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晋颜血》 作者:上林春 内容简介: 搬铅运汞修性命,满船载宝过漕溪   形意通天打万界,地下海潮天上月   这是战后的废土,也是希望的家园,这是污染的天地,也是黎明的前夜,一双拳,一杆枪,漫漫长路任我闯,自完足,不假外,逍遥彼岸只身渡!   自小练拳修道,一朝灿若夏花,身穿千年,回首望,归无路,万里仙途始于足!   天地如若囹圄,形意拳枪无双,生杀并发,夺造化,觅长生,一蓑烟雨谁相迎? 第一章 自古老四出皇帝 孟夏时节,天气渐渐炎热,雨水也渐渐多了起来,外面正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雨水沿着屋顶的缝隙,一滴一滴的滴入了陶罐当中,发出清脆的叮咚声音。 杨彦跪坐在竹床上,一动不动,如泥塑的菩萨般,直到一个小时过去……不,现在该叫时辰了,半个时辰过去。 是的,他穿越了,足足花了半个时辰,他才接受了穿越的现实。 生前,杨彦是南京中医药大学的老师,也是附属医院的主治医生,即将跨入中年油腻男的行列,因为前两天刚刚与妻子离婚,心情有些恍惚,结果在从医院去学校的路上,出了车祸身亡。 现在的这具身体属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没有正名,别人称他四奴,大概是名贱好养的意思,在他上面,曾有过三个兄姊。 长兄被征发徭役,死在了去淮阴的路上,二姊嫁去了荆州,了无音讯,三兄数年前染风寒,家里卖了地为他治病,可惜回天乏术,地也没了,父母也陆续于一两年内因病离世。 四奴尚未婚娶,家里只剩下了自己。 这个家,只是一间破旧的芦草屋,即以芦苇杆子束成的墙,上面覆以茅草,四壁透着微光,屋里也没什么家什,除了一张竹床,便是一只用几块木板拼成的柜子,还有茅草和柴刀,铁锹等最基本的工具。 “哎!” 杨彦叹了一口气,他想到了自己的那十二岁的女儿,和白发苍苍的父母。 那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可是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所处的时代是东晋太兴三年,即公元320年,虽然身处于同一个城市,时间却跨越了整整1700年! 这时,他唯有庆幸及时与妻子离了婚,自己的抚恤与赔偿足够女儿的成长与父母的养老,虽然离婚不是他所愿,他的心里还有着那个女人,但是也只能这么想了。 杨彦强迫自己回到现实,却是浑身一震,现出了惊喜之色。 传说人死的一刹那,生前的记忆会事无巨漏,走马观花般一一闪现,杨彦便是深切的经历了一次,而且所有的记忆全都清晰异常,强行刻印在了脑海中,不仅仅是专业知识与兴趣爱好,也包括很多早已忘记的书籍和资料,也许这就是死过一次的福利吧。 “哈哈!” 杨彦开怀一笑,作为一个现代人,等同于在大脑中装了一部百科全书,未来的生活还用担心吗? “等等!” 笑声刚出,杨彦又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问题。 所谓士庶分明,讲的正是两晋南北朝,士族掌握政治权力与大部分的资源,庶族由地主、地方豪强、异族酋帅与大商人组成,虽然政治地位不高,但是可以当浊官或胥吏,在经济上拥有财务自由。 而自己的阶层属于平民,在当时叫做良人,包括农民、手工业者和小商贩,承受着最重的苛捐杂税,自己是靠编织草鞋为生,因为不够勤快,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在良人下面,还有贱口这一阶层,包括奴婢、佃户、部曲、军户、工户等一系列失去自由的人。 如果自己因为某方面的能力被高门士族或官府看中,绝对不可能礼贤下士来邀请自己,而是把自己编入部曲或工户这一阶层,从此失去人生自由,那真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很明显,自己连庶族都不是,只是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底层良人,权贵想对付自己太容易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许久,杨彦喃喃着,在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绝不能随便弄些发明创造出来,反倒是优雅的仪容与文章诗词,才是晋身的敲门砖啊! “四奴啊四奴,你也别不服,自古老四出皇帝,汉文帝、汉明帝、汉和帝、北周武帝、明成祖、雍正、乾隆、咸丰都是老四,老天爷让我上了你的身,这是天意啊,现在,我该弄点吃的了!” 对未来的生活做了粗陋的规划,杨彦从床上站了起来,却是两条腿又酸又麻,差点跌到地上,毕竟他是现代人,很不适应跪坐这么长的时间。 幸好他的前世是中医老师,有着浑厚的中医底子,自己给自己按摩了一阵子,两条腿才渐渐地恢复了正常,然后踏上草履,走入边上的灶屋,揭开锅一看,连一粒麦子都没有。 当时的江东,白米饭属于奢侈品,只有士庶两族才吃得起,良人和贱口以麦饭为主,讲究点的,把小麦磨成面粉,做成粗面条或者摊饼吃。 四奴是以吃麦饭为生,就是把麦子磨碎,连皮一起煮了吃,非常难吃,也一直被认为野人农夫之食,是清贫的象征,因此有官员食麦饭而不饷新米,被称作廉吏,也有儿媳自己吃米,让婆婆吃麦饭被骂作不孝,不过这时的杨彦,连一顿麦饭都吃不上。 通常来说,没有饭吃可以捕鱼,现代人都很精通捕鱼,可是士族有圈占山泽的权力,湖泊和水塘几乎都属于朝庭或士族,如北湖(今玄武湖)属于皇家,燕雀湖(今前湖)属于吴郡陆氏与瓦官寺共有。 平民百姓去湖泊捕鱼,会被看守湖泊的奴仆索要钱财,如果拿不出钱,那就把命留下来吧,在那个时代,因为偷窃士族财产被活活打死等于死了白死! 捕鱼的风险太大,杨彦眯着眼睛想了想,找出了几根绣花针,取了两根,把针尖磨成三角形,主要是三角形好修磨且在石缝中不容易钝,然后用石块把磨好的针尖敲打弯折,略向左撇大约15度,最后从粗麻布被子上抽出数根粗麻线,绞成股,系在针尾。 用手扯了扯,还是挺结实的,这才拿上铲子,取了竹篓。 没错,杨彦是打算去田里钓黄鳝! 在现代社会,黄鳝越来越少,但是在没有化肥和农药的古代,有稻田的地方,必有黄鳝。 不过杨彦并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对着陶罐里的清水仔细照了照。 入目是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孔,很瘦,但是两眼炯炯有神,杨彦点了点头,这副仪容如能好吃好喝养一段时间,不说与潘安卫玠相比,至少也是一浊世翩翩佳郎君啊! 在那个时代,仪容非常重要,看人先看脸,如果一个人长的獐头鼠目,气质也比较萎琐,那基本上是毁了一半,比如张松和庞统,就是被脸害的。 欣赏了一阵子,杨彦又注意到头上戴的纶巾脏兮兮的,于是取了下来,就着水狠狠搓洗去污垢,然后用木梳子重新梳头,把头发梳理整齐,盘了个道家的混元髻,插上木簪,再用纶巾包住。 古代无分男女,皆须盘发,其中男性与女性的区别只在于女子是先插簪,后束发,男子则是先束发,后插簪。 果然,发型是非常重要的,重新扎过头发之后,杨彦的仪容明显上了档次,虽然衣服是粗布褐衣,可是再穷也不能穷了精气神,对不对? 总体来说,他还是挺满意的,把衣服捋捋整齐,鞋子中规中矩的套好,才出了门。 当时的建康,城东清溪至东篱门之间,山清水秀,背倚钟山,是皇族勋贵聚居区,寻常人不能踏足。 而宫城以南驰道两旁,是百官居舍,再往南从边淮列肆至南篱门之间的大小长干一带,是以琅琊王氏为代表的高门士族聚居区,城西至石头津一带,是上等良人和庶族的聚居区,穷苦人几乎都住在城北。 城北的一大片区域位于北篱门以外,沿着土路,三三两两的搭着芦杆房子,零零星星没有规划,显得杂乱无章,居民的变动也较为频繁,大体分以下三种情况。 一是服徭役,以向前线输送粮食,或筑路修坝为主,役夫需自带口粮,处境非常艰苦,往往服着服着,人就没了,通常是五抽二,或者五抽三,杨彦由于是杨家的独苗苗,不是情况紧急的时候抽不到他,这一点为他省了不少麻烦。 二是因为苛捐杂税与徭役的逼迫,很多人举家逃亡,一夜之间便人去屋空。 第三种是精神被穷困击垮,卖身与士族为奴。 这也导致了以邻为壑的情况非常严重,毕竟邻居逃亡的话,若是与邻居太熟悉,很可能被处于连坐,代替服役。 杨彦正是居住在城北。 出了门,一路往北走,不片刻,便是一片片的水田,孟夏时节,正是水稻茁壮成长的时节,绿油油的,长势喜人,杨彦根据记忆,找了片属于当地农民的水田,下到田梗,寻找起来。 没多久,就找到了好几个泥洞,根据特征判断,多半有黄鳝在里面,于是把红蚯蚓穿上勾子,用细竹竿顶着,小心翼翼把钩子送入洞内。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 渐渐地,远处有车轴声响起,杨彦不禁抬头看去,正见一辆牛拉的露车缓缓驶来。 露车即民间使用的无盖无蓬的敞露之车,车里坐着两名女子,一名三十左右,容颜秀美,身着暗色深衣,结着云鬓,一看就是已婚妇人。 另一名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与女子面容有着几分相似,清秀可人,黑漆漆的大眼睛透着精灵古怪,身着碧缬裙,上加细布衫,结着未婚女子独有的双环鬓。 前面赶车的是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峨冠博带,敞胸露腹,颌下三缕山羊胡子,面容清矍。 “阿翁,阿翁!” 小女孩唤道:“那个小郎君蹲田里做什么,鬼鬼祟祟的,该不是非奸即盗吧?” “吁~~” 中年男子赶着牛车徐徐停了下来。 第二章 路遇葛洪 这一家三口,一看便是来历不凡,尤其是当时的士人以坦胸露腹为潮流,那个中年男子,不正是峨冠博带,坦胸露腹吗? 杨彦不敢怠慢,站了起来,拱手肃立。 三个人都打量着杨彦,从外表上看,穿着粗布褐衣,足踏草履,束发的纶巾洗的发白,最多是个地位较低的良人,但是杨彦全身上下都梳理的整整齐齐,仪容俊朗,虽面有菜色,却神情恬淡,一双眼睛也炯炯有神,并无普通人见着士人普遍具有的惶恐或卑微。 这不由让人啧啧称奇。 中年人问道:“小郎君,你在这作甚?” 杨彦答道:“回君候,我在钓长鱼。“ “长鱼?” 三人相视一眼,女孩子问道:“长鱼是什么?钓上来能吃么?“ 杨彦笑道:”长鱼味道鲜美,除了可以食用,还是一味不可多得的良药,有补血益气、消毒清疮、除风湿之效。“ ”哦?“ 中年女子现出了大感兴趣之色,连忙问道:”小郎君可否细说?“ “阿母!” 女孩子扯了扯中年女子,不依道:“你都不问问人家小郎君姓甚名谁,有你这么失礼的么?” 女子一怔,便转头笑道:“呵呵~~慧娘长大了,不错,是阿母的不是,我们都下车吧,这样坐着才是更失礼。“ ”嗯!“ 一家三口纷纷下车,女孩子不得无意的介绍道:“这是家君,上葛讳洪字稚川,爵关内候!“ 杨彦内心微震! 初来贵地,第一个遇上的居然是在后世被传的如神仙一样的葛洪,显而易见,中年妇人正是葛洪的妻子鲍姑,那个女孩子被称作慧娘,分明是葛洪的女儿葛慧娘。 当然了,这时的葛洪还没那么大的名气,思想理论也未成形。 杨彦抱拳施礼:“原来是稚川先生,久仰久仰,在下杨彦……之!” 报名号的时候,杨彦多添了个之。 据两晋南北朝史大家陈寅恪先生考证,名字后面带个之,是信奉天师道的独有标志,比如沙门常常以竺为姓,不过杨彦认为还不仅止于此,之是虚词,与当时南人崇尚清谈的风气有关。 那么,什么人崇尚清谈? 显然是士族啊,杨彦给自己的名字多加一个之,正是给人一种心理暗示。 “杨彦之?” 果然,葛洪怔了怔,便问道:“敢问杨家小郎君,可是出身于弘农杨氏?” 杨彦暗笑,实际上他正是故意往这个方向引导,弘农杨氏远在关中,与江东小朝庭八杆子打不着,但是又不能承认,毕竟冒充士族在当时是大逆不道的,他只需要模模糊糊,敷衍了事。 于是,杨彦眉心微拧,说道:“在下出生于建康,先君虽诗书传家,却半辈清贫,想来……与弘农杨氏没甚联系。” 杨彦越是这么说,葛洪就越是心存疑惑。 想想也是,别说贫苦良人,就是绝大多数的庶族豪强都目不识丁,有资格诗书传家么? 虽然弘农杨氏远在关中,却不排除有旁枝流落到了江东,因主家仍在关中,未能入列《百谱》,所以没法取得士族身份,导致清贫了大半辈子。 所谓《百谱》,百是约数,即跟随司马睿渡江的士族,留在北地的世家大族被排除在了外面,即使后面有陆陆续续渡江投奔江东,也在政治上受歧视,充其量列为次等士族。 不仅葛洪这么想,鲍姑也这么想,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中读出了一丝侧隐,鲍姑便叹了口气道:“彦之小郎君,明珠蒙尘,终有放光之时,只要勤修学问,身处逆境而不气馁,将来总有光大门楣的机会。“、 杨彦肃容拱手:”多谢葛夫人提点,当今天下丧乱,百姓流离失所,正是我辈发奋之时,我杨彦之虽不敢夸下海口如祖豫州中流击楫,却绝不甘于碌碌无为。“ ”哎~~“ 夫妻俩双双叹了口气,除了祖逖一心北伐,朝庭里无论吴姓侨姓,均是争权夺利,还有谁在惦念着故都洛阳呢?念及于此,心里都是塞的慌,尤其鲍姑的眼眸中竟闪出了点点泪光。 这时,葛慧娘嚷嚷道:“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杨家郎君,阿母刚刚问起长鱼药性,你还没说呢。“ ”罪过!“ 杨彦告了声罪,便道:”长鱼入药,可治虚劳咳嗽、湿热身痒、肠风痔漏、耳聋等症,其中仅取骨入药,兼治臁疮,疗效颇著,其血滴入耳中,能治慢性化脓,滴入鼻中可治鼻衄,外用则治口眼歪斜,颜面麻痹,总之,长鱼全身都是宝。“ ”哦?“ 葛洪讶道:”彦之小郎君竟通医术?“ 杨彦谦虚的说道:”通字不敢当,因先君对医术颇有研究,耳熏目染之下,在下稍有了解,倒是怡笑大家了。“ 鲍姑问道:”可曾实证?“ 杨彦不置可否道:”若有机会,葛夫人一试便知。” 葛慧娘跟着道:“快让我们看看,你是怎么钓上来的。” 鲍姑与葛洪也是满脸的兴致盎然。 “请!” 杨彦微微一笑,便跃下了田埂。 三个人站在田埂上面,够着头往下看。 只见杨彦双手各持着一截绳子,轻轻拽动,神色极为专注,这让人更加的好奇心大作。 “来了!” 杨彦突然低喝一声,把绳端向外稍稍一拽,绳子明显绷的笔直,分明是有东西上钩了,由不得不让人憋着口气,为杨彦紧张起来。 几次试过之后,绳子越拽越长,一只漆黑如蛇的脑袋被钩子钩了出来。 “啊!” 葛慧娘惊呼,满脸的兴奋之色。 杨彦也是喜笑颜开,把黄鳝拉出三分之一之后,用另一只手卡着,硬拽了出来。 这条黄鳝不足一尺长,东晋的一尺约等于24.2厘米。 杨彦很快笑容敛去,现出了挣扎之色,摇了摇头,把钩子小心的拨出来之后,把黄鳝放回了水田。 “咦?”葛慧娘不解道:“你为何放了?” 杨彦解释道:“长鱼不足一尺一寸者,皆为雌鱼,每年五六月间,正是雌鱼产卵之时,一旦产过卵,长鱼会继续长大,性别也由雌性变为雄性,我钓长鱼,仅为果腹,又怎忍害小鱼性命?“ ”哦?“ 葛洪夫妻相视一眼,都有些动容。 葛慧娘却是问道:“雌鱼为何能变成雄鱼?杨家郎君,你从何得知?” “只须多加观察,不难得出结论。” 杨彦笑了笑,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只钓子上,不片刻,又钓了一只出来,这一只长达一尺二寸,于是毫无心理负担的扔进了竹篓。 “阿母!” 葛慧娘忍不住了,扯了扯鲍姑的衣袖。 葛洪脸一沉道:“女儿家,成何体统!” 葛慧娘嘴一撇。 鲍姑也劝道:“慧娘,阿母不是约束你,只是你穿成这样怎么下田?你还是仔细看看杨家郎君是如何钓上来的,改日咱们回了句容,在自家田里钓也是可以的。“ 葛慧娘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很不甘心的哼了声。 主要是那时的女性,除了身着胡服,一般穿裙子的时候是不穿裤子的,让她一个女儿家学着杨彦蹲在水田里,还要把裙子提起来,确实是不成体统。 杨彦笑了笑,继续钓。 钓黄鳝与运气无关,更多的是技术和判断力,而黄鳝洞是非常好找的,不片刻,杨彦就钓了几十只上来,其中的十几条雌黄鳝被他放掉了。 附近的一些老农也被吸引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其中一个问道:“这位小郎君,长鱼如何食用?” 穆青城站起来,拱手道:“这位丈人,长鱼可从腹部剖开,取出内脏冼净,加姜葱煮食,肉嫩味鲜,长期食用,可除病去邪,强身健体。 又或者将洗净的长鱼切成断,以猪油翻炒,加葱姜、盐及酱料,若有饴糖放少许更佳,炒熟即可食用,与水煮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很多人都以为炒菜出现的很迟,其实魏晋时代已经有炒菜了,用猪油和陶器一样能炒,菜油与铁锅不是炒菜的必要条件。 “那我等……我等,能否学习钓取长鱼之法?” 又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农吞吞吐吐的问道。 “当然可以,来,请诸位丈人听好……” 杨彦从制做鱼钩说起,到寻找钓洞,再到钓黄鳝的手法轻重,无不一一详列。 末了,杨彦脸一沉道:“钓取长鱼之法可任由诸位推广,但我只有一个要求,凡是钓到长度不及一尺一寸之长鱼,请务必放生,免得来年绝了种。” “省得,省得,请小郎君放心!” 老农们拍着胸脯保证。 “有劳了!” 杨彦拱了拱手。 “小郎君授艺之德,我等没齿难忘,告辞!” 老农们纷纷兴高彩烈的离去,毕竟这个时代的物资很匮乏,司马睿把猪头肉当作了美食,南朝宋文帝也曾称赞,小鱼泡饭是天下第一美食,而在一般的家庭中,即使是胥吏也很少能吃到肉,更别提苦巴巴的农民了。 黄鳝这玩意儿,杨彦不知道人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食用的,史书上也没记载,不过从目前来看,当时的人,几乎是不吃黄鳝的。 第三章 修文习武 葛洪一家三口也没想到杨彦会把钓黄鳝的方法倾囊相授给不认识的几个老农民,这让他们不由对杨彦更加高看了一眼,毕竟黄鳝拿市场上卖,还是能卖几个钱的。 鲍姑便是赞道:“彦之小郎君侠骨仁心,令人钦佩不己。“ 杨彦摇头笑了笑:”葛夫人过奖了,民生多艰,在下无非是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正说着,杨彦一瞥车厢,突然现出了犹犹豫豫之色。 “怎么了?杨家郎君是否有为难之事?“ 葛慧娘问道。 ”这……“ 杨彦吞吞吐吐道:”我想拿长鱼换些葱姜,请稚川先生成全。“ 葛洪释然的笑道:”彦之郎君自取便是。“ 当时出远门,必不可少的就是粮食,因为那个时代,还没有驿站,乡间也没有客栈,虽然从句容到建康没多远,但牛车哼哧哼哧慢悠悠走着,也要一两天时间,如果不带粮食的话,那对不起,饿的头晕眼花别埋怨。 杨彦眼尖,看到了葱姜。 煮黄鳝汤没有葱姜,会腥的难以下口,他也没多取,只拿了一小块姜,和几根葱,然后问道:“可有竹篓?我匀些长鱼过来。“ ”诶~~“ 葛洪袖子一挥:”什么匀不匀的,莫非我葛稚川连些葱姜都舍不得么?这么点怎么够,再拿些走。” 杨彦拱了拱手:“稚川先生勿要误会,一码归一码,在下绝无轻视之意。” 鲍姑倒是笑道:“彦之小郎君说的也是,那好,我们就不和你客气了,慧娘,拿个竹篓过来。“ ”嗯!“ 葛慧娘从车里端了个竹篓到杨彦面前,杨彦哗啦一倒,倒了一半过去。 “够了,够了!” 葛慧娘连声娇呼:“一点葱蒜哪能换你那么多长鱼。” 杨彦微微笑道:“长鱼天生地养,改日我再来钓便是,别客气。“ “那可不行!” 葛慧娘眼珠滴溜溜一转,拿了两块胡饼递过去道:“给!” 胡饼和今天的烧饼差不多,加盐、酱料和芝麻烤制而成,就是因发酵技术不过关,显得非常实沉。 杨彦的肚子早饿扁了,两块胡饼对他构成了致命的吸引力,不过让他拿一个小女孩的东西,他总觉得别扭。 毕竟他的身体虽然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也下定决心在这个世界以新的身份好好活一回,但是他的心态不是说转就能转的,仍是个年近四十,为生活奔波的中年油腻男。 “拿着吧!” 鲍姑也笑道。 “给!” 葛慧娘再次把手一抬。 “那……多谢了。” 杨彦接过胡饼,背上竹篓,拱手道:“今日就此别过,告辞!”说完,便转身而去。 葛洪也拱了拱手,鲍姑与葛慧娘则是微微笑,三个人倒不急于赶路,只是看着杨彦的背影。 葛洪捋着胡须道:“此子贫而不吝,困而不馁,气宇轩昂,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鲍姑却是叹了口气:”可惜他的出身……他若是弘农杨氏旁枝,真有大才德的话,未必不能出头,就怕他与弘农杨氏全无关系,哎,我朝的九品中正制,变味了啊!“ 葛洪也摇了摇头,当初曹操以九品取士之时,是以人才定品,但是在曹丕代汉之后,为了与世家大族妥协,采纳陈群建议定九品中正制,再到本朝,九品取士渐渐为世家大族把持,从此断绝了底层向上攀登的渠道,而司马睿自称制以来,更是列了个《百谱》,晋升的范围更加狭窄。 那么,名列《百谱》的都是什么人呢? 司马睿出自于东海王越门下,即八王之乱的最后一王,在东海王越兵败病死之后,王府掾吏纷纷改投司马睿,名列《百谱》的便是拥立司马睿称帝的那些家族,以及对江东吴姓的妥协。 换句话说,弘农杨氏虽然在关中名声赫赫,但是江东小朝庭不承认! “阿翁阿翁,阿母,快看杨家郎君!” 葛慧娘突然拍着手尖叫起来。 原来,杨彦实在是饿的吃不消了,走在路上就啃起了胡饼,尽管胡饼又冷又硬,还因发面技术不过关,带着丝丝的酸味,不过杨彦可顾不得,狼吞虎咽,吃相极为惊人。 “这……哎!” 葛洪夫妻也是莞尔一笑,随即目中又现出了同情之色。 …… 两块胡饼下肚,杨彦的肚子填了大半饱,倒不急再吃了,回到家,把黄鳝放陶罐里养着,稍事休息,便背上竹篓往江边行去。 当时的长江,从建康的城西自城南流过,杨彦是想挖些沙子练字。 毕竟写惯了简体字,写繁体字需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楷书出现于汉末三国时期,至东晋立国,已经逐步有取代隶书的趋势了,因此杨彦只打算写楷书,不准备再学习隶书了。 他从小就一直临摹王羲之书法,还是得了几分真髓,再结合柳公权与颜真卿书法的特点,他有信心,凭着书法在江东占有一席之地。 其实医生,尤其是中医,很多在书法上都有一定的造诣,毕竟要开方,得不停的写字,就等于始终在练习,暂时杨彦没钱买纸笔,只能用沙子练手。 从城北到城西,杨彦绕着建康行走,当来到江边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石头城。 城头旌旗招展,兵甲森严,杨彦不敢多看,坑着头挖了沙子就走,回到家,已经是傍晚,于是把黄鳝开膛破肚,清洗干净,煮了一锅鳝鱼汤权作晚饭,饱饱的吃一顿之后,就把沙子铺在院子里,一笔一划的练字,从王羲之鼎鼎大名的《兰亭集序》开始写。 “嗯?不对啊!” 杨彦突然记了起来,王羲之不就是生于这个年代么? ‘md,管不了,练王羲之的字,让王羲之无字可写!‘ 按史书记载,王羲之的年龄应该和自己差不多,这时候的书法显然只是初具雏形,还远远谈不上有多大的成就。 杨彦继续写,沙地写满之后,把字擦掉,重新写,直到天黑实在看不清了,才洗洗上床睡觉。 第二天天不亮,杨彦起床,一方面是睡的太早,睡不着了,另一方面是要练功。 这个时代,缺医少药,往往一场伤风感冒就能要人命,要想活的长,只能增强体质。 恰好他前世是个武术爱好者,曾和形意拳大师尚云祥的后人学过形意拳,得了真传,可惜因为工作和学习的原因,抽不出太多的时间,只练到了初窥明劲的堂奥,不过纵是如此,前世的他也能一掌劈碎一块红砖。 往往在古代,一名雄心壮志者的最大敌人就是寿命,如王敦、桓温,多活几年历史或许会改写,再如慈禧和光绪,比谁先死,结果两人死在了同一天。 另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手无缚鸡之力,一个兵油子,一名地痞流氓就能让杨彦束手无策! 练形意拳先从三体式开始,杨彦并踵站立,双手下垂,双眼平视,在心定之后,双手按提,由无极太极入两仪,最后归于四象桩功,全身放松,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渐渐地,又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 一个时辰过去,杨彦徐徐收了功,或许是空气清新的缘故,也可能是没有工作与学习的压力,身心自然放松,他觉得站桩的效果远远超过了前世,仅一趟三体式站下来,不但精神爽朗,浑身舒泰,力气也增加了些。 站桩本就有增劲之效。 暗暗体会着自身的变化,杨彦又打了趟五行拳,才拿昨天剩下的十几条黄鳝煮鳝鱼汤,趁着煮汤的间隙,继续在沙地练字。 不知不觉中,一个上午过去了,杨彦背起竹篓,带上柴刀出门砍柴,顺便再捕捉些黄鳝当晚餐。 虽然四奴是以织履为生,但是杨彦认为,走街串巷卖草鞋丢人,在中国古代,往往渔樵耕读并称,樵夫一边砍柴,一边唱歌,被引为风雅之举。 杨彦既然一心向上攀登,就要从细节做起。 而且历史上的草履皇帝,如刘备,刘裕,都是偏安一隅的短命政权,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好彩头。 第四章 再逢葛氏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天。 在这十天里,杨彦的字基本上达到前世的水准了,对于繁体字,除了极个别的生僻字写起来比较困难,绝大多数已经没有问题。 又由于持绪不懈的习武与大量黄鳝提供的营养,杨彦的面孔多出了血色,整个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而且他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在力量方面的增加。 这从砍柴就能看出来,最开始,砍个三四十斤便气喘吁吁,到后面则越砍越多,一次可以到百来斤。 东晋初年沿用西晋末年的度量衡,一斤约等于222克。 他砍的柴一部分换些葱姜和麦子,用麦子煮麦饭粥加野菜吃,毕竟不能总是吃黄鳝,一定的素食还是必要的,另外一些除了自家煮饭烧水的需要,他把木柴烧制成木炭,捡取品相好的,以备换些纸笔。 经过十天的烧制,家里的木炭足足有了三四百斤,于是杨彦用袋子装了大约一百斤,背在背上,清早离开了家门。 建康的极盛时期是在一百多后年的梁朝,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拥有常住人口超过两百万,东晋初年虽然不能与梁朝比,但是承吴国数代以建康为都的福泽,晋灭吴时又没有经历大规模的战争,城市几乎完整的保存了下来。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冶铸业的蓬勃发展,造成了城市水源污染,因此行使管理建康职责的五兵尚书府把坐落在市区冶城的冶炼工场迁到了郊外。 据史料记载,东晋初年,建康的人口约为百万左右,较大的市集有北市、南市、西口市和盐市,其中后两者位于城南淮水(今秦淮河)一带,也是建康最繁华的地方,于是杨彦担着近百斤的木炭,去往盐市。 与城北的破败荒凉相比,城南就象另一个世界,盐市的大街宽约十丈,地面铺着整齐的青石板,牛车、羊车与独轮车载着各式各样的货物,络绎不绝,贩夫走卒,往来穿梭,街边则店肆林立。 如果仔细分辩,店肆分为两种,一种是有招牌的,用竹木片写上字就是店名,还有一种没有招牌,想来是老板不识字,怎么办呢? 靠嗓子吼! 在一些没招牌的店肆门口,有伙计甚至是老板自己扯着嗓子喊,向往来行人介绍着本店的特色和售卖的商品,与牛羊的叫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副嘈杂而又独特的风景。 不过最吸引杨彦的,还是满街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当时民风较为开放,女子叫上三五闺密出来逛街的绝不少见,穿着上紧下丰,有衫有襦,色彩鲜艳,讲究点的,则穿着昂贵精致的绛纱复裙或者丹纱杯文罗裙,还有的女孩子在肩膀上搭一块薄纱做成的帔,形似围巾。 虽然不是每个女子都能称之为美女,但看着还是挺养眼的。 “嗯?” 杨彦边走边看,突然留意到了一间店肆,竹牌上书荀氏文房,这显然是卖纸笔的,于是走了进去。 店铺约数十丈方圆,间落有致的点缀着数十盆鲜花,阵阵花香扑鼻,其中还有几盆红豆,鲜红的色泽娇艳欲滴,迎面则是一副几案,摆放着算盘与簿册,沿边又是一排几案,分别堆放着好几摞颜色不同的纸,十来只竹制笔筒里,倒插着近百枝长短粗细不一的毛笔,以及数十方三足圆砚台。 另一边墙则是空的,只在墙面贴着些书法作品。 店里除了一个一看就是掌柜打扮的,已经有了好几个人,正观赏着墙上的字作,其中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敞胸露腹,摇头吟道:“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 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碧玉破瓜时,相为情颠倒, 感郎不羞赧,回身就郎抱。“ ”唔!“ 杨彦真没想到,一进来,居然听到了一首黄诗,差点笑喷了,不过看着那青年的样子,显然是士族子弟,于是及时捂住嘴,不过还是漏了点声音出来。 众人纷纷转回头看,杨彦顿时一怔,,其中三个不就是葛洪一家三口么? “杨家郎君,好巧啊,你这是……作甚?” 葛慧娘也看到了杨彦,惊讶的唤道。 杨彦放下木炭,拱手施礼:“见过稚川先生,葛夫人,葛小娘子,我烧了些木炭,想换些纸笔,刚好见着这间荀氏文房,就进来了,呵呵,确实好巧。” 葛洪眼里现出了一抹复杂难明之色,怔怔看着杨彦! ‘阿翁!“ 葛慧娘扯了扯葛洪的袖子。 葛洪并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鲍姑叹了口气道:“彦之小郎君恐有所不知,葛郎幼年家境贫苦,也与你一样,以砍柴所得,换回纸笔,于劳作之余抄书学习,常至深夜,今日见着你必是回想起了往事,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彦之小郎君见谅。“ 杨彦暗道了声天意,这只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其实葛洪是很有才的,在政治上也反对清谈,崇尚务实,因对现实政治不满才产生了避世之心,痴迷于炼丹修道,但如果能给葛洪一个发挥的平台,必是一代良臣。 当然了,以杨彦目前的情况,要想驾驳葛洪是不可能的,能获得葛洪的好感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 “哼!” 这话刚落,一声闷哼传来。 这正是那名敞胸露腹的青年,脸上敷着白粉,白的吓人,胸腹间的皮肤也是白的不逊于女人,而且整个有人带有一种很不建康的气质。 分明是长期服散。 不过杨彦不愿若事,只看了眼,就把目光移开。 可这名年轻人却不愿放过他,一脸嫌恶的直挥袖子:“贱奴,你有何资格于此站立?出去,出去!“ 杨彦脸沉了下来,不愿惹事不代表怕事,作为一个现代人,不可能被人指着鼻子还忍气吞声。 葛洪一看好,连打眼色说道:“彦之郎君,这位是吴郡陆纳郎君。” 却让人没想到的是,陆纳不屑道:“家君曾与王司徒有言,培缕无松柏,薰莸不同器,稚川先生是否把我陆氏与此贱奴相提并论?” 这话的意思就是小土丘上不长松柏,香草与臭草岂能放在一起,你葛洪向这个贱奴介绍我,是什么意思? 葛洪气的脸都青了! 鲍姑与葛慧娘也是面色不善。 不过他们并没有说话,毕竟吴郡陆氏名列江东顾陆朱张四大姓之一,当代陆氏分陆晔与陆玩两支,俱显赫,而葛洪只是次等士族,与陆氏相比还差的远。 掌柜的也是唉声叹气,一脸无奈,甚至还给杨彦打眼色,让他暂避其锋。 杨彦却是毫不客气道:“原来是陆家郎君,孟子曾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贵姓显于吴时季才公(陆逊父陆骏),至陆家郎君,恰好五世,亚圣诚不欺我也!“ 第五章 诗压陆纳 “贱奴!” 陆纳就如被踩着了尾巴的野猫一样,尖叫一声,一巴掌抡向杨彦! 杨彦一把抓住陆纳的手腕,陆纳顿觉如被一只铁箍箍住,动弹不得,不禁又骂道:“贱奴,找死!” 杨彦淡淡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陆家郎君动辙拳脚相加,岂能对得起陆氏五世之风?” 很明显,杨彦嘴里的五世之风,对应着孟子所说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浓浓的嘲讽意味。 葛洪暗道一声不妙,故作面色一沉,喝斥道:“杨家郎君,陆家高门,岂是你能评价,还不快向陆家郎君致歉?” 杨彦放开陆纳,向葛洪拱手道:“稚川先生,《易》有言,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当年齐威王纳皱忌谏,曰: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 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数月之后,时时而间进,数年之后,虽欲言,无可进者,燕、赵、韩、魏闻之,皆朝于齐。 想那陆氏五世之风,陆氏郎君作为陆氏嫡系,却于大庭广众之下口诵黄诗,这岂不是败坏陆家家风,莫非陆家已经连逆耳忠言也听不得了?“ 葛洪哑口无言,苦笑着捋须。 “好,好!” 陆纳则是面现狂怒,连点着头道:“你既然贬指我的诗是黄诗,那你做一首我来看看,若是粗鄙不堪,我定然把你扭送至五兵尚书府,治你个诽谤士人之罪!” 葛慧娘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扯着鲍姑的衣袖。 鲍姑也是心急如焚,要知道,光是诽谤士人这一项罪名,就足以把杨彦打入贱口之流,不过看着杨彦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她选择了相信杨彦。 果然,杨彦问道:“我若作出,你昧着良心不认帐,那该如何?” 陆纳大怒道:“我陆氏五世之风……” 正说着,陆纳醒悟过来,五世之风不对啊,于是赶忙改口:“我堂堂陆氏,莫非欺你?” 杨彦笑而不语,一副不相信你的样子。 这时,掌柜的拱了拱手:“老朽姓徐,自幼为当朝尚书左仆射荀公作伴读,自问对诗文有些造诣,若是陆家郎君与这位郎君信得过老朽,便由老朽评判,若有不公,再请稚川先生论述。” 尚书左仆射荀公,便是荀崧,荀崧本在朝中没有太大的实力,但是这个姓很骇人,是荀子之后,也是荀彧玄孙,而荀彧因反对曹操晋魏公被杀,被奉为忠直之士,是忠君爱国,是清流的代表,所以地位是很崇高的。 徐掌柜虽然不是士族,只是荀崧的门客,但因着与荀崧的故谊,他说出的话,几乎就能代表荀崧,因此在这里的份量,要高于葛洪。 再退一步说,如果徐掌柜循私的话,就等于荀崧循私。 陆纳点点头道:“好,便如徐公所言!” 说完,锐目瞪向杨彦! 杨彦早有腹案,吟道:“你既以男女之情为题,那我便以红豆为题对上一首。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颉,此物最相思。“ 顿时,屋子里安静了,众人均是喃喃细品,越品越有味。 徐掌柜更是目射奇光,沉吟道:”此诗语虽单纯,却富于想象,以设问寄语,意味深长地寄托情思,最后一语双关,切中题意,关合情思,妙笔生花,婉曲动人,与当今流行的玄言诗之空洞无物相比,可谓耳目一新。 不知陆家郎君以为如何?“ ”这……“ 陆纳语塞。 是的,哪怕他对杨彦怀有敌意,都没法昧着良心硬指自己的诗更好,同样是描写男女之情,自己写的多黄? 而人家呢,句句不提男女,却句句隐含此情,高下之别,根本不用说啊。 “哼!” 陆纳又硬哼一声:“红豆为何寓指相思,怕不是你强牵附会罢?” 杨彦古怪的看着陆纳,说道:“红豆产于南方,结实鲜红浑圆,晶莹如珊瑚,传说上古一位女子,因夫郎死在边地,哭于树下而亡,化为红豆,于是红豆别名相思子,陆家乃江南大族,莫非竟没听说过?“ 讲真,陆纳真没听说过,但是如果否认,说坐实了孤陋寡闻,想他一堂堂高门士人,论起见识,竟然不如一个良人,这让他情何以堪啊? ”陆家郎君,如何?“ 葛慧娘催促道。 ”哼!“ 陆纳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重重一哼,甩袖而去。 葛慧娘顿时开心的笑道:“杨家郎君,前几天你说你诗书传家,我还不大信呢,却是没想到,你的诗竟然作的如此之好,我向你赔礼啦。” 鲍姑则是叹了口气道:”你呀,大丈夫可屈可伸,你这孩子就不能忍一忍么?“ 杨彦无奈道:“我虽身份不如他,却绝不容他无端羞侮,事已至此,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众人喃喃着,均是眼前一亮。 两晋尚清谈,对如珠妙语也极为推崇,都觉得杨彦的形容极妙,不过没多久,葛洪便叹了口气:“彦之郎君,陆氏自命清高,当年连大司徒为门下求婚都出言讽之,如今陆纳被你羞侮,必不会干休,你须小心为上。“ 杨彦正色抱拳:”正要请稚川先生施以援手。“ 葛慧娘讶道:“阿翁如何帮你,难不成是替你向陆府求情?” 杨彦摆了摆手:“无须向他陆氏卑躬屈膝,所谓闹事不怕大,我既然得罪了陆氏,就烦请稚川先生把今天的事情宣扬开去,闹至路人皆知!“ ”妙!“ 徐掌柜顿时眼前一亮,赞道:“好一个闹事不怕大,陆纳或有暗害你之心,但是当他的诗文不如你被宣扬开之后,陆氏出于颜面考虑,必不容他对你施以黑手,只会在诗文方面压你一筹,在重振陆氏声威之后,到那时你才是俎上鱼肉,任其宰割! 老朽虽不知杨家郎君文采到底如何,但凭着此诗,足以在建康立有一席之地,若是沉着应对,或能免祸,杨家郎君能想出此策,确是不凡。 此事也算老朽一个,老朽也替你宣扬。“ 葛慧娘哼道:”就凭那做黄诗的家伙,如何是杨家郎君的对手,况且陆氏这一代,人才凋零,我对杨家郎君有信心。“ 葛洪和鲍姑相视而笑。 杨彦一揖到底:“多谢各位,在下没齿难忘!” 第六章 字该给谁 不得不说,杨彦的把事情闹大,正是充分发动舆论,也是最合理的一种方法。 虽然陆家是高门士族,但是并不是没有政敌的,陆家的敌人想必会很乐意见着陆家被一名良人折辱,借此削弱家陆,至不济也可以看一场闹剧。 其实如果杨彦只是单纯的良人,可能没一点机会,不过他的背后站有葛洪和在某些方面代表荀氏的徐掌柜,这就不一样了,别人想搞他,只能光明正大的搞。 葛慧娘便是吁了口气道:“徐公,你们这里收不收木炭?” “收,怎么不收?” 徐掌柜呵呵笑道:“请杨家郎君稍待,容我先看一看。” “请!” 杨彦伸手示意。 徐掌柜解开布袋,扒出一角,抓了几块捏在手上,捻了捻,不由啧啧称奇道:“此炭质地疏松,孔粒细密均匀,乃上品炭,请问可是杨家郎君自己烧制?“ 杨彦道:“正是!” 掌柜又道:“不知小郎君可还有了?荀府愿长期向你订制。” “这……” 杨彦可没打算给人烧炭,笑而不语。 葛慧娘不满道:“徐公,杨家郎君是来换纸笔,可不是给你家郎主烧炭的。” “瞧我,糊涂了!” 徐掌柜猛拍了把自己脑袋,告了声罪,便招手道:“拿秤来!” “是!” 两个青衣仆役抬了杆大秤上来,把木炭抬秤上称,没多久,便道:“徐伯,一共是九十八斤。” 徐伯坐回几案,照着算盘噼哩啪啦拨弄了一阵子,才道:“上品木炭一斤五枚五铢钱,九十八斤算你四百九十钱,你先看看纸笔砚,再和你细算。” “有劳了!” 杨彦拱了拱手,便走了过去,那一堆堆的纸,颜色有深有浅,做工都还不错,只是他搞不清这些纸的区别,有些为难。 葛慧娘从旁道:“杨家郎君,这些纸,自左至右分别为左伯纸、麻纸、麻黄纸、藤纸和银光纸,其中以银光纸价钱最贵,质地也最佳,不过我认为,你没必要用这么好的纸,其实麻纸就不错,很多名士都以麻纸练笔,且价钱公道。“ 杨彦取了一张拿起来看,纸还算比较白,质地也很坚韧,于是点点头道:”便如葛小娘子所说,我就用麻纸。“ 葛慧娘到底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见自己的意思被采纳,顿时开心的笑道:”笔和砚我也一并帮你挑了吧,这里的笔都是李渡毛笔,虽然价钱较高,但是写字一定要用好笔,那,就这枝狼毫!“ 这枝笔杨彦也一眼看上了,所谓狼毫,其实不是狼毛,而是黄尾狼尾巴尖子那一点毛,质地坚韧,写起字来笔力劲挺,宜书宜画,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如羊毫笔耐用。 杨彦取出笔递给掌柜。 葛慧娘又直接拿起一方圆砚道:“砚用一般的就可以了,等你以后出人头地,再换好砚也不迟,对了,能否让我们看看你的字写的如何,就写那首诗,我可以帮你研墨。” “这可使不得!” 杨彦连连摆手。 这真不是开玩笑,葛洪再怎么说,也是吴姓士族,葛慧娘是妥妥的士家女郎,让士家女郎给自己一个良人研墨,这不是找事么? 葛洪与鲍姑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中看出了一抹讶色,不过夫妻俩俱是洒脱的性子,门第之见并不深,也没有多说什么。 葛慧娘嘴一撇,不满道:“如何使不得,你这人怎如此迂腐?研个墨又怎么了,店家,拿些清水过来。” 徐掌柜倒是明白了杨彦的顾忌,呵呵笑道:“无妨,无妨,小郎君但写便是,老朽也想见识一番呢。”说着,就返身取了只陶罐过来。 杨彦没办法,只得坐在了案前,拿上笔,铺上纸。 葛慧娘于案头坐下,往砚台里倒了些清水,一手扶着袖子,另一只手轻轻研磨起来。 杨彦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葛慧娘专注研墨,纤纤素手带动着身体有节奏的摇摆,与杨彦一动一静,错落有致,给人一种极其和谐的感觉。 徐掌柜那浑浊的老眼里闪出了一抹讶异。 葛洪也是心中一动,与鲍姑再次互相看了看。 “可以了,不够再给你研。” 不片刻,葛慧娘把砚台向前推了推。 “有劳葛小娘子!” 杨彦称谢之后,提起笔,蘸墨疾书。 每个人都很好奇杨彦的字写的如何,但是又不好意思凑上前观看,只有葛慧娘借着坐在案头的便利,侧着小脑袋看着杨彦落笔。 或许是与前世当了一辈子中医有关,杨彦落笔如飞。 很快的,杨彦放下笔,葛慧娘迫不急待道:“让我拜读拜读你的大作。“ “不敢当!” 杨彦微微一笑,稍微让开了些。 葛慧娘小心的揭起纸页,念道:“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嗯,字写的挺好,不错,不错。“ “哦?拿来看看?“葛洪催促道。 葛慧娘把诗递了过去。 葛洪接在手里,夫妻俩凑头看,渐渐地,两个人都现出了惊容。 “嗯~~” 鲍姑赞道:“这字……章法森严,笔意顾盼,疏朗通透,形断意连,风神潇洒,虽稍显稚嫩,却立骨中锋,侧笔取妍,时而藏蕴含蓄,时而锋芒毕露,若是彦之小郎君勤加练习的话,假以时日,必成一代书法大家,葛郎啊,彦之小郎君比你的字写的好。“ 杨彦暗汗,连忙抱拳:“葛夫人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哦?” 徐掌柜从旁道:“稚川先生可否给老朽一观?” “请!” 葛洪把字递了过去。 徐伯细细看了起来,越看,头点的越频繁,最后更是连道三个妙,才向杨彦道:“老朽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小郎君可否容老朽将此诗悬于此间墙面,供人品鉴,另老朽可做主,木炭所换纸笔砚可奉送与小郎君。” 这个要求,杨彦是愿意的,名声自然是越大越好,而且纸笔还不收钱,等于赚了一小笔。 不过古人以谦虚为美德,一口答应会让人轻视,正当他斟酌用词的时候,葛慧娘已经不乐意了,哼道:“店家,杨家郎君与阿翁有故旧之谊,他的诗由我提议书写,理当赠送于我,再说了,哼,杨家郎君将来前途远大,又怎可能看上区区一袋木炭换的钱?杨家郎君,可是如此?“ 杨彦硬着头皮道:“葛小娘子言之有理。” 徐伯却直接向葛洪拱了拱手,振振有辞道:”稚川先生,老朽向小郎君求字,也有助于小郎君扬名。“ ”这……“ 葛洪颇为为难,杨彦的诗和字,他都挺喜欢的,拿回家细细赏鉴,不失为一件雅事,但是徐伯的理由也很充分,毕竟如杨彦身处的险境,最需要便是扬名立万。 虽然自汉末三国以来,察举制正式退出了舞台,不过一个人的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葛洪望向了杨彦,由杨彦自己拿主意。 第七章 自告奋勇 两边为自己的字起了争执,杨彦既有些得意,也有点哭笑不得,只得道:“我再写一副,如何?” 众人都有些发怔,这么简单的事,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当然了,这并不是古人的智商有问题,关键在于时代不同,思维的角度也不同,毕竟那时的作品弥足尊贵,作者一气呵成,写完就是写完,不可能再去写第二遍。 而杨彦是现代人,现代社会是机械化大生产的流水线作业,信息资讯多到爆炸,对知识的重视程度远远及不上古人,况且这首诗不是他作的,是他抄的,自然更不可能珍惜。 “那我给你研墨吧!” 葛慧娘毛遂自荐,坐回案头,研起了墨,杨彦也坐回几案,待研好之后,蘸了墨重新书写。 杨彦写字的速度极快,不片刻,便已写完。 徐伯小心翼翼的掂起细看,渐渐地现出了讶色,捋须赞道:“老朽本以为杨小郎君会草草了事,实情却非如此,观其笔力,竟似比第一幅字更加老道,可见杨小郎君是天生的落笔如飞啊。“ “哦?” 葛洪接过来看去。 鲍姑与葛慧娘也凑上了脑袋,尤其是葛慧娘才十三四岁,身形还未长开,要踮着脚才能看到。 也确实,两幅字存在着细微的差别,葛慧娘不由为难道:“阿母,我们该留那一幅?“ 徐伯呵呵笑道:“老朽取第二幅,悬于墙壁,为杨小郎君张名,这第一幅嘛,虽未经润色,却有纪念意义。“ 葛慧娘俏面微红,这个纪念意义讲的,好象她要睹物思人一样。 葛洪眼里微现异芒,不过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头道:“也好,那就麻烦店家把我们的纸笔也算上。“ 徐伯向后招了招手。 出来两个青衣仆役,一个替葛洪把纸笔包上,连带杨彦的第一幅字一起递给葛洪,另一个拿了一袋子五铢钱与等价的纸笔砚包好给了杨彦,原是490钱,徐伯凑了整数,共包了五百钱。 四人告辞之后,出了店铺。 葛慧娘的眼眸里闪着些期待,望向了葛洪,葛洪现出了沉吟之色。 杨彦大致判断出葛洪也许会邀请自己去他家作客。 抛开对葛洪的欣赏,葛洪因其中立、超然,专修文章学问的态度,不参与政治斗争,在东晋一朝的地位还是挺高的,杨彦也很乐意去葛洪家做客,进一步加深关系,顺便再抖些干货震震葛洪。 不过他的前世到底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油腻男,从事的又是老师兼医生的职业,与不同的人打了半辈子交道,在待人接物方面自有一套心得。 也就是凡事要适可而止,给人一个逐步消化的时间,免得干货撑得太多吃噎着,而且士庶有别,不能让葛洪误以为自己在攀附权贵。 他相信,只要有心,将来还会相见。 于是,杨彦抢先抱拳施礼:“稚川先生、葛夫人、葛小娘子,既然事了,今日就此别过,告辞!”说完,便转身而去。 “哎~~” 葛洪拱了拱手,摇头叹了口气。 直到杨彦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葛慧娘才不满的扯了扯鲍姑的衣袖:“阿母,你为何不留下杨家郎君。” 鲍姑苦笑道:“士庶有别,彦之比我们清楚,这孩子……也是用心良苦了,走罢,我们回家,有缘自会相见。” 葛慧娘嘟着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目送着杨彦的背影。 有了钱,杨彦自然不能亏待自己,原本他以为这一袋五铢钱能买不少东西,但到了市集才傻眼,东西都贵的离谱,以五铢钱计价,绢平均起来1500钱一匹,粗布在九百钱左右,一斗米的价格约50钱。 按当时的计量单位,一个成年人一天光吃米,至少要吃七升,买十斗米只能吃半个月,而且那时的米,是带壳的,需要自己脱壳才能吃,这没办法了,只能继续吃麦饭挖野菜,什么蔬菜、水果和猪肉也别想,甚至他还打算换一身行头的想法立时胎死腹中! 当他回到家的时候,“砰!”的一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猛一拍案,大怒道:“坚子欺人太堪,如此辱我三吴士族,罪该万死!“ 陆纳气冲冲的离开之后,路遇两个好友,一个是周氏周琳,是周顗周伯仁的孙辈,生父周颐,因长兄周闵无子,故把周琳过继给长兄。 另一个更有来头,是吴兴大豪沈充子沈劲,也是十五六岁模样,这时更是冷哼一声:“陆家郎君莫忧,劲这就找来几个家奴,那把坚子击杀便是,何须与他多说?” 陆纳到底还是有些理智的,别看沈劲自告奋勇,但是当街击杀杨彦,锅由陆氏背,而杀人的主谋周氏与沈氏,是出于义愤为友杀人,反而能搏得个好名声。 他看不起杨彦,是因为杨彦的身份,却绝不代表他弱智,当即摆摆手道:“不可,此事发生在荀氏店里,又有葛稚川旁观,若是大庭之下杀了杨彦,我陆氏脸面何存?不可鲁莽。“ 沈劲眉头一皱道:”这好办,我们想办法摸清他的住处,趁夜杀了他,再一把火烧了他的屋,谁能赖到你陆氏头上,陆家郎君放心,此事交与弟,必不教人说闲话!“ 陆纳一想,这样做,可以最大程度的把陆家开脱出去,而且他也有杀杨彦的心,于是拱手道:“那就有劳了,不过事前必须与我商议,拟一万全之策方可动手。” “好!” 周琳与沈劲同时点头。 …… 得罪了陆纳,杨彦也有了危机感,第二天一早,练过功,吃过饭之后,就背上昨晚用几块木板钉成的简陋几案,带上茅草垫子和纸笔砚台,继续去往盐市,在一处边角摆了个摊点。 他迫切需要扬名,所认暂时打算代人写书信。 摆开了行头,杨彦研起墨,摊开纸书写,他写的是《三国演义》,从第一回开始写。 当然了,建康是吴国故都,后续的一些涉及周瑜的情节必须要修改,否则江东二豪之一的周家第一个不答应,而且三国演义的后半部分,几乎就是一部司马懿的篡位史,这些内容暂时不能写,只能自己有了实力,司马氏小朝庭奈何不得自己,才能写。 书写着一行行蝇头小楷,写字的过程,也是练字和养心的过程,杨彦写的极为专注,几乎都忘了出来摆摊的目地,直到围上前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他才醒悟过来。 第八章 诊病断脉 “小郎君,你为何于此处书写?” 一名围观的中年人忍不住问道。 杨彦放下笔,拱了拱手:“代写书信。” “代写书信?” 人群中起了些议论。 在明清时代,代写书信的很多,但是这个时代,读书识字被世家大族垄断,平民很难有获得教育的机会,包括庶族地主,大部分人一辈子目不识丁,代信通常指捎个话,没谁会捎书信。 不过捎话的缺点是传着传着,就离题万里,甚至被别的事情打岔,忘了传话。 杨彦也不着急,自顾自的书写。 没过多久,一名穿着还算得体的中年人扒开人群,冲了进来,问道:“小郎君,可是代写书信?价钱如何?” 杨彦向置于案头的竹篓一指:“随缘,看着给,若无钱,分文不收。” 话是这么说,但是竹篓里搁着几枚五铢钱,这就等于是暗示铁钱不收。 当时江东的货币极为混乱,即有汉魏两朝的五铢钱,还有吴国孙氏铸的,如车轮大小的大泉当千,实际重量却只有三十六铢左右,也有地方大族私铸的铁钱,以次充好,滥竽充数。 据考证,一克约等于当时的1.75铢。 由于侨姓士族渡江南下,攫取了政治权力,作为补偿,在经济上给予吴姓士族特权,允许吴姓大豪私铸货币,铸造了大量的劣质铁钱在市场上流通,疯狂掠夺社会财富! 实际上相比大多数的吴姓士族,侨姓士族在当时还算是开明的,当然了,葛洪是个例外。 随便给,是给多少? 就象现代社会的和尚道士化缘,嘴上说随便给,但是又拿个册子给你看,上面记载着谁谁谁捐了几千或者几万。 杨彦的随便给以五铢钱打底,和这个性质差不多。 不过那时的人,思想比现代人单纯,想不到里面的门门道道。 中年人看了眼竹篓里的五铢钱,就从怀里掏出个袋子,伸手抓了一满把,足足几十枚五铢钱放进竹篓,才道:“家母得了重病,盼见远在山阴(今浙江绍兴)的幼弟一面,令速归,请小郎君帮我书写。“ ”稍待片刻!“ 纸已经被杨彦裁过了,一尺长,半尺宽,他从中取了一幅,摊在几案上,奋笔书写,为了对得起这几十枚五铢钱,杨彦很可耻的水了,写了好几十个字,基本上一个字一枚五铢钱。 写好之后,抖了抖,晾了晾,念了一遍,才递给中年人道:“待墨迹完全干透再封好,速遣人送往山阴。“ ”好,好,多谢!“ 中年人如获珍宝般,捧着纸,急匆匆挤了出去。 顿时,围观群众哗然,眼见着杨彦只写了几十个字,就净赚几十枚五铢钱,几乎相当于一升谷子,这真是生财有道啊! 杨彦也不管别人怎么议论,继续写他的三国演义。 没过多久,一名四十多岁的妇人挤了进来,站在几案前,期期艾艾不说话。 杨彦放下笔,问道:“这位夫人可是要写信?” “这……” 妇人咬了咬牙道:“妾有一子,于下邳戊守,听说近期羯骑时常于下邳附近出没,妾担心会爆发争战,是以想请小郎君帮妾修书一封,问明情况,报个平安回来。 只是……妾家清贫,只有这么些,若是不够,能否先寄着,他日再还给小郎君?“ 说着,妇人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用那粗糙的手打了开来,里面包着几枚铁钱。 周围议论再起,妇人也显得很羞愧的样子,低下了脑袋。 杨彦看着妇人,这名四十多岁的女人,如果放在前世,保养得体的话,应该能保持着三十左右的容貌,即使不保养,也是胖乎乎的富态模样。 可这名妇人鹤发鸡皮,面色腊黄,身上的裙子又脏又旧,还带有一种甘为人下的卑微气质,杨彦敢毫不客气的说,就算他那年过七十的父母与之相比,都要显得年轻了许多。 暗暗叹了口气,杨彦柔声道:“这位夫人,我曾有言,有钱随便给,无钱分文不取,请把钱收起来吧,我免费帮你写。“ 妇人浑身微震,现出了感激之色。 杨彦拿起笔道:“你说我写。“ ”大牛,阿母听人说羯胡要入侵了,你一定要小心啊,但是就算重战死沙场,也千万莫要降了羯胡,否则你阿翁于九泉之下必不会瞑目……“ 妇人絮絮叨叨,杨彦也不厌其烦,说什么他就写什么,足足写了两页纸,妇人才陡然醒悟,讪讪道:“小郎君,是不是写的太多了?” “无妨!” 杨彦拿起纸,抖了抖,递过去道:“拿着吧,让大牛找军中文官给他解读。“ ”谢谢,谢谢!“ 妇人小心翼翼的接过,连声称谢,正要离开,却是身形一个踉跄,倒了下来,杨彦连忙一步上前,扶住了这名妇人。 “怎么了?怎么了?” 周围纷纷喧哗。 妇人的面色黄中发青,额头虚汗阵阵,杨彦把妇人扶到几案后面的草垫靠下,拿起手腕,搭起了脉。 “咦?小郎君还会诊病啊。” “到底是谁家的小郎君,莫非是哪家士族子弟?” “很有可能,小郎君气宇轩昂,目中含神,必不是凡人!“ 围观群众指指点点,杨彦也不管,细细诊着脉相。 杨彦的眉头越皱越紧,这名妇人的病,放在现代不是什么问题,无非是贫血、低血糖和营养不良,但在那个时候,是能要人命的。 “诸位父老,谁能帮我买一碗甘蔗水和一块饼?” 杨彦掂起几枚五铢钱,望向了众人。 “我去,我家就是卖饴糖的,就在前面不远,请小郎君稍待!” 一名三十左右的汉子撒腿奔了出去,杨彦趁这空隙,掐着妇人的人中,渐渐地,妇人幽幽醒转,那名汉子也端了一大碗甘蔗水与一块胡饼回来。 “小郎君……妾怎么了?” 妇人虚弱的呢喃。 一名群众道:“这位妇人,你刚才晕倒了,是小郎君好心救了你。” “多谢……小郎君。”妇人挣扎着要起来。 “别动!” 杨彦却按着她的肩膀,向一名二十多岁的妇女招了招手:“你扶着她,喂她就着甘蔗水把胡饼吃下去。“ 这名妇女没想到杨彦会叫自己,一怔,还是旁边人推了她一下,才手忙脚乱的扶起妇人,半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接过碗,喂向妇人。 “这位娘子,使不得!” 妇人不安的推让,畏畏缩缩看着杨彦。 杨彦淡淡道:“你的身体严重亏损,在你推辞之前,先想想你儿大牛。“ 妇人不吱声了,目中隐隐泛出了泪光。 杨彦又道:“我现在给你开副药方,照方抓药,一至两旬即可缓解。“说完,便提笔写起了方子。 ”来,我喂你吃吧。“ 背靠着的那名妇女柔声劝着,把碗凑过去,妇人一边吃着,一边流泪。 很快的,杨彦开了一副药方,考虑到实际经济承受能力,常用的人参被摒弃了,以当归首乌为主材,配以辅药,不过效果并不会太差。 第九章 不为别家做嫁衣 妇人就着甘蔗水,在一块胡饼下肚之后,面色稍微好了点,身上也有了点力气。 杨彦这才道:“把你的布包给我。” “嗯!” 妇人从怀里掏出那张包了几枚铁钱的布包递给杨彦。 杨彦摊在桌子上,提起竹篓,哗啦啦一倒,五铢钱全部倒了进去,然后连同药方一起递还。 “拿着吧,照方抓药。” “不,不,使不得,使不得,小郎君为妾写信,又为妾诊治,妾已感激不尽,如何能再拿小郎君的钱,这可真是折杀妾了,请小郎君万匆如此!“ 妇人连声推辞,直往后面缩。 杨彦抓住妇人的手腕,硬塞了过去,以不容推辞的语气说道:”你的儿为国征战,你却无人奉养,天理何在?杨某只想为守边的将士尽一份心力,暂时只有这么多,莫非嫌少?“ ”妾……妾……呜呜呜~~“ 妇人突然掩面大哭起来,仿佛不把沉积了多年的辛酸与委屈哭出来誓不罢休。 那名扶着她的女子,被感染的也是抹着眼泪劝道:“这位夫人,别哭了,别哭了,啊?” 杨彦摆摆手道:“让她哭,哭出来有助于渲泻郁积之气,对她的身体有好处。” 妇人听了这话,哭的更加痛不欲生,满场的气氛就象凝滞了一样,再也没人喧哗,很多人都眼圈红红的,还有的背转过身,偷偷抹起了眼角。 ‘哎~~’ 杨彦也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心里一阵阵揪痛。 许久,”恩公!“ 妇人的哭声小了下来,翻身就要拜倒。 杨彦连忙让向一边道:”这位夫人,杨某可当不起!“ 妇人也明白自己唐突了,毕竟杨彦再怎么帮她,也是晚辈,司马氏因谋朝篡位得国,无颜提倡忠义,因此宣扬以孝道治国,长幼之分在那个时代还是很明显的。 于是深吸了口气道:“妾夫家伍氏,妾儿伍大牛,还请恩公示以名姓,若是今生无以为报,来生再让妾母子为恩公做牛做马,结衔相报。” 杨彦其实没打算要回报,就象现代人做好事,帮助别人,快乐自己,要么不做,做了就是义务做,挟恩图报的很少,但是伍氏那还流着泪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一副不报名姓就绝不罢休的样子。 杨彦恰好也有扬名立万的心思,当即拱手道:“在下杨彦之,伍夫人请回罢,抓紧时间去药铺抓药,每一服早中晚各煎一次,一旬即可见效,若是将来还有反复,可再来寻我。“ ”杨家郎君恩义,妾永志不忘,告辞!“ 伍氏施了一礼,捧着装满钱的竹篓,一步一趋的缓缓向外走去。 “哗啦啦~~” 也不知从谁开始,围观群众纷纷鼓掌。 接下来,杨彦忙碌异常。 其实在那个时代,真正有书信往来需要的人不多,主要还是把脉诊病,一开始,还有人将近将疑,但是杨彦的前世首先是老师。 老师的最基本要求,除了基本功扎实,便是口才了得,如果一个老师说话结结巴巴,词不达意,显然是不够格的。 其次杨彦还是附属医院的主治医生。 尽管主治医生的级别不高,不过在医院里,主任医师很少出手,往往担负行政上的领导职责,通常诊断治疗都是由主治医生主持,这就造成了杨彦的诊疗经验无比丰富,把脉的速度很快。 随着对一名名患者的准确切脉,围观的人也越来越信服,不时发出啧啧赞叹声。 由于患者太多,杨彦把纸裁小,给人开方子,渐渐地,他大体摸出了些头绪。 这一时期的人,前世常见的富贵病几乎绝迹,大部分是与营养不良有关的穷病,或者是对卫生认识不够,肚子里面生了虫。 一直到傍晚,杨彦才收了摊,这一天的收获还是很不错的,竹篓里有了近千枚五铢钱,甚至背上还扛着一小袋谷子,约十升左右。 另在葛洪与徐掌柜的有心散播之下,杨彦以良人之身,诗文却力压陆纳的消息已经在建康散播开来。 毕竟在那个时代,娱乐匮乏,八卦消息的传播比现代更快,很多士族都听说了这个传闻,对陆氏指指点点,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哼!” 陆纳猛一拍几案,气的脸发青。 周琳愤愤道:“必是葛稚川有心散播,这老匹夫,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沈劲也冷哼道:”陆家郎君,何必着恼,只要杀了那小子,谁会为一个良人出头?“ 陆纳的心里也是恨极,但是越是风尖浪口上,他越要冷静,毕竟周琳与沈劲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货色。 虽然朝庭有吴侨之争,不过吴姓士族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就拿周琳和沈劲来说,别看两个人一副狐朋狗友的模样,可是只要有机会,双方的家族绝不介意捅对方一刀。 陆纳自是不愿意为别人作了嫁衣赏。 于是叹了口气:“两位的心意纳心领了,但是此事已经闹大,绝不是一杀了之便能完事,想我江东人才济济,莫非还找不到压他一筹之人? 且容纳于文名上压他,令他成为千夫所指,再杀他也不迟!“ 周琳与沈劲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丝惋惜。 他们确实有通过杨彦之死捅陆家一刀的想法,可是杀杨彦,必须要打着陆家的名义才能杀,否则陆纳不认帐,他们杀杨彦又算哪一出呢? 如今陆纳现出了怯意,只能暂时作罢了。 其实杨彦是死是活根本不放在他们心里,二人想的只是让陆家被动,自己的家族得以侵占些陆家的利益。 “便如陆家郎君所言!” 沈劲爽快的应道:“待时机成熟之时,劲再为援手杀此坚子!” …… 第二天,杨彦直接带了钱去荀氏书房换纸,或许是得知了昨天杨彦义助妇人的事迹,徐掌柜更加热情了,除了应有的百张麻纸,又多给了几十张。 杨彦称谢辞过,继续去街角摆摊,这样的日子,连续过了好几天。 毕竟在那个时代,习医者,要么被朝庭搜罗,要么拜入世家大族门下,受其奉养,即使在民间坐诊,费用也很高,如葛洪、华陀、鲍姑这类的游方医生几乎是凤毛麟角,医师真正坐馆诊脉,是从唐代才成为趋势。 因此杨彦搭脉诊病很受欢迎,甚至都有庶人找他问诊,几天下来,他算是有了些余财,不过白米饭还是没吃到,主要是打谷子很麻烦,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要写字,练功,白天出门摆摊,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闲把谷子碾成白米。 这让他一度萌生出买个侍女的想法,帮着照料生活。 当时是有人口买卖的,很多大户人家的奴婢,就在口市购买,依据年龄、容貌和性别,价格也不同。 只是作为一个现代人,买卖人口他过不了自己那关,只得作罢。 第十章 路见不平 随着黄梅天的到来,雨水也越来越频繁,这一天正摆着摊,突然下起了哗啦啦的大雨,人群一哄而散,得?摊子没法摆了。 杨彦只得收了摊,于屋檐下暂避,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雨势渐小,不过天空中依然铅云密布,很可能还要再下,于是索性不再摆摊,背起篓子回家。 “杨家郎君好!” “见过杨小郎君!” 走一路,都有人与他拱手招呼,毕竟那时的民风还算淳朴,普通人的思想也较为单纯,杨彦与他们有恩,虽然做不到知恩图报,但心里总是记着。 不要小看这些礼节的招呼,关键时候就是民心,虽然在大多数时候民心并不可靠,但是如果杨彦拥有了实力,唯独欠缺名份的时候,民心的作用就出来了。 简而言之,民心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 杨彦笑呵呵的拱手回礼,直到出了盐市。 从城南到城北,最便捷的道路是一直往北走,经过百官居舍,然后绕过宫城,出北篱门,但是杨彦不能走这条路,毕竟他只是个下等良人,且不是官员仆役,冒然行走很容易被巡守兵丁盘查,到那时是死是活,就全看对方的心情,这听起来很天方夜谭,可事实便是如此残酷。 几乎没有平民百姓走这条路,杨彦处处小心,自然也不会走。 他从盐市一路往西,绕着走,道路越来越荒僻,当时建康城里,虽然不至于有农田,不过在一些荒僻之处会有成片的野树林。 “啊,啊!“ ”救命,救命,不要,不要啊!“ 前方的林间小径中,突然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 杨彦一看,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络缌胡汉子抓着手腕,往树林里拖拽。 出于男人天生的正义感,杨彦大喝一声:“住手!” 络腮胡见着有人过来,先是现出了一丝惊慌,再细看,对方只是个十七八岁的瘦弱少年,穿着也很普通,不禁冷冷一笑,原地站定,目中射出凶猛的光芒瞪向杨彦。 仿佛在说,你小子少管嫌事,有多远死多远。 女孩子瑟瑟发抖,望着杨彦的眼神里,不安中带着哀求。 杨彦踏前两步,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走,跟我去五兵尚书府!“ 络腮胡轻蔑的笑道:”你小子瞎了眼不成?这贱婢是我府上的婢女,今天趁我不备,从我府上逃了出来,我把她抓回去天经地义,滚,有多远滚多远,否则就算见了官,也治你个同谋之罪!“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女孩子哭着叫道:”小郎君,阿母重病卧床,妾出来为阿母寻药,谁料途中被此人盯上,待妾行至林间小道之时,欲拖入林中行不轨,求小郎君为妾主持公道。“ ”贱婢,还敢胡言!“ 络腮胡一巴掌扇过去,啪的一声,女孩子的脸颊挨了一记巴掌印,身体打着旋,跌倒在了泥地里! 杨彦顿时怒火冲天,就算这个女孩子是他家的奴婢,作为一个现代人,也看不惯动辙打骂,更何况他有着将近四十年的人生经历,面对学生时,摆出一副为人师长的尊容,面对领导时,小心翼翼,查颜观色,面对刁钻的病人时,又需要十足的耐心与之沟通。 正如走的夜路多了,终会遇到鬼,接触的人多了,也很容易看出一个人的虚实,他一眼就看出了络腮胡语焉不实。 “是否胡言,见官再说,我们去五兵尚书府公断!” 杨彦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狠狠瞪了眼络腮胡,就上前扶起了女孩子。 络腮胡的眼神一阵闪烁,随即从后腰摸出了一把杀猪刀,冷声道:“你小子找死,可怨不得我了!“ ”啊!“ 女孩子又叫了起来。 杨彦倒是不怕,这大半个月下来,他勤于练功,心无旁骛,身手已经接近了前世的初窥明劲堂奥阶段,比一般人强了太多。 而且这是个乱世,生产力水平的发展,推动了两汉贵族议政制度的瓦解,而新的制度并未有效建立,这就是两晋南北朝战乱不休的根本原因。 换句话说,王法在这个年代,其实就是拳头大小,在荒郊野外杀个人真不算什么,就算今天退让,络腮胡也必须杀自己灭口。 “你且退后!” 杨彦把装有五铢钱和纸笔的竹篓递给女孩子,摆出了五行拳的基本架式。 “去死!” 络腮胡一刀直刺! 别看络腮胡不谙武技,但这一刀又急又快,正应了熟能生巧的老话。 杨彦身形一晃,向边上闪。 “想跑?迟了!” 络腮胡收势再刺,但杨彦这一晃只是虚招,身形旋向另一边,一记炮拳打出,正中络腮胡的腰眼! 络腮胡吃痛之下,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不过这也激发了他的凶性,大怒着咆哮一声,挥刀再刺! 杨彦不由暗道一声可惜,毕竟他的力量还是不足,如果再给他半个月的时间,这一拳就能把络腮胡放倒,不过他并不气馁,一扫周边的形势,快速后退。 络腮胡狞笑着追了过来。 杨彦已经退到了一个小水坑的边上,当即伸脚一踢! “哗啦!”一下,泥水劈头盖脸向络腮胡泼了过去,络腮胡闪避不及,被泼了一头一脸,眼睛立时睁不开了,手忙脚乱的去揉眼睛。 趁这机会,杨彦欺身上前,一记崩拳崩在了络腮胡的手腕,杀猪刀应拳而落,杨彦伸脚一踮,踮到手心,直捅络腮胡的心窝! “扑哧!” 血光四溅,络腮胡一怔,便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喉头咕咕了两下,身体重重砸落地面! 几下就杀了一名壮汉,说到底,还是年轻带来的好处,身手灵活,动作迅捷,从小到大的艰苦生活又打下了良好的底子,杨彦非常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手。 女孩子却是怔怔看着地上的死尸,脸都白了! 杨彦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是因你而杀人,你若是承诺不告官,可自行离去。” 女孩子反映了过来,现出羞愧之色,盈盈施礼:“请郎君莫怪,妾只是一时没法适应,感念郎君的恩德尚来不及,并无别的意思。” ”那好,你稍待片刻,我把尸体处理一下!“ 杨彦点了点头,拖起络腮的尸体进了树林深处。 女孩子趁这工夫,就着水坑里的水洗去脸上的泥渍,然后看了看杨彦,猛一咬牙,跟进了树林。 第十二章 以身相报 当然了,杨彦是没什么想法的,毕竟他的心态还没有完全扭转过来,萧巧娘的年龄和他女儿差不多,他真正感兴趣的女性,还是如死去的这名女子般,大约二十多岁,或者三十左右的漂亮妇人。 这才叫丰韵动人! 接下来穿月白中衣,相对麻烦些,需要套上袖子。 给死人穿衣服,不能象活人那样正着穿,而是反穿,就是把衣服反过来,从下到上先套袖子,再把衣服倒折拉平,因为是女性,还是萧巧娘的母亲,杨彦尽量不去触碰一些敏感部位,这费了他好大的工夫。 然后是裙子,裙子从头套,一点点的往下拉至臀部,拉平放正,系上裙带之后,就是那繁复无比的曲裾深衣,哪怕杨彦已经初窥了明劲的堂奥,都是穿的气喘吁吁,毕竟尸体不会配合,萧巧娘年纪又小,没什么力气,忙里忙外全靠他一个人。 “行了。” 杨彦唤道。 “嗯。“ 杨彦扶着女子,萧巧娘从身下钻了出来,看着仪容整洁的母亲,目中不禁现出了深深的感激之色。 杨彦吁了口气,便道:“你在家等我,我去市集给你弄副棺材,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下葬。“ ”郎君恩义,妾永世不忘!“ 萧巧娘盈盈施礼。 杨彦摆了摆手,撒腿跑了出去。 顿时,萧巧娘的心里有如被挖空了一块,有杨彦帮着张罗后事,萧巧娘虽然悲痛难当,但至少有个依靠,而在杨彦走了之后,她的心里渐渐地患得患失起来。 杨家郎君会不会一去不回呢? 自己将来该怎么办? 萧巧娘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母亲,泪水一滴一滴的从脸颊滑落,以前的生活再艰苦,好歹还有母亲照料,可是从现在开始,她只剩下自己了。 “哎~~” 萧巧娘幽幽叹了口气,从箱子里找了一块粗麻布,依着形制,裁剪成丧服穿在身上,从今天开始,她要为母亲守丧三年,实际上是二十五个月,即两个周年外加第三个周年的头一个月。 屋外再次下起了雨,巧娘跪在床前,心情更见沮丧,时不时的回头看看。 天色渐渐昏暗,雨也越下越大,突然隐隐约约有车轴声传来,萧巧娘连忙奔至门口,正见着杨彦赶着一辆牛车出现在了雨幕中,车上架着口厚实的黑漆棺材,另还有两个身披蓑衣的汉子随行。 “呜呜呜~~” 萧巧娘掩面而泣! 这一刻,她的心情不再绝望,杨家郎君还是来了。 事实证明,杨彦这段时间没有白忙活,棺材铺敬重杨彦的品行,并感其施医问诊的恩德,听说杨彦要用棺材,拿出的是最好的,价钱只收了一半,并且让自己的两个弟弟跟过来搭手帮忙。 如果换了一般人,没有这样的人脉,就算能达成同样的效果,钱也必然是花的如流水一样。 杨彦也是一怔,都说要想俏,一身孝,萧巧娘一身素白,映衬得清丽脱俗,尤其是那面庞布着点点泪痕,仿佛雨打的梨花。 不过他对萧巧娘没什么心思,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招呼两个汉子把棺材抬入屋里,然道:“该把你阿母入敛了,等雨势小点,我们就寻一处地方葬了你母亲。” “妾听凭郎君安排!” 萧巧娘施礼下拜。 两个汉子相视一眼,看着容颜秀丽的萧巧娘,均是现出了了然之色,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还不至于去调笑杨彦。 杨彦抱住尸体,放入棺材,拿出竹钉钉上。 “咚!咚!” 每一次敲击,都如敲打在萧巧娘的心灵。 “阿母~~” 她再也忍受不住,扑上棺材大哭起来。 杨彦没有阻止她,只是停了手,看着外面的雨势。 渐渐地,雨停了,杨彦上前道:“萧小娘子,请节哀,令母该下葬了。” “嗯!” 萧巧娘抹着眼泪,退了回去。 杨彦又向那两人拱了拱手:“有劳了!” “无妨,杨家郎君不必客气!” 二人同声谦让,以绳索捆住棺材,与杨彦一起抬出屋子,架在了牛车上。 一行人赶着牛车向城外的乱葬岗行去。 其实按杨彦最初的想法,能葬在钟山原中山陵的位置自然最好,可那个时代,钟山脚下就是皇族勋贵聚居住,三个山头又分别为沙门占据,平民老百姓去葬个人,结局多半是被乱棒打走,因此只能是乱葬岗。 乱葬岗位于今南京雨花台至石子岗一带,约摸两个时辰之后,终于抵达了地头,寻了处较高的地势,杨彦与那两人一锄一锄的掘着地,渐渐地掘出了一个大坑,把棺材抬进去,掩上土,堆了个小小的坟包。 众人拜了拜之后,杨彦拿出块木牌和笔,转头问道:“令母如何称呼,今日先立一木牌,他日若有条件,再迁往风水宝穴,长眠永安。“ ”这……“ 萧巧娘迟疑道:”妾从不知阿母身份来历,只记得从记事时起,便由阿母拉扯着妾长大,偶有外人,皆称呼阿母为丽娘。“ “我知道了。” 杨彦点了点头,于木牌书写:“萧氏显妣丽娘之墓,女萧巧娘立!” 简简单单数字,杨彦没用先妣,而是用的显妣,因为显有德行昭著,声名远播之意,用显,不仅仅是尊重,也存了赞美的意思。 能仅靠缝缝补补就把萧巧娘这样一个知书达礼的女孩子拉扯长大,这本就值得赞美。 见着事了,那两人施礼道:“杨家郎君,若无其他事,我等就告辞了。“ 杨彦领着萧巧娘回礼:”今日仓促,不及致谢,改日我再登门答谢。“ ”不客气,不客气,杨家郎君还是早点带着小娘子回去罢,告辞!“二人拱了拱手,赶着牛车离去。 深夜的乱葬岗上,只剩下了杨彦和萧巧娘,雨后不仅没带来清凉,还更加闷热,没有一丝风,气氛也更加憋闷。 萧巧娘低着头,俏丽的面容悲凄与不安交杂,不时偷偷看向杨彦。 杨彦问道:“萧家娘子,你对将来有何打算?” 巧娘咬咬牙道:“阿母过世,妾已无亲,唯盼郎君收留,妾愿为奴为婢,侍奉郎君。“ 说实话,杨彦对萧巧娘还是有些好感的,家里能多出这样一个女孩子,不说以后会不会有想法,至少就目前而言,可以有人说说话解闷。 而且在那个时代,一个未及笄的女子举目无亲,较好的结局只是卖入大户,做歌舞姬,甚至更有可能流落风尘,因此杨彦于情于理都要收留萧巧娘。 不过有些话必须要说清楚。 杨彦沉吟道:“我只是一良人,生活贫苦,而你很有可能是萧氏女郎,不如我帮你寻到兰陵萧氏,若是证实了你的身份,也可重归萧门,总好过跟着我吃苦挨饿。“ 萧巧娘盈盈拜倒,肃容道:”是郎君救了妾,也是郎君收敛了阿母,此恩此德,妾唯有以身相报,请郎君匆要作此言语,妾从不是萧氏女郎,妾只是一民家女,若是郎君嫌妾粗陋不堪,妾宁可一死。“ 这是有以身相许的意思啊。 杨彦从不认为自己是圣人,他所做的一切,目地性都很强,但是出了丧期之前,他不会去打萧巧娘的主意,于是问道:“你不后悔?” 萧巧娘郑重点了点头:“妾此生不悔!” 第十三章 搭伙过日子 杨彦把萧巧娘领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点了灯之后,萧巧娘不安的打量着陌生的屋子。 这个家,比自己的家寒酸,不过在屋角的简陋几案上,陈列着一摞摞的麻纸,整整齐齐,有些写了字,家里也很干净,地面干爽整洁,白天那么大的雨,都没有一滴雨水渗下。 总的来说,这个家比她想象的要好,至少杨彦识字,也手脚勤快,将来未必不能置些产业好好过日子,只是想着母亲已去,自己的命运交托给了这位杨郎君,他能否容自己服完三年丧期呢? 身处于陌生的环境,萧巧娘就象一只受惊的小鹿,忐忑而又敏感,杨彦留意着萧巧娘的神色,淡淡道:“你若是后悔,我可以为你寻找兰陵萧氏。” “不,不!” 萧巧娘连忙施礼:“郎君莫要误会,妾绝无悔意,妾担心的是……妾有丧在身,恐不能服侍郎君,还请郎君体谅。” 杨彦哑然失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行了,你累了大半天,今晚就凑和一夜,早点上床休息罢。” 萧巧娘俏面微红,她把凑和一夜理解为了与杨彦凑和着睡一夜,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让她心慌意乱,于是半低着脑袋道:“那……妾先烧点热水,服侍郎君沐浴更衣。“ 杨彦看着娇羞不己的萧巧娘,似是明白了,摆摆手道:“是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今晚我不睡,你在我床上睡着,你也别洗了,明早我烧点水再洗漱,然后去你家,把床和家什一起搬过来。” “这……妾不敢!” 萧巧娘瞪大眼睛看着杨彦,让她一个女子睡床,男人却不睡觉,这成何体统? 杨彦却不由分说的把萧巧娘拉过去,按倒在床上,脱去布鞋,再盖上粗布毯子,这一套做完,萧巧娘全身都僵硬了。 杨彦又道:“我们杨家没那么大的规矩,以后也不要那么小心谨慎,我很不喜欢,睡罢。”说完,吹熄了灯,出了屋子练桩功。 留下萧巧娘一个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屋顶,既有因杨彦尊重自己而来的感激,又有着不与自己睡一张床的不安,毕竟她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假如哪天杨彦对她心生厌弃,倒手转卖出去,她只能认命,所以她也想讨好杨彦。 心里患得患失,又乱作一团,她很想看看杨彦在外面做什么,可是不敢出去,渐渐地,母亲的音容笑貌竟浮现在了眼前,泪水缓缓由眼角溢出,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萧巧娘困意上涌,竟然睡着了。 直到日上三秆,萧巧娘才醒来,一看天色,顿时脸色大变,连忙从床上爬起,正见着杨彦蹲在屋外,用石臼一下一下捣着米。 “郎君,妾……妾不是故意的,下次再也不敢睡这么久了。“ 萧巧娘吓的都要哭了,只是赔礼,低着脑袋不敢去看杨彦。 杨彦转回头,冽嘴一笑:“我早说过,我不喜欢你这样小心谨慎,总之呢,我这个人没什么脾气,也不讲究上下尊卑之分。“ 萧巧娘很茫然,与杨彦说说笑笑,既不敢,也不符合她一贯以来受到的教育,但是礼数十足吧,人家已经再三申明了不喜欢,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杨彦相处了。 杨彦道:”别想太多,不就是睡了个懒觉么,没什么的,现在你去漱口罢,把碗里的茶叶慢慢嚼,嚼碎了吐掉,不要吃下去。“ “嗯~~” 萧巧娘索性不说话,只嗯了声,就端起了陶碗,看着碗里涨开的茶叶,秀眉微蹙,不知该从何下口。 杨彦解释道:“你以前是否一直用盐水漱口?我是医生,听我的,盐水漱口会逐渐毁掉你的牙,相反,嚼茶叶不仅能保护你的牙齿,还能使口气清新。“ ”噢,那……妾试试。“ 萧巧娘犹犹豫豫,含了一大口茶叶在嘴里嚼着。 那时的茶叶都是生茶,又苦又涩,时人喝茶,需要添加许多调料,才能抵消那苦涩的味道,可想而知,嚼生茶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哪怕再难受,萧巧娘也不敢吐,只是苦着脸慢慢咀嚼,心里也有些埋怨杨家郎君折腾人。 其实杨彦倒不是故意折腾萧巧娘,而是科学早已证明,用盐水漱口确实对牙齿不好,反倒是茶水具有清热解毒和化腐的功效,并且茶叶中含有少量的氟,常嚼可促进牙齿健康。 在那个没有牙膏牙刷的年代,咀嚼茶叶能起到牙刷的作用,漱口没有比茶叶更好的了。 好不容易,把茶叶嚼到没味道了,萧巧娘才忙不迭的吐出,不过神奇的是,好象嘴里确实很舒服,也很清新,不由偷偷看了眼杨彦。 杨彦已经臼好了米,用清水淘着,把淘米水收集起来,便向萧巧娘道:“拿着,灶房里有热水,掺着热水洗头,顺便再洗个澡罢,澡豆也为你准备好了。“ 澡豆就是猪胰子皂,这东西其实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稀少,把猪的胰腺去血污,晒干剁碎之后,加稻草灰便是澡豆,当然,也有讲究的加上豆粉和香料。 如今杨彦的手头有了些钱,对自己的生活绝对不含糊。 萧巧娘连忙道:”郎君,《孝经》有云,服斩衰,三月不沐……“ 杨彦打断道:”萧小娘子,炎炎夏日,你三个月不洗澡,是想熏死我啊,凡事都有变通一说,如果是隆冬腊月,我绝对理解你,但是你看看天时,三月不沐,呵呵,就算你能忍受了得,你阿母的在天之灵也会被熏的直皱眉头! 去罢,其实孝不孝,关键在于你的心,正如沙门,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萧巧娘到底年幼,觉得杨彦说的挺有道理的,而且昨天忙了一天,又是淋雨又是闷热,浑身黏乎乎,很不舒服,头皮也有点痒了,于是道:“那……妾先为郎君做了饭再去洗。” 杨彦挥了挥手:“快去,快去,晚餐你来做!” “噢!” 萧巧娘盈盈施了一礼,便端起淘米水去了灶房。 还别说,洗个澡确实浑身舒爽,出来的时候,萧巧娘一头乌黑的秀发披在肩上,洁白的脸颊红扑扑的,除了身形还未长开之外,真当是个美人胚子啊,杨彦不禁看直了眼。 萧巧娘颇为羞涩,低下了脑袋。 “嗯~~” 杨彦点了点头:“你先回屋,我去做饭,一会就好。”说完,就端着米和洗干净切好的鳝段进了灶房。 萧巧娘想跟去搭手,不过看着杨彦一幅生人匆近的模样,还是没有进去,咬了咬牙,回屋坐了下来。 第十四章 雨过天晴 闻着灶房里飘出的香味,萧巧娘突然有些明白该怎么和杨彦相处了,就是由着心,心里怎么想就怎么来,不用过多的繁文缛节。 不过理是这个理,真正要做到还是很不容易的。 不片刻,喷香的米饭端上了案头,还有一盘酱爆黄鳝与一份猪油炒茄子。 当时是分餐制,杨彦准备了两份,自己的那份稍大,萧巧娘的那份稍小。 “吃吧,就我们两个人,没必要搞男女不同席那一套。“ 杨彦把竹筷递向萧巧娘。 萧巧娘却是迟疑道:”郎君,《孝经》有云,服斩衰者,水浆不入口,三日不举火,百日卒哭以后,可以疏食水饮,一年小祥以后,可以食菜果,二年大祥以后,可以用酱醋调味,丧满服阕,禫祭以后,才能饮酒食肉,郎君,妾还是吃些粥罢。“ 杨彦古怪的看着萧巧娘,说道:”你这娘子恁多事?你头洗了,也沐浴过了,怎不见你搬出《孝经》?“ 萧巧娘暗自气结,心道不是你逼着我沐浴的么? 杨彦放缓了语气,又道:”巧娘,你正是身体长开之时,这几年最不能忌口,我想你的阿母若在天有灵,也必不愿见你如此折腾自己,快吃罢,从明早开始,跟我一起练功,在这乱世里,一副好身体就是活下去的本钱,吃饱了才有力气和我练功。“ 萧巧娘犹犹豫豫,却是咕噜噜一阵声响,肚子不争气的叫了,顿时羞的俏面通红。 杨彦笑着挥了挥手:”莫非要我喂你才肯吃?“ 萧巧娘羞郝交加,接过了竹筷,夹了一小口米饭送入口中,嗯,又香又甜! 平时萧巧娘也是以麦饭为主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点点米饭,与母亲你一口我一口的分食,这是她童年中最为幸福的时光。 见着米饭,萧巧娘睹物思人,眼圈不禁红了起来。 杨彦无奈道:“巧娘,吃个饭你也哭,我真是……哎,可是想起了你的阿母?“ ”嗯,妾睹物思人,请郎君见谅。“ 萧巧娘强忍住泪水,开始扒拉起米饭,再一吃猪油炒茄子与酱爆鳝段,都是她从未吃过的美食,进食的速度居然越来越快! …… 饭后,杨彦提着一大篮子钱,带着萧巧娘出门,先买了两匹绢和一匹布,然后雇了辆牛车,去萧巧娘家搬东西,主要是把床和几个柜子搬走。 杨彦没打算和萧巧娘睡一张床,毕竟他是男人,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睡一起指不定就会忍不住了,暂时还是分开睡比较好。 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是没日没夜的下雨,杨彦没再去盐市摆摊,与萧巧娘关起门来过小日子,教她站桩打拳,练练字,写写《三国演义》,时间过的还是蛮快的。 萧巧娘也渐渐地从悲痛中走出,少女的本性日益恢复,偶尔能和杨彦说说笑笑了。 到了第五天清晨,终于雨散云开。 位于东郊的陆氏别院里,陆纳紧锁着眉头,沈劲则是喃喃道:“好不容易探听到了那竖子于何处摆摊,却是几天不见人影,诶?我说陆家郎君,他不会吓的不敢出来了罢?” 周琳摆摆手道:“想来是下雨的缘故,今日天气转好,我们再去看看,那坚子理该在场,有谢家郎君助阵,何愁胜不得他?” 屋子里,除了这三位,还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 一个是谢尚,大将军王敦长史谢鲲之子,从小就表现出了在音乐和舞蹈方面的惊人天赋。 陆纳以杨彦自夸歌舞诗词样样精通,打遍建康无敌手为名去请谢尚与杨彦比试音乐,谢尚到底年幼,见不得撺梭,听说杨彦如此张狂,于是按耐不住了,嚷嚷着要给杨彦一点颜色瞧瞧。 另一个是谢尚的友人袁耽,耽父袁冲早亡,整日流落街头,与人胡混,既没有产业,兜里也没两个钱,赌钱几乎逢赌必输,落魄的很。 如果把袁耽放在明清时代,就是个典型的破落户子弟,搁在现代,则是个街头小混混,不过在那个时代,凭着士人名头好歹饿不死。 其实当时的南渡士族,相当一部分都很清贫,毕竟名为南渡,实为逃难,一大家几百上千口,抛弃了北方的产业,在南方只能重新开荒。 如果显赫倒也罢了,但显赫的只是少数,包括陈郡谢氏,日子并不好过,光论生活水平的话,很多落魄士人不见得比现今顿顿白米饭的杨彦过得好。 袁耽一脚踏上几案,袖子一摞道:“快去,快去,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敢夸下如此海口!” 陆纳、沈劲与周琳的目中,均是现出了一抹鄙夷之色。 吴侨二姓,互相看不起,也互不通婚,吴郡陆氏连琅琊王氏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袁耽这种破落户,如果不是看着谢尚的面子,袁耽早就被赶走了。 陆纳呵呵一笑:“袁家郎君莫急,用了早膳再去也来得及,来人!“ 一队队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婢女从后堂走出,纤纤素手托着精美的食物呈于各人案前,顿时,谢尚和袁耽都看呆了,这两个大哥别说二哥,何曾用过如此美食,又何曾见过如此美人? 那三个相视一眼,暗暗一笑。 …… 葛洪住在城西的庶族与上等良人聚居区,一处两进青砖小院,住着一家三口倒也不嫌拥挤,这几天没有出门,葛慧娘始终都心神不宁。 今天见着雨停了,连忙道:“阿母,阿母,咱们家的纸用完了,该去买纸了。” 鲍姑与葛洪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目中读出了一抹了然之色。 连下了五天雨,几天没有出门,葛慧娘虽然嘴上不提杨彦,但天天临摹杨彦的字,夫妻俩多少也能猜出些,其实带葛慧娘来建康,就是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吴姓少年郎,毕竟葛慧娘明年就该及笄了,有合适的亲事,还是及早定下为好。 只不过,出现了杨彦这个变数,其实俩口子对杨彦也很满意,从没有嫌弃过杨彦清贫,但身份是个老大难啊,吴侨尚且不婚,何况士庶呢? 夫妻俩都不点破,鲍姑笑道:“安心用膳,吃过再去。“ ”嗯!“ 葛慧娘猛一点头。 …… 几天下来,杨彦赚的一大筐五铢钱几乎花的净光,这就是家里多了个女人的代价,吃穿用度都不能糊,偏偏杨彦也没什么勤俭持家的概念,他只知道吃好的,用好的,他觉得既然萧巧娘搬过来与自己一起过日子,总不能亏待了人家,近万枚五铢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看着空空的竹筐,萧巧娘郝然道:“郎君,都是妾花钱太大手大脚了,要不……妾接点针线活回来做吧?” 杨彦摆摆手道:“那能赚几个钱,你放心,我早有赚钱的法门,趁着今天天气转好,吃过早饭你随我出去。“ ”嗯~~“ 萧巧娘轻点螓首,心里洋溢着幸福。 第十一章 兰陵萧氏女 这么大一具尸体,如果能埋了是最好的,但是杨彦手头没有工具,仅凭一把杀猪刀,挖个坑还不知道挖多久,而且这一带虽然荒僻,却难保不会有人过来,于是转头道:“你背过身。” 女孩抱着竹篓,倔强的看着。 杨彦也不管,从络腮胡的身上拨出杀猪刀,把头割了下来,紧接着开始扒络腮胡的衣服。 这下子,女孩子吃不消了,赶忙背转过身体。 杨彦的意图很简单,就是一具死尸没了头,没了衣服,别说古代,放在现代不做dna检测的话都很难被人认出,既然连死尸的身份都不能确定,又怎么破案呢? 他的动作非常利索,不片刻,就拿衣服包着头,向树林的另一边走去。 女孩跺了跺脚,也紧紧跟上。 这倒是让杨彦有些惊讶,毕竟他的前世是医生,医生什么开膛破肚的活都干过,早已见怪不怪,而这个女孩能有这样的勇气,其实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走出百来丈,杨彦挖了个坑,把头颅连同杀猪刀一起埋好,才转头看向了女孩。 女孩布衣荆钗,眉目清秀,满面愁容。 杨彦不由问道:“你曾说为你阿母抓药,可知抓哪些药?” “这……” 女孩支支唔唔道:“阿母平日以帮人缝补为生,今日突然昏厥不醒,妾实不知该以何种药材救治,请郎君好人做到底,带妾去往药铺。“ 杨彦沉吟道:”造成昏厥的原因很多,仅听你描述,药铺也未必能对症下药,我恰好是个医生,你若信得过我,就带我去你家看看。” “嗯,有劳郎君了,请问郎君高姓大名?“ 女孩倒不怀疑,施礼问道。 杨彦道:”我叫杨彦之,你呢,可否赐告名姓?“ 女孩低下脑袋道:”妾贱姓萧,名巧娘。” “姓萧?” 杨彦第一个念头是想到了兰陵萧氏,在当时,萧氏并不显赫,侨居在晋陵,但是在一百多年后,齐梁两朝都是由兰陵萧氏建立,并且萧氏最著名的女儿萧美娘便嫁给了杨广。 “可是兰陵萧氏?” 杨彦问道。 萧巧娘摇了摇脑袋:“妾不知,未曾听阿母提过。“ 话是这么说,不过杨彦基本上把萧巧娘认作了兰陵萧氏,毕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一个大家族南迁的时候,难免会有族人走散,又或者早早来到了江南。 而且萧巧娘谈吐不俗,礼仪严谨,分明是有着良好的家教,如果出身平凡,才是不可想象。 不过杨彦也没太在意,只是接过竹篓,招呼道:”带我前去。“ ”妾与阿母住在城北,请郎君随妾来。” 萧巧娘指着路,与杨彦行走。 城北的范围很大,女孩的家距离杨彦家约有四五里的距离,同样的芦苇墙,茅草顶。 “阿母,阿母,巧娘你为请来了医生。” 推开院门,萧巧娘疾奔进屋,却是浑身一震,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然后嘶心裂肺的惨叫着,猛扑了过去! 杨彦站在门口,现出了不忍之色。 竹床上,蜷缩着一名年近三十的女子,面如金纸,嘴角溢着干涸的血迹,已是气息全无,凭着杨彦的经验,足以判断出女子死了有一段时间。 “阿母,呜呜呜,巧娘不孝,呜呜呜~~” 萧巧娘伏在尸体上,放声大哭,杨彦上前,尽最后一丝希望探了探鼻息,才叹了口气:“令母已逝,请小娘子节哀顺便,如今天气炎热,还是及早让令母入土为安为好。” 萧巧娘缓缓抬起泪眼,哽咽道:“妾已乱了方寸,有赖郎君为妾作主。” 杨彦道:“你去打盆水来,再找件干净衣服,先替你阿母清理下遗容。“ ”嗯!“ 萧巧娘点了点头,按照杨彦的吩咐端来了一罐清水,又翻箱倒柜,居然找了件曲裾深衣出来。 杨彦不由眼神一缩,曲裾深衣的穿着很繁复,通常只有讲究的士族妇人才会穿,这从侧面说明了死去的女子绝不可能是良人,他也更加认定萧巧娘出身于兰陵萧氏。 萧巧娘正不安的看着杨彦。 杨彦提起罐子跪坐在床头,拿了块布,蘸着清水给女子擦拭着面容,虽然女子因为死亡的原因,脸色很吓人,也由于生活艰辛,皮肤并不光洁,不过看的出,女子的底子还是很不错的,脸廊秀美,与萧巧娘有着七分相似。 杨彦暗道了声红颜多薄命,便问道:“你可会给你阿母净身?” “嗯~~” 萧巧娘再次点了点头。 杨彦道:“那我先出去,衣服你若是穿不了,就叫我,我是医生,医生没有男女性别之分,华陀还曾为妇人接生婴儿。”说完,便返身而出。 背对着屋子,身后传来蟋蟋率率的脱衣服声和细微抽泣声,他敢断定,光凭萧巧娘自己根本不可能为女子穿上衣服,毕竟人死了手足僵硬,全身重量往下坠,除了专业人员,等闲一两个成年壮汉都把不住。 果然,杨彦听的真真切切,萧巧娘别提穿衣服,连尸体都扶不起来,于是问道:“可要我帮忙?” 犹犹豫豫了半晌,萧巧娘才勉强道:“有劳郎君了。” 杨彦回到屋内,女子的衣襟和裙子已经被解开,身体也擦拭干净,算是肤白细嫩,曲线玲珑,不过杨彦生前是医生,什么样的尸体都见过,目光平平淡淡,倒是见怪不怪。 萧巧娘颇为不自在,毕竟这是她的母亲,哪怕死了,如果不是万不得己,她也不愿母亲的清白之身坦露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不禁偷偷观察着杨彦,见其目光平正,眼神清澈,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气。 虽说古代的女孩子早慧,但萧巧娘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相依为命的母亲突然身亡,对于她来说,这正是一生中最为无助,也最为艰难的时刻,如果杨彦心思不正,她恐怕除一死,别无他法。 杨彦从后面托起女子,从肩头扒去衣服,放下之后,又托着臀部,小心的除去裙子,才道:“巧娘,你背对坐床上,从后面顶着,我给你的母亲穿衣。“ ”嗯!“ 萧巧娘背坐上床,杨彦扶起女子,靠着摆好。 萧巧娘明显现出了吃力的样子,但一声不吭。 “忍着点,很快就好。” 杨彦叮嘱了句,就拿起肚兜,照着胸脯,绕了一圈兜上,把手伸后面系带子,这不可避免的会触碰到萧巧娘,萧巧娘明显不习惯,娇躯微震。 第十五章 三国演义 早早的,葛洪一家三口买了纸,就赶往杨彦摆摊的角落,那张简陋的几案仍在,附近也已经围上了十几个人,都在议论纷纷。 “杨家郎君几天没来了,不知今日会不会来。“ ”今日雨过天晴,理当前来,咱们再等等吧。“ 鲍姑看着满脸失望的葛慧娘,问道:”再等等?“ 葛慧娘偷偷瞥了眼葛洪,便咬咬牙道:“那就……稍微等一会儿吧。” 围的人越来越多,都在议论杨彦会不会来,甚至有人开起了赌局。 魏晋南北朝赌博成风,上自皇帝、官僚士人,下至贩夫走卒,大有人沉迷于此,其中花样繁多,赌资豪奢,令人膛目结舌,而且随时起赌。 例如以杨彦来不来的赌局,至午时为限,竟然有了好几十个人参与。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突然有人叫道:“来了,来了,杨家郎君来了!” “咦?杨家郎君的穿着怎如此奇怪?” ”唉,输了,输了!“ 葛慧娘也连忙看去,却是瞬间面色一变,在杨彦的身后,还跟着个身着孝服的俏丽女孩子,年龄似乎比自己稍小一点,但容颜并不逊色于自己。 鲍姑留意到了葛慧娘的神色变化,淡淡道:“咱们先别上去,看看再说。“ 葛洪也摇了摇头:”这孩子的衣着确是不伦不类啊。”说着,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宽袍大袖。 杨彦嫌弃时人常穿的宽袍大袖拖拖拽拽不利索,褐衣虽然穿着方便干活,但他觉得穿身上不够潇洒,于是让萧巧娘以宋朝服装的式样帮他做了身外套。 因为唐朝是圆领服,胡风浓厚,当时在江东,很少有人穿胡服,杨彦也不想太另类,而宋朝的衣服是交领,且修身狭窄,干活的时候把下摆摞起塞进腰带,丝毫不影响利索。 “杨家郎君玉树临风啊!” “是啊,这身衣服虽然古怪,但是穿在杨家郎君身上,当真是仪表堂堂,改天我也去做一套!” 耳边传来指指点点声,萧巧娘俏面含羞,心里隐泛得意,毕竟衣服是她一针一线逢起来的。 杨彦则是面带微笑,一一回礼,一路走了过去,把东西放下之后,拱手道:“各位父老,承蒙挂念,彦之感激不尽,今天在为各位诊病之前,容我先奉上一出评书,名曰《三国演义》!“ ”评书?“ 众人面面相觎。 葛洪一家也颇为不解,葛慧娘便问道:“阿母,评书是什么?” “不知!” 鲍姑摇了摇头。 这时,有一人放声问道:“杨家郎君,何为评书?” “听来便知!” 杨彦神秘的笑了笑,清了清嗓子之后,就说道:“三国演义讲的是后汉末年至我大晋立国之前的一段历史,其中英雄辈出,气势磅礴,留下了几多佳话,想必或有人了解。 不过今日我所言,是经过加工改编,若与正史有出入,请不必过于深究,一笑了之即可。 现在我为大家奉上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 刷的一下,杨彦掏出把折扇,潇洒的甩了开来,扇上半幅绘有水墨山水画,画的是小桥流水人家,一女子撑伞立于桥头,另半幅题诗一首:轮如明月尽,罗似薄云穿,无由重掩笑,分在秋风前。 然后轻摇折扇,朗声道:“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周末七国纷争,并入于秦……” 杨彦能讲三国演义,还得归功于他死过一次,前世翻看的三国演义小说,被刻印在了他的大脑里,口随心动,才能娓娓道来。 当时人没什么娱乐,除了赌博,士人尚可饮酒清谈,载歌载舞,平民百姓就只有早早回家睡炕头了,因此这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出,立时惊动了满场。 那时的人哪曾听过小说,偏偏杨彦是老师出身,口才了得,他讲的评书虽然远远不如刘兰芳等评书大家,但是唬一唬晋朝老百姓是没问题的。 满场鸦雀无声,那精彩的内容紧紧扣着心弦,随着杨彦抑扬顿锉的语调与维妙维肖的表情动作,听众的心情也跌宕起伏,时而热血沸腾,时而暗中焦急。 “却说玄德引关,张来颍川,传来喊杀之声……” 说到这一段的时候,远远的过来了几个年轻人,这正是陆纳、沈劲、周琳、谢尚和袁耽。 陆纳掩着鼻子,嫌恶的说道:“寒素之辈,臭不可闻!“ 沈劲也是一摞袖子道:”我去把那小子揪出来,看看到底有何本事!“ ”慢着!“ 谢尚挥手拦住:”且听听再说!“ 陆纳三人虽然不满,但是有求于谢尚,也只得作罢,耐心听着。 当听到董卓问三人现居何职,玄德曰白身,董甚轻之,不为礼这一段时,陆纳等人冷哼一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谢尚与袁耽则是目中现出了深思之色。 可这时,杨彦折扇一收,说道:“……毕竟董卓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然后就没声音了。 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在等,不过等啊等,杨彦只是微微笑,不说话。 终于有人问道:“杨家郎君,下回呢?” “是啊,董卓老贼究竟是生是死,快说啊,这不急死人吗?“ “是啊,是啊,快说啊!” 人群中催促声四起。 杨彦拱了拱手:”各位父老,《三国演义》计一百二十回,彦之每天说两回,这第一回说完,若是父老们认为尚能入耳的话,请给予彦之些许鼓励!“说完,就给萧巧娘打了个眼色。 萧巧娘微红着脸颊,很为难的问道:”郎君,真要去啊?“ 杨彦理所当然道:”你我不偷不抢,凭本事吃饭,有何丢人?快去!“ ”噢!“ 萧巧娘嘟着小嘴,不情不愿的猛一跺脚,才捧着竹篮上前,如念经般说道:”各位父老,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了,谢谢啦!“ 众人愕然,萧巧娘则是羞的无地自容,心里埋怨死了杨彦。 “噢,我明白,我明白了!“ 有机灵的,联想到杨彦自己给,看着办的作风,从怀里掏出一把五铢钱,撒进了竹篮。 有一个人给钱,后面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掏钱,有多有少,有的给几枚五铢钱,有的给几十枚,渐渐地,竹篮底部积了一层的钱。 萧巧娘突然觉得,也不是太丢人嘛。 “小娘子,小娘子,这边来,这边来!” 还有人抓着钱在招手,萧巧娘急忙跑了过去。 一圈跑完,竹篮里装满了钱,足足有几千枚,萧巧娘也喜笑颜开,早忘了什么丢不丢脸的问题,暗道一声,郎君真有本事呢! 第十六章 拒为门客 袁耽盯着萧巧娘捧着的那一篮子钱,两眼闪闪发光,不无赞叹的说道:“想我袁耽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想过钱竟然如此好挣,改天我也编两个故事上街头说去。” 沈劲忍不住了,嗤笑道:“北伧到底是北伧,没见过世面,我吴兴沈氏良田万顷,豪宅连绵数十里,珠玉美帛不计其数,幢仆佃客数以万计,袁耽,改天你来我沈氏别府,愚兄送你个十万八万钱便是了,我沈氏这点钱还是拿得出。“ ”多谢沈家郎君,耽承受不起!“ 袁耽虽只十二三岁,可听了这话,顿时面色一变,冷冰冰的拱了拱手。 谢尚不禁点了点头,袁耽从表面上看不着调,但气节还是有的,至少不会受吴人的嗟来之食,这也是他与袁耽相交的主要原因。 不过紧接着,袁耽便是面色又变,还捂住了嘴。 一名衣着华丽的老者,领着两个吃力抬着大箱子的仆役笑呵呵的走向萧巧娘,拱了拱手:”好一段桃园三结义啊,刘关张框扶汉室,矢志不移,令人唏嘘,老夫胡烈,心有所感,今奉上十万钱,特赠予杨家郎君。”说完,向左右打了个眼色。 两名仆役会意的打开了箱子,果然,满满一箱钱! 在盐市做生意的,以庶族地主豪客、大商贾和士人的产业为主,虽不说个个富贵,但最差也是小康水准,这也是杨彦选在盐市摆摊的主要原因。 一方面是在富人堆里好挣钱,另一方面,有助于扩大影响力,因为古代所谓的民,指的正是这一类人,有钱了,自然就会对政治权力生出想法,杨彦需要在这类人中逐步扬名。 不过这位老者一打赏就是十万钱,出手之阔绰,即震惊了他,也震惊了全场! “这……” 萧巧娘不敢做主,转回头望向了杨彦。 杨彦快步上前,拱了拱手:“彦之多谢丈人厚赐,但愧不敢当,还请收回。“ 胡烈脸一沉道:”杨家郎君莫非嫌少?“ 杨彦淡淡笑道:”我于大庭广众说书,只为搏诸位哈哈一笑,顺便再赚两个饭钱,于愿已足,请丈人收回,彦之不敢受此重赐。“ 不远处,袁耽颇为心疼的问谢尚道:“你说这杨彦之是不是脑袋有问题?非偷非抢,人家给他十万钱他为何不收?“ ”这个……“ 谢尚不是太确定道:”此人一次性给十万钱看似大方,但是若杨彦之收了,这让后面人如何给?从那位小娘子提着的竹篮来看,约装有五千钱,也说是说,说一回书,能得五千钱,依《三国演义》一百二十回,以每一回五千钱计算,说完能得六十万钱。 这还不包括杨彦之的名声越来越大,赶来听书的人越来越多,照尚猜测,说完一部《三国演义》,杨彦之很可能实得百万钱以上。 一边是一次性得钱十万,另一边是细水长流,合计得钱百万,若是换了你,如何选择?“ 百万钱啊! 哪怕是陆纳、沈劲与周琳身家阔绰,也是纷纷动容,毕竟家族产业不等于他们个人的产业,各房都要分配,还有公用部分,真正能落到他们手上的,也就是每个月的例钱罢了。 沈劲夸口说给袁耽十万钱,给了他就虚了,主要还是为了落袁耽的脸。 袁耽更是急的抓耳挠腮,直嚷嚷:“不行,不行,无论如何我也要编一部故事出来,快,谢尚,帮我参详参详,说哪个时代的故事较为妥当。” 讲真,对于杨彦轻松得到百万钱,谢尚也颇为心动,不过他还是摇摇头道:“杨彦之说《三国演义》受欢迎,其秘诀便在于通俗易懂,而我等习骈文辞赋已久,难以作出此等文章,我看,你还是有机会向杨彦之当面请教为好。“ 袁耽目光灼灼的望向了杨彦之。 另一边,葛慧娘轻哼一声:”杨家郎君倒是赚钱的好手段呢,仅说个书,就比咱们家强了太多。“ 鲍姑也叹了口气:”更难得的是,彦之识轻重,明取舍,不为财帛所惑,此殊为可贵。“ 葛洪则是捋着山羊胡子,打量向了站在杨彦身边的萧巧娘,暗中猜测。 胡烈也盯着杨彦看了半晌,才道:”既然杨家郎君不为钱帛所动,那老夫就直言了。 我胡氏数代于建康经营布帛,倒也置下了一份产业,今见杨家郎君人才难得,我欲以重金聘为西席,教我族中几个小儿读书识字,这十万钱,便是拜师之礼,入府之后,月奉五万,逢年节例同庶房,诊病另酬。” 周围人都发出了惊叹声,不得不说,这个姓胡的确实是大手笔,但是从杨彦的表现来看,他值这个钱,而且入了胡府并不是僮客的身份,而是门客。 门客来去自由,仍是良人。 实际上,对于有实力的江东地方大豪即便是高门士族也不敢轻视,这类大族往往在地方上拥有难以想象的影响力,振臂一呼,可以轻易聚集上千兵甲,如义兴周氏,吴兴沈氏,前身便是地方大豪,吴周二姓能抓住机会趁势而起,谁又敢说胡氏没有这个机会呢? 虽然胡氏仍是庶族,但是实力要比一般的士族强的太多,在地方的治理上,朝庭中枢也必须依靠如胡氏这类的地方大豪。 很多人焦急起来,如果杨彦入了胡府,谁来给他们看病?又谁来给他们说书? 却不料,杨彦再次拱手道:“承蒙丈人赏识,但杨某暂无开馆之意,他日若于建康开馆,必亲往胡府,迎胡氏子弟入学。“ 胡烈叹了口气,杨彦一开始自称彦之,后称杨某,其中的拒绝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于是点点头道:”既然杨家郎君心意已决,老夫岂敢强求,杨家郎君请自便。” 说完,似是忘了地上的箱子,一挥袖子便往回走。 杨彦连忙提醒:“丈人,请把箱子带回。“ 胡烈这才给左右打了个眼色,也彻底死了心。 杨彦回到案前,继续道:”各位父老,承蒙厚赐,现在我为大家说第二回,张翼德怒鞭邮督,何国舅谋诛宦竖……“ 这一说起来,众人又是听的如痴如醉,都没怎么觉得,就已经说完了,非常希望杨彦继续讲下去,心里就象猫抓挠一样,痒痒的难受。 由于杨彦早已有言在先,一天只说两回,因此都是睁大眼睛望着杨彦,如果再说一回,那该多好啊! 只不过,杨彦非常不近人情的拱手道:”今日两回已经说完,若是明日不下雨,杨某再来为各位说第三第四回,若是诸位觉得杨某所说尚能入耳,请给些鼓励!“ 也不待杨彦再打眼色,萧巧娘提着竹篮上前,大声道:“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谢谢啦!“ …… 。 第十七章 陆纳再来 或许是担心杨彦第二天不来,也可能是因为说的好慷慨解囊,萧巧娘一圈走下来,篮子不仅装满,还堆出来一大块,目测收获大约在七八千枚五铢钱。 人群陆陆续续的散去,萧巧娘吃力的提着篮子,脸蛋红扑扑的,这种赚钱的速度,简直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她对未来充满着憧景,也愈发觉得自己托付对了人。 “贤侄,好本事啊。” 葛洪领着鲍姑与葛慧娘笑呵呵的拱手走来。 “见过稚川先生、葛夫人、葛小娘子。” 杨彦连忙回礼。 “无须多礼。” 鲍姑微笑着摆了摆手,便看向了萧巧娘,问道:“彦之小郎君,这位是谁家娘子?” 杨彦示意萧巧娘给葛洪和鲍姑施了一礼,才道:“葛夫人,这位是萧巧娘……” 杨彦没提萧巧娘差点被个杀猪汉子凌辱之事,只含糊其辞的说自己偶尔结识了萧巧娘,在其母病故,为其收葬之后,因萧巧娘无依无靠,故接来与自己同住。 鲍姑的眼角隐现复杂之色,不由看了眼爱女,便叹了口气:”好俊俏的小娘子,亏得你遇见了彦之,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罢,想必你阿母在天之灵亦可欣慰了,总之,有彦之照料你,咱们葛氏虽算不上什么显赫之家,却不是一点话都说不上,真有麻烦也会帮衬着,还是要看开些才好。“ 葛慧娘倒是没什么太复杂的想法,拉着萧巧娘的手道:”巧娘,我比你稍大一点,就托大称你一声妹,你放心,如果杨家郎君敢欺负你,或者拿你当婢女使,你就告诉姊姊,姊姊帮你出气!“ 杨彦:”……“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萧巧娘可不敢应下,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 鲍姑喝斥了句,就拉起萧巧娘说起了话,母女俩围着问东问西,杨彦却望向了人群的一角,陆纳领着四个少年,还有些仆人快步走来。 “陆家郎君,可是与杨某比试诗文?” 杨彦拱手呵呵笑道。 那时流行的是玄言诗,空洞无物,寡淡无味,连东晋后期出的诗集都不愿收录玄言诗,可见其水平如何,陆纳找了好几个在作诗上颇有独到之处的士族子弟,虽说都把杨彦的唐诗贬的如狗屎一样,却无人愿意替他出头。 听了这话,陆纳不由面色一僵。 “哼!” 沈劲冷哼一声:“竖子休要猖狂,今天陆家郎君不与你比诗,与你比音律,可敢?” 杨彦问道:“这位郎君高姓大名?” 沈劲傲然挺胸:“吴兴沈劲。”说完,又向周琳一指。 “义兴周琳!” 杨彦现出了玩味之色,原来是这两家,沈周二姓于不久后卷入了王敦两次作乱,好象周家还被沈家从背后捅了一刀,几近于灭门,沈家也被反攻倒算,家破人亡,只有这位沈劲忍辱负重,在几十年后,以六十多岁的高龄北伐赴死,沈家才被解除了政治禁锢。 但是沈家根基已毁,而且当年沈家倒下,又有太多的利益团体参与分食沈家,对沈氏心怀警惕,因此直到陈朝灭亡,沈氏都没有崛起的机会了。 这正应了一句老话,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 其实东晋年间的政局看似波诡云谲,但本质是共天下,谁试图挑战这条底限,不论是皇帝还是当权士族,都会死的很惨。 不过杨彦并没有拯救沈周二姓的意思,只是伸手道:“想不到陆家郎君竟精通音律,在下倒是失敬了,先请陆家郎君抚曲高歌,让杨某领教领教陆氏风采。“ 周围原本要散开的人群一看这情况,又纷纷围了过来。 “这……” 陆纳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烫。 毕竟江东吴姓士族,自陆晔、陆玩这一辈止,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沈周二氏家底浅薄,家势完全是靠巧取豪夺来的钱财堆积而起,这没什么好说,有钱就是大爷,真正有底蕴的顾陆朱张四大姓,顾氏除了出了个以工笔画闻名的顾恺之,也再无藉藉有名之辈。 具体到陆纳,史书上介绍,少有清操,贞厉绝俗。 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实在找不出优点,勉强编出个操守不错的评语。 杨彦倒不担心陆纳能弹出什么惊世之曲,笑呵呵的看着。 周琳解围般的厉喝道:“陆家郎君吴郡高门,清雅之音岂能与寒素之辈闻之?今日由谢尚代陆家郎君教训你,免得你一小小良家子不知天高地厚,目中无人!“ 周围人都现出了不快之色,只是顾忌到周家的权势,与对士族天生的敬畏,没有人吱声,谢尚与袁耽也是在心里很不舒服! 这不仅仅是周琳说话毫不客气,还在于暗着贬低谢尚。 南貉之辈,果然无耻! 杨彦也听出了周琳的色厉内茌,望向了谢尚和袁耽,两个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同样的敞胸露怀,放浪不羁,不过一个灵气十足,另一个流里流气,于是真心实意的劝道:“两位小郎君,杨某是医生,听杨某一句劝,请掩上衣襟,否则纵是炎炎夏日,亦有风寒入体。 莫要仗着年轻不当回事,至迟中年,因胃经长年受风寒侵袭,必起病痛,渐渐痛不欲生,直至丧命。“ ”这……“ 谢尚与袁耽相互看了看,谁都没想到,杨彦的开场白会是这样。 葛慧娘也看了看葛洪,便道:“阿翁,您该把衣襟掩上,杨家郎君言之有理,况且敞胸露怀的,难看死了!” 鲍姑连忙掩嘴,忍着笑瞪向葛洪! 葛洪那是无比尴尬啊,干笑着,掩上了衣襟。 只不过,宽袍大袖本就是为敞胸露怀而生,这一穿戴整齐,反而显得全身松松垮垮,腰间嘟出来一大块。 鲍姑无奈道:“改天妾和慧娘上街你为扯一匹绢,照着彦之小郎君也做成紧身的式样,妾看彦之小郎君就挺好,挺精神的。“ 场中,也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把敞开的袍子掩了起来,谢尚与袁耽各自掩起衣襟,陆纳、沈劲与周琳却是一脸不屑的模样,任由袍服大敞。 杨彦也不管,向灵气十足的那个少年拱了拱手:“可是陈郡谢尚?“ 谢尚回礼:”不敢,在下正是!“ 杨彦又望向了袁耽:“这位?” 袁耽拱手道:“陈郡袁耽!” “哦~~” 杨彦热情的笑道:“早听闻建康有一任侠少年,姓袁名耽,急公好义,为友人两肋插刀,原来竟是当面不识,失敬,失敬!” 袁耽现出了讪讪之色,暗道自己有那么好么,不过也因此对杨彦好感大增,同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就是杨彦看起来彬彬有礼,并不是陆纳所说的那种傲慢之辈。 他不由看了眼谢尚,果然,谢尚眼里闪出了一抹懊恼之色,这分明是被人利用了。 于是袁耽施礼道:“杨家郎君过奖了,不知杨家郎君对音律可有涉猎?谢尚自幼喜爱乐舞,听陆纳言你精通音律,是以心喜,特来讨教。“ 第十八章 滚滚长江东逝水 杨彦看向了谢尚,谢尚顿时现出了一丝羞愧之色,嘴里嚅嚅着,似是想说什么。 这下他明白了,敢情两个家伙是被陆纳忽悠来的啊。 “坚子,可通音律?不通就向谢尚认输,向陆家郎君赔罪!”周琳一看谢尚有想反水的意思,立时冷哼一声。 “赔罪?”杨彦看了眼陆纳,轻笑一声:“堂堂陆氏高门子弟,竟于大庭广众书写黄诗,杨某虽为良人,亦为陆氏所不齿!“ 说着,杨彦回到案后坐下,又问道:“如何算通音律?” 陆纳气的脸都青了,怒道:“你与谢尚各弹奏一曲,由众人点评,拿琴来!“ 一名仆役捧着一尾瑶琴上前,正要摆放在几案上,杨彦却是道:”慢着,娘们儿才弹琴,男人当弹筝,拿筝来!“ “这……” 几人相互看了看,沈劲道:“坚子,我看你是不通音律才故意搪塞罢?” 杨彦淡淡道:“拿不出筝来就实话实说,何须倒打一耙?杨某只奏筝,不弹琴,各位,谁若有筝,能否借与杨某弹奏?“ “杨家郎君,请稍等,我是附近卖乐器的,这就为你取来!” 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急匆匆的往回跑去。 杨彦刷的一下,展开折扇,轻轻摇动。 有人注意着扇子上的画,也有人也开始议论。 葛慧娘有些担心的萧巧娘问道:“巧娘,杨家郎君通不通音律?你们住一起,应该了解些罢?” 萧巧娘不确定道:“妹并不清楚,不过……有时郎君会哼些古怪的调子,想必是有所涉猎。“ ”哦?哼的什么调子?巧娘你能否哼来听听?“ 葛慧娘饶有兴致的问道。 ”妹试试,未必能如郎君那样!“ 萧巧娘秀眉微蹙,轻声唱道:“雪下得那么深,下得那么认真,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伤痕……” 葛慧娘:“……” 葛洪:“……” 鲍姑:“……” 好一会儿,葛慧娘才问道:“阿母,巧娘所哼,是否为胡曲?” 鲍姑摇了摇头:“阿母不知。” 萧巧娘也道:“妹就说嘛,调子怪怪的,词也怪怪的,也不知郎君从哪儿学来的。” 葛慧娘沉吟道:“话是这么说,不过这曲儿还是挺好听的,好象杨家郎君尽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呢。” 萧巧娘深有同感,点了点头,芳心中满是对杨彦的钦佩。 不片刻,一把筝被送到了杨彦的案头,现代的筝和古代的筝在形制上没有区别,无非就是琴弦用材的不同与精致程度与否。 其实杨彦会弹古筝也是凑巧,因为现代的小孩子要多方面培养,充分挖掘才艺,所以杨彦给女儿报了古筝班,又由于老师要求,有家长跟着一起学,能够更好的调动孩子的学习兴趣,于是杨彦又交了份钱,和女儿一起学古筝,结果学出兴趣来了,没事在家也弹弹,用了三四年的时间,一级级的考,取得了古筝业余水平十级证书。 不要小看业余,每一级需要会弹十二首曲子,十级就是一百二十首,而在业余十级以上,只有演奏一二三级! 杨彦戴上扳指,拨弄起来,虽然声音杂乱无章,但大家都知道,他在试手感,因此也不催促,只是更加好奇。 毕竟在那个时代,庶人只要有钱,也不是一点读书识字的机会都没有,但音乐才是真正的高雅行当,不是士人与从小培养的歌舞姬,几乎就没可能接触到音乐。 这时,一辆不起眼的牛车从人群前缓缓经过,上坐一名青衣老者,目光锐利,眉目似有苛刻之相。 “停下!” 老者挥了挥手。 “吁~~” 两名仆役叫停牛车,其中一个问道:“郎主,可要奴去问询?” “不必,且看看再说。” 老者挥了挥手。 不片刻,杨彦熟悉了古筝,才道:“听闻谢家郎君善音律,今日杨某以一曲送之,此曲乃配合三国演义创作,曰:临江仙,虽词不甚工整,但杨某以为,曲乐应以抒发情怀为主,若刻意追求对仗,反沾染了匠气,请谢家郎君与诸位父老点评。“ 筝与琴相比,声音较为刚硬,充满着金戈杀伐之气,杨彦先弹奏曲子,一种杀伐中带着苍凉的曲调飘散了全场,每个人均是精神一振,仿佛一副千古画卷呈现在眼前。 青衣老者也是目中射出奇光,灼灼打量向杨彦。 一曲抚完,杨彦再抚,并开声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无数……” 他唱的正是三国演义的片首曲,滚滚长江东逝水,虽然没有杨洪基那样浑厚苍桑的嗓子,但他的优点是,当时的人没听过这类风格的歌曲,因此只要唱的不太难听,怎么唱都没关系。 仅仅数句,无数人就现出了惊容。、 青青老者依着曲调,喃喃跟着杨彦唱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葛洪也是低声接唱道:”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葛慧娘的眼里,更是现出了迷醉之色,转头问道:”阿母,弘农杨氏就这么厉害啊?“ 却不料,鲍姑低斥道:”别说话!“ 葛慧娘委屈的翻了翻眼睛,正要和萧巧娘说,只是萧巧娘满脸的自豪,她又说不出来了,突然心里有些羡慕起了萧巧娘。 不远处,袁耽问道:“谢尚,与你相比如何?” 谢尚的眼神呆呆的,叹了口气道:“好词,好曲,曲境幽深,词义通达,发人深省,杨郎大才,我……不如也!” 没多久,一曲终了,但全场依然鸦雀无声,杨彦问道:“各位父老,杨某这一曲《临江仙》,如何?” “好听,好听啊!” “临江仙出惊天下,杨郎从此名建康!”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杨家郎君大才,敢问可曾婚配?老朽有一孙女,年方十三,通情达理,许给杨家郎君真是天作之合啊!” 人群中,喧嚣起来。 杨彦手一压,又道:“孟子曾问梁惠王: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王曰:不若与人。 此曲曲调简单,朗朗上口,杨某再为诸位弹奏,诸位能否与杨某同唱?“ 与杨彦一起唱临江仙? 所有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根本是不敢想象的,不过心里又隐隐泛着期待与激动。 一名观众问道:”杨家郎君,我等就怕唱的不好,贻笑大方!“ ”但求一乐,何须顾忌?“ 杨彦挥了挥手,便再弹奏,待调子一起,开声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无数……” 刚开始,只有有限的几人大着胆子跟杨彦放声唱,并且还左看右看,怕别人嘲笑,但是不仅没人嘲笑,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于是渐渐地放开了。 歌声很快汇聚成了一片,无分男女老幼,都在引亢高歌。 杨彦也不负重望,足足领着唱了三遍,才收住手,可纵是如此,还有很多人在自顾自的唱着。 第十九章 登门作客 陆纳、沈劲与周琳的面色都有些难看,刚刚他们也情不自禁的跟着唱了,不过唯一的好,便是没被谢尚和袁耽注意到,要不然可真是丢不起那人。 但是杨彦看的清清楚楚,隔空朗声长笑:“陆家郎君,杨某见你唱的津津有味,想必对《临江仙》甚为喜爱,不知可否点评一二,杨某拜谢。” 围观的群众也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纷纷回头看向了陆纳。 陆纳无地自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也曾陶醉于其中,他还没法昧着良心说不好,面色一块青一块白,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周琳连忙道:“谢尚,该你了,去露一手给那竖子瞧瞧!” 谢尚与袁耽顿时现出了怒容。 齐刷刷的目光移向了谢尚,二人又觉心虚,袁耽便压低声音道:“谢尚,如何是好?” 谢尚的脸面一抹挣扎之色浮现,随即大步上前,拱了拱手:“杨家郎君才学惊人,尚自愧不如!” “谢尚!” 沈劲伸手一指,怒道:“你什么意思?连比试都不比就公然认输,是否与那竖子早有串通?你又如何对得起你谢氏清名?” 谢尚转回头,冷声道:“谢某自愧不如,你若行,你上!” 这倒是让杨彦有些有愣,原来一千七百年前的古人就玩这一手啊。 “你!” 沈劲却是气的脸通红,却无言以对。 没错,你行你上,你行,你怎么不上,你不行,你哪有资格讲我? “我们走!” 陆纳无颜再留,一甩袖子,抽身便走。 沈劲和周琳也狠狠瞪了谢尚一眼,紧紧跟在了后面。 葛洪这才上前,拱手呵呵笑道:“贤侄,好一曲《临江仙》啊,只怕自即日始,建康将无人不识杨郎。“ 杨彦回礼道:“稚川先生言重了,彦之谱此曲,只为陆纳咄咄逼人,并非故意出风头,却不料,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实为意外之得。“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很多人都喃喃着,咀嚼品味。 青衣老者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杨彦,沉吟道:“此子才学过人,妙语如珠,回过头,着人查查这个杨彦之的来历,究竟是哪家的郎君。“ ”是!“ 两个仆役驾起牛车,继续前行。 葛慧娘虽然什么都没说,却挽着萧巧娘,亲密的很,颇有些不让走的意味。 葛洪一看就有数了。 其实他和鲍姑都很欣赏杨彦,如果向杨彦提亲的话,葛慧娘不可能反对,关键在于杨彦的身份,就算确证是弘农杨氏的旁枝,朝庭也未必承认,毕竟弘农杨氏与东海王越这一系没有任何关系。 再退一步说,如果杨彦的才学获得了百六掾中大部分的认可,但扬州大中正是陆晔,也是陆纳的大伯,以陆纳对杨彦的敌视,陆晔未必能秉持公正。 只要陆晔不松口,杨彦就没有入士的可能,至于把陆晔挤下去,这个念头连王导都不会有,杨彦再有才学,也不值得朝庭为之得罪吴姓士族。 ‘哎~~只能静观待变了,好在慧娘还未及笄。’ 葛洪叹了口气,便道:“贤侄,天气渐近午时,愈发炎热,不妨去寒舍小坐,如何?” 杨彦也觉得是时候了,于是拱手道:“有劳稚川先生。” 葛洪又注意到谢尚和袁耽似是有话想和杨彦说,于是回头笑道:“两位小郎君若是有暇,不妨同去寒舍。” 袁耽痞性十足,呵呵笑道:“那我和谢尚就不客气了。” …… 杨彦收拾起东西,在向父老们告了声罪之后,便与众人离去,不片刻,来到了葛洪家。 葛洪家虽不大,却胜在清幽,小院里种植着兰花和香草,无形中拨高了生活品味,堂屋的布置也很简单,几条几案摆放的整整齐齐,熏着淡淡的香味,让人心旷神怡。 几人分宾主落座之后,葛慧娘笑道:“巧娘,走,姊姊带你煮茶去。“ 萧巧娘看了眼杨彦,杨彦点了点头,于是跟着葛慧娘去了后堂。 谢尚却是留意到了悬于墙壁的一副字,不禁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好诗,好字!” 谢尚赞了声,又问道:“请问稚川先生,诗为何人所作,字由何人所题?” 葛洪古怪的说道:“正是彦之郎君。” “哈哈!” 谢尚哈哈一笑:“我道陆纳怎不以诗赋扳回,偏偏激我与杨家郎君比试音律,实是此诗精炼之极,无一字可删,亦无一字可增,通篇无情,却是字字含情,尚受教了,只是……“ 正说着,谢尚眉心微拧,迟疑道:”杨家郎君的字,与琅琊王羲之的字颇有些神似,袁耽,你看看是否如此?“ 袁耽细看,突然嘿嘿笑了起来:”确有几分神似,王羲之酷爱书法,若是见着了杨家郎君的书法,怕是要生出一较高下之心罢?“ 杨彦暗道了声惭愧,便干笑道:”琅琊王羲之我仰慕以久,但从未见过,也未见过他的字,可能是巧合,呵呵~~“ 这真是昧着良心说瞎话,不过没人怀疑,毕竟谁也想不到,杨彦根本就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 这时,袁耽现出了吞吞吐吐之色,谢尚立刻道:”有话直言便是,杨家郎君岂是吝啬之辈?“ 杨彦暗暗好笑,结合史书上的记载,他大概猜出了袁耽所求,以不解的眼神看着袁耽。 袁耽依然是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 谢尚忍不住了,代为说道:”杨家郎君,袁耽想和你学说书,成与不成,你给个回话。“ 袁耽立刻紧张的看着杨彦。 ”原来如此!“ 杨彦眉头一皱,摆摆手道:“袁耽,你和我不同,我能在街头说,因为我不是士人,而你身为士人,岂能于街头卖艺?请恕我交浅言深,你袁氏于你父亡之后,已汲汲可危,若是你不加检点,或会有人跳出来寻恤生事。“ 袁耽嚷嚷道:”可是陆纳?他大伯虽为扬州大中正,我也不怕他!“ 谢尚倒是提醒道:”袁耽,杨家郎君言之有理,你须小心为妙,万一被剥夺了士族身份,那你九泉之下还有何面目去见伯父? 我劝你还是忍几年,待你两个妹妹及笄,嫁出去了或许会好过点。“ 袁耽有两个妹妹,一个叫袁女正,另一个叫袁女皇,是双胞胎,都是十岁左右,按照谢尚的说辞,得等五年,袁耽不禁泄了气。 他身无余财,又没有产业,还要拉扯两个妹妹,简直是穷疯了。 葛洪和鲍姑也不好多嘴,毕竟葛氏与鲍姑的娘家都是吴姓士族,而谢尚和袁耽是侨姓士族,吴侨本就没什么往来,邀请这两个,只是为了帮杨彦攒点人脉。 如果夫妻俩多嘴干涉到了袁耽的事,很容易被别人扣上一顶蒙骗小孩子的帽子,于是索性不说话。 杨彦则是紧紧盯着袁耽,正色道:“我有一法,可让你挣大钱,但你须允我一事。” 第二零章 荀崧病重 一听这话,袁耽就急了,连声催促:“快说,快说!” 杨彦淡淡道:“戒赌!” 每个人都面面相觎,杨彦和袁耽并不熟,上来就叫人戒赌,都觉得杨彦有点多事了,袁耽也很不理解,挠了挠后脑壳,问道:“杨家郎君,能否细说?” 杨彦道:“我打算和你合资做一门生意,作为我的合伙人,我很不愿意你把精力放在赌博上,甚至把赚来的钱输的净光。” 这个解释挺合理的,众人纷纷现出了释然之色,可实际上,杨彦存了招揽袁耽的心思。 相对于谢尚,袁耽父母双亡,流落街头,早已没了士人的觉悟,却偏偏有个士人的身份,他就是袁家,袁家也是他,这种人是除了庶族地主之外的最适合招揽对象,杨彦自然不希望袁耽是个赌徒。 当然了,这个想法他暂时不会表露出半分的。 袁耽问道:“杨家郎君,到底是什么生意,你先说来听听,如果能做起来,我袁耽肯定戒赌!” “好!” 杨彦点了点头:“时人食油,多用猪油,但猪油微有腥味,不宜凉拌炸食,我有一祖传制豆油之法,以黄豆榨取食用油,具有独特的香味,百食不厌,既易于与各种菜式搭配烹饪,也可以较长时间储存,你若有兴趣,改天我教你制豆油,店铺由你主持,收益你我五五分润。“ ”哦?黄豆也能榨油?杨家郎君,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袁耽一听就来兴趣了,连忙问道。 杨彦微微笑道:“不仅止于此,压榨过豆油剩下的豆粕因其具有独特的清香,马牛等牲畜极爱食用,与直接吃豆子没有区别,因此用黄豆榨油一点都不浪费,人吃油,牛马吃豆粕。 这样罢,等我再赚些钱,就租一间店铺,专用于榨油,暂时可以先买些黄豆,若是广受欢迎的话,咱们索性做大,自己招募人手开荒,专种黄豆,如此不出数年,或可垄断江东的豆油生意,你说这门生意赚不赚钱?“ 袁耽激动了,如果豆油能取代猪油的话,光是建康城里的富户吃油,一年得吃掉多少?这就是一座金山啊! 不过他理智还是有的,吞吞吐吐道:”杨家郎君,你就如此信任我?说到底,我也是士人,若是我黑心吞了你那一半,只怕签了契书你也拿不回来。“ 杨彦不假思索道:“若是你袁耽只值这几个钱,那我杨某就当瞎眼一回又如何?” 袁耽顿时浑身热血沸腾,长身而起,大叫道:“杨家郎君,就冲你这句话,我袁耽对天起誓,此生,你若不负我,我亦不负你!” 葛洪不由眯眼望向了杨彦,随即又与鲍姑交换了个颇有深意的眼神,显而易见,杨彦很器重袁耽,只是又弄不明白,杨彦为何如此拉拢袁耽! “说什么呢,那么激动!” 这时,荀慧娘与萧巧娘提着茶壶和几个陶碗从后堂出来,给每人奉上了一碗浓茶,色泽褐黄,带有一种暗黑料理的味道。 杨彦捧着碗,喝了一小口,其实他很喝不惯当时的茶,不过暂时他还没有改良茶叶的想法,主要是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他打算先拿袁耽做试点,看看东晋人民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如何,然后随着自己的实力增加,再逐渐搞些发明创造出来。 而且他并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做生意的想法,他在等一个离开建康的机会,毕竟混在建康,只能是一事无成,唯有跳出建康,练出一支强军,才是立身之本! “稚川先生,稚川先生!” 众人正品着茶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拍门声。 “我去开门!” 萧巧娘一溜烟跑了出去。 打开门一看,是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气喘吁吁问道:“小娘子,稚川先生可在?” 萧巧娘道:“阿翁在堂内,请问你是谁家府上?” 老者急道:“老朽乃荀府管事,郎主突发重疾,腹痛难忍,故女郎遣老朽请稚川先生前去诊治。” 屋子里的一行人已经快步奔了出来,老者口中的郎主,显然是荀崧,荀子后人,荀彧玄孙,当朝尚书左仆射,没有人敢轻视。 葛洪问道:“我是葛稚川,可有请太医诊治?” 老者拱手道:“已请,然两名太医官皆束手无策,还是女郎听闻稚川先生驻京,但因须随侍郎主,故不能亲往,请稚川先生见谅。” 秦汉时期,朝庭自有医官系统,往后逐渐多了征辟,而自八王之乱起,战乱不休,医官系统早已崩溃,朝庭现有的医官全部来自于从民间征辟。 葛洪点点头道:“事不宜迟,洪即刻前去,对了,贤侄,你也来。“ 杨彦拱手应下。 …… 管事只带了一辆牛车,不过葛洪还有一辆,由于足够宽敞,谢尚和袁耽也跟了过去。 荀崧住在东郊皇族勋贵聚居区,诺大的府邸,足足占地近千亩,一行人被匆匆引进府邸,这还是杨彦第一次见到古代的豪门大户,不禁四处留意。 只是让他惊讶的是,府中居然有一些带刀女婢,不能说漂亮,但绝对是英姿爽飒,眉宇间也是一副煞气腾腾的模样。 谢尚看了眼杨彦,便小声道:“杨家郎君可是惊讶?带刀侍婢在我朝独此一家,皆因荀氏幼女荀灌,自幼好拳棒,并招蓦健妇教习武艺,故有此盛况。” 袁耽也道:“五年前,荀公任平南将军,驻宛城,被杜曾围困,时荀灌年仅十三,率十余部曲突围而出,远赴襄阳求来救兵,解了宛城之围,亦成为一段美谈。“ 杨彦眉心微拧。 在史书上,对荀灌的记载有诸多矛盾之处,其中最大的问题是年龄。 按常规的说法,荀灌应该是三十岁左右,但是照袁耽所说,荀灌才十八岁,仅比自己大一岁。 于是,杨彦不经意的问道:“荀家女郎不是嫁人了么?怎会在府中?” 顿时,所有人都现出了古怪之色,就好象杨彦不是这一位面之人,还是葛慧娘解释道:“杨家郎君,荀氏女郎自比孙尚香,非英雄豪杰不嫁,放眼建康,竟无一世家子合乎荀氏女郎的要求,荀公莫可奈何。 况且荀氏女郎出入不离带刀侍婢,寻常人没点手段,又怎敢娶她,因此亲事就一直担耽了下来。“ 传说中,荀灌嫁给了时任襄阳太守周抚之子周访,但两家,一个是侨姓高门,另一个是吴姓大豪,按照吴侨不婚的原则,荀灌是绝无可能嫁与周访。 想通了这个关节,杨彦理解了。 谢尚也问道:”杨家郎君,你听谁说荀家女郎已有婚配?“ ”呵呵~~“ 杨彦尴尬的笑道:“我猜的,只是没想到荀家女郎年届十八仍未嫁人,是我唐突了。” 众人纷纷释然。 第二十一章 土法治阑尾 说话间,一行人被引领到了荀崧寝屋,屋子足有十余丈大小,谢尚、袁耽、葛慧娘与萧巧娘驻足于外间,葛洪夫妇与杨彦被请了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一名身着宽袍的五十多岁老者缩在床上,双手捂着右下腹,一声接一声的痛呼着。 床头站着一名年方十八的女子,身着胡服,足蹬小蛮靴,眉目如画,身形高挑,曲线玲珑,却是英姿盎然,浑身都勃发着一种让人不敢亲近的冷冽之意。 这分明是荀灌,对于这个传说中的女性,杨彦不由看了过去。 荀灌有所感应,目如利刃,瞪向杨彦,秀眉一拧,隐含不悦之色。 杨彦赶忙收回目光,显然,荀灌就不是个都好相与的女人,难怪十八岁了都没嫁出去,以建康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家郎君,恐怕一眼就能被瞪的心惊胆战,还谈何婚娶? 床边另有两名青衣医官,其中一人看到葛洪,连忙道:“稚川先生,荀公早起便腹痛难忍,卧床哀嚎至今,我等才薄识浅,实在不知以何法诊治,请稚川先生快来看看。“ 葛洪与鲍姑相视一眼,快步至床前,杨彦留在原地。 鲍姑以一手针法闻名当世,也是知名的医生。 ”有劳贤伉俪了!“ 荀灌施礼退开。 葛洪略一点头,拿起荀崧的手,搭上腕脉,渐渐地,眉心越拧越紧。 “葛郎,可有问题?” 鲍姑不由问道。 葛郎迟疑道:“荀公理该是热毒内聚,淤结肠中,但是……再往下细诊似是难以确证,潜光,你来看看。“ 潜光是鲍姑的名字,当下接过荀崧的手腕,渐渐地,她的眉头也拧了起来,明显是遇上了与葛洪同样的麻烦。 这其实不能说葛洪与鲍姑的医术差,主要是腹痛的原因千奇百怪,古人受限于见知,难以有效诊断,只能按照阴阳五行学说大概开个方子,治好了,是走运,治不好也很正常。 毕竟中医是经验医学,纯靠搭脉诊断几近于凤毛麟角,绝大多数都是依据即定病例结合搭脉来推断,而且中医治急症是有些吃力的,如果没有长期的行医经历与系统性的经验,几乎就是束手无策。 “哎哟~~” 荀崧虚弱的痛呼道:“稚川先生,老夫是否病入膏荒?若果是如此,烦请实情告之,老夫也好及早安排后事。“ ”阿翁~~“ 荀灌焦急的唤道。 “这个……” 葛洪夫妻俩却是陷入了为难当中,做医生的,最怕诊不出病因,胡乱开药是能吃死人的,而且穷病和富病的差别很大,俩口子长期扎根于民间,诊的病多以穷病为主,荀崧则是富贵之家,对于富病,他们并不了解。 鲍姑试着道:“要不妾先给荀公扎几针,看看能否止了痛。“ 葛洪却是看向了杨彦,招呼道:”贤侄,你可能看出荀公病症?“ 数道目光射向了杨彦,充满着怀疑之色。 不过那两个医官并未多说,主要是当时的医生地位很低,在先秦时代,医生是国家的统治阶级,《国语·晋语八》曾言:上医医国,其次医疾,固医官也。 由此可以看出,当时的医者将治理国家作为职责,位同于官员。 但随着士大夫阶层的崛起,医生却未能成为其中一员,反而降为百工之一,社会地位一落千丈,沦为贤君子所不齿的贱工。 太医只列于朝庭的方技官,地位低下,正史记载绝少,往往只在百官志或者方技列传里略有提及,如张仲景开辨证论治先河,撰《伤寒杂病论》,被尊为医圣却不见于正史。 再如华陀曾诉:游学徐土,兼通数经,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颇自悔。 因为社会地位地下,太医们不说诊治略有差池,就是应对稍有不慎都可能获罪,同时历代帝后驾崩,除非遗诏中有不须加罪之语,否则无论太医诊治是否有过,均被处置是一种惯例。 所以太医本就不是什么好差使,如果有可能的话,没有医生愿意当太医,如影视剧中太医之间勾心斗角,争宠夺利是不可能在现实中存在的,这两人也只是对杨彦的年龄有所惊讶。 鲍姑从旁道:“彦之小郎君时常于街边为人切脉诊病,颇有口碑,不妨让彦之瞧瞧。” “有劳了!” 荀灌收回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拱了拱手。 “不敢!” 杨彦回了一礼,便上前给荀崧搭脉,渐渐地,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关键就是腹痛的原因太多,仅靠中医理论说不清楚,如荀崧这种情况,放现代做个b超,肚子的问题一清二楚,可这显然不可能。 杨彦又看向了荀崧捂着的右下腹,这里是阑尾的位置,虽说老年人不大可能得阑尾炎,但不是绝对,于是伸手在荀崧的阑尾位置按了按,心里大概有了数之后,便问道:“荀公,右脚能否伸直?” “老夫试试!” 荀崧一手捂着腹,勉强撑起半个身体,伸直右足。 “哎唷!“ 却是一声痛呼,腿刚伸到一半,整个人都趴倒在了床上。 ”你让家君做了什么?“ 荀灌立时怒目瞪向杨彦。 杨彦淡淡道:”荀家娘子匆忙,杨某只为确证荀公病症,如今看来,当是肠痈,此病不难治。” “肠痈?“ 葛洪与鲍姑相互看了看,葛洪问道:”后汉张机《金匮要略》曾有提及肠痈,贤侄能否确证?“、 杨彦点点头道:“可以确证,现在就能开方。” 说完,,便走向案头,提笔书写。 实际上,作为一个现代人,杨彦接触到的医学方面的案例,千百倍于葛洪鲍姑夫妇,又得益于他死过一次,以前忘记的知识全部记起来了,要不然他也不敢如此笃定。 肠痈便是阑尾炎,最好的办法是开一刀,但是不说手头没有开刀的条件,就是荀崧的身体也抗不住这一刀,只能用土法医治。 杨彦开的方子只有两昧药材,一味巴豆,一味朱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怕是葛洪和鲍姑,在民间用土法给人治病,都从未见过如此简单的方子,荀灌更是眼神一厉,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鲍姑问道:“彦之,这方子可有什么说法?” 杨彦微微一笑:“此方不须口服,将巴豆与朱砂同等份量研碎,贴于患处,一个时辰可缓解病痛,在十二到十八个时辰之内,贴处皮肤将发红或起小水泡,此为药效起了作用,再每日更换一次,连贴七日,或可痊愈。“ ”哎唷~~“ 荀崧躺床上叫苦道:”就依小郎君所言,灌娘,着人准备。” 荀灌也松了口气,内服或许会有危险,但如这类外敷的药材就算无效,也无非是浪费了一个时辰而己,于是向外吩咐了几句,两名带刀侍婢快步而出。 第二十二章 不收谢礼 不片刻,巴豆与朱砂都送了过来,杨彦把二者捣碎,按一比一的比例混合,抹在荀崧的阑尾处,再覆以麻布包扎好。 “荀公请躺下勿动,一个时辰即可见效。”杨彦叮嘱了句。 荀崧就觉得有一股热气渗透入皮肤,疼痛竟然舒缓了些,于是点点头道:“有劳杨小郎君了。” 不过时不时的,荀崧仍是痛呼出声,葛洪与鲍姑都帮杨彦捏着把汗,荀灌也不时看看父亲,再看看杨彦,柳眉紧紧拧着。 沙漏中的沙子缓慢的向下泄去,时间极为难熬,好在没到一个时辰,荀崧便现出了轻松之色,睡在床上拱了拱手:“此法甚妙,老夫的腹部已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亏得杨小郎君妙手施诊啊。” “哦?” 荀灌现出了喜色。 杨彦拱手道:“荀公不必客气,也不可掉以轻心,暂时只是初步缓解,凡病痛者,三分在治,七分在养,这七日里,须忌食荦腥,少许食用米粥与甘蔗水即可,我再为荀公写一方,每日一剂,连服三日,应可无恙。“ 说完,便回到几案,伏案写书。 葛洪夫妻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浓浓的不解,毕竟就当时的条件来说,一个人精通诗词歌赋,必然没有时间习医,可杨彦是怎么回事? 而且这孩子才十来岁啊,恐怕从娘胎里学起,也不可能吧? 于是绕到了杨彦身后,看着他写,那两个医官也好奇的凑了上来,只见杨彦写的方子有巴豆、桂枝、干姜、当归、甘草等十余味药材,炮制之法与份量都写的清清楚楚。 一名医官问道:“小郎君,请恕老朽多言,巴豆不是泄药么?频繁使用莫非不怕适得其反?” 杨彦顿笔,微微笑道:“巴豆辛热,确有大毒,乃热性泻药,但凡事须两分来看,毒药可杀人,也可救人,就以巴豆来说,使用得当,足以泄去肠胃中的沉寒痼冷,破积解毒。 其实,巴豆这味药非常实用,用的好,可治疗多种疾病……“ 既然说开了,杨彦索性详述巴豆的用途,如腹水肿、女子经事不调、猝死、痰多咳喘、白喉、耳聋、恶疮、哮喘、肠炎痢疾、阑尾炎等诸多疾病。 巴豆几乎就是万能神药,而且来源广泛,大江南北都有生长,虽然现代科学早已证明,巴豆油含有辅致癌物质,可那个时代人的寿命普遍很短,很少有人能活到得癌症的年龄,正如最新的医学研究表明,癌症是一种老年病,年龄不到,除非自己作,否则得癌症的概率并不高。 现代人对中药材颇有微辞,总是这个毒那个毒,这是生活水平提高了,活的够才讲究起来,而古时一场伤风感冒,或者一个阑尾炎就能要人命,是现在死,还是给身体埋下隐患,根本不用考虑,因此杨彦毫不犹豫的大量推广巴豆。 况且巴豆只是一种药材,谁也不会身体好好的去服用巴豆,只要控制住剂量,即使对身体有影响也微乎其微。 两个医官和葛洪夫妻一边听一边记,包括配方与用药量,无一细漏,这对于他们显然极为宝贵的第一手资料,就算有所怀疑也可以在用药的过程中实证。 在杨彦边写边讲的时候,荀崧父女的目中也是渐渐现出了讶色,不管杨彦说的对不对,总之听起来很有道理。 荀灌望向了荀崧,眼里带着丝问询。 荀崧略一点头,于是,荀灌挥了挥手,几个仆役会意而出。 不片刻,杨彦说完,又有仆役把药方取走,照方抓药,杨彦又道:“荀公可试着下榻活动,不必缩在榻上,只要小心些,不让药粉掉落即可。“ 荀崧立时撑床坐起,带有几分责怪的摇头道:‘杨小郎君啊,你怎不早说,老夫早就睡的腰酸背痛喽,灌娘,扶为父起来。“ ”嗯!“ 荀灌扶着荀崧,小心翼翼的下榻。 “是在下疏忽了。“ 杨彦赔着笑拱手,心里却是暗自叹服。 虽然荀崧的语气中带有责怪,可这种责怪拿捏的很好,并不是上级对下级的呵斥,而是长辈对晚辈的责怪,非但不让人反感,还给人一种亲切,受器重的感觉。 这就是为人处世之道,上位者所独有的气质,总能于不经意间收拢人心,而荀崧在史书上还不怎么出名,如果换了大名鼎鼎的王导,御下之道会不会更加的炉火纯青呢? 杨彦不由心里一凛,从陆纳、沈劲与周琳的表现来看,他不免对高门士族存了些轻视,但荀崧给他上了当头一课,告诉他高门士族毕竟是高门士族,仅那份气度就不是寻常人所能拥有的,自己不可自满啊,古人也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一行人簇拥着荀崧走向外堂,谢尚、袁耽、葛慧娘与萧巧娘连忙施礼。 荀崧本身的门第身份都搁在那儿,谢尚和袁耽又没表现出什么特殊的才能,因此只是口头客气两句,挥了挥手,示意不用多礼。 这时,有两名仆役各奉上两匹绢进屋,荀崧向那两名医官道:“今日老夫病急,二位不辞前来,聊备薄礼,万望勿拒。“ ”这……“ 两个人都清楚自己没起到任何作用,不过医官作为方技官,一向清贫,司马氏是个傀儡朝庭,本身又没什么钱,收入主要是来自于给王公贵族诊病的酬金,两匹绢堪称阔绰,实在是没法推辞。 于是双双施礼:“多谢荀公厚赐。” 仆役把绢递了过去,二人接过之后,施礼告辞。 又有几名仆役入屋,抬着十匹绢与十斤黄金。 黄金在当时并不作为货币流通,一般作为赏赐和家族的压箱底财富。 荀崧又道:“杨小郎君,救命之恩,老夫莫不敢忘,然无以言谢,仅以此金帛,聊表谢意。“ 十匹绢大概值一万五千钱,黄金虽然没有统一定价,但是在晋武帝太康年间,一斤黄金约抵十万足值五铢钱,也就是说,十斤黄斤,折合钱百万啊! 袁耽当场眼珠子就绿了! 萧巧娘也是激动的捏了起小拳头。 杨彦古怪的看了萧巧娘一眼,他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财迷的潜质,其实他也震惊于荀氏的厚赐,不过他另有想法,于是推辞道:“施药救人,乃彦之本份,荀公厚赐,实不敢收。” “呃?” 众人一怔,相互看了看,都码不准杨彦是否假客气。 荀灌便道:“杨彦之,你救了家君一命,多少钱也不足以回报,这只是我荀府的心意,你收下便是。” 在当时,直呼其名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不过联想到荀灌一向的作风,倒也没人在意。 杨彦再次谦让:“百万巨资,彦之不敢收。“ ”莫非嫌少?“ 荀灌脸一沉。 葛洪劝道:”贤侄,你志虽高洁,但此乃荀公心意,不收反而不妥。“ 荀崧也有些不高兴了,微沉着脸道:”杨家郎君,葛稚川言之有理,若是你嫌少,老夫可另备厚礼。“ 第二十三章 愿习骑射 葛洪与鲍姑给杨彦连打眼色,示意适可而止,葛慧娘和萧巧娘的芳心也是暗自焦急,都担心惹怒了荀崧,好事变成坏事。 杨彦倒是不急不忙道:“彦之岂能不识好歹,不过彦之不求金帛,若是荀公执意赐谢,我愿习骑射!“ ”骑射?“ 众人都是愕然,又情不自禁的看向了荀灌。 荀灌武艺高强,骑射双绝! 荀崧捋须问道:”为何习骑射?“ 杨彦抱拳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彦之不忍见北国陷于胡虏之手,矢志北伐克敌,光复中原。“ 殿内一片寂静! 杨彦抱拳,面色肃穆,双目直视荀崧,如一尊雕像般纹丝不动。 葛慧娘与萧巧娘的美眸中,竟然现出了一抹迷离,这一刻,在她们的眼里,杨彦的形象无比高大。 谢尚与袁耽,也是为杨彦的豪情所动,内心荡漾不止。 “哎~~” 葛洪却心生惭愧,暗暗叹了口气,望向了自己的手,他也有一身好武艺,一枝大戟使得虎虎生风,可这些年来,自己都在干什么呢? 洛阳沦陷,长安城破,自己流连于南方,石冰、陈敏之乱,自己避往岭南,这只能是营营苟苟,逃避现实!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葛洪喃喃着,苦笑道:”贤侄此言极是,若是当年,洛阳宗室与诸王公以天下兴亡为己责,我朝又何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荀崧也是神色复杂的看着杨彦,许久才道:“看着你,老夫想到了祖豫州,但你可知道,祖豫州乃士人,自带部曲过江,成就亦不过是与石勒相持于淮北,不得寸进半步,这还只是石勒以刘曜为大敌,不以重兵布于淮北的缘故。 而你只是庶人,又有何资格夸下海口,敢自比祖豫州?莫非你以为,凭着年少锐气,就能完成祖豫州之夙愿,光复故土?“ 杨彦正色道:”北伐乃万千晋人之志,无关身份,彦之素来敬佩祖将军,不敢妄作评价,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纵马革裹尸,亦无悔,若是连做都不去做,将来纵老死于床榻也不得心安。“ ”好!难得你有此志向,老夫岂能连一习骑射的机会都不给予?” 荀崧突然心潮一阵澎湃,点了点头,望向了荀灌。 荀灌道:“你跟我来!”说完,便转身出屋。 杨彦紧紧跟了上去,其余各人相视一眼,也跟在了后面,葛洪正要提步,一看荀崧被留下来了,于是扶住荀崧,慢慢走着。 不片刻,荀灌把杨彦带到了后宅的演武场,占地近百亩,铺满黄沙,沿着场边,建着一溜排马厩,远处则立着数座箭靶。 荀灌问道:”可曾骑过马?“ 杨彦骑过马术俱乐部的马,不过他觉得不能算,于是道:“不曾。” 荀灌又问道:“可曾开过弓?” 杨彦拉过射箭俱乐部的现代弓,很明显,现代的滑轮弓与古代的反曲弓是两个概念,于是又道:“不曾!” 荀灌秀眉微蹙,沉吟道:“你既无骑射基础,那便从骑开始习练罢,来人,牵匹马过来。” “诺!” 一名带刀侍婢快步而去,很快就牵了匹黄骠马回来,向杨彦道:“小郎君,我先与你讲一下骑马的要诀,首先是姿态,双脚前掌须紧踏马蹬,勿要坐的太实,须让身体随着马的步伐摇动,这要看个人的悟性,你可在习练中慢慢体会。 其次是纵马之时,双手握缰,左转左拉,右转右拉,驻停时双手勒紧缰绳,你先骑上去试试,匆要纵马狂奔,以熟悉马感为要。“ ”多谢!“ 杨彦抱了抱拳,便把袍子一摞,将下摆塞于腰带里面,然后拉住马缰,踩住马蹬,翻身上马。 “咴~~” 或许是认生,也有可能欺负杨彦是新人,马匹竟然一声嘶鸣,人立而起。 “啊!” 萧巧娘与葛慧娘均是掩嘴惊呼。 杨彦也是猝不及防,差点被掀翻马下,不过他已经是明劲高手了,力量还是有的,当即紧勒马缰,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全身的力量聚于两条腿上,随着马匹站立起来。 好在这马到底是战马,性子不算太野,嘶鸣之后,便四蹄着地,站定不动。 “呼~~” 萧巧娘与葛慧娘又双双松了口气,俏面仍残留着心有余悸之色。 “tmd!差点吃你一记下马威啊!“ 杨彦爆了句现代国骂,然后轻策缰绳,驱动马匹缓缓行走。 从控马到策马,这一套动作还是挺流利的,谢尚不由嘀咕道:”谁说杨家郎君没骑过马,我看是谦虚之辞。“ 荀灌的美眸中现出了一抹讶色。 实际上,无论古今,骑马的要领就那么几招,当年俱乐部马术教练已经讲的很清楚,而且与古代相比,加入了人体工程力学的内容,以及对马匹的系统性解析,更加的科学,也更加合理。 杨彦真正想学的是纵马疾驰、马上格斗以及张弓搭箭。 他策着马,绕场行走,渐渐地,他想到了形意拳。 形意拳本是战阵冲杀之术,传说是岳飞所创,脱胎于岳家枪法,明末清初化枪为拳,结合了中国传统阴阳五行理论,至民国大成。 在形意拳中有一杀招,名为龙蛇合击,是把正宗的马上挺枪刺敌之术化为拳法,于是,杨彦模仿着龙蛇合击,右脚向前伸直,左脚往后弯曲,以小腿内侧夹住马腹,渐渐加快了速度。 “嗯?” 旁人看不出这一式龙蛇合击的名堂,荀灌与葛洪却是精通武技,双双看出了古怪,以这种方法策马,正常来说是很累的,但是杨彦的速度越来越快,几近于飞驰,还仍是稳稳坐在马背上。 再一细看,杨彦始终就是这个姿势,无论马怎么动,他的腿都不跟着动。 除了不合理,二人没法用别的词形容。 杨彦则是感受到了龙蛇合击的妙用,除了能最大限度的保持稳定,还能借马匹前冲的力量,运于纵马刺击。 毕竟马上征战,什么花假招式都没用,两马错身而过的时间很短,讲究的是速度、爆发力,与那一瞬间的把握战机能力。 杨彦对纵马疾驰毫不心怵,反而浑身充满着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眼见侧前方有一排木架,倒插着几杆长矛,于是一手松开缰绳,探身一抓,取了长矛在手,于马上挥舞起来。 刚开始,杨彦不敢双手脱缰,只以单手挥舞,不过随着越练越兴奋,索性仅以双腿控马,还原形意拳成岳家枪法,一招一式的练习。 虽然生疏,却是让人惊讶。 袁耽啧啧赞道:”这叫没骑过马?杨家郎君过谦了。“ 葛慧娘迟疑道:”杨家郎君理该不会虚言以托,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在稻田钓长鱼作为食物,可见其清贫,想来应是没骑过马,或许是在战阵方面有天赋吧。“ 这话一出,场边几人都现出了古怪之色。 杨彦会做诗,会编故事,会谱曲作词,这放在常人中,都是不可想象的奇才了,如果在战阵方面也有天赋,这叫别的天才怎么活? 荀崧父女不理解众人的神色变化,目现茫然之色。 足足跑了好一阵子,杨彦才策马回返,哪怕下了马,仍是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把马缰向带刀侍婢交去。 “不忙!” 荀灌摆摆手道:“你既然于马术上有此天赋,这马便赠与你。“ 杨彦暗喜,爽快的拱手:”多谢厚赐,彦之就不客气了。“ 荀灌点点头,又道:”今天便到此为止,从明天开始,你每日午后过来,习练弓箭骑术,过一阵子我再把你编入队中,习战阵冲杀之术,料想以你的天赋,不出数月,应可堪堪使用。“ “听凭荀家女郎安排!” 杨彦再次拱手。 第二十四章 刁协来征 由于荀崧的身体还未康复,众人也没多留,在杨彦取了马之后,便告辞离府。 其中杨彦注意到一个细节,从始至终,荀崧也没给葛洪任何谢礼,虽然同样都是没治好病,但是那两名医官还是各收了两匹绢。 他不认为是荀氏漏了葛洪,这只能说明,荀崧并未拿葛洪当外人看。 出了荀府,谢尚和袁耽先行离去,杨彦由于多了一匹马,而马是非常娇贵的,每餐要吃豆子补充体力,于是再回葛洪家去取钱,出来的时候钱没拿,留在了葛洪家。 葛洪赶着牛车,车上坐着鲍姑、葛慧娘与萧巧娘,杨彦骑着马跟在一边。 在那个时代,能在街头骑马的都不是一般人,就好象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宝马,再配上他那玉树临风的仪态,频频有少女侧目投来。 两晋好男风,美男子比美女更加引人瞩目。 而在荀府里,徐掌柜听说荀崧得了重病,急忙赶了过去,却让他惊讶的是,荀崧虽然气色不大好,但是能在外活动,也能正常说话,最多只能说成微恙。 “郎主,你……你……莫非传言有误?” 徐掌柜结结巴巴,不敢明说。 荀崧摆手呵呵一笑:“传言无误,在你来之前,老夫确是死去活来,连安排后事的想法都有了,只是幸得神医诊治,才药到病除。” “哦?建康竟有如此神医?老奴为何没听说过?“ 徐掌柜讶道。 这时,荀灌从边上出现,代为道:”徐伯,说来你可能不信,为家君诊治的是个少年郎。“ 荀灌的眉头紧紧皱着,在杨彦等人走了之后,她和属下的带刀侍婢按照杨彦的策马之法骑马,可是没多久,两条小腿就又酸又涨,这让她一度都生出了杨彦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念头。 不过骑马比不得别的,在高速运行中稍有不慎会从马上摔落,这说明杨彦分明有独门秘法。 荀灌是个武痴,对杨彦的秘诀很有兴趣,只是彼此之间不熟悉,杨彦又救了荀崧的命,于情于理,她都没法抓过来拷问,只能干着急。 “哪个少年郎?” 徐伯又问道。 荀灌道:“姓杨,名彦之。” “是他?” 徐伯失声惊呼。 “你听说过此人?” 荀崧问道。 徐伯的目中,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摇摇头道:“恐怕郎主和女郎有所不知,这几日来,在盐市最鼎鼎大名者便属杨彦之,此人善作诗,写的一手好字,常于街头施医问诊,对家贫者不仅分文不收,还每每倒贴助其买药。 今日又开讲评书《三国演义》,吸引数百人驻足聆听,最后更是以一曲自创的《临江仙》惊动世人,由其领唱,引来全场民众齐声附唱,堪称一时盛况!“ ”哦?“ 荀崧与荀灌也交换了个不可思议的眼神,当时常有神童、早慧的说法,但杨彦的表现已经不能用神童来概之了,如果有超人这个词的话,他们会毫不犹豫用超人形容杨彦。 徐伯又道:“《临江仙》曲调优美,朗朗上口,老奴只夹在人群中听了一遍,就已熟记,可为郎主与女郎唱来。” “唱来听听?” 荀崧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无数……” 徐伯缓缓唱起,他的歌声,比起杨彦还要浑厚些,又有充足的生活阅历,唱出了歌中的苍桑感,荀崧父女渐渐地沉迷了进去!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天气还算不错,杨彦每天早起,载着萧巧娘去盐市说书,每说之前,先唱一遍《临江仙》,把气氛带动起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谢尚、袁耽,葛洪一家三口是每场必至,甚至有士人和风尘女子特意赶来听书,随着这些人的散播,杨彦的名气越来越大,《临江仙》也逐渐全城传唱。 每到夜晚来临,流连于淮水的画舫上,不时就传出风尘女子那委婉的歌声。 当然了,杨彦的收入也水涨船高,平均每天都能挣到两万钱左右。 当两回书说完,杨彦一如往常的为人搭脉诊病,过了午时,便去荀府学习骑射,时间安排的满满的。 这一天,讲到了第十回,勤王室马腾举义,报父仇曹操兴师。 “……陶谦入城,与众计议曰:曹兵势大难敌,吾当自缚往操营,任其剖割,以救徐州一郡百姓之命。 言未绝,一人进前言曰:府君久镇徐州,人民感恩,今曹兵虽众,未能即破我城,府君与百姓坚守勿出,某虽不才,愿施小策,教曹阿瞒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大惊,便问计将安出……” 说到这里,第十回讲完,围观众人被吊的心急难耐,纷纷猜测计将何出。 葛慧娘也转头道:“巧娘,到底是什么计啊,你和杨家郎君住一起,总该知道些罢?” 萧巧娘肚子里偷着笑,杨彦一有空闲就伏案书写,她在一边看着,目前杨彦写到了三十回左右,但是早有言在先,不许透露一字,于是摇了摇小脑袋:“郎君不让说的,姊姊,你可别让妹为难。” “哎呀!” 葛慧娘急的一跺脚,拉着萧巧娘道:“没关系的,你跟姊姊偷偷说,姊姊不告诉别人便是!” “这……” 萧巧娘为难的看向了杨彦。 “咳咳~~” 杨彦清咳两声:“巧娘,该去收钱了!” “姊姊,郎君不让说,改天……你还是直接问郎君罢。” 萧巧娘不敢悖逆杨彦,如逃一般的挣开,提起竹篮,捧向全场。 “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了,谢谢啦!” 如今萧巧娘是驾轻就熟,又早已克服了心理障碍,丝豪不觉得收钱是多么丢人。 “讨厌!” 葛慧娘狠狠一眼瞪向了杨彦。 葛洪夫妻,袁耽与谢尚均是摇了摇头。 杨彦也不管,正准备招呼人过来切脉的时候,两名身着皂衣的吏人挤入案前,其中一人拱手道:“杨家郎君,请了!” “二位何事?” 杨彦站起来回礼。 另一人道:“我家郎主上刁讳协字玄亮,蒙陛下厚恩,擢为当朝尚书令,听闻杨家郎君才学过人,故遣我等前来,征杨家郎君入府任记室掾,秩比三百石!“ 记室掾主纪录文书等事。 ”哎呀,杨家郎君被尚书令相中,这是要当官了啊!“ ”锦绣前程,锦绣前程啊!“ ”秩比三百石已经不少了,乡里的三老才秩一百石啊!“ ”哎,杨郎这一走,以后可听不到三国演义喽!“ 全场哗然,众人议论纷纷,很多都是目含羡慕之色,不过葛洪的脸面却是现出了一丝隐忧。 杨彦也眉头微皱,居然是刁协征自己,这真出乎了他的意料。 刁协、刘隗与戴渊受晋主命,推行刻碎之政,上表发还扬州僮仆为兵,几乎得罪了所有士族,为刁协效力,这不是找死么? 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王敦征自己,那还值得考虑考虑,王敦是324年败亡,今年才320年,混在王敦手下,至少有四年时间,未必不能积攒些自己的势力,但是从了刁协征辟,这是把自己置于所有士人的对立面啊。 况且刁协为人刻薄苛厉,绝不是好相与。 于是杨彦拱手道:“蒙尚书令厚爱,杨某感激不尽,但杨某才疏学浅,不敢担此重任,二位请回罢。” 第二十五章 萧氏来人 “什么?” 围观众人纷纷惊呼出声,谁都没想到,杨彦居然一口回绝,不过在神色中带着不理解的同时,也明显现出松了口气的样子。 毕竟杨彦去当官了,谁来给他们讲书?又有谁会为他们切脉诊病? 那两名皂衣吏人也是一怔,互相看了看之后,一人道:“刁公最是爱才,用人不拘出身,若你果有真才实学,刁公必不吝于擢拨,“ 另一人也道:”杨家郎君虽日进斗金,却非长久之计,也莫嫌记室掾官小,刁公深受陛下赏识,假以时日,将你推荐给陛下,若得厚恩,列为士族亦非不可能,这可是一条康庄大道啊!“ 杨彦暗暗冷笑,这哪里是康庄大道,跟司马睿、刁协之辈混在一起,分明是取死之道! 当下再次拱手:”多谢两位好言相劝,不过杨某暂无意出仕,请代我向刁公致歉,两位请回罢。“ “这……” 二人相视一眼,都有些不快,均是冷声道:“既如此,我等当实言以回,告辞!”说完,便挤出人群,登上牛车离去。 “哎~~” 葛洪叹了口气道:“贤侄,刁元亮推行刻碎之政,天怒人怨,非是良善之辈,你不与之为伍乃明智之举,不过……此人以刻薄见称,必不会容你,你须小心为妙。“ 袁耽一搁袖子,嚷嚷道:”怕他作甚,杨家郎君放心,我和谢尚天天过来陪你,难不成他还敢捕你前去?“ ”嗯!“ 葛慧娘也猛一点头:”阿翁阿母,我们也来,不为他效力总不是罪吧,看他敢不敢胡作非为!“ “多谢!” 杨彦拱手称谢,然后开始给人看病。 …… 所谓刻碎,即苛刻繁琐,与王导提倡的不以察察为明,务在清静的政策背道而驰,其实从国家的角度来看,刁刘戴主持的刻碎之政有益于打击豪强,加强中央集权,只是司马睿的吃相比较难看,在江东还未立下足,就操之过急,所托也非人。 刁府位于百官居所,在得到回报,杨彦拒征之后,刁协子刁彝怒道:“小小良家子,何敢轻视大人,儿这就将此子捉来,下狱治罪!” “诶~~” 刁协摆了摆手:“杨彦之也算是挣了些薄名,我若捉他,师出无名,必遭议论,当今吴郡诸姓与侨姓大族于我日益不满,官家则寄我于厚望,实不宜多事。“ 刁彝冷静了下来,不过仍是不愤道:“阿翁,虽是此理,但若您连一小小良家子都征辟不得,将来还有谁奉您政令?“ 刁协冷冷一笑:“此人绝非良类,他之所为,意在搏取名声,以名入仕,我征辟而不至,无非是见我被吴侨士族联手冷落,附炎趋势罢了,呵呵~~我刁协的脸面岂有如此好落?“ 说完,便向下首问道:”杨彦之身边的女婢可是姓萧?“ 一名仆役施礼道:”回郎主,据奴打听,此女姓萧名巧娘,资容秀丽,与其母相依为命,因母病故,了无着落,便由杨彦之为其母收敛,并收容该女,时至今日。“ 刁协又问道:”你看萧巧娘可会是兰陵萧氏后人?“ ”这……“ 那名仆役不确定道:”兰陵萧氏美仪容,女子也多为国色,从容貌上看,倒符合兰陵萧氏的特征,况且萧巧娘知书达礼,不类寻常女子,而其母身份不明,早于数年前便携萧巧娘潜居建康,以缝缝补补为生,照郎主所说,确是有这么几分可能。” 刁彝眼前一亮,说道:“阿翁的意思是……从萧巧娘的身世着手?若萧巧娘为兰陵萧氏女,那么杨彦之以士家女郎为婢,乃是重罪!” “嗯~~” 刁协捋须微微笑道:“你,速将此消息散与兰陵萧氏得知,莫要让人瞅出是让我让你所为。” “诺!” 这名仆役施礼退下。 刁协敛了笑容,目光有些阴冷。 其实他征杨彦,绝不仅仅是爱才的因素,主要是手下没人,由于刻碎之政遭吴侨二姓联手抵制,士族不愿从征,他只能大量起用族中子弟与庶人,但是庶人读书识字者寡,刁氏人丁也不兴旺,在这种背景下,杨彦进入了他的视线。 …… 一晃又是十来天过去,炎炎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好在当时没有城市热岛效应,而且那个时代,正是五千年间最大的一次小冰河期,大江南北的温度要普遍低于秦汉时期,因此热只是正午那一小段,到了夜晚还是很凉爽的。 这十来天里,杨彦设计的宋朝袍服逐渐在庶人中流行起来,毕竟庶人比不得士族生来就是享受的,哪怕家资颇丰也要参与劳作,这一穿上身,就感觉到好处了,既潇洒,又不影响干活,甚至有人亲切的称之为杨郎服。 杨彦也不辞炎热,每天正午去荀府习骑射,对于他的进步,荀灌已经麻木了。 这家伙不仅策马如飞,一套枪法使得虎虎生风,且早于几天前就开始学习拉弓射箭。 虽然准头还比不上自己,但荀灌观察的很仔细,杨彦拉弓并不只是运用背部的力量与臂力,而是用全身力量开弓,这使得他的连续开弓次数远超常人,力量也让人咋舌。 东晋一石等于120斤,折合现代13公斤,训练有素的弓手能开三到四石弓,荀灌的带刀侍婢平均在五石左右,她自己能开到八至九石,而杨彦经过练习,居然也能开如此强弓。 哪怕是杨彦的小婢女萧巧娘,也比一般的女孩子强了太多,已经学会了骑马,开弓能开三至四石! 这让她非常的不理解,心里也更加好奇。 这一天清早,杨彦又在讲书,说到了蔡夫人隔屏听密语,刘皇叔跃马过檀溪这一回,正当众人都憋着口气,为刘玄德在手心捏把汗的时候,突然有将近十个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其中三人作士人打扮,一个中年,两个青年,均是仪容俊美,另外几人身着褐衣,仆役装束。 “何人闹我场?” 杨彦不悦的站了起来,厉声喝问。 这些人根本不理杨彦,齐齐看向了萧巧娘,一名年轻人问道:“小娘子,你可是姓萧?” “嗯~~” 萧巧娘看了眼杨彦,迟疑的点了点头。 “哈哈!” 另一个年轻人哈哈一笑,向中年人道:“阿翁,此女必是你流落在外的遗腹女,今日天可怜见,父女团圆,理当带回晋陵萧府。” 杨彦心里格登一下,别看他最开始嚷嚷着要把萧巧娘送回兰陵萧氏,但是相处了这么久,他早已萧巧娘视为自己的禁脔,绝不愿意送回去。 萧巧娘也连忙向后退,缩在了杨彦身后,满脸的不安之色。 葛慧娘要说什么,被葛洪伸手拦住,示意先看看。 杨彦问道:“来者何人?” 先前那个年轻人略一拱手:“我姓萧,名良,我们来自于晋陵,皆兰陵萧氏,这是家君上萧讳鎋字成器,也是萧巧娘的生父,这是长兄萧温,今次前来,是为接巧娘回府。“ 第二十六章 当街争吵 萧巧娘? 兰陵萧氏? 所有人都是愕然的看着萧氏众人与萧巧娘。 谢尚便是道:“莫非是寻亲?萧家娘子怎可能出身兰陵萧氏?” 袁耽沉声道:“无论是否,我袁耽都与杨家郎君站一起,他若奋力阻拦,我亦义不容辞!“ 杨彦向袁耽略一点头,表示感谢,便回头看向了萧巧娘,凭着本心来说,他舍不得把萧巧娘放回去,但怎么也要征询人家的意见,如果萧巧娘自己想走,那他也没办法,只能确证萧巧娘出身于兰陵萧氏。 萧巧娘又往杨彦背后缩了缩,直到完全躲进去,才探出个脑袋,急声道:“郎君,妾与兰陵萧氏无关,妾自幼与阿母相依为命,从不曾听说过兰陵萧氏。” “放肆!” 萧温伸手大骂:“父兄当面,还不过来?” 萧巧娘被吓的浑身一颤,眼角嚼着泪水,紧紧抓住杨彦的衣袖。 杨彦拍了拍萧巧娘的肩膀,便冷冷一笑:“硬指着别家女子说是你家人,简直是莫名其妙,难道身为士人,就能为所欲为?这和当街强抢良家女有何区别?“ 两兄弟刚要反骂回去,萧鎋已挥手制止,打量了杨彦片刻,便叹了口气:”看来你就是杨彦之了,果然一表人才,此事事发突然,别说巧娘接受不了,就是老夫也想不到竟有一女遗落在外。 前些日,乡间有传言,云建康有一杨彦之当街说三国演义,轰动一时,身边婢女名萧巧娘,姿容秀丽,疑是兰陵萧氏女。 我萧氏虽不显赫,却也不容族中子弟流落在外,于是老夫三弟来建康探看,据三弟回报,确有其事,萧巧娘与老夫有着些许相似,族中为此召来会议,一致认为应将巧娘接回,因此老夫前日连夜从晋陵出发,今日始来建康。“ 杨彦淡淡道:”真是笑话了,听见风便当成雨,有少许相似便指为你的女儿,这天下间,长的象的人多了是,难道都有亲缘关系?“ 萧鎋的眼角怒容一闪,不过还是软语说道:“此事另有隐情,早年我于洛阳游学,偶识一杜氏女子,两情相悦,并怀上了我的骨肉。 那一年是永嘉元年,洛阳时局不稳,北方刘聪随时纵兵南下,因此我带着杜氏南奔宛城,欲寻一清净之地生产,却不料途中遇贼,与杜氏失散,自此再无音讯。“ 杨彦基本上是信了萧鎋的话,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萧巧娘的母亲,那个苦命而又坚韧的女子,以一弱质之身,带着年幼的萧巧娘流落到建康,呕心沥血,抚养女儿,最终因贫病交加,撒手人寰。 也因此,他对萧业更是不满,于是问道:“萧氏既于兰陵,你为何不携杜氏回族中,反而去往宛城?” 萧鎋现出了愧色,许久才道:“我已有婚配,若是冒然携杜氏返乡,怕是多有不便,所以先寻一处让杜氏生产,日后再带回。“ 围观群众纷纷现出了然之色。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出产悍妇的时代,因为家族的原因,偶有过门的媳妇会仗着娘家势力盛气凌人,很明显,萧鎋便是这类情况,毕竟萧氏已经破败了,但是萧鎋在年轻时应该是个美男子,娶到门第家世比自己高的女子并非不可能。 杨彦则是更加鄙夷萧鎋的为人,搁在现代,萧鎋就是妥妥的渣男,这倒不是指沾花惹草,而是脱了裤子不担当。 可想而知,杜氏就是个别宅妇,生养的子女连庶出都算不上,如果萧巧娘回了萧氏,因其私生女的身份,没有任何地位可言,必然受尽欺凌,甚至萧业认女就没安着好心,不要怪杨彦以小人之心揣测,多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再养两年就能出嫁,说不定能攀一门好亲事呢。 这从萧鎋对丽娘之死没有任何表示可以判断出来。 萧鎋又看向了萧巧娘,问道:“你阿母可是名丽娘?” 顿时,萧巧娘浑身剧颤! 虽然没说话,但是大家都看出来了,萧良也冷哼一声:“巧娘,你母正是杜丽娘,你还有何话可说?快跟我们回家!” “我……我……” 萧巧娘支支唔唔,目中满是哀求的望着杨彦。 杨彦救了她,又帮她葬母,十三岁的女孩子虽然还不明白什么是爱情,但是这么多天的相濡以沫,使她深深的依恋上了杨彦。 而且她还有葛慧娘这个亲如姊妹般的好闺蜜,葛氏夫妇也待她如女。 她绝不愿回到兰陵萧氏,尽管她已经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身世。 杨彦又是冷冷一笑:“当初我替巧娘阿母下葬时曾问过她,她说不知阿母姓氏,只言旁人皆呼丽娘,就算你萧业置的别宅妇名为杜丽娘,可是又能说明什么? 我敢打赌,建康城里叫丽娘的女子绝不少于千人,难道都是你萧业的别宅妇?” “你……强辞狡辩!” “你以一庶人之身,拐骗士家女郎,按律当斩,你可知罪?” 萧氏两兄弟气的纷纷破口大骂。 杨彦反唇相驳:“你萧氏用心不难揣测,无非是看中了巧娘的美貌,恰逢她也姓萧,于是牵强附会,意图花言巧语诱巧娘入你萧氏门,将来拿出去联姻,攀附权贵!“ ”你你你……“ 杨彦的指责,字字诛心,萧业气的面孔血红,颌下三缕长须都是阵阵颤抖。 萧家其实打的就是这个如意算盘,兰陵萧氏在晋陵的日子并不好过,葛洪好歹还有个关内候的爵位,他兰陵萧氏就是白身,空顶个士族名头,恰逢萧巧娘疑似萧氏女,一个十三岁的漂亮女孩子,不管是不是兰陵萧氏,带回去当嫡女养,及了笄想办法嫁给权势人物,也能连带着提携萧家。 只不过,想是这么想,却不能讲啊,散播出去,萧氏脸面何存? “好,想不到你竟牙尖嘴利至此,走,我们去五兵尚书府,是否曲直,当由官府论断!” 萧业一指杨彦,愤怒的说道。 “阿翁!” 葛慧娘一看事情闹大了,连忙望向葛洪。 葛洪大概看听白了,萧巧娘十有八九出身于兰陵萧氏,讲真,他把萧巧娘当女儿看待,并不舍得萧巧娘离去,而且萧巧娘回归兰陵萧代的命运他也能猜出,可这种事情确实很棘手,于是道:“先看看彦之如何处理,若是不行,咱们再想办法尽管保着巧娘。” “噢!” 葛慧娘那俏丽的面庞上,满是担忧。 杨彦也厉声道:“见官就见官,当我怕你不成?堂堂士人,竟然当街诱拐良女,今日就让建康父老看清楚你兰陵萧氏的真面目,巧娘,跟我走,别怕他,一切有我做主!” 说着,就向四周猛一拱手:“各位父老,今日没法再说书了,请各自散去罢,烦请见谅!“ 第二十七章 滴血验亲 杨彦收拾起东西,牵着马,与萧巧娘、葛洪一家三口、谢尚与袁耽往五兵尚书府行去,萧家父子三人在前领路,甚至还怕杨彦带萧巧娘跑了,着两名仆役缀在队尾跟随。 围观民众纷纷不满的议论,有好事者大呼:“兰陵萧氏指鹿为马,信口开河,我倒不信朗朗乾坤之下,竟能一手遮天,我们去为杨家郎君打气!” “对,纵然是五兵尚书也不能颠倒黑白!” 一群人跟在了后面。 萧氏父子三人相视一眼,均是暗暗心惊,没人能想到,杨彦竟然于市井之中,拥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 “哼!” 萧温强撑着冷哼一声:“市井之徒不过是受其盅惑罢了,韩尚书自会公断。” 萧鎋并不吱声,只是负手往前走。 五兵尚书府本分中前后左右五军,统领全国兵马,权势非常大,但随着晋室衰亡,特别是中军全军覆没之后,兵权再不由中枢掌管,由地方门阀掌握,五兵尚书也名存实亡,只有几百名老弱残卒,沦为了建康的治安管理机构。 论起实权,五兵尚书还不如坐落于建康城中的丹阳郡城,不过断断诉讼是足够的。 现任五兵尚书为韩绩。 不片刻,一群人来到了五兵尚书府。 “什么人?” 几名老兵拦住。 萧鎋拱了拱手:“兰陵萧氏萧鎋,有状诉,敢请韩尚书可在?” 葛洪也道:“关内候葛洪,请速去通报韩尚书。“ 几个老兵一看,顿时头大,别管兰陵萧氏与葛洪都不是高门,却是妥妥的士族,招惹了谁都没好果子吃,尤其后面还围着这么多人。 其中一个赶忙施礼:”请事者先入堂中,其余人等勿入,我等即刻通报。“ 葛洪与萧鎋双双一点头,领着各自人手径直走了进去,民众留在外面等候。 韩绩得到通报,匆匆赶来。 说实话,有士人找他诉讼,他也是大吃一惊,而且无论是兰陵萧氏还是葛洪,他都不愿得罪,毕竟这个年代,士人才是真正的统治力量,所谓挖出萝卜带出泥,谁知道得罪了一方又会牵扯出什么样的人物? “各位请坐!” 韩绩高踞上首,招呼众人落坐。 当时军营左为尊,牙署、朝堂与私人饮宴则以右为尊,萧鎋当仁不让的在右席上首坐下,萧温和萧良分居下席,仆役站在背后。 葛洪眉头皱了皱,不过没说什么,坐在了左首第一席,鲍姑也是士人身份,与葛洪并排坐,葛慧娘站背后。 杨彦没有任何身为良人的觉悟,坐左首第二席,萧巧娘站他身后,袁耽与谢尚并坐第三席,对于杨彦坐他们上面,二人倒没什么不满。 韩绩却是心中一动,身份决定座次,袁耽和谢尚他是认得的,可这第二席的是谁家郎君? 于是向杨彦拱了拱手:“这位郎君贵姓?” 杨彦施礼道:“不敢,在下杨彦之!” “杨彦之?” 韩绩喃喃着,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却又一下子想不起来。 一名随属附耳道:“韩尚书,杨彦之每日于盐市讲三国演义,听者日众,《临江仙》也是由他所作。” 韩绩恍然大悟,只是杨彦之一个良人凭什么列席而坐,还坐在谢尚和袁耽的上面? 不过能坐五兵尚书这个位置的,都是圆滑玲珑之人,既然葛洪没意见,袁耽谢尚没意见,他也没必要多事,在点了点头之后,便问道:“诸位前来,是为何事?” 萧鎋拱手道:“兰陵萧氏萧业诉杨彦之一区区良人,竟胆大包天诱拐我女,以之为婢,望韩尚书秉公执法,勿纵容奸人,也匆乱了纲纪国法……“ 在萧温与萧良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下,父子三人添油加酷的详诉了事件经过。 当时没有惊堂木,也没有杀威棒,韩绩不动声色的听着,然后向杨彦之问道:”萧氏诉你,你有何话可说?“ 杨彦抱拳道:”萧氏捕风捉影,颠倒是非,欲诈取巧娘,攀附豪门权贵,居心何其恶毒,虽为士人,却也不能妄自欺压良善,彦之请韩尚书还我与巧娘一个公道……“ 杨彦也滴水不漏的陈述了自己的理由。 这可是头疼的紧啊,韩绩能看出来,兰陵萧氏虽然证据不足,但杨彦也不是他自己说的那么无辜,换了寻常,直接把杨彦下狱治罪,把萧巧娘判给萧氏,可是有葛洪、谢尚与袁耽三个士人在场,他就不能胡来了。 谢尚与袁耽都未成年,关键是葛洪,葛洪虽是白身,却有清名在外,鲍姑也不能轻视,当时人好道术,鲍姑的父亲鲍靓被传得仙人阴长生授艺,于六年前辞去南海太守之职,回丹阳开馆授徒,仍在世。 换句话说,鲍靓是天师道高层,手下一帮徒子徒孙跟着学习仙术,又每于乡间布施诊病,名声扉然,如果惊动了鲍靓,那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该如何是好呢?” 韩绩暗自思忖。 萧温拱手道:“韩尚书不必为难,让萧巧娘与家君滴血认亲,若是,请将杨彦之下狱治罪,若不是,我兰陵萧氏转身即走,不再纠缠。“ 顿时,萧巧娘紧张了。 时人对滴血认亲深信不疑,她也怀疑自己就是萧业的私生女,如果滴血认亲真认上的话,就不仅仅是她自己将被迫去往兰陵萧氏,杨彦也要下狱问罪。 葛洪等人也是现出了不安之色。 萧家父子三人一看,心中更是笃定,萧鎋微微笑道:”杨家郎君,萧某本不愿如此,奈何你无理阻挠,其实萧某能理解你,要不这样,你放巧娘与我父女团圆,萧某也感念你这些日来对巧娘的照料,给予你些补偿,如何?“ 韩绩眼前一亮,他觉得这个主意挺好的。 在他眼里,杨彦不舍萧巧娘,无非是看中了萧巧娘的美色,萧家补偿些钱财给他,再买两个俏婢便是,又何苦与兰陵萧氏死磕到底呢? 说到底,萧氏再不堪,也是士人! 这分明是个两全其美之策,自己也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杨家郎君,萧氏大度,愿与你和解,你看如何?“ 韩绩笑呵呵的问道。 杨彦却是猛一拱手:“既然萧氏欲滴血认亲,那滴来便是,巧娘莫怕,万事有我!” “什么?”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一旦滴血认亲,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可是看杨彦如此信心十足,难道萧巧娘真不是兰陵萧氏女? 萧家三人更是死死盯着杨彦,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滴血认亲也是最后一步,万一滴出来不是,就算杨彦身为良人拿萧家无可奈何,但萧家必然被安个蛮横霸道,欺压良善的名头。 名声对那个时候人是非常重要的 他们想看清楚,杨彦是否在强辞恐吓! 第二十八章 刁协突至 杨彦正襟端坐,目光平静,旁人看不出他心里所想,即便是萧巧娘,见着杨彦如此冷静,也觉得硬气了很多。 如此一来,萧家父子三人反而不踏实了。 “阿翁,此子是否故作镇定?” 萧良转头问道。 萧温也道:“儿不明白,他遇上巧娘不过旬月,哪能如此笃定?” 兄弟俩都没有压制声音,虽然是问向萧鎋,实际上是说给杨彦听的,所有人都在观察着杨彦的细微表情变化,偏偏杨彦就好象不关他的事,更加的老神在在。 袁耽忍不住道:“谢尚,难道萧家娘子真不是出于兰陵萧氏?否则杨家郎君不至于如此成竹在胸罢?” “这……” 谢尚不好说,只是道:“杨家郎君必有依据,先看看在说。” 陆陆续续,目光又移向了萧鎋,杨彦已经摆明态度不怕做滴血验亲,现在该他拿主意了,可是萧鎋为难的很,毕竟杨彦的镇定多多少少打击了他的信心。 这时,殿外传来了脚步声,众人纷纷向外看去,一名青衣老者带着两名属吏阔步而来。 “刁元亮!” 葛洪给杨彦打了个眼色。 杨彦略一格登,他直觉刁协来此,必是与自己有关,于是面色略沉,点了点头。 韩绩长身而起,拱手道:“刁公怎会来此?” 刁协呵呵笑着摆了摆手:“老夫从门前路过,见有民众聚集,于是着人询问,乃知是韩尚书断杨彦之与兰陵萧氏案,好奇之下,不请自来,还望韩尚书勿怪。“ 韩绩能说什么呢,只能毫不在意的笑道:”刁公来的好,便为韩某作个见证,请!“ 有侍从在韩绩边上搭了张几案,刁协仿佛从没征辟过杨彦似的,向葛洪与萧鎋略一拱手,便大步走过去,于上首右侧坐下,然后问道:“此案断的如何?” “这……” 韩绩略一迟疑,将经过和盘托出。 刁协眉心微拧,实际上,他就是为杨彦来的,身为当朝尚书令,虽然吴侨士族集体抵制,但还是有人愿意为他效力,他的情报搜集要比兰陵萧氏细致的多,他有八成把握断定,萧巧娘正是兰陵萧氏女。 而杨彦作为庶人,以士女为婢,不说处斩,最起码也要打入贱籍,发配为奴,而且晋室以孝立国,杨彦阻挠别人父女相认,罪加一等,他则恰到好处的出现,为杨彦说情,顺势揽为属下。 只是没想到,杨彦的口舌竟然如此犀利,生生搅到了滴血认亲这一步,可以说,滴血认亲就是掀桌子了,偏偏萧氏还犯了怵,不敢去掀这个桌子,这如何能行?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打破这个僵局,给杨彦定罪,同时,这也让他对杨彦的才能又有了全新的认识,更加坚定了揽为己用的心思。 许久,刁协沉吟道:“既然双方争执不下,滴血认亲确是唯一选择,老夫也很好奇此案的结果啊。“ 这话一出,韩绩再没法和稀泥,不禁看向了萧鎋。 刁协是晋主面前红人,高门士族可以不吊他,但萧鎋得罪不起,只得硬着头皮道:”鎋愿从刁公。” 韩绩挥了挥手,不片刻,又有仆役抬了张几案置于殿心,案上摆着一只盛满清水的陶碗,托盘里盛有两把锋利的匕首。 “请!” 韩绩伸手示意。 萧氏父子三人猛一咬牙,离席而去。 萧巧娘则是紧张的看向了杨彦。 杨彦微微一笑:“怕什么,一切有我,你若是嫌疼,我可以帮你割一个小口子。“ ”妾……妾不怕!“ 萧巧娘深吸了口气,如上刑场般,迈步跟着杨彦往前走。 葛洪一家三口,谢尚与袁耽相视一眼,也纷纷聚了上来,就是刁协与韩绩都坐不住了,不顾身份的围在了众人身后。 萧鎋拿起一把匕首,在中指上一撩,一滴血珠滴入了陶碗,然后以目光示意萧巧娘。 事到临头,萧巧娘反而冷静下来,用另一把匕首割破中指,也挤出一滴血珠。 “哧通!” 血珠坠入碗里,萧巧娘就觉得浑身都僵硬了! 清澈透明而又静止的水中,两滴鲜血向四周缓缓飘散出血丝,带着难以理解的弧度,也没人能把握住其中的规律。 萧巧娘睁大眼睛,每一个人也都是摒住呼吸。 以肉眼几乎难以辨别的速度,两滴鲜血逐渐扩大,缓慢接近着,这一刻,就连萧鎋都感觉到了紧张!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这两滴鲜血散逸出的血丝开始相互触碰,就好象天生该是不分彼此,缠绕的越来越紧,直至两滴鲜血融为了一体! “不!” 萧巧娘惨呼一声,面无血色,身体都摇摇晃晃,葛慧娘连忙扶住。 “哈哈哈哈~~” 萧氏三口同时纵声狂笑。 葛洪等人都是暗暗叹息,事实如此,哪怕他们想帮杨彦都没法帮了,最多只能说说情,葛慧娘更是急的尖叫道:“杨家郎君,你太鲁莽了,巧娘要被你害死啦!” 杨彦反倒是不急不忙。 众人的目光又投到了他的身上。 萧鎋猛一拱手:“刁公、韩尚书,证据确凿,杨彦之以我兰陵萧氏女为婢,又阻我父女相认,罪不容赦,请为我主持公道。“ “不,不!” 萧巧娘的泪水哗哗而出,无助的伏在葛慧娘的怀里。 刁协内心暗喜,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向了韩绩,他在等韩绩给杨彦定罪,自己再找机会出面。 韩绩沉声问道:“杨彦之,你还有何话可说?” 杨彦拱手道:“滴血认亲作不得数,杨某不服!” “放肆!” 萧鎋破口大骂:“滴血认亲自上古流传至今,灵验无比,各位都看到了,此子纯属胡搅蛮缠,应立刻明正典刑,以正纲纪!” 杨彦道:“你既认定滴血认亲灵验,那敢不敢与杨某滴血认亲?” 韩绩脸一沉道:”杨彦之,休要胡闹!“ 杨彦正色道:”韩尚书,杨某怎敢咆哮公堂?唯愿与萧鎋做一次滴血认亲,若是再败,自当心服口服,任凭处置,请韩尚书与刁公成全!“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也可以理解为不甘心非要再次确认,于是韩绩看向了萧业。 萧鎋冷笑道:”杨彦之,莫非你还能是我儿?也罢,老夫就给你一次机会,让你死也瞑目,来人,换碗!“ 有仆役端了碗清水置于案上,萧鎋的伤口还未愈合,直接挤了滴鲜血进去。 杨彦拿起萧巧娘用过的匕首,在手指上一割,也挤出一滴鲜血滴入碗中。 萧家三人不停的冷冷笑着,萧巧娘满脸的不忍之色,偷偷拿眼睛瞥向陶碗,其他人均是神色复杂之极,这结果还用看么? 杨彦显然不可能是萧氏骨血,这两滴血珠也没可能融合在一起。 可是渐渐地,每个人都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碗里的两滴血珠,一如之前的萧业与萧巧娘,竟然融汇交缠,直至融为了一体! 第二十九章 轼羽而去 “怎会如此?” 萧家父子同声惊呼,杨彦的血和萧鎋的血融合在了一起,这意味着什么? 三个人均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不敢往深处去想。 “阿母,阿母!” 葛慧娘扯着鲍姑的衣袖,瞠目结舌的指着杨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鲍姑与葛洪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震惊和不敢置信,但同时,又暗暗松了口气,如果……如果杨彦与兰陵萧氏有什么关系,那杨彦的身份将不再是他出仕的阻碍,只果萧氏肯将杨彦收纳入宗。 以杨彦的才学来看,萧氏求之不得! 其实也不怪他们会这样想,滴血认亲在现代人看来,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任意两滴血液,都会融合在一起,但古人对此深信不疑,滴血认亲认出来的亲,就是权威! 谢尚和袁耽更是毫不掩饰,贼溜溜的眼珠子不停的在杨彦与萧业的身上来回打量,袁耽还问道:“谢尚,你看有几分相似?” 谢尚两手一摊,这让他说什么好呢? 萧巧娘则是捂着嘴,眼睛瞪的老大,一个可怕的想法渐渐浮现,难道……自己与郎君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从恋人变成兄妹,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情。 杨彦却是呵呵一笑:“萧业,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你是否要将杨某掠去你府中啊?” 萧良也小声问道:“阿翁,您好好想想,早十几年前,是否另有女子被您置为了别宅妇?” 萧鎋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头脑里乱糟糟的,只是惊疑不定的看着杨彦,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韩绩与刁协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浓浓的疑惑,韩绩问道:“杨彦之,怎会如此?你与兰陵萧氏有何关联?” “请韩尚书与刁公稍待!” 杨彦拱了拱手,便向谢尚与袁耽道:“你俩也来做个滴血认亲。” “我和谢尚?” 袁耽瞪大眼睛望着杨彦。 杨彦认真的点了点头:“对,你和谢尚做一次,我再告之真相。” “那……好吧!” 二人相视一眼,走上前,有仆役又端了个盛满清水的新碗过来,两个人各自划破手指,挤了一小滴鲜血入碗,渐渐地,这两滴鲜血也融合在了一起。 “谢尚,你……你……” 袁耽一脸懵逼,指着谢尚,连退了几步。 事到如今,每个人都看出了不对头,如果说萧业生性风流,在外面落下了杨彦这个遗腹子尚有一两分可能的话,那么谢尚的父亲谢鲲仍在,袁耽的父亲袁冲死了也没多久,这两位要是兄弟,显然要出大事的。 “贤侄,究竟是怎么回事?” 葛洪忍不住问道。 杨彦抱拳道:“稚川先生,真相很明显,滴血认亲根本是无稽之谈,以此来认,恐怕全天下人都是兄弟姊妹!” “胡说!” 萧良出于本能喝斥。 杨彦冷声道:“实情即在眼前,难道你兰陵萧氏非要攀杨某这份亲不成?若是你还不信,不妨请刁公与韩尚书也做个滴血认亲。“ 刁协与韩绩都不愿相信滴血认亲无效,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两个人相互看了看,韩绩问道:“兰陵萧氏如何看待?” 萧鎋晃了晃脑袋,神色复杂的看向了萧巧娘,待思绪平稳下来,才缓缓道:“巧娘,你真的要跟着杨彦之?他只是个庶人,你还是给他做婢女,莫非你就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我兰陵萧氏再是不堪,也是入了《百谱》的士族,你随我回族中,我把你的名字记入族谱,从此,你就是萧氏嫡女,待你及笄之后,为你寻一门当户对的士家郎君,你嫁过去,就是主母,岂不是胜过你与人为奴为婢?“ 实际上,在当时人眼里,跟着杨彦是一条道走到黑,归宗于兰陵萧氏才是正道。 萧巧娘却是毫不犹豫的盈盈施礼:“成器先生,你的好意妾心领了,在妾差点被歹人凌辱之时,是郎君救了妾,听说阿母抱病在身,是郎君自告奋勇为阿母诊病,虽然回到家中,阿母已经先一步离世,但是郎君不辞辛劳,冒着瓢泼大雨帮着收敛阿母,至深夜下葬。 成器先生,你是高高在上的士人,恐怕想象不到妾与阿母相依为命时的窘迫,也永远体会不到妾作为一个弱质女子于阿母身故时的无助与凄苦,若不是妾侥天之幸遇上郎君,除了卖身与大户为奴,妾无路可走。 因此在阿母下葬之后,妾立誓与郎君为奴为婢,以报此恩,若是你担心妾,请尽可放下心来,郎君从不把妾当作奴婢对待,也对妾保持着应有的尊重,妾很快乐,也很感激,妾不愿与郎君分开。“ ”哎~~“ 萧鎋深深的叹了口气,他能听的出来,萧巧娘并不是什么都不清楚,只是不愿承认兰陵萧氏的身份,也对自己怀有一份怨气。 渐渐地,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杜丽娘浮现在了他的眼前,那身影与与萧巧娘逐渐重合,都是一样的美丽,也一样的倔强。 萧鎋从来没有如此的愧疚过,他很想问问萧巧娘,母女俩这些年来的生活如何,杜丽娘又是因何而亡,可是他无颜开口。 好半晌,萧鎋才向杨彦道:“你是个很有才能的少年郎,也许……你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挤身于士族,但愿巧娘没有跟错人,不过,若是有朝一日你负了巧娘,无论你的成就有多高,那老夫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袖子一拂,转身便走。 萧温萧良俩兄弟各自狠狠的瞪了杨彦一眼之后,也领着仆役向外走去。 “诶?出来了,出来了!” “是兰陵萧氏,杨家郎君呢?” “这还用问么,你没看萧氏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肯定是败讼了啊!” “我就说呢,萧小娘子怎可能是他兰陵萧氏的遗腹女!“ 萧家父子刚一出现,围观的民众就指指点点,不过三人各有心事,均是不理会,坑头坐上牛车,行向远处。 而大堂里,萧巧娘怔怔的望着外面,美眸嚼着泪水。 鲍姑等人相互看了看,其实大家都有数,萧巧娘嘴上不认萧业,但心里是明白的,只是都不知该说什么,毕竟这是个两难的选择,说到底,就是冤孽啊。 杨彦拍了拍萧巧娘的肩膀,萧巧娘的泪水终于止不住的哗哗而下。 刁协也是头疼的很,滴血认亲无效,萧氏甩袖离去,再没法治杨彦的罪,施恩还谈何说起? ‘也罢,老夫直言相提,难不成他一小小良人还敢当老夫的面回绝?’ 刁协把心一横,呵呵笑道:“杨家郎君才识渊博,确有过人之处,如今朝庭正值用人之际,不知可愿为官家分忧那?“ 葛洪顿时眉心一拧,目中射出了不满之色,这摆明了是以势压人。 大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第三十章 以曲明志 杨彦内心暗沉,甚至他都怀疑,兰陵萧氏能找到萧巧娘,多半是刁协搞的鬼,再结合刁协恰到好处的出现,他有八成把握可以确定。 但是当面回绝刁协就意味着翻脸,刁协真要对付自己,自己绝无还手之力,而应允也等于找死,自己身上将被贴上刁协的烙印,将来只能坐等王敦反攻倒算。 按照历史进程,距离王敦起兵清君侧还有一年多的时间,这也是自己最艰难的时刻,好在自己有了些薄名,不到万不得己,刁协不会用强。 于是,杨彦拱了拱手:“刁公、韩尚书,杨某新谱一曲,愿为二位献上。” “哦?” 刁协与韩绩都搞不清楚杨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对杨彦的曲子还是有些兴趣的,韩绩便道:“如此甚好,来人,拿筝来!” 不片刻,两名仆役把一具筝奉到了杨彦案头。 杨彦先拨弄了会儿,才道:“此曲名为虞美人,虞美人者,虞姬也,项羽之姬妾,常随侍军中,汉兵围羽于垓下,羽夜起饮帐,悲歌慷慨,虞姬以歌和之。 彦作此曲,是为悼念虞姬坚忠不渝,宁死相随羽之旷古奇情。 此曲正体一双调,五十六字,前后段各四句,两仄韵、两平韵,请指教!“ 说完,便拨弄起琴弦,凄婉的曲调飘扬开来。 杨彦启唇唱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歌声传到外面,很多人惊呼:“杨郎谱新曲了!“ ”别说话!“ 众人纷纷侧耳倾听。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外面的人群中,有一部分来自于北方,听着这首曲子,心有凄凄,不禁翘首北望,故土隐约浮现在了眼前,那一栋栋的屋舍,那一顷顷的良田,那载于心灵深处的记忆,如今都还在么?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随着歌声,陆续有人掩面悲泣,可是对故乡的思念,除了化作一江春水向东流淌,还能如何。 杨彦唱完一遍,又唱一遍,渐渐地,开始有人跟着和唱,葛洪的目中也蓄满了哀色,情不自禁的敲打几面作为节拍,其余各人也是满面苍桑,沉浸于了歌曲的意境当中。 直至三遍唱完,杨彦才停了下来,却仍是余音袅袅。 席中,一片静默,许久,韩绩摇头叹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与《临江仙》相比,《虞美人》委婉、细腻中见真情,今方知古人诚不欺我,刁公,此曲如何?“ 刁协的面色却是有些阴晴不定,杨彦的《虞美人》,表面上是借以悼念虞姬与项羽的旷古奇情,但是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对国破家亡的哀思。 这显然是借曲讽今,雕栏玉砌应尤在,只是朱颜改,指的正是洛阳的宫室,如今洛阳一片废墟,属于石勒所有,即便宫室留下些残垣断壁,也早已换了容颜。 再到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一句更是充满着浓浓的嘲讽。 当今北方国土沦陷,朝庭却不齐心协心,组织北伐,反而彼此之间争权夺利,堪称蛇鼠一窝,其中的权谋算计,在后人的眼里只能是如一场笑谈,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去。 也因为这首曲子,刁协明白了杨彦的心意。 国土沦丧,胡骑肆虐,可你们都在做什么?我杨彦之不与尔等营营苟苟之辈为伍! 虽然愤怒,但至少在今日,刁协没办法强征杨彦了,因为再把话挑明就显得下作,除非刁协也能做出一首歌,压倒杨彦,而这显然不可能。 勃海刁氏精研儒术,并不以曲乐见长,这也是吴侨二姓士族不与刁协为伍的另一个原因,没有共同语言,谈不到一块儿去。 刁协深深的看了眼杨彦,便长身而起,说道:“果然好才华,望你好自为之!“说完,与韩绩和葛洪拱了拱手,向外走去。 刁协一走,意味着今天的风波暂告一段落,众人也向韩绩告辞,出得大堂,葛洪边走边叹了口气:“贤侄,你以曲明志固然免了正面得罪刁玄亮之危,但是此人绝不会善罢干休,将来寻到机会,还会征你,哎,这何时是个头啊,不若你随我回句容避上一避。 以刁玄亮的作派,必不长久,可待他事发之后再回建康。“ 葛慧娘嘀咕道:”人家不理他,他还死皮赖脸的往上凑,这种人就是不要脸。“ 谢尚也道:”杨家郎君,稚川先生言之有理,暂时你惹不起,只能躲着他了。“ 杨彦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也头疼的很,好象刁协肛上自己了,不过唯一的好,就是古人思想比较淳朴,好歹还要点脸,就算对付自己,也是在规则的范围内从事,不象现代,如果得罪了尚书令一级的大员,恐怕第二天就成失踪人口了,因此他还是有些时间的。 去葛洪的封地避难,只是万不得己的下下之策。 鲍姑也问道:“彦之,那滴血认亲是怎么回事?” 每个人都把目光投来。 杨彦沉吟道:“别说是两人,哪怕是数人的血液共同滴入同一陶碗,不久都会凝合为一,与是否系骨肉至亲无关,所谓滴血认亲或滴骨认亲,只是以讹传讹罢了。“ 谢尚问道:”既然滴血认亲不可靠,那么该如何确认失散亲属呢?“ 杨彦眉心微拧的说道:”非常麻烦,改天我找个时间,整理出一套方法,但是也只有五六成的把握。“ 众人互相看了看,既不解,也很好奇。 “杨郎出来了,杨郎出来了!” “我早说杨郎不会有事,哈哈,真是三官帝君保偌啊!” 几人刚一踏出五兵尚书府的大门,围观的人群就激动的呼叫起来。 杨彦向四下里拱手致意:“韩尚书秉公执法,刁公仗义直言,兰陵萧氏实属无理取闹,杨某多谢父老们挂念,大家都请回罢,杨某拜谢。“ 有人问道:“杨郎,方才一曲何名?” 杨彦道:”虞美人!” “好,好一曲虞美人,此曲从今日起,必传唱建康!” 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杨彦向袁耽道:“这段时间我也积攒了些钱,理该够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把豆油店张罗起来,现在我先去荀府向荀家女郎请个两三天假。“ 袁耽搓着手嘿嘿笑道:”杨兄,那我袁耽就不和你见外了,你赶紧去吧,明日我和谢尚再来寻你。“ 杨彦向众人拱了拱手,便招呼萧巧娘上马,载着去往荀府。 两个人共乘一匹马,以往萧巧娘是有些羞涩的,但是今天,显得闷闷不乐。 杨彦问道:“可是为萧业之事烦恼?“ 萧巧娘轻轻摇了摇小脑袋:”郎君,妾心里乱得很,只是觉得萧……也挺可怜的,哎,妾不知该怎么说,不过妾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杨彦从身后柔声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不管怎么说,萧业是你的父亲,将来时机成熟时,你和他相认我不反对,但是有一个前提,萧氏必须把你阿母载入宗册,以正妻之礼迁墓至萧氏厚葬,如果做不到的话,我绝不容你以私生女或者妾生女的身份与萧业相认!“ 第三十一章 去往郯城 ”郎君!“ 萧巧娘浑身微颤,忍不住的低呼。 当时人对名份是非常看重的,如果不为杜丽娘正名,就算萧业许她以嫡女的身份入籍萧氏,也没人当真,毕竟时人讲究子凭母贵,在私底下,别人依然会议论她是别宅妇生的。 而且她自己没地位倒也罢了,还会连累到将来她为杨彦生的孩子都要低人一等。 虽然萧巧娘自愿给杨彦为奴为彦,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又何曾没有一点幻想呢? 杨彦伸手搂上萧巧娘的纤腰,说道:”兰陵萧氏相对于我,是个庞然大物,要为你母亲正名,很难,不过你放心,我会努力,也绝不会让你后悔今日的选择。“ ”嗯,妾相信郎君!“ 萧巧娘的芳心满含着感动,被杨彦扶着的地方,也有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传来,不禁低垂下螓首,俏面羞红了脖子根。 美人在怀,杨彦内心微漾,从他的视角,刚好能看到萧巧娘脖子上的浅浅绒毛,以及处子的特有清香扑鼻而来。 ‘该死的,乱想什么呢,巧娘还在丧期!‘ “驾!” 杨彦暗骂了自己,一提缰绳! “啊!” 马匹陡然加速,萧巧娘猝不及防,尖叫一声,倒在了杨彦的怀里。 “哈哈!” 杨彦哈哈一笑,放声吟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建康花!“ ‘郎君吟的什么呢?’ 萧巧娘暗啐,不过心里又是一阵羞喜涌来,她把建康花,比作了她自己。 …… 一路疾驰,很快到了荀府,门房早已认得杨彦,直接放了进去,两个人牵着马,行向后院,这时,一名带刀侍婢上前,拱了拱手:”杨家郎君,女郎请你去郎主书房。“ ”有劳了!“ 杨彦回了一礼,跟着折向书房。 荀崧的书房约数十丈方圆,架子上,盛满了书,甚至还有些竹简和绢帛,中间一条几案坐着荀崧,这么多天过去,荀崧已经彻底康复,甚至在杨彦的调理之下,气色也好了一些,见着杨彦,捋须微笑。 荀灌则是站在荀崧的身后,按摩着肩背,也笑了笑,便收了手。 “彦之,巧娘,见过荀公,荀家女郎!” 杨彦不敢怠慢,领着萧巧娘施礼。 荀崧呵呵笑着摆了摆手:”彦之郎君,无须多礼,今次请你来,是因小女灌娘受朝庭诏命,将往郯城一行,恐不能再指点你骑射,不过后院校场,你可自行前往,箭矢兵器,任你取用,不必客气。“ ”呃?去郯城?” 杨彦一怔。 郯城就是今天郯城县,位于山东临沂南部,苏鲁交界处,也是当时东海国的国都,虽然目前仍为江东所有,但石赵游骑时常侵袭,而朝庭陷于内哄,也没有精力去理会远在千里之外的郯城,很明显,一旦石勒取得了对刘曜的重大胜利,必会回首南向,攻取淮北的大片土地,郯城失守也就是这么一两年的事。 荀灌问道:“杨彦之,东海王越你可清楚?” 杨彦点点头道:“略有所闻。“ 荀灌又道:”永嘉五年,怀帝下诏以征东大将军苟晞为大将军,发东海王越罪状,召四方讨伐,越得知,急血攻心,病死于项城,太尉王衍秘不发丧,以襄阳王范为大将军统令其部,回东海国安葬,石勒率军追赶至苦县宁平城(今河南郸城),纵骑兵围着十万士众,以弓矢射杀,十余万王公、兵卒和庶民相践如山,俱没。 时何伦、李恽闻越亡,奉东海王妃裴氏及世子毗从洛阳逃出,及洧仓(今河南鄢陵),又为勒所败,毗及宗室三十六王俱被杀。 裴妃则被掳去,贩卖为奴,辗转数年,由好心人杜氏以重金赎回,置于郯城,裴妃有南归之心,但郯城周边时有胡骑出没,因此朝庭下诏,由我荀氏率部曲往郯城,迎回裴妃。“ 杨彦心中一动,自己不是想法子躲着刁协么,如果能随同荀灌去郯城,一来一去最少一两个月,这么长的时间,说不定刁协见不到自己忘了呢,而袁耽那里,回过头就开始着手,应该来的及。 至于说书太不太监的问题,从来就不是他考虑的,甚至还可以散布些流言,让人认为他是被权势人物逼迫,说不下去了,这反而能获得同情。 于是,杨彦拱手道:“彦之有一不情之请,愿随女郎去往郯城。” “哦?” 荀氏父女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不解,荀崧问道:“彦之郎君,此去郯城虽不说九生一死,却也路途艰难,你何苦置身于险境?” 杨彦苦笑道:“彦之有苦衷,因刁公咄咄逼人,只得暂避其锋……” 杨彦毫不隐瞒,把之前发生的事如实道出。 听罢之后,荀崧捋着胡须,叹了口气:“玄亮苛刻性急,你不与之为伍倒也是明智之举,你既愿往郯城,老夫自无不允,不过老夫有言在先,此行艰险,你若是出了意外,可别埋怨我荀氏。” 荀灌也道:“我也有言在先,你既随我出征,虽是客卿,亦当遵我军令,违令,定斩不赦!“ 杨彦猛一抱拳:”彦之知晓轻重,请荀公与女郎放心便是。“ 荀崧摆了摆手:”葛稚川器重你,必有他的道理,老夫只是给你提个醒罢了,你方才说,以一曲《虞美人》向玄亮表明心志,能否奏来与老夫听听?“ 杨彦拱手道:”但有命,敢不从!“ 荀灌到外面吩咐了几句,不片刻,有仆役取来一把筝,置于案上。 杨彦跪坐于案前,试了会儿音,便伴着音律,缓缓唱起。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时间仿佛停滞了,哪怕杨彦唱完,书房依然是一片静默,荀崧的眼里竟嚼着泪水,许久才挥了挥手:“你回去罢,准备一下,明日卯时出发,莫要误了时辰。“ ”告辞!“ 杨彦抱了抱拳,便与萧巧娘离去。 荀崧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杨彦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了屋角,才问道:”你看此子如何?“ 荀灌点点头道:“确有大才,只可惜出身不佳。” “诶~~” 荀崧不悦的挥了挥手:“孟子有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君子的遗泽只能流芳五世,杨彦之也曾以此言讽陆纳,陆纳无言以对。 你看今日之陆纳,可能及其先辈陆逊、陆抗之万一?再看如今之世家子,又有几人能及得上先祖? 虽有九品中正护世家之利,但时移事易,天下间,没有任何事物一成不变,今日之寒门,未必就不是他日之世家,而今日之世家,若不图上进,营营苟苟,早晚会有灭门之祸。“ 荀灌现出了愧色,低声道:”阿翁教训的是,小女不该以门楣取人。“ 荀崧肃容道:”我荀氏自荀子起,至文若公(荀彧)传世千年,所持不外乎一个正字,处世正,方能人正,心正,你当谨记。 又所谓歌以咏志,杨彦之虽出生平平,却心怀天下,为父自始才相信,此人是真心力主北伐,且才华如此横溢,此行若有艰险,你应尽力保全他性命才是。“ 荀灌道:“小女把他带在身边,护以周全!“ 第三十二章 分头行事 出了荀府大门,萧巧娘扭扭捏捏,不时偷偷看向杨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杨彦笑道:“可是担心你自己的安置?我早已帮你想好了,把你送去稚川先生那里,这段时间,你就暂时住在葛家。” 萧巧娘一听就急了,连忙道:“郎君,你身边没人照料怎么行,妾……妾想和你一起去。” “不行!” 杨彦一口回绝。 “郎君!” 萧巧娘跺了跺脚,眼圈都泛红了。 “哎~~” 杨彦叹了口气,耐心道:“郯城位于我朝与石赵的拉锯处,形势复杂,若是遇上敌袭,我自己都未必能护得周全,何况再带上你? 而且此行由荀家女郎作主,我若私带女眷,你让她怎么想?“ 萧巧娘不吱声了,神色有了些松动,但还是不死心的看着杨彦。 杨彦拍了拍萧巧娘,说道:”不就是一两个月么,男儿志在四方,以后这样的日子多着呢,你要学会适应,莫非你想我沉溺于温柔乡中渐渐颓唐? 走吧,有葛慧娘陪着你,你也不会寂寞,我们现在回家收拾东西。“ “是妾小心眼,没考虑周全,妾谨祝郎君凯旋归来。” 萧巧娘嘟着嘴,不情不愿的施了一礼,便翻身上马。 杨彦摇了摇头,一跃而上,从后面搂住萧巧娘,向家里疾驰。 他虽然现在有钱了,但家里没什么改变,依然是破破烂烂,主要是他打算给袁耽开店之后,用剩下的钱去城西的庶人和上等良人聚居区买一处宅子,所以现状是除了吃穿不糊,其他方面能糊就糊。 家里也没什么,就是换洗衣服、纸笔文稿和满满一大箱的钱,取了之后,去往葛洪家。 “笃笃笃!” “笃笃笃!” 杨彦敲动门环。 不片刻,门开了,探出了葛慧娘的小脑袋,一见是杨彦和萧巧娘,立时惊讶的问道:“巧娘,杨家郎君,你们……怎么是你们?“ 杨彦微微笑道:“为何不能是我们?葛小娘子,先开门,让我和巧娘进来。” “噢!” 葛慧娘打开门,杨彦与萧巧娘牵着马进来,当看到马上驮着的箱子的时候,又惊呼道:“杨家郎君,你不会把家都搬过来了吧?” 杨彦点点头道:“差不多,稚川先生可在?” “在!“葛慧娘也点了点头,就朝里面唤道:”阿翁,阿母,杨家郎君和巧娘来啦。” 葛洪与鲍姑出来,见着这幅行头,也是一怔,便问道:“贤侄,你这是?” 杨彦拱了拱手:“正有事情拜托稚川先生。“ 鲍姑招呼道:”先进来再说!“ 杨彦把箱子从马上卸下,与众人进了屋。 落座之后,葛洪一家三口齐刷刷的把目光投了过来。 “彦之想请稚川先生代为照料巧娘一段时日……” 杨彦把自己明天一早就将跟随荀灌去往郯城的事情和盘托出。 葛洪一家三口面面相觎,鲍姑叹了口气道:“裴妃出身于河东裴氏,名裴媛,年龄三十左右,自幼貌美聪慧,知书达礼,于十五岁那年,适逢东海王越元配病故,因此作为继室嫁了过去,与东海王越本是夫妻恩爱,琴瑟和合,却是天妒红颜。 哎,此番能回返江东,也算是天可怜见,不过淮北形势复杂,当地的流民帅首鼠两端,你一定要注意周全。“ 虽然没人直说,但是裴妃的丈夫和儿子皆死,唯她独活,在被羯人掠走之后发生了什么,根本不用去想,每个人都是摇了摇头,现出了不忍之色。 葛慧娘也道:”杨家郎君,你可千万别让巧娘担心,巧娘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会照顾的好好的。“ “有劳了!” 杨彦拱了拱手。 葛洪却是道:“贤侄,那你为袁耽开店之事……,最好还是和他打个招呼,免得心生不满,袁耽住在乌衣巷,隔着琅琊王氏左数第十二间便是。“ 杨彦道:”多谢稚川先生提点,我本有意于今日把此事办好,前一阵子我和巧娘看中了间店铺,我马上过去租下,再去把袁耽寻来,教他榨取豆油之法。“ 葛洪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不如我们分头行动,你直接去寻袁耽,店铺交由我们带着巧娘去租,也可节省些时间。“ ”好!“ 杨彦跟葛洪没什么客气的,抱了抱拳,便离席而去,出门牵上马,一路驰向乌衣巷。 从盐市过去乌衣巷没多远,过了淮水便是,与喧闹的盐市相比,乌衣巷就如另一个世界,虽然小巷狭窄,但两边坐落着一座座巨宅,均是庭院森森,朱门紧闭,有的府邸门前还有护卫,目含警惕,望着杨彦。 在当时,不是所有的住宅都能面向大街开门的,如葛洪家位于里弄,杨彦住的茅草屋直接就在城外的荒地,朝大街开门的住宅称为第,只有身份高贵的家族,大门才能面向大街,门第正是指家族背景与地位贵贱,而乌衣巷的所有大门均是朝着大街开。 这种地方,本不是杨彦这种良人能去的,不过他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俗,又有马,在那个看人先看脸的年代,倒也没人多事拦他。 按着葛洪所指,没多久,杨彦找到了袁耽的家,这是一座占地亩许的宅子,在乌衣巷中算是最小的一座,但是丝毫不含糊。 匾额用篆字提着陈郡袁氏四个大字,大门两侧竖立两根柱子,左边的叫阀,右边的叫阅,记载着家族功绩和官历,不过与周围的府邸相比,显得破败了很多,朱门斑驳,铜环生着锈迹。 杨彦下马,敲动铜环。 “咚咚咚~~” 杨彦敲了没人应答,于是不停的敲,过了好久,才有细密的脚步声从屋内传出,并有女孩子的声音问道:“谁呀?” 杨彦道:“我叫杨彦之,请问袁耽可在家?” “吱呀呀!”一阵声响,大门朝内开去,杨彦的眼前,现出了两个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子,都是十岁左右,结着双环髻,衣衫较为陈旧。 其中一个道:“杨彦之?我好象听说过的,但是一时又难以想起,你到底是阿兄的什么人?我们为何从没见过你?” 另一个道:“阿兄清早离去,至今未归,这一阵子总是和谢尚在一起,谁知道跑哪儿去了,你既然认识阿兄,理该认识谢尚,你找到谢尚就能找到阿兄。” 杨彦心想这不是废话么,这个时代没有手机又没有网络,我上哪儿找人?于是道:“你阿兄一般何时归家?如果就在这一阵子,那我进来等一会儿。” 顿时,两个女孩子均是目中射出了浓浓的警惕之色,同声道:“喂,你想干嘛?这里可是乌衣巷,高门士族皆坐落于此,你可别趁着阿兄不在家胡来啊!” 第三十三章 两只小辣椒 杨彦注意到,诺大的宅子里,除了这两个显然是袁女正和袁女皇的女孩子,就没有仆役,从正门到主殿堂屋,约数丈的距离,除了中间一条数尺宽常走的道路,两边都积满了灰土,甚至还有早年落下的黄黑色树叶。 很明显,袁耽家确实是穷,穷的连婢仆都养不起,也难怪这两个女孩子不让自己进来。 于是,杨彦改口道:“倒是我唐突了,你们可知你阿兄时常在哪儿,我有赚钱的买卖找他,速叫他回来,或者带我去也行。” “哼!” 一个顿时闷哼一声:“好啊,我就猜到是奸人,还赚钱的买卖呢,骗谁呢,有赚钱的买卖你为何自己不做,非得拉上阿兄?” 另一个也是满脸不屑:“阿兄身无分文,全靠着友人接济才勉强过活,他哪有本钱与你做买卖?哼,分明是你心存不轨,想趁着阿兄不在诱拐我们两姊妹,女皇,叫人!” “啊!” “啊!” 袁女正和袁女皇扯着嗓门尖叫起来。 一刹那,杨彦都有了逃跑的冲动,这要是叫来了人,除非找来袁耽,否则他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啊,tmd,袁家的两个小辣椒怎么这么厉害? “杨家郎君?” 这时,背后神奇的传来了袁耽的声音。 杨彦就象看到救星一样,连忙转回头。 果然,正是袁耽和谢尚,袁耽的手里还拿着几块胡饼和一小袋麦子,这大概就是兄妹三人的晚饭了,杨彦不由生出了些愧疚。 是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接济袁耽,毕竟现代社会物资丰富,就算失去了劳动能力,政府也会养着,没有人会因吃不上饭而饿死,通常要接济的,都不是真正需要接济,而是把接救济当成了一门生意。 但两晋时期物资匮乏,生产技术落后,一个人在田间地头忙活一年,产出都未必养活自己,接济在那个年代是一种常态,也是一种美德,谁也不敢说吃了上顿就一定会有下顿,被接济方并不会有受了羞辱的感觉。 现在再回过头来想,自己日进斗金,袁耽就在一边看着,自己却从未表示,恐怕早就被扣上一顶吝啬的帽子了吧,这确实挺让人汗颜的,看来思维想法还是没变啊。 “阿兄,阿兄,你们来的正好,有奸人意图诱拐你的两个妹妹!” 袁女正和袁女皇也指着杨彦大叫。 袁耽和谢尚均是现出了愕然之色,谢尚问道:“杨家郎君怎会在此?” 杨彦无奈道:“明早三更,我将和荀家女郎去郯城办事,以暂避刁协,所以我就想来找袁耽,今天把豆油铺落实下来,两位来的正好,袁耽的妹妹把我当成了歹人,我实是无言以辨。“ ”哈哈哈哈~~“ 谢尚一看杨彦的神色,再看袁女正和袁女皇的气势汹汹模样,不禁捧腹大笑。 袁耽也是忍着笑道:”女皇女正,休要胡闹,这位是杨彦之杨兄,是你阿兄的好友,以一曲《临江仙》名动建康,今天又谱出了惊世之作《虞美人》,还不快向杨兄道歉?“ 说完,便向杨彦介绍:“杨兄,这是舍妹女正,这是舍妹女皇,皆未及豆蔻,若有不恭之处,还请见谅。” 两个女孩子立时瞪大眼睛望向了杨彦,一个捂嘴尖叫:”哎呀,原来是他,都是妹不好,人家早就告之名杨彦之,妹却偏偏没想起来。“ 另一个赶忙扯了扯这个:”快向杨家郎君道歉。“ 二女有些不好意思,盈盈拜倒:”请杨家郎君恕我等眼拙,竟未识出真人,请见谅。“ 讲真,谁是袁女正,谁是袁女皇,杨彦没认出来,只是摆摆手道:”没事,没事,两个女孩子独自在家,小心点总不是错,是我没说清楚,既然袁耽来了,那我们赶紧去盐市罢,房屋由稚川先生代为租赁,想必已经差不多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袁耽点了点头,又把胡饼和麦子递向袁女正和袁女皇道:“拿进去罢,阿兄可能要晚点回来,你们晚上自己吃,莫要等我。” “阿兄,我们也想去看看,整日憋在府里,无聊死了。“ ”是啊,阿兄,说不定我和女正还能搭个手呢。“ 袁女正和袁女皇纷纷出声。 ”这个……“ 袁耽看了眼杨彦,便挥了挥手:“走罢,莫要闹事。” “阿兄等一下!” 二女急把食物放回屋子,又跑了出来。 这倒是让杨彦对袁耽又高看了一眼,别看袁耽平时不着调,可他的两个妹妹被管的服服贴贴,说明袁耽治家有方,无非是平时不拘小节罢了。 一行人往回走,袁女正和袁女皇可能很少离家,看什么都好奇,一路上指指点点,叽叽喳喳不停,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杨彦看中的那间铺子。 葛洪一家三口与萧巧娘都在。 “袁耽,可是你两个妹妹?” 葛慧娘一眼就看到了袁女正和袁女皇,于是向袁耽问道。 那个时代还不流行礼教大防,女孩子不是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异性的同龄人也不是不能来往,只有结了婚以后才会注意。 袁耽转头道:“女正女皇,这是葛家世伯,世伯母,这是慧娘与巧娘两个姊姊,快过去见礼。“ 一改刚刚对杨彦的泼辣模样,袁女正和袁女皇非常乖巧的施礼,葛洪和鲍姑均是笑着挥了挥手,葛慧娘与萧巧娘则是各自拉起一个。 葛洪又向杨彦道:“屋舍已经赁下,每年租金十万钱,这个价格在盐市还算公道,贤侄进来看看?” “有劳稚川先生。” 杨彦拱了拱手,便与袁耽和谢尚走了进去。 那时的店铺非常实在,表现在面积够大,里进够深,往里是个小院,顶里还有一排房,从后面窄巷可以进入,多为货仓并供店员伙计居住,按现代标准来看,一间这样的店铺,都在两三百平方以上,设施大体齐全。 当然了,这样的铺子也不是寻常人说盖就能盖的,很多属于吴姓士族和庶族大豪拥有,自孙吴建都建邺时起就传了下来。 相对的小门小户一般拥有几间,而如顾陆朱张四大姓和沈周二豪都拥有十来间,乃至几十间店铺。 侨姓士族看到吴姓士族或做买卖,或出租店铺赚取大把的金帛,也很眼红,于是在距盐市不远的地方搞了个西口市,自己盖门面,虽说相对于盐市,距离当时建康的唯一码头石头津更近,但是侨性过江的时间不长,根基尚浅,而一个商业中心的形成,恰恰需要时间的积淀,因此无论是人气还是规模,都远远比不上盐市。 第三十四章 压榨出油 在店铺里绕了一圈,各人都很满意,袁耽问道:“屋里空空如也,该如何着手?“ 杨彦道:“我们分头行动,去买材料,包括圆木、大铁钉、粗麻绳、麻布、竹匾、砖、饴糖、大铁锅、陶罐等等,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黄豆,争取在一个时辰之内,把原料凑齐。“ ”好!“ 连葛洪也按耐不住好奇,与杨彦、袁耽和谢尚,各自领了任务,匆匆出门,剩下屋子里四个大小女人,都在猜测杨彦会如何榨油。 约一个时辰不到,所需要物品陆陆续续的送了回来。 首先搭起灶台,把数十斤黄豆放在大号陶罐里煮,趁着煮的间隙,杨彦看了看周围,袁耽和谢尚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郎,细皮嫩肉,一看手上就没二两劲。 葛洪虽然在史书上描述武艺高强,但是他不敢使唤葛洪,偏偏葛洪也没有上前搭手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只能自己动手了,于是用锯子锯圆木,约三寸的厚度,锯了足足十来片,锅开了。 杨彦把煮的三成熟的黄豆抄出,置入大铁锅。 铁锅在当时,绝对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毕竟铁器关乎于政权兴衰,用以制作铁犁等农具和各种武器,几乎没有余铁做锅,这一只铁锅约三尺方圆,价值两万钱。 把铁锅抬到灶上之后,杨彦转头道:“袁耽,你拿木铲翻炒黄豆,尽量炒干,但不要炒糊。“ ”嗯!“ 袁耽拿起半人高的大木铲,翻炒起来,由于黄豆本就煮过,再一炒,很快就有独特的香味散出,每个人都是暗吞了口口水。 杨彦则是在墙上比划了一阵子,确定好位置,拿麻绳绑住圆木,吊在了屋梁上,并排吊了两根,这时,随着翻炒,香味越来越浓,袁女正吞吞吐吐:”阿兄,这豆子能不能吃啊?“ 袁耽也是馋的不行,望向了杨彦。 杨彦笑道:“能吃,注意点别烫着手。” “女皇,我们走!” 袁女正拉着袁女皇奔过去,各自小心翼翼从锅里抄了一把豆子,捧在手心,一粒一粒的吃,咬的嘎嘣嘎嘣响。 “好吃,好吃,阿兄,妹看你也别榨油卖了,不如就卖炒黄豆吧,嘻嘻,妹和女皇天天过来给你搭手!” 袁女正忍不住赞道。 “嗯嗯!” 袁女皇直点头。 袁耽也动心了,又看向了杨彦。 杨彦哭笑不得道:“炒黄豆谁都能炒,卖不了几个钱,但榨豆油是我的独门秘诀,别想着偷懒,大家都来吃点吧。“ 说着,抓了一把开吃。 其他人都忍不住了,纷纷抄起黄豆,吃了起来。 葛洪与鲍姑面面相觎,他们也想吃,但是在一群孩子面前,不好意思啊! 还是葛慧娘各抓过一把塞过去:“阿翁,阿母,很好吃的,尝尝吧。” “那……那就尝尝吧!” 鲍姑和葛洪各捏了一粒放嘴里,这一吃,就和现代人吃瓜子一样,整个是停不下来。 相比之下,杨彦好了很多,到底前世各种美食都有,炒黄豆对他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他只是品尝儿时的记忆,一把吃过之后,继续干活。 切下的木片,杨彦分成两垛,对齐了打出槽口,还亏得他练出了些功夫,要是换了一般人,还真是干不了这种重体力活。 当所有的木片都打好槽口之后,袁耽的豆子也炒好了,于是,杨彦用麻绳穿过两片木片的底部,钉在墙上,留下足够长度的麻绳,再把麻布置于竹匾里,倒上豆子,包裹好,压上木片,依次施为,一共压了五层。 码整齐之后,杨彦抱起来,按在钉墙上的一枚木片上,并唤道:“袁耽,用麻绳沿着槽口绑结实,谢尚你也过来帮忙。“ “好!” 两个人上前,按照杨彦的指点,捆的结结实实,如一根桩子突在了墙上。 另一边,也是如法炮制,再分别于底部置上陶罐。 葛洪倒是有些看明白了,问道:“贤侄,是否用木桩锤击?” 杨彦拱手道:“正是,有劳稚川先生!” “哈哈~~“ 葛洪哈哈一笑:”也罢,你我叔侄一人一根,看谁锤出来的油多!“ ”请!“ 杨彦伸手示意。 葛洪毫不客气,抡起木桩,如撞钟般撞了过去。 ”咚!“的一声闷响,墙壁一震! 杨彦也抡起木桩去撞,一时之间,咚咚连响。 这种榨油的方法叫做冷式压榨法,与通常使用的化学析透法相比,虽然出油率只有后者的一半,约为两成左右,也就是十斤豆子,榨两斤油,可这是纯物理压榨法,不须加热,不用化学添加剂,榨出的油几乎没有豆腥味,也更绿色,更健康。 长期食用,对身体的益处显而易见。 目前用人力榨油只是权宜之计,将来如果反响好的话,可以设计出磨盘式齿轮榨油机,使用骡马牵引榨油,甚至在河边建油坊,利用水力榨油。 “出来了,出来了!” 葛慧娘突然拍手欢呼。 只见有淡黄色的半透明油滴开始向下滴落,并逐渐加快。 屋子里又弥散起了一种豆油所独有的清香。 “好香啊!” 袁女正和袁女皇均是抽了抽鼻子,由衷赞叹。 谢尚与袁耽也是相视一眼,满面振奋! 葛慧娘更是嘀咕道:“弘农杨氏怎么什么都会啊?” 鲍姑不解的摇了摇头,萧巧娘则是掩嘴轻笑。 如今几乎没人再把杨彦当作庶人出身了,都猜测他是弘农杨氏流落到江东的族人,毕竟一个庶人,不可能有如此惊艳表现的。 杨彦既不分辩,也不辟谣,随便别人怎么猜测。 “谢尚,你可曾想过入伙?” 这时,袁耽搓着手问道。 “这……” 谢尚的眼里现出了羡慕之色,但还是摇了摇头。 其实杨彦最开始也有拉谢尚入伙的想法,但是斟酌再三之后,还是放弃了,毕竟谢尚不是一个人,他的父亲谢鲲在王敦手下任长史,还有些丛兄弟叔伯住在建康,当时的商贾之业被称为贱业,士人不屑为之,要是让谢家知道自己拉谢尚开油坊,带人来拼命都有可能。 而袁耽不一样,袁氏就他们兄妹三人。 渐渐地,油越积越多,罐底积了厚厚一层,小半个时辰之后,出油的速度渐趋减缓,直到再也榨不出来,杨彦与葛洪才停了手。 黄豆大概是五十斤,出的油约有十斤左右,基本上达到了预期。 葛洪吁了口气道:“贤侄,这就是豆油?老夫预感会广受欢迎,压榨之法也不复杂,那这剩下的豆粕就直接拿去喂马了?” 杨彦微微一笑:“稚川先生别急,豆粕还能制成一物,请稍待。” 第三十五章 夜归荀府 “何物?” 众人均是大感兴趣。 “豆浆!” 杨彦微微一笑,把那一层层的木片拆解开来,刮出豆粕,放入锅里,加水煮,边煮边搅,不片刻,水变得一片雪白,待烧开溢出沫子之后,把锅端了开来,倒入一只只陶碗中,并加了适量饴糖。 “这就是豆浆?” 谢尚问道。 杨彦笑道:“可以直接饮用,每日早晚各饮一碗,对身体很有好处,谢尚,你来试试?” 谢尚端起一碗,吹了吹热水,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小口。 “谢尚,如何?” 袁耽迫不急待的问道。 “甘甜如蜜,洁白如奶,豆香沁人,好喝好喝!“ 谢尚连声称赞。 ”哦?“ 各人纷纷端起一碗喝下,均是赞不绝口,连连点头。 葛洪捋须叹道:“想不到这小小黄豆竟有如此玄机,贤侄,你这份本事,老夫不得不服啊。” 杨彦摇头笑道:“稚川先生过奖,所谓剖析毫厘,擘肌分理,事间万物自有其内质所在,正如干炒黄豆浸水,水面会有油花溢出,那么此油从何而来,必是自来黄豆,因由黄豆而生,必可食用,由此引申下去,才发现了黄豆可以制油,可以打豆浆,其中并无秘诀,唯在于观察与推衍。“ 葛洪陷入了深思. 杨彦却是暗汗,他完全是胡说八道,给葛洪灌的是心灵鸡汤。 许久,葛洪才现出了感慨之色,叹道:“寥寥数语,却是世间至理,贤侄有心了,制取豆油是个力气活,而袁耽年岁尚幼,要不明日老夫回乡,叫两户身强力壮的佃户过来帮手,如何?“ 袁耽正愁着人手呢,顿时大喜施礼:”多谢稚川先生了。“ 葛洪笑呵呵的摆了摆手:”无妨,无妨,按月给些工钱即可,如今天色将晚,各位都来寒舍罢,让我们尝尝用豆油烹调的菜肴味道如何。“ ”嗯!“ 众人猛一点头,纷纷收取东西。 杨彦也把锅底的豆粕收取,便与众人去往葛洪家,趁着女人弄菜,杨彦拿豆粕去喂马牛,虽然经过了两道加工,但是马牛都嚼的起劲,各吃各的,一点都不嫌弃。 当天晚上,葛洪家里摆开宴席,堂屋坐的满满的,吃着豆油做的菜,喝着可口的豆浆,每个人都眉开眼笑,尤其是袁女正与袁女皇,平时在家就吃吃麦饭和胡饼,何曾享用过如此美食,均是吃的腮帮子滚圆。 虽然儒家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说法,但当时玄学兴盛,讲究个性奔放,也没人去理会,在说说笑笑中,几上的食物一扫而空,谢尚和袁家兄妹三人也告辞离去。 屋子里的气氛突然有了些怪异,鲍姑看了看萧巧娘,再看看杨彦,叹了口气道:“彦之,你既然与荀氏约好了,就早点去罢,别让人以为你拿架子。“ 葛慧娘也道:”杨家郎君,一定要保重,巧娘我们会照料好的,你无须担心。” 萧巧娘的眼圈都有些红了,不舍的看着杨彦。 杨彦心里也有些不舍,不过他到底是男人,站起来抱拳道:“一两个月很快过去,巧娘你要照顾好自己,稚川先生、葛夫人、葛小娘子,告辞!” 众人纷纷站起相送。 杨彦又拱了拱手,便大步转身,牵上马出了葛洪家,向荀府驰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萧巧娘就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似的,泪水终于滑落了脸庞。 “哎~~” 鲍姑叹了口气道:“慧娘,你带巧娘回屋,收拾下,早点睡罢,这里交给你阿母就行了。“ “还是小女和巧娘来吧。“ 葛慧娘拖着萧巧娘,收拾起了碗筷,葛洪夫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便回了屋。 …… 一路疾驰,杨彦很快来到荀府,再向人打听,得知在校场集结,于是赶了过去。 校场上,火光通明,百辆车排开,很多仆役来回奔走,把粮食、衣物、甲胄、兵器、弓矢、杂物,甚至还有些弩搬运上车。 所有的物资包括人员,都是荀氏自己出,由此可以看出荀氏的实力。 其实荀氏在士族中不算最大,如义兴沈氏、吴兴周氏,可以随意聚集起上万的兵员,其余顾陆朱张、济阴卞氏等高门士族,通常也能聚起几千兵马,这还不算琅琊王氏,除了在建康的王导这一系,王敦坐镇武昌,可发兵近十万! 其余大小士族,等闲都能拖个几百人乃至上千人出来,也难怪晋室会迫不及待的推行刻碎之政,这换了谁当皇帝都是脖子发凉啊! “可是杨彦之?” 杨彦正驻足场边观看的时候,一名孔武有力的粗豪汉子走了过来。 杨彦拱手道:“正是,请问阁下……” 粗豪汉子手一挥手:“某荀虎,忝居幢主一职,受女郎之命安排你,你随我来。“ “有劳!” 杨彦一眼就看出来了荀虎是个不拘礼节的粗人,于是不再搞那文诌诌的那套,只客气了句,便牵着马,跟着荀虎走。 幢主是通用的职务,当时的军制以三千人为一军,设军主一名,幢主五名,队主十五名,往下例同秦汉,设伍什,如果是朝庭的编制,还会有将军号与校尉官名,而荀氏武装是家族部曲,统军将领没有将军号,就相当于现代,只是连长营长,没有上尉和少校的军衔。 荀虎边走边说道:“荀氏共有府卫六百,合一幢之数,某不才,受女郎赏识,擢为幢主,今次往郯城,便由某领一队之卒随同女郎,另有女郎亲领带刀侍婢百名,合计三百出头,你虽不入行伍,却须遵军令。“ ”自当如此。“ 杨彦点点头道。 荀虎推开了前面一排屋子中的一间,向杨彦道:“今晚你在此暂宿,明日早起,自有人叫你,切记!“说完,就径直离去。 屋子里只有一张榻和一条几案,榻上铺着草席,几案上点着油灯,非常简陋,不过杨彦不在乎,和衣靠在了榻上,闭目休息。 …… 葛家,洗过碗筷,把堂屋收拾了之后,葛慧娘把萧巧娘领回了自己的闺房。 屋子不算大,靠墙一张雅致的软榻,还有些柜子、箱子,两条几案,一条写字,另一条放着女儿家的梳妆用品,对萧巧娘来说,这样的家,已经堪称豪华了。 葛慧娘笑道:“巧娘,你就和姊姊挤一张榻吧,反正我们两个女孩子,没关系的。“ ”嗯!“ 萧巧娘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的女性,常有手帕交的说法,手帕交类似于现代的里斯本,但是又不象里斯本那样赤果果,主要是精神层面的交流,当时的人,也常以手帕交为雅好,如果一个女孩子没有手帕交,几乎是不可想象。 “那姊姊先帮你收拾下。“ 葛慧娘毫不介意的打开了萧巧娘的箱子,拿起衣物往柜子里放,却是眼前一亮,发现了一叠手稿,拿出来一看,居然是杨彦手写的三国演义,已经写到了第五十八回,马孟起兴兵雪恨,曹阿瞒割须弃袍! “哎呀,巧娘!” 葛慧娘惊喜的叫道:“姊姊还想着杨家郎君去了郯城,再也听不到三国演义了呢,没想到竟然有现成的稿子,姊姊看看没关系吧?” 萧巧娘笑着点点头道:“姊姊,你何必和妹见外,郎君又没说不让看的。“ ”那好,你先去洗浴,里屋有热水,我拿去给阿翁阿母看。“说完,撒腿就跑了出去。 萧巧娘看着葛慧娘的背影,笑容敛去,暗暗叹了口气,她何尝看不出葛慧娘对杨彦的情义呢,只是……哎,慧娘好歹是自己的好姊妹,不去想了,顺其自然罢。 萧巧娘摇了摇头,便抱起换洗衣服,向里屋走去。 第三十六章 李卫公兵法 迷迷糊糊中,一夜过去,到接近三更天的时候,有军士送来清水,两块胡饼和一碗麦粥,洗过吃过之后,杨彦出了门,正见荀灌一袭胡服,腰悬长剑,扎着青色头巾,骑一匹枣红大马屹立于校场中心,马上挎着弓箭和一柄马槊。 在那个时代,马槊绝对是世家豪门的身份标配,这和隋唐时期名将配马槊还不一样,不仅仅是造价昂贵,制法非常繁琐的缘故,还因为当时是门阀士族掌兵,寻常的士族官僚,佩华丽的剑足以彰显身份,只有领兵作战的门阀士族,才需要具有实战性的骑兵武器。 因此,槊与世家豪门出身的将领结合,成为身份的标志。 也就是说,在理论上,一名庶人出身的名将是没有资格使用马槊的。 “杨家郎君,女郎请你过来。” 一名带刀侍婢放声唤道。 “驾!” 杨彦翻身上马,策向荀灌身边,抱拳道:“见过女郎。” “嗯~~” 荀灌略一点头,就望向了前方,杨彦清楚荀灌话不多的风格,也朝前看去。 那个时代没有站队列的概念,军卒们站的队形有些松散,但是看的出来,每个人都身体强壮,透着一股剽悍之气,按当时的标准来说,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三百人的军队,足以抵住上千人的进攻。 车辆整整一百辆,每辆车套两马,由军卒执马,带刀侍婢则是骑马,再加上自己、荀灌与一些将领,恰好是一人一匹马,遇上战斗时,这三百人可以在短时间内,化为一支骑兵部队。 放在北方的两个赵国,三百骑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在江东,三百骑就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运用得当的话,破去吴郡士族统领的数千步卒并非不可能。 同时,以士卒运送辎重的好处是省了民夫随行,确保了每一个人都是战斗精锐,也减少了粮食消耗,不过一般的军队很难效仿,毕竟车辆骡马本就价格不斐,不是荀氏这样的财大气粗,根本拿不出这个钱来。 而且还牵涉到军纪与忠心的问题,士卒又要上场搏杀,还要当民夫运货,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既要出命还要出力,不炸营才怪,这又反过来和训练和待遇相关,因此也只有如荀氏这样的精锐私军才有可能做到。 荀虎见着杨彦在观察军阵,不由问道:“杨家郎君可通兵法?” 杨彦道:“通不敢当,仅略有涉及。” 荀虎又道:“对我荀氏这支精兵,杨家郎君以为如何?” 荀灌以及附近的数人纷纷侧目望来。 杨彦知道这时不能信口开河,略一沉吟,才道:“兵有三势,一曰气势,二曰地势,三曰因势。 气势因将而来,用兵上神,战贵其速,简练士卒,申明号令,晓其目以麾帜,习其耳以鼓金,严赏罚以戒之,重刍豢以养之,浚沟壑以防之,指山川以导之,召才能以任之,述奇正以教之,虽敌人有雷电之疾,而我亦有所待也。 换句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地势这里不谈。 因势是指若因敌怠慢,劳役饥渴,风浪惊扰,将吏纵横,前营未舍,后军半济,不遇敌,无从揣测,所以仅就气势而言,当得上一个勇字。“ “哦?” 众人纷纷讶异的看着杨彦。 杨彦暗暗一笑,他的论述来自于《李卫公兵法》,李靖著,本来看过早忘了,但死过一次,又记了起来,李靖的兵法是非常实用的,或者可以看作是将领培训指导手册,开了时代的先河,后世戚继光、俞大猷等名将所著的兵法,都脱不了李靖兵法的影子。 不过荀灌的眉心却是微微一拧。 勇听起来是褒义,但是与勇匹配的常常是有勇无谋,匹夫之勇,又成了贬义,再结合杨彦说了那么多,最后给自己引以为傲的军队只得出个勇的结论,这怎么看都象是敷衍了事啊。 荀虎没注意到荀灌皱眉头,便是赞道:“不曾料杨家郎君竟于兵法有如此深刻之见解,尤其观点新颍,道理直白,显然是下了一番工夫啊。“ ”哼!“ 荀灌身边的一名带刀侍婢冷哼一声:”焉知不是纸上谈兵?“ 旁人的神色均是有些怪异,荀灌也没斥责,只是心里暗哼一声,她也把杨彦当作了纸上谈兵,倒要看看这个连自己的精兵都瞧不上眼的家伙如何应答。 杨彦转身抱拳,正色道:“这位姊姊言有之理,杨某从未上过战场,未经实践检验,任何兵法只是夸夸其谈,若杨某所举有不足之处,请指出,杨某感激不尽!” 这样谦虚的态度,倒是让人无话可说,偏偏还含着根软钉子,那名带刀侍婢也没法辩驳,只是脸面一红,啐道:“谁是你姊姊?” 荀虎偷偷从下面伸出了大拇指,平时这些府卫没少受过带刀侍婢的鸟气,杨彦不软不硬的肛了下,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爽。 “狡猾!” 荀灌暗道了声,便打了个手势。 她发现杨彦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纯洁,反而油滑的很。 那名带刀侍婢放声喝道:“开拨!” “诺!” 全场高呼! 荀灌领着杨彦等人,以及五十骑驰在前面,翻身下马,牵着马在前领路,中间夹着车辆,队尾缀着五十骑,同样是牵着马,依次前行,没一人个说话,除了马匹的低鸣与车辙声,竟然没有任何杂音。 牵马走的用意是保持节约马力的良好习惯,不赶路一般都是牵着马走,毕竟江东缺少马匹,不可能如北方两赵的骑兵标配双马,甚至鲜卑、柔然等部族奢侈起来,能配三马出行。 这也恰恰看出,荀家军的战斗意识很强,纪律也很严明,哪怕是见惯了现代军队的杨彦,都不禁点了点头,以这个时代的训练手段来说,确实没法做的更好了,荀灌用眼角余光瞥见杨彦,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得色。 三更天,天色还是黑的,车队出了荀府,从城中穿过,沿着江一路东行,经摄山(栖霞山),将在江乘(今南京仙林大学城)坐船过江,力争傍晚直达对岸的瓜步,然后扎营休息,第二天继续北行。 这个行军速度,在现代看来很慢,正常人步行的时速是每小时五公里,一个时辰就是十公里,光靠腿走,日行五六十公里不在话下。 但是在当时,预期傍晚抵达瓜步已经很快了。 毕竟那个时代大军远行,每走个一二十里,精兵走个三十里左右,就要停下来重整队形,这是非常耗时间的,要不然全军会走的惨不忍睹,如果强行要求如解放军那样靠两条腿日行几百里,那么唯一的结果就是不等敌人来攻,自己已经溃散了。 渐渐地,地平线出现了一抹鱼腹白,绚烂的朝霞升起,建康城里也开始喧闹起来,有民众用过早餐,赶去盐市听书,人群越围越多,可是左等杨彦不来,右等不见杨彦。 “诶?杨家郎君呢?过时辰了吧?” “再等等,少年郎嘛,谁没个卧床不起的时候。“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 ”杨家郎君该不是今日不来吧?“ ”怎么可能?杨郎可是说好的,不下雨就来说书!“ ”诶?那是……袁小郎君与谢小郎君,是杨郎的好友,我们过去问问。“ 第三十七章 军营生活 袁耽和谢尚出现在了街角,一群人呼啦啦围了过去,当时的说书就和现代追精彩的连续剧一样,说着说着没了,心里能不急么? “各位父老!” 袁耽拱手,放声道:“杨郎因有急事,连夜北行,须数月才能回归,托我向各位父老告个罪!” 顿时,人群炸锅了! 几个月听不到书,还不得把人活生生憋死啊。 有人问道:”袁小郎君,可知杨郎去了哪里,为何如此苍促?“ 袁耽道:”杨郎并未言明,我问之,语焉不详,只嘱我务必代他向各位父老至歉,不过,我看杨郎似是面有忧色。” “什么?忧色?“ ”莫非是杨郎得罪了谁?“ ”昨日不是有兰陵萧氏找上门么,莫非还在纠缠?逼迫杨郎暂避?“ ”不对啊,此事已经了结,莫非另有其人?“ ”哎,各位可还记得,早初是尚书令征杨郎任记室掾,杨郎不从,昨天,尚书令又亲至五兵尚书府,莫非,是为了……为了杨郎而去?“ 不得不说,忧色二字,提供了无限想象空间,人群喧嚣起来,矛头直指刁协,并在多人的渲染下,又莫名其妙的多出了很多证据。 袁耽与谢尚相视一眼,悄然离开,直至街角,左右无人,袁耽才道:“三人成虎不外如是,我算是明白了杨兄为何让我如此说辞。“ 谢尚也道:”杨家郎君借用人心谋以自保,那老匹夫纵是愤怒,也无可奈何,通篇皆由民众自行想象,杨家郎君未有一词针对那老匹夫。“ 袁耽点点头道:“不过那老匹夫也不无辜,下次要再征杨兄,必得掂量掂量,走罢,我们去店里。 ”嗯!“ 谢尚跟着袁耽快步而去。 …… 傍晚时分,大队过了江,瓜步在那时,只是一个简陋的码头,战略地位并不如刘宋时期那般重要,时建康的门户是姑孰(今安徽马鞍山)。 寻了一处背山的地方,车队展开在外围,于内搭建营帐,带刀侍婢们则就地搭起土灶,捡来木柴,生火做饭,不片刻,麦香味传出,每人一碗麦粥,两块胡饼,还有少量风干的肉脯。 当然了,这只是人少,如果人多的话,只能把食物发下去,以伍为单位,自己生火做饭。 很快的,一顿简陋的晚餐结束,各人用清水涮了碗筷,放回车上,这时,荀虎突然向杨彦道:“听闻杨家郎君于街头说三国演义,不如给弟兄们也讲讲?” “是啊,是啊,杨家郎君给我们说说吧!” 军卒们一听就来了兴趣,纷纷附和。 荀灌也饶有兴致的抬头看去。 杨彦笑道:“说书无妨,但我有言在先,每日晚饭后只讲两回,若是听着不过瘾,可别拿刀架杨某脖子上逼着我说。“ “杨家郎君说笑了!” 军卒们放声哄笑。 荀虎大手一挥:”杨家郎君放心,谁他娘的敢,老子第一个把他的脖子拧下来!“ ”好!“ 杨彦找了个稍高的土丘站上去,折扇取出,刷的展开,娓娓道来。 与第一次讲相比,杨彦的表情和动作更加丰富,水也是越灌越多。 灌水并不总是坏事,关键看灌的有没有水平,如明清时期的说书先生,在茶馆里讲隋唐,仅仅一个薜仁贵征西就能讲一年半,一部三国演义能讲好几年,如杨彦这样一回回的实实在在讲,简直是菜的不能再菜的菜鸟。 如今杨彦充分反思,恰到好处的灌了些水,故事情节显得更加的饱满,每个人都被紧紧拽着心弦,即便荀灌也是听的连眼都不眨。 这次两回讲完,足足多花了半个时辰,天色也黑透了。 “杨家郎君,再讲一回吧?” 有军卒忍不住道。 杨彦摆了摆手:“杨某早已有言在先,每日两回,绝不多讲,请勿让杨某为难。” 荀灌其实也听的入迷,希望杨彦继续讲,但军营本就是个令行禁止的地方,不可能有通融的,于是道:“想听明日让杨家郎君接着讲,现在各自回营休息!” “诺!” 众军卒纷纷起立,施礼离去。 杨彦却是拱手道:“敢问女郎,夜里我可否起来习练骑射?” 周围人均是古怪的看着杨彦,荀灌也是愕然了一阵子,才道:“你既有此心,我理当应允,不过你别跑远,清晨必须回来。” “是!” 杨彦说不惯诺,因为诺是下级对上级的应答,而他是客卿身份,没必要对荀灌称诺。 荀灌也不在意,只是道:“荀虎,杨彦之由你安置。” “诺!” 荀虎应下,带着杨彦去往营地。 女营位于最里面,军卒的营帐分布在外面,四人一座,杨彦也没有受到特殊优待,与荀虎和两个军卒住在了一起,军营里,只有荀灌才会清洗,其他人不存在什么洗漱的问题,当那马靴一脱,帐中的味道顿时变得妙不可言。 荀虎回头笑道:“杨家郎君,一看你就是没住过军营,若是受不了这味儿,明天某和女郎说说,给你单独准备一间营帐。“ 杨彦摇了摇头:”多谢了,但着实不必,我杨彦之住茅草屋,吃麦饭长大,也不是娇生惯养,诸位睡得,我为何睡不得?“ 帐内三人看杨彦,眼神都有了些亲切,毕竟无论古今,同吃同住是最容易处出感情的,如果处处搞特殊化,讲享受,很容易被排斥在外。 其实杨彦不是不想享受,而是现在没有享受的资格。 一名军卒忍不住道:“这世道,论起生存之艰,良人当居首位,杨家郎君,你为何不入荀府?郎主与女郎待人宽厚,两位小郎君均人中之龙,足以光大荀氏,以你之才学,若投身于荀氏,必得重用。“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杨某山野鄙夫,受不得拘束,多谢你的好意。“ 实际上,这就是当时人的普遍想法,如果一个人的出身不好,首先想到的不是奋发涂强,而是投身一户好人家,毕竟这是个士人当道的年代,庶人很难出头,出身的重要性甚于才华,这名军卒如此劝说,也是一番好意。 不过杨彦是不可能给人当荫客的,荀虎见着杨彦没这意思,于是笑道:”杨家郎君,你夜里还要起床习练骑射,早点睡吧,若是有人打鼾你可得担待着点。“ 那两人都看了眼荀虎,神色有些古怪。 果然,荀虎几乎是倒床就着,不片刻,如雷鸣般的鼾声响起,没过多久,那两个又开始打鼾了,三道鼾声,忽高忽低,此起彼伏,有时还象吹着哨子,声音带扭弯。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不过他也属于挨着枕头就能睡着的类型,很快便沉沉睡去。 到下半夜,杨彦自动醒转,稍无声息的出了营帐。 第三十八章 返身回射 整个营区,除了时不时传来的鼾声,一片安静,角落点着数根火把照明,偶有巡哨见着杨彦均是点头致意,杨彦笑了笑,便拉开架式,站三体式。 无论刮风下雨,三体式每天必站,不仅仅能作为形意拳的根基增长力气,而且他越来越体会到形意拳开中有合,合中有开,阴阳相争,阴阳相生,进而矛盾统一的真谛。 可以说,他前世之所以练不出名堂,关键就是心灵被横流的物欲污染,沉迷于红尘中不可自拨,而东晋这个时代,单调纯朴,恰恰有益于修心养性。 渐渐地,杨彦的呼吸几近于停止,心底暗生喜悦,仿佛身心坐于虚空当中,自然恬淡无欲,不起贪嗔痴,每个念头从何而来,因何而去都一清二楚。 有如佛门大德坐禅,自有一番乐趣在其中。 三体式每天站半个时辰即可,半个时辰过后,杨彦睁开了眼睛,浑身气势勃发,如山推之不动,浑圆一体,自感神气圆满,劲力通达,然后开架练起了五行拳。 拳打脚踏,虎虎生风,堪称酣畅淋漓! 只是杨彦没注意到,一袭青衣的荀灌提着把剑,从中军大帐走出,远远就看到了自己。 那名肛过杨彦的侍婢问道:“女郎,杨家郎君打的是什么拳,怎如此笨拙难看?” 形意拳是杀人技,不讲究架式好看,荀灌仔细留意着杨彦的拳势,许久摇摇头道:“杨家郎君的拳法,虽动作简单,左右反复,却规矩严谨,拳势搬转、身如磨盘,以腰轴转,整进整出,理该是一上乘拳法。“ 那名侍婢不解道:”坊间多有传言,杨家郎君乃弘农杨氏流落于建康子弟,但弘农杨氏以经学见长,从未听说过在拳法上有所成就啊。“ “这……” 荀灌也不理解,杨彦才十七岁,却在兵法、武术、曲乐与文才上都有不俗表现,这显然是难以想象的,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也许杨家郎君另得高人所授,荀华,来罢,我们也开始练剑!” “诺!” 这名叫荀华的侍婢拨出剑,与荀灌一招一式的对练起来。 荀灌的剑法名为越女剑,传承自春秋时代的越国女剑客阿青,一手越女剑法曾令勾践抚掌叫绝,并于军中传下了此剑。 越女剑法讲究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呼吸往来,纵横逆顺,直复不闻。 而另一边,五行拳同样打了半个时辰,杨彦才徐徐收势,回头望向了荀灌处,只见两个女人剑随身走,剑器交击,叮当作响,身法竟然灵动异常。 不过杨彦没多看,他担心被荀灌误会,只几眼就收回目光,给弓穿上弦,翻身上马,去远处习练骑射。 驰于马上,杨彦时不时做出张弓搭箭的姿势,突然他想到了蒙古人的骑射。 蒙古骑兵有个经典战术是打了就跑,然后趁敌人追赶的时候往回射箭,边跑边射,在运动中歼敌,其中的关窍便是返身回射。 杨彦搭起弓,张至满月,猛一个转身向回虚射,顿时,屁股一滑,失去了重心,哪怕去抓马缰也来不及了,轰隆一声,摔倒在地。 马匹也受惊,人立而起,咴溜溜一阵嘶鸣,不过到底是战马,自顾自的跑了两个圈子,就回到了杨彦身边。 杨彦索性睡在地上,并不起来,虽然摔的够呛,但还不至于伤着,他只是在想返身回射的问题。 因为马鞍是高桥马鞍,可以限制骑手身体的前后滑动,提供了纵向的稳定,而左右移动在平时没有大的问题,仅靠双腿就能平衡身体,但是如返身回射这样的大幅度转身动作,还要求快和准,高桥马鞍显然有局促性。 那么,把马鞍的左右围起来护住身体行不行呢? 杨彦觉得可行性不大,毕竟护住身体的同时,也会限制灵活,尤其是坠马的时候,左右多出的挡板足以致命。 眉心越拧越紧,杨彦瞑思苦想,突然灵光一现,暗骂了声该死! 马鞍是由皮革包裹木头制成,比较滑,如果在外面蒙一层麻布,增加摩擦力,会不会好点呢? 杨彦立刻爬起来,策马奔回营区,从营帐里扯了麻布褥子就走。 荀虎恰好起床了,讶道:“杨家郎君,你这是作甚?” “自有妙用!” 杨彦哈哈一笑,掀开帐帘出门,荀虎挠了挠后脑壳,也跟了出去,正见杨彦卸下马鞍,用麻布包裹住,再装回到马背上,然后上马,扬长而去。 “这……” 荀虎很不理解杨彦的行为,他觉得,这不是没事找事么,用麻布包裹马鞍有什么意义,难道皮革制成的马鞍还需要麻布的保护不成? 这还真不是瞎折腾,杨彦就感觉到,屁股上的摩擦力大增,于是在疾驰中,再次回身虚拉弓弦,这一次,虽然还有些重心不稳,但是足够的摩擦力保持了他的身体稳定,没从马上摔下。 这让他大喜,第一步的难题解决了,只要持之以恒的训练,就足以掌握返身回射的诀窍,再以此炼就一支精骑,纵横大江南北无虞! 不片刻,杨彦驰回营地,吃了早饭继续行军,傍晚再给全军讲两回三国演义,夜里他起床,站桩练拳习骑射,与荀灌互不打扰,这样的日子一晃十来天,虽然单调,但是一来二去,和荀氏的军卒们也算是混熟了,大家休息的时候能开开玩笑。 甚至杨彦还会挑些适合这个时代的荦段子,改头换面讲,引发哄笑连连。 因为杨彦是读书人,会写字,会讲故事,又和蔼好相处,很快就受到了全军的尊重,他这个客卿的地位算是坐实了。 这一路行来,荀灌尽量避城走,主要是江北的各城都由流民帅占据,朝庭对流民帅普遍持有不信任的态度,荀灌也不能脱俗,不想多惹麻烦,不过在半个月后,抵达下邳的时候,就没法再避开。 去往郯城,下邳是必经之路,不象前面的淮陵(今安徽明光)、淮阴诸城,可以绕行,不必惊动守将,但是从下邳过门不入,很可能会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印象。 荀华看出了荀灌的为难,从旁劝道:“女郎,现今坐镇下邳的是太子左卫率兼征虏将军羊鉴,统建威将军蔡豹、武威将军侯礼、淮陵内史刘遐与鲜卑段文鸯讨伐泰山太守徐龛,其余人倒也罢了,想那羊鉴乃泰山羊氏,先祖羊祜,威震天下,怎也不至于无端惹事。 荀虎也道:“女郎,弟兄们连日赶路,秽臭不堪,不如进城好好洗刷一下,明日再往郯城,也免得惊吓着了东海王妃。” “也罢!” 荀灌点了点头,领军向城池行去。 第三十九章 曾作女郎来 “来者何人,速速停步!” 城头上,有守军向下探头叫唤,城门处也涌出一队军卒,拉起拒马、层层叠叠挡住城门,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荀灌伸手挥住队伍,荀虎向城头放声道:“颍川荀氏受朝庭诏令,着我家女郎荀灌往郯城一行,途经下邳,请入城休整,烦请通报行个方便!“ “请稍等!” 城头有声音传下。 全军原地等待,不片刻,十余骑驰出,当头一员白须老将,指挥守卒搬去拒马,再拍马行来,拱手笑道:“我道是谁,竟是名动天下的女英雄荀灌,老夫蔡豹,闻讯出迎!“ ‘蔡豹?’ 杨彦心中一动,蔡豹出身陈留蔡氏,名门望族,蔡氏以蔡邕蔡琰父女闻名于世,但是蔡豹这一支不属于百六掾,至今仍未过江,因此不入《百谱》,反倒是他的族兄弟蔡谟在江东颇有名声。 而且在历史上,蔡豹死的最冤。 由于泰山太守徐龛在石勒与朝庭之间来回摇摆,时而降石,时而降晋,触怒了司马睿,于是在去年,下诏令羊鉴率刘遐、蔡豹、候礼和段文鸯讨伐徐龛。 蔡豹力主出兵,奈何羊鉴刘遐等人疑虑畏惧,互不信任配合,都有表章奏给朝廷,所以从去年拖到今年,蔡豹久久不能进兵,后因刁协力主,任蔡豹为前锋,才得以出击。 可是时机在推娓扯皮中早已错失,迎接蔡豹的,不再是徐龛,而是石虎的四万步骑,蔡豹哪能是石虎的对手,只能抛弃辎重,退回下邳,被司马睿着人捕回建康,以畏战不前之罪斩首,弃市三日。 反倒是羊鉴、刘遐未受太大的处分。 按史书记载,今年十月,便是蔡豹授首之日。 杨彦看向蔡豹的目光中带上了些同情,但是他人微言轻,没法去拯救蔡豹。 荀灌留意到了杨彦的目光,心里有些奇怪,不过并未多说,只是回礼道:“蔡将军过奖了,请问羊将军可在城中?” 蔡豹摇了摇头:“着实不巧,羊将军于前日去了彭城,须数日才能回返,目前城中做主的乃是刘遐刘将军,听闻荀家女郎引军而来,刘将军心中欢喜,特着老夫出城迎接,将于傍晚设宴相待。” “有劳了!” 荀灌拱了拱手。 “请!” 蔡豹伸手示意,把众人引领入城,安排进馆驿休息。 顿时,无论男女,第一件事就是打水洗漱。 想想也是,炎炎夏日,十来天没洗澡,哪怕是不拘小节的汉子们都吃不消,更别说那些女人。 杨彦也打了清水,从头到尾彻底洗了一遍,还换上一身新衣服,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有带刀侍婢过来,拱手道:“杨家郎君,女郎有请。“ ”有劳姊姊了。” 杨彦笑着回礼。 现代人在古代有一个优点,就是嘴甜,荀灌的百名带刀侍婢,除了荀华,他也搞不清谁是谁,于是通通喊姊姊,别看这些女人对别人如狼似虎,但是在一声声的姊姊之下,对杨彦的态度明显有了区别。 总不能别人笑呵呵的喊你姐,你还恶言相向吧? 荀灌拿杨彦也没办法。 果然,这名带刀侍婢俏面微红,横了一眼道:“女郎带你去赴宴,别让女郎久等了。“说完,就在前面领路,杨彦跟在后面。 看着前方那婀娜的背影,闻着随风飘来的沐浴过的清香,嗯~~还挺美好的。 没多久,杨彦被带进了堂屋。 今天的荀灌,没着胡服,而是上身一件彩衫,紧身合体,尽显妙曼身姿,且袖角宽大,飘飘如仙,下身是折裥裙,裙长曳地,一条围裳束着小蛮腰,因其未婚,结双环髻又显得与年龄不衬,故以发覆额,类似于现代的流海,头上则插着步摇与玳瑁做成的簪子。 这一身穿下来,显得婷婷玉立,明艳动人,又带有一种天然的英姿勃发,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完美的共存于了同一个女子身上。 哪怕杨彦明知道荀灌不是为自己才穿成这样,都是一时移不开眼。 荀灌俏面现出了一丝不悦。 “咳咳~~” 荀虎连忙咳嗽。 杨彦这才回过神来,长身一躬:“请女郎见谅,实因女郎以这身打扮赴宴,让杨某大为惊愕,故才失了神。“ ”哼!“ 荀华在旁边冷哼一声:”所谓失神无非是你的托辞,你分明是为女郎的美色所惑乱了心智,女郎冰清玉洁,岂容你心生不敬,于情于理,该当重罚! 不过呢,念你初犯,女郎可以你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听说你善于赋诗,那你就以女郎为题,当堂赋诗一首,否则治你不敬之罪!“ 杨彦转头看去,荀华的嘴角带着狭促,这真是莫名其妙,不就是还没开拨的时候给荀华吃了根软钉子么,这女人居然念念不忘。 只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荀华明显是荀灌的心腹,荀灌又不反对,那赋诗就赋诗! 杨彦掏出折扇,刷的展开,一边轻轻摇着,一边轻踱脚步,来回打量着荀灌。 反正是以荀灌为题作诗,总要看清楚吧? 旁人不敢这样看荀灌,他是现代人,思想还没被改造成土著,管你什么荀家嫡女,看个美女又怎么了? 荀灌被看的浑身发毛,想她荀灌通常都是用这种目光看人,何尝被人如此看过?但是她还不好发作,只能一寸寸的消磨着耐心。 当耐心即将被消磨干净,正准备狠狠一眼瞪过去的时候,杨彦观察荀灌的神色变化,心知差不多了,于是站立不动,放声吟颂。 ”紫房胭脂拆,素艳腻粉开。 独饶脂粉态,曾作女郎来。“ 这本是白居易咏花木兰的七言绝句,在当时,作诗最多只到五言,因此杨彦在每句中去掉两个字,不仅不影响诗意的通达,还更加精粹了些。 荀虎听不懂,一脸懵逼,吞吞吐吐问道:“杨家郎君,此诗……此诗有何用意?” 荀华则是愕然看着杨彦,这首诗,明显含有一种轻薄意味啊。 荀灌再也抑制不住,俏面浮出了一抹红霞,又嗔又怒的瞪了杨彦一眼,便冷着脸道:“走罢,现在去赴宴!”说完,抄起袖子,向外走去,屋内的几人紧紧跟上。 荀灌乘着牛车,杨彦等人骑马随行,不片刻,来到了太守府,被早已等候的仆役迎入大殿。 殿内灯火通明,早有数人就坐,均是起身相迎,蔡豹上前笑道:“荀家女郎来的正好,快请进来。“ ”有劳蔡将军了。“ 荀灌施了一礼,领着众人提步入殿。 蔡豹向上首一名中年人介绍道:“荀家女郎,这位是彭城内史,广平刘正长。“ 正长是刘遐的表字,生得膀圆腰粗,孔武有力,时人常以刘遐比作关张。 在两晋时期,关羽和张飞是武艺高强、勇冠三军的代名词。 荀灌施礼:“灌见过刘将军。” 刘遐呵呵笑着摆手:“老夫久闻荀灌娘大名,未曾料竟是一靓丽女郎,呵呵~~贤侄女无须多礼。” 这话一出,荀虎和荀华均是面色沉了下来! 第四十章 刘遐父子 荀灌也现出不快之色,刘遐的话语中明显带着轻视。 想来也是,刘遐被比作关张,看不起荀灌一介区区女流很正常,虽然他未必有意冒犯荀灌,但流民帅是一方土皇帝,长期的颐指气使在潜意识中影响到了他的行为。 结果让他对荀崧缺了应有的尊重,贤侄女脱口而出。 要知道,贤侄不是随便叫的,通常只有通家之谊的长辈见到晚辈才会称呼贤侄,或者地位高的为表示亲切,称呼地位低的为贤侄,如葛洪称杨彦为贤侄。 说句不中听的话,王导、卞壸、陆晔陆玩等人可以称荀灌为贤侄女,可是广平刘氏哪点比得上颍川荀氏?他刘遐又何德何能称荀灌为贤侄女? 荀灌对待杨彦还算随和,主要是杨彦在为人处事方面,分寸把握的很好,又不恃才而骄,所以对于杨彦带有擦边球性质的轻薄言语可以容忍,却不代表她没有大小姐脾气。 说到底,荀灌是颍川荀氏的嫡女,自恃甚高,哪能容刘遐不分尊卑上下? 蔡豹一看荀灌的神色,暗道了声不妙,连忙道:“荀家女郎,老夫再给你介绍余下几位,这位是武威将军候礼。” 候礼三十来岁,面目平庸,丢进人堆绝对不起眼,对荀灌也没什么特殊的神色,不过杨彦清楚,越是这种人,越是不能掉以轻心。 荀灌与候礼互相见礼。 “这位是鲜卑段文鸯!“ 段文鸯被称作鲜卑段氏中最为忠勇之士,也被誉为万人敌,杨彦不禁多看了两眼,确实,段文鸯浑身股肉虬结,充满着爆炸性的力量,偏偏对荀灌恭恭敬敬,绝不多看一眼。 最后是刘遐子刘肇,这是一个约二十左右的青年,身体粗壮,眉目与刘遐较为相似,笑呵呵的拱手道:“数年前听闻荀氏幼女单骑突围,往襄阳请来救兵解了宛城之困,当时便惊为天人,今日得见荀家女郎风采,果是名不虚传哪!” 荀灌不冷不淡的回礼:“小刘将军过奖了,只是侥幸而己。“ “哈哈~~” 蔡豹又向看向了杨彦三人,正等着荀灌介绍的时候,刘遐却是哈哈一笑:“贤侄女请坐,各位请坐!‘ 荀虎和荀华明显面色一沉,目中隐隐蕴着恼火,他们其实不是荀氏族人,而是荀氏的家生子,被赐姓荀,但是既然被荀灌带来赴宴,自然受不得这份轻视,反倒是杨彦没有任何表示,他还不至于为别人的轻视妄动怒火。 荀灌在最初的不悦之后,倒也冷静下来,诧异的看了眼杨彦,便以眼神示意荀虎和荀华稍安勿燥,随即与各人分宾主落座。 行伍间以左为尊,刘遐坐在最上首,左首依次是蔡豹、候礼、段文鸯和刘肇,右首则是荀灌、荀虎、荀华和杨彦,刚好一边四人。 有仆役陆续奉上酒食,刘遐举杯笑道:“今日贵客驾临,来,让我们同饮此杯以贺之。“ 每个人都举杯,一饮而尽,但是席中的气氛总是有些僵硬。 于是蔡豹不经意的问道:“不知荀家女郎往郯城是为何事?” 荀灌也不隐瞒,拱了拱手:“奉诏,迎回东海王妃。” “哎呀~~” 各人均是现出了唏嘘之色。 刘遐便叹了口气道:“裴妃身经大难,幸得好心人援手,赎回置于郯城,早于数月前,裴妃便有南归之意,我等亦曾派人,去往郯城与裴妃联络,愿以兵马护送回建康。 但裴妃似有疑虑,迟迟不肯启行,我等虽有心分辩,却无从辩起,还望贤侄女回朝之时,解释一二,免得朝庭心生误会。” 荀灌不置可否道:“若是实情如此,灌自会奏明。” 其实从下邳到郯城,不过三百里地,裴妃不肯移驾,主要是不信任淮北的流民武装,这也怪不得裴妃,徐龛首鼠两端不说,仅仅因为淮北流民帅、沛国内史周默投降祖逖,其叔彭城前内史周坚便将其斩杀,另外蔡豹、候礼这些人也是心意难测,裴妃作为一个女人,肯把自家性命交托过去才怪。 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再谈论裴妃,转而闲聊起了淮北形势,同时你来我往,互相劝酒,就连荀华与荀虎,也不时交谈两句,气氛稍微放松了些。 只有杨彦坐在最后,也没人问过他姓名,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不过他并没有任何拘束难堪之意,自斟自饮,吃两口小菜,好象别人与他毫不相干,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这份闲悠渐渐地引起了注意。 段文鸯举杯问道:“贵姓?” “杨彦之!” 杨彦举杯与段文鸯虚碰,一口喝干。 段文鸯不禁目中带上了一丝欣赏之色,赞了句好汉子,也喝光了杯中的酒。 “杨彦之?” 蔡豹喃喃道:“老夫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请问杨家郎君郡望何处?” 问郡望,就是问身份,确认是否士族。 这里的人除了荀灌,别看没一个是朝庭认可的士族,但他们自己不是这么认为的,上溯数代,都是有名有姓的响当当人物。 荀灌的目中也有了些好奇。 杨彦拱手道:“蔡将军言重了,杨某出身于建康,本一介良人,因缘巧合,与稚川先生结为知交,又受稚川先生引荐,得荀公器重,今次女郎出行,杨某有意见识淮北风物,故毛遂自荐,得女郎带在左右。“ 杨彦这番话不亢不卑,虚虚实实,虽然讲清了来龙去脉,却又等于什么都没说,也不因自己的良人身份而自轻,荀灌暗暗点了点头。 刘遐父子的眼里,却是现出了鄙夷之色。 刘肇突然笑道:“曾有传言,建康有一杨彦之于街头给人说三国演义,听者数以千计,于市井中颇有名声,想必……就是你了。 今日见着杨彦之,刘某不由忆起了前汉武帝朝平阳长公主,时卫青乃她府上家奴,后其姊卫子夫被武帝纳入宫中,卫青亦得平阳赏识,推荐给武帝,自此成为一代名将,而今日之杨彦之,得荀氏赏识,谁敢说,将来就不会是另一个卫青呢? 哈哈哈哈~~” 说着,刘肇竟然放声长笑起来。 蔡豹心中着急,悔的肠子都青了,要早知道刘家父子是这副德性,说什么也不该接荀灌入城啊。 候礼与段文鸯愕然的互相看了看。 荀灌、荀虎与荀华的眼里更是闪现出了怒容,杨彦却摆了摆手:“刘小将军言之有理,世事本无常,风中尘土扬,想那世家,谁也不敢说天生便是世家,无不是惊才绝艳之人物抓住机遇,迎难而上才得以传下百世家业。 今日杨某受刘小将军吉言,若他日事业有成,必与厚报。 其实杨某最为钦佩之人便是卫青,以家奴之身,统军十万,逐匈奴于漠北,这是何等的壮志豪情,不知刘小将军钦佩哪种人物?“ 第四十一章 不欢而散 “这……” 刘肇语塞了。 杨彦仰慕的对象高大上,把他逼到了无可仰幕的地步,如果选霍去病吧,霍去病是卫青的外甥,低一头,再如果是时人崇尚的关张,这二位都是横死,彩头不吉利,其余魏蜀吴各将都不如关张。 至于羊祜、陆抗等名将,首先是儒将,文韬武略非凡,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没资格去仰慕。 偏偏河东卫氏的后人还在,他没法贬低卫青的成就,一时之间,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荀华和荀虎均是暗中向杨彦竖起了大拇指,荀灌也暗暗点头,段文鸯、蔡豹与候礼则是去了对杨彦的轻视之心,毕竟一个人的说话就足以体现出修养水平,难怪能被荀崧器重呢。 “哈哈~~” 上首的刘遐哈哈一笑:“杨家郎君果然了得,竟令犬子无语可说,以仆观主,荀家女郎乃是女中豪杰,不知可曾婚配?“ 顿时,右首诸人纷纷色变! 荀灌以发覆额,明显是未婚待嫁,他刘遐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么,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和荀家攀亲? 荀氏什么门第,他又是什么门第? 果然,荀华气的浑身发抖,大怒道:“大胆,女郎婚配,岂容你来询问?” 气氛僵硬起来,荀华的斥责,就等于是撕破脸,毫不留余地,刘遐父子的面色难看之极。 荀灌也是满面怒容,不过很快就收敛下去,站起来拱了拱手:“今日多谢诸君招待,灌不胜酒力,明日须早起去往郯城,就此辞过!“说完,便向外走去。 杨彦、荀虎与荀华也纷纷离席。 殿内一片安静,偏偏其他人还不好劝解,因为在当时来看,冒然打听一名女子是否婚嫁,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尤其还是门第高不可攀的颍川荀氏,而荀灌的家仆护主心切,厉声喝斥理所当然,反而是刘遐父子理数不周,询问荀灌是否婚配是唐突,乃至僭越的行为! “正长啊正长,当年官家为世子求庾氏女文君为妃,尚再三请求,才得庾亮松口,可你倒好,纵有攀荀氏之心也不可如此急切啊,你失言了,哎!” 蔡豹重重叹了口气,向外追去,出门急声唤道:“荀家女郎请留步!” 葛灌一行数人顿步回首。 蔡豹疾走上前,拱了拱手:“刘正长酒后失言,请荀家女郎勿要介意,都是老夫未及时劝阻之过,若有不是,老夫愿代他赔罪。” 在那个时代,上下尊卑之分是非常严格的,刘遐的言辞冒犯了荀灌,作为邀请荀灌入城的蔡豹,有连坐责任。 荀灌摆摆手道:“蔡将军勿要自责,灌亦相信刘将军乃酒后失言,无意追究,此事便让他过去罢。” 蔡豹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此去郯城三百里之遥,徐龛上万军卒驻扎东莞(今山东沂水),可惜老夫徒掌锐卒数千,因未得朝庭诏命,无法护送前行,还望荀家女郎小心为妙。“ 这一番话,倒是让杨彦对蔡豹的印象大好。 ”多谢提醒,灌自会小心,告辞!“ 荀灌长身一礼,便要离去,杨彦却是唤道:“等等!” 所有人均是看了过来。 杨彦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提醒下蔡豹,至少自己尽力了,于是拱了拱手:“蔡将军,杨某偶然听到传言,石勒因徐龛杀死派来支援他的王伏都,故遣石季龙率步骑四万攻打徐龛,听说已陈兵巨平(今山东泰安),徐龛畏惧,遣谋士刘霄往见勒,送妻子为质乞降,勒允。“ ”什么?“ 蔡豹大惊失色,连声追问:“此话可当真?” 石季龙就是石虎,凶名昭著,他清楚自己绝不可能是石虎的对手。 荀灌等人也是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杨彦。 杨彦道:“杨某只是听说,若蔡将军北上攻打徐龛,必务小心。“ ”好,老夫知道了,告辞!“ 蔡豹满面的惊疑不定,急步离去。 荀华这才问道:”杨家郎君,你是如何得知石季龙已经出兵?“ 杨彦能告诉荀华,这是史书上记载的么?显然不能! 于是摇摇头道:”杨某没法确证,告诉蔡将军,也只是让其有备无患而己。“ 荀灌的美眸中流露出了一抹掩饰不住的疑惑,杨彦提供的信息,在当时属于绝密情报,从蔡豹的反应来看,即便是身处前线的蔡豹都不清楚,他是从何得知? 所谓传言,纯属无稽之谈,这十来天杨彦一直随队,如果他听说了,那自己为何没听说? 要不是荀灌对杨彦的为人大体了解,说不定还以为这家伙是捏造情报信口开河呢。 不过荀灌没有逼问的意思,只是道:”以徐龛的作风,真有可能用妻子为质换取石勒出兵,不管石虎在不在巨平,我们都要小心,明天加快行军,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接了裴妃即走。“ “诺!” 荀华和荀虎双双施礼,送荀灌上车,然后与杨彦各自骑马,跟在后面。 …… 荀灌的发作使得宴席不欢而散,段文鸯与候礼也借故告辞,大殿里,只剩下刘遐父子。 “砰!” 刘肇再也忍不住,猛一掌击上几案,怒道:“阿翁,问一句婚配又如何,怎值当如此发作?想咱们刘家为江东戊守淮北,让他司马氏与一干士族轻歌曼舞,好不逍遥快活,可是换来了什么?从荀氏就可以看出,朝庭上下,没一个把我们当人看!“ ”你何不直言?“ 刘遐沉着脸问道。 刘肇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既然江东不仁,那我们何苦为他卖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夜举兵,控制全城,向石勒乞降,凡不愿随同者,皆杀之,儿也与荀灌,择一吉日成亲,把生米煮成熟饭,谅那荀崧老匹夫奈我何!“ “休要胡闹!” 刘遐吓了一跳,连忙喝止。 刘肇重重拱手:“阿翁,儿并非意气用事,实则荀氏欺人太甚,我以下邳献勒,勒必以礼相待。” 刘遐的面色阴晴不定起来,许久,摆了摆手:“不可,蔡豹刺徐州,于父老中颇有名望,而为父只是彭城内史,若于下邳举兵的话,必不得人心,况且还有段文鸯与候礼率军驻扎,若与蔡豹三面围攻,必亡,况荀灌携三百精骑,亦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刘肇急道:“难道就平白受此羞辱不成?” “哼!” 刘遐冷哼一声:“自不会干休,不过你别再打荀灌的主意,以今日荀氏之态度,绝无可能与我刘氏联姻。”说完,转头喝道:“来人!” “郎主!” 两名黑衣人出现,恭敬施礼。 刘遐捋须道:“据说石季龙屯兵于巨平,你俩连夜出城,快马奔巨平散播荀灌挟三百骑往郯城迎东海王妃的消息。“ ”诺!“ 二人躬身离去。 ”阿翁!“ 刘肇不解的看了过去。 刘遐阴恻恻道:”既然我刘氏得不到荀灌,那么,让给石季龙又有何妨?荀灌英名在外,艳名远播,想那石季龙必会遣军擒捉,为父倒要看看,若荀氏嫡女为石季龙侧室,荀崧老匹夫颜脸何存!“ 刘肇:”……“ 第四十二章 东海王妃 五更天,各人陆续起床,洗漱吃早饭,半个时辰之后,趁黑离开了下邳,往三百里外的郯城行去,一路疾驰,于次日正午抵达了郯城。 郯城既是东海国的国都,也是东海郡的郡城,位于沂蒙山南麓,是齐鲁大地与江淮地区往来的要冲,堪称鲁南咽喉,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杨彦记得,郯城矿产资源丰富,拥有品位在50%以上的铁矿数百万吨,而且是自熔性磁铁矿,这种铁矿品位高、熔点低、有害成分少。 就仿佛老天爷刻意安排一样,除了铁矿,煤炭资源也极其丰富,具有埋藏浅、易开采的特点,这分明就是一个小型的煤铁联合体啊。 另外郯城还拥有金刚石、石灰石、重晶石、建筑黄沙和石料等多种矿产资源,其中石灰石、重晶石与建筑黄沙是烧制水泥的必不可缺资源。 虽然郯城高不过三丈(东晋一尺24.5cm),方圆不过二十里,但是落在杨彦眼里,再配上位于沂蒙山脚,进可攻,退可守,以及扼鲁南咽喉的战略位置,这简直是完美的不能再完美的根据地。 他的眼神不禁亮了起来。 该如何谋取郯城呢? 发动农民起义肯定不可行,毕竟大部分的人口都掌握在坞堡主与世家大族的手里,想玩揭杆而起,首先要问世家大族同不同意。 但是不发动群众,自己一介白身,又不是士族,哪怕郯城的形势再汲汲可危,朝庭也不可能任用自己主政郯城,一刹那,杨彦都想到了跪舔刁协,但立刻就摇了摇头。 因为刁协征自己的目地,是当秘书,而不是外放主政一方,况且党从刁协,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 “杨家郎君,你为何摇头?莫非是见郯城狭小?” 荀华刚好见着杨彦摇头,好奇的问道。 杨彦奇怪的看向了荀华,他感觉这个女人总是针对自己,根据他前世的经验,当一个女人没事找事的时候,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难道……荀华对自己有意思? 杨彦为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不过再一想,也不是没可能。 首先是身份,自己是良人,荀华的身份也不高,是荀氏家生子,算得上门当户对。 其次是自己有才华,相貌俊俏,还疑似弘农杨氏子弟,士家女郎可能嫌自己身份低,但是相对于荀华,自己显然是一支潜力股,将来在荀氏的提携下,不说封候拜相,做个掾属是有可能的,综合以上种种,荀华对自己有了想法属于人之常情。 毕竟那个时代,女性还是敢于示爱的。 这倒是让杨彦多看了荀华两眼,荀华的年龄和荀灌差不多,长的虽然不如荀灌那样眉目如画,却也是有模有样,容貌上等。 按一般来说,娶了荀华也不错,要脸蛋有脸蛋,有身材有身材,性格直爽泼辣,与作为现代人的杨彦能谈得来,不过杨彦是不可能娶荀华的,做个妾还差不多。 荀华虽然不嫌弃他,但是他嫌荀华的身份低啊。 再说了,娶荀灌的女婢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变相给荀家做荫客么? 杨彦的身份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心态却仍是年近四十的老男人,对于女性,早过了轰轰烈烈,爱的死去活来的年龄,实际因素考虑的较多,他可以为了萧巧娘去硬肛兰陵萧氏,却绝不会为了荀华附从荀家。 果然,在杨彦的惊讶目光下,荀华的神色略有些不自然,眼神躲躲闪闪,于是不置可否道:“杨某想到了裴妃,心生侧然。” 荀灌提醒道:“呆会儿见着王妃,千万不要露出任何不该有的神色,免得触怒于她。” “诺!” 众人齐声应下。 “走罢,我们进城!” 荀灌挥了挥手。 晋沿用汉制,王国自置官署,太傅辅王,内史治国民,中尉掌武职,丞相统众官,群卿大夫官如朝庭,但是晋与汉又有本质不同。 汉朝是中央集权,晋却是由手握军权的权臣建立,自有掾吏组成牙属,排除在朝庭官制以外,自由行使职权,军、民、财不再各成系统,军事与政治结合,一切都是为了军事上的便利。 在这种制度下,王国相等同于一郡太守,别驾、内史与中尉都是相的从属,而东海国自东海王越病死,僚属十万余众被石勒射杀,其余百六掾拥司马睿于建康建制之后,东海国只剩一个空壳子了,很多官职荒废,没再重置。 又由于司马氏脱胎于东海国,赋予了东海国特殊的地位,周边的流民帅不敢侵占,过了江的士族不愿涉身险境,因此朝庭没再委人署理,目前郯城官职最大的是捕贼曹,一名年近六十的老者,白发白须,颤颤巍巍,领着些老弱残卒于道旁迎接,把车队接入城中。 老者名为魏良,施礼问道:“请问荀家女郎,是去馆驿休息,还是往东海王府?” 荀灌不假思索道:“去王府!” “请!” 魏良乘上牛车,在前引路。 郯城到底是个小城,泥土路灰尘漫天,两边屋舍破败,几乎没有店铺,路上的行人也看不到几个,即使有,也是衣衫褴褛,见着车队行来,均是拜伏在地。 “哎~~” 荀虎叹了口气道:“东海王越在世之时,郯城也是一方重镇,拥有民户近三万,但随着衣冠南渡,郯城早已不复当年盛况了,如今城中有没有五千户都很难说。“ 众人均是摇了摇头,心情有些沉重。 不片刻,东海王府出现在眼前,王府占地还是比较大的,约三四百亩,但是围墙斑斑驳驳,有些地方已经倒塌了,墙里杂草丛生,甚至还有野猫、野狗和野猪等各种动物追逐奔跑。 魏良连忙解释:“请女郎见谅,郯城牙署不再,库房空虚,实在无力修葺王府,不过自王妃归府时至今日,老朽调拨了十余名军士与数名侍婢照料王妃的起居生活,一应日常尽量供奉,倒也未出差错。“ 荀灌点点头道:“魏老有心了,走罢,带我们去见王妃。” “请!” 众人下马下车,跟随魏良进入王府。 因着早得到了通报,东海王妃于正殿迎客,荀灌、杨彦、荀华与荀虎被魏良带入正殿,其中荀华托着托盘,盛有冠冕首饰和绣花鞋。 殿内似乎许久没有清理,朱漆斑驳的屋梁结着蛛网,只是地面刚刚清扫过,一名年约三十的布衣女子端坐上首,盘了个飞天髻,插着一枝铜钗,身后站着两名侍婢。 乍一看,这名女子容貌秀美,仪态端庄,但是再一看,面部皮肤较为粗糙,眼角还有了鱼尾纹,头发中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白发。 这显然是东海王妃裴媛,与一名民妇几乎没有区别,唯一还残留着王妃痕迹的,便是那双漆黑凤目中,透出的坚韧与不屈。 这也许便是在大劫中众人皆死,唯裴妃独存的重要原因,一般的女子,哪怕不被折磨死,也早就心志崩溃自尽了。 几人臆想着裴妃的不堪经历,均是禁不住的心里一酸。 第四十三章 石虎心动 “禀殿下,颍川荀氏女荀灌特来迎殿下南归。” 魏良躬身施礼。 “颍川荀灌、荀虎、荀华、杨彦之,参见东海王妃!” 荀灌等四人也齐齐施礼。 裴妃一一打量着众人,最终目光停在了荀灌身上,现出了欣赏之色,摆了摆手:“诸位不辞千里,远来郯城,孤不胜感激,奈何王府破败,无以相待,还望担待一二。“ 荀灌抱拳道:”王妃言重了,官家下诏时,曾嘱托灌务必护得王妃周全,今见王妃无恙,灌喜不自禁,斗胆请王妃移驾,更换冠服。” 裴妃凤目移向了荀华手里的托盘,满面的感慨,许久才轻点蝽首:“官家倒是思虑周全,有劳荀家女郎。”说着,便起身离席,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步向后殿。 荀灌给荀华打了个眼色,也跟了过去。 魏良招呼道:“两位请坐。” 杨彦和荀虎点了点头,各自就坐。 女人换衣服加梳妆打扮,尤其还是庄重的冠冕,时间是比较长的,三人均是耐心等候。 而此时,巨平城外,密密麻麻的营帐一眼望不到边,中军一座硕大的营帐尤为显眼,帐前大麾绣一个石字,迎风飘扬。 这正是石虎的中军大帐,奉石勒命,石虎率步骑四万,借徐龛作反,相机寇掠青兖徐诸地。 石虎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粗大,面相粗豪,带有典型的胡人特征,眼窝深凹,褐色头发蜷曲,满脸络缌胡,几案上摆满酒食,石虎披着睡袍,靠在锦被上,左右各搂着两名女子。 左边的叫郑樱桃,是紫衫骑统领,优伶出身,颇具美色。 紫衫骑是石虎下了血本,以一千名健壮女子经军事训练后作为护卫,因身着紫衫,故名紫衫骑,每每出征,皆以紫衫骑相随左右。 右边的叫靳月华,曾是汉主刘聪的皇后,在刘聪死后,因其父靳准作乱,石勒以石虎为前锋,率军攻入汉都平阳,靳月华不出意外的落入了石虎手里。 靳月华容颜绝美,二十出头的年纪,嘴角含着迷人的笑容,但是眼眸中,却带有一丝几乎觉察不到的冰冷。 石虎左拥右抱,一个是他心头至爱,另一个是前朝皇后,两个美人巧笑妖娆,争相喂来酒食,好不逍遥快活。 这时,帐外有脚步声传来,伴有低喝:“禀中山公,瞻有事禀报!” 于去年年底,石虎被石勒封为单于元辅、都督禁卫诸军事,骠骑将军、侍中、开府仪同三司,爵中山公,通常别人都称他为中山公。 “进来!” 石虎开声唤道。 瞻便是石瞻,二十上下,滑州人,原名冉良,自幼习武,熟于弓马,力大善射,勇而无惧,十二岁与羯胡作战,不敌被俘,受石勒赏识,收为养子,改名石瞻。 石瞻掀帘入帐,半点都不斜视,躬身施礼。 石虎问道:“何事?” 石瞻道:“瞻今早去往巨平,听乡民言颖川荀灌于昨日清晨离开下邳,率三百骑往郯城迎回东海王妃,若是传言属实,想必荀灌已经到郯城了。“ ”哦?“ 石虎的眼睛眯了起来。 荀灌名震大江南北,眉目如画,堪称国色,是颖川荀氏的嫡女,又曾放言非英雄豪杰不嫁,这由不得石虎不动心。 据考证,羯人就是中亚的栗特人,也就是现代的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那边的一窝子,原本是匈奴人的奴隶,因八王之乱趁势而起。 虽然石虎石勒都极为排斥汉化,但是在私心中,又是自卑的,如能娶得颍川荀氏的嫡女为妻,光是心理上的满足就让人难以自拨,更何况荀灌还有艳名在外。 许久,石虎问道:“传言可当真?” 石瞻沉吟道:“空穴来风,并非无因,瞻认为,不出两个可能。 其一,是晋军有意放出风声,欲以荀灌诱我进军,设伏歼之,不过这个可能不大,瞻谅淮北诸流民帅绝无胆以颍川荀氏嫡女作饵。 其二,必是有人故意放出,欲陷害荀灌,乍一看,似是菲夷所思,但下邳诸将各怀鬼胎,又不得晋主信任,或可能还与荀氏有些冲突,故走漏消息,借中山公之手羞辱荀氏。“ ”哈哈哈哈~~“ 石虎满意的哈哈笑道:“说的好,谁若是敢以荀灌为饵,必将被高门士族群起而攻之,我也以为是第二个原因,既然荀灌自动送上门来,我若不取,天必谴之,你立刻带本部一千骑驰往郯城埋伏,绝不能让荀灌回到下邳,不过……形势若有不对,不必强求!“ ”诺!“ 石瞻施礼,正要离开。 “等等!” 石虎又道:“若是能好言劝得荀灌来投,我以正妻之礼待之,若不从,可动手捉拿,许之为妾,倘若生擒无望,我授你就地击杀之权!” “诺!” 石瞻退出了大帐。 …… 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裴妃才在荀灌与荀华的搀扶下从后堂步出。 这时的裴妃,头上带着蔽髻,插着步摇,身上穿着纯缥色亲蚕服,下摆上宽下尖形如三角,层层相叠,称之为纤,围裳中另伸出数根飘带,称之为髾,有纤髾相饰,走起路来,如燕飞舞。 这一袭冠冕上身,裴妃的身上多出了些神彩飞扬的气质,虽然面部的皮肤不是太光洁,却是凭添了几分美貌,这倒是让杨彦心中一动。 根据当医生练就的一双火眼金晴,裴妃既然注重仪容,理该不甘寂寞,再根据裴妃于东海王越尚在世时,辅助施政的情况,他可以判断出,裴妃至少对政治还是有些想法的。 那个时代,很多女性都在政治上掺一腿,远的不说,近的就有贾南风,刘曜皇后羊献容。 裴妃身为东海王越的正妻,原本江东小朝庭的一切都是她的,合着几年前,司马睿、王导、王敦之流得尊称她一声王妃,在私底下为表示亲近,当叫她一声主母。 可是到头来,她家破人亡,夫死子丧,自己也受尽了凌辱,反而是曾为下属的司马睿在建康当了皇帝,她能甘心,能平衡么? 据杨彦猜测,司马睿并不欢迎裴妃回建康,只是出于道义与舆论的压力,不得不迎回裴妃,在史书的记载中,裴妃至死都没有踏入建康一步。 如果司马睿真的阻拦裴妃入都,自己可不可以利用起来,谋取政治资本呢?进而搭上裴妃这条线,以郯城作为根据地种田开发。 郯城几乎就是与石赵接壤的最前线,世家子弟不可能亲身赴险,如果裴妃还对东海国存有一丝眷恋之情的话,必不忍见郯城陷落,因此除了自己,没有更加适合的人选出镇郯城。 而且裴妃空有名份,实是孤家寡人,丈夫死了,儿子死了,下属自立门户,河东裴氏也不管她。 自己则是一身本事受限于出身,无从大施拳脚,正该与裴妃抱团取暖啊,至于以后能否降伏住裴妃,这都是后话,没有立足点,一切免谈。 当然了,这个想法不能冒冒然的表示出来,需要逐渐接近裴妃,慢慢观察,取得信任,在恰当的时机与裴妃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第四十四章 鸡蛋面膜 裴妃换过装束,众人重新见礼,约定明早启行,荀灌和荀华留下陪伴裴妃,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东海王府虽然破败,但是屋舍不少,杨彦特意要了间距主殿较为接近的屋子,洗濑过后,找来一名侍奉裴妃的婢女,问道:“请问小姊姊,府里可有筝?“ 这名女孩子十三四岁的年龄,没有杨彦大,所以叫小姊姊,相当于后世被叫烂的小姐姐,无形中,可以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 果然,女孩子俏面一红,扭扭捏捏道:“请郎君稍等,妾去帮郎君向王妃讨来。” “多谢!” 杨彦拱了拱手,目送着女孩子快步离去。 突然他发现,这个时代虽然生产力很落后,但还是蛮好的,乱世,无法无天,有本事的人自能脱颖,而现代社会的束缚规矩太多,各种关系编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一个人再有能力,都不可能破网而出,只能被重重束缚压的喘不过气来。 “雪下的那么深,下的那么认真,倒映出我淌在雪中的伤痕……“ 趁着四下无人,杨彦哼起了前世最爱听的《认真的雪》! …… 裴妃正与荀灌拉着家常,毕竟两个女人一个出身于河东裴氏,另一个是颍川荀氏的嫡女,身份相近,有共同语言,荀华在一边听着,倒也自得其乐。 这时,屋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那个女孩子在外唤道:”禀王妃,杨家郎君欲借筝一用。“ ”哦?“ 裴妃惊讶的看向了荀灌。 荀华笑道:”殿下,杨家郎君善音律,曾谱出《临江仙》与《虞美人》名动建康,想必是随着女郎一路行来,再无暇操琴弄筝,今日恰好有闲,手痒了吧?“ 当时的士人,尤其是高门士女,对音乐都有一种狂热的爱好,光听名称,临江仙与虞美人就无比优美,裴妃心动了,现出了迟疑之色。 荀灌会意道:”殿下,不如将杨家郎君请来,当面抚曲,或能一抒心怀。“ “也罢,请杨家郎君前来!” 裴妃伸手示道。 “诺!” 女孩子施了一礼,向外走去,不片刻,回到杨彦处,唤道:“郎君,王妃请您过去。” 杨彦暗喜,他借筝就是这个目地,料定荀灌会从旁介绍自己,裴妃也会动心,果然,正如所料。 “有劳小姊姊了。” 杨彦拱了拱手,跟着行走,不片刻,被带进了寝宫外殿。 “彦之参见王妃!” 杨彦长身施礼。 裴妃轻抬玉手:“杨家郎君,不必多礼,灌娘夸你善音律,不知可否为孤奏上一曲?“ 杨彦道:“既是王妃所请,彦之自当从命,恰好日前新得一曲,可为王妃弹奏。” “嗯?” 荀华讶道:“杨家郎君,你又有新曲子了?“ 杨彦微微一笑:”此曲名为《春江花月夜》,是杨某随女郎渡江时心有所感,于内心蕴酿推衍而成,不过词尚未谱成,仅以曲献与王妃。“ 说完,便于案前坐下,抚筝调试了一阵子,才开始叮咚叮咚的弹奏起来。 春江花月夜曲调优美,随着杨彦抚筝,一副月夜江景的画卷,缓缓呈现于眼前,三个女人均是微闭双眸,一副听的如痴如醉的模样。 讲真,杨彦非常感谢劝说自己与女儿一起学筝的那个早教机构推销小姐,当时每个小时的学费起步一百五,每升一级加五十,五级以后再学打八折,粗略一算,拿一张业余十级资格证书,需要花二十多万。 由此可见,从古至今音乐都是烧钱的玩意儿,不过杨彦不后悔,没有这张古筝十级业余证书,不可能如此顺利的接近到裴妃。 许久,一曲奏完,三女的面容仍残留着浓浓的意犹未尽之色,相继以妙目打量向杨彦。 荀华赞道:“杨家郎君总是隔段时间就能带来惊喜呢。” 裴妃也抚掌赞道:“孤从未想过,一首曲子竟能如画卷般的优美,孤仿佛看到了江潮连海,月共潮生的美景,并且曲中似乎还含有一种相思之情,杨家郎君果是名不虚传。” “王妃过奖了。“ 杨彦拱了拱手,却是转眼间,现出了欲言又止之色。 原来,裴妃或许是脸上的皮肤不大好,伸手挠了几下,这让他心中一动。 ”杨家郎君,是否有话要说?“ 荀灌留意到了杨彦的神色,问道。 ”这……“ 杨彦吞吞吐吐。 裴妃意识到也许是和自己挠脸有关,顿时神识就变得不大自然,抚了抚脸,才叹了口气:“孤自幼钟鼎玉食,不知民间疾苦,直至逢此大难,方知生存之艰,幸得天可怜见,孤才得以脱离苦海,如今孤别无所求,唯盼回建康终老,了渡余生。“ 荀灌与荀华不由狠狠瞪了杨彦一眼,这不是在裴妃的伤口撒盐么?还亏得裴妃贤淑知礼,才没计较呢。 杨彦却是正色道:”王妃此言差矣,王妃正当春秋盛年,岂可轻言蹉跎?杨某有一美容养颜秘方,可献与王妃,每日坚持使用一两个时辰,最多月余,肌肤将重见细腻光滑,另杨某也可助王妃华发返乌。“ ”哦?“ 裴妃猛的抬起了头。 是的,裴妃虽然嘴上讲着认命的话,但女人往往心口不一,若不是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又怎能苟活到现在?既然好死不如赖活,那么,能恢复惜日容颜,谁又愿意鸡皮鹤发渡过一生呢? 只是杨彦讲的太直白了,裴妃到底还是有些矜持的,不好意思一口应下。 荀华也拱手道:“王妃,杨家郎君精通医术,曾于建康街头施医问诊,活人无数,他既敢献上秘方,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王妃何妨一试?” 荀灌美眸中流露出了一抹讶异之色。 她留意到杨彦的自称,与人刚交往的时候,杨彦会谦称彦之,但没多久,就变成了杨某,或者称我,而且荀灌可以肯定,杨彦绝不是故意,纯粹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 由管窥豹,说明此人胸怀壮志,不甘屈人之下,再结合带有撺梭撩拨意味的劝说,他想做什么? 不过荀灌很快就收回目光,说到底,她也同情裴妃,希望裴妃能恢复昔日容颜,于是跟着道:“王妃,试一下应是无妨。” “有劳杨家郎君了。” 裴妃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杨彦向荀华道:“此法名为鸡蛋面膜,制法不复杂,以蛋清和蜂蜜调配即可,能否取些过来?” “稍等。” 荀华向外走去。 杨彦又向裴妃道:“华发转乌,须与身体调理互相配合,杨某斗胆,请为王妃诊脉。” “这……” 裴妃犹豫了,不管她经历过什么遭遇,说到底她仍是王妃,让杨彦一个青年男子搭着手腕,总觉得不成体统。 荀灌不方便劝说,只是看着杨彦,却是意外的发现,杨彦目光坚定,直视裴妃,仿佛不为裴妃搭脉誓不罢休。 第四十五章 伴君如伴虎 根据现代分理学分析,裴妃于绝望无助中等来了朝庭使者,正是最为脆弱,也最好说话的时候,如果此时不表示,将来随着回程,裴妃会逐渐回复颐指气指的王妃身份,很难再说上话。 所以杨彦必须抓住机会,以自己的强势给裴妃留下深刻印象,进而烙印在她的心灵深处,免得日后谈条件的时候因身份不对等过于吃亏。 果然,或许是受了杨彦影响,也可能是恢复容貌的心情太过迫切,裴妃犹犹豫豫的伸出玉手,把袖子往上提了提,勉强说道:“那……就有劳杨家郎君了。” 顿时,荀灌心头狂震! 要知道,王家一言一行俱有章法,按正常的程序走,首先是太医为裴妃诊病,太医治不好,才会征召民间有名气的医生入宫诊治,就算事急从权,没有太医在场,可是裴妃的身体也没大碍啊,完全可以回到建康之后依礼法走一遍,实在不行再找杨彦。 但是眼前所见…… 荀灌不由深深的看了眼杨彦。 杨彦浑如个没事人,恭恭敬敬上前,以手指搭上裴妃的手腕,细细诊断,中规中矩,绝不多按一分,这又让荀灌暗暗点了点头。 讲真,杨彦不得不佩服裴妃顽强的生命力,毛病倒没什么大毛病,主要是长期的惊吓与恐惧,再受到恶劣的生存环境影响,身体严重亏虚,如不及早治疗的话,很难活到四十岁。 不片刻,杨彦拿开手,正色道:“发乃肾之精,华发返乌,当调阴治肾,内外兼治,杨某为王妃拟一方剂,若是一时凑不齐药材倒也不急,可于返建康之后慢慢调理。“ 说完,便取了纸笔,伏案书写。 在中医上,有虚不受补的说法,就如一座水库长久干涸,根基已经动摇,如果冒然放水的话,水库不仅蓄不了水,还会被大水冲垮,裴妃正是这种情况,需要以温药配合食疗一点点的补足亏虚,因此杨彦没用人参、茯苓等虎狼之药,而是使用了首乌、肉苁蓉等药性较缓的药材作为主药。、 当方子开好的时候,荀华也取来了鸡蛋和蜂蜜,杨彦把鸡蛋打开,只用蛋清与蜂蜜调匀成糊状。 荀华讶道:”竟如此简单,这样就可以了?那蛋黄呢?“ 杨彦微微一笑:”蛋黄自然留着吃,请荀家娘子为王妃均匀涂抹于面部,勿浸入眼和口鼻。“ ”噢!“ 荀华将信将疑的端起陶碗,蘸软布细细的涂在了裴妃的脸上,直观看过去,就和现代的面膜差不多,因为纯天然,效果则要好过外面卖的面膜。 裴妃很明显不习惯,眉头皱着,毕竟蛋清是很腥的,有的人就特别讨厌蛋清的味道。 杨彦连忙提醒:“请王妃保持面部舒缓自然,否则会影响到鸡蛋面膜的疗效。“ 裴妃没办法,只得深吸了口气,尽量忍着。 荀华看了眼陶碗里还剩不少,于是向荀灌道:“女郎,这一阵子餐风露宿,也得不到调理,要不你也敷点鸡蛋面膜把皮肤保养下吧。“ ”这个……“ 荀灌看了眼杨彦,犹犹豫豫,保养她是愿意的,只是让她当着杨彦面做女儿家的事,她可不乐意,这家伙最好是识相点告辞离去,可是杨彦也不知怎么回事,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人,却愣是没留意荀灌打过来的眼色。 正常人面膜敷脸上,那种紧绷绷的感觉其实不舒服,这时,裴妃发扬有福有享,有难同当的精神,笑道:“灌娘,你别见外,就让荀华帮你敷罢。“ 没办法,裴妃都发话了,荀灌只能在狠狠瞪了杨彦一眼之后,让荀华在自己脸上敷了一层面膜。 碗里还剩些,荀灌眼珠子一转,便道:“荀华,你也抹上罢,这阵子够辛苦的。” “女郎……我自己怎么抹?” 荀华结结巴巴道。 刹那间,屋子里的气氛诡异起来,裴妃和荀灌的脸上都敷有面膜,不方面替荀华敷,再退一步说,既使能敷,一个是高不可攀的东海王妃,另一个是自家女郎,荀华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让她们动手。 剩下的只有杨彦了! 果然,荀灌瞥了眼杨彦,笑道:“让杨家郎君帮你敷不就得了?” 杨彦吃惊的看着荀灌! “不,不!” 荀华也是一刹那俏面绯红,期期艾艾的推辞,却是低下了脑袋,仿如羞不自禁,又如千肯万肯。 裴妃一看就有数,抱着成人之美的原则,也笑道:“荀华,不就是敷个面膜么,你就当是杨家郎君为你调理面部皮肤好了,杨家郎君,如何?“ 杨彦头皮发麻,他有一种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被单位里的老妇女调戏的感觉,虽然他很不愿意跟荀华走的太近,从荀华的羞涩模样来看,显然对自己有心思。 但若是推辞的话,又显得不近人情,他只是不愿意娶荀华,并不是讨厌荀华,于是点点头道:“既是王妃有令,杨某自当遵从。” 说完,便拿起陶碗,走向荀华,叮嘱道:“荀家娘子,请闭上眼睛。” “有劳……杨家郎君了。” 荀华微红着脸,很不自然的应下。 杨彦跪坐在荀华正对面,拿软布蘸了面膜往荀华脸上抹去,顿时,荀华浑身一颤,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荀灌与裴妃不由交换了个若有所思的眼神,基本上两个人都能确定荀华的心意。 裴妃突然心中一动,以眼神询问荀灌,毕竟上位者喜欢赐婚,这既是喜事,也能显示出自己的恩典,她想了解杨彦是否有婚配。 荀灌略一迟疑,摇了摇头。 其实荀灌是乐于把荀华嫁给杨彦的,这可以拉近杨彦与荀氏的关系,况且荀华虽然是家生子,却是她的心腹,平时当姊妹相处,她不觉得把荀华嫁给杨彦会构成对杨彦的羞辱。 主要是杨彦的小婢女萧巧娘疑似兰陵萧氏出身,如果将来确证了身份,这让荀华如何自处? 总不能正妻的身份比一个婢女或妾还要低吧? 同时,杨彦对荀华好象没那方面的意思,万一裴妃指婚被婉拒,这不仅仅是落了裴妃的脸面,伤了荀华的心,还会造成杨彦与荀氏之间出现裂痕。 她认为最好再观察一阵子。 杨彦自始至终都留意着荀灌与裴妃的眉来眼去,略一寻思,也能大致猜出,不由暗道一声好险。 毕竟一旦裴妃指婚,他将陷入穿越以来的最大一场危机,娶了荀华,他的前程没了,会终身烙上荀氏的烙印,拒绝则会惹来裴妃不快,还怎么谋取郯城? ‘伴君如伴虎啊!’ 杨彦暗自心惊,与上位者相处,当真是伴君如伴虎! 裴妃还只是一个失势的王妃,至少在指婚之前会尊重荀灌的意见,若是换了别的实权人物,恐怕直接就把荀华指给自己,还认为是做了善事。 杨彦现在只希望早点回建康,紧抓裴妃这条线,最好再能说动荀家与葛洪相助,如实在不成的话,他也打算带萧巧娘离开建康,去别处士庶之分不是那么严格的地方寻找机会。 第四十六章 西厢记 “荀家娘子,可以了。” 杨彦加快速度,很快就给荀华涂了满脸。 荀华徐徐睁开眼睛,眼神稍带些茫然,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只要裴妃稍微霸道一点,自己就极有可能成为杨彦的正妻了。 而裴妃虽然这次没有指婚,却不代表她放弃了指婚的念头,对荀华也多了一份特殊的好感,不禁笑着问道:“感觉如何?” 荀华体会了下,摇了摇头:“回王妃,脸上紧绷绷的,不是太舒服。“ “咯咯~~” 裴妃显然心情不错,竟然掩嘴笑道:“这就对啦,孤岂能专美于前,你和灌娘就陪着孤罢。“说着,又横了杨彦一眼道:“都是杨家郎君弄出来的折腾人玩意儿,也不知揭开后会是怎样。” 杨彦就觉得脊背拨凉拨凉,一名敷着面膜的女人现出媚态是什么样?他的头皮麻的都要炸掉了,再也待不下去,正待告退,荀灌却是道:”杨家郎君,我们脸上涂了面膜,既不能出门,也什么都做不了,无聊的紧,不如你给我们讲讲《三国演义》吧?“ ”三国演义?“ 裴妃不解的看向杨彦。 杨彦暗暗叫苦。 “王妃,是这样的……” 荀华大略的解释了下。 ”哦?“ 裴妃讶道:”想不到杨家郎君竟有这般本事,那孤倒要洗耳恭听。“ 杨彦硬着头皮,施礼道:”杨某已经把三国演义讲到了三十回,若是从头讲,女郎与荀家娘子必寡然无味,若是接着讲,王妃听不到开头,亦如云山雾水,难以贯通全文,要不我重新讲回书,名曰《西厢记》,如何?“ ”西厢记?说的什么?“ 荀华问道。 杨彦信口开河道:”西厢记的背景设置在外域罗马国,与我大晋相隔数万里之遥,当地有一寒门庶子张生偶遇士家女郎崔莺莺,惊为天人,大胆追求,以诚心与才学打动崔莺莺,二人相知相爱,却因士庶天壤之别,受到了重重阻碍,不过张生不放弃,不气馁,奋发图强,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 “快,快说来听听!” 那个时候还没有爱情小说,这一听简介,裴妃就被勾起了兴趣,于是连声催促。 “话说在山西河中府的东边,有一座寺庙,叫做普救寺,乃大罗马国则天娘娘所建的香火院,后来荒废倾圮了,由崔相国重新修建……” 才讲了还没百十句,就紧紧拽住了这三个女人的心弦。 在明清时代,西厢记是禁书,很多待嫁的小姐都在枕头底下偷偷压着本西厢记,百看不厌,这充分说明了女孩子对西厢记的喜爱,哪怕荀灌都不例外。 当然了,杨彦讲的西厢记是经过改编的,把一些习惯用语和称呼换作符合魏晋时代的词汇,不过张生进京赶考的科举情节他不准备改动,主要是想引进寒门向上攀登的概念。 实际上,杨彦将来是准备出书的,以一些代表性的作品,影响时人的思想行为,魏晋时期没有封建礼教的说法,却是士族专权,西厢记明显挑战士族至上的地位。 这一开口,足足讲了三个时辰! 当说到崔莺莺老母以莺莺已许配郑恒为由,毁去许张生为妻的诺言,让张生与崔莺莺结拜为兄妹这一段,杨彦不讲了! “后来呢?” 裴妃忍不住道。 杨彦叫苦道:“王妃,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了,您看天色将晚,脸上的面膜须洗去,杨某也说的口干舌燥,不如明天再为王妃续说,如何?” 不得不说,西厢记包含了现代小说的所有元素,或者可以反过来说,西厢记就是现代小说的鼻祖,而东晋那个时候的小说,大体是如搜神记这类的志怪小说,主角不是人,是神仙鬼怪,教化意味浓厚,西厢记却是活生生的人间故事,大小高潮不断,装逼打脸啪啪直响,这就是古代的爽文啊! “这……” 裴妃显然还想听,不由看向了荀灌。 荀灌也想听,与三国演义相比,如西厢记这类的爱情小说更适合她的胃口,毕竟她是个女人,只是她清楚杨彦说不讲就不讲的规矩,而且天黑了,把杨彦留在裴妃的寝殿也不合适。 于是劝道:“王妃,还是明日再听罢,杨家郎君说的对,是得早点休息,明日一早还得赶路呢。“ 裴妃意犹未尽的望着杨彦,直摇头:”你呀你,吊起了孤的胃口……让孤的心里如何不着急?哎,算了算了,明日就明日罢,去吧。“ ”杨某告退!“ 杨彦拱手一躬,退出大殿。 荀华痴痴看着杨彦的背影,一个可怕的想法渐渐地在心底浮现,看小说无论古今都是有代入感的,她对号入座,把自己代入红娘的角色,既然自己是红娘,张生就是杨彦,那么,崔莺莺又是谁呢? 分明是荀灌啊! 西厢记到杨彦讲的这一部分,通篇都是张生使尽浑身解数搏取崔莺莺的芳心,再结合杨彦在荀灌跟前吹拉弹唱,卖力表现,她很自然的认为杨彦在追求荀灌。 她为这个念头后怕不己,要知道,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士庶之分,天壤之别,如果杨彦真对荀灌动起心思,恐怕在大晋再无容身之地,虽然她认为杨彦是理智的,不至于色欲熏心,但是总也驱除不去这个念头! 荀华不敢说,却是控制不住的望向了荀灌。 荀灌恰好看来,笑道:“光听杨家郎君说西厢记都忘了洗去脸上的面膜,荀华,去打点清水来罢。” “嗯~~” 荀华点了点头,出门提了一大罐清水回来,三个女人各自洗去了脸上的面膜。 荀华和荀灌本身的皮肤底子是不错的,看不出太大的变化,除了感觉面膜洗去之后,面部特别的清爽。 裴妃却是端着铜镜左看右看,许久,才满意的点点头:“这法子确实不错,灌娘,你来帮孤看看,是不是好一点了。“ 荀灌凑上前,仔细观察了半晌,也点点头道:”是有了些许改观,看来杨家郎君并未吹嘘,只要王妃持之以恒,早晚必能恢复往昔的容颜,灌这里先恭喜王妃了。“ 裴妃用玉掌轻轻抚摸着脸颊,叹道:”杨家郎君才华卓著,真乃奇人,尤其是未及弱冠,便已如此了得,假以时日,必大放光彩,荀氏有此人相助,或大兴。“ 荀灌苦笑着摇了摇头:”家君倒是有心征他入府,奈何他胸怀大志,无意为人属僚,他与我荀氏的渊源实由为家父诊病而来,推辞诊金,习练骑射,后因躲避刁协征辟才与灌往郯城接回王妃,可惜他是寒门出身,于建康出人头地,谈何容易……” 既然说到了,荀灌索性把她知道的杨彦一古脑儿的全倒了出来。 裴妃越听越惊讶! …… 第四十七章 赵军前来 当天晚上,裴妃辗转反侧,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控制不住的去想,面对着崔老夫人的悔婚,张生该怎么做呢,崔莺莺是否认命嫁与郑恒? 并且她还设想了好几种可能。 “该死的,孤若还是当年的东海王妃,必把那杨彦之抓来,非逼着他说不可!” 到最后,裴妃实在是困的没办法了,猛一锤床,把杨彦咒骂了一通,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剧情,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不过梦里全都是张生与崔莺莺。 梦境有个特点,有时会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这往往也代表了睡眠质量非常糟糕。 裴妃便是如此,她一会儿梦到崔莺莺被山贼孙飞虎抢走,强娶为妻,终日以泪洗面,又一会儿梦到因遵从母命,崔莺莺含泪嫁给了郑恒,甚至张生与崔莺莺两人走投无路,相约跳水殉情。 但是在潜意识中,她不愿接受这种结果,于是篡改梦境,强让张生与崔莺莺拜堂成亲,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导致了她心力交猝,清早起床,竟然顶着两只黑眼圈。 荀灌和荀华也在起床之后,赶来迎接裴妃,见过礼,荀灌便问道:“王妃,你的……气色怎不大好?要不要把杨家郎君找来再给你诊诊脉?“ 裴妃现出了尴尬之色,勉强笑道:“孤没事,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晚老是梦见张生和崔莺莺,睡的不踏实,呆会上了车,孤闭目小寐片刻,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 荀灌荀华不由相视一眼,暗骂一声这家伙,昨天晚上,她们也是满脑子的西厢记直晃啊! 不要低估了西厢记的威力,对于那个时代的女孩子来说,西厢记就是一味毒药,明知有毒,却弃之不舍! …… 服侍了裴妃洗漱,又匆匆用过早膳,大队人马离开了东海王府,侍奉裴妃的婢女是本地人,由魏良临时征用,因此全部发还回家,裴妃孤身随荀氏上路。 车队很快出了城门,沿着沂蒙山脚向西行走,裴妃也在车上,拥着被子假寐。 杨彦骑着马,精神爽朗,实则在暗暗转动着念头,从昨天差点被指婚来看,他觉得光给裴妃讲故事不行,毕竟古代有一种角色叫优伶,女子为优,男子为伶,如果自己不能表现出在军政方面的才华,很可能被会裴妃当作伶人,甚至向司马睿请诏,把自己留在身边服侍她,这不是没可能! ‘该如何才好呢?回到建康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如何才能打动裴妃?’ 杨彦眉心微拧,他清楚,一旦回了建康,自己见到裴妃的机会将微乎其微。 “嗯?” 这时,他又心中一动,远处的地平线,有隐隐约约的雷鸣声传来,大地竟也有了些微的颤抖。 暂时杨彦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荀虎却是沙场出身,一下了就听出了是大队骑兵的声音,顿时大叫道:“不好,有敌骑来袭!” 荀灌也是面色剧变,急声道:“披甲,结车阵!” 整支队伍戛然而停,裴妃正迷迷糊糊着,听到外面的呼喝声,连忙探头问道:“灌娘,怎么回事?” 荀灌沉声道:“有敌骑,请王妃勿惊,荀华,扶王妃下车!” “诺!” 荀华上前,扶着裴妃下了车,或许是早年经历过类似的场景,裴妃倒没有太过于惊慌失措,只是面色有少许的紧张。 不得不说,荀家军确实称得上精锐二字,全军有条不紊,迅速把车队围成半圆形,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背后留个豁口,可以根据情况从豁口以骑兵冲击,也可以随时用剩余的十余辆大车塞住豁口,采取全防御阵形。 车队围好之后,各人纷纷取出甲,互相帮助着穿戴上身。 荀灌、荀虎和荀华穿的是明光铠,一袭亮银色,威风凛凛。 当然了,明光铠是专供将领穿戴的豪华盔甲,普通的军士穿的是袖筒铠,杨彦也分了一套袖筒铠,如同现代的短袖和短裤,另有一柄长矛,一把百炼钢刀,一张荀灌特意为他准备的八石弓,两壶羽箭。 当穿戴完毕,密密麻麻的黑点也出现在了视线中,迅疾驰来,果然是骑兵! “快,快点,都快点!” 荀虎厉声催促。 带刀侍婢熟练的给弓箭上弦,府卫则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拼接铁枪,从枪尖到枪杆,均为纯铁铸造,长四丈,斜插于车与车之间的缝隙,枪尖朝外,以两到三名壮汉抵住,这是防骑兵冲击的有效法门。 另一部份把弩抬下,弩是传承自汉代的大黄弩,十石的强度,由壮汉坐在地上,装载粗大的铁箭,以脚蹬着弩臂,吃力的上弦。 在同一时期,还有个大名鼎鼎的诸葛连弩,一次上十矢,但是每次只能发一矢,射完需要重新上弦,只是省了一道装填箭矢的工序,这对于熟练的弓弩手来说,装填一矢,多花不了几秒,蹬弦的时间才占了大头。 而且一次性填装十矢,会增加构件的复杂性,就当时的生产力水平,越复杂的构件性能越不稳定,保养的成本也越昂贵,因此主流的弩仍是大黄弩,诸葛连弩几乎没有军队使用。 古代射程按步计算,步并不是通常理解的脚步,而是一步为一寻,一寻为八尺,晋一尺24.5厘米,一步折合1.96米,近似两米,十石大黄弩的有效射程,可以超过两百步,即四百米以上。 在一些古籍上,动辙把弩写成六七百步的射程,这其实就象现代的步枪,射程和有效射程是两个概念,也许强弩可以把箭矢射出六七百步,但准头与威力必然惨不忍睹。 每一挺弩装上箭,都架在车顶,有专人瞄向远处,骑队越来越近,逐渐减速,已经能看清马上骑士的装束。 车阵里,弥漫着战前所独有的肃杀气氛,裴妃心里紧张,忍不住问道:“究竟会是何人?” 在当时,各国军队的穿着都差不多,毕竟无论匈奴,还是羯人,均是在汉地居住了上百年,已经高度汉化的胡人,本身的衣着和生活习惯与北方晋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荀灌张望了片刻,才道:“准北流民诸帅不可能有此骑队,况灌谅他们也不敢袭击于我,恰曾有传言,石虎率步骑四万屯兵巨平,所以只能是赵骑。“ ”赵骑?“ 众人相互望了望,当时在郯城北面,还有即丘(今山东临沂附近)、武阳(今山东平邑)、平阳(今山东邹县,济宁市以东)名义上属于晋室,羯赵骑兵怎会冒险突进几百里前来郯城? 裴妃吞吞吐吐道:“莫非是冲着孤来?” “这……” 荀灌想想不大可能,裴妃在郯城居住了好几个月,若是羯赵意在掠走裴妃,要来早该来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想到了自己,于是沉声道:“也许是为灌而来!” 第四十八章 石瞻之威 荀华也是直直盯着前方来骑,突然转头道:“女郎,石虎怎会知晓你来郯城?难道是有人故意透露消息与石虎?” 荀虎冷哼一声:“必是刘遐,除了此獠,还有谁会出卖女郎?“ 荀灌摆摆手道:”空口无凭,莫要乱说,况且出卖我与他有何好处?“ 杨彦其实也认为是刘遐,虽然从表面上看,刘遐出卖荀灌落不到好处,但很多行为不能纯以利益计算,世界上损人不利己的事多了去,所谓千金难买我乐意,让仇人死无葬身之地,出口恶气,就是最大的收获。 不过没有证据的事情,杨彦不会乱指。 渐渐地,骑队越来越近,在四百步左右步勒马停住,约有千骑,列为三队,每骑配两马,骑手一马,另一匹马上驮着粮食、清水、箭矢等物资。 十余骑策马离队,缓缓驰来,在接近到两百步五十步的距离,堪堪在大黄弩的有效射程外缘止住,当头一名二十左右的青年将领放声唤道:“本将大赵武牙将军石瞻,奉中山公命前来,请问荀灌何在?” 众人均是暗道一声果然如此,不自禁的看向了荀灌。 荀灌秀眉微拧,示意荀虎代为答话。 荀虎领着十余骑从后面绕出车队,行至阵前,放声道:“我家女郎不便见你,所为何事?“ 石瞻拱了拱手:”中山公听闻荀氏女郎驾临郯城,喜不自禁,特令本将迎回女郎,愿以正妻之位待之!“ “找死!” 荀虎气的脸都通红,厉声喝斥! 石瞻朗声劝道:“荀灌曾放言,非英雄豪杰不嫁,而中公山年纪青青,一表人才,战功卓著,所向披靡,深得我家大王器重,托以重兵,以廿四之龄敕中山郡为公,试问天下群雄,谁能及得上中山公,哪点配不上荀氏女郎?你且退下,叫你家女郎出来回话!“ “哈哈哈哈~~” 荀虎怒极而笑:“小小羯奴,何来胆量高攀颍川荀氏,石虎安敢放此狂言!” 石瞻的脸沉了下来,冷声道:“中山公有令,若荀灌知情识趣,主动来投,许以正妻之礼,若是不知好歹,着本将捉回以妾氏待之,若是负隅顽抗,授本将就地击杀之权,今日本将率一千精骑而来,你以为荀灌能逃到哪去? 本将不计较你出言冒犯,速速回阵,与荀灌商议之后给本将一个答复!“ “该死,荀虎莫要理会!” 荀华气的尖叫! 这根本就用不着商量,荀灌面色铁青,美眸中隐隐泛出怒火,所有的荀家军都如受了羞侮般,杀气大作。 荀虎也是斩马刀向前一指:”多说无益,你既辱我家女郎,可敢与我一战?“ 石瞻道:“报上名来!” “荀氏荀虎,今日便斩下你的头颅!” 荀虎一夹马腹,拖刀冲了过去。 “原来是荀氏家奴,也罢,想死本将成全你!” 石瞻哈哈一笑,一挺马槊迎了上前。 其实斗将是很少见的,将领们也不傻啊,手底下那么多兵卒不上,干嘛自己上? 关键是荀虎愤恨石虎对荀灌的羞辱,护主心切,石瞻则是想给荀灌个下马威,斩杀荀虎,见识见识自己的实力,主动投降。 每个人都目不转睛,杨彦更是观察的异常仔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亲临战阵,也是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斗将。 只见两马快速接近,在擦身而过的刹那,荀虎手腕一提,借着斩马刀磕地的反弹之力,凌空抡起,当头一刀直接劈了过去。 “好!” 车阵中,大声叫好。 这一刀浑圆纯熟,大开大阖,刀光亮如匹练,掠向石瞻的颈脖,分明是历千锤百炼而成,每个人信心大振,哪怕一刀砍不死石瞻,至少也能逼其手忙脚乱。 “莹火之光,岂敢与昊日争辉?” 石瞻冷冷一笑,在低头闪避的一瞬,挺槊直刺荀虎腰侧,这一刺,毫无花假,深得快准狠的真谛,更难得的是,石瞻是在躲避的时候施以反击,时机把握妙到毫颠,不愧为身经百战之将。 荀虎不敢殆慢,就觉得槊未至,腰眼已一麻,连忙回刀挡格。 “叮!”的一声轻响! 虽然荀虎以刀刃挡住了槊尖,却是浑身一震,仿佛刺中的不是槊尖,而是一柄巨锤,两匹马也于此时交错而过,一个回合结束。 二人均是勒定马匹,转过身来,以目光锁定对方。 杨彦摇了摇头,仅从这一招,他就看出荀虎的实力不如石瞻,先不谈双方的力量与招式的差距到底如何,首先荀虎是家将,真正在战场上撕杀的机会不多,而石瞻自十二岁起就开始征战,又得石勒重用,八年过去了,光是战斗经验,就不是荀虎能望其项背。 为什么清末民初武学大家辈出? 正是因为身处乱世,不断有战斗累积,至现代社会,武术则沦落为了花架子,这与身处于和平时代,缺乏生死搏斗不无关系。 荀华也看出不对,急声道:“荀虎怕不是石瞻之敌。” 荀灌面色沉凝道:“毕竟石瞻十二岁成名,于重围中力战不屈被石勒赏识,此人果不可轻觎。“ 场中,荀虎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能被石勒收为义子,确是不俗,你若是以为吃定了我,怕是要失望,再来!” 说完,拍马上前! 由于双方仅仅相隔二十来步,没法再借用马匹的冲力,于是你一刀,我一枪的拼杀起来,不过荀虎到底差了一筹,十余招过后,已是手忙脚乱,败相隐现。 荀灌连忙道:“鸣金!” 通常来说,击鼓是进军,鸣金是收兵。 “咣咣咣!” 阵中铜锣声炸响。 荀灌的军令是非常严的,真违令的话,说斩就斩,不会留情,哪怕荀虎再不甘心,也必须撤退,但是他被石瞻紧紧缠住,已经退不掉了,还反而因为心生退意的缘故,差点被一槊捅中心窝。 “哈哈哈哈~~” 石瞻哈哈大笑道:“想走?没那么容易,你若降我,我可饶你不死,中山公或恤你英勇,重用于你!” “欧欧!” 后面的羯赵骑兵挥舞兵器,齐声高呼! “呸!” 荀虎气急败坏,一刀直砍。 这一刀的锐气已失,石瞻轻松格开,并还有余力单手向后一招。 羯赵十余骑稍稍策近了些,这倒不是要围攻荀虎,而是防止荀虎带来的骑兵前冲救人。 果然,荀虎身后的骑兵不敢妄动。 车阵里,荀华面色大变道:“女郎,荀虎撑不了几招了,要不我出阵,去把荀虎接回来。” 目前形势很不利,如果全军冲击去接应荀虎,对面的一千羯骑也将一拥而上,双方混战,虽然荀家军精锐,可是实战经验不如羯骑,人数也只是对方的三分之一不到,放弃防守主动迎战的结果,很可能是全军覆没。 况且裴妃怎么办? 就算侥幸杀出了重围,万一裴妃出了意外,这真是万死不足为辞其罪啊! 因此荀华才提议由她自己出阵接回荀虎。 荀灌现出了迟疑挣扎之色,她清楚荀华的实力比荀虎还要弱点,不一定能接回,于是银牙一咬:“我去!” 第四十九章 单骑救荀虎 荀华一听荀灌要自己出战,顿时浑身剧震,急声道:“女郎,你岂可轻陷险境?我与荀虎联手,双战石瞻料来有几分把握。” 荀灌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是的,你能与荀虎双战石瞻,但人家石瞻也不是傻子,难道就不能找来帮手? 全军最强的是荀灌,可是荀灌身为主家女郎,哪有下属在一旁看着,自己上前拼命的道理?除非三百骑全军覆没,才能轮到荀灌出战。 而与荀虎相比,荀华还差了些,几分把握只是嘴上讲讲,实际连两三成也没有。 刹那间,一股凛冽之意油然而生,荀华抱着必死之心准备再度请命的时候,杨彦却是拱了拱手:“荀家娘子言之有理,女郎乃一军统帅,不可轻易涉险,杨某不才,愿替荀华接回荀虎。“ ”你……“ 身边几人纷纷愕然看了过来。 尤其是裴妃,在她眼里,杨彦纵然习了些骑射,也只是个文人,上阵去救回荀虎不是自不量力么? 不过荀灌与荀华是看过杨彦习武的,双双相视一眼之后,荀灌道:“杨家郎君,家君曾叮嘱我,务必护你周全,万勿冲动。” 杨彦又道:“时机稍纵即逝,请女郎切勿耽搁,杨某虽不才,四五分把握还是有的,若是万一失手,请女郎代为照料巧娘,勿让其被萧家掠去。“ 荀灌也知道如果自己执意出阵,三百下属将无以自处,不让杨彦出阵,又没有别人合适。 “也罢,杨家郎君总是能出人意料,就信他一回!” 荀灌暗暗叹了口气,便道:“若事不可为,及早退回,不得强求。“ ”杨某告辞!“ 杨彦翻身上马,从后阵驰了出去。 “嗯?” 石瞻注意到杨彦拍马驰来,不禁哈哈一笑:“又来个送死的,你你你,还有你,去将此人头颅给本将斩下!” “诺!” 四骑一勒马缰,径直冲向杨彦。 石瞻看出荀灌不敢挥全军救援荀虎,倒也不急了,他还是存有说降荀灌的想法,因此本着施加压力,让荀灌自己崩溃的原则,手底稍微放缓了些,分出几分注意力去看杨彦,这倒是让荀虎获得了少许的喘息之机,但是也只能堪堪抵住,想与杨彦汇合是万万办不到,就是他带出的十余骑,也不敢妄动。 这实际上是一个微妙的平衡,一旦打破,必将是混战,因此杨彦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裴妃更是紧张的玉手捏出了汗珠。 杨彦虽然是第一次上战场撕杀,可是别忘了,他是主治医生,做过的手术不下上千台,剖心挖肺,割肠换肝,什么脏活恶心活都干过,甚至因手术失败,死在他刀下的患者也足足有几十个,早练就了一颗冷酷的心,心理素质不会下于一名精锐战士。 此时,杨彦心头一片宁静,完全把自己置身于了手术台的状态,暗暗计算着前方四骑与自己的距离,在还有一百多步的时候,突然策马兜了个圈,转身往远处跑。 “哈哈哈哈!” “懦夫!” “鼠辈!” 羯赵骑兵中,顿时哄笑连连。 谁都没想到,杨彦居然一招没接,就向远处奔逃,那四骑也如浑身打了鸡血般,呼喝连声,紧追不舍。 荀华更是急的叫道:“不行就别出去啊,这不是害了自己,又害了荀虎吗?“ “哎~~” 裴妃也叹了口气:“杨家郎君空有一腔热血,却未上过战场,骤遇强敌,难免会张惶失措,孤现在也不指望杨家郎君能救回荀虎了,只望他平安归来。“ 荀灌没有说话,她发现,杨彦虽然转身就跑,却看不出半点慌乱,反象是蓄意为之,只是她不明白杨彦的目地。 渐渐地,她又发现一个问题,杨彦的马越跑越慢,后面四骑很快拉近到了五十步的距离,甚至有两人把矛挂上,取出弓,虚搭着箭矢,显然是打算再追近一点就放箭。 ”哎呀,杨家郎君怎么回事,他的马怎会如此?“ 荀华也发现了,急的大叫道。 ”他,他……“ 紧接着,荀华又张口结舌起来。 只见杨彦也把长矛挂在马上,反手取出八石强弓,张弓搭箭,猛一个转身,拉到满月,一箭射去! 箭矢如一道乌光,急掠而出,八石强弓的有效射程是一百五十步,五十步的距离正是威力发挥到极致的时候,而且弓箭和枪不一样,相同的距离,因为子弹轻巧会翻滚,瞄准都打不中,但只要箭本身没有问题,能否射中全在于射手。 “哧!” 这一箭正中咽喉,箭头穿过后颈,带出了一蓬鲜血! 那名持弓的骑手身体一僵,随即轰隆一声,重重跌落马下! 所有人都惊呆了,在蒙古人之前的时代,返身回射还未出现。 “怎……怎会如此?” 荀华满脸惊骇! 这也是每一个人的疑问,毕竟向回射箭的难度远远大于正常前射,对平衡的把握要求特别高,杨彦是用了麻布马鞍增加摩擦力,再加上习练形意拳,本身有了武术功底才能做到。 或许如蒙古人那样的真正马上民族,少部分精英也可以返身回射,但羯人与南迁匈奴是汉化的胡人,不能算纯粹的马上民族。 正如石勒,佃农出身,是种地的,对马匹的操控并不比晋人强上太多。 “嗖!” 一箭射出,杨彦又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向回射去,这一箭,射中另一名引弓骑手的面门,当场惨叫着从马上坠落。 射杀两名弓手,杨彦不再用弓,取出长矛,拍马向剩下两骑中的一骑冲了过去。 “死!” 在马匹擦身而过的一刹那,二人几乎同时出矛,但杨彦是左手出矛,当对面骑兵一矛刺来之时,他的右肋张开,猛的夹住矛杆,左手长矛狠狠槊进了对方的心口! “喀嚓!”一声,在高速奔驰中,矛杆断折,杨彦也不管,抓起夹住的那根长矛,追向最后一名骑手。 三名同伴眨眼间被杀,那名骑手早已胆寒,不敢再战,拍马往回跑,于是,杨彦换成弓,搭上箭矢,很轻松的一箭射中背心。 暂时较为有利,形成了局部人多打人少的优势,杨彦大喝道:“都上,接应荀虎,石瞻交由杨某!” 十余骑疾冲而去,荀虎也精神大振,如拼命般的挥刀直砍。 如今石瞻身边还剩下十骑不到,他的大队在后面百来步,只要坚持个片刻,就足以逆转不利形势,正当他准备挥手召唤援军的时候,绷的一声弦响,杨彦一箭射来。 八石强弓威力不容小觎,石瞻经验丰富,侧身一闪,箭矢擦着脸颊掠过。 “绷!” 又是一箭! 虽然这一箭仍然被避过,但是荀虎趁势一刀差点砍中他的脖子,石瞻突然意识到,在对面这种有如神助的箭法下,只怕撑不到撑军赶来,自己就会命丧于荀虎的刀下。 他也是能屈能伸的人物,一槊直刺荀虎,逼的荀虎闪开,立时拍马往己阵奔去,那几个手下一看石瞻退却,也赶忙勒转马头,紧紧跟上。 第五十章 郯城去不得 一千赵骑就在一百多步外,荀虎等人不敢追,杨彦也不敢追击石瞻,只是张弓又射了一箭,石瞻却是头都不回,身子一让避了开去,这显然是有听风辨器的本事。 听风辨器并不是多神奇,本身箭矢就有破空声,又达不到音速,武艺高强的战将经长期针对性的训练,避开箭矢并不是没可能。 就是杨彦,也有把握在一两百米的距离上避过箭矢,反倒是短距离的暗器难以避过。 “快,我们回去!” 杨彦扬弓招呼,疾奔车阵,其余各骑不敢怠慢,紧紧跟上! 不片刻,众人回了车阵,许多人看向杨彦的眼神都不对了,充满着不可思议和仰慕,尤其是荀华,本就对杨彦心有爱恋,这一见梦中爱郎如此了得,眼里毫不掩饰的全是秋波。 杨彦暗暗叫苦,如果荀华把话说清楚,自愿做妾,那他平白得个美人毫无压力,他已经十七岁了,血气方刚,也有那方面的需要啊,主要是萧巧娘太小,又在丧期,他一直克制着,不然早上了,有荀华自鉴枕席他求之不得。 可是荀华显然是奔着正妻来的,这就不能被精虫冲昏了头脑,说句不中听的话,杨彦宁可娶一名平民女子,都不可能以荀氏的家生子为妻。 裴妃也笑着赞道:“想不到杨家郎君竟然文武双全,孤倒是意外的很呢。“ 杨彦施礼:”王妃过奖了,杨某只是侥幸,打了石瞻一个措手不及而己。“ 荀虎唏嘘的拍了拍杨彦的肩膀,摇摇头道:”杨家郎君啊,不仅仅是王妃,我们都小瞧你了,光是回身骑射,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做到,今次救命之恩,某铭记于心!“ 说完,就转向荀灌,单膝跪地道:”荀虎差点酿下大祸,请女郎责罚!“ 荀灌摆摆手道:”过不在你,是我低估了石瞻,起来吧!“ “谢女郎!” 荀虎满面羞愧的起身。 众人纷纷望向阵外,石瞻又带着十来骑上前,喊道:“荀灌,莫要以为小胜一阵就能挡住我大赵兵锋,本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立即出阵受降,本将可代中山公做主,仍许你正妻之位,否则,我大军杀来,鸡犬不留!“ 荀灌俏面铁青,转头冷声道:“放!” “诺!” 一名弩手扣动扳机,绷的一声,一枝粗大的铁箭疾射而出! 猛一勒马缰,石瞻侧身避过,但他身后的一名骑兵措手不及,一箭正中胸膛,箭簇透过铠甲,大黄弩那巨大的冲击力把整个人都从马背上掀飞了出去! 石瞻回头看了眼,恼羞成怒道:“荀灌,既然你找死,那本将就成全你!”说完,猛一挥手! 身后的三支骑队并没有一涌向前,在各自将领的呼喝下,一支停在原地,在箭矢绑上浸了火油的麻布待命,另两支分别驰向侧翼,于奔跑中,逐渐展开成由两列骑兵组成的蛇形骑队,均是收起长矛,张弓搭箭,兜了一个圈子之后,加速交叉驰来! “保护王妃!” 荀灌一瞬间就判断出了石瞻的意图,向后疾喝。 两名带刀侍婢压着裴妃倚车蹲下,展开大盾护住身体。 裴妃也知道事态紧急,顾不得仪态,全力配合。 骑队快速插来,除了少部分带刀侍婢赶到阵后,垒起盾牌防护马匹,其余的每一个人都以车辆作为依托,要么持弩,要么搭箭,精神紧绷着,当骑队距离阵前还有五十步的时候,荀灌再喝:“放!” “绷绷绷~~” 铁箭夹杂着箭矢射了过去,仿佛商定好的,赵骑也于疾驰中侧着身子半向天空放箭,霎时间,天空箭矢交错,分射向双方。 一排排的箭矢钉上车壁,咚咚直响,也有些跃过车顶,斜着射入阵中,但是最具杀伤力的,还是透过车间缝隙射来的箭矢,十余名府卫和带刀侍婢闪避不及,被箭射中,其中数人当场身亡。 从车阵里发射的箭矢和弩箭也射中了二十来名赵骑,纷纷坠马。 一轮互射很快结束,两支骑队交叉驰开,兜了个小圈子,继续冲来射箭,由于时间短迫,弩射过一次不能再用,只能靠弓箭还击,而赵军以弓箭参与压制的人数是六百多人,是荀家军的一倍以上,又占了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优势,到第三轮的时候,就明显压制住了车阵的反击。 石瞻又一挥手。 原地待命的骑队直接策马向前,当第四轮冲击开始的时候,各自点燃火油,凌空抛射而去。 火箭夹杂着普通箭矢射入车阵,车厢外壁开始燃烧起来。 本就处于劣势,对方又用了火箭,火苗越来越大,浓烟渐渐散开,对心理上的的冲击极其巨大,荀华急声道:“女郎,这样不行啊,一旦浓烟遮蔽了视野,石瞻随时会攻来,恐怕我军有全军覆没之厄。“ 荀虎也道:”是啊女郎,趁着火势还没燃起,赶紧撤退吧。“ 眼下的情况,比荀灌几年前单骑突围还要险恶,石瞻带来的一千骑,明显是石虎的中军禁卫,无论纪律,还是作战技能都是上上之选,从头到尾,荀灌一直被压着打,一点机会都没有,再不走,确实会全军覆没。 荀灌觉得心里憋屈之极,也几乎认定了就是刘遐出卖自己,对刘遐恨之入骨,猛一咬银牙:“听我号令,伺机退回郯城!” “不可!” 杨彦却是喝止。 “为何?” 荀灌眼里流露出一抹不快之色。 她本就憋屈,又被杨彦一口反驳,大小姐脾气快要压不住了。 杨彦拱手道:“若是退回郯城,石瞻必追,只须围堵城门,便令我如翁中之鳖,逃无可逃,并将通传石虎,石虎四万步骑指日可至,把郯城围的水泄不通。 甚至更有可能城中大户会将我等出卖,缚与石虎。 再退一步说,假设郯城乡豪仍忠于晋室,上下一心效死,静待援军,但淮北诸流民帅各怀鬼胎,难以齐心对敌,反易被石虎围点打援,各个击破,之后全力攻城,到时不仅我等皆死,王妃与满城民众亦将受波及连累,石虎则可纵兵四掠,不出半载,淮北将尽沉于石虎。 女郎,杨某虽话不中听,却敢断言,一旦回到郯城,女郎将会是淮北丢失的罪魁祸首,荀氏也将为此蒙羞,请三思啊!“ 荀灌蓦然一震,杨彦的警告警醒了她,于是问道:”既然郯城去不得,难道我们挥全军与石瞻玉石俱焚?“ ”当然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杨彦回身一指:”全军抛弃辎重,仅携带武器、弓箭和粮食退入东山,东山方圆数千里,地形崎岖复杂,可以依据山区地形寻找反败为胜之机。“ 孟子曾云: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东山便是沂蒙山在当时的别称。 第五十一章 逃向沂蒙山 沂蒙山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山区,整个沂蒙老区山地、丘陵和平原各占三分之一,地形复杂,其独有的岱崮地貌享誉中华,整个山区共有七十二崮,最著名的当属张灵甫兵败身亡的孟良崮。 杨彦身后诸人不自禁的向回望去。 荀虎迟疑道:“山路不熟,仓促间,又难以寻到当地乡民领路,若误入死地该当如何?“ 杨彦大手一挥:”无妨,早年我曾来过,山中路径尚能记得一二!“ 这倒不是吹牛比,在医学院上大学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为沂蒙老区人民义诊献爱心的活动,杨彦作为积极上进份子,连续三个暑假扎根于沂蒙山区,而沂蒙山的面积本不算太大,陆陆续续大半年的时间,由导师带领,他与他的团队几乎踏遍了整个沂蒙山区。 虽然有着一千七百年的时间差,但是沂蒙山区欠开发,最多是地貌有所改变,基本地形不会变的。 见杨彦如此笃定,每个人均是暗中惊讶,但是又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相信。 荀华便道:“女郎,杨家郎君所言甚是,退入山中,就算不能寻机反败为胜,或许也有那么几分机会摆脱石瞻,足以退回下邳,只是……” 正说着,荀华吞吞吐吐的看向了裴妃,毕竟裴妃是个弱质女子,在山区里跟着奔逃,身体不一定承受得住。 这可不是杞人忧天,古代交通条件恶劣,往往体质虚弱者,会经受不住奔波之苦,于途中身亡,史书就常有记载,谁谁发病死在了路上。 裴妃咬咬牙道:“孤早些年流离颠簸,倒也吃得了苦。“ ”也罢,那就委屈王妃了!“ 荀灌深吸了口气,点点头道:”传令,全军后撤,退入东山!“ ”且慢!“ 杨彦却又拦住。 荀灌不满的瞪了过来。 杨彦道:”兵者,诡道也,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若是我仓惶撤退,石瞻必紧追不舍,恐怕我军未能进山,已被冲击追散,因此杨某以为,须以佯攻张其势,待敌收阵欲与我决战之时,突然退却,出其不意,至少能争取些撤退的时间。“ 荀灌暗骂了声该死,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呢?随即便转头吩咐:”收拾粮草箭矢,听我号令!“ 众人低声称诺,分出部分人手顶着盾牌,把物资向后面的马匹悄悄运送。 石瞻倒也不急于冲击,只是一轮轮的向车阵里放箭,过往的战斗早已证明,以骑射压制敌人,寻机放火箭摧毁车阵是行之有效的战术,当大火把车辆烧毁的时候,再精锐的军队也会崩溃。 他在等着荀家军精神崩溃的那一刻。 约摸十余轮箭雨过后,烟雾已经浓的遮天蔽日,在一个短暂的间隙,阵中突然喊杀声大作,两百余骑从阵尾的空隙驰出,挺枪直杀而来。 一名部属回身拱手:“果不出将军所料,荀灌走投无路,欲做渔死网破一击,莫非她以为,仅凭区区三百家奴,便能逃回郯城?“ 石瞻带出的一千精骑,确实是石虎的亲卫,亲卫和部曲还有区别,是一军中最为精锐所在,也最为忠心,遇战时,每一名亲卫都可以为主家奉献性命。 就通常来说,溃败、四散而逃几乎不可能发生在亲卫身上。 石虎命石瞻把亲卫带出,显示出了对荀灌的势在必得之心,也毫不担心孤军深入会被晋军流民武装围歼。 在之前的商议中,每一个人都认为荀灌撑不住必会逃回郯城,毕竟进入山区是非常冒险的,稍不留神窜入绝地,就是全军覆没的结果,而逃回郯城,尚可固守待援,这也是人之常情。 石瞻冷冷一笑:“莫要小视了荀灌,以一女流之辈,威名赫赫,必有其道理,传令,吹号结阵,伺机反击!” “诺!” 身边斥候掏出号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那两队骑兵勒马回撤,毕竟手持弓箭,正面冲杀是非常吃亏的,而且骑兵冲锋需要蓄足冲势,稍稍回撤下,把弓箭换成长矛,再从两翼包抄冲击。 至于定着不动放火箭的骑兵,均是张弓搭箭,瞄向前方,一待荀家军接近,会即刻放箭,然后两路骑兵从侧翼冲击,直接把荀家军断为三截,围而歼之。 不得不说,这一套战术,有阻击,有包抄,三路夹攻,堪称完美。 石瞻策着马,眼里现出了满意之色,却是面色一变,急呼:“不好,快追!” 原来荀家军兜了个小圈子,急速往山区奔逃! 轰隆隆蹄声骤响,三路骑兵扬起大片烟尘,紧追而去! 郯城所处地势较高,荀灌一行被石瞻拦截的地方距城十来里,是一望无际的荒废农田,时值夏日,本是于麦收之后种植蔬菜瓜果的时节,至秋季收割,保墒固土,于初冬种小麦,此时却是杂草丛生,田地抛荒已经有些年份了。 骑队向着山区奔逃,伤者能骑马的,均是自己骑,不能骑的,则由同伴带上,而那十几个死者,只能抛尸荒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蹄声隆隆中,再有个十来里将进入山区,裴妃被荀华绑在身上带着骑马,虽然胯下垫着厚垫子,可是她身着裙装,里面是空的,磨磨蹭蹭的滋味不要太酸爽。 不过与马匹的颠簸相比,那种磨蹭的感觉又不算什么了,裴妃咬着银牙硬挺。 荀灌听从杨彦的劝告,辎重全部抛弃,只带着随身武器和粮食,策马跟在裴妃身边,随时观察,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裴妃路途出了意外,朝庭也不能拿颍川荀氏如何,但是她的良心过不去。 本来裴妃在郯城过的好好的,却是因为她受到了牵连,这让她下定决心一定要保全裴妃的性命,同时,她也有些庆幸杨彦主动请缨随行。 如果不是杨彦,荀虎多半已经被石瞻斩于马下。 如果不是杨彦提醒自己虚实之道,不可能争取到这片刻的时间。 再退一步说,就算自己运气好,侥幸逃回了郯城,也不免城破败亡的结局,以石虎的作风,必然屠城,自己如果不想被擒受辱,只能自尽。 想到这,荀灌的美眸中现出了一抹复杂难明之色,不禁回头看了眼。 杨彦自告奋勇,于队尾押阵,毕竟他可以往回射箭! 一般来说,即使马力相同,骑术相近,追的也比逃的占便宜,首先往前逃窜,会有寻路这一困惑,哪怕只有片刻的困顿犹豫,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而跟在后面追赶,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 其次是空气阻力,经常骑摩托车的清楚,以时速四十公里左右的高速骑行,简直是扑面狂风呼呼刮来。 摩托车烧油,最多油耗加大,但马匹消耗的是体力,越顶风,体力消耗就越大,跟在后面的骑队显然要占些便宜,哪怕只是微乎其微,但长久奔跑下来,影响也不容小觎。 近千赵骑由最开始的四百来步距离,渐渐地越追越近。 第五十二章 朝庭敕书来 “绷!” 杨彦回身引弓,六十步外,后方一骑中箭坠马! “绷!” 又是弓弦响动,七十步一骑坠马。 这可把荀虎看的羡慕不己,有此神技在手,何惧被人追击? 目前队伍中只有杨彦一人会返身回射,如果近三百骑中能有数十骑以回射歼敌,又何惧石瞻千骑禁卫? 不过他也清楚,这类的神技必是秘传,轻易不得传授,甚至连询问都是犯忌讳的,而以荀灌的身份,也不可能向杨彦打听。 毕竟上下有别,通常上位者看中下位者的某些财货或技能,要么是旁敲侧击,逼其自动献上,或者性子鲁莽的,直接开口索要,但荀灌不是这种人,颍川荀氏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除此之外,杨彦不说有恩于荀灌,最起码自被石瞻围困以来,全赖杨彦力战献策,方才有了逃生的机会,因此于情于理都不能开口索取。 但是荀虎着实心痒,在这犹豫间,杨彦连珠箭发,十余骑坠马毙命,迫得追兵不敢过于驰近,只是坠着队尾。 荀虎终于忍不住道:“杨家郎君,这一手箭法某从未见过,不知传自何方高人?” 杨彦暗暗好笑,他从未有过鄙帚自珍的想法,对荀家的上上下下,看着也挺顺眼的。 如颍川荀氏、济阴卞氏这类的高门士族,与王谢桓庾诸族尚清谈不同,以儒学治家,当时的儒学可不是宋以后的奴颜媚上儒学,而是真正的经世治国之学,儒生颇具操守,是敢当皇帝面掀桌子的。 所以杨彦不介意把返身回射教给荀氏,甚至指点形意拳都没问题,虽说他与荀氏谈不上依附,但彼此之间的牵连已经很深了。 或者换句话说,如果杨彦自己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与荀氏的关系可以定位为通家之谊。 ‘哎,可惜啊!’ 杨彦觉得,凭自己的本事娶荀灌绰绰有余,况且荀灌性格爽朗,全无寻常士家女郎的那种娇柔造作之风,尽管有些大小姐脾气,可这反而能为生活增添情趣。 作为现代人,杨彦不太喜欢唯唯诺诺的女孩子。 但问题是,他与荀灌的身份差的太多,就算谋取到东海国相的位置,也仍是寒门,与颖川荀氏仍是天壤之别,除非能达到王敦那种跺一跺脚,就建康震动的地步。 到那时,谁也不敢计较他的出身,只是目前想这些太远了些,况且他也不是非娶荀灌不可,容貌美艳,情投意合的女子一样可以。 杨彦把这念头排开,微微一笑:“这是杨彦自己琢磨出来,今日初试,确是杀敌利器!“ 教可以教,却不应由自己主动教,而是由荀氏开口请求! 这话一出,荀虎更是心痒难耐。 ‘诶?有了!’ 他突然想到,杨彦以麻布包裹马鞍,或许便是与返身回射有关,自己可以先找机会试试嘛。 …… 一追一逃间,两路骑队逐渐靠近了山区。 下邳府牙,右卫将军、宗正卿虞潭子,黄门侍郎虞仡正在宣敕,屋里摆着香案,羊鉴、刘遐、蔡豹、候礼与段文鸯躬身听宣。 那个时候不流行跪拜,士人与皇帝维持着一种相对平等的君臣关系,但也仅限于士人,寒门、寒人、庶人听宣或者面圣,甚至皇帝车驾经过,依然要跪。 “晋太兴三年壮月十三,皇帝敕曰:征讨都督羊鉴,有负朕望,畏战不前,贻误战机,着免去征讨都督一职,降号折冲将军,另任建威将军蔡豹为前锋,统率羊部,即刻进军,征讨徐逆,勿负朕托……“ 听着虞仡宣敕,羊鉴暗暗叹了口气,他本不愿来下邳,但王导认为,泰山羊氏乃徐龛郡里显族,必能制服徐龛,力主由羊鉴领军,羊鉴无法可想,被赶鸭子上架。 他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清楚的,清谈尚可,行军作战一窍不通,领部曲与部分宿卫禁军来徐州之后,渡日如年,畏首畏尾,不敢出战,贻误战机近一年。 他也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果然,敕来了,由征讨都督降为折冲将军,这让他的心里充满着羞辱。 蔡豹则是患得患失,进攻徐龛没问题,但碰上石虎怎么打?杨彦的提醒不时回荡在脑海。 刘遐却是暗暗冷笑,在他眼里,蔡豹此去必败,就算能从石虎手里逃回来,可是朝庭由刁协主政,此人刻薄严苛,必治蔡豹罪,如此一来,去了蔡豹,徐州刺史岂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还有荀灌,恐怕已经落入石虎手里了吧,如果裴妃也随之陷没,看荀崧老匹夫如何自处! 不片刻,虞仡宣毕,面无表情的把敕书递过,说道:“蔡将军,陛下知你忠勇,寄予厚望,虞某预祝一战克敌,羊将军,你也莫要气馁,助蔡将军破去徐逆之后,陛下自有封赏。“ ”这……“ 蔡豹迟疑,没有接旨。 虞仡脸一沉道:“怎么?莫非欲抗旨?” 蔡豹猛一咬牙道:“近日有传言,说石虎率步骑四万抵巨平,青兖形势亦将大变,若冒然攻打徐龛,必致不可测之后果,故蔡某以为,此时宜静不宜动,烦请虞君回奏陛下,蔡某非不愿为国讨逆,只待探明清楚,再作徐图亦不为迟!“ 虞仡冷冷一笑:”当初是你一力主战,陛下如你愿,你却抗旨不从,陛下天威,岂容你朝三暮四?蔡豹,莫非你欲谋反?“ 刘遐内心暗惊,他不明白蔡豹是如何探知石虎已悄然抵致的消息,但是他清楚,不把蔡豹搞掉,他就永远坐不上徐州刺史的大位。 于是从旁劝道:”士宣(蔡豹表字)啊,石虎进军只是传言,这几年来,淮北何时少了传言,刘某以为,石勒大敌乃是刘曜,应不至于把重兵屯于淮北,否则,何须与祖将军不犯秋毫? 若是你还心有疑虑的话,刘某愿为后队接应你与羊将军,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见刘遐说的如此笃定,蔡豹动摇了,主要是乱世中,各种谣言层出不穷,杨彦自己都说是道听途说,没法确证,万一信了,确实是贻误战机。 当然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杨彦人微言轻,如果是荀灌告之石虎就在巨平,蔡豹绝不会有任何怀疑。 “既如此,蔡某及早进军便是!” 蔡豹接过敕书,又道:“虞君自建康远来,不若暂且休息,晚间我等设宴款待。“ 这真是开玩笑了,虞氏是余姚高门,又是南人,本就嫌厌北方流民帅,不是朝庭没人,虞仡根本不愿来下邳宣敕,再一过江,江北和江南完全是两个世界,没有曲觞流水,也没有钟鼎玉食,只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抛荒田地与零零散散的饥民。 如今敕书已宣,他一刻都不想在下邳这穷乡僻壤多呆,况且如果接受了蔡豹等人的宴请,这是自降逼格啊,回建康会被人耻笑一辈子。 “不必,虞某尚有要事,告辞!” 虞仡大袖一挥,施施然向外走去。 第五十三章 马陵山拒敌 天色渐渐深了,两支骑队紧紧咬着,窜入了沂蒙山深处。 不得不说,杨彦的返身回射发挥了重大作用,凡是追兵过于靠近,几乎都被他射落马下,及至进了山,因为山道本就不宽阔,难以容纳过多的骑兵并行,返身回射的优势更加明显,百丈之内,难以靠近。 而且杨彦的身法和箭法在不断的实战中,也愈发的纯熟,刚开始,他回身两秒之内必须把箭射出,但是在射杀数十名赵骑之后,回身的时间最多可以达到五秒。 不要小看这几秒,可以让杨彦更精确的瞄准,并且充分的观察后方。 对杨彦的这一手,石瞻也是心惊,在先前以骑射压制车阵的时候,只死了数十骑,但是加上开始被杨彦杀死的四骑,死在此人手里的骑兵也有了近三十人! 要知道,石瞻带出来的是石虎的中军禁卫,论起精锐程度,至少在经验上要强过石勒的宿卫,毕竟石勒称了赵王,就不能随意征战了,从去年石虎被授予都督禁卫诸军事开始,赵国的军权已经相当程度的转移到了石虎手上。 本以为三倍兵力围之,擒捉荀灌是十拿九稳的事,结果煮熟的鸭子飞了,折损还如此之巨,石瞻的内心烦躁起来。 “将军,前面便是马陵山!” 这时,一名随从向前一指。 石瞻陡然一惊。 著名的齐魏马陵之战发生于此,孙膑以减灶诱敌之计,将魏军诱入马陵古道,大破之,庞涓被当场射杀,如今自己追杀荀灌也跟进了马陵古道,还同样是夜晚。 再看前方的小道,满地的砾石,两边树林幽深,隐有马蹄声传来。 “将军,还要不要再追了?” 身旁又一骑急问道。 石瞻强提精神,冷冷一笑:“纵是马陵道又如何?本将不是庞涓,荀灌更不可能是孙膑,况且被我军紧追不舍,仓促之间,她如何预设埋伏? 追,继续追,我们有两骑马,她只有一匹,到她马力吃不消的时候,自会停下与我决战,现在传我将令,各将士于马上就食!“ “诺!” 赵军每个人都从包囊里掏出干饼,拿着水袋,一口饼一口水的吃喝起来。 石瞻说的没错,两匹马确实比一匹马具备难以比拟的优势,跑了这么久,荀家军的马匹都快吃不消了,甚至有的马在呼吸的时候,就哼哧哼哧的直喷白气,这分明是体力透支到了极限,再强行驱策的话,极有可能倒毙于路途。 而更要命的是,裴妃也吃不消了,面色惨白,气息虚弱,软软的挂在荀华的怀里。 “女郎,王妃油尽灯枯,要不要休息下?” 荀华转头问道。 裴妃勉强抬起头,睁开半眯的眼睛,象是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脑袋一垂,又缩进了荀华怀里。 荀灌急声道:“王妃你再坚持下,我先去后面看看情况。” 后阵完全交由杨彦和荀虎主持,别看只有两百多人的骑队,但山路崎岖,前面搞不清楚后面的清况,荀灌策马避向一边,徐徐停住,不片刻,杨彦与荀虎迎了上来。 荀灌又驱马奔跑,这才道:“裴妃的情况不大妙,马匹也到了极限,能否就地休息?” 杨彦回头看了眼,便道:“休息可以,不过不能仓促,请女郎传令,着前队百余骑继续往前奔跑数里,免得被石瞻听出我军下马,不敢上前,后队立刻攀上两边山坡,依据树木射箭,能杀一个是一个,先阻击住石瞻,再根据情况作下一步的打算。“ 荀灌与荀虎的眼里都闪出了一抹讶色,别看杨彦的提议简单,却是符合眼下形势的最佳决策,尤其还是仓促作出,滴水不漏,这只能说明此人沉着冷静,并不因后有追兵心生慌乱。 而且杨彦说话的时候非常自然,给人一种发号施令的感觉。 没错,这是杨彦在手术台上养成的习惯,手一抬,一个眼神,就是命令,护士自会奉上所需器械,从石瞻突然出现开始,他的心境自然而然的落入了手术台的状态。 眼前的困局对于他,无非是一台较为复杂的手术罢了,终是千头万绪,却总有脉络可寻,便是双方皆无援军,死一个是一个,所以只须尽可能的消灭石瞻的有生力量,逐渐拉平双方的实力差距,寻找反败为胜的机会。 荀灌转头道:“荀虎,你去传令!” “诺!” 荀虎加快马速,一个个的传。 凡是得令的骑士,均是一勒马缰,把马速降下,然后飞身下马,一拍马屁股,任由马匹向前奔跑,再攀上两边的山坡,张弓搭箭,恭候赵军。 杨彦和荀灌也早一步下马,分别奔上两侧,后下马的骑士,迅速奔来汇合。 到二人身边各自聚起了十来人的时候,“放!”杨彦和荀灌同时一声低喝! 两边山坡,各十余枝羽箭射下,骑手中箭,直接坠马,马匹中箭,嘶鸣着人立而起,把马上的骑士甩了下去,霎时间人仰马翻,竟然堵塞了山道,后面的骑士控马不及,一头冲上,撞倒在地。 仅这一轮齐射,就三十余骑被干翻,不过作为石虎的中军禁卫,并没有因骤然遇袭慌乱,后骑纷纷下马,有专人向两边射箭,掩护着同伴攀上山坡,倚仗着树木向对面射箭。 又丢下了二十余条人命,总算是扭转了不利局面。 坠在后阵的石瞻也弃马上山,面色铁青的看向前方。 双方都以树林作掩护,彼此之间很难再射杀对方,箭矢逐渐稀疏下来,又由于地形复杂,自己的人数优势也被最大程度的抵销了,强行进攻的话,就算能攻过去,也必然付出惨痛的代价,这是他承受不起的,除非能擒回荀灌,否则石虎扒了他的皮! “可知那员善射小将乃何人?” 石瞻直觉的预感到十拿九稳的一仗之所以打成这样,多半与杨彦有关,于是转头问道。 “这……” 一名下属迟疑道:“要不末将问问?” 石瞻略一点头。 通常降将有个心理特征,因为投降的经历自觉低人一等,会破罐子破摔,变本加厉的迫害原已方阵营成员,也会热衷于鼓动别人来降,这样大家都是投降过来的,谁也不比谁高尚,在心理上能得到相当的满足。 石瞻正是存了说降杨彦的想法。 这名下属放声问道:“对面那回射小将可敢报上名来?” “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仰天而起:“冉良,你认贼作父,羯奴携养,因谀假位,望祖背宗,恣行凶忒,割剥元元,五毒备至,贪残酷烈,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同宗,人神之所同愤,天地之所不容,区区也且之辈岂敢问我名姓?我耻于告之!“ 第五十四章 裴妃染风寒 在那个时代,骂人还是比较单纯的,问候全家乃至问候女性,是从明清时代才开始,魏晋骂人一般是比作动物,尤以骂作猪狗为多,因此杨彦从陈琳讨曹操檄文和骆宾王讨武则天檄文中分别摘取了些句子,拼凑在一起。 不过最后的也且之辈,是杨彦的原创,也是最恶毒的一句。 先秦古籍中,比如《左传》和《春秋》,也和且的出现频率是非常低的,因为从象形文字来看,也形同女性的那处,且形同男性的那处。 最经典的,便是《诗经.褰裳》里有一个女子谈到某个男子时说: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不想我,我就没有其他男人了吗,你这狂妄的小子狂个比吊啊。 杨彦骂石瞻也且之辈,按字面直译,便是比吊之辈! 荀灌嗔怪的看了过来,这简直太难听了啊,她完全没法想象,如杨彦这样的大才,居然骂人能骂的如此流利,如此难听。 石瞻也是气的浑身发抖,他最忌讳别人叫他冉良,这是他心底揭不过去的一道伤疤,当即大怒:“犬豕小儿,休要逞口舌之利,若是让我捉到,必将你剥皮抽筋,放箭!“ ”嗖嗖嗖!“ 一阵密集的箭雨射了过去。 很明显,这是泄愤箭,不以射杀对方为目标,一排排的箭簇钉入树干,连一个人都没射中。 这时,荀虎从背后掩了过来,屈指赞道:”杨家郎君,想不到你骂人也如此利索,某算是见识到了。“ 杨彦微微一笑:”这不算什么,你来的正好,我回去看看裴妃。“ 荀虎压低声音道:”裴妃恐怕快不行了,你赶紧去吧。“ 杨彦顿时心里一惊,如果裴妃出了意外,那他这一趟拼死拼活等于白干了一半,于是转头望向了路对面的荀灌,荀灌打手势让他先回去,这才返身回奔。 裴妃的情况确实很不妙,面色惨白,眼皮子有气无力的耸拉着,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 荀华正抱着裴妃,一看到杨彦,如见救星般急呼:“杨家郎君,快来看看。“ 杨彦连甲都顾不得除,在荀华身边蹲下,不由分说的抓住裴妃的手臂,摞起袖子,搭上腕脉,指尖传来的脉象非常虚弱,再把手探上裴妃的额头,竟然烫人。 裴妃明显不习惯,强行睁开凤目,现出了责怪之色。 杨彦稍稍松了口气,暗骂荀虎小题大作,然后道:“王妃请恕杨某直言,你或已染了风寒,若不及时救治的话,将有陨命之危,华陀尚为妇人接过生,在医者眼里,无分性别,无有地位高下,唯有病患而己,杨某望王妃勿要多想,认清自己的病患身份,全力配合于我,或有治愈的可能。 否则杨某为免受牵连,唯有调头离去。“ 荀华也劝道:”王妃,事急从权,万望配合杨家郎君。“ 裴妃的脸面隐现挣扎之色,不片刻,点了点头,缓缓闭上眼睛。 杨彦又道:”杨某需要确诊是否风寒,方能对症救治,请王妃张嘴,伸出舌头!“ 裴妃骤然睁开了眼睛,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荀华急忙劝道:“王妃,杨家朗君绝非无理取闹之人,你就听杨家郎君的吧,反正这里也没外人,不会有谁把今天的诊治过程说出去的。“ ”啊~~“ 杨彦鼓励的看着裴妃,啊了声作示范。 哪怕在病中,裴妃的脸都红了,让她张嘴伸舌头,还跟着杨彦去啊,这让她的脸往哪儿搁啊。 杨彦却居然给裴妃甩起了脸,不悦道:”风寒久拖不治,亦足以致命,有扁鹊见蔡恒公先例在前,王妃你若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马陵道,自荀氏以下,数百人受你牵连不说,敢问你自己是否甘心? 身逢大难,眼见重获新生,却因病而亡,时人将言,荀氏受朝庭命往郯城迎东海王妃,归途,妃薨,请问王妃是否愿意被人如此议论身后事?若果是如此,连杨某都为王妃不值! 倘若王妃尚有一丝求生之心,请尽力配合,否则杨某纵是心有余,亦有所不逮。” 荀华不满的看过来,意思是杨彦说的太难听了。 反倒是裴妃并未发作,她的求生欲望本就比别人强烈,这样死去,确实不值,于是深吸了口气,便啊的一声,张开了嘴,伸出了舌头。 “再伸出点!” 有这么好的机会征服裴妃,杨彦不可能放弃,在荀华的目瞪口呆中,一把捏上了裴妃的下巴,硬是把舌头又挤了些出来! 裴妃凤目中一抹恼怒闪出,不过为了治病,她什么都能忍! 杨彦也不管,对一个失势王妃,他没什么敬畏之心,并且根据史书记载可以判定,晋主司马睿也不欢迎裴妃南归,到时候裴妃不得不依靠自己出谋献策,他不怕裴妃生气,只是用心观察着。 荀华却是为杨彦抹了把冷汗,这是以下犯上啊。 裴妃的舌苔青白,舌头稍显肿大,再结合脉象,几乎契合风寒的特征,但是还有一种致命的病叫伤寒,表症与风寒较为相似,万一误诊了,是能要人命的,于是道:“王妃,请恕杨某冒犯。” 说着,就把手伸到裴妃的肋下,就着肝脏的位置,握捏起来。 顿时,裴妃娇躯一颤,那原本惨白的面色,竟然布上了一丝血色。 “杨彦之!” 荀华也失声叫唤,杨彦的行为,太过于轻亵了。 杨彦淡淡道:“诊病非同儿戏,出不得半点偏差,但凡伤寒者,肝脏必肿大异于常人,杨某正在排除伤寒的可能,王妃若有不适,务必忍耐,若有疼痛,尽管出声。” 裴妃听到解释,才面色稍霁,她本以贤淑知礼著称,过往的不堪经历非但没能让她自暴自弃,反而使她更加的洁身自好,因此杨彦的手在她的腹肝部位摸索,虽然隔着两层衣服还加着肚兜,却仍是难以忍受,不过她也没法去埋怨杨彦,只希望快点。 “嗯!” 却是突然之间,裴妃柳眉一蹙,痛呼出声。 杨彦也把手拿开,暗暗松了口气,裴妃的肝脏正常大小,一般人难以分清,但他是医生,可以确认,这就排除了伤寒的可能。 如果裴妃是伤寒,活命的希望不会超过两成,而风寒相对较易治疗,不过杨彦不会直说,倒反眉心紧紧拧着,一副极为棘手的样子。 荀华小心翼翼问道:“杨家郎君,如何?“ 杨彦沉吟道:“侥天之幸,王妃所染为风寒,但因缺医少药,体质较弱,不能大意,你叫人拿些薄荷、蒜姜过来,捣烂敷于王妃肚脐,以麻布固定,每日更换一次,再另切姜片,由王妃咀嚼生咽,切记勿受风吹,可多取些衣服给王妃穿上。“ ”嗯!“ 荀华点了点头,急向后招呼。 第五十五章 喝斥荀灌 不片刻,有带刀侍婢取来薄荷和蒜姜,捣烂成泥,一群带刀侍婢围在四周,由荀华解开裴妃衣襟,亲自敷于肚脐,小心翼翼的用麻布包裹好。 还按杨彦叮嘱,给裴妃多穿了两件外套,除了露出小半个面孔,全身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唯恐受到一丝风吹。 荀华又拿起姜片,有些迟疑。 生咽姜片,没有如山的毅力,没有钢铁般的意志绝对办不到。 荀华咬了咬牙,劝道:“王妃,再难以下咽也请务必忍受,军旅之中缺乏药材,杨家郎君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待突围回返下邳,再请杨家郎君为你好好调理身体。“ ”孤明白,只要能活着,孤什么苦都能吃。“ 裴妃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张嘴纳进了姜片。 姜片又腥又辣,裴妃差点吐了,但是杨彦说的对,自己受了那么大的苦,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病死多不值啊。 她的眉心紧紧拧着,不时恶心的反胃,却出于顽强的求生欲望,仍是坚持咀嚼,这让荀华的心里充满着敬佩,刚赶回来的荀灌想起裴妃那凄苦的经历,也是心生不忍,暗暗叹了口气之后,移目望向了杨彦。 全军分为两拨,一拨除了甲,抓紧时间进食,另一拨在前面与赵军对峙,杨彦只除了甲,就忙着给伤员处理伤口,这些全都是箭伤,大多是胳膊、腿或后背中箭,需要剪断箭杆,割开伤口,把箭头挖出来。 由于当时的酒是以低度黄酒为主,还有各种千奇百怪的桂花酒、松子酒、茱萸酒等等数十种,没法拿来消毒,不过军中幸好有巴豆。 出征之前,荀氏带了大量炮制过的巴豆,去壳炒焦,另有些配以辅材研磨成膏,虽然巴豆的负作用很大,稍微用量大点,就会导致肝脏等脏器中毒,形成肝损伤,可这个时代的药材全靠采集,不能定量供应,皇家权贵因缺医少药含恨而亡都屡见不鲜,更别提对药材需求更大的军队。 其实凭着良心来说,西药相对于中药材是有优势的,至少性能稳定,可以量产,而中药材哪怕成规模种植,都会受到气候、人工等多种因素的影响。 总之,能有巴豆就很不错了,什么肝硬化肝癌,全都靠边站,人先活下来再说。 “下一个!” 涂抹过巴豆膏药,用麻布仔细的包扎好伤口,杨彦又招了招手。 这是一位带刀侍婢,大腿中箭,虽然鲜血染红了裤管,却仍是扭扭捏捏不肯上前,当杨彦走过去的时候,还往后一缩,毕竟男女有别啊。 这名女子大概十五六岁,比杨彦小一点,于是杨彦问道:“这位小姊姊,你的命是谁的?” 女子道:“自属女郎所有!” 杨彦哈哈一笑:“既然你的命属于女郎,那杨某认为,女郎必不愿见你伤发身亡,其实我理解你,你不是怕痛,而是害羞,那我可得和你好好说道说道,医者不分性别,华陀尚为妇人接生……“ 杨彦正喋喋不休的时候,荀华掩嘴扑哧一笑:“女郎,我怎么觉得早晚有一日,华陀的名声会被杨家郎君败坏呢。” 荀灌也忍俊不住,几乎每为一名女子诊治,杨彦都会把华陀拿出来说教,一次两次没什么,可是次次讲,落在耳里总是有种怪怪的感觉。 果然,那名女子被杨彦一通说教,不再吱声了,羞红着脸,低下头,任由杨彦撕开裤管熟练的施为,在包扎好伤口之后,杨彦又去给下一个伤员治疗。 裴妃也终于艰难的咽下了姜片,看着杨彦马不停蹄的忙碌着,颇为动容,叹道:“亏得有杨家郎君,否则此行不堪设想。“ “哎~~” 荀灌也叹了口气,美眸不自禁的再次望向了杨彦。 夜渐渐深了,杨彦处理完了伤员,啃着块胡饼回来,边嚼边问道:“王妃可曾用膳?” 荀华摇了摇头:“胡饼冷硬,恐吃下肠胃不适,且石瞻于旁窥伺,不能搭灶生火,所以至今未食。“ 杨彦转回头,看着裴妃那病歪歪的样子,许久道:”王妃病体亏虚,若是一夜不进食,会因虚弱加重病情,荀家娘子,你找人取些黄豆,于山坡背面升一堆暗火,把黄豆置于陶碗放入,烘干烤熟,研磨成粉,加热水加糖给王妃服用,足以抵一顿饱餐。“ “嗯?我马上安排!” 荀华眼前一亮,向左右吩咐,两个带刀侍婢匆匆而去。 荀灌却现出了欲言又止之色,不时看看杨彦。 荀华也看看杨彦,再看看荀灌,大概猜出了自家女郎在想什么。 很明显,荀灌乱了方寸,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但是请教杨彦又放不下架子,于是荀华代为问道:“杨家郎君,石瞻会否趁夜偷袭?” 杨彦望向远处,沉吟道:“眼下的战局对敌我双方皆不利,就女郎而言,石瞻若是久攻不下,万一不顾颜脸向石季龙求援,我方必败,同样的道理,石瞻也担心女郎向下邳求救,因此今夜必来攻。“ 荀华问道:”那我们为何不能趁夜遁走?“ 杨彦摇摇头道:”石瞻身经百战,逃走谈何容易,况且我军人疲马乏,一旦离了马陵古道,将无所倚仗,被石瞻追上不可避免,再说裴妃病体未愈,经受不住长途颠簸。“ 裴妃现出了愧疚之色,勉强叹了口气:”都是孤拖累了你们。” 荀灌连忙道:“王妃勿作此言,若不是灌,石瞻也不会前来。” 杨彦突然心中一动,在裴妃最虚弱最无助的时候,自己王霸之气迸发,虽不能说就此征服了裴妃,但是最起码,自己的意见裴妃不敢不重视,那么,眼下的困境对于荀灌也很无助啊,自己能否故伎重施呢? 荀灌文武双全,眉目如画,杨彦不是没有想法,而是身份太低不敢多想,免得想多了睡不着,如果能有机会攫取荀灌的芳心,让她心甘情愿的投怀送抱,到时候大肚子一挺,荀崧这个便宜外公,不做也得做! 当然了,征服荀灌是很难的,如荀灌这种女人,只能压服,以强对强,献谀讨好只能被她看不起,虽然摆脸荀灌未必吃自己这套,不试却一点机会都没有。 就算荀灌发作,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大不了以心里焦急失言为由,道个歉便是,大丈夫能曲能伸嘛! 顿时,杨彦脸一沉,不悦道:“事已至此,如妇人般哀哀凄凄徒自乱了军心,大敌当前,还是多想想该如何摆脱石瞻方是正理!” 现场诡异的安静下来。 荀灌、荀华和裴妃都是不敢置信的看着杨彦,她们怎么都想象不到,这种话居然能从杨彦嘴里说出,一时之间,全懵了。 杨彦也知道此时千万不能露怯,学着项少龙的样子,挺立如山,一手收於身後,另一手握在刀柄上,眼里流露出坚毅与轻蔑之色,仿佛在说,妇人掌军,不过如此! 第五十六章 林中设伏 不片刻,裴妃、荀灌和荀华纷纷回过神来,荀华暗暗焦急,连打眼色给杨彦,嘴上却是责怪道:“杨家郎君,我知你心中忧虑,但你如此指责,是否过份了些?快向王妃和女郎道个歉吧。” 荀灌本不想计较,但是荀华的态度又让她有些吃味,这还没嫁过去呢,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于是冷哼道:“杨家郎君想必是有了退敌之策,不妨说来听听?” 杨彦并不答话,而是就近四处游走,作观察状,三个女人各以妙目看着。 许久,杨彦才道:“此地可略作布置,女郎让用过膳的将士去前面把人换回来用膳,然后回退少许,布置些简单的捕猎陷阱。“ ”如何布置?“荀灌问道。 杨彦道:”陷阱分为地坑和树吊两种,树吊即以绳索结为活扣,压树枝提供弹力,一旦有人踩中,可于瞬间倒吊而起,地坑则是掘地为坑,深约丈许,坑底倒插尖木,以枝叶覆之,落者必死。“ “等等!” 荀华却是道:“我们只有这么些人,还要分出人手警戒,地坑和树吊好是好,可是一夜时间也弄不出几个吧,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杨彦微微一笑:“自然不是为了杀伤敌人,而是使石瞻疑虑不前,不敢趁夜进攻,只能早点休息,早早入眠,以便来日再做打算。” “这……” 三女互相看了看,都不明白杨彦所指。 杨彦催促道:“女郎赶紧下令,杨某自有妙计。” 荀灌狠狠瞪了杨彦一眼,依言下达了命令。 吃过饭的军士潜伏向前,把值守的军士换回进食,这时,黄豆糊也端了过来,甜甜的,还有一种豆子的清香,裴妃竟然胃口大开,一大碗喝的干干净净,不片刻,困意上涌,靠着荀华沉沉睡去。 全军也陆续用膳完毕,略作休息之后,整体后退了一里,在杨彦的指挥下挖掘地坑,虽然荀家军个个身强体壮,但受限于人数,在树林里挖坑又有树根干扰,因此在两边山坡的必经之处只各挖了三四个方圆不足一丈的土坑,然后开始制作树吊,树吊相对简单些,零星制做了十几个。 接下来,荀灌遣人,把前方的军士全部召了回来。 夜已经深了,虫鸣蝉音不绝于耳,远处偶尔还有狼嚎,让人心生烦燥。 石瞻那面,一名部属忍不住道:“将军,对面好久没有响动了,该不是趁夜逃走了罢?” 石瞻也担心这一点,就着月色洒落林间的片片银光,鹰目紧紧锁着前方树林,林间似是全无动静,却又有稀疏树影随着山风拂动,久而久之,仿如人影来回奔走。 眉心拧了拧,石瞻转头道:“你,带些人上前面探路!” “这……诺!” 被点到名的那个将领心里一惊,探路几乎是九死一生啊,不过军令如山,他不敢分辨,带上几个军士,畏畏缩缩的向前摸去。 每个人都紧紧睁大眼睛,那几个更是越发的紧张,每一步都好似趟过鬼门关,直到进入了原荀家军的阵地! “没人,没人!” “都走了!” “将军,都退走了!” 这几个都如劫后余生般,转回头惊喜的大叫。 实际上,石瞻希望荀家军没走,不禁心里焦急起来。 又一名部属道:“将军,我们怎么办,若是让荀灌离了马陵道,这附近尽皆山区,明日天亮上哪里去找?” “将军,赶紧追吧!” 众将纷纷请缨。 “慢着!” 石瞻手一挥:“追肯定是要追,但是各位可曾留意,自始至今,并无蹄声传来,说明荀灌即使要逃,也不可能明目张胆,而是牵着马悄悄前行,或许还会在山道设置绊马索,所以我们不能急促。 现本将下令,全军分为两队,一队牵马沿山道缓行,另一队于两边山坡掩护!“ ”诺!“ 众将纷纷应下,按照石瞻的安排前进。 山道中,约有三百人牵着马,最前面两排手持弓箭,保持随时射箭的姿态,两侧山坡,也各有三百余人,刚开始还小心翼翼,但是随着深入,心绪越来越放松,速度也渐渐加快。 “轰隆!” 却是突然之间,左侧山坡上一声巨响,几名军士从地面陷了进去,几声惨叫之后,再无声息。 “怎么回事?” 石瞻厉声喝问。 一名军士放声道:“将军,山上挖有陷阱,内置木刺,何三等人不慎失足坠入,已是不活!” 石瞻快步爬上山坡,探头一看,洞深近一丈,洞底插满了削尖的木桩,四名军士被插的透心凉。 “小贼,本将必将你剥皮抽筋!“ 石瞻气的破口大骂! ”啊!“ 山坡对面,却是又有惨叫声传来,有军士唤道:”将军,李六等三人坠入陷阱,被木刺穿身,已是身亡!“ 身边的随从问道:”将军,我们……还要不要向前了?“ 石瞻满面寒霜,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不远处,嗡的一声绷响,一名军士惨叫着,被倒吊在了树上,离地约有三丈,一根绳索套着他的足踝。 紧接着,数箭射来,其中两支射中此人,惨叫声戛然而止。 ”莫再向前,徐徐退回!“ 石瞻意识到,整个树林里已经杀机四伏,虽然他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方布置不了太多的陷阱,但是看不见的杀机就在身边,对士气的影响极其巨大,而且敌暗我明,不如收兵回去休整,明日再战。 其实这射出来的几箭也安了石瞻的心,说明荀灌未走。 全军缓缓退了回去。 靠在树上,石瞻只觉得心里憋的慌,从一开始,就接二连三的着了道,尽管损失不是太多,却显得他无能啊,这又让他不禁狠狠骂了句:“小贼,莫落入本将手里!“ 一名部属看了眼石瞻,吞吞吐吐道:“将军,即然前路有陷阱,那我们为何不分兵绕过去,两面包抄?” 石瞻摆了摆手:“不可,若是分兵的话,明日正午都未必能截住荀灌后路,况且黑夜易于迷路,没必要多此一举,着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息,养好精神,明日去追。“ 又一人提醒道:”将军,可要派人上前窥伏,以防荀灌趁夜撤退。” 石瞻沉吟道:“马陵道长约数十里,此时已近一更,就算荀灌冒黑赶路,天亮前也难以走出,而我们经一夜休整,以逸待劳,足以赶上,不过若能探听到动静也好早做准备,你安排几个机灵的潜过去,莫要被发现!“ ”诺!“ 这人小跑离开,找了几名军士稍作吩咐。 第五十七章 夜投巴豆 夜越来越深,荀灌这方也在抓紧时间休息,裴妃反倒在美美睡了一觉之后,精神好了很多,这时便道:“还亏得杨家郎君呢,孤现在对于脱困倒是多了几分信心。“ 杨彦拱手道:”王妃过奖了,不知王妃身体如何?“ 裴妃用玉掌抚了抚脸颊,便道:”孤睡了片刻,已是大有好转,身上不再发寒,似乎也有了些精神气力,若是连夜赶路,理该能支撑得住。“ 这话一出,很多人都大为心动,现在就走,大约天亮可以出马陵道,然后纵马疾奔,也许可以甩掉石瞻。 不过暂时没人说话,都看向了杨彦,因为杨彦曾夸下海口,自有妙计! 果然,杨彦摇了摇头:“一昧奔逃总不是办法,毕竟石瞻人多势从,配有双马,万一被追上,将再难故伎重施,此时已过了两更,赵军追赶一天,该是沉睡之时,杨某请女郎派个机灵的跟我潜过去,往他的马料里洒些巴豆。“ ”巴豆?马料通常用黄豆,巴豆与黄豆差别颇大啊?“ 荀虎不解的看向了杨彦。 杨彦解释道:”虽外形略有差别,但色泽相似,只放少许不会被发现,除非一粒粒的捡,杨某料石瞻不会有此闲心。 马与人相似,只须食用几粒巴豆便致腹泄,明早赵军必喂马料,到时我们全力奔逃,他必追,若我所料无误的话,出了马陵道不久,他的马会因腹泄而脱力,我们则反杀过去,虽人数不足,却是以骑兵冲杀步兵,必胜,若能活捉石瞻,擒回建康枭首曝尸,则是大功一件!“ 顿时,众人精神大作,没了马,哪怕石瞻人多势从都不怕! 荀灌却是道:“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杨彦正色道:“天下事,本无十拿九稳,更何况身处逆境,若不行险一搏,又哪来的胜机,请女郎放心,杨某自会小心。“ 荀虎也连连点头道:”女郎,杨家郎君言之有理,某愿陪他走一趟!“ ”还是我去吧!“ 荀华突然俏面一红,自告奋勇道:”我身体轻盈,潜伏夜奔更加适合,只是放巴豆而己,又不是与敌作战,荀虎未必能发挥所长。“ ”呃?“ 几人纷纷看向了荀华,荀华的脸红的发烫,半低下了脑袋。 是的,杨彦表现的越耀眼,她对杨彦的爱意就越难以抑制,不过她发现,好象杨彦对自己没什么特殊的表示,因此她想抓住与杨彦单独相处的机会。 ‘哎~~’ 荀灌暗暗叹了口气,便道:“也罢,若事不可为,不得强求,天无绝人之路,茫茫大山中,总有别的机会。” “杨某明白!” 杨彦施礼之后,就叫人拿来麻布,与荀华各自包裹住马靴,这可以减少些走路的响动,随即便和荀华向回奔走,很快潜入了黑暗当中。 裴妃怔怔的看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她已经三十了,生活阅历丰富,哪能揣磨不出杨彦的心思呢,许久摇了摇头:“杨家郎君人中之龙,若是当年亡夫身边有此人物,何至于落得族灭身亡? 哎,算了,过去的就过去了,灌娘,孤有一不情之请,孤举目无亲,孑然一人,今厚颜向你讨要荀华,待返建康,择一吉日,纳为从女,你意下如何?“ 荀灌浑身一震,联系裴妃的上下文,她全明白了,表面上,她能看出来杨彦嫌荀华的身份低,可实则是因荀氏家生子身份才抗拒排斥,裴妃此举,既是给荀华一个身份,配得起杨彦,也让荀华脱离荀家,让杨彦再无顾忌。 想到这,荀灌有些窝火,自己的贴身侍婢与自己情同姊妹,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虽然性格泼辣些,却也算得上知书达礼,哪点配不上这家伙?他一个良人凭什么看不上荀氏的家生子?又哪来的底气与荀氏平起平做? 不过相处了这么久,荀灌对杨彦的性格倒也琢磨出了几分,此人极有主见,她不能确定荀华做裴妃的从女,杨彦的态度会否转变,于是摇摇头道:“荀华得王妃青睐,是她的福份,灌无不从之理,只是此事切莫操之过急,待灌有暇,摸摸杨家郎君的口风再说。“ ”哼,娶孤的从女,说起来还是他高攀呢!‘ 裴妃冷哼一声。 从子分为三种,一是义子,这只是个名份,类似于师徒关系,第二种是养子,顾名思义,有养育之恩,情同父子或母女,但是没有继承权,第三种是继子,拥有完全的继承权。 裴妃的继子女,显然不能由裴妃自己决定,但是收荀华做养女没问题,虽然没有继承权,也不能被朝庭敕为郡主,可是仅仅一声阿母,就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 …… 幽深的树林一望无际,荀华跟着杨彦于林中穿梭,心里有些羞涩,也有些紧张,与君夜游,已经近似于表白,可是檀郎是否有心呢? 正患得患失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杨彦不是直着走,而是绕着圈子越走越远,于是提醒道:“杨家郎君,是否走错路了?” 杨彦微微一笑:“有紫薇中垣(北极星)引路,断不至于迷途,只是杨某以为,石瞻也算名将,理当布下暗哨观察我军动向,故此宁可绕远,以免迎头撞上。“ ”噢!“ 荀华俏面微红,暗恼自己怎就问了一个如此愚蠢的问题。 一路不再吱声,荀华也随时观察着天上的紫薇中恒,发现自己与杨彦绕了个圈子又回来了,若不出所料,当是石瞻军的后队,不禁暗暗点了点头。 可就在这时,杨彦一把抱住她的肩膀,猛的扑倒,猝不及防之下,正要失声惊呼,又一只手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荀华这才醒悟过来,正见杨彦以责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禁又羞又窘,脸颊已经红透了。 杨彦又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出声,不片刻,前方有沙沙的脚步声传来,这分明是赵军的巡夜军卒。 荀华心里一惊,连忙强摄心神,只是杨彦近乎把她压在身下,捂嘴的手还没拿开,她何曾与男子有如此亲密的接触?那一颗心啊,如小鹿般扑腾扑腾乱撞。 杨彦的心里也是波澜荡漾,荀华毕竟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身体如一朵徐徐绽放的鲜花,正是采摘之时,而且荀华身上虽然没有脂粉香气,却也没有汗腥味,散发出最纯正的女子体味,这种味道最能激发起男性的原始欲望。 不过杨彦很快就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色字头上一把刀,千万不能做下糊涂事啊! 对于他来说,最好的结果是娶了荀灌,荀华作为暖床丫头陪嫁过来,等再过两年,萧巧娘出了丧期,也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堪堪采摘。 坐拥三美,暂时于愿已足! 不片刻,脚步声渐远,荀华羞不自禁,想爬起来,但还是被杨彦压着,于是回头看过去。 杨彦小声道:“再等等,用心听赵军巡夜的规律。” 第五十八章 大功告成 来来回回的巡卒有了三波,大致可以确认每半刻便有一波巡卒,此时三更过半,也就是凌晨四点。 夏季天亮的早,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天色就会渐渐亮了,于是杨彦再不迟疑,拉着荀华借着树影,小心往前走,尤其需要注意避开枯枝。 虽然脚底裹了麻布,却仍有细碎的沙沙声,好在各种虫鸣蝉叫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入目所见,赵军士兵倚着树,三三两两的坑头大睡,一瞬间,杨彦都有了种让荀华回去叫人来偷袭的想法,不过随即就把这个念头摁了下去。 石虎的中军禁卫作为一支精兵,显然任何突发情况都会拿起武器迎战,而且大队人马来袭,绝对瞒不过巡哨,最终只能是混战,而混战非杨彦所愿。 荀华的手被杨彦牵着,这倒不是杨彦刻意占荀华的便宜,而是他发现,这个时代的人,好象没什么特种作战的概念,虽然杨彦没当过兵,但是有关特种兵的影视剧看过不少,很多还是非常逼真的,仅以荀华来说,对环境的观察远不如自己细致。 拉着荀华的手,是怕她弄出声音。 荀华则是又羞又喜,乖巧的跟着杨彦,突然眼角一瞥,扯着杨彦的手,向边上示意。 前方是山道,马匹都放养在山道里,从头看不到尾,有的站着睡觉,有的不时低鸣两声,甩起尾巴驱赶蚊蝇,另还有些军士背靠着山道两侧,拄着长矛打盹。 荀华的意思是黄豆会不会和马匹放在一起。 杨彦略一寻思,摇了摇头,毕竟马匹爱吃豆子,放的太近的话,会控制不住的嚼食,而豆子并不是马的主食,就象人类吃菜一样,起开胃补充营养的作用,如果放开让马吃,带多少都不够,因此黄豆必然放在马匹够不到的地方。 包括粮食也是如此。 果然,绕过几颗树,眼前豁然开朗,装着麦子和胡饼的布袋,堆的如一座小山,最边上则是黄豆。 虽然食物是由单兵携带,但是一名具备基本常识的将领绝不可能给予军士自行处置食物的权利,毕竟这是一支军队的命根子,是将令通达的基础,也是全军赖以生存的资源。 荀华小声道:“要早知如此轻易的潜来,就该带点火油的,一把火烧了他,石瞻将不战自败。” 杨彦摆了摆手:“贪多嚼不烂,仅凭我们两人放火,火势刚起就会被发现,到时别说烧毁粮食,只怕命都要留下来。“ “嗯,是我唐突了。” 荀华俏面微红,尽力让自己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杨彦奇怪的看了看她,果然爱情的魔力大于一切啊,他不知道在古代有没有给爱情保鲜的秘方,但是在现代,再甜美的爱情,保鲜期也很少超过半年,半年以后,无论男女都会原形毕露,如果自己被她的媚态迷住,恐怕到那时,荀华就该做河东狮吼了吧? 古代家有悍妻可不是开玩笑的,指不定一转眼就把你的小妾给卖了,你还不能说什么,要不然就是宠妾灭妻,人伦大罪! 想到这,杨彦暗暗摇了摇头,甚至对荀灌的心思都暂时放下了,说到底,他只是个寒门,在未取得相应的身份地位之前,娘家势力过大并不是好事。 杨彦又拖着荀华仔细观察,粮食这么重要的物资,必然有人看守,果然,围着粮食堆一共有四人,全都呼呼大睡,其中有一人背靠着装黄豆的袋子,荀华不禁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了杨彦。 杨彦递了个眼色,便悄悄的上前,从后面接近,突然胳膊电般一抡,勒住那人脖子,另一只手捂住嘴,用力一拧,喀嚓一声轻响,颈骨断折! 那人连哼声都没发出,脖子就软软垂了下来。 这时杨彦体会到做医生的好处了,论起对人体结构的了解,恐怕特种兵都比不上医生,医生杀人,会采用最合理,也最有效率的手段。 不过荀华却是紧张的手心直冒冷汗,直至杨彦回头招了招手,才强抑住扑腾扑腾直跳的小心肝,小心翼翼的潜了过来。 黄豆分装在十余只袋子里,用绳子扎着袋口,杨彦指了指,意思是一人一半,又打手势千万别着急。 两个人均是小心翼翼的解开袋口,把巴豆放进去搅拌和开,不得不说,无处不在的虫鸣蝉叫与此起彼伏的鼾声确实是最好的掩护,搅拌黄豆而来的沙沙声低至几不可闻。 杨彦心理素质过硬,倒不是太紧张,荀华也渐渐地把生死荣辱置之度外,手脚越来越利索,不片刻,二人随身携带的巴豆便已掺进了黄豆当中。 在把最后一个袋口扎上之后,荀华望向了地上的尸体。 杨彦把尸体背在背上,与荀华一步步的退了回去,直至离了赵军驻地,都不约而同的加速奔跑,跑了数里,才减速正常行走。 “呼~~” 荀华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长长吁了一大口气,才道:“杨家郎君,过程看似无惊无险,实则九死一生,现在回想起来,我还后怕不己呢。” 杨彦点点头道:“幸好成了,不然……我还好点,大不了一死,但你是女人,恐怕想死都不是那么容易。” 荀华勉强笑道:“作为女郎的贴身侍婢,我们每一个人都带着匕首,以备不测时自尽,今趟亏了你诸事小心,否则能不能用上还真不好说,对了,这具尸体你要背到什么时候?“ 杨彦都忘了背上还背着条尸体,左右看看,找了个凹坑,把尸体扔了进去。 …… 天际渐渐地透出了一抹鱼腹白,全军在短暂的休整之后,喂马的喂马,吃饭的吃饭,但是荀灌、荀虎和裴妃等人均是满心不安,望着杨彦与荀华离去的方向。 ”女郎,要不我带些人手去接应?“ 荀虎实在忍不住了,拱手问道。 ”这……“ 荀灌为难的拧起了秀眉。 其实这么久过去,她也很不放心,只是荀虎带些人过去除了自投罗网,还能有什么用呢?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一男一女两道人影出现在了视线中,荀虎骤然现出了惊喜之色,放声叫道:”女郎,女郎,杨家郎君和荀华回来了。” 荀灌身为主将,不能太过于失态,微笑着点了点头,但是眼眸里的欣喜怎么都掩饰不住。 裴妃更是如脱力般,直挺挺靠回了树上。 “如何?” 待二人奔近了些,荀虎急声问道。 杨彦拱了拱手:“幸不辱命!” “好!此番必胜,杨郎当居首功!” 荀虎大叫了声好,转头看向了荀灌。 荀灌的美眸中迸射出奇光! 在马料里混入巴豆,就等于成功了大半,如此险恶的处境,竟然被杨彦生生的逆转了,她只觉心潮澎湃,似乎一种莫名的情绪正在蕴酿。 不过她克制的很好,只暗道了声此子非池中之物,便点点头道:“赶紧用餐,休息下,我们随即就走!” 第五十九章 主客易势 天光渐渐放亮,赵军九百余人经过一夜休整,也是个个龙精虎猛。 石瞻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巡卒:“晚间可有动静?” 其中一人道:“回将军,未有任何异常。” 石瞻又问向刚赶来的一名暗哨:“荀灌可有动静?” 这人道:“回将军,末将赶回之时,晋人正在喂马进食,收拾行装,想必不久后将逃窜离山,另有两人留下监视,若有异动,会随时传回。“ ”好!“ 石瞻猛一点头,接过身边奉上的胡饼,大口啃食起来。 全军上下都知道大战在即,抓紧进食,喂饲马匹,一把把黄豆掺着割来的鲜草喂过去,虽与黄豆相比,巴豆在外形上确实有些区别,也要大上一圈,但杨彦投的量很少,基本上一整把里面只有一两颗,倒是没人注意,马匹也嚼的咯吱咯吱响。 只是杨彦没有预料到,石瞻等少数将领的马匹没有和军卒的马匹放养在一起,吃的也不一样,是更加精细,早已预备好的饲料。 每个人都在忙碌着,这时,一人突然讶道:”诶,常乙那小子呢,怎么睡醒就没见着?“ 边上有人笑道:”或许躲山沆里拉屎去了吧,别管他。” 时间缓缓流逝,陆续的,有人感觉不对劲了,拉屎也不用这么久吧,在合计之后,向上面一级汇报,上面的队主发散人手在附近寻找,找了一圈没见影子,于是报到了石瞻那里。 在一般的军队,少个人不算什么,也许半途开溜,也许出了意外,不过这支骑队是石虎的中军禁卫,纪律严明,绝对没人敢于开溜,那么,能出什么意外呢? 石瞻正暗暗寻思的时候,前方一名暗哨狂奔而回,挥着手大叫:“将军,将军,荀灌跑了,晋军两百余人正往山道另一头狂奔!” “追,勿让荀灌逃掉!” 石瞻暂时放下了常乙失踪的问题,毕竟不可能为了区区常乙任由荀灌逃回下邳。 隆隆蹄声骤响,全军沿着山道追击,留下了一地烟尘。 经过一夜的休整,无论人马都是精神爽朗,当快追到马陵道出口的时候,已经可以隐约看见前面的马蹄扬尘,顿时,每个人均是精神大振! 石瞻也大吼道:“追,追,除了荀灌,那些女卫谁捉到便是谁的!” 一时之间,人人跃跃欲试,快马加鞭,马鞭甩的啪啪连响。 如一阵风般,全军冲出了山道,前方疾驰的骑队已是在望,却是渐渐地,有几匹马的奔跑速度降了下来,刚开始没什么人在意,只以为是偶然现象,但是不片刻,越来越多的马跑不动了,原本追上的距离又被拉开了些。 石瞻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一名将领迎风大喊:“将军,将军,马匹好象遭了马瘟!‘ 又一人紧跟着便色变道:”不好,马拉稀了!“ 其实石瞻也看到了,刚好在他身侧有三匹马同时拉稀,一阵稀黄的马屎拉出,迎着风向后喷,淋的后面的马匹和骑士一头一脸,在拉过之后,马也失去了力气,跪倒在地,悲鸣不起。 如果是几匹倒也罢了,可是一群群的马,争先恐后的拉稀,拉完就跪倒,又因为腹痛难忍,就地打起了滚,有些人从马上摔落下来,躲避不急,被马压住,轻则筋断骨折,重则当场压死。 仿如马的地狱,悲鸣声不绝于耳,石瞻呆呆看着,头脑中一片空白,马瘟,怎么可能遭了马瘟? ”将军,末将明白了,必是常乙为晋人做了内应,于马料中下毒!“ ”对,就是常乙那狗贼,昨晚由他看管马料,我说怎么人不见了呢,原来下过毒早跑去领赏了!“ 身边众将突然叫嚣起来。 石瞻浑身一颤,愤怒咆哮:”常乙,本将夷你三族!“ 他也认定是常乙给晋人作了内应,毕竟昨天还好好的,今天马匹就全体得马瘟也太离奇了,只有被内应下毒才说的过去。 这一幕,也落到了前面荀家军的眼里,荀虎哈哈大笑道:“女郎,石瞻果然着了道,某原为先锋,取石瞻狗头!” 荀灌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放声清叱:“荀华你留下守护王妃,其余各军随我冲锋!” “诺!” 这一声诺,气势如虹,震彻天地! 两百多骑纷纷折返,漫山遍野的冲杀回去,只留下荀华搂着裴妃骑在马上,心里又羡慕又急,好在有几个带刀侍婢与十余名伤员陪着她。 一名将领眼睁睁看着对面两百多骑快速掠近,急声叫道:“将军,晋人折返冲杀,请将军速拿主意!“ 目前除了石瞻身边的二十来骑近四十匹马,马匹基本上都倒下了,这不仅仅是骑兵变步兵的问题,受影响的还有士气和信心,毕竟大好形势骤然逆转,别说手下的将士,连石瞻自己都接受不了,纵然铁打的意志也要崩溃。 再一看周围的军卒,很多都束手无策,怔怔看着骑兵冲来,显然是骤逢巨变,乱了方寸。 石瞻猛一咬牙,厉声呼喝:“传令,依托障碍,各伍什自行反击,荀灌只有两百多骑,顶住一波冲击,未必不能反败为胜,但凡伍中有一人退却,夷伍长三族,什中有两人退却,夷什长三族,队中超过五人退却,夷队主三族!” 别看伍长、什长和队主只是基层小军官,但首先要看是哪一支军队,能给石虎做中军禁卫的显然不是一般人,在军中各级再担任相当的职务,背后都是有着一定的家族势力。 夷三族是非常酷烈的刑罚,这道命令一下,立时稳住了形势,队主命令什长,什长命令伍长,一级一级大声呼喝,组织手下军士依托不再翻滚的战马,张弓搭箭,就地防御。 杨彦就在荀灌身边,一看这情况,连忙道:“女郎,石瞻果然不能轻视,请下令收束队形,勿莽撞冲阵,我军有骑兵在手,倒不急于速战!“ 荀灌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原打算是趁着赵军慌乱,一举冲溃,尾随追杀,但是石瞻的应对出乎了她的意料,强冲的话,必然会带来大量伤亡,结果还真不好说呢,于是单手一挥。 一名带刀侍婢吹起了号角。 各骑逐渐收束过来,勒马立定,观察着赵军的破绽。 赵军由于是在奔驰中马匹失蹄,整个阵势呈一长条形,首尾不能相顾,这是最糟糕的一种阵势。 虽然荀灌暂时没下令发动攻击,但是主客之势已易,昨天是赵军骑马,围着晋军射箭,今天反过来了,而且更加恶劣的是,晋军好歹还有车阵防护,赵军却只能依托倒地的马匹,约半人高作为依仗,局面依然不利,只是稍稍止住了晋军冲击的势头。 第六十章 旧景重现 大队勒定住了马匹,荀华带着裴妃缓缓驰来汇合,而赵军众人在见着晋军并未冲阵之后,也逐渐意识到了局面不妙。 目前只是暂时稳住,如果晋军以骑兵冲阵的话,或会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可关键就是勒马不动,明显是打着以骑兵慢慢消磨步兵的主意。 不管怎么说,只要不胡来,骑兵对步卒的优势是很明显的,没有逆天的手段,步卒很难反败为胜,或者换句话说,步兵可以一次次打退骑兵的进攻,但是只要被骑兵成功冲击一次,就是全军溃败的结果。 石瞻与几个将领商议了一阵子,随即放声唤道:“荀灌,今次本将认栽,若是你承诺放我等离去,本将也可保证此事就此作罢,绝不再纠缠于你,否则你我拼个渔死网破便是!“ “哈哈哈哈~~” 荀灌还未出声,杨彦已仰天大笑道:“冉良,你若是反缚出降,女郎可放你部众归乡,否则免谈!“ 石瞻顿时现出怒容,不敢多说了,这话明显带着非常恶毒的挑拨意味,就是让他牺牲自己,保全属下的性命,姑且不论晋人能否兑现诺言,却止不住有些人会生出想法。 果然,部分军卒的眼神开始闪烁起来。 荀灌回头丢了个赞许的笑容。 她虽然是女性,但是也渴望建功立业,能人所不能,超越先辈孙尚香,把她荀灌的大名记载于史册,如今大好机会在前,她绝不愿意白白的放走石瞻。 其实不仅仅是她,荀氏众将也求战心切,毕竟士人晋升,有一套固定的程序,只要名望不太差,到了一定的年龄都能出仕,甚至还有人沽名养望,非清显之职不为,而如他们这样的身份,出人头地的唯一希望,只能是以事功谋取,一旦荀氏累积军功开府,作为荀氏的家将,人生将完全不同。 不过裴妃倒是现出了一丝疑虑,沉吟道:“所谓困兽犹斗,赵军哪怕失了马,却也是石虎的中军禁卫,战力自不容小觎,况且孤观他粮草箭矢不缺,或有负隅顽抗的本钱。“ 杨彦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微微笑道:“敌有十五形可击:新集,未食,不顺,后至,奔走,不戒,动劳,将离,长路,候济,不暇,险路,扰乱,惊怖,不定。 凡十五形者,合其一当果断出击,此刻赵军符合新集、扰乱、惊怖与不定四种,虽结垒自守,却不能挽其败亡之势。 若我料定不差,至迟下午,马匹将陆陆续续死亡,因夏日炎热,未至半夜尸体便会腐败发臭,即便赵军能忍受腐尸气味,也必受尸瘴染疾,不日病发身亡!“ 众人的眼前,不禁浮现出了马匹渐渐死亡腐败,散发出滔天恶臭的画面,有些喉咙浅的带刀侍婢,更是胸腹间翻腾起来。 杨彦这一段话,后半部分的音量提高了很多,就是有意说给赵军听的。 他的攻心之术没有白费,对面起了些骚乱,石瞻立时厉声喝斥:”休要听他胡言,但有私自议论者,斩!“ 虽然没人说话了,不过明显没起什么作用,军士们道路以目,你不让说,我用眼神交流可以吧? 石瞻暗暗头疼,他身经百战,可今天这种局面尚是头一回碰上。 荀虎也问道:“难道我们真的等马匹死亡乃至腐烂发臭?” 杨彦看了眼荀灌,便道:“请女郎挑选力大善射者围着敌阵射箭,务求精准,其余诸骑择机干拢,使其心神不宁,久而久之,敌必溃!” “好!” 荀灌点了点头,挑了几十骑出来,交给杨彦和荀虎。 数十骑斜掠而去,杨彦当仁不让,隔着百步,挽弓疾射! 赵军一名军士被射中眉心,惨叫着栽倒。 “好!” 顿时叫好声连连,众人士气大振,各自选定目标,一边策马,一边射箭,一枚枚箭矢射了出去,这几十人都具备射百步的实力,阵中惨叫连连,二十多人中箭,还有些箭射到马身上,马匹吃痛翻滚,压倒了数十人,乱象渐渐呈现。 “快射,快射!” 石瞻急的大声吼叫。 阵中赵军也向外射箭,但是射中移动目标谈何容易,而且阵地是依据马匹栽倒的位置就地布置,面积过大,难以形成数量优势有效压制晋军的骑射。 也有将领试图组织人手跟着阵外的骑兵移动,不过人本就没马跑的快,遍地倒伏的马匹也阻碍了奔跑,往往刚把人手集中起来,外面的骑兵已经奔到另一边射箭了,还反而因奔跑时现出身形,很不幸的成了活靶子。 “哈哈,痛快,痛快!” 荀虎一边射着,一边哈哈大笑。 裴妃的眼里也闪现出了澈骨的仇恨。 当初宁平城之战,十余万士民便是被石勒以同样的战术活生生的射杀,她岂能不痛恨? 要知道,那十来万人是东海王越的腹心,尽没于石勒之后,她也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而当时已坐镇建康的司马睿及掾属虽然是东海王越的下属,却早就不是一条心了。 这从裴妃被掠走数年,江东始终不闻不问就可以看出,尤其来接她的,居然不是朝庭的兵马,而是荀氏的部曲,这就很值得说道了。 她即为旧景重现心头大快,也为迷茫的未来暗感不安。 阵中,就看到自己一方的军卒如无头苍蝇般躲避着箭矢,不时有人被射中,虽然也在努力作着还击,却零零散散成不了气候,每个人都是又急又怒,只是一筹莫展。 一名部属忍不住道:“将军,我军尚有四十多匹马未受马瘟,不如挑选赶死之士冲出去,若能擒来裴妃,可与之作为交换条件,至不济,也可冲杀一阵,或有逃生的机会。 石瞻心中一动,仔细看去,但很快就叹了口气。 裴妃与荀灌的大队在一起,约两百骑把裴妃护的严严实实,仅凭四十余骑想冲过去劫走裴妃,这几乎是地狱级的难度。 或许荀氏的部曲不如自己带来的中军禁卫精锐,不过部曲的忠心也不是中军禁卫能比,未得命令,哪怕力战至死,部曲也不会后退半步。 石瞻又望向了来时的马陵山道,距离山区约有五里左右,以四十余骑掩护八百步卒逃入山中,这也近似于一个地狱级的任务。 周围众将暗暗观察着石瞻的神色,几人一阵眼神交流之后,一人吞吞吐吐道:“将军,请恕属下直言,恐怕中山公亲至亦难以挽回败局,还须……还须早作打算啊。“ 又一人跟着道:”今次之败,罪不在将军,实因常乙为晋人作了内应,于马料中投毒所致,中山公明察秋毫,必不会以此为疚怪责将军!“ ”将军!“ 其余众将纷纷拱手,直视石瞻! 第六十一章 如法炮制 虽然没人明言,但石瞻清楚,这分明是众将怂恿自己弃军而逃,换了以往,根本是不敢想的,石虎军纪苛刻,一名将领丢弃军卒逃走,铁定是死罪。 不过此败非战之罪,是因为常乙被晋人收买做了奸细,这是谁都预料不到的。 再退一步说,这支军队是石虎的中军禁卫,人手是由石虎挑选,真要追究责任的话,石虎应该承担最大的责任。 只是石虎能和自己讲道理么? 石瞻又打量着场中形势,全军士气已经达至崩溃的边缘了,这时只要有一人心绪失控,亡命奔逃,将会于刹那间波及全军,自己哪怕作为主将,也是勒都勒不住。 毕竟兵败如山倒,大势己去,自己如之奈何? 猛一咬牙,石瞻转头道:“此战之败,皆因常乙为晋人内应,诸位可明白?” 众将齐声道:“待面见中山公时,我等理当众口一辞,若有罪责,绝不教将军一人担下!” “好!” 石瞻猛一点头,大呼道:“诸将听令,随本将出阵冲杀,死里求生!” “诺!” 众将各自翻身上马,在石瞻的率领下,直接奔向杨彦与荀虎率领的骑队。 “收束队形,暂避其锋!” 荀虎连忙大叫。 各骑纷纷驰回,换弓箭为长矛,以备冲杀,荀灌也赶紧调兵遣将,随时接应。 杨彦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石瞻除非傻了才会出来拼命,但是也说不准,也许人家就一根筋呢,因此他没说话,只是跟着全队后撤。 被围困的赵军士卒也是心弦紧紧绷着,甚至都有人热泪盈眶,失声痛哭道:“将军为我等拼死一搏,我等也须随时出阵,接应将军!” “自是当然!” “万胜!” 全军上下,士气鼎沸,毕竟古时作战,将领身先士卒很能带动全军的决死之心,一刹那,石瞻都有了真与晋人拼命的冲动,不过他的理智还是有的,眼见对面的阵形已经收束在了一起,立刻勒转马头,向着马陵山疾驰。 身后众将丝毫不敢耽搁,马蹄纷飞,紧紧跟着石瞻窜逃。 “这……” 众人目瞪口呆。 “将军,将军……” “将军跑了,将军丢下我们跑了!” “娘的!” 没人敢相信,石瞻与一众将领竟然弃军逃走,但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不信! 荀虎也反应过来,破口大骂:“娘的,石瞻这厮欲盖弥障,竟如此不要脸,追!“ ”慢着!“ 杨彦哭笑不得,昨天自己才以同样的招数从石瞻手里逃生,今天石瞻就如法炮制,也玩了这一手,其实这类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战术很难准确判定,主要是虚实转换全在于一心,如果逼紧了,石瞻未必不会真拼命。 虽然石瞻跑了,有些遗憾,但无伤大局,于是杨彦拦住,向那些留下的赵军兵卒一指:”形势混乱,穷寇莫追,有此头颅在手,足以铸就我等赫赫战功!“ ”也罢,今次算他石瞻命大!“ 荀虎回头望向了荀灌。 荀灌手里马槊一挥,顿时喊杀声四起,除了留下数十骑护着裴妃,全部冲杀了过去。 石瞻与众将的逃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数不清的军卒恶毒的咒骂着石瞻,拨腿奔逃,可是马陵山还在五里以外,两条腿又哪能跑得过四条腿呢? 一排排箭簇射过去,鲜血染红了后背,有人被一矛刺中心窝,有人被马刀斩断脖子,还有人直接被马匹撞倒,践踏而亡,态势演变为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这真是兵败如山倒,没有人组织任何反击,每个人只想着比同伴跑的更快一点,有个别军卒跪地投降,也直接被一矛捅死。 其实石虎的中军禁卫不完全是羯人,还有晋人、匈奴人、氐人和鲜卑人,可他们的亲族都在赵国,就算收降过来,也难以保证忠心,真不如一刀杀了了事。 那时的人,可没什么人道主义,善待俘虏的观念,那些带刀侍婢们,别看好好打扮一下个个都是俏丽的小娘子,但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哪怕是裴妃,都看的津津有味。 屠杀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血流成河,横尸遍野,除了极个别幸运的逃进了山里,近九百人,无一生还,府卫们纷纷下马检查死尸,没死的补一刀,然后枭去首级,用黑漆涂抹面孔,起防腐的作用。 甲的价格很贵,虽然多多少少都有些破损,但是修补下还能再次使用,那时人也不讲究什么死人穿过的不能穿,能省一笔是一笔,因此甲被专门卸下,还得到了几百副弓,这些弓与荀氏以步弓为主不同,都是制做精良的骑弓,更加适合于马上开弓射箭。 尸体则是集中扔进山沆,夜深了自有野狼、虎豹光顾。 当时军功就是按人头论,没有人头,吹的再天花乱坠都没人信,不管哪一支军队出征,黑漆是必不可少的物资。 马股两侧,挂上了一颗颗的人头,除了晋人人头,羯人、鲜卑人的相貌特征很明显,氐人和匈奴人仔细分辨,也能发现与晋人的区别,这一看就是赵军,不至于被人诬为杀良冒功。 队伍中,充满着欢声笑语,只不过,当把目光移到还跪在地上的马匹时,很多人都惋惜的摇了摇头。 扣除中箭死亡的战马,这里有一千多匹马,身为石虎中军禁卫的座骑,素质均属上乘,仅以体形而论,就比荀氏的马匹更加雄健,腹泄而死多可惜啊! 当时的马是不骟的,这一千多匹马里,牡马牝马都有,牡马因高大有力,性格悍猛,作为骑乘主力,牝马则是以驼运货物为主,在不赶路的时候,与牡马换乘。 也就是说,这一千多匹战马,足以自家饲养繁育幼马。 其实马匹不是说一定要在西北苦寒之地饲养,相反,南方因水草充足,养马更加便利,但是由于夏季湿热,马匹容易生病,需要精心照料,不能如北方那样散养,困此养殖成本大为提高。 说到底,这就是钱的问题,并不是说江南不能养马。 荀华便是忍不住问道:“杨家郎君,服用巴豆真能致命吗?”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此话只是为乱石瞻军心罢了,实际上致迟下午,身体强壮的马匹应能陆陆续续的恢复过来,不过因多次大量水泄,即使恢复,也将元气大伤,须于饲料中加甘草、茶叶,若有条件的话,每日喂食少量蜂密,大概旬日才能彻底恢复。“ 众人暗暗咋舌。 当时茶叶很便宜,杨彦教萧巧娘嚼茶叶漱口,花不了几个钱,但江东不产甘草,偶尔有,也是由商贾由秦雍运来,价格昂贵,蜂蜜则更是奢侈品。 荀灌点点头道:“有法总比没法好,咱们荀氏虽不是富可敌国,却也不至于连马都养不起,既然迟至下午能恢复,那就候着好了,顺带着休整一下。“ 说完,又转头向荀虎道:”你带百骑去昨日被石瞻截住之处,把阵亡将士的尸骨就地火化,带回骨灰,若是有完好的车辆,也带些回来,我们在此等你,明日再回下邳。“ ”诺!“ 荀虎点出百骑,向着马陵道驰去。 第六十二章 死马,司马? 危机不仅彻底解除,还大获全胜,每个人都知道,这全是杨彦的功劳,不时有人过来,与杨彦招呼祝贺,荀华的美眸中也爱意涟涟,裴妃看着杨彦,更如看自家子侄般,眼里满是欣赏。 只有荀灌放不下颍川荀氏嫡女的架子,淡淡说了会想办法帮杨彦向朝庭请功,就准备去一边。 不过杨彦却拦住道:“女郎,请安排些人,把死马拖走。“ ”呃?为何?“ 荀灌不解道。 杨彦道:”马的全身都是宝,马皮可以鞣制皮革,马鬃可以制成牙刷,专用于清洁口腔,马尾可制成麈尾,若是送一柄给荀公,荀公必欢喜。 另在马的肠胃中,有一种叫做马宝的药材,可解百毒,必要时亦可吊命,而且这些马刚死,骨肉尚未腐烂,可切下烤熟让我等大快朵颐,夏季食马肉,最是大补,为了不致惊吓马匹,故请女郎着人把死马拖去一边折解!“ ”什么?“ 荀灌瞪的眼珠子都圆了! 其他人也以不敢置信的目光看了过来。 在当时,马绝对是一种神圣的动物,地位不比牛差,可这家伙竟然要把马大卸八块啊! 面对着诸多怪异目光,杨彦无语道:“马死了也是腐烂成泥,倒不如废物利用,马肉性凉,自带一种清香,质地类似牛肉,口感远超豚肉,请女郎赶紧安排人手,若是马肉开始腐败,就没法食用了。” 出来这么久,食物不是麦粥,就是胡饼,很长时间都没吃肉,听杨彦这么一说,不少人都动了心,小声议论着。 荀华也向着杨彦,劝道:“女郎,杨家郎君言之有理,反正…扔了挺可惜的,真不如……处理下分给将士们食用呢。” “哎~~” 荀灌无奈的看着荀华,叹了口气:“既如此,由你安排!“ ”诺!“ 荀华拱手施礼,找来人手,把死马拖去了马匹看不到的地方,合计有将近五十匹。 这里的人都没有拆解马尸的经验,杨彦虽然也没有,但他是医生,人都解剖过,解剖马根本不算什么,割刀鬃,割马尾,剥皮剔肉有模有样,还手把手的教别人。 毕竟五十匹死马,让他一个人处理,到明天早上都弄不完。 因为没有硝和药材鞣制,马皮暂时只能洗刷干净,放阳光上曝晒,尽量脱去水份,回建康再做处理。 整个场面无比血腥,但是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扒开肠胃找马宝,有些带刀侍婢,看的胃里面酸水直泛。 马宝就是马的结石,与牛宝、狗宝并称三宝,杨彦声称解百毒可能夸大了些,但确实具有解毒的功效,尤其是砒霜与重金属中毒。 当时女性用的化妆品基本上都含有铅粉,杨彦搜集马宝,就是准备调制过后,给裴妃、荀灌、萧巧娘等女子使用,中和铅对身体的毒害。 还有葛洪全家也需要马宝,这一家子热衷于炼丹,炼的都是些铅汞之物,恐怕葛洪还自己服用,体内早就重金属超标了。 不过荀华倒没什么不适,安排过人手,就回到裴妃身边远远看着杨彦忙里忙外,却是渐渐地,嘴里呢喃起来。 “死马,司马,死马,司马……” 突然之间,荀华面色大变! “怎么了?” 荀灌不经意的问道。 荀华吞吞吐吐道:“女郎,我……我不敢讲!” 裴妃笑着摆了摆手:“荀华,莫非你还信不过孤?就算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孤和你家女郎也不会怪你。” “这……” 荀华略一迟疑,就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女郎,你对这遍地的死马有何想法?” “死马,死马……” 荀华着重突出了死马二字,荀灌喃喃着,也是突然间面色剧变! 死马,司马! 杨彦在做什么,他在把死马大卸八块啊! 当时谶纬之说深入人心,死马和司马谐音,这是不是暗合着将来杨彦要把司马家的天下大卸八块,甚至取而代之? 不可能,不可能! 荀灌心里连呼不可能,要说王敦谋朝篡位还有些可能,想他杨彦区区一个良人,怎么可能取司马氏而代之? 不过谶讳之说不是盖的,刘邦斩白蛇起义之初,既不是六国王室,也不是秦朝贵族,在秦末天下群雄中毫不起眼,可偏偏就是被一区区亭长得了天下! 如今杨彦把死马大卸八块,剖心挖腹,再结合此人的种种远非常人企及的惊艳表现,谁又敢断言,今日杨彦之,就没有一丁点的机会成为昔日之高祖? 如果杨彦是一般人,荀灌只会一笑了之,但问题就在于,杨彦好似无所不能! ‘今日之寒门,未必就不是他日之世家,而今日之世家,若不图上进,营营苟苟,早晚会有灭门之祸……’ 父亲的劝诫,于耳边回想起来,是啊,琅琊王氏是怎么起家的,不就是从王祥卧冰求鲤开始的吗?如果说王祥那时已经颇有名望了,那杨彦还疑似弘农杨氏呢。 荀灌怔怔看着远处的杨彦,眼睛一眨不眨,她的心乱了! 裴妃也是刹那间想通想透,玉面一阵惊骇之后,直直的打量了杨彦半晌,心绪澎湃难以抑止,许久才深吸了口气,低喝道:“此事既入你我之耳,就不得再传,否则会给杨家郎君惹来祸端。“ ”灌知晓轻重!“ 荀灌拱了拱手。 荀华却是懊悔不迭,要早知道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就该随便编个借口蒙混过去,可这时,只能替杨彦分辩:“也许只是牵强附会,是我想多了。“ ”也许罢。“ 裴妃顺着荀华的话头叹了口气。 杨彦哪料到这三个女人会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正为挖出的第一颗马宝欣喜不己,并展示给众人看,告之马宝的形状特征。 或许真是运气不错,近五十匹马,有三分之一挖出了马宝,而且一匹马还不止一粒,少者三五粒,多者十来粒,当把马尸全部剖解完毕的时候,共得到了百来颗马宝。 有这么多马宝,足以治疗近百名重金属中毒患者! …… 从下午开始,马匹陆陆续续有所好转,很多已经能站起来行走了,于是荀灌赶忙让人把马匹洗刷干净,试着喂些豆子补充精力。 一阵忙碌之后,时间到了傍晚,在远离马群的地方,搭开了近百根烤架,一根根马腿架在火上烤,油水滴入火堆,滋啦啦直响,香气随之散逸开来,将士们均是暗暗吞着口水。 当外表被烤焦之时,又往上面洒了些盐,然后切开分食,哪怕是对吃马肉有排斥的裴妃和荀灌,品尝到了马肉的滋味,都是赞不绝口。 其实马肉在肉类中属于上品,除了无异味,带有清香的特点,营养也极其丰富,特别适合如裴妃这样的身体虚弱者食用,唯一的美中不足是稍微老了点,不过当成牛肉食用也是无妨。 第六十三章 杨郎油 当年夜里,荀虎带人赶了回来,合计是二十六具尸体,十八男八女,全部火化,骨灰分装进陶罐,将带回建康安葬,另还有完好的车驾近二十辆。 黎明时分,由荀灌主持,为死者做了简短的祭奠,随即进用早餐,即昨晚预留的半熟马肉,重新灼烤,配上麦粥、胡饼,那鲜美的滋味,把荀虎等人吃的连声叫好,在一扫而空之后,全军折向东南,向下邳进发。 今天也是杨氏油肆开张的日子,天色蒙蒙亮,便大开中门迎客,为了今天的开业,榨油墩由两根增加到了四根,葛洪从句容领来的两户佃农,男人专责榨油,女人负责在前面柜台售卖。 店肆里,一字排开数十只半人高的陶罐,装满了油,后面的库房还预备了更多,足足有近五千升的油,就是怕油不够卖。 “开门啦,开门啦,都来买油啊!” 袁女正和袁女皇丝毫没有身为士家女郎的觉悟,扯着嗓子喊,谢尚虽然眉头微微一拧,不过看着袁耽没说什么,他自然也不好多说。 葛洪一家三口与萧巧娘也是目中满含着期待。 “油肆?“ ”油也能卖?没听说过!“ “该不是火油吧,谁买火油啊!” 南来北往的人们,只好奇的嘀咕两句,向里面张望一番,便匆匆而去,这与想象中的门庭若市完全不同,众人面面相觎。 “怎会如此,豆油不是挺香的嘛?” 袁女正不甘心的跺了跺脚。 袁女皇也提议道:”要不咱们再喊喊?巧娘,慧娘,我们一起出去喊。“ “等等!” 萧巧娘却是道:“刚刚还有人说我们卖的是火油呢,谁买火油啊,女正的话提醒了我,别人根本不知道我们在售卖什么,所以我觉得,应该把油坛的盖子打开,让香气散发出来,自然就能吸引人来买。” “嗯嗯!” 袁女正直点头道:“这个主意好,我们不是还有很多豆浆么,反正也没指望卖,不如搞派送,凡购一升油者,赠送一升豆浆,赠完为止!” “先试试看吧!” 葛洪让人把陶罐的封口打开,又亲自去后院抱了个小罐出来,出门往墙上一泼,顿时,油香四溢! 袁女正和袁女皇奔到店外,放声喊道:“卖食油,卖食油啦,五十钱一升,色泽清亮味清香,蒸炸煎炒总相宜,买一升食油送一升豆浆,加饴糖饮用甘甜如蜜,先买先送,送完为止!“ 黄豆的别称叫作菽,属于杂粮,被认为是菲薄之食,如菽水藜藿,指的正是粗茶淡饭,藜藿是野菜的意思,黄豆与野菜相提并论。 事实上,黄豆就是喂给牲畜吃的,另有些人用黄豆做豆腐,杨彦也不是没想过做豆腐,只是榨油榨了一遍,熬豆浆再榨一遍,如果做豆腐的话,剩下的真是豆渣了,恐怕马都不吃。 而马料是必须要备着的。 因为是牲口的食物,黄豆的价格约为谷价的六成,即每升三钱左右,按20%的出油率,豆油的纯成本为每升15钱,再加上人工、不算马料与豆浆的钱,总成本大概在20钱。 一倍半的利润,看起来是暴利,但是与当时士人垄断的一些营生相比真不算高,如张氏垄断了鲥鱼、鳜鱼等江鲜的供应,毛利都在十倍上下,还有盐,盐价约为谷价的八倍,随谷价波动。 五十钱一升,相当于十升谷子,一个成年人一天半的口粮,不过做饭做菜时用不了多少油,一升油省着用,半个月是可以吃到的,而且肚子里有些油水,就不象光吃谷物那样刮肠胃,不仅提供营养,还耐饿。 至于常用的猪油,连小吏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回肉,更别提普通平民百姓,猪油是当时的奢侈品,谁家如果天天吃猪油,那肯定是巨富之家。 果然,四溢的油香把人吸引了过来。 “怎这么香啊!” “娘的,我早上吃的饱饱的,闻这味儿,居然又饿了!” “这油真的能食用?” “嗯!” 袁女正猛一点头:“食用油是杨家郎君发明的,我们都吃过,做饭做菜时倒一点点,就能增加香味,比如胡饼,和面时加点食油,烤出来香软松脆,包你吃了还想吃!” “哦?杨郎油?等等,我回家拿个罐子来!“ 有人迫不及待的往回走。 袁女皇提醒道:”带两个,买一升油送一升豆浆,豆浆放饴糖也很好喝的!“ ”哈哈,我车上有就陶罐,快去拿,我买十升杨郎油!“ 又一个人哈哈大笑着往回吩咐,不片刻,役仆抱了两个大陶罐过来,付出五百钱,换来一罐油和一罐热腾腾的豆浆,这人用小指蘸了点油放嘴里轻轻一舔。 “如何?“ 边上人迫不急待的问道。 ”嗯~~香,香!” 这人连声称赞:“带有一股清香,却又不似猪油那般腻人,好,果然是杨郎,好一个杨郎油!“ ”那豆浆呢?“ 又有人猛吞了口口水,问道。 这人拿碗往罐里舀出大半碗,再加入饴糖,稍作搅拌,咕噜噜一口灌下,也不待人询问,便赞道:“确是甘甜如蜜,口有余香,再来一碗!“ 这一下,群情激动起来,除了豆油确实香,价格也公道的因素,杨彦的名声不是盖的,光是杨郎油这三个字,听着就亲切。 正如杨彦穿的衣服被冠名为杨郎服,除了服散的士人没办法,必须穿宽袍大袖,而盐市这一片做生意的寒门庶人,其实没几个服散,毕竟就算服了,士人也不会把你引为同类,又何必折腾自己呢,因此杨郎服的普及程度相当高。 从开门到黄昏,店肆里门庭若市,最盛的那一阵子,外面还排起了长队,一般都是三五升的购买,尝个鲜,也有豪爽大方的,一次性买个百八十升回家,哪怕是中午,豆浆送完了,也依然挡不住购买的热情。 直至傍晚,油全部卖光,人群才渐渐散去,并且约定,明天来买! 屋子里的钱,装了十来筐,还有些人不习惯使钱,直接拿绢帛抵,屋角也堆上了十几匹绢,忙碌了一天,每个人都满怀期待的看着那一筐筐的钱。 “快,快算算!” 袁耽猛晃了晃脑袋,急声催促。 “嗯!” 萧巧娘与葛慧娘拿起帐簿,就着算盘噼哩啪啦拨算起来。 算盘出现在东汉,至魏晋时期,普及程度已经相当高了,不过与现代的算盘有些区别,当时的算盘共分三档,上下两档用于停游珠,中间一档用于定位,每位各有五珠,上面一颗珠当五,下面四颗珠当一,用颜色区分。 “今日共售油四千八百升,每升五十钱,合计得钱二十四万,扣除每升成本二十钱,毛利十四万四千钱!“ 第六十四章 重回下邳 这个结果一出,每个人都惊呆了! 十四万四千钱是什么概念?按时价,一石谷子五百钱,可以购买288石,而当时一亩地的亩产上限为十石,下限在三到四石之间,以普遍五石计算,今天一天的收入,约等于58亩中等稻田一年的产出。 再按绢的平均价1500钱计算,可以购买96匹绢! “巧娘姊姊,你是不是算错了?” 袁女正不相信的问道。 萧巧娘满面红光,激动的摇了摇头:“不可能算错的,我和慧娘姊姊各自算了一遍,就是十四万四千钱!” “啊!” 袁女皇突然捧着脸尖叫起来:“阿兄,阿兄,我们有钱了,可以重新修葺府邸,也可以买些婢仆打理宅院,今年冬天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 “嗯!” 袁女正也拍手欢呼:“我和女皇都要买新衣服穿,嘻嘻,我还想吃饴糖,好多好多的饴糖!” 饴糖就是麦芽糖,袁耽听到妹妹的要求如此之低,不禁心里一酸。 是啊,这都是杨彦给的,按一人一半算,今天一天的收入,就是七万两千钱,合着现代,袁耽肯定要大喊一句:我袁耽活到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虽然杨彦拉他合伙,不无打着他的士人名头,省些麻烦的意思,可这份代价也太大了,其实光是葛洪的大名就足以盖住这间店肆,没人敢来闹事,有他没他,影响不大。 一时之间,袁耽既为曾腹诽过杨彦吝啬而内疚,心里也充满着感激,毕竟普通人就算了,士人没钱是非常痛苦的,没法摆谱,行头没法置,更重要的是,他有两个妹妹,过几年都要出嫁,没钱,怎么置嫁妆? 嫁妆并不是说陪嫁过去就属于夫家,而是依然由女方主持,收入归女方所有,所以很明显,如果一个女子嫁人没有足够的嫁妆,那她在家里就没有经济地位,吃穿用度靠夫家接济,腰杆子也不会硬,甚至能被妾氏欺压。 “哎~~” 谢尚羡慕的叹了口气:“全是拜杨家郎君之赐啊,当初杨家郎君曾问我是否有兴趣经营,我恐坏了家君八达之名,故婉言谢绝,可今日见着这么多钱,心里不无懊悔,袁耽啊,以后我要靠你接济了。“ ”哈哈,自是应有之义!“ 袁耽到底是小孩子,一听谢尚说这种酸话,顿时得意的哈哈大笑。 谢尚的父亲谢鲲名列江左八达之一,以沽名养望,所谓达,就是在精神上达到老庄的境界,要求看淡名利,又怎么允许经营店肆呢? 葛洪却是道:“先别高兴的太早,一个人一日能食用多少油?最多一两日,买油的人会日渐减少,且产量有限,一日一夜最多出油千升,照我估计,往后日进约为两到三万钱。“ 葛慧娘不依道:”阿翁,小女不敢苟同此言,你别忘了,光是建康就有百万人口,三吴之地又有多少人?所以豆油只会越卖越多,仅靠这个油坊是不够的,必须要在建康附近另建庄园,扩大产量,杨家郎君曾说过开荒种植黄豆,我看可以弄在一起嘛,当然了,必须要保密!“ ”嗯~~“ 葛洪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望向了那两户佃农。 两家人立刻施礼保证:“请郎主放心,我等决不会外说一字!” 其实这两家的待遇是可以的,除了包吃包住,每家按月给钱,给绢布再给谷子,折合下来约为五千钱,忙活一年,实得六万钱左右,除了基本生活,还能攒下不少,比种地强的太多,而且能被葛洪挑中,忠心是可以保证的。 鲍姑便是笑着叹了口气:“张老齐老莫要多想,因兹事体大,夫郎只是提个醒罢了,哎,算算日子,彦之也该接到裴妃了罢,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初秋应可赶回建康。“ 听着这话,萧巧娘的眼里现出了抑制不住的思念,望向了屋外,荀慧娘则是神色一动,芳心中又浮现出了杨彦的影子! …… 由于马匹还未完全恢复,裴妃也不能说是病体痊愈,因此直到第三天正午,一行人才回到了下邳,看着那高大的城墙,荀灌、荀虎和荀华等人的眼神都有些发冷。 “哼!”荀虎便是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刘遐那狗贼敢不敢出来见我们。“ 杨彦摆摆手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未到与刘遐翻脸之时,免得逼他狗急跳墙,放心罢,刘遐他日必是族灭身亡的下场。“ “狗急跳墙?” 荀灌喃喃念颂了遍,眼前一亮:”倒是贴切的比喻,杨家郎君说的不错,刘遐率众万余,逼其狗急跳墙乃是最下下之选,我们千万不要露出异样,就当不知此事。“ ”诺!“ 众人点了点头。 出来了!“ 荀华也向前一指。 这次来迎接的是刘遐和候礼。 毕竟裴妃是东海王妃,份属宗室藩王,于情于理,下邳的最高官员都要亲自出城迎接。 其实在听到通报,告之裴妃就在城外的时候,刘遐心中惴然,据他预计,裴妃本不该出现,不过他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也许石虎出兵较晚,未能追及,又或者是石虎未曾听说,甚至听过之后一笑了之,毕竟他没法左右石虎,只能散布消息,以常理揣测,及至出了城,又心中一震! 虽然车队不复来时盛况,却多了一千多匹健壮骏马,有些马的马股上,还吊着一串串的漆黑首级! “刘将军,难道荀家女郎往郯城之时遇敌袭,且大胜之?” 候礼转回头问道。 “这……” 刘遐也持有同样的念头,震骇莫名! 就青徐一带的形势而言,石虎据巨平,徐龛据泰山、郗鉴据邹山,自己等人屯军下邳,除了石虎,均是断不至于袭击荀灌,那么,此战难道是与石虎交战? 这怎么可能? 仅凭着三百骑竟然大破石虎? 刘遐不愿相信,这显然不合常理,可是那一串串的人头足有八九百颗,那健壮的骏马,足有一千多匹! “刘将军?” 候礼觉察到刘遐神色大变,不由奇怪的问道。 “哈哈~~” 刘遐干瘪瘪的哈哈一笑:“老夫只是在思索,荀家女郎会与何人交战,来,你我先去拜见王妃,再作询问解去心中困惑亦不为迟!” 二人各领着部属,缓缓策马前行,刘遐毕竟心虚,虽顾目四盼,却始终暗暗留意着荀灌的神色。 虽然荀灌看似染了些风尘,其余并无异样,可越是如此,刘遐心里越是不安。 裴妃身着亲蚕服,正襟危坐,端坐于车内,待刘遐与候礼上前,由荀华掀开车帘,接受了二人见礼之后,大队人马缓缓往城内行去。 候礼忍不住问道:“荀家女郎,可是途中与人交战?” 荀灌淡淡道:“我军接王妃至东山附近,突遇石瞻率一千石季龙中军禁卫前来,且战且退,退入东山,于马陵道设伏,一举歼之,除石瞻率数十骑脱逃,余者皆被枭首,将带回建康请功!“ 第六十五章 诗赋荀华 荀灌越是说的轻描淡写,刘遐就越是惊疑不定,以三百骑近乎于全歼石虎的一千中军禁卫,自己只折损了二十余人,这无异于痴人说梦,但刘遐长年与羯人作战,那马股挂着的头颅,一眼就能看出,大部分明显不是晋人。 而且他还担心,石瞻有没有和荀灌说过什么。 与羯赵暗通款曲或许不算什么大罪,淮北的流民帅,基本上都在晋赵之间来回摇摆,关键是把荀灌的行踪透与石虎,就等于把江东高门全体得罪了遍,他刘遐在江东将再无立锥之地,除了北投石勒无路可走。 但石勒并非仁主,反因喜怒无常,难以揣摩,不免伴君如伴虎,不到万不得己,刘遐绝不会公然投靠石勒。 其实不仅仅是刘遐,包括候礼与前来迎接的数十人,均是满腹疑问,甚至有人开始议论起来,揣测着各种可能,偏偏荀灌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只眼眸隐含快意,悄然观看。 杨彦却是问道:“刘将军,怎不见羊将军与蔡将军?” 刘遐道:“朝庭日前下敕,命蔡豹为前锋,节制羊鉴部攻打徐龛,二人已于前日率众一万五千,往泰山行进。“ 荀灌等人听着,均是暗暗叹了口气,有石虎屯驻巨平,蔡豹此行必败无疑,不过就算追上去提醒也没用,先不说蔡豹会否相信,光是一条扰乱军心的罪名,就足以定死罪,何况这里没人与蔡豹有深交,犯不着如此冒险。 刘遐暂时抛开了荀灌的问题,拱手笑道:“徐龛于我朝与羯赵之间来回反复,属下军心早已不稳,蔡将军与羊将军此行必胜,烦请各位先去馆驿暂歇,晚间我和候将军再设宴款待王妃。” 这真是开玩笑了,上回的帐还没算呢,别又搞出什么不愉快惊扰到裴妃,于是荀灌摆了摆手:“王妃不耐车马劳顿,偶染风寒,须多加休息,灌代王妃谢过刘将军好意便是,今日我们暂歇一宿,明日一早回返建康,他日若有暇,再于建康招待刘将军亦不为迟。“ ”既如此,请代老夫向王妃告声罪了。” 刘遐有心结,也心虚,更何况一个失势王妃,意思下就可以了,他并无招待裴妃的诚意,既然荀灌推辞,于是顺水推舟的捋须叹了口气。 一行人再无话说,进了城之后,刘遐把荀灌等人安置进馆驿,便以军务繁忙为由告辞,杨彦还住先前的那一间,洗刷一新,换了件衣服,不由暗暗思忖起了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如裴妃这种高门士女,性情是很难捉摸的,别看现在示好,说不定转眼就翻脸,关键是身份不匹配,裴妃不可能平等的对待自己,自己为裴妃的付出,是理所当然,裴妃给予笑脸,夸赞两句,则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嘉许与恩赐。 虽然自己竭力表现,却不能确定裴妃会否支持自己出镇郯城,也没法确定朝庭会否任命。 毕竟国相位同于太守,哪怕郯城的行政机构已经瘫痪,随时有陷落之险,却也是秩两千石的高官,由自己一个出身于寒门的无名小卒任此高官,恐怕阻力不是一般的大。 但是攀刁协只是须臾间败亡之局,哪怕刁协再信任自己,也难以在一年内为其练出一支精兵,而更重要的是,攀了刁协,将自绝于荀氏与葛洪,等于是白废了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眼见半个月之后将回建康,可劝说裴妃的契机尚没有半点苗头,杨彦的心有些浮燥了。 难道真要退而求其次以荀华为妻,给荀氏做门客? 其实娶了荀华,如果能降伏住这个女人,也不算太糟糕,毕竟荀氏的家风很正,不可能亏待自己,根据史料,荀崧将来是开府的,自己以其才能,必受重用,也许可以立下自己的门户。 可是辛辛苦苦穿越一场,奔的就是做皇帝,怀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无比逍遥快活,给别人当下手不甘心啊。 “tmd,别人穿越不是王爷就是太子,怎么老子这么倒霉?“ 杨彦忍不住的啐骂。 这时,有带刀侍婢在外唤道:“杨家郎君,王妃请你过去。” 这都不用猜,肯定是让自己去讲西厢记! 讲真,杨彦的心情不大好,他都有了种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推辞掉的想法,但随即就暗暗摇了摇头。 一个人的时候发发牢骚可以,落裴妃的脸面就是拎不清轻重了。 毕竟是自己有求于裴妃,如果端架子不去的话,很容易给裴妃留下性格孤拐,恃才自傲的不良印象,再以裴妃的老到,未必不能推测出自己心绪不宁,得出不堪大用的结论。 如今自己什么都不是,必须要掩盖一切的虚弱,示之以强,把强大的一面展现出来,才能让人对自己有信心! “有劳小姊姊了。“ 杨彦打开门,灿烂的笑着,和这名带刀侍婢一路行去。 堂屋中,裴妃端坐上首,气色不错,面色也红润润的,发髻半湿,显然刚刚出浴,若是忽略面部略显粗糙的皮肤与发丝中的缕缕华发,当真是风华绝代。 荀灌坐于右首,也沐浴过了,一袭折裥彩衫,围裳束着小蛮腰,如画般的眉目间,隐含着笑容与期盼。 不过让杨彦意外的是,荀华也脱去了胡服,换了一身与荀灌差不多的装束,浑身带有一种刚刚出浴的清爽,面容经过了精心修饰,脸颊微微红着,眼角眉梢蕴含着丝丝情义,以发覆额,竟然在容貌上,不比荀灌差了太多。 杨彦不由多望了两眼。 荀华的脸更红了,嘴角微翘,带着羞喜。 裴妃与荀灌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便掩嘴笑道:“杨家郎君,孤曾听闻,你为灌娘赋诗一首,那今日可能再为荀华赋上一首?“ 不得不说,和三个大小美女共处一堂,那沐浴过后的清香也带来了好心情,于是杨彦笑着向荀华道:“请荀家娘子站起来。“ ”嗯~~“ 荀华轻垂螓首,双手揣袖,肃立而起,仅从站姿来看,分明是经过了仪态方面的训练。 杨彦用折扇轻轻敲打着掌心,仔细观察了荀华半晌,放声吟道:”百折映罗裙,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来时衣上云!“ 刹那间,荀华脖子根都红透了,甚至娇躯都禁不住的微微颤抖,这简直是把自己夸的太美好了啊。 “人如其诗,诗如其人,妙,妙,杨家郎君果然大才!” 裴妃更是抚掌叫好,直点头,跟着便问道:“当初曹子建以才高八斗闻名于世,今孤看杨家郎君,即便不及八斗也差之不远,如此风流人物,不知可有心宜女郎?” 第六十六章 侨东海国 这话一出,荀华紧张的身体绷的笔直,头低的几乎看不到脸,荀灌也是美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杨彦。 杨彦暗骂一声该死,做什么诗不好,非得做这样的诗,让人生出歧意,也给了裴妃顺梯子爬的机会,不过看着荀华的模样,他又心生不忍,这事如果处理不好,恐怕将与荀华自此成为陌路。 其实他对荀华不是没有一点动心,但婚姻从来就不是单纯的,哪怕是现代,豪门权贵之间的婚姻都是掺杂着各种利益交换,更别提在一千七百年前的晋代。 自春秋战国时起,就有正妻、偏妻与下妻的说法,三者同为妻,到汉代,正式立法确认,偏妻与下妻低于正妻,但地位高于妾,荀华在他心里,最多只能给到偏妻或下妻的名份。 当然,如果杨彦有幸以荀灌为妻,那荀华只能是腾妾的身份,也就是荀灌陪嫁过来的婢女。 总之,婚姻是大事,正妻人选既要性情温婉,有容人之量,又要国色天香,娱眼球之欢,最好还会对自己的事业有所裨益,还不能妻大压夫,草率不得。 暗暗叹了口气,杨彦正色拱手:“高门家大业大,前途无忧,适龄娶妻,自是无妨,而杨某乃布衣之身,不忍妻子同为寒素,受人白眼,故无容身之地,未立下家业,不敢为家!“ 荀华顿时猛的抬起头,秀眸直直盯着杨彦,似是要分辨檀郎所言究竟是推托之辞,还是真的胸怀壮志。 荀灌也摸不清杨彦的想法了,从表面上看,杨彦的应对合情合理,可是天底下那么多寒门素人,若是不得显达,难道就不成家了? 这家伙是不是嫌弃荀华,还是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若是有,又会是谁呢? 萧巧娘被第一个排除,毕竟萧巧娘的定位很明显,是御婢的身份,御指的是男女之间的婚姻关系,却又是婢,御婢就是以身体侍奉主人的婢女,名为主奴,实为夫妻,与妾性质相同但名份高于妾,是受礼法承认的一种事实婚姻,御婢生的孩子形同于庶子,具有一定的继承权。 荀灌微皱着眉头,杨彦和女子没有过多的接触啊,本身也不是那种贪花好色的人物,不过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杨彦的正妻人选中有她的名额。 ‘哼!’ 荀灌又暗哼一声,也就是杨彦没有父母长辈,要不然直接找上门给这家伙和荀华订亲,哪用的着如此费尽心机?想到这,她不禁有些责怪裴妃操之过急。 裴妃也是玉面一僵,略有些尴尬的笑道:“非常人自有非常人的想法,杨家郎君此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好啦,既然你有奇志,那婚嫁之事暂且表下,待你及冠也不为迟,今天孤请你来,是想听你继续讲西厢记。” “王妃有命,杨某自当遵从……” 杨彦折扇一挥,讲起了西厢记,随着娓娓道来,荀灌与裴妃的心神皆为精彩的剧情吸引,暂时放下了心思,不过荀华却是禁不住的暗中叹息。 难道自己真的只是红娘么,可是现实中的崔莺莺哪有那么容易摘取呢?若是檀郎一心一意以崔莺莺为妻,自己该如何自处,又该怎样帮助檀郎得偿夙愿呢? 联想到死马与司马的谐音,荀华越来越倾向于杨彦暗恋荀灌,一时之间,心绪异常复杂,暗暗打量起了杨彦和荀灌。 …… 一直讲到天黑,杨彦总算把西厢记讲完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容易啊,三个女人均是感慨不己,杨彦也是口干舌燥,赶忙告辞。 第二天清晨,大队人马离开了下邳,以日行数十里的速度缓慢行进,到了傍晚,杨彦继续开讲三国演义,虽然裴妃没听到开头,却也是听的饶有兴致。 约在十天之后,传来了蔡豹兵至卞城,打探到石虎率四万步骑屯兵巨平的消息,大骇,连夜逃走,被徐龛在檀丘袭击,全军辎重丢失,伤亡近千人。 尤其维妙维肖的是,蔡豹在临退军之前大喊:“杨家郎君诚不欺我,悔不听杨郎之言,退,全军退回下邳!“ 杨彦对这个消息很无语,你退兵别扯上我啊,不过他并没有埋怨,只是惋惜按史书记载,蔡豹即将被押回建康斩首,而自己实在是无能营救。 同时杨彦也很好奇石瞻会受到怎样的处罚,但是缺乏情报来源,而这事在历史从没发生过,是属于与自己有关的变数,无从揣测。 在第十五天的时候,瓜步那简陋的渡口在望,让杨彦又惊又喜的是,一名朝庭官员在随从的相伴下,正站在渡口翘首以待,这分明是司马睿阻止裴妃进京的使者。 他不怕司马睿出妖娥子,就怕不出! 荀华却不是这么想的,回头笑道:“王妃,朝庭派人来接你了呢。” 荀灌点点头道:“是余姚虞仡,任黄门侍郎,虽只秩六百石,却可自由出入宫禁,属主上近臣,由他来接,倒也说的过去。“ ”嗯~~“ 裴妃现出了感慨之色,由荀华搀扶下了车,顾目四盼,那滔滔大江一眼看不到对面,与一路行来的肃杀萧瑟形成了鲜明对比,内心颇为震撼。 虞仡也带着两个随从,阴着张脸缓缓踱来。 前一阵子去下邳宣敕,就让他颇为不快,现在又让他来瓜步传达尚书台的命令,堂堂黄门侍郎,天子近臣,居然成了跑腿的。 虞仡是南士,对侨人本就没好感,尤其裴妃还是东海王越的王妃。 在南士眼里,正是东海王越倒行逆施,才使得北方国土沦陷,大批侨人南渡,抢占南士的生存空间,东海王越是当今靡烂局势的罪魁祸首,作为东海王妃,份属从恶,如果夷三族的话,裴妃将受枭首曝尸之刑,能有好感才怪。 而且由于码不准裴妃过江的具体时间,虞仡从昨天早上就开始在瓜步等候了,那是等的心烦气燥啊。 “余姚虞仡参见王妃!” 虞仡草草一拱手。 荀灌立时秀眉微拧,虞仡的敷衍态度溢于言表,不过她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南士对侨人的天然敌意,或者也可能与裴妃势单力孤有关,势利眼发作了。 裴妃也是压下心里的不快,笑着摆了摆玉手:“虞侍郎不必多礼,可是主上着你接孤入京?” 虞仡嘴角微撇,暗哂痴心妄想,便单手向后一招,身边侍从奉上绢册,这才展开宣读。 “尚书台有命,划海虞县北境(今江苏常熟)侨设郯县、朐县、利城县,置南东海郡,着王妃不必进京,即刻移驾,自有当地官员接待,食邑五百户!“ 第六十七章 不受乱命 “什么?” 听了这话,裴妃玉容瞬间变色! 她原以为朝庭会把她接进京城,却是料不到竟轻慢至此,以半县之地侨置东海,而且海虞县还不完全是她的,只给她食邑五百户。 食邑就是收税的意思,五百户的税收由裴妃享用,那么,食邑五百户每年到底能收上多少钱米呢? 海虞是由吴县划出,地处三吴核心,土地膏沃,但是由于开发较早,地狭人稠,户均土地并不丰裕。 以自秦汉以降,五口之家,百亩之田的普遍小农状态计算,由于东晋立足未稳,初无定制,税赋沿用西晋,农户的税赋负担主要体现在田租、户调与杂调方面。 按西晋制,百亩之田,亩课四升,户课四石,另奉候两石,合计六石,以及户调绢三匹,杂调绵三斤。 这样算下来,裴妃年入谷子三千石,再加上绢1500匹和绵1500斤,绵就是蚕絮,市价大约为每两40钱上下。 以五铢钱计价,裴妃的理论年收入约为435万钱,乍一看,这份收入还可以,食邑五百户也相当于五品官,子爵爵位,可这只是理论上的。 毕竟三吴之地豪强林立,除了士族高门,还有不计其数的庶族宗豪,膏田上田早被占去了,能落到裴妃手上的,最多是中田下田,甚至边角料田,又由于豪强筑坝修水利只顾自家,不顾邻居,小门小户往往是豪强大户的受害者,动辄大水漫烂,又或者水源被截,别说产出要往下打折,有的年份受了灾根本就颗粒无收。 作为妇道人家,裴妃没有自己的势力,吃了亏,受了气,没法组织乡民打杀上门,只能忍气吞声,并且这还不仅仅是没有产出就没有收入的问题,佃户受灾,主家总要出钱出粮慰问吧,这又是倒贴的性质。 同时贵为东海王妃,必须雇佣脱产仆役替她打理家业,并照料她的生活,以五口之家一老母,丁男丁女,一幼男幼女计算,把盐和蔬菜折算在内,年最低耗谷110石,年消耗十匹布,每匹布按750钱计算,再加上年节打赏在内,雇佣一户人家的年支出至少为八到十万钱! 以裴妃的身份,要雇佣五户才能勉强打理,这样她每年雷打不动,不吃不喝就要支出四五十万钱,这还是假定年年风调雨顺,年年都有收入的情况。 最后更有一个严重的问题,裴妃是东海王越的王妃,是南人仇视的对象,当地地方官会如何安置她,会否对她的事情上心? 当地的豪强乡民又将怎样看待她,会不会敌视她? 自古以来,吴地民风悍勇,私斗械斗时有发生,指不定有人两口浊酒上了头,就去烧她的房子,或者扒了她的地,总之,受封去吴地,纯属自寻死路。 荀华和荀灌也是面色一变,荀华更是道:“朝庭怎能如此安置王妃?莫非京畿安置不得?” 虞仡冷冷一笑:“尚书台有命在此,请王妃接命,渡船已备,由虞某护送王妃去往海虞。“ 裴妃气的浑身发抖,但她到底是个妇道人家,没有自己的根脚,荀灌把她护送回瓜步,已经是仁至义尽。 实际上裴妃与荀灌荀华交好,除了彼此投契之外,不无仰仗荀氏的意思,可这是尚书台下的命,她没法去要求荀灌为自己抗命。 这一刻,她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无所依侍,方寸大乱。 杨彦却是暗道一声好机会,满面愤慨的拱手道:“饮水尚且思源,朝庭却寡情薄义,令人齿冷,若是王妃信得过杨某,此事可交由杨某代为筹谋,包教王妃不寄人篱下,不再受人脸色!” 裴妃蓦然一震,美眸中感激之色大作! 是啊,这正是她最为脆弱的时候,杨彦却及时伸出了援手,对于她,不吝于一根救命稻草,她也相信杨彦有能力帮自己摆脱困境。 “那就拜托杨家郎君了!” 裴妃的眼角都湿润了,以袖掩面,哽咽道。 “你是何人?” 虞仡不悦道。 杨彦略一抱拳:“杨彦之!” 虞仡大袖一甩,轻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盐市街口搬弄口舌的杨彦之,区区寒门庶子,哪有你说话的资格,还不速速退下?“ 荀氏诸人纷纷现出了怒容,没有杨彦,恐怕这里无人能生还,杨彦没资格说话,谁还有资格说话? 杨彦倒也不怒,淡淡道:”杨某代表王妃,杨某之言,等同于王妃之言,而虞君受尚书台差遣,今杨某代王妃向尚书台提两点异议。 其一,东海国尚在,尚书台却不顾实情,侨置东海,此为乱命,而王妃乃东海王明媒正娶,自有资格代王镇东海,故不受乱命,若尚书台一意欺凌妇孺,王妃将回返郯城,生死由命,自此不再踏入江南半步!“ ”你……一区区寒门,竟妄议台省,好胆!“虞仡大怒! 敕与命的分别很大,敕是以皇帝名义下发的诏令,是皇帝任官封爵和告诫臣僚的文书,命则由尚书台签发,是内阁发布的命令。 换到现代,敕是主席令,命是国务院的行政令,两者的法律地位不一样,所以杨彦敢于封堵尚书台签发的行政命令。 杨彦也冷冷一笑:“杨某代表王妃说话,你斥责杨某,便是斥责王妃,面对东海王遗孀,你一区区六百石黄门侍郎哪来的胆量斥责?“ ”好,好一个狂悖之徒,何敢轻视于我,你既口口声声王妃,今日我便代王妃教训于你!“ 虞仡怒不可歇,竟然一摞袖子,挥掌来掴杨彦! 荀虎立刻上前,架住虞仡,笑呵呵的劝道:“虞家郎君莫要动怒,王妃当面,莫要让人轻视了余姚虞氏。“ ”哼!“ 虞仡就感觉荀虎如一尊巨石,拦着自己纹丝不动,当下怒哼一声,借势下梯。 杨彦向荀虎暗递了根大拇指,便道:“杨某如何,无须你来置喙,但杨某望你把此言回奏主上,以免王妃负气而去,若是主上英名有失,皆你虞氏之过。 其二,因东海王灵骸被羯贼石勒毁去,故王妃向陛下请诏,将于广陵为东海王招魂,置衣冠冢,立庙祭祀!“ 虞仡咬牙切齿道:“你之言,虞某当一字不落回奏陛下,告辞!”说完,便大袖一挥,转身即走,登上渡船,渐渐远去。 众人都看向了杨彦,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杨彦的应对,字字强硬,与朝庭再无转圜,换句话说,如果朝庭不同意,裴妃只有再回郯城。 荀灌给荀华打了个眼色。 荀华硬着头皮问道:“杨家郎君,为何不能好言诉说,非要硬顶虞侍郎?王妃已是处境维艰,若是引来台省怨念,未必是王妃之幸。“ 裴妃也有同样的疑问,但是她更不好开口,生怕杨彦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只以目光注视着杨彦。 第六十八章 求为国相 荀华也不是责怪杨彦,只是不解其意。 杨彦沉吟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朝庭心思不难揣测,无非是迫于道义,不得不安置王妃,却又因东海王风评颇恶,欲与之划清界限,故不会厚待王妃,既如此,已无转圜余地,又何必腆颜求人? 当今世道,礼义崩坏,时人以放浪形骸为荣,以圣人清音为耻,以清谈浮夸为荣,以躬身务实为耻,以骄奢炫富为荣,以清简节约为耻,人心也日渐凋蔽,你让他一寸,他欺你一尺,藏锋只会让人轻慢,唯有锋芒毕露,方可震服宵小之辈!“ 每个人都是浑身微震,默默品味着杨彦这杀气十足的话语,江风一阵阵的吹拂,袍带迎风飘展,噼啪作响。 许久,裴妃悠悠叹了口气:“亡夫纠合同盟,创为义举,然匡复之功未立,陵暴之衅已彰,既而帝京寡弱,狡寇凭陵,遂令神器劫迁,宗社颠覆,数十万众并垂饵于豺狼,三十六王咸陨身于锋刃,祸难之极,振古未闻。 朝庭欲与亡夫划清界限,孤可以理解,杨家郎君为孤筹谋,孤亦感激不尽。” 话是这么说,但裴妃浑身透出一股萧瑟之意,身为罪人的妻室,裴妃的心里怎么可能好受呢?荀灌与荀华相视一眼,也是暗生不忍。 杨彦却是拱手道:“王妃此言杨某不敢苟同,王出屯于项,非无策,亦非险济之人,其败之因,实外为苟晞所乘,内任王衍以偾事,山简则纵酒自恣忘君父,怀帝又恶王,必欲灭王而不恤,自龁之,还以自毙,王之处势如此,安得不郁郁以终而以溃哉? 杨某曾听过一句话,当雪崩发生时,没有一片雪花无辜,时天下局势靡烂,纵是汤武复生,汉高还魂亦是束手无策,又岂能归疚于王一人? 相反,王高瞻远瞩,及早谋划江东,方才有了今上挽半壁江山于狂澜之壮举,故以杨某看来,王之败,非战之罪,实乃气数已尽,而王早作筹谋,为晋室续命,乃有功于社稷。 至于天下人非议王,无非是成王败寇罢了,倘若王命硬挺过怀帝诏而不陨,三军将士尚不至惶然不知所措,宁平城之战或有几分扳回的可能,若是击退石勒,再振臂一呼,天下英雄附之,未必不能力挽天倾,成就汉光武之伟业,对此,杨某只能叹息,时也,命也!“ 裴妃顿时浑身剧震,泪水止不住的盈眶而出,她一直以罪人之妻自居,如今听杨彦为亡夫正名,颇有了种引为知己之感。 荀华连忙递上手帕。 裴妃拭了拭眼角,才哽咽道:“孤失态了,若是亡夫有幸听闻此言,必死而无憾,不过虞仡非是坦荡君子,若于主上驾前搬弄是非,恐主上会罪责于你,你当如何自处?“ 杨彦向荀灌拱手道:”杨某以为,女郎必不会坐视我被小人构陷!“ 众人愕然,不敢置信的看着杨彦,这家伙简直是无耻啊! “哦?” 荀灌也嘴角微微一翘,竟然现出了一丝得色。 是的,这一路行来,杨彦文韬武略,仿如无所不能,其实荀灌心里是有些吃味的,这倒不是她忌才妒能,而是受女人天生的小心眼影响。 这时她就在想,你不是挺能的嘛,有种别来求我啊! 荀华一看自家女郎的神色,便暗道一声不好,这也不是她担心荀灌会为难杨彦,从小一起长大,她对荀灌的品行还是很了解的,而是荀灌于不经意间透出了一丝小儿女的媚态,危险的征兆啊! 于是赶忙道:“女郎,也只有荀氏才能帮杨家郎君。” “哼!” 荀灌轻哼一声:“拿纸笔来!” “诺!” 荀华叫人奉上几案,又亲自在案上铺上纸张,调研墨汁,荀灌这才提笔书写,详述了迎接裴妃的经历,着重突出杨彦的作用,正待落笔之时,心中一动,把杨彦对东海王越的评价也添了上去,然后晾干封好,递向荀虎道:“速将首级与此信送于家君,另再调拨些食物与酒水过来。“ ”诺!“ 荀虎带上数十人马,把首级装筐,登上渡船,同时也捎带上了杨彦写给葛洪的一封信,告之自己已抵瓜步,因须为裴妃谋事,还得耽搁几日才能回京,主要是报个平安。 渡船渐渐远去,裴妃的美眸中也再度现出了感激之色,毕竟荀灌此举,虽没有明说,却摆明了与裴妃共进退之意,她突然觉得,上天不再亏欠自己了,既有堪称奇才的杨彦之为自己谋划,又有情同知己的荀灌与荀华不离不弃! 由于诏书往返最少要好几天的时间,于是全军上下在瓜步驻扎下来,这时,荀灌向杨彦问道:”你以东海国尚在为由,斥指台省侨治东海为乱命,省台必无言以对,但是随着蔡豹不战自败,石虎将声势大振,青徐只怕形势不妙,若是东海国陷于石虎之手,又如何阻止尚书台再置东海?“ ”这正是杨某要与王妃商议!“ 杨彦暗道一声问的好,便向裴妃拱手问道:”不知王妃对故土封国可有留恋之情?“ 裴妃不由转头回看,美眸中现出了迷离之色,许久才苦涩道:“东海乃亡夫封国,孤一介女流,无能为亡夫守住家业,实心中有愧。” 杨彦又问道:“敢问王妃可曾想过保全东海国?” “嗯?” 荀灌听出了些苗头,惊讶的看向了杨彦。 裴妃也似乎若有猜测,迟疑道:“孤自是不忍东海国陷入敌手,奈何朝庭绝不会向郯城增调一兵一卒,杨家郎君,你的意思是……“ 杨彦肃容道:”杨某愿为王妃守护国土!“ 顿时,裴妃浑身王者威严迸发,美眸中精光大作,直直盯着杨彦! 守护国土便是欲求一方藩镇,求为东海国相,这个要求可谓是惊天动地,一时之间,再无人开声,杨彦也毫不示弱的与裴妃对视。 实际上,他的心里七上八下,但是在这么好的形势下如果再不提出,只怕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裴妃的思绪也是百转千回,一道道念头控制不住的闪烁而过,刚开始,她有些不快,因为她是东海王妃,有权代东海王越署理国事,东海国相的位置应该是她赐予,而不是杨彦索求。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的东海国还能支撑多久呢,自己这个王妃,根本不受朝庭待见,若不是杨彦出谋出力,只怕自己已经被石虎掠走了,再次受辱。 而且退一步说,杨彦有所求应是好事,至少能明白杨彦在想什么,不怕人有欲求,就怕无欲无求,甚至如果杨彦真能在郯城立下足,可以凭藩镇方伯之身呼应自己,在外朝有所恃,避免被人期凌于内朝,至不济,也能以东海税赋奉养自己。 其实相对于别人,裴妃更倾向由杨彦担当东海国相,毕竟共过患难,又是杨彦为她出的头,在潜意识中,她已经极为依赖杨彦了。 渐渐地,裴妃看着杨彦的目光缓和下来。 第六十九章 萧氏困境 荀华和荀灌始终在关注着裴妃,这时见裴妃的神色有所缓和,不禁松了口气,脑海中也不约而同的浮出了死马与司马的谶纬之言。 荀华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荀灌拉住,示意稍等。 裴妃把目光从杨彦身上移开,缓缓说道:“杨家郎君既有此心,孤自是欢喜,但东海国势颓败,人心惶然,几近于九死一生之地,杨家郎君又怎来如此信心?“ 杨彦抱拳道:”寒门唯有以事功建业,否则永无出头之日,杨某不甘为寒门,自当拼死一搏。 其实郯城形势虽然恶劣,但西有祖逖,名震羯胡,邻有郗鉴,据邹山自守,北有青州曹嶷,乃石勒心腹大患,幽州则有段匹蝉与段文鸯,不服石氏号令,故我若小心低调,一两年内石勒不会注意到我。 有此缓冲,可筹措钱粮,吸附流民,加固城池,操练精兵,他日石虎来攻,足以自保,若能反胜一场,长安刘曜必不坐视,当出精兵与勒决战,我则借机收取失地,为王妃广置家业。“ 裴妃点点头道:“孤相信以你之才,或真有可能于死地求活,不过……孤只是一区区王妃,未必能面见主上,又如何为你陈情?“ 杨彦成竹在胸道:”朝庭每月于初一及十五,分别举行朔望朝会,王妃只须于朝会时报名求见,主上碍于颜脸,将不得不招见。“ “见了又如何,不用主上开口,自有人阻止!” 荀华忍不住道。 杨彦诡异一笑:”女子有三招绝活,曰:一哭二闹三上吊!“ 顿时,裴妃玉面通红,羞恼之色溢于言表! 荀灌和荀华,和周围的带刀侍婢也是不敢置信的看着杨彦,这是什么馊主意啊,我们女子有这么不堪吗? 不过男性府卫均是捂着嘴偷笑,甚至还有人向杨彦竖起了大拇指! 荀灌更是不满道:“杨彦之,你把王妃当成什么了?岂能与街头泼妇相提并论?” 杨彦微微笑道:“女郎与王妃不必气恼,古人尝有言,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哭不闹,只能待母亲想起了才会喂上一次,又如何茁壮成长? 婴儿尚知哭奶,何况成人?以微见著,天下事不过如此。 正如杨某提议由王妃为王招魂,除了正名立庙,也是提醒主上,他这江山是怎么来的,莫要过河拆桥,无情无义,于青史中留下污点。 若是王妃放不下颜脸,那么杨某倒要问一句,朝中诸公卿大夫,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龌龊无耻,谁又有脸?当然,荀公乃当朝难得的正义之士!“ 荀灌刚要发作,一听这话,立时闭上嘴巴,只是哼了哼。 裴妃也横了杨彦一眼,没好气道:”也罢,这一路行来,都是孤欠你的,今次,孤就是拼了这张脸不要,也要尽力为你谋取国相之位。“ ”多谢王妃成全,杨某铭感五内,终生为报!“ 杨彦一揖到底,又向荀灌道:“若得荀公美言一二,或会更有把握。” 这次荀灌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回京之后,我会与家君详谈。” 杨彦拱了拱手,没再说话。 其实谋取东海国相,有裴妃与荀崧鼎力支持,杨彦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关键是裴妃身为东海王妃,自有大义名份,在西晋的时候,封国可以自置僚属,因此从理论上讲,哪怕朝庭不封,裴妃也可以带着杨彦回郯城,以王妃摄王政,以国事托杨彦,自置僚属官牙。 可这只是最下下之策,毕竟有朝庭认可,既不用撕破脸,也有了官方正式承认的身份,不至于被人认作异类,乃至孤军作战,将来再以事功入列士族,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司马睿渡江之初,由于制度混乱,士庶之分并不是天壤之别,庶族可以凭事功入士,只是自永和时起,政局趋于稳定,士庶的分别才如天壤。 不过这事急不得,首要是为东海王越招魂,于是一众人马耐心的等待司马睿的敕诏,杨彦也摆开几案,开始书写三国演义接下来的回合。 …… 晋陵郡武进县于太元元年受晋主诏,置侨兰陵县,萧氏一门在家主萧整的率领下,由兰陵迁居至东城里,至今已达三载。 萧氏的核心族人约有近百,依附的部曲乡民有四百余户,不算繁盛,在数千人的忙碌之下,庄园已初具规模,依着地形,搭建起了一排排的屋舍,四周围是一圈竹篱笆,田地里稻浪翻滚,却因晋陵地本贫瘠,产量并不高,一年产出仅能果腹,即便是丰年,也只有少许盈余。 总之,兰陵萧氏的日子过的紧巴巴。 萧巧娘的疑似父亲萧鎋是长房嫡子,由于萧整年岁已高,几乎族中事由他一言而决,这日,有仆役来报,萧整请他往堂屋一聚,于是萧业放下手中事,匆匆移步。 堂屋里,萧整皓首白须,端坐上首,他的三个儿子萧温、萧良与萧谦与三弟萧绩一家数口已经就坐,纷纷向萧鎋见礼。 萧鎋还有一个二妹,嫁与了兰陵当地的乡豪朱氏,朱氏也一并迁来了武进,两家即为姻亲,又互为倚仗,不过凡事以萧氏为主,毕竟兰陵萧氏入了百谱。 入了百谱未必能出仕,族中子弟成年依然要由大中正定品,而族名未入百谱,连定品的资格都没有。 与众人见礼之后,萧鎋往上一躬,笑道:“今见阿翁气色颇佳,儿不胜欢喜,是否阿翁耐不住静养,动了闲心?“ 萧整挥着竹杖,摆了摆:“听说明年朝庭将于晋陵置大中正考较各家子弟,是故唤你来,早作筹谋。” “哦?”萧鎋现出了喜色。 再看向自己的三子与几个侄子,均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萧绩却拱了拱手:“大兄,虽然朝庭欲于我等侨人中选拨人才,但我萧氏,委实不乐观啊!” “此话怎讲?” 萧鎋问道。 萧绩捋着一把漆黑的美髯,沉吟道:“想必大兄理该清楚,朝庭定品取士,向来不是简单的唯才是举,而是与家世、乡议与亲疏息息相关,家世亲疏这没什么好说,我兰陵萧氏迁居武进仅仅三载,尚是艰难渡日,于朝中也无臂助,能运作的唯有乡议,目前……乡议于我家似是不大妙。“ ”哦?有何传言?“ 萧鎋的面色沉了下来。 定品取士的猫腻他也清楚,在才学堪用的前提下,起首要作用的,便是与中正官的交情与渊源,虽然中正官不会堂而皇之的偏坦于你,却总是有办法。 其次是家世,简而言之,就是一家的豪富程度,有钱,自然能运作,能给中正官带来舒心的享受,还有丰厚的馈礼,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如今兰陵萧氏前两样都不靠,只能指望乡议了。 萧绩吞吞吐吐道:“与萧巧娘有些关系,前次大兄往建康带回巧娘未成,乡里便有传言,说我萧家于建康街头冒认民女,被扭至五兵尚书府,当堂败诉。 这若是放在平时倒没什么,愚鄙乡民,随得他议论,可明年夏初便是中正定品,若是传到中正耳里,会否认为我萧氏横行乡里,心生厌烦?大兄不可不察!” 第七十章 明春土断 “这……” 萧鎋眉头一皱,颇觉棘手。 其实他有八成把握可以断定,萧巧娘就是他的遗腹女,可那滴血认亲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居然不准了,回家后,他还特意找了不相干的人滴血认亲,结果如出一辙。 毕竟除了滴血认亲,他没法提供别的有力证据,而且萧巧娘不认他这个当父亲的,宁可给个寒门小子为婢,也不愿归宗! 渐渐地,他绝了对萧巧娘的心思,唯盼杨彦能善待巧娘,再观杨彦之才,哪怕是寒素,也必有出头之日。 “呼~~” 萧鎋无奈的吁了口气:“事已至此,如之奈何,莫非还能封了乡人之嘴,说到底,是为兄思虑不周,小看了那个杨彦之,方有今日之苦果。“ 萧绩摆摆手道:“大兄不必颓丧,弟有一法,可扭转不利乡议。” “哦?说来听听?” 萧鎋眉眼一动,看了过去。 萧绩道:“可把巧娘掠来,调教一段时间,示之以众,介时水落石出,还有谁再妄作议论?” 萧鎋浑身一震! 讲真,在这世道,邻里乡间互相攻杀,多不胜数,地方官员也不理会,更别提掠一民女,萧绩的提议真不过份,而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掠来之后,找族中几个可靠老妪调教,不出数月,就能把萧巧娘调教的服服贴贴,再示之以人,谁敢说这不是萧家的女儿? 萧巧娘的面容与萧鎋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只是……他对杨彦有些忌惮。 这时,他的一名侄子萧义拱手道:“大伯,隔壁丹阳李氏乃当地豪强,家大业大,已耕耘数代,虽不入百谱,却是土生土长吴人,于乡里颇有名望,与我侨人相洽甚欢,其嫡子明年当议婚嫁,若是予巧娘嫡女名份,许与李氏,可与我萧家互为姻亲,既可挽回名望,又得一强亲支援,此乃两全其美之举啊!“ 萧鎋有些动心了,萧家虽入百谱,可实际上比之当地的豪强大户差之甚远,李氏他也曾有耳闻,拥有上田近万顷,每年产出不计其数,虽与丹阳大族张氏不能比,配他落魄萧氏却绰绰有余,如能真与李氏结亲,有利于萧氏融入当地,并可仰仗李氏的乡望钱粮,一解家中窘困。 同时他认为,萧巧娘嫁入李氏,显然千百倍于跟在杨彦身边当个小婢女。 不过萧鎋仍是迟疑道:“那杨彦之非是寻常人,于盐市街头颇有名望,当日去往五兵尚书府,有数百人相随,掠他婢女岂能干休?况且葛稚川颇为器重他,此事不可鲁莽。“ 萧鎋的大侄子萧仁哈哈笑道:”好教大伯得知,那杨彦之曾受台省刁公征辟不至,致使触怒刁公,早于月前就把巧娘托付给了葛稚川照料,自行往北地避难,至今未归,要照侄看,北上乃是自寻死路,此人多半已埋骨荒山,而巧娘归宗合乎情理,葛稚川就算找上门来,又怕他作甚?“ 萧鎋三子萧谦也道:“阿翁,儿倒是纳闷的很,这杨彦之也是个奇葩,台省以秩比三百石之记室掾征辟不至,却偏偏沉溺于街头卖弄口舌,莫非是患了失心疯不成?“ 萧仁惋惜的叹了口气:”此等好事怎不落我萧氏头上,刁公亦是尘障迷眼,识人不明啊。“ “诶~~莫要妄议!” 坐上首的萧整摆了摆手,便问道:”书文(萧业表字),你意下如何?“ 萧鎋沉吟道:”自是可行,不过须小心谨慎,莫要仓促,也莫要让人认出是我萧家所为!“ 萧绩拱了拱手:”请大兄放心,此事由弟操办,必滴水不漏!“ …… 建康宫室本为吴宫,名太初宫,晋灭吴时,因吴主孙皓出降,未受破坏,但是在晋太安二年,张昌起兵称汉,以石冰攻掠扬州,太初宫亦遭焚毁,而后虽有重建,却不成规模,因此晋室沿用旧吴苑城,即带有宫室性质的皇家园林,复名太初。 在裴妃于瓜步耐心等待的第三日,苑城西苑乐贤堂,晋主司马睿招见刁协、荀崧、散骑常侍卞壶,另有太子司马绍作陪。 虽然号称王与马,共天下,不过司马睿明显对琅琊王氏怀有忌惮,委重任于刁协、戴渊与刘隗,其中刁协居内朝,戴刘二人一镇合肥,一镇淮阴,呈内外相倚之势。 荀崧与卞壶则是经学传家,素来忠义,不尚清谈,与琅琊王氏、陈留阮氏、泰山羊氏,琅琊诸葛氏及江左八达等一干士人没有共同语言,不是同路人,故也得司马睿父子的信任。 刁协奏道:“若思(戴渊表字)与大连(刘隗表字)日前来函,唯盼陛下早作定夺,明年开春之前于扬州土断,臣等也好放手施为,若所料不差,可得数万丁壮,以其半数征发为兵,当可为陛下左膀右臂!“ ”哦?“ 父子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丝渴望之色。 在为琅琊王的时候,司马睿还有一点点专断之权,但是称了帝之后,反而愈发受到掣肘,这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归根结底,是手里没有钱粮,也没有可用之兵,因此大为心动。 不过司马睿仍道:“民情如何,可有议论?” 刁协冷冷一笑:“自是有所议论,但自陛下称制以来,扬州大户隐匿人口之风愈盛,若不加裁制,天下钱粮丁户将尽入豪强之手,朝庭再无尺寸收入,亦无可用之兵,尤其是……王氏之势愈壮,大将军于大江上游随时可聚兵甲十万,故晚断不如早断,臣以决死之心行土断,望陛下勿要犹豫。“ 司马睿又望向了荀崧与卞壶。 这两个也认同刁协之议,只是土断等同于与全扬州的豪强大户为敌,若是激起义愤,该如何是好? 荀崧拱手道:“臣以为,因朝庭根基未稳,当徐图缓进,否则天下鼎沸,事有不妙。” 刁协转头道:“景猷啊,形势已迫在眉睫,正如汉景削潘,早削是叛,晚削亦是叛,然愈拖,敌势愈大,愈于我不利,今若思与大连各拥兵万余,足以抵住上游来兵,陛下再下诏勤王,自有忠义之士助剿叛逆,如今切不可迟疑,当一鼓作气,否则气势一失,人心浮动,事再不可为。“ 荀崧问道:“京口流民聚集,若是陛下选一腹心之臣坐镇京口,收纳流民,开垦屯田,操演精兵,不出数年自有精兵钱粮在手,介时再行土断会否更加稳妥?” 卞壶摇了摇头:“流民皆由流民帅统领,桀骜不驯,怕是无人能制,景猷此议并非不可行,而是耗时太久,变数太多,时不我待啊。“ 司马绍也道:”阿翁,儿认同刁公之议,土断宜早不宜迟。“ ”也罢!“ 司马睿把心一横,向刁协道:”便依你,年后朕下诏于扬州土断,你须多做准备,讲明厉害,尽力安抚,务必将祸乱控制在最小范围。“ ”臣领命!“ 刁协出列,一躬到底。 荀崧暗暗叹了口气,他清楚,皇帝太子均是决心已下,无法改变了,于是伸手入袖,正准备把荀灌的书信奉上,为杨彦请功之时,门外却有宦人施礼道:”禀陛下,黄门侍郎虞仡并太常博士傅纯求见!“ 第七十一章 皇帝议杨彦 “哦?” 司马绍一听是虞仡,立时笑道:“阿翁,必是已安置好了裴妃!” 司马睿则是眼皮一跳,杨彦确实没猜错,司马睿并不欢迎裴妃入京,除了欲与东海王越划清界限之外,还有一个非常现实的原因,裴妃因其身份,注定了是个敏感人物,若为裴妃过继子嗣,就等于东海王越有后。 而司马睿的江山来自于东海王越,若是有人打着东海王的名号举兵,在当今朝庭势弱,政局不稳的大环境下,尤其显得危机四伏,因此侨置东海,把裴妃安置于海虞,放在吴人堆里,慢慢消磨影响力,实是出于司马睿的意思,只是他怕被人说闲话,不方便下敕,故授意刁协以尚书台的名义下达命令。 ‘也罢,朕着地方官员多加看护便是!‘ 司马睿暗暗叹了口气,便道:“宣!” ”诺!“ 宦人退出,不片刻,虞仡与傅纯双双进殿,施礼:”臣虞仡,臣傅纯,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虞卿傅卿平身,赐坐!“ 司马睿伸手一摆,有宦人在下首搭上几案,二人称谢落坐,司马睿又问道:”裴妃可满意?“ ”这……“ 虞仡现出了气愤之色。 司马绍问道:“怎么?可是裴妃生怨?” 虞仡咬咬牙道:“陛下,太子殿下,王妃何止有怨,而是抗命不遵,她身边有一庶人杨彦之,受其幸佞,代王妃直指东海国仍在,尚书台侨置东海为乱命,故不从,并请诏于广陵为东海王越招魂,建衣冠冢,立庙祭祀,还威胁陛下,若是不准,便奉裴妃还郯城,自此不踏入江南半步,看陛下的脸面往哪儿搁!” 所谓好坏一张嘴,虞仡的奏报,与杨彦的原意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听到杨彦之这个三个字,刁协顿时恨不打一处来,近来京中隐有传言,说他无容人之量,因杨彦之不从征辟,被逼离京远避,偏偏他还没法辩白,于是大怒道:“又是此子,臣请陛下发宿卫,将杨彦之捉回建康,斩首示众!” 司马睿的脸面也隐现不快,毕竟这话谁听了都来火啊,更别提话还不是裴妃说的,而是一名小小庶人代她说。 “且慢!” 荀崧却是拦住,向上拱手道:“陛下,太子殿下,臣对此事略有了解,与虞侍郎所奏稍有出入,小女全程在场,已将经过详细写明,请陛下与太子殿下过目。” 说完,就从袖子里取出书信奉上。 荀崧昨天收到荀虎带回的书信,越看越是阵阵后怕。 杨彦曾救过他一命,但是与这次相比,荀崧才是真感激! 如果荀灌战死,可说死得其所,可是一旦被石瞻掠走,被迫嫁与石虎,甚至与石虎为妾,那就不仅仅是失去爱女,伤心欲绝的问题,而是整个荀氏的家声都被连累,他也将无颜脸居朝为官。 这并不是说荀崧薄情寡义,而是对时人来说,家族荣誉大于个人生死,杨彦大破石瞻,力挽败局,形同于挽救了荀氏的声望,因此一听刁协要公报私仇,荀崧当即把信拿出来,为杨彦正名。 司马绍也现出了沉吟之色,转头道:“阿翁,儿曾听说过杨彦之此人,虽为寒素之身,却精于曲乐,自创《临江仙》与《虞美人》,曲调优美,意境悠远,品之唇齿含香,于建康广为传唱,文君尤对虞美人赞不绝口,此人又于盐市街头开讲三国演义,盛时达数千人驻足聆听。” 司马睿向左右打了个眼色。 一名宦人从荀崧手里接过书信,铺于案前,司马睿不动声色的看着,渐渐地,内心暗惊,以三百骑大破石虎一千中军禁卫,要不是荀灌写的明明白白,条理清晰,怎么着他都不敢相信。 但纵是如此,字里行间也隐隐透出过程之凶险,只要稍有行差踏错,便是全军尽墨的结果。 再往后看,是裴妃之事,虽然荀灌所述与虞仡口说内容差不多,却是南辕北辙,杨彦指斥尚书台下的是乱命,不无维护他名声之意,而从虞仡嘴里说出,就是直接落他的脸了。 在荀灌与虞仡之间,司马睿倾向于荀灌,毕竟荀崧的操守值得肯定,有父如此,其女当不会差,而士人是个什么玩意儿,司马睿自然是清楚的。 最后一段是杨彦对东海王越的评价,这倒是让司马睿颇为动容,又暗暗冷笑。 在杨彦的评价中,东海王越失国的罪魁祸首是山简、苟晞和王衍,尤其王衍,是琅琊王氏的前族长! ‘虽有强辞夺理之嫌,却也贴合实际,倒是个趣儿,竟敢字字劝朕莫忘了根本,不知茂弘(王导表字)阅之当作何感想?’ 司马睿看毕,意味深长的瞥了眼虞仡,便着宦人奉给司马绍看。 虞仡立时低下了头,不敢多说,毕竟司马睿再不堪,也是皇帝,一举一动自具天子气象,不过他偷偷看向荀崧的目光中,现出了一丝阴冷。 司马绍没有老父那么深的城府,看着看着,就拍案问道:“既有如此人物,台省为何不征?莫非尚书令仍执着于门户之见?” 这话就有些责怪的意思了,实际上,无论哪朝哪代的皇帝都倾向于任用寒门,与士人相比,寒门跟脚浅,只能依靠皇权,易于驾驭,要说天下间谁最没有门户之见,显然是皇帝啊。 只是寒门粗鄙,非是治国良才,因此自汉末门阀势大以来,皇帝不得不托政于门阀,可这并非皇帝心中所愿,如今见到杨彦这样的文武全才,当真是见猎心喜。 刁协又怒又冤,一张老脸难看之极,拱手道:“回陛下,太子殿下,臣曾征召杨彦之为记室掾,此人不从,后臣不顾颜脸,当面征召,亦被拒绝。 故臣以为,杨彦之虽是有才,却桀骜难驯,今又藐视台省,应押解回京论罪!“ 荀崧是清楚情况的,连忙道:”杨彦之志不在案椟,故不受元亮之征,非是桀骜难驯,至于裴妃之事,臣以为,东海国乃惠帝实封,不征询裴妃意冒然侨置,实是不妥,杨彦之只是代裴妃发声,纵然言语有过,却不应以言入罪。 相反,小女今趟能奉裴妃顺利回归,全赖杨彦之出谋出力,斩获敌首近九百,朝庭应给予封赏才是正理!“ 封国实封与食邑封国是不一样的,食邑封国仅有收税权,没有军政权,属官由少府派驻,而实封封国就如西汉时的王国,由国君独掌,可自置牙署群僚,在东海王已陨,且无后的情况下,明媒正娶的东海王妃在理论上具有对王国的一切权力,除非皇帝下诏罢黜,可是罢黜裴妃哪有那么容易? 这也是杨彦把心思用到裴妃身上的关键原因,如果是食邑王国,那他再巴结裴妃都没用,裴妃相对于他,便是吕不韦的奇货。 ”哼!“ 虞仡冷哼一声:”往郯城接回王妃,虽淮北不大安宁,却哪来敌袭,仡料那淮北流民帅绝无胆敢于袭击王妃!“ 司马睿父子俱是现出了古怪之色。 司马绍向左右道:“把荀氏女郎书信示以诸公!” “诺!” 宦人施礼,小心翼翼的取了书信,首先呈放于刁协案前,刁协看的面色阴晴不定,然后传给卞壶,卞壶是有名的忠臣,本身没什么门户之见,不时点点头,之后,又是傅纯和虞仡。 对荀灌的书信,基本上没人持异议,因为书信是荀崧拿出的,质疑荀灌的书信,就是质疑荀崧,连皇帝都不会这么做。 不过虞仡又哼一声:“若说被淮北流民帅袭击,尚有一两分可信,但石虎怎么敢遣人轻入郯城附近?况且石虎又怎知荀家女郎往郯城迎回裴妃?该不是杀良冒功罢?” 第七十二章 晋陵万户 这话一出,别说荀崧现出了明显的不快之色,就连卞壶和刁协都是眉头皱了皱,不过虞仡只是晚辈,换了虞潭在此,或许要辩一辩,跟虞仡争执,实是拉不下这张老脸。 司马睿和司马绍父子也不吱声,作为帝王,乐见臣属彼此不和。 但荀崧不能默认,他也拉不下脸与虞仡辩,只是向上拱手道:“小女已将首级与书信一并送回,臣验看过,当是羯胡无疑,改日臣将送入台省,为杨彦之议功。“ 荀崧这样说,虞仡就不能纠缠了,否则是彻底撕破脸,他家老爹虞潭饶不了他,于是又哼道:”杨彦之未受诏命,恰逢其会耳,怎能议功,且身为寒门素人,怎配议功?再有冒犯台省之举,不治他的罪,已是陛下仁厚!“ 刁协也道:”杨彦之不受征辟,确是不能由朝庭为他议功,领军之人,乃荀家女郎,臣闻荀家女郎素有孙尚香之志,今次接回王妃,斩首近千,臣以为应加将军号,受宿卫之职,拱卫后宫!“ 荀崧的脸冷了下来,让自家女儿抢杨彦的功劳,他耻为之,更何况受将军号,入宿卫拱卫后宫,不但不得自由,动辄引祸,还是终生都嫁不出去的节奏啊。 其实当时高门士男士女过了年龄未能婚配的比比皆是,首先是吴侨不婚,筑起了一道笆篱,其次是门不当户不对,高门与低门结亲,是自降逼格,低门攀高门,是对高门的羞侮,正如刘遐仅问了句荀灌是否婚配,荀华便怒不可歇,以刘遐的身份问出这种话,已经是对荀氏的羞侮了。 而且荀崧以儒学治家,不尚清谈,与王氏、羊氏、诸葛氏等侨姓大族没有共同语言,关系泛泛,没有联姻的必要。 最后就是荀灌自己的问题,刘玄德娶孙尚香,曾自嘲每每出入闺房,皆心惊胆战,荀灌一个女孩子家,舞枪弄棒,出行带刀侍婢前呼后拥,放言非英雄豪杰不嫁,谁敢娶她? 虽然荀灌眉目如画,堪称绝色,可那时好男风,男人长的漂亮,才是真漂亮,拥有无数的粉丝,女人长的漂亮无非是流于歌舞姬妾,以色娱人罢了。 荀崧自己也清楚,荀灌的婚事是个老大难问题,却总是不死心,如果荀灌被授予将军号,谁家会吃饱了撑着娶个女将军回家?这是彻底的嫁不出去! 于是拱手道:“小女奉王妃回京,乃应有之义,不敢受封。“ 司马睿略一寻思,也理解了荀崧的难处,摆摆手道:“杨彦之之事日后再议,裴妃欲为东海王越招魂,立衣冠冢,建庙祭祀众卿以为如何?“ 太常博士傅纯立刻道:”圣人制礼,以事缘情,设冢椁以藏形,而事之以凶,立庙祧以安神,而奉之以吉,送形而往,迎精而还,此墓庙之大分,形神之异制也,至于室庙寝庙祊祭非一处,所以广求神之道,而独不祭于墓,明非神之所处也,今乱形神之别,错庙墓之宜,违礼制义,莫大于此,请陛下与太子殿下三思!“ 太常博士掌引导乘舆,撰定五礼仪注,监视仪物,议定王公大臣谥法等事,凡是与礼法有关,都是他的本职工作,虞仡特意拉傅纯过来,就是以专家的角度封止裴妃为东海王越招魂立庙。 当然了,最关键之处还在于东海王越身份敏感,是公认的天下罪人,如果朝庭不阻止的话,自会民愤四起,在明年即将推行土断的关键时刻,更不能让这事发生。 司马睿点点头道:“傅卿言之有理,劳请虞卿再跑一趟瓜步,宣朕敕令,并着裴妃暂先返京,再论其余。” 虞仡暗暗道了苦,正要出列,卞壶却是道:“陛下,还是由臣跑一遭罢,臣与河东裴氏颇有些交情,早年于洛阳,臣也曾见过裴妃几面,或能劝说一二。“ 司马绍也道:”既是卞公愿往,自是最佳,另杨彦之为东海王正名,虽不免穿凿附会,强辞夺理,却也令人哀叹,且东海王与我朝有香火之情,以五百户奉裴妃实是不妥,应以宗王之礼厚待。“ 说着,便向司马睿拱手道:”儿请以晋陵万户奉裴妃,待安置下来,再由宗室择一子与东海王为嗣!“ 卞壶抚掌赞道:“太子宅心仁厚,裴妃必感念其恩,天下人也将交口称贤!” 刁协却是眉头一皱,其他人或许是纸上谈兵,他则是主持土断,对晋陵的情况一清二楚。 吴时,孙权常来晋陵猎虎,可见晋陵之荒芜,也就是近几年,侨民南迁,晋陵才渐渐有了人气,以白籍登记侨人,这是相对于正式黄籍的一种临时户籍。 因土地贫瘠,侨人中不乏两餐难继者,本身就收不上税,于是顺水推舟,下令凡持有白籍者,免调役。 侨人自己都生计维艰,裴妃食邑万户又如何? 况且侨人聚众而居,好勇斗狠,少者数百,多者数千乃至上万,谁去收食邑,谁又敢去收? 因此太子赐裴妃食邑晋陵万户,乍一看很美好,可实际上,只是不切实际的画饼,真要有心奉养裴妃,哪怕在丹阳食邑两百户都好过晋陵食邑万户。 ”准!“ 司马睿一看刁协想要说话,抢先应允,毕竟食邑万户是个两全其美之策,既显得朝庭大方,不忘旧情,又可作为拦阻招魂的补偿。 “臣领命!” 卞壶出列,一揖到底,随即大步离去。 刁协暗暗叹了口气,放弃了喝止,说到底,土断是头等大事,没必要为了裴妃节外生枝。 …… 第二天清晨,卞壶离开建康,于傍晚抵达江乘,休息一夜,天亮渡江,中午来到了瓜步。 “参见王妃!” 一见裴妃,卞壶便长揖施礼。 西晋时,河东裴氏与琅琊王氏齐名,时人以两家人物逐个相比,以八裴比于八王,裴妃兄裴盾、裴邵,都曾于司马越霸府任要职,卞壸便是于永嘉后投靠时任徐州刺史的裴盾,裴盾对其信赖有加,署卞壸代理广陵相。 因为有这一层关系,河东裴氏等于对卞壸有知遇之恩。 “原来是望之兄,许久未见,风采依旧,你我不须多礼。“ 裴妃笑着摆了摆玉手。 对于卞壸,其因曾于东海王越麾下,又是裴盾手下要员,因此不需要太过于拘礼。 卞壸起身,打量裴妃片刻,叹道:“王妃气色颇佳,主上和太子都对王妃颇为挂念,若是知晓王妃现况,当欢喜不己。“ 裴妃的眸子里透出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冷意,不过仍是笑道:”这一路都有灌娘照料,孤算是有惊无险,请问望之兄是否带来了主上诏令?“ 卞壸能听出裴妃话语中的怨念,暗暗叹了口气,便正色道:“主上以晋陵万户改封王妃,且曰,为东海王招魂于礼不合,请王妃莫要鲁莽。” 第七十三章 印象恶劣 杨彦心中微动! 他暂时没刁协考虑的那么通透,食邑万户,还是在侨人的地盘,这份待遇不可谓不优厚,他真怕裴妃抵不住诱惑,向朝庭低头。 荀灌、荀华与荀虎也是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中读出了一丝焦急,可是在裴妃没表态之前,也不好多说。 卞壸捋着胡须,微微笑看着裴妃,朝庭厚恩,裴妃该当感激泣零啊! 实际上,裴妃也有了刹那的心动,食邑万户,可保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但是她还记得与杨彦订下的协议,如果自己受封去了晋陵,杨彦不能就藩郯城,无从施展抱负,自己岂不是成了见利忘义的小人? 荀灌和荀华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在裴妃的潜意识中,对杨彦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依赖,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就好象此生再也离不了杨彦一样。 而且她也不愿与荀灌荀华反目,更不可能背负上一个见利忘义的恶名。 裴妃美眸一转,瞥了眼杨彦,却见杨彦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紧张的看着自己,只是嘴角淡淡含着笑,这让她的心里很不舒服。 ‘装!’ 暗暗啐了声,裴妃也淡然一笑:“国家制度初立,颇多困窘,主上与太子殿下却厚待孤,孤何德何能,岂敢当之,若是朝庭因此招来怨念,皆是孤之罪,请望之兄代孤谢过主上与太子殿下,孤愧不敢当。 “王妃!” 卞壸愕然看着裴妃。 裴妃又道:“民间尚不禁为亡者招魂,为何孤为亡夫招魂独得朝庭阻拦?或许朝庭有其考量,但孤仅为不忍亡夫魂无归处,请朝庭体恤一孤寡妇人,也请望之兄如实回报。“ “王妃,何至于此啊!” 卞壸急的顿足。 裴妃望向滔滔大江,叹了口气:“永平元年,亡夫因诛杀杨骏有功,实封东海王,至今已三十载,虽人已逝,国却仍在,时石贼相逼甚紧,孤不忍亡夫遗业陷入敌手,欲重振东海,若是望之兄念及家兄恩义,尚请助孤一臂之力。“ ”这……“ 卞壸目瞪口呆,竟然不顾礼仪的用手指着裴妃道:“阿媛啊阿媛,一别十载,你还是那副脾气,虽然这些年来你颠簸于外,朝庭未能及时寻你确是理亏,但朝庭由王氏当权,主上与太子无兵无粮,也就是这一两年,处境才稍有好转,朝庭有朝庭的难处啊,你何必耿耿于怀呢?“ 阿媛是裴妃的小名,卞壸直呼小名,显示内心已震骇到了极点,裴妃也不说话,只是笑着望向卞壸。 裴妃出身于河东裴氏,要说门第,比荀灌还要高些,是当之无愧的顶级门阀,自有一股颐指气使作派,还在洛阳的时候,裴妃便颇有决断,这些卞壸都是清楚的,在连叹了好几口气之后,又道:“阿媛啊,东海国户民,十之五六已南奔,官牙僚属全无,地方豪强无法无天。 纵然你有心重振东海郯城,但裴氏远在河东,于石氏淫威下喑声自保,哪能予你臂助,朝中公卿,谁愿再返青徐入王府效力?况且朝庭窘困,又哪有兵马钱粮助你?以此孤城,如何收人心,如何拒石氏? 你之心意,愚兄理解,却不能意气用事啊!” 裴妃纤纤素手向杨彦一指,笑道:“孤暂不回郯城,已有合适人选替孤打理东海国,杨家郎君,请与望之兄见礼。” 杨彦迈步上前,拱手道:“彦之见过卞公!” 卞壸看着杨彦,眼里精光一闪,他全明白了。 必然是这个杨彦之不知天高地厚,妄佞裴妃,欲求两千石方伯,好于人前夸耀,而妇道人家耳根子软,听不得好话,在软磨硬泡之下,欲以杨彦之为东海国相,这成何体统? 卞壸是正宗儒门,忠君爱国之心当朝无人出于其右,本就对杨彦不受征辟心生不满,这时,更是把杨彦当作了幸佞小人,如果不是裴妃在场,就算不破口大骂,也要拂袖而去。 但裴妃亲兄裴盾与他有荫庇之恩,裴妃又经历坎坷,令人生怜,他只能敛下怒意,沉声问道:“你就是杨彦之?尚书令征你不至,本以为你是清寡之性,不耐凡俗,又或是学那朽败士人,沽名养望,却不料竟是蚍蜉撼树,心大吞天。“ 裴妃等人面面相觎,又有点好笑,都在看着杨彦如何应答。 杨彦生前也是老江湖,一看就知道卞壸对自己极度厌恶,不过实情如此,以寒素之身谋两千石方伯,而且还是攀附孤寡妇人,名声能好才怪。 可这也没办法,谁叫他是寒门呢? 荀氏倒是可以攀,可是攀了荀氏,需要打熬一辈子,将来造反就不是只反司马氏的问题,首先要反荀氏,这在荀氏不负他的前提下,杨彦是做不到的。 在那个没有科举的时代,寒门想上位除了超人的才学,还需要运气与贵人相助。 在才学方面,杨彦自认第二,没人敢居第一,运气方面他也觉得挺不错的,本为避刁协征辟,居然有幸随荀灌奉迎东海王妃,归途又遇上敌袭和裴妃生病,裴妃的劫难,就是他的运气,而裴妃自然是他的贵人,是他的金大腿,只要裴妃不松口,朝庭就无权代置东海国属官! 杨彦不乏恶意的揣测,朝庭侨置东海,不无变相罢黜东海国的心思。 在历史上,裴妃是个孤寡妇人,无人相援,只能任由司马氏摆布,但现在有了自己就不一样了,自己岂能坐视司马氏罢黜东海国?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朝庭将以司马冲嗣东海王,但司马冲年仅十岁,成年之前,只能由裴妃以王太妃身份摄国,有这几年的缓冲,自己足以把东海国经营的水泼不进,如果司马冲上道的话,当个闲王供着也是无妨,如果不上道,杀人未必见血! 东海国是杨彦事业的关键,不容有失,以此为基点,通过军功谋取青兖州刺史之位,到时就可以彻底摆脱东海国的藩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据齐鲁力挽天倾! 对于现代人来说,名声脸面可以随时揣口袋里,什么名士风流、魏晋风度那都是扯蛋,等到天下改颜换姓的时候,你看他来不来跪舔? 困此杨彦对于卞壸的厌恶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再说卞壸能否美言不取决于自己,而在于裴妃有多大的面子,于是连谦称都省了,再次拱手:”红尘俗世,哪来清寡之人,王衍清高,名动天下,斥钱财为阿堵物,却搜刮奇珍不计其数,杨某亦眷恋名利,不能免俗。 至于沽名养望,卞公实是误解于我,杨某本为寒素,何来名声,何须养望?之所以刁公征之不奉,实乃杨某不耐晨昏埋首于案牍之中,少有小错便要引咎于身,反而不及于街头说书落个逍遥自在,但杨某素有忠君报国之心,故欲一展所长,自请为王妃整顿家业,为江东藩篱,抵御羯胡,请卞公明察。“ 第七十四章 收割之道 裴妃与荀灌,均是又气又急,这说的是什么浑话啊?一时之间,连打眼色过去。 卞壸更是给气笑了,捋着须哈哈大笑道:“好一个狂悖之徒,自以为有些薄才便不知天高地厚,一国之相位同于一郡太守,你连胥吏浊官都未曾担当,身边更无一人相助,治国岂能如儿戏?“ 杨彦不急不忙道:”老子有云:治大国者,如烹小鲜,暗合大司徒不为察察之明,不过杨某以为,烹小鲜者,应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兢兢业业,不敢有怠。 为政者不应断民财路,却应尽量掠民浮财,免得衣食丰足不思进取,无论士庶,唯使其常感朝不保夕,家道势危,才会有上进之心,为家族生计耽精日虑,但手段务须隐秘,不为民察之,也不可轻越底限,至民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怨念丛生,反玩火自焚。 不知卞公可曾采摘过韭?长出一茬,收割一茬,而不伤其根,烹小鲜亦如种韭菜,一割一养之间张驰有道,二者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才具平庸者,在一轮轮的收割之下,家道会渐渐衰落,纵是豪门巨富,早晚亦沦为寒门卑子,子弟各奔东西,各寻生路,唯有出类拨粹者,以财生财,方能逆势而起,脱颖而出,以此之道治国,可使民间财帛流动,不致积沉,可充实国家府库,可将大户拆为小户,可促人奋发向上,大浪淘沙,去芜存菁,良才自显。“ 随着这话,每个人都不敢置信的看着杨彦,内心震骇不己,这哪里是圣人之道,而是灭家绝户之言啊! 杨彦说的,其实就是现代政府的一个重要职能,收割! 无论哪个国家,都会定期或不定期的收割国民财富,以美国为例,在通货膨胀的基础上,股市、房市就是两把大铡刀,还有不断上涨的子女教育费用与婚嫁丧葬费用,以及期货、电子货币、文玩核桃、邮币卡等五花八门的品种,十八般武艺轮番上演,一茬又一茬的收割着美国人民的财富。 虽然现代社会和晋代的社会基础有着很大的不同,但人性本贪亘古不变,执政者恰可利用这一点,掠民财以充实府库。 当然了,古代的收割手段不比现代花样繁多,简单而粗暴,又因豪门大户收割不到,只能收割平民,本来平民百姓连两餐都难以为继,结果弄致民不聊生,或被迫依附豪门大户,或揭杆而起,形成恶性循环。 具体到东晋,按杨彦列举的效果,收割的对象只能是豪门大户,这显然是皇权最为渴盼的局面,皇帝天然就有抑制豪强的需求。 卞壸是经学大家,治国之道烂熟于胸,如果跟他说发展工商,他只会嗤之以鼻,说科学技术,则是如听天书,而收割之道不同,是裁抑豪强,拆分大户,加强中央集权的有效良方,做为忠臣,皇权的坚决维护者,杨彦不相信卞壸会视若无睹。 实际上在豪强林立,士族当权的世道,盲目推行科学技术只会被各家当作私产,反而更加有利于门阀壮大,因此只有以大动荡、大变革、大吸血作为手段,瓦解原有的庄园经济,摧毁门阀,把人口和财富释放出来,才能重新塑造新的经济秩序。 虽然会造成社会动荡,可那时本就算不上商品经济,只要有充足的粮食在手,自然能把动荡限制在最小范围。 杨彦不愿做候景,也没耐心等待社会自我演化,他的想法很简单,以强兵为后盾,利用人性本贪的特点,通过金融手段一遍遍的洗劫豪门大户,使其破产,家业败亡,门户不得不分裂,最终人才以个人的身份走向社会。 这在本质上,是一剂猛药,也是一剂毒药,只要抵受不住诱惑陷进去,再大的家业都会被洗劫一空,尤其晋人好赌,这真是把脖子伸出来让你砍了,不砍才是傻叉。 果然,在最初的震骇之过,卞壸胡子一动,他听出了杨彦的言外之意,朝庭正是窘迫之时,如真有此治世良方,又何必使土断硬行割肉? 不过卞壸总觉得不大靠谱,几千年来,诸多先贤都没有这样的良方,凭什么这小子有,该不是信口雌黄罢? 在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杨彦一番之后,卞壸才道:“以治韭喻为治国,倒是令人耳目一新,那你以为,该如何掠民浮财,又不为民察之?“ 杨彦缓缓转过身,单手负后,望向了滔滔大江,再折扇一挥,微微扇着,这个逼装的,让卞壸又急又恨,恨不得一脚把这小子踹江里去! 裴妃与荀灌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色,先不论她们能否接受这样的观点,光是把卞壸说的心痒难耐就让人不可思议,要知道,如卞壸这类人等同于迂腐的代名词,也亏得是杨彦每每发表奇谈怪论,换了一般人真没法让卞壸心动。 原本裴妃是打算凭着河东裴氏的故交无论如何也要请求卞壸在朝堂上为杨彦张目发声,但是从现在来看,卞壸分明对杨彦起了兴趣,已经不需要自己再拉下脸恳求了。 可这小子,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裴妃横了杨彦一眼,便笑道:“杨家郎君素有奇才,孤怎会看错人,望之兄以为可堪任用?” “焉知不是纸上谈兵!” 卞壸不愤的哼了哼。 裴妃内心暗笑,向杨彦道:“杨家郎君可否为卞公解释一下?” 杨彦拱了拱手:“非是杨某鄙帚自珍,实是朝庭千头万绪,政出多门,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这等夺人家财之事,纵是占着十分理,也必有刁民铤而走险,聚众闹事,若是坏了规矩,一切皆休。 因此行收割之道,必以兵甲为盾,使其认赌服输,自食苦果,故以目前朝庭而言,尚缺了契机,若是卞公好奇,可观杨某日后所为,当能体察一二!“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卞壸暗骂一声竖子狡诈,不过杨彦有一点说的对,就是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手头无兵,什么都干不了。 于是卞壸向裴妃问道:“既然阿媛心意已决,愚兄尽力促成便是,不知该如何行事?” 裴妃道:“再有十日,便是朔朝,我会于宫门求见,主上必召,介时我会当庭提出国相之事,请望之兄推动,或还有荀氏荀公从旁策应。” 卞壸看向了荀灌,从乐贤堂所见,荀崧是心向杨彦之的,这让他不禁对杨彦多了些好奇,毕竟能得裴妃与荀崧同时青睐,显然不是一般人,再结合这收割之道,也让他对杨彦幸佞小人的评价淡了几分,只是一想到这小子左一个杨某,右一个杨某,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心里又很不舒爽。 第七十五章 巧娘被掠 荀灌见着卞壸的神色,心里很是无奈,她不明白杨彦为何要故意气这老家伙,在暗暗叹了口气之后,施礼道:“灌会尽力劝说家君。“ “如此甚好。“卞壸与荀灌点了点头,便向裴妃拱手:“愚兄这就回京复命,朝庭那里,自有愚兄代为分说!” “有劳望之兄了。“ 裴妃盈盈施礼。 卞壸摆了摆手,转身离去,杨彦却唤道:“请卞公勿要对人言说,免得有了防备,若是将来收割起来不灵,皆卞公之罪也!” “哼!” 卞壸大袖一甩,分明是怒极,头也不回的上了船。 荀灌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不过她更好奇怎样收割豪强的财富,还不为人察之,比如自家,杨彦会使用何种手段收割走自家的钱财呢,纵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于是打眼色给荀华。 荀华暗暗叫苦,每次都是自己做恶人,可她没办法,只得笑吟吟的问道:“杨家郎君,如今没有外人,可否一解我等之惑?” 杨彦不解风情的摇了摇头:“非是杨某不愿告之,而是未施行之前,还是少人知晓为妙,况且知了也无用,没有强权在握,强兵在手,无法实行。“ 荀华没好气的瞪了杨彦一眼。 裴妃倒是认同的说道:”孤认为杨家郎君说的不错,多知未必是福,这事还是静观后变罢,暂时也莫要再提。“ 杨彦微笑着拱了拱手:”多谢王妃体谅,现日头已近正午,要不要立刻去广陵为王招魂?“ ”嗯!“ 裴妃深吸了口气,她突然觉得,好象前路不再是那么黯淡了,至少杨彦给她画了大饼,让她看到了希望。 广陵距离瓜步并不远,现在启行,休息一晚,明天午时当可抵达,一行人也不匆忙,反正朔朝还有十天,在时间上足够来的及。 …… 由于临近九月,日中不再如夏季那么炎热,盐市街头的行人也多出了些,如今杨记油肆的产能严重不足,哪怕把四根油墩增加到了六根,依然是不到正午,油就卖的净光。 由于没货卖,也确如葛洪所料,每日的毛利只在三万钱左右。 这日正午打了烊,葛洪道:“两位小郎君,葛某于建康城西三十里相中一块荒地,约有五千余顷,山谷环绕,有水源经过,因地贫瘠,无人耕种,若是拿来开垦,明春种黄豆,明秋收割当产量大增,日进数十万钱不在话下,待耕种数年,土地渐熟,可冬种小麦,夏种黄豆,趁着闲来无事,不妨同去看看?” 不象种粮食,除了沼泽地、盐碱地,什么地都能种黄豆,哪怕是红黄壤山地,照样能获得不俗的产量,葛洪指的这块地属于无主荒地,不需要花钱购买,以他士人的身份加上清名,去丹阳郡城登个记即可圈占,再招蓦流民开荒,明年建个大型榨油坊,当是不尽豆油滚滚来。 “有劳稚川先生了。” 袁耽与谢尚相视一眼,均是点了点头。 实际上葛洪是属于义务帮助的性质,不取分文,不要任何股份,只要按月给他家佃户发工钱即可。 葛洪又看向了萧巧娘与葛慧娘。 葛慧娘笑道:“阿翁,你和两位郎君去吧,没几天杨家郎君就要回来了,小女想为巧娘去扯几匹布,做一身新衣服,让杨家郎君眼前一亮。“ 萧巧娘俏面微红,不依道:”慧娘,说什么呢,妹还未出丧,哪能穿新衣服,你若是想给自己扯,可别拉上妹。“ 葛慧娘嘻嘻笑道:”扯素雅点的就是了,你是事急从权,没必要那么讲究,再说了,杨家郎君也要做几身新衣服是不是?“ 葛洪笑着挥了挥手:”去罢,去罢,早点归家!“ ”嗯!“ 葛慧娘回屋里提了一篮子钱,挽着萧巧娘向盐市深处走去。 虽然只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女郎,但盐市人来人往,这一片也都是街坊邻居,葛洪放心的很。 萧巧娘其实也想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迎接杨彦,顺带着逛逛街,两个女孩子走一路逛一路,不时买点零食边走边吃,倒也自得其乐。 一圈逛下来,日头渐渐西垂,街上的人逐渐稀少,一共买了五匹布,六匹绢,葛洪夫妻、葛慧娘、萧巧娘与杨彦都有,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当时做生意是很讲诚信的,付了钱,留下地址,自有役仆送去府上,用不着自己带着。 “慧娘,我们回去吧,天色不早了,伯母见着我们这么大手大脚,还不知得怎么埋怨呢。”见着葛慧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萧巧娘扯了扯她。 葛慧娘看了看,这是盐市的边缘,却是向边上一指:”那边有家钗子肆,我们再去看看,看完就回家!“ ”那你去吧,妹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外面等你。“ 萧巧娘苦着脸道。 ”嗯!一会就好!“ 葛慧娘撒开腿,跑了进去。 萧巧娘站外面,捶了捶膝盖,她就是搞不懂,葛慧娘哪来那么大的劲头,不累吗? ‘郎君何日才能过江呢?’ 萧巧娘又嘴角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她没有太多的奢求,只盼着出了丧,杨彦娶葛慧娘为妻,最好再给自己一个名份,三个人勤勤恳恳过日子,置一份家业,生几个白胖小子,此生于愿已足。 这时,一辆乌篷马车在身后停了下来,恰好挡着店门,萧巧娘不禁看去,只见车上下来两名健壮妇人,还朝自己笑了笑。 出于礼貌,萧巧娘也回报了一个笑容。 其中一个问道:“可是萧家娘子?” “你们是……” 萧巧娘点了点头。 两个健妇相视一眼,其中一个突然出手,捂住了萧巧娘的嘴,另一个人用力一拽,往车上拖,别看萧巧娘跟杨彦练了些功夫,力气也可以,可这两个健妇,手上均是长满硬茧,力大无比,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拖了上去。 “呜呜~~” 萧巧娘拼命挣扎。 车上还有两个男子,一个中年,一个二十出头,中年男子兜头一捆,把萧巧娘捆了起来,一名健妇拿起布团,塞进萧巧娘嘴里,这才道:“萧家娘子,莫要害怕,我们受令尊之命请你回家,若有得罪之处,隔日自会向令尊请罪。“ 青年男子道:”我名萧仁,是你的从兄,你父已决意许你为萧氏嫡女,岂不是好过无名无份给人做个婢子?请暂且安心,也莫要使我们为难,待回到家中,自是还你自由。”说完,给前面打了个手势。 马车得得起行,转眼就消失在了街角,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稀稀落落的行人,也没注意到少了个人。 萧巧娘明白了,眼里闪出了愤怒之色! 不片刻,葛慧娘从店里出来,看着空荡荡的街头,不由一怔。 巧娘呢? “巧娘,巧娘!” 葛慧娘放声喊着。 “巧娘,巧娘!” 可是萧巧娘仿佛从没来过,渐渐地,她的心慌了。 第七十六章 裴妃招魂 ‘对了,我问问店家!‘ 葛慧娘突然想到自己背对着门脸,可店家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于是跑回店里问道:“老丈,可曾见到我的同伴,就是在外面等我的萧家女郎!“ ”咦,刚开始老朽还看到的呢。“ 一名发头斑白的老丈挠了挠后脑袋,似是在尽力回忆,不片刻,突然面色一变:“好象在葛小娘子看钗子的时候,有一辆马车在店外停了下,然后……老朽就再没见着萧小娘子了,当时未在意,只以为萧小娘子在附近走动,难道……萧小娘子是被那辆马车掠了去?“ 顿时,葛慧娘眼里现出了惊惧之色,连忙跑外面,果然,地面有两道车辙,还有凌乱的马蹄印。 她与萧巧娘情同姊妹,心里又急又慌,跟着车辙跑去,当转过一个街口之后,车辙陡然变得凌乱起来,已经难以分辩。 “巧娘,巧娘!” 葛慧娘的心情濒于绝望,满面泪水,哭叫起来。 “葛小娘子,出了何事?” “可曾见着巧娘?” “不曾!” 有过往行人认得葛慧娘,好心的问道,但结果让她如坠冰窖。 ‘巧娘被人掠走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拉她逛街的,更不该进那间钗子肆,我该怎么办?对了,我回家找阿母,阿翁也快回来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葛慧娘到底才十四岁,骤逢大变,六神无主,在这种时候,最能想到的就是父母,于是撒开腿,跌跌撞撞的向家里跑。 葛家距离盐市不算远也不算近,回到家里,葛慧娘顾不得气喘吁吁,凌厉的大叫道:“阿母,阿母,巧娘被人拐走了!” “什么?” 鲍姑正在灶房做饭,赶忙跑了出来,正见自家小女发钗散乱,满面泪水混杂着汗水,甚至因跑的过急,面容涌现出不健康的潮红,扶墙喘着粗气。 “巧娘怎么了,来,先回屋再说!” 鲍姑连忙扶住了葛慧娘。 “阿母,呜呜呜,都是我不好,把巧娘弄丢了……” 葛慧娘伏入母亲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听着女儿断断续续的诉说,鲍姑明白了,在她心里,是把萧巧娘当另一个女儿看的,甚至已经在悄无声息的为萧巧娘置办起了嫁妆。 葛洪虽然在士人中算是较为清贫,只有两百户的食邑,勉强养家,但鲍氏不一样,本是丹阳大户,鲍姑父鲍靓又是南海太守致仕,在家开馆,授人仙术,被乡里尊称为老神仙,不计产出,光是每年施洒符水、受各家敬奉的收入就有数百万钱,而鲍靓无子,只有鲍姑一个女儿,这才是不折不扣的富婆。 萧巧娘被拐走,鲍姑也是心急如焚,不过她到底要比爱女成熟的多,只是点头道:“事已至此,哭也无用,先跟阿母回屋,你阿翁快回来了,到时我们再看看如何着手。” “阿母,呜呜呜~~杨家郎君就要回来了,我却弄丢了巧娘,我哪有脸见他!‘ 葛慧娘大哭着,被母亲扶进了屋里。 没过多久,葛洪带着谢尚和袁耽返家,一听说萧巧娘被掠走,均是色变。 袁耽恨恨道:“根本不用多想,必是萧氏所为,世叔,不如我们连夜动身去晋陵讨人!” 谢尚也怒道:“除了萧氏,还有谁敢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掠民女?简直是欺人太甚!“ 葛洪倒是没急于表态,负手在屋里踱了一阵子,才道:“兰陵萧氏虽然落魄,却也有上千部曲依附,若是冒冒然寻上门,他不承认,难道我们还能打进庄园,再退一步说,就算强闯而入,若是寻不到巧娘,又该如何收场?“ 鲍姑若有所思道:”妾明白你的意思了,若是巧娘被萧氏掠去,反而不用担心,萧氏只是认女,不会害她性命,不过我们需要尽快打探,家君乃丹阳望族,乡里颇多信奉,可由家君出面,相信不用多久,便会有消息传来。“ 在当时,天师道在民间的影响力极其巨大,鲍靓被尊称为老神仙,手下信徒弟子无数,由鲍靓使人打探,确是再好不过。 葛洪点点头道:“我正有此意,吃过饭后,我便连夜去丹阳,慧娘你也别太自责,萧家是有备而来,躲得了今趟,躲不了下趟,这次与他道个明白并非坏事,只是要委屈巧娘几日了。” “嗯~~” 葛慧娘的心里好受了些,只是她又开始担心起来,如果萧巧娘不是被萧氏掠走,那得上哪儿找人? …… 第二天,裴妃一行人抵达广陵,在城外寻了一处风景秀丽之地,先搭了个草庐作为灵堂,然后于灵堂后发掘墓室,准备招魂。 据说客死异乡的魂魄找不到归途,会受着无穷无尽的凄苦,也不能享受香火奉祀和经文超度,最终沦为饿鬼,永世不得转生,除非他的亲人替他招魂,才能循着声音归来。 招魂需要以死者的衣服招,但是裴妃在外流离近十年,哪有东海王越的衣服,于是她以自己的衣服,系上一块由东海王越送她的玉佩代为招魂,这也是东海王越的唯一遗物。 只见裴妃站于灵前,向着正北方向抖动衣服呼喊:“司马越……元超……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司马越……司马元超……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兮不可以讬些……“ 这真是声声啼血,句句凄厉,哪怕杨彦是现代人,也听的毛骨耸然啊! 恰逢一大片乌云飘来,就象受了裴妃的召唤,刹时天昏地暗,肌肤阵阵生冷,并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王回来了,王回来了!” 众人均是大呼,神情肃穆,就连杨彦都不敢乱动乱想,以前他是无神论者,但是穿越给他活生生的上了一课,他现在相信鬼魂存在,别招惹到了东海王越的鬼魂那才叫冤。 裴妃也是边呼唤着,边嚎啕大哭,仿佛不把这十年来受到的屈辱不哭给亡夫听誓不罢休。 待雨水渐止之时,裴妃也哭完了魂,有如用尽了全身力气,瘫倒在地。 “王妃,请节哀顺便!” 荀灌和荀华连忙上前,把裴妃扶了起来。 裴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摇头道:“孤没事,把亡夫的魂魄招了回来,孤心里已无滞碍。” 也确实,哭过魂之后,裴妃在精神层面上仿似得到了新生,虽然不能说成荣光焕发,但是周身上下,早先那种颓丧的气息已经消散无踪。 众人相互看了看,均是啧啧称奇,不过杨彦清楚,十年过去了,裴妃未必还对东海王越留有旧情,主要是在心理学层面上,她的夙愿已了,卸下了心里的包袱,从此之后,将再无挂碍,轻装上阵,享受生活。 杨彦也为裴妃高兴。 第七十七章 初至萧氏 在把饰有东海王越玉佩的衣服郑重葬入墓穴,又于灵前供上果蔬祭品,还在附近找了两户人家,以每年一万钱的报酬代为打理之后,一行人启程,回返建康。 接近下午时分,萧巧娘也被带回了晋陵东城里,虽然离了丹阳地界就解了绑,也松了口,但萧巧娘一言不发。 前方一座硕大而又简陋的庄园在望,萧仁说道:“巧娘,这就是我们兰陵萧氏,虽然谈不上繁盛,但是家里有数千部曲孜孜不倦,料来不出几年,便会渐渐繁荣,而你作为萧氏嫡女,岂非与有荣焉?” 萧巧娘还是不说话。 “先下车罢!“ 萧仁颇觉无趣,挥了挥手。 两个健妇半带强迫性质,把萧巧娘扶下了车,一路往前走。 庄中婢仆早已得到风声,主家迎回了流落在建康的嫡女,一时之间,均是好奇的探头看着。 萧巧娘就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如行尸走肉般,被带进了堂屋。 今天萧氏的堂屋,可谓济济一堂,除了萧整,萧业和萧绩,还有其妻室子女,合计数十人在坐。 众多目光看了过来,各自议论,萧业妻刘氏便是叹了口气:“好一个俊俏的小娘子,流落在外这些年,也是受尽了委屈,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归家了,以后自有父母兄弟照料着,也算是老天开眼啊!” 说着说着,刘氏可能是被自己感动到了,竟抚面垂泪。 众人也纷纷点头,萧巧娘却如双眼没有焦距似的,眼珠子都不曾动一下。 萧仁连忙道:“巧娘,这都是你的亲人,愚兄为你一一介绍,居于上首,是你的阿耶上萧讳整,还不上前见礼。” 萧巧娘如木桩般站着不动。 萧整刚刚绽现出的笑容僵住了,屋子里也有了些尴尬,萧鎋一拍几案,怒道:“巧娘,纵然你是别宅所出,但萧氏将予你嫡女地位,你母刘氏将择一吉日收你为继女,予你名份,你还待如何?你莫要不知自重,堂堂萧氏女,怎能给人做奴做婢?你莫要过份!” 萧巧娘猛抬头望向了萧业,眼里透出倔强与愤恨! “孽女!“ 萧鎋大怒站了起来。 “哎~~” 萧整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巧娘新来,尚不适应,书文莫要吓着巧娘,先下去安歇吧,家里也匆要粗言恶语,须好生开解,好生相待。“ ”女郎,请和婢子们过去!“ 两名侍婢走上前来。 萧巧娘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由于被认定为了嫡女,给萧巧娘安置的屋舍还算清幽,屋里早有艾草熏了一遍,把蚊蝇驱赶的干干净净,榻褥也是全新的,甚至梳妆台上,还有全套的女儿家用具与一些金银首饰。 不过萧巧娘看都不看,脱鞋上榻,面朝里睡着。 两个婢女相视一眼,均是无奈,其中一个轻声道:“女郎,婢子为你去准备膳食。”说着,便转身而去。 说起来,为了巧娘回归,本不富裕的萧氏杀鸡宰猪,置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本指望家中族人一番劝说,萧巧娘再认清现状,默认了事实,却没料到,此女性情刚烈至此,竟一言不发,庄子里也没了那欢乐的气氛。 不片刻,丰盛的晚餐被端上来,按当时的饮食习惯,有水煮豚肉、酱爆猪排、莼菜鸡汤,碗里一根鸡大腿,还有一小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能置出这么一顿饭食,萧氏也是下了血本,那两个婢女,闻着香味,喉头一阵阵的收缩。 “女郎,请用膳!” 一名婢女唤道。 萧巧娘头也不回。 这名婢女又道:“女郎,多少吃点吧,舟车劳顿,用过膳早早休息。“ 萧巧娘就象睡着了一样。 两个婢女交换了个眼色,另一个道:”女郎,若是我们服侍有所疏忽,主母定会责罚,请怜惜婢子们吧。“ 萧巧娘暗暗冷笑,不声不响。 打感情牌? 呵呵~~ 这两个婢女大感泄气,碰上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女郎,谁都没办法,可是动强又不敢,于是其中一个叮嘱了句,便向外走,给萧业汇报。 萧业夫妻俩正在屋内,见着这个婢女,萧鎋问道:“巧娘如何,可曾用膳?” 婢女道:“回郎主,女郎自进屋起,无论婢子们如何相劝,始终不发一言,亦不曾食一口。“ ”这孽女,目无宗法!“ 萧鎋气的大骂。 刘氏拦着道:“夫郎息怒,巧娘被强请而来,必然心中有怨,还是妾去劝劝罢。” 萧鎋挥了挥手。 刘氏跟着婢女出屋,待来到萧巧娘的屋子,不由叹了口气,坐上榻头,手掌抚上萧巧娘的肩膀。 就好象这只手是鬼爪,萧巧娘骤然一缩,挪到了顶里面。 “这……” 刘氏手悬在半空,放也不是,收也不是,许久才道:“巧娘,我知你心中有怨,你阿母颠簸一生,未得你父半点荫泽,可世道艰难,兵祸不断,你父亦是心中有愧啊。 其实你阿母若在天有灵,必望你归宗,如今你已经入了萧氏家门,想必你阿母于九泉之下亦可瞑目了吧。“ 萧巧娘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刘氏的眼里闪出了一抹不快,想她堂堂士族女郎,收萧巧娘为继女最开始是不愿意的,毕竟一个别宅妇的女儿,作她的继女是对她的羞侮,可是萧家实在艰难,需要有个女儿拿出去联姻,自己的肚皮也太争气了,居然连生三子,她只得牺牲自己为萧氏做贡献。 她把纳巧娘为继女视为牺牲。 念及于此,刘氏继续软语:“那杨家郎君与你有救命之恩,于你阿母有归土之恩,说起来,还是你父欠他的,他日若有机会,咱们萧氏该当重谢他才是。” 一听提起杨彦,萧巧娘顿时心肝猛的一悸! 是了,郎君肯定能猜到是萧氏掠走了自己,一定会想办法营救自己的,自己只有活着,才能见到郎君,绝不能饿死在萧家! 萧巧娘突然一个翻身,撇了眼奉几案上的饭食,端起米饭,就开始扒拉起来。 刘氏又惊又喜,连声道:“巧娘,多吃点菜,都是为你准备的。” 萧巧娘却是只吃白米饭,一碗吃完,就回到榻上,继续面朝里卧着。 “撤了罢!” 刘氏无奈的挥了挥手,虽然仍未能让巧娘开口,但是肯吃饭显然是个良好的开端。 在婢女把饭食撤下之后,刘氏又道:“巧娘你车马劳顿,早点休息罢,若有需要,尽管叫唤,明日我再来看你。”说完,便向外走去。 随着门被轻轻带上,萧巧娘浑身微震,低呼了声郎君,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 第七十八章 囊中羞涩 隔日正午,裴妃一行车驾回到了瓜步渡口,却是远处有车辙声传来,众人纷纷看了过去。 正见一队近百人的兵马,押着一辆囚车,待行的近些,荀华惊呼道:”是蔡将军!“ 囚车里正是蔡豹,身着单衣,脸面皱纹纵横,头发花白了半片,已不复昔日于下邳之神彩。 荀虎转头道:”蔡将军纵是兵败又怎至于此?“ 荀灌的美眸一阵闪动,叹了口气:”当头骑马者,乃是北中郎将,监青徐二州诸军事,大司徒从弟王舒,应是朝庭下诏着王舒往下邳捉拿蔡将军回京治罪,王舒身边着便服同乘者则是羊鉴,同为兵败,却是待遇天壤。“ 杨彦愤然道:”要论贻误战机之过,首罪当是羊鉴与刘遐,正是此二人畏战不前,才给了石季龙从容南来的机会,然而收押囚车受辱的却偏偏是蔡将军,着实令人不平,说到底,还是朝中无人啊!“ 荀灌摇摇头道:“泰山羊氏乃琅琊王氏姻亲,羊鉴又是大司徒举荐,于情于理都要予以厚待,要怨,只能怨蔡将军未能及早过江,以至于朝中无人为援。“ 杨彦愕然看向了荀灌,这是哪门子狗屁道理啊! 荀灌似乎也觉得说这样的话过份了些,俏面微微一红,随即就瞪眼向杨彦,仿佛在说,我朝任人唯亲,自有制度,怎么着? 杨彦再看其他人,虽然都是摇头唏嘘,但神色间并无多少为蔡豹鸣不平的意思。 实际上,杨彦这话带有明显的挑拨性质,只是他打错了算盘,各人反应大出他的意料,都认为没有后台活该倒霉,这让他不免生出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感叹。 远方队伍渐渐驰近,在道旁众人的目光下,羊鉴羞愧的低下了头,蔡豹却是骤然看到杨彦,抓着车栏,大叫道:“杨家朗君明明劝阻于我,老夫却不听忠言,愧之莫及啊。“ 杨彦无奈的拱手道:”杨某也只是听人言说,难以确认,既事已至此,蔡将军唯有安候朝庭载决,杨某相信台省诸公自有公断。“ ”诶!“ 蔡豹重重叹了口气,满脸的懊悔之色。 王舒轻蔑的瞥了一眼,便向裴妃拱手:“琅琊王舒见过王妃!” 裴妃摆手笑道:“王处明不必多礼,若是急于返朝,先过亦是无妨。“ 王舒回头看了看,便道:”我等一路行来,暂于此渡口休憩片刻,王妃请!“ ”既如此,那孤就不客气了!“ 王舒是最早和司马睿渡江的一批人,裴妃和他没什么交情,只客气了句,就给荀灌打了个眼色,大队人马开始过江。 人还好些,主要是马匹太多,一趟趟的渡,直到傍晚才过了江,朝庭已有宦人等候,传晋主敕,赐乌衣巷故吴鲁王孙虔旧宅予裴妃安置,另赐钱百万,绢百匹,一应用具,宫婢八名使唤,杂役五户听调。 对于为东海王越招魂一事,绝口未提。 裴妃谢恩。 其实赐钱百万,绢百匹真不多,衣冠南渡,侨人穷困,别说流民,哪怕是士人,如袁耽、谢氏、恒氏这类,都未必能顿顿饱餐,而物价往往是越买不起就越贵,市场并不会因消费能力不足降价销售,建康也是如此,以五铢钱为例,一枚五铢钱的购买力只相当于东汉章和年间的四到五之一,金银价则更是贵的离谱。 晋武帝太康年间,一斤金合四斤银,折合十万足值五铢钱,而如今的建康市面,这个价格还要翻个三到四倍,并几近于有价无市,金银虽然不当货币使用,但人人都知道其保值增值之效,是压箱底的传家宝。 所以这么点钱,把旧宅修葺下几乎就见底了,八个宫婢和五户杂役也远远不够使唤,至少要后面加个零才符合裴妃的身份。 但是朝庭窘迫,没人没钱,钱百万和绢百匹恐怕还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配给裴妃的几十口人也不是免费,需要裴妃自己花钱养着,粗略一算,每年不吃不喝,最少近百万钱要洒出去。 裴妃内心为生计暗愁,毕竟有东海国在,朝庭没有义务再赐予食邑封地,就算荀氏接济她,她也不好意思拿,而杨彦即便能出镇东海,可是以郯城的破败凋零,要想有钱粮供奉自己,最乐观的估计是三到五年以后。 ‘也罢,尽量缩减吃穿用度罢,孤也是刚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 裴妃无奈的叹了口气。 哪怕贵为晋室唯一一个实土王国的当国王妃,都不得不为五斗米泛愁。 当天晚上,全军在江乘安营休息,第二天一早启行,约于下午回到了建康,荀灌让荀虎带着人马先行回府,她则与荀华、杨彦领着几名侍婢陪着裴妃直接去往位于乌衣巷的宅子,这所宅子虽然墙面朱漆斑驳,但是放眼望去,亭台楼阁,层层叠叠,占地足有近百亩。 八个宫婢与那五户杂役早于门外恭候,齐齐施礼:“奴婢拜见王妃。” ”免礼!“ 裴妃的气派还是很足的,略一点头,就往里走去。 宫婢就是宫女,杨彦有些好奇,挨个打量,却是大失所望,不仅年龄偏大,都是二十多岁的老女人了,还面目平庸,完全看不出是从宫里出来的。 荀华见杨彦眼神飘忽,吃味的轻哼一声:“杨家郎君,以你如今的身份,也该配几个婢子侍候着了,要不要我和你向女郎说说,送你几个漂亮可人的婢子?” 荀灌嘴角微翘,似笑非笑道:“杨彦之,再过上几日,你就是两千石方伯了,没有美婢随侍岂非让人看轻?吴兴沈家前溪歌舞姬天下闻名,个个能歌善舞,容颜娇美,以家君薄面,或能向那沈充讨要几个,你若是有兴趣的话,我可以请家君出面向沈氏讨要。“ 荀华顿时心弦一紧,秀眸暗含不满的看向了荀灌。 裴妃也饶有兴致的转头看了过来。 讲真,杨彦真有些心动,他不排斥腐化堕落的人生,做清寡圣人除非是傻了,难得穿越一回,不为享福还为啥,漂亮的歌舞姬,他自然喜欢,可是自己还住着茅草屋呢。 如前溪歌舞姬这类女子,搁后世,说成明星可能夸张了些,但至少是文工团的专业演员级别,每年没有百万的花销别想供养! 杨彦摇头苦笑道:“多情岂被无情恼,天涯何处无芳草,杨某可不是那等衣食无忧的士家郎君,唯有拜谢女郎好意!“ 荀灌扑哧一笑,横了一眼过去:“算你有自知之明。” 顿时,荀华又紧张了,尽管还不能把自家女郎的表现看作情愫暗生,可是很明显,在与杨彦的相处中,自家女郎越来越随意,也越来越放松,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裴妃也留意到荀灌的媚态,美眸一抹讶色闪过,便笑道:“杨家郎君妙语连珠,品之如兰芝在口,颊齿馨香呢,不过少年人当是如此,切不可沉迷于美色之中,来吧,先来堂屋小坐片刻,稍后孤再留膳致谢。“ …… 第七十九章 静待朝会 杨彦并未多留,小坐片刻,便提出告辞,裴妃笑道:“你离家日久,孤也不便留你,朔朝之时,你莫要乱跑,介时该上哪里去寻你?” 自家茅草屋显然是不能去,万一朝庭来宣敕,那不仅是丢朝庭的脸,也丢自己的脸,这让他置业之心无比迫切,哪怕只为有客上门都没法招待,比如袁耽谢尚,总不能把人带回茅草屋吧? 杨彦厚颜道:“近段时日,杨某会于葛稚川府邸盘桓坐客,若有消息,可于葛氏寻我。“ 席中诸人都有些错愕,只是没人能猜到,如杨彦这样的人,居然还住草庐,如果是隐士名士,住草庐叫做风度,气节,养望标配,但是搁在杨彦身上,显然是穷的住不起砖瓦房。 裴妃点了点头:“那孤就不留你了,日后前来,可直接让婢仆领你入内,不用见外。“ ”多谢王妃,告辞!“ 杨彦起身拱了拱手,离席而去。 出来这么久,他归心似箭,趁着天色渐晚,人烟渐疏,一路疾驰回了自家店铺,不出意外,大门紧闭,于是又往葛洪家赶去。 “笃笃笃~~” 杨彦叩着门,他已经能想象出萧巧娘见着自己会如何欣喜了。 却让他意外的是,屋里传来了葛慧娘的尖叫:“哎呀,定然是杨家郎君回来了,阿翁阿母,这该如何是好啊!” 不片刻,门被打开,葛洪夫妻的笑容中带着些不自然,葛慧娘直接躲在了鲍姑后面,半探着小脑袋,畏畏缩缩的望着杨彦。 ”见过稚川先生,葛夫人。” 杨彦心中不解,长身施礼。 “回……回来啦,回来就好,先进屋吧!” 鲍姑干笑着招呼,并给葛慧娘打了个眼色,葛慧娘破天荒的接过马缰,把马栓在了马桩上,边上还有一头黄牛卧倒在地,马匹哧的一声,打了个响鼻,仿佛是在和黄牛打招呼。 黄牛缓慢起身,屁股对着马,甩了甩尾巴。 这倒是让人啧啧称奇,杨彦也进了堂屋,坐下之后,不由问道:“巧娘呢,怎不见人?” “这……” 一家三口都现出了颇为难以启齿之色。 杨彦心里顿时格登一下,萧巧娘俏丽可爱,性格中又不乏坚韧一面,朝夕相处之下,杨彦越来越喜欢了,与荀灌、裴妃等女子相处,未必没有利益的考量,即便是言语口舌挑弄,也要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唯恐越界,但是与巧娘相处,则是真情真性,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萧巧娘就是他的逆鳞,也是他的命门! “哎~~” 鲍姑叹了口气:“还是我来说吧,此事确是我葛氏有负于彦之……” 随着鲍姑道来,杨彦的面色不停的变幻,葛慧娘更是紧张的气都不敢喘,生怕杨彦会因此而讨厌她。 不过唯一的好,就是鲍靓在丹阳晋陵一带的名望确非想象,仅发动人手打探的次日,便从萧家佃户嘴里探听到了萧巧娘的消息,除了不发一言,每日都有萧家无数人喋喋不休,轮番劝说之外,并没有受到具体的虐待。 “哎~~” 葛洪捋须叹了口气:“贤侄不必心焦,既然有了巧娘下落倒不用担心,明日我便往丹阳请妻父出面,带上数千信众,去萧家讨人,想来无非三五日工夫。” 葛慧娘也咬咬牙道:“杨家郎君,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贪玩,巧娘就不会被萧家掠走了。“ 杨彦摆了摆手:”葛小娘子无须愧疚,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既然被萧家盯上,巧娘早晚有这一遭,天幸萧家掠她只为婚配牟利……“ 正说着,杨彦一怔,他觉得不能白白便宜萧氏,绑了自己的小婢女,不说剥皮敲髓,最起码也要榨点油水出来,只是以目前自己的白身,哪怕拉上葛洪的老丈人出面,也最多只能逼迫萧家放人,但如果有两千石方伯傍身,势压一个落魄士族还是不在话下。 “杨家郎君,怎么了?你真不怪我?” 葛慧娘见着杨彦的异状,连忙问道。 “吃一堑长一智,下回注意着就是了。”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便向葛洪道:“正有事想请教稚川先生。” 葛洪道:“我也想问问你这一趟是否顺利。” 于是,杨彦事无巨细,捡能说的都说了出来。 “什么?”一家三口惊讶的相互看了看,葛慧娘更是忍不住惊呼:“杨家郎君你前日还是白身,一转眼就要担任两千石方伯?” 鲍姑倒是没那么乐观,问道:“本以为不过是风尘卜卜,却不料竟有如此波折,彦之请恕我直言,以寒素之身谋两千石方伯闻所未闻,你有几成把握?” 杨彦沉吟道:“关键在于裴妃,除非主上下诏罢黜,否则裴妃主事东海无须置喙,裴妃已承诺我于朔朝力荐,再得卞公与荀公张目开声,五六成把握还是有的。” 那个时代高门士女的地位并不低,家中无长男,裴妃当国合乎礼法,所要面对的,无非是一些老顽固的攻诘罢了。 葛洪也目中现出了不忍之色,在他的想象中,浮现出了杨彦谀媚一名孤寡妇人的画面,不过他也知道,以杨彦的身份,哪怕被征辟,也是一辈子胥吏浊官的命,终生都不会有晋升的空间,要想出人头地没有别的路可走。 这得受了多大的委屈啊,而且东海国残败凋破,豪强横行,要想重振,谈何容易?一时之间,心里不免充满着对杨彦的哀怜。 其实杨彦没他想的那么不堪,前世在单位的时候,被老妇女调戏的多了,渐渐地,杨彦也总结出了与老妇女的相处之道,如今不过是用在裴妃身上。 况且裴妃还是挺矜持的,不象单位里的那些老妇女荦素不忌,张嘴就来。 许久,葛洪叹了口气:“你之心意老夫已明,若是谋得东海国相之位,在与萧家交涉中可多些便利,可惜老夫不喜俗务,没法为你张目,哎~~算了,不提了,三日后便是朔朝,这几日你先在寒舍住下,介时不论成与不成,你我立刻去萧家讨人。“ ”多谢稚川先生。“ 杨彦也不推辞。 …… 荀灌也没在裴妃府邸留太久,用过膳之后,把荀华暂时留下陪伴裴妃,便告辞回府。 ”阿姊,阿姊。“ 刚一进正殿,弟弟荀蕤就开心的扑了过来。 荀蕤约三岁左右,荀灌一把抱起,捏了捏那肥嘟嘟的脸蛋,笑道:“蕤儿又长胖了。” “嘻嘻~~” 三岁的大小子只道荀灌在夸他,开心的笑着。 说起来,荀崧半生无子,近中年的时候,才有了荀灌这么一个女儿,当时顺着荀灌的性子聘请名师教授武艺,也不无把女儿当儿养的意思,可是哪曾想到,人近老年,居然老树开花,得了一子,这让他始终对荀灌有着些许愧疚,再加上今趟迎回裴妃,几乎九死一生,更是阵阵后怕涌上心头。 “回来就好,可曾用过膳?” 荀崧问道。 荀灌放下幼弟,点了点头:“已经在裴妃府邸用过了,阿翁,许久没替你按摩了,腰背可还舒爽?要不小女再替你按一按吧。” “嗯!” 荀崧点了点头。 荀灌绕到身后,就着肩背按摩起来。 第八十章 父女夜话 肩膀处阵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荀崧不禁把荀蕤抱坐在膝上,微闭双目。 其实荀崧不是没有侍妾,但荀灌自小习武,手上劲大,按摩起来轻重有序,不象后院那些姬妾们,不仅按的轻飘飘,还按着按着就不对劲了。 荀崧时年五十八,可勉强挤身于高寿之列,如今荀灌未嫁,荀蕤尚幼,他可不甘心撒手离世,还想多活几年为家里再撑一阵子呢,哪能沉溺于女色。 许久,荀崧叹道:“此趟灌娘平安归来,全赖杨家郎君出谋出力,可惜为父无能,竟未替他讨得封赏,哎,他日相见,实是无颜以对啊!” “哼!” 荀灌冷哼一声:“朝庭不封不赏,杨彦之自有前程,何须摇尾乞人?裴妃拟荐杨彦之为东海国相,署理国务,卞公也应允于朔朝之时为之张目扬声,阿翁,小女正要与你商议此事……” “什么?” 听说杨彦有如此之大的志向,荀崧差点没坐稳,这也不怪他,两千石方伯向来是高门的嚢中之物,寒门素子别说担当,光想想就是僭越,可这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攀附裴妃欲为两千石方伯,哪怕东海国名同实亡,国相也是两千石的实职! 荀灌柔声劝道:“阿翁,小女倒觉得未必不可为,裴妃有名份大义在手,除非主上下诏罢黜,但若行此不义之举,必天下鼎沸,主上当不至于如此不智。 杨彦之也确有奇才,且周边尚有祖逖、郗鉴与青州曹嶷,石勒未必会注意到他,他有足够的时日徐图壮大,既如此,咱们家不是欠他人情么,那就鼎力相助好了。“ 荀崧再次叹道:”为父并不是拘于门户之见,也非是阻人前程,实是郯城乃一死地,死中求活,谈何容易? 祖逖虽据淮西扼止石勒,但主上已任戴若思为征西将军、司州刺史,督司兖豫并雍冀六州诸军事,出镇合肥,虽拱卫京城,却不乏监视、节制祖逖之意,祖逖再难有作为,且近日有传言,祖逖因不得朝庭信任,忧愤成疾。 而那郗鉴亦有南归之心,多次遣人与大司徒接洽,其人好清谈,有名望,周近流民帅多附从,如不出意料,早晚将率部渡江。 至于青州曹嶷,曾附王弥,受刘渊命攻掠青州,虽与石勒不和,却非我朝之人,况多行不义,首鼠两端,部下日渐离心,若是石季龙往攻,曹嶷必败,介时青兖皆陷于敌手,杨彦之凭一小小东海国,何独能支撑? 于外,他形势险恶,于内,他的隐忧还不仅止于此,留于当地的豪强大户岂肯听他调遣? 他若使强硬手段,不待石贼来攻,怕是已内乱自生,若是被逐出郯城,裴妃脸面何存,朝庭脸面何存? 他若是怀柔示好,你也不想想,郯城并无望族,至今留驻不肯南渡的都是些什么心思,示好只会被当成软弱,当石贼兵临城下之日,便是城内豪强开门献降之时!“ 荀灌苦笑道:“若非郯城形势险恶,又哪轮得杨彦之去谋取?小女与裴妃也曾讨论过,虽不知如果死中求活,不过杨彦之稳中有细,胆略、智计皆可称道,绝非急功好利之人,他理该清楚郯城的处境,却还敢自请,必是有应对之法,小女觉得,至少应给他一个机会,若是实在无力回天,小女可请裴妃向主上请诏,罢国侨置。” “也罢!” 荀崧点点头道:“既然你考虑周全,那为父便助他一臂之力,你稍会去核计下,拨些人手、兵马、钱粮予他,不至于无人使唤,无钱粮可用。“ ”嗯!“ 荀灌在身后笑道:”那小女就代杨彦之谢过阿翁了。“ 荀崧听这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自己厚赠杨彦之,灌娘应该站在自家的立场上,怎么能代杨彦之称谢呢,除非是与杨彦之持同一个立场,才能说出这种话。 但荀崧并未多想,他认为太荒谬了,不过这又牵出了他的另一个念想,于是问道:“灌娘啊,你可有心仪之人?哪怕门第低了些也是无妨,咱们荀氏何曾以门第取人?“ 荀灌顿时俏面一红,嗔道:“阿翁,你说什么呢?” 荀崧摇了摇头:“女子十五当嫁,你已年至十八,若有合适的人家,不妨说来,让为父替你参详参详。“ 荀灌的婚事确是他的心病,随着渐渐衰老,荀崧已不图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唯盼荀灌择一良婿,荀蕤长大成人,不辱家门。 荀灌也有了片刻的恍惚。 是的,在现代社会,大龄未婚女都要面对诸多非议,更别提一千七百年前的晋代,虽然她才十八岁,可在那时,已经迈入高龄未婚行列了。 但是放眼海内,谁是自己的檀郎呢? 荀灌从不曾去想杨彦,如果杨彦是士族身份,哪怕是如袁耽、谢氏这类的次等士族,她或许都会考虑一下,但杨彦的身份太低,她根本就不敢动这个念头,在她的心目中,杨彦是个很有才华,很有趣,也很谈得来的友人,当然,若是能娶荀华为妻就更好了。 暗暗叹了口气,荀灌勉强笑道:“幼弟年幼,阿翁你也要忙于国事,无暇顾及家里,小女恰可居家,多为阿翁分担些俗务. 况庾氏文君年过双十嫁给太子,小女才十八,倒不着急。“ 荀崧只觉得内心愈发的愧疚,摇了摇头。 这时,荀灌问道:”阿翁,如果有人想要谋取我家的家财,又不为我觉察,被谋取了还自认倒霉,要如何才能做到?“ ”谁?“ 荀崧立时眼里精光直射。 荀灌连忙解释道:“阿翁,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小女只是近日有此疑惑,故而请教阿翁。“ ”哦~~“ 荀崧面色稍缓,沉吟道:”夺人家财,不外乎巧取豪夺,要么强抢,要么骗取,或者诱其参赌,输尽家产,若是手段巧妙些,或能蒙混一时,不过任他有千般手腕,也用不到咱们荀氏头上。“ 荀灌觉得杨彦秘而不宣的收割之道不是这么回事,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在琢磨着,于是又问道:”阿翁,那该如何掠取天下之财,同样不为人觉察?“ “这……” 荀崧花白的眉头一皱,要说夺一家一户之财尚可隐秘,可是夺天下之财,除了横征暴敛,谈何容易,可那都是使在明处,该怎么样才能不为人觉察呢? 他想不明白,许久,才反问道:”灌娘,你怎会问这些?“ ”啊?呵呵~~“ 荀灌干笑道:”小女就是胡思乱想,故有此一问。“ 荀崧就觉得,正是因为没有成家,爱女才无聊到去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看来,是得尽快择一良婿啊! 第八十一章 击鼓求见 九月初一! 按规定,朝庭须于每月朔望,即初一、十五召开大朝会,介时,凡在京九品以上官员都要朝见皇帝,不过因晋祚东移,制度未全,人心离散,内帑羞涩,朔望大朝的规模缩减为与日朝相当,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入朝参拜。 日朝则是形同废弃,一应决议皆由台省与内苑议定发出。 总的来说,朔望大朝不是奏事的,礼仪的色彩较浓,以此显示当今的天下仍是司马家的天下,朝会的内容一般是皇帝对臣僚的关怀和慰问,然后臣僚上敬言谢恩赞颂,有点类似于后世的茶话会,气氛是比较欢乐的。 朝会进行中,一行车驾于宫城宣阳门前缓缓停下,裴妃身着亲蚕服,戴着蔽髻,插着步摇,环佩叮咚,满头珠钗,极尽雍容华贵,被荀华搀扶下车。 “来者何人?陛下朔朝与会诸公,速速退去!” 戊守宣阳门的宿卫禁军厉声喝道。 荀华毫不示弱的回声道:“东海王妃在此,求见陛下!” “这……” 宿卫几个将领相互看了看,东海王妃虽然没有实权,也没有任何跟脚,是实打实的孤家寡人,更是失国老贼东海王越的嫡妻,可光是凭着东海王霸府与江东的渊源就不是他们能肆意妄为。 也许苑中乐见东海王妃受辱,但是施辱者绝无好下场。 其中一人施了一礼:“末将丹阳纪明参见王妃,陛下正于朔朝会见群臣,王妃可于门内牙房暂歇,待朝后再行参拜亦不为迟,或者末将可代为向夫人禀报,夫人节制后宫,听闻王妃请见,必是欢喜。“ 夫人就是郑阿春,出身荥阳郑氏,本为寡妇,建兴三年,被时任丞相的司马睿纳为妾,后于太兴元年,司马睿称帝,封郑阿春为夫人。 当时很多豪门权贵都喜欢纳人妇为妻妾,这是有深刻原因的,毕竟那个时代的医疗卫生条件落后,生育子女的死亡率奇高,而人妇有过生养经验,产道也曾开拓,在生养方面,显然比妙龄少女更有优势。 裴妃开声道:“孤只为求见陛下,请为孤通报。” 纪明的眉眼间闪出一抹轻蔑之色,丹阳纪氏虽清名不比顾陆朱张,但族中纪瞻乃是国老级的人物,曾平陈敏之乱,又于晋主鼎定江东立下汗马功劳,是深受信重的肱股之臣,纪氏子弟也大部入宿卫为国效力。 纪氏久居江东,对侨人素无好感,更何况是司马越的王妃? 自己和颜悦色,还真是蹭鼻子上脸了,不过纪明不愿当出头鸟,仍是拱手道:“朔朝时已过半,请王妃稍候,末将自有职责守卫宣阳门,务请见谅。“ 裴妃脸一沉,提起裙角,疾步奔向门边的登闻鼓。 纪明面色大变,厉呼道:“王妃请自重,快,快拦住!” “谁敢惊扰王妃玉驾?” 荀华也是急忙指挥几名侍婢拨刀相向,团团护住裴妃。 宿卫到底晚了一步,又不敢真的动刀动枪,裴妃毫不犹豫的操起棒捶,用力敲击起来。 “咚!” “咚!” “咚!” 鼓声震耳,纪明的面色难看之极。 武帝炎曾有诏,阙左悬登闻鼓,人有穷冤则挝鼓,公车上表其奏,也就是允许百姓击鼓鸣冤,直接向朝庭申诉,只要登闻鼓一响,宿卫就无权阻拦,只能返宫汇报。 本来这没什么,真有冤情,让他敲就是了,宿卫尽职去宫中汇报,可是敲鼓的是裴妃,自己明明好言劝过,这根本就是无视丹阳纪氏啊。 纪明暗生恼火,但还是吩咐了句,匆匆步入宫门。 沉闷的鼓声传入太极殿,太极殿作为中朝大殿,济济一堂,上至皇帝太子,下至臣僚均是一怔,荀崧与卞壸也是不自禁的互相看了看,纷纷现出了一抹苦笑,显然,裴妃来了。 刁协眉头一皱,向纪瞻道:“宣阳门当值乃是何人?” 实际上,司马睿定鼎江东远远比不得武帝盛世,要说有冤,侨人有流离失所的冤,南人有土地被侵的冤,更别提升斗小民被沉苛的役税压的渡日维艰,如果放开击鼓,登闻鼓铁定从早到晚响个不停,这不但有悖于王导推行的不以察察为明,即便是主持刻碎之政的刁协,也不允许登闻鼓响。 摆放在宫门外,无非是样子货罢了,平时着宿卫不许人靠近,可今天,还是朔朝之时,偏偏响了。 宿卫中纪氏子弟居多,因此刁协问向纪瞻。 纪瞻不动声色道:“宿卫宫禁由领军将军安排,老夫不问事久矣。“ 领军将军由周顗周伯仁担任,执宿卫六军,这时便道:“今日值掌宣阳门乃护军校尉纪明,尚书令可稍待纪明回报。“ 朝中一应人等均是大为好奇,议论纷纷,司马睿与司马绍默不作声。 唐朝以前,太子权重,可开府拥兵,有权参议朝政。 不片刻,纪明在殿外施礼:“禀陛下,东海王妃击登闻鼓求见!” “哦?” 殿中立时喧哗起来。 刁协沉声向外问道:“王妃觐见陛下,乃应有之义,何至于喧嚣朝堂?“ 这话就是指责纪明了。 纪明面有愤色,却不敢应答,毕竟刁协行刻碎之政,又得晋主宠信,权威日重,每日里,遭其训斥的官员与僚属不下数十人,再有刘隗与戴渊一镇淮阴,一镇合肥,与中枢呈倚角之势,军权政权一把抓,连最为显贵的王导都不敢当面顶触刁协。 或许刁协奈何不得纪氏,但真要发作起来,纪氏会毫不犹疑把他推出去当弃子。 手下受诘,周顗不得不站出,他先望向了纪瞻,纪瞻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纪明不是自家子侄,不由暗骂了声奸滑老鬼,便拱手道:“朔朝未散,护军校尉劝阻王妃乃是职责所在,周某相信纪明绝无刁难王妃之意。” 周顗弟周嵩也冷哼一声:“外朝王妃,受诏方可觐见,不召自来,目中岂有朝庭焉?“ 这话一出,司马睿父子都有些不自然。 其实周嵩的原意是针对刁协,其兄周顗曾于尚书台值守时发病势危,恰刁协在场,为之奔走照料,仿如至亲,至天将亮时,周顗病情有所好转,于是刁协使人告周嵩。 周嵩赶来,甩手一记耳光扇在刁协脸上,并怒斥其兄:君在中朝,与和长舆齐名,那与佞人刁协有情? 这种人,本质上就和疯狗一样乱咬,只是这次咬错了,咬到了司马睿父子,毕竟裴妃是司马睿的婶婶,又是前司马越霸府的主母,于情于理,都该是司马睿去探望裴妃,而不是裴妃主动请见,这不免有忙本之嫌。 见阶上二主的尴尬神色,荀崧拱手道:“既是东海王妃亲来,陛下应请其入殿。” 从头到尾,一直在打酱油的王导突然出列,施礼道:“臣愿替陛下将王妃请来。“ ”嗯~~“ 司马睿略一抬手:“务必以礼相待。” “诺!” 王导转身而去。 第八十二章 裴妃上殿 宣阳门外,荀华颇有些心神不宁,不时透过门缝往里窥看,裴妃倒是处之若泰,瞥了眼荀华,便道:“不必焦急,既是鼓响,主上必召,至今未曾开门,无非是有人借机生事罢了,但有荀公与卞公在朝,当是无妨。” “求见而己,也有人生事?”荀华不解道。 裴妃冷冷一笑:“能高踞朝堂者,谁不是耽精竭虑之辈,却是心思用错了地方,若是能稍微念及家国,我朝何至沦落于此?彼等又何至于如丧家之犬,偏安一隅?可惜惶惶弃家逃亡,一朝安定,便又故态复萌,实是不足与谋!“ “哎~~” 荀华叹了口气:”我无王妃之眼界,也无女郎那般英姿,恐怕这便是杨家郎君瞧不上我的缘由罢。“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荀华与裴妃愈发亲密,几乎无话不谈,也不再讳言杨彦。 裴妃暗感不忍,她虽还未收荀华为养女,但在内心中,已经把荀华当养女看待了,眼见荀华相思难耐,她的心里也不好受啊。 许久,裴妃才道:“荀华,若是此番事成,我和你家女郎说说,让你跟在杨家郎君身边去郯城就藩,日久或能生情,你可愿意?” 荀华顿时浑身一颤,俏面通红,虽然低着头不说话,可那神态,已不吝于千肯万肯。 裴妃勉强笑了笑,她能为荀华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若是朝夕相处之下,荀华还不能打动杨彦,那只能说,两人无缘。 “吱呀~~” 这时,宫门大开,一袭朝服的王导在纪明的陪伴下大步迈出,远远躬身施礼:“琅琊王导,参见王妃,陛下命我前来迎接!” 裴妃眼神微眯。 王导虽曾于司马越霸府任参军,却早早投了司马睿,是司马睿建制江东的首席谋主,这样一个人来接自己到底是何用意? 司马越无恩于王导,她不认为王导与自己有旧情,更不会奢想自己一个落魄王妃会得王导礼待,入都已有三日,她的府邸除了荀灌时来看望,并无一人拜访。 “竟劳动大司徒亲至,孤实不敢当。”裴妃还了一礼。 王导侧身让过,微笑着伸手示意:“王妃不必客气,请!” 一行人跟着王导步入宣阳门,只是在宫门处,荀华等带刀侍婢上缴了武器。 王导在前引着路,不经意的问道:“王妃于都中安否?“ 裴妃淡淡道:”有劳大司徒垂询,尚安。“ ”哎~~“ 王导叹了口气:”朝庭移祚,制度未立,内帑空虚,暂时委屈王妃了,故吴鲁王旧苑,虽气象宏伟,却年久失修,眼见凛冬将至,长居恐有不便。 我于淮水北岸有一园墅,一尽俱全,愿奉敬王妃,以全故旧之义。“ 裴妃秀眉微微一拧! 她并不傻,自杨彦自荐为东海国相时起,她就清楚了自己奇货可居的地位,毕竟一个孤悬于外的实土王国隐患极大,尤其还是东海国这样的敏感身份,也难怪司马家不待见她。 其实裴妃没有政治野心,她关心的是下半生能否安然渡过,因此选择了杨彦,并未待价而沽,这除了心灵层面那难言的依赖之外,关键是杨彦知根知底,身为寒门,只能与自己抱团取暖。 而与杨彦相比,自己相对于高门士族是弱势的一方,高门士族人情淡薄,为了家族利益可以抛弃一切,有用时,自是殷勤供奉,一旦到了需要舍弃的时候,也许一杯鸩酒,也许三尺白绫就是自己的结局。 对高门士族的无情,裴妃看的太透了,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她也没了门户之见,所谓高门,在石勒的屠刀下,还不是如犬如豚? 司马越霸府的覆灭,对裴妃的冲击太大,也颠覆了她一直以来高门士族人上人的观念。 在屠刀与铁蹄之下,越是高贵的身份,越是促其速死! 那么,王导礼待自己的意图并不难猜。 首先是因刁协的刻碎之政触犯到太多人的利益,王导提醒朝堂里的那位,大晋的天下随时都可以改弦易帜,不要太过份,其次还显示出他不忘故旧,全其仁义之名。 裴妃暗暗冷笑,真以为自己没见过世面么,如应王导所请,恐怕终生都摆脱不了琅琊王氏的钳制,朝庭会谨慎对待为亡夫议嗣,同时反过来看,如果自己不受琅琊王氏的控制,恐怕琅琊王氏也会在为亡夫议嗣一事上横生枝节。 她不愿踏入士族与皇权博奕的旋涡,更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此时唯有喑声自保,静待杨彦重振东海,为自己倚仗。 哪怕她以妇人之心度王导坦荡君子之腹,可是人心多变,万一事有不测,东海王就是一面大旗! 念及于此,裴妃略一摇头:“孤一妇道人家,得一栖身之处足矣,主上厚赐不敢辞!” 王导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既然王妃有此心意,老夫倒不便强求,散朝之后,我再想想办法,请朝庭给王妃增调些用度。“ ”多谢大司徒。“ 裴妃微笑称谢。 说话间,太极殿已至眼前,荀华等侍婢于外等候,王导伴着裴妃步入大殿。 所有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殿中有些人是见过裴妃的,容颜不如想象中的那样凋残,风采则是不减半分,不禁暗生感慨。 裴妃盈盈上前,下拜施礼:“河东裴媛参见陛下!” “哎~~” 司马睿重重叹了口气:“一别经年,恍如隔日,不意竟能重见王妃,朕喜不自禁……” 正说着,司马睿的声音哽咽起来,掩面垂泪。 皇帝这一哭可不得了,凡是出身于司马越霸府的臣僚,不管有泪没泪,均是以袖遮面,抹拭着眼角。 司马绍也抹了抹眼角,从旁道:“陛下,裴妃安然,当是大喜!“ 司马睿这才连吸了几口气,示意向阶上左侧稍下的一副几案,勉声说道:”是朕失态了,王妃请上坐。“ 裴妃施礼道:”君臣有别,妾不敢当!“ 司马睿挥了挥袖子:”王妃乃朕之婶母,坐之何妨?“ 裴妃坚持道:”礼不可废,妾蒙陛下收留已是惶恐,冒然求见已是唐突,岂敢与陛下太子并坐,请陛下莫要为难妾。“ 卞壸拱手道:”陛下,王妃言之有理,强求反使王妃不安。“ ”也罢,那就委屈王妃了!“ 司马睿非常勉强的让人把几案挪到阶下,紧挨着台阶,位于王导之上,算是优待。 裴妃也不再推辞,称了谢之后,跪坐于席,又道:“妾求见陛下,实因有事相请。“ ”王妃请讲。“ 司马睿点了点头,和颜悦色道。 裴妃正色道:”东海国乃亡夫遗泽,妾不忍陷于敌手,今欲重振,向陛下举荐一人出任国相!“ 刹那间,阶上的父子俩均是面色微变,之前二人都在各自猜测裴妃的来意,虽是思绪繁多,却是万万料不到,裴妃竟有此心。 阶下议论再起,王导也是目现深思之色,望向了裴妃。 第八十三章 神助攻 无论是出于现实的利益,还是未来的隐患,司马家都不愿见到东海国重振,只是罢黜东海国重新侨置,裴妃又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人家大老远的来投靠你,可你倒好,一见面就把人家的国家给罢掉,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做出这种事? 本以为先把裴妃诓来京中,名为照料,实为软禁,等心平了,气顺了,再慢慢开解劝说,总能把东海国罢去,或者过个两三年,东海国亡于石勒之手,成了即成事实,那时不侨置也得侨置,却是没料到,裴妃竟然当堂要求重振东海,并且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要求,直接举荐国相主持国政! 从礼法与感情上来说,这个要求合乎情理,却越过了父子俩的底限,他们就怕裴妃与高门士族勾结,动摇司马家的江山。 不过二人也都清楚,必然有人反对。 果然,陆晔不悦道:“东海王死后,已由怀帝下诏降为县王,东海国形同被废。“ 裴妃毫不示弱道:”王爵虽降,国却未废,大中正怕是有所误解。“ ”哼!“ 陆晔冷哼一声:”当今国家初定,人心未稳,内帑空虚,外有强敌,陛下好心,接你回京颐养,你当感念才对,怎能节外生枝,使陛下为难?“ ”哦?“ 裴妃讶道:”大中正这话,孤就不明白了,孤不过意欲保全亡夫封国而己,怎就使陛下为难?若是担心钱粮不足,那孤尽请大中正放心,孤不取朝庭一钱一粮,只为举荐一人出任国相,况淮北有此封国,亦可为我大晋屏障,若是大中正有不为人知的顾忌,可向陛下请诏,罢黜东海。“ 这话就很重了,陆晔无论如何都不会当这个出头鸟,索性不再吱声。 朝中众人也是相互看了看,都为裴妃锐利的辞锋而惊讶,同时也都读出了裴妃重建东海国的决心,阶上的司马睿父子不禁暗暗头疼。 荀崧拱手道:”陛下,不妨先听听王妃欲举荐何人。“ ”嗯~~“ 司马睿觉得可借此缓和气氛,点了点头。 裴妃道:”妾举荐杨彦之任东海国相!“ ”荒谬!“ 这话一出,刁协忍不住大怒:”此人乃寒门素人,怎能任两千石国相,王妃岂可拿国法当儿戏?“ 裴妃冷着脸道:“朝庭是朝庭,东海是东海,朝庭以门第取人,孤之东海唯才是举,杨彦之谱临江仙与虞美人,作春江花月夜,口诵三国演义,其才尚书令不会不知,否则何至于两次征辟?若是尚书令有更好人选,不妨向孤推荐一个。“ ”这……“ 刁协哑口无言。 是的,东海国是实封王国,裴妃在法理上可当国,擢取什么样的官员自有主张,未必一定与朝庭取同一标准,况且东海国那地方几近于死地,举荐别人出任国相,万一石勒来攻,多半是死,即便苍惶出逃,也从此将背负上污点,终生仕途断绝,这是嫌得罪人不够狠的节奏啊。 关键是,他也不能否认杨彦之的才能,否则为何要连续两次去征呢? 司马睿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司马绍递过来的眼色,似是另有寓意,于是闭嘴不言,静观群臣围攻裴妃。 纪瞻缓缓道:“王妃此言差矣,东海虽是实封王国,却也是我大晋国土,若由一寒门任两千石方伯,将置天下诸多方伯于何地?” 裴妃不讲理道:“别人如何着想孤不管,若是有人耻于与杨彦之为伍,那他可向陛下自请去职,孤倒不信,堂堂一郡之守竟无人担当!“ 纪瞻面现不快,不再言语。 虞潭接着道:“王妃何必胡搅蛮缠,我朝以九品官人法取士,已成制度,想必令夫在世,亦不会取杨彦之这类寒素托付大任。” 裴妃不齿道:“宗正聊也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既然你欲插手孤之封国,那好,孤观你虞氏虞仡颇有才量,孤向陛下请其为东海国相,如何?” “哼!妇人不足与言!” 虞潭大怒挥袖! 去一地就藩,并不说是只虞仡过去就行了,虞氏需要为其配备大量的随员与兵马钱粮,如果在江东当一太守,那虞氏做梦都能笑醒。 可那是郯城啊,孤悬于淮北,地处于抗石的最前线,去郯城就藩,形同于虞氏以一家之力与石勒作战,就算能保住郯城不失,那也是个无底黑洞,源源不断的吸走虞氏的人员物资,早晚被拖垮,这还是最好打算,更大的可能是城破人亡! 在坐的众人都看出来了,裴妃就是咬定你说杨彦之不行,那你上啊,偏偏东海国什么状况谁都清楚,谁家也不会把人力物力放那种地方消耗。 而且里面还有一个问题,杨彦之是什么身份?连寒门都算不上,如是各家派出子侄去与杨彦之争夺东海国相,就形同于把自己摆在了与杨彦之相同的势位上,是自降逼格之举,丢不起那人啊! 因此可以说,从裴妃举荐杨彦之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其实要解开这个死结也不是办不到,只须阶上那位下诏罢黜东海国,强行侨置,可是很明显,那位还没傻。 荀崧与卞壸也是暗暗赞叹,说好了为杨彦张目的,但是从目前来看,裴妃那强悍的战斗力足以横扫全场了,真不愧是河东裴氏的皎皎者啊。 裴妃凤目一扫,便向上道:“陛下,妾有一事不解,淮北流民帅只须裹挟数千,就被朝庭授予州刺史之职,至不济也是一郡太守,妾从未见朝庭说三道四,甚至鲜卑段氏亦得朝庭厚封,为何妾举荐杨彦之会惹来物议纷纷,莫非是殿中诸公欺妾孤寡,无人为援?“ 这话又重了一分,司马睿颇觉脸面挂不住,实情便是如此,朝庭能封淮北流民帅,甚至大肆封赏胡狄,为何不能封杨彦? 司马睿哑口无言,难道他能告诉裴妃,就是因为忌惮东海国的名份才推托么? 这时,卞壸拱手道:“陛下,王妃之言合乎情理,臣曾于瓜步见过杨彦之,确有常人不及之处,陛下不妨召之上殿,当面看看其人如何。” “不可!” 周嵩急的站起来道:“中朝大殿,岂容寒素踏足?” “诶~~” 荀崧摆了摆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于陛下而言,无论士庶,皆为子民,既如此,士人可谒见天颜,何独庶人不得进谒? 况杨彦之身世成谜,坊间隐有传言,其为弘农杨氏流落江东子弟,再观其才学,若无良好家世,试问海内谁家能教出这般子弟? 老夫对此将信将疑,若是能确证杨彦之的郡望门楣,即便不及在坐诸公,亦有资格定品取士!“ 刁协突然警醒! 现在的形势很清晰,卞壸与荀崧明显在为杨彦之张目开声,这也好理解,河东裴氏与济阴卞氏有荫庇之恩,卞壸回报裴妃不足为奇。 荀崧那更是不得了,杨彦对荀氏之恩,堪称挽救了荀氏家声,荀崧若不回报才不合情理,只是诡异的是,攻击裴妃的都是南士,侨门无一开声。 青徐侨门泰半出自司马越霸府,默不作声理所当然,但是非青徐籍的侨门也喑声不语,如颍川庾亮,太原温峤、陈郡谢裒等等。 这些人的态度就值得玩味了,他们与东海王越素无渊源,难不成是为了通过裴妃和杨彦把水搅浑,影响到即将于明春推行的土断? 这个念头,刁协越想越有可能,他也是老江湖,内心暗暗冷笑,既然你们不发表意见,那我就顺水推舟,促成杨彦之任东海国相,以此作为标靶,吸引物议,自己则于暗中筹备土断。 说到底,刁协与杨彦没有私怨,只是不愤这小子不给自己脸面,连征两次不就。 刁协向上拱手:“陛下,杨彦之确是个妙人,不妨见一见。“ 阶上的父子俩,交换了个颇有深意的眼神,毕竟前几日,刁协还对杨彦之喊打喊杀呢,不过转念一想,也能猜出刁协的谋算。 虽然司马睿很不愿重塑东海,但是有裴妃坚持,有荀崧与卞壸为之张目,还有尚书令刁协的神助攻,侨门又选择了坐壁上观,他实是难以坚持,而且退一步说,东海国由杨彦一个毫无背景出身的寒门素人主持,怎么着都要强过被高门大族控制,于是点点头道:“宣杨彦之上殿!” 第八十四章 纪明传诏 葛洪居所,济济一堂,除了葛洪一家三口和杨彦,还有谢尚、袁耽与他的两个妹妹。 “杨家郎君,我再看看,我再看看,嗯,别乱动,呆会儿朝庭使者前来宣敕,可不能让人轻视了。“ 葛慧娘围着杨彦,强令站定,左看右看。 杨彦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因萧巧娘不在,葛慧娘当仁不让的接手过来,或许是那小小心灵中存了一丝攀比之心,衣服极尽细致精美,针脚线头一丝不苟。 与以往穿的宋代常服相比,今天杨彦还多披了一件褙子,褙子在宋代男女通用,是一种半袖宽阔的对襟长衫,衣襟敞开,边幅绣着花纹,不束腰,任由常服或里面的肚兜胸衣露出。 女子穿着,妩媚多姿,惹人暇想,男子穿着,飘逸潇洒,气度轩昂。 “嗯,嗯!” 袁女正看的直点头:“这套服饰既有秋季防风之妙,又不失士人宽袍大袖的飘逸之美,杨家郎君确是常有奇思妙想呢。” 袁女皇转头道:“阿兄,你若穿上定不会差,改天妹和女正也给你缝制一身。” 袁耽哈哈一笑,吟道:“灿若云霞迢迢,服若君子皎皎,杨郎总是引领一时风骚啊,确有两千石之气概。“ 谢尚也点着头,却是道:“杨郎请恕我直言,裴妃纵有卞公荀公之助,也是势单力孤,只怕未必能一帆风顺,噢,杨郎莫要误会,我只是有感而发,哎,我叔父虽为吏部尚书,可是我在家里人微言轻,无法为杨郎张声,实是有愧。“ 这话一出,众人的心都有些七上八下,毕竟等待是最难熬的。 其实这也是袁耽和谢尚的区别,袁耽一穷二白,无宗族,无父母,还要拉扯两个妹妹,搁在早几十年,划成份的时候铁定划成贫下中农,而谢尚虽然生活也清贫,却有宗族撑腰,父亲谢鲲任王敦长史,叔父谢裒任吏部尚书,在侨门中不算显赫,但是也不算最惨。 因此杨彦从未有过招揽谢尚之心,能当个朋友相处,帮着自己说说话,吹嘘一下功业才华,暂时于愿以足,反倒是袁耽对于他有如奇货,杨彦一直对袁耽存有一份心思。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既便不能就任一方,以我之能,再有诸位帮衬,一生富贵无忧,” “嗯~~” 葛洪捋须道:“有此心态,何事不成,坐下静候便是。” 一屋子人耐心等候。 不片刻,外面有人唤道:“杨彦之可在?” “来了,来了。” 葛慧娘立刻跑出去开门,门外是一名二十多岁的披甲武将,众人均是一怔。 这名武将正是纪明,可能是与裴妃敲响了登闻鼓有关,作为惩罚,周顗安排他来传杨彦之入宫,虽只是薄惩,却也让他窝心。 纪明站门口大冽冽问道:“谁是杨彦之?“ 杨彦略一拱手:”正是杨某!“ 这份倨傲的态度,让纪明心里更是不爽,当下冷哼一声:“主上有诏,命杨彦之上殿觐见!“ ”怎会上殿?陛下召杨郎何事?“ 一听这话,葛慧娘不安了,连忙问道。 杨彦哈哈一笑:”想必是杨郎美名传建康,主上欲一睹其人风彩,放心,有裴妃在,我不会有事的。“说完,便去解马缰。 纪明只觉得胸腹间阵阵翻腾,这得有多自恋啊,他一个寒门庶子凭着哪门子让皇帝惦记? 杨彦也不管他,回头抱了抱拳,便牵马出门。 纪明也是骑马来的,他原打算杨彦如果乘牛车或羊车的话,自己恰可借机羞侮他,可这时,只得改口冷笑道:“幸佞孤寡妇人,倒是不失为一晋身捷径。” 杨彦眼睛一眯,回问道:“可否请教姓名?” 纪明傲然道:“丹阳纪明。” 杨彦点了点头:“原来是丹阳纪氏,杨某失敬。 听闻永嘉六年,勒于葛陂筑垒,欲攻建康,主上时任琅琊王,命纪国老为扬威将军、督京口以南至芜湖诸军事,统军讨勒,时瓢泼大雨三月不停,勒军饥病交加,疫死过半,终无奈退军,另使石季龙领二千骑往寿春,恰遇粮船,季龙部争先攻取,国老却之,并追击百余里,遇勒,勒严阵以待,国老还兵寿春。“ 吴人常夸耀纪瞻力退石勒保住了江东,纪瞻也从不出面澄清,但杨彦说的清清楚楚,石勒退军与纪瞻无关,而是军中受了疫病,不得不退,反因其军阵严整,纪瞻不敢进攻。 如果非要论功的话,只能是石虎部争抢物资的时候被纪瞻所趁,小胜而己,其中的潜台词便是,纪瞻有沽名钓誉,伪报军功之嫌。 纪明的面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可这是事实,纪家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况且杨彦只是叙述,无一字指责纪瞻。 杨彦得势不饶人,又道:“纪国老力退羯胡,功勋绰著,不知纪君身为纪氏子弟,可曾见过羯人?” “不曾!” 纪明咬了咬牙。 “哈哈~~” 杨彦放声笑道:“杨某不才,月前与荀家女郎被石瞻部千骑围攻,大获全胜,斩首近九百级,其中杨某射杀羯人数十骑!” 这话的轻蔑之意非常明显,我再是幸佞小人,也胜过你这种夸夸其谈的膏粱之徒,再联系到前文对纪瞻沽名钓誉,伪报军功的隐讽,你这是连沽名钓誉的资格都没有啊。 “哈哈~~” 又一声笑,杨彦翻身上马,向宫城驰去,还放声吟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建康花!“ 蹄声渐远,但是诗中透出的得意劲犹在耳边缭绕。 纪明气的脸铁青,这时,院内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阿翁,小女曾听巧娘提过这首诗,当时只觉得文辞粗陋,但是杨家郎君吟来,却是尽显张扬之意呢,看来吟诗也得分人啊。” “驾!” 纪明听着,就象是在讥讽自己,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刚上马,便是狠狠一鞭抽向马股,马匹吃痛嘶鸣,撒蹄飞奔。 两骑一前一后,跟在杨彦后面吃灰纪明可不愿意,于是策马试图反超,杨彦冷冷一笑,老司机都会别车,杨彦也不例外,他把前世别车的技术用于别马,持着缰绳横着一逼! 要知道,马的后腿要比前腿有力,虽然杨彦的马股被纪明的马蹬了一下,但纪明马的前腿也挨了一记,一声嘶鸣,差点失蹄! 纪明使尽浑身解数才没掉下来,不禁怒道:“杨彦之,你做什么?” 杨彦大笑道:“想超过杨某,下辈子也别想,老老实实的缀在杨某马屁股后面吃灰罢!” “放肆!” 纪明都要吐血了,他就不信超不过杨彦,可是杨彦不愧是老司机,每当纪明靠近时,便控马别过去,愣是不让纪明超过。 纪明虽然任职护军校尉,拳脚功夫却是一般般,动手不是杨彦的对手,反而吃了几记暗拳,拨兵刃他又不敢,毕竟杨彦是皇帝下诏觐见,真伤了着,他也吃不了兜着走,一路飞驰,愣是没辙。 第八十五章 杨彦上殿 渐渐地,宫城在望,纪明吃了一肚子的灰。 留于原地看守车辆的两名带刀侍婢与守卫宫门的宿卫均是愕然望向纪明,由于建康的道路以黄土路居多,一路驰来,跟在杨彦的马屁股后面吃灰,纪明不仅止于灰头土脸,全身都是灰蒙蒙。 “有劳两位小姊姊了。” 杨彦笑咪咪下马,把马缰递向那两个侍婢。 “扑哧!” 二女均是掩嘴一笑,接过马缰,以她们的经验,显然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纪明羞恼交加,正要发作,杨彦抢先转头笑道:“想必主上已久等,请纪君莫要耽搁,速领杨某入宫!” 纪明狠狠瞪了一眼,拿起块布巾,胡乱擦了擦脸,就闷哼一声:“随本将来!‘ 杨彦跟着纪明步入宫门。 吴宫曾于石冰之乱时被焚毁,现在的宫城是原址基础上重修,但是朝庭财力有限,除了太极殿较为气派,沿途的台省屋阁都很简陋,也没有明显的规划,很难让人生出敬畏之心。 说句不中听的话,杨彦多次出入荀府,堂堂宫城,尚不如一荀氏家宅。 这时,纪明阴着脸道:“杨彦之,本将与你说说觐见礼仪,你可得听好了,若是冒犯主上,可莫要怪本将未作提醒。“ ”杨某洗耳恭听。“ 杨彦拱了拱手。 在这方面,纪明倒是没有含糊,几个要点说的清清楚楚,在接近殿门的时候,杨彦也记住了。 荀华还在等候,见着杨彦,美眸中虽柔情四溢,却难掩百转哀怨,只是在看到纪明的时候,嘴角不禁上扬,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纪明坑着头,向殿内施礼:“禀陛下,杨彦之已带到。” 那个时代没有宦人代为宣召,杨彦脱了鞋子,迈入殿内,趋步上前,所谓趋步,就是小步快跑,除非获得恩准入朝不趋,才能昂首大步。 殿内无数道目光都射了过来,要说幸佞之臣,连刁协都不如杨彦,刁协好歹是渤海刁氏出身,也算北地望族,早年曾于西晋任太常博士,八王之乱历仕诸王幕府,官至颍川太守,永嘉南奔江东,入琅琊王幕府,由镇东军谘祭酒累迁至丞相左长史,晋祚移鼎之后,历任左仆射、尚书令。 就这样的履历,都被人称作幸臣,更何况杨彦一个无跟无脚,连胥吏浊官都未担任过的寒门素人? 望来的目光中,多是不屑和轻蔑,还伴着阵阵冷笑。 荀崧和卞壸均是暗暗叹息,在他们眼里,杨彦的结果已经注定了,必是据郯城于北方苦战撕杀,永远看不到尽头,也永远没有还朝的可能,运气好,尚能勉强割据,乱世求生,运气不好,便如刘琨般,苦苦支撑,终不免被肆虐于北地的铁骑撕成碎片。 裴妃也是感受到殿中的气氛,玉面森寒,心里竟然对杨彦多出了些愧疚,毕竟在那个时代,物议是能要人命的,她可没想过杨彦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议论。 阶上,司马睿父子却是观察的很仔细,对杨彦没有太多的偏见,反倒是不及弱冠,精于曲乐,有胆有谋,且胆大包天至自请为国相,堪称中朝以来从未有过,此时见之,杨彦不慌不忙,亦步亦趋的行走,面色沉凝坚毅,尤其是衣衫随步伐飘动,颇有些浮云迢迢的清趣。 “嗯~~” 司马绍望向老父,略一点头。 杨彦也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阶上二主,司马绍不提,与史书记载较为相似,须发略黄,眼窝较深,具备一定的中亚白人特征,而司马睿虽只四十来岁,却头发斑白,胡须暗灰,苍老憔悴如一老翁,这分明是忧思过度以致精气外泄。 不过杨彦并没有为司马睿诊治的心思,这种事情,只能是自找麻烦。 很快步至阶前,杨彦拜伏施礼。 “民杨彦之参见皇帝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依礼,一拜即可起身,拜过之后,杨彦站了起来。 司马睿问道:“东海王妃荐你为国相,你一寒门素人,未得中正定品,何德何能敢居此位?” 杨彦施礼道:“苟利家国生死以,岂因祸福以避之,民熟读兵书,苦练武艺,正欲乱世报国,然朝庭等阶森严,不敢愈越,恰王妃厚待于民,故向王妃自荐,为其守土,上可报效朝庭,中可还王妃之恩,下可以事功进取,旌节封侯,不使陶公专美于前。” 这话非常实诚,阶上父子均是暗暗点头。 在当时,北伐是政治正确,若是慷慨陈辞,北伐复国,没有谁会公然指责,却难保不会被人怀疑用心,而杨彦就说的很明白,只为守土,顺带进取,谋一出身,虽然政治上不正确,却符合公认的价值观,即先家后国,家为国先。 温峤抚掌笑道:“素闻杨彦之常有妙语,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再观姿容,雅气横生,忠勇不失,俊郎如玉,若是不计出身,确是一妙人,请问杨郎郡望何处,家里尚有何人?“ 荀崧开声提醒:”贤侄,这位是温太真,照直回答即可。“ 贤侄的亲厚度不如世侄,但世侄不是乱叫的,杨彦本无家世与荀氏论交,因此这一声贤侄,已经表明了荀崧把杨彦视为子侄辈的态度。 杨彦向荀崧深施一礼,便向温峤施礼道:“温公垂询,自当实言,彦之生于建康,父母早亡,大兄征发徭役,倒毙于途,二姊远嫁荆襄,了无音讯,三兄病重不治,家中只余我一人。” 顿时,裴妃眼圈红了,她原以为就自己身世凄苦,今见杨彦之,一家数口死的只剩这一个啊,不禁同病相怜。 荀崧也是内心隐见不忍。 温峤捋须叹道:“杨郎亦是身世坎坷啊,坊间传言你是弘农杨氏流落建康旁枝,此言可实?“ 温峤这话,透着明显的亲善之意,在杨彦的猜测中,当是与温峤随刘琨据并州艰难渡日的经历有关,今见自己愿意只身北上为晋室藩篱,或许心有所感,能帮就帮一把,如能坐实弘农杨氏的身份,将来可以定品,踏身士族。 但弘农杨氏对杨彦是一把双刃剑,毕竟弘农杨氏最著名的是以杨骏为首的三杨,八王之乱的始作俑者,被夷了三族,司马越正是因平杨骏之乱有功,实授东海国。 相对于殿内的诸多公卿来说,杨骏属国之罪臣,如果攀弘农杨氏没攀好,攀到了三杨那一系,那他就是罪臣之后,当时可没有戴罪立功这一说法,既便不杀,也要禁锢,不得出仕。 这不是杨彦胡思乱想,扬州大中正由陆晔担任,而自己与陆玩子陆纳有龌龊,不来报复自己,只是没抓着痛脚罢了,如果自己愿意归宗弘农杨氏,指不准就给扣上一顶三杨余孽的帽子! 杨彦偷偷瞥了眼陆晔,果然,这老家伙的胡须在微微抖动,于是道:”不知,不敢妄附。” 第八十六章 东海国相 杨彦回答的含含糊糊,温峤也是老于世故,略一寻思,就明白了杨彦的顾忌,这倒不是说杨彦注定就是三杨遗孽,而是操作的过程难以控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反正对于杨彦来说,身为寒门素子,没有比这更差的身份了,却依然谋得两千石实职,而即便落实为弘农杨氏,且与三杨一系无关,短时间内也没法带来切实的声望。 温峤的眉眼间带上了一丝歉意,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补偿杨彦,于是道:“杨郎所谱临江仙与虞美人,于建康广为传唱,适才听王妃提起,似又有新曲春江花月夜,不知能否当庭抚曲?“ 杨彦有些愕然,尼玛的,这是大朝会啊! 不过转念一想,唐代以前,政治氛围宽松,君臣无天壤之别,时常会于酒宴之后,君臣同乐,载歌载舞,而音乐又是评定个人雅好的重要标准,温峤本身在音乐方面便极有成就,况且塑望大朝会本就是礼仪性质居多,有此提议,实属正常。 “哼!” 虞潭却冷哼一声:“粗陋胡曲,岂可污朝庭视听?” 临江仙与虞美人和当时的吴音格格不入,在流传中,被扣上了胡曲的帽子,吴音的调子就不说了,只谈歌词,要求对仗工整,词藻华丽,以展现奢华气派为主,不主张咏物言志。 而胡曲格调多变,多以平铺直述的叙事为主,在对仗方面没有太多的要求,比如耳熟能详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便是典型的胡曲风格。 实际上唐诗揉合了南朝的玄言山水诗精华,却传承自旧乐府,胡风颇浓,至唐中期及五代,又发展出了词牌,形成了宋词,杨彦唱的临江仙与虞美人,便是宋词,也因此被认作了胡曲。 吴姓高门对胡曲还是很不屑的,不过在寒门与侨人中,毕竟吴音曲高和寡,反不如胡曲朗朗上口,也更受欢迎。 温峤便是道:“吴音靡靡,朱弦疏越,融融曳曳,云房寂寂,杨郎却是以歌言志,以曲咏情,二者难言高下,不知陛下,太子殿下可有兴趣鉴赏?“ 司马绍点头道:”微言之绪,确是不应强分高下,杨郎可为诸公奏。“ 杨彦施礼道:“回皇帝陛下,太子殿下,《春江花月夜》虽有曲,所谱数词却嫌浅薄,尚须推敲,故不敢献拙,但民旧时于长干里偶听一妇人言及自身际遇,心有所感,谱曲《长干行》,愿为皇帝陛下、太子殿下、王妃与诸公献上。“ 司马睿向左右示意。 杨彦之弄筝,已经是众所周之的事实了,宦人在殿中搬来几案,置上一副筝,杨彦端坐于前,调弄了一阵,便拨动起来,放声呤唱。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杨彦虽然唱的是古诗词,曲调却属于现代古典音乐,与当时音乐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不过不要以为古人不懂鉴赏,古曲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而现代音乐是七音,曲调更丰富,也更显张力,再配着诗仙李白的歌词,一时之间,殿中大部均是听的如痴如醉。 说到底,古人只是因条件所限,接触不到更好的,只能凑和着听,如今有更好的出现,还怕不被吸引?甚至杨彦都不乏恶意的猜测,如果他有本事弄出电脑网络,指不定王者荣耀都能风靡大江南北呢。 当然了,这只是想想,当时的生产力水平实在太落后。 不片刻,一曲长干行虽了,却余音未绝,哪怕是对胡曲不屑一顾的吴士,都有相当一部分还微闭着双目,似是细细品味。 杨彦站起身来,垂手肃立。 身为殿中的唯一女性,裴妃感触最深,摇首叹道:“通篇虽无华藻堆砌,却其情也真,其意也切,寥寥数语,自出机杼,把一名窈窕娘子活灵活现的描绘了出来,尤其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如兰芝在口,馨香满颊,亦为全曲的点睛之笔,仿如一副画卷徐徐展于眼前。“ 温峤缓缓睁开眼睛,抚掌叹道:”可惜太尉未遇杨郎,否则必引为知己。“ 这话一出,殿中一片唏嘘,刘琨直到死后两年,才被追赠为侍中、太尉。 裴妃向上拱手道:“陛下,杨彦之如何?可堪任妾之国相?” 司马睿心里颇觉荒谬,裴妃曾以淮北流民帅比作杨彦,实际上二者有很大分别,能于淮北裹挟聚众称帅者,无一不是当地望族,而杨彦是实实在在的寒门庶子,况且杨彦于殿前听封,相当于朝庭派驻往淮北的藩镇方伯,也就是说,杨彦是朝庭的人了,是自家人,不比流民帅的旁枝庶子身份。 再进一步,杨彦自称出身于建康,是丹阳人氏,仅这层身份,就比祖逖还要亲近些。 司马睿看向了司马绍,司马绍略一点头。 对太子的心思,司马睿是明白的,首先是杨彦有才,不妨放出去任其放手一搏,死了对朝庭没有损失,若是能开创一番局面的话,或可收意想不到的奇效,将来时机成熟了,以嗣东海王就藩,自带王府僚属,说不定还能摘到桃子呢。 至于杨彦的忠心问题,怎么看都比高门士族可靠,而且只要把裴妃扣在京城,就不怕杨彦有二心,毕竟杨彦是裴妃举荐的,若是心怀不轨的话,不仅会害了裴妃,还将从此背负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名,受天下唾弃。 ‘也罢,朕就成全他!’ 司马睿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景猷日前曾为你请功,今又有王妃举荐于你,前功并封,杨彦之听宣!” ”民在!“ 杨彦上前,拜伏于司马睿驾前。 司马睿道:“着杨彦之任东海国相,加荡寇将军,督东海国诸军事,假节,秩比两千石!“ 当时皇帝宣敕的时候,往往要加些修饰词,以赞扬某人的才华或品行高洁,但是对杨彦,因其身份低,又是古往今来第一幸进之臣,他实是不知该如何赞扬,索性省了。 其实抛开虚名不计,把杨彦一个寒门素子封了全套,也算厚恩。 “臣杨彦之谢陛下恩典!” 杨彦大声称谢,徐徐退向一边。 虚名他不在乎,他要的是实利! 有名份大义在手,他可以去郯城慢慢经营,虽然前路坎坷,依然九死一生,但总算有个开端,千万倍胜过留在建康城里为人俎上鱼肉。 比两千石是两千石中最低的一等,其上还有真两千石与中两千石,不过身为两千石,有参加大朝会的资格,因此杨彦并未退去,在宦人奉上印绶、节杖、官服之后,老老实实的退到最后,敬陪末席,坐于殿内。 本来按他的品秩,足以列席大殿中间位置,不过对于他来说,该得的都得到了,无谓去做意气之争。 第八十七章 蔡豹死罪 (谢谢好友梦里飞到你的天空的500大赏~~) 在大多数人眼里,杨彦纯属不知天高地厚,去了郯城,就知道死字怎么写了,吴姓士族有不屑的,有暗暗冷笑的,还有些羞与杨彦为伍,坐立难安,总之,都在等着看朝庭的笑话。 侨姓则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主,他们倒不是过于歧视杨彦,毕竟杨彦有着疑似弘农杨氏的身份,尤其青徐侨门因着司马越霸府的出身,更不好多说,不反对就是还裴妃的人情,杨彦去了郯城是生是死,和他们也没太大的关系,充其量无非是淮北流民帅中的一部。 刁协倒是多看了两眼,暗暗摇了摇头,这小子自寻死路,他能说什么呢,相对于杨彦任东海国相,推行土断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不过对杨彦最有信心的当是裴妃,她有一种盲目的自信,她相信杨彦会在郯城为她打开局面! 时间将至正午,司马睿看了看置于一边的沙漏,正待问众卿还有何事上奏之时,却是门外有宦人唤道:“禀陛下,罪臣蔡豹于狱中狂燥不安,哭求陛下召见,并狂言,若陛下不见,就一头撞死。“ ”嗯?“ 司马睿脸一沉! 蔡豹与羊鉴自押来京,一直关在牢里,他还未想好该如何处置,可这老匹夫倒好,居然以死相挟。 王导向上拱手道:“陛下,景期(羊鉴表字)由臣举荐,臣举人不明,请陛下治罪。“ ”诶~~“ 司马睿摆了摆手:”大司徒有鉴于羊氏出自泰山望族,或能制服徐逆,举鉴景期合情合理,况前方战场千变万化,纵败也罪不及大司徒。“ 话是这么说,司马睿眼里却有抹冷意闪出,王导自揽罪责,实为羊鉴开脱,偏偏他还不能拿王导如何,这等于从一开始就把羊鉴的罪给减了三分。 其实司马睿是愿意拿羊鉴开刀的,给这些高门士族一点颜色看看。 司马绍也是眉心微微一拧,便道:“既然众聊皆在,不如就给羊鉴和蔡豹议议兵败之罪。“ 御史中丞周嵩拱手道:”陛下,太子殿下,按律,失军战败当斩,臣请处此二人死罪,秋后处斩,曝尸三日,以为警戒。“ ”臣附议!“ ”臣附议!“ 吴姓高门纷纷附合,斩的是羊鉴,他们乐于给侨人一个下威马,至于蔡豹,那连侨人都不算,只能归于流民帅,流民帅的生死从不被放在心上。 司马睿也乐意,但侨门还没发表意见呢。 果然,荀崧道:“陛下,按律景期当斩,但羊氏乃太妃山氏姻亲,请看在山太妃的薄面,恕景期死罪。“ 山太妃是司马睿父司马觐的妃子,并不是明媒正娶的王妃,以荀崧的为人,不可能去强行为羊鉴攀如此远的一门亲,杨彦目中现出了思索之色。 古人说话做事往往弯弯绕,如果不能揣摩其中的意图,会很吃亏的,尤其是自己即将独当一面,在与郯城当地乡豪周旋的时候,半点马虎都不能出。 当杨彦的目光接触到王导,一瞬间,他明白了。 搬出山太妃,是为王导挡驾,免得为羊鉴求情折了王导的面子,如此看来,荀崧虽然作为刁协的副手制定章仪,但很可能在政治上倾向于王导的不以察察为明,又因荀卿之后,经学传家的关系,与琅琊王氏理该只是在对时局的判断方面一致,并无过深的私交。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荀崧的处事风格是对事不对人。 这个结论,对于杨彦无疑极其重要,毕竟他现在唯一的靠山就是荀氏,如果自己的行为与荀崧的政治理念发生冲突,很可能会为其不喜。 其实要问杨彦有什么政治理念,目前谈之尚为时过早,首先摆在他面前的难题是生存,只有活下来了,才能提出自己施政纲领与对未来政治结构的规划,因此就眼下而言,杨彦不可能与荀崧有冲突,况且来时方长,也许荀崧会渐渐地被他影响呢? 这倒是让他定下了心,静待朝庭对羊鉴的裁决。 杨彦是想替蔡豹申冤的,蔡豹是个直爽人,如能把蔡豹捞出,不敢奢望知恩图报,最起码也能结份善缘。 他去郯城赴任,是实打实的孤家寡人,任何一个结缘的机会都不会放过,逞论蔡氏是下邳大族,而下邳距郯城仅三百里之遥。 当然了,为蔡豹申冤需要根据朝庭对羊鉴的裁处,如果羊鉴被处以极刑,那他也无法可想,因此颇为关注对羊鉴的判罚。 阶上,司马睿龙目一扫侨姓士族。 “臣附景猷之议。” “臣附景猷之议!” 侨姓士族纷纷附和荀崧,王导也向荀崧微微颌首。 “也罢!” 司马睿勉强道:“就看在太妃的份上,免除羊鉴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罢黜官职爵禄,另传朕旨意,蔡豹失军战败,秋后处斩,曝尸三日,以敬效尤!” “陛下,臣有本要奏!” 在殿外宦人应下之前,杨彦急忙长身而起。 顿时,所有目光都投了过来,很多都是错愕和不解,只有荀崧和裴妃大概猜到杨彦要做什么了。 司马睿的脸面现出了不快之色。 周嵩厉喝道:“杨彦之,朝堂上哪有你说话的资格?” 杨彦毫不退让道:“杨某秩比两千石,而御史中丞秩仅千石,周御史这话好生令人不解,若是秩比两千石都不能于朝堂开声,那秩仅千石又哪来的资格?“ ”你……“ ”哼!“ 周嵩重重一甩袖,气的脸通红! 司马绍的眼里倒是现出了一抹欣赏之色,望向了老父。 在历史上,可能与他的胡人血统有关,司马绍几无门户之见,当政时大量擢拨淮北流民帅,如刘遐、苏峻,以牵制高门士族。 今见杨彦敢于顶撞周嵩,心里不无快意。 司马睿那丝不快也转为了舒心,周嵩指斥杨彦的根据是士庶之分,而杨彦反驳是以官大官小作为理由,那么,官职是谁给的,显然是皇帝啊,这分明是彰显皇权之举! 司马睿抬手道:“杨卿有话,但说无妨。” 杨彦拱了拱手:“陛下,太子殿下,臣欲为蔡将军申冤!” “放肆!” 周嵩大怒道:“陛下已给蔡豹定罪,岂容你一寒门卑子狡辩?你置陛下于何地?” 杨彦冷声道:“武皇帝时,司隶校尉刘毅曾以桓灵比作武皇帝,武皇帝大笑道,桓灵之世,不闻此言,今有直臣,故不同也! 我朝从不以言罪人,世祖不以言罪毅,莫非你在反讽主上无容人雅量?况主上未表,你却先言,杨某倒要问一句,你周嵩的眼里可有主上,可有太子殿下?“ 这就是一顶妥妥的大帽子了。 周嵩急的向上拱手:”陛下,此幸佞小人妖言惑君,臣请陛下将杨彦之剥去官职,交有司论处!“ ”休再胡言,坐下!“ 周顗忍无可忍,厉声喝斥! 第八十八章 仗义直言 周顗素有宽厚之名,但作为长兄,周嵩并不敢悖逆,乖乖坐了回去,转念一想,也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哪怕大家都知道阶上那两位是怎么回事,可这就是个坑啊,那小子挖了个坑让自己跳,偏偏自己还跳了进去,不禁恨意难平,狠狠瞪着杨彦。 周顗向上施礼:“陛下,臣弟失言,请陛下责罚。” “诶~~我朝不以言罪人,况仲智亦是一时情急!“ 司马睿摆了摆手,看向杨彦。 杨彦道:”臣前日与荀氏女郎往郯城迎接王妃,途经下邳,故对北地形势略有了解,可为陛下与太子殿下道来。 蔡将军曾于檀丘大败徐龛,龛向勒乞降,勒遣王步都率三百骑来援,而王步都横行横道,淫龛妻室,龛大怒,恰于此时,勒又遣张敬率数百骑为后援,龛担心张敬与王步都里应外合,故诛王步都及所属三百骑,上表向陛下乞降。 陛下因其首鼠两端,不允,并命蔡豹、羊鉴进兵征讨,但羊鉴、刘遐胆怯软弱,不敢北上,并互相猜疑,各自上奏给朝廷,令蔡将军左右为难,其间蔡将军曾请鉴长驱进攻,鉴拒。 而勒听闻王步都被龛所杀,大发雷霆,令张敬坚守待援,遣石虎率步骑兵四万进驻巨平,龛大惧,遂送妻儿往襄国为质,勒又受其降。 当时臣于下邳提醒过蔡将军时局己变,劝其匆要轻易进军,却不知为何,蔡将军与羊将军依然率部万余北上,果然发现石虎大军,此其时,蔡将军与羊将军随时面临徐龛与石虎两路夹攻,故蔡将军连夜撤军,被徐龛伏击,伤亡千余人。 纵观此事,蔡将军虽有战败之过,但是以万余军面对石虎四万步骑,能撤回大部已是侥幸,无须过多苛责,且蔡将军能回京认罪,足见其赤胆忠心,臣请陛下悯之,赦其过,允戴罪立功!“ 杨彦表达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战败之罪怎么着也轮不到蔡豹领受,真要论罪的话,应该先治羊鉴与刘遐的怠误战机之罪。 王导抬眼看了杨彦,似是责怪多事,司马睿的脸面也显得有些晦暗,毕竟是他下诏催促蔡豹攻打徐龛,虽然他并不清楚石虎四万大军已至,可是帝王怎么能认错呢? 其实杨彦除了欲施恩于蔡豹,也有自己的苦,如果蔡豹被杀,淮北必然激荡,流民帅出于义愤或会投石勒,那他就藩的郯城将处于狼窝当中,放眼四周,举目皆敌,失去了转圜进退的余地,东海国相的身份不仅不能再有所裨益,反而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他要尽量避免这最不利的局面发生。 殿内诸人都看着杨彦,渐渐地,裴妃与荀崧的目中现出了了然之色,各自叹了口气,蔡豹的生死居然牵涉到杨彦的处境,这就是寒门出身啊,起点比别人低,这还没出都,就要面对生死大考了。 阶上的司马睿父子也不说话,静待群臣攻诘杨彦。 果然,右将军、散骑常侍、督石头城水陆诸军事周札站起来,指着杨彦道:“本将忍你久矣,你以幸进身,本将看在王妃脸面,不与你计较,但你竟不知收敛,反邀结人心,潜怀异志,小小年纪,意欲何为?“ 杨彦转回头看过去。 周札与周顗周嵩兄弟不是一家的,后两者郡望汝南,属于侨门豫州籍,而周札出身于义兴周氏,与吴兴沈氏并列江东二豪。 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义兴周氏的历史,杨彦拱手道:”杨某幸进,乃是王妃知人善用,主上与太子有识人之明,何须你来计较?你又有何资格计较? 杨某知你义兴周氏一门五候,名列江东二豪之一,显赫一时,可这天下,是司马家的天下,这朝堂,是建康太极殿,不是你义兴阳羡的郡府牙门!“ “放肆!” 这是字字诛心啊,周札愤怒咆哮。 朝中众人均是目现讶色,为杨彦锐利的辞锋而惊讶,裴妃则是眼圈又有些红了,别人只看到杨彦咄咄逼人,辎铢必较,她看到的却是杨彦孤军奋战的悲凉。 从走上这条路开始,杨彦就注定是孤军奋战,在朝堂里,以未及弱冠之身受人围攻,将来去郯城,周边诸敌环绕,别人尚可退让,有家族为之撑腰,他的身后,却是万丈危崖,半步都退不得,唯有披荆斩棘,艰难前行! 裴妃只觉心里有种母性的情愫在滋生蔓延,恨不能把杨彦搂入怀里,用自己那温暧的胸膛,好好呵护这个身世凄苦的少年! 阶上的那两位,却是看的津津有味,作为皇帝,分化臣僚,挑起矛盾是必修课之一,若是臣僚上下一心,那皇帝就危险了。 杨彦大概也能看出,自己在朝堂上大吵大闹,并不会触怒那两位,于是心头大定,又道:“杨某只是为蔡将军讨个公道,何来邀结人心,潜怀异志?莫非连公道话都说不得?陛下刚刚重申本朝不以言罪人,你就来污蔑杨某,试问你周札眼里可有陛下? 况杨某寒门出身,比不得你义兴周氏,三定江南,赫赫战功,尤其是你兄周玘……“ ”贤侄!“ 周玘因宗族强盛,受到阶上那位的猜疑忌惮,久不得升迁,心怀怨望,又受刁协轻视,便与时任镇东将军祭酒王恢密谋,欲诛杀侨门,由吴人执掌中枢,后事败,忧愤成疾,生背疽而死。 这种话题不宜在朝堂公论,是以荀崧紧急喝止。 杨彦带着歉意朝荀崧拱了拱手,便向上道:“陛下,太子殿下,如今石虎压境,淮北流民帅人人自危,虽流民帅朝秦暮楚,却是我朝与石贼的缓冲,若是朝庭诛杀蔡将军,恐会致使淮北诸军尽投石贼,下邳危矣,若下邳失守,石虎兵锋可抵淮阴,请陛下明鉴!“ 淮阴由谁驻守? 刘隗! 而刘隗是朝庭推行土断的三大支柱之一,职责是拱卫建康,万一石虎来攻,牵制住刘隗,王敦又自大江上游发兵,仅靠戴渊,还要防备豫州流民帅与王敦暗中勾结,实是孤掌难鸣。 杨彦这话,透出十足的警告意味。 “这……” 本来司马睿对蔡豹的死活不放在心上,但土断是国家根本,不能出半点疏忽,如今蔡豹的生死竟与土断挂上了勾,他就不得不慎重了。 在历史上,蔡豹被杀之后,淮北流民帅对朝庭大失所望,大部分投了石勒,但石虎并未南攻,劫掠一番便回师攻打青州曹嶷,只是放在眼下,谁能揣测石虎的行为呢? 即便是杨彦也不敢太过于确定,毕竟随着他的到来,历史正在渐渐偏移原有的轨道。 卞壸向上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实不宜处蔡将军极刑,若是赦其死罪,反显陛下宽厚之德。” 荀崧也道:“臣附望之议。“ 温峤叹了口气道:”陛下,蔡将军还于陛下为琅琊王时,便于陛下帐前听用,不说战功赫赫,也算跟随您十余年的老臣了,如今非常时刻,国祚未稳,当示之以宽。 司马睿望向了阶下侨姓诸臣,很多人没表态,不表态也等同于不反对,尤其王导双目微闭,仿如魂游天外,以王导的身份,更不方便反对,毕竟他家的姻亲羊鉴也是当事人,再纠缠下去,搞不好能连累羊鉴把命给填进去呢。 至于吴姓士族,司马睿并未征询。 司马绍也略一点头。 “也罢!” 司马睿向殿外宦人道:“传朕旨意,赦蔡豹死罪,革职,着其离京!” “诺!” 宦人施礼离去。 司马睿又向下看了一圈,便挥了挥手:“散朝!” (300收了,是个很让人绝望的成绩,发书一个半月,只有一个最垃圾的热门分类推,但是蒙承书友们不弃,每天几个,十几个收藏顽强的增长,我也在咬牙坚持。 现在总算知道什么叫小萌新了,小萌新需要默默无闻,咬牙硬挺,编缉那里不知道该怎么沟通要推荐,只望大家如有书单的话,也觉得这本书尚能入目,帮忙添加一下,多谢了,我会坚持下去,如对本书有什么意见,也望提出,能改我尽量改,再次拜谢书友们的支持,提前祝大家情人节与春节双节快乐!!) 第八十九章 啐一脸 (谢谢好友天梧桐树的打赏~~) 众臣齐齐起身,躬身施礼,恭送皇帝陛下与太子殿下,待父子俩转入后殿之后,一众臣僚也三三两两的往外走,杨彦站门口,拱手肃立,摆出一副礼让先贤的模样。 对于他来说,只要有一人向他微微点头,或者露出丁点的善意,那就是赚的,既便一个都没有,也不吃亏。 群臣礼让裴妃,裴妃向杨彦微微一笑,率先走了出去,这个自然不算。 接着是王导,目含深意的望了眼杨彦,其中意图难以揣测。 纪瞻是看都不看他,还避的远远的,唯恐沾染到他一个寒门庶子身上的污浊气息,除去温峤向他笑了笑,侨姓高门大多拿他当空气,其余陆晔、虞潭等吴姓高门类似于纪瞻。 虽然远未及预想中的效果,不过把面皮扯下来揣口袋,对于现代人真不算什么,施个礼而己,纯属没本钱的买卖,杨彦也不为别人的轻视动恼。 其实众人陆陆续续出门,哪怕心里再厌恶,见着他的谦恭态度也不好多说什么,这已经是赚了,至少没人掩着口鼻大呼臭不可闻。 只是当周札从身边走过时,却是停了下来,指着杨彦道:“此去郯城山高路远,竖子莫仗幸佞有加便目中无人,听闻淮北遍地骨骸,多汝一副谁人识得?“ 众人一看热闹来了,原来准备出殿的,纷纷驻足,已经出去的,也探头往回看。 杨彦虽然不想惹事,但是被人当面骂又是另一回事,于是冷冷一笑:“一门五侯,四代英杰,族之盛不独江南且足以擎天下,但君岂不闻旧吴孙琳,一门五候,权倾人主,伏诛时告饶求为官家奴亦不可得,古人云: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盛极而哀,祸福相随,圣贤诚不欺我!“ 一听这话,很多人现出了古怪之色,这是诅咒义兴周氏家破人亡啊,人家周札只是咒杨彦一人,这小子倒好,咒人全家! 果然,周札大怒:“我周氏四代英杰,岂容你这幸佞小人妄议,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他日你埋骨淮北化为灰泥,我家必去你埋骨之处,掘一筐粪土世代养我周家桑梓!“ 杨彦哈哈大笑:”祸在眼前,尤不自知,杨某方信世上真有犬豚之辈,惜乎就藩于外,恨不能分食你周家一杯羹!“ 这两个人互相对骂,一个比一个恶毒,旁人都是禁不住的咋舌,周札也是在杨彦左一个家破人亡,右一个家破人亡的咒骂下,心头生火,顿时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出! 杨彦完全料不到,这家伙居然会恶心到吐痰的程度,双方又几乎脸对脸,避之不及,被吐到了肩膀上。 “老匹夫,我cnmb!嗬嗬嗬!“ 要知道,朝人吐痰是非常恶劣的一种羞侮,一般逮到这种人,二话不说,上去先是一记劈脸呼,杨彦也是大怒,连前世的国骂都骂出来了,不过他不可能去扇周札耳光,于是一把脱去褙子,卷在手上,喉头嗬嗬作响,显然在酝酿大招! “贤侄不可!” 荀崧赶忙开声阻止,却是迟了,就听到呸的一声,一大团痰花从杨彦口中疾射而出,如漫天花雨,又如落英缤纷,喷向了周札! 这一口痰,可是杨彦含愤而喷,本身他又有功夫在身,嗬一声抵别人嗬十来下,速度还狂快,周札别说避开,甚至闪避的意识还没出,就被泼了一头一脸,包括衣服上都有星星点点。 “这……” 周遭人等,无不侧目,有人还后怕般的向边上闪了闪。 “幸佞小人,老夫杀了你!” 周札被唾懵了,直到那刺鼻的气味熏的他阵阵作呕,才反应过来,尖叫着扑向杨彦。 杨彦赶忙闪开。 “快快快,拦着他,拦着他!” 卞壸连忙指挥殿中执勤的宿卫拦住周札,那几个宿卫再觉恶心也没办法,只得架着周札,不让他靠近杨彦。 “贤侄,哎,你啊你!” 荀崧哭笑不得,看着杨彦直摇头。 杨彦施礼道:“此人张嘴啐来,全无士人风度,与之为伍,乃天下士人之耻,彦之年轻气盛,一时愤怒难抑,也欠了份唾面自干之雅量,故有此失礼之举,请荀公见谅,下次当引以为诫。” “呵呵~~” 边上几声轻笑传来:“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你这小子,老夫差点就被你蒙骗了。“ 杨彦暗呼一声赚到了,瞪起纯结的大眼睛看了过去,这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带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样子。 荀崧有些无奈的从旁道:“此公也是我颍川荀氏,讳邃,字道玄,官拜侍中,乃尚书令姻亲。“ 与荀崧尚儒不同,荀邃是实打实的名士,好清谈,善音律,是当时的风雅人物,二者虽然同为荀,但荀邃传承于东汉年间,居于荀氏八龙之首的荀爽,荀爽的二兄荀绲是荀彧父亲,荀崧则是荀彧玄孙,也就是说,荀邃与荀崧同辈,分属两宗,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分了开来。 ”见过道玄公!“杨彦躬身施礼。 荀邃却是伸手一指:”你这小郎君,为何唤他荀公,独称老夫道玄公耶?莫非老夫不姓荀,不是出自颍川荀氏?老夫就代表不得颍川荀氏?今天你与老夫说个清楚。“ ”这……“ 杨彦大为头疼,是啊,荀邃的指责合乎情理,可是自己根本不知从何解释,只是挂上了一脸苦笑。 还是荀崧大袖一挥,脸一沉:“去去去,少为难小儿辈,贤侄也要莫要学此公游手好闲,日后见着他,惹不起莫非还躲不起?“ ”景猷老儿,你此话何意?“ 荀邃袖子一摞,摆出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杨彦目瞪口呆,按照礼法,荀邃当称呼荀崧为族兄,可这两个人好象很有些问题啊。 “不学无术之辈,莫要理他!” 荀崧似乎很耻于与荀邃往来,抓着杨彦的胳膊就迈出了大殿,杨彦很是无奈,只得向荀邃笑了笑。 “哼!老儿无理!” 荀邃闷哼一声,施施然离去。 荀华在外面都等急了,先向荀崧施礼:“婢子见过郎主。” 荀崧摆了摆手,向杨彦问道:“贤侄得主上封赐,打算何日赴郯城上任?“ 杨彦拱手道:“彦之正有事恳求荀公,欲借些兵马……” 杨彦详述了自己的小婢女被兰陵萧氏掠走,打算去晋陵讨人。 荀崧点点头道:“你自去即可,尽量莫要闹出人命,兰陵距郯城不远,萧氏早年于兰陵颇有乡望,当是明理之人,应会权衡利弊。“ ”彦之谨记荀公叮嘱。“ 杨彦再施一礼。 荀崧向裴妃拱了拱手,自行离去,裴妃这才笑道:”杨郎你有事尽管去忙,忙完了再来我府上,对了,让荀华陪你去晋陵罢。“ 裴妃对杨彦的称呼由杨家郎君改为了杨郎,显得更加亲切,荀华也是俏面浮出了一抹难以掩饰的羞涩。 ”那杨某先把巧娘接来,再赴府拜会王妃。“ 杨彦施了一礼,与荀华向外走,裴妃有几名带刀侍婢跟着,足以护送回府。 第九十章 鲍姑厚赠 (谢谢好友书友160227185121508的打赏~~) 荀华跟在杨彦后面,看着杨彦手持的节杖,印绶与官服,只觉心情异常的复杂。 杨彦如愿以偿,她自然为杨彦欢喜,别人以为杨彦自寻死路,她却具十足信心,杨彦就藩郯城,正如潜龙入海,将来前途无限,况且又得了裴妃允诺,自己可以跟在杨彦身边,朝夕相处。 可是朝夕相处,真能拉近两人间的距离么?檀郎已是官身,而自己仍是家奴,她只觉得,与杨彦的差别越来越大,自己已经配不上杨彦了。 “哎~~” 幽幽叹了口气,荀华咬咬牙道:”府君,我帮你拿着吧,那件衣服虽然被唾了一口痰,但若漂洗干净,亦是无碍,我回去帮你捶洗。“ 杨彦转头,讶道:“荀华,你叫我什么?“ 荀华不无幽怨的说道:”国相位同于太守,尊卑有别,当然得唤你府君了。“ 杨彦摆摆手道:”荀家娘子,你我也算是共过患难,何必如此见外,私下里,你唤我一声杨郎,若是在公,你称我为将军即可。” “嗯!” 荀华欢喜的半低下了脑袋。 将军和府君还不同,很多有武职的人都被称为将军,并不细分都尉、杂号将军与正号将军,流于泛泛,带有一种半亲昵的性质,从本意来说,荀华也不愿称杨彦为府君。 杨彦把一大堆东西塞给了荀华,很快的,二人出了宣阳门,荀华取了匹马,与杨彦疾驰回府,问明荀灌所在,便奔向校场,正见荀灌带着数十人站定场边,荀虎于场中策马飞奔,学着杨彦往后拉弓,却是身形摇摇晃晃,别说开弓了,能不掉下来就不错了。 “扑哧!” 荀华笑道:“这些天,女郎和荀虎一直在琢磨这一招呢。” 荀灌见着杨彦,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淡淡问道:“可曾顺利?” 杨彦拱手道:“托女郎挂念,陛下已任我为东海国相,加荡寇将军,督东海国诸军事,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竟然赐了假节,如此一来,我就更可放手施为了。“ 节杖就是一根竹杖上加牛尾,假节也是最低一级,却可以诛杀犯军令者,实际上相对于东海国相,他更加看重的是督东海国诸军事,配合节杖,便是持节都督镇守一方,也是后来祸乱唐朝的节度使前身。 荀灌俏面微红,冷哼一声:“杨府君,谁挂念你了?“ 荀华顿时心肝一紧,自家女郎好象与杨彦越来越随便了,这该怎么办呢? 其实荀华的心挺乱的,她受相思之苦折磨,对杨彦愈发的难以抑制,同时,她也开始正视事实了,渐渐地把自己摆放在了红娘的位置上。 但杨彦的问题是身份太低,无家阅为其张目扬声,这和担任的职务无关,就象陶侃,战功卓著,也仍然是寒门,杨彦哪怕在郯城立下了足,品秩因功节节晋升,与荀灌的身份仍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杨彦苦笑道:”女郎,别人称我府君,我自是当得,但女郎也如此叫唤,不嫌寒碜我么?“ ”哼!“ 荀灌又哼了哼,似乎在说,算你没忘本。 这时,荀虎牵着马匹,垂头丧气的过来,嚷嚷道:“杨家郎君,某可得和你请教请教,这返身回射到底有何玄机……” 正说着,荀虎留意到了由荀华拿着的节杖、印绶与官服,顿时虎目瞪的滚圆,结结巴巴道:“成了?” 荀华抢过来道:“荀虎你没在真是可惜了,我敢说,自我朝定鼎江东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精彩的朝会,最先是裴妃舌战群雄,然后主上召见杨郎,杨郎更是咄咄逼人,硬是把周嵩、周札之辈骂的狗血淋头,又于殿中谱曲《长干行》,满座皆惊,最后出来的时候,因周札骂不过杨郎竟然啐人,杨郎毫不示弱,一口浓痰啐了周札满脸……“ “快说来听听!” “荀华,说详细点啊!” 周遭众人均是大感兴趣,纷纷催促。 荀华也待细说,杨彦已摆摆手道:”这个要说有的是机会,返身回射也不是多难,不过得先跟我练拳,拳法通达,方能骑马如履平地,日后我可以过府来教,今日前来,是为向女郎借兵……“ 听着杨彦说完,荀灌倒是爽快道:”既是晋陵,些许时辰便能备好,杨彦之你若有事,尽可自便,稍许我领军与你会合。“ ”女郎,你也去?“ 杨彦讶道。 荀灌轻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那小婢女是怎样一个国色天香的小娘子,竟让你为其与萧氏硬撼,你放心,今次以你为主,我不发一言。“ 杨彦暗汗,显然是荀灌误会了。 当时有身份地位的女子仅限于高门士族与寒门大族,绝大多数的民间女子地位卑下,生的再漂亮也是任由豪门予以取求。 荀灌的言外之意是,你杨彦也是秩比两千石的高官,寒门中的美女任你索取,你却为色所惑,分明没见过世面嘛。 这也不能怪荀灌,杨彦是现代人,对女性始终持有一份最起码的尊重,如豪门大族那样,互相赠送,甚至狎玩对方的姬妾他过不了自己那关,萧巧娘并不仅仅是他的婢女,而是他生命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当然了,这话是没法解释的,杨彦拱了拱手:”那我先去和稚川先生打个招呼,两个时辰后于东篱门汇合。“说完,便从荀华手里接过节杖、官服和印绶,匆匆而去。 出了府,一路疾驰,当回到葛洪家的时候,葛慧娘正站门口张望,一见杨彦,顿时大叫道:“阿翁,阿母,杨家郎君回来了。“ 一屋子人一涌而出,均是上上下下打量着杨彦,谢尚一眼就看到了节杖,惊呼道:“杨郎,主上竟连节杖都予你,想必是成了?”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有劳诸位挂念,主上知人善用……” 杨彦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在大略说完之后,鲍姑连道了几个好,便道:“彦之,此去郯城,山高水远,我们葛家也没什么好帮衬你的,我和你世叔商量了下,给你两百户人家,你带过去凡事也好有个使唤,其中身强力壮者,可选为兵卒,以你之能,当可慢慢周旋,逐步打开局面。“ ”这可使不得!“ 杨彦浑身微震,目中射出了感激之色,两百户人家,对于他的意义极其重大,不过他仍是连声推辞:”稚川先生与葛夫人高义彦之心领便是,怎敢收此厚赠?“ 葛洪笑着摇头:“说来惭愧啊,葛某一身清贫,两袖清风,虽食邑两百户,可那是当地乡民,我无权使唤,今次为你备的两百户,乃是你世叔母由鲍氏部曲中挑选,忠心可靠,你虽不是士族,却是两千石高官,有权荫户,改天把户籍簿册过给你,你就莫要推辞了。“ 葛慧娘也嘟着嘴道:”杨家郎君,除非你见外!“ 这还能说什么呢,杨彦只能感激的施礼:“既如此,彦之愧受便是。“ 葛慧娘眼珠子一转,哼道:”杨府君,家君都唤你贤侄呢,你怎么还是稚川先生,葛夫人的,你该改口了吧?“ ”这……“ 杨彦看向了葛洪和鲍姑,夫妻俩微笑点头,于是深施一礼:“世叔,世叔母在上,请受彦之一拜!” 第九十一章 兵马突来 江东四大高门顾陆朱张,在东吴时期,都拥有不俗的武力,至晋灭吴,四姓被捋夺兵权,逐渐转型为了文化士族,于外享有清名,于乡土盘根错结,其中尤以陆氏名声最著。 陆氏于建康的别院因紧邻清溪,曲曲折折,山水环绕,故命名曲园,耳闻流水潺潺,远眺钟山巍巍,彰显陆氏清雅之名。 这时,沈劲和周琳脚步匆匆,奔入曲园大喊:“祖言(陆纳表字)兄,祖言兄!“ 陆纳正在自家池塘里投喂鱼食,鱼儿受惊,纷纷游走,陆纳也不悦的转回头。 沈劲哈哈一笑:”祖言兄怕是料想不到,那寒门卑子杨彦之竟被朝庭任为了东海国相,不日将出镇郯城!“ 周琳也笑道:“此子邀幸裴妃,成为我朝以寒素之身,挤身于两千石方伯的奇闻,乃古往今来第一幸佞小人,哈哈,真是不可小觎啊!” 陆纳眉头一皱,问道:“说他作甚,此子去郯城就藩,必死无疑,何必与一将死之人多做计较?” 沈劲摆摆手道:“祖言兄,此人不知天高地厚,死了自是与我们无关,但祖言兄曾于他手里受辱,若是任他死在郯城,岂不是终生无望挽回颜脸?” 周琳接着道:“方伯就任,无不是攫取掾属,扈从如云,车驾蚁附,送别者数十里计,可想而知,那杨彦之就藩,哪来的掾属,谁给他当扈从,又有何人相送?” “这……” 陆纳似是明白了。 周琳抚掌大笑道:“弟已可想见,那杨彦之骑着马,身着官衣,手持节杖,孤身一人渡江北上,莫非祖言兄就不想一睹杨彦之凄凉模样?“ 沈劲更是手一挥:”祖言兄,那杨彦之虽是寒门卑子,但怎么说,也与我等相识一场,待弟探得杨彦之出发日期,叫上数百吴中俊彦同去为此子送行,即尽了故旧之谊,亦可一观幸臣风彩,岂不快哉?“ ”嗯?“ 陆纳眼前一亮! …… 就在三人商量着细节的时候,萧整、萧鎋与萧绩父子也聚在一起,脸面颇多无奈。 “哎~~” 萧绩叹了口气道:“巧娘自入我家,这多天来始终不发一言,每日仅取粗茶淡饭,绝不多食,阿翁,大兄,未曾料此女竟性烈至此啊!” 萧鎋摇摇头道:“确是未曾料及,这孽女倒是颇有几分丽娘的影子,要早知如此,也不必揽此麻烦上身,而更为可忧的是,那葛稚川的老丈人居然是有神仙太守之称的鲍靓,就于隔壁的丹阳开馆授徒,弟子信众无数。 近些时日,时常有人向我庄上佃户探听巧娘的消息,或许是葛洪请出了神仙太守,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来我庄上讨人了。“ 萧整也是重重叹了口气,本来好桩桩的一件事,竟弄成了烫手山芋,是挺让人窝心的。 萧绩猛一咬牙道:“事已至此,拖延不得,若是那鲍靓带着信众来我庄上,以其在乡里的名望,恐怕推拒不得,介时我萧氏颜面何存?不如明日就请大嫂把巧娘纳为继女,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即使鲍靓亲来,我萧氏也可推托!“ ”也罢!“ 萧整猛一点头。 兄弟俩人拱了拱手,便匆匆告辞,强纳巧娘为继女,如果闹出什么事情,对萧氏名声不利,因此只通知了萧氏的姻亲朱家,明日正午前来观礼,并且为怕庄中佃户把消息走露,也没有大肆宣扬,只捡亲信悄悄做着准备。 不知不觉中,一夜过去,临近日头,在几名健妇的看押下,萧巧娘被强行按坐在梳妆台前,两个婢女细心的为她梳妆打扮,并细心劝道:“女郎,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拜过主母,便是萧家人了,这可是婢子们求之不得的福份呢。“ 另一个也颇为自豪的劝道:”咱们萧氏呀,可是大有来头,祖上是汉朝名相萧何,汉宣帝时望之公更是名满朝野,虽今因战乱稍有不振,但郎主乃难得一见之大才,在郎主的带领下,萧氏必能重振……“ 两个婢女似乎也习惯了萧巧娘不言不语的风格,只是自顾自的喋喋不休,待把妆容画周整之后,便笑道:“女郎可真漂亮呢,想必郎主与主母已等急了,请罢。” 几个健妇上前,扶起萧巧娘向外走。 萧家的宗祠前,已经搭起了凉棚,萧整端坐上首,右侧是萧鎋夫妇,左侧是萧绩夫妇,下首第一席是萧氏的姻亲朱氏,其家主是个四十多的武勇汉子,名为朱咲,身边是萧鎋的妹妹萧叆,再往下是旁系的长辈。 小儿辈全都围于棚下。 “来了,来了,巧娘来了!” 随着萧温的一声呼喝,众人纷纷侧头看去,朱咲捋须赞道:“体态轻盈,有葳蕤之姿,果然是个俊俏可人的小女郎啊,内兄得女如此,乃上天赐福。“ 萧叆也笑道:”巧娘一看便是大兄所出,瞧瞧,这眉眼,这口唇,哪一点不像大兄?“ 虽然萧巧娘面无表情,如行尸走肉般,但萧鎋亦是捋须微笑,他也管不了,明年李家嫡子才议婚,有这大半年的时间,还怕调教不了巧娘? 萧绩转头道:“大兄,可以开始了。” 认祖归宗有一套很严整的仪式,需要一一参拜祠中祖先的灵牌,然后拜见刘氏,由刘氏收为继女,再拜见萧整、萧鎋、萧绩等诸多长辈,最后与兄弟姊妹见礼,即可将萧巧娘三字添于族谱,全程不需要萧巧娘说话,由几个健妇压着,倒也不怕生乱子。 “郎主,郎主!” 这时,几个庄丁乱哄哄的跑了过来,大呼道:“外面来了大队军马,命我庄中开门!” “什么?何方军马?” 席上众人纷纷色变,翘首望去! 没错,来的正是杨彦与从荀府借的三百骑,另还有葛洪一家三口,袁耽本是想跟着看热闹的,但他两个妹妹骑不了马,也不可能慢悠悠的乘牛车缓缓前行,只得留在建康,袁耽不来,谢尚自是不会来。 可能是与荀灌急于展现出荀家军的实力,不让杨彦轻视有关,这一路上,人人配双马,昼夜不停疾驰而来。 看着前方紧闭的寨门,后面畏畏缩缩躲着的部曲佃户,有的手持长矛,个别人配有弓箭,荀虎大笑道:“杨家郎君,破去此门不费吃灰之力,交给某即可!” “有劳!” 杨彦拱了拱手。 荀虎撮唇一吹,近百骑跟着驰出,轰隆隆飞奔而去。 “停住,停住!否则就放箭了!” “究竟是哪方人马?速速报上名来!” 寨门后,发出惊恐的声音,那隆隆蹄声,那扑面杀气,很多人头皮发麻。 第九十二章 接回巧娘 (谢谢好友书友160718235225770的打赏~~) 待驰近至五十步左右,各骑纷纷张弓搭箭,向寨内射去。 在来之前,已经商定尽量不伤人命,因此很多都射在了寨墙上,箭矢入竹木,哧哧直响,压的后面的弓箭手抬不起头来,只有少数几枝透墙而入,射倒了几个佃户,倒地哀呼。 部曲并不是个个都如荀氏那样精锐,本身萧氏窘迫,没有财力装备部曲,再退一步说,即便有钱有粮,他刚刚过江就大力发展武备,很容易让人有想法,只要晋陵太守下文责问你萧氏意欲何为,那萧家吃不了也要兜着走。 而且荀家军全身甲胄,杨彦又身着官服,这一看就是官军啊,哪个敢真正反抗? 其实京中宿卫在装备上都不如荀家军,郡兵更是不能比。 荀虎又一挥手,各骑快速疾冲,分出十余骑,于马上收起弓箭,待接近寨墙之时,扔出勾索,策马折回,合力猛的一拉,就听到轰隆一声,大片篱笆墙倒塌! 荀灌瞥了杨彦一眼,美目中隐含得色,摆出一副等着你来夸的模样。 ‘哎~~’ 荀华暗暗叹了口气。 葛洪夫妇留意到了荀灌的异样,不由交换了一个讶异的眼色。 杨彦也是暗暗好笑,心里还有些成就感,毕竟是与自己的相处,荀灌才变得越来越有女人味儿,就是……何时才能一亲佳人芳泽呢? 可这事急不来,只有随着自己的势位功业上升,才能逐步擒获佳人芳心,好在荀灌嫁不出去,不着急,这其中荀华的作用将非常关键,正如红娘,如果没有红娘在闺房里窃窃私语,崔莺莺未必能下定决心委身于张生。 杨彦微笑赞道:“女郎练兵果有一手,此等破寨之法,杨某闻所未闻,假使再遇石瞻,若兵力相差不大的话,未必就一定会败。“ 荀灌非常舒心,她一直认为被石瞻打的狼狈而逃的主因并不是自己的精骑不如石虎的中军禁卫,而是人数太少,以三百骑对一千骑,哪怕孙武复生都只有逃窜的命。 不过荀灌还是谦虚道:“石虎常年于北地撕杀,作战经验远胜于我,此人能掌石贼兵权非是侥幸,倒也不能太过于轻视,也许日后你会与石虎交战,切不可掉以轻心,好了,我们现在进去吧!“ 大队纷纷策马,从豁口驰了进去,虽然有庄丁部曲陆续赶来,却是不敢拦,任由长驱直入,奔向宗祠。 萧家一众人等迎头赶上,杨彦伸手一拦,徐徐止住骑队,勒马站定。 “巧娘!” 葛慧娘一眼就看到了被两名健妇扶着肩膀的萧巧娘,挥手大叫道。 “慧娘,郎君!” 顿时,萧巧娘那死寂的面孔现出了生机,浑身都剧烈颤抖起来。 那两名健妇手上用力,压的萧巧娘动弹不得。 杨彦眼里闪出一抹怒火,伸手去拿弓箭,但未碰到还是缩了回去,他担心误伤到萧巧娘,再一细看,萧巧娘除了清减了少许,并无大碍,不禁放下了心。 荀灌和荀华也一眨不眨的望着萧巧娘。 对面却如见了鬼般,均是目瞪口呆的望着杨彦,江东朝庭初立,制度未定,官服沿用西晋,而西晋乃至三国,沿用东汉形制,文官着皂袍,武官着绛袍。 杨彦虽然有将军号,但东海国相是文官,因此穿的是皂袍,头上也不再是纶巾了,而是束着冠,冠在当时不是什么人都能戴的,只有士人与官身才能束冠。 “杨彦之,怎么会是他?” “他……他,他是官身了?” “两千石,我……我没看错吧,居然是两千石!” 一时之间,萧家炸开了锅。 萧巧娘也是猛晃了晃脑袋,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 “书文,怎么回事,他……他就是杨彦之,杨彦之怎幸进成了官身?”萧整赶忙问道。 萧鎋懵逼,前不久,这小子还在街头说书,无非是邀结了些人望而己,可今日,居然成了两千石高官,要不是后面跟着甲胄齐全的兵马,他都要怀疑这官服官帽是不是杨彦伪造的。 杨彦下马,踱步上前,看着萧鎋,并不说话。 “哎!” 萧鎋重重一叹,便问道:“旬月之前,你尚是一介白身,一旦际遇,竟成了两千石高官,不知能否为老夫解惑?” 杨彦向建康方面拱了拱手:“蒙东海王妃举荐,陛下与太子殿下不弃,着杨某任东海国相,加荡寇将军,假节,督东海国诸军事。“ ”原来是东海国相,那地方不知道还在不在我大晋手里!“ ”以幸进身,未如此人!“ 萧家那边,开始有议论传来,也确实,不说三吴荆襄,那怕是在偏僻的广州交州任一太守,含金量都比东海国相要足的多,在很多人眼里,青徐地界几乎等同于敌国领地,也难怪会幸进呢。 “哼!” 荀华冷哼一声:“你等休要目中无人,萧氏苍皇如丧家之犬,弃故土南奔,有何资格嘲笑杨郎?杨郎能谋取东海国相,乃是因功进阶……“ 荀华不厌其烦,把杨彦大败石瞻的经过详细道来,满脸得色,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她还是朝堂对奏的旁观者,裴妃与杨彦分别舌战群雄听的一清二楚,也捡能说的往外说。 很多细节连葛洪夫妻都不知道,如今听来,面色不停变幻,心中后怕阵阵,萧鎋更是眼里精芒直闪。 好不容易,荀华说完之后,杨彦道:“巧娘是否可以还我了?” “这……” 萧鎋脸面隐有挣扎浮现,把巧娘交还回去,显然是非常丢脸,但是于理,五兵尚书已有裁决,没法确认巧娘是他的遗腹女,于势,不管杨彦这个东海国相有多水,却是皇帝亲口封赐,又有颍川荀氏与葛洪之助,远不是自己一小小萧家能抵挡的。 说句不中听的话,乡里豪强林立,朝庭法纪不存,械斗如家常便饭,萧家劫掠萧巧娘一事也可大可小,杨彦即便屠了萧家都不会有太大的责任。 最后便是于情,这更没法说,巧娘从头到尾就不认萧氏,萧氏也拿不出切实的证据来证明。 萧鎋回头看了眼老父,便颓然挥了挥手:“放了!” 毕竟好汉不知眼前亏,萧家一无人脉,二来立足未稳,拿什么和杨彦斗? “郎君!呜呜呜~~” 萧巧娘撒腿飞奔,猛扑入杨彦怀里,撕心裂肺的哭着,仿佛不把这些天受的委屈渲泻出来誓不罢休。 杨彦轻轻抚着萧巧娘那瘦削的肩背,心里又怜惜又愧疚。 是的,他没有第一时间把萧巧娘接出来,其实带有一点利用巧娘讹诈萧家的心思。 第九十三章 萧氏赔礼 看着杨彦与萧巧娘久久相拥都不放开,渐渐地,荀灌现出了一抹赫然之色。 她发现自己误会杨彦了,萧巧娘虽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却算不上美的倾国倾城,这显然是与身处的环境有关,欠缺了一份大方有度,喜形不颜色的士家女郎气质,只能说成钟天地之灵秀,独碧玉之小家。 荀灌曾以盛妆示杨彦,杨彦的惊艳神态让她忆之尤深,那首女郎诗品味再三,即便是荀华,因其爽飒风姿,也有一种独特的美,这充分说明杨彦钟爱萧巧娘,并不全为美色,或如长干行所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是一种长相依恋的青梅竹马之情。 荀灌暗暗叹了口气,回首望向了荀华,荀华心里有些酸意上涌。 “呜呜呜~~郎君,巧娘再也不要离开郎君了!” 萧巧娘越哭声音越大,抱的就越紧,杨彦勉强笑道:“从今往后,我也不会让你离开,不过郯城周边诸敌环绕,随时有城破人亡之虞,你跟着我可得想好了!” “巧娘不怕,巧娘不怕,宁死也不开离郎君!” 萧巧娘拼命摇着头,小脑袋在杨彦怀里拱来拱去,杨彦拍了拍,便看向了葛慧娘。 葛慧娘会意的上前,拉着萧巧娘道:“巧娘,杨家郎君还有要事,你先过来吧,反正郎君跑不了的,说来都是阿姊不好,让你受苦了。” 萧巧娘跟着葛慧娘去了一边,摇摇头道:”阿姊何须自责,是妹自己不小心!” 杨彦则目光一扫萧氏诸人,便道:“虽巧娘未有大碍,但本将也不是任人欺凌,萧氏欲如何补偿?” “放肆!” “巧娘还你已是仁至义尽,你还待如何?” “纵你势大,我萧家亦有血溅五步之勇,大不了与你同归于尽便是!” 萧家的一众子侄,纷纷鼓燥起来,也确实,虽然萧家劫掠巧娘有过在先,可是人又没少一根毫毛,还给你了你还想怎样?可这小子得寸进尺,摆出一副讹诈的嘴脸,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萧鎋却是摆摆手,目中现出了沉吟之色。 杨彦并不催促,荀灌、葛洪等人也觉讹诈萧氏理所当然,毕竟那个时代,把表面上的道貌岸然揭开,骨子里仍是强者为尊,如朝庭陆续设置的侨立郡县,哪一个不是在吴人的身上割肉放血,但吴人乡里彼此攻杀,各家之间矛盾重重,不如侨人齐心协力,能合兵用于一处,被割了肉也只能忍着。 如今萧氏有把柄被杨彦捏着,不大闹一场才是不合情理。 许久,萧鎋问道:“郯城名属我朝,实为无主之地,当地乡豪既不肯过江,或已与石贼暗通款曲,况祖豫州以宽待乡豪,可一而不可再,府君就任,岂是一腔热血所能为之?“ 杨彦沉吟道:”郯城于江东眼里,不吝于一死地绝地,世人皆以为杨某赴任郯城乃取死之道,却不曾想,天无绝无人路,凡死地者,必留有一线生机,只看能否抓住罢了。 对我而言,青州曹嶷、泰山徐龛、邹山郗鉴、豫州祖逖皆我生机,不求以上四者与我结盟共抗石贼,但有一者在,石贼都无法专心攻我,有此缓冲,我足以理顺郯城方方面面,练就强兵,搜刮钱粮,全力备战。 况石贼尚有大敌刘曜,不统一北方,绝不敢倾力南下,萧君现在问我,我只能宽泛答之,唯身临郯城,切实了解,方能制定策略。“ 葛洪大概有些明白萧鎋的想法了,拱手道:“葛某这世侄,素有奇才,亦非福薄之人,往郯城可不是去送死,葛某已与拙荆商定,赠两百户部曲随之北上。“ 荀灌也道:”杨彦之与我荀氏有旧,家君不会任他空手赴任,已为其筹备兵马粮草。“ 杨彦浑身微震,荀家军堪称精兵,他实在说不出推拒的话,而且就算推辞,也会被荀灌耻笑,于是略微拱了拱手,并不多说。 ”嗯~~“ 萧鎋也是现出了斟酌之色,在回首看了眼萧整之后,便捋须道:“巧娘究竟是否我萧某女儿,已不用多说,无非是被你巧取罢了,既然巧娘愿与你往郯城,我萧氏自不能任她无人照料,这样,我也凑上两百户部曲随巧娘北上,我大儿萧温与大侄萧仁于你帐前听用。“ ”什么?“ 萧温色变道:”阿翁,我们萧家才从兰陵出来,哪能再回去送死啊,杨彦之索要赔偿,他势大,我们惹不起,咬牙给些钱粮便是,何必给人?“ 萧仁更是大叫道:”大伯,我不想去送死啊,阿翁,大父,赶紧劝劝大伯啊!“ 萧整问道:”书文,何出此策?“ 在当时,南迁各家因贫困,人力成了最重要的资源,手里有足够的人力,才好开荒,渐渐积累家业,萧氏几百户部曲佃户,差遣两百户跟随杨彦渡江北上,等于一次性失去了三分之一的人力,对萧家影响不可谓不大。 其中部曲和佃户还有些区别,佃户大多是依附萧氏的兰陵乡民,一路裹挟而来,由萧氏组织开荒,依据萧氏而活,但是谈不上忠心与否,当萧氏不足以养活佃户的时候,佃户往往会逃窜别家,而佃户以隐匿人口居多,无籍可察,除非撕破面皮强索,否则萧氏也无法可想。 部曲则等同于家奴,具有强烈的人身依附关系与军事化组织形态,对主家也比佃户更加忠心,如果萧氏遣两百户跟随杨彦,显然不可能是佃户,必须是部曲,毕竟傻了才会跟杨彦回郯城受死,两百佃户一有机会就会逃散,到郯城能剩下三五十户算不错了。 正如鲍姑,拨给杨彦是部曲,形同于一支拖家带口的军队,而不是依附她家的佃户,鲍氏在丹阳扎根多年,送出两百户部曲虽然元气大伤,但还不至于伤筋动骨,而萧氏拿出两百户部曲,几乎是掏空了大半,这份赔偿不可谓不心诚。 萧鎋显然有自己的打算,捋须叹道:”若有可能,谁愿背井离乡,江东于我兰陵萧氏,只是客居啊,儿时常于午夜梦回之时,都会梦见兰陵的山水田园。 你们莫要轻视于他,公卿之后,平流进取,仕途无忧,但寒门出身,却以幸进,世上能有几人做到?我萧氏虽想幸进亦是求告无门,况乎杨彦之或连寒门都算不上,故不如随他闯一闯。 所谓一寸功成,千具骸骨,能从事者,哪一个不是舍家舍命?我萧氏即不甘沉沦,必须拿出破釜沉舟之勇气,若是死里求活,闯出了一番名堂,将来至不济可把家业迁回兰陵,免得留在异乡遭人白眼。“ 说完,又伸手指着萧温和萧仁道:“为父绝不是拿你二人往北地赴死,早前我便看出此子绝非寻常,今日一见,更是颇觉荒诞,试问月前,谁能谁到杨彦之竟能挤身于方伯之列? 且为父观他,绝非轻贱己身之辈,反倒有胆有谋,敢于决断,可称一时翘楚,比之王葛之后亦不呈让,况又有葛氏与荀氏相助,未必不能于郯城开创一番局面!“ 第九十四章 不为祖逖 其实杨彦对萧鎋的眼光还是挺佩服的,当黑马股还未成为黑马的时候,找出来才叫本事。 在晋书上,兰陵萧氏发迹之前,萧鎋是除家祖萧整之外唯一留名之人,之后数代虽执于以事功建业,却均是默默无名。 要知道,晋书由房玄龄编撰,能劳动这位老人家写下名字,哪怕事迹寥寥数言都是极其的了不得,古往今来,生生死死,又有几人能在青史留下薄名?大多数均是泯然于众人,数十年乃至数百年后,再无人知。 仅由此便可看出萧鎋的能力,而且从萧氏两次索求萧巧娘也可判断,此人善度形势,一击不中,绝不纠缠,止损非常坚决。 如果放在现代,萧鎋绝对能在金融市场上混的风声水起,遣两百户部曲跟随自己,也是及早投资的意思,古人所谓的效明主于微末,结君臣以草莽,没有高明的眼光是办不到的。 在江东高门眼里,自己这个东海国相一文不值,但是拿到淮北,就是比两千石的实职,手持名份大义,对于吸纳流民、壮大势力而言,重要性无须置喙。 况郯城虽然危险,但如果轻营的好,可以逐步向南蚕食江淮诸流民帅,扩大力量,或有一日,也能建立属于自己的霸府。 当然了,萧鎋是借着萧巧娘入股,但既然是入股,自然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自己绝不能遂了萧鎋的意,必须要拿到最有利的条件。 于是,杨彦摆摆手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萧君莫要以巧娘为名,巧娘我自会善加照料,若是要遣众追随于我,我倒履相迎,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把所遣部曲的名册籍属交于我。” 顿时,萧家人的脸都沉了下来! 按萧鎋的原意,萧温和萧仁各率一百户跟随杨彦,将来做大了,就是一方军头,在杨彦霸府中占一席之地,到时哪怕杨彦手执大权也不能忽略萧家的诉求,但是把名册籍属交给杨彦,就等把于这两百户部曲拱手送人,萧温和萧仁在杨彦手下,全然没有地位可言,与胥吏浊官有何区别? 这其中的关键,便是人事权,萧鎋明白杨彦不欲分权,于是冷哼一声:“府君不嫌得寸进尺?萧某也斗志胆进言一句,未来终究是未来,存有太多变数。” 杨彦淡淡道:“祖逖前鉴在前,杨某不为祖逖,若是萧君不舍,杨某断不至强人所难!” 其实这话颇有些大逆不道的意思,但是祖逖在豫州经营多年,为何会被戴渊挟制? 归根结底,还是祖逖的实力太弱! 祖逖只有几百名核心部曲,余众皆是慕名而投的流民帅,那么,祖逖的名份是从哪儿来的,仅靠仁义不足以维持,况且祖逖御下并不仁义,因此只能是来自于朝庭,能驱使豫州流民帅的也不是祖逖,而是朝庭借给祖逖的名份。 当戴渊空降下来,拥有朝庭授予的更大名份,流民帅虽说不会立刻叛了祖逖,却难免会怀上心思,祖逖不再是名份大义的唯一代表,戴渊亦可代表朝庭,导致了祖逖蹑手蹑脚,被戴渊挟制的结果。 有此为鉴,杨彦从一开始就要把隐患扑灭,对手下必须拥有绝对的控制力,如此一来,即使朝庭以嗣东海王就藩,或者通过徐州刺史对他指手划脚,他也可以有充足的底气护住自家桃子不被摘走,否则别人只须拉拢他的拥兵大将,就足以把他架空,重走祖逖的老路。 如果萧鎋不答应,那他宁可不要萧家的两百户部曲,以免将来被掺了沙子,同时他的话还隐含一丝威胁的意思,最后那句,明眼人都能听出是反话。 “这……” 杨彦态度坚决,萧鎋反而迟疑了。 是的,杨彦越强势,就说明底气越足,有萧家自是锦上添花,没有萧家,无非是起步稍低一筹罢了,未来随着吸纳周边流民,并不是不能回血。 而萧家不坐杨彦这条船,先不提将来被报复的问题,光是江东复杂恶劣的政治生态环境,寒门几乎看不到出人头地的希望,这也是萧鎋推崇杨彦的主要原因,不管杨彦用什么方法,至少人家抓住机会上位了,仅凭这一点,绝大多数人就被甩在了身后。 可以说,除了杨彦,别人根本不会带他萧家玩,况且萧巧娘也将被带走,与李氏联姻的打算形同于破灭,在明年的乡议定品上,萧家一无根基,二无钱财,没有任何优势。 总之一句话,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 杨彦又道:“两位郎君如入我帐下,自当擢才重用,假使杨某有成,举荐出镇一方亦非不可能,今言尽于此,巧娘也已带回,就此别过!“ 说完,抬脚就要往回走。 这话已经很明确了,萧温和萧仁可以任用为公司高管,但是现在想分他股权那是不可能的,只有杨彦位子坐稳,才有可能把股权拿出来作为奖励。 ”且慢!“ 萧鎋猛一咬牙,开声拦住。 “哦?” 杨彦缓缓转回头。 “大兄!” 萧绩也急声唤道,在他看来,为一个不能确定的远景索要萧氏两百户部曲,这就是讹诈啊。 萧鎋却是别有考量,他到底在洛阳游过学,眼光更加长远,机会每个人都有,一个人是趁势而起,还是碌碌无为,就看能否抓住机会。 杨彦不是非要依靠萧家,没有萧家的支持,杨彦未必不能成事,但萧家要想趁势而起,就只有骥附杨彦,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了也许几代人都默默无闻。 只能赌了。 萧家只能先往杨彦的空壳公司里投钱,这钱不占股份,甚至连借都谈不上,无偿赠予,等将来公司做大做强,才会给予萧家回报,这本是非常不公平的条款,但萧家面临的问题是,除了杨彦的壳资源,他没得选啊。 “海内板荡,江山半倾,时局如奔流,人皆逆水而上,稍有泄力,一溃千里,高门士族尚可平流进取,以致公卿,而我等若不别出枢机,唯有坐视数代苟且,更有甚者,或会渐渐消沉,天下之大,既然江东无我萧家进身之阶,又何苦困守一隅? 府君不及弱冠,却敢北上建功立业,莫非我萧氏不敢?三弟不必多说,愚兄自有主张!“ 萧鎋摆了摆手,便向杨彦道:“萧某答应你,给你两百户部曲!“ 杨彦拱手道:”大话我不多说,这里我只承诺一事,若是郯城失陷,我必先于两位郎君而死!“ ”有此气度,何事不成?“ 萧鎋拱手回礼,又向他的姻亲朱咲道:“你我两家即为姻亲,一路南来,不离不弃,为兄于情于理,都该帮扶一程,不如你朱家也出百户部曲赠予府君,选一子帐下听用,共襄盛举!“ ”这……“ 朱咲有些不舍,但他朱家只是一寻常乡豪,处境还不如萧家,要想出人头地,比萧家更难,如今萧家都敢放手一搏,他有何不敢? “也罢!” 朱咲猛一咬牙,向杨彦施礼道:“兰陵朱氏,愿追随府君骥尾!” 第九十五章 鲍靓闭关 朱咲让他的次子朱锲出列,与萧温和萧仁一起参拜了杨彦,定下主从之分,这让葛洪夫妇和荀灌的心里都有些发酸,人家方伯就藩,谁不是拜贴无数,贺客如云? 地方上稍有头脸的人家都不会放过这机会,携财货上门,举荐自家子弟亲属为掾属,哪怕随行无份,只为一个露脸的机会都不惜掷重金换来。 再看杨彦,到目前为止,连蒙带吓,只落实了三个,这三个的身份不说了,文才大概也就是粗通文墨的水准,还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与高门士族那是越比越凄凉。 不过杨彦倒没觉得半分凄凉,他的原则是示人以强,任何困苦犹豫都不能表现出来,他必须让人对他有信心,而且他也不觉得寒门庶人就不如高门士族。 诚然,在文化修养与教育上,寒门存在先天劣势,但是反过来看,寒门亦如一张白纸,可以信手涂鸦,相对于高门,他更加有信心按照自己的方式改造寒门。 说起来,知识和文化的传承听着玄虚,其实就那么回事,如果杨彦找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从小培养现代科学文化知识,会被排斥抵触么? 显然不会! 当这群小孩学有所成,学以致用的时候,再以他们作为一个个的基点,传播扩散,别的不敢说,只要几十年的时间,就能渐渐扭转时代的思想脉搏。 归根结底,还是先进生产力代表的文化对落后生产力代表的文化天然具有碾压性,正如清末民初,西风东渐,当时的学术界对传统文化一片批判鞭笞,甚至连中医和汉字都有人呼吁废除。 当然了,这是矫枉过正,杨彦不否定传统文化,而是要汲取精髓,与现代文明相结合,摸索出一条全新的道路,从这方面看,寒门因其文化底子弱,出身差,反而会对新事物、新观点、新思想持开放包容态度,但前提是杨彦自己不能蔫,必须要予人战无不胜,坚无不摧的信心! 事情就这么定了,萧家人再有想法,当着葛洪与荀灌的面,也没有反悔的余地,由于萧家穷困,招待这三百兵马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负担,又由于三百部曲都是拖家带口,不是说走就能走的,需要准备物资,车马,在向杨彦行过大礼参拜,重新认了主之后,杨彦就准备告辞。 萧整却是道:“府君,何不趁势让巧娘入我萧家门?” 杨彦看向了萧巧娘。 萧巧娘满面挣扎,牙关咬的紧紧的,回望向杨彦的目光中,竟带上了哀求之色,显然,她的心里乱糟糟的。 于是,杨彦沉吟道:“巧娘自有阿母,萧公心意杨某代巧娘心领,如今还未到巧娘归家之时,他日机缘出现,杨某当玉成此事,半个月后,江乘再见,告辞!“ 说完,杨彦、葛洪、荀灌等人均是拱了拱手,萧巧娘则是行大礼参拜,便一同离去。 诺大的庄子里,渐渐恢复了平静,之前没人能想到,萧家与姻亲朱家竟然上了杨彦这艘破船,要说心里不忐忑那是不可能,尤其是户籍名份过给了杨彦的部曲,心里更是难安。 萧家不愿于乱世中沉沦,自当奋勇向上,这可以理解,但部曲都是数代家奴,本身没有大的理想,只求吃饱穿暖,本来好不容易在江东有一安身之所,苦是苦了点,却不用再面对战乱,可这倒好,一纸过户,他们又将回到那战火纷飞的土地。 而且部曲与萧家上上下下都熟悉了,现在换了新主,禀性如何,待人如何,苛刻与否,于郯城究竟能否立足,这都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只是习惯了服从萧家,除了离情难别,并没有人当场发难。 “哎~~” 萧鎋望着自家的前部曲,重重叹了口气:“杨家郎君怀经国治世之才,君不解其人,莫非还信不过老夫?老夫观人绝不会错,况其人虽不失手段,却非是薄情寡义之辈,你等莫要不安,我萧氏也不会把你等往火坑里堆。“ 萧整也道:”诸君与我萧家世代为仆,萧家能传承至今,全赖诸君仰仗,今有更好的前程,我萧家断无阻拦之理,若是他日有谁鹊起,还望匆忘故旧,互相提携!“ ”郎主,呜呜呜~~“ 有人开始掩面哭泣。 如古代的人身依附关系,在现代看来是封建残留,可在那时,也是一种值得称道的主仆之情,主家以腹心相待,仆家誓死相报。 萧整心里不忍,抹了抹眼角之后,转头问道:“书文,府君方才所说巧娘归家的机缘,究是何意?“ ”这……“ 其实萧鎋是明白的,巧娘母是杜丽娘,有母却不让列萧氏宗谱,分明是在为杜丽娘索取正室身份,可是给予一个别宅妇正室的名份哪有那么容易?刘氏如何着想? 不过把杜丽娘扶正的好处便是巧娘的身份也将水涨船高,那杨彦之再不能视之如婢,必须娶之以妻,就相当于与萧家结了门亲。 ’也罢,静待机缘罢!‘ 萧鎋看了看自己面色略沉的发妻,暗暗摇了摇头。 …… 出得萧家,一行人马往丹阳行去,当赶到鲍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了。 “家君呢?” 鲍姑下马,问向庄中管事。 管事施礼道:“老神仙日前悟得仙缘,于龙山闭关,行前曾嘱仆:吾得天官帝君感召,不日将飞升仙界,永享仙福,今往龙山阴长生仙人洞府闭关悟道,尔等勿得打扰,家中诸事,皆由女郎与婿主决断。“ 对这话,杨彦挺无语的,东晋因为战乱与豪强乡民四处劫杀,出远门如履鬼门关,特别是三五小民出行,就算不被劫杀,也多半会被豪强掠走充作劳动力,很多人离乡就回不来了,这些失踪人口往往会被传为得了仙缘,飞升成仙,还传的有模有样。 据杨彦猜测,鲍靓所谓的仙缘应该是服用丹药产生的精神错觉,或者是在一遍遍的反复传道中,给予了自己强烈的心理暗示,是一种自我催眠的性质,连自己都信了。 比如鲍靓的授业仙师阴长生,鲍靓曾于丹阳龙山得阴长生传下仙术,那么,阴长生是什么年代的人呢,是东汉和帝皇后阴氏之曾祖! 作为一个现代人,杨彦没法相信鲍靓曾见过阴长生,不过别人不是这样想的。 荀灌便叹了口气:“本以为能有幸拜谒老神仙,看来我是没有仙缘啊!” “是啊,缘悭一面啊!” 荀华,荀虎等人直点头,满脸遗憾。 鲍姑笑道:“若是家君真得了仙缘,飞升之前必会广撒名贴,到时候你们也过来观礼便是,或能悟得一二仙缘,自是受益无穷,行了,今晚就在我这庄上住一宿吧,明日再给彦之挑选部曲。” 众人纷纷拱手致谢,杨彦也有些好奇,鲍靓成仙,是一种以时人不能理解的方式死亡呢,还是真的肉身破空而去?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过来看看。 第九十六章 鲍氏道兵 丹阳地处于京畿,遍地豪强,其中的佼佼者纪氏与张氏,都成功转型为了文化士族,享有清誉,不仅于台省位列公聊,同时在乡里也盘根错结,难以计数的中小乡豪甘为羽翼。 但是要说在丹阳地界的隐性影响力,恐怕还不如鲍氏,鲍靓被尊称为老神仙,又执天师道大祭酒,于民间施洒符水,为人祈福,谁家有事都会来求,几乎网罗了各个阶层。 整个庄子里,充满着浓烈的天师道色彩,那时的道教还比较原始,远不如后世华美,也没有仙风道骨的氛围,只是在庄里各处竖满了道幡,一些重要的建筑还贴着道符,正中一尊大殿专门供奉三官帝君,即便是庄中佃户,都能口诵一二道经,并以老神仙的信徒自居。 当然了,江南地面上并不是鲍靓一家独大,天师道内部本就混乱不堪,既便是现今的道教,还分为南北两派,而当时江东的天师道派系共有七八个山头,既有来自于北方,被石赵迫害不得不南奔的张氏和卢氏,也有丹阳本地的郑氏,三吴一带的陆氏等诸多名号,各有各的地盘,彼此之间也是视如仇寇。 这倒是让杨彦理解了鲍靓为何声称得仙人阴长生授艺,这是掌握话语权,把名份大义抓在手啊,只是说着说着连自己也相信了,挺让杨彦无语的。 杨彦津津有味的打量着庄里,不时以古怪的目光望向葛慧娘,这个小娘子好象从来没有诵过道经啊。 葛慧娘俏面一红,嚅嚅道:“杨家郎君,你可别这样看我,我对天师道是不感兴趣的,仙人阴长生曾自称,世间有四十五仙,加他四十六仙,如果有这么多仙人在世上,那他们为何会对人间的灾难视而不见呢?难道人成了仙,就非得绝情寡欲么?” “嗯?” 杨彦惊讶的看着葛慧娘,身为道教世家的嫡女,有这份觉悟不容易啊。 葛洪显得有些讪讪,袖子一挥:“休要乱说。” 葛慧娘吐了吐舌头,躲在了鲍姑身后。 鲍姑摇摇头道:“彦之你别见笑,慧娘从小就爱胡思乱想,家君每次见着她呀,都恨其不争,我和葛郎也不愿强迫于她,只得由着她了。“ 葛慧娘不依道:”阿母,慧娘是娘子,娘子的职责是相夫教子。“ 这话一出,葛洪和鲍姑的面色都有些精彩,葛慧娘也意识到失言,又躲去了萧巧娘身后,可是萧巧娘的身量和她差不多,遮挡不住,于是荀灌扑哧一笑,把葛慧娘拽了过去。 杨彦也是心中一动! 葛洪与鲍姑自慧娘之后再无所出,看其夫妻恩爱的模样,不可能不行人伦大礼,这怎么看都不正常,再观鲍靓,也只有鲍姑一个女儿,难道是与服用的丹药有关? 要知道,重金属中毒,不仅影响建康,还会影响到男性生殖。 杨彦有马宝,配上药材可以解去重金属中毒,可是怎么拿给葛洪呢? 直接说你那方面有问题是不行的,甚至托言能解去丹毒,葛洪都未必会要,毕竟丹药是葛洪自己炼的,要了就等同于承认自己炼的丹有问题。 这只能留待以后再说,好在葛洪筋骨强健,数十年之内,丹毒并不会危及生命。 说话间,一行人被引入客舍,各自洗漱,鲍姑也吩咐佃户杀猪宰羊,置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第二天一早,就领来了两百户部曲。 男男女女,有老有少,约有一千多人。 鲍姑说道:“这位是东海国相杨彦之,即将北上赴郯城就任,老神仙有符诏,命尔等改投杨彦之门下,随府君征战四方,荡尽天下阴邪,亦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那一千多人毫不犹豫,齐齐施礼:“谨遵老神仙法旨!“ 鲍姑又道:”还不参拜府君?“ “我等拜见主公!” 千余人又转向杨彦施礼。 “这……” 荀灌等人互相看了看,都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杨彦也暗汗,到底是宗教世家啊。 宗教这种东西,虽然愚民的成份相当大,却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看看鲍氏的部曲就知道了,在执行命令上雷厉风行,在忠诚上也显然超出萧氏与朱氏拼凑出的三百户部曲。 诚然,手下掺杂着这样一支道军不可能没有隐患,但杨彦一穷二白,根本没得选,其实天师道流传于江南,淮北没有天师道生存的土壤,杨彦倒不担心天师道会在他的手底下慢慢坐大。 杨彦抬手微笑:“诸君快快请起,世叔母既将诸君交托于我,今后我与大家同甘共苦,祸福相依。” 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拱手道:“承蒙主公不弃,我等誓死相随!“ ”请问先生名讳?“ 杨彦问道。 中年人道:”属下得老神仙赐姓鲍,名叁!“ 一般来说,能被赐予主家姓的部曲家丁,除了忠心,还都各有才能,因功晋姓,于是问道:“你们当中,有多少赐姓为鲍?” “属下鲍令!” “属下鲍潜!” “属下鲍诲!” …… 这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居然有十几个,杨彦于是叫过来交谈,渐渐地,他发现这些人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满脑子极端思想,行为处事还是趋向于正常人,只是多了份对鲍靓的崇拜与信仰,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再通过了解,与寻常乡民部曲相比,由于诵读道经与画符写篆之需,这些部曲几乎人人识字,显然是意外之喜。 虽然人过给了杨彦,但是与萧家一样,都需要为其准备粮草行装,葛洪一家三口暂时留在丹阳筹备,杨彦等人则告辞离去。 又过一天,回到了建康,目前杨彦与萧巧娘居无定所,回草棚住是不可能了,毕竟太有失体统,要是被人认出来的话,铁定要被参上一本。 那么,该去哪里住呢? 荀华见着杨彦的神色,转头笑道:“巧娘,这几日你和你家郎君就来我们府里住吧,刚好我们还要向杨郎讨教讨教功夫。” 萧巧娘看向了杨彦。 杨彦倒不客气,拱了拱手:“那就有劳了。” 一行人策马直奔荀府。 其实士族府邸,往往常年都有外人居住,有的是故旧好友,有的是乡下来的土亲戚,有的是破落士族赖着不走,寻求晋身之阶,不过荀府因荀崧本不是名士高人,平时在家做主的又是荀灌,倒没什么人往来。 由于荀崧在台省办事,无从拜见,趁着日头尚早,在安顿好之后,杨彦便带着萧巧娘出门去拜会裴妃,之前先去了店铺。 店里袁耽和谢尚都不在,杨彦问明了这几日的进帐,便道:“把我的那份钱准备好,对了,还有契书也给我。” “请郎君稍等!” 掌柜施了一礼,就拨起算盘,啪哒啪哒的计算。 萧巧娘倒是明白了杨彦的心思,不依的扯了扯:“郎君,真要给人啊!” 杨彦回头笑道:“裴妃生活窘迫,我作为她的国相,自有赡养她的义务。“ 萧巧娘嘟着嘴道:”那也用不着把店铺给她吧,据葛世伯计算,到明秋,至少能日入十来万钱呢。“ 杨彦一记爆栗敲在了萧巧娘额头,嘿嘿一笑:”你这娘子怎如此小气,放心吧,你家郎君赚钱门路多的是,不缺这间店铺,等到了郯城,那赚钱的手段包你大开眼界。“ 萧巧娘揉了揉脑门,跺了跺脚,又朝杨彦翻了记白眼。 不片刻,掌柜放下算盘,拱了拱手:”回郎君,属于郎君的利钱为三十四万八千钱,是否要全部装上?“ ”嗯!“ 杨彦点了点头。 掌柜指挥人手,用两个大箱子装了满满的钱,再把属于杨彦的那份契书递过,杨彦才与萧巧娘离去。 第九十七章 王府窘迫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杨彦拉着萧巧娘满市集的逛,买了几株首乌、两枝肉苁蓉,几升黑芝麻,可用于滋阴补肾,美容养颜的辅助药材,最后还买了一匣珍珠,三十多万钱花的光光,这才与萧巧娘往裴妃府上行去。 因采集困难,当时珍珠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那么多钱的大半都花在了珍珠上,品相还不是特别好,如果是真正珠圆玉润,个头大的极品珍珠,一枚就得十来万钱。 不片刻,杨彦与萧巧娘来到了裴府,经通报入内。 府邸与前几日相比,只是园圃稍作修整,其余方面几乎没有变化,哪怕石子路面那缺损的部分都未曾补齐,更别提窗棱屋角那斑驳的片片漆块。 杨彦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都是穷闹的啊,一百万五铢钱,放寻常人家,按最低生活标准能吃一辈子,但裴妃不行,不吃不喝一年也要见底。 再一看前方引路的宫婢,也是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显然是跟着裴妃看不到希望。 别看内帑空虚,却不可能穷的吃喝用度供应不上,即使发生这种情况,各大高门士族也会及时输捐,否则皇家吃不上饭就是天大的丑闻。 裴妃居于正殿,上着彩色窄身小衫,下着曳地折裥裙,一袭围裳束着那仍是纤细的腰肢,发髻随随便便地梳了个坠马髻半坠在肩头,与前些日身着的亲蚕服相比,显得慵懒率性,也更加凸显出了轻熟妇人的诱人风姿。 讲真,仅仅从生理方面考虑,杨彦最喜欢的,还是这类轻熟的美人妇啊! 当然了,他对裴妃是不会有什么想法的,这倒不是与裴妃的经历有关,作为现代人,一般不会在乎女子的过去,主要是搭上裴妃的政治风险太大,他还没色令智昏到如此程度,不过仅仅从欣赏的角度与内心的那份美人养成的成就感,哪怕斥亿万巨资,杨彦也愿意把裴妃打扮的美美哒。 杨彦进殿,拱手施礼:“臣下参见王妃!“ 萧巧娘施礼道:”巧娘给王妃见礼。“ 裴妃欢喜的摆了摆手:”杨郎你何须如见外,以前怎样现在还怎样,孤可是视你如自家人呢。”说着,便又打量了巧娘片刻,才点点头道:“果然是个俊俏的小娘子,哪能便宜了萧家,回来就好啊,来,坐孤的身边来。” 萧巧娘细声道:“巧娘热孝未除,不敢相扰王妃!” 司马氏虽是以孝治国,但礼法松弛,时人更推崇至情至性,放纵肆意。 例如在历史上,袁耽丧期间帮桓温赌钱,谢尚葬完叔父谢裒之后便脱了头巾去赴宴饮乐,实际上杨彦给萧巧娘葬母也是草率行事,连灵堂都没置办,就是怕天热,尸体腐烂难闻。 整个社会的大环境如此,萧巧娘在丧期只要不过于纵欢,通常也没人指责她。 “哎哟哟~~“ 裴妃掩嘴笑道:”瞧瞧,多乖巧的小娘子,事宜从简,孤可没那么多的讲究,快过来吧!“ ”这……“ 萧巧娘看了看杨彦,杨彦点头笑了笑,接过包裹,这才款款上前,挨着裴妃坐了下来。 让杨彦意外的是,巧娘倒是不显得拘束,很自然的半偎着裴妃,这让裴妃更加的欢喜,握着巧娘的手笑道:“杨郎啊杨郎,孤不得不说你好福气,这样一个钟天地灵秀的小娘子都能被你寻到,还有荀华虽是身份低了些,可哪一点差过那些士家女郎,你可不能负了她俩啊。“ 杨彦暗汗,讪讪笑着称是。 萧巧娘坐上面,居高临下看着杨彦,嘴角也浮现出了一抹俏皮的笑容。 裴妃美目又移向了杨彦手里的包裹,摇摇头道:”你来孤这里随意来就是了,哪还要带东西?“ 杨彦笑道:“杨某为王妃搜罗了些药材,用于美容养颜,若是照方时常敷用,别的不敢吹嘘,哪怕王妃至天命之年亦不逊于而立妇人。“ ”哦?“ 裴妃现出了惊喜之色,她对杨彦还是有十足信心的。 杨彦也不客气,在裴妃案前坐下,摊开药材,向边上道:“去拿木杵和陶碗过来,我为王妃现场炮制,你们也要看清楚了,将来照方为王妃准备。“ ”诺!“ 一名宫婢向外走去。 杨彦首先打开盛放珍珠的木匣,这些宫婢虽是婢仆的身份,但好歹是宫里出来的,也算见过世面,一看就能辨出杨彦拿出的珍珠算不得上品,既不是滚圆,也不是大小如一,充量其只能勉强佩戴,不禁目中现出了鄙夷之色。 裴妃也是一怔,便不着痕迹的笑道:“杨郎有心了,那孤也不和你客气,改天去打一副钗子。” “这……” 杨彦欲言又止,古怪的看着裴妃。 “怎么了?” 裴妃习惯性的用玉手抚了抚脸颊,不解的问道。 杨彦拱了拱手:“王妃国色天香,贵极四海,哪能以次等珍珠饰之?诚然这些珍珠品相不佳,却也不是用来装饰,而是作为药材给王妃敷面。” 裴妃顿时俏面微红,美目中现出了羞恼之色! 王敦与襄城公主成亲不久,在公主府中如厕,把用来塞鼻孔防臭的干枣吃的净光,出来后,又有婢女端来金澡盘和琉璃碗,分别盛着水与澡豆,他以为是干粮,将澡豆倒进水里喝掉。 自己与王敦没有本质区别啊。 萧巧娘一看裴妃的窘态,便嗔道:“郎君,你也够奢侈的,哪怕以石崇之富,都不会用珍珠敷面呢。“ 杨彦理所当然道:”那是石崇不识货,珍珠除了可用于清热排毒,还具有美白、生肌、祛痘、控油之效,常用珍珠敷面,可使肌肤光洁白腻,先前为王妃所献蜂蜜蛋清面膜,若是加入珍珠粉,事半功倍。“ 这时,那名宫婢取来了陶碗与木杵,杨彦把一整匣珍珠倒入陶碗,一下下的捣着。 “笃!笃!” 每捣一下,都是朱粉四溅,必有数粒珍珠破碎散开,那几个宫婢的心也随着木杵捣动咚咚直跳,眼里满是痛心之色。 是啊,这些珍珠给王妃佩戴委实是丢身份,但是赏给自己几粒,自己不嫌啊,如这种品相的珍珠,再差也要数千钱一粒,一般的乡豪妇人与寒门中小户佩戴的就是这类珍珠,配她们的身份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可这倒好,满匣珍珠将被捣成粉末,敷于脸面,然后作垃圾扔掉,除了败家,她们没法用别的词来形容,况且这个家根本没有底子去败,他日王妃可能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来的钱买珍珠敷面? 裴妃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面容变得有些僵硬,珍珠虽好,非吾能享啊。 “对了!” 杨彦却是向萧巧娘道:“把契书呈与王妃。” “噢!” 萧巧娘从怀里拿出契书,呈上道:“这是郎君敬奉王妃的心意。“ 第九十八章 不惜血本 “哦?” 裴妃不解的望向了杨彦。 杨彦笑道:“前些日,杨某与陈郡袁耽合开了家油坊,尚有薄利,日进钱约两三万,五五分润,今以此进献王妃,袁耽每月自会把钱送来。” “这……这如何使得,孤怎能拿你的产业?” 裴妃本能的就要把契书推还给萧巧娘。 杨彦拱手正色道:“王妃以国事托我,我无以回报,只能以些许钱财敬奉,已是甚感惭愧,请念在臣下拳拳之心,万匆辞让。 一年三五百万钱,维持王府用度或有襟肘,不过臣下斗胆,尚请王妃忍耐一年,稚川先生已帮忙于城西寻到了一处千顷荒地,明年夏种下豆子,秋季收割,用于榨油,产量当大增,日进一二十万钱不在话下,待将来东海国有了税赋,再以举国之力敬奉王妃。“ ”杨郎,孤……“ 裴妃声音哽咽了。 是的,她对杨彦做的,只是举荐之劳,杨彦去了郯城,只怕也艰难的很,甚至更有可能客死异乡,而杨彦回报给她的,不仅仅是救命之恩,还是全副身家。 裴妃曾是权倾一时的东海王妃,有过在洛阳代替东海王越执掌中枢的经历,本不至如此动情,但是流落乱世十年,受尽了凌辱摧残,她早已不复当初之心态了。 更何况自入都以来,除了与王导有过寸语交谈,并无一人过府拜见,也未得夫人郑阿春请入苑中,虽然这些人或有避嫌的心态,或是对她强撑东海国心怀不满,可是裴妃不免心寒齿冷。 别的不说,就问一句,你司马睿的天下是怎么来的? 如果当时不派你过江,而是别的王,恐怕你就是饮恨于石勒刀下的三十六王之一! 因此裴妃心里也有怨气,作为一名孤寡妇人,杨彦的关怀对她弥足珍贵,尤其是杨彦察言观色,轻重拿捏得当,每一次关怀,都能准准击中裴妃那脆弱敏感的心灵,这导致了裴妃对杨彦的依赖越来越深,恨不能与子朝夕相处。 这倒不是说裴妃有与杨彦私会于帷帐的想法,而是在精神上,她把杨彦当作了自己唯一的依靠。 萧巧娘也柔声劝道:”王妃对郎君有知遇之恩,郎君以身家相报实属人臣本义,若是推辞,怕是会寒了郎君的心。“ ”哎~~“ 裴妃抹了抹眼角,重重叹道:”遭纷浊而迁逝,将逾纪以迄今,心凄怆以感发,意忉怛而惨恻,幸得杨郎以真心事孤,既如此,孤厚颜应下便是。 不过王府也就数十口人,孤本非奢侈张扬妇人,倒使不着那么多钱,反是你就藩郯城,处处需钱,这契书还是你拿着,若有余钱,每月着人送些来即可。“ 杨彦摆手笑道:“王妃,话可不是这么说,你是东海王妃,又是河东裴氏高门嫡女,仅凭此身份,新出门户琅琊王氏拍马难及,试问朝中谁家公卿妇人能贵过王妃? 假使他日于道左与三五闲游妇人相遇,王妃以朴素为美,他人却未必能体悟王妃之胸襟,难保不会有乖张戾僻之妇以金玉俗物冒犯王妃,虽以王妃之气度,与之计较实属自降身份,但以王妃之尊,臣下恨不能以四海奇珍为奉,又怎能叫王妃受短视之妇羞辱?“ 裴妃被夸的心花怒放,玉容现出了犹豫之色。 杨彦又道:“杨某不是自夸,论敛财手段,既便是陶朱复生,吕不韦还魂,亦要甘拜下风,此去郯城,因地生财,军需民用已有定计,王妃心意杨某自当铭感五内,却万万不敢教王妃受丁点委屈。 且府中一应婢仆皆仰仗王妃而生,就算王妃不为自己,也不能薄待了下人,请王妃再勿推辞。“ 实际上杨彦以巨资供养裴妃,除了确有感恩、同情、养成等诸多的复杂情绪,他还有两个不能向人道的原因,首先是把裴妃打造成一面时尚的旗帜,一副潮流的标杆,将来他的一系列奢侈品都要通过裴妃作广告宣传,以裴妃的美艳新奇引众多贵妇竟相追逐。 当然了,这还需要裴妃活动起来,不能老是猫在府里,要不然再美,外面也看不到啊。 其次由裴妃接手油坊,可以把袁耽解套出来,对袁耽,对他,都是有益无害。 袁耽毕竟是陈郡袁氏出身,响当当的名门望族,因南渡时族人离散,父母早亡才落到这般窘境,现在是年纪小和自己混在一起,将来公府征辟或是吏部选官的时候,这就是一个污点,未必不会心生埋怨。 杨彦也不愿意挡了袁耽的前程,不过把油坊转到裴妃手上就不一样了,变成裴妃和袁耽合营,以裴妃的身份,比袁耽只高不低,说起来还是袁耽高攀裴妃呢。 而且因着裴妃的政治属性,袁耽的身上将被打上裴妃的烙印,终生摆脱不掉,自己则是和裴妃捆绑在一起,这就等于绕了一个圈子,袁耽仍将为自己所用。 后世洗黑钱的原理与之大体类似,杨彦通过洗黑钱的手法,把袁耽洗白白,若有可能的话,他也会暗中支持,帮助袁耽获取名望,在朝庭立足。 如果直接把袁耽置于手底使唤,那是大材小用,放在建康,任其自由生长,才是用得其所。 裴妃的美眸中,射出了深刻的情义,无奈笑道:“时人皆以为是杨郎幸孤,但孤哪能不知,实是孤幸得杨郎啊,那孤就不和你客气了。” 随侍的那几个宫婢不禁喜上眉梢,裴妃有钱,也意味着她们的日子好过啊,按杨彦所说,从明年秋开始,每年的收入将达到数千万钱,只要裴妃的手指缝稍微松一松,就足够她们受用不尽,连带着看杨彦都顺眼了许多。 一名宫婢更是忍不住笑道:“世间若论起忠义,无出于府君之右,府君与王妃君臣相契,堪称一时佳话呢。“ 杨彦转回头笑道:”王妃心胸宽厚,不会薄待下人,万望几位姊姊尽心尽力服侍,本将把王妃交给你们了,若是照料有加,亦不会吝于赏赐。“ ”服侍王妃是婢子们的本份,府君言重了。“ 几个宫婢忙不迭的施礼。 别看杨彦连寒门都算不上,但这几个宫婢能被打发来照料裴妃,本就没什么后台,且他的官身是东海国相,如果裴妃不护着,治几个宫婢的罪不算什么。 虽然裴妃有权自置王府,任命府令等一系列的家仆管理府中事务,不过裴妃尚未有这方面的意向,因此杨彦这个国相也可以插手到裴妃的府务管理。 杨彦摆了摆手,又道:“王妃禀性随和,本将也不是苛刻之人,不必过于拘谨,现在都来看仔细,本将示范一遍药材的炮制之法。” “诺!” 宫婢纷纷上前,探着脑袋围着杨彦。 第九十九章 再回盐市 “珍珠粉每次取一勺,拌入蛋清蜂蜜,于睡前为王妃敷面膜一个时辰,洗去即可入睡……” “首乌晾干,切片与黑芝麻作成澡豆,至少每两日为王妃濯一次发,期间轻轻搓揉,务使药力通达发梢,时间控制在一刻左右,料来不超过一年,王妃定会华发返乌……“ ”这堆药材用于王妃沐浴,先于鼎中煮沸,半个时辰后连汤水一起倒入澡盆,供王妃浸泡,若长久使用,可使肌肤焕发新生,不着脂粉,亦如兰似麝,清香徐来……“ ”那几枝肉苁蓉,配上辅药,每旬煎一服给王妃服用,可滋阴补肾,渐渐调理身体亏虚……“ 一群宫婢们听的暗暗咋舌,照杨彦这样的用法,仅仅是给裴妃滋养容颜的费用,每日就在五千钱上下,一个月十五万钱,一年近两百万钱! 哪怕是宫中夫人和太子妃都没这么奢侈啊! 裴妃却是芳心溢满了感动,她从杨彦的絮絮叨叨中,感受出了对自己的深刻关心。 眼见天色将黑,杨彦和萧巧娘在裴妃的殷勤挽留中,留下用了顿晚膳,临走之前,杨彦又找裴妃要了些空白手令,毕竟作为外藩,一旦就任,未得朝庭诏令不得私返京城。 但杨彦的情况又与普通的藩镇方伯略有区别,他除了晋臣的身份,首先是裴妃的家臣,裴妃有召,他依然可以回京,不必从朝庭获取调令。 备着裴妃的手令,一是方便观礼鲍靓飞升成仙,另一方面是再有一年多,就该王敦举兵南下了,到时乱兵滋扰,京城会有动荡,他可以及时带兵回京,保护裴妃,并以此为机在京城留下一支武装力量。 裴妃自是巴不得时常见到杨彦,不过她也明白轻重缓急,特意叮嘱了勿以她孤寡妇人为念,应以国事为重。 杨彦唯唯应下。 回到荀府之后,荀灌与荀华身着便装,互相偎坐在大殿里,窃窃私语,耳髯撕磨,也不知在说什么,神态亲昵的很,这让杨彦那颗闷骚的心有些驿动啊。 二女见着杨彦,也是俏面微红,赶忙各自坐直了身子。 “嗯嗯!” 荀灌清咳两声,问道:“裴妃如何?可曾安好?用度可有短缺?” 杨彦拱手笑道:“不劳女郎担心,杨某已把名下油坊转赠给了王妃,每日收入足以维持王府用度。“ 荀灌并不清楚杨彦那油坊一天能赚多少钱,只想着杨彦的一番心意,倒也不好让这家伙难堪,等过一阵子,再去探望裴妃,若是缺了什么,自己给补上便是。 杨彦也没过多解释,又道:”王妃久坐不动不利于舒畅心怀,女郎若是有暇,不妨时常带着王妃外出游乐,或是往别府赴宴,多些交际,也可多些人说说话解解烦闷。“ 荀灌俏面又微微一红,她哪有什么交际啊,自小舞枪弄棒,别家女郎和她没有同共语言,她也很歪腻闺里长,道里短的女儿家闲言碎语,不愿和那些弱不禁风的娘子们来往。 再说别家女郎如她这样的年龄,都在家奶娃呢。 如果非要论起闺中蜜友,只能是伴着她一起长大的荀华。 不过荀灌可不会在杨彦面前认怯,只是淡淡道:“知道了,你去就任,裴妃自有我来照料,家君于台省值夜,须过上两三日才能归家,若是没别的事,你回去早点休息罢,把巧娘留下来陪我们说说话。“ ”对了!“ 荀华问道:”杨郎,你何时教我们练拳?“ “明日清晨!” 杨彦拱了拱手,便返身离去,荀灌要留下萧巧娘的目地也好猜,无非是套话而己,从萧巧娘嘴里多了解些自己,想到这,他还是有些自得的,也有一些窃喜。 本以为一亲荀灌芳泽离不了荀华,没想到巧娘也能起到相当的作用呢。 果然,杨彦一走,荀灌和荀华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套问起来,萧巧娘自然也愿意帮郎君张目,几乎把她所知道的杨彦兜了个底朝天。 当听到油坊的收益之时,荀灌和荀华都觉得自己小瞧这家伙了,一年几千万钱的收益,说给就给了,芳心中也不乏欣慰。 …… 第二天天没亮,杨彦来到校场,包括荀灌在内,站了一地的府卫和侍婢,其实返身回射的要点,就在于腰腿,腰上要有劲,腿必须能夹住马。 说简单点,在向回射箭的那一刻,形同于骑着一匹没有马镫的马,马匹的颠簸全由双腿承受,重心的稳定则交给腰椎控制,这就是为何学返身回射必须先学形意拳的原因。 形意拳由脊椎发力。 杨彦先教人站三体式,讲明要点之后,一一观察各人的情况,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真的有悟性的差别,有些人只是徒有其势,无论如何都不能定心去体会三体式那天地人三才合一的意境。 不过这也不是太大的问题,最多练不了形意拳,对本身不会有影响,毕竟拳法不是万能的,以杨彦目前的功夫,寻常壮汉十来个近不了他的身,如果是手持兵刃的士卒,五六个会让他非常狼狈,再如果是如荀氏府卫这样的精锐,他一个干翻三个就是极限了。 练拳的意义主要是养生,身体健康,活的更久,而且站桩形同于入定,有益于净化心灵,开阔心胸,培养气度,保持思维的敏捷。 杨彦前世只是半路子货,练到初窥明劲就因家庭和工作的关系,再也没法练了,所以他也不知道练至传说中的暗劲乃至化劲会是什么样,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认,万军丛中取敌酋首级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人力有时而穷,浑身是铁,又能打得了几根钉? 到阳光初洒校场,各人陆续散去,有人感受到了三体式的妙用,但更多的,是白站了一个时辰,不仅毫无体会,还因动作姿态的别扭,腰酸腿疼。 只是一次站不出效果,并不能说以后就不行,调整好心态,依然还有机会。 吃过早餐,荀灌和荀华约好了去探望裴妃,杨彦把巧娘也丢下,跟着一起去,他则取了三国演义和西厢记的手稿,策马奔向了盐市。 让他意外的是,那张筒陋的几案依然摆放在街角,看上去还挺干净的,没有污水和灰尘,显然时常有人清扫,这让他不禁有了些动容。 “诶?杨郎!” “杨家郎君,杨家郎君回来了!” 有眼尖的路人认出了杨彦,惊喜的大叫起来。 “杨郎,北去可曾顺利?” “久不闻杨郎清音,如旷旱之地,苦候甘霖啊!“ 这一下子,街头的人一堆堆的聚集过来,喧闹不休。 第一零零章 吏部难登 转眼间,杨彦身前便围的水泄不通,很多人都凑过来打招呼,脸面挂着真挚的笑容。 “杨郎此来,可是续说三国?” 又有人放声问道。 “承蒙父老们挂念,杨某有几句话要说!” 杨彦双手一压,待人群安静了些,便拱手道:“前些日杨某跟随荀府往北地办事,走的匆忙,未能告之,请父老们见谅,今日来此,实因杨某有庶务在身,蒙主上不弃,任为东海国相,不日将往郯城赴任,无法再为父老续说。“ 东海国相的信息量太大了,国相就是一方方伯,顿时,数不清的惊疑目光打量着杨彦,就连上前恭贺都忘了。 虽然在朝庭眼里,东海国相一文不值,但是相对于小民,秩比两千石的大员仍是需要仰望的。 以往杨彦白身,可以在街头说书,借此邀结人望,如今他已是秩比两千石的大员,如果再这么做,不说朝庭的脸面会因此无存,即便是他自己也会被人轻视。 官与民,从来就是两个阶层,官可以亲近民,关心民,却不能尊卑不分,毕竟官员的最基本职责就是管理和组织,或许有知恩图报,感激泣零之人,但大多数人仍是畏于刑而滥于宽,仅靠施恩不足以结义,当官就要有当官的架子,恩威并施方是御下之道,这是亘古不变的至理。 杨彦的身份已经变了,他也只能抱以一声叹息。 其实这些在盐市做生意的商贾土豪,可能一辈子都没去过江北,并不知道杨彦在朝庭的地位只是等同于淮北流民帅。 不过也有一些侨人眉头微微一皱,分明是知悉了杨彦的底细。 果然,有嘀咕声传来:“我就是从郯城过来的啊,那里几乎没人了吧,羯贼游骑不时侵扰,朝庭都放弃了,去那里就藩……哎,但愿杨郎莫要后悔啊!“ ”哼!“ 曾聘请过杨彦担任他家西席的胡烈冷哼一声:“府君鸿鸪之志,安能晓以你区区燕雀之辈?你一个街头卖胡饼的说来还是沾了杨郎油之光才以得名声大燥,又有何资格妄议府君?” “这……” 这人讪讪着退开。 胡烈又向杨彦长身一躬:“当日老朽便知府君不俗,但今见之,仍是耳聩心惊,对北地形势老朽略有所闻,虽此去郯城艰险重重,但府君非常人行非常事,老朽在此,谨祝府君建功立业,名震海内!“ ”多谢胡老丈吉言!“ 杨彦笑着抱拳。 民众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向杨彦恭贺,杨彦一一抱拳回礼。 不片刻,有人吞吞吐吐问道:”府君既已荣任,不知来此……“ 杨彦从怀里掏出三国演义与西厢记的手稿,抱拳道:“杨某没法再为父老们说书,不过三国演义已录出前九十八回,今欲寻人腾抄传播,若是有谁愿意,杨某可将手稿赠与他,并附送西厢记一篇。“ 从第九十九回开始,司马懿正式登场,杨彦可不想找死。 ”哦?“ 围观众人大为动心,杨彦的字虽然不能说与风靡大江南北的卫氏相比,也因身份上的劣势,不入士人法眼,却是颇具清奇之妙,越看越有韵味,前一阵子他开的药方,已经有寒门庶人在收藏鉴赏了,甚至有些人让自家子侄照着临摹,学他的字。 毕竟卫氏的字,通常的寒素之家缘悭一面,而寒门在书法上,确实没有可圈可点之处。 胡烈抢先施了一礼:“府君可把书稿交于老朽,老朽着府上门生,日夜腾抄百份分发四周乡民。” “好,有劳胡老丈!” 杨彦毫不犹豫的手稿递了过去,胡烈如获至珍,小心翼翼的接来手中,满脸喜色。 周围不时有人发出懊恼的声音,深恨自己慢了一步。 其实杨彦给谁都无所谓,他主要是想传播西厢记,西厢记宣扬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对当时社会秩序的严重挑恤,而张生以寒门卑子娶得身为世家女郎的崔莺莺为妻,也是对时人价值观的极大颠覆。 这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你,只要努力上进,你也有机会封候拜相,娶得如花美眷! 与之相比,三国演义宣扬忠义,几百年的老套路,现实价值反而不如西厢记大,杨彦同时拿出西厢记和三国演义,是以三国演义作为西厢记的掩护,胡烈承诺腾抄百份传播,自是乐见其成。 “既如此,那杨某就告辞了,他日再来,当与诸位把酒言欢!” 即然目地达到,杨彦拱了拱手,便上马离去,后面一片恭送声。 回到荀府,又过两日,荀崧回来了,把杨彦叫到书房,带着丝歉意道:“贤侄啊,按理来说,方伯就任需去吏部留下名籍,昨日老夫找到吏部大尚书言及此事,那个……谢公言语间似有推托之意……“ 说到这,荀崧再也说不下去了,摇头看着杨彦。 杨彦也很无语,在吏部登记需要提供阀阅,他贫下中农出身,哪有阀阅可登?很明显,吏部大尚书谢裒也不想因在吏部簿册上留下杨彦的名字从而使自己的仕途沾上污点,有意淡化此事。 说白了,杨彦就是淮北流民帅的待遇,朝庭给个名份,其他自己看着办,况且不仅仅是登记阀阅方面的问题,方伯就任,朝庭需要为其派驻长史或郡丞,以起牵制掣肘之用,但是谁吃饱了撑着去郯城给杨彦当副手?这事也未有提及。 虽然朝庭的轻视让人不舒服,但是在本意上,这何尝不是杨彦想要的结果呢? 穿越来此,不做反贼难道做顺臣? 于是杨彦笑道:“谢尚书自有其深意,彦之也从无半分怨言,日后若有机会,找吏部补上也不为迟。“ 站荀崧身后的荀灌扑哧一笑:”谢裒不过是怕丢人罢了,哪来的深意,其实入不入吏部只是个名份的问题,用以据资选官之用,杨彦之,我可能说话不好听,但实情便是如此,朝庭不可能召你回朝任职,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仅在名份上被朝庭羁縻,暗地里落个逍遥快活呢。“ 杨彦愕然看着荀灌,心道你这娘子别当着你那刻板老父说那么明显啊,这不是找喷吗? 果然,荀崧脸一沉:”灌娘你虽为女流,却怎能做此狂悖之言,贤侄莫要理她,他日你若真是建功立业,自有老夫找上吏部为你出头!“ 杨彦暗暗叫苦,只能施礼道:”有劳荀公了。“ 见着杨彦的无奈神色,荀灌又是扑哧一笑,很明显,杨彦的窘境还是很能给她带来欢乐的。 荀崧也不满的瞪了荀灌一眼,便站起来道:“人手已为你备妥,贤侄且跟我来。“ ”荀公大恩不言谢!“ 杨彦郑重施礼,跟着荀崧父女去往校场。 第一零一章 去期来临 (祝大家新年快乐,心享事成,阖家团圆,肥肥美美,再谢谢好友书友20170903214322771的打赏~~) 校场里,整整齐齐站着两百名府卫与五十名带刀侍婢,由荀华与荀虎领着,尤其一些带刀侍婢,凤目中还嚼着泪珠,满脸的不舍离情。 “参见郎主,参见女郎!” 见着荀崧和荀灌,众人齐齐施礼。 荀崧摆了摆手,便向杨彦道:“贤侄,你与我荀氏有大恩,今以这两百五十锐卒助你,另有一百匠户还在为你筹备,其余金帛俗物不须言说,你莫要和老夫客气。” 说完,向边上打了个眼色,荀灌捧上一匣子簿册,递向杨彦道:“杨彦之,我让荀华、荀虎都跟着你,这是他们的身份籍属,你拿着吧。” 杨彦浑身微震,郑重的接过木匣,一一看向众人。 每个人也都在看着他,神色复杂难明。 许久,杨彦拱手道:“蒙诸君不弃,与杨某共襄盛举,杨某又怎敢以家奴驱使诸君?今将名籍奉还,若是愿与杨某共赴郯城,杨某视之为腹心,祸福相依,甘苦与共,他日封狼居胥,燕然勒石,必有诸位名姓,若是各位另有考量,杨某也视之为友,绝不埋怨!” 说完,就把木匣塞到了荀华手上。 这等同于释放奴籍,还自由之身,荀华反而懵逼,望向了众人,很多人也是两眼迷惘。 荀崧为杨彦挑选的府卫不是随便选的,几乎都曾随荀灌去郯城接回裴妃,与杨彦有袍泽之谊,事先也通过了信,做过思想工作。 既然是荀崧的命令,本身对杨彦也有或多或少的钦佩与好感,没有太多的抵触情绪,只是没想到,荀府竟然会把他们的名籍交与杨彦,杨彦又还给了自己。 对于现代人来说,追求自由是天赋的人权,虽然人身依附并没有完全消失,但是在法律上,任何人都是自由的,而对于古人,骤然得到自由,就有点类似于被从家里赶出去了,失去了主心骨,再也没有依靠。 一时之间,校场上一片安静。 荀崧叹道:“诸位俱为一时之选,至少也有将校之才,居于我府,不过是蹉跎岁月,龙困于野,倒不如随着彦之为国效力,因功立业。 彦之其人,堪称翘楚,有情有义,诸位跟随,老夫倒也放心,但老夫丑话在前,虽彦之敬重你等,交还名籍,不以家奴视之,却不可恃宠生娇,目中无主,以免败坏我荀氏清名!“ 荀灌给荀虎和荀华施了个眼色。 二人回过神来,执手施礼:”参见府君!“ ”参见府君!“ 众人纷纷施礼。 杨彦双手虚托,郎声道:”诸位不必生分,称我将军即可!“ ”参见将军!“ 这一次,声音更大,也多了份激昂的情绪。 诚然,将军比府君更显亲切,但是在最初的懵逼过后,陆续有人体会到了被放归名籍的妙处,先不提杨彦能否带着他们建功立业,光是姓荀,这就了不得! 各大家族的旁枝庶出,其实不完全由本宗所出,有一小部分是由赐予宗姓的家奴放归而来,若干代以后,尤其是战乱年代,人口大量丧失,宗谱族籍散落,顶着同样的姓氏与郡望,外人无从分辩本宗与家奴之别,这就给了家奴鸩占鹊巢的机会。 很多传承久远的古老家族,血脉究竟纯不纯,谁也说不清楚。 当然了,这不是说荀虎等人有意识的想取代颍川荀氏,而是杨彦放归名籍,给了他们一个成为荀氏旁枝庶出的机会,将来他们的子弟长大成人,不必与人言家生子,可堂而皇之的称自己乃颍川荀氏之后。 士族专权,自是令寒门心羡,恰八王之乱直至五胡乱华,无数的名门望族家业断绝,不乏有钻营之徒动起了歪心思,冒认祖宗,伪造阀阅获得进身之机。 这其实是非常困难的,毕竟谁也不是傻子,蛋糕就那么大,多一家来分,就意味着自家要让渡一部分,所以除了极少数的幸运儿冒认祖宗成功,绝大多数都是耗费了大量的金钱精力,却仍然一事无成。 而今一条康庄大道摆在了眼前,要想出人头地,根本不必冒认别家祖宗,仅凭事功就足以渐渐演变为荀氏旁枝,这得是多大的诱惑啊。 很多人望向杨彦的目中,射出了感激之色,尤其是荀华,被放还名籍更是让她浑身一松,毕竟她不再是家奴了,而是与杨彦身份一般的良家子。 …… 又过三天,荀崧把百户匠户交给了杨彦,其中有合金、铁匠、船匠、木匠、皮匠、织造、搏埴、弓箭、脂胶、丹漆,以及种田好手等诸多匠户,这让杨彦真切见识到了世家大族的底蕴。 这还是并不显山露水的颍川荀氏,换了琅琊王氏,诸葛氏、泰山羊氏等侨门显宗,以及三吴二豪四姓,又该有多大的实力? 匠户、佃户与部曲是世家大族屹立于世的根基,佃户种田提供粮食,部曲练兵提供武力,匠户治炼物事提供助翼,其中以匠户最为难得,如种地的,上阵撕杀的,凡是身强体壮,少许训练即可使用,而匠户全靠手艺天赋,精益求精需要一辈子的时间浸淫其中。 杨彦可不会傻到发还匠户名籍以邀买人心,毕竟他本与荀氏匠户无恩,匠户也无建功立业之心,真要把户籍发还,他敢担保这一路上有一个逃一个,最终还是白白便宜了别的豪强大户,只能到了地头再作安抚。 接下来的几天,杨彦不再出门,留于荀府教授拳法,指点返身回射的要点,目前只能一个个的练习,要想集群训练,形成规模战斗力,还牵涉到互相配合的问题,否则没射中敌人先射中同伴,那可是要命的。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中,到了杨彦离京的时刻,荀崧不便相送,只是告诫杨彦江北之众,乃晋之旧人,或有离合之劣,但也时势所迫,若有归义之心,宜先抚后剿,少造杀戮。 杨彦自然不可能向荀崧说出自己的想法,唯唯称是,荀崧又着荀灌替他送行。 从名义上讲,裴妃是君,杨彦是臣,没有相送杨彦的道理,因此在出发的前一天,杨彦去向裴妃辞行,裴妃哭的如个泪人般,不顾仪态的抓住杨彦的手,再三叮当戒急宜缓,事不可为,不必强撑,仿佛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似的,眷眷真情流露,让杨彦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怆,也是暗生不舍之情。 大队人马徐徐出了荀府,那两百五十名府卫,除了带刀侍婢,相当一部分都是举家随杨彦去郯城,合许有一千五百人左右,百户匠户约有八百多人,另荀崧赠给杨彦金百斤,生铁和熟铁各万斤,骏马千匹,绢千匹,粮食十万石,拉车的牛和骡子超过千头。 十万石粮食听起来很多,但按照当时的计量单位,一升约为220克,一石22公斤,十万石也才220吨,按照一名丁壮日食七升,妇孺老弱日食六升,取平均值计算,一个人每半个月就要吃掉一石粮食。 由建康到郯城,取最近路线约八百里,按杨彦规划的行程,一个月之后抵达,这就等于每个人在路上要消耗两石粮食,加上牛马骡也要吃,如果葛洪和萧氏朱氏准备不够充分的话,这个冬天都未必能撑过。 这倒不是荀崧舍不得再给,而是实在没法带了,去了郯城,杨彦面临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就地筹粮。 第一零二章 道左相送 天刚亮出门,由于队伍太过于臃肿,行进缓慢,出了东篱门已近正午,正见着谢尚、袁耽和他的两个妹妹,葛洪一家三口驻足于道旁。 葛洪一家三口不必说,将陪着他一直到江乘,与自家部曲及萧氏朱氏部曲会合,不过杨彦曾叮嘱袁耽谢尚不必相送,却还是来了,不禁让他心头一热。 袁耽拱手道:“杨郎此去,山水迢迢,危机四伏,耽为挚友,恨不能以身相随,奈何二妹年幼,尚须照料,只能于道左相送,唯盼君一切安好。“ 谢尚道:”与君相交,尚获益良多,可见寒门不乏琼苞,高门亦有犬豚,盼君建功立业,驰骋疆场,他日与尚同台为臣,共辅国祚!“ 这就能看出袁耽和谢尚的不同了,相对于袁耽,谢尚更加独立,情谊不乏诸多考量,这也是没办法,谁叫人家谢尚有个好爹和好二叔呢? 当然了,有这种想法本身就不对,杨彦也不是诅咒谢尚,于是拱手笑道:“挚友拳拳,杨某感念于心,今次暂别不足伤感,日后必有聚首之时,且盼袁郎谢郎保重,勿以杨某为念。“ 袁女正袁女皇同声道:”杨家郎君,妾们年幼识浅,该说的大兄与谢尚都说过了,我们只望你照料好巧娘,最好下次回来的时候,嘻嘻,能带个白白胖胖的小郎君回来。“ 萧巧娘顿时俏面一红,愕然看了过去。 杨彦呵呵笑道:“可得让二位小娘小子失望了,巧娘尚有两年方能除孝,两年之内,杨某或会再回建康。” 葛洪古怪的瞥了眼葛慧娘,便挥挥手道:”走罢,趁着时日尚早,我们送彦之一程!“ 几人间杂着,三三两两的走着,可是还没走出半个时辰,前方突然喧闹大作,隐有尘土飞扬,怕不是不少于数百车驾轰隆而来。 杨彦止住队形,众人也纷纷翘首看去。 “是陆纳!” 不片刻,谢尚惊呼。 前方的车驾纷纷停住,一名名浓妆艳抹的郎君从车中钻出,为首者,正是陆纳、沈劲与周琳,这三个倒还好些,后面的很多都是敞胸露怀,皮肤潮红,不堪入目,分明是服了散,散劲还未散开,年龄从十来岁到二十多岁都有,更是让杨彦意外的是,居然还有些小娘子。 虽然不多,却也争奇斗研,普遍十二三岁的年龄,另有少数几个以纱笼覆面。 沈劲曾号称邀数百吴中俊彦为杨彦送行,三吴居留建康的士家郎君如果凑一凑,别说几百,上千也有,但是有相当一部分并不卖陆纳的面子,送杨彦之赴任显然是自降逼格,羞于为之。 因此人群中,真正的世家郎君没有多少,以乡豪寒门子弟为多,这些人家本就是依附于高门士族而生,陆纳、沈劲与周琳一招呼,纷纷云来。 “哈哈~~” 沈劲哈哈大笑:“我等与杨彦之相交一场,不忍杨彦之形孤影单远赴千里之外上任,念在故旧之谊,特来相送,各家郎君娘子们,随我一起恭送杨府君!”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 几百名少男少女扯着嗓子一遍遍的呼喊,越喊越整齐,声音也越大,还有人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杨彦这边的人,均是气的浑身发抖,谢尚更是大骂道:“吴中貉子,着实可恨!” “哼!” 葛慧娘哼了声。 她是句容人士,严格来算,属于吴人而不是侨人,谢尚口称吴中貉子,这是误中副车啊。 谢尚意识到了失言,连忙向葛洪施礼:“请稚川先生见谅,小子一时气愤口悖,无意中冒犯了稚川先生。” 葛洪捋须,摇了摇头:“贤侄不必介意,这些貉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事,以取笑他人为乐,别说是你,既便老夫身为吴人,也是颇觉丢脸,彦之莫要理会,我们走!“ “世叔稍待!” 杨彦回头笑了笑,便向前方拱手。 陆纳一看杨彦有话有说,手一摆挥止住众人,虽然喧嚣渐止,但很多少男少女都意尤未尽,目含挑恤望着杨彦。 杨彦朗声道:“杨某寒门,竟劳陆氏、周氏与沈氏等一众高门相送,虽豺狼之心,却终究来此,故以一俚曲相赠诸君!” “袛园钟声响,世事本无常 娑罗花失色,转衰如沧桑 骄奢不长久,春夜梦一场 强梁终覆灭,风中尘土扬!” 这首曲子从文采上说,没什么可圈可点,唯一可取便是寓意,你们这些吴中貉子现在别嚣张,将来家业败亡,归于风中尘土的时候,有的你们哭! 葛洪一脸无奈的看着杨彦,心里挺无语的,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在口舌上从不让人啊。 果然,对面众人纷纷色变,甚至有人破口大骂! 陆纳回头道:“寒门伧子可恨至极,你们中若是有谁能压他一头,将来我陆氏必不亏待!” 陆氏位列吴中四姓之首,其中陆晔和陆玩被尊称为陆门二公,而陆纳是陆玩嫡子,由陆纳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足以决定一个寒门土豪之家的兴衰! 可是文压杨彦谈何容易? 虽然杨彦的身份让很多人鄙视,却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在才学上,杨彦确有傲人之处,就拿在太极殿演奏长干行来说,自秦汉以来,又有哪个在中朝大殿上,当着皇帝太子面引吭高歌的? 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无形的荣耀! 想要把杨彦比下去,先去读读那首红豆诗,再去听听杨彦作的三首曲子,然后掂量掂量自己! 因此虽不乏有人心动,却无人附和。 陆纳暗骂一群犬豚之辈,何堪大用? 这时,陆氏旁枝的一名叫做陆文的子弟说道:”祖言兄,小姑文才菲然,定有法为我陆氏找回面子!“ ”嗯?“ 陆纳望向了身侧一名以纱笼遮面的女子,此女名陆蕙芷,是他大父陆英的遗腹女,虽年已十六,却与陆晔陆玩平辈,自幼文彩蜚然,由于辈份太高,又是妾氏所出,至今都说不到合适的人家。 本来陆蕙芷的性子有些孤僻,宁可独处释卷,也不大与人来往,只是今天凑巧了,顾和的女儿顾燚昨晚在陆蕙芷的小院作客,而顾燚恰已答应了陆纳为杨彦送行,于是把她给硬拖了过来,而陆蕙芷也是为数不多的,曾未起哄的有限数人之一。 陆纳和陆蕙芷没什么交情,也知道这个小姑不好说话,于是给顾燚打眼色,并比划了一枝步摇的手势。 顾燚眼前一亮,会意的笑道:“小姑,我昨晚见你的案上有一副酒令,挺清奇的,不如拿出来杀杀那杨彦之的嚣张劲吧。 陆蕙芷淡淡道:”杨彦之去郯城赴任本就步步艰险,又何苦为难于他。“ 顾燚道:”不是我们要为难他,而是他得罪了祖言兄,若是今次不挽回面子,他日杨彦之死在了淮北,又如何找回来?小姑,你就勉为其难吧。“ 陆蕙芷那薄纱后的眼眸现出了一丝不悦之色,索性闭嘴不言。 陆纳暗感不快,正要劝说,边上却有一人唤道:“又有人来了!“ 第一零三章 吴中幽兰 两辆牛车一先一后,在杨彦队前停了下来,居然是卞壸和温峤,各自施施然下车。 杨彦顿时大喜,这可是大佬啊,一来还是两位,尽管这两位都是不入主流的大佬,卞壸尚儒,是皇权的死忠,政治理念近似于荀崧,虽然也属于青徐侨门,却被王葛之流排斥,而温峤虽然好清谈,却在江东没有根基,被归类为二流名士,在政治上也无从施展抱负,可是他哪管那么多,有大佬相送,这就是面子啊。 “彦之见过卞公、温公!” 杨彦恭身施礼。 “呃?” 卞壸一怔,这小子前一阵还一口一个杨某,今天倒是懂得礼敬先贤了啊! “哼!” 卞壸又哼一声:“老夫前来,只为提醒你莫要过早死在郯城,老夫还想看看你那收割之道究为何物!” 杨彦苦笑道:“卞公倒是个实诚人,杨某受教了。” 什么叫前恭后倨? 卞壸狠狠一眼瞪了过去。 温峤捋须,指着杨彦笑道:“你这郎君,明明身份低,本该谦虚受教,却偏偏口齿不饶人,你让台省诸公如何待你?老夫本是料你影孤形单,无人相送,念你好歹也是朝庭所遣,故勉来为你张张目,不意竟有望之前来,呵呵~~“ 这个呵呵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早知道卞壸会来,他就不来了。 卞壸哼道:“老夫可不是专为他送行,而是叮嘱别死的太早!” 这两个老家伙,一口一个不是来送你的,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无非是鸭子死了嘴硬而己,主要还是杨彦的身份太低,怕被人说闲话。 杨彦也明白,在心里感激的同时,只能尴尬的陪着笑。 “小郎君!” 这时,又有一辆牛车驶了过来。 “哦?竟是道玄?” 卞壸讶道。 温峤也问道:“道玄此来可是为相送杨郎?” 没错,这正是荀邃! 要说卞壸和温峤送别杨彦,至少在朝堂上为杨彦张过目,情有可缘,可是荀邃为何会来? 包括杨彦在内,众人望向了荀灌,荀灌摇了摇头,这个族叔一直和自家父亲势如水火,她也搞不清原委,不过出于礼节,仍是拱手道:“见过族叔!” 荀邃伸手指着荀灌,惋惜的看着,许久才叹道:“好好一个俊俏的娘子,被景猷老儿糟蹋了啊!“ “唔!” 众人纷纷捂住嘴,差出笑出声来,在荀邃嘴里,糟蹋就是养残的意思。 荀灌顿时俏面一沉,哼道:“族叔也是一方名士,何必背后诋人,家君正在府中,族叔若是对家君不满,可登门面谒!” 荀邃摆了摆手:”老夫不与你这小娘子计较,今日前来,也非是为小郎君送行,就是追问于他,为何唤景猷老儿为荀公,独称老夫道玄公耶?莫非老夫不姓荀,不是出身颍川荀氏?“ ”这……“ 杨彦无语的看着荀邃,很明显,这小老儿怨念挺深的啊。 荀邃又道:”小郎君此去郯城,志气可嘉,却凶多吉少,是以老夫追来问个明白,小郎君何至于厚此薄彼?免得你客死异乡,无从辩白。“ 不仅仅是杨彦无语,每个人都无语了,人家和你有什么交情?你是为杨彦在朝堂张目,还是筹备了兵马粮草,或是与荀崧的女儿共过患难? 不过杨彦可不能这样作答,虽然荀邃与荀崧不对路,却总是姓荀,如此自己不尊重荀邃,鬼知道荀崧会怎么想,于是拱手道:“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 荀邃立时膛目结舌。 这段话,是他的老祖宗荀聊所言,意思是天为自然,宇宙并非神造,而是万物自身运动的结果,由此引申,为何称荀崧为荀公独呼你为道玄公,你不该问我,应该从你自身找原因。 这可是让荀邃气闷难当,如果杨彦引用别人的话,或者另出枢机,发表自己的见解,他都有自信驳之,唯独此言乃他家祖宗所发,无论对错,如何辩驳? 其余各人也是眼神一亮,纷纷看着荀邃,一副兴灾乐祸的模样,即便是对面以纱笼罩面的陆蕙芷,都透过覆面的经纱暗暗打量着杨彦。 以此回复荀邃,首要是博学,其次有急智,两样缺一不可,暗合以汝之矛,攻汝之盾的神韵,一句话把荀邃堵死,陆蕙芷曾听过杨彦做的曲子,乍一听较为粗鄙,不如吴音颇多雕凿,可是随着自己弹来,却是愈发的觉得韵味无穷。 许久,荀邃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指着杨彦道:“你这小郎君,倒是奸滑!‘ 杨彦施礼笑道:“多谢道玄公美言,也多谢道玄公与诸公相送,然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彦之就此别过,他日返建康再一一答谢。“ ”慢着!“ 一听杨彦要走,周琳也顾不得陆蕙芷还没答应去为难杨彦了,自作主张道:”我吴中有一幽兰,偶得酒令一副,今请你对之,若是对不上来,只须你向祖言兄执手认错即可。“ 杨彦哈哈大笑道:”你与陆郎纠众咒骂于我,我还未与你理会,你倒是纠缠不休了,你吴中幽兰关我鸟事,闺室清闲编排词句自以为雅,实是无聊之极,我为何要对,我若离开,你能奈我何?“ ”你……“ 周琳语塞,脸胀的通红。 是啊,杨彦之要走,他能奈杨彦之何?换句话说,如果强行阻路,迟滞方伯上任,这可是大罪,哪怕杨彦把他斩了周家还无处说理。 一时之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顾燚却是嘀咕道:“小姑,你看这人狂的,连你都骂上了,你不杀杀他威风还真以为我们吴中无人呢!“ 陆蕙芷也有些不快,倒是现出了迟疑之色。 顾燚一看,立刻站起来道:”杨彦之,休要猖狂,今我以女流之身请你行令,听好,笔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管仲,管仲问鲍叔,如何不种竹?鲍叔曰:只须三两根,清风自然足!“ 杨彦看了过去,这个小娘子,大概十二三岁,姿色是有的,却满脸得色,目含挑恤,不禁探着脑袋揉了揉眼睛,才哈哈大笑:“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我道是不识幽兰,抑或吴中幽兰另有所属?“ 荀灌扑哧一笑,美目中现出了嗔怪之色。 杨彦这话的意思就是,我tmd不会是把别花认作了兰花吧?还是你们吴中的兰花不是我所认识的兰花。 ”你……“ 果然,顾燚俏面血红,羞怒交加,猛一跺脚:“杨彦之,我……我自然算不得吴中幽兰,幽兰另有所指,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到底能不能对,不能对趁早认输!” 第一零四章 杨彦之请 杨彦这面,人人俱都沉吟,荀邃、温峤、卞壸百思不得其意,这几句看似毫无关联,但是细细一品,却又似未如此,只是这份联系到底是什么,一时难以理出头绪。 他们是老家伙,当然不会做出为难之色,都不约而同的看着杨彦,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不过荀灌可没这方面的顾虑,看了看袁耽,又看了看谢尚,这二人眉心皱成了个川字,于是给荀华打了个眼色。 虽然荀灌已经不是自家女郎了,但荀华也没办法,只得向杨彦问道:“杨郎可能对出?” “我试着对下!” 杨彦点点头道:“雪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白起,白起问廉颇:为何不养鹅?廉颇曰: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顿时,对面的陆蕙芷娇躯微颤,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了杨彦,虽然杨彦行的酒令非她所拟,可是从理,从句,均是天衣无缝! “小姑,怎么了?” 顾燚连忙问道。 陆蕙芷叹道:“杨彦之果是奇才。” “噢,我懂了!” 谢尚突然也怪叫一声:“笔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管仲,管仲问鲍叔,如何不种竹?鲍叔曰:只须三两根,清风自然足。 管城子是笔的别称,而鲍叔与管仲同是春秋时齐桓公的大夫,管仲问如何不种竹,是因竹乃制笔管的材料,鲍叔曰:只须三两根,清风自然足,恰到好处的烘托出了竹子的意境. 这其中名堂,首先是一种花,要求落地无声,接一个与此花有关联之古人,由此古人引出另一古人,前古人和后古人一件事,后古人须以一阕五言应答,要求前后串连,不许硬凑! 陆家女郎果然雅思清奇,不负吴中幽兰之美名啊! 而杨郎所对精僻叫绝,以雪花破题,雪花落地亦无声,而白起暗合雪之洁白,由白起引出同为战国名将的廉颇,因鹅色白,白起问为何不养鹅,廉颇曰: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妙,确是妙,廖廖两句,把鹅在水中畅游的神态描绘至极尽!“ 说完,谢尚还啧啧有声的转头,目现奇光望着杨彦。 很多人也现出了恍然大悟之色,往往事情就这么简单,其中规律说穿了就这么回事,可是事实也很残酷,好比上中学时解方程式,功夫不到家,老师分析的再透彻,再明白原理,换一题还是解不出来。 有些人试图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解,结果懵逼了,甚至有些迟钝的还没弄明白,荀邃、温峤与卞壸也均是暗暗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 陆蕙芷看着满脸得色的杨彦,一丝争胜之心油然而生,于把自己的破题侧耳告诉了顾燚,并吩咐少许。 “哼!” 顾燚哼道:“杨彦之,破得一题休要张狂,有本事再来破题,听好:蛀花落地无声,抬头见孔圣,孔圣问颜回,因何不种梅,颜回曰: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支开! 我有两个要求,其一,鹅、梅、竹皆可划入禽兽木卉之类,为突出新意,结令不能以此类来结,且白起廉颇、管仲鲍叔、孔圣颜回皆为文臣武将,你也不能以此结令,若是自问办不到,请道左绕行!“ 谢尚眉头一皱,不满道:“虫蛀之处必有孔,是以孔圣开篇,而孔圣与颜回乃师徒关系,至于梅,因梅花有色与颜相接,颜回曰: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支开! 虽陆家女郎才情不逊杨郎,却横加限制,无故刁难,岂非有失陆氏高门风度?“ 顾燚咯咯一笑:”谢尚,又不是问你,你强出什么头?有本事你来对!“ ”这……“ 谢尚那嫩脸浮现出一抹不健康的潮红,望向了杨彦。 杨彦向荀邃拱了拱手:”玄道公乃颍川名士,想必已成竹在胸,不知可否为小子道来?“ 荀邃老脸微红,一甩袖子:”老夫岂能与你小儿辈争锋。“ ”扑哧!“ 荀灌掩嘴轻笑,丢了个干得好的眼神给杨彦。 ”呵呵~~“ 杨彦干笑两声,眼角余光瞥了眼卞壸和温峤。 这二位均是暗暗叫苦,很明显,荀邃根本破不了题,他们也是大哥别说二哥啊,正想着这小子不是要挑事吧,杨彦却是向前问道:“一而再,再而三,杨某赴任在即,将士们枕戈待发,你这吴中幽兰怎似腾蔓?“ ”这寒伧不会是智尽词穷,要耍赖了吧?“ “我看他也就那样,吴中幽兰之名,岂是白叫?” 吴中俊彦们纷纷鼓噪,不过陆蕙芷不是这样想的,隐于薄纱后的面庞现出怒容,什么叫藤蔓?缠缠绕绕,纠缠不休,而兰本该独立绝世,深峡遗香,此人分明是变着法子讥讽自己。 本来陆蕙芷不至于此,可是杨彦不停的拿时人对自己的雅称做文章,就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啊,于是叫着顾燚说了几句,顾燚哼道:“只此一题,破完即止,若是杨彦之你自认才浅,须向我吴中幽兰执礼认输!“ 杨彦多望了端坐车中的陆蕙芷几眼,很明显,这就是吴中幽兰,看身形,大概十五六岁,尚是窈窕,看仪态,正襟危坐,丝毫不苟,一副士家女郎派头,再看面容,被纱笼罩着看不清,这怎么行? 于是转头问道:”吴中幽兰是何来历?“ ”吴中幽兰名陆蕙芷,乃扬州大中正陆公之妹……“ 谢尚简要介绍了下。 杨彦一怔,这位娘子的辈份让他始料不及,随即便大笑道:”那杨某也有一请,若是侥幸对上,他日道左再逢,吴中幽兰可否揭开面纱由杨某一睹芳泽?“ 顿时,无数错愕的目光望向杨彦,葛慧娘与荀华均是暗暗啐骂,这是明显的轻薄啊,这家伙,轻薄人家陆氏高门士女,到底想干什么? 荀灌却是美眸现出了深思之色,她认为杨彦不可能迷上陆蕙芷,必是另有缘由,并暗暗观察着陆蕙芷。 这其实不怪她,杨彦已经给她留下了谋而后动,有的放矢的印象。 萧巧娘也踮着脚看,她倒没什么想法,就是想单纯的看看这位吴中幽兰长的漂不漂亮。 “放肆!” 对面陆纳大怒喝骂! 陆蕙芷却道:”让他破题!“ 杨彦朗声道:”天花落地无声,抬头见宝光,宝光问维摩,斋事近何如,维摩曰:遇客头如鳖,逢道项似鹅!“ 刹那间,陆蕙芷隐于薄纱下的面孔血色忽没,竟如坐不稳似的,伸出玉手撑住了车壁。 第一零五章 笑傲江湖 (谢谢好友书友2017090321432277的500大赏~~) “小姑,小姑!” 顾燚连忙扶住。 “我没事!” 陆蕙芷勉力摆了摆手,那隐于薄纱下的眼眸中,满是羞恼,怔怔望着杨彦,渐渐地,又转为了悲凉。 “哎~~” 谢尚叹了口气:“杨郎所对,俱合那吴中幽兰设限,宝光乃天竺佛名,维摩也是天竺有名的居士,佛向居士问斋,维摩答曰:遇客头如鳖,逢道项似鹅,恰如其份的描绘出了斋事之繁忙。 杨郎博学之广,令人佩服,但人言可畏,此举或是有污于吴中幽兰之清誉啊!“ 当时僧道不分,通常都把僧人称作道人。 杨彦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话时他没多想,也没荀灌想的那么复杂,只是单纯的想看看吴中幽兰长什么样,而且还顾及到了人家女儿家的清白,约定下次回来再看,不必于人前显露,不过现在想来,依然不妥当,最起码这位吴中幽兰于自己手底蒙羞,只怕终生都难以嫁人。 除非她的未来夫郎能在文才上力压自己一头,把场子找回来,而这显然不可能。 尼玛的,自己呈一时口舌之快,害了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啊! 可是害都害了,他可没有以身作赔的觉悟。 对于高门士女,除了荀灌入他法眼,其余大多都带着一种娇揉造作,喜怒不形于色的作风,他还真没法接受,在他眼里,歌舞姬都比高门士女更惹人怜爱,于是拱手道:”杨某戏言,一时误伤,若有冒犯,尚请恕罪,此事就此作罢,今日也多谢诸君相送,杨某于此拜别!“ 说完,向四周深深一躬。 荀灌解下马槊,递过去道:”杨彦之,此槊随我日久,却蒙尘于暗室,今我以之赠你,助你一臂之力。“ ”嗯?“ 荀邃那老眼中骤然精光一闪,现出了惊疑不定之色,同为颍川荀氏,对荀崧那一系还是很了解的,这把槊,是荀灌的珍爱,在别人眼里,赠于杨彦,或有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之妙,不过在他眼里,分明有着别样意味啊。 ‘呵呵,景猷老儿啊景猷老儿,想不到吧,你家的宝贝女郎竟有一线情丝暗系在了杨彦之身上,那老夫说什么也得玉成此事,看你那脸面往哪儿搁!’ 想到得意处,荀邃竟以袖掩面,嘿嘿闷笑起来。 杨彦也握着槊,指尖尚余着丝丝温热,鼻翼若有寥寥余香,就仿佛佳人以槊代替,长傍君侧。 当然了,杨要想把臆想变为现实,擒获佳人芳心,还须建功立业。 杨彦心头豪情四溢,郑重施礼:”多谢女郎,他日必以此槊饱饮鲜血,告辞!“ “拜别女郎!” 荀氏众人纷纷拜伏,向荀灌作着最后道别,虽然未必没有再见之期,可是彼此间的身份已变,心境还能再复往日之心境么? “去罢!” 荀灌的美眸微微泛红,挥了挥手。 “女郎!” 队伍中,尤以一众带刀侍婢与荀灌感情更深,自荀华以下,不无掩面啜泣。 “哭什么哭,将来成家立业,嫁得如意郎君,常回来便是,快走,别误了时辰!” 荀灌强撑着倒竖柳眉,厉声挥斥。 众人再以大礼参拜,才各自起身,随着杨彦缓缓向前行去。 “杨郎珍重!” 谢尚与袁耽挥着手。 那数百吴中俊彦不再喧噪,自觉或不自觉的闪开,唯恐阻挡路途,不过杨彦却瞥见陆蕙芷那笼纱覆着的面孔下,正有一双清亮的眸子盯着自己,哪怕视线对接,也毫无退避之意。 杨彦带着歉意笑了笑,只是让他意外的是,顾燚这小娘子会错意了,怒哼一声,凸目瞪了过来。 “哈哈~~” 杨彦哈哈一笑,翻身上马,放声高唱!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 天知晓……“ 这歌一出,众人浑身微震,只觉心潮随着歌声澎湃往复,竟难以抑止! 苍海一声笑虽是纯正的古曲,黄沾却巧妙地将中国传统五音演化成旋律起伏、朗朗上口的小调,再配上豪情满怀,气盖云天的歌词,一种身在高处、心却坦然的强大气场扑面自来! “此曲磅礴大气,足表杨彦之心迹,他人或以为此子北上郯城乃是找死,此子却豪情迸发,隐有潜龙入海之意,老夫颇为期待啊!” 卞壸忍不住赞道。 温峤根本不理他,微眯着双目,嘴唇喃喃,似是沉浸在了歌曲当中。 荀邃目中现出奇光,翘首问道:”小郎君,此曲何名?“ ”笑傲江湖!“ 杨彦向回挥了挥手。 荀邃也挥着手道:“笑傲江湖,纵情山水,处庙堂之远心系苍生,处江湖之远心系君王,小郎君真洒脱也!” 当时所指的江湖,并不是现代人理解的草莽和武林,而是居地方为官,因此杨彦这首笑傲江湖,恰如其份,也不免让人引申暇想。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胜了一襟晚照……” 歌声渐行渐远,也渐渐地,队伍中开始有人跟着杨彦歌唱,由零落稀疏,到整齐高吭。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啦啦啦啦啦……“ 陆蕙芷目送杨彦之的背影愈行愈远,目中竟有了些痴意。 …… 这首歌的好处便是曲调朗朗上口,歌词简单易记,哪怕队伍中很多人都不识字,听个一两遍也能唱了,唱着唱着,感受着歌中的洒脱大气,士气就上来了。 杨彦原计划三天到江乘,毕竟全队两千多人,老弱妇孺占了一半,以军令行军那是不可能的,当成役夫徭役强行驱赶更不可行,只能行个一二十里,停下来休息,再重整队形继续上路,不过实际上,仅两天就到了江乘。 萧鎋与朱咲各自带着部曲于江岸等候,还有鲍氏部曲,合计五百户,有将近四千人,加上跟随杨彦过来的,一共有六千多人拥在江边,乱糟糟的。 鲍姑目现忧色,似是要说什么,却被葛洪拦住了,示意先看杨彦怎么处理。 杨彦的手下有三个来源,首先是荀氏部曲,最为亲近,也素质最高,不用担心出乱子,其次是鲍氏部曲,虽不甚亲近,但忠心没问题,再次是萧朱二姓部曲,既不亲近,也不忠心,最容易出问题的,便是这一批人。 杨彦向众人拱手道:“渡口船少人多,人心不稳,趁着时辰尚早,应先把人渡过江,绝其侥幸,萧君朱君,自即刻起,杨某就要使唤你庄中部曲了。” 萧鎋拱手道:“名籍均已过给府君,府君自行安排即是。” 杨彦点了点头,便向萧温、萧仁和朱锲道:“把萧姓与朱姓的当家人给本将请来!“ ”诺!“ 这三人仍是有些不情不愿,勉强施了一礼,便疾步而去。 杨彦又让葛慧娘把姓鲍的都叫了过来。 这部分人是家生子赐本宗姓,合计有二十多个,施过礼之后,杨彦道:“你们既被本宗赐姓,必各有所长,本将自会擢才录用,现在本将配给你们每人两名荀氏锐卒,按人头组织人家,驻于原地,不得擅动,初犯者笞,再犯者斩,听本将号令过江!“ ”诺!“ 二十多人纷纷施礼。 杨彦让荀虎挑选府卫,跟随而去。 具体如何分配所属人手,杨彦只是观察,并不多说,他也要看看这些人的组织能力,能力高的,自会提拨。 可能被挑出来的二十多人也意识到了这是自己命运的转折点,纷纷卖力的呼喝,把人口物资按所属驱赶在一起,虽然场面有些混乱,但是效率并不低。 杨彦暗暗点了点头,就让一个叫做荀豹的汉子带着五十名锐卒先行过江。 第一零六章 前路艰险 在杨彦的安排下,各人各司其职,荀家的府卫被杨彦当督战队使用,全队有条不紊的过江,到了傍晚的时候,连人员带物资,渡过去了一半,杨彦让荀虎也过江,授予临时节制之权,就地扎营休息。 第二天清晨继续渡,又是一个白天过去,总算全部渡完,杨彦那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毕竟江北的危险性千百倍于江南,江南怎么说都有个朝庭,丹阳一带又属于京畿,豪强大户早已划分了势力范围,动一发而牵全身,好歹是有所收敛的。 江北则是王化不至,奉行赤果果的丛林法则,各坞堡流民武装论起凶残,不见得就比匈奴人和羯人差上多少,单个的组织或个体出现在江北,除了被劫杀,就是被掠走,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除非杨彦太过于暴戾,或者携带的粮食不足以养活全队,否则无论是谁,逃跑之前都要先掂量值不值。 过了江,内部的离心力要让位于外部的战争压力。 荀华不舍的看着建康的方向,叹了口气道:“将军,该我们了。“ 杨彦向葛洪等人拱手道:“诸君于我助力,杨某不敢忘却,他日有成,必予回报。“ 葛洪摆摆手,笑道:”你若真能守护一方乡土,葛某与你世叔母便已心慰,回报之言不必再提,予苍生回报,便是予我回报。” 鲍姑只是道:“保重!” 萧鎋与朱咲也叮嘱杨彦万勿焦燥,徐图缓进,随即萧鎋取出一枝步摇,看向萧巧娘,叹了口气道:“这是你已故大母于成亲之日,由你大父亲手为其佩戴的步摇,你大父将之转赠于你,望你珍惜。“ ”嘤!“ 萧巧娘顿觉心弦猛的一颤,伸手捂住了嘴,眼角隐有泪光闪烁。 这支步摇,以黄金打造,顶冠饰以翠玉雕琢的芙蓉,五缕流苏各缀有一枚珍珠,由于年代久远,珍珠已经泛黄了,但形制非常精巧,保存的也很完好。 “拿着吧!” 杨彦柔声道。 萧巧娘跪倒在地,向萧鎋行了参拜大礼,虽未能唤出一声阿翁,却已泪流满面,把步摇珍藏在了怀里。 萧鎋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或许是愧疚,无奈,爱怜兼有,丽娘的音容笑貌渐渐地浮现在了眼前,一想到丽娘独自生下了巧娘,再往后的艰难日子……他不忍多想了。 萧鎋的眼角起了雾气,许久,才向杨彦郑重拱手:“巧娘就拜托给府君了。” “萧君放心,今日就此告别!” 杨彦回礼! 一行人鱼贯向船上走去,葛慧娘突然挥手大叫:“巧娘保重啊!” “嗯,慧娘你也要保重!”萧巧娘也含泪挥手! …… 渡过江之后,天色已至傍晚,围绕着营地,炊烟渺渺,各家自行做饭,每个人吃的都一样,胡饼加麦饭粥,不过与以前相比,胡饼中加了香葱和豆油,摊出来香气诱人,也更加耐饿。 萧巧娘似乎放下了离别的愁绪,一口一口的吃着,还不时和荀华说说话,杨彦却是明白,她只是强颜作欢,不想让自己担心罢了。 荀虎荀豹,还有萧温、萧仁、朱锲、鲍参、鲍令等人也和杨彦围在一起,虽然还没有置掾属,但是根据组织过江的表现,如果没有大的差错的话,这些人几乎就是杨彦的核心班底了。 想想确实挺寒碜的,跟随杨彦的,连一个略有薄名的士家郎君都没有,身份最高的,无非是萧温、萧仁等少数寒门子弟。 荀虎望向了北方的大地,面有忧色道:“此去郯城,尚有七八百里之遥,沿途坞堡、流民帅不计其数,就怕有人利欲熏心,会忍不住对我们动手啊。“ 去郯城接回裴妃,虽然人少,却俱是精锐善战之士,又没财货,谁也不会来啃硬骨头。 可这次不一样,全队六千多人,老弱妇孺近半,身家财产都在路上,且人心离散,丁壮尚未组织起来,五百部曲一盘散沙,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荀虎这两百五十骑。 一旦遇上流民或坞堡武装,一支两支尚可一战,倘若对方联合起来,仅靠这么些兵力显然难以护住六千多人,更有甚者,或会因内乱全队溃散。 那他杨彦别说就此藩镇梦碎灭,还将无颜再回建康,安全抵达郯城,是他就任以来的第一个考验,过了这关,才能考虑别的。 杨彦的官职在他未站稳阵脚之前,实际上在淮北一文不值,淮北与江淮之间的流民帅,刺史太守大把抓,甚至有爵位的都不少。 每个人都暗暗寻思,毕竟不管来之前愿不愿意,现在已经上了杨彦的破船,大家休戚与共,船沉了对谁都是致命之灾。 萧仁沉吟道:“府君,属下以为,可将全部人手按伍什编制,以军令勒之,但有触犯者,斩!” 鲍叁道:“此法会否过于严苛?此行诸人,并非流民,皆为我等亲眷,若是小过即杀,怕是怨念从生,恐不达郯城,人心便已离散了,再有外敌来攻,或不战自溃。“ 萧温蔑笑道:”那你说该如何?当务之急,乃是安抵郯城,若是法令不存,如何行军?你等貉子安居江南已久,自是妇人之仁,岂知我侨人是如何杀出一条血路才得以渡江?又怎知这一路上死了多少人?“ “哼!” 鲍令冷哼一声:“你等寒伧若真有本事,何必客居他乡?” “闭嘴!” 杨彦大怒喝斥:“前路险阻重重,你们不同舟共济,又哪来的心思互相漫骂攻击?” “主公,属下知错,请主公责罚!” 鲍令爽快的施礼认错。 “请府君责罚!” 萧温讪讪拱手。 杨彦锐目一扫席中诸人,摆了摆手:“算了,下不为例,从瓜步到郯城,步步危机,我等若是不能团结一致,只怕没有一个能安然抵达,本将现颁第一道命令,自即日起,军中不得互称貉子伧子中伤彼此,违者笞!“ ”诺!“ 众人纷纷称是。 杨彦向四周看去,见晚饭都吃的七七八八,便道:“把三十以下丁壮全部召来,本将有话说!” “诺!” 各人纷纷起身组织人手,杨彦也找了个土丘站上去,并让人把全军的唯一一面鼓搬了过来。 男子十六为丁,五十以下,俱服徭役,但杨彦从一开始就打算走精兵路线,按三十以下的标准,六千多人中,可称为丁壮的约达四分之一,陆陆续续被带过来,按所属分区站立。 其中最为安定的,属鲍氏部曲,有老神仙的符诏,他们也确实心甘情愿跟着杨彦。 次之是荀氏部曲,虽然也有些不安,却能站定不出声,再次是萧氏和朱氏部曲,眼神乱瞟,交头接耳,似乎唯有与同伴交谈,才能找到些许心安。 , 第一零七章 立军制 (谢谢好友书友20170903214322771的500大赏~~) 杨彦当过老师,没当过中小学校长和政教处主任,没有在星期一早上向全校师生训话的经历,乍一见着下方黑压压的人头,也是头皮发麻。 现代社会,尚有个主义约束着行为,可这时,能否活下来才是每个人需要对面的头等大事,他只要言行稍有不当,就不仅仅是被人轻视的问题了,而是人心离散,怕是走不到郯城。 唱歌虽然能鼓舞士气,但是根本性的制度问题不解决,不描绘出一个美好的蓝图,不让人生出信心,充其量只是望梅止渴罢了,些许士气会很快散尽。 “击鼓!” 杨彦转头吩咐。 一名荀氏府卫抄起棒捶,敲打起来。 “咚!” “咚!” “咚!” 鼓声激越雄壮,自带威仪,杨彦一袭纯黑官服,面容不怒自威,一份肃穆的气息罩于场中,渐渐地,喧哗渐止,陆陆续续有目光望向杨彦,面孔也带上了一丝凝重。 五十鼓之后,杨彦猛一挥手,鼓声立止。 杨彦这才道:“诸位,某杨彦之,受命任东海国相,荡寇将军,假节督东海国诸军事,今率各位,往郯城就藩赴任! 我知大家或惶恐,或不满,或生怨,或思乡,但事已至此,悔之无用,唯有砥砺前进,披荆斩棘,方能杀出一个光明的未来,于乱世中搏取前程,我丑话在前,凡有逃散者,全家皆斩。“ 杨彦锐目又一扫,他自己一袭两千石官服,环绕身周皆是披甲执戈之士,以及各部的赐姓者,凡是与他目光相接,不禁心神一颤,低下头不敢多看。 片刻,杨彦放缓语气道:“诸位皆是随本将渡江北上的心腹之众,本将也不会带着你们自寻死路,所谓同袍同伍,性命相托,既同行北上,便莫问出身,俱作手足爱惜,今本将先定军制。 一将功成万骨枯,世人只见霍去病封狼居胥之殊荣,却不见背后堆积着累累汉军白骨,自汉末以来,兵者愈贱,时至中朝,沦为寒卑,蔑称丘八,有功不赏,有过倍罚,一入军籍,世代为奴,此何等不公也? 本将今立制,自此军中,父子兄弟不必相依为军,废除世代为兵之制!“ ”凡为兵者,功必赏,过必惩,虽行伍小卒,未来亦可领军一方,封候拜将,光耀门楣!“ ”凡为兵者,不必如田间鄙夫,一应家用俱由公府承担,因阶晋薪,使每日吃饱喝足,专精兵事,其父母妻儿,亦给予田亩,令有所出,有才能者,公府召用,依事给钱米!“ ”凡为兵者,战死沙场,由公府厚恤,赡养父母妻子,不强许妻与他人,奉其父母棺木,公府按月拨钱米,养子女至成年,将来若条件许可,聘师为其授课,教其读书写字,或为栋梁之材!“ 底下又起了小声议论,有人目中放出了精芒,显然为杨彦描绘的前景动了心,当然了,不是所有人都尽信杨彦,毕竟空口白话谁都会说,再看队伍中的寒碜模样,携带的粮食只怕挨不过一个冬天,拿什么去赏赐,拿什么去养兵,又拿什么去抚恤? 杨彦看了眼荀华! 荀华的心态与之前被荀灌强行差使大有不同,哪怕她自己对杨彦的话都不大信,也开声叱道:“你等莫要轻视,将军从无到有,崛起之速,自中朝以来可有他例?将军以年数千万钱进奉东海王妃,岂能养不起区区一军?且温公、卞公、荀公与数百世家子弟皆来相送,足见寄将军予厚望! 你等燕雀之心,安能晓将军鸿鸪壮志?“ 这话连杨彦听了都脸红,偏偏荀华一副义正严辞的模样,不过效果还是有的,毕竟送别的实情除了荀家人,谁也搞不清,即便是荀氏匠户,也因落在后面并不能了解太多,至于以每年数千万钱进奉裴妃,更是给杨彦披上了一层土豪的光环。 有钱还怕养不起军? 杨彦回头丢了个赞许的眼神,便伸手一指身侧诸荀氏府卫,喝道:“此皆为本将亲卫,待遇最高,最受信重,若你等中有人不服,可随意择一比试,胜者,取其位而代之!” 站杨彦身侧的荀虎等人,皆是嘿嘿冷笑,凶厉的目光扫来扫去,还有人拧动着手腕,咔咔直响! 谁都知道亲卫的好,亲卫就是长官的自己人,虽然名爵未必高,但信重实是难以比拟,打个比方来说,将来杨彦当了皇帝,那他的亲卫就是羽林卫,专责拱卫京城,保护皇帝,哪怕是边镇方伯,见着羽林卫都得陪着笑脸。 只是先不提那些亲卫个个凶神恶煞模样,其实也没人是傻子,如果真把亲卫中的某些人取而代之,只怕也会受到其余人的排挤,一时倒也无人开声。 “好!” 杨彦点了点头:“将来本将还会择优扩充亲卫,诸位并不是没有机会,现在本将说一下选军标准,我军名为东海军,今后军中以你们作为骨干,再有新蓦丁壮或降卒,或新军加入,打散配入,以此类推,此其一。 其二,斩首杀敌正常计功,优先配给新卒!” 顿时,人声鼎沸! 萧温、萧仁与朱锲也倒吸了口凉气,杨彦当众说过不为祖逖,萧家与朱家曾在私底下议论过,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不重蹈祖逖的覆辙,却总是拿不出个完美的方案,今天知道了! 杨彦的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本来是个小兵,如果有新来的人,直接给他,达到五人,升为伍长,十人升为什长,两百人为队正,五队为幢主,三幢成一军,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这也应了杨彦的前言,一个小兵,并非没有机会成为将校。 当然了,因着各人素质的问题,未必每个人都有能力担任军中的高层职务,但是在杨彦眼里,军卒最紧要的是服从命令,他再教以兵法,哪怕中等资质也能堪当其用,不能胜任的,根本升不到那么高的位置,早已死在了征战中,如果有个别人实在幸运,那他也会另做安排。 这实际上是借鉴了解放军老兵带新兵的训练方式,而且从一开始,就杜绝了坞壁堡主带兵投靠,最后各个军头坐大的隐患,虽然在初期起步会很艰难,但是杨彦头上,始终悬着嗣东海王这一把亮闪闪的大砍刀,下山摘桃子这种事情对于现代人来说耳熟能详。 别人尚可以利益联结人心,但杨彦的出身低,没有名气,在初期能给予流民帅的显然不如朝庭,与其心存侥幸,倒不如把路堵死,宁可初期起步艰难,也要保证对全军的绝对控制。 其实按杨彦所说的滚雪球方法,晋职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配卒归根结底还是与军功挂钩,只是兜了个圈子,显得更加名正言顺,况且兵员从何而来?除非能连打胜仗,但杨彦吃饱了撑着才会四处竖敌,因此暂时只是个画个大饼罢了。 第一零八章 选兵标准 很多人的激动溢于言表,沉浸于杨彦描绘的美好蓝图当中,那时人命如草芥,人人朝不保夕,生生死死见的太多,死亡也就那么回事了,并不是惧怕到骨子里,因此才会人人争功,力争上游,闯出一片天地。 杨彦双手一压,待喧哗稍止,便冷冷一笑:“是否以为在东海军中混日子熬资历就能熬成高级将领?本将告诉你们,纯属做梦! 士族平流进取,以至公聊,那是人家有个好祖宗,你们没有这份投胎的本事,要想出人头地只能凭着真才实学,庸碌之辈,即使一层层晋升上去也只会触犯军令,乃速死之道! 本将的军中,可不是什么人都要,弓、马、步各有不同,现趁着天未全黑,本将先挑选步卒,日后再教以弓马,优中选优,平时多流汗,战时方能少流血,若是吃不了苦,现在可退出,机会只有一次。“ 退出? 这不是开玩笑么,在这世道,干哪样不苦?况且都是乡里乡亲,父母妻儿也在一边看着,大好前程在眼前,却因怕苦退出,只怕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不仅没有一个人退出,甚至还有人大叫:“将军,我们能吃苦,除非是软蛋,谁他娘的自认软蛋,现在就滚出去!“ ”对,滚出去!“ 杨彦一看,这几个叫的凶的来自于鲍氏,不禁会意的笑了笑,这是天然的水军啊,他记着了,随即便向左右道:”去伐几株树木回来,削成石半木桩!“ ”诺!“ 几名亲卫施礼离去,捍起斧头,奔入左近树丛。 荀氏府卫摇身一变,成了杨彦的亲卫,从理论上说,在杨彦未登基称帝之前,亲卫形同于主家的家奴,但是并未有人心怀怨愤,反因杨彦以腹心相托,点明了自己才是杨彦最为信重之人得以沾沾自喜,无不生出了知恩图报之心。 毕竟在那个时代,人身依附无所不在,不是每个人都如杨彦坚守自由的底限,讲人权,讲平等就和傻子差不多,实际上杨彦不受刁协征辟,不入荀府为门客,非得求一个如鸡肋般的东海国相,在许多人眼里就是傻子的行为。 其余亲卫纷纷拥入人群,协助着萧温、朱锲、鲍叁等组织丁壮,打散所属,站成一列列。 当匠户也被组织过来的时候,杨彦挥手阻止:“匠户不必参与。” 顿时,一名三十左右的铁匠急的拱手道:“郎主,我等虽为贱籍,亦有报效郎主,建功立业之心啊!“ 杨彦笑着问道:“你叫什么?” 这名铁匠谦声道:“不敢当郎主之问,奴名赵四!“ 杨彦点了点头:”赵四,本将并非歧视,实因你们皆为独当一面的人才,投身军伍有失大用,暂且安心,将来去了郯城,本将依才擢用,公府掾吏尚未设置,若是你才具堪使,未必缺你一席!“ “奴……奴……” 赵四懵逼了,这话就如一道惊雷劈在脑际,掾吏不就是官吗,自己身为贱籍,也能当官?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杨彦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天生我才必有用,莫以出身论高低,他日你若为我掾吏,我便放还你名籍!“ ”奴……不敢,不敢,呜呜呜~~“ 赵四只觉鼻子蓦然一酸,跪倒在杨彦面前,大哭着磕头! “本将绝不戏言,下去罢!” 杨彦挥了挥手。 很多匠户都交头接耳起来,这正是杨彦希望看到的,把赵四立为标杆,带动匠户的积极性,发挥出主观能动性,还是有很大意义的。 杨彦的部属虽然虽然没有高门士族,寒门也就那几个,却诚如他自己所说,这么多人就是一张张的白纸,任由他涂抹施画,当然,前提是他要建立起绝对的权威。 不片刻,三颗堪有怀抱粗细的树干被砍了回来,共截成十段净重一石半的木桩,地面划出了一道土线,线前站着十个青壮。 荀虎喝道:“看到没有,二十步外有一土沟,扛上木桩,跑过可为兵,取最快者为伍长,现在听我号令,扛起!“ 十名青壮都现出了跃跃欲试之色,把木桩扛上肩。 荀虎没有急着呼喝,留给了短暂的适应时间,木桩长度在一尺半,双手扶着不影响重心。 “跑!“ 见众人皆站稳,荀虎猛一挥手! 十人扛着木桩,迈开大步疾奔,五步之后,区别出来了,有的步伐稳定,有的电步如风,有的则踉踉跄跄,显然是体力不支。 当跑到一半,有个人跑不动了,扛着木桩摇摇晃晃,周围的人都替他着急。 “李二,跑啊,坚持跑啊!” “是啊,就算这次当不了伍长,将来有新人来投,还怕当不了?你的妻儿都在看着你,别蔫啊!“ 这个叫李二的人得了鼓励,咬牙向前迈了两步,却终是体力不继,扑通栽倒,木桩也滚落到一边。 “哎!” 叹息声四起。 李二满面羞愧,突然绝望的大哭起来。 不过他并不是唯一跑不过去的,陆续又有两人栽倒,总共七个人成功到达终点,得以入列行伍,那三个,也许补足营养,杨彦会再给机会,但短时间内,只能留在队伍里打杂。 一轮跑完,下一轮继续。 为什么木桩重量定在一石半呢? 一石22公斤,一石半33公斤,现代很少有人能把一袋五十斤的大米从一楼扛到六楼,平地跑则要省力些,以差不多重量的木桩代替大米,这就是杨彦的选兵标准。 其实现代平民的身体素质,通常要强过古代平民,毕竟现代人吃的好,营养充足,可这也要分情况,现代人强在筋骨方面,心肺等腑脏反因不良生活习惯和无处不在的污染,相对虚弱。 而古人虽然筋骨肌肉不能和现代人比,但是长时间的劳作,早睡早起的生活习惯与清新的空气,腑脏要反过来强于现代人,简而言之,现代人爆发力强,古人在耐力上有优势,因此两相折中,负重六十六斤跑四十米是个较为合适的选兵标准。 夜渐渐深了,营地里打起火把,熊熊火光下,一轮轮的奔跑,不时有欢呼声与大哭声传来,到结束的时候,总共有八百余青壮合乎标准,勉强凑为一幢之数,杨彦以荀豹暂任幢主,萧仁、朱锲、鲍叁与鲍照暂作队正,当然了,以他们的身份,做队正是屈才,待过几天,从军卒提拨上来,再作任用。 随杨彦前来的除了匠户就是部曲,多多少少都接受过军事训练,也有实战经验,如鲍氏部曲经常参与乡里的争斗,还有与别的天师道道君之间的火拼,萧氏朱氏则是一路南来,不乏与沿途坞堡流民武装的争战。 原本是一盘散沙,现在框架搭起来了,兵力超过千人,很多人也暗松了口气,最起码有敌来袭,不至于乱糟糟,有了一战之力。 杨彦转头向荀华道:“明日你挑点健妇,承担后勤劳役,随军有马皮,让她们缝制护膝,天气已渐寒,护膝能护着膝盖不受冻,免得老来得了老寒腿,痛不欲生。“ 老寒腿就是关节炎,现代都难以根治,古代更是能要人命,如李世民就是被老寒腿折磨致死,这种病以防护为主,没得的时候不会有人在意,得了后悔也来不及。 尤其是骑兵,更要护着膝盖,否则必得关节炎。 “嗯!” 荀华点了点头。 第一零九章 清晨江边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500大赏,愿同勉同进~~) 因着小冰河期的影响,九月下旬,已经是寒风一阵接一阵了,江边尤其湿冷,江风携带着潮湿的水汽不停的往单薄的衣物里钻,虽有营帐阻隔,尚不至于冷入骨髓,却也手脚冰凉,十分的不舒服。 人与人之间,会天然的形成小圈子,萧温、萧仁和朱锲本是亲戚,同为兰陵人士,又出身相近,一路南来共过患难,很自然的挤在了一间营帐里。 三人都已经成亲了,妻子儿女留在晋陵,只身随着杨彦上路。 寒冷、对妻儿美妾的想念,再加上心事重重,均是难以入眠。 “哎~~” 朱锲叹了口气道:“此去郯城,前途难料啊,以往在晋陵虽然清苦,却不用担心被重重胡虏围困攻杀,今若再去,必是战斗连场,不知我等几人,尚有谁能活到最后。“ 萧温苦笑道:”事已至此,抱怨何用?既便府君放还我们,我们又有何脸面去见族中父母妻儿?“ ”嘿!“ 萧仁突然嘿的一笑:”从兄,朱三,我怎么越想越冤,本来我们萧朱两姓安居晋陵,与府君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却因巧娘,招惹了府君,结果巧娘不仅未能索回,还倒贴两千人口,回想起来,或是落入了府君的彀中啊。“ ”哈哈!“朱锲苦中作乐,哈哈一笑:“那也是你萧家见色起意,纠由自取,偏生巧娘与你俩形同陌路,尤是让我好笑。“ ”去你的!“ 萧温一腿蹬在朱锲的屁股上,也笑骂道:“我萧氏若是冤,那你朱氏便是无妄之灾,哈哈。“ 朱锲的脸苦了下来,摇摇头道:”也不知家君如何着想,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倘若真的客死郯城,那我就化为厉鬼,日日夜夜纠缠你萧家,谁叫我朱家攀了你这门恶亲,不过我观府君也非寻常人物,尤其是今晚的选兵,便是让人耳目一新,或能带着我等死中求活。 还有啊,我倒是觉得你二人应尽力化解巧娘的怨气,说到底,这层兄妹关系是无论如何都抹煞不去的,若是得巧娘谅解,再以巧娘与府君的亲厚,或能被重用啊“ 萧仁想到了萧巧娘的倔强脾气,不禁暗暗头疼,无奈道:”家君何尝不是如此着想,好在来日方长,慢慢找机会罢。” 萧温也挥挥手道:“睡罢,明日尚须早起赶路!” …… 这一夜睡的并不实沉,第二天天不亮,帐外传来金鼓之声催促起床,三人满面倦容钻出营帐,江风呼啸而来,倾刻间便把好不容易积蓄的些许热量一冲而散,均是打了个哆嗦,又忍着寒冷就着凉水洗了脸,精神才好了些。 了了炊烟升起,女人们三五成群的做饭,麦子用水浸一浸,便置入锅中煮,煮成糊状还得有一会儿,石板则架在了薪柴上烤,当热气上来的时候,一小勺食油浇了上去,再摊上面,撒上葱花与少许的盐,一张金黄的葱油饼便是这么做出来的。 闻着那香气,让人由不得精神一振。 萧温赞道:“听闻杨郎油乃府君所制,不仅奇香扑鼻,饭里加了油,挨到半夜都不觉饥饿,确是别出枢机啊!” “诶,那边!” 朱锲却是注意到沿着江边,亲卫们三三两两站着,一手曲伸,一手束腰,双腿的姿式也是古怪的很。 “走,我们去看看。” 三人相视一眼,快步走去,正见杨彦身边伴着萧巧娘,在指点着什么。 “见过府君!” 三人同时施礼。 杨彦摆了摆手,笑道:“不必多礼,昨晚可有睡好?” 萧温道:“不敢当府君垂询,尚好!” “哼!” 萧巧娘轻哼一声,这三个满脸倦容,一看就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三人嘿嘿一笑,都暗道一声好现象,不过萧巧娘立刻就把脑袋扭去了一边,这让他们如哽在喉,有些尴尬,特别是萧仁,当初绑架萧巧娘是他亲力亲为,他也能感觉到萧巧娘对自己的怨念最深。 杨彦不说话,只是微笑视之。 还是萧温指向亲卫问道:“府君,他们这是……“ 杨彦傲然一笑:”本将得明师点拨,自创形意拳,你们所见,乃是形意拳的入门功夫三体式,常站可上体天心,下悟己心,合阴阳五行,增长力气,思维逐步敏捷,以此为根基练拳,可拳法通神,驰骋沙场,并收强身健骨,延年益寿之妙。“ 这就吹的有点神乎其神了,不过一看周围的亲卫,很多都是一副深有同感之色,于是,朱锲问道:”府君,真有如此神妙,那与五禽戏相较如何?“ 五禽戏的流传也挺广的,很多武者都以五禽戏作为基本功练习,比如荀灌! 杨彦淡淡道:”未曾比试,未可知也。“ ”哼!“ 萧巧娘不满的又哼一声。 萧仁连忙赔着笑道:”府君,那能否教与我等?“ 杨彦看了看萧巧娘,便道:”巧娘,你来教。“ ”郎君!“ 萧巧娘不依的跺了跺脚。 杨彦脸一沉:“我得去教士卒站马步,刚好有你帮我分担,你们可愿由巧娘教授?“ “愿意,愿意!” 三人忙不迭点头。 ”噢!“ 萧巧娘也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随即又似想到了什么,撇了眼萧仁,哼哼冷笑道:”都用心听着,照我所说去做,做不到,我可不会客气!“ 萧仁暗暗叫苦,看这从妹的样子,分明是要报复啊,不过他也没办法。 “先练着吧,我再给你唤些人来!” 杨彦招呼了句,就把部曲中的萧、朱、鲍、荀四姓给叫了过来,由萧巧娘代他授艺。 他则去了另一边,教士卒站马步。 马步在现代,是练习武术的基本桩步,素有入门先站三年桩、要学打,先扎马的说法,但是马步的全称是拒马步,是步兵手持长枪抵挡骑兵冲击的战术步伐,分低中高三种站法,保证前后三根长枪能同时刺出,并随着左右跑动移步,使枪头永远对准骑兵。 在宋代,蒙古骑兵的返身回射出现之前,宋军以拒马步配钩镰枪对抗金军骑兵是很有效的。 虽然返身回射是马步的天敌,不过不考虑战术上的克制,站马步可以稳定重心,增加下盘力量,强健内腑,瞬间爆发力倍增。 往往一名武者的功夫,很少来自于打沙袋,举重等力量练习,而是通过马步站桩逐渐长劲,原理就是咽喉和屁股的锁闭能力增强,胸腹器官的承受力和内分泌功能随之改善,身体各部肌肉,特别是腰腿肌肉逐渐强健有力,为身体素质的提高打下坚实的基础。 因此马步在本质上也是一种桩功,只是没有三体式那样复杂精妙,不需意守丹田,时间久了自然聚气,将来站不了三体式的,全部去站马步,其实不仅止于步卒,即便是骑兵常站,因着下盘力量的增加,对于骑术的提高也极为有效。 实际上在明代戚继光操演鸳鸯阵之前,军队的组织性纪律性并不普遍受重视,朝庭向民间蓦兵注重个人武勇,马步桩功是考核的标准之一。 第一一零章 队列训练 站马步不比三体式轻松,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初站者能撑到五分钟就不错了,绝大多数两三分便吃不消,不过杨彦也明白,这种事情急不来,只能慢慢练习,逐步掌握技巧。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每一名士卒在杨彦的喝骂责打之下,累的都要瘫了,这导致了食量大增的恶果,原本丁壮早餐食四升,现在普遍在六到七升,食量几乎涨了一倍。 萧仁萧温也被巧娘修理的苦不堪言,时而这不行,那不标准,整整折腾了一个时辰,好在并不只有他们两个,跟着站桩的还有数十人,因此巧娘也未太过于为难,只是就事论事,稍微带着小小的鸡蛋里面挑骨头。 回来之后,巧娘心情不错,显然怨气泄了些,其实杨彦并不愿见巧娘与萧温萧仁兄妹间彼此隔绝,毕竟本是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况且巧娘虽受了委屈,可世道如此,妻离子散又不是萧家一个,萧家只是操之过急罢了,严格说来,也是受害者。 巧娘心情好了,只是看着狼吞虎咽的士卒,荀虎忧心忡忡道:“将军,这样吃不行啊,别说熬不过冬天,恐怕年底粮食就得吃光。” 杨彦嘿嘿一笑:“养兵不吃饱怎么行,祖逖尚打劫过商旅,实在不行,咱们也干他娘的一票,若是路上有谁不开眼自是最佳。“ 这年头,法纪不存,杀人劫货真不算什么,荀虎听的两眼精光直闪,哈哈笑道:”将军说的是,若是能迎面撞上一队南逃的人家,那就更妙了。“ 荀华不齿的撇了撇嘴。 杨彦一边啃着葱油饼,一边转头问道:“荀华,可曾组织健妇?“ 荀华道:“约有五百多人,均是身强力壮,出自军中家眷。“ ”好!“ 杨彦点点头道:”吃过晚餐,让她们缝制护膝。“ 荀华问道:“将军,是否要将那些妇人编入女营,随我们操演?必要时,也可上阵杀敌。” “这……” 当时女性也要下田耕作,运送物资,是平民家庭的主要劳动力,徭役便有女子一份,个别常年劳作的妇人论起筋骨强健,并不逊于壮汉,巧娘就吃过这方面的苦头。 讲真,杨彦有些动心了,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这些人家,已经出了丁壮为兵,编入女营干干杂役尚可,比如割草喂马,浆洗衣服,生火造饭,须讲明是临时性质,就不必再用她们上阵撕杀了。“ 荀华不死心道:”将军是否瞧不起咱们女子?我们身为女郎的带刀侍婢,开得了弓,骑得了马,上阵冲杀作战不逊于精锐之卒,女郎可是在咱们身上花了大力气,况石季龙尚有千骑紫衣女骑呢。“ 杨彦暗道,你家女郎投重金训练你们,恐怕不是为了上阵撕杀,而是寻求一份前呼后拥,誓踩孙尚香于脚下的心理满足,石季龙的紫衣骑更是花架子,不过这话是不能说的,于是淡淡一笑:”男子力大,女子灵巧,正如牡牝阴阳,而你家女郎未能区分,训练不得其法,把你们带偏了。” 荀华不满道:“将军,虽然我们都跟了你,但你也不能背后说女郎的坏话吧?” 杨彦摆了摆手:“事实如此,你等女卫,把桩站好之后,我另授咏春拳,专为女子量身打造,等到了郯城,我再找机会给你们特训,包保他日回返建康之时,让你家女郎大吃一惊。“ 荀华将信将疑的看着杨彦。 杨彦又道:“其实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刀枪无眼,那些妇人皆有夫郎子女,肩负家庭的重担,不到生死绝境,怎能让她们上阵撕杀?你放心,北方胡虏横行,凶暴残忍,受其奴役凌辱的女子比比皆是,到时解救出来,如有意从军,皆划拨给你。“ ”嗯!“ 荀华猛一点头。 不片刻,一顿丰盛的早餐下肚,全军收起营寨,缓缓北行,或许是有了组织,也可能是对杨彦有了信心,行进的速度居然有所加快,当傍晚扎营的时候,比杨彦预想的多走了二十里。 晚饭之后,亲卫骑上马,在左近练返身回射,杨彦考虑再三,决定把戚继光的鸳鸯阵教下去。 其实鸳鸯阵并不是那么神,于大兵团作战,面对骑兵冲击时缺陷很大,但是在复杂地形与巷战中,鸳鸯阵攻防俱备,尤其在面对长枪兵时,拥有无可比拟的优势。 目前杨彦没有主动进攻的能力,他的假想敌是流民武装与坞壁堡主,这些人本身没什么太高的军事素养,作战靠经验和勇猛,本质上是一群乌合之众,正适合以鸳鸯阵却之。 当然了,鸳鸯阵的成本高昂,对训练和后勤都有很高的要求,即便是伍什这类最为低级的军官,都需要指挥四类长短不同,样式各异的兵器作战,没有长期严格的训练和可靠的后勤保障,以及良好的人才选拔制度,鸳鸯阵是不可能成功运用的。 后世日本和朝鲜都专门研究过鸳鸯阵,却无一练成,归根结底,还是人不行,也没有足够的财力。 可这恰合杨彦的精兵路线,八百多名士卒都经过了筛选,单从体力上讲,是符合要求的。 鸳鸯阵需要用到六种器具,即长牌、藤牌、狼筅、长枪、腰刀和镋钯。 狼筅就是老毛竹,连枝带叶,长度约在两丈,杨彦让人去附近的竹林砍伐,长牌与藤牌都可以用竹枝编织,坚韧而又结实,这可以交给女营,唯有镗钯比较麻烦。 镗钯形似马叉,上有利刃,两面出锋,刃下横两股,向上弯,每两名镋钯手配三十支火箭,敌人离远时,两股充当火箭架,用以发射火箭,显然,这年代连火药都没有,火箭更是别提,杨彦索性就用大叉子代替,只需将把柄的长度稍作增加。 当天晚上,没有训练,第二天清晨站桩的站桩,蹲马步的蹲马步,到出发时的时候,把护膝发了下去,就是两张马皮裹住膝盖,用细麻绳系住,每人一副。 膝盖暖和了,自然筋骨也活络开来,行军速度又有提高,粗略一算,竟走了八十里路,这几乎相当于一支正规军队的行军速度了。 晚餐之后,杨彦着手训练鸳鸯阵,不过戚继光练兵,练了两年才见效,而且练的兵还是素质非常高的浙江兵,杨彦可等不了这么久。 鸳鸯阵最强调纪律,当时的各支军队都不大注重对纪律的要求,包括荀家军的纪律在杨彦眼里也是远不够格,于是他把所有军卒,包括亲卫一起叫到阵前,按每排五十人,一列列的站好。 然后一边做示范,一边下令:”前排横平举,后排侧平举,向前看齐!“ 这可不要太热闹啊,队伍急速膨胀开来,有人被同伴推到,有人被自己绊倒,还有人左右不分,转动着脑袋,目中现出迷茫。 杨彦给气的鼻子生烟,明明是向前看齐啊,这样的素质,连前世的小学生做广播操都达不到。 萧巧娘小声道:“将军,是不是人太多了,妾认为,或许分开来练习,人数少点,易于掌握。 ”嗯?“ 杨彦一想也对,是自己操之过急了,于是按队为单位,分开站队列。 第一一一章 游骑出现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500大赏~~) “前排横平举,后排侧平举,向前看齐!” “稍息,立正!” “报数!” “一、二、三、四、五……” 哪怕分成了两百人的小队,由各自队正带领,也是最少反复练习了十来遍,多者甚至达到近三十遍才能勉强站成如后世小学生做广播操那样的队列。 杨彦并没别的要求,只是站直,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左右乱看,不许移动,虽然有人不解,或许还有人暗中不满,但是连杨彦自己身为国相,持节都督,也陪着一起站的笔直,别人还能怎么样呢? 况且站队列与蹲马步谁轻松谁苦,这不用多说。 其实站队列是非常有用的,通过站队列,可以培养出一支军队的纪律。 无论是鸳鸯阵,还是集群返身回射,都需要严格的纪律保证,杨彦希望塑造出一种遵守纪律的意识。 接下来的三天,亲卫照常站三体式,士卒则在蹲半个时辰的马步之后,开始操演鸳鸯阵,鸳鸯阵又可根据战场形势变化分为两才阵与三才阵。 因着站队列的效用,结为鸳鸯大阵的时候,士卒也能随着口令进退,只是一旦变为两才阵或两才阵,就明显的乱了起来,其中什长的表现未必尽如人意。 毕竟什长是全阵的枢纽,需要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即要留意上官的旗号,还要指挥各种兵刃掩护进击,起承上启下的作用,对个人素质的要求不可谓不高,于是杨彦根据各人的表现调整什长的位置。 简而言之,你行你上,不行就下,如果一个阵中有两个以上的人符合要求,那就调出去一个。 到第三天晚上的时候,站队列取得了突破,一千多人可以合在一起站,甚至荀华还把女营组织起来跟着站。 杨彦不得不暗叹,确实是个贤内助啊。 什长的位置也终于固定下来,尽管鸳鸯阵只是个花架子,真正用于实战还需要不停的操演,但人员稳定,就可以专心训练。 队伍一边操演,一边前行,渐渐接近了淮水。 这一次的行军路线也是诸多考虑,首先是避开城池,这不用多说,一个个城,形同于一个个独立的王国,若是叩门而入,百分之百不会被放入城里,还更有可能发生冲突,倒不如不进。 其次是避开临淮郡中部,这一带开发度高,城池密集,下辖十来县,坞壁的密度也相对较高。 第三是因刘隗被司马睿任为镇北将军、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假节镇淮阴,此人比刁协更加刻板,对违反礼教、不遵法度、上侵皇权的行为近乎于零容忍,又是西晋望族,彭城刘氏出身,为避免麻烦,淮阴也需要避开。 因此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即沿着破釜塘东侧一路北上。 破釜塘是洪泽湖的前身,由一系列浅水滩涂、沼泽和小湖泊构成,沿着淮水呈南北分布,方圆近万里,处处可见水鸟翱翔,尚未完全枯黄的芦苇望不到边,沿途周近数百里了无人烟,残尸骸骨倒是偶尔得见。 就当时而言,破釜塘绝对不是水草丰美之地,反因芦苇一年年的腐烂堆积,滋养了无数的蛇虫,水体也因缺少流动,腐质过多,过于富营养化,各种植物水草疯长,鱼虾却不多。 其实苏中苏北在宋代黄河夺淮之前,西边是破釜塘,东边是连绵数千里的盐碱滩涂,土地极其贫瘠。 这一带真正繁荣起来归功于两点,首先是隋炀帝开运河,扬州成了南北汇聚的商贸中心,带动了周边的发展,其次便是黄河夺淮。 黄河决口毁掉了河南,却成就了洪泽湖,破釜塘因来水大增,环境逐渐改善,最终演变为碧波万顷的鱼米之乡,不过凡事有利也有弊,淮河在被黄河侵夺之前,从来没有水患,而黄河夺淮带来了大量的泥沙,使得淮河河床渐渐淤积,上游来水不能有效入海,洪涝水灾愈发频繁。 总之,与现代的鱼米之乡洪泽湖相比,破釜塘因水质天然污染,环境恶劣,并不适合人类生存。 萧仁望着那成片的芦苇,叹道:“府君,我萧氏与朱氏一路南来,便是经由此路,当时也受坞壁袭扰,接连数战,摆出决死之心,方才吓退,故对左近的情况略有所知,可为府君道来。 如往东北约五十里是富临县,此县城小力薄,由当地四五家乡豪把持,为者首郑氏,任富临令,拥部曲数百,荫佃户千口,其余各家之间也有争斗,料来不敢招惹府君。“ 说着,又向前一指:”往前行百五十里,便是淮泗口,此地自古以来就是南北争锋时南军北上,北军南下的咽喉命脉,春秋战国,吴越楚齐,先后会战于此。 汉初吴王刘濞自广陵起兵,夺去楚国全境之后,亦以重兵北上淮泗,夺占淮泗口这个进出南北的咽喉命脉,方敢顺河而上,北进攻略梁国。 我萧氏南来之时,淮泗令为阎平,此人乃淮陵内史刘遐部将,亦是前南阳太守阎鼎族弟,阎鼎随愍帝没于长安,阎氏在当地是一等一的望族,拥部曲近两千,流民军数千,因占据水道要冲,另有舟船近百,想当初,我萧朱二姓也是付出了大量财货女子方得以渡过淮水。“ 荀虎问道:”我等随女郎往郯城接回王妃,走的是盱眙一线,当时刘遐坐镇下邳,与羊鉴、蔡豹等征讨徐龛,留守者遐妹夫田防,此人并未刁难,反帮着张罗船只渡河,算是承了他一份情,不过我们对阎平倒不了解,此人秉性如何?可好相与?“ “秉性?” 朱锲冷冷笑道:“流民帅哪有什么好货色,一个比一个贪鄙,若是请他协助过河,怕是要付出一半的财货,恐怕有姿色的女子,也会被索走不少。“ 一名叫做荀燕的女亲卫怒道:”将军乃皇帝亲口敕封,阎平一小小淮泗令,怎敢如此?‘ 这话怎么回答呢? 人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说出来杨彦面子过不去,一时均是现出古怪之色。 杨彦摆摆手道:“在江北,官职大小并无意义,哪怕朝庭许我青兖二州刺史,在阎平眼里亦不过泛泛,他的实力比我强啊。” 荀华递了个无奈的眼神,却是突然之间,俏面一变,惊呼道:“有游骑!” 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数骑,斜着掠来,隔着四五百步的距离往队伍的侧翼疾驰,显然在观察虚实。 第一一二章 战争脚步 “我们被盯上了!” 萧仁惊呼道。 萧温也喃喃道:“会是哪一家?” 坞堡主的手底下,除了部分部曲直属,普遍是山头林立,几十人、上百人就是一个山头,谈不上什么忠心不忠心,依附过来无非是混口饭吃,一旦有更好前途的时候,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依附主家。 主家也清楚流民武装靠不住,一般是拿来当炮灰使用,不可能给予太过精良的器具,其实把话说回来,制甲,尤其是弓弩箭矢制造,在当时属于高精尖科技,不仅耗费时间,需要熟练的工匠,还要以巨量财富作为支撑,绝大多数的坞堡主都没有这份能力,自己的装备也简陋的很。 这几骑均是身着布衫,头上扎着青巾,马侧挂着步兵使用的硬弓和长矛,难以分辨身份。 通常来说,步弓较大,较硬,在颠簸的马背上拉开的难度较高,而骑弓较小、较软,易于拉开,但缺点是射程和力道不如步弓,其实二者也不是绝对,比如杨彦、荀灌,以及亲卫中的大部分,都拥有在马上开硬弓的实力。 因此仅从这一方面判断,这些游骑显然是坞堡主的精锐部曲。 这也是巧了,前一批探路的亲卫回来没多久,后一批还没派出去,卡着空档出现了游骑,杨彦转头道:“谁为本将抓个回来拷问?” “某愿往!” 一名叫张亮的亲卫拱手,目前任什长。 ”好,注意莫跑远!“ 杨彦点了点头。 张亮施礼离去,点出所属十骑,不过并未急于出阵,而是等待着最有利的时机,力求一击必杀! 实际上所有亲卫都憋着口气,归根结底还在于与石瞻那一战,当时要不是杨彦力挽狂澜,就算不全军覆没,能活着逃回来的也没几个,这从另一方面显示出了亲卫的无能,他们迫切要为自己正名,将应有的实力展现出来。 游骑刚开始比较谨慎,只是看着杨彦队中全无动静,渐渐地兜着圈子越跑越近,当接近到三百来步的时候,张亮猛一挥手:“上!” 各骑翻身上马,疾冲而出,游骑共有五骑,恰好每两骑对一骑! 游骑受了惊,策马往回跑,其中有三骑距离较远,亲卫象怔性的追了少许,就放弃了,兜回头包抄那两骑,形成了局部五打一的绝对优势。 那两骑如发了狂般,各自手挺长矛,策马猛冲。 一名亲卫摘下硬弓,一箭射去,虽未射中,却有效的吸引了注意力,侧边另一名亲卫揪着机会,开弓便射,正中大腿! 该骑失去平衡,轰的一声坠落马下。 两名亲卫分过去抓人,另一名游骑面对八名亲卫的围攻,本身一对一都未必是对手,一对八更是全无招架之力。 八人挺矛一拥而上,有的卡马,有的举枪虚刺,有的格开长矛,待那人手忙脚乱之时,一名身强力壮的亲卫直接一记老拳抡过去,先打懵再说,另一人兜出绳套,一捆再一扯,就抓回了自己马上。 “好!”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配合完美,荀虎叫了声好。 其他人也有心叫好,但杨彦还没表态呢,于是纷纷望向荀华,荀华无奈问道:“将军,如何?” “嗯~~不错,看来你家女郎确实下了功夫。” 杨彦抚掌点了点头。 这才夸赞声四起。 不片刻,两名游骑被带了回来,那个腿上中箭的,箭杆都未拨除。 ”跪下!“ 有亲卫喝斥。 二人老老实实的跪在了地上。 荀虎代问道:“你等何人?为何窥探我军?“ 其中一人拱手道:”是阎将军派我们来的,看看贵军行至何处,阎将军将亲来迎接!“ 那个腿上中箭的也叫屈:”阎将军对贵军绝无半点恶意,反在调度船只,确保贵军平安渡河,或许我等的行为有所不妥,但请贵军莫与阎将军生出嫌隙。“ ”呃?“ 众人看了看,阎平有这么上道啊。 鲍叁便是道:”主公,阎将军即如此礼遇,属下愿代主公前去拜会。“ ”这话你也信?“ 杨彦冷冷一笑:”来人,把那个带一边拷问!“ ”诺!“ 两名亲卫上前。 “将军,将军,我等句句实言,句句实言啊!” “阎将军一片好意,怎被误解至此?唉,早知道就不来了!” 两个人委屈的大叫,不过有心人均是心中一动,那眼眸里都或多或少的各自带上了些慌乱。 腿上没受伤的,被拖入人堆深处,只剩下大腿中箭的盘坐在地,杨彦不说话,冷眼看着,其他人也不说,学着杨彦。 被周遭数十双凌厉的目光盯着,那人的神色明显不自在,目光开始躲躲闪闪,额头渐渐渗出了汗珠。 远处隐约传来痛打的惨叫声,杨彦走上前,问道:“说,你不说你的同伴也会说!” “我……我……” 那人正吞吞吐吐的时候,杨彦突然一腿踩上箭杆,伤口毫无征兆的被牵动撕扯,顿时一声惨呼,蜷缩起来。 “说!” 杨彦辗着箭杆,再次问道。 箭头磨擦着腿骨,箭锋切割着血肉,不是每个人都有关云长刮骨疗伤的勇气,况且这才刚开始,后面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折磨呢! “我说,我说!“ 那人惨呼着嚎叫。 杨彦的脚停住,却仍是踩着箭杆。 “阎将军听闻府君将欲过河,已联结富临县诸大户,率军前来,或许今日午后可抵……富临县的情况我不清楚,阎将军亲领部曲一千五,流兵军三千,杂役近两千,前天便由淮泗开来……“ 众人均是面色大变。 荀虎喝问道:”阎平据淮水布防岂不是更稳妥,为何率军阻击?“ ”这……“ 那人赶忙摇头:”我不知,真的不知啊,我只受命探查贵军虚实,阎将军如何考量,非我能知啊!“ 荀虎又问道:”那你家将军是否已与富临县合兵一处?“ 那人毫不犹豫道:”好象没有,我与同伴出来之时,并未见着富临县一兵一卒!“ 荀虎的两句都问到了点子上,杨彦点点头道:”把另一个人提来!“ ”诺!“ 两名亲卫匆匆而去,不片刻,就把被拷打的遍体鳞伤的另一个给拖了过来,同样的问题再问一遍,果然如此,阎平已经领军亲至。 “念在尚算老实,给个痛快罢!” 杨彦摆了摆手。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两个人连声哭求,几名亲卫望了眼杨彦,见杨彦没有表示,于是按着肩头,又有人挥刀即砍,哧哧两下,两颗头颅滚落地面。 阎平领军四千五,富临县不清楚,但是几家合兵,至少两千要有,而杨彦这里,连同新练的步卒在内,只有一千出头的兵力,六倍之差,还有大量的老弱妇孺拖后腿。 “将军,可要退走?” 荀豹问道。 杨彦摇了摇头:“退走必将全军溃散,传我军令,结车阵固守,军内不得私议,初犯笞,再犯斩,荀华,你分派女营安抚人心!” “诺!” 各人纷纷奔去。 第一一三章 淮泗军 沿着破釜塘那无边无际的芦苇丛,一支庞杂的军队正在向南行进,共分为左中右三军,中军一千五,左右两军各两千多,几乎都是面黄饥瘦,衣衬褴褛。 哪怕时至深秋,也很多仅着单衣草鞋,武器以竹杆绑上糙铁尖的简陋长矛与竹弓箭为主,只有少数骑马的将领及其亲信,才配有刀剑、制式长矛与硬弓。 可这还不是最惨的,队伍中掺杂着数百车辆,每辆车的前方,有两到三名劳役以绳索拖拽着吃力前行,后面还有几个劳役推着,沉重的车身压的车轮咯咯直响,在泥泞的地面印下一道道深深的印辙,劳役与军队混在一起,显得杂乱无章。 却是突然之间,一名拖车的男子两眼一黑,晃了两晃之后,便倒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胃部,身体弓成个虾子,那满脸的皱纹扭曲着,须发斑白,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 ”陈老,阿老!“ 周围几个劳役纷纷惊呼,车也徐徐停了下来。 “夫郎,你怎么了!“ 车后一名干瘦老年妇人尖叫着扑了过去,托起男子的身子,一声声的呼唤。 “饿,饿……” 陈老虚弱的叫唤。 数名骑士见状,分出一骑驰了过来,马鞭一指,喝问道:“怎么回事?“ 老妇急声道:“我家夫郎快不行了,求将军赏他一块胡饼吧,吃了就有力气推车了。“ ”哼!“ 骑士冷冷一笑:”奸鄙刁民,竟欲以此诈食?起来!“说着,马鞭一挥,啪啪几鞭抽过去,陈老的后背和面孔,骤现几道血痕,如蜈蚣般,狞狰蜿蜒,陈老阵阵痉挛,却叫不出声。 “别打了,别打了!” 老妇赶忙扑了过去,脸面挨了两鞭,两道血痕一从后脑壳延伸至脖子,另一道从额头至下颌,皮肉翻飞。 不过老妇顾不得疼痛,惨呼着哀求:“将军,夫郎真的要不行了,只要半块……半块胡饼就能救他,求求将军,大恩大德,妾与夫郎没齿难忘啊!“ “呵呵~~两个老鬼,又能拿什么给某?“ 骑士眼里闪出了一抹嘲讽之色,一把攒起长矛,扑哧一声,直接刺进了陈老的心窝。 陈老浑身一震,眼睛猛的一张,便黯淡下来,嘴角一缕鲜血溢出。 骑士再手腕一抖,把还滴落着鲜血的尸体高高挑起,示向左右,厉喝道:“再有敢怠工者,便如此老鬼!”随即就矛尖一甩,尸体被甩出了三丈多远,滚落在泥泞地里。 “啊!” 妇人回过神来,惨叫着扑了过去,骑士又一矛,刺进妇人的腹部,一划一带,血水杂夹着肠子滚滚流出。 时间仿如静止了,妇人浑然忘了那澈骨的巨痛,只是怨毒的望着骑士,眼神中满是诅咒与仇恨,直至渐渐黯淡,跌倒在地。 众人均是噤若寒蝉。 “可恨老妪,算你死的早!“ 骑士被看的心里发毛,啐骂了句,就向边上勾勾手指道:“你两个过来推车!” “诺!” 两名三十多岁的汉子不敢多说,一个在前套起绳子拉,另一个在后推着,车辆缓缓启行。 左右两军都由流民组成,这一幕不时发生,零零星星的尸体被抛了下来,其实不是所有的流民都自愿加入坞堡,很多是因势孤力单,在南逃的路上被强行抓走的。 不管之前是什么身份,哪怕是高门士族,在这里也猪狗不如,少男少女,眉清目秀者与艳美妇人,为娈为婢,尚可得份安逸,年轻力壮者,或种田或为军,至少能混个半饱,而老弱妇孺通常承担着徭役,饥肠碌碌,纵死也要榨取出最后一分价值。 中军却是另一番景象,虽然披甲率不高,但人人气色红润、着装整洁,军容也相对整齐。 在中军的正中,是一队约百骑的骑兵,簇拥着一名四十左右的中年汉子。 此人相貌堂堂堂,身材高大,颌下短须如针,两目炯炯有神,这正是淮泗令阎平! “报!” 一骑疾驰而来,骑士翻身下马,施礼道:“富临县令郑观率两千余军已至东海国相杨彦之部右侧二十里!“ ”好!“ 阎平喝了声好。 ”报!“ 又是三骑驰入阵中,三人翻身下马施礼。 阎平问道:”着你等去探查敌阵,情况如何?为何少了两人?“ 其中一人道:”杨彦之部戒备森严,我等刚欲靠近,便有近百骑驰出,马五和候三躲避不及,一死一擒,不过据我等观之,杨部虽六千多人,但可用之卒不过千余,携带大量财货牲畜,老弱妇孺占了近半!“ ”呃?“ 附近诸骑,听着均是眼前一亮。 毕竟作战有个性价比的问题,如荀灌去接裴妃,王舒押回蔡豹,就没被坞堡袭击,关键是不值得,而杨彦上任,队伍里拖家带口,没有战斗力的老弱妇孺居多,还有财货牲畜,这就等同于向外界宣告,快来抢我啊! “下去罢,再作打探,小心点!” 阎平摆了摆手。 “诺!” 三人施礼,上马驰了出去。 阎平次子阎礼问道:“阿翁,杨彦之就这么点人马,仅凭我部便足以稳胜,为何要唤上富临县那几个乡豪分食?” 周围众将也有同样的疑惑,本来这不是问题,但是在探听到杨彦只有千余兵力之后,就成了问题,吃独食多爽啊。 袭击杨彦并非一时意起,如阎平这样占据渡口的坞堡主,具备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通过设卡抽厘大发其财,用不着发兵硬攻,这样既不得罪人,周围的势力还卖他面子。 可是他收到了刘遐的密信,刘遐授意他全歼杨彦之部,至不济也要让杨彦之大败一场,无颜赴郯城上任。 阎平名义上是刘遐的部将,不到万不得己,不敢得罪刘遐,况且杨彦随军携带的巨量财货与人口也让他动心,毕竟能在淮泗口这样的南北要冲站稳阵脚的,没有点决断和本事是不行的,如果掠了杨彦的财货人口,有益于他的壮大发展,于是接受了刘遐密令。 不过怎么打,还需要厘清方方面面,作为淮泗令,依着渡口阻击东海国相不仅会带来恶劣的影响,将来闹大了,还可能被刘遐出卖当替罪羊,他也不傻啊,是以亲自领军赶来,以荒无人烟的破釜塘作为战场。 同时他也担心自己在战斗中损耗过大,又约了富临令共同发兵,两面包抄,财货人口富临县取一半,他取一半,富临县大户贪图杨彦之财货,欣然应允。 阎平摆摆手道:“莫要小瞧了杨彦之,听闻此子得颍川荀氏大力协助,仅靠我们一家,就算吃下他也怕是元气大伤,富临县那里视情形而定,若是没有分而食之的实力,又凭什么让他带着财货离去?” “郎主说的是!” “哈哈,说不定还有机会反攻富临县呢!” 众将精神大振,纷纷附合。 第一一四章 联军到来 车辆在外围构建成一个弧形,阵形尽量紧缩,以减少防御方面的压力,另一面是破釜塘的万顷芦苇,从正午开始,杨彦部便于此等候。 这也是没办法,全军带着三千多老弱妇孺,完全丧失了机动性。 杨彦理解了刘备,很多人都指责刘备虚伪,明明曹操在屁股后面追,还带着几十万民众撤退,他现在自己就落入了刘备的窘境,是真的没法丢弃啊! 先不提能否狠下心来,光是只要敢于下令放弃老弱妇孺,那即使不哗变,也是全军一哄而散的下场。 “郎君,妾想到了三国演义中的刘玄德,似乎刘玄德便是这般的处境罢?“ 这时,萧巧娘期期艾艾说道。 杨彦转回头,不满道:“哎!我说你这小娘子怎么回事,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妾就是想到了嘛!” 萧巧娘委屈的撇了撇嘴。 萧仁从旁笑道:“府君,其实巧娘的意思是刘玄德乃仁德之主,得人心者方能得天下啊,如今大敌当头,府君不因妇孺拖累而挥军远行,自是仁德之举,全军深为感念,将士必上下一心,效死破敌。“ 萧巧娘丢了个满意的眼神给萧仁。 杨彦也摆摆手道:”谈不上什么仁不仁德,无非立下破釜沉舟之心,同舟共济罢了。“ 萧仁、萧温和朱锲隐秘的相互看了看,萧仁说这话除了讨好萧巧娘,还另有深意,以刘玄德的仁德比作杨彦,那么刘玄德是什么人? 季汉开国皇帝! 个中的隐喻不须多说,萧仁以此窥测杨彦的心思,杨彦既没有否认,也不多做解释,这让三人有所明悟,也隐有振奋之意。 毕竟杨彦的目标越大,萧朱两家将来的名位也越高,要说这年头对皇帝忠心的,恐怕除了荀崧、卞壸等少数几人,几乎就没有。 高门士族维持皇权,是因为没有谁能一家独大,别家也不允许一家独大,进而侵害到自己的利益,是以相互掣肘,打出尊王的旗号,小心翼翼不使晋祚这艘破船解体沉没。 寒门却被排斥在核心权力之外,如有另起炉灶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了,这话只能心照不宣,况且迫在眉睫的威胁便是即将来临的生死之战,如果连郯城都到不了,一切皆休。 “报!” 两骑亲卫驰入阵中,下马施礼。 “禀将军,淮泗军位于正北六里,连同仆役在内,约六千余人!“ ”禀将军,富临县诸军已至东北五里,加仆役近两千五百人!“ ”好!“ 杨彦点了点头:”传我将令,着女营生火做饭!“ ”呃?“ 周围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杨彦解释道:”敌军数倍于我,若是任其挖掘壕沟,从容布置,我军必被困死于此,全军将不战自溃,故只有趁其立足未稳,择其弱点,主动出击,或能大胜,换言之,今日不出击,明日就没机会了!“ 荀虎一脸肃穆,拱手道:“某愿为将军前驱!” 杨彦摆手笑了笑:“无须紧张,本将已有破敌良策,荀华,你再组织些人做两件事,第一,把布帛裁开,以叠成三道,可系于面部遮挡口鼻为宜,每人,包括马匹都要有一副! 第二,用剩下的马皮缝制十余高靴,要求护着大腿,尽量防水!“ ”诺!“ 荀华虽然心里面不明白,也暗暗心疼大量布帛被浪费,却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于是施礼离去。 不片刻,阵中炊烟升起,还不时传来撕扯布帛的撕拉声,而阵前,会开弓射箭的步卒掺杂着部分亲卫,以车辆作为依托,看着一大一小两个方阵渐渐接近,气氛愈发紧张。 挤压而来的两军也在观察着东海军的军阵,虽因车辆遮拦,不能窥视虚实,不过仅从车辆摆放的间隙来看,还是很有法度的,阎平不由点了点头:“我若冲击,他必以弓弩齐射,你们再看,每五到六辆车之间,又留有窄道,必要时可供骑兵出入,那杨彦之倒非庸碌之辈。“ 一名部将冷笑道:“郎主所言甚是,但他既然不舍抛弃辎重与老弱妇孺,败局便己注定,依末将看,我军根本不须强攻,只须挖掘壕沟将其团团围困,防其以骑兵冲击我阵,他总有粮尽之日,介时再攻,则如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又一名部将哈哈一笑:“恐怕等不到那么久,据说那杨彦之的兵卒是各家给他拼凑而来,哪有什么忠心士气,末将认为最多三两日,便会军心溃散,不战而逃。” “诶~~莫要得意忘形!” 阎平心里是认同的,不过还是摆了摆手,便向左右道:“传令,全军止步!” 命令一层层的下达,在距离东海军三里左右,六千余人陆陆续续停了下来,很多役夫累的当场瘫倒。 阎平又望向了隔着几里的富临军,见那边也止住了,于是吩咐道:“去给本将把郑观等几位家主请来!” “诺!” 数骑驰出阵,直奔过去。 不片刻,富临军中数十骑驰来。 为首一名年近五旬的富态老者,正是富陵令郑观,遥遥拱手:“见过阎明府!” 阎平暗暗冷笑,这老朽称自己为明府而不是将军,显然是在刻意维持着那虚伪的平等,提醒自己彼此之间同为县令,无分高下。 但阎平暂时不会执着于名份之争,只是回礼笑道:“一别经年,郑明府风采不减,实是可喜可贺,这几位……” 说着,阎平望向了郑观身后数骑。 郑观笑着介绍:“阎明府为国牧民,任守一边,功高劳苦,远近闻名,老夫不敢当阎明府夸赞,这位是我县功曹史秦牧!“ ”见过阎明府!“ 秦牧是个三十多的勇武汉子,抱拳施礼。 阎平笑着摆了摆手。 ”我县县丞周兴!“ “县尉孟湛!” “门下贼曹许怿!” 郑观一一介绍,阎平一一微笑回礼,神色间不乏倨傲,尤其是阎平并不介绍己方人员,轻视可见一斑,富临一方均是暗生不快,不过淮泗势大,一家远超富临诸家,郑观只得强笑再问道:“不知阎明府邀我等前来是为何事?” 阎平马鞭向前一指:“我军锐气方盛,不用可惜,恰可以众击寡,故欲与郑明府相商,你我各自准备,围三阕一,我攻两面,你攻一面,不知郑明府意下如何?“ ”这……“ 郑观心里一突,富临县因为土地贫瘠,全县不过千余户,县小力弱,他打的算盘是捡便宜,拾漏子,现在让他担任一方主攻去攻打东海军,他哪舍得啊。 阎平坐镇淮泗口,扼南北水陆要冲,可以大肆吸附流民,壮大实力,而他这里的人,死一个是一个! 于是拱手道:“我军新来乍到,士卒疲惫,老夫以为,还是以稳住阵脚为佳!“ ”哦?“ 阎王把玩着马鞭,嘴角现出了一抹嘲讽之色。 第一一五章 围三阙一 (感谢好友兰陵萧家的10000巨赏,没说的,收心努力写,争取这两天加更~~) 见着阎平的眼神,郑观愈发坚定了这伧鄙武夫求战心切,借以消耗自己的力量,显然是有吃独食的打算了,甚至自己一个不小心,富临县都能被吞,家业俱毁! 于是又道:“老夫观那杨彦之阵中,隐有炊烟,料来当是生火造饭,供士卒饱餐,然后趁我军新至,挥军强攻,阎明府不可大意啊。 那杨彦之本是往东海国赴任,却无端被我围困,心中必有怨恨,挟势冲击,其锋必锐,反正来日方长,他军中诸多老弱妇孺,难以远行,因此照老夫看,还是结阵固守,暂避其锋为妙。” 阎平现出了沉吟之色。 阎平子阎礼劝道:“阿翁,儿觉得郑明府言之有理,强攻不急于一时。” “嗯~~” 阎平本就没有强攻之意,说这话只是试探郑观的心思,不过仍是勉为其难道:“也罢,且由那杨彦之多活些时日,请郑明府移营至杨彦之后部固守,其余交给本将,独留富临县缺口,三面合围,料他插翅难飞!” “好!” 郑观爽快的拱手:“那老夫即刻回营安排,告辞!” 数十骑轰隆隆离去。 待出得淮泗军范围,郑观才脸一沉道:“阎平老犬心怀鬼胎,欲谋我等家业,诸位都留个心眼!“ 县尉孟湛不解道:”明府,某观阎将军安排倒似公允啊,咱们堵着杨彦之南退之路,承受压力理该不及淮泗军。“ 郑观冷冷笑道:”你等怎识老犬狡计?若杨彦之兵败,因留出富临县缺口,必往富临县逃窜,阎平尾随追击,倘若趁势进占富临那该如何? 我县精兵大部在此,凭着城中数百老弱残卒,如何守住?他若是进了城,必以我等家人亲族为挟,你说降不降?此老犬发家之前,本为盗匪,以劫杀过往行商为生,秉性凶残,两手血腥,不降亲族必遭毒手,降了,你我百年家业从此拱手让人!“ “噢~~” 周围纷纷传来了恍然大悟声。 “老犬怎居心如此恶毒?“ ”还亏得明府识破老犬狡计,否则我等俱是家破人亡啊!“ ”阎平老儿占据淮泗,坐地生财,竟还贪心不足,也罢,今次咱们好好谋划谋划,或有机会反夺了他的淮泗!“ “暂且与之虚与委蛇!“ 众人义愤填膺,一路咒骂着回到阵地,各自指挥部属向东海军的尾部移动,淮泗军则分出一部,填补部分空白,独留往富临县的方向畅通无阻。 萧仁见着布置,不由笑道:“阎平所图甚大啊!” 朱锲也冷冷一笑:“阎平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我部还在,他居然就急不可耐的图谋起了富临县,我还从未见过如此骄狂自大之人!“ 杨彦摆摆手道:”富临县那帮乡豪在当地生根了几十上百年,在这乱世中能保着家业不失的,倒不能小瞧,未必猜不出阎平所图,或会心生嫌隙,这对我们有益无害。“ 说完,便回头唤道:”张亮,你带本部潜入苇丛西北方放火,火势越大越好!“ ”诺!“ 张亮重重一拱手,疾步而去。 芦苇丛因其阴凉的特性,蛇虫与野兽最喜聚居于此,又因芦苇密集,舟船难行,要想进入只能涉水踏足,这就很难说不会被毒蛇咬到,高靴就是为应对这种情况制做。 张亮带着手下,每人套上一副,从大腿根部把口子扎紧,又带上引火之物,这才一脚深一脚浅的钻入了芦苇丛中。 这条路并不难走,毕竟芦苇老根盘根错结,脚踩在上面,不用担心陷入淤泥,主要的麻烦是辩别方向。 一行十一人手持单刀,背上背着火油,拨开密密麻麻的芦苇艰难前行,张亮还不时提醒道:“时刻抬头看着太阳,千万莫弄错了方向,否则误了将军大事,我等百死不足以赎其罪。” “放心吧,幸好不是阴天!” “我们都看着呢。” “有蛇,哎哟!” 也不知是谁踩到了,一条三尺长的黑斑腹蛇从水里窜出,照着一人的小腿狠狠咬了一口,然后跌入水中,游入了苇根深处。 被咬中的马皮靴子上出现了两个清晰的白点,隐约还挂着一小滴晶莹的毒液,有人问道:“快看看,咬穿了没,有没有不适?” 被咬的那人连忙感受了片刻,又扒着靴子周近看了半晌,才心有余悸道:“侥幸未能咬穿,这可是捡了条命啊!“ 张亮的面容也放松下来,点点头道:”亏得将军让我们穿上靴子,不过也不能肆无忌惮,都把眼神放亮些,能不惊扰蛇虫尽量别惊扰。“ ”诺!“ 众人纷纷称是,更加小心的往苇丛深处行去。 …… 营地里,渐渐飘起了饭香,军队先食,丁壮女营其次,最后才是不参与作战的老弱妇孺,一碗碗麦粥与葱油大饼送到战士的手里,人人开怀大吃,但是还不能吃的太饱,六七成饱最适合作战。 而阵外的军队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才调遣完成,一群老弱被驱赶出来,隔着两里左右开始挖掘壕沟,同时也升起了一缕缕的炊烟。 荀虎哼道:“有青壮不用竟驱使老弱,阎平残暴由此可见。“ 鲍叁笑道:“这其实对于我方是好事,毕竟苇丛泥泞难行,若是阎平派出青壮挖掘,只怕火起之时已经挖出了浅沟,不利于骑兵冲击,而老弱挖掘缓慢,恰可给生火留下充足时间。 呵呵~~我是越来越有信心了,若是能在反攻掩杀中生擒阎平,或能夺了他的船和财货,那我们此去郯城将一路无忧。“ 杨彦点点头道:”确是如此,敌人看似势大,实则不堪一击,不过我们也不能闲着,阎平都把坑挖到家门口了,若是半点动静全无反会令他生疑,荀虎,你领一百亲卫再带两百骑出阵,以骚扰为主,少做杀戮!“ ”诺!“ 荀虎领命离去, 那所谓的两百骑其实就是会骑马的步兵,从步卒中挑选出来,几乎没有战斗力,主要是装装样子,顺带着利用战场的压力实战练兵。 杨彦军中,甲是不缺的,从赵军尸体扒下的甲,以袖筒铠为主,修补过后,荀崧全给了杨彦,如今披甲上身,马上再挎着长矛和弓箭,仅从卖相上看,很难辨认出这些都是西贝货。 每一名亲卫领着两名骑兵,从车阵的缝隙中轰隆隆驰出,直接向那些挖掘壕沟的老弱冲去。 顿时,混乱蔓延开来,近千人亡命向回奔逃。 阎平也紧张的很,他担心东海军会趁乱冲阵,于是挥着手大喝:“督战队,上,敢有逃回者,斩,弓箭手上前,骑兵待命!” 督战队由阎平的亲信部曲组成,约两百来人,弓箭手也有好几百,一起涌向阵前,骑兵,包括阎平与几名亲信,则是紧急披甲。 整个军阵中,乱糟糟一团。 第一一六章 风助烟长 (又是一个绝望的周五,哎,不说了,满满的都是泪啊!) “回去,回去,再有敢踏前者,斩!” 督战队挥着大刀厉声呼喝,一排排的弓箭手卡位站定,被驱赶挖掘壕沟的老弱劳役前有东海军骑兵,后有自己人的砍刀与弓箭,仿如陷入绝境当中,哭喊震天,还有些人跪下来磕头求饶。 哭闹声传到后阵,秦牧惊疑不定道:“明府,莫非前面打起来了?那我们是否要配合阎平,向杨彦之部发动攻击?” “哼!” 周兴冷冷一笑:“打起来与我们何干,那阎平不是图谋我们的家业么,就让他打,那杨彦之再弱,也有不少骑兵,说不定真能与阎平拼个两败俱伤,白使我等坐收渔翁之利。“ “诶~~” 郑观摆摆手道:“这哪里是打斗的声音,分明是哭喊声,想必是阎平又在强驱劳役了,不过若是真打起来,我们也不能袖手,须择机而动,你,你,你几个,去阵前探明情形报来!” “诺!” 数骑分驰而出。 …… 淮泗军的役夫以老弱为主,还有少数未成年的小娘子,看着阵前上千人在哭喊,哪怕荀虎心肠再硬都是暗感不忍,于是挥手止住骑队,向前喝道:“我家将军受皇帝陛下殿前亲封为东海国相,荡寇将军,假节督东海国诸军事,却被阎平纠富临县大户无端袭击,此为谋逆大罪,按律,当夷三族! 而你等受其驱策,是为帮凶,接律当斩,不过将军宅心仁厚,念及你等垂暮之年,本该老有所养,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却被驱来以老朽筋骨强作劳役,故心生不忍,不欲多造杀戮,他日大军来攻,你等伏地抱头即可不死,可曾明白?“ 劳役们纷纷转过身,那灰暗的眸子里满是空洞,只有极个别的人闪现出了微弱的光芒。 这些劳役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失去了思想,失去了希望,一切行为的动力,只是为了短暂的活着,哪怕一觉醒来能睁开眼睛就是最大的奢望。 ”哎~~“ 荀虎又暗暗叹了口气,挥手让骑队就近游曳,凡是挖的紧了,就过去冲一冲,打断挖掘的节奏。 “哈哈~~” 阵中阎礼却是哈哈一笑:“阿翁,这杨彦之有妇人之仁,倒是出乎了儿的意料啊,这就好办了,待来日攻打之时,可尽发劳役为前驱,大军随后掩上,包他束手无策。“ ”嗯~~“ 阎平捋须道:”听闻杨彦之才十来岁,未及弱冠,意气用事也属寻常,不过并不能尽信之,须防着他使诈。“ 众人纷纷称是,神色间却都有些不以为然。 时间缓缓流逝,阎平军中终于迎来了饭香阵阵,吃的大体和东海军差不多,以麦粥和胡饼为主,但份量远远不足,直属部曲食用三到四升,流民军普遍在两升左右,只有将领才能吃饱,劳役根本没有吃晚餐的资格,早上起来吃一点吊着肚子就算是开恩了。 很多劳役回身看了看,闻闻香味,暗吞了几口口水,随即低下头有气无力的挖掘,却是有几人望向了西北方向,喃喃道:“乌云来了,天要变了。” 陆续有人注意到西北方的乌云,阎礼便是不解道:“阿翁,时值深秋,怎会有如此浓黑的乌云?” 阎平也不理解,拧着眉心看着。 在西北风的裹挟下,乌云的移动似慢实快,不片刻,便遮掩了大半个天际,甚至隐约有火光出现,空气中也多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不好!” 一名将领色变道:“芦苇荡着火了,定然是杨彦之偷偷让人潜过去放火!” 又一名破口大骂:“娘的,此子疯了,放火对他有何益处,莫非他就不怕烟熏?” 这个问题阎平没法回答,他只能理解为杨彦想玉石俱焚,不过这个时候一定要勒定全军,于是大喝道:“我们被烟熏莫非他们就不怕?各将归队约束部众,未得本将命令,私自退却者,全家皆斩!“ ”诺!“ 众将纷纷策马回归己队。 ”回阵,回阵!“ 荀虎也挥手大唤。 一名名骑兵钻回车阵! 阵中已准备就绪,步卒按鸳鸯阵队形,站在杨彦面前,杨彦一一看了过去,挥手道:“淮泗军与富临军面对浓烟毫无防备,天时去也,劳师远来,行不义不之战,地利去也,虽其人多势从,却彼此戒备,军中良莠不齐,人和亦不存,反观我军,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备,你们说,有没有信心打赢此战?“ ”有!“ ”有!“ 全军整齐呼喝,人人精神振奋! 杨彦双手一压,又道:‘这是你们的首战,也是对你们的考验,我只有一个要求,无论何等情形,队形不能散,队与队之间互相呼应,能否做到?“ ”能!“ 这次声音更大。 ”很好!“ 杨彦点点头道:”此战若胜,回郯城之后自会论功行赏,现在传我将令,披甲!“ 哗啦啦一阵声响,众军卒互相帮忙披甲,荀华和萧巧娘也给杨彦穿戴上了明光铠,杨彦又对荀华道:“防守车阵交给你了!“ ”请将军放心!” 荀华拱手施礼。 因为人手不足,千余步骑全部要出阵冲杀,防守只能交给女亲卫和女营,实在情况紧急,再由萧温萧仁组织匠户中的丁壮协防,可这只是最下下之策,在杨彦的预估中,如果连匠户都要上阵撕杀,那离大败也不远了,发生的可能微乎其微。 火随风势,风助烟长,远处的一条火线渐渐清晰,浓烟如一群群张牙舞爪的怪兽,这真是乌云压城城欲摧,居住在芦苇荡中的小动物被烟火追着奔逃出来,如黄鼠狼、老鼠、野猫、野猪、狐狸、甚至还有野狼,一窝窝的从阵前掠过,蔚为壮观。 要知道,芦苇荡半干半湿,恰可释放出浓烟,整个破釜塘的浅水滩涂长满了芦苇,烧起来浓烟滚滚。 “遮巾!” 杨彦计算着烟墙压来的时间,突然喝道。 众人纷纷把面巾蘸水浸湿,系于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马匹则要麻烦些,毕竟马鼻子是向前伸的,稍不留意就会堵住鼻孔,所以鼻套做的较为宽大,形似于口罩,用细绳系于马耳朵上,虽然已经充分照顾到马的感受了,但马匹仍是时不时的发出阵阵不满的嘶鸣。 只是当空气中的焦糊味愈发浓烈的时候,马匹们都相继老实下来,这充分说明马也不傻啊,知道这些仅用后蹄行走的瘦小动物是为了自己好。 “荀华!” 杨彦又看了过去。 荀华拱了拱手,便带着女亲卫疾步离去,她与女亲卫将散布于各处,指挥女营的健妇擒杀任何闯入阵中的敌人。 在荀华离去不久,烟墙突然猛的一压,遮天蔽日,笼罩了整片天地,这才看的清楚,烟雾中还掺杂着无数未能烧尽的黑灰随风飘舞。 周围虽然不能说成伸手不见五指,但百十步外再难以看清,每个人的心里,都生出了一种末日来临般的恐惧。 第一一七章 生俘阎平 (谢谢好友超级白白白白的500大赏,和好友兰陵萧家的两个打赏~~ 老弱役夫本就年老体弱,再被浓烟一熏,那是咳的撕心裂肺,虽然后方看押的士卒已经被浓烟遮挡的看不见了,却没人敢乱跑,谁都知道这烟来的不正常,大战也许迫在眉捷。 作为最弱势的群体,在战争中散开奔逃的结果只能是死,况且就算逃出了生天,也没人知道该往哪里去,更大的可能依然是倾毙于途。 “苍天啊,咳咳咳~~” 一名老人垂泪大哭。 “别吵,嘘!” 身边立刻有人喝止,烟雾中,出现了影影绰绰的影子,有的骑马,有的步行,均是手拿刀枪,这显然是东海军趁着烟雾出来偷袭。 顿时,人人噤若寒蝉,只有极个别人握紧了锄头。 “抱头蹲地免死!” “抱头蹲地免死!” 队伍中传来呼喝。 重点是免死,所有人都抱头蹲了下来,哪怕距离远的听不到,也学着周围同伴抱头蹲下,看着快速接近的兵卒,很多人浑身瑟瑟发抖。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无论是骑士还是步卒,速度都渐渐减慢,分毫无伤的从身边掠过,甚至还有个身着明光铠的骑马将领经过时说道:“蹲着别乱跑,回过头来本将再安置你们,可互相转告!” “什么?说的什么?” “那个将军恐怕地位不低吧?会怎样安置我们?” “还不是当役夫,这世道啊,哎,能活一日是一日罢。” “府君仁心宅地,必成大事!” 跟随杨彦出来的朱锲不经意的赞了句。 其实朱锲和之前萧仁话中的意思杨彦如何听不出呢,不过他也需要这样的属下,如果个个忠于晋室,那头疼的就是他了。 杨彦只是摆了摆手:“大家都忍着点,当务之急是找到阎平,此人必然跑不远,谁先找到他,晋一级!” “诺!” 众骑纷纷称诺,策马狂奔。 全军一千出头,分为两部,杨彦领着两百多骑兵与四十队鸳鸯阵前出攻击阎平部,荀虎领剩下的兵力从后阵出击,攻打富临县几个大户,骑兵的目标是擒贼先擒王,鸳鸯阵则是以截杀收降溃卒为主,在越过役夫之后,杨彦亲率的数百人就分了开来,两百多骑兵也分为五股,奔向战场各处。 流民和部曲还是很好分辨的,沿途遇上奔逃的流民,喝令抱头趴地,不从再杀,而对于部曲就没这么仁慈,仗着骑兵的优势直接冲杀。 毕竟部曲忠于主家的观念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这样的人训练再有素也不符合杨彦的选兵标准,他宁可要流民,重新训练,当然了,如果有部曲投降,他也安排好了去处。 骑兵挥舞着马刀,尽情劈砍,也有人张弓搭箭,照着前面骑马的射,由于浓烟呛人,即使有人想组织反击,但是刀枪弓箭还没端稳,便是一阵剧咳,什么力气都使不上来,有些体质弱的,活生生被熏晕,战场上乱成一团,浓烟遮目,谁也搞不清情况。 鸳鸯阵则谨记杨彦的叮嘱,十一人的阵势始终联结在一起,每当有人要掉队,什长便厉声呼喝,把人给唤回来,作为整体冲杀。 实战是最能锻炼人的,卡位配合越来越熟练,什长的指挥也愈发的得心应手。 “将军,那边好象有大鱼!” 杨彦带着的数十骑,有亲卫也有普通骑兵,于烟雾中来回奔驰砍杀,寻找阎平,这时,身侧一骑突然叫道。 果然,隔着数十步,有几十骑在往回奔跑,虽然他没见过阎平,但军中能骑马的地位显然不低,又是数十骑聚在一起,很可能就有阎平,当下大喊一声:“阎将军!” “谁?” 那边居然有人回应。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追!” 杨彦哈哈一笑,操起弓箭,领着众人策马而去。 没错,这正是阎平,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再一看数十骑斜着奔来,霎时间脸面血色全无,思维乱哄哄一团,也没法去揣测为何对面不惧浓烟。 他的军中,咳嗽声不断,马匹不停的喷着响鼻,如果是单纯的烟还能暂时忍受,毕竟深秋时节风很大,一阵接一阵的烟雾之间,总有较淡的间隙供人呼吸,但是杂夹在烟雾里的黑灰避无可避,吸进鼻孔里,咽喉痒痒的难受,咳的昏天黑地也不见缓解,阎平即便是强忍着,也不时的咳嗽。 这种情况前所未见,他想不到杨彦如此之狠,几乎骤然间,全军便溃散了,根本就勒不住,说到底,还是胆为勇先,一支军队哪怕训练再有素,装备再精良,如果丧了胆气,那只能是运输大队长,而漫天浓烟非人力所能抵挡,恐惧和逃跑是人类的本能。 阎平只得带着数十名亲信策马回奔,原本不该跑这么慢的,只是一来战局混乱,烟雾缭绕难以辨别方向,多跑了不少冤枉路,又有步卒阻挡,马速提不上来,二来马匹也被熏着了,经常跑的好好的,马突然停下,哼哧哼哧连打几个响鼻,鞭子抽都不走。 其实杨彦以湿巾遮着口鼻,防烟是一方面,但效果肯定比不上现代的专门防护设备,最主要还是防止黑灰被吸入口鼻。 ”郎主,快带着郎君走啊,属下愿为郎主挡住追兵!咳咳!“ 一名将领大咳着叫道! 杨彦冷冷一笑,引弓疾射,箭矢离弦而出,正中这名将领的面门,一蓬血花飚出,重重摔落马下。 “阎平,此时不降,还待何时?” “降者不杀!” 杨彦带着的数十骑并不是人人都能在马上射箭,只有亲卫跟着杨彦一起射,十来只箭矢射出,射倒了数人,其余的均是手挺长矛,大声呼喝。 “阿翁!咳咳咳~~” 阎礼急的大叫道。 “哎~~” 阎平脸面挣扎之色一闪,他知道今天逃不掉了,关键是马匹被熏的难以奔跑,心里也不乏懊恼,在看到东海骑兵以湿巾掩着口鼻的时候就明白了,怎么自己没想到呢!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重重叹了口气之后,阎平勒马停住,手里的长矛往地上一扔,便道:“降……咳,咳,降了罢,我们与杨彦之无冤无仇,他在郯城,我们在淮泗口,相隔数百里,素无牵扯,今次乃刘遐强令我等袭击于他,只要解释清楚,料来无妨,就看我们能付出何等代价。” 说完,便翻身下马,双手摊开,示意没有武器。 部将也垂头丧气,都认可阎平的判断,财货的损失是少不了的,不过没人认为杨彦会杀自己,毕竟流民帅、坞堡主之间战战和和,因利益瓜分或联结,或为敌很寻常,甚至杨彦真有本事的话,改弦易帜,做杨彦的下属也不是不可以,于是纷纷扔掉兵器,跟着阎平下马。 杨彦手一招,十余骑分出去,勒住马匹,剩下的把这数十人夹在中间,往营地行去,并着人一路大喊:“阎平已降,阎平已降。“ …… 第一一八章 谁言无辜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和好友书友160227185121508的各500大赏~~) 火势虽大,芦苇却总有烧尽的时候,西北大风也加快了燃烧的速度,约半个时辰之后,火势渐渐减弱,漫天浓烟也被大风吹散,只余大小不一的黑灰随风飘舞。 一路上收拢招降,随杨彦回来的有了数百人,流民部曲都有,与阎平走在一起,那千多老弱役夫已经先一步放进了阵里,着匠户组织安排。 站在车阵前方,阎平回头看着那零零星星的尸体,以及一串串被押回车阵的部属,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什么叫兵败如山倒?今天他是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 就半个时辰啊,如果早做准备,挺过这一关,胜负尤未可知! 再看看已身为阶下囚的自己,除了长长一声叹息,他无话可说。 “阿翁!” 阎礼不安的低唤了声。 阎平摆了摆手,便向着杨彦跪了下来,猛一咬牙道:“府君,老朽眼昏耳聩,竟斗胆捋府君虎须,想来实是惶恐,也败的心服口服,今为府君阶下囚,不知府君欲如何处置我等?” 杨彦问道:“可是刘遐指使于你?” 阎平浑身一震,低着头道:“老朽实不知刘将军为何下令,但身为刘将军部将,只能依令行事,请府君见谅!“ 杨彦那血红的眼眸杀机闪现,阎平顿时心肝提了起来。 没错,不仅仅是杨彦,被浓烟熏了这么久,每个人的眼眶都是通红,还酸胀难忍,这也是没办法,只能慢慢熬了。 不片刻,杨彦眼里的杀机收敛,不置可否道:”先随本将去淮泗口,如何处置你还须看你的诚意。“ 阎平心里一喜又是一痛,他听出了杨彦没有杀自己的意思,不过很明显,一番劫掠是少不了的,只是身陷囹圄,能出血保命就不错了,只要人活着,部属还在,总有扳本的机会。 “诺!” 阎平恭顺的应下。 “走罢!” 杨彦挥了挥手,一行人依次进入车阵,阎平等人好奇的打量着,因为车辆需要组成防御阵形,载运的物资全部搬了出来,粮食、布帛、铁块、金块、兵器、箭矢、营帐一堆堆的放着,骡子、牛、马分门别类,井井有条,目不暇接。 紧挨着的,则是一小堆一小堆的箱子,这是各家私有的财物,杨彦不碰,仅仅要求把粮食和牲畜上交,统一调配,按户登记,到了郯城先还牲畜,来年有了余粮再还粮食。 连公带私,确实随军携带了大量的财货,每个人都暗道了声可惜。 再去看阵中的人,除了俘虏与老弱,无论男女,都是行走如风,满面喜色,自发帮着安置呼喝,组织力让人心惊,每当杨彦经过,更是彩声阵阵,目中满含着激动与崇拜。 很明显,这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胜,奠定了杨彦在军中的威望,也让人对他生出了信心。 “哎~~” 阎平叹了口气:“人心可用啊,若是我等发兵之前,能细致了解些,或不会草率来攻!“ 一名部将点点头道:“不仅仅是我们,刘将军也轻视了府君,若是派出些兵力协助,或能撑过那半个时辰,罢了,如今已为阶下囚,说什么都没用了,就是不知富临县那几条老犬是死是俘。“ “将军,将军,哈哈,富临县那几个老儿无一漏网!“ 这话落下没多久,一员将领便大笑着奔来,身后跟着近百名兵卒,把富临县自郑观以下数十人团团围住。 本来都是垂头丧气,在看到阎平之后,神色又精彩之极,郑观更是指着阎平哈哈笑道:“阎明府,想不到你我也有同为阶下囚的一日!” “哼!” 阎平冷冷一哼:“生死荣辱操于人手,你这老儿有何可笑?” “哈哈哈哈~~” 郑观只是笑着,笑声中满是兴灾乐祸的意味。 杨彦无语的摇了摇头,便向对面的荀虎道:“这些人都交给你安置,莫要打骂虐待,再组织匠户,出阵点清尸体,把外面的车辆拖进来,待到了郯城,我们把酒庆功!“ ”诺!“ 荀虎拱手应下。 杨彦带上萧巧娘、荀华与一些女亲卫向安置劳役的角落走去。 整片区域,死气沉沉,很多人瘫坐在冰凉的泥地上,目光空洞的看着杨彦等十余人,几乎瘦的不成人形,咳嗽声不时传来。 萧巧娘鼻子一酸,转头道:”郎君,以前妾以为与阿母相依为命就已经够苦了,却是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比妾过的更苦,你看那个几个娘子,恐怕比袁家两个妹妹还要大一些,但身形只相当于始龀之龄。“ 始龀就是换牙的意思,一般是指七岁的女童,又称髫年。 杨彦点点头道:“豺狼当道,胡骑肆虐,高门寡恩,人心不古,孩童饱受战乱之灾,确是无辜,不过你看那些人,貌似凄惨,是否很能搏取你的同情?要照我看,实是疚由自取!“ ”将军此言妾不敢苟同!“ 一个大概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站了起来,悲声道:“诚如将军所言,豺狼当道,胡骑肆虐,河北大地狼烟处处,妾家为躲避战乱南奔,途中妾和家人失散,唯与大父相依为命,辗转反侧,好不容易逃到了淮泗,又被阎平所执,驱为劳役,每日只得一餐,食不裹腹,寒不遮体……“ ”阿玲!“ 边上的一个老者喝道。 ”不,大父,让我说,纵死也要把话说出来!“ 女孩子现出了决然之色,又道:“妾只想请问将军,我们为何是疚由自取,难道躲避战乱也是错了,就得留在乡里等着胡虏砍杀吗?你们南人怎知北人朝不保夕的恐惧?“ 杨彦看了过去。 这个女孩子大概和巧娘差不多的年龄,浑身脏兮兮,仅着一件粗麻布袍,眉目尚算清秀,只是左脸颊有一道从耳后一直划到下巴的刀伤。 身边的那个老者倒是相貌清矍,站的笔直,自带一种儒雅的风度,一看就是士人。 “郎君!” 萧巧娘扯了扯杨彦。 杨彦摆了摆手,便道:“这位小娘子,我不知你是否看过雪崩,从太康盛世到如今的乱世,便如雪崩,其势滚滚直下,数十年间,世道崩坏至此。 相信很多人都扪心问过,为何如此? 有贾氏误国,有杨骏专权,有八王混战,有胡虏肆虐,这都是原因,但太康年间,大晋拥丁口数百万户,贼人只是其中的一小撮,其凶焰竟何至于崩坏整个世道? 当雪崩发生时,没有一片雪花无辜,单体的力量不足道,积聚在一起爆发,足以毁天灭地,小民尚可用无知推托,士人饱读经纶,却荒诞不经,斗富比蠢,清谈虚务,一切作为,都在一点点的崩坏世道,人心渐渐沉沦。 诚然,具体到每一个人,又有所不同,但我想问一句,你这为世道做过什么?贾氏误国之时,可有奔走阻拦?杨骏专权之时,可有斥指其非?诸王混战之时,是明哲保身还是混水摸鱼?当胡虏终成大患之时,又可曾提刀死战? 没有,是吧? 我曾听过一个故事,起初,他们杀戮汉室忠臣,我不忠于汉室,我袖手旁观。 接着,他们杀戮曹魏忠臣,我不奉曹氏为主,我冷笑以对。 后来,他们杀戮司马氏忠臣,司马氏与我无恩,我依然冷笑。 此后,司马氏诸王之间自相残杀,我兴灾乐祸,暗暗窃喜。 最后,诸王实力消耗殆尽,胡虏坐大,他们的铁蹄踏破了我的家园,我的亲族惨死于屠刀之下,可是,已经没有人站出来为我主持公义了。 世道便是如此一步步的崩坏,这其中,若是你什么都没做,那你被世道所恶,还有谁言无辜?“ 第一一九章 杀流民帅 (谢谢好友兰陵萧家的500大赏~~) 天地间除了呼呼风声,便是一片静默,是啊,太康盛世犹在眼前,却在短短几十年之间,便晋祚分崩,豺狼横行,世道从太康盛世崩坏至此,自己做了什么?有何益于世道? 女孩子也向杨彦问道:“妾请问将军,你为这世道做了什么?” 荀华代为答道:“将军本在建康日进斗金,今放弃家业,向朝庭请为东海国相,远赴郯城镇守一方,我等将士家眷皆受将军感召,自愿追随。“ 杨彦不无汗颜的瞥了眼荀华。 女孩子身边的老者问道:“请问将军,要如何才能改变这世道?” 杨彦笑了笑,并没答话,只是向几名女亲卫吩咐道:“调拨些营帐过来,按日分配粮食,发动家眷捐赠衣物,再分派柴刀,要想夜晚不睡在冰凉的地面上,就自己去芦苇丛砍芦苇垫着,若是有病患,隔离开,正常给药,对了,每人给一勺蜂蜜,润润肺。“ ”诺!“ 几个女亲卫应下,匆匆而去。 “走罢!” 杨彦挥了挥手。 “郎君,等一下!” 萧巧娘脱下照着杨彦式样缝制的褙子,给那个女孩子披在肩上,友善的笑道:“穿着吧,至少不那么冷,郎君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是你想的那样,在遇上郎君之前,我也不比你好多少,总之,即然被郎君遇上,郎君就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说完,便跑了回去,跟着杨彦继续向前走。 女孩子怔怔的看着萧巧娘的背影,褙子是两层缎面,绣着花纹,内里夹着绵絮,披在身上,把寒冷隔绝于外,鼻端也传来一种似有若无的幽香,这种香味曾经她的身上也有过,回想过去,再对比眼前,渐渐地,眼眸模糊了。 “阿玲,穿上罢。” 老者叹了口气。 “大父,还是你穿吧,我不冷!” 女孩子擦了擦眼角,就要脱下褙子。 老者哑然失笑道:“老夫岂能着女儿家衣衫,那位小娘子的心意,你领了便是,况且将军不是着人给我们弄些衣服过来么?” “噢!” 女孩子把褙子紧了紧,便偎着老者坐下,用自己的体温给祖父取暖。 …… 杨彦在营中一路巡查,有专人统计着俘虏数量,淮泗军方面,老弱役夫不计,部曲俘虏了近六百,斩杀三百余,超过五百人逃散,三千流民军俘虏了超过两千,斩杀不到两百,余者逃散。 而富临军中,老弱役夫合计五百不到,部曲总数约为八百,杀死一百出头,俘虏近四百,两百余逃散,流民军约为一千二,杀死了大约五十人,逃散三百多,俘虏近八百。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流民军。 部曲因为各自的家主被俘,只要不过于虐待,再留些有事好商量的余地,短时间倒不虞生乱,但流民军不同。 长期的流窜使其如惊弓之鸟,时刻的生死考验使其秉性凶残,又由于不停的更换主家,毫无忠义可言,流民军有奶就是娘,往往整队整队的投降,这也导致了流民被俘的比例特别高,两边加起来,足有近三千,加上千余部曲,俘虏就有四千,远超杨彦兵力,这是个非常危险的隐患。 虽然关押的时候按各自所属分隔开,可营地就这么点大,到了明天白天,情况稳定了,很难说不被流民帅觉察出虚实,只怕会另生变故,因此整编迫不容缓。 杨彦领着近两百弓箭手与部分亲卫,先来到紧挨着焦黑芦苇的一处营地,约有三百名流民在此,有的席地而坐,有的蹲着,不时有人交头接耳,看管的军卒只有五十人,均是精神紧绷。 杨彦问道:“本将东海国相,谁是首领?“ 流民们相互看了看,一名三十多岁的三角眼汉子起身施礼:”某徐瑞,参见府君,愿领麾下听命于府君。“ 杨彦又道:”你的族人亲信可在?一并叫出来。“ ”这……“ 徐瑞有些迟疑,但还是从队伍里点出了十来人,一起向杨彦施礼。 杨彦顿时手一挥! 弓箭手纷纷张弓搭箭,瞄向场中。 很多人都不安的站了起来,徐瑞更是色变道:“府君,你是何意?我等诚心投靠,为何至此?” 杨彦也不理他,向流民道:“你等流民,餐风露宿,食不裹腹,今本将给你们一个投效于我的机会,跟着我,可以不死,可以饱腹,更有可能建功立业,但我只有一个要求,杀了那几个,否则你们死!” 士卒解下数十把钢刀扔了过去。 “府君,杀人总要有理由,为何杀我等?“ 徐瑞厉喝道。 杨彦冷声道:”流民帅不死,我心安难,你等还犹豫什么,去杀,人人要沾血,否则别怪本将让你们见血!“ 有人在威逼下,拾起钢刀,却犹犹豫豫不肯上前。 毕竟要杀的是自己的首领,多年来的积威仍在! 徐瑞叫道:“大伙儿别听他的,杀了我,下一步便是杀你们,不如跟我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倒赚!” “绷!” 弓弦响动,一支利箭射中徐瑞的肩窝,喝叫声戛然而止。 杨彦冷冷一笑:“本将对老弱役夫尚存善念,岂会滥杀?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不听命,可别怪弓箭不长眼,我数三下,三、二……” 一还没数出,人群中已猛爆一声杀! 那些拾起刀的,猛扑向徐瑞等人,刀光连闪,血流成河,怒骂声与临死前的惨呼声交织成了一片。 杨彦催促道:“没沾血的赶紧上,本将看的见,别想蒙混过关,你,快去,还有你,想死是不是?” 徐端和那十几人已被砍翻在地,后面的人,接过前面的刀,上去就砍,在弓箭的威逼下,每人至少砍了一刀,遍地鲜血,尸体被剁成了碎块。 很多人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就是这双手,砍死了首领,心里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负罪感。 杨彦锐目一扫,又道:“很好,你们获得了本将的信任,自即日起,就是自己人了,同袍同泽,祸福与共,东海军欢迎你们,不过本将仍要问一句,这里还有没有徐端的亲眷或亲信? 毕竟人是你们杀的,若是不斩草除根,将来第一个被报复的就是你们。“ “将军,那个是徐瑞的妹夫,这几个是徐瑞的族弟,那边是徐瑞的内侄,他是徐瑞妻弟……“ 七嘴八舌的指认声传来。 凡是被指认到的,均是面色苍白,更有人跪地哀求。 “将军,饶命啊,我也砍了徐瑞一刀啊!” “是啊,我砍了三刀!” “我们虽然姓徐,但和徐瑞着实没什么往来啊!” “杀!” 杨彦不管那么多,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存妇人之仁,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第一二零章 士人如何 (谢谢好友一念刹那永恒的打赏,好友门阀掘墓人的500大赏~~) 地面上,多出了二十来具被砍的稀烂的尸体,这在本质上是交投名状,杨彦不信任流民帅,又因收编流民军等同于以蛇吞象,必须要以最激烈,最快速的手段吞下去再慢慢消化,是以逼迫流民砍杀首领,使其手上沾了首领及亲族的血,断绝退路,只能留在东海军中。 况且以下克上,以奴轼主,也可以有效摧毁流民的道德体系,虽然流民本没什么道德,但是上下尊卑是维系自身尊严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如今杨彦把这块遮羞布给撕开了,流民在精神上成了一无所有的人,后续会有两个发展方向,一是在杨彦的帮助下,重塑道德体系,接受杨彦的思想与价值观。 另一种是自暴自弃,沦为彻彻底底的杀人机器,成为杨彦手里的一把尖刀,这把刀如果用不好,也会伤到自己,不过杨彦暂时没法考虑太多,先收编过来再说,回了郯城,有的是时间观察。 剩下的人,在最初的狂燥过后,或多或少的都现出了不安之色,分明是担心再搞一轮清洗,杨彦却是手一招,一些女营的妇女抬着一罐罐的麦粥和一摞摞的葱油饼走了过来。 那香味飘入鼻中,饥肠碌碌的流民们无不眼珠子雪亮,如果不是被弓箭指着,恐怕都有人要上来抢了。 杨彦道:“大家排好队,一个个领,每个人都有,尽情吃,放开吃,直到你吃饱为止,咱们东海军保证每一名军卒都能吃饱,将来作战有功,给你女人,给你钱粮田地,给你加官晋爵,但是只有给你才是你的,不给你,你不能拿,都给本将一个个排好!” 流民陆陆续续排起了队,领到食物就蹲一边大吃大喝起来,仿如饿死鬼投胎,吃完一份再要一份,有的食量大的足足要了四五份,看来是真的饿坏了。 有了吃的,那紧绷的气氛渐渐松了下来,甚至有的流民还边吃边说说笑笑,果然是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吃一顿饱饭! 杨彦转头道:“吃过之后,把这些人收编,从明早开始参与训练,带的好,人归于你们麾下!” “诺!” 负责看守的士卒齐声应下。 杨彦又带着弓箭手去往下一个流民营地,虽然天渐渐黑了,但是在天亮之前,必须要完成对所有流民的整编。 老弱役夫营地也到了开饭时间,恐怕没几个能记得最后一顿晚餐是什么时候吃的了,当接到那香喷喷的葱油饼和热乎乎的麦粥时,很多人大哭道:“我等老朽不堪,将军却赐衣赐食,怎当如此厚待啊!” 衣服由各家捐献,已经发了下来,虽然是单衣,不过穿两件就是不一样,能挡着风,身上暖和了很多。 一些有病的,也发下了以巴豆为主材的各种药品。 当然,仔细诊断是做不到的,哪怕杨彦亲来都没这精力,他早于过江之初,就列了一个症状对照表发下去,什么样的症状对应着什么样的病症,根据患者的自述给药。 其实古人治病通常很粗放,放现代,九成九的医者都不具备行医资格,医者的前身往往是些文人,突发其想读了几本医书,再照书中描述给乡人诊病,治好了,是他的本事,神医之名渐渐传播,治不好,因其读书人的身份,乡民也不敢讨要说法,只以为是病入膏荒,合该有此一死。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医学于宋明渐成体系之前,每一个名医的背后,都堆积着无数因误诊而亡的患者尸骨。 而杨彦下放的对照表尽量细分,又有科学依据,虽然不可能避免误诊,但是就一般情况而言,还是有效的。 整个营地里,哭声一片,不过哭归哭,老弱们几乎都是狼吞虎咽,与流民不同的是,他们的麦粥中还按杨彦吩咐,加了一勺蜂蜜,光是这一勺蜂蜜,换成粮食的话,就足够正常人食用好几天了。 那个叫阿玲的女孩子啃着葱油饼,喝着粥,眉开眼笑道:“大父,这麦粥真甜,蜂蜜真好吃,我们在家里也没这样吃过吧,还有这饼啊,好象和常吃的胡饼不一样,真香。” 或许是与巧娘把自己的衣服送给阿玲有关,一名负责施粥派饼的健妇特意挑着爷孙俩的身边派发,这时笑道:“这位娘子,别说是你,就是我们刚吃的时候,也以为是神仙赐下的美食呢,后来才知道,是因面中加了油,听说是将军制出来的,建康街市都把这油称为杨郎油,不仅美味,吃了还挨饿,到半夜如果睡不着,你们就能感受到了。“ 老者捋须吟道:“嗟余生之褊迫,如脱兔其何因,殷诗肠之转雷,聊御饿而食陈……” “你说的啥?” 健妇愕然看了过来。 “大父!” 阿玲也扯了扯老者的袖子,又向健妇驽了驽嘴。 老者回来神来,人家根本听不懂啊,于是尴尬的笑道:“老夫心有所感,呵呵,倒是教你见笑了,对了,你等在江南本不用受战乱之苦,为何会跟着你家将军北上郯城?可是心甘情愿跟随?“ ”哎~~“ 健妇叹了口气:”咱们做奴婢的,哪能由得自己呢,妾主家兰陵萧氏,把连妾在内的两百户部曲赠予将军,随同去往郯城,当时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不过将军确实了得,一路北上,练兵行军两不误,诸事井井有条,军令虽严,却待人和善,今次又施巧计大破淮泗与富临联军,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 噢,还有啊,将军善音律,作的几首曲子于建康广为传唱! 将军也曾说过,天生我才必有用,莫以出身论高低,江南好是好,但寒门庶人永无出头之日,更别提我们这些奴婢家生子,也许将军真能带着我们于郯城立足,搏一份富贵功名呢。“ 老者沉吟道:”照你这么说,你家将军乃是当世难得之才,老夫观之,亦是不俗,敢问是哪家的俊彦?既为杨姓,难道是出自弘农杨氏?“ 健妇摇摇头道:”这妾可不大清楚,不过听人说,将军好象是建康的良人。“ ”良人?“ 老者眉头一皱。 顿时,健妇脸沉了下来,劈头盖脸的训斥:”我说你这老家伙,良人怎么了?莫非不是人?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就是士人么? 士人又如何?还不是给驱赶着做苦役,若非得将军这个良人搭救,我敢说,这个冬天,营里地的千多人至少有一半挨不过去! 明明落魄至此,还强摆着士人的臭架子,我不知你从哪来的自信!“ 说完,健妇仿佛非常嫌恶似的,架起粥罐,提着篮子去了一边。 “大父,你失言了,也确是如此,士人如何?还不是被人抓走,犬豚不如?” 阿玲转回头,无奈道。 “哎~~” 老者重重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 第一二一章 身在宝山不识宝 (谢谢好友书友20170525134147186的打赏~~) 老弱们饱饱的吃了顿之后,身上有了力气,在健妇的组织下,掌着灯火,就近去芦苇荡中砍伐芦苇垫在营帐里,虽然不比床褥那般松软,但怎么着也好过直接睡在地上,至少能隔绝地气的湿冷。 阿玲紧紧裹着巧娘赠的褙子,睡在厚厚的芦苇垫上,自从逃难以来,从未睡的如此之沉。 老者看着孙女脸颊上的那一道疤痕,心里阵阵酸楚。 这一夜,很多人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睡的如此之香,如此踏实了。 同样是这一夜,对于流民帅来说则是末日降临,到天亮的时候,被杀的流民帅及其亲信家眷约有四百多人,剩下的近两千五百流民,择其壮两千编入军中,不合格的视作普通丁壮干杂活,东海军的兵力由此达到了三千,在人数上,对淮泗军与富临军的被俘部曲占据了绝对优势。 这两军各自携带了约十日的粮食,恰可补充消耗,因此杨彦并不急着走,驻扎原地,一方面驱赶猎杀淮泗与富临两县派出的巡哨游骑,另一方面加紧整编训练,以跟随他过江的军卒作为骨干,择其特长组成骑兵、弓兵与步卒,到第七日的时候,除去亲卫两百五十人,军中有了骑兵五百,弓兵三百,步卒两幢之数。 当然,这并不是说杨彦就有了足够的军事力量,真正有战斗力的还是那两百五十亲卫,其他兵种只是完成了框架的搭建,好在兵力来源要么是部曲,要么是流民,本身就有着相当的战斗力,据乐观估计,到明年春,军队当可用于实战。 阎平诸人也感觉到了不妙,东海军的整编重组越顺利,他们的处境就越堪忧,毕竟两方力量日渐倾斜,也越发的不敢轻举妄动。 阎平等少数淮泗军首领与富临县的郑观、孟湛、周兴等人是关押在一起的,前几日两边还互相嘲讽,但是渐渐地,已经没这心情了,都开始担心杨彦会大开杀戒。 毕竟营地就这么点大,不可能丝毫风声都不透,流民帅的被杀不再是秘密,他们也怕杨彦来这一手啊。 第八日清晨,用过早膳,阎礼突然把陶碗往地上一掼,如发狂般的咆哮道:“阿翁,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府君只教人看押我们,既不前行,也不与我等交谈,莫非欲坑杀我等?” “理该不会!” 郑观底气不是太足的劝道:“郎君稍安勿燥,我等部曲仍是安好,仅此便可推测,府君并无杀我等之心。” 阎平也道:“流民或能反噬杀其帅,但部曲皆是数代跟随于我,忠心可鉴,岂能以利轻诱?“ “哈哈哈哈~~” 帐外突然一阵长笑传来:“阎明府说的好,近些日本将庶务繁忙,轻慢了诸位,竟致生出误解,实为本将之过也。” 伴着长笑,杨彦领数十名亲卫闯入帐中。 阎平等人纷纷色变,无奈施礼:“见过府君!” 杨彦摆摆手道:“流民本为游食之人,本将恤之,编入麾下,使其吃饱,而流民帅桀骜难驯,无忠无义,唯有杀之以绝后患,诸位所部皆为乡民,数代生根,心慕王统,岂能一概视之,各位说说可是这个道理?“ ”那是,那是!“ ”府君行雷霆手段,令我等敬服!“ 帐内一片干巴巴的附和声。 杨彦也不计较,伸手笑道:”今次前来,是为请各位与我同行,争取早日抵淮泗口,把此事了结,本将也好赴郯城上任,请罢!“ “那……有劳府君了。” 众人昧心称谢,向帐外走去。 杨彦还是够意思的,给了每人一匹马,只是置于骑兵阵中,放眼望去,俱是披甲持戈之士,没人敢生出妄念,再一细观诸军军容,弓箭手已经分门别类,与步卒站的整整齐齐,几乎很难分辨流民军与杨彦本部的区别,练兵如此神速,让人暗暗心惊。 这其实也是站队列的好处,不管实力怎么样,最起码样子货先摆出来,有时候战争就是双方相互恐吓,相互欺诈,看谁先技穷。 东海军外强中干,示敌以强。 不过自家部曲除了被夺去甲兵,倒是算得上周全,这数十人也放宽了心。 杨彦一声令下之后,全军收拾行装,缓缓启行。 千余部曲走在队前,零零散散,杂乱无章,后面跟着杨彦、阎平、郑观等人,以及一众骑兵,再往后是车驾、老弱妇孺与匠户,其中老弱会赶车的都让赶车。 车辆缓慢行驶,赶车时只要执住缰绳,控制牲畜的方向,并不累人,还因坐在车上,可以充分休息,这也是杨彦为照顾老弱所做的安排。 不会赶车的,则搭顺风车,女营间杂队中,负责维持秩序,阿玲与她的祖父也坐在一辆牛车上,这种待遇,以前都不敢去想。 而步卒与弓箭手护着两翼与后队,全军近万人,犹如一庞然大物,行进在焦黑的芦苇地右侧,偶尔会有游骑出现,杨彦便让阎平和郑观大声呼喊,简要说明情况,驱赶游骑。 三日之后,队伍抵达了淮泗口。 淮泗口并不是一座城池,由于地处泗水汇入淮水的战略要地,附近各家都盯着,不会给予任何人从容筑城的机会,因此整片区域,只有核心部分是坞堡,沿着坞堡四周是一圈圈的屋舍,供船工与流民居住,外部以木栅隔开。 阎平的兵力,大半都落在了杨彦手里,据估计,逃返的部曲加上留守,不会超过千人,而流民除了拖家带口的,逃散了就很难再回来,流民军很可能也不会超过千人,其余便是没什么战斗力的船工。 阎氏几乎没有佃农,毕竟淮泗口两水交汇,当南北要冲,缺乏雄壮的地形倚仗,时刻被战争威胁,阎氏主要靠摆渡和向过往行商设卡抽厘获益,这可比种地强多了。 杨彦的目光越过寨墙,打量着沿着淮水的一溜排船只,约有数艘艨艟,形体较大的商船四十多艘,其余都是舢板,总数将近八十,均是以缆绳系于岸边的木桩上。 那个时代的水战以肉搏为主,战舰几乎没可能在远距离消灭敌船,主要还是依靠双方弓箭手互射与接舷跳帮作战,民船和战舰的区别不是很大。 虽然阎平的船不怎么样,但杨彦仍是为阎平暗道了声可惜,这是身在宝山不识宝啊,拥有如此根基,足以练就一支水军,不敢说争锋于长江,至少纵横淮泗不成问题。 可这家伙让人无语,自家部曲不操演水军,反而学着别人当步卒使用,充其量只是上船作战,能否在船上开弓都很难讲。 又如船工这类的专业人员,竟然当佃户使唤,杨彦的目中禁不住的现出了一抹嘲讽之色。 第一二二章 纸上谈兵 (谢谢好友兰陵萧家的打赏~~) 到了家门口,阎平愈发的忐忑,尤其是见到杨彦眼里闪动着如获至珍般的光芒,更是心头涌出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他不由暗暗思忖,自己把东海军带回来,是不是引狼入室? 好在寨里,已经有了自家部曲裹挟着部分流民武装严阵以待,这让他稍微安了点心。 阎平又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庞大队伍,咬咬牙道:“府君,内堡狭小,难以容纳近万之众,且多为女眷,易受惊吓,老朽斗胆请府君把部众安置于外寨。“ ”哦?“ 杨彦似笑非笑道:”那本将呢?“ 阎平道:”老朽自当于堡内唤出家眷拜见府君,倾全堡之力摆酒相待!“ 顿时,杨彦的脸沉了下来,怒道:”阎平,你发兵攻我,我反以德报怨,你说,这一路我待你如何?可曾打骂虐待?可曾动你部众一根毫毛?“ “老朽虽为阶下囚,却得府君善待,甚是感怀。” 阎平硬着头皮道。 “好!” 杨彦冷冷一笑:“既如此,那你为何害我?“ ”府君,何出此言啊?“ 阎平目瞪口呆的看着杨彦。 萧仁从旁道:”后汉大将军何进被十常侍假何太后诏入宫,遇伏身亡,君岂不闻乎?“ ”这这……“ 阎平额头汗都出来了,大叫道:”老朽敢发誓,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老朽一片皎皎真心,怎会被误解至此,请府君明鉴啊!“ ”嘿!“ 鲍叁嘿的一笑:”阎明府既能坐镇淮泗,想必非是鲁莽之辈,怎不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主公万金之身,岂能离兵私入你内堡?你说你不是居心叵测还是什么?“ 阎平浑身猛一阵颤抖,突然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朽赤诚真心,天地可鉴,想必是府君早就在等着这一日罢? 也罢,已至家门,老朽倒要多问一句,府君欲如何处置我?请给个准信!“ 阎平摆出了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毕竟杨彦的重兵已经到了家门口,不把话讲清楚,就这么放进去的话,家都能被人端了。 古人把家族的延续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如果杨彦不作出承诺,那他宁可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和杨彦玉石俱焚。 富临县那几个,紧张的大气都不敢透。 “呵呵~~” 杨彦呵呵一笑:“阎明府,我早说过不会杀你,相反,我还要重用你,但是只有一个要求,你举家随我迁往郯城!” “什么?” 阎平色变道:“我阎氏十来年前便于此生根,怎能轻离?我愿只身随府君北上,为牛为马,终生不叛,否则必遭万箭攒心而死!” 作为现代人,最不信的便是誓言,杨彦马鞭向前一指:“我若挥军强攻,你这坞堡能撑得几时?” “这……府君此言何意?” 阎平小小翼翼问道。 杨彦又道:“墙高约两丈,底部有斜坡,可有效扼止攻城器械破墙而入,但我若整编流民、船工,四面合围,你又能守得了多久?若我所料不差,坞堡背水那面当是薄弱之处,你也莫要怀疑我能否整编流民船工。” 阎平面色苍白,嚅嚅着不说话。 确实,背水那面因靠着淮水,土墙在经年累月的侵蚀之下,并不牢固,由于一直以来拥有庞大的船队,左近无人在水上是他的敌手,他从不担心坞堡会从淮水方向被突破。 可这时,他的信心动摇了,东海军强大的整编能力给他留下了阴影,很难说杨彦整编不了居住在外寨的流民和船工,那把这些人放进内堡行不行呢? 以前没问题,内堡有足够的力量,但如今大军压境,本来流民和船工就谈不上忠心,又于重压之下,很可能会被利诱引发内乱,内外夹攻,内堡必破。 只不过……若是能撑个十数日,向刘遐求援会怎样呢? 杨彦似是看破了他的心思,淡淡道:“阎明府可是想过向刘遐求救?先不说刘遐是否肯来,即使来了,劳师远征,未必是我敌手,再假设我不敌刘遐,我想请问一句,外兵至此,这淮泗口究竟归属谁家? 况且刘遐来援,需要时间筹措粮草,数百里之遥非朝夕可至,满打满算,算他十日。“ 说着,杨彦转头向郑观道:”富临县若是肯助我破去坞堡,我们之间的恩怨可一笔勾销,另本将承诺,淮泗口绝不占据,任由你几家联手把持!“ 那几个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目中纷纷射出了渴盼的光芒! 周兴更是颤抖着声音问道:“府君,此话可真?“ 杨彦微微笑看向了阎平。 阎平心知杨彦是在拿此要挟自己,别看富临县兵力不强,但蚊子再小也是肉,拼拼凑凑千余兵力是能弄出来的,于是冷哼一声:”你等真是不知死字如何写,刘将军岂容你富临县几个乡豪占了淮泗口?“ 杨彦摆摆手道:”不劳阎明府操心,朝庭不日将下诏,迁刘遐就兖州刺史,回镇彭城,本将从建康出来没多久,早已有耳闻!” 郑观问道:“那府君可知由何人接任淮陵内史?” 杨彦沉吟道:“理该是苏峻苏子高,此人受青州曹嶷逼迫南迁广陵,因平周坚之乱有功,将接刘遐任淮陵内史,阎明府,莫非你还存有侥幸?本将说不杀你就不杀你,只须你降我,随我北上郯城。“ 刹那间,阎平的面孔血色尽去。 彭城原为徐州刺史驻地,但因兖州大部没于石赵,余境汲汲可危,徐州刺史部重置于下邳,彭城改为兖州刺史驻地,而淮陵郡属于徐州,也就是说,刘遐升任兖州刺史,就管不到淮陵了。 又因苏峻是外来户,骤任淮陵内史必然求稳,不会轻易以自己人替换郡内各县的县令,只要富临县在苏峻就任之前占据淮泗口,造成继成事实,苏峻只能捏着鼻子承认。 荀华、荀华等内心微有愕然,他们不明白杨彦如何得知这等机密,毕竟没有谁比他们更了解杨彦的根脚,要说从尚书台得到口风,那根本不可能,如果是老郎主荀崧告之,自己怎会没听说? 实际上杨彦也考虑再三,确认自己的穿越还未改变到刘遐和苏峻的命运轨迹才有此一说。 历史上,刘遐继蔡豹之后谋徐州刺史,却因刘隗镇淮阴的关系并未给他,改迁兖州刺史。 富临县那几个大户,目光灼灼的看着阎平,仿佛淮泗口已成了自家的囊中之物。 “哎~~” 阎平重重叹了口气,他明白,无论淮泗谁属,都不会属于他了,杨彦分析的没错,即便刘遐打退杨彦,也会以腹心镇淮泗,不可能再由他把持下去,而一旦刘遐派军,他和他的次子阎礼将首先被杀,若是刘遐被击败,那城破之日,便是阎氏全族被屠之时! 情势恶劣至此,他只能选一个不是太坏的选择,这就是一念之差啊,因贪心,连老本都赔出去了! 深吸了口气,阎平苦涩的拱手:“老朽愿举族降于府君,也望府君莫要食言!” 第一二三章 大势去矣 阎平投降,全军上下暗松了口气,毕竟东海军有没有攻打坚城的能力和意志,谁的心里都清楚,也不禁对杨彦愈发的钦佩。 古有张仪,凭三寸不烂之舌挂六国相印,今有杨彦之,纸上谈兵说得阎平举族归降! 尤其是荀华,她突然有了种回建康的冲动,把北行以来的一系列惊心动魄变故向荀灌诉说,项羽曾言: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 荀华也有类似的炫耀心态,尽管从头到尾都是杨彦拍板决定,可那是她的檀郎啊,与有荣焉。 反倒是富临县那几个大户不踏实了,互相看了看,孟湛正要说话,被郑观制止。 在阎平的呼喝下,守军放下武器,大开中门。 杨彦转头厉喝:“泰山太守徐龛降勒,勒遣王伏都率三百骑往援,但王伏都淫龛妻女,触众怒,反致被杀,诸位当引以为鉴,现本将传令,凡骚扰女眷者,斩! 凡哄抢财货者,斩! 凡私入内宅者,斩! 凡未得上令随意走动者,斩! 望各部严加约束!” “诺!” 背后传来整齐的呼喝。 阎平看出了杨彦是真有重用自己的意思,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认命吧,至少妻女家族能保全,部曲也没有打散,他相信凭着积威,部曲仍能为他所用,将来若形势有变,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 不过他没注意到,杨彦嘴角现出了一抹几不可察的诡笑,阎平与一众部曲,他早已安排好了,不说生不如死,至少也要榨干一切有用价值。 之所以下严令,并不是为了宽阎平之心,到了这个地步,阎平已经没了翻身的本钱,只能任由宰割,杨彦首先是约束流民,毕竟流民以光棍为主,不约束的话,就是一头头的公牛,杨彦绝不会任由自己的军中有此恶行,另一点则是做给富临县几个大户看。 “府君,请!” 阎平翻身下马,亲自执缰,把杨彦引入寨。 杨彦故伎重施,斩杀流民帅,收编流民,由于人数相对较少,这次没花太多时间,合计得军八百,东海军的总人数也达到了接近四千。 正如滚雪球,越滚越大。 接下来是收编安抚船工,船工在阎平寨子中,与佃户的地位差不多,相对流民更易收编。 杨彦先重申东海军的待遇,便宣布:“未来将以你等为骨干,组建水军,择优任命,随本将驰骋于江河大海,但有不愿者,本将亦不勉强,谁欲离去,请自便!“ 所谓枪打出头鸟,杨彦这话结合了现代心理学的依据,若是说愿意加入水军的站出来,恐怕没几个,相反,让不愿加入水军的站出来,也是一个皆无,毕竟谁都不知道后果,更没人愿意当出头鸟,随大流是人类的天性。 况且东海军的待遇要远远好过当船工,真要鼓起勇气出走,单枪匹马多半是横死旷野,最好的结果也依然是给别家为奴为婢。 船工的数量有五百多,连同家眷合计三千多人,值得一提的是,船工的妻子儿女也常年在水上讨生活,驾船技术半点都不逊色,这对于杨彦来说,显然是天降馅饼。 在诸兵种中,骑兵和弓兵训练之难众所周知,但最难的还是水军,不仅资金投入不逊于前两者,更要命的是,有些人天生晕船,再强壮上了船都变成弱鸡,杨彦等于平白得了一支水军的雏形。 暂时杨彦不可能去甄别各人的能力,也没时间从自己的队伍中挑选善舟楫者安插入水军,只是着鲍潜与一名来自于荀氏,叫吴煊的船匠代为管着。 随着整编接近尾声,阎平感觉到了不对劲,大批健妇进驻内堡,把婢女姬妾领走,只余妻室子女,府库也被打开,有专人搬取财货、粮食和兵甲,部曲与家眷分别安置,这就等于以家眷做为人质,令部曲不敢轻举妄动。 “阿翁,你看看,这就是降了的后果,那杨彦之哪点象是重用阿翁的样子,分明是要把咱们家活剥生吞啊,恐怕到了郯城更是为人俎上渔肉!“ 阎平长子阎友眼睁睁看着几个心爱的小妾被健妇们拖了出去,那楚楚可怜的眼神令他心碎,愤怒,于是忍不住的咆哮道。 阎平妻尤氏是个四十左右的富态妇人,也一脸忧色的问道:”阎郎,形势怎会至此,你领数倍兵力攻打,怎会被生擒活捉?“ ”诶!“ 阎平重重叹了口气,满脸的悔恨之色。 如果说在进门之前,他拼着一死下令固守,哪怕最终仍是城破,至少也能让那杨彦之伤筋动骨,但可恨的是,自己竟被花言巧语所惑,放贼人入城。 此时说什么都晚了,全堡尽入东海军掌控,大势去矣! 尘埃初定,杨彦也放松下来,站在营中,看着一名名姬妾被带了出来,不禁暗暗摇头。 这些女子虽然打扮的不差,但是论容貌、论气质、论身段,与建康高门的姬妾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毕竟淮泗口只是个小县城,这个地方能有什么美女才怪。 尤其杨彦感受到了身后有两道凌厉的目光射来,如芒刺在背,一道来自于萧巧娘,另一道来自于荀华。 不过其他人均是直勾勾的盯着,那摇曳的腰肢牵动着目光,不时指点两句,隐约听到调笑。 “这娘子不错,挺水灵的,要是将军看不中的话,我可不客气了。” “诶?那个也可以,那腰扭的,我我我……” 杨彦理解,都是男人嘛,于是转头笑道:“憋不住了是不?再忍一忍,到了郯城,论功分配!” “嘿嘿!” 众人均是嘿嘿一笑。 “府君!” 这时,郑观等几个富临县大户被带了过来,郑观从怀里掏出一张礼单,奉上道:“我等冒犯府君,心里甚是不安,今几家凑些财物,作为赔礼,望府君匆辞。“ ”哦?“ 杨彦接来一看,计有美婢二百,粮食三万石,金百斤,绢五百匹,布千匹。 这份赔礼对于地处穷乡僻壤的富临县来说,算是很重了,送出去不说元气大伤,也是伤筋动骨,却不得不送。 首先是淮泗口的归属,阎平降了,未发一兵一卒攻打,杨彦的许诺究竟认不认帐,谁都没底,其次杨彦掏空阎平家底的手段让人心惊,他们害怕这一刀会砍到自己头上。 几人都僵硬着笑容看着杨彦。 其实杨彦曾有过把富临县劫掠一空的想法,只是已经耽搁了太久,再去洗劫富临县的话,怕是赶不上冬小麦的播种,到明年开春,全军将陷入困境。 况且由富临县占着淮泗口,总比落入苏峻手上要好。 杨彦沉吟道:“诸位的心意本将收下便是,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再给我一百匠户,淮泗口任你等占据,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几人相视一眼,一百匠户不算什么,几家凑凑,每家出十来户就够了,于是郑观道:“那我等即刻安排人手回去筹措。” “诶~~” 杨彦摆了摆手:“诸位可自去,五日之内,能否送来?” “这……“ 几人都没想到,杨彦会把自己放走。 杨彦微微笑道:“你我的恩怨已成过去,将来尚有携手之时,本将岂会信不过诸位?“ ”那……那我等谢过府君,五日之内必回!“ 郑观等人抱拳施礼,匆匆离去。 第一二四章 刘遐出城 杨彦并不担心富临县大户一去不回,毕竟他们的部曲还扣在自己手上,四百人虽然不多,对于富临县却是没法舍弃的有生力量,没有这四百名忠心的部曲,他拿什么占据淮泗口? 况且苏峻也非好相与,一旦苏峻在淮临站稳阵脚,早晚会对淮泗口动手,杨彦认为富临县那几个大户不会不明白,如因钱财恶了与自己的关系,才是得不偿失。 实际上,富临县能拿出如此有诚意的赔偿,想必也是看准了自己就藩之初,手头紧张,不无结个善缘的想法,恰好杨彦也需要在苏峻的地盘上钉一根楔子,以保证水道的畅通,双方心照不宣,一拍即合。 果然,在第四天的时候,郑观等人领着三百军与一千多男女老幼押着财货、两百美婢与一百匠户赶来。 估计这几家也是拼了,美婢的质量竟然比阎平家的姬妾还要高些,且年龄普通不大,以十四五岁为主,很可能都是黄花大闺女,最大的也不超过双十。 不过想想并不奇怪,阎氏占据淮泗口才十来年,而富临县大户在当地落地生根至少有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底蕴到底要厚实一些。 匠户却没有荀氏那般种类繁多,以种植、缫丝织布、木匠和铁匠为主,杨彦也不在乎,凡有一技之长,他都欢迎,如今不连船匠,加上从阎平家搜刮的匠户,他的手头总共有了接近两百五十户。 人投之以桃,我报之以李,杨彦把部曲连同原本的武器装备和马匹一并归还,第二天一早,便着手渡河,花了两天时间,全部渡了过去,然后沿着泗水右侧浩浩荡荡北上。 从右侧走,可以省了渡河的麻烦,上行两百余里,睢水于泗水左侧的下相(今江苏宿迁)汇入泗水,再往上至下邳,泗水折向西行,须渡过泗水沿沂水北上,而郯城位于沂水的右侧,这就等于从泗水左侧行走,需要渡三次河,而从右侧走,可以畅退无阻,直抵郯城。 唯一的风险便是泗水与沂水绕下邳三面而过,最近处距离城墙约两到三里,刘遐的反应很难预估,但杨彦有四千军,依船设防,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目前全军膨胀到了近两万人,从阎平家也搜刮出大量财货,包括约十五万石粮食,布帛五千多匹,黄金1500斤,白银2000斤,五铢钱近四百万,马匹一百多匹,牛骡等牲畜三百多头。 财货、部曲家眷与老弱妇孺尽量上船,阎氏父子数人也置于船上,牲畜拖着车与部队沿河前进,到第六天的时候,下邳在望。 上次是从东门进城,这次却是从城西掠过,城头旌旗招展,有影影绰绰的士卒奔走,城里也隐有金号声传来。 萧温转头道:“府君,刘遐只怕正候着我军呢。” 杨彦点点头道:“也罢,看他想如何。” 说着,便向后吩咐:“传令,全军止步,弓箭手突前布防,骑兵布于两翼!” “诺!” 命令靠嘴喊,一层层的下达,杨彦还没来的及训练旗号,不过仅四千人的军队,靠嘴喊暂时没大的问题。 船只从最后一艘开始,依次往前停,弓箭手避于车辆后方,骑兵与亲卫紧急披甲,各自调动,步卒作为中军,阵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毕竟刘暇不比阎平,长期在北地作战,手下核心部众数千,个个效死,其本人又被比作关张,勇猛无匹。 不片刻,城门打开,骑兵、弓手和步卒依次出城,总数约有五千,最后才驰出数十骑至阵前,为首者刘遐,正惊疑不定的打量着东海军的军阵军容。 荀灌与裴妃一行离开下邳之后,刘遐始终心神不宁,于是亲去战场探察,果然,山沆里尽是无头尸体。 他担心荀灌是否了解到什么,思量再三,派出心腹去建康打探,如有动静也能预先得知,结果探听到了杨彦之被朝庭任为东海国相的消息。 这更是让他疑神疑鬼,他把杨彦视为荀氏布于淮北的棋子,助其立足,择机寻仇。 哪怕就算没这回事,杨彦就藩郯城也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毕竟郯城距下邳只有三百里之遥,骑兵一日一夜可抵城下,这就相当于一把尖刀顶在了他的后背上。 明面上刘遐没有理由对付杨彦,因此在断定杨彦必从淮泗口渡淮水之后,授意阎平阻截,这样即使事泄,也可以推为阎平的私自行动,与他无关。 只是没想到,阎平拥优势兵力居然被全歼,再观杨彦的军阵,分明是收编了阎平部才会有如此规模,起先刘遐以为刚收编的军卒不会有太高的士气,但很明显,东海军的军容推翻了他的判断。 刘遐身边是个四十左右的妇人,手持马槊,披着一身亮银明光铠,再往后,是候礼与身着便装的蔡豹,其他都是刘暇的部将。 蔡豹遥遥拱手,放声唤道:“可是杨郎?” 释放出狱之后,蔡豹探听到是杨彦在朝堂上为其仗义直言,晋主才赦其死罪,因此欲寻杨彦称谢。 陈留蔡氏传至蔡豹这一代,较为显赫的有两宗,一是蔡谟,在王敦霸府任从事中郎,另一支便是蔡豹,蔡豹这一系人丁不旺,五十二岁高龄了,仍是无子,以他死去兄长的一子蔡裔作为继子。 蔡豹与蔡谟这支志趣不投,已无来往,在京中又没有知交好友,士人当他是淮北流民帅,不屑于与他交往,且晋主着他离京,不许滞留建康,蔡豹找不到杨彦,只得孤身北上,幸好他在江北的名气不小,流民帅与各路坞堡主多多少少卖他几分面子,得以一路辗转,回到了下邳。 杨彦笑着回礼:“今见蔡将军无恙,杨某倒是放心了。“ 蔡豹翻向下马,再施一礼:”老夫多谢杨郎救命之恩。“ 杨彦策马让开,才道:“蔡将军不须如此,杨某人微言轻,全赖卞公、荀公与温公求情。“ ”诶!“ 蔡豹摆摆手道:”杨郎何须推托,朝会议程老夫已打听清楚,若非杨郎为老夫请命,老夫岂能获赦,这一拜受得!“ 说完,蔡豹再拜,碰到这么个倔老头,杨彦也没办法,只得生受一礼。 蔡豹掸了掸身上的灰土,便叹道:“上回见杨郎,尚是白身,今次却已为东海国相,际遇之大,令人嗟叹……” 正当他喋喋不休的时候,刘遐挥手打断:“士宣兄,若是与杨彦之述旧,请稍后,刘某有些旧帐要与此子算一算。“ 第一二五章 邵氏女将 正说在兴头上,却被刘遐打断,蔡豹明显不快。 他虽然被免了职,成了白身,部下也被刘遐借机兼并了大半,但陈留蔡氏是从后汉一直延绵至今的大族,底蕴深厚,手头仍有上千部曲忠于他,哪怕仅仅作为乡宗豪强的身份,也是下邳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况且他的名气在淮北并不逊于刘遐,甚至他还认为,刘遐只是徒有其名,名声至少有一半来自于身边的那个披甲妇人。 该妇人是刘遐妻邵儇,也是冀州刺史、平北将军邵续之女。 邵续是个刘琨般的人物,孤悬幽冀与石勒作战,但邵续本是cd王司马颖的部下,后投苟晞,这二位都是东海王越的政敌,因此邵续在江东的评价远远不如刘琨,不过在北地,邵续是个与刘琨相提并论的人物。 邵儇劝道:“士宣兄,近万大军抵于阵前,稍有不测,便成混战之势,同为晋臣,手足操戈,其心何忍?刘郎只是有些情况须向杨府君问明,妾以为叙旧不急于一时,且阵前也非叙旧之所,若有得罪之处,回城之后,妾与刘郎再向士宣兄请罪。” 邵氏的面子不能不给,蔡豹向杨彦拱了拱手,表示歉意,便道:“老夫得见故人,一时兴起,倒是差点误了正事,正长兄请!“ 刘遐略一颌首,便向前问道:”杨彦之,阎平可是被你所囚?“ 刘遐这话毫不客气,那杨彦也没什么好说,给荀虎打了个眼色。 荀虎放声道:“我军行至破釜塘,无端遭阎平领军来攻,我家将军使巧计破之,尾随追击,大破阎氏坞堡,归根结底,实乃阎平挑恤在先,疚由自取也。” “竖子无理!” 刘遐气的大骂。 杨彦不与他说,着属下对答,满满的轻视、羞辱之意。 刘遐的部将史迭也大怒道:“一派胡言,阎平镇淮泗,性温和善,南来北往多知其人,岂会无端生恤? 日前刘将军得知杨彦之被任为东海国相,心生欢喜,曾与本将笑曰:杨彦之乃国之栋梁,今镇守郯城,可与老夫互为倚仗,他日为国前驱,共破石贼! 只因庶务繁忙,故委派阎平迎你,试问阎平怎敢违逆将令,主动生恤?分明是你趁其不备偷袭于他,阎平不察,故被你得逞!“ ”无耻!“ ”无耻!“ 杨彦军中很多人都大骂无耻。 巧娘更是哼道:”郎君,妾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若不知内情,或会被他蒙骗呢,好在军中有诸多亲历者,尤其阎平还在,只须将阎平押至阵前,令其剖白,当可将真相示之于众。“ 杨彦略一沉吟,便摆摆手道:”不可,阎平不能示于人前,毕竟真相不能等同于事实,事实是客观存在,不依人心有所改变,而真相受人主观影响,捡取于自己有益者信之。 既使我方推出更多的人证,刘遐也会百般抵赖,况没有谁比刘遐更清楚事实,他着意的重点不在于阎平是否被袭,而是阎平的生死。“ ”噢~~“ 萧温恍然大悟道:”阎平若在,刘遐寝食难安,或有可能挥军强攻,以绝后患,若阎平已死,那剩下的只是刘遐的脸面问题与淮泗口的归属,这些都可以谈,未必要动刀兵!“ 萧温的解释更加透彻,关键在于杀人灭口,若是阎平死了,杨彦就是列举出再多的证据,刘遐都可推托为栽脏污陷。 荀华不愤道:“这条老犬,先把女郎行踪透与石虎,差点陷女郎与王妃于绝境,现又指使阎平攻我,心性怎如此歹毒?“ 杨彦呵呵一笑:”那是你没见过士人的恶毒,刘遐行事,尚知遮遮掩掩,但士人作起恶来,往往冠冕堂皇,打着一副为你好的旗号,即便引颈待戮,还得感谢他杀的好。 如刘遐之类,以恶杀人,世人尚知躲避,士人却以名教杀人,整个世间,便如一张天罗地网,避无可避,我向王妃自请为东海国相,不乏逃出这天罗地网,主宰自己命运之意。“ 众人纷纷默然,越咀嚼,越觉得杨彦言之有理,本来有些人并不是自愿随杨彦过江,但杨彦兼并阎平部干净利索,充分展示出了能力,让人对他信心大增。 荀华又叹了口气:“邵儇勇武过人,曾入万军救回刘遐,女郎深慕之,却是料不到竟会与刘遐同流合污,若是女郎知晓,还不知会怎样的心痛呢。” 杨彦无奈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 这时,对面的史迭催促道:“杨彦之,可是无话可说?某问你,阎平何在?” 阎平父子在船上,虽然被控制着不许出仓,却听的一清二楚,阎礼急道:“阿翁,刘将军来搭救我们了,我们只须大喊,让刘将军听着,刘将军必发兵攻打,介时阿翁引自家部曲为应,或能里应外合,大破那狗贼啊!“ 阎平颓然靠着舱壁,苦涩道:”凡行私密事者,多不得善终,为父也是一时利欲熏心,才应了刘遐,若是成了,我阎氏实力大增,刘遐未必敢动我,可偏偏大败亏输,刘遐岂容我活命? 他再三询问,并非意欲搭救于我,若被他知晓我还活着,他必会寻个由头挥军狂攻,介时我父子不死也得死。 反是府君亲口许诺过不杀我,想必不会食言,或许我对他还有些用处,罢了,能活着总有机会。“ 阎平憔悴的吓人,一路行来的关押,渐渐地消磨去了他的锐气,早先他还敢以血溅五步的姿态怒怼杨彦,如今只求好死不如赖活。 舱内一片沉默,听着杨彦的声音传来:”阎氏一族已伏诛。“ 阎氏父子几人均是浑身微震,下邳城下的刘遐也是眉心拧了起来,仔细观察着东海军的阵容。 邵儇压低声音道:“刘郎,可是不信那杨彦之所言?” 刘遐捋须沉吟:“我倒是小瞧了此子,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在下邳把他留下,此子由一介白身谋为东海国相,又于渡江之初的数千部众,短短时日便膨胀至此,怕是祖逖都不及他,信或不信是另一回事,我担心……若不及早灭杀此子,终为心腹大患啊。“ 邵儇暗道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刘遐有意为子刘肇向颍川荀氏攀亲,邵儇是支持的,邵氏以武力传宗,常年在幽冀作战,并不象江东士族那样,拥有强烈的门第观念,她认为,自己的儿子配得上荀灌,也为荀灌的强烈反应而不满。 只是刘遐为泄愤,竟把荀灌的行踪往巨平散播,她并不赞成,及至刘遐再授意阎平阻杀杨彦之,显然是在邪路上越走越远了,但是夫妻一体,身为刘氏妇,不向着刘遐还能如何呢? “哎~~” 邵儇叹了口气道:“杨彦之既能击破阎平,当非泛泛,妾再观他军容,论起齐整尚胜过我军几分,若是倾下邳之军全力往攻,恐两败俱伤,徒令亲者痛,仇者快,刘郎暂莫开声,由妾与他说说,如何?“ ”也罢,邵氏名震北地,料他不敢放肆!“ 刘遐点了点头。 第一二六章 谈崩了 邵儇策马上前,遥遥拱手:“魏郡邵儇,请杨府君出来答话!“ 杨彦可以轻视刘遐,却不敢轻视邵儇,于是也策马上前,拱手道:“原来是邵夫人,杨某有礼。” 刘遐面色微沉,杨彦称邵儇为邵夫人,而不为刘夫人,分明是暗指他刘遐配不上邵儇。 事实也是如此,刘遐曾被石勒以重兵包围,邵儇亲率数骑杀入,把刘遐给救了出来,这也导致了刘遐与邵儇在军中的威望难言高下。 邵儇倒是不在意杨彦话语中的暗讽,点点头道:“我曾听刘郎提过杨府君,今见之,确有江表雏凤之风姿,未及郯城,已声名鹊起,我朝有此少年郎,乃社稷之幸。“ 杨彦谦让道:”当不得邵夫人赞誉,杨某浊世俗人,不敢自比为凤,反是邵夫人巾帼虎胆,入万军如无人之境,着实令杨某仰慕。“ 邵儇摆手笑道:”杨府君过奖,只是趁敌不备罢了,好了,你我不必虚言,究竟是阎平袭击于你,还是你寇略于他,此事很难道个明白,况你就藩郯城耽搁不得,我不欲与你纠缠不清。 这样罢,阎平的死因日后再说,现在请你把他的部众交还于我,钱米你可自行带走,这个要求理该不过份,而且你初去郯城,粮米难以为继,眼见凛冬将至,若是挨到明春的话,恐怕你也养不活如此之多的人口。“ ”哦?“ 杨彦讶道:”为何是交还?“ 在乱世中,如果一边是人员,另一边是钱粮,只能二选一的话,杨彦宁可选人,毕竟人口才是根本,可以生产,可以作战,可以抢掠。 阎平的部曲约有一千五,连同家眷在七千左右,如果给了刘遐,等于刘遐平白得了一千五百户,实力将膨胀一圈,这是资敌啊。 至于邵儇一副摆出为你好的口吻,你养不活我来帮你养,这真是笑话了,杨彦最缺的就是人力,如果给他一百万人口从事生产,大话不敢吹,十年之内吊打诸胡,二十年灭晋还是不成问题。 没粮食吃,难道不会去抢么?再差再差,东海国临海,海域范围大致从今天的山东日照到江苏连云港一带,每天清晨去海滩上拾贝壳螃蟹也不是不能果腹,况且那时的连云港还没堆积出来,从郯城到海边的实际距离仅一百五十里,骑兵一天跑一趟完全可行。 当然了,拾贝壳吃海蟹只是最下下之策,这玩意儿吃久了连杨彦自己都吃不消。 邵儇理所当然道:“阎平乃夫郎部将,束其众天经地义。” 杨彦道:“敢问阎平是刘将军的部曲还是佃户?” 东海军中,都暗道一好问的好,流民帅的部将并没有太强的人身依附关系,合则聚,不合则分,阎平又不是你家部曲,你凭什么并其众? 邵儇面色现出了一抹寒意,反问道:”那杨府君待如何?“ 杨彦淡淡道:”杨某奉劝邵夫人莫要意气用事,伤了两家和气。“ ”大胆!“ ”放肆!“ 刘遐军中,喝骂声四起。 蔡豹与候礼则是默不作声,暗暗打量着东海军与刘遐军的对比。 ”哈哈哈哈~~“ 邵儇仰天长笑道:”你杀人并众,掠人家财,难道还有理了?“ 杨彦拱了拱手:”公道自在人心,有理不在声高,事实便是如此,杨某敬邵夫人,但是我手下这么多人,要吃饭,也要生存,请恕难以从命,若是邵夫人想从杨某身上割肉放血,空口白话可不行,听闻刘将军身经百战,部众悍不畏死,那就让我东海军的儿郎们见识一下先辈风采。“ 气氛顿时剑拨弩张! 东海军有四千人,阎平的部曲还有一千五,真到要作战的时候,可以把部曲的家眷推出船仓,以钢刀架脖子,挟逼部曲当先登,与刘遐部众死拼。 杨彦猛的单手一举! 荀虎拨剑悲呼:“刘遐欺人太甚,我军虽新立,却不可轻辱,堂堂七尺男儿,纵马革裹尸,也胜于忍辱偷生,众军可敢随将军死战?” “敢!” “敢!” “敢!“ 呼喊声经久不竭,甚至老弱妇孺与随军家眷也振臂高呼,一股决死悲壮的气息冲天而起。 船上,老者捋须叹道:”府君确是非常人,上下一心,何愁不胜?“ 阿玲也直直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萧巧娘,目中满是羡慕。 刘遐却是面色阴睛不定,邵儇禁不住的勒马后退了两步。 当东海军上下一心,摆出决死之态时,刘遐反而没了决战的勇气,毕竟下邳城里并不是他一家,他的核心部曲只有数千,其余部将史迭、卞咸、李龙等各有部属。 如果与东海军作战,损耗过大的话,这些人会不会再听命于他?如果驱使部将与东海军死战,又会不会怨气从生? 而且候礼不是他的部将,是与蔡豹差不多的下邳当地乡豪,自有千余部曲,刘遐的官职却是淮临内史,属于客军的性质,并不能直接命令候礼,当两军战起之时,候礼的态度很难揣测。 另一个不稳定因素便是蔡豹,徐州军虽然大部被刘遐夺走,但时日尚短,人心未附,战时很难卖力效死。 刘遐突然发现,他虽兵多将广,但真正能为他所用的并没有多少,其实他也想学杨彦振臂高呼,鼓舞士气,又顾及到若是应者寥寥,那就尴尬了。 当然,这也与刘遐已经老了有关,老人保守,刘遐不复当年之勇了。 战,胜算不大,撤,脸面尽失,如今他面临的问题是,如何才能体面的回城! 杨彦高举的手臂缓缓放下,身后的声音也渐止,然后说道:“邵夫人,令尊令兄被拘于襄国,听闻富平城已陷,只怕性命危在旦夕,杨某不明白,刘将军身为婿子,受邵老将军恩泽,邵夫人乃至亲骨血,为何不设法营救,反倒恃强逼迫杨某是何道理?莫非杨某的身家性命竟胜过邵老将军?“ 刹那间,绍儇面色惨白! 晋室以孝道治天下,一个人如果不孝,基本上就被归于品行低劣的那一类,虽然往襄国搭求父兄形同于送死,可是杨彦的指责不无道理,你的父兄在石勒手上,随时被杀,你居然还有闲心寻过路的东海国相麻烦? 刘遐也无颜辩驳,怒哼一声:“杨彦之,你无端袭杀淮泗令,杀人夺产,掠其众,恶行累累,天理不容,老夫将向朝庭上表,朝庭自有公论,我们走!” 说完,刘遐手一挥,与邵儇拍马回城,众军也开始缓缓回撤。 很明显,这次梁子结的深了,除非刘遐邵儇夫妻能把邵续邵乂父子从襄国救出,才能洗刷污名,可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在杨彦的记忆中,邵续父子的死期就是今年,也许已经死了,但消息还未传开,即便没死,也将于年底之前被石虎斩杀,这意味着刘遐夫妻永远没有营救邵续父子的可能,也永远洗刷不去污名,只能与自己不死不休! 第一二七章 郯城现状 不过不死不休那又如何?本来淮北流民帅就是杨彦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同样,淮北乃至江淮的资源人口就那么多,自家强势介入,必然要从别家口中分食,一有机会,流民帅也会逮着自己往死里捶。 如今只是矛盾公开化,撕破面皮罢了。 当初自请为东海国相之时,就料到会有眼下的局面,无非是来的比料想中稍有提前,但自己的根基也远超早先的预料,何惧之有? 杨彦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望向下邳。 “杨郎救命之恩,他日必有回报!” 蔡豹远远放声唤道。 杨彦面孔阴霾尽去,挂上一副笑容拱手:“蔡将军不必客气,杨某不敢居恩。” “诶~~杨郎此话休提,你与刘将军之事,老夫会想办法从中斡旋,今日就此别过,告辞!” 蔡豹拱了拱手,勒马回城。 候礼向杨彦略一点头,也跟着蔡豹向城内行去。 这倒是让杨彦挺无语的,不是常说救命之恩,当举家相随吗?他觉得蔡豹最好的报恩方法是率部归附自己,随同北上郯城,就算自己名位不高,蔡豹拉不下脸归附,那来点实际的也行吧,比如财货、粮食、女子…… 可这老家伙只是口头称谢,拍拍屁股就走,一毛不拨啊。 萧巧娘猜出了杨彦的心思,扑哧笑道:“郎君,那老儿不识明主,是他眼拙,你也别和他计较,将来迟早要后悔的,若是待得郎君名声大燥再来投呀,那可不能便宜他了。“ 荀虎也点点头道:”将军,某观此人,外表粗豪,实则精明,若是过早来投,以他的名望,非给个长史不可,恐至客大欺主,后患无穷,其实蔡豹留在下邳,至少能牵制刘遐,对我军有益无害。“ ”嗯~~“ 杨彦想想也是,蔡豹真要投了自己,肯定不能夺兵权,而这有悖于自己的初衷,从这个角度看,蔡豹不来也是好事,况且天下人都知道是自己仗义直言,蔡豹才得以获释,只要稍微在乎点名声,蔡豹就不可能与自己为敌,如此想来,放养于外并非一无是处。 下邳军出来的快,回去的也快,不片刻,已退的干干净净,大门紧紧关上。 “启行!” 杨彦猛一挥手。 全军缓缓开拨,由泗水进入沂水,一路北上。 与吴地河流多棣桁阻塞航道不同,江淮和淮北的河流由于战乱的因素,没有哪个大户愿意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修建水利设施,这无形中保持了航道的畅通,只是有些河段因渐渐淤积,水流较浅,需要拉纤。 其实被刘遐威逼也不是全无益处,全军的精神面貌和凝聚力明显上了台阶,毕竟在蔡豹被解职之后,刘遐的势力一跃而起,形同于淮北流民帅中的盟主,如今却连刘遐都奈何不得自己,军中对前路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精神面貌提高了,再有家园在望的叠加因素,行军速度有所加快,由下邳至郯城三百里,原计划五日抵达,但是在第四日正午不到,船队已经徐徐靠岸。 郯城位于沂水和沐水的正中间,各距两水约二十余里,沂水和沐水均是发源于山东半岛中南部山区,一路南来,被沂蒙山分隔开,沐水位于沂水之东,于今江苏新沂折向东行,与游水汇合之后,突然向北,在赣榆注入黄海。 各船放下舢板,货物人员依次下船,杨彦却望着沂水久久不语。 萧温问道:“府君可是想挖掘沟渠将二水连接?” 杨彦点点头道:“郯城背靠青山,两水环绕,具得天独厚之势,若是于郯城周近沟通两水,军队与物资的调度将浑如整体,防御面也会随之缩小。 纵千军万马来攻,只要我军能控制水道,敌除了从东山山路行来,别无他途,不过若于下游挖掘,陆路交通若会受影响,因此沟渠最好是位于于郯城上游。 这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军目前也无能力开建如此浩大的工程,暂时急不得,先安定下再说罢,大家也别过早放松,郯城虽已在望,但城中大户的心态尚难揣测。“ ”诺!“ 众人纷纷应下。 渐渐地,河岸边愈发喧闹,物资堆成了一座座小山,看这情形,今天没法进城了,于是杨彦吩咐下去,就地搭建营帐,明早入城。 “将军,乡老魏良求见!” 这时,一名军卒匆匆来报。 ‘魏良?’ 杨彦记起了此人,不就是当地的捕贼曹么,城中诸多大户,只有魏良组织人手安置了裴妃,也是魏良出城把荀灌迎了进去。 “快请!” 杨彦唤道。 不片刻,魏良被军卒引来,施礼道:“老朽参见府君!” 正说着,魏良一怔,那昏花的老眼惊疑不定的望着杨彦,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浮现在了脑际,但毕竟年纪大了,记忆力下降,一时又想不起来。 荀华从旁笑道:“魏老可还记得,当时正是我们随女郎奉还王妃。” “噢~~老朽失礼,老朽失礼,请府君见谅。” 魏良总算认出了杨彦,连忙告罪。 杨彦扶住魏良,笑道:“魏老不必惊讶,王妃不忍家业颓败,故向主上举荐杨某出任东海国相,杨某此来,正是为王妃打理家业,也为当地乡人镇守一方,只是……不知郯城形势如何,魏老能否为我说说?“ ”老朽愿为府君道来。“ 魏良整理了下思绪,便把郯城的情况一一道出。 郯城是东海王越的实封王国,卧榻之侧,自是不容他人酣睡,东海王越对豪强的打击不遗余力,当地乡豪深受其害。 永嘉五年,东海王越于项城病故,消息传回郯城,全城欢呼奔走,没过多久,东海王世子司马毗并36王被杀,郯城再度陷入狂欢当中,自此之后,在乡豪或明或暗的威逼利诱之下,当地官员要么挂冠而去,或者索性举族南奔,又因东海国的政治敏感性,本身几个大户也很有实力,外来的豪强或流民不敢进驻,郯城完全成了本地豪强的天下。 从东海王越身死到杨彦就藩,近十年过去了,郯城原本排得上的名的豪强约有数十,但十年间,大鱼吃小鱼,大户兼并小户,目前还剩十来户。 为首者分别为徐氏、陈氏、孙氏和郑氏,各有依附,据城四角安家,而城池中间为东海王府及牙署,这些豪强到底还是有些忌惮的,生怕被朝庭抓到口实,联结周近豪强与流民帅来剿,是以一直空着,魏良所属的魏氏属于郯城小宗,与徐氏和陈氏都有姻亲关系。 至于城中的良人,几乎一户都没了,要么没籍入大户为奴,要么早已逃散,毕竟没有官府,良人势单力孤,很难在遍地豪强的郯城生存。 别说不说,就说春季收麦子,眼见收获在即,突然闯来十几个大汉割你的麦子,你怎么办? 反抗的话,显然是找死,如果不反抗,一年的心血化为乌水,最终还是活活饿死,只能投靠豪强。 第一二八章 不受欢迎的人 (谢谢好友兰陵萧家的两个打赏~~) 听了魏良的道来,每个人都是倒吸了口凉气,郯城的形势竟然恶劣至此,这些乡豪敌视东海王越,杨彦作为东海国相进驻郯城,必然也不受欢迎。 况且十来家各占一角本呈匀势,彼此之间通过联姻枝蔓相连,如今杨彦强势入驻,等于打破了原有的平衡,没有谁会愿意看到这种变化。 虽然在理论上,各家之间都有矛盾可资利用,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稍微露出这方面的意图,杨彦就会沦为全城公敌,甚至直接有人引石虎兵前来。 再说人家凭什么和你一个外来户合作? “哎~~” 魏良叹了口气,又道:“府君,别家可以不计,四家中以孙氏为大,自称其先祖乃春秋时郯国国君郯子之后,拥部曲千户,荫客两千余户,其余徐陈郑三姓稍次,也各自拥部曲超八百,荫客近两千,若算上其他拥数百不等的小户,整个郯城,丁口即便不足两万户,也差之不远。 而东海国下辖祝其、朐、襄贲、利城等诸县,亦各由当地乡豪宗亲把持,户数从千余到两三千不等。 另从沂水到沐水,周近数十里的良田皆属这十来家所有,府君若是有心屯垦,万望匆意气用事,沂水以西有大片抛荒良田,重新耕作并不困难,只是每到收获时节,须多派人手护着田地,以免外人盗割。“ 根据魏良所说,郯城的底子还是不错的,两万户的城池放在三吴不算什么,不过在淮北诸城中,也能排上前十了,若是再加上下辖诸县,可能总户数应该有三万多户,二十万人口显然是一座金矿。 如果杨彦能掌控这二十万人口,足以把郯城建为一座坚固的堡垒,不说与石勒争雄,至少能守着,可是短时间内急切不得,更不能让人揣测出自己的居心。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岂是口头说说? 杨彦的最终目地,就是把郯城的大户一网打尽! 而魏良恐怕是受各家之托前来,存了警告自己的意思。 于是,杨彦向魏良拱手道:“多谢魏老告之,另请魏老转告各家,杨某镇郯城,是因胡虏日嚣,郯城或有不保,专为王妃镇守家业而来,并无冒犯乡人之意,待安置妥当,当邀请各家家主把酒言欢,共商大计。“ ”既如此,那老朽便告辞了,若府君有何疑难之事,可唤人相召老朽。“ 魏良也拱了拱手,便向外走去。 杨彦放下身段,亲自送了魏良一程。 回来之后,萧温满面忧色的说道:“府君,来前竟不知郯城乡豪势力如此之大,我只有两万人,他却二十万,此消彼涨,必会心存轻视,恐相府政令难以推行啊。” “哪有什么政令?” 杨彦摆摆手道:“他过他的,我们过我们的,得先把自己安置好,撑到明年开春有了收获再说,对了,我这里有个犁的图形,你拿去给专责打造农具的匠户和铁匠,令其尽快打造,勿耽搁了耕种。“ 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张图纸递给萧温。 杨彦给萧温预留的职位是户曹掾,主民户,祭祀,农桑。 杨彦拿出的,正是穿越必备曲辕犁,各个部件画的清清楚楚,并有说明、相对直辕犁的优势以及装配方法,这还不完全是唐代的曲辕犁,而是宋元时期普遍使用的耕犁,相较唐代曲辕犁而言,犁辕更短、更弯曲,减少了策额、压镵等部件,使得结构更加轻巧,使用更加灵活,效率也更高,按当时的工艺水平,制造并不困难。 这种犁在中国历史上一直使用到清代,后因钢铁厂的出现,木辕改作铁辕,但主体结构没做太大的变化。 萧温仔细看着,渐渐地,目中现出了神光,许久,才不敢置信道:“属下本忧天气渐寒,或赶不及抢种麦子,若此辕真如所说,当可无忧! 只是……府君,请恕我直言,年幼时,我曾在家里耕过田,对农事稍有了解,故而敢断言,若无对农事的深刻理解,绝无可能制出曲辕犁,而此犁无论江南江北,从未出现过,这犁难道是府君自创?不过……“ 萧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分明是想不通如杨彦这种人怎么可能设计出曲辕犁? 杨彦也不解释,微微笑。 反倒是萧仁推了萧温一把,催促道:”从兄,你管那么多从甚?府君既是交待便速去,别耽搁了正事!“ 萧温拱了拱手,快步而出。 …… 天色渐渐黑了,全军沿着沂水安营扎寨,吃过晚饭之后,很多人都早早休息,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到了地头,明天就可以进城了,至于将来如何,将来再说。 而在郯城城东的一座大宅里,魏良正向十来人汇报着所见所闻以及与杨彦见面的经过。 这都是郯城各家的家主,从本心来说,没人愿意杨彦就藩,毕竟杨彦由朝庭任命,有名份大义在手,还有将军号,持节杖,督东海国诸军事,理论上可以调用各家的部曲私军,有这么个人物盘踞在头顶上,谁都不自在。 可偏偏投降石勒不是首选,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局面是维持现状,关起城门过逍遥自在的小日子,因此请出魏良去探杨彦的口风。 “嗯~~” 坐上首的一名老年男子,正是孙氏家主孙谋,捋须沉吟道:“此子倒也识趣,不过咱们可不能信了他的话,尚须观其言,察其行。” “哼!” 下首的郑氏家主郑继冷哼一声:“留着此子总是祸患,诸位都合计合计,可有法子把此子挤走,咱们郯城何曾需要朝庭派个国相坐镇?” “诶~~” 陈氏家主陈玄摆了摆手:“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毕竟杨彦之由朝庭委派,打着为东海王妃看家护院的名号,咱们暂时并没有合适的理由逼其离开,况且他的手下也有数千兵卒,若是引发冲突,反倒不妙,不如先由着他,看看此子究竟意欲何为。” 徐氏家主徐祯点头道:“老夫觉得诸君反应或有过激,此子出镇郯城,并非一无是处,石季龙四万大军就在巨平至泰山一线,徐龛败亡乃早晚间事,若是破去徐龛,石季龙引兵南下,郯城首当其冲,如今既有此子,恰可顶上,届时咱们根据情形再决定是战还是降!” 如果有选择的话,淮北流民帅没有谁愿意投降石勒,一方面是石勒喜怒无常,杀起人来毫无征兆,奉其为主未免胆战心惊。 另一方面便是石勒的出身太低,既是胡虏,又是贱籍,比自家的佃户身份还低,让主家向佃户称臣,很多人在心理上接受不了。 陈玄接过来道:“倒也确是,方伯就任,总要依靠我们这些乡民方能治土,料他不敢出格,况此子毕竟是秩两千石的高官,代表朝庭坐镇,表面上还是要过得去。 再有一个月不到,便是孙老六十大寿,不如邀此子前来,咱们再摸摸他的底,若是能拿捏得住,任由我等驱策,当是最佳,若是不识抬举,那我们也不须和他客气,若有机会,嗯?“ 说着,陈玄单掌下劈,重重一斩! ”不错,不错!“ ”陈公言之有理啊!“ 中小家主纷纷附和。 第一二九章 蒙眼摸妻 第二天一早,全军拨营,赶往郯城,船只留在原地,着两百军卒搭营看守,大队人马约正午进了城。 整个城池仿如一座死城,各家都筑起高墙圈成了一块块,街道上几乎不见行人,仅从表面来看,谁都想不到郯城竟藏着两万民户。 城中心东海王府附近,因着荒废了近十年的缘故,很多屋舍都破败不堪,好在王府足够大,杨彦暂时把人安排进王府和周近的署牙,至少先住下来,然后逐步修缮屋舍,依次迁出。 原本荒芜的王府,一下子变得人声鼎沸,到傍晚时分,才勉强安置妥当。 匆匆用过饭之后,杨彦把姬妾和婢女叫来了王府大殿,合计有六百多人,加上女亲卫和女营的健妇,诺大的殿堂几乎可以用人挤人来形容,全是风格各异的莺莺燕燕。 这要是放在前世,杨彦铁定吃不消,千余女子,就他一个男人,比上幼师还要恐怖啊,好在此时,底下的女子无人开声,玉面满含着不安,不过也有少部分自恃姿容不错,美眸中射出盈盈秋波,大胆望着杨彦。 萧巧娘和荀华交换了个无奈的眼色,分明是要论功行赏了。 以目前军中的情况,首先,粮食和金帛不可能赏赐下去,事实上在真正立足之前,所有的物资必须统一管理,按需分配,这和后世的太平军如出一辙,也被很多人诟病。 但杨彦不仅仅是东海国相,还是全军近两万人的家长,那么多人的吃喝拉撒,生生死死全在他一念之间,他只能充分利用起有限的资源,实行临时半共产主义制度。 所谓半共产主义就是吃大锅饭,大食堂,物资按需分配的同时,对个人自己带来的私产并不强征,也就是说,在分配的时候忽略掉个人私产,不管你有没有家产,该给你还是给你。 其次,田地暂时也没法分,现成的田地全部被郯城大户控制,全军只能开荒屯垦,而军职该升的都升过了,能分的只剩下女人。 把女性赏赐出去,现代人很难过心理上的那关,不过军中那么多光棍,不分不行。 “大家安静!” 杨彦双手一拍。 实际上也没人说话,只是把注意力吸引过来。 杨彦道:“凡是能读写者都站那边,本将另有任用!“ 有些女子眉眼间隐现迟疑,暂时没人移步。 萧巧娘劝道:”姊姊们,郎君因才施用,不忍见着大家的才华埋没,这是改变人生际遇的一次机会,希望姊姊们莫要犹豫,我敢担保,每一名被选出的女子,都将获得优厚的待遇,郎君没有恶意的。“ 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子,一看就是姬妾打扮,吞吞吐吐道:”妾读过《女诫》和《列女传》,偶尔也曾书写,不知可堪将军任用?“ 杨彦笑道:”可以,请站去那边!“ 这名女子猛一咬牙,提着裙角站了过去。 有人带头,陆陆续续有女子出列,有六十多人。 杨彦问道:“还有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只有一次,过了今晚,你们将许与别人,可别后悔!” 没人说话,也没有人再站出来,识字率约一成,这已经相当高了,其中以姬伎和庶出的女儿为主,杨彦敢打保票,他手下的军卒,很可能识字率不会超过1%! “带下去安置罢!” 杨彦挥了挥手。 “诺!” 几分健妇把识字的女子带了出去。 杨彦又道:“把荀虎、荀豹等人都叫来!” 第一批受功的,是亲卫、队主以上军职和萧仁、萧温,以及被赐予主家姓者。 两百多号男人一涌而入,殿内的女子也有了些慌乱。 杨彦直接了当道:“每人挑一个,好生善待!” 朱锲客气的拱手:“府君先来。” 这话刚落,就有两道森寒的目光射了过来,一道来自于萧巧娘,另一道来自于荀华! 朱锲恨不得给自己俩耳光,杨彦身边站两个恶娘子,自己这不是找不自在么? 萧巧娘与荀华相视一看,都有些臊的慌,其他人也忍着笑。 杨彦的嘴角抽搐了下,便若无其事道:“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好客气,谁先?” “我来!” 荀虎胸脯一挺,气势昂扬的走了出来。 “咳咳~~” 殿内却是有清咳响起,荀虎转头一看,他的妻子正冷冷笑着,顿时蔫了。 荀虎有一妻二妾,还有子女数人,全部跟着杨彦北上,他的妻子被编入了女营,指挥健妇协助营防,也是个利落的女人。 “嘿嘿~~” 荀虎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笑道:“我来……帮荀豹挑一挑,荀豹,你看那个怎样?” 荀豹也看到了自家婆娘正在人堆中瞅着自己呢,于是笑骂道:“荀虎,你家有恶娘子可别拉上我,我就是看看,这些娘子再好啊,也比不上我家的美娇娘!“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种想吐的感觉,不过陆陆续续的,有人回过神了,别看殿里几百个妙龄娘子风姿撩人,可是自家的恶娘子都在一边,这根本和自己没关系啊。 ”我就是看看!“ ”我也是来看热闹的。“ 众人干笑着推让。 但是没有家眷随军的毫不客气,各自拉走一个,一脸的美滋滋。 “好了,都下去罢,切记善待,把下一批唤来!” 杨彦挥了挥手。 众人纷纷告退。 第二批是有功将士,有三百多人,进得殿来,骤然一喜,不过很快就和第一批一样,自家的恶娘子都瞅着呢,除了少数几个没有妻室,或不在乎自家娘子那杀人般目光的抱得美人归,大多空手而还。 第三批则是流民,这才是杨彦的真正目地,毕竟不患寡而患不均,流民以光棍为主,给流民许配妻室,就等于有了家,有了牵挂,不再是流民了,可以安心待在郯城,留在东海军中效力。 当然,僧多粥少,不可能每一个流民都抱得美人归,杨彦挑选了在训练中成绩突出的给予奖赏,也是作出示范,有功必赏,只要用心训练,作战勇猛,女子田地财货将来都会赐予。 ”我等参见将军!“ 近五百名流民进得殿中,向杨彦施礼之后,两眼纷纷冒出绿光,巡曳着一名名的女子。 “啪啪!” 杨彦双手拍了拍,便道:“这些女子,将为尔等妻室,不要乱,也不要东挑西捡,为免发生争执,每人蒙着眼睛,拉着谁就是谁,若是漂亮贤淑,是你的福气,不中意也别怨天尤人,认清事实,须知容颜易老,芳华易逝,娶妻当娶贤,相夫教子,勤俭持家才是良好品质。 现在,你等百人先来!“ 顿时,流民群中炸开了锅,人人磨拳擦掌! “哈哈,老子运气向来不错,今晚肯定挑个漂亮的娘子!” “少做美梦,蒙着眼你能看到谁?还是将军言之有理,别挑别捡,有个娘子成家过日子才是正理啊!” “是啊,我的要求就不高,拉到谁我都无所谓!” 第一三零章 荀华自荐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另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500大赏~~) 杨彦提出的方法,可谓闻所未闻,不仅仅是女亲卫们面面相觎,即便是那些女子,也是暗暗转动着心思,一双双妙目在流民们的身上转来转去。 当时几乎没有自由恋爱的说法,哪怕是东晋礼教还未成形,男女婚嫁也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主,除了极个别的士家女郎,绝大多数的女性都没法把握自己的婚姻。 因此对于杨彦强行把自己许配于人,倒也没太多的反感,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嘛,况且嫁过去还是正妻的身份,哪怕在小户做正妻,也比给大户为奴为妾要好。 有些心思活络的,甚至还发现了其中的漏洞! 男子蒙着眼,看不到女子,随便抓,抓到谁是谁,可是女子不用蒙眼,如果有不中意的凑过来,自己可以躲啊,或者有中意的男子,也可以主动凑上去嘛。 东海军废除了军户制,当兵发粮吃饷,全脱产,不干活,待遇还是不错的,一时之间,倒有不少女子跃跃欲试。 其实这并不是杨彦的原创,闽南山区有些地方,到现在还把妻子称为唐摸,正是源于唐朝时,唐军开进闽南山区征服了当地土著,把女人许配给军卒,采用的方法便与杨彦如出一辙,蒙上眼睛去摸,摸到谁就是谁,故名唐摸。 第一批百名军卒由同伴蒙上了眼睛,那是往死里蒙,保证不露一丝光。 “预备,开始!” 杨彦一声令下! 百名蒙眼军卒如饿狼般扑了过去。 “啊!” “啊!” 顿时,大殿里喧闹异常,尖叫声不断,有的人张臂一抡,抱着就哈哈大笑。 有的女子则是被躲避的同伴推攮,落入了流民怀里,又扑又打,放声尖叫,还有大胆的,主动冲上前,扑入心仪男子的怀里。 围观的健妇们,见着这欢乐的场面,均是笑的前仰后翻。 荀华也啐道:”杨郎也真是的,总是变着法子折腾人。“ 萧巧娘倒是古怪的看了眼荀华。 “怎么了?” 荀华不解道。 萧巧娘突然俏面微红,踮起脚尖凑到荀华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这……这怎么行?” 荀华刹那间俏面红透了脖子根。 萧巧娘劝道:“姊姊,妹只是建议,成不成还得由你做主,不过事急从权,郎君也不容易。“ “这……” 荀华不吱声了,只觉得芳心砰砰直跳,心乱如麻,不禁望向了正看的津津有味的杨彦,银牙一咬,暗道一声冤孽,随即就把目光投入了场中。 总的来说,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要比满脸横肉,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的受欢迎,女孩子看到这类人,往往是主动投怀送抱。 不片刻,一轮摸完,杨彦笑道:“都把面罩揭开罢!” 流民们早等不急了,扯去面罩,看向怀里的娘子,容颜娇美的,自是乐的哈哈大笑,而相貌相庸的,只能自认手气不好。 女子们也是反应不一,有的眉眼含羞,芳心暗喜,也有的强颜作欢,暗暗叹了口气。 杨彦打量了一番,便道:“婚嫁大喜,乃天定之,纵然有所不适,夫妻间也应举案齐眉,互相谦让,本将祝愿尔等白首携老,子孙满堂。 今诸事未定,事宜从简,本将就不安排聘娶之礼了,每一对夫妇可去行军司马处领一匹绢和两匹布,一石谷子和一升油,谨表以祝福!“ ”多谢将军!“ 阶下称谢声四起,有的流民甚至感动的眼圈红红的,他们和跟随杨彦过江的各姓部曲不同,那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浮财,而流民是真正的一无所有,如今杨彦不仅给他们许配了妻室,还在本就窘迫的军中拨出钱粮作为贺礼,虽然不多,心意却是满满。 他们感觉到了被尊重。 杨彦摆摆手道:“我等虽耽于谋生求活,却不须忧愁满怀,胸怀求进之心,何愁大事不成?今与诸君共勉,他日功成名就之日,本将当与诸君共享荣华,同览风物美态,现在都下去罢,良宵苦短,还望诸君温柔些,匆要唐突了美人!“ ”将军……“ ”我等……告辞!“ 众人领着妻子哽咽着拜别。 杨彦也似是心有所感,深深吁了口气,才道:”下一批!“ …… 不片刻,殿中的女子皆被领走,杨彦也吩咐各人尽早休息,便与巧娘离去。 荀华有一间单独的屋舍,打来热水,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之后,身着盛装,坐在几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脸颊渐渐地浮现出了一抹潮红。 “姊姊,郎君有柳下惠坐怀不乱之风,但人非圣贤,岂能无欲?夫子曾言:食色,性也,妹热孝在身,不敢向郎君自荐枕席,而姊姊似对郎君情根深种,郎君也于姊姊另眼相待,既如此,当不拘小节,奉身心以悦檀郎……“ ”妹也知无名无份的委屈了姊姊,可基业草创,诸事从简,眼见郎君庶务缠身,身周无人侍奉,妹也心疼的紧,若是有半分可能,妹都不惜贱躯侍奉郎君……“ 脑海中回荡着萧巧娘的劝说,荀华幽幽叹了口气。 是的,荀华和萧巧娘一致排斥杨彦从外面弄些女人回来,但是男人的生理需求怎么办?不让杨彦打野食,那自己得把他喂饱吧? 以前在行军路上,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如今安定下来了,杨彦的个人问题就不得不考虑,巧娘尚未除孝,除了自己献身,别无他人。 荀华突然笑了笑,以身奉檀郎,这不正是自己所愿么? 只是毕竟是个正正经经的女子,如果是杨彦强要了她,那她半推半就,也就任君采拮了,可是现在让她向杨彦自荐枕席,心理上的那关还是很难过去的。 “哎,罢了!” 荀华知道杨彦不喜欢女子把脸敷的太白,只是拿起金花燕脂,均匀抹着腮红。 金花燕脂是胭脂的前身,以丝绵蘸红蓝花汁,加牛髓、猪胰、丁香、藿香等香料制成的一种稠密润滑的脂膏。 仔细打量了一番,荀华暗感满意,又取出唇脂,沿着嘴唇蘸抹,一双红唇娇艳欲滴,再把头发盘成坠马髻,插上花钗,戴上步摇,把自己打扮的如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临出门之际,荀华翻出一块白巾,纳入怀里,这才离门而去。 一路疾行,来到了杨彦住的小院,正见着巧娘站门口探望,向自己招手,轻笑道:“姊姊,你可真漂亮呢。” 荀华既然决定了自荐枕席,也是豁出去了,微红着脸颊问道:“杨郎呢,可曾入睡?” 巧娘摇了摇头:“郎君正伏案书写,姊姊跟我来!“ 说着,便拉上荀华迈入小院,递过去一盅热茶,笑道:”快进去吧,郎君肯定又惊又喜。“ ”嗯~~“ 荀华接过茶盅,猛一咬银牙。 第一三一章 期货概述 深深吸了口气,收束住砰砰乱跳的小心肝,荀华推门入屋,果然,杨彦伏案疾书,头都不抬,手速极快,尤让她意外的是,杨彦持笔的姿势非常古怪,手上拿的并不是笔,象是一根烧焦的细炭条,以布缠着。 荀华觉得这样也挺好,能少些尴尬,于是绕到杨彦身侧跪坐下来,把茶盅悄然置于案头。 杨彦随口道:“你早点去睡吧,不用服侍我……” 正说着,鼻翼突然传来一种很浓烈的脂粉香气,出于男人的本能,猛嗅了两下,他意识到了不对劲,巧娘因有孝在身,并不涂脂抹粉,不禁抬头看去,这一看,呆住了! 居然是荀华! 荀华玉面含羞,脸颊微红,眉眼间隐隐透着盎然的春意,打扮的如同一个待嫁的美娇娘,微低着脑袋,那洁白的玉颈和柔和的腰背曲线一览无余。 “荀华,怎会是你?” 深夜幽灯,佳人突至,今晚的荀华惊艳了杨彦,浑身充满着一种撩人的媚态,杨彦就觉得口唇有些发干。 荀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总不能直接了当的说,我是来自荐枕席的吧,于是答非所问的问道:“将……杨郎,你手上拿的什么?” 杨彦熟练的捻动手指,把笔转了几个圈,便笑道:“此为炭笔,炭笔书写不如毛笔优美,但是写字的速度快,不用蘸墨,且制做简单,只须将柳枝烧制成木炭即可,可用于速记和画图,将来也许会经常用到,那,你拿着试试。“ 毛笔好是好,却书写慢,对书写者的要求也较高,必须静下心来一笔一画写,适用于慢节奏的农业社会,并不符合杨彦的要求,至于欧洲人常用的鹅毛笔,那就是个坑爹货,书写英文,几个字母就要蘸一次墨,如果写汉字的话,那点点储墨量,一个字都未必能写完。 一个单词写不完就要蘸墨是什么感觉?写一篇文章要蘸几千次墨会不会抓狂? 真的,杨彦很佩服欧洲古人的毅力。 所以杨彦让人做了炭笔,与铅笔相比,炭笔制做更简单,颜色更黑,材质更软,当时纸的质量不是太好,用炭笔书写恰可承受,只是笔尖没法削的如铅笔那样细,所以写出来的字比较粗大,且炭笔内含有油性物质,不易擦拭,错了就没法改,不过反过来理解,以炭笔书写的文件,也比铅笔保存的时间更长。 “噢!” 荀华接过炭笔,左看看右看看,又望向了杨彦书写的纸张,喃喃念道:“《期货概述》,期货者,套期保值也…… 制定合约标准,不记名买卖契约,可规避价格波动带来的损失,若善用规则,可须臾间获利二十倍,然若不慎,亦可数息之间,倾家荡产……“ 荀华就觉得,字还是那些字,但组合在一起看不懂了,不由问道:”杨郎,何为期货?后面所说的获利二十倍和倾家荡产又是如何做到?“ 杨彦呵呵笑道:”这个一时很难说清,期货的本意是为规避价格波动的风险而从事的反向交易,比如稻谷,在现实中因价格下跌亏了钱,就可以在期货上反向交易把亏损弥补回来。 但是你也可以把期货看作樗蒲一类的搏戏,真金白银搏杀其中,更刺激,更有趣味,让人心惊肉跳,血脉贲张,给人带来一种操纵一切的愉悦感,一旦沾手,便欲罢不能! 过一阵子等我稍微闲下来,我将亲自给那些识字的女子作培训,筹建期货市易行,供客商交易小麦、稻谷,甚至绵、绢等契约品种,你若有兴趣可来旁听。“ “好了,不说这个了。” 杨彦又道:”怎会是你?巧娘呢,你为何打扮的如此漂亮?“ 荀华突然有了种咬人的冲动! 都这样了,你还不明白吗?你是装傻还是怎么着? 但是杨彦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荀华的脖子越来越烫,脸颊越来越红,心里也愈发慌乱,同时她还感受到了杨彦目光中的侵略性与一丝犹豫挣扎的意味。 ‘看来他是明白的,那他在犹豫什么呢?’ 荀华猛一咬牙,大胆的看着杨彦说道:“这些天来,杨郎操劳不休,还是早些歇息为好,毕竟来日方长,我……妾服侍杨郎罢。” 这话说的无比明白,就差直接说出我愿为你侍寝,也是荀华的极限! 可杨彦还是不吱声,只是脸面的挣扎又浓烈了几分。 顿时,一股巨大的羞恼涌上心头,荀华猛的站了起来,掩面泣道:“妾蒲柳之姿,怎配得将军青睐,将军早点睡罢,妾告辞了。”说完,就踉踉跄啮的向外走去。 杨彦哪能让荀华这样走掉,一把拉了回来。 “将军,放手!” 荀华挣扎着哭叫道。 “哎~~” 杨彦叹了口气道:“荀华,你误会了,我哪能不明白你的心意呢?其实我从没把你当过外人,能一亲佳人芳泽,我自是千肯万肯,但我若今晚与你苟且,快活是快活了,却怕终生难安啊!“ “嗯?” 荀华微微抬头,看向了杨彦。 杨彦解释道:“我没名没份的要了你,我把你当什么了?我杨彦之虽不是圣人,却还能克制住自己,当然,你若是执意要求,我也不是不通情理。“ 荀华芳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欢喜传来,毕竟檀郎不是不想要自己,而是尊重自己。 只是再留下来,就搞得自己没脸没皮非要给这家伙侍寝似的,于是荀华低声道:“杨郎心意,妾铭记于心,那妾就不打扰了,杨郎早点休息吧,对了,杨郎可曾洗漱,可要妾服侍?“ 杨彦挥挥手道:”你对我挺放心啊,我倒是担心管不住自己,去吧,回去睡觉,明天还得早起。“ ”扑哧~~“ 荀华扑哧一笑,转身便走,那梨花带雨的娇颜让杨彦久久移不开目光。 直到荀华离了小院,杨彦才摇了摇头,他差点就把持不住,可是要了荀华容易,荀灌怎么办,如果让荀灌得知自己偷了荀华的腥,铁定会张罗着为荀华讨要说法,到时不娶也得娶,荀灌就没指望了。 杨彦不可能为了荀华放弃荀灌,他的目标依然是把荀灌娶进门,荀华作为暧床婢女与她家女郎共侍一夫,实际上杨彦狠心婉拒荀华,也不无做给荀灌看,放长线钓大鱼的意思。 “哎~~” 杨彦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自己的穿越没有水平,要是穿成个士家郎君,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直接向荀灌展开大胆的追求不就得了? “郎君,荀华姊姊为何离去?你怎么忍心把她赶走?” 萧巧娘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古怪的问道。 杨彦一看,就明白了,没好气道:“是你出的馊主意罢?” “这……” 萧巧娘讪讪道:“妾……妾热孝未除,没法服侍郎君,故才鼓动荀华姊姊自荐枕席,未料郎君竟不解风情,倒是白瞎了妾的一番苦心呢。 ”哎,你呀!“ 杨彦无奈道:”我岂是那种人,好吧,实话和你说,我并非对荀华不动心,而是……你帮我琢磨琢磨,该如何才能把荀灌和荀华一并娶来?“ ”什么?“ 萧巧娘惊呼失声,满脸的不敢置信。 第一三二章 弹簧 ”小声点!“ 杨彦连忙提醒,巧娘是他的小心腹,他可以把心思透与巧娘,却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哪怕是荀华,在没有获得应有的名位之前,他也不敢提。 毕竟在刘遐的欢迎宴会上,荀华的怒斥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噢!“ 萧巧娘明白过来,往四下里看了看,才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道:”郎君,妾总算明白你的心思了,你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呢,虽然你的身份不高,可是放眼天下,青年俊彦中论起才华谁能及得上郎君?妾料荀家女郎早晚慧眼识人,不过嘛,现在郎君只能忍着了,妾也会为郎君保密的。“ 杨彦没好气道:“我当然知道,告诉你是让你帮我想办法,不是让你空发嗟叹。“ 巧娘小脸一苦,委屈道:”郎君让妾拿主意,妾现在哪有主意,妾觉得吧,还应该从东海王妃处着手,多方为郎君造势,当然了,荀公是个老顽固,想要说服荀公恐怕不容易,所以郎君只有惊艳到让荀公忘了门户之见,才有可能。 好啦,郎君别多想,该是郎君的跑不掉,今晚就早点休息吧,妾去给郎君准备热水。“ “不用!” 杨彦摆了摆手。 “嗯?” 萧巧娘不解的看了过去。 杨彦解释道:“我用凉水就可以了。” 是的,杨彦婉拒了荀华,后果便是心火旺盛,他需要冲凉降温! 萧巧娘理解的扑哧一笑。 …… 第二天,全军动员起来,萧温早早带着人手离城而出,渡过沂水去抛荒的田地勘察,其实当时土地不缺,缺的是人,江南除吴郡、丹阳一带开发度较高,其余京口、晋陵、吴兴、义兴、会稽等地都有大片的荒山荒地,而在淮北,更是抛荒处处,只要抛荒的程度不是太久,完全可以拾起来重新耕作。 尤其秋末冬初因植被不盛,耕作也会相对容易些。 按杨彦的要求,军队全脱产,军卒不参与劳作,除了留下足够戊守的兵力,其余的全部出城训练,壮汉和女子家眷的组织工作,交由以荀华为首的女营,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并且逐步从城外开采石料和木头修葺房屋,或者打造家俱等生活必须品。 阎平等1500户部曲杨彦有大用,暂时闲置着,只是从中挑了五十户出来专责榨油,船工也摆在一边,搭建水军需要杨彦亲自过问。 目前杨彦根本没时间去设计磨盘式榨油机,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去保护设于河边的水力榨油施设,因此仍是采用人力榨油,在交待清楚之后,便带着几十名亲卫与萧巧娘去走访匠户。 匠户的驻地一片忙碌,木匠三五成群,画着床榻和柜子等家俱的尺寸,一待木材伐来,就开始制作。 丹漆匠和脂胶匠升起火,熬制着漆。 搏埴从字面意思理解是拍击黏土,代指陶工制坯,这部分人有十来户,在数十军卒的保护下,天不亮就去了沂蒙山,寻找盛产黏土之处。 而以赵四为首的铁匠和木匠正在研究曲辕犁。 “郎主好!” “参见郎主!” 匠户们见着杨彦,纷纷施礼。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示意继续,只是又向赵四道:”可能打造出来?“ 赵四信心十足,点点头道:”铁制部件没问题,奴今日便可开工,而木制构件尚须伐来木材加工处理,若所料不差,三日内当能制出第一把曲辕犁!“ ”好,诸位辛苦了,一旦曲辕犁面世,凡参与者,均记丙等功一次!“ 杨彦道了声好。 对于匠户的管理,杨彦参考了后世解放军的军功制度,按甲乙丙丁的等级计功,因功累进,可获得钱财、粮食、放还奴籍,乃至升官晋爵的奖励。 这一举措使得匠户的积极性大为提高,人人真心称谢。 杨彦又拿出一张图纸,递给赵四道:“此物名弹簧,能否制出?或是做成的话,记你乙等功!” “奴先看一看!” 五个丁等功晋为丙等功,五个丙等功晋为乙等功,依次类推,如此之大的功劳,赵四不敢怠慢,接过图纸,仔细看去。 弹簧在本质上是一种蓄力装置,也是人类工业文明的基础,可以说,没有弹簧的发明,就不可能有现代仪器仪表与各种机械。 在杨彦看来,对工业文明贡献最大的两种零件,一是弹簧,它实现了对运动的储能和缓冲吸振,进而控制调节运动,另一种便是螺栓,它可以简便的把不同部件拼接在一起,协同运作。 当然了,螺栓以目前的技术水平没法制做,不过弹簧倒有可能。 杨彦画的图纸是最基础的压缩弹簧,并未附上英国人胡克的弹簧公式,只是以自己的理解描述,虽然没有参数,但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完全可以在不同类型弹簧的制造中摸索出规律。 制造弹簧的难点是以熟铁绕成一圈圈的螺旋状,在科学上,熟铁、钢和生铁按含碳量区分,小于0.2%称作熟铁或纯铁,含量在0.2-1.7%为钢,1.7%以上是生铁。 熟铁软,塑性好,容易变形,强度和硬度均较低,恰可制成弹簧,而生铁含碳量大,硬而脆,几乎没有塑性,一般作为农具的原料。 赵四不确定道:“奴不敢保证,只能说尽力。” 杨彦脸一沉道:“不是尽力,而是一定,你若是不行,就交给别人做,曲辕犁制出后,立刻着手,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诺!“ 赵四不敢多说,唯唯应下,很明显,郎主对于弹簧非常重视。 杨彦又望向了车匠,拿出图纸,递去道:“这是四轮马车的打造图样,要求车辆不是靠畜力带动转向,而是两只前轮转动方向,其难点在于转向车轴,你们先拿去琢磨研究,有不懂之处可随时找我,摸清原理再和铁匠配合,若是做成,主导者记乙级功一次,参与者记丙级功一次,限时一个月!“ ”诺!“ 车匠接过图纸,齐声应下,再一细看,顿时头炸了,车的结构别说看懂,连理解都难。 其实四轮马车在中国古代没什么实际用途,毕竟这种车对道路的要求非常高,而历朝历代传统上不修路,路面条件是很糟糕的。 所谓多年的官道走成河,土路被车辆碾压会逐渐下陷,极端时能低两到三米,又被各种车辆压的坑洼不平,这样的路别说四轮马车,两轮马车都不好用,真正大量使用的是独轮车和挑担,基本上人能通过就能走,况且古代人命如草芥,人力成本比畜力成本便宜。 不过杨彦设计四轮马车也不是运货,在开发出水泥,大规模铺设路面之前,四轮马车只能在建康、吴县、山阴等大城里有限使用,可这就足够了,四轮马车是以奢侈品的面目问世,定位是装逼神器! 就好比上世纪九十年代,别人开个桑塔纳得意洋洋,而你却开个宝马,能一样么? 第一三三章 清河崔氏 (谢谢好友紫枫云松的1000大赏~~) 交待过后,杨彦领着众人往深处走,里面是弓箭匠与制兵匠,正分别对兵器和弓矢做着保养,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是这群人的头人。 杨彦问道:“老丈如何称呼?” 老者赶忙施礼:“不敢当郎主问,奴名周成!“ 杨彦摆手笑道:”周老不必紧张,本将此来,是想了解一下,军中可能制弩?“ 这倒是问到点子了,周成那满是皱纹的脸面,现出了自信的笑容:”我周家在曹魏时便跟随荀氏,至今已有近百年,老郎主府中的弩皆是出于我周家之手。“ ”好!“ 在萧巧娘的目瞪口呆中,杨彦又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递过去道:”此为两物,一名床弩,一名塞门刀车,能否制出?“ 床弩出现于刘宋时期,射程远,威力大,专用长达三尺,如儿臂粗细的铁箭,或者更加粗大的踏蹶箭,前者以杀伤密集人群或攻城拨寨为主,后者的箭头可深入墙壁,供攻城士兵踏着箭杆攀爬,杨彦交待设计床弩,正是为日后攻打各家的坞堡做准备。 而且他在刘宋床弩的基础上做出了改进,应用到弹簧与摇柄,使得蓄力更加充分,上弦的速度也更快,就当时的技术水平而言,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塞门刀车的用途与床弩相反,专用于守城,前刀壁上装有 24 把钢刀,既可杀伤敌人,又可挡住敌方的矢石,这样对方很难攀援,形成活动的壁垒,毕竟在坚守城池的长期恶战中,城门难保一次不失,塞门刀车便是最为有用的救急兵器。 本身塞门刀车的制造并不困难,就是粗大和笨重,《墨子》曾有记载,也不需要造多少,四个城门,一门一个足矣。 相较而言,杨彦更加看重床弩。 作为进攻性武器,比床弩威力更大的是回回炮,能发射近千斤重的巨石,一炮即可把城墙崩开一角,南宋的灭亡与回回炮不无关系,这在本质上是一种投石机,当时普遍使用的是牵引式杠杆抛石机,而回回炮属于配重式杠杆抛石机,在技术上领先一代,研发也更难。 暂时杨彦还没有使用回回炮的需要,以他的人力物力,目前也用不起,因此先集中精力搞床弩。 周成仔细看着图纸,许久才道:“塞门刀车不成问题,床弩本也不难,无非是把弩的尺寸加大,弩臂多加一到两副,只是按郎主的要求……恐怕须费些时日。“ 杨彦鼓励的笑道:”别着急,如有不明之处,可随时来找我,若是把床弩做成,我记你乙等功一次,参与人员记丙等功一次。“ “奴……奴尽力!” 周成浑身微颤! 两次乙等功,释放奴籍,三次乙等功,可进相府任辅助性掾吏,两次甲等功,可任三百石,最高升至千石官职! 杨彦摆了摆手,便带着众人继续往里走。 王府被分隔成了一块块,不片刻,便走入了老弱营地。 实际上老弱也是相对,绝大部分只有四十多岁,五十以上的很少,也有一些四十不到,放在后世,这个年龄段正是一个人事业的黄金期,而此时,却因生活的困苦与劳碌,面相普遍在五六十岁左右。 “见过将军!” “参见将军!” 老弱们纷纷见礼。 杨彦挤出笑容问道:“诸君过得如何,可有缺衣少食,可有不适?” 阿玲的祖父礼施道:“我等蒙将军搭救,施衣给食,已是感激,哪敢另作妄求,只是白吃白住,甚是不安,虽筋骨老朽,亦愿效犬马之劳。“ “我等虽老,却可耕田!” “是啊,愿为犬马,为将军效劳!“ 各人都纷纷表态。 其实老弱们的心态杨彦理解,肯定不排除有感激的因素,但也很可能在担心因其衰老无用被赶走,或者回到过去驱赶为劳役,一天只吃一顿半饱的老路上。 毕竟军中的情况众所皆知,真要到缺粮的时候,肯定是老弱先被放弃,他们只希望找到活干,体现出自己的价值,至于转投郯城别家,那是想都没想过。 乱世中,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如杨彦这样肯供养老弱的豪强方伯,几乎是绝无仅有,没有人奢望离开了杨彦会获得更好的待遇。 杨彦沉吟道:”既如此,本将先问一句,可有人识字?若是愿意教授军中幼童或军卒读书识字,可来本将左首,将来择优任学官掾、郡掾祭酒、学经师及史等诸职,若有其他方面的才能,亦可另行重用。“ 二十多人纷纷步出,站在了杨彦左首,很多人虽然衣衫陈旧,瘦骨嶙峋,却腰背笔挺,还有人捋着凌乱的胡须,一派士人风度。 阿玲的祖父也在,拱手道:“我等既为将军所救,理当为将军效劳,只求一日两餐饱腹,不敢多作他想。“ 杨彦摇头笑道:“因工付酬,因才施用,乃应有之义,老丈不必谦虚,对了,尚不知老丈如何称呼。“ ”老夫崔访!“ 阿玲祖父捋着须,傲然道。 “什么?清河崔氏?” “噢,原来是崔公,想不到也沦落至此啊!” “是啊,真是世事难料啊,刘越石、卢子道与温河东(温峤父温襜,曾任河东太守)皆以崔氏女为妻,听闻温太真在江东颇有名望,想必崔公是去投奔温太真的吧?“ ”说起来,崔公还是温太真的亲舅呢!“ 众人七嘴八舌,无意中道出了崔访的来历,有人问道:“崔公,听闻令侄崔悦于幽州段氏末波麾下任职,何不往幽州投靠,反跋山涉水,远去江东?“ 崔访挥了挥袖子:“此子事胡,吾羞于与之为伍!“ 杨彦肃然拱手道:”不曾料我这军中竟潜藏高士,倒是杨某唐突了,不过还得委屈崔公再居一阵,年底杨某遣船队回建康,可顺道捎上崔公,当然,诸位若想离去,亦可与崔公同行!“ 崔访叹了口气道:“寄人篱下纵是不得自在啊,老夫别无他求,粗茶淡饭足矣,况一饭之恩,尚须回报,若是将军不弃,老夫愿留郯城。“ ”杨某何幸,他日崔公若起归意南归,当好生相送。“ 杨彦理数周到,但也是空口白话,他不会因为崔访的出身高就许以要职,至少先观察一阵子,是否与自己的执政理念冲突,或者有没有真才实学。 其他人却是有不少都心动了,一名中年人便是问道:“将军此言可真?年底真能回建康?” “哼!” 阿玲冷哼一声:“去了建康亦是寄人篱下,受人白眼,何如自己动手,换来一日两餐?” “我等本就是去往建康,只是途中误入贼子之手,你这小娘子莫要妄加指责。” “将军与我等有恩,他日自会回报,况我等在回建康之前亦将担任教席,并不白吃白住!” 好几个士人均是红着老脸分辨,杨彦暗暗摇了摇头。 第一三四章 种硝 (谢谢好友兰陵萧家的500大赏~~) 在北方士人眼里,建康人口百万,市集繁华,无数高门大族聚居于此,又有大江天险,无兵灾之祸,确是乱世中的一方乐土。 可是建康真有那么好么?如果是王葛之流,建康自然是天堂,即便是三吴顾陆朱张,乃至沈周二豪,几乎也为所欲为,而这一切的根基,便是财和势。 一名落魄士人,无根无底,无财无势,建康最不缺的就是这类人,袁耽算是挺惨的,但是比袁耽更惨的还有,这些人只以为建康是花花世界,真要去了,也许就是落魄街头,腆颜乞食的命。 甚至更有可能连士人的身份都不被承认! 朝庭为何在私下里弄出个《百谱》? 说到底,还是为了限制北方士人南投,毕竟江东地盘虽然不小,但真正有油水的也就是扬州的江南部分与江荆梁的个别地区,很多州郡处于诸越的包围当中,形同于殖民定居点,去那里就藩,别说油水,若是与当地土著冲突的话,须臾便是性命之忧。 好位置是有限的,台省诸公也不是那么好当,都是直接的利益相关人,来的人多了,就意味着自家的蛋糕要分出去,谁会愿意?又凭什么分给你? 这几个哭着闹着要去建康的士人,身无分文,宗姓也不显赫,分明是做着只要去了建康,报上名头就能被重用的美梦,杨彦也不揭穿,愿意留下来为他效力,他欢迎,不愿意的,好走不送。 杨彦摆摆手道:“现至年底,尚有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便暂时委屈诸君了,届时杨某当亲自相送。” “将军客气了。” 杨彦这样说,那些人反而不大好意思,均是讪讪着称谢。 其实南北士人的区别还是挺大的,南士好清玄,风气之下,愈发极端,而北士时刻挣扎在生死存亡之间,较为注重实际,对杨彦的身份纵然心里轻视,也不会如南士那般公然表现出来。 这时,巧娘扯了扯杨彦道:“郎君,那些娘子留在这里,无论生活起居都不方便,不如交给妾吧,妾来带着,总比和一堆男人混在一起要好。” 杨彦点了点头,便大声唤道:“诸位听到了没有,带着娘子确有诸多不便,不妨交给本将这……从妹,教其读书识字,音律诗画,以及女儿家该有的仪态,将来也能嫁个好人家。“ 这里很多都是父女或者爷孙的关系,男孩要么遗落在外,要么被阎平掠走充作劳力,暂时没法统计,剩下的几十个女孩子,可能与瘦弱和年纪小有关,任由自生自灭,就混在了劳役队伍中。 崔访转头道:“阿玲,难得这位娘子有此善心,你去给搭个手罢。” “大父,我……” 阿玲有些迟疑。 杨彦笑道:“阿玲娘子,倒也不是就此骨肉分隔,只因条件实在简陋,为女儿家的清白计,才不得不行此下策,待将来情况好转了,还是要各归各家的,你若是想念大父,可随时去探望。” 萧巧娘也上前拉着阿玲的手,笑道:“来吧,郎君忙的很,我一个女儿家,整天跟着他也不是个事,刚好你过来陪陪我,我们这么些娘子在一起,哪怕什么事都做不成,至少日子不难挨的。“ ”嗯~~“ 阿玲点了点头,看着容光焕发的萧巧娘,突然有了种自惭形愧的感觉。 是的,衣衫破旧,满身泥垢尚可洗净,可脸上的那道疤将陪着她渡过一生。 萧巧娘笑了笑,便放声唤道:“姊妹们,都过来吧!“ ”去吧,去吧!“ 也确实,几十个女孩子混在千多号老男人堆里非常不安全,行军的时候没问题,昨晚安定下来了,那些带着女孩子的明显感受到了压力,与其留在身边早晚被人糟蹋,真不如送走呢,哪怕给杨彦做个暖床婢女也好啊。 逢年节的赏赐拿回来,也是一笔额外的收入。 很多人都如此作想。 不片刻,萧巧娘身边围上了几十名又黑又脏的娘子,不过她也不在乎,一一询问着。 又有一名老者问道:“将军,我等目不识丁,可能做些什么?” 杨彦双手一压,便大声道:“本将给诸位安排了四个出路,其一,去城外开荒,忙完这阵子便可回来。 其二,去海边开发盐田,本将有晒盐之法,可获得大量食盐,食盐归公府,择机成立东海国食盐工厂,凡加入者,不属佃户或百工户,人身自由,按工计酬,本将也会择其优,担任盐工厂令,负责工厂的管理,或者外派去建康、山阴等大城销售食盐。“ ”哦?“ 老弱们一听就来了兴趣,没人怕吃苦,只要有饭吃,干什么都行。 杨彦摆摆手道:“开发盐田不是什么人都能干,海边湿气大,风冷,需长期驻于海边,腿脚不灵光者并不适合,不过本将还安排了两个去处。 其三,是制纸,本将另有一套造纸之法,可用竹子、藤蔓和桑皮制纸,也将择机成立纸业工厂,归公府所有,条件待遇如盐工厂。 其四,是种硝……“ 种出来的硝能否制造火药杨彦不清楚,但肯定可以做肥料,效果比什么尿素,农家肥都要好,而且皮革业和造纸业都要应用到硝土。 硝土的收集方法有三种,一是在厕所、老院角收集,这部分的产量是很小的,收集过程也很恶心。 第二种是春季在盐碱地上扫硝土,经过一冬时间,盐土上层会出现一层黄色土质浮于地面,只须在春雨来临前刮扫即可。 第三种是种硝,即在崖边和岩洞等不易被雨水冲洗到的地面挖坑,视硝土厚度成色决定硝坑大小,能挖大尽量大,将坑壁、坑底夯实如像镜子一样的光滑,泥土必须夯得异常紧密,然后在硝坑的正下方挖一个蓄水的小坑,同样夯实,再于硝坑的底部钻一个洞,将洞通到蓄水池中。 洞不能太大,否则会影响到流出的硝水浓度。 当前面的步骤完成之后,于硝坑底部垫上木头,形成一个空间,并铺上厚厚的稻杆或麦杆,把即将倒入坑中的硝土与坑底隔开。 接下来是挖硝土,硝土味道分为酸甜苦辣四种,辣为最佳,其次是苦,再次是甜和酸,把硝土倒入坑里,边倒边踩,用木杵将倒下去的硝土夯实。 再接着是倒水,水必须是洞里的死水,因为偏于碱性,一挑一挑的水往下倒,漏完一挑倒一挑,通常需三天,一个大硝坑可装五万石硝土,漏下的硝水则有八万石。 刚流出来的硝水味如牛尿,再如猫尿,最次是人尿的味道,而硝水尚须熬煮,析出黄色的硝石晶体,可这只是半成品,还需要加水,加木灰搅拌,混合均匀,滤除杂质,再次熬煮到白色晶体出现,纯净的硝石就出来了。 一般来说,出硝率约为三分之一,也就是八万石的硝水,能得到两万七千石左右的硝石,按一石22公斤计算,一个硝坑可得硝石580到590吨之间! 第一三五章 刘遐奏章 杨彦仔细讲解了种硝的方法,这不是从书本上得到的,而是山区农民种硝的土法子,没有任何科技含量,所需就是山洞和体力,非常契合沂蒙山区的自然条件。 据杨彦所知,靠着沂水不远处,便有溶洞和地下峡谷,规模极大。 当天,杨彦就领着一百人出发,带上工具、粮食与临时赶制的口罩,去往沂水大溶洞,傍晚时分抵达,洞里无分白天黑夜,吃过饭后,寻到合适的位置,便指挥人手挖掘硝坑。 一个坑足足挖了三天才达到标准,从第四天开始,往坑里挑硝土,到第七天的时候,半成品的硝就出来了,又花了两天提纯,第十天,洞里白花花的硝石晶体堆积如山。 虽然味道很难闻,哪怕戴着口罩,那尿骚味也一阵阵的往鼻子里钻,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只是运出去是个麻烦事,山区车辆难行,只能用骡马一点点的往外驮,好在军中的牲畜数量足够,就是花时间罢了,杨彦跟随第一批运硝队回到郯城。 至于那百人,留在洞里继续种硝,多多益善,直到种不出为止,当然了,杨彦也不是黑心老板,以十天出一批硝作为周期,每十天可以回城休息五天。 萧温也已经圈定了大约1500顷的荒地,壮年、水手、健妇,和老弱中的较健壮者抓紧时间开垦播种,恰好硝也运了回来,于第一时间送往农场,每开辟出一片土地,就把混有硝的草木灰撒入土中,再种下麦子。 按萧温原先的估计,因播种的时间稍微迟了点,来年产量可能会受影响,不过有了曲辕犁和硝,可以最大程度的挽回损失。 就以下田亩产两石麦子计算,一顷是两百石,1500顷约为30万石的产量,待来年收了麦子,还可以种豆子,既提供油料、豆浆和马料,还能渐渐地把土地重新催熟。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千五百顷地是按集体农庄的方式经营,只在播种和收割的时候需要大量人力,平时施肥管理,留个百把人就够了,甚至冬天下了雪,都不需要留人。 目前还不担用心会有人来破坏田地,最危险的时刻,是收获时节。 再回到郯城,杨彦马不停蹄,带上五百名老弱与部分军卒,去沐水岸边建造纸工场,毕竟造纸会污染环境和水体,土法造纸更是污染极大,而沐水不注入淮水,与游水汇合便流入黄海,污染的范围相对较小。 当然了,东海军的田位于沂水以西,真要沐水被污染了,也污染不到自家的田,这是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贫道。 其实无论是农庄,还是工厂,杨彦都按照近现代大作坊、大工业的方式进行组织,这样可以充分的利用人力资源,极大的提高劳动生产率,但是对管理的要求也相对严格,能否成功杨彦心里并没底。 不过从目前来看,暂时还没出现问题,毕竟士族豪强的庄园经济便是类似的组织形式,当时的民众也吃这套,真要给他一小块地,让他自己耕作反而不安。 这也是个好现象,可以充分发动人手,建设各种类型的工厂和农庄,归公府所有,收益由公府统一调度分配,工人按月发工资,这就是国企的雏形。 国企对于一个国家非常重要,美国的基本盘就是国企,拥有几千万的员工,可以提供上万亿的资金,掌握着各种高精尖的军事工业技术,这才是美国真正的亲儿子。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国企在,美国就在! 在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的崩溃最终都表现为财政崩溃,毕竟无论是土地还是资金,兼并集中是不可逆转的趋势,执政者能挡得了一时,却挡不了一世,那么,如果从一开始就把这批金蛋蛋掌握在自己手上,会不会解决财政的问题呢?杨彦觉得有必要试一试。 虽然国企不可避免的会滋生蛀虫和各种毒瘤,也无时不刻的处于众狼环伺当中,但有总比没有好,将来可以根据现实情况制定各种针对性的措施。 杨彦手把手的教着造纸技术,建康台省,刁协也一如往常审阅着属下掾吏呈上的奏报,突的冷冷一笑,望向了荀崧。 “尚书令……” 荀崧不解道。 刁协拿出一份奏章,递过去道:“景猷可自览。” 荀崧接过一看,神色变得精彩之极,这是刘遐上的表,控告东海国相杨彦之无瑞袭击部将淮泗令阎平,杀其人、掠其众,并其财,并私下将淮泗口授予富临令郑观。 据刘遐所说,杨彦之率部从下邳城下经过,有舟百艘,兵甲四千,男女老幼合计两万余众! 杨彦就任之初的艰难荀崧是知道的,为了报恩,也出于对这个寒门出身的小郎君的欣赏,他不惜代价为杨彦拼凑了一支班底,实际上这支人马给了杨彦,荀府也被掏空了大半,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仅凭这么点人手,加上从兰陵萧氏与丹阳鲍氏得到的四百部曲,就藩郯城仍是远远不足,荀崧已经有了杨彦铩羽而归的心理准备,心想着届时为杨彦谋一个边远州郡的长史或者军司马,徐图渐进。 可这真是给了荀崧一个惊喜啊,袭杀阎平,并其众,夺其产,拥军四千,两万人依附,论起壮大之速,荀崧也禁不住的倒吸了口凉气。 “景猷,此事当如何处理?“ 刁协问道。 ”这……“ 荀崧略一迟疑。 从感情上,荀崧亲近杨彦,于是道:“据我所知,杨彦之谦躬有礼,绝不会主动惹事,况他只有数百部曲北上,怎敢招惹阎平?或是那阎平见其携带大量人口财货,心怀不轨,被杨彦之反杀。 当然,这只是老夫的推测,台省应兼听则明,不可偏信刘正长一面之辞,否则他日边镇若起纠缠,取先告者为理,岂非鼓励私相告发之风?“ 刁协沉声问道:“那依景猷所言,此事是否置之不理?倘若如此,边镇有冤不得申,朝庭公信何在?” 中书令邓攸道:“既然刘正长上表,不理确是不妥,恐双方积怨之下,再起兵祸,不过荀公亦是言之有理,至少要听取那杨彦之的说辞,才能妥善处置。“ ”嗯~~“ 刁协捋须道:”该遣谁人往下邳与郯城,诸公可有人选?“ 王导堂弟,侍中王彬道:”淮北兵荒马乱,兵卒只知有将主而不知有朝庭,若是遣使孤身北上,恐遭挟制,非但不能调查真相,还将有损朝庭清誉,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鲁莽!“ 第一三六章 举贤不避亲 虽然晋主重用刁协、刘隗与戴渊,有意无意的把王导投闲置散,但琅琊王氏作为一个整体,不是说压制就能压制的,除了王敦坐镇武昌,虎视大江下游,朝中王舒和王彬也有着相当的话语权。 之前杨彦就藩郯城,琅琊王氏不反对,那是看在故主的份上,卖裴妃一个面子,况且郯城山高水远,和琅琊王氏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但是真有事情,就不可能默不作声了。 尤其是王导为避嫌,除了朔望大朝,并不抛头露面,而王敦就藩武昌,王舒镇广陵,王含镇庐江,实际上王彬成了琅琊王氏在京城的发言人。 刁协虽然不喜,却不能忽视王彬所言,于是问道:“那依世儒之见,该当如何?” 王彬沉吟道:“郯城距下邳仅三百里之遥,难保杨彦之与刘遐不会再起冲突,唯有将二人分隔开,而杨彦之由主上亲口赐任,不宜调动,刘遐却是客居下邳,如今进击徐龛已错失良机,再居下邳不妥,应速回驻地。” 刁协眉头一皱道:“此举明显偏坦杨彦之,刘正长岂能乐意?” 王彬微微一笑:“刘遐于徐龛之乱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朝庭理当封赏,可进刘遐兖州刺史,回彭城坐镇!” “这……” 刁协突然意识到王彬绝非空口泛泛,必是已有定计,当即喝问道:“那谁镇下邳?若是将蔡豹官复原职,主上颜脸何存?” 王彬拱了拱手:“自是不用蔡豹,所谓举亲不避嫌,王某举荐王处明出任下邳内史,隔绝杨彦之与刘遐。” ‘果然如此!’ 刁协暗道一声。 王处明便是王舒,与王彬是堂兄弟关系,前一阵子刚把蔡豹和羊鉴押送回京,由王舒坐镇下邳,分明是为了钳制刘隗! 刁协再一看在坐诸公,荀崧年纪大了,仕途上失去了进取之心,对于朝堂间的明争暗斗往往保持中立,这时便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邓攸虽为中书令,却谀附权贵,断然不敢得罪琅琊王氏。 周顗因着其弟周嵩的缘故,与自己只是公事公办,没有特殊的私谊,泛不着为自己出头。 其他人更是没道理在这事上得罪王彬。 刁协暗暗叹了口气,可惜啊,戴若思与刘大连均是外出就藩,导致自己在朝中除了主上宠信,也是孤立无援啊,驳回王彬只能靠自己。 刁协道:“王处明镇广陵,约束江北诸流民帅,使其不敢经易过江,岂可移镇?” 王舒的手段是非常狠辣的,凡是私自过江的流民,逮着便杀,江北流民帅噤若寒蝉! 王彬嘴角微微一撇,又道:“尚书令倒是考虑周全,那王某再荐王处重出任下邳内史。” 王处重名王邃,是王舒的亲弟,以书法见长,在琅琊王氏中并不显山露水。 刁协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王彬真正想推出的便是王邃,王舒只是幌子,自己否决了王舒,再去否决王邃,就有点说不过去,当然,如果自己能推出合适的人选,那理当别论,可问题就在这里。 他受高门大族集体抵制,手下无人可用,从征辟杨彦便可看出处境之窘迫,以王邃镇下邳,王舒镇广陵,刘隗将被夹在中间,呈南北夹击之势。 但彼此间的矛盾是一回事,能否摆在明面上尚须两说,王彬的意图很明显,殿内多人均是眉头微微一皱,刁协却不能以刘隗的处境阻止王邃就任,否则就是矛盾公开化,双方过早摊牌,对将于明春开始的土断极其不利。 刁协不由暗骂自己,若是顺水推舟,任王舒为下邳内史,王彬还有何话可说?可是此时已不容反悔,既然落入了王彬的圈套,就该尽最大可能把损失扳回来。 许久,刁协沉吟道:“王处重任下邳内史亦无不可,不过刘正长本兼淮陵内史之职,既任兖州刺史,淮陵内史当另授他人。 长广苏峻,于平周坚之乱中立有大功,至今未有封赏,老夫以为,可由苏峻任淮陵内史,诸公以为如何?” 众人均是看向了王彬。 ‘苏峻?’ 王彬暗暗盘算着,苏峻在江南几乎没有根基,既不向着琅琊王氏,也和刁刘戴没有旧情,确是出镇淮陵的不二人选,只不过……自己还要争一争! 王彬道:“犬子王彭之,年已及冠,乡议二品,有心报国,却未授职,台省可授其谒者仆射,往下邳、郯城查明真相。” 谒者仆射属光禄勋,秩比千石,不常置,为谒者台主官,掌朝廷礼仪与传达使命,兼出使抚慰,持节察授,并可受理冤案。 谒者,则在品德上要求是孝廉,年龄不超过五十,须仪表堂堂,美须大音,谒者官满一年,即可拜任县令、长史、都官府长史之类的实职。 可以说,担任了谒者仆射,或者哪怕是谒者,贵仕素资,皆由门庆,平流进取,以致公卿的路子基本上就定下来了。 这真是举贤不避亲啊! 众人均是暗骂王彬吃相难看,周嵩也眉头一挑,毕竟御史中丞外督刺史,内领御史,受公卿章奏,纠察百僚,刘遐的奏章完全可以交由他处理,而王彬提议设谒者仆射,有越权的嫌疑。 周顗却是打了个眼色过去,示意不要多事。 略一寻思,周嵩就明白了,虽郯城山高水远,但石虎在徐龛击破蔡豹之后,已移驻封丘(今河南新乡东南)筑城,此去淮北并没有生命危险,若是能为子侄谋得谒者一职,跟随王彭之北上,那也是一份资历啊。 谒者秩六百石,一年期满之后,外放谋一县令不成问题。 他若阻挡,便是断人仕途,会得罪无数人。 果然,陆续有人望向王彬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士族子弟出仕,一般由公府征辟做起,如秘书郎、著作郎等闲职,慢慢熬资历,次之则是吏部选官,不是显赫一时的门阀,很少有外放的机会,担任谒者就是一条捷径,可以绕过好几年的苦熬时光。 即便是刁协都动心了,他的儿子刁彝还赋闲在家呢,不过他的目地并不是为刁彝求官,而是交际,与别家的郎君多多交往,缓和彼此间的矛盾。 “也罢,老夫当向主上请旨!” 刁协点了点头。 …… 事情就这么定了,刘遐迁兖州刺史,王邃任下邳内史,苏峻升淮陵内史,王彭之任谒者仆射,于王邃先往丹阳召集部曲之后,协同北上。 而他也将趁着这段时间在世家子弟中挑选若干,作为随行谒者,形同于平白得了一份人脉资源,刘遐告杨彦状,居然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荀菘离了尚书台,回到家中,才发现刘遐的奏章被他顺手揣进了袖子,于是又拿出来看,越看越是摇头苦笑。 “阿翁,怎么了?” 荀灌从旁出现,问道。 自从杨彦带着荀华走了之后,荀灌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偏偏通讯往来不方便,无从得知杨彦的情况,她只能时常去探望裴妃,两个女人闲着无聊,各种猜测,往往也能消磨不少时日。 “哎~~” 荀崧叹了口气:“那杨彦之不省心啊,你看看!” 荀灌接过奏章,顿时,眼神亮了起来,随即便抓着奏章,匆匆往外走。 “灌娘,你上哪去?” 荀崧招手问道。 荀灌头也不回道:“小女去把这好消息告之王妃,免得王妃为杨彦之担心!“ ”这……“ 荀崧膛目结舌! 还没到郯城,就杀其人,并其众,夺其产,这是好消息? 第一三七章 西厢记的毒害 (谢谢好友紫枫云松和好友兰陵萧家的各500大赏,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打赏~~) 淮水由建康城南蜿蜒而过,沿途市肆密集,尤其是丹阳郡城附近,更是林立着一座座高门权贵的别院,要想在这里置地建宅,可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 在沿岸的诸多大宅间,有一间小院别具一格,虽只亩许方圆,却流水潺潺,山石嶙峋,院角的竹林随着风儿摇曳,几株腊梅还挂着零零星星的叶子。 这正是吴中幽兰陆蕙芷在建康的居所,因为身份的原因,陆慧芷并不和族人住在一起,建康的一处小宅,吴郡名下的数十顷地,虽不能大富大贵,却足以衣食无忧。 秋末的建康,天气渐寒,屋角摆上了火盆,陆蕙芷伏在案头,抄写着《西厢记》。 胡烈把《三国演义》和《西厢记》的原稿取走之后,按承诺各抄写了一百份发放出去,转眼就一抢而空,其中《西厢记》大多落在了女儿家的手里,疯狂传抄,废寝忘食,百读不厌! 陆蕙芷也从友人处借了一份,一看就生出了共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阅己者容,她的出身注定了将狐独终老的命运,试问谁愿接受呢? 对镜梳红妆,坐看芳华渐逝,她也渴望能获得如崔莺莺般的完美爱情啊。 陆蕙芷本就存了抄写的意思,而胡烈版的字只能说一般般,于是在连看了好几遍之后,开始动笔。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当抄到崔莺莺写给张生的约会诗时,陆蕙芷不禁驻笔,秀眸向外望去,风儿掀动着门帘,梅枝疏影沿着墙角摇摆,此情此景,与诗中何曾相似,可是崔莺莺尚能等到张生,而自己的张生又在哪儿? 陆蕙芷的眼前,渐渐地浮现出了一张脸,有点象杨彦,又不完全象,以杨彦的脸作为轮廓,多出了几分书卷气与儒雅气息,与杨彦之相比,张生风流倜傥,满腹经纶,少了些咄咄逼人的锋锐之气,也更加的休贴入微,这分明是她幻想中的张生。 “哎~~” 张生的影子总是挥之不去,陆蕙芷明知这样不对,可就是忍不住在芳心中一点一滴的把张生拼凑出来,在幽幽叹了口气之后,正待提笔再写,外面却是传来了顾燚的叫唤。 “小姑,小姑!” “嗯?” 陆蕙芷侧首望去,顾燚提着裙角小跑而来,两个健妇拦都拦不住,不禁没好气道:“那么急干嘛?再过两年也得嫁人了,得注意点,不然谁家郎君敢娶你?“ 顾燚虽与自己差了一个辈份,但陆蕙芷没有作为长辈的心态,她是把顾燚当作闺蜜好友的,而顾燚也是极少数能与她谈得来的娘子。 “嘻嘻~~” 顾燚笑道:“小姑,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你最讨厌的那个人,嗯!就是杨彦之,在去郯城就藩的路上,袭击了好象是淮泗口的一个叫阎平的乡豪,杀其人,并其众,掠其产,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上去挺才华横溢的,竟然能做出这种事,不过他要倒霉了,朝庭将以王彭之任谒者仆射,率队去郯城谴责他呢。” 骤然听到杨彦之的名字,陆蕙芷只觉得心肝猛的一跳,但随即,杨彦之在脑海中的印象,就变成了臆想中的张生。 “小姑,你……为何面色不大好?“ 顾燚留意到陆蕙芷的不自然神色,随口问了句,便望向了几案上摊着的书稿。 ”小姑你在写什么?“ 顾燚自来熟的拿起一看,顿时结结巴巴:”杨彦之,西厢记?这……这是杨彦之写的?小姑,你看他的文章?还……还抄写?“ 陆蕙芷俏面一红,讪讪道:”我……我就是看这字不大好,这么好的文章,配这字可惜了,反正闲着无聊,不如重新腾抄一遍。” “嗯~~” 顾燚点了点头:“这字确实谈不上出彩,只能勉强归于会写,不过也不能怪他,毕竟寒门出身嘛,能有那般才华已经很不得了,哪有时间练字呢。” 陆蕙芷替杨彦分辨道:“你误会了,这是别人腾抄的,杨彦之把书稿给了一个叫胡烈的丹阳乡豪,由胡烈找人腾抄百份传播出去,原稿还应在胡烈手里,虽然我没见过,但听说杨彦之的字挺不错的,颇有卫氏之风,又别出枢机,自具一种清奇风骨。“ “噢?真有这么好?” 顾燚挨着陆蕙芷坐下,翻看起来。 这一看可不得了,也给迷住了。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看到这一段的时候,顾燚痴痴道:“小姑,你说杨彦之怎能写出这般文章,女儿家的闺闺阁阁事居然活灵活现跃于纸上,男子不是应该微言大义,晓之以理么?可他倒好,尽写些风花雪月。 不过我必须说,我很喜欢看,比干巴巴的列女传要好看多了,尤其是其中的诗句,如此的贴切,给人一种身临其境之感,这人的才华,可不是一般啊。“ 陆蕙芷微微笑着,有闺蜜分享自己的心事,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洋溢开来。 “哎呀,哎呀,羞死人了,羞死人了!” 西厢记不仅仅是一本小说,还有大量的艳诗,杨彦给裴妃口述的时候,没好意思念艳诗,但书写不一样,原稿中的艳诗一字不落。 “小姑,你看看,你看看,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这写的什么啊!“ 顾燚玉面通红,捂着眼睛,一声声尖叫着,却偷偷张开一条指缝往下看,这可真是一副小心肝如鹿儿砰砰乱撞,未及豆蔻的她,如何经受得住这般赤果果的诗句? 尤其是看到汗流珠点点,发乱绿松松的时候,再也受不了,嘤咛一声,扑入了陆蕙芷的怀里,只觉得口唇干燥,呼吸急促。 陆蕙芷也是面红耳赤,每看一次,都有一种负罪感,西厢记通篇有悖于她自小受的教育,却偏偏又给她带来了新奇的刺激,直教人欲罢不能。 正如顾燚读的这首《酬简》,描写张生与崔莺莺巫山云雨的过程,全诗六十句,三百字,她已经会背了! “小姑,你说杨彦之这人怎么这样啊,真真是羞死人了!” “上回他还指责陆家大郎君作的是黄诗呢,哼,要照我看啊,这才是真正的黄诗!” 顾燚羞的不敢抬头,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陆蕙芷勉强笑道:“其实这一段你可以跳着看,往后就不是这样了。” “噢,那我再看看!” 顾燚本就不舍中途放弃,只是不好意思再看,恰好陆蕙芷递来了梯子,于是抬起通红的面孔,继续往后看,果然,后面的剧情更加精彩,看着看着,眼圈又红了,低啜道:“小姑,崔莺莺和张生好难啊,哎,说来也是,寒门庶子娶得士家女郎,哪有那么容易呢……“ ”咦?“ 正说着,顾燚似是想到了什么,惊呼道:“我为何觉得,这张生就是杨彦之自己的写照?” “喀啦!”一声! 仿如一道闪电劈入脑际,陆蕙芷俏面煞白,脑海中杨彦之与张生不停的转换,到底谁是谁? 自己究竟是对杨彦之动心,还是暗恋着不存在的张生? 见着小姑那如痴了般的模样,顾燚内心一凛,试着问道:“小姑,其实杨彦之的才华不可否认,模样又生得俊俏,年岁还和你相当,若不是身份太低,倒是天赐良缘呢。 我觉得吧,女子就不能委屈了自己,应该效法崔莺莺,放下门第之见,大胆寻求真爱,方不负此生,要不要我当一回红娘,等杨彦之回京把他找来,你们……生米煮成熟饭?“ ”顾燚!“ 陆蕙芷满心荒乱,大怒着瞪眼过去。 顾燚分明瞅着清楚,陆蕙芷的虚张生势之下却隐含着不安,于是哼道:”小姑,你别忘了,你输给杨彦之的赌注还没兑呢!“ ”我……“ 陆蕙芷哑口无言! 是啊,他日道左相遇,请吴中幽兰揭开面纱容我一睹芳容! 第一三八章 纨绔淮北行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500大赏~~) 十天之后,王邃领着两千部曲与一千宫中宿卫抵达江乘,即将北上赴下邳就任。 通常方伯就藩,送行的队伍人山人海,仅送别酒宴就从早喝到晚,看看天黑了走不掉,于是回城再住一晚,第二天继续出门,若是交游太过于广阔的话,光是送别就得花个三五天的时间,时人也以此为荣。 不过琅邪王氏乃江左翘楚,不必以虚名彰显身份,王邃谢绝了一切相送,除了兵卒,便是被他征为长史的羊鉴,与征为功曹的诸葛颐。 诸葛颐是诸葛恢的长兄,同属于青徐侨门,目前赋闲在家,功曹掌人事以及考核升迁,在公府人事班子中地位仅次于长史,倒也不算委屈了他。 看着那滔滔大江,羊鉴唏嘘道:“不料我竟有重回下邳之日,说来还是拜处重之赐啊!” 王邃微笑着摆手:“宦海沉浮,总有起落,景期兄胸藏韬略,不过受蔡豹之累,一时之困罢了,何必感慨,以景期兄之才,任我长史已是屈居,早晚必得大用,待得朝中宵小荡尽,或是景期兄返朝之日。” 宵小自是指刁协,刘隗与戴渊之辈。 就在上半年,梁州刺史周访病逝,湘州刺史甘卓调镇梁州,王敦上表,求以亲信陈颁任湘州刺史,而湘州素有牵制荆州的作用,晋主心存忌惮,刘隗也建议派遣心腹重臣出镇湘州,遂以宗室司马承为湘州刺史。 王敦心生不安,上表陈说自辩,结果只得了一套羽葆鼓吹,晋主猜疑之心由此可见,这也加大了青徐侨门与朝庭之间的裂痕。 诸葛颐便是叹道:“国祚初定,主上却受奸人蒙蔽,此非大兴之兆啊,若是任由刁贼胡来,怕是倾刻祸起。“ 王邃此行的任务很明确,就是尽快收编下邳的豪强兵力,与王舒一南一北,夹制刘隗,令其无法妄动,因此对未来的局势倒不是太担心,只是望向了建康方向,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羊鉴顿时冷哼一声:“小儿岂可由长辈久候?” 诸葛颐摇摇头道:“安寿(王彭之表字)郎君老成持重,岂能不知约期?想必是各家子弟头次出门,人多事杂,误了时点,哎,初次远行,在所难免,再等等罢。“ 三人均是耐着性子等。 不片刻,西面扬起了烟尘,近百辆车驾在大量部曲的护拥下,疾驰而来。 ”这这……“ 羊鉴苦笑着,不知该说什么了。 王彭之被任为谒者仆射,一时之间,各家郎君纷纷上门拜访,有送财货的,有送地契的,还有送美人的,甚至沈劲除了大量土地财货,还给他送来了几个前溪歌舞姬,毕竟机会难得啊,当一年谒者,明年就能外放县令,相较而言,钱财美人反倒不算什么。 王导、王彬存了历练的心思,并不干涉,随员由王彭之自己挑选,好歹他还知道轻重,谒者只六人。 其一沈劲,沈劲本不够格,但其父沈充深得王敦器重,沈氏算是王氏的爪牙,又看在献出了大量田地财货美人的份上,给了一个谒者的名额。 其二羊卉,是晋陵太守羊曼之子,与羊鉴虽同属泰山羊氏,却不是一宗,应称羊鉴一声族叔。 其三诸葛甝,是诸葛恢的长子,当称诸葛颐一声大伯。 其四熊鸣鹄,是侍中、会稽内史熊远的侄子。 其五蔡系,蔡谟的次子。 其六卞滔,太子右卫率卞敦的儿子,也是卞壸的侄子,不过卞壸和卞敦志趣不投,前者忠心侍主,后者贪财好佞,谀媚琅琊王氏,平时来往很少。 而吴姓的顾陆朱张四大姓,虽然知道机会得难,可是没人愿意屈居于王彭之之下,因此一个没来,吴姓的其他门户需要与这四姓同气连枝,不可能毛邃自荐,同样,王门的其他子弟也是彼此之间相互不服,给王彭之当谒者,岂不是变相的承认自己不及王彭之? 其中刁协子刁彝曾给王彭之下了拜贴,却没有回应,很明显,琅琊王氏根本不想和刁协有任何牵扯。 从这六名谒者来看,除了沈劲是王氏爪牙,其余五姓都出自于青徐侨门,连诸葛颐都摇了摇头。 随着距离渐近,王邃的面色也难看起来,他分明听到车中传来女子的尖叫和娇笑声。 这到底是代朝庭巡访地方,还是去淮北游山玩水? 不片刻,车驾停住,七人纷纷下车见礼。 王邃阴着脸道:“此去淮北历练,当考较风物,熟悉风土,尔等莫负各家长辈之望,也莫要在外丢了脸。” 沈劲笑道:“那杨彦之袭杀淮泗令板上钉钉,待问明之后,回禀朝庭,可给他定罪!” 王邃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 王彭之也是不满的瞪了眼过去,这是摆不清自己的定位啊,吴兴沈氏在王氏眼里,就是家奴,主家说话哪有家奴接口的份? 还是诸葛颐摆摆手道:“杨彦之虽身份低微,却是景猷门生,又得东海王妃宠爱,并非任尔等拿捏之辈,此去当公事公办,不得循私枉法,可曾明白?“ ”诺!“ 沈劲可不敢在诸葛颐面前放肆,讪讪着应下。 ”走罢!“ 王邃大袖一挥。 王邃、羊鉴及诸葛颐的各自侍从加三千兵马,还有车驾粮草本就占满了江岸,再加上王彭之一行的车驾与数百部曲及仆役姬妾,江边顿时乱哄哄一团,直到第二天正午,才渡过了江,沿着杨彦旧路北上。 而杨彦在交待过造纸事宜之后,又领着三百老弱与两百户阎平部曲,在部分军卒的护侍下,去了今连云港一带的海边,营造盐田。 阎氏因为刘遐必杀之的原因,已经绝了心思,只能跟着杨彦,杨彦交待的很清楚,虽不可能再于相府为掾,却可在盐铁煤方面予以任用,这次阎氏部曲便由阎平次子阎礼率领,纵是心有怨气也没办法,他们的妻儿都扣在杨彦手上,每个月允许回城五天探望。 如此一来,阎氏的部曲想逃散都不敢,除非不顾妻儿。 到达海边,杨彦立刻安排人手开挖盐池,以海水晒盐,受到气候限制,因此杨彦结合了明清的制盐法,只开挖晒盐池,得到苦卤,然后采用淋卤的方法。 即以坑灰摊晒亭场,俟盐花浸入灰内,仍实灰于坑以取卤,积灰则不必清除,越久越佳,卤水清润,出盐尤多,基本上只要晒出苦卤,一个白天即可转化为盐,唯一的缺点就是淋卤时全程需要人工,不过当时的劳动力只要给饭吃饱,暂时还不需要额外付工资。 用淋卤法制盐,比煮盐质量高,盐花雪白中泛着微青,几乎就能直接食用,毕竟已经由草木灰过滤了一道,至于进一步提纯为精盐,杨彦不打算放在海边,而是把盐运回郯城处理,既方便调度,盐工也不必那么辛苦,将来盐工可以两班替换,一班在海边制盐,另一班回城提纯。 第一三九章 郯子托梦 搭好屋舍,指导过制盐之法之后,杨彦便带着军卒匆匆回返,接下来,是开采铁矿和煤矿。 铁矿距郯城只有十里不到,位于山地丘陵地带,属于今天的郯城镇范围,名为小埠岭铁矿,杨彦带上亲卫,朱锲、阎平及所部五百部曲,还有部分铁匠。 朱锲被杨彦任命为了煤铁盐令,专责这三者的开采与管理,当时只有盐铁令,杨彦在前面多加了个煤。 虽然地貌与一千七百年后有着很大的变化,但杨彦对照着前世的记忆,细细探寻,确信无误,便向阎平道:“此处有铁矿,着人开挖。” “这……” 阎平现出了迟疑之色。 要知道,古代找矿可不比现代有成熟的理论依据与各种科学勘探设备,只能凭着矿藏现于地表的特征加以判断。 如铁矿,古代冶铁多靠铁砂,也就是磁铁矿,农民下地的时候常会有磁石贴在锄头、犁等铁器上,可据此发现铁矿。 铜矿则会于地表形成大量标志性的蓝绿色铜盐,或者附近生长有开出一簇簇淡粉色小花的铜草。 再如银矿,银矿往往伴生在方铅矿中,方铅矿经煅烧后可提取银,方铅矿特别闪亮,很容易被发现。 而这里就是一个个的土山头,哪有铁矿啊? 不仅是阎平,别人也面面相觎。 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是鲍靓指着地底说这里有铁矿,肯定没人怀疑,毕竟那是天师道的师君级人物,运用仙法找矿尚可理解,而杨彦之就是个普通人啊! 杨彦淡淡道:”我答应过你,给我做工三年便放你及部曲自由,自是不会食言,现在把浮土挖开,我敢担保,底下就有铁矿!“ ”诺!“ 阎平不情不愿的应下,指挥部曲开挖。 五百人一起挖,速度还是很快的,表面的浮土渐渐掘开,现出了坚硬的岩石,铁匠们也小声议论着,他们也没法想象此处会有铁矿,只是不方便反驳罢了。 “诶?” 突然一名部曲尖叫道:“我的锄头上有磁石!” “我……我也有!” 陆续有部曲叫嚷。 “哦?” 几个铁匠一看,连忙与众人奔了过去,从锄头上拈起磁石,仔细检察。 不片刻,一名铁匠惊呼:“郎主,此为品相上佳铁矿,我苟三治了一辈子的铁,从未见过如此品相的磁石,你看,黑亮齐整,边缘光滑,若是此处真有铁矿,治出的铁,必品相上佳啊!” “快挖,快挖!” 铁匠们纷纷催促。 叮叮咚咚一阵脆响。 “铁帽子,铁帽子出来了!” 铁帽子就是铁矿露头,顾名思义,矿床在地表露出来了,这个铁帽子纯黑中带着暗红,于阳光的反射下,映现出一种金属的光泽,哪怕杨彦对矿石一窍不通,也能看出品相非常高。 郯城的铁矿储量约为180万吨,放现代,只是一个小型矿场,但是在工业化之前,全社会对金属矿产的需求并不高,且由于开采技术低下,一个矿可以采几百乃至上千年,就如宋代的治铁业异常发达,年产量却仅1.2万吨。 因此仅凭郯城铁矿,就足以提供源源不断的钢铁。 众人也把不可思议的目光投了过来,这真是不可思议啊。 谁都想知道,杨彦凭什么能看的如此之准,如果这是独门绝活的话,光是寻矿的本事就足以惊为天人。 铁匠们跃跃欲试,但是不敢问,荀虎给荀华打了个眼色。 荀华会意的问道:“将军,你如何得知此地有铁矿?” 杨彦呵呵一笑:“郯城一带,地层齐全,构造复杂,具得天独厚之神妙,成矿比别处相对较易,只要用心寻找,勘探出矿产不难。“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朱锲却是仿佛懂了,恍然大悟道:“郯子以孝闻名天下,而郯城于春秋时期乃郯子封国,想必是郯子仁德感天动地,故赐予铁矿。“ 杨彦挺无语的,山区因地形构造复杂,本就容易出矿藏,可这朱锲竟然牵强附会到了郯子,不过更让他无语的是,旁人还纷纷点头称赞。 甚至连阎平也道:“定是郯子托梦与府君,告之此地有铁矿,令其开采,重振郯国故里,只是府君未曾明言。“ 荀华扑哧一笑,她知道杨彦不信这套,只是她又想到了个问题,赶忙问道:“将军,那矿场是否要严防走漏消息,以防被郯城那些乡豪得知,前来盗采?” 杨彦略一沉吟,就摆摆手道:“防是防不住的,让他得知也无妨,严密看守即可,他若想开采,好话好说,未必不可,若是强采的话,必须给予凌厉反击!“ 阎平从旁道:”府君,据老夫所知,淮北各坞堡匠户稀缺,想必郯城几个大户亦不例外,他即使开采出了铁矿,也难以炼就上等铁材,最终还是要从府君手里购买。“ ”嗯?“ 阎平的态度倒是让杨彦有些意外,好像有归心的趋势啊,不过杨彦也不会暂时信了他,只是点了点头。 朱锲又道:”府君,郯子托梦之事是否要散播开来?“ 杨彦突然识意到自己信不信无关紧要,关键是古人信就足够了,如果自己头上多了个郯子的光环,显然有益于在郯城站稳阵脚。 于是哈哈一笑:”圣贤托梦,乃郯城大兴之兆,普天皆可同庆,为何不散播?其实不光是铁矿,昨晚郯子他老人家还给本将托了个煤矿的梦,此去不远,便有煤矿,这里抓紧开采,我带你们去寻找煤矿!“ “这……” 众人膛目结舌,真的还是假的? …… 煤矿位于郯城北部约三十里的山区,在现代叫株柏煤矿,煤层距地面最近只有十米,最深可达一公里,再扣除掉一千七百年间浮土堆积的因素,煤层最浅处应该只有七八米的深度,这差不多就是个露天煤矿了。 古代挖煤,因为没有电,而矿坑内有瓦斯,没法掌灯,只能挖露天煤矿,但露天煤矿存在排水的问题,毕竟郯城一带的降雨量并不少,夏季也时常有瓢泼暴雨。 好在煤矿位于山区,可以因着地势挖掘自流排水沟,而且凛冬将至,有充足的时间一边开采一边挖掘,杨彦把阎氏剩下的部曲全部带到地头开挖。 虽然露天开采工程量大了点,但安全,也比黑灯瞎火在矿坑里慢慢摸要好。 挖煤不是一天就能出的,所有人拭目以待,到第五天的时候,黑亮亮的煤层出现了! 郯子给杨彦托梦之事也不胫而走,全军士气大振,毕竟杨彦作为一个外来人,不是郯子托梦,怎么可能转眼间就找到煤矿和铁矿呢? 除了这个解释,别的解释都说不通! 第一四零章 矿场被占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打赏~~) 孙家坞堡,郯城孙郑陈徐四大家主齐集。 徐祯道:“诸公,近日传闻可曾听说,那郯子给杨彦之托梦,指明煤铁所在。“ ”哼!” 郑继冷哼一声:“怎未听说?老夫府里已传的沸沸扬扬,皆言那杨彦之受郯子庇偌,郯城将大兴,此子以谶讳之说邀买人望,雕虫小技着实拙劣,老夫已下令,府中禁论此事!“ ”诶~~“ 陈玄摆了摆手:”若是空穴来风倒也罢了,可那杨彦之着着实实发掘出了煤铁,老夫有一日恰逢其车马队回城,特意于高楼望之,车载马驮皆为煤铁,作不得假,莫非……真是郯子托梦,否则我等居于郯城少则数十载,多则百载,为何未能掘出煤铁?“ ”这……“ 徐祉、郑继与陈玄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孙家家主孙谋,此公自称是郯子后裔,若是当真,为何郯子不托梦给他,反而托给一个外人? 这说不通啊! 孙谋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事实上,自从东海军挖出了煤铁,并着郯子托梦给杨彦之的传言散播开来,就已经有人在私下里议论了,本就没什么人相信孙家乃郯子之后的说法,如今更是广被质疑。 孙谋也哼道:“煤铁乃国之重器,既已掘出,诸君以为该当如何?莫非就坐视那杨彦之发掘?” 郑继沉吟道:“不如各家尽发精兵攻打,将煤铁夺回,顺带灭此隐患!“ ”不妥!“ 徐祯忙道:”东海军每日出城训练,清晨出门,傍晚方归,不参与劳作,专责兵事,老夫曾观之,其军列队整齐,行进喑声,仅此已胜于我等部曲,我虽占有人多势众之优,他却有精兵在手,真打起来,就怕两败俱伤,便宜了别家啊。“ 陈玄跟着叹了口气:”杨彦之怎说也是朝庭任命,我若无端攻打,恐会触怒朝庭,惹来不测变数,况此子占有煤铁之利,若以此笼络中小各家,未必不会有人心动。 再有旬日不到,便是孙老寿宴,请柬早已送达,料他必来,届时与此子讲明便是。“ 郑继眉头一皱道:”若他不愿与我等分食,那该如何?故以某之见,谈是要谈,但谈之前须先闹上一闹,拿到对我最有利的形势,可找人试探一番,若能做成即成事实,当是最佳。“ ”嗯?“ 孙谋、陈玄与徐祯眼前一亮。 …… “钢,钢,郎主,真是的钢!” 赵四激动的大叫! 有了煤,就可以炼钢,当时炼钢因为炉温不够,需要反复锻打铁料,故名百炼钢,而杨彦教下的是明代普遍使用的灌钢法。 即以熟铁为料铁,将生铁板放在炉口,随着炉温升高,生铁板渐渐熔化,然后用火钳夹住生铁板左右移动,不断翻动料铁,使生铁液均匀淋于料铁,铁和渣分离,生产出含渣少而成份均匀的钢材。 灌钢法的优越性,远超百炼钢与工艺复杂的炒钢法。 作为铁匠,没有谁更能比赵四领会到这项新技术的意义,从此之后,打造精钢兵器的效率将以数十倍计的提高,还可纯以钢打造刀刃,另以熟铁打造刀脊,大幅降低成本。 其他人也是满脸激动之色,都发现越来越不懂杨彦了,难道灌钢法也是郯子他老人家托的梦? 实际上杨彦是不大满意的,在他的预想中,工业化之前的炼钢法最合适的是坩埚炼钢,可以炼出钢水,浇铸成不同的零部件和兵器,一次性成形,免了来回锻打的工序。 但是坩埚炼钢必须要以石墨作锅,而郯城一带不产石墨,最近的石墨矿位于菜西市南墅镇,也即青州东菜郡境内,太史慈的故乡,目前他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 杨彦微微笑道:“继续锻打,按照我给你的图样把刀打出来!” “诺!” 赵四带着几个铁匠叮叮当当敲打,风箱啦啦啦的扇动,火星四溅,一把精钢制成的长柄刀渐渐成形,通体火红,接下来是淬火,使用两淬法。 这也由杨彦提供,先在动物尿液中淬一次火,然后在动物的油脂中再淬一次,使其硬度和韧性兼备,不过淬火的火候与工匠的关系很大,赵四有些紧张。 “将军,将军!” 这时,一名亲卫疾奔而来,匆匆施了一礼,便气喘吁吁道:“铁矿被柴家遣人围攻,合计有数百人占着矿山,非说此地是他柴氏的地,现向相府索还!“ ”什么?柴家,关他什么事?“ 众人均是现出了怒容。 杨彦摆了摆手:”你再说,如今情况怎样?“ 亲卫又道:”朱令闻讯,赶往现场,但是柴氏家主柴篆也赶了过来,态度强硬,寸步不让,还扬言要和将军当着父老的面说理,目前双方正僵持着,朱令担心事情闹大,难以收拾,故向将军请计!“ 杨彦并没有吱声,负手望向了熊熊火炉。 萧仁略一沉吟,从旁道:“我军有精兵四千,又有朝庭名份大义在手,自入驻郯城以来,将军处处小心,并未侵害到郯城豪强的利益,尚能相安无事,故今次的纠纷很明显,必是有人眼红铁矿与煤矿的利益,坐不住了,由柴氏出面试探将军。 我若退让,他必咄咄进逼,壑欲难填,但我若强硬,分寸尺度又难以把握,稍有不慎,便是内乱之局,最终致两败俱伤,不仅将军经营付诸流水,还给了朝庭干涉的口实,故须谨慎抉择啊。“ 杨彦沉吟道:”我虽有顾虑,实则郯城诸乡豪更是投鼠忌器,毕竟动了刀兵,就形同于反叛,下邳与邹山郗鉴的兵力可受朝庭诏进驻郯城,这是更加糟糕的局面,郯城诸乡豪也一直避免此等情况出现,故才能容我,事实上,我军最危险的时候就是进城的时候,而那时城中未能果断兴兵,已经隐现退让之意。“ 荀华点点头道:”既然郯城乡豪无死战决心,那此次之事绝不能姑息,毕竟乡豪就是乡豪,如井底之蛙,只求蝇头小利,从不去考虑未来,至于投降石虎,那只是最下下之选,除非被逼至绝路。“ 萧仁接过来道:”郯城乡豪如蛙,将军则如锅鼎,架起薪柴文火慢煮,步步进逼底线,又小心不去触碰,使其渐渐退让,至退无可退之时,却发现已无抵抗之力,这本是一条良策,但是铁矿被占若处理不当,很可能激起反抗之心啊。“ 萧仁的话语中隐含妥协之意,其实杨彦也担心把握不住火候,以他目前的力量,并不足以镇压郯城,换句话说,他可以决定发动战争的时间,却决定不了战争何时结束。 “将军,将军,朝庭有信史前来,言谒者仆射王彭之将于数日后抵郯城,询问将军袭杀阎平之事,另有羊卉、诸葛甝、熊鸣鹄、蔡系、卞滔与沈劲谒者随行,请将军做好迎接准备!“ 这时,又一名亲卫来报。 第一四一章 天助我也 “王彭之?” 众人均是眉头一皱。 荀华也不解道:“王彭之乃王彬长子,大司徒称之为虎豚,虎可忽略不计,重点是豚,可见其人如何,其余六人或还不如王彭之,这些世家子弟不在建康过他的逍遥日子,跑郯城作甚?朝庭即便遣人询问,也用不着他们啊。” “嘿嘿~~” 萧仁不无羡慕的嘿嘿一笑:“担任谒者仆射,明年必外放为长史,以琅琊王氏底蕴,必是三吴大郡,即便谒者,也必为县令,高门子弟就是好啊,犬豚之才,亦能平流进取,以致公卿,哪似我等,纵然立下滔天巨功,在朝中公聊看来,也不过一浊吏罢了。“ ”诶~~“ 杨彦摆了摆手:”若说出身,汉高帝刘邦乃泗水亭长,韩信早年寄食于人,萧何也不过一县吏,你又何必羡慕王彭之之流,既然没本事投个好胎,那就好好做事,冢中枯骨纵能荫得了一时,莫非还能荫他生生世世? 今天下纷乱,时势如大江奔流,正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时,你也别看他欢歌宴舞,让人生羡,若无真本事,须臾便是族灭身亡之祸。 嘿嘿,平流进取,以致公卿,既然如此,又何必发奋向上,睡着不动便是人上人,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否则又何须抛家弃产就食江东?“ 荀华的美眸中,满腔的情义难以抑制,她固然欣赏杨彦的才华,但是杨彦这种永不服输,敢于战斗到底的斗争精神又何曾不令她心动呢? 萧仁也带着些愧色拱手道:”将军说的是,属下受教了,哪矿场之事如何处置?“ 杨彦哈哈一笑:“王彭之此来,真是天助我也,传令,自即日起,闲杂人等,不得外出,城外军队,除煤铁盐三矿,即刻召回,进入战备状态!” “诺!” 两名亲卫匆匆而去。 杨彦又向荀虎道:“把弟兄们都叫来,带上家伙!” “诺!” 荀虎兴奋的舔了舔嘴唇,快步奔向另一边! …… 不片刻,包括女亲卫,除了在外办事的,亲卫全部召回,人人披甲,在兵器和弓箭之外,马上还多挎了一根棒球棍,这玩意儿头大柄细,实木制成,打一下是一下,又不容易把人打死,恰可用于斗殴混战。 一行人骑上马,奔向矿场。 矿场早已人山人海,以阎平为首的数百名矿工面现气愤之色,与差不多人数的家奴打扮的仆役对恃,这显然是柴氏拼凑来的佃户,仅气势就不同,一看就是强行驱赶而来,要不是身后还有两百来名部曲,恐怕都要一哄而散了。 说到底,开采铁矿的矿工来自于阎氏部曲,本就受过军事训练,相当一部分也见过血,杀过人,那凶煞之气如何是佃户所能相比。 边上还围着些各家的人,指指点点。 “府君!” 一见杨彦带人过来,朱锲连忙施礼。 “谁是柴篆?” 杨彦点了点头,也不下马,喝问道。 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拱了拱手:“某柴篆,见过府君!” 杨彦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乡豪部曲和正规军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不仅仅表现在装备上,纪律与精神面貌也高下立判,另一个关键因素便是兵法! 兵法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接触,通常乡豪不通兵法,作战训练全凭经验,而杨彦以李卫公兵法作为基础,结合纪效新书与练兵纪实训练士卒。 在戚继光之前,兵书更多的是讲战略战术,而纪效新书从选兵,练兵,到士兵的思想教育等方面做了详细的讲解,名头绝对不虚,尤其戚继光和俞大猷武艺高强,书里也收录了很多武术,在武学方面也是一本经典。 清末民初,纪效新书在武术界的地位比在军事界的地位还高。 况且郯城因其特殊的政治地位,居然十余年未受大的兵灾,这固然保全了元气,但是部曲也欠缺了血与火的考验,究竟能不能打,真拉出来又能打成什么样,哪一家的心里都没底,不敢轻启刀兵。 这也是杨彦仅以四千军,所率人口仅为郯城大户一成却能立下足的重要原因。 杨彦身边的两百多亲卫,均是骑着马,兵甲俱全,以凶厉的目光射来,柴篆心头一阵发虚,就这两百多骑,足以把他家给冲了,但是四大家主曾交待过他,又允诺一旦事成,柴家可获得一成的铁矿开采权。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此子必是在恐吓自己,谅他不敢胡来!’ 一成铁矿的开采权足以让柴家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柴篆不舍得放弃,猛一咬牙:“此处乃我父圈占山地,山林水泽,矿产动物皆属我柴氏所有,府君怎能不告而采?今父老在此,柴某请府君还我柴氏一个公道。“ ”哦?“ 杨彦似笑非笑的看了过去。 柴篆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掏出一张契书,奉上道:”此为永嘉四年,王尚在洛阳之时,由时任内史签与我柴氏的契书,请府君明鉴!“ 有亲卫接过,递给杨彦。 当时豪强大户占山圈泽成风,无论有没有用,先圈过来再说,郯城周近的山林也基本上被圈光了,一般来说,朝庭对这类行为不会予以明面上的承认,但是柴篆拿出的契约写的清清楚楚,附近十里的山地以两千匹绢的价格卖给了柴氏,这也是东海王越身死的前一年。 永嘉四年是个转折点,东海王越滥杀贤良,人心大失,不得不率洛阳宿卫进击石勒,很可能是为了筹措粮草,把郯城附近的山林以书面形式卖给了当地乡豪。 杨彦不禁暗骂了句死鬼,这得有多穷啊,两千匹绢也就三四十万钱,却落下了无穷后患! 不过杨彦不可能承认,突的冷冷一笑,把契书撕的粉碎,大怒道:“柴篆,你好大的狗胆,竟伪造契书,你可知罪?” “这……” 柴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怔了下,就回过神来哭叫道:“府君,柴某哪有胆伪造契书,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啊,各位,父老们都看到了吧,府君把契书撕碎,分明是要赖帐啊,我柴氏扎根郯城近百年,乡望如何有目共睹,请父老们为我做主啊!“ ”闭嘴!“ 不待旁人喧哗,杨彦厉喝道:”诺大一片土地,只两千匹绢就卖了给你,你当人是犬豚不成?或是你在侮辱本将?念你初犯,恕你一次,下去,若再是纠缠不清,莫怪本将不讲情面!“ ”听听,听听,父老们……“ 柴篆刚刚扯起脖子叫,杨彦已暴喝一声:”抓走!“ 两名亲卫飞跃下马,一把揪着柴篆往后面拖。 ”郎主,郎主,放开郎主!“ 柴家的部曲一看柴篆被抓走了,连忙冲了上来。 ”上!“ 杨彦手一挥。 ”杀!“ 亲卫们也勒马冲了过去,虽只两百多骑,但是柴氏的部曲也只有两百多人,寻常军卒不经特殊训练,哪有抵挡骑兵硬冲的勇气,这一见勒马冲来,纷纷四散奔逃! ”打!“ 亲卫们抽出棒球棍,见人就打! 一时之间,唉哟唉哟惨叫四起,别看棒球棍打不死人,却是棍棍实沉,被打着不说筋断骨折,至少也是红肿难当,要在床上躺一段时间。 第一四二章 打乱布署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打赏~~) 场面乱糟糟,佃户杂着部曲四散奔逃,得了杨彦的授意,矿工们瞅准机会抓人,抓一个是一个,围观人群也是大喊着杀人啦,杀人啦,一哄而散。 不片刻,矿场恢复了冷清,只余下一地零零星星的鲜血,还有被抓的一百多人。 柴篆面如死灰,怨毒的看着杨彦道:“府君挟暴前来,岂不知乡情自有殊异,不敢同俗而论,王法治于地方,也需因地制宜,若府君以为凌暴便可恃众,那是太小看我等乡人了。 柴某既陷府君之手,生死早置之度外,或烹或煮,无非烂肉一身,但此刻,各家已必然震动,芸芸众愤之下,府君能杀得了柴某,莫非还能杀遍郯城各家?“ ”你威胁我?“ 杨彦哭笑不得,看着柴篆。 柴篆冷笑道:“府君受台阁之命,出镇郯城,自是王法化身,乡民岂敢言威胁二字?但自古凌暴者,无不遗臭万年,府君乃江东少贤,又受君王重托厚用,若是于郯城恶了名声,岂非污点在身,再难寸进? 虽府君恶柴某,柴某却不恶府君,若是放我归家,赔偿损失,并将矿山交还,柴某尚可为府君于各家处美言,或有转圜余地,请府君三思!“ ”哈哈哈哈~~“ 杨彦仰天狂笑起来,常听人言乡豪如何如何不堪,但总是道听途说,今天听了柴篆一席话,尤其还自以为得计般的望着自己,尼玛的,除了极品没法形容啊。 许久,杨彦笑毕,马鞭一指:”身陷囫囵,死活不知,竟还敢威胁本将,来人,拖下去笞三十!“ ”府君,府君!“ 柴篆急的大声呼叫。 两名亲卫上前,拖着柴篆就往后面走。 ”府君,府君,不可,不可啊!“ 柴篆还在叫着,不片刻,就变成了惨叫声。 阎平忧心忡忡,凑上来道:”府君,固然是图了一时之快,却后患无穷啊!‘ 这段日子以来,阎平非常配合,看来是认清了自己的处境,或许也有着被东海军的变化震住,希望能得杨彦重用有关,既然如此,杨彦倒也不好太过份,摆摆手道:“只须坚持几日,本将援军便至,料是无妨!” 朱锲也道:“既如此,那属下就放心了,这几日内,郯城大户当会以试探为主,只要我紧守根本,不为所动,当能撑过去。” 杨彦点点头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俘虏着其开矿,若有异动,立刻传讯!“ ”诺!“ 朱锲与阎平齐齐拱手。 杨彦带着亲卫,押着柴篆回城。 “郎主,刀已打出!” 刚一回到王府,赵四就一脸喜色的捧着把长刀过来。 这把刀,与当时常见的刀略有不同,刀身窄如剑,长约两尺,刀头略弯,刃口锋利,这就是日本薙刀,也作眉尖刀,为武家女子专用。 实际上长柄刀并不适用于战阵冲杀,耳熟能详的唐朝陌刀作用被夸大了,真要拒止骑兵,最好的方法就是车阵加弓弩手,如无防护的话,以勾镰枪加拒马步,配合盾牌和弓弩手也很有效。 单靠陌刀挥劈,不仅对士兵的要求极高,还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从性价比来看,好不容易训练出了有胆有力的士卒,却以强击强,致使同归于尽,是非常不划算的。 况且拒止骑兵冲锋的基本要求是密集阵形,而陌刀必须站队松散才能挥舞起来,这反过来又给骑兵突入创造了条件。 杨彦着人打造眉尖刀,便是为女亲卫准备的,刀身轻而锋利,又由于刀尖的弧度契合空气动力学,可以利用空气的助推加快劈砍速度,女子使用再是合适不过。 “嗯~~” 杨彦拿手上掂了掂,连刀带柄,约五公斤左右,挥舞了两下,便递给荀华道:“这是我为你打造的,你试试,若是趁手的话,改天我教你一套刀法,在女亲卫中推广开来!” “噢!” 荀华也学着杨彦挥了两下,这一挥,就觉无比趁手,当即兴致大作,左右劈砍起来,她从未用过如此适合自己的兵器,重量适中,劈砍时刀随风动,灵活异常,就是不知道锋锐如何。 于是吩咐道:“磊三层铁甲!” “诺!” 有女亲卫匆匆步出,取了三副两裆铠叠穿在木架上! “嗨!” 荀华挽了个刀花,纤腰一拧,挥刀疾劈! “哧!”的一声,三层铁甲一划而破,甚至刀锋劈入了木桩半尺才顿住。 这可把众人看的目瞪口呆,荀华也仔细检查了刀刃,确定没有豁口,才喜滋滋道:“多谢将军赐刀!“ 杨彦微微笑道:“既然好用,那女亲卫就配眉尖刀,赵四你辛苦点,争取早日打造出来!” “诺!” 赵四施了一礼。 …… ”禀郎主,柴家人手被打散,柴篆被抓,百余佃户部曲被俘!“ “禀郎主,杨彦之大幅收缩人手,加固王府牙署防御!“ 听着消息传来,孙谋、陈玄、郑继与徐祯均是目瞪口呆。 柴篆虽有地契在手,但没人指望相府会乖乖的把矿交出,原以为杨彦会找各家商议,大家就矿权达成妥协,各分一杯羹,只是杨彦手段之激烈,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哼!” 郑继冷哼一声:“此子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分明在向我等示威,莫非他就不担心咱们各家联兵与他决战?他究竟有何倚侍?” “这……” 陈玄捋着胡须道:“难道是我等看错了他,此子有勇无谋,乃一鲁莽之辈?” 讲真,这一手完全打乱了四家的布署,作为一个现代人,最明白的道理就是不能跟着别人的节奏走,一定要打破桎梏走自己的路,因此杨彦以暴力破局。 果然,豁出去的姿态摆出来了,四家算计落了空,反是迟疑。 若是战,几乎可以断定是两败俱伤的结果,甚至因为郯城兵力由十来家联合组成的缘故,一旦时间拖久,难免会有些中小家主生出二心,给杨彦当内应。 这种情况防不胜防,除非能摧枯拉朽,一举扑灭东海军,而以眼前的形势看,完全没有可能,要打,必然是长期的街巷战,伤亡谁都吃不消! 可若是和,那脸面何存?吃了个大亏不找回场子,只能显示出四家的无能,结果依然是各家离心,中小人家渐渐地改投杨彦门下。 想明了这一点,孙谋叹道:“此子厉害啊,想必是料定我等不敢孤注一掷,才行此杀鸡儆猴之计,由此看来,此子非但不是有勇无谋,反有捋清乱麻,当机立断之能!“ ”是啊!“ 徐祉也道:”他抓了人,收缩回防,摆出不惜一战之决心,我等却是颇为难办,底下的各家家主必会来寻计质疑,好在再有数日,便是孙老大寿,他若来,事情尚可谈,甚至可置下刀斧手见机行事,他若不来,那寿诞过后,无论如何也要集中兵力与他决战,否则,郯城恐再无我等的立锥之地!“ ”嗯~~“ 孙谋点点头道:”也罢,便再拖个数日,不过我等尚须调动兵马,教那竖子莫要小觎!“ 各人纷纷称善,回府做准备。 第一四三章 谒者前来 郯城一夜之间变了天,各家都把部曲调动起来,或操演,或巡城,十来家的部曲超过万人,甚至佃户也被拉来凑数,加一起足有三四万的兵力,一时之间,风声鹤唳,气氛紧绷。 不过王府内依然有条不紊,保持着外紧内松的氛围,那二十多个士人在崔访的组织下,教小孩子识字,萧巧娘则仿佛女校班长,以阿玲为副,带着一群娘子或读书识字,或音律绘画,或游戏作乐,都顾不得杨彦了。 杨彦在府中寻了保存最为完好的一片建筑,着人清扫,有损坏的地方尽力修葺,不管王彭之的来意如何,到底是上门作客,总得把自家打扫干净吧? 不知不觉中,三日过去,在第三日的下午,一队车驾接近了郯城东门,这正是以王彭之为首的谒者团。 除了自带的部曲、姬妾与仆役,另有蔡豹率五百部曲前来,一方面是保护王彭之,另一方面是凭着他本身在淮北的名望,为杨彦张目扬声,也算是报恩。 王邃一行沿杨彦旧路北上,经过破釜塘的时候,仔细勘察了战场,羊鉴道:“老夫可以断定,必是阎平率众袭击杨彦之,处重请看,此地营垒痕迹尚存,必是杨彦之结垒自守,而左侧芦苇荡又被焚烧一空,想必是杨彦之使人纵火,趁着浓烟蔽日之时突袭,大破阎平,方有此胜。” 诸葛颐也道:“理该是刘遐污告杨彦之。” 战场搁在那儿,回溯过程并不困难,既然有了羊鉴和诸葛颐的结论,基本上杨彦就被洗清了,但是也仅此而己,朝庭并不能拿刘遐如何,甚至站在王邃的角度,杨彦与刘遐之间有矛盾反是好事,可以随时拉拢一派,打压另一派。 如果杨彦和刘遐融融一家亲,那夹在两者之间的王邃将寝食难安,毕竟淮北王命难至,双方联合起来,左右夹击,完全能要了他的命! 而谒者仆射代表朝庭前来,尚须当面询问刘遐和杨彦,录得口供方能回还,于是王彭之一行人随着王邃继续北上,在下邳停了一晚,录得刘遐的口供,便往郯城行来。 郯城是东海王越的封国所在,再往北一百来里,便是琅琊郡治开阳(今临沂附近),也是琅琊王氏的故乡,王彭之依稀还有些印象,不禁往北眺望,目中现出了感慨之色。 羊卉从旁道:“开阳曾为主上潜邸,永嘉元年,主上移镇建邺,未还,至今已十四年过去了,不知琅琊近况如何?“ 众人纷纷看向了蔡豹,毕竟蔡豹长期于淮北作战,没有谁比蔡豹更有发言权。 蔡豹沉吟道:“老夫虽据淮北久矣,却从未去过琅琊,不过琅邪乡人已泰半南迁,在徐龛攻破东莞之后,留于当地的乡人自推当地乡豪孙默为太守,名附曹嶷,琅琊情形应是与杨郎出镇之前的郯城相似,被乡豪占据,名属晋室,实则自治。“ “哎~~” 王彭之神情肃穆,捋须长叹。 其他几人却是好奇的打量着前方的城池,包括那些姬妾,大半个月的近千里颠覆,骨子都要散架了,也纷纷下车透风。 ”啊,这地方好冷!“ ”是啊,姊姊可是穿着两层绵呢,都抵不住寒风直往骨子刮!“ ”效野无人似荒家,入目蒙蒙尽灰土,小心点,别把屐子弄脏!‘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个个缩着脖子。 沈劲也笑道:“我久居吴乡,见惯繁华,实是料不到郯城如此荒凉,看这城墙,斑驳坑洼,似是久未修葺,城门也是洞开,竟无人戊守,若有外敌入侵,岂非须臾间城破人亡?那杨彦之不是为东海国相么,怎不派卒守城?“ 蔡豹倒是理解,解释道:”郯城势力纷杂,各家筑墙自保,却又同处一城,若是占着城门,恐会引发误解,想必杨郎初来乍到,不欲得罪各家,或许只在夜间才象征性的关门,白天通常大门洞开,任由出入……诶?杨郎来了!“ 正说着,蔡豹突然现出了惊喜之色。 城门内,有烟尘扬起,杨彦一袭明光铠,策马驰出,身边护着亲卫,身后跟着骑兵,合计七百五十骑,另有一些慕名而来的落魄士人。 这些人的心态也好理解,如果与其中的哪位郎君攀上亲缘,说不定就能及早离开郯城,去建康吃香喝辣了。 杨彦并不点破,爱来的,他带着,包括崔访,崔访虽然自愿留在郯城,但对江东俊彦也有些好奇。 “该不是给我等下马威罢?” 见着对面的诺大阵势,蔡系冷哼一声。 那些姬妾根本不要人吩咐,一个个钻进了车里,毕竟匪过如梳,兵过如蓖,真要被那些凶神恶煞的骑兵把自己抢了去,哪怕最后主家索了回来,也肯定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各部部曲均是严阵以待! 只有蔡豹暗暗叹了口气,到底是久居淮北,看这阵仗,他就猜出了郯城的局势怕是不妙,否则出城迎接朝庭使者,何至于此? 确实,杨彦虽然笃定在孙谋寿宴之前,乡豪不会主动对自己出手,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也怕万一啊,如果有谁躲在暗处端着弩机给他来一下子,既便不死也得重伤。 要说下马威,他还真没这心思,全副武装,既是震慑郯城乡豪不得妄动,更是为了保护自己。 正前方,几名青年子弟骑着马,当头者二十来岁,面如冠玉,自带一股高冷气质,黑色官服外面披着鹤氅,就是用鸟的羽毛粘制的披风,五彩斑斓,华贵之极,寻常人既便穿得起也没资格穿,这显然是王彭之。 后面见个,杨彦只认识沈劲。 不过他看到了蔡豹,笑着点了点头,便拱手道:“东海国相杨彦之,特来迎接朝庭谒者,请谒者随我进城安置。” “有劳了!” 王彭之打量着杨彦,对于当朝第一幸佞小人他是心生鄙夷的,又由于对方连寒门都不是的身份,也羞与之为伍,只是来郯城问讯杨彦之是他的差使,看在朝庭的份上,更看在明年将出任大郡长史的份上,他没表现出来,淡淡应了句,便向后挥手,队伍缓缓向前。 杨彦着骑兵让开道,勒马于两旁,护着队伍。 沈劲厉喝道:“杨彦之,你这是做甚??” 杨彦拱了拱手:“沈郎不心惊讶,乡民粗鄙,未必识得玉面郎君,若是有所冲撞,反致不美,杨某防患于未然,未有分毫恶意。” 王彭之摆了摆手。 沈劲狠狠瞪了杨彦一眼,退了下去,车队继续往前。 从头到尾,都没人去看那些落魄士人一眼,也没什么相互介绍,连公事公办都谈不上,只能说是陌生人出于需要,杨彦和王彭之彼此间打个招呼。 “坚子无理!” “狂妄自大!” “目中无人!” “小小年纪不懂敬老爱贤,江东俊彦不过如此!” 这些士人也不是吃素的,受了轻视,自发的缀在队伍后面,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起来。 第一四四章 王彭之的洁癖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打赏,好友风伟伟的三个打赏~~) 城门外面不仅荒凉破败,进了城门,所见也炯异于江东的各座城池,街边几乎没有店铺,屋舍往往只剩个框架,别说住人,连遮风挡雨都无能为力,反倒是一座座高墙宅院林立,朱门紧闭。 蔡系看向杨彦,哂笑一声:“这便是你治下的东海国?朝庭使者至此,乡民不来拜见,反门户紧闭,莫非你等未曾晓喻当地乡民?“ 杨彦暗道一声,你还真猜对了,他与郯城乡豪之间别说互通消息,能克制着不大动干戈就不错了,不过话不能这么说,于是问道:“这位郎君如何称呼?” 蔡系嘿的一笑,侧头望向天空,浑身洋溢着一种优越感。 杨彦挺无语的,人家王彭之摆架子,那是琅琊王氏出身,天下第一世家的郎君,有摆谱的资格,可你是哪门子?你傲什么傲? 蔡豹也是哭笑不得,向杨彦道:“此郎乃老夫族侄蔡系,大将军霸府从事中郎蔡谟之子!” “原来是蔡郎!‘ 杨彦微微笑道:”蔡郎虽是高门,奈何此地乡民久不闻王音,不服王统,早已野化,若有怠慢之处,杨某愿代受其过。“ ”哼!“ 蔡系哼了哼,不再说话。 蔡豹给杨彦递了个抱歉的眼神,实际上不仅仅是杨彦,就是他这一路行来,同样颇受轻视。 杨彦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 渐渐地,车队接近了东海王府,王彭之一看,便面色微变,但他自重身份,不欲与杨彦多说。 卞滔代为喝问道:“杨彦之,你一小小国相,怎敢僭用王府?你眼里有没有东海王妃,还有没有朝庭?” 杨彦哪怕再不欲惹事,也心生不快,问道:“如何称呼?” “济阴卞滔!” 卞滔倒是没有蔡系那般高冷,自报家门。 杨彦哼道:“城内屋舍皆有主,我军初来乍到,暂无力筑屋修房,眼见凛冬将至,不得不征用王府,我想王妃不会计较,主上以仁德治天下,岂会吝于一屋而使将士不得御寒?” 荀虎忍无可忍,怒道:“你若不愿居住,尽请自便。” “大胆,哪有你说话的份?” 卞滔大怒喝斥。 “看在卞公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 杨彦摆了摆手,便向王彭之道:“王郎若是不愿就住,杨某可向周近乡豪借来别院。” 王彭之虽然看不起杨彦,但好歹同为朝庭命官,与乡豪相比,与杨彦至少立场相同,如果住在乡豪家,一方面是丢不起人,而且回到下邳之后,王邃也必然要责怪他。 况且客居郯城,他不愿与杨彦真撕破脸,于是沉吟道:“那便暂住一宿!” 车马队开入王府,部曲军卒另行安排,沈劲、卞滔等谒者,两人一间院子,这也是没办法,地方实在有限,杨彦又不可能把自己住的院落腾出来,毕竟那是裴妃曾经的居所,由他和萧巧娘住着,他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理,总觉得别人住进去就是玷污了裴妃。 不过他还是为王彭之准备了一处独门院落,是东海王越于封国就藩时曾住过的地方,好几进殿宇,足够宽广。 王彭之未急于入门,骑在马上巍然不动,后面的姬妾也安坐车里,众人正不明所以的时候,一群仆役手持崭新的扫帚、麈尾和抹布,冲入院落,扫地的扫地,擦拭的擦拭,拂灰的拂灰,忙的热火朝天。 荀华不满道:“女郎也未有如此讲究,琅琊王氏,不愧是江东第一高门,我算是见识到了。“ 众人皆是隐现怒容,这就是赤果果的蔑视了,王彭之嫌脏,非得清扫干净了才能入住,这得有多讲究啊。 杨彦忙打眼色制止,在他眼里,意气之争完全没有必要。 再说句不中听的话,他巴不得王彭之继续作,毕竟王彭之摆谱,落的不仅是他的面子,还是全体东海军的脸面,越作,越能激起普通人对高门大族的不满和反感! 其实杨彦已经着人把院落打扫的非常干净了,说成一尘不染,或许过份,但至少窗明几净,那些仆役也没打扫出什么垃圾,洁白的抹布,几乎还是白的。 王彭之冷冷看着,不得不说,这副气质还是不错的,很难让人生出亵渎之心。 或许是院落比想象中的干净,王彭之侧头看了眼杨彦,主动说道:“杨府君若有事可自便,明日王某再向府君询问袭杀阎平事宜。“ 杨彦拱手:“既如此,杨某先告辞,王郎稍事休息,晚间再着人邀请诸君赴宴。” “不必麻烦,王某自带酒水食物,明日就走!” 王彭之淡淡道。 杨彦也不再多说,点了点头,便与众人离去,只是在刚要转过院角时,又看到一队仆役抱着琴、香炉、被褥等物,甚至还自备着几案进了院子。 荀虎嘿嘿冷笑:“如此讲究,若是他日上了战场,某倒要看他还能否置着全套行头!” 荀华接过来道:“这般膏粱子弟哪用亲上战阵,居于台省发号施令,苦活累活自有我们去做,以前吧,我觉是理所当然,现在也不知怎么回事,越来越看不惯这副作派了。“ 众人纷纷称是。 杨彦暗道,这是受了我的影响啊! …… 一番折腾之后,王彭之与一众姬妾进了屋,屋角已经焚上了香,香烟缭绕,遮住了尘土的味道。 王彭之仍似不大满意,打量着空旷的屋子。 一名姬妾紧了紧霞披,嗔道:“王郎,这里怎这么冷啊,杨府君为何连火盆也不给预备,那夜里怎么挨啊。” “是啊!” 又一名姬妾抱怨道:“没有火盆也就罢了,王郎请看,屋角都钻着洞呢,妾离那么远,都能感觉有风吹进来,要照妾看呀,那杨府君就是故意想冻着王郎!” 王彭之也留意到了,屋角靠上部分,钻有圆洞,约成人大腿粗细,一看就是新钻的,丝丝冷风由洞里渗透进来,顿时脸沉了下来。 一名管事见着王彭之的面色,连忙道:“请郎主稍待,奴这就安排人把洞口堵上,再出去要些火盆回来。” 说完,便指挥人手开始干活,王彭之住的屋子,显然不能拿泥糊,而是撕了布帛堵住洞口。 “暖和了呢!” 一名姬妾笑道。 “嗯~~” 王彭之也点了点头,至少风没了,接下来等火盆。 可这时,有人进来汇报:“郎主,杨府君遣女婢前来安装煤炉,说是专用于冬季取暖。” “哦?煤炉?” 这几个人都没听说过煤炉,也想象不出煤炉是什么样,均是一怔。 管事问道:“为何不是火盆?” 那人道:“奴也问过,来人说火盆有烟,会熏到郎主,而煤炉无烟,升起一炉煤,可整夜不熄,目前东海军中已经不用火盆取暖了,正在全力推广煤炉。“ 王彭之顿时兴起,唤道:”叫她进来!“ ”诺!“ 仆役小跑着出去。 第一四五章 借东风 十来名健妇,担着煤炉、蜂窝煤、薄铁皮管道和梯子等工具走了进来。 煤炉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常用的铁皮炉子,提着就能走,非常方便,没有任何科技含量,蜂窝煤则是把煤炭加水打成浆,加木炭粉或麦秸杆粉末与湿黄泥搅拌均匀成糊,做成蜂窝煤的形状,晒干即可使用。 目前东海军中,既不只字,又没有力气,更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就组织起来捏蜂窝煤,以四时辰工作制计算,一个熟练工,一天可以制做数百只蜂窝煤,木柴正逐渐被煤炭取代。 虽然在现代人眼里,蜂窝煤的发热量很低,可那时,无论从清洁还是效率上来看,都比烧木柴好多了,甫一面世,就广受欢迎。 “见过王郎!“ 健妇们放下东西,纷纷施礼。 讲真,除了梯子等工具,王彭之没一样认识,但是以他的身份,不懂也要装懂,于是略一点头:“免礼罢。” 健妇都是军卒的妻室,本就没什么见识,对于王彭之这类的高门子弟,也缺乏应有的敬畏,其中一人向左右一看,便嚷嚷道:“是谁,谁把洞堵起来的?作死是吧?” 王彭之的面色刹那间难看之极,却依然顾及身份,没法发作。 管事厉斥道:“你这妇人嚷什么,郎主当面,岂你有大声喧哗的份,真要打杀了你,你家府君也莫可奈何!” 又一名健妇双手叉腰,冷哼一声:“狗仗人势的东西,今天老娘就教教你,墙上的孔洞,乃是将军吩咐钻打,因煤烟之气于人体有害,吸入过量的话,可致人昏厥,乃至身死,所以要构建烟道把煤烟排出去,现在你把烟道堵着,你想害死你家郎主啊!“ “这这……” 管事平白无故的被扣了顶帽子,求助般的看向了王彭之。 王彭之挥了挥手,管事忙叫人把堵着孔洞的布帛拽出来,健妇们这才开始装配煤炉,烟道装好之后,先把一块烧至半红的蜂窝煤放在炉子的最底下,上面再搁两块漆黑的新煤。 一名健妇吩咐道:“你这老儿过来看好,底下的风洞可控制火头,开的越大,火就越大,但是注意不要堵死,否则煤会熄灭,睡夜里冻着你家郎主可别怪我没提醒,这块铁板你看到了吧,可以烧热水,或者搁些豆子啊,肉之类的烤熟了也能吃。 好了,那边也得装!” 一阵忙碌之后,王彭之的卧室装了两个煤炉,姬妾一人一个,外面的大殿也装了两个,渐渐地,屋子里开始有融融暖意发散,铁板上搁着的一大罐水,也咕噜咕噜冒起了气泡。 一名姬妾又惊又喜道:“王郎,煤炉真的比火盆好用呢,不仅没有味道,还能烧热水,嘻嘻,这可比去膳房打水方便多了。” 又一个姬妾直点头:“是啊,妾于前溪庄上之时,一应用度从不短缺,又得王郎宠爱,妾这一生,可谓享尽了荣华,却也未见过如此便利之物,莫非这煤炉是北地的特色?“ ”这……“ 在自己的姬妾面前,王彭之倒不用摆谱了,只是他也拉不下脸说从未见过啊,尤其煤炉怎么用怎么方便,更是没法贬低挑刺,于是傲然一笑:“中州精粹,岂是你等南乡妇人所能想象?“ ”噢!“ 两个姬妾施礼应下。 …… 王彭之与一干士族子弟自重身份,不赴杨彦的宴请,但蔡豹被请来了,除了荀虎、萧仁、萧温和朱锲等人,杨彦还邀请了崔访作陪。 “哈哈,杨郎怕是不知,那刘正长谋徐州刺史久矣,本不愿往彭城就任,但王处重根本不给他机会,限定两日,即刻离城,徐州兵马也被王处重夺了下来……” 蔡豹诉说着下邳的近况,显然心情不错,度间你来我往,渐渐地,蔡豹又和崔访有了共同语言,宾主尽欢,其乐融融,直到酒饭饭饱,各人才告辞离去,第二天一早,杨彦去向王彭之汇报袭杀阎平的过程。 其实证据很明显,主要是走个过场,王彭之一言不发,有记室做着记录。 在杨彦说过之后,王彭之才道:“朝庭自会禀公处置,杨府君静候便是,既此间事了,那我等便告辞了。” “怎如此匆忙,杨某还未招待诸君。” 杨彦连忙拦着。 王彭之不吱声,一副高冷模样。 沈劲嗤笑道:“郯城这穷乡僻壤有何值得我等流连之处?“ 其余几人与有同焉,冷笑看着杨彦,分明是我肯坐下来和你同处一席,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诶,话可不是这么说!“ 杨彦倒也不恼,摆摆手道:”郯城乃东海王封国,无非是王政远去,略有破败罢了,况且再往北百余里便是主上潜邸,亦是琅琊王氏的家乡,怎能以穷乡僻壤视之?沈君失言了。“ ”这……“ 沈劲的嫩脸闪出一抹羞恼。 熊鸣鹄眉头一皱道:“杨府君,你的好意我等心领,但既已事了,实不宜多留。” 杨彦拱了拱手:“此间乡民,不闻王音,不识王化,奈何杨某身份低微,无法教化乡人,恰王郎与诸君齐集,于情于理,都该让当地乡人见识朝庭使节风采,使其心生敬畏,此亦为诸君教化之功,何乐而不为?“ 几人相互看了看,似乎听来有几分道理,至少回到建康,不说向朝庭请功,也能多几分谈资,况且杨彦之的资态摆的足够低,招待能做到这个程度也算不错了,倒不好过于落他脸面。 于是羊卉看了眼王彭之,便道:“也罢,今日就卖杨府君一个面子,王郎最多停留半日,你速将乡民召来,抓紧时间进谒王郎。“ 杨彦现出了为难之色。 “怎么?杨郎可有为难之处?” 蔡豹问道。 在昨晚的酒宴上,杨彦把计划告之蔡豹,因此蔡豹出言配合。 杨彦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猛一咬牙道:“杨某心知此请稍有些强人所难,但请王郎耐心听完,明日即郯城最德高望重的乡老孙谋六十大寿,杨某想请王郎与诸君出席……“ 话未说完,蔡系就大怒道:”杨彦之,我等敬你两千石方伯,又看在王妃的份上,才与你好言相与,你可莫要得寸进尺,王郎何人,愿受乡民拜见,已是给足了你脸面,怎能自降身份去参加乡老寿宴?“ 王彭之也面罩阴寒,去乡老家赴宴是自降逼格啊! 杨彦劝道:“蔡君此言差矣,所谓百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谒者有察访之务,去赴乡老寿宴,正是体察民情之举,日后回了建康,主上问起也能答上一二,王郎此行,乃是代天子巡狩,与身份高下有何关系?” “嗯?” 王彭之心中一动。 是的,这是他第一次出仕,自然务求完美,以免授人口实,将来面对同门子弟时也更加有底气。 蔡豹观察着王彭之的神色,从旁劝道:“令叔王处重坐镇下邳,与杨郎有互相守望之谊啊!” 要说刚刚王彭之还犹豫的话,那么现在,便是豁然开朗! 蔡豹的劝说提醒了他,一个大家族屹立于世,不仅仅是依靠本宗,还有大量的附庸家族。 无论杨彦的身份有多低,却是手握兵权,坐镇一方的方伯,这样的人如能笼络为己所用,乃至成为自己的爪牙,与自己一朝一野互相呼应,不仅仅对家族,自己更是获益菲浅。 正如吴兴沈氏,便是王敦的爪牙,要钱给钱,要人给人,那自己又何必恶了杨彦之呢?况且杨彦之的背后,还站着东海王妃! 念及于此,王彭之望向杨彦的目光略显柔和了些,不过还是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也罢,那就多留一日!” 第一四六章 东风至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打赏~~) 既然王彭之应允了参加孙谋的寿宴,那就一切好办,杨彦特意挤出一天的宝贵时间,陪同这帮子建康俊彦去往沂蒙山深处打猎。 场面不要太热闹,各人都带着姬妾和部曲,蔡豹怕出意外,除了杨彦亲领两百亲卫陪同,他也找杨彦借了马,带上三百部曲随行,一行人在沂蒙山中横冲直撞。 姬妾们何曾参与过这般野性十足的活动,均是又兴奋又新鲜,啊啊直叫,而王彭之等人也不是杨彦想象中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弓马虽不能说有多娴熟,但骑骑马,射射箭还是可以的,准头居然不错。 一个白天下来,再有各家部曲的配合驱赶,倒是射杀了诸如野猪、野兔、野狼、鹿、麂子等多种野生动物,收获颇丰,满载而归。 每个人都满面红光,吹嘘着自己的战绩,颇有种农家乐的乐趣,顺带着看杨彦和郯城也顺眼了些。 …… 次日清晨不到,孙氏坞堡已结起了一串串的彩灯,门前更是以绢帛装饰,所有迎宾的仆役女婢都换上了新衣,满脸笑容。 今日是孙谋的六十大寿,对于那时人来说,能活到六十岁是非常了不得的,尤其孙谋还身体硬朗,照这架式看,活到七十不成问题。 全堡上下都把孙谋的寿诞当成头等喜事来办,相应的,各佃户部曲也获得了多少不一的赏赐,更是喜笑颜开。 孙谋两子,孙超和孙班亲于堡外迎接,今天不仅有郯城当地的乡豪恭贺,还有东海国下辖诸县及左近琅琊郡的部分乡豪也会前来,这无疑是非常长脸的。 “两位贤侄愈发俊秀,他日必为栋梁之才,恭喜恭喜啊!” 首先出现的,是柴篆的弟弟柴曲,笑着遥遥拱手。 兄弟俩相视一眼,暗道果然是他。 柴篆及所属百多人被抓走之后,柴府闹翻了天,哭求各家发兵攻打杨彦,但是都被四大家主以寿宴办完再说给压了回去,而柴篆又音讯全无,每拖一天,心里就多一份忐忑,因此柴曲抢先赶来。 “不敢当柴公之誉,阿翁正在里面,柴公请进!“ 兄弟俩拱手施礼。 柴篆向后打了眼色,随从拿出一份礼单交给了孙家的管事。 管事放声念道:”郯城柴氏贺孙老六十寿诞,赀绢千匹、金百斤、钱百万贺之!“ 兄弟俩眼皮一跳,心内暗喜,这是一份相当厚的随礼了,也显示出了柴氏的焦急。 “襄贲县文氏贺孙公六十华诞!“ ”利成县柳氏贺孙公六十大寿!“ 在柴曲被请入府之后,一名名宾客陆续前来,渐渐地,府内人声鼎沸,充满着喜气,只是每个人都清楚,正主还没来呢。 日头接近了正午,按当地习惯,正午开席,府内杀猪宰牛,鸡鸭更是一批批的杀,香气弥漫着整个府邸,只是孙谋在接待宾客之余,频频向外望去。 毕竟杨彦若是不来,就表示着翻脸死磕,而与朝庭钦命的东海国相开战的决心不是那么好下的。 徐祯从旁道:“孙老,前日有朝庭来人,好象至今未走,难道是杨彦之为此耽搁了时辰?” 孙谋眉头一皱。 王彭之车驾进城不是秘密,当地乡豪并不知其身份,再看随行兵卒也只千人左右,这点力量不足以为恃啊! 难道还在测试自己的底限? “东海国相杨彦之贺孙公六十寿诞!” 这时,外面传来了唱诺声! 孙谋陡然一震,现出了轻松之色,各家家主也大体如此,不过还是有人小声嘀咕:“哼,好大的架子!” 所有人朝外看去,在场的绝大多数都未与杨彦见过面,也想看看杨彦之是什么样的人。 杨彦一袭黑色官服,冠带齐全,走路不疾不徐,举止得体,再配着他那本是俊俏的容颜,如果抛除立场的话,还是很让人暗暗点头的。 一些中小家主不禁转动起了心思,从杨彦的年龄来看,多半未婚,再从手段看,也很厉害,若是能择族中妙龄娘子许之,分明是天作之合,自己的家族或能借势崛起! 可这事急不来,杨彦的郡望、身份都要打听清楚,若是出了差池,反致祸患从生。 杨彦身边的王彭之等人也陆陆续续引起了注意,虽未着官服,却气度不俗,特别是王彭之,浑身洋溢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高冷气质。 王彭之出于招揽的需要,勉强同意为杨彦张目扬声,但也仅止于私人身份,因此不着官服,他不穿,别人自是不穿。 “哈哈~~” 杨彦哈哈一笑,拱手道:“杨某庶务缠身,故此来迟,尚请孙公见谅!” 孙谋也拱了拱手:“好说,府君百忙之下赴老夫寿宴,实是蓬壁生辉啊,请里面来!“ 杨彦摆了摆手,笑道:”孙公且慢,容杨某先为孙公介绍几位俊彦,这位是琅琊王氏高足,谒者仆射王彭之,乃江表第一流的人物!“ “什么?” 乡人们大吃一惊,让他们在意的并不是谒者仆射,很多人都不知道谒者仆射是做什么的,而是被琅琊王氏这个响亮亮的名号惊住了。 琅琊郡与东海国只相隔一百多里,绕过北面的丘陵山地便是琅琊郡治开阳,琅琊王氏的王八不仅仅在中朝与河东裴氏的八裴相提并论,乡人也引以为荣,不仅仅是琅琊郡,周边数百里都是如此,包括郯城。 再一细观各人面容,有一些甚至现出了受宠若惊之色,不过孙谋心里却是暗暗叫苦,杨彦居然请来王氏子弟,这是要横生枝节啊,但他仍是毕恭毕敬的拱了拱手:“原来是王郎,老夫失敬!” 王彭之略一颌首,算是知道了有这个人。 “这位是泰山羊氏高足,谒者羊卉……” “这位是陈留蔡氏高足,谒者蔡系……” “这位是琅琊诸葛氏高足,谒者诸葛甝……“ 这位是济阴卞氏高足,谒者卞滔……“ ”这位是豫章熊氏高足,谒者熊鸣鹄……“ ”这位是吴兴沈氏高足,谒者沈劲……“ 杨彦一一介绍,乡人们不停的夸赞,对孙谋的羡慕之情不假掩饰。 熊鸣鹄和沈劲倒也罢了,都是南人,南北之间互相看不起,但羊卉、卞滔、蔡系和诸葛甝分别是泰山羊氏、济阴卞氏、陈留蔡氏和琅琊诸葛氏出身,孙谋只能硬着头皮一一拱手,同时心里越发的警惕,也越发不解杨彦的身份。 本以为介绍完了,却不料,杨彦又指向身边一位老者,笑道:“这位是前徐州刺史,陈留蔡公,孙公可识得?” 如果名门子弟还只是虚名的话,蔡豹则是真正在淮北地界享有大名望的人物,孙谋不敢怠慢,拱手施礼:“原来是蔡公,老朽失敬!” 第一四七章 去琅琊 (谢谢好友兰陵萧家的打赏~~) 见过礼之后,孙谋招呼众人入屋,宾主未及落坐,王彭之身后的仆役已径直走向主座,一人拿麈尾拂了拂,另一人将一匹绢垫于坐榻上,才躬身道:“郎主,请上座!” 王彭之大大冽冽坐了上去。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半点脸面都不给主家啊。 王彭之傲然坐于上首,高冷气度不假掩饰,实际上他是故意的,郯城乡人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感觉固然是好,他却担心杨彦会利用自己的名头压榨乡人,既壮大势力,又有损琅琊王氏的名声,毕竟现在还未到收取杨彦的时机,自然不能任由杨彦胡来,因此故意落主家的面子。 反正他小坐片刻,拍拍屁股便走,乡人纵使怨恨也拿他没法,要恨只能恨杨彦。 蔡豹是老江湖,略一寻思,就看破了王彭之的心思,不禁暗暗摇了摇头,也不知这种御下手段是从哪学来的,本质上就是拉屎不擦干净,非得留一截子恶心人。 要么别来,来了就为人张目到底,如这般自以为是的行为,除了徒惹怨恨,别无他用。 果然,蔡豹的眼角余光,瞥见杨彦的眸子中迸出了一抹冷意。 虽然杨彦没说什么,但是孙班忍不住了,怒道:“王家郎君,我等乡人敬你琅琊王氏出身,执礼甚恭,而你所为是否过份?” 王彭之不理他。 沈劲代为冷哼一声:“王郎驾临,你等乡人理该洒扫街道,出迎十里,而王郎体恤你等,并未声张,你当感恩,再以王郎当世第一门阀嫡出身份,哪怕进了你这屋,都是你祖上积德,你须知,此等荣宠乃旁人求都求不来,今居首席理所当然,你倒是不满了?“ ”这……“ 沈劲也是一副高冷气派,孙班被震住了,转头看向了老父。 孙谋抑住不快,挥挥手道:“说的也是,以王郎身份,当居首席,各位请坐。” 众人纷纷落坐,原本该坐上首的乡豪,由于座位被羊卉、沈劲等人当仁不让的占着,只能依次往后挪,刚刚坐定下来,仆役正也担着酪浆进门,沈劲又道:“王郎另有要事,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诸位自便。“ 顿时,几乎每一位宾客的面色都变得不自然,孙家人眼里更是喷射出怒火。 王彭之也不管那么多,大袖一挥,向外走去,其余沈劲、羊卉诸人纷纷跟上。 杨彦心里喜忧参半。 忧的是王彭之不给乡人脸面,若要算帐的话,多半算自己头上,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虽然王彭之装逼过了头,但自己与此人为伍,别人也更加摸不清自己的底细。 从今天的情况来看,高门大族对乡民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只是王彭之走了,自己显然不能留,否则将成为攻击对象,在看了眼蔡豹之后,拱手道:“实是抱歉,若有轻慢之处,日后再向孙公赔罪,杨某告辞了。“ 孙谋的脸色非常难看,好好的一场寿宴,就这样被搅和了,偏偏他还不能发作,布置的刀斧手更不敢唤出,只是冷着脸道:”送客!“ 徐祯连忙问道:”府君,那煤铁之事如何处理?柴篆之事又该如何?“ 杨彦道:”两日后,诸公请往相府共聚,杨某再与诸公相商。“说完,便与蔡豹匆匆而去。 …… 王彭之一行人并不多留,回王府取了行装,便由杨彦率部送出城门,蔡豹也与杨彦道别之后,随同王彭之回返。 “哈哈!” 出门没多远,蔡系突然哈哈一笑:“想那杨彦之本欲利用王郎为之张目,却不料王郎另有高计,让其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我是越想越开心啊。” 蔡豹直摇头,做出这种事,还引以为乐,这得有多愚蠢?可蔡系对自己毫无敬意,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沈劲也道:“安寿兄,琅琊近在咫尺,我等何不往琅琊乡里一行?“ ”嗯?“ 王彭之讶异的看了过去。 沈劲解释道:”安寿兄既来了郯城,不走一遭琅琊岂非可惜?他日回返建康,族中长辈问起,也能答上一二,若是再能于王氏祖宅带一坯土回去,或可一解大司徒的思乡之情啊!“ 王彭之心头大动! 回琅琊乡里探旧,试问王门诸多子弟,谁有如此殊荣? 别人都没做成,他王彭之做成了,无形中,就成了王门子弟当之无愧的翘楚,要是有人不服,那行,你也去琅琊故里取回一坯土啊! 念及于此,王彭之不仅仅是心动,更是激动,毕竟王门子弟间的竞争是很激烈的,王敦与王导一文一武,是琅琊王氏的掌舵人,但下一辈谁掌王门,尚未可知,他王彭之如果去了琅琊,光起跑线就遥遥领先于别人。 王彭之望向沈劲的目光柔和了些,只是又有些迟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一遇上危险怎么办? 果然,蔡豹喝止道:“不可,郯城有杨郎坐镇,当地乡豪尚能安份,而琅琊由乡豪自治,如今王郎归故里,难保乡豪不会生出妄念,若是擒捉王郎献与石勒,乃是奇功一件,未必不会有人铤而走险!“ ”嗤~~“ 诸葛甝嗤笑道:“蔡将军过虑了,郯城乡豪尚对王郎敬重有加,更何况琅琊乡豪,那孙默怎敢对王郎不利?琅琊乃王郎故里,如今王郎衣锦还乡,或许不用我等吩咐,孙默已率乡豪洒扫街道,列队十里出迎!” 蔡系补充道:“更何况石虎西去封丘筑城,没几个月休想完工,既便再来青徐,也是明春之事了,我等又能于琅琊耽搁多久,此行实是无忧。“ 蔡豹总觉得不能去琅琊,于是又道:”诸君莫要忘记,徐龛尚驻泰山,距琅琊不过四百里,以徐龛此人禀性,若是得知诸君行踪,擒来献与石勒,足令其心动啊!“ ”诶~~“ 卞滔老气横秋的摆了摆手:”蔡将军,王郎赴琅琊,徐龛怎会得知?难道有人故意给他通风报信?“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 实际上淮北流民帅于秋冬人烟稀少时节,常常会派游骑四出侦察,既是打探周边势力的近况,也顺带着寻机劫掠,如果哪家坞堡有机可趁,会毫不犹豫的冲杀,大寇一番。 但蔡豹心里有火,不想解释。 羊卉倒不愿过于得罪蔡豹,柔声劝道:”既便徐龛利令智昏,敢于袭击王郎,不是还有蔡将军么,况我等随从部曲亦有数百,足以支撑些时日,届时可遣人回郯城求救,那杨彦之敢不来?“ 蔡豹叹了口气,这帮俊彦去意已定,自己再劝也没用了。 众人望向了王彭之。 王彭之略一沉吟,便道:”北上琅琊!“ 车队返向北方,缓缓行去。 第一四八章 不以察察为明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打赏~~) 两日之后,是杨彦与各家约定商议煤铁归属的日子,随着日头升起,陆续有各家家主赶来相府。 这个结果其实早在杨彦的料定当中,毕竟蔡豹与王彭之都出面帮着张目扬声了,虽然真正的关系只是泛泛,可这些乡豪不清楚,只会以为杨彦的后台强硬。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动手抢夺甚至发兵攻打,就不得不掂量掂量自己能否承受住琅琊王氏与蔡豹的怒火了,要想得到煤铁的开采权,只能过来好好谈。 如今主客之势已易,主动权掌握在了杨彦手上,拿架子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不片刻,郯城各大小家族的家主云集大殿,杨彦端坐上首,一一打量着众人,每个人均是眼神闪烁,虽不吱声,却以目光作着交流。 实际上在来之前,各家已经通过气了,议定同气连声,以一个声音向杨彦说话。 最终,杨彦的目光定在了孙谋的身上,微微笑道:“王家郎君性情高冷,若是轻慢了孙公,杨某愿代之陪罪。” 孙谋拱手苦笑道:“高门大族,气度非凡,我等粗鄙乡民得以瞻仰已是三生有幸,岂敢以粗茶淡饭招待王氏子弟,老夫愧不敢受。“ 杨彦点点头道:”好,那就废话不多说了,各家均为煤铁而来,虽说煤铁归公府,但诸公于郯城土生土长,公府倒也不便独吞,这样罢,凡欲开采者,可自行组织人手开采,但杨某有两个要求。 其一,各家之间的开采地点必须相隔一里以上,不得影响到别家,诸公以为如何?“ 这个条款公平合理,众人都没想到杨彦会如此大方,一怔之后,纷纷点头,孙谋也代表众人道:”府君宽宏,乃郯城之福啊。“ 杨彦摆了摆手,又道:”其二,煤铁在名义上属于公府,故各家不能私取,凡开采出的煤炭铁矿,公府取十分之一作为煤铁税,此税并不高,至于山林水泽地契之语,请诸公莫要再提!“ ”这……“ 一群老家伙们又相互看了看,示意孙谋应答。 孙谋沉吟道:“既然谈到税赋,那老夫倒想请教府君,煤铁归于公府,按一成收税确实不高,我孙氏承受得起,但若是由煤铁开了个收税的口子,不知府君将来会否开征别的税种?“ 杨彦呵呵一笑:”孙公过虑了,杨某自入驻郯城以来,可曾扰过各家?别说土地田亩,连一僮一仆都未曾主张,又怎会开征别的税种? 事实上,杨某最钦佩之人当属大司徒,对其推行的不以察察为明之政深以为然,毕竟生于乱世,胡虏凶残肆虐,晋室国力衰微,为政者,唯有不扰民,与民生息,方能逐渐恢复元气,正如一病入膏肓之人,施猛药无异于害命,须以温药慢慢调养,才有恢复的可能,杨某怎会逆潮流而动? 今日就当着在坐各家家主面,杨某把话说明白,该是你的,还是你的,杨某断然做不出损各家私利以肥公帑之事,请诸公放心!“ 站杨彦身后的荀华,听的都要吐了,这完全是睁眼说瞎话啊,她清楚的很,杨彦无时不刻都在算计着如何才能把郯城各乡豪抄家灭族,可偏偏说出来,又是如此的大义凛然。 荀虎倒是暗暗赞叹。 果然,阶下捶胸顿足,赞声如潮。 ”府君亲民爱民,老朽深为感动啊!“ ”果然是郯子显灵,郯子显灵啊!“ ”府君志向远大,将来必入台阁,位列三公,我等乡人与有荣焉?“ 杨彦微微笑,对各家的谀媚照单全收,待声音渐弱之后,便道:”征税不是目地,只是手段,意为公府之物不能白取,杨某多谢诸公理解。 接下来,杨某再与诸公谈一谈兵事,想必诸公也清楚,郯城乃四战之地,江淮的兵力北上青冀,北方的兵力南下江淮,郯城都是必经之处,如今各家兵力分散,若有外敌来攻,如何抵挡?诸公可曾考虑?“ 底下一片沉默,兵事是一个关键性的话题,乡豪也不傻,武力才是他们的倚仗,杨彦的意思不难猜,就是合兵! 本来抵挡外敌是站得住的理由,石虎的退却只是临时,如果石勒志在江淮,那么郯城必取,早晚石虎还会回来,可若是合兵之后被杨彦借机收编了去,只怕家族存亡从此将操于人手。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在乡人的共识中,投降石勒只是最下下之选,谁都不知道投降之后会不会被羯人剥皮敲髓,维持现状才是各家的共同利益。 杨彦观察着众人的神色,暗暗冷笑,这些老家伙,占起便宜当仁不让,割肉放血那是唯恐专于人前啊。 许久,杨彦才道:“请诸公勿要误会,杨某的意思是,各家每月按一旬以部曲与相府兵合演守城战术,兵甲粮草自备,仅限于守城,不涉及进攻,完全是为了有敌来攻,可以合力应敌,不至于出现调度配合上的差错,各家仍拥有对所部的自主权。” “嗯?” 席中诸人眼前一亮,这个方案是可行的,毕竟野战环境复杂,危机四伏,真到交战的时候,很容易被夺去兵权,但留在郯城又不一样,有主家坐镇,就不怕兵权被夺。 孙谋拱手道:“既然府君有此心意,老夫敢不附从,便以五百部曲与相府兵合演!” “我郑家出三百!” “陈家出三百!” 这是一个对各方都有利的方案,而且跟随相府兵一起操演,还能学到些练兵的方法呢,于是各自依据实力,纷纷提供部曲,总共有三千四百军卒。 今天的结果,比乡豪预想的要好,也几乎确认了杨彦与各家为善的态度,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这时,柴家老二柴曲出列,深施一礼:“府君,我大兄曾有冒犯,我愿为他陪罪,只求府君放归大兄与所获乡人,柴氏上下感激不尽!“ 杨彦微笑着抬手:”柴篆与一众人等今日即可回家!“ ”府君仁德,府君宽厚啊!“ 柴曲浑身一震,心里却在滴血,要早知道轻易就能把人捞出来,那说什么也不该给孙家送厚礼啊! 实际上,杨彦要求各家合兵操演有着自己的考虑,集诸姓之力守城是一方面,而更重要的是,可以借着士卒相处的机会,逐步套出各家的虚实,掌握情报与弱点,以备将来翻脸之时,做出针对性的布置。 当然了,杨彦不可能把压箱底的绝活教出去,围绕的着重点就是调度协调的问题,使各部之间互相呼应,协同作战,他相信郯城的诸多乡豪,只要有一线守住城池的希望,都没理由投降石勒。 第一四九章 徐龛来袭 汉武帝元狩元年,济北王将所领泰山一带献给武帝,武帝以其地置泰山郡,郡治奉高(今山东泰安范镇),因袭魏晋,徐龛自立为泰山太守之后,也以奉高作为郡府治所。 距离杨彦召集郯城诸姓会盟已经过去三天了,各家依诺,派出兵马与相府步卒合兵演练,同时遣出人手勘探煤铁,虽天气严寒,却热情高涨。 而远在数百里之遥的奉高,徐龛却眉头紧锁。 虽然他以妻儿为质降了石勒,但他清楚,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石勒,只是权宜之计,早晚石虎会率兵再来,到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若是往襄国去见石勒,讲真,他没什么底气。 念及过往,徐龛的眼里闪出了一抹恨意,在平周坚之乱中,刘遐被任为淮陵内史,还兼着彭城内史,有淮水可恃,所处位置十分安全,而他依然被封在泰山,不仅地瘠民贫,还处于抗石的第一线,时刻面对着石赵的兵锋威胁,岂能乐意?因此一怒之下叛了晋,结果两面不是人,这一切皆拜刘遐所赐! “我该如何?” 徐龛看不到未来,不知道下一步应往哪里走。 其实这正是淮北诸多流民帅的困惑,若是北投,石氏残暴,前途难测,而往南,则衣冠成堆,不得信重,这也是淮北流民帅两面摇摆的根源。 “将军,将军!” 这时,部将于药疾步奔来。 于药是徐龛属下的一员虎将,体阔膀圆,孔武有力,曾率一千多卒攻入周坚军中,亲手斩杀周坚,这也使得徐龛认为自己当居首功。 “何事?” 徐龛问道。 于药满脸喜色,拱手道:“末将麾下斥候日前探得,琅琊王氏王彭之与蔡豹,率羊卉、蔡系等建康士族子弟,及一众美姬仆役居然去了琅琊郡治开阳探访祖宅,现仍盘桓末走。“ ”哦?“ 徐龛心中一动,忙问道:“那孙默是何反应?怎容王氏子弟再临琅琊?” 于药哼道:“孙默性懦,虽有不愿,却不至于闹翻,一应礼仪俱全,将军,这是天赐良机啊,若是能捉得王彭之一行,献与石勒,勒必大喜,将军可得重用,或是以此向琅琊王氏及江东一众高门勒索,所获将难以计数,我军的处境也会大为改善啊。” 徐龛手下兵马不少,且都是骄兵悍卒,勇猛善战,但是泰山泰山,顾名思义,境内多山地,是个穷地方,周边产出不足以养军,而左近坞堡依山而立,地势险峻,很难攻打,这就逼迫他以寇掠为生,邻近的邹山郗鉴就曾在徐龛手底吃过不少苦头。 顿时,徐龛心头痒痒的难受! 是的,如能把王彭之等世家郎君挟持在手,进可攻,退亦可守,况且还有蔡豹那个老匹夫,甘为朝庭爪牙,处处与自己作对,若是能把蔡豹再擒来,当可出口恶气…… 不过徐龛仍是问道:“可曾探得王彭之带了多少兵马?“ ”哈哈~~“ 于药哈哈一笑:”好教将军得知,连同蔡豹部曲在内,仅有千人!“ ”好!“ 徐龛猛道一声好:”你率本部两千,一待王彭之离开开阳,即切断王彭之逃返开阳之途,我则亲率三千步骑,明日出发,于王彭之归途截击!“ ”诺!“ 于药拱手离去。 …… 不得不说,琅琊王氏的名头非常响亮,乡人轮番拜见王彭之,哪怕都是空口虚言,也极大的满足了王彭之的自尊心,在对待琅琊乡人的态度上,炯异于郯城乡豪,毕竟这才是真正的乡亲啊。 琅琊王氏的祖宅虽然破败了,好在没有乡人占据,王彭之欣然入住,收受了诸多乡间特产,又受孙默之托,向朝庭请命正式求为琅琊太守,才于抵开阳的第五天率众南归,并特意于临行前,从祖宅堂屋掘了一筐土带回建康。 由开阳到郯城,虽无太险峻的高山,却丘陵起伏,颠簸难行,不过王彭之一行均是神情振奋,高谈兴阔,王彭之已俨然以王门第一子弟自居了。 就连蔡豹也松了口气,前面便是兰陵境,过了兰陵,当能于天黑之前入郯城境,届时请杨彦派出兵卒保护回城,基本上就安全了。 他也担心这些小祖宗出个意外不好交待啊。 “安寿兄,时近正午,不如稍事体整吧,待全军回复些体力再行亦不为迟。” 羊卉往四周张望了一番,便转头道。 “也罢!” 王彭之点了点头。 一行人依着山坡,就地休整,又取出些干粮食用。 渐渐地,远处隐有烟尘扬起,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难道有人经过?” 蔡系自言自语。 蔡豹却是面色一变,他是真正领军作战的将领,对于观尘土自有一套心得,一般来说,商队行进或流民队伍,因速度缓慢,几乎不带起扬尘。 而步卒的扬尘低而淡,唯有骑兵的扬尘又浓又急。 “蔡公,莫非有变故?” 熊鸣鹄问道。 “骑兵,骑兵!” 蔡豹急声道:“有骑兵来袭,王郎,快,结阵阵御!” “什么?骑兵?” 王彭之顾不得风度了,面如土色,急忙站起来观看,果然,在沸沸扬扬的尘土中,隐有无数轻骑疾奔而来。 “快跑啊!” 王彭之大叫道。 “跑不得!” 蔡豹连忙喝止:“遇骑兵突袭,最忌散乱奔跑,否则你我等人,无一能活,请王郎立刻下令,结车阵固守,待看清来者何人,再作计较,况我等尚有千卒,足以抵挡一时,届时遣人向杨郎和孙墨求救,或有生机啊。“ ”结车阵,结车阵!“ 王彭之方寸大失,大叫着发布命令。 各家赶紧拉起车辆,拦在前方,那些姬妾都被赶下车,花容失色,尖叫起来。 毕竟碰上兵灾,男子大不了一死,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但女子落入丘八手里,运气好的,被领军将领看中做个姬妾,若是碰上豪迈讲义气的,恐怕就直接赏赐给了手下兵卒轮番享用,连求死都不能! 杨彦出城迎接的骑队都让人警惕,更加说眼前直奔而来的骑兵了。 而且火上浇油的是,各家调度杂乱,号令不能统一,结阵的效率惨不忍睹,绝望之下,有的女子掩面大哭。 “闭嘴,再有敢吵闹者,斩!” 王彭之心烦意乱,拨出了佩剑。 蔡豹也忧心忡忡道:“王郎,各部之间缺乏有效配合,哪怕敌骑临面都无法结起车阵,请王郎授权与老夫,指挥全军。“ ”也罢,拜托蔡公了!“ 王彭之以往都是称呼蔡豹为蔡将军,今天破开荒的称起了蔡公。 蔡豹指挥军卒,接手全队的防御,效率稍微提高了些,但也仅止于此,当车辆勉强结成了一个半弧车阵之时,骑队也渐渐放慢速度,驻足于百来步外。 合计有八百来骑,为首一员中年将领,正是徐龛! 第一五零章 发动进攻 (谢谢好友柴枫云松的500大赏和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打赏~~) “徐龛?” 蔡豹失声惊呼,面色难看之极。 于永嘉年间,徐龛便聚集了流民数千,在兖州一带以劫掠为生,几年后,又割据了泰山郡,势力大增,在淮北的流民帅中,徐龛的实力哪怕不是最强,也能排得上前三。 况且此人贪鄙残暴,毫无底线。 之前蔡豹就担心来的会是徐龛,这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果然是徐龛。 “哈哈哈哈~~” 徐龛仰天大笑:“蔡豹啊蔡豹,你也歹也当过徐州刺史,今竟甘为豪门子弟爪牙,着实是笑煞了老夫,堕落至此,你蔡氏先祖当为你蒙羞!“ ”哼!“ 蔡豹冷哼一声:”徐龛,你意欲何为?“ 徐龛也不答话,锐目扫视着阵中,一名名士家郎君那惨白的面孔,竟让他的心里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快感。 是啊,士族又如何,别看在建康呼风唤雨,可眼下面对自己的兵锋,不还是连犬豚都不如? 因其部将于药斩杀周坚,却没能分得应有的地盘,徐龛对朝庭怀有一种强烈的怨念,他的目中,也带着一种扫视猎物的光芒。 “徐将军!” 羊卉得了王彭之的授意,咬牙拱了拱手:“我是泰山羊卉,请问徐将军为何围住我等?你虽屈居于石贼,但朝庭并非不明你心,知你乃是无奈降贼,今日王门安寿郎君在此,你若有冤屈,可向王郎申诉,王郎回建康之后,必会还你一个公道,令你重为晋臣,岂不胜过助纣为虐,于青史留下污名?“ ”哈哈哈哈!“ 徐龛又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着悲愤与颠狂,这些士家郎君的嘴脸,他看着就恶心,若是信了,才是蠢不可及。 羊卉心头一突,改口道:“徐将军心怀顾忌,我等理解,朝庭大门永远向徐将军打开,若是缺衣少食,我等也愿意周济一二“ ”周济?“ 徐龛笑的更狂了。 ”你这小儿,竟敢辱我,当老子是乞丐不成?“ ”这……“ 羊卉面色苍白,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 许久,徐龛笑毕,手中马鞭一指:“你与那羊鉴匹夫一般迂腐,莫非以为仗着泰山羊氏的名头便能压住老夫?哈哈,真是笑话,老夫与手下儿郎驰骋岱济,打家劫舍,破的最多的便是你等士族庄园,今次给你等一个活命的机会,乖乖的出降受缚,否则大军杀来,鸡犬不留!“ “王郎,该如何是好?” 周围众人均是望向了王彭之。 王彭之心胆俱丧,哪还有主张,不禁看向了蔡豹。 蔡豹看了看天色,便道:“王郎休惊,那徐龛即便挥军强攻,也非须臾可破阵而入,只须撑到天黑,即可遣人分向杨郎与孙默求援,一切顺利的话,明日白天援军当至!” “由蔡公做主便是!” 王彭之勉强点了点头。 蔡豹向阵外唤道:“徐龛,你既自绝于朝庭,那何必废话,有种放马来攻!“ 徐龛嘿嘿一笑,并不吱声,低首把玩起了马鞭,身后的骑兵则是一部分去远处砍树,削成粗大的木桩,另一部分保持警戒,暂时没有来攻的意思。 “不好!” 蔡豹面色一变:“徐龛在等待援军!” 众人也是面色大变,这就已经够可怕了,如果再有援军,那岂不是死定了? 沈劲厉斥道:“都是你这老儿诱王郎稳守固援,若是在徐龛到来之前,我等骑马奔逃,岂会落入这般处境,你到底是何居心,该不是和那徐龛一伙的吧?” “哼!” 蔡豹怒极,懒的多费唇舌。 “诶~~” 还是王彭之挥了挥手,多少他还知道些轻重,若是把蔡豹逼的降了徐龛,那自己真要成阶下囚了,这不是没可能,蔡豹和徐龛同为淮北流民帅,也没什么生死大仇,蔡豹若降,徐龛断无不纳之理。 而自己一旦落入了徐龛手里,哪怕最终被家族捞了回来,这辈子的前程也完了。 阵内的气氛紧张异常,阵外却是较为轻松,羊卉突然道:“若我等往丘陵山区突围,徐龛的骑兵难以发挥所长,或有几分把握逃回琅琊,届时组织乡民为战,未必不能大破徐龛,这反是奇功一件啊。 王彭之等人的眼神亮了起来。 徐龛却是直摇头,他感觉自己难以理解世家子弟的思维,都什么时候了,眼下的困境还不知怎么解决,居然又在想着立功。 “蔡将军,你为何摇头,莫非琅琊去不得?“ 熊鸣鹄问道。 ”哎~~“ 蔡豹叹了口气:”你等不知徐龛底细,难免会有侥幸之念,此人初期的经历与石勒颇为相似,身边仅十余骑,以寇掠为生,步步壮大至今,其间历经了诸多生死险阻,性情机敏,岂会想不到我军有向琅琊求援的可能,恐怕在我身后已有了一队军马,若我向回逃返,恰陷入两面夹击的绝境当中。“ 见蔡系似乎要说话,蔡豹摆摆手又道:”你若不信,待得天黑,遣人往琅琊求援便知,况老夫说句不中听的话,即便孙默接到求救,也未必敢与于徐龛为敌,反倒是杨郎更靠得住。“ 没有人再说话,默默的坐着。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烟尘再起,一队约两千出头的士卒赶了过来,枪兵与刀盾兵俱全,还有弓箭手与一些车辆,加上原有的骑兵,合计三千人左右。 仅这一队人马,实力就在淮北流民帅中排得上号。 徐龛跃上马,马鞭再度向前一指:“王彭之,老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可愿出降?否则刀箭无眼,刮着蹭着王郎可莫怪老夫言之未预!” 三千兵卒的视觉感受和仅仅八百余骑完全不同,王彭之只觉心脏都快跳出了嗓子眼,面色也一阵剧烈挣扎,便强撑着哼一声。 徐龛冷冷一笑,又向蔡豹道:“晋主无义,士宣兄差点授首建康,又何必为其卖命,不若率部归我,老夫许你泰山郡长史,你我二人携手,割据岱济,进可攻,退可守,岂非胜过为人犬马?“ 蔡豹哂笑道:”徐龛,废话少说,有种来取了老夫性命便是!“ ”老匹夫,你想死,老夫成全你!“ ”上!“ 徐龛大怒! 早先削下的粗大木桩被绑于车上,作为简单的冲车,用以撞击车阵。 合计四辆冲车,夹在徐龛军携带的车辆中,缓缓前推,弓箭手位于车辆后方,一待到了距离,便开弓射箭,枪兵与刀盾兵随之推进,既可接应弓箭手,又可随时发动强攻。 骑兵则是纵马向两冀驰去,马蹄隆隆,隐有左右包抄之势。 徐龛的兵马,队形不疾不徐,弓步骑配合娴熟,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老卒,阵中除了蔡豹的五百部曲,其余各家部曲脸都变色了。 “杀!” 恰逢此时,两翼骑兵在兜了个圈子之后,突然漫山遍野的冲杀而来,中军担任主攻的车辆、刀盾兵、枪兵与弓箭手也由步行改为小跑,摆出了一副强攻的架式。 “扑通!” 王彭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一五一章 暂时打退 不仅仅是王彭之,羊卉、蔡系等士家子弟也大体相似,甚至就连各自部曲中的大部分也是面现慌乱之色。 这怪不得他们,乡民之间的争斗与北地精兵的作战方式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归结起来,便是胆力和章法不足,章法好理解,欠缺了长期争战的锤炼,胆力也不是指杀人的胆量,而是身处于逆境时,能否视死如归,奋起勇气应战。 此时徐龛的三千军马一起发动冲锋,声势之壮,足以令人胆寒。 “别慌!” 蔡豹连忙喝道:“徐龛乃是使诈,一旦我方慌乱,他便以假作真,若是我方不受其惑,他必半途而止,请王郎喝令手下,匆要慌张,老夫与徐龛交手多回,曾击败过他,谅他断不至于不计代价发起强攻。“ 王彭之一想也是,蔡豹于去年击败过徐龛,这给了他些许信心,忙厉声呼喝,军中的乱象才稍止,众部曲持枪的持枪,搭箭的搭箭,用肃穆的神情掩饰着慌乱。 “咦?” 徐龛轻咦一声,狠狠瞪向蔡豹,很明显,除了蔡豹,还有谁人能知他底细? 不过蔡豹确实没有看错,徐龛的兵卒,是跟了他好几年的老卒,悍勇异常,也是他驰骋岱济的底气,邹山郗鉴便是被这批兵卒数次揍的鼻青脸肿,要不是徐龛顾忌郗鉴兖州八伯的名声,不敢太过份,只抢掠勒索些钱粮,郗鉴能否在邹山立足还真不好说。 徐龛自是舍不得用这批兵卒没头没脑的强攻,一般来说,不计代价的蜂拥而上,都是仆军或者裹挟流民的专属,而他这次带的都是精锐,于是向边上招手。 亲卫掏出号角,呜呜吹响。 骑兵纷纷勒马,步卒前进的速度也渐次放慢,阵中诸人均是松了口气。 蔡豹提醒道:“徐龛经验丰富,既便不强冲我阵,攻势亦连绵不断,只要稍有疏忽,便会被他抓住,诸君切莫掉以轻心。“ 果然,随着车辆推进,弓箭手开始向阵中射箭,一蓬蓬箭簇如雨点般洒落,射在车壁和盾牌上,嗤嗤声响不断,还夹杂着随军姬妾那凄厉的惨叫,就好象被射中了似的。 “放箭,放箭!” 王彭之也大叫。 各姓部曲与徐龛的锐卒相比,在悍勇上就远远不如,又心惊胆战,射出的箭,无论是力道还是准头,都大失水准,很难给徐龛军带来太多的威胁,况且弓箭手与持盾步卒在配合上差了一筹,不片刻,便有多人中箭身亡。 反倒是蔡豹部曲,不为所动,从车缝中见缝插针的向外射箭,居然射翻了十来人,稍稍扼止了徐龛军前进的速度。 蔡豹转头大叫道:“王郎,各家郎君,请立即将指挥权交与老夫,否则各自为战,必败!” 王彭之不假思索道:“听蔡将军令,违令者,斩!” 蔡豹毫不客气的下令:“尔等放下弓箭,使枪伏于车后,一旦敌冲车撞入,即刻斩杀裹挟步卒!“ 这个命令,明显是拿各姓部曲当先登使,每个人都有些不满,不过自家郎君并没有异议,于是纷纷放下弓箭,拿着长矛倚在车后。 “轰!” 刚刚布置好,便是轰的一声巨响,一辆冲车冒着箭雨突入车阵,拦阻的车辆被撞出个大洞,倾翻在地,后面跟着的步卒一涌而入。 “杀,杀,谁敢后退,斩!” 王彭之状如疯魔,挥着剑大叫。 说起来,各姓部曲存在的问题主要是战斗经验和胆气不足,在平时的训练和忠心上,还是有值得称道之处的,这时有主家的严令,均是把心一横,挺枪而上,与闯入阵中的步卒搏杀。 到底是占了局部人多打人少的优势,还有蔡豹锐卒从旁配合,以强弓封堵后续步卒的突入,冲入阵中的二十余人被一一捅死,但是自身的伤亡比,竟然接近了一比二。 “轰!” “轰!” “轰!” 又是接连三声巨响,那三辆冲车,也破阵而入,依然是蔡豹所属弓箭手密集放箭,压制冲入的步卒,各姓部曲则是挺枪肉搏。 实战确实能锻炼人,与之前相比,各姓之间的配合愈发的默契,到最终消灭掉闯入阵中的步卒之时,双方的伤亡比大概在一比一。 远处观看的徐龛眉头微皱,有蔡豹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将主持,他也颇觉头疼,毕竟交手多次,颇此间知根知底,他的手段路数蔡豹都清楚,而他又没读过兵法,作战就如程咬金的三板斧,很难玩出新的花样。 当然了,如果不计代价的进攻,铁定能破去车阵,可是徐龛下不了这个决心啊,说到底,他的目地是生擒王彭之等一众士族子弟,过大的代价,他承受不了。 部将徐远从旁劝道:“将军,蔡豹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短时间内恐难以破阵,要不要发动骑兵从两翼冲击?“ 徐龛向左右看去,车阵两翼都布有弓箭手,骑兵即使能突入,伤亡也难以想象,说到底,他的骑兵虽然勇猛,但只仅限于冲锋作战,论起骑射,与石虎中军禁卫的差距还是颇大的,很难骑在马上向阵内连续不断的射箭。 再看天色,已经接近下午了,一旦熬到天黑还没有攻破,进攻方反成了吃亏的一方,于是摇摇头道:“不忙,着将士们暂且退下,多打造些攻坚器械,明日再攻!” “这……“ 徐远迟疑道:”若是蔡豹趁夜派人向琅琊和郯城求救,以我军的人数,很难拦截,虽将军着于将军率军截击琅琊乡豪,可是郯城或会派出援军,末将恐夜长梦多啊。“ ”诶~~“ 徐龛摆摆手道:”东海国相杨彦之,不过一黄口小儿,而郯城乡豪实力强劲,没个几年时间,休想立足,他哪有这闲心?再退一步说,就算他派兵来援,又能派多少,莫非老夫还怕了他?鸣金!“ ”诺!” “咣咣咣!” 杂耳的铜锣声响起,步卒拖着车辆后撤,阵中的诸人如劫后余生般,不少都当场瘫倒,甚至姬妾们开始放声大哭! 王彭之看向了蔡豹,眼里现出了赞许之色,他突然发现,蔡豹也有拉拢的价值啊,不过蔡豹本就是陈留士族,他单方面的认为,拉拢杨彦会相对容易些,因此倒没表现出来。 蔡豹沉吟道:“虽徐龛暂退,却必会趁夜打造攻城器械,如明早发动进攻,我军再难以抵挡,今夜一定要遣轻骑分别向琅琊与郯城救援。” “嗯~~” 王彭之点了点头。 第一五二章 借沈氏之刀 夜渐渐深了,杨彦也一改前几日的忙碌状态,终于有了闲遐时间教那些识字女子期货知识。 说真话,他快给逼疯了,现代人很容易理解的套期保值概念,他翻过来覆过去,讲了不下十来遍,但还是有人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比如交易有个重要原则是忘记成本,要给每笔投资设止损价,有女子提问,如果一开始就不想着赢钱,反而想着输钱,那何必做期货交易呢? 再如粮食类期货因为天灾不可测,每隔一段时间,总有水旱灾害,所以要以多头思维为主,做多是长期趋势,但是要想在期货上赚快钱则必须做空,那该怎么样才能做空粮价呢? 这类的问题多不胜举,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能提出问题至少说明是思考了,总比浑浑噩噩,人云亦云要好。 今天的学习课程是画k线图与几种切合当时特征的技术指标,当然,名称被杨彦改了,k线叫做势线,kdj叫做甲乙丙,macd叫做红绿波,均线还叫均线。 为了配合期货的记载,杨彦强行推广了阿拉伯数字和比较简单的会计记帐方法,不习惯也得用,他相信事关小钱钱,人的学习效率会非常高,而且为了准确的阐述,他又推出了标点符号,以免因断句不同产生歧义。 这也是杨彦培训女子从事期货业的重要原因,毕竟女子往往逆来顺受,只需要知其然,而不必知其所以然,直接教下去就行,将来再从这些女子中择其貌美者,给客户做期货知识培训。 同时为了节约纸张,杨彦推出了黑板,这时,便向一位长得还不错的女子招了招手:“你上来,给同学们画一副量价齐升的红三兵!” “啊!” 这名女子又惊又喜,玉手捂着檀口,激动的跑上台,在黑板上画了起来。 还别说,横平竖直,大小适中,画的挺不错的,杨彦正点着头的时候,一名女亲卫出现在门口,招手唤道:“将军,将军。” “何事?” 杨彦走了过去。 女亲卫古怪的说道:“蔡豹遣人来向将军求救,他们离开郯城,居然没回下邳,而是去了开阳,结果在回程之时被徐龛率军围在了兰陵一带……“ 听着女亲卫的讲诉,杨彦简直是无语之极,对王彭之的心态也能猜出几分,去琅琊其实没有实质性的意义,无非是好大喜功,徒邀虚名,除了作死,没有第三个字形容。 不过他不可能任由王彭之死在郯城附近,于是转头吩咐:“本将有事需去处理,今晚散了吧。” “诺!” 女子们纷纷施礼。 杨彦带着女亲卫快步离去,回到偏殿,正见两名风尘仆仆的军卒在屋子里不安的来回走动。 “杨府君!” “求杨府君速发兵往援,徐龛正连夜打造攻城器械,恐天亮将发起总攻,蔡公再难支撑啊!“ 一见杨彦,二人便急声哀求。 杨彦摆摆手道:“既是蔡公有难,杨某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先跟我说说情况。” 二人七嘴八舌的诉说。 虽然零零星星,但大致还原了当时的情形,凭着本心来说,蔡豹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杨彦点点头道:“请安心暂歇,杨某去点齐兵马,开拨时再着人叫上两位。“ ”多谢府君!“ 二人抱拳施礼。 杨彦手一挥,着人送上食物,便匆匆离去。 徐龛有三千精兵,杨彦倒不敢怠慢,除了两百余亲卫,五百骑兵,三百弓箭手也全部带上,超过千人,兵甲齐全,全部骑马。 趁着亲卫去叫唤求援使者,荀华问道:“将军,此行由我等前去即可,那徐龛猛则猛矣,却不通兵法,破去不难,而将军杂务缠身,又何必亲自跑一遭?” 杨彦摇摇头道:“此行目地,不在于击溃徐龛,而是救出王彭之等一众士族子弟,情况复杂,这么说罢,兵事从来只是手段,在用兵之余,达成自己的战略构思,使局势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方为上将之选。 我军虽暂时在郯城立住了脚,但实力仍是薄弱,与郯城诸姓火拼只会便宜了外人,只能暂时放一放,从周边选取目标,诸君都说说看,谁是我军的下一阶段目标?“ 众人眉心一拧。 不片刻,被杨彦任为弓兵尉的鲍潜沉吟道:“我军若要发展,必须兼并敌众,但郯城大户,短时间内动不得,而下邳王邃,那是绝无可能,邹山郗鉴,素有名望,并非首选,琅琊乡豪因其琅琊王氏之因,亦是轻易不得碰,如此一来,我军的目标唯有徐龛,且徐龛本就为朝庭所恶,我军伐之,自有大义,若能并徐龛之众,将军当实力倍增!“ ”嗯~~“ 杨彦点了点头,问道:“那如何才能以小吞大,并徐龛之众?” “这……” 徐龛可不是阎平,在北地的凶名尤甚于蔡豹与刘遐,兼并徐龛,哪有那么容易? 许久,荀豹才不确定道:“以我军之力,难以吞并徐龛,唯有引入外力,只是刘遐不可引,也不知如何引,王邃更是虎狼之辈,若邀王邃前来,恐对将军的威胁甚于徐龛,末将实不知从何着手。“ ”哦?“ 杨彦把玩着马鞭,神秘的笑道:”倘若引来之人,本就实力庞大,在淮北也没有利益,不可久留,若把此人引来又会如何?“ 荀华不解道:”这样的人好是好,但是他怎么肯来淌淮北的浑水呢?“ 杨彦淡淡道:“这又回到我前面所言,兵事只是手段,不是目地,通过用兵达成自己的战略构想方是上佳,以救援王彭之等一干士族弟子为例,其中可有供我利用之机?” 荀华横了一眼过去。 荀虎也抱拳道:“将军,请恕末将直言,士人从不把我等当人看,施恩于他,他认为是应该的,不可能为我所用啊!” “哈哈~~” 杨彦哈哈一笑:“谁说要施恩,难道除了施恩,就没别的办法么?哎,你们啊,多想想那些脑筋急转弯,应跳出框架思考问题。” 杨彦在对将领的培训中,除了兵法,还引进了一些脑筋急转弯。 比如狐狸为什么经常会摔跤?因为狐狸很狡猾(脚滑),再如为何牡马跑的比牝马快?因为快马加鞭。 脑筋急转弯可以避免思维僵化,训练思维的活跃性,对于将领尤为有用。 杨彦已经点的很透了,一个个名字在各人的脑海中转动,王彭之等青徐侨籍自然排除,真要被引来了,只能是引狼入室。 最后,只剩下了豫章熊鸣鹄和吴兴沈劲。 豫章乡土势力复杂,宗族冲突激烈,熊氏难以派出太多的人手,况且由豫章到泰山,数千里之遥,以熊氏的实力也承受不起,那么,符合条件的只剩下有江东豪首之称的吴兴沈氏! 荀华惊呼道:“原来将军是欲借沈氏之刀除去徐龛,那该如何从沈劲处下手呢,且不说沈劲愿不愿意,沈充也未必会为沈劲发兵啊!” 杨彦侧目看了眼,便挥了挥手:“那两人来了,我们走罢,各人好好琢磨,路上禁谈此事!” “诺!” 众将心里痒痒的难受,却只能应下。 第一五三章 撒网下饵 骑队趁夜出城,渡过沂水折向北行,虽有清冷的月光洒向大地,但视线仍严重受限,行进的速度较为缓慢,那两名求援使者纵是心里焦急,也无可奈何。 从郯城过去,大约百里不到,直到天色渐亮,才放开马蹄奔跑,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前方隐有喊杀声和轰隆轰隆的撞击声传来。 那两人面色都变了。 其中一人急声道:“请杨府君尽全力救援,蔡将军必感激不尽!” “放心,杨某既来,必不教徐龛得逞!” 杨彦点了点头,呼喝骑队加速奔驰。 天刚亮,徐龛就指挥全军攻打,猛烈程度与昨天的试探性攻击不可相提并论,一个晚上的时间,足足打造出了二十余辆简易冲车与数辆木驴。 木驴就是在车架子上蒙起生牛皮,底下有军卒推着前进,可以有效的抵挡矢石的攻击。 有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就是不同,步卒跟随一拥而上,骑兵也频频调动,作出佯攻的姿态,随时可以于虚实间转换,蔡豹在兵力调动方面愈发的捉襟见肘,难以顾及全局,频频的被徐龛军从局部突破。 最终,徐龛军以数辆冲车被击毁作为代价,由木驴成功突入防线,接连撕开了好几个豁口,大批军卒涌入,破去车阵,利用优势兵力分割围歼。 “啊!啊!” 阵中女人的尖叫一声接一声,王彭之等士族子弟也处于生死关头,挥剑利喝,幸好各家部曲的忠心是没问题的,虽然大量伤亡,却无人弃主投敌,以血肉之躯护着主家。 “安寿兄,这样不行,我们得突围啊!” 沈劲急的大叫。 王彭之恨恨的瞪了眼沈劲,要不是此人怂恿,自己又何至于跑一趟琅琊? 不过这时他顾不得喝骂,放眼向四周望去。 原本这一趟,有五百多部曲随行,如今只剩两百不到,被近千军卒团团围着,在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蔡豹所部则被分割开了,五百人还剩三百多人,被一千多军围攻,弓箭没法再用,全都以刀枪搏杀,减员迅速。 战场分布在整个山坡上,即使骑上马也不出去,再看情形,只要过个一时半刻,必是全军覆没的份,王彭之的心里满是绝望。 “援军呢,我们的援军呢?” “哼,亏得王郎还为杨彦之张目扬声,这狗贼不会来了,我等着实瞎了跟!“ 眼见局势越来越恶劣,阵中咒骂连声。 “诶?那是……那是……” 徐龛后队,渐渐地有烟尘扬起,熊呜鹄惊疑不定的指着道。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 “将军,将军,有骑兵来袭!” 不仅仅是熊鸣鹄,隆隆蹄声,也惊动了徐龛军的后队,急向前汇报。 “什么?” 徐龛转头望去,虽然他不是没想过杨彦会派兵来援,但千骑的声势,仍是让他大吃一惊,尤其胜利在望,王彭之等一干士族子弟即将成为自己的阶下囚,卡在这节骨眼,东海军来了! “传令,骑兵列队拦截,勿让东海军接近,着步卒加紧进攻,务必生擒王彭之与蔡豹一行!” 徐龛大怒下令。 步卒的攻势更加猛烈,但东海军来援的消息已传遍了山头,人人精神大振,拼死搏杀,尽管伤亡大增,却是奇迹般的暂时扼制住了徐龛的攻势。 两翼的骑兵急速调回,包抄冲过去,徐龛亲卫也纷纷抽出弓箭。 杨彦却单手一挥,各队将领均有默契,借着收拢队形的机会,逐步放慢了速度。 “将军,为何不一鼓作气,歼灭徐龛骑兵?他只有八百多骑,我们如能配合得当,应该是有几分把握的。“ 荀华转头看了眼隔着十来个身位的求援使者,小声问道。 杨彦压低声音嘿的一笑:”我们的目地不是击溃徐龛,而是创造对我军最有利的形势,当然,大破徐龛自是最佳,却不是首选,若是我们真的与徐龛死磕,不仅损兵折将,还白白便宜了王彭之。 王彭之的队中有马,若我军与徐龛缠战不休,令其看不到获胜的希望,偏偏又给他创造了逃跑的机会,你说,此人与沈劲等士族子弟会不会丢弃部属,孤身南逃。“ ”肯定会!“ 荀华点了点头:”士人从不把寒门庶人当人看,有逃命的机会绝不会放弃。“ ”这不就得了?“ 杨彦也点了点头:”我会尽量创造机会,网撒了,饵下了,沈充来不来我决定不了,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你现在找几个箭法可靠的女亲卫准备好,一旦我军与徐龛接战,立刻潜伏到那边,待得沈劲经过,嗯?记着匆要暴露!“ 说着,杨彦单手重重一劈! ”将军,你……“ 荀华膛目结舌,她怎么都想不到,杨彦钓出沈充的饵,居然是沈劲的命,不过细细一想,这确实是条妙计,毕竟沈劲是沈充的独子,独子被杀,岂能干休? 且沈氏武宗出身,崇尚武力,在乡间狂暴惯了,很难咽下这口气,多半会领军前来,而徐龛也不是软柿子,两败俱伤之下,说不定自家将军真有机会兼并徐龛的部众呢。 同时郯城当青徐要冲,沈充发兵攻打徐龛,必以郯城周转物资兵力,若是运作得当,这又是个吞了沈充财货的机会,以沈氏之富,所获将难以想象。 ”时机稍纵即逝,快点安排,对了,不许告诉你家女郎!“ 杨彦叮嘱道。 ”噢!“ 荀华郑重应下,随即找来来几名女亲卫吩咐下去。 杨彦又向荀虎道:“能否为本将引走徐龛的骑队?” “请将军放心!” 荀虎猛一拱手,便把手下的两百男亲卫分成两队,自领一队,另一队由一名叫做荀忆的副队率领,两支骑兵分向扑来的左右两翼骑兵迎去。 “这……” 羊卉远远见着这一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大怒道:“杨彦之怎么回事?他率千骑赶来,为何不全力迎战?莫非以为仅凭两百骑便能抵住徐龛八百来骑?” “哼!” 蔡系冷哼一声:“此人根本不安好心,王郎小心点,别落在杨彦之手上!” 徐龛也哈哈大笑:“此子狂妄,也罢,既然送菜,老夫就一口吞下!” 不过跟在杨彦身边的五百骑兵,却是眼底现出了羡慕之色。 是的,亲卫的底子好,又在杨彦不遗余力的调教之下,返身回射不说多纯熟,但是编队作战没问题了,而骑兵的来源是流民和萧氏及鲍氏部曲,与荀灌一手训练出的亲卫到底差了不止一筹,到目前为止,骑兵在骑射方面,仍在苦练正面冲射。 即于两支骑队迎面互冲之时开弓射箭,可千万不能小看这这第一轮对射,若是早了,箭矢未达便落,若是晚了,对方的箭雨已经先一步射来,况且距离快速拉近,很难有再射第二轮的机会,很多时候,第一轮的较量便能影响到两支骑兵的胜负走向,因此对时机的把握是非常重要的! 目前骑兵与亲卫的作战能力相差很远,充其量只能勉强抵住徐龛骑兵,要说克敌制胜,远非短时间为之,骑兵们倒是人人放眼望去。 第一五四章 创造机会 徐龛军的两支骑队各四百来骑,阵形松散,而东海军人数虽少,却紧束成线,如一支尖锥直冲而去,徐龛的眉头不禁拧了起来。 毕竟在骑兵的使用中,有一种凿穿战术,集中优势兵力,锐不可挡,贯通到底,反复冲杀,直到敌人阵形大乱,丧失斗志,大部队再杀过去。 虽然这种战术对骑兵的素质要求极高,恐怕天下间除了石勒、石虎、刘曜的少数禁卫,几乎无人能做到,不过看东海军对骑兵的使用,以两百骑打头,另八百骑作为后队,很可能就是凿穿战术! 那两支骑队也相继发现了问题,将领着身边的传令骑打出旗号,并且吹响号角,骑兵也是各自收缩,以紧密阵形对抗东海军的凿穿战术。 徐龛暗暗松了口气,也为自家骑兵的正确应对而自豪。 战场上,步卒的拼杀似乎缓了几分,尽管没有谁看好东海军的两百骑,不过每个人都或自觉,或不自觉的分出一线精力关注着骑兵的对决,因为在有骑兵参与的战斗中,决定胜负的关键显然是骑兵。 “哎~~” 蔡豹浑身浴血,那沟壑交错的老脸满是疲惫,望着东海军的骑兵,摇头叹了口气。 他到底是个五十二岁的老将了,哪怕年轻时再有关张之勇,精力体力也下降的厉害,他不看好杨彦的冒进甚至是添油战术,还是年轻啊。 可是刹那间,蔡豹的表情就凝滞了。 只见东海军的骑兵突然一个转折,横着从徐龛骑队的锋前掠过,人人张弓搭箭,一排排箭矢射了过去,两队各十余骑中箭坠马。 “好!” 蔡豹叫了声好,他是识货的,凭此骑射,足以抵得上石虎的中军禁卫,只可惜,还是人数过少啊,如果达到徐龛骑兵的半数,他都有几分信心。 徐龛的脸则是沉了下来,心里也暗自绞痛。 他的部属中,善骑者只有两千多人,真正能于马上冲杀者,又要减半,因此每一名骑兵,对于他都弥足珍贵。 那两支骑队也仿佛被激怒了,大声呼喝:“追,追,东海军连夜奔来,必然马疲人乏,他跑不了多远,纵然骑射了得又能如何,追上去他的骑射如何施展!“ ”杀!“ ”上!“ 骑兵被这一轮箭雨射出了真火,纷纷策马追赶。 蹄声隆隆,一前一后,按杨彦的授意,是把这两支骑兵引向远处,适时反击,不过后队正渐渐追近,毕竟收束队形跑和撒开马蹄跑是不一样的。 眼见跑出了四五里,肉眼已经很难看清了,最近的追兵也只有百来步的距离,于是荀虎大喝道:“儿郎们,检阅训练成果的时候到了,给老子瞅准了射!” “诺!” 众骑纷纷搭上箭,往回射。 回射是有讲究的,除了腰腿要夹紧马腹,除非是最后一排可以平射,其余的骑士必须往斜上方射,否则极易射到自己的队友。 百枝箭矢射了出去,这根本是猝不及防,迎面二十来骑轰然倒下。 “再射!” 荀虎大叫了声好。 又是一轮箭雨射出,这次射倒了近三十骑,另一边的情况也大体如此。 “娘的,就不信追不上,给老子追,快追!” 在高速的奔驰中,没法准确的统计伤亡,毕竟四百人骑队所占的面积,已经超出了视界范围,并且也由于速度的原因,盯着一处看会头晕目炫,只能以宽泛的视界来应对高速,这就导致了细节很难看清。 在后追赶的骑兵将领没法数清究竟折损了多少骑,他只能捕捉到身前身侧的数骑被射落马下,倒没觉得毛骨耸然,只是大冒肝火,催促着追赶。 骑队越跑越远,渐渐地只余烟尘,不见影子,无论是徐龛方,还是蔡豹等人,都没法了解到情况,心里焦急,却是无可奈何。 不过杨彦倒是老神在在,在赶到战场之前,全军停了小半个时辰,用以进食喂马,因此人和马的体力是能保证的,而亲卫的技术也不用他担心,纵有不足,完全可以在实战中慢慢摸索,接下来,就轮到自己了。 “上!” 杨彦马鞭一挥。 “呜呜呜~~” 号角吹响,五百骑兵和三百弓兵,各自策马,奔向了徐龛军的后队。 虽然是骑兵来袭,徐龛却不太慌,他的两千多步卒,在攻打山坡中折损了两百多,加昨天战损的百来人,还剩下将近两千,他以五百卒留于山坡,采守势,看住蔡豹,其余军卒全部撤回,倚仗车阵和临时砍伐的拒马等设施,应对东海军的八百骑。 就算蔡豹和杨彦不计代价的狂攻,但是据他预估,支撑一两个时辰不成问题,待得追击的骑兵回来,回应外合,可一举歼之。 果然,东海军骑兵的速度不是很快,也至阵前数十步的时候,就再也不上前了,以放箭为主,由于队形松散,几乎没造成杀伤,也没人留意到,几名女亲卫携带着一挺大黄弩,悄悄的溜向了丘陵的另一侧,那个方向,是杨彦有意吸引徐龛兵力制造出的一个空档。 “哈哈哈哈~~” 徐龛身边一粗豪将领哈哈大笑道:“杨彦之胆小如鼠,且此人的路数毫无章法,拥骑却畏畏缩缩,白面郎君将兵,焉有不败之理?“ 又一将直点头:”真是白瞎了那几百骑兵,将军,末将愿领五百步卒出阵冲杀,即便不能擒来杨彦之,也必然创造以步破骑的神话!“ 徐龛摆了摆手:”不忙,等骑兵回来再说!“ 讲真,他也看不清杨彦的路数,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能归结为不懂兵,不知兵,不过在淮北驰骋了十来年,徐龛的耐心非常好,不至于因杨彦表现出软弱就冒然进攻。 ”娘的,此子竟是个怂货!“ 山头上,一干士家郎君们见这情况,纷纷坐不住了,沈劲便是破口大骂。 这尼玛的完全指望不上啊! 蔡系也恨恨道:”真想不到杨彦之如此不堪,还亏得王郎器重他呢,要照我看,徐龛骑兵回返之时,便是杨彦之大败之日,安寿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羊鉴向边上一指:”安寿兄,那里有个空档,若是我等策马回奔,有很大把握冲下山,可以一路逃回下邳,不如搏上一搏,总好过杨彦之被徐龛大败,我等束手就擒。“ ”这……“ 王彭之其实也有类似的想法,只是马匹数量有限,除了自己这七人,只能再带上十来亲随,其余部曲、仆役和姬妾全部要抛弃,沈劲送他的几个前溪歌舞姬还是挺喜爱的,颇有些舍不得。 沈劲急声道:”安寿兄,待回到建康,我再送你几个便是!“ 王彭之看向了蔡豹,一副欲言又止之色。 蔡豹观察着战场的形势,确实,杨彦不大靠得住,那个豁口成了王彭之等人的唯一生机,只须策马疾驰数十息便能冲过去,于是咬牙道:”几位郎君小心,老夫尽全力断后!“ 第一五五章 沈劲身亡 有了蔡豹的诺承,王彭之等七人带着十余名心腹,纷纷跨上马,合计近二十骑,逃一般的向着山脚奔去,顿时,姬妾们哭喊连声! ”王郎,莫要丢下妾啊!“ ”羊郎,带妾一起走啊,妾能骑马,求求你了!“ ”沈郎,你好狠的心啊!“ 一名名美人玉面含泪,大哭着呼唤,纵然是蔡豹都心有不忍,叹道:“莫要哭闹,老夫在此承诺,若是被徐龛率军攻上来,定于全军覆没之前,给你等一个痛快,绝不教那清白身子落于乱军之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哭声震天,这就横竖是个死啊,相比之下,还不如落在乱军手中呢,纵然身受凌辱,但好歹还能活着,好死不如赖活。 反倒是各家的部曲和仆役,较能接受现实,毕竟妻儿还在江东,自己力战而死,至少妻儿能得善待,若是主家心怀旧德,重点培养的话,或有出头之日。 蔡豹很快移开目光,望向渐渐驰远的近二十骑,虽然也有徐龛军的步卒追赶,甚至放箭,但在猝不及防之下,没法有效拦截。 “将军,王彭之要逃!” 阵外,徐远拱手道:“末将愿为将军把王彭之等士族子弟擒来!” “去罢,速战速决!” 徐龛挥了挥手。 徐远领着二十来名亲卫驰去。 “不好,快,快!” “杨彦之怎不派人拦阻?” “此人居心恶毒!” “我说吧,寒门就不可信!” 一见有骑兵斜着插了过来,王彭之诸人一边奔逃,一边纷纷破口大骂,马鞭抽的啪啪直响,恨不能肋成双翼,飞回建康。 杨彦向荀华吩咐道:“注意节奏,匆逼的太紧,保持压迫。” “请将军放心!” 荀华猛一拱手,带着近四十名女亲卫追了过去。 其他人或许对这话莫名其妙,但荀华是清楚的,关键就在于伏杀沈劲的局,不要靠太近,让徐龛亲卫对王彭之一行制造压力,只能慌忙奔逃,哪怕沈劲被射杀,都不可能停下来探查情况,同时又要保证王彭之能逃走,这其中的度要把握好。 “那杨彦之还算是有点用处!” 沈劲骑在马上,见着杨彦派骑出来拦截,不禁哼了声。 “快点,快点,冲过前面那个山坳,便是一马平川,我们可直接返回下邳!” 诸葛甝也放声招呼。 徐龛的亲卫受到干扰,不得不分心防备后面,速度被迫放慢了些,眼见就能一冲而过,不过谁都没注意到,山坳口的一块岩石后方,一张大黄弩已经拉满了弦。 王彭之第一个冲出去,长舒了口气,羊卉第二个,沈劲排第三,正待再抽一鞭子的时候,却是绷的一声轻响,一道乌光从胁下钻入,飙出一蓬血花,那巨大的力道把他推落马下,还未来得及惨呼,就被后面的马蹄一脚踏中胸口! “世坚(沈劲表字),世坚中箭了!” 隔着一个身位的蔡系惊恐的大叫起来。 “怎么会?” 王彭之赶忙勒马,回头看去,正见沈劲胸口凹陷下一块,肋下一支短矢没入近半,浑身鲜血,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安寿兄,快走啊,世坚必是被流矢所中,此地不可久留啊!“ 羊卉勒着王彭之的马头急唤。 王彭之却是有些懵,沈劲是沈充的独子,如今死在眼前,他觉得不好交待,毕竟沈充很得王敦信重,本身也是三吴豪首,实力强劲,他不能真拿沈充当家奴看待。 这一停下,后面的追兵又追近了些,荀华暗骂一声,便放声叱道:“前面的可敢停下与我大战一场!” “呃?女人?” “哈哈,那杨彦之竟然派女子上阵,这是给弟兄们送菜啊!” 听着荀华的声音,徐龛亲卫都乐了,纷纷回头看,速度自然放慢了些。 “安寿兄,快跑,顾不得了,战阵之中生死难料,谅那沈充也不敢拿我等如何。“ ”正是此理,若追究下去,还是沈劲撺唆我等去往琅琊,若是早早回下邳,何至于此?“ 其余几人纷纷劝说,羊卉更是拉着王彭之的马缰向前奔,王彭之也终于回过神,满心后怕,连沈劲的尸体都顾不得收,疾驰而去,只有沈劲带来的两名前溪卒留了下来,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突然之间,又是弓弦响动,数支利箭由林间射出,分中二人心口! 杨彦终于松了口气,这一次行动,堪称完美,这实际上也是冒险,若是被人识破是他暗杀了沈劲的话,那他唯一的出路便是弃郯城而逃。 由于山坡遮挡,蔡豹并未发现变故,当骑队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他也没有留意到,其中少了沈劲与两名前溪卒。 徐龛更不清楚沈劲已经死了,只是见着王彭之一行越驰越远,急的厉声呼喝,根本不管前面的骑队能否听到,好在那二十来骑一见人跑了,立刻大骂着追去,对身后赶来的女亲卫视若无睹。 这就是是赤果果的轻视,荀华的心头很不爽,眼见越追越近,招了招手,女亲卫们纷纷操起弓,对着前方射去。 几十枝羽箭射出,数骑被射翻,其他人立去了轻视之心。 “娘的,这些娘子倒不是花架子!” “回头,回头,王彭之没法追了,回头应战,活捉恶娘子也是小功一件!“ “哈哈,老子就喜欢恶娘子,够野,带劲!” 徐龛亲卫纷纷兜了个弧形反冲,一般来说,能给徐龛这种人做亲卫的,显然不弱。 不过女亲卫本就弓马娴熟,训练时和男亲卫混一起训练,并不因身为女性而有任何优待,虽然女子在气力上天生不如男性,但长期站三体式,能最大程度的把这点不足弥补回来。 如今女亲卫,人人一把眉尖刀,又是二比一的人数优势,丝毫不怵,挥刀迎上,一时之间,刀光闪烁,清叱连声,到底眉尖刀轻薄迅捷,一刀快似一刀,比仅仅手持长矛的徐龛亲卫在兵器上大占便宜。 不片刻,已有数人被砍杀,剩下的一看不妙,纷纷后撤,女亲卫又换上弓箭一阵狂射,近二十人全灭! “哼!” 荀华看了眼远处的杨彦,得意的哼了声。 徐龛却是大吃一惊,他的骑兵都不知跑哪儿了,亲卫又被斩杀大半,显然失去了追杀王彭之的机会,再一看战场的形势,已方并不占优,虽然心里憋屈的紧,可是理智告诉他,必须要退了。 这时,远处有凌乱的蹄声传来,徐龛一看,自己派出去的八百余骑明显缩水,只剩约五百骑左右,而追在后面的,居然是东海军那区区两百骑! “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徐龛大怒问向左右,却没人能回答。 蔡豹的目中也闪现出不解之色,怔怔看了过去。 第一五六章 不战自溃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与好友兰陵萧家的打赏~~) 说起来,返身骑射正是以骑兵对付骑兵的绝活,通过不断的回头射箭,渐渐杀伤身后的追兵。 曾有专家测试过,箭矢在有效射程内,因重量不同,飞行速度约在每秒六十米到百米之间,以平均值八十米计算,飞行百米需要1.2秒。 而马匹以时速四十公里奔跑,折合每秒约11米,隔着一百米往前射箭,叠加前骑奔跑的缘故,相当于箭簇需要在空气中飞行110米,折合1.3秒才能射中目标,但反过来往回射箭,则需要减去后骑追赶的影响,距离约被拉近到了90米,仅需1.1秒就能射中后骑。 不要小看这20米与0.2秒之差,结合风速、风向与空气阻力等因素,影响还是相当大的,这便是返身回射在先天上的优势,如果骑手能把握好双方之间的距离,完全可以做到自己射中后面的追兵,追兵却射不中自己。 或者即使中箭了,也由于距离被拉长,箭矢的威力下降以及护具对后心、后颈的重点防护等综合因素,直接中箭身亡的概率并不大。 况且亲卫的素质要远远强过徐龛带来的普通骑兵,就这样一路逃一路射,付出了十来人中箭负伤,还有几匹马的屁股中箭的代价,杀伤了徐龛军两百多人,也直到此时,领军将领才反应过来,这真是毛骨耸然啊,赶忙下令撤退,又演变成了亲卫在后追赶,陆续射杀了数十人。 八百多人的骑队,折损了近三百骑! 徐龛虽然不明白为何自己的骑兵会被两百骑反追着溃逃,不过他清楚,如果放任骑兵冲进来,步卒的阵势将会被冲散,到那时,步骑混杂在一起,步兵阻挡着骑兵,谁都跑不掉,甚至更有可能自相残杀。 这并不是不可能,徐龛军队的性质近似于流寇,哪有什么纪律可言,作战全凭着一股子悍勇与多年来累积的经验,杀起自己人不会手软,万一杀红了眼,连他自己都未必幸免。 而更重要的是,王彭之已经跑了,死战毫无意义,虽然在这种时候退军形同于溃逃,但是败势已现,能跑掉一个是一个,总比连步带骑全部损失了要好! “废物!” 徐龛破口大骂了句,便心一横道:“退军,退军!” “咣咣咣~~” 扎耳的铜锣声再度敲响,徐龛领着仅剩的几个亲卫,一马当先,向着泰山的方向奔逃,那些骑兵也急忙转向,跟上徐龛。 “呜呜呜~~” 杨彦着人吹响号角! “杀!” 骑兵漫山遍野杀向了步卒。 “抱头伏地不杀!” “抱头伏地不杀!” 徐龛带着骑兵先跑了,步卒自然一哄而散,有被骑兵追上的,抱头趴地能免得一死,动作稍慢的,立刻就被一枪捅个透心凉。 蔡豹目瞪口呆! 这场胜利来的如此突然,如此的出乎意料,他完全不能理解,他只是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王彭之等士家郎君得知了刚走不久,就迎来了一场大胜,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呜呜呜~~“ 那些姬妾也是相拥而泣! ”将军,我们……要不要配合杨府君冲杀?“ 一名部将凑头问道。 ”这……“ 蔡豹有些迟疑,徐龛的锐卒俱为经验丰富的老卒,拿过来,稍事训练再笼络一下就能用,平时徐龛也几乎不会有这种全军溃败的情况发生,因此机会难得,哪怕俘虏百十名,都是不容突视的一股力量,他心动了。 但问题是,自己从头到尾没发挥一点作用,现在胜利来了,却去抢食,杨彦会怎么想,会不会与东海军冲突?在道义上也站不住脚啊。 “罢了,收束队形,清点尸体,等情形稳定,我们再去与杨府君汇合。“ 蔡豹摆了摆手。 山坡下方,亲卫佯装声势,追了徐龛十来里便折返,兜过头包围逃散的步卒,喝令投降,不降者杀。 一队队俘虏双手抱头,被带往指定地点,又专门有骑兵,赶往亲卫的交战处收拢战马和兵甲。 杨彦见大势已定,带着些亲卫去与蔡豹汇合。 一见面,蔡豹深施一礼:“又是杨郎救了老夫,老夫实是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杨彦对这老家伙挺无语的,从来都是口惠而实不至,不过在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谦躬的模样,扶着蔡豹笑道:“蔡公不必客气,杨某只恐来迟,幸得蔡公无恙。“ 蔡豹摇着头,唏嘘道:”今次真是凶险,若非杨郎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想那王彭之等士家郎君吃过这次亏,日后行事也能收敛些了。“ 杨彦突然现出了欲言又止之色。 ”怎么了?“ 蔡豹不解的问道。 ”这……“ 杨彦咬咬牙道:”有一个坏消息要告之蔡公,我方军卒发现了沈劲的尸体,肋下中了一矢,胸口又被马蹄践踏,想来应是于奔逃中,不幸中流矢坠马,被践踏而死。“ ”什么?“ 蔡豹惊住了,沈劲死了? 好久他才接受了这个噩耗,苦笑道:”当时出了郯城,便是沈劲撺唆王彭之去琅琊,这真是天理迢迢,报应不爽啊,但吴兴沈充唯有沈劲一子,如今沈劲身亡,他岂肯干休?怕是淮北又要多事了。“ 杨彦拱手道:”杨某也担心于此,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请蔡公回返下邳之后,请王邃修书与大司徒和大将军,无论如何也要劝住沈充,若是意气用事,恐因自相残杀,进一步削弱晋室元气,白白便宜了羯贼啊。“ 蔡豹点点头道:”杨郎心忧家国,老夫自会尽力。“ 说着,便一眼扫向了各姓残余的部曲、仆役与姬妾,又道:“这些人已被主家抛弃,请杨郎代为收留罢。” 这部分人,只剩下一百多,一听这话,均是急声道:“我等家小俱在江东,还请蔡公与杨府君开恩哪!” “哼!” 蔡豹冷哼一声:“蠢不可及,王彭之、羊卉诸郎弃众而逃,此乃人生一大污点,尔等皆为当事人,若返江东,必被灭口,老夫是在救尔等。 反之,若尔等音讯全无,汝之家人若可得善待!“ 众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禁悲从中来,还有人跪下,向着南面大哭。 杨彦叹道:“若有一线可能,杨某都会把各自家人接来团聚,如今只能委屈诸位了。” “府君恩德,没齿难忘。” “拜托府君了。” 一干人等纷纷躬身称谢。 杨彦摆了摆手,便望向了那些姬妾,虽然蓬头垢面,但透过现象看本质,几乎都是姿容不俗,甚至少数几个,堪称绝色。 “妾等拜见郎主。” 姬妾们也知道自己回不去了,纷纷强撑起笑容施礼,或带泪,或含羞的脉脉暗送着秋波,毕竟北地虽苦寒,但是被杨彦挑中,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第一五七章 前溪歌舞姬 杨彦虽然在士人中的名声不怎么样,在寒门庶人和姬妾圈子中却还是小有名望的,他那几首歌广为传唱,西厢记也渐渐地散播开来。 蔡豹会心的笑道:“这些女子中,有几个乃是前溪出身,色艺双绝,杨郎到底是年轻啊,这份艳福,老夫可是羡慕不来喽。” “噢?前溪?” 杨彦一怔,前溪歌舞姬大名鼎鼎,荀灌还曾笑言帮他向沈充讨要几个,这倒是有了些兴趣,于是问道:“谁是前溪出身?” “妾参见府君!” “妾也是!” 六个女子盈盈步出,细看之下,确实与别的姬妾略有不同,不仅仅容貌更胜一筹,更多的还在于风姿,一颦一笑,每一举手投足,均是万种风情,如果放现代,把前溪歌舞姬说成大明星可能过份,却绝对是文工团科班级别。 当然了,只把前溪歌舞姬看作以色娱人的伎妾,纯属暴敛天物,既名歌舞姬,她们的本领自然都在歌舞方面。 那些不是前溪出身的姬妾面容黯淡,很明显,这位年轻的不象话的府君就要前溪的,看不中她们,未来的日子还不知道跟谁过呢。 只是没料到,杨彦又问道:“你们当中,谁善歌舞音律?” “啊!妾善!” “妾会跳白伫舞!” 顿时又有四个女子如劫后余生般的跑了出来,看那架式,都恨不得当着杨彦的面舞上一曲! “先站那边去,本将另有安排。“ 杨彦自是不可能在军阵中欣赏歌舞,挥了挥手。 倒没人认为杨彦对这十个女子动了色心,只以为与那些识字的女子一样,搞鼓些神秘的东西,毕竟杨彦的身边,有两个恶娘子呢。 被扣上恶娘子帽子的荀华也如此作想,美目不禁望向了剩下的那些女子,暗道一声不知该便宜给谁了,随即就微笑看向了荀虎,隐有询问之意。 荀虎现出了苦色,两手一摊,表示家有恶娘子,受用不起。 王彭之一行七人,每人带的姬妾在四到六名之间,合计是三十二人,被杨彦挑走十个,原地还有二十二个,均是玉面隐含着不安,不时拿眼偷偷望向杨彦,尽力展现出自己最美的仪态,期望打动檀郎,或以眼角的余光瞥着那群如狼似虎的亲卫们。 “啪啪!”杨彦双手一拍,便道:“你等莫要凄凄哀哀,这是本将亲卫,最得我信重,我将择未婚者把你们许之,今后当尽妇人本份,相夫教子,勤俭持家,他日若你家夫郎功成名就,你等未必不得封夫人。“ 夫人的原意是王公大臣之妻称夫人,与当时社会上滥称的夫人不是一个意思。 一听这话,那些女子眼神亮了起来,这倒不是就冲着夫人去了,而是能做正妻,宁为小户妻,不为大户妾,更何况原本就是姬的出身呢? 亲卫也激动了,纷纷涌上前来。 ”你……你来干嘛?去去去!“ ”你也回去,你家有恶娘子!“ 荀虎连忙拦着,如赶人一般的嚷嚷道:”将军说的清清楚楚,择未婚者许之,你等饱汉,就别过来凑热闹了。“ ”是啊,饱汉哪知咱们饿汉饥啊!“ ”嘿嘿,这次的娘子挺不错的,我决定先成家,再立业!“ 亲卫不是每一个都成了家,上回杨彦分过一次女人,有些眼界高的,看不中乡豪的姬妾女儿,宁可单着也不愿委屈了自己,而眼前的这二十二个,哪怕不是前溪出身,但能被羊卉、蔡系等士家郎君带着贴身服侍的,显然不差。 其实在明清以前,男性对处女的要求都不是太高,一般的平民阶层更不在意,甚至也不介意做接盘侠,毕竟拖油瓶长大了就是劳动力嘛。 如果在政治清明的时代,家里的劳动力足够多,经数代积蓄,一个家庭完全有能力置宅购地,渐渐发展成小地主。 亲卫们吵成了一团,都当仁不让,杨彦赶忙道:“别急别急,这次轮不到,下次还有更好的娘子,大丈夫何患无妻,日后本将带你们攻入襄国长安,公主妃嫔,王公贵胄之妻女,任尔予取!“ 这倒是把蔡豹看的暗暗点头。 杨彦与亲卫的相处方式,是很能邀买人心的,该严肃的时候严肃,该放松的时候放松,并不因身份之差放不下架子。 说穿了,就是杨彦的灵魂始终是个现代人,他虽然不竭力表现出自己与这个时代的不同,但是在一些细节方面还是很难顾及的。 比如与人相处,杨彦不习惯动辙打杀的呼喝式指令,也不会单纯的驱使别人为自己效力,而是讲究恩威兼施,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双管齐下,亲卫们也更加喜欢这种相处方式。 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二十二个年轻亲卫出列,以蒙眼摸妻的方式,摸到谁就是谁,既有乐趣,又免了争执,纷纷由同伴蒙上眼睛,猛扑了过去。 “啊!” “啊!” 一时之间,女子们尖叫不断,有躲避的,有主动迎上的,亲卫们都看的哈哈大笑,蒙眼摸妻,非常能调动气氛,蔡豹等人也目瞪口呆,这样都能行? 不片刻,二十二名女子瓜分完毕,战报也传了上来,一共缴纳了近四百匹战马,俘虏九百余人,依然按老办法,喝令俘虏砍杀各自所属的军长,伍什长可以留着,队正以上必须杀,因为队正掌两百人,几乎就是个小流民帅了,有着自己的势力。 这又把蔡豹看的毛骨耸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悲哀,他也是流民帅啊,按照杨彦的作风,如与杨彦为敌,被俘必死,根本不废话。 蔡豹不禁问道:“杨郎,何至于此?军前留用岂不是更好?” “哎~~” 杨彦叹了口气:“滥杀有伤天和,非是我想为之,而是不得不为之,我与蔡公不同,我这头上,悬着把剑啊。” 略一寻思,蔡豹理解了杨彦的处境,说到底,还是因为东海国的关系,一旦朝庭立了嗣东海王,那杨彦所拥有的一切就随时会被夺走,若不能保证对属下兵马的绝对控制,是非常危险的。 作为领军之将,谁都不愿被夺了兵权,屈居于他人之下,虽然杨彦两次救了蔡豹的命,但蔡豹从未想过投奔,正是出于这种心理,他可以在别的方面回报杨彦,只是失去自主,做杨彦的下属绝对不行,除非未来杨彦成长到了令他不得不投靠的地步。 杨彦又向王彭之遗弃的那些大车一指:“车中财货,我与蔡公一人一半,如何?” “这怎使得,老夫无功不受禄!“ 蔡豹连忙推辞。 ”诶~~“ 杨彦摆摆手道:”伤亡士卒的家眷需要抚恤,况此次祸起王彭之,蔡公拿他些财货,也算是收点利息。“ ”这……“ 蔡豹转头看去,手下的军卒一听这话,眼神都飘了,显然不舍得放弃,若是自己强作好人,必会引来不满,于是拱了拱手:”既杨郎高义,老夫愧受便是!“ 第一五八章 吃草籽,抢鼠食 其实杨彦也是担心蔡豹手下的兵卒不满才分了一半给蔡豹。 站在蔡豹军的立场,我他娘的浴血奋战,死了那么多同伴,结果一分钱好处都没落到,心里抹不直啊,毕竟财货迷人眼,真正知恩图报的人不多,大多数人还是逐利而为。 恰好杨彦一直都存有兼并蔡豹众的心思,他不介意施恩予蔡豹属下以获得美名,最起码先结个善缘。 王彭之携带的财物没有多少金帛,除了粮食、山珍,畜牲,便是各种各样的衣物和奢侈品,甚至女儿家的首饰也有不少,这些东西拿到建康值钱,但是在淮北的价值也就牲畜受重视,其他的都要大打折扣,这也是杨彦愿与蔡豹均分的原因之一。 由于伤员需要救治,加上连夜赶来,人困马乏,因此全军没有急于离开,就地扎下了营,好好休整一番。 古时因医疗条件落后,对受伤的俘虏往往补一刀,但有了用巴豆熬制的药膏就不一样了,巴豆虽然致癌,却有强烈的消毒杀菌功能,效果与青霉素不逞多让,除非是受了重伤足以致残,一般的体表伤,能救尽量救,多救一个,就多一份力量。 因着东海军的这个举动,倒是令俘虏安心了很多,有些人的目中,射出了感激之色。 沈劲的尸体也收殓回来了,洗刷的干干净净,那惨白的面容仍带着不甘,一朝身死,荣华富贵化作流水,恐怕他至死都猜不到,真正要他命的是杨彦。 他的尸体将由蔡豹带回下邳,随王彭之一行送往吴兴。 第二天清晨,全军上路,王彭之等十余骑也跑过了郯城。 “王郎,筋骨酸痛,饥饿难忍,昏昏欲乏,停下来想个法子吧。“ 蔡系在后面,无力的叫唤。 这几人不清楚战况,总觉得杨彦必败无疑,又担心徐龛追赶,一路马不停蹄的奔逃,天黑了,就躲在土丘后面互相挤着取暖,未进水米,又冷又饿,也难以入眠。 好容易挨到天亮,继续赶路,还没跑出数里,就吃不消了。 王彭之连话都不想说,摆了摆手。 各人纷纷下马,一屁股倒在了地上。 马儿四处散开,啃吃着干草,可是人不能吃草,淮北这个地方,要么赤地千里,要么是坞堡,野外没有村落,也找不到吃食。 “哎~~” 羊卉叹了口气:“不曾想我等竟沦落至此,欲求一餐而不可得,安寿兄,郯城就在身后不远,不如我们进城休整,或是讨要些食物,吃饱了再赶路。” 王彭之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我岂能向那杨彦之乞食?况且若是此子大败,其手下兵卒未必不会迁怒于我等,何必自寻其辱?“ 众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既然不能向杨彦乞食,那左近的坞堡县城更不能去,徐龛的来袭打破了他们对于身份的自信,意识到在流民帅眼里,自己实际上是奇货可居。 从郯城到下邳,还有三百里,不进食的话,恐怕没到就饿死了。 可是从哪里搞食物呢? 杀马不是没人想过,只是随身没带火石,生马肉谁吃得下?一时之间,均是暗暗后悔逃跑的时候没带点干粮。 这时,一名亲随现出了欲言又止之色。 王彭之恰好瞥见,有气无力的问道:“可有话说?尽管道来。” “诺!” 亲随咬咬牙道:“郎主,人虽不能吃草,但草中必有草籽,奴愿为郎主寻些草籽充饥。“ ”什么?你这恶奴让我吃草籽?“ 王彭之眼珠子瞪的如铜铃般,隐有怒火闪现。 熊鸣鹄连忙劝道:“王郎,事急从权啊,你这奴仆也是一番好意,草籽好歹能果腹,有了力气才能回下邳,莫非让他割股饲君?即便割了你可愿食?“ ”去罢!“ 王彭之认可了熊鸣秸的说法,挥了挥手。 十来名亲随纷纷去附近的干草堆里扒草籽,这真是可怜了,一颗草能结多少籽?还有不小心从指逢漏出去的,忙活将近小半个时辰,每个人的掌心才采了一小把。 ”郎主,请食用吧。“ 亲随们摊开手掌。 草籽比稻谷还要小,外壳带着细小的茸毛,六人相互看了看,还是王彭之狠下心,拈起一小把,纳入嘴里。 王彭之生来钟鼎玉食,平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白米饭要反复淘洗才入得了口,麦饭那是从未吃过,一下子吃草籽哪能受得了,那古怪的味道简直没法形容,外壳上的茸毛又刺激着咽喉,不仅难以下咽,还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可是为了活命,只能吃! 其他人一见连王彭之都吃草籽,也皱着眉头艰难的吃着。 这点草籽根本没法吃饱,吃完之后,蔡系便道:“安寿兄啊,我为何更饿?” “那奴再去采点。” 一名亲随正要去更远处采草籽,另一人却是拦住道:“等等,草籽采的再多也不够几位郎君分食,毕竟人不是鸟,鸟只需数粒便可饱腹,而人得食数升,这得采多久?万一徐龛追来又该如何? 我倒是有一法,那边的地面有几个洞,若是所料不差,当是鼠洞,冬季鼠类都有储存食物的习惯,只须把洞挖开,理该有食物。“ ”这……“ 王彭之等人目瞪口呆。 挖鼠洞找食? 熊鸣皓苦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鼠类对于食物非常爱惜,通常会储存于干爽之处,不会弄脏,若是真能挖出,总比吃草籽好。“ ”挖!“ 王彭之无奈道。 亲随用刀枪就地挖掘。 当洞越挖越大的时候,地底钻出了一大窝子田鼠,圆乎乎的脑袋,灰色的皮毛,长着小耳朵和黑亮亮绿豆小眼,有大有小,大者两三斤,小者也如拳头,吱吱乱叫着。 ”去去!“ 亲随挥刀驱赶。 但是没多久,田鼠又跑了回来。 蔡系笑骂道:“这硕鼠,倒是养的肥头大耳!“ 亲随分出一部分,驱赶田鼠,另一部分继续挖,不片刻,便惊呼道:”有了,有了,好多粮食!“ 几人纷纷探头看去,果然,有豆子和麦子,与草籽混在一起,足有数十升之多。 “吱吱!” 这一看过冬的食物被挖了出来,田鼠叫的更凄厉了,还有的跃跃欲试,试图发起攻击。 “快,赶走,赶走!” 羊卉连声呼喝。 亲随拿刀左右劈砍,虽然田鼠灵活异常,根本砍不中,但好歹被赶的远远的,几十只田鼠蹲成一窝,吱吱叫唤。 还别说,田鼠的窝里确实挺干净的,挖出的粮食直接就能吃,虽然是生的,也虽然混杂着草籽,可这几人全都饿的前胸贴后背,顾不得了,一把一把的往嘴里塞,吃力的咀嚼着,然后吞咽下去。 直到这六人吃的差不多了,再由亲随吃,十几个人把一窝子鼠食吃的干干净净,感觉身上有了力气,这才上马向下邳奔去。 第一五九章 终回下邳 一直到第三天的下午,杨彦一行两千余人才回了郯城,蔡豹将在郯城稍事休整,第二天再回下邳,杨彦与蔡豹也算是有了共患难的交情,用不着特意招待,在把那十个歌舞姬交给巧娘安置之后,就匆匆赶往军中,整编俘虏,他的兵力也将达到五千。 尤其这次的俘虏都是老卒,骁勇善战,只要把纪律训练出来,就能直接投入战斗。 在忙碌中,天色渐渐黑了,下邳也迎来了十余骑,正是王彭之一行,每个人均是饥疲交加,这还是又挖了一窝鼠食的结果。 “总算回来了!” 蔡系再也支撑不住,两条腿又酸又麻,大腿内侧也被磨出了血泡,刚把马勒定,就翻身倒地,仰面躺着,不肯起来。 王彭之也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感,正待叫人唤开城门,城头已经有军卒唤道:“哪来的游食,滚,再不滚,老子就放箭了!” 这可是怒火冲天啊,堂堂士家郎君,竟然被当作了游食者! 羊卉喝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王郎在此,快开城门,否则定教尔等后悔莫及!” “哈哈哈哈~~” “哪个王郎,莫非还能是琅琊王氏的王郎?看你这等穷酸样,居然也敢冒充琅琊王氏,琅琊王公正在城中,可别叫他老人家撞见要了你们的狗命,滚,快滚!” 城头一阵哄笑传来。 王彭之脸气的铁青。 也难怪守城军卒认不出他,这一行人,每一个都是蓬头垢面,衣衫破烂,没一个象点人样,天色又比较暗,很难看清真容。 亲随也是纷纷向城头叫唤喝骂。 寻常的流民是断然不敢如此的,守城兵尉倒是有了些迟疑,再一看王彭之,在马上坐的笔直,于是道:“莫非真是琅琊王氏的郎君?你,快去请王将军的亲卫前来,我等不识,他们必然认识。” “诺!” 两名步卒匆匆而去,不片刻,引来了琅琊王氏的部曲,这些人是认得王彭之的,一看这惨相,大吃一惊,顿时放声叫道:“是安寿郎君,果然是安寿郎君,开门,快开门!” “轰隆隆!” 厚实的城门缓缓打开,王彭之等人也顾不得和军卒计较,策马直奔郡府。 王邃刚刚得到王彭之回城的消息,就见到了真人,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去时仆从如云,美婢随侍,车驾如雨,仪容优美,而回来的时候,就跟游食于效外的流民差不多。 再看其他几个,和王彭之没有两样。 “安寿,怎会如此?莫非是那杨彦之袭击于你?” 王邃失声惊呼。 “叔父……” 王彭之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是的,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还未到伤心时,王彭之压抑着的委屈、恐惧与羞辱,在见到亲人之后,一古脑儿的暴发开来。 羊卉、蔡系等五人也是抹着眼泪,与王彭之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 王邃怔怔的看着这几个,胸口一股邪气积郁,他生出一脚一个,先踹翻再说的冲动,身为谒者,代表朝庭的脸面,如今这副模样,朝庭脸面何存?这下好了,明年的大郡长史、三吴县令全都别去想,刁协不追究就不错了,况且朝庭已经侨置了实土琅琊,再去琅琊有何意义? 可是王彭之的本意是好的啊,被徐龛袭击也只是意外,他并不好过多责怪。 再按王彭之所说,狼狈逃回的根本原因在于杨彦军事能力低下,有兵不会用,恐怕现在已经被徐龛击败了…… 等等! 王邃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连忙问道:“于破釜塘之时,杨彦之大破阎平,杀人并众,掠其家产,干净利落,他既领千骑往援,怎么说也该与徐龛战个难分难解,再有蔡豹锐卒辅助,破去徐龛并非不可能,又怎会如此不堪?“ 羊卉不屑道:”世叔高看了此子,破釜塘有万顷芦苇可供焚烧,而兰陵郊外的荒山野岭有何可烧?真刀实枪他哪是徐龛的对手?“ 蔡系也道:”世侄观杨彦之,颇为狡黠,故才有焚烧芦苇之急智,但仅此而已,此子终究出身不佳,欠了家教,本是胥吏之才,遇上大事不明理,不知义,难免会出偏差,因此不敌徐龛倒不足为奇。“ ”嗯~~“ 王邃捋须点了点头。 他本对杨彦于前后两战的差别之大有些微怀疑,但是羊卉和蔡系这么一说,又让他释然了,毕竟从哪方面来讲,杨彦都没有引徐龛前来的动机和条件,他更不可能猜到,沈劲之死就是杨彦布的一个局。 许久,王邃叹道:”目前蔡将军生死不明,杨彦之胜败与否难以揣测,沈劲的尸骸多半也无法寻到,沈充怎肯干休?这都办的什么事啊,你等先下去罢,待有了确切消息再回建康。“ “诺!” 几人讪讪着退下。 …… 杨彦经过一个下午的忙碌,总算是暂时安置了降卒,这倒不是他有志于学朱洪武做个劳碌天子,而是军队一定要把握在自己手上,事关整编更是要亲力亲为,反倒是政事可以放手交给下面去做,只要定好规矩,划下红线,慢慢地培养掣肘力量,并不会出大的问题。 历史早已证明,真正的廉吏即便有,也多半是沽名钓誉之辈,毕竟人都有私心,不为自己,也要为家族和亲朋好友牟利,否则就是孤家寡人。 正如他大力提拨寒门,但是谁能保证,今日的寒门得了势,就不会是下一批士族呢? 王朝周期律是无解的,再好的体制也挡不住人心的险恶,总有空子可钻,最终体制烂掉,社会秩序轰然垮塌,杨彦也不会去设计过于先进的体制,适合这个时代的就是最好的。 实际上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庄园经济的普遍存在,民众在人身上没有太多的自由,协作意识较强,特别适合搞大集体,大经济,与大国企,引导的好,就不必再走唐宋元明清那种小农经济的老路了,毕竟小农经济抗风险能力差,最终的走向仍是兼并。 当然了,小农经济的优点是管理成本低下,或者说几乎不需要管理,而集体经济的缺点恰恰相反,管理成本高昂,需要调动整个社会的资源,破除商贸流通的壁垒,实现经济的内循环,这放在当时而言,还是有诸多难题需要解决。 不过杨彦总要试一试,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给农民分田分地,只是暂时不分,毕竟发展近代的工商业,需要以农业作为基础,这就存在一个工农剪刀差的问题。 如果没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分了地,农民也保不住,正如明清,乡里谁要是中了举,会有无数乡民献田献地,甘为佃户,分地的前提是国家不再以农业作为主要税种,这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 目前他所要着手的,就是利用身为穿越者的优势,把蛋糕做大,裁抑豪强,打击士人的无耻嘴脸,在一定程度上保证社会公平,给寒门庶子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郎君,回来啦!” 正当杨彦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来激励自己的时候,已于不知不觉中,回到了小院,第一眼就见到了萧巧娘那盈盈笑脸。 第一六零章 狠心拒绝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打赏~~) “妾恭喜郎君大败徐龛。” 巧娘笑咪咪又施一礼。 杨彦没好气的挥了挥手:“好了,好了,别和我来这套,热水备好了没?哎唷,在外奔波了好几日,今晚我得早点休息了。” “早备好了,要妾服侍郎君么?“ 萧巧娘的笑容有些狡黠,一边帮杨彦除着甲,一边问道。 “不用了,你也早点休息罢。” 待甲除去之后,杨彦摇了摇头,径直回了屋,把全身脱的光光,仅着一条短裤,便走向边上的澡堂。 当时无论男女都是不穿短裤的,甚至很多人的裙子底下直接是光的,杨彦嫌晃里晃荡不习惯,特意叫巧娘为他做了平角短裤,外层麻,内层绢,既结实,又平滑,并于军中推广开来,获得了广泛好评。 凡是使用者,都有与杨彦类似的赞叹,终于不晃了,再也不怕跑步的时候夹着蛋了,甚至女亲卫也穿起了短裤,虽然嘴上不好意思评价,不过透过巧娘反馈的信息来看,还是挺满意的,也渐渐地,开始在全军的女性中散播开来。 其实杨彦还打算把上面的兜兜推出,毕竟如荀华这类的女亲卫,训练和作战的时候以布条束胸,危害很大,再从医生的专业角度来看,得乳腺癌的概率也会大为增加。 不过杨彦有顾忌,这玩意儿太羞人了,怕是当时的女性接受不了,况且捣鼓女儿家的贴身衣饰,也会有损于自己的名声,他决定再等两年,在巧娘发育之后,借巧娘之手去推广。 进了澡堂,杨彦不由一怔,朦朦胧胧的水雾中,多了两个妙曼的身影,满头青丝简单的束着,只披着薄纱,一根细带系着腰肢,不使薄纱敞开,可纵是如此,也是若隐若现。 杨彦有印象,这正是前溪歌舞姬中堪称绝色的两个,虽只十六七的年纪,却身材修长,玲珑有致,论起姿容,并不逊于荀灌和裴妃,反因这身穿着,又多出了一份撩人的风情。 二女玉面微红,盈盈施礼:“妾参见郎主!” 杨彦微愕,问道:“你们怎会在这?” 一女柔声道:“妾姊妹俩服侍郎主洗浴,郎主劳累了一整天,请坐入澡盆吧,接下来交给妾们即可。“说着,二女均是把袖子摞了起来,露出一双藕白玉臂! 这可是活色生香啊,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要说不动心根本不可能,但杨彦并不愿如此,一面是本能,一面是理智,互相交战,让他陷入了穿越以来最为难的一次抉择当中! 前世杨彦的生活作风还是挺正派的,从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晃手机也只是好奇,在男女关系上,他觉得是需要些感情作为润滑剂。 虽然穿越来了古代,在理论上应该入乡随俗,由姬妾服侍着天经地义,谈感情会被当成怪物,不过杨彦并不想放纵自己。 婉拒荀华,是为了擒获荀灌芳心,放长线钓大鱼,而眼前这两个可人儿,本就是姬妾,服侍男人是她的义务,杨彦占有她们也是理所当然,没人会说半个不是,如要狠下心拒绝,就需要克服自己的欲望与男人的本性,这个决定不是那么容易下的。 但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欲望这头怪兽,一旦开了个口子,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 杨彦才十七岁,再随着势位的提高,面临的诱惑也会越来越多,如果刚开始就管不了自己,将来怎么办? 没错,杨彦向往左拥右抱,逍遥快活的日子,却排斥沦为欲望的奴隶,需要什么样的女人,该由他挑选,而不是由别人为他安排,于是挥了挥手:“这里不需要你们,都出去罢。” “这……” 二女大为惊讶,没想到会被拒绝,再一看杨彦的年龄,也许是面嫩吧? 其中一女眸中秋波流转,试着劝道:“妾们既被郎主收留,理该服侍郎主,莫非郎主嫌弃妾姿容浅俗,又或是粗手笨脚? 这倒是请郎主放心,妾们自幼便于前溪庄上受沈氏调教,就连安寿郎君都赞不绝口呢。“ ”出去,出去!“ 杨彦不耐的又挥了挥手。 二女都看出了杨彦确实不需要自己服侍,美眸黯淡下来,心里也有些慌乱,不过又好象明白了什么。 另一个猛一咬牙,跪了下来,哀声道:”郎主可是嫌妾们身子不干净?若真是如此,妾无话可说,其实……谁又愿意自己的清白身子被人随便糟蹋呢,可咱们做姬妾的,哪能由得了自己? 诚然,妾与姊妹们锦衣玉食,穿金佩玉,好似无忧无虑,可若是惹来主家厌烦,照样被打杀,妾们生来便是为了取悦男人,既然郎主嫌弃妾,那妾自是不敢再以残花败柳之躯污了郎主清白。 今晚妾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和郎主说起这些,倘若冒犯了郎主,妾甘领责罚,只求郎主匆将妾转送他人,每转手一次,妾都要提心吊胆一次,妾……受够了,妾宁可布衣钗裙,为奴为婢,或是索性被郎主打杀,一了百了算了,也好过这般的日子,呜呜呜~~“ 正说着,这名女子已经掩面啜泣起来。 身边那个也跪下,哽咽道:”郎主与别的郎君不同,妾这妹妹才斗胆多言了几句,若是郎主责罚的话,妾愿一力承担。“ 两个美人跪在身前啜泣,螓首低伏,玉颈洁白,俏面梨花带雨,娇躯因害怕而微微颤抖,杨彦也心生不忍,重重叹了口气:“跟着我只能做妾,稍有不顺,动辄打骂临身,将来生的孩子,反称自己为姨,这真是你们想要的生活? 我理解你们的身不由己,并非心生嫌弃,你俩也均为绝色,没有哪个男人不喜爱,但笼中禽鸟,哀鸣啾啾,网中小兽,挣扎不休,又所谓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更何况于人? 虽然你们徒具美丽,却没投中一个好胎,以致于人生坎坷,命由他人,不过没关系,如今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 我将以你等十人为班底,成立一个歌舞剧团,把《西厢记》,未来还有我尚在构思的《红楼梦》、《孟姜女》等一系列长篇故事搬上舞台,扮演其中的角色,表演给天下人看,而不是做权贵的笼中鸟,若遇上心仪的郎君,也可大胆表白,结为夫妻。 这是一条从未有过的道路,也是一条实现自我的道路,是与我作妾,还是把握自己的命运,我希望你们认真考虑,现在都下去罢,早点休息。” 二女有些懵,歌舞剧团与擅长的歌舞相比,多出一个剧字,她们不知道这个剧代表着什么,不过西厢记私底下是看过的,也曾为崔莺莺与张生那坚贞的爱情哭过,感动过,如能扮演其中的角色,身临其境,又怎能不愿意呢?歌舞姬就是为表演为生! 同时,杨彦的推心置腹又让她们鼻子蓦然一酸,这些年来,谁会和她们说这些,谁会在乎她们的感受,又有谁会为她们的未来考虑? 一时之间,均是怔怔看着杨彦,任由晶莹的泪珠缓缓滑落面庞。 “怎么?确定与我作妾?那好,将来别的姊妹在舞台上尽情表现之时,你俩可别后悔!” 杨彦半开玩笑般的笑道。 一名女子回过神来,拭了拭眼角,心一横道:“妾名兮香,郎主厚恩,妾本应以身心侍奉郎主,但妾又为郎主描绘的前景而心动,因此斗胆恳请郎主宽限个一两年,让妾得偿夙愿再回来侍奉郎主,请郎主成全。“ 另一个似乎看出了杨彦比较好相处,于是美眸含羞,柔声道:”妾名菱香,愿与姊姊一起,为郎主守着这凋残之躯,他日若夙愿得逞,皆拜郎主之赐,不过……郎主真不要妾们服侍?妾觉得,表演歌舞剧与服侍郎主并不冲突,若是郎主无心与妾们共赴巫山,妾们……也会很规矩的。“ 杨彦暗道,你们规矩了我未必守规矩啊,当下如赶人般的挥手:“去罢去罢,早点休息。” ”那……妾们不打扰郎主了,妾告退!“ 二女似乎都看出了杨彦的一小丝言不由衷,相视微微一笑,便施礼告退。 第一六一章 颠倒黑白 佳人虽去,却余香缈缈,要说杨彦没点遗憾是不可能的,毕竟他的身体已经十七岁了,在那时就是孩子的爹,但他心里更多的还是豁然舒朗,因为战胜了自己的欲望,当然,如果兮香和菱香愿意跟着他,那又是另一回事,他并不介意纳为妾氏。 美女谁不喜欢呢?况且杨彦对处女也没有特殊的僻好,现代人哪有那么讲究,更不可能对歌舞姬要求太多。 姬是地位最低的一种女子,比婢还不如,婢若得主家宠信,尚能有些地位,就如红楼梦中的袭人、晴雯、平儿之流,虽是婢子,却是权力不小,一般的旁枝庶出都要看着她们的脸色说话。 而姬的职责是以色娱人,一大家子,上至白发祖父,下至幼龄孙儿,随时都可以召来狎弄,其本质就是家妓,妾好歹是一人之妓,而姬是全家乃至客人之妓。 据说沈充的前溪庄上有好几百个歌舞姬,个个貌美如花,放着这么一大群妙龄女子不碰,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沈充是圣人,沈氏族人也不可能是,哪怕杨彦新弄了前溪歌舞姬,多半不会是处女。 事实上当时的男人并不在乎,妾都能送人,更何况姬?一般是玩腻了转送他人,或者年老色衰的话,还可能赏赐给家奴许之为妻。 姬是没有丝毫人权的,但人到底不是动物,被转送来转送去,不仅仅是环境的剧烈变化所带来的不适应与风险,还每送一次,对自尊都是一次严重的践踏,因此将心比心,杨彦倒能理解兮香和菱香哭着哀求自己时的心境。 “嗯?” 杨彦突然耳朵一动,向外唤道:“为何站外面不进来?”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萧巧娘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蹑手蹑脚的步入屋子,再一瞥见杨彦的果体,羞的耳根子都红了,连忙低下小脑袋。 杨彦毫无未着衣物的自觉,问道:“知道错了?” 萧巧娘摇了摇头:“郎君尊重荀华姊姊,妾可以理解,但妾不明白,为何郎君要把那两个姊姊赶走?这可是妾为郎君专门挑出来的呢,即漂亮,又善体人意,在前溪歌舞姬中亦属于上上之选,足以照料郎君的生活起居。 据言,当初沈劲把她们送与王彭之之时,亦是颇为心疼,王彭之也宠爱有加,怎到了郎君这儿便如此不解风情?郎君自己坦言,并不在乎她们的身子是否清白,那妾可否猜想一下……郎君好男风?“ 当时好男风并不如后世那样,要受到社会舆论和道德的谴责,很多豪门权贵都有眷养男童的习惯,引为一大雅事。 杨彦顿时没好气道:“亏你敢想,我何时对男人感兴趣过?” “妾……妾就是猜的嘛,要不然……妾没法理解。” 萧巧娘委屈的嘟起了嘴。 “哎~~你呀!” 杨彦叹了口气:“权力是一剂毒药,很多人沾上了权力,都会迷失自己,变得无情无义,最终沦为受欲望支配的行尸走肉,古往今来,帝王权臣,比比皆是,我不知自己会否走上这一步,但是趁着我还能克制自己的时候,就尽量克制,不教自己为欲望之奴。 换句话说,秦王灭六国,收六国佳丽于咸阳宫,汉武帝后宫佳丽上万,本朝武皇帝灭吴,迁吴宫佳丽数千于洛阳,尽情享用,你希望我变成这样的人么?“ ”郎君,妾……自是不希望。“ 萧巧娘明显被感动了,猛抬起脑袋,眼里闪烁着泪光。 杨彦笑道:”不希望就别再给我整这些事,好了,我等着你长大!“ ”嗯~~“ 萧巧娘哽咽着点头,不自禁的看了眼自己那只是初现蓓蕾的胸脯,心里暗暗着急。 杨彦却是又道:“既然做错了事,就得罚,今晚罚你服侍我洗浴,过来吧!” “啊!” 萧巧娘惊呼,刹那间俏面通红,芳心也是说不出的羞喜! …… 巧娘笨手笨脚,但杨彦能感受到每一擦拭间,那蕴涵着的浓浓情义,他的心燥动起来,若不是巧娘有孝在身,他都有种把巧娘拉入浴盆的冲动。 不过……哎,还是算了! 从第二天中午开始,杨彦明显感觉荀华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满是赞赏,分明是巧娘把昨晚的事告之了荀华,这其实也是杨彦希望的,再由荀华之口转告荀灌,一点点的提高自己的印象分。 荀灌是他的执念,不娶到手誓不罢休,但是作为一个连寒门都不是的良人,只能旁敲侧击,走迂回战术。 杨彦目前对郯城采用的是生产队管理模式,在全面掌控郯城之前不会有问题,军中已经形成了默契,诸事也渐渐上了正轨,不用他亲力亲为,四天之后,蔡豹领着残卒与沈劲尸体回了下邳,面见王邃,汇报情况。 郡府大殿内,沈劲尸体置于殿心,虽天寒不易腐败,但毕竟是尸体,肤色铁青,眼圈漆黑,浑身遍布着黄褐色的尸斑,短矢已经取出了,胸口凹陷的那一大块触目惊心。 除了王邃,羊鉴、诸葛颐和王彭之都在。 “哎~~” 众人默默看着沈劲的尸体,王邃叹了口气:“蔡将军,情形究竟如何,你与我等道来。” “自王郎等诸郎君走了之后,杨府君心无旁骛,去了顾忌,挥军强攻,而徐龛意在王郎等士家郎君,并无斗志,结果杨府君惨胜……“ 蔡豹娓娓道来,除了请王邃写信给王敦和王导分别劝说沈充,还应杨彦要求,把大胜改为惨胜,这主要有两方面的考虑,一是生怕王彭之心理不平衡,别又出妖娥子,对于这些士家郎君,杨彦只求不要再来了,毕竟惨胜易于接受。 另一方面是考虑到沈充,如果自己大破了徐龛,沈充的心气顺了,万一不来呢? 听完之后,诸葛颐点点头道:”看来此子颇识轻重,创造机会,于安寿世侄脱险之后方敢放手一搏,倒不枉我等青徐人家卖了个面子给王妃,那么……给朝庭的奏报如何书写?“ 王彭之现出了紧张之色。 奏报事关他的前程和名声,尤其现今执政的是刁协,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如果实情传回建康的话,绝对要拿出来生事。 许久,王邃沉吟道:”朝庭虽侨置琅琊,但当地仍留有数万民众,安寿担心羯贼早晚将至,届时家园俱毁,民没于贼,故不顾危险,于离郯城之后,往开阳说服当地乡人南归。 却不料,乡豪孙默居心叵测,表面应允,暗通徐龛,欲擒捉安寿一行献勒邀功,二贼于兰陵境以数千兵马围攻,幸得士宣兄率部死战,遣轻骑往郯城求援。 东海国相杨彦之率部前来,却年轻冒进,未能破贼,反死伤累累,吴兴沈劲见状,与安寿组织各自部曲强行突围,以誓死之心,破击贼众,贼不敢上,遂突出重围,沈劲中流矢殁。 劲清操著于乡邦,贞固足以干事,惜英年早逝,朝庭应予追赠,并下诏善抚沈充。“ 第一六二章 楼船尉 王邃的结论,把杨彦的功劳全部抹煞,其实这也是杨彦的原意,毕竟抢功毫无意义,朝庭的封赏只是虚名,说句不中听的话,他的奉禄连一粒米都不会给,现阶段,低调种田才是王道。 只是孙默无辜的成了贼寇,王彭之和沈劲等人不仅洗去了污点,也反为有功之士。 王彭之长舒了口气,羊鉴与诸葛颐更是连连点头,认可了王邃的结论,蔡豹虽有些不满,却不至于为孙默鸣冤,事情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王彭之一行带着王邃的书信,离开下邳,踏上了去往建康的归途,那些部曲、仆役与歌舞姬的下落他没好意思问蔡豹,实际上他心里清楚,多半落入了杨彦手里,可这也是没办法之事,只是有些心疼那些前溪歌舞姬,一想到成了杨彦的私宠,被杨彦压于胯下夜夜笙歌,心里就憋的慌。 杨彦要是知道王彭之的想法,肯定要道一声冤,短时间内,他还没法给那些歌舞姬排演西厢记,因为现有的西厢记是小说,需要改编成折子戏,相当于重写一遍。 这时他正带着亲卫在沂水岸边,听取一名中年人讲诉水军战法。 “陆上行军须观察山川道路,水军亦如是,水道状况、水流缓急、流量大小、水深高低皆关乎水战成败,孙权曾以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喝令曹操退军,关云长也曾借汉水暴涨擒于禁,斩庞德,乘船立围,困曹仁于樊城。 除水之外,还须注意风向,抢占上风口可加速行船,无论冲撞敌阵或投掷戈矛均能威力倍增,尤其火攻中风向至关重要,然一旦遇暴风,则不可出战,否则船只极易失控被刮向敌阵……” 这名中年人名为蒋钊,先祖蒋琬。 很多人只把蒋琬当作文臣,实际上蒋琬精于水军,曾于延熙元年,受刘禅命于汉中操演水军,意取上庸、魏兴二郡,却因旧伤复发,功亏一筹。 后蒋琬子蒋斌于季汉败亡之时投降钟会,在cd为乱兵所杀,蒋钊正是蒋斌这一支,祖蒋悦曾于巴蜀协助王濬打造舟船,其大型楼船,长百二十步,可装载两千余人,上构木城,筑起楼橹,四面开门,船上可骑马驰骋,便是出自于蒋悦之手。 但蒋悦身为蜀人,在晋的地位连吴人都不如,又因灭了吴后水军近似于闲置,故虽进洛阳为官,却不得重用,只能勉强混个温饱,及永嘉之乱,蒋钊率妻子南奔,不幸落入了阎平手里,全家沦为船工。 得知军中有此人,杨彦大喜,蒋钊也倾尽所能,尽述所长。 杨彦一边点头,一边问道:“公琰(蒋琬表字)公明察善断,循法治国,不喜阿顺,不听谗毁,实为一代贤臣,蒋公即为公琰公后人,想必亦精通水师战法,不知可有教我?“ 蒋钊客气道:“老朽不敢当,可试着为将军述说一二。 水战动辄舟楫数千,稍有不慎便至混乱,故军士、船工、舵手须分工明确,各就其位,战船行进调度须严格管理,檑鼓一通,吏士皆严,再通,伍什皆就船整持橹棹,军士各持兵器就船,各当其所,幢帆旗鼓各随将所载船,三通,大小战船以次发,左不得至右,右不得至左,前后不得易,违令者斩! ……水军战法无非三种,其一战船冲撞,利用已方坚船冲击敌舟要害部位,如划过舷侧断其长楫,冲撞船尾破其舵室,或拦腰撞其斗楼,毁其弩窗、矛穴,使敌船丧失部分战力。 其二当狭路相交,舟楫相逢时,须以楼船士跳帮接舷作战。 其三为火攻,然火攻不可轻用,须与天时地利紧密结合,否则攻敌不成反致燃及自身.......” 蒋钊的面孔,神彩飞扬,只是随即就叹了口气:“只可惜水军使用受河道湖泊限制,建造周期长,耗资巨,士卒训练困难,天下间已没有几人愿训练水军了,哪怕本朝大将军,虽拥舟千艘,却也只是把舟楫载运的步卒当作水军使用而己。“ 这话好理解,好比骑兵和骑马的步兵之差,从表面上看差不多,真到作战时就露馅了。 杨彦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闻蒋公言及水军,本将获益良多,我本有操演水军之意,却无良才,今幸得蒋公,我想请蒋公就任楼船尉,暂于沂水练军,蒋公意下如何?“ ”将军!“ 蒋钊不敢置信的看了过来。 荀华也是美眸中精芒一闪,别人或许想不到太多,但以她对杨彦的了解,仅凭此意,其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 毕竟北上与刘曜石靳作战,全靠步骑,用不着水军,水军的唯一用途就是南下进逼建康,这不是用来谋反还是什么? 不过荀华是杨彦的亲卫,一颗芳心又系在杨彦身上,自是不可能多说,甚至别人若有怀疑,她还要想办法帮杨彦遮掩呢。 杨彦丝毫不顾及荀华古怪的目光,又道:“如今条件简陋,只能暂屈蒋公于小江小河操舟,将来有了钱,本将会加大对水军的投入,有朝一日,定教我东海水军驰骋于江海,若是再开了府,亦可拜蒋公楼船将军。“ 蒋钊顿时浑身一震,依汉制,平地车骑,山地材官,水军楼船,楼船将军掌水军。 其实杨彦哪怕开了府,也没资格私授楼船将军,除非另开炉灶,但蒋钊不管,他是蜀人,在晋室本就不受待见,对司马氏更谈不上忠心,这刻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油然而生,一时竟忘了说活。 荀华从旁笑道:“将军言出必践,若蒋公有真才实学,必可一展所长。“ ”老朽失态了。“ 蒋钊拱了拱手,深吸了口气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岂敢不以国士报之,将军既委以重托,老朽理当效死,请将军放心,以目前六百余名船工编练水军,一年即可熟练作战。“ “蒋公无须多礼。”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与蒋钊继续往前走。 河岸立着参差不齐的粗大木桩,一根根绳索系着船只,杨彦若有所思道:“船只是否于岸边建造?“ 蒋钊点点头:”古来造舟,皆择江河湖岸便利之处,平时着人看守,以防被水冲走,建成之后,于舟底垫圆木,即可推入水中。“ 杨彦问道:“夏季山洪,势若奔牛,着人看守无甚大用,倘若为避水,于远处造舟,又将浪费大量人力物力,蒋公可有解决之道?” “这……” 蒋钊现出了为难之色,他觉得杨彦有点多事了,夏季发洪水有什么办法,通常都是避开这个时节造船,不过话不能这样说,正当他斟酌用词的时候,荀华已问道:“将军莫非有解决的法子?不妨道来让蒋公参考一下。” 第一六三章 先进的造船法 杨彦点点头道:“我有一法,可解决此难题,即于水边先掘船坞。“ ”船坞?“ 众人面面相觑。 杨彦解释道:“所谓船坞,是于河岸修建三面封闭、一面临水的深水池,于临水一面安装闸门,池底置一套支架,造船时,关闭闸门,排空积水,于坞内造好再引水驶入河中,修船则反之,船驶于支架上方,关闭闸门,抽干池水,船便降落于架上,如此一来,建造修理两相宜,不怕被水冲走,亦能节省民力,只须安排专人维护即可。” 蒋钊顿时嘴巴张的都合不拢了,这可真是个天才构想啊,虽然掘水池麻烦了些,但好处也显而易见,一劳永逸,且在近似于封闭的空间里操作,造船维修的速度也能加快不少,不禁赞道:“将军真乃奇才也,一语顿开茅塞,老夫甚为钦佩。” 杨彦并不谦虚,微微一笑:“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但求各尽其用,本将无非是动动嘴而己,真要有所成,还得仰仗蒋公啊。” “不敢,不敢,将军过谦了。” 这话听得蒋钊还是挺舒心的,连声谦让。 “嗯?” 杨彦摆了摆手,突然留意到前方不远有船工在修理船只,于是招呼:“蒋公,咱们去看看。” 一行人来到近前,蒋钊正要喝令船工见礼,已被杨彦制止,饶有兴趣的看着,几名船工也没在意,各自忙碌,浑然未觉身后有人。 从体形来看,这应该是一艘艨艟,外表的生牛皮已被揭下,船体有多处损坏,个别地方也卸了下来,能从船仓这头一眼望到那头,显然是准备重新安装木板。 杨彦注意到船体里没有龙骨,不由转头问道:“蒋公方才所言水战之法中,便有硬撞一途,若是我船与敌船相撞,如何能保证敌船毁而我船无恙?” “这……“ 有了船坞的先例在前,蒋钊不敢再轻视杨彦了,想了想,才道:”一般来说,需要由经验丰富的舵手掌舵,以我船坚硬之处撞敌船脆弱之处,除此之外,便是尽量把船造的坚固厚实,但事无绝对,须根据战场情形临机而动。“ 杨彦在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就着河滩画了一副简易的龙骨结构,又道:”此物为龙骨,造船时可先造龙骨,再根据龙骨造出船体。 它的优点是,因着龙骨的存在,不仅可坚固船身,提高抗风浪能力,还可把撞击力量分散由全船承受,除非对方的船只庞大,能一撞将我方全船撞毁,否则船体很难散架,并可根据龙骨,于舱中分隔出一个个相对密闭的空间,姑且名之为水密仓,这样,即使有局部损毁,也很难影响到全船,蒋公以为此法如何?“ 蒋钊仔细看着,越看越是心惊,虽然杨彦画的很粗糙,但作为水军世家,很快就看出了龙骨的作用。 事实上,龙骨直到宋代才出现,正是有了龙骨,才得以造出驶入大洋的海船,可以说,没有龙骨,就没有南宋繁荣的对外贸易。 当然了,龙骨并不是唯一,罗盘的作用不亚于龙骨,不过不出海的话,暂时还用不到罗盘。 那几个修船的船工也纷纷站了起来,向杨彦施了一礼之后,就望着龙骨,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在场都是有经验的船工,龙骨的构造不难看懂,渐渐地现出了震惊之色。 有了龙骨,战船不仅坚固性无以伦比,还能增加甲板面积,这样的天才构思是如何琢磨出来的呢? 蒋钊更是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杨彦,今天所获的知识,颠覆了他一辈子的造船理念,他根本就想不到,船还能这样造,同时,心里也隐隐有难以抑制的振奋之情汹涌澎湃。 是的,杨彦对水军的重视超出他的想象,他已经在幻想驾着新式战舰驰骋于江海的场景了。 杨彦提醒道:“蒋公,诸位,造船之法请严加保密,切莫让外人得去。” “请将军放心!” 众人也知道事关重大,忙不迭的应下。 杨彦无意中目光一扫,看到地上有一堆竹钉,便问向蒋钊:“是否以竹木钉固定船身?” 蒋钊施礼道:“将军有何见解?” 他有些摸到了摸到了杨彦的脾气,不闻不问,不发表意见,是表示赞同,一旦关注起某个方面,就说明这方面存在问题。 杨彦点点头道:“我军已开采出了铁矿,将来就用铁钉代替罢。” 蒋钊恍然大悟道:“将军高见,老夫明白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杨彦蹲在河边,现场指导船工制造龙骨,这东西不是口头说说,画个图就能做出来,需要大量的实践经验,还要用到一些力学知识,虽然杨彦没有动手能力,但船工有,他也有力学知识,关于承重的计算,弯曲的弧度都要靠他。 暂时这些计算公式教下去也没人看懂,不过没关系,有结果就行了,照着结果硬套,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船坞暂时还不能开挖,如果沈充明年北上的话,那么沂水将非常忙碌,船坞的秘密也将外泄,而且沂水现在是枯水期,明年夏季如果山洪暴发,会有多大的水量谁都没底,必须要实地观测夏季水量,结合冬春的枯水期,才能确定船坞距离河岸的位置。 半个月以后,第一副龙骨打造出来,不是太大,照着艨艟的尺寸打造,接缝部位以铁钉钉死,剩下的就以龙骨做基础造船,不需要杨彦亲力亲为了。 但是在杨彦准备离去之前,蒋钊又道:“将军,虽然龙骨出来了,但若真要造船,恐怕不是一两年能完成,毕竟新鲜木料含水份,木质是活的,会继续生长,若以此料造船,怕是不出半年,船体会变形漏水,甚至直接沉没,通常新料需搁置两年左右才能用以造船。 若是急用的话,只有一法,即掘出大坑,周围堆以薪柴,把木料煮熟,晾晒一两个月即可使用,不过此法费耗人力物力都难以想象,老夫不建议将军使用。“ ”这……“ 杨彦眉头一皱,这确实是个问题,前世就有书上讲到,新鲜木料不仅仅是造船,哪怕在建造一些宫殿、宝塔等大型工程上也需要晾晒很长时间,往往朝庭会建有大型的木料厂,专门用以晾晒木料。 不过蒋钊所说的煮沸提醒了他,于是问道:”蒋公可听说过石灰?“ ”石灰?“ 蒋钊不确定道:“倒是听说,通常用于粉饰墙面,却不曾见过。” 杨彦道:“郯城附近,有石灰矿,我回头组织人手去开采,石灰遇水即沸,可用于煮熟木料。“ ”哦?真有此等好事?“ 蒋钊大喜。 实际上杨彦早有开采石灰矿的打算,只是一直未能抽出身,生石灰就是氧化钙,加水会释放大量的热量,使水倾刻间暴沸,既可用于煮木料,又与水反应生成氢氧化钙,即熟生灰,调配成石灰浆、石灰膏、或石灰砂浆等,用作涂装材料与砖瓦粘合剂。 另外再以石灰石、食盐加氨等原料经多步反应可制得纯碱,再用熟石灰和纯碱反应可制成烧碱,当然,这都需要一步步来。 第一六四章 碱化工产业链 (谢谢好书友160227185121508的2000大赏,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打赏~~) 目前杨彦技术不缺,原料也不缺,很多常见的化学反应在简陋的自然条件下就可以完成,不需要太精密的仪器设备与讲究的环境,他缺的是人。 他的手底下只有两万多人,还包含大量的老弱妇孺,丁壮连一万都不到,其中半数为兵,除去造船,他已经开办了硝石产业、食盐业,造纸业、煤铁业,还要有人耕田,人手是真正的捉襟见肘了,可纵是如此,他仍是精打细算,又抽调了五百人去开采石灰矿。 这真是托了乱世的福,普通人只要有口饭吃,就不会闹事,如果搁在往后的宋明清的时代,如他这样滥施民力,早就怨声载道了。 不过除了工匠时常需要加班加点,杨彦严格执行四个时辰工作制,并不过于压榨剩余价值,因此他的口啤还是很不错的。 当然了,这最老的一批元老杨彦也会记着,将来会择才逐一提拨,随着他的壮大从而登上高位。 石灰岩位于郯城以北五十里左右的丘陵山区,在今天的郯城县庙王镇王庄村境内,可开采面积在百亩以上,对于杨彦这种划个圈就能开出矿的能力,只能用郯子托梦来解释。 甚至萧巧娘还私下里问道:“郎君,能否找到金矿?” 杨彦笑了笑:“你这小财迷,金子哪有那么好找的。” 实际上杨彦是言不由衷,金子还真的有,就在胶东半岛,曹嶷的地盘上,他记得清清楚楚,整个解放战争期间,解放军在胶东半岛合计开采了42万两黄金,有效的支援了解放战争,但目前他的手还伸不到胶东。 ‘青州啊!’ 杨彦不禁望向了北方。 对于他来说,胶东的黄金倒是不急,但石墨矿一直惦记着,有了石墨,就可以打造坩埚,烧制钢水,直接浇铸钢制构件,尤其是钢钉,因为铁钉在水中易腐蚀,以钢钉代替铁钉,可以使船只更加坚固,延长保养的周期。 目前,只能老老实实的开采石灰岩,石灰岩不是开采出就能用的,还需要在1000到1100度的高温中锻烧,排出二氧化炭,才能得到较为纯净的氧化钙,也即生石灰。 十天后,第一批约五十石生石灰出炉,用骡马运到沂水边上,就地掘了个大坑,铺以生石灰,上面放着刚砍伐来的新鲜木料,另有沟渠通入坑中。 蒋钊与一众船工均是摒住呼吸,若是这个方法能成的话,造船的效率会数倍提高,作为与船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又怎能不渴盼呢? “放水!” 杨彦一声令下。 船工掘开沟渠,引沂水流入,就看到一条水线灌入大坑,刹那间,水面沸腾起来,浓烟蔽日,哪怕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热浪! “将军,此法必成!“ 蒋钊家传造船,光是体验热气,就有了几分把握,不禁激动的叫道。 ”但愿如此!“ 杨彦微微一笑。 水咕噜咕噜的烧着,生石灰与水反应,释放出的温度超过了一百度,再加上熟石灰本就对动植物的细胞膜具有破坏作用,两相叠加,足以灭杀树干中未死亡的细胞。 所有人都指指点点,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对杨彦的超出时代本事,那是既不解,又渐渐地习以为常,荀华的心里还多了份骄傲。 而在杨彦眼里,这就是一条完整的碱化工产业链。 生石灰放在那个时代,是最完美的干燥剂,储存粮食的仓库中,洒点生石灰,可以有效吸水,防止谷物受潮发霉,也特别适合香菇和木耳的生产。 没错,将来有了足够的人手,杨彦会推广种植香菇和木耳,以及各种药用及食用菌类。 而以生石灰加水,既可煮木料,又可得到熟石灰,熟石灰的用途更广泛,除了建筑原料和杀菌消毒,还可用于对纸浆的漂白与糖的脱酸,当时的蔗糖,因工艺不过关,普遍带有一种酸味,如经熟石灰处理,可以制成近似于现代常见的白砂糖。 只是淮北不产甘蔗,提纯饴糖还得放到建康才行,不过熟石灰另一个关键用途便是与硫酸铜溶液按一定比例调配,制造农药。 硫酸铜的制取较为麻烦,天然的硫酸铜叫胆钒,大约产于云南和山西,杨彦要想打过去,还不知道猴年马月,但没关系,可以把铜培烧成氧化铜,再以硫酸制取。 那么铜和硫酸从哪里来呢? 铜产自于安徽铜陵,即当时宣城一带,硫酸可以从黄铁矿中制取,黄铁矿产自于安徽马鞍山,即当时的姑孰,这两处未来还是有条件攻占的。 毕竟要想农业增产,除了先进的耕作方法,化肥和农药也是必不可少。 纯碱则主要应用于平板玻璃与玻璃器皿的制造,以及面食的膨松剂,动物皮毛洗涤与鞣革中的碱剂。 其实在东海郡境,今连云港附过,就有储量庞大的石英矿,杨彦也知道玻璃的好,但他手头实在是没人了,只能留待以后再说。 相对而言,烧碱在那个时代,一些化工和纺织上的应用暂时还没有条件,能应用的方向,只是肥皂与造纸,以烧碱造纸,可以有效的分离纸浆中的非纤维素成份,使得纸面更加坚韧和细腻,再以熟石灰漂白,杨彦有信心未来的杨郎纸,足以风靡建康! 古人并不傻,如石灰产业链这类侧重于操作的项目,不需知道原理,只要告诉他步骤,12345清清楚楚,一样可以做出,说到底,还是人手不足啊! 杨彦暗暗叹了口气,如果他能掌握东海国全境,就足以打造出一条近代化的碱工业化工链条! …… 如今杨彦手头再也没有多余的人手了,每一个人都有事做,全军上下就如一根绷紧的发条,有条不紊的工作着,通过量变渐渐积蓄着质变的能量。 又是三天过去,郯城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天地间北风呼啸,一片苍茫。 现代人看下雪,那是美景,而古代,一场大雪足以冻死诸多的贫民,不过随着蜂窝煤的推广,每一户每一家都是温暖如春,安渡凛冬。 并不仅仅是杨彦这里的两万多人,煤炉和蜂窝煤也传入了郯城诸大户的坞堡当中,煤炉没有技术含量,熟练的工匠看一眼就能做出来,但蜂窝煤不同,如果不加黄泥,煤会很快烧光,加多了,火头又不旺,配方严格保密,因此郯城乡豪虽然仿制了蜂窝煤,却效果不佳,要么不够温暖,要么一会儿就烧没了,夜里还得换煤,打扰主家睡眠。 无奈之下,只能向相府购买。 杨彦给的价格还算公道,一只蜂窝煤两升麦子,或者三升豆子,小户每天需要使用几百只,大户得好几千,光卖蜂窝煤,每天的进项就有数十石粮食,积少成多,这是相当恐怖的。 不过这个价格真不贵,杨彦曾卖过木炭,一斤五钱,折合一升谷子,而一只煤的重量就超过一斤,燃烧效率也不差于同等重量的木炭。 当时麦子比稻谷便宜,因此两升麦子一只煤。 食盐也是按市价出售,盐价一般为米价的七到八倍,即每石万钱左右,在郯城这个地方,杨彦不收钱,全部以粮食和布帛折算,当然,给金银他更欢迎,油则是与建康一个价,实际上即使不种地,光靠煤盐油的收入,已经足以养活全军两万多人了。 这一天上午,杨彦趁着闲遐,带着荀华和萧巧娘去看看崔访等士人给小孩子们的教学效果究竟怎样,学会了那些文章,又会写了哪些字。 第一六五章 白虎通义 巧娘正和崔玲在一起,于是把崔玲也一并叫上。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崔玲的面色红润了许多,原本那瘦骨嶙峋的身板也稍稍丰腴了些,侧脸的疤痕用头发遮住了,看上去顺眼多了,倒是个娇俏可人的小娘子。 只是崔玲反多了些拘谨,只与萧巧娘坠在后面窃窃私语,荀华跟着杨彦,保持一个身位的距离,四人渐渐地走近了教室。 “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阳唱阴和,男行女随也......” 教室中,传来了小孩子的朗朗读书声,萧巧娘不由赞道:“阿玲,清河崔氏以经学传家果不其然,崔公也不愧是学问深厚呢,你听听这读书声,明显是有所感悟才会如此齐整。” 崔玲的俏面现出了一抹自豪之色,偷偷望了眼杨彦,却见杨彦眉头微皱,不禁问道:“将军为何皱眉?是对大父教学有所不满,又或是不明其义?“ ”呵!“ 杨彦晒笑道:”崔公所授乃《白虎通义》,我怎么会听不出?“ 《白虎通义》又名白虎通,共四卷,班固撰,记述汉章帝建初四年,白虎观会议有关经学内容之探讨,通篇继承了董仲舒今文经学的思想,以神秘化的阴阳五行为基础,为解释自然社会、伦理人生和日常生活的种种现象编造出了一套神学世界起源说,并神学化阴阳五行理论,也是宋明理学人性论的始祖。 崔玲又问道:“《白虎通义》集今文经学之大成,将军既然读过,那为何皱眉?莫非另有见解?” 杨彦突然发现,这小姑娘战斗力挺强的啊,但他要找的是崔访,不会和个小娘子为经学争论,于是摇了摇头:“待崔公出来再说。” 萧巧娘撇了撇嘴,向崔玲嘀咕道:“郎君见你是女流,不屑与你辩呢。“ 崔玲翻了翻眼睛。 荀华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杨彦虽说不打扰崔访,但教室那么近,崔访不可能听不到外间说话,在向学生吩咐了自己背书之后,就走出来,拱了拱手:“原来是将军亲至,不知将军可有指点老夫之处?“ 这话颇为傲气,也确实,南逃士人尚玄,但留于北地的士人仍以经学传家,尤其如清河崔氏,河东裴氏这样的大族,在经学上的造诣,无不堪称一时宗师,也将经学发挥到了极致,因此对杨彦有可能的见解,颇为不屑。 这与受了杨彦的恩德无关,完全是对自己学问的一种自豪。 杨彦也拱了拱手:“自《白虎通义》面世至今,已有两百余年,时易事移,今日之人事,未必是后汉初年之人事,以百年前不合时宜之学问教授于今,似有不妥!“ 荀华顿时暗道一声不好,给杨彦连打眼色。 果然,崔访刹那间老脸沉了下来,哈哈笑道:”老夫倒是眼拙了,竟不识将军原来也是我道中人,呵呵,那老夫倒要请教,如何不合时宜!“ 喧闹声惊动了别的教室,士人们纷纷出来,有一些直叹气:”将军啊,崔老治学严谨,名扬北地,虽将军于我等有收容之恩,但某仍要问一句,将军为何发此狂悖之言!“ 也有些劝道:”将军,或是你对经学的理解流于肤浅,其实经学博大精深,宇宙万物,人生至理,无所不包,无所不容,若是多读读圣贤书断不至于此,某劝将军还是向崔老陪个不是吧,他日有暇,请崔老为将军专门讲解,或能对经学有所领悟。“ 小孩子们纷纷扒着门缝,好奇的看了过来。 萧巧娘悄悄的扯了扯杨彦,她有些发怵了,别看这些士人落魄的很,但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厉害,自家的郎君,又怎么可能辩得过如此之多的士人呢。 杨彦却是双手一压,便道:”既然诸君都在,那好,杨某虽不才,今日便与崔老辩个清楚明白,若是理在崔老,杨彦自当执礼道歉,从此之后,对授学之事不再干涉,但若是侥幸胜了一筹半筹,那么今后诸君所授内容,须由杨某来定,如何?“ ”哼!“ 崔访大袖一挥:”将军,请!“ 说完,就自顾自的返身进了教室。 崔玲也哼道:”将军,虽然论起治政之道,妾不得不佩服,但大父浸淫经学半生,造诣之深岂是你能仰望,妾就事论事,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杨彦笑了笑,并不与阿玲计较,径直走了进去。 各人纷纷入内,教室里的学生让开座席,靠墙站成一圈,崔访身后,坐着所有的士人与阿玲,杨彦身后,只坐着荀华与萧巧娘,明显势单力孤。 司马氏代魏,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不仅在政治上,开创了权臣谋朝篡位的恶性循环,一代代的权臣,自王敦起、至桓温,前赴后继,及刘裕终取司马氏而代之,并齐梁陈效法而为,如果不是隋灭陈,陈后主之子,必是下一个被篡对象,历史一次次的轮回,似是永无休止。 这正是应了一句老话,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而且在学术上也是严重的倒退,正始之前,建安的昂扬基调是基于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和自信,充满着高扬奋发、积极进取的精神,但正始年间是历史的分水岭。 这一时期,从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诛杀曹爽从而实际控制政权开始,到师昭相续执政,十多年间,司马氏大量诛杀异己,造成了极为恐怖的政治氛围。 天下名士,少有全者,正是这一时期的真实写照,许多著名文人死于权力斗争当中,同时司马氏为了粉饰自己,竭力提倡儒家礼法,控制舆论,文人动辄得咎,因此正始文人很少直接发表政治见解,多以空谈,抒发苦难为主,玄学也应运而盛。 不过逃避并不意味着妥协,逃避只是发表不满的另类手段,两汉遗泽依存。 这些文人虽然附炎趋势,在对待学术的态度上却还是挺端正的,并不因吃杨彦,喝杨彦,受其收容之恩而与杨彦持同一立场,纷纷站在了对立面上。 这倒是让杨彦暗暗点头,说到底,不管什么人,都有内心的坚持,眼前的落魄士人或许也如此,他们失去了一切,为了生存不得不腆颜乞食,借以维系自尊的唯有对学术的坚持。 荀华与萧巧娘均是相视一眼,暗暗苦笑,这一看就不成比例啊,况且自身作为女流,没法在学术上给予杨彦帮助,现今唯盼望杨彦输的不是太惨。 崔访显然颇为满意,捋须沉吟道:“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阳唱阴和,男行女随也,此句出自于《易纬乾凿度》,若是老夫没料错,怕是将军由此始生不满,那老夫以此讨教将军,因何不满,将军又有何见解。” 第一六六章 唇枪舌剑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打赏与好友风伟伟的500大赏~~) 通常上了年纪的人,对于一休里面的提问回答印象深刻,这实际上正是唐代以前经学与玄学辨论的普遍形式,以问答的方式抒发自己的见解,并驳斥对手。 杨彦拱了拱手:“《易纬乾凿度》杨某曾有幸拜读,其理论依据为,由太易生太初,太初生太始,太始生太素,太素生浑沦,浑沦生天地,天地生万物。 其中太易乃寂然无物,太始则是从无形到有形,乃气之初,再形变而不质,此为太素,气、形、质三者浑然一体,而未分离,便是浑沦,又称为一,也即太极,由太极一生为二,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是为两仪,或称天地,再由天地生人和万物。 对此,杨某不敢苟同,《易纬乾凿度》所描述的过程,归纳为一句话,便是无中生有,正如赤手变真金,这简直是荒谬之极,宇宙运行,自有其复杂规律,岂可因无而生? 若果是如此,那么杨彦倒要反问一句,既为无,何能生有?本是无,有从何来?难道不经娘胎就直接迸出来不成?“ 这话颇为尖锐,不过崔访并未动怒,反现出了郑重之色,如棋逢敌手般打量向杨彦。 仅凭这段话,他就可以断定,杨彦对经学是有研究的,还非常深刻,也让他颇为不解。 近段时间以来,杨彦的所做所为他全看在了眼里,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在内政管理上,虽然他未必都认同,却不得不承认成效斐然,尤其那些五花八门的发明更是让人眼花缭乱,并切切实实的带来了便利。 光这些成就,就已经很让人不可思议了,但更不可思议的,还是经学,当世经学大家,谁不是穷经皓首一辈子,可这位小将军,也太年轻了吧? 要知道,经学不单纯是儒学,还包括周易、河图洛书等谶纬之说,仅是背诵,天姿稍欠者,背了后面忘前面,十几年都未必背全,而光会背还不行,还要理解,吃透,这一门学问足够人研究一辈子。 实际上,杨彦是沾了死过一次的光,中医从来就不纯粹是医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集合,作为中医老师和医生,杨彦前世为了学好中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周易,河图洛书,道藏等典籍都读过,虽然几乎忘光了,可是死前的记忆回溯把这些已经被忘掉的知识又重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里面。 “哼!” 崔访身后的一名士人冷哼一声:“昊天上帝,至玄至德,天道人心,惟精惟诚,乾坤造化,广布流行,阴阳生克,错综纷呈,皇极立宪,允执厥宸,幸甚至哉! 府君此言差矣,昊天上帝乃是天,天无所不能,区区赤手生金,无中生有,对于昊天上帝算得了什么?“ 这话放现代,显然连辩驳都不必,直接打电话叫脑科医院来领人了,不过当时人信这套,杨彦必须认真反驳。 略一沉吟,杨彦问道:“请问天是否两仪之一?” “然!” 这人点了点头。 杨彦又道:“《易纬乾凿度》云:浑沦生天地,那么显而易见,先有浑沦,后有天,昊天上帝既云天,必是生于浑沦,你云昊天上帝无所不能,可无中生有,那我再问,昊天上帝能否变出孕育他的浑沦?乃至更加原始的太素、太始与太初,直至最本源的太易? 此理便如母亲孕育婴儿,浑沦乃昊天之母,由母生儿,天经地义,儿岂能反生母乎?既如此,昊天亦是由有而出,怎可无中生有? 再若昊天为阳,地为阴,男为阳,女为阴,唯女方有孕育之能,故由昊天因浑沦而出,可推论浑沦为阴,既浑沦生了昊天,此为阴生阳,又怎可阳唱阴和,男行女随乎?请君指教!“ “这……” 这名士人哑口无言,其他人也纷纷交头接耳,但《易纬乾凿度》在经学中的地位还要高过《白虎通义》,而杨彦列举的论据完全出自于《易纬乾凿度》,相当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叫人怎么辩驳? 杨彦锐目一一扫过,继续道:“由此推论,阳和阴,并无固定的从属关系,阴阳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既阴阳如此,男女亦如是,各司其职,无高下之分,圣人其实早已阐明了道理,只是被后人歪曲罢了,崔公以为然否?” “嗯?” 萧巧娘来了劲,虽然杨彦说的比较绕口,但她听懂了,得意的看着崔玲。 荀华更是精神一振,她是女将,武力值远超一般的男性,自然对男人少了畏服,如今杨彦又从理论上阐明女性独立于男性的必要性,这话简直是说到她的心坎里了,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杨彦的原话带给自家女郎。 崔访则是沉吟了许久,才缓缓道:“将军之意老夫大致猜出了几分,以阴阳之理,重塑男女之位份,但既便阴阳无从属关系,而天地亦自有序,地承天,犹妻之事夫,臣之事君也,其位卑,卑者亲事,故自周于行,尊于天也,又岂能以男女之位份生搬硬套?” 杨彦不假思索道:“就按崔公所说,撇去昊天上帝不谈,浑沦开两仪,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然清者,意同于轻,浊者,意同于重,非指污浊,否则万物生灵乃至先贤圣皇皆存于污浊之中,不识清,不辨清,岂能明清?清又岂是臆想所能猜测? 况天果清乎? 天又为何物? 有说天为昊天上帝,也罢,天既为神,可有神迹,可曾显灵?“ ”如何没有?“ 一名士人接过来道:”君王失德,必有天灾,慧星扫尾,天狗吞日,皆为上天警示,若是君王有道,亦有祥瑞呈世,难道这不是神迹?不是上天显灵?“ ”呵!“ 杨彦哂笑道:”天地万物,自有运行规律,人亦有生老病死,把天地比作人体,天灾便如病患,岂可生搬硬套?你莫要不服,当慧星扫尾,天狗吞日出现之时,我可证明给你看,此乃自然现象,与神迹、人祸无关,事实是检验理论的唯一标准,我们在这里说破了嘴皮,亦是无全用处,可暂时搁下不谈。 反倒是老子说的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君王与否,士庶也罢,在天地中无非一刍狗而己,若天心真在,又岂会因刍狗波动而示下祸福? 若是你,路边有一破旧刍狗,你该当如何?是不闻不问,或是重新扎好?“ “这……” 该名士人顿时语塞。 杨彦趁热打铁,又道:“故杨某以为,天地时空合称为宇宙,一体不可分割,乃人生存之基础,何来尊卑之说? 由此推及,夫妻、君臣皆为一体,妻事夫,夫亦事妻,臣事君,君亦事臣。 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王无道,国家自亡,岂能归疚于天心? 便以汉为例,有汉一代,自惠帝六年起,卖官鬻爵成风,恒灵二帝为最,士民花钱买来官爵,又怎能不变本加厉压榨百姓,十倍百倍捞回,终至民不聊生,饿孚遍野,及张角之流振臂一呼,附众百万,国家由此崩析。 再如我朝,桓灵卖官,尚入公库,武帝卖官,却入私府,时司隶太尉刘毅曾直斥其非,及武帝后,我朝分崩离析,速比暴秦,实乃人祸之极也。” 第一六七章 魏文晋宣 崔访暗道一声厉害,杨彦不仅仅不是不学无术之辈,还反而有着自己的思想体系,这就很恐怖了,一时之间,他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这让他很难接受,钻研了大半辈子经学义理,怎可能轻易俯首认输? 于是不置可否,避实就虚,崔访问道:“将军所言虽有强辩之嫌,却也有些道理,那好,老夫再请教:正朔有三,伺本?天有三统,谓三微之月也,明王者当奉顺而成之,故受命各统一正也,请问将军如何看待?” 崔访提出的是董仲舒的三统论,即夏、商、周三代中,夏为黑统,商为白统,周为赤统,改朝换代是统之变的依次循环,三变只是形式,旧朝灭,新朝兴,正朔、服色、礼仪、都城可以变,但三纲五常不能改。 这是在给自已挖坑啊! 杨彦暗道一声老狐狸,辩不过就玩阴的了,随即微笑道:“黑白赤三色,黑为无序,白为无序渐有序,赤为有序,秦尚水德,以黑为尊,汉克秦,是为火德,火生土,是为魏,土生金,是为晋,依三统之论,该是五德更替,秩序渐定,天下太平。 可实情并非如此,今北方胡族肆虐,朝庭苟延于江南,天下竟愈趋混乱,由此可见,仅易色泽,不易根本,不更纲常,天下何以至长治久安乎?” 崔访摇头道:“魏禅于汉,晋禅于魏,一袭相承,三统未曾变移,魏晋皆为火德,故天下承汉未纷乱,与纲常无关。” 杨彦挥挥手道:“此言差矣,禅让乃唐尧美德,魏文晋宣拍马难及,魏晋得天下,美其名曰受禅,但献帝、陈留王是否甘心让出社稷江山?显而易见,无非是乱臣贼子势众,不得不让耳,否则便有杀身之祸。 且宗庙易,祭祀绝,国号改,故如汉代秦,所谓汉禅魏,魏禅晋应视为魏代汉,晋代魏,旧祚终结,新朝再起,纲常亦须变更,否则天下永无宁日。” 唐尧即尧舜禹的时代,是中国文人心目中最好的时代,那一时期,主上贤明有德,择良才以辅之,垂拱而治,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自周朝开始,历朝历代对唐尧均是赞誉有加。 虽然现代人都知道尧舜禹是怎么回事,那时生产力落后,国家还未成形,在考古学上,以某某文化冠名,处于原始社会末期的部落联盟阶段,但古代士人看中的并非物质条件,而是政治环境。 天子应如尧舜般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如具木偶摆放在殿堂上,该干啥你干啥去,天下事则由臣下代为,垂拱而天下治,这是历代文人心目中最理想的政治形态。 杨彦以唐尧类比,首先指出魏文晋宣搞的禅让在本质上是假禅让,毕竟唐尧被捧的太高了,是完美的道德化身,后两者是权臣篡位,如何能与唐尧比呢? 其次,再以魏文与晋宣反讽君王垂拱而治,看看结果,那是士人离散,民不聊生啊。 虽然杨彦这话颇为大逆不道,却无人在意,毕竟这时代除了荀崧、卞壸等少数人,忠臣真没几个,况且大家都是明白人,为何会家破人亡?究其深层原因,还不是拜司马氏之赐? 要说心里没点怨恨是不可能的。 只是杨彦把唐尧摆放在前,就形同于把大义推了出来,再以魏文晋宣确实不怎么样,因此他那天下易鼎,纲常亦易的观点很难辩驳,毕竟不管怎么辩,最后都会扯到真禅让与假禅让之争,偏偏魏文晋宣的历史并不久远,一幕幕肮脏而又血腥的往事历历在目,避实就虚,顾左右而言他很难做到。 很多人直到此时才明白了杨彦的本意,那就是天下易,纲常易,这是真正的离经叛道,也真正的正视起了杨彦,再也不敢拿他当个流民帅,或者普通军头看待了。 反因杨彦在经学上的造诣,至少摆放在了与自己同等的位置上。 一名士人便是嘿的一笑:“我道府君为何会写出西厢记那样的文章,原来是以小儿女事暗行教化之功,以此易天下纲常,果是好手段,好算计,也让我不得不钦佩府君的心胸,但府君亦是由江东出来,岂不知江东士族专权,又怎容庶人上位?“ 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杨彦是断不会承认,否则西厢记将如明清一样沦为禁书,于是问道:”说来惭愧,秋季来郯城,今已是隆冬,竟不知君名,敢问如何称呼?“ 这名士人拱了拱手:”不敢劳府君垂询,某泥阳傅冲。“ ”哦?“ 杨彦现出了讶色。 被阎平拘禁的一干人等中,简直是卧虎藏龙啊,目前所知的,就有清河崔氏的崔访,蒋琬后人蒋钊,如今又冒出个泥阳傅氏的傅冲。 傅冲之父傅宣为曹魏重臣傅瑕之孙,历仕赵王伦与怀帝,官至御史中丞,因傅宣无子,故以兄畅子冲嗣之,傅冲实际上是傅宣的继子。 杨彦也拱了拱手:”原来竟是傅中丞之后,杨某倒是失敬,听闻令伯甚得勒重,与张宾一起托以朝舆典章制定,君何不往襄国投奔令伯,反冒险南奔?” 傅冲的面容黯淡下来,摇头叹道:“大伯陷勒非是本心,无非苟且乞命罢了,我岂能再入虎穴,况家祖于中朝时与琅琊王氏,颖川陈氏等一众望族颇有旧交,故某欲南奔试试运气。“ 傅冲祖傅祗是个老好人,于八王之乱中保护了诸多的政治斗争失败者,深得时任司徒王戎与太尉陈准的倚重,并常常居中调节东海王越与怀帝的矛盾,这也是傅冲南渡的底气。 但杨彦并不看好,毕竟几十年前的旧故,还有多少人能记得?况且傅祗也只是得过王戎与陈准的赞许,与私交并无太大的关系,后期傅祗更是与苟唏共建行台,这直接就是越府的死敌了。 不过傅冲既然一心南渡,杨彦哪怕有留用之心,也不会拦着人家的前程,于是笑道:“再有月余,便是新年,杨某会于年前组织人手往建康一行,谨在此祝君心想事成。“ ”托府君吉言!“ 傅冲拱手称谢。 杨彦微微一笑,又向崔访道:”天下事如大江奔流,蜿蜒辗转,故水无常势,事无常情,无非是顺势而调,由此可推及,魏晋两朝未能使天下太平,那么纲常朔望亦须随势调整,此为圣人示下之理,杨某并无离经叛道之心,只想为这乱世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少年可畏啊!” 崔访深深的看了眼杨彦,叹道:”败了就是败了,老夫并非输不起之辈,况当今之世,社稷倾颓,骨肉离散,忠于君王者几无,反多是居心叵测者众,哪还有纲常可言,先贤圣音,早已不复存,老夫并非不知,只是不愿承认罢了,是时候重塑纲常了。 哎~~扯远了!“ 正说着,裴访现出了萧瑟之色,又问道:”既然白虎通义教不得,怕是经学其他著作亦被将军排斥,那老夫该教什么?“ 第一六八章 四轮马车 杨彦略一沉吟,便道:”不敢当裴公之问,目前暂教《孟子》与《论语》好了,他日有闲,当与诸君共注五经。“ ”注五经?圣人之言岂可私注?“ 一名士人讶道。 杨彦点了点头:“自古以来,皆是五经著我,其本质乃学者以五经里的思想与智慧诠释自我,而我注五经则开时代之先河,须先理解五经本义,再以其他典籍注经,力求追寻经书原意。 二者难分高下,若勉强分之,五经注我是寻求个人境界的升华,而我注五经则侧重于学问深浅,主动在我,当两者融为一体之时,便可打通经文间的思想壁垒,对原有经文加以引申、发挥,推陈出新,构建符合时代要求的新思想,使五经为我所用。“ 众人均是浑身微震,根据自己的需要去注解圣人之言,这是大逆不道啊,不过经学衰落是显而易见之事,传统的路子已经走不通了,那为何不能开辟一条新路呢? 这个想法倒是让很多人豁然开朗,崔访也目现奇光,望着杨彦。 只可惜的是,杨彦势位太低,其实凭着杨彦能说出这番话,在经学上的造诣就不会逊于当世任何一个经学大家,但光有才不行,还要有名望,说出的话有人听,注解的五经也才会引发重视。 有些人纷纷把目光移向了崔访,以清河崔氏的名望,主持注解五经绰绰有余,崔访也大为心动,不过很快,还是暗暗叹了口气。 毕竟注解五经的思路是由杨彦提出的,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越俎代庖! 但实在是可惜啊,杨彦吃亏就吃亏在身份上,他注的五经,别人不会看,直接扔垃圾堆。 实际上杨彦也没指望凭着注解五经名扬江东,士族的顽固是难以想象的,对寒门庶人发自骨子里的轻视,他注解五经的目地只用于教学,以强权强行推广。 就象教委编撰教材,这就是我让你学的内容,不学不行,必须按我指导的去学! “将军,刚有车匠来报,四轮马车已造出了样车,请将军有空去看一看。” 这时,门口有亲卫唤道。 “哦?四轮马车?” 很多人都知道杨彦曾交待工匠打造四轮马车,这一听说做出来了,颇为好奇,毕竟当时的车就没有四个轮子的,包括天子专乘的辂车或辇车也只有两个轮子,与通常的四望车相比,无非轮子特别高大,车体也较为宽敞。 四望车又名四望通幰七香车,名称很酷炫,其实就是一种带厢壁的车,三面有壁,壁上开窗,车前以帘遮挡,故名四望。 “诸君若有兴趣,不妨同去一观。” 杨彦笑着招呼。 “那我等就不客气了。” 小孩子留在教室里自习,其余人等纷纷跟着杨彦步出,不片刻,来到了工匠居住的区域,洁白的雪地上,赫然停着一辆四轮马车,两匹马已经套上了缰。 “见过郎主!” 工匠们面带激动之色,拱手施礼。 “不必多礼!” 杨彦挥了挥手,仔细打量过去。 后轮齐胸高,前轮则要小一圈,由于是四轮载重,车体长达丈许,宽达半丈,可谓庞然大物,车的前端是御夫的座位,最多可坐两人。 当时人赶的通常是牛车,速度慢,御夫直接坐在车架子上,两腿悬空,杨彦初见葛洪时,葛洪便如此坐姿,但四轮马车不同,因为速度快,御夫必须要端正坐,再采跪坐会让膝盖欲生欲死,所以车前放置了胡床,这和近代的马车几乎没有区别。 “如此之大的车体,又该如何转弯?” “天子之车也未及此,会否逾制?“ 士人们见着这么大的车,也是议论纷纷。 一名工匠又施一礼:”郎主,转向车轴已成功研制,可以很灵活的转向,并在车体与车架的空隙处垫了合计十六根弹簧,颠簸大为减轻,奴斗胆,请郎主上车一试。“ ”嗯~~“ 杨彦点了点头,向崔访问道:”崔公可愿同乘?“ “将军客气了。” 崔访也很有兴趣,欣然应下。 于是杨彦带着萧巧娘,崔访带着阿玲上了车。 车厢里未作修饰,前后两排胡床,四人分别坐下。 很多人有一种自唐以前,中国人执着于跪坐的印象,其实不是的,就以乘车为例,先秦车战时,车内三人全部采站姿毫无疑问,但民间乘车,路途稍远显然不可能一直站着,有一种可以躺的温车,而温车不是什么人都能乘,必须要公卿列候士大夫以上才有资格。 那么,就只剩跪坐和垂足坐两种方式,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在颠簸的车上跪着,下面垫的再厚都没用,因为哪怕膝盖吃的消,但仅靠膝盖着力,身体也难以平衡,只能垂足坐。 这有顾恺之的《女史箴图》为证,图中有一副汉成帝与班婕妤分乘两车的画面,虽然人物下半身被车舆遮住,难以辩认坐姿,不过露出车舆的上半身部位很多,从跪坐相对垂足坐较矮可以推测,古代乘车使用垂足坐。 崔访和阿玲很自然的坐在了胡床上,背靠车壁,其中阿玲还警惕的瞥了眼杨彦,把裙子往下拽了拽,两腿夹的紧紧的。 杨彦简直是无语了,难道自己义拒二美的事迹还没传开吗? 巧娘也是扑哧一笑。 “郎主,请坐稳!” 这时,随着车匠的一声提醒,马车缓缓开动,在雪地上灵活的左转右拐,并渐渐加速。 “怎会如此?” “如此之大的车,怎能轻易拐弯?” 顿时,外面惊呼连连。 崔访祖孙也是满脸讶异,作为最直接的乘车者,不能说一点颠簸没有,不过很明显,以数倍于牛车的速度行驶,颠簸却不如牛车,而这并非不能解决,只需要车内再垫以锦被或软垫,还能进一步减少颠簸。 崔玲不由借着秀发的遮掩,偷偷打量着杨彦,她是正宗士家女郎,清河崔氏的嫡女,论起身份,不会比荀灌低,是见过世面的,只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世上会有杨彦这种人,五花八门的发明创造不谈了,还在音律、、经学、以及治政军事上都有着深刻的造诣,好似无所不能。 突然她又有些羡慕起了萧巧娘,因为萧巧娘可以跟在杨彦身边,随时聆听教海。 由于下雪,车并没跑多远,兜了几圈就停了下来,士人们纷纷上前观看,杨彦满意的叫亲卫给工匠记了功,就又问道:“可有法子把车轴封闭起来,从外面看不到车轴的结构,要求一旦拆解,就会破坏车轴,无法复原。” “这……” 工匠们面面相觑,商量了片刻,其中一个小心翼翼道:“郎主,可在车轴的关键部位蒙一层铁皮,再以铁汁浇死,要想拆解的话,只能强行破坏,可这必会损坏结构,若是车轴坏了,没法修理啊。” “修什么修,不修,坏了直接换!” 杨彦大手一挥! 第一六九章 追赠沈劲 (谢谢好友风伟伟的两个打赏~~) 四轮马车是杨彦的赚钱工具,如果这独门技术被人学去,那还怎么赚钱? 当然了,真要破解的话,防是防不住的,不过能拖得一刻是一刻,与四轮马车有可能带来的巨额收益相比,更换车轴那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虽然四轮马车被杨彦当作装逼神器,但并非不实用,在车辆可以通行的地方,可以极大的提高运输效率,只是在打造实用型的马车之前,杨彦吩咐工匠先打造八辆装逼马车。 首先是为裴妃打造一辆百鸟朝凤车,在车厢四壁雕刻百鸟朝凤图案,以此烘托裴妃尊贵的身份,然后是荀崧,雕刻黄山迎客松的图案,象征荀崧高洁的品行。 那天来送行的荀邃、温峤与卞壸,作为答谢,杨彦也将各自送出一辆车,荀邃的图案是云海波涛,象征名士风度,高深莫测,温峤的图案是玉柱擎天,指栋梁之才可任天下大事,而卞壸是忠臣,用精贯白日最为合适,意指极度忠诚。 另三辆分别送给葛洪、谢尚与袁耽。 配给葛洪的图案是仙宫胜景,而谢尚与袁耽共用一副鹰击长空的图案。 由于距新年只有一个月不到了,杨彦要求十天之内必须打造出来,于是,漆匠、木漆、画匠、车匠、轮匠与铁匠充分调动,加班加点,在第九天的时候,八辆车完美出炉,其中以裴妃的车驾最大,配四匹白马,其余都配两匹马,谢尚与袁耽的车则要稍小一圈。 第十天早晨,荀华领一百五十名亲卫,两百骑,八辆四轮大马车,数十普通车驾,载从王彭之那里得到的山珍,送给荀灌及女亲卫们的眉尖刀,还有萧温、萧仁及朱锲托她带回的家信回返建康。 随行另有以傅冲为首的十来名士人,全程预计十天左右,可于年前抵达。 至于没走的士人,显然将留在郯城,杨彦会于年后择才一一录用。 …… 由于王敦坐镇武昌,路途颇远,需要得到王敦的书信才能公开沈劲的死讯,因此王彭之一行轻车简行,悄无声息的回了建康。 这段日子以来,王彭之并不好过,其父王彬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失望透顶,其弟王彪之,虽然口头上安慰,但话语中总有些阴阳怪气和兴灾乐祸的意味,至于其他的堂兄弟,王彭之没见到,不过很容易想象出私底下谈论自己时的情形。 也是这一天,王敦的书信来了,于是有关此行的奏报由王彬送入了尚书台。 “哦?” 刁协翻阅着,越看心中越喜,如这类官样文章,他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玄虚,分明有可供利用之资啊。 但表面上,刁协仍是叹道:“不曾料此行竟如此曲折,真是难为安寿郎君了,对了,安寿即为谒者仆射,为何不来尚书台复命?” 王彬硬着头皮道:“犬子心念沈郎之死,茶饭不思,以致形容枯镐,似欲染疾,故王某使其在家休养,以免惊扰到台阁诸公,反为不美,由王某代其逞递。“ ”哎~~“ 刁协叹了口气:”徐贼凶残,琅琅乡人胸怀异志,岂能怪责安寿?反安寿对故友拳拳之心令人感怀,这事暂时先放一放罢,着安寿在家将养,勿要着急,年后再来亦不为迟,老夫也将与主上商议个妥善的抚恤之法。“ ”王某代犬子谢过。“ 王彬明知道刁协不会这般好说话,却只能称谢。 刁协挥了挥手:”年关将至,诸公人忙事多,老夫就不做恶人了,都散了罢。“说完,便揣起王邃的奉报,往后堂走去。 ”嗯?“ 荀崧心中一动,他也觉得奏报有猫腻,于是跟了过去。 “景猷为何而来?” 进了后堂,刁协再也抑制不住满脸喜色,捋须呵呵笑着问道。 荀崧沉声道:“玄亮意欲何为?” 刁协理所当然道:“自是去苑中面禀主上。” 荀崧冷哼一声:“玄亮莫不是要去主上面前搬弄是非罢?“ ”知我者,景猷也!“ 刁协哈哈一笑,便挥袖而去。 ”这老匹夫!“ 荀崧暗骂了句,还是跟上了刁协。 尚书台紧挨着苑中,二人一前一后,经通报,于乐贤堂获召。 “臣刁协,臣荀崧拜见陛下,太子陛下。” 玉阶上,坐着司马睿,侧边是司马绍,二人执手施礼。 “无须多礼,二卿所为何事?” 司马睿笑着摆了摆手。 如今的司马睿,可谓喜上加喜,自从纳了郑阿春为夫人之后,先是给他生了司马焕,但可惜一年后夭折,今年则是生了司马昱,还没断奶,就又有喜了! 古时人丁兴旺是好兆头,司马睿很容易就联系到明春的土断上,这是不是意味着土断将一帆风顺呢? 司马绍的心情不亚于老父,他的太子妃庾文君也有喜了,前几年,庾文君生了个小公主司马兴男,略有些遗憾,明年的孩子,让他满怀期待,但愿是个麟儿。 “请陛下与太子殿下过目!” 刁协感受到阶上父子的喜意,取出王邃的奏章呈了上去。 有宦人呈在司马睿案前,司马睿越看,脸面的喜色越浓,这可把司马绍撩拨的心痒难耐,不禁问道:“阿翁,何事喜形于色?” “道畿,你看看。” 司马睿向左右示意,又有宦人小心翼翼的揭起奏报,呈在了司马绍的案前。 “哦?” 司马绍一看,也是禁不住的面现喜意。 荀崧却是暗暗摇头,他当了几十年的官,一双慧眼洞明如炬,如何猜不出刁协的心思呢,分明是想拿沈劲之死做文章啊。 “嗯~~” 许久,司马绍才把目光移开,叹道:“沈劲死于国事,自不能让沈氏寒心,刁公以为该当如何?” 刁协拱手道:“沈劲死于徐龛之手,又于兰陵境内遇袭,故臣以为,可追赠沈劲泰山太守,奉高县候,世袭罔替!“ ”玄亮,不可!“ 荀崧急声拦阻。 泰山太守倒罢了,是虚职,而世袭罔替奉高县候的目地昭然若揭,县候是三品,虽然沈劲无子,却能过继,沈充若再有后,可择孙辈过继给沈劲,或从子侄辈中择后归入沈劲一脉。 世袭罔替形同于认可了吴兴沈氏的高门士族地位,但前提是沈充要拿下奉高作为封地,对于乡豪之家来说,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也摆明了挑拨沈充攻打徐龛的目地啊。 你想做高门士族,行,把奉高攻下! 但沈充是王敦的爪牙,挑唆沈充北上,形同于折琅琊王氏羽翼,大将军,大司徒,岂肯干休? 第一七零章 尸骸还乡 “为何不可?” 刁协转头问道。 “这……” 荀崧反而语塞了,毕竟很多事情其实大家心知肚名,却不能摆上台面说,比如为何一定要把沈劲封到徐龛的地盘? 斟酌半晌,荀崧才道:“朝庭安抚沈充原意虽佳,但若是族中一子弟死节便得以世袭列候,恐怕效仿者大有人在,朝庭礼法何存? 况充乃大将军霸府参军,追赠其子,还是先循大将军之意较为妥当。“ ”景猷此言差矣!“ 刁协摆摆手道:“以处重奏报来看,牺牲自己而全同伴之命,堪称义也,杨彦之畏徐龛势大之时,劲挺身而出,堪称勇也,且于万军之中掩护同伴杀出重围,堪称信也,劲之死,尤为壮烈,今有义勇信三全之士,如何不得追赠列候? 至于景猷所言之二,老夫倒要多嘴问一句,这天下,究竟是谁家天下,陛下追赠义勇信之士,何须得大将军首肯?” 荀崧的眼里,现出了落寞之色,他一心想调节皇帝与士族间的矛盾,凡事稳字当头,先把小日子过下来,慢慢积蓄元气,再择良将北伐驱胡,可从这三位来看,哪有半点妥协的余地,分明是要把矛盾尖锐化啊。 他感觉自己老了,真的无心也无力,去替这风雨飘摇的小朝庭操心了。 倒是司马睿见着荀崧的神色,心生不忍。 愍帝在位时,杜曾奉荆州刺史第五猗之命,率军来宛城,与荀崧交接,遭严词拒绝,后遂有荀灌突围求援之事。 从法理上来说,杜曾围宛城无可厚非,当时晋室的正朔在愍帝,第五猗是愍帝任命的荆州刺史,遣杜曾接手宛城有理有据,荀崧的行为实际上是抗命不遵。 却毕竟琅琊王幕府割据江东又成事实,虽未称帝,但晋室已经形成两个朝庭了,荀崧不看好孤悬长安的愍帝政权,意属琅琊王,故有抗命之举。 正是这一举动,以颖川荀氏的身份承认了江东政权的合法性,带动了荆襄大豪纷纷归心建康,大江南北在名义上统一起来,对于司马睿的意义尤为重大,还是颇为感念的。 其实司马睿从哪方面看,都有明君的特征,只可惜生不逢时,若是能在八王之乱中掌权,也许晋室的历史,乃至中国的历史就要改写了。 “哎~~” 司马睿叹了口气:“景猷兄啊,你我之间不必虚言,想必你亦看破了玄亮此举用意,今主弱臣强,实乃国之危也,而吴兴沈充,素有豪宗之名,也曾讽谏过处仲(王敦表字)行事,可见其人尚慕王道,奈何南北隔绝,不得重用,今朕欲借其子殒而擢充,使朝庭得一臂助!“ 司马绍也道:”侨门南渡以来,压制吴人,若朝庭还在洛阳倒也罢了,如今朝庭已迁至吴地,再抑吴人不合时谊,君上实欲借充结吴人之心啊!“ 这是真正的推心置腹,作为皇帝,虽未必言尽其实,但能和臣子说这种话已经很不容易了,荀崧眼里现出了感动之色,出列深施一礼:“陛下与太子殿下淳淳善言,臣何当此殊荣,请下诏便是。“ ”嗯~~“ 司马睿、司马绍与刁协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满意之色。 荀崧虽然忠于朝庭,却和哪一方都保护着距离,尽管不能说今天的一席话就把荀崧拉入自家阵营,不过从荀崧的表现来看,无疑是个好现象。 若有荀崧归心,刁协一系至少在声望上将大增,再加上夫人郑阿春与太子妃庾文君双双怀孕,难道真是天偌晋室? …… 新年的脚步渐渐近了,古人把新年叫做元正、元日,或元旦,朝庭、各牙署与民间都会举办规模不一的庆贺活动,尤其是今年一整年,尚算得上太平,普通人家未受兵祸徭役之害,江东地面也无水旱之灾,值得好好庆贺一番,期待来年会更好。 凡是有点条件的,都会买点猪肉、大米,改善改善伙食,再扯上几匹绢布,置一身新衣,养狗的还会杀狗,煮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狗肉汤。 狗自古以来就是华夏民族的主要肉食来源,毕竟狗比猪好养,猪尚要猪圈,定时喂食,而狗不用管,一整天在外晃荡啃垃圾吃,天黑了会自己回家。 所以杨彦若有一丝可能都不吃狗,这倒不代表他是狗粉,主要是狗通人性,前一刻还跟你屁股后面摇尾巴,后一刻就变成了狗肉汤,着实让人难以接受。 而在吴兴武康县的前溪庄上,气氛沉凝,似让人憋闷至难以喘气。 大殿中心,呈放着沈劲的棺椁,经过这么长时间,哪怕做了简单的防腐措施,尸体也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褐黄色,肌肉因水份的丧失,有干尸化的趋势。 沈充扶着棺壁,直直的望着躺于棺中的独子,眼里懊悔与愤恨交织,他的发妻魏氏都哭晕过好几回了,唤醒了又哭。 这时便坐在地上,扶棺哭道:“劲儿啊,你死的好惨啊,那杀千刀的徐贼,怎不遭天打雷劈啊,那杨彦之如此废物,朝庭怎启用这等人出镇一方啊,那王彭之,羊卉等郎君都活着回来了,怎偏偏就你遭了噩啊……” “闭嘴!” 沈充忍无可忍,回头喝斥。 魏氏不敢置信的看着沈充,哭叫道:“你……你这老奴喝斥我?你有本事怎不去淮北把那徐贼千刀万剐,冲着妇人吼什么吼啊,劲儿啊,阿母也不想活了,呜呜呜~~” 魏氏越哭越来劲,一边的婢女侍妾也不敢多说,在这种时候,稍有行差踏错,便是杀身之祸。 还是钱凤叹了口气,劝道:“大嫂,请节哀顺便,士居兄并未说过不为世侄报仇,可徐龛远在千里之外,拥兵上万,须从长计议啊。” 沈充虽任王敦霸府的参军,但平时并不在武昌,依然留在乡里,一方面铸造铁钱,套取财富,另一方面操演兵卒,打造兵甲。 钱凤出身长城钱氏,是沈充的发小,也被荐与王敦,敦任凤铠曹参军。 魏氏泪眼朦朦,满怀期望的望向了沈充。 钱凤又道:“真要发兵,也非旬日之事,这里交由凤与士居兄即可,大嫂还是先下去歇息罢,世侄的后事不能不办,还须大嫂调度。” “那就有劳士仪了。” 魏氏勉强点了点头。 那些侍妾婢女顿时松了口气,七手八脚的把魏氏搀了出去,诺大的殿堂里,只留下钱凤与沈充,钱凤把棺盖盖上,望向了沈充,问道:“士居兄,你自始至终未发一言,若有想法不妨与弟道来,弟可为兄参谋。” 第一七一章 兰陵太守 (谢谢好友书友160227185121508的10000大赏~~) 沈充的目中,渐渐地现出了悲哀之色,恨恨一击棺盖,便道:“我吴兴沈氏虽非中原南渡高门大族,也不算江东甲第豪门,可若论传承之久,谁能及之? 我沈氏始祖聃季乃周文王第十子,武王同母弟,聃国(今山东定陶)开国君主,冉姓得姓始祖,其裔孙亦有被封于沈子国(今安徽临泉),故得姓沈,后二十六世祖抉济公务农,于周烈王二年(前374),丁未迁菰城(今湖州),此乃我吴兴沈氏之始也,至今已七百年矣。 这七百年间,我沈氏名人辈出,尤以祖威卿公(沈戎)被汉光武帝嘉功封海昏侯,却辞不受,乃避地徙居会稽郡乌程日余不乡,守护乡土,与乡人与善,但上天怎如此待我,竟教我绝后!“ “诶!” 沈充重重叹了口气,满面的不甘之色。 钱凤陪着叹道:“天道不公,何独于君,想我钱氏亦彭祖之后,而彭祖乃颛顼帝玄孙,我家祖上世为周代钱府士官,遂以官为氏,于前汉末为避王莽之乱迁乌程,又于后汉迁长城,如今那些琅琊王氏,泰山羊氏不过新起之秀罢了,如何与你我两家相比? 可天道便是如此不公,他为高门大族,我却为乡土豪宗,徒叹奈何? 今大司徒与大将军书信一并送来,劝兄戒急用忍,无非是担心兄意气用事,乱了部署罢了,而朝庭亦有诏追赠世侄,其心岂难猜测?“ ”哼!“ 沈充冷哼一声:”我虽为大将军参军,可那武昌连去也未去过,大将军不过看中我的财富与兵甲罢了,本无恩义于我,我若听信王氏,便自恶于朝庭。 朝庭虽不怀好意,以阳谋分化我与王氏,或还有坐山观虎斗之意,可又何尝不是借此施恩于我等南士?但我若代这不孝子领封,必会惹来大将军与大司徒不快,呵,我有丧子之痛,谁人念及?反使我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士仪,你说我该当如何?“ 钱凤沉吟半晌,才道:”世侄既于兰陵境内被徐龛袭杀,兄可受朝庭诏,并以为世侄报仇为名,自请为兰陵太守,率部北上,朝庭必乐见!“ ”什么?你让我抛弃家业去淮北?“ 沈充吃惊的看着钱凤。 钱凤认真的点了点头:”南乡各宗盘根错节,兄于吴兴,诸多掣肘,难有发展,而兰陵距郯城不过百里,想那杨彦之区区一黄口小儿,都敢攀附裴妃,出任东海国相,此子以拼凑而来的数百部曲过江,不过数月,便己拥兵数千。 兄则不同,于吴兴立足久矣,根基深厚,杨彦之敢过江建功立业,兄为何不敢?此亦为兄跳出藩篱的唯一途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否则终为人刀俎。 届时弟当率众随兄,况有嫂家魏氏必随,合你我三姓之力,可出万余精兵出镇兰陵,先慑其乡人,掠其家业,再击破徐龛,并其众,未必不能有一番作为,岂非胜过为人棋子,不得自主?“ 沈充明显心动了。 是的,连杨彦这种毫无根基的寒门卑子都能过江任一方方伯,还活的好好的,他能行,我为什么不能行?一旦在兰陵立下根基,就是一方豪强! 当时石勒只是北地诸候中的一员,有青州曹嶷、幽州段氏与长安刘曜等大敌环绕,虽露峥嵘,却未成大器,时人对石勒的畏惧远不如几年后视之如虎狼。 不过沈充还是迟疑道:“那我家业怎办?” 钱凤摆摆手道:“又非举家北迁,当留一部分守家,若事可为,可以吴兴为根基,支援兰陵,壮大发展,若事不可为,亦可退回吴兴,进可攻,退可守,已立于不败之地。 淮北虽乱,若是经营的好,可成王霸之业,当初杨彦之自请为东海国相,弟曾仔细研究过,虽前路坎坷,却可坐观建康风云变幻,不必再受高门士族掣肘,不失为一妙着,而兄实力百倍于杨彦之,再有弟为兄参谋,有何担心之处?“ ”好!“ 沈充猛道一声好:”沈钱二姓,世代相交,今有士仪助我,何愁大事不成?我即刻向朝庭上表,来人,笔墨伺候!“ ”诺!“ 两名前溪歌舞姬款款上前,于案上铺上纸,另一个于案头研起了墨。 …… 就在沈充向朝庭上表自请为兰陵太守的时候,荀华为首的一行车马也行至了建康东篱门。 士人们心情复杂,纷纷望向了素有天下第一大城之称的建康,虽是以竹篱围成的简陋城墙,但门内,隐约可见络绎不绝的车马,与往来不休的人群,确不负繁华之名。 有的目中隐含振奋,仿佛进了城,人生就将迎来飞跃,还有的面带迷惘,也不知建康之行是对是错,但来都来了,已经回不去了。 其实很多人在郯城过的还是很舒心的,无论吃穿用度,从不短缺,杨彦也给予应有的尊重,虽与当初身为士人之时不能比,可那种大集体生活偏偏在心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象。 荀华向一众士人拱了拱手:“将军念及与诸君相交一场,今以此车赠诸君,车内有绢五匹,钱五万,仅以此薄礼全诸君应急之用,还望莫要推辞。“ 荀华所指的车,自然不是四轮马车,而是骡子拉着的乌篷车,一人一辆,但纵是如此,也出乎了士人们的意料。 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些人身无分文,如果今晚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很可能会活活冻死。 当时的商业都把持在豪门巨富手里,出一趟门,少则数百,多则上千,就是一支军队,地头往往也接洽好了,如明清常见的零散行商在那个时代,出门不是被杀就是被抢,城市里不可能有客栈或青楼之类供人歇脚之外,淮水上偶尔有些画舫,那是为寻求新鲜的庶族豪门服务的,留宿一晚,至少也要万钱,就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 因此杨彦赠车赠钱赠布,形同于解了燃眉之急。 在这十来名士人中,有一些的妻儿已经寻来还过去了,便如傅冲,他的妻儿侥幸未死,都在阎平手上,经辩认后还给了他。 傅冲这时拱手,重重叹道:“将军待我等,仁至义尽,傅某本无颜再受将军馈赠,但为妻儿计,不得不厚颜受下,此恩此义,当铭记于心,他日有成,必有回报。“ 其余士人也七嘴八舌的称谢,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杨彦的手头不宽裕,两万多人的吃喝拉撒全指着他,能拿出这些钱财来,确实不容易,士人们都清楚。 甚至有的眼圈微红,偷偷抹起了眼泪。 “诸君保重!” 荀华不欲多说,拱了拱手,便领着队伍,告辞离去。 车队缓缓驶入城,虽然荀华归心似箭,但四轮马车还得先送出去,于是差人赶着车,分别给袁耽、谢尚、卞壸、荀邃和温峤送去,她自己将亲自送给葛洪和裴妃,以及自家女郎。 想了想,荀华先往葛洪家。 车队由东到西,横亘全城,大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了葛洪的小院。 第一七二章 回娘家 “笃笃笃~~” 荀华扣动门环。 “谁呀?” 不片刻,门内传来了葛慧娘的声音。 荀华笑道:“是我,荀华,受将军之命拜见稚川先生。” “啊,阿翁阿母,杨家郎君回来了,我说吧,等两日再回句容,果然没等错!” “阿母,杨家郎君反正就他自己和巧娘两个,不如邀来咱们家过年吧!” “唉呀,糟了,被听到了!” 荀华听的清清楚楚,葛慧娘就象一只兴奋的鸟儿,在唧唧喳喳中,门打开了。 葛洪、鲍姑与葛慧娘全都迎了出来。 “拜见稚川先生,葛夫人!” 荀华恭恭敬敬施礼。 “咦?杨家郎君呢,巧娘呢?” 葛洪和鲍姑还没捞取着开口,葛慧娘已四下里张望起来。 荀华懂了,原来这个小娘子也是芳心暗系檀郎啊,不过她并不吃醋,只是笑道:“将军庶务繁忙,难以抽身,故托我把这辆马车赠予稚川先生,车内装有淮北特有的山珍,对了,巧娘也让我捎个话,向慧娘你问好呢。” 葛慧娘那修长的眸子中,现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 荀华又道:“将军虽忙,却曾经说过,他日鲍老神仙成仙之日,必携巧娘往丹阳观礼。“ ”嗯?“ 葛慧娘眼神亮了起来,扯着鲍姑衣角问道:”阿母,好象明年年底,外王父就该成仙了吧?“ 鲍姑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女儿啊,杨彦之不在的时候,总是念叨着,分明是芳心暗系,看来是得把亲事定下来了。 所谓夫妻同心,葛洪也略一点头。 葛洪夫妻本没什么士庶之见,只是单纯欣赏杨彦人才难得,各方面也很顺眼,并不觉得把女儿嫁过去会辱没了自家的门楣。 “如此甚好,届时我们会着人往郯城捎信给彦之。” 鲍姑笑了笑,便与葛洪一起望向了那辆四轮马车,硕大的形体又让夫妻俩大为愕然。 “这……车怎如此古怪?四轮如何转身?” 鲍姑不解道。 荀华笑道:“这辆车是将军琢磨出来的,虽有四轮,却灵活异常,且不颠簸,速度快,稚川先生一试便知。” “哦?” 一家三口纷纷意动。 虽然古人的生活节奏很慢,坐个牛车哼哧哼哧慢慢跑也不碍事,但速度快点谁不愿意呢,况且四轮马车的车体又高又大,仅从视角效果上,就辗压牛车,再坐上去,看那边又矮又慢的牛车,能一样么? 葛慧娘笑道:“那荀华姊姊先进来坐坐吧,刚好给我们说说杨家郎君的事情。” 荀华回头看了眼车队,摇摇头道:“不了,我还得去王妃和女郎那里,恐怕会耽搁时辰,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用过膳再把你送回来,如何?” 葛慧娘回头看向了父母。 葛洪理解爱女的心情,挥挥手道:“去罢,别失了礼。” “嗯!” 葛慧娘重重一点头:“阿翁,阿母,那小女就过去了,回来再和你们说!“ …… “阿兄,阿兄,快点,再快点!” “好快,好稳啊!啊!啊!” 袁耽刚一收到马车,就心喜不己,载着袁女正和袁女皇,勒马飞驰,到底是少年人,追求刺激,高速,要的就是心跳的感觉,不怕速度快,就怕不够快。 杨彦送他的马车非常结实,也非常稳,铁木辐合轮子,轮底凹陷,内里填充皮革,可进一步减震。 其实橡胶的来源不仅仅是橡胶树,杜仲树和产于两广的鹿角藤也可采胶,但前者的制取非常复杂,要用到一系列的化学反应,目前杨彦没这条件,后者的质量则要好过橡胶树中提取的橡胶,只是太远了,他暂时没能力把手伸到那边。 这不是派几个人就能过去的问题,毕竟鹿角藤不能移植到北方,如果没法长期驻扎的话,毫无意义,因此只能暂以皮革代替橡胶,虽然会有磨损,可这车就是用来装逼的,不在乎成本。 袁耽的两个妹妹,坐在车里,放声尖叫,他自己虽不至于大喊大叫,不过看着那一辆辆慢悠悠,哼哧哼哧的老牛车被自己一掠而过,尤其是车中射来的惊愕目光时,心里别提有多满足了。 袁耽已经迈入了富足行列,因为有钱,他的家重新修葺了一遍,雇了些婢女仆役打理生活,交际也越来越多,这时就在想,该去哪里显摆呢? “嗯?” 袁耽突然眼神一亮,正见谢尚垂头丧气在路边走着,于是勒住马匹,探头唤道:“谢尚!” 谢尚抬起头来,见着神彩飞扬的袁耽,眼里现出了一抹黯淡。 “哈哈~~” 袁耽哈哈一笑:“谢尚,兄这车漂亮不?这是杨郎特意托人从郯城送与我,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杨郎此情此义,及海深啊。” 袁女正也问道:“谢家郎君,杨家郎君怎没赠你?不该啊,杨家郎君与你也是莫逆之交,怎可能漏了?” “哎~~” 谢尚叹了口气:“赠了,与你兄这辆,一模一样。” 袁女皇讶道:“那你为何不驶出来?这车又稳又快,比牛车舒服呢。”、 “别提了!” 谢尚苦涩道:“杨郎着人赠车之时,我不在家,由大伯代收,待我回到家里,正欲一试,大伯却与我言,乃父以旷达闻名江东,你当继乃父之风,怎可为区区俗物心喜,况由奢入简易,由简入奢难,此车奢华,若被人见着,怕是有辱乃父清名。 你还年幼,应多读诗书,不应心系外物,待你他日有成,再求身外之物也不为迟……“ 谢尚模仿的维妙维肖,还未说完,袁家那三口子已是忍不住的捧腹大笑起来。 ”谢尚,必是你大伯见物心喜,哈哈哈哈~~“ 袁耽哈哈笑道。 谢尚也有同样的猜测,四轮马车气派高大,在视觉效果上就远远强于牛车,况且江东马匹稀少,价格昂贵,一匹马要数万钱,好马更是几十万钱,如杨彦那样拥有一千多匹战马,能组织近千人的骑队,完全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说句非常现实的话,很多老牌藩镇别看手下兵卒上万,骑兵的数量却未必如杨彦。 谢尚父谢鲲名列江左八达之一,不管是不是真的旷达,至少在外人面前,总要摆出一副不为名利所动的面目,而伯父谢裒作风务实,有了好车自然顺手取来。 谢尚嫩脸微红,直摇头叹气,自己这大伯的吃相也太难看了啊。 “谢尚,我的就是你的,上来,他日你若用车,尽管来取!” 袁耽非常豪爽的大手一挥! “嗯!” 谢尚到底是少年心性,拉着袁耽的手坐在了前面,马车再度启行。 与此同时,荀华也带着葛慧娘回到了荀府,那满腔的思乡之情再也抑制不住,拉着葛慧娘直接冲了进去。 “见过女郎!” 荀华在校场找到荀灌,抱拳施礼。 荀灌是认得葛慧娘的,笑了笑,拉住葛慧娘的手,便转头道:“荀华,你已经取回了籍册,该改称呼了。” “这……” 荀华俏面一黯,虽然她跟了杨彦,但在内心深处,始终还把自己当作荀府的人,荀灌的贴身侍婢。 荀灌摇头笑道:“你呀……我比你稍大一点,今后就姊妹相称吧,你叫我姊姊就可以了。” “嗯~~” 荀华勉强点了点头,唤道:“姊……阿姊。” 荀灌又仔细打量过去,走了快三个月,荀华的气质变化还是很大的,比以往更加的干练利索。 突然的,荀灌心里生出了强烈的羡慕之意,荀华作为一名女子,可以跟着杨彦放手施为,而自己呢,虽身份尊贵,却如笼中鸟,不得自由,想想也让人遗憾。 这倒不是说荀灌有去郯城投奔杨彦的想法,她其实一直有意识的淡化杨彦在内心的存在,就算想起了,也会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很有才学,很能谈得来的友人。 毕竟她即便对杨彦有好感,也只存在于潜意识中,士庶分离的现状让她根本不敢多想,甚至她很想知道杨彦的情况,可是为了避嫌,宁可憋着不问,她相信荀华会说出来。 ‘哎~~’ 荀灌觉得自己活的好累,幽幽叹了口气,却是秀眉一拧,讶道:“荀华,你为何仍覆着发,难道朝夕相处这么久,你还没和杨彦之有结果么?” 荀华俏面一红,无奈的看着荀灌,她也不傻,那天被杨彦婉拒之后,回头一想,这不大符合常理,当时的风气还是很开放的,男女相阅,情难自禁之下,发生超友谊的关系并不罕见。 即便是士家女郎,都未必个个守身如玉,有一些在婚前就失了红丸,若是檀郎心里真有自己,情到浓时又怎能忍住?事后给个名份不就得了? 何必以此推托呢? 同时联系到杨彦又一次拒绝了两个堪称国色的前溪歌舞姬,虽然打着冠冕堂皇的名头,不过相处的久,荀华也渐渐地认清了杨彦的脾性,那就是所图甚大,思维缜密,言行举止的目地性很强,再与以往的猜测相互印证,她越来越确定杨彦的心系在荀灌身上。 虽说这个念想几近于不可能有结果,但她总要为杨彦尽一份力。 只是…… 葛慧娘该怎么办,难道做妾? 荀华不由看了过去。 第一七三章 包饺子的准备 (谢谢好友书友160227185121508的两张月票,好友东海令狐冲与好友江宁副堂主的月票,谢谢好友兰陵萧家的1100大赏~~) 葛慧娘好似完全不在意的笑道:“莫非姊姊心仪杨家郎君?妹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荀华俏面微红,唯唯道:“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待会儿再说吧,女……阿姊,这是杨郎送与老郎主的马车,车内载有淮北特有的山珍。” “哦?” 荀灌望了过去,与别人一样,都为那气派的外形而惊讶,荀华从旁解释,大诉一通马车的好处,重点突出了车是由杨彦设计的。 “杨彦之还有这等本事?可惜家翁正于尚书台值守,还须过上数日才能回家,否则必是见车欢喜。” 荀灌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 尚书台由宫中宿卫把门,官员一般是连续值守一段时间,再出来放几天假,家人若无正当理由,不得入内,若是专门跑一趟尚书台给荀崧送车,以荀崧的性情,或会不喜。 荀华理解的点了点头:“这倒是无妨,其实杨郎弄出来的新鲜事物多着呢,待会儿再和阿姊一一道来,对了,杨郎特意为阿姊打造了眉尖刀,阿姊必会喜欢!“ 说着,便向回招手:”拿上来!“ 一名女亲卫递上把眉尖刀。 “这……” 荀灌秀眉再拧,眉尖刀说刀不象刀,说枪也不象枪,能使得趁手么? 荀华笑道:”阿姊先试一下。“ 荀灌接过刀,随意挥劈。 她虽然没有系统性的学过刀法,但天下武术总有共通之处,这一挥舞,就感觉无比顺畅,一时竟停不住手,只见刀光闪烁,匹练如虹,葛慧娘看的眼睛都直了。 许久,荀灌才收了势子,赞道:“好刀,这家伙总是让人看不透,好啦,我们现在去见王妃,王妃也挺惦念杨彦之的,你把这段时间的经历一并向王妃禀来好了。“ “嗯~~” 荀华和葛慧娘跟着荀灌向外走去。 近一两个月来,油坊的产能持维增加,到年前,能日产四千升油,按每升毛利三十钱计算,日进钱十二万,其中一半归裴妃。 有了钱,府邸修葺一新,屋面换了新瓦,窗棱重新粉饰过,地面的石子路铺的整整齐齐,栽了许多花花草草,宫婢得了裴妃的大量赏赐,也喜笑颜开,精气神与刚来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了,变化最大的还是裴妃,每天严格按杨彦留下的美容秘方保养,虽花钱如流水,但效果不凡,如今裴妃肌肤细嫩,面色白晰红润,秀发中的银丝已几不可见,怎么看都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绝美妇人。 “拜见王妃!” 不片刻,一行人便来到了裴妃位于乌衣巷的府邸,入了府之后,三女齐齐向裴妃施礼。 “这是葛家娘子吧,都起来,和孤那么见外干嘛?“ 裴妃上前,一手拉着葛慧娘,另一手扶着荀华,左看右看。 “嗯,倒是精神了。” 裴妃直点头,问道:“杨郎呢,怎没和你一起回来?” 荀华笑道:“杨郎庶务繁忙,实是抽不开身,不过请王妃放心,如今郯城一切安好,对了,杨郎还托我给王妃送了辆马车代步,另有些年礼装于车上。“ 女亲卫赶着马车进了院子。 裴妃顿时眼睛亮了,这辆马车太喜欢了,四匹白马,威武雄壮,车体又宽又大,看上去就比牛车有档次。 “哎,这个杨郎,真是的,孤又不是外人,哎……“ 裴妃虽然嘴上嘀嘀咕咕,但谁都能看出,她的心里欢喜之极。 几名随侍的宫婢也是相视一笑,她们的日子比当初在苑中好多了,毕竟裴妃府里人员简单,没苑中那样复杂,需要时刻提心吊胆,况且裴妃有了钱,也时不时的赏赐。 一名宫婢便是从旁笑道:“王妃待府君有识人之恩,府君以国士报之,果是有情有义呢。” “来来来,快进来说话!“ 裴妃笑着点头,把三女招呼进殿,在宫婢奉上茶水之后,就望向了荀华,问道:”杨郎近况如何,在郯城可有不顺?快与孤道来。“ ”正要说给王妃听……“ 荀华从渡江开始,娓娓诉说,不仅仅是内政,对人事的处理也说的条理分明,与崔访的辩论,让人心潮澎湃,作为女子,感触更深,尤其是战斗过程更是紧扣心弦,引人入胜。 葛慧娘听的连眼都不眨,荀灌刚开始还比较矜持,不过渐渐地,神色也随着荀华的讲诉不停的变幻,还不时的插嘴询问,裴妃更夸张,听到精彩处,一遍遍的拍着胸脯,简直是花枝乱颤,好在屋里全是女人。 这一讲,就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 葛慧娘惊呼道:“真想不到杨家郎君淮北之行如此坎坷,也亏得是杨家郎君,若是换了别的人呀,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想那王彭之一行,趾高气扬的过去,灰溜溜的逃回,还把沈劲的命丢在了淮北,这人与人就是不同,我看早晚郯城乡豪要向杨家郎君归心,徐龛被破也指日可待!“ 裴妃唏嘘道:“杨郎对权势的见解着实精僻,亡夫便是被权势迷了眼,才致众叛亲离,若是亡夫早遇杨郎,又怎会如此?” 荀华明白裴妃只是感慨,倒不是真的懊悔,其实杨彦的各种谋算,不是不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测,虽然步步惊心,但最危险的时候,就是全面掌控东海国的时候,也许朝庭会以嗣东海王就藩,这才是真正的危机。 荀华突然心中一动,看着荀灌道:“杨郎无论在哪方面,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就是身份低了些,可是几百年前,哪有什么世家呢,还不是由惊才绝艳人物开创而来?谁说杨朗日后就不是这般人物? 况历来惊才绝艳之辈,谁不是放浪形骸,偏生杨郎自律谨持,他日必成大器,也不知是谁家女郎有此福气,能与杨郎一起,从无到有,开创一个由寒门到高门的奇迹。” 葛慧娘芒心暗颤,俏面浮上了一抹淡淡的晕红,裴妃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这小娘子,不过荀华这话是对荀灌说的,于是又把目光移向了荀灌,恰见着荀灌美眸中的隐约迷惘! 裴妃暗暗摇了摇头,她哪还猜不出荀华的用意,说动荀灌嫁给杨彦,这本是大逆不道,可荀灌的表现耐人寻味,难道……自己点鸳鸯谱点错了? 但两人的身份天壤之别,该如何是好呢? …… 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荀华暂时住在了裴妃府里,带给萧家和朱家的家书,也着人送了过去,按照计划,她将于正月十五之后,与萧温、萧仁和朱锲的家人会合,一起赶往郯城。 后三者已经决定把家人接去郯城,显然是对杨彦有了十足的信心。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郯城,也有了些过年的气氛。 “郎君,饺子真有你说的那样好吃吗?” 萧巧娘看着眼前的一大堆面团,皱着眉问道。 杨彦挥了挥手:‘叫你和,就赶紧和,记住,和一刻,不许停!“ 萧巧娘撇了撇嘴,和阿玲一起和面。 两双藕白玉臂探入盆里,吃力的和着那硕大紧致的面团。 崔访站一边,捋须微笑。 杨彦打算在除夕这天动员全军包饺子,军中白菜和猪肉都有,又有油,包饺子的材料不缺,这除了改善伙食,还为了他心里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前世每到除夕,全家都会聚在一起,一边看春晚,一边包饺子,当零点钟声敲响之时,先下楼放鞭炮,然后一起吃饺子,如今杨彦再世为人,再也回不去了,就以包饺子纪念自己那远隔着无数个时空的家人吧。 “郎君,面如此酸,怎么吃啊?“ 两个女孩子和着和着,由于屋里足够温暧,面渐渐地散发出了一种酸味。 ”继续和,这才是第一步,还要继续加工,和的越劲道,吃起来口感越好!“ 杨彦催促道。 萧巧娘和阿玲均是皱着小鼻子,不满的和着。 萧巧娘倒好些,她几乎每天清晨都和杨彦一起站桩,力气渐渐增长,别看身板还未长开,但一个成年壮妇都未必有她的力气大,而阿玲明显吃力的多,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其实面发酸是一种自然发酵的过程,古人没有酵母菌,通常是将和好的面团用干面粉埋住,因乳酸菌是厌氧菌,会自然的发酵,食用之时,留一点发好的面,下次作为酵母。 当然,直接发的面非常酸,要加碱。 以眼下的条件,近代制碱法需要大量的氨水,氨水由氯化氢制取,氯化氢由食盐和硫酸反应而来,但郯城一带不产硫磺,也不产黄铁矿,没法制取硫酸,暂时只能以最原始的土法制碱。 待两个女孩子揉的差不多了,杨彦交待用干面粉盖住面团,便招呼道:“走,我带你们去制碱,面里加了碱,才能去掉酸味,面也会更加的蓬松。” “噢!” 萧巧娘和阿玲双双点了点头。 崔访嘿的一笑:“将军,老夫倒是不明白,你这些技艺究竟从何而来,老夫虽未去过江东,却敢肯定,江东并无此和面之法。” 杨彦哈哈一笑:“自是郯子他老人家托梦。” 老少三人交换了个无语的眼神,跟着杨彦出了屋子。 不远处,搭建起了一个大土窑,上置一硕大铁锅。 “府君,是否现在就开始?” 朱锲领着工匠早已等候多时,见着杨彦,施礼问道。 “嗯,开始!” 杨彦点了点头。 土法制碱,就是把硝土、石灰石和煤在高温下还原,硝土的主要成份是硝酸钠,煤作为催化剂,与石灰石反应,把钠置换成氧化钠,再通水通二氧化碳,使其碳酸化,生成含碳酸钠的黑灰状粗制品,再经过浸取、蒸发、精制、结晶以及烘干等诸多步骤,才能获得纯度相当高的纯碱。 二氧化碳不须额外准备,把石灰石加热会自动分离出二氧化碳。 朱锲一声令下之后,工匠开始按步骤操作。 第一七四章 南士心声 与近代制碱相比,土法制碱的效率不低,纯度在95%以上,无非是工序繁琐,耗费人工罢了,不过当时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工。 在攻占姑孰,开采黄铁矿,以近代方法制碱之前,以土法制碱,一锅可得纯碱150到200公斤左右,耗时约一个半时辰。 看着竹匾中那晶莹洁白的粉末状晶体,每个人都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把煤、硝土和石灰石放一起,得到的竟然是这么漂亮的晶体。 崔访目现奇光,捋须叹道:“将军,老夫到现在都未明白,这纯碱是如何制出的。” 阿玲也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便道:“听说上古道人可点石成金,将军这本事怕是差不了多少,不过据妾所知,郯子之时,未有此制碱之法吧,那他老人家又如何托梦给将军呢?“ 杨彦摆摆手道:”这其中的原理看似复杂,其实说来简单,归根结底,天下万物均由肉眼难以分辨的细小颗粒构成,种类繁多,颗粒与颗粒之间,可结合为不同的事物,也可使用手段,将其分解开来重新组合。 制碱便是如此,将煤、硝土与石灰石加热分解,再注水,把石灰石分解出的碳气与其中的有用成份结合在一起,经提纯过滤之后,便得到了碱,日后此法可推广应用,但须严格保密,绝不能向外人泄露半分。“ ”诺!“ 工匠们纷纷执手应下。 只是杨彦看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这让他挺无语的,他觉得自己已经讲的够直白了,奈何还是没人听懂。 巧娘道:“郎君,妾不明白你说的什么,不过……这碱是从黑乎乎的黑灰中制出,原料又有煤、硝土和石灰,这三样没一样能食用,那为何……合在一起就能作为食物了?“ 杨彦有种骂人的冲动,但看着萧巧娘那不解的大眼睛,还是长吁了口气,耐心的说道:”改天我会专门编撰一部有关这方面内容的书籍,现在你不理解没关系,你只要知道,碱确实可以食用,此仅足矣!“ ”噢!“ 萧巧娘拿小拇指拈起一小粒碱,放嘴里轻轻一舔,顿时,嘴涩的都要麻了! …… 虽然碱的味道很让人受不了,但是把碱添加到酸至刺鼻的面里,果然是又香又甜,哪怕生面,都让人食欲大开,当天晚上,杨彦组织军中将领试吃了一次水饺,个个赞不绝口,于是除夕那天,发动军中妇女和面包饺子,到天黑,全军两万多人,每人一大碗热腾腾的猪肉白菜饺子。 有了碱中和面里的酸味,松软的馒头、香香的花卷与咬起来油水四溢的肉包子也都有了,这真是大快朵颐啊,比干硬的胡饼好吃一百倍都不止,尤其是小孩子,吃撑着了还要吃,肚子吃的圆鼓鼓的,让人看了害怕。 杨彦见着这场面,心里也是禁不住的欢喜,不过唯一的遗憾,就是军中没有酒,这倒不是杨彦明令禁军,也不是军中缺粮的原因。 实际上有了搜刮阎平家的所得,军中的粮食足够渡过春荒,况且还有拿煤盐油与郯城大户交换的粮食,军中是不缺粮的,主要是杨彦觉得,拿宝贵的粮食去酿酒纯属大才小用。 毕竟农业是化工业的重要基础,有了足够的农产品,就能发展化工业,因此用粮食支持工业才是正道,如果将来有条件的话,杨彦可能会推广葡萄酒、杏子酒、梅子酒等果酒,甚至啤酒。 第二天天刚亮,众将与军中的各管事等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来给杨彦贺新年,好在那时没有包红包的习惯,不然足够他心疼。 而在建康,朝廷元日须举行朝会,规模远超平时,当群臣到齐之后,宫中火盆齐燃,群臣集体于太极殿前等待,皇帝于鼓乐声中出来,百官伏拜,待鼓乐停,百官按品位高低依次献礼,然后是谒者将王公至二千石以上的大员领入殿内,依次向皇帝献寿酒,最后皇帝赐宴。 陆晔乘着四望车,缓缓行向宫城,去年一整年,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陆氏虽然不是江东最强,却是名声最盛的文化士族,顾陆朱张,以陆为首。 本来按他的年龄,安安生生当个扬州大中正,享有清誉,安渡晚年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两天前,朝庭下诏封吴兴沈充为兰陵太守、平北将军,持节,督青幽平冀四州诸军事,并下诏命沈充伐徐龛,着下邳内史王邃、东海国相杨彦之、兖州刺史刘遐、淮陵内史苏峻配合行事! 这个待遇可谓信重,平北将军是正号将军,杨彦那种荡寇将军之类的杂号将军是不能比的,持节比假节又高一等,平时可杀无官位之人,战时可斩杀二千石以下。 最后的督青幽平冀四州诸军事虽是虚号,但另有诏,着下邳、东海国、兖州与淮陵配合,实际上是变相的授予节制之权,当然,在淮北那个地方光有诏命是没用的,沈充能否节制以下四镇,还要看他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陆晔作为南士之冠,自有其立场,本来朝庭信重南人,授予领军之权是好事,至于朝庭是否有分化王氏势力的意图不在他的考虑之列,司马氏与王氏之争,在南士眼里,纯属狗咬狗,一嘴毛,巴不得两败俱伤呢,他在意的,是为何独封沈充? 仅仅死了一子,凭什么受此信重? 沈充是武宗出身,素来不入顾陆朱张等文化士族的法眼,况且沈充手段粗暴,时常凌虐乡里,若是沈氏借此壮大,对顾陆朱张都是威胁。 吴人虽与侨人不和,但其内部诸豪宗之间的斗争更加激烈,毕竟蛋糕就那么点大,侨人又惹不起,只能内斗,你多吃了,我就要少吃,换谁都不愿意。 说白了,陆晔不服,只是朝庭是由刁协执政,连王导都避其锋芒,他也没法左右朝庭的决定,他希望能与其他三姓以及虞氏,纪氏等家的家主通个气,商议个对策。 “郎主,宫城到了。” 正暗暗想着的时候,外面有仆役唤道。 “嗯~~” 陆晔点了点头,在仆役的挽扶下,钻出了牛车。 元日朝会,按规矩是集体入殿,宣阳门外,有了十来辆牛车,各公卿重臣按阵营喜好,各自聊着天。 “士光兄,你来晚了!” 远远的,陆晔就听到虞潭的声音,不禁边走边笑道:“忽然为人,何足控转,达人大观,物无不可,大人不取,意变其同,早来晚来,皆于门外等候,思奥何有来晚之言?” 虞潭笑骂道:“你这老犬,故弄玄虚,何必空发感慨?“ 陆晔收敛笑容,问道:”思奥可曾听闻沈充之事?“ ”哼!“ 虞潭的脸色不好看了,挥袖冷哼:”刁协老犬心性恶毒,淮北那是什么地方,诱沈充去淮北送死,以此削弱我吴人实力,好行他的土断之策,并借此离间我南士与大将军,只可惜沈充目光短浅,不识大体,如此顽愚之辈,死了也好!“ 虞潭的看法倒是让陆晔有些意外,不过再一想,也并非没有道理,这时,突然有人惊呼:”那是什么?怎会有如此之大的车驾?“ 陆晔也抬头看去,正见一辆硕大无比的马车嚣张的驶了过来。 第一七五章 宣阳门前 (谢谢好友书友160227185121508和好友紫枫云松的月票~~) 马车越驶越近,马蹄踏上青石板路面,发出有节奏的答答声,清脆而又悦耳,众人的目光陆续都被吸引过去,正如上世纪九十年代,突然街头出现了一辆宝马,这让还开着普桑的老司机们情何以堪啊! “诶,这是谁?” “车如此之大,也不嫌笨重!” 人群中开始嘀嘀咕咕,都没什么好话。 渐渐地,车速慢了下来,车门也被打开,荀邃探出半个身子,拱手笑道:“诸公安好?” 周嵩放声问道:“道玄老儿,车从何来,怎如此古怪?” 荀邃哈哈一笑:“杨郎赠之,此子虽远在郯城,却还挂念老夫相送之义,特遣人赶于年前,以马车赠与老夫代步,倒是个情义两全的妙人啊!“ ”哼!“ 周嵩顿时脸一沉,挥袖道:”原来是那个幸佞小人,道玄你也是一方名士,又是颖川荀氏出身,怎可随随便便受小人之礼?“ “仲智多虑了,明莫大于自见,聪莫大于自闻,杨郎何等人,老夫自知!“ 荀邃毫不介意的挥了挥袖子,就把脑袋缩回车里,仿佛炫耀般,在宣阳门前的诺大广场上,忽左转,忽右拐,兜起了小圈子。 “这这……” “怎如此灵活?” “你看,他那前轮能转动!” “哼!奇技淫巧罢了,杨彦之少年得志,本该鞠躬尽瘁,兢兢业业,替主上打理好郯城,可此子却以奇技淫巧邀宠于世,怎堪王妃恩宠,又怎堪主上信重?“ 一时之间,群臣议论纷纷,但不管对杨彦是什么看法,就车而言,还是很吸睛的,毕竟人家乘豪华气派的马车,你乘低矮难看的牛车,心里能抹得直么? 这又不是买不起,能有资格于元日清晨在宣阳门前等候开门,怎可能是一般人? 什么是形象代言人?如荀邃这般卖骚,充分展示车的性能与奢华,这就是最佳的形象代言人啊,还亏得杨彦不在,否则铁定会称荀邃一声荀公,再非道玄公,这也是荀邃最为耿耿于怀之事。 “诶,又来一辆!” 又一辆四轮马车驶了过来,群臣争相猜测会是谁,待车停下,荀崧下了车,于是相继现出了了然之色。 在大多数人眼里,杨彦是荀崧的门生,以车赠荀崧合情合理,不送反而不正常。 “诸公安好?” 荀崧拱了拱手,但随即就看到了荀邃正卖弄般的从一辆来回奔走的马车里探着脑袋,向自己挥手呢。 “景猷老儿,此车平稳,可敢与老夫比试谁车更快?” 这倒好,荀邃直接发起挑战了,荀崧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指着荀邃,半晌才道出:“你这老儿,丢光了颖川荀氏的脸面!” 但别说,杨彦送的这辆车非常趁他心,这倒不是说车体宽大,奢华,荀崧本不在意这些,主要是车非常平稳,在高速行驶中,颠簸也几近于无,如他这样快六十的老人,最经不得颠簸。 “诶,两辆一起!” “又是那杨彦之所赠,此子究竟送了多少辆车出去?” “哼,为何我等没有,好一个目中无人的狂悖小子!” 远处,两辆四轮大马车并肩而来,这让人非常惊讶,杨彦到底给哪些人送了礼。 那时送礼不算行贿,反因礼物的多寡珍奇显示身份差异,受礼者受的礼越重,越珍稀,身份就越高,而四轮大马车如此气派,如此灵活,开创车驾之先河,即便不能归于奇珍之类,也是如指南车那般的独具匠心之物,没收到杨彦礼的,难免心里会有些怨气。 “竟是卞望之与温太真!” “噢,我记起来了,那天望之与太真也去送了杨彦之!” 人群中又是一阵议论。 果然,卞壸与温峤双双下车,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溜排牛车,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那天荀华着人送车,卞壸不在府上,由其子卞眕代收,卞壸回家后,斥道:“悖礼伤教,罪莫斯甚,中朝倾覆,实由于此!” 卞眕辩曰:“车驾虽奇,却不奢侈,颇为实用,此杨郎答谢之礼,拒之不妥,阿翁试乘便知此车之妙!“ 卞壸上车乘坐,果然下不来了。 温峤则是有中风,怕冷怕劳累,乘四轮马车最合适。 宣阳门还未开,一众人等,围着马车议论起来,甚至有相熟的,还被请上车试乘,均是赞不绝口。 “哼!” 周札哼道:“沧子便是沧子,几辆破车有何得意,哪识我江南豪宗麾下能匠无数,某回头便让人制个百十辆过来,届时诸公皆有!“ 王导隐隐听到,回头看了眼,摇了摇头。 ”那是……四匹马拉的!“ 人群中,又有惊呼,远处一辆更加宽阔,更加奢华气派的马车缓缓驶来,由四匹白马拉着。 荀崧等人不禁相视苦笑,这还用猜么,肯定是裴妃的车,不过也没人不满,毕竟裴妃的身份搁在那儿,车驾更大更豪华不至于引起非议。 裴妃在车里看着外面的诸多惊异目光,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杨郎也是的,送这车给孤,太招摇了!” 陪坐在一边的荀华笑道:“王妃,那些人都在羡慕呢,论起身份之贵,谁能及得上王妃,王妃就该坐这车!“ ”嗯~~“ 裴妃心生欢喜,眼前莫名的浮现出了杨彦的面孔。 车掠过广场,向侧门驶去,今天是皇帝接见群臣的日子,郑阿春也将于苑中接见命妇,裴妃应诏而来,毕竟司马家对她再有怨气,元日都不接见就说不过去了。 只是在即将驶出广场的时候,裴妃美眸一瞥,看到了一辆形制较小的马车。 车里坐着谢裒,夺了侄子的车,他毫无压力,虽然他对杨彦没什么好感,也不大乐意谢尚和杨彦搅在一起,却不得不中肯的说,这辆车还是挺不错的。 到了他这个年纪,不可能再和年轻人一样,有了好东西喜欢显摆,心里会得意,但是也不希望被人贬低,不过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让他很是愕然。 “这谁的车,怎小了一圈?” “杨彦之怎么回事?送人都不送一样,这不摆明了瞧不起人么?” 谢裒不明就里,下了车,又有惊呼声传来:“原来是谢大尚书,我说难怪了,其侄谢尚听说与杨彦之有几分交情,大尚书该不会是……” 正说着,这人猛捂住了嘴。 谢裒转头一看,广场上停着数辆与他这辆差不多的马车,明显大一圈,他哪还不明白,人家杨彦之专人专送,压根就没想过送他,而他乘谢尚的车,不仅小,还意味着来路不正,众目睽睽之下,得多丢人啊! 刹那间,谢裒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只是拂袖而去又显得心虚,于是强撑笑容,拱手道:“诸公安好?” 第一七六章 口中藏食 朝会的仪式亢长繁复,需要再三行礼,君臣都深受其害,可这也是皇权的一种彰显形式,看着殿外齐齐参拜的群臣,司马睿不禁踌躇满志,开了春,就可以实行土断了。 其实朝庭允沈充奉请,任为兰陵太守,不无把沈充调走,减轻于三吴推行土断的压力,毕竟沈充部曲上万,这一批人北上之后,三吴腹地会相对空虚,土断也相对容易些。 况且沈充若发兵攻打徐龛,可节制王邃,无形中又降低了淮阴刘隗的压力,使得刘隗应对的方向只有广陵王舒。 这个任命一石二鸟,堪称完美,父子俩反复推演,确信万无一失,只等着春天来临。 朝会结束之后,台省部阁放假七天,不过远在郯城的杨彦可没这么奢侈,毕竟全军已经初步整合为了一个小型的生产建设兵团,各人各司其职,缺一不可。 比如煤炭,采煤的矿工放假,所有人都要受冻,制硝的工人放假,就没法制碱了,制碱的工人放假,就吃不到香喷喷的馒头了,杨彦只能根据实际情况安排轮休。 说到底还是人手不足,如果有足够的人手,就可以生产储存足量的物资,放几天假并不碍事,可现在不行,尤其杨彦还要全面备战,虽然沈充出镇兰陵的消息并未传来,但他必须做好准备,配合沈充攻打徐龛。 实际上杨彦绞尽脑汁把沈充钓出来,除了觊觎徐龛的人手与沈充的家底,还希望在交战中,钓出王邃,择机灭杀,毕竟王邃是琅琊王氏出身,占着下邳,对他的威胁最大。 有王邃在,他寝食难安,只有让王邃死在淮北,从此绝了高门大族染指淮北的心思,才能放手施为,甚至他还期望当徐龛被围攻的时候,向石勒求援,引来石虎。 石虎的战绩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神奇,根据史书记载石虎的几次战役,只能以中庸视之,远达不到可圈可点的程度。 石虎所恃者,一是人多势众,把敌方活活围死,如历史上的徐龛,曹嶷,都是被围困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只得开城受降,二则是凶名召著,以屠城使人胆战心惊。 当然了,杨彦也不奢望现在就击败石虎,而是若石虎支援徐龛,就可以解了幽州段匹蝉和段文鸯的燃眉之急,目前杨彦的策略是尽可能的保存北方各部力量,在他有能力吞下之前,尽量不使石勒吞并坐大。 毕竟身为穿越者,具备时人所不具备的全局观,他可以根据段匹蝉、段文鸯、石勒、石虎,乃至刘曜等众多人物在特定时期的历史轨迹加以干预,或改变,或削弱,或扼杀,使得局势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总之,布局的关键在于沈充,沈充不来,只能另谋他策,杨彦所行则是费尽心思让各方势力动起来,假若个个都如缩头乌龟,那他即便有了足够的兵力,强行攻打任何一家也只会成为淮北公敌,引来数家围攻。 如今杨彦与刘遐有怨,与苏峻有淮泗口这个心结,与王邃应该是各怀鬼胎,与徐龛有仇,与琅琊孙默没有交情,分肯是一副四面楚歌的死局,要想破局,只能引蛇出洞,在运动战中寻找削弱,乃至歼灭对方的机会。 …… 七天一晃而过,建康恢复了忙碌,新年的欢乐仍然挂在建康民众的面庞上,只不过,当初随着荀华过江的傅冲却是忧心忡忡。 建康的物价之贵出乎了他的想象,拿着杨彦赠送的五万钱,他在城南长干里一带租了一间约有三进的院落,月租金五千钱,又为了跑关系,购买礼物,登门一一造访琅琊王氏、颍川陈氏,泰山羊氏与琅琊诸葛氏等侨门望族。 他送的礼,门房照收,但是所获的最好待遇,也无非是被请至偏厅喝了碗酪浆,然后以各种借口打发走,别说各家的主要人物,连个旁枝庶出的郎君都没见到。 五万钱花的精光,如今傅冲身无分文,漫无目地的行走在建康街头,要说心里不懊悔是不可能的,可是哪有脸再回郯城呢? 一同来建康的那些人也找不到了,当时各自赶车离开,谁都不知道对方在哪落脚,况建康百万人口,散落于其中,如一滴水珠融于江河,寻人谈何容易。 不知不觉中,傅冲走到了乌衣巷附近,却见前方人头涌涌,隐有鼓乐声传来,于是,拉着个快步疾行的老翁问道:“请问丈人,前方何事?” 老翁道:“吴兴沈氏沈郎为国就义,沈家于沈氏别院外面摆起了流水席,凡去灵堂向沈郎磕三个头者,皆可免费就食,听说有鱼有肉,不吃白不吃啊!”说完,便匆匆而去。 傅冲是知道沈劲的,死在了兰陵,这本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正待往回走,但是一阵香气随风飘来,他的脚步定住了。 从昨晚开始,傅冲一家三口断了炊,他又没有杨彦那种砍柴烧炭的本事,只能挨着,至今粒米未进,老者所说的有鱼有肉紧紧拽住了他。 没有饿过,永远体会不到食物的诱惑! 只是身为士人,也是有自尊的,白吃或许能拉得下脸,但吃的前提,要去沈劲的灵前磕头啊。 一方面是近乎于羞侮,另一方面是饥肠碌碌。 傅冲满心纠结。 ‘罢了,想我被阎平掠走之时,日仅一餐,骨肉分离,为乞一命不得不腆颜事奴辈,早没了尊严,如今给沈劲磕几个头又算什么呢,只要无人识我,吃过便走,顺带给妻儿捎些吃食!’ 傅冲长叹了口气,向前走去。 沈氏不愧是江东豪首,流水席占据了大半个街面,让傅冲心里好受点的是,除了身着褐衣的平民,如他这样穿着长袍的也不少见,其中的相当一部分,从气质上看,分明是读过书的。 席面上,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百味脯、牢丸、跳丸炙、脍鱼莼羹和一大碗米饭,无不吃的热火朝天,吃完就走,换人再吃。 也不用傅冲询问,有仆役把他领去里面的灵堂,跟着队伍给沈劲磕头,到了这一步,只能心一横,闭着眼睛磕,好歹周围没有熟悉的面孔,磕完之后,被领至坐席,仆役奉上食物。 傅冲狼吞虎咽,周围有互相熟悉的乡民,亦是边吃边赞,渐渐地,他的心里有些悲哀,是啊,堂堂士人,沦落至此,不过隔着几席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家郎主已被朝庭任为兰陵太守,不日将往兰陵赴任,听闻正满城寻求良才,若有真才实学,可当堂辟为掾属,不知我等可有这般福气。” “哈哈,你倒是敢想,什么良才,还不是流落于建康的士人,某先问你,你家郡望何处,祖上可有世祚两千石?若是没有的话,某劝你还是莫要去丢人现眼为好。” “唉,我只是说说,算了,算了,有饭有肉,于愿已足。” 听到这,傅冲心中一动,投奔沈充倒不失为一条出路,但兰陵与郯城近在咫尺,将来见着杨彦该如何自处?一时倒难以拿定主意。 ‘哎,回去再仔细想想。’ 暗暗摇了摇头,傅冲加快进食的速度,待吃的差不多,席上还剩些肉食,正准备带回给妻儿食用,却是注意到,边上席位,也有人即将把剩余食物带走的时候,一名仆役拦阻道:“慢着,只许吃,不许带!” 那人讶道:”我吃饱了,把余食带给家人有何不可?莫非你沈氏竟小气至此?“ 仆役冷冷一笑:”赐你吃食,乃是因你在沈郎灵前磕了头,是沈郎赐予,你若想与家人分食,可以,把你的家人唤来,磕了头便有吃食!“ ”这……“ 那人有些迟疑,但剩下的食物又舍不得放弃,于是趁着仆役不注意,装作吃的样子,把什么肉啊丸子的,能塞尽量塞进了嘴里,然后捂着嘴,快步奔去。 仆役并未发觉。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哪还顾及脸面!’ 傅冲猛一咬牙,也学着那人,往嘴里尽量塞食物,再捂上嘴,匆匆离开。 第一七七章 为沈充掾 拐过巷角,找了个人少之处,傅冲吐出食物,纳于袖内,匆匆往着家里赶去,不片刻回了家。 傅冲的年龄不大,三十不到,他的妻子薛氏二十多岁,却容颜苍老,面色憔悴,乍一看,如三十多的妇人,子傅恒八岁,脸色腊黄,身形也比同龄人瘦弱些。 “傅郎怎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有故旧愿征傅郎为掾?“ 薛氏领着孩子施了一礼,便问道。 ”哎~~“ 傅冲从袖子里取出食物,叹了口气:”先吃了罢。“ 薛氏的面容黯淡下来,从这食物来看,多半是赴宴时偷偷藏下的,凭此即可判断,夫郎并未得人重视,这让她的心里更是忧愁。 当初租房之时,她曾劝过租小一点,偏远一点的,最起码房租便宜,万一没有出路,也可省下钱财,多支撑些时日,可傅冲不听,认为琅琊王氏等高门大族必会念着旧情予以任用,若有客登门拜访,小门小户难以接待。 这下好了,将军给的绢和钱全部送礼送了出去,自家粒米皆无,夫郎身为士人,又放不下身段行那卑流庶务,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薛氏悲从中来,她的娘家虽不能与傅氏比,却也历史悠久,有史可考的祖先为吕布部将薛兰,这可不是三国演义中的那个渣渣,人家是兖州名士,与陈宫、张邈齐名。 因兖州名士与曹操脾性不合,曹操又斩了边让,遂趁曹操攻打陶谦之机,引吕布入主兖州,薜兰也成了吕布部将,后曹操重夺兖州,兖州名士被血腥清洗,薛家也不例外,于是薛兰子薛永投奔刘备,自此在蜀地落地生根,逐渐发展为了蜀地豪强。 及司马氏灭蜀吴,效法秦汉的迁豪政策,把两地豪强迁往北方,这里面大有玄机,毕竟举族搬迁很费钱粮的,往往迁过去之后便元气大伤,还会与本土豪强起冲突,未必能站稳阵脚,许多秦汉大族就是这样逐渐衰落下去。 而吴地由于孙氏依靠江东豪强治国,在本质上是盟主的地位,故江东豪强实力强大,群起而抗之,所以迁豪政策对三吴豪强的影响不大,但蜀地不同,刘备与诸葛亮均是铁腕治蜀,本地豪强萎靡不振,外来豪强根基不稳,对迁豪政策没有抵抗力,薛家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举族五千余户被迁往了河东汾阴,屡与胡人作战,渐渐壮大。 虽然薛家在名望上肯定不如河东裴氏,但论起武宗之盛,恐怕吴兴沈氏与义兴周氏都要逊上几筹。 所以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薛氏身为薛家嫡女,嫁与了傅冲,好日子还没过到,就沦为了连村妇都不如的境地。 “哎,先吃了吧!” 傅冲心里有愧,把食物递过去。 “恒儿,你吃吧,阿母不饿!” 薛氏转头向幼子勉强笑道。 傅恒摇着小脑袋道:“阿母,你从昨晚开始就粒米未尽,怎能不饿,恒儿与阿母一人一半!” “好孩儿!” 薛氏掩面啜泣,勉强纳了跳丸炙入口,其余的全给了傅恒。 小孩子没那么多伤心事,有吃的就行,傅恒狼吞虎咽,一会儿就吃完了,还意尤未尽的舔着手指说道:“阿翁,我们回郯城吧,在郯城不会饿肚子,晚上也不冷,每个人都很友善,还有好多同龄的小郎君小娘子在一起识字玩耍,恒儿不想留在建康了,恒儿想念郯城!” 薛氏鼻子一酸,也劝道:“傅郎,妾明白你是嫌将军身份低,不愿与之为掾,但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将军与我一家有活命之恩,又使我家三口得以团聚,临了更是赠金赠帛,以全情义,妾不知你为何放着恩义不去报答,却偏偏跑来建康遭这份罪。 如今三餐难继,恐怕只有把骡子卖了才能糊口,可是又能撑得了几日呢?听闻那荀氏娘子将于十五之后返郯城,傅郎不如去与她说说,带着咱们一起走,虽然妾清楚,此举强人所难了些,但傅郎即便不为妾与自己着想,也得为恒儿着想啊。“ 傅冲耐心解释道:”我既弃将军,哪有脸面再归,你放心便是,听说吴兴沈充被朝庭任为兰陵太守,征流散于京的士人为掾,我这就前去拜见,以我泥阳傅氏的名头与才华,不说出人头地,至少糊口不成问题。“ 薛氏眉头一皱,问道:”兰陵距郯城不到百里,沈充此去,必是为沈劲报仇,也必与将军往来,傅郎若为沈充掾,怕是终有与将军见面之时,妾敢问傅郎如何自处? 傅郎嫌弃将军出身低微,那吴兴沈充南乡宗豪,又能高得了多少?妾家也是武宗,当初是妾高攀了傅郎,可傅郎兜了一圈竟与沈充为掾,要早知如此,何必南奔,随妾回返汾阴娘家,傅郎亦可得我父重用。“ 傅冲顿觉心烦意乱,去投奔薛氏的娘家算怎么回事,这不是入赘么,哪怕再得重用,也总归低人一等,况且薛氏的娘家是由蜀地北迁往汾阴,说的难听点,与战败被俘没什么区别,和吴兴沈氏相比又有不如。 当时以薛氏为妻,是因傅冲祖父傅邸在怀帝与东海王越之间虽居中调解,但二者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了,而傅邸一根筋,不愿站队,结果自然是不得双方信任,被当作了骑墙派,两面都不讨好,迫切需要与强宗联姻,以壮声势,恰薜家占据汾阴,拥雄兵上万,可与傅家互补,双方一拍即合。 只是后续的发展急转直下,傅冲的大伯,也是他的生父傅畅贪生怕死,入了石勒的君子营,还与张宾一起制定典章服舆,连累傅家彻底失去了翻身的可能。 傅冲自己是有些气节的,不愿事胡,更不可能投奔妻族,只能携妻儿与部曲南下往投建康,经辗转反侧,部曲渐渐离散,最终于淮泗口落入了阎平手里。 不过傅冲不愿为这种事与薛氏争执,挥挥手道:”将军之恩,若我有成,日后必报之,妇道人家懂什么,我这就去拜访沈府君,若沈府君看不中我,那我拉下这张脸不要,也带着你和恒儿再回郯城便是!“ 说完,匆匆向外走去。 留下薛氏紧紧抱着幼儿,无力的叹了口气。 …… 沈充从离散士人中征辟掾属,主要是考虑到他的手下皆为南人,对北方情况不熟,因此征召些流散于建康的落魄士人有助于了解北地的形势。 同时身为南土乡豪,真正的高大门族看不上他,出任兰陵太守,形同于背弃琅琊王氏,都不愿派出子弟与之为掾,顾陆朱张四姓则担心沈氏壮大了,会威胁到各自的地位,不使绊子就不错了,更不可能相助。 其实沈充与当初的杨彦类似,面临着人手不足的困境,无非是他底子厚实,选择比杨彦多,若是这些士人中真有才具者,他会酌情重用。 傅冲递上名贴,获得了已被任为长史的钱凤接见,果然不出他所料,凭着泥阳傅氏的名头,钱凤客气的很,长谈之后,征傅冲为主簿,秩六百石,为诸曹之首,也算是丕极泰来。 不过沈充北上还要有一段时间,钱粮兵马调度要到春季才能完成,傅冲于是留在了沈充军中,帮着忙碌起来。 正月十六,荀华率部离开建康,次日于江乘与朱锲、萧温和萧仁的家眷汇合,渡江北上,花了十五日的时间,于二月初一回到郯城,立刻告之了杨彦沈充任兰陵太守之事。 这个消息,完全超出了杨彦的预计,杨彦预计是沈充率兵北上,以郯城作为根据地,向徐龛发动进攻,届时自有机可趁,却是没料到,沈充的步伐竟迈的如此之大,几乎等同于把家业迁到兰陵了。 殿内诸人均是忧心忡忡,消化着这个消息。 许久,萧温苦笑道:“那沈充倒是个狠人,听说少习兵书,颇以雄豪闻于乡里,今闻之,果不其然,有此强邻,只怕未必是福啊!“ 荀华撇了撇嘴,与荀虎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均是暗道这还不是将军弄出来的妖娥子?原打算把沈充当肥羊,借机狠宰一刀,可人家也不是凡俗之流,直接来了就不走。 沈劲死于杨彦之手,寻常人并不清楚内情,只以为沈劲是中了流矢而死,唯一知情的便是荀华、荀虎等亲卫,对亲卫杨彦是绝对放心,不担心向外泄露消息。 朱温也叹道:“可怜了兰陵乡人,沈充挟虎狼之势前来,岂会善了?“ 杨彦嘿的一笑:”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郯城乡豪视我如虎狼,对我诸多防范,沈充来了也好,至少让他们看清,谁才是真正的虎狼!“ 兰陵本是从东海国分出去的一个郡,辖五县,乡豪的实力普通不强,而郯城因其特殊的政治地位,当地乡豪过了十几年好日子,日逐壮大,两者的实力没法比。 荀华问道:“将军,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沈充?” 杨彦沉吟道:“沈充虽势大,但他没有理由对付我,只要不被他抓住把柄,倒不用担心,反因沈氏豪首江东,有此富邻为伍,于我亦是一件美事,看来期货市易行要尽快推出了啊!” (推本好友书《风起宋末》,同为仆街都不容易,大家如有空就去看看吧,主页面的同好作品就有直通车。) 第一七八章 沈充过境 虽然杨彦大力普及期货知识,但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期货市易行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有什么意义,对此,杨彦也没办法。 只能寄望于推出之后,模拟操作一段时间会渐渐弄懂。 接下来,杨彦于百忙中抽空,加紧了对期货从业女郎的培训,并开始于王府边上建设硕大的交易市场,酒楼与客栈,参照当代的葡京,交易、吃住一体,其中以仓库为重中之重。 现代期货交易是电子记帐,资金实时划转,而古时没这么方便,需要携带大量的粮食、金银和布帛从事交易,这就需要仓库,随时做到物资划转。 与此同时,杨彦还着人传信给占据淮泗口的富临县一众乡豪,一旦沈充出现,就即刻回报。 富临县的几个大户现在只能和杨彦站在一条线上,苏峻镇淮临,暂时没对淮泗口下手,那是内部还没理顺,刘遐的势力未能完全驱除出去,很可能也在观察自己,一旦苏峻掌控了淮临大部,便是摊牌之时。 不知不觉中,时间来到了四月,朝庭如期于江南开展土断,毕竟江北多流民帅和坞壁堡主,哪怕王舒坐镇广陵,都没法从地方豪强的嘴里夺食,更何况琅琊王氏也是土断的反对者,怎么可能于江北从事呢? 坐镇淮阴的刘隗与坐镇合肥的戴渊倒是想搞,但江北完全是兵强马壮者为尊,动他的土地人口,他就敢挥军相向,况且大江上游的王敦又不得不防,因此并无动静。 一时之间,江南怨声载道,其实土断并不是要断豪强大户的根本,只是把近几年非法隐匿的逃亡人口清查出来,可纵是如此,江南豪宗也无一乐意。 不过这和杨彦没关系,去冬开垦的1500顷麦田,已经一片绿油油,在曲辕犁与硝土的共同作用下,虽播种晚了些,但麦子仍然长势旺盛,普遍达到了齐膝高,空气中弥散着一股麦花的香味,不出意外,月底即可收获。 田间地头,增加了人手用于捉虫去草,这也只是泛泛为之,在工业化农业出现之前,虫草灾害永远都没法解决,种田靠天收,加派人手的目地不在于真除了多少虫草,而是以有经验的农民观测虫子的密度和种类,并作记录,作为第一手资料保存。 之后逐年对比,掌握规律,提前预防。 另一个目地就是保护农田,东海军的田在沂水外侧,不比郯城乡豪的田位于沂水与沐水之间,较为安全,如果没有足够的人手巡逻保护,不到完全成熟,麦子就能被割的光光。 这一天,杨彦正在给期货从业女郎们做着最后阶段的培训,这一阶段以气势,素质为主,要求不怯场,能带动气氛,带动客户的交易情绪。 杨彦向一名交易女郎道:“现在我们举例,我委托你按卖一价买入十手小麦,请演示一遍!” 说完,杨彦打了个在期货电子盘出现之前,国际上普遍通用的交易手势。 报价采用五档制,从低到高依次是买五到买一,卖一到卖五,由开盘前的集合竞价决定盘口,真到交易时,显然不能直接以金银、粮食与布帛交易,杨彦采用了一种叫做金票的凭证代替。 为了金票,他把印刷术搞了出来,印刷术其实不麻烦,无非就是刻个模板照着印,麻烦的只是活字印刷术,不过在当时,活字印刷术的用途不大,毕竟不是报纸杂志,需要不停的排版,对人工的要求很高,而那时书籍有限,刻一副雕版,几十年,乃至上百年都能用到。 金票以紫色打底,因为紫色是一种尊贵的颜色,以此烘托出金票的贵重,再饰以繁复的图案,金票的面值是一斤黄金或四斤白银价值100元,另有50、10、5、2、1元等不同单位。 当然了,金票不是纸币,具备赌场筹码的特征,如果拿金票当纸币使用,先不说能否推行,光是伪造就防不胜防,不要以为古人傻,造起假来不逊于现代人,偏偏杨彦又没有防伪技术,纸币那是想也别想了。 那么,金票如何防伪呢? 在交易之前,用金银货物按比例兑换金票,交易之后,可随时折现,每天收盘前市易行收回金票,不允许把金票带出去,正如赌场,不允许把筹码带出去,凡是从外面带来的金票,一概不认。 而市易行收取兑换金票面额1%的手续费作为劳务费与仓储费,另向买方和卖方各收取交易总额的1%作为印花税,表示由东海国相府为本次交易背书,承认交易的合法性。 这里又有一个问题,别人不认可期货交易怎么办? 没关系,别忘了有一种职业叫做水军,杨彦可以用水军自买自卖,以高额利润吸引客户前来交易,并逐渐把名声打出去。 一手是一百石小麦,十手就是一千石,之所以把交易门槛定的如此之高,正是为了限制普通人参与交易,这和现代的证券期货设50万的门槛一个道理,目地是为了在吸大户血的同时,尽可能的保护中小投资者。 被点到名的那个女子美眸瞥了眼杨彦,瓮声瓮气道:“郎主买入十手小麦,妾马上就为郎主办好,请稍等片刻。” 杨彦失望的摇头道:“你这娘子,不是我说你,你看看自己可有气势?自己都没点自信,如何带动交易气氛,还如何促进成交额?” “郎主,妾……呜呜呜~~” 那女子被说的掩面啜泣。 杨彦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指向下一个:“你来!” 这个女子猛一咬牙,放声尖叫:”十手,十手,这位郎君下了十手多单,现在卖一的位置还剩五手,只有再有人下五手多单,价格就会上升到卖二,就这赚钱了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下单赶快!“ ”嗯?“ 杨彦眼神一亮,这女子就是天生为交易而生啊,不禁连连点头:“不错,就是要这样,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女子喜滋滋的施了一礼:“不敢当郎主赞誉,妾名容娥。” 当时女性起名,随意性很大,多以娘、姬、妃、娥、女、君、好、爱作为后缀。 杨彦摆了摆手:“今我命你为期货市易掾,你的任务是尽快把你的这些姊妹们培养出来。” “诺!” 容娥激动的再施一礼。 这时,外面有亲卫唤道:“禀将军,沈充大军已至沂水下游三十里!“ ”好,这里交给你了!“ 杨彦向容娥吩咐了句,便匆匆而去。 他倒不是要迎接沈充,二人同为太守,说不上谁高谁下,沈充过境,也没有着人通报,这其实是很无礼的,他只是想看看沈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史书上的记载不能全信,比如晋书对沈充的评价是专弄威权,贪佞无度,这显然是不符合事实的,相反,沈充是非常有才的一个人,熟读兵书,会自己谱曲,还能训练歌舞姬。 杨彦既然把这等人物招惹来了淮北,自是不会轻视。 不片刻,两百亲卫,五百骑兵与一千步卒随着杨彦奔向沂水,另还有郯城各乡豪在孙郑陈徐四大家主的带领下,各领着数百部曲闻讯而来。 沈充就藩兰陵,是看得见的威胁,没法坐视,相对而言,杨彦真心推行不以察察为明之政,从不干涉各家事务,做的交易也公平合理,郯城乡豪对杨彦的警惕已经不如当初了,这时都希望由杨彦出头,抗拒沈充。 一行近五千人于右岸列队布阵,东海军的舰队也外松内紧,弓箭手与武装水手伏于仓内,全部泊于岸边,呈现出箭拨弩张的气氛。 这也没办法,当初杨彦从下邳城下经过的时候,刘遐尚严阵以待,外军过境是最危险的,稍有疏忽,指不定就被顺手攻破城池了。 哪怕沈充并无进犯郯城之心,但是手下的军卒、仆役、部曲和佃户合计数万人,还有数不清的车驾行装,只要有一处出了乱子,引起郯城的误会,那就是全面开战的结果。 这种事情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历史上的很多战争也未必都是有了充分准备,往往就是因误会或鸡毛蒜皮的小事突然爆发,以致不可收拾,演化为全面战争。 渐渐地,下游有影影绰绰的货船出现,连绵蜿蜒,从头望不到尾,沿着左岸行驶,左岸的岸边,则是密密麻麻的步骑车驾。 古人乡土意识强烈,在郯城乡豪的眼里,沂水和沐水皆属郯城,外人用不得,而沈充连声招呼都不打,这难免让人不快。 郑继便是冷哼一声:“果是南乡豪首,架子倒是不小。“ 陈玄也道:”府君,老夫以为,沈充此举,实乃给府君一个下马威,府君若置之不理,他必步步进逼,渐渐欺凌于我郯城。“ 徐祯望向远处,目光闪烁,许久才道:“兰陵无险可守,地理位置远不如郯城,府君可得小心啊,就怕沈充对郯城动了觊觎之心。“ 杨彦暗暗冷笑,这些老狗句句不离挑拨,真当自己傻了,不过表面上,仍是非常认同的点了点头:”诸公言之有理,杨某既代王妃镇守家业,自是不容外人欺凌到我乡人头上,今沈充军已在眼前,不知诸公对此有何评价。“ 第一七九章 双雄会面 (谢谢好友钱西峰的500大赏~~) 沂水别看只是淮水的支流,却水量丰沛,自郯城上游起,地势渐平,水面宽度暴增,于郯城段达里许之宽,至下邳又达三里的宽度,水深经初步探测,河心在五丈左右,虽时值四月,沂水尚是枯水期,但水面宽度也有两百丈之多。 左岸的船只与步骑见着右岸摆出了一副随时开战的模样,也纷纷停住,一时之间,呼喝连声,并有金鼓鸣响。 这正是最佳的观察时机,每个人都在仔细观察。 水面停船与当初东海军使用同样的方法,由后往前停,这种停法是非常考验水军的,杨彦率军从下邳过境之时,只有几十艘船,停靠起来,尚能做到有条不紊乱,但沈充一行,何止数百艘,恐怕上千艘都有,却依然没有太大的混乱,这就很值得称道了。 郯城乡豪均是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杨彦也转头向蒋钊问道:“蒋公观其水军如何?” 这段时间以来,蒋钊以训练船工为主,毕竟用石灰煮过的木料也需要晾晒,无非是把晾晒的周期由一两年,缩短为了一两个月,而冬季的晾晒效果不佳,大批木料还堆放在晾晒场里,只待收了麦子之后,全力打造新舰。 蒋钊捋须沉吟:“沈充不愧为吴中名士,其舰队两船并行,丝毫不乱,金鼓之号亦有条理章法,可见其人并非不懂水战,若与之为敌,我军远不是对手。“ 徐祯从旁道:”府君,兰陵周近并无水泽径流,根据老夫对这一带的了解,沈充只有把船只泊于郯城上游二十里左右卸货,才能把货物运往数十里之外的兰陵,我等就怕沈充以此为借口,于沂水边建设码头,并派军驻扎,以此为由,赖着不走啊。“ ”是啊!“ 陈玄点点头道:”尤所虑者,沈充舰队庞大,泊于上游,占了先机,可随时向府君发动冲击,以其势,怕是很难抵挡,府君须早作准备啊。“ 杨彦回头拱手道:“多谢诸公提醒,沈充就藩兰陵,于诸公是威胁,于我也是威胁,我当与诸公共拒外侮,但是此人仅仅死了一子便举家北上,可见乃一冲动之辈,这等人行起事来,毫无章法,目前他强我弱,硬拼之下,即便胜了也必元气大伤,白白便宜了别人,故若非充逼人太甚,能忍还是忍着为好,不宜逞一时意气。“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主要是郯城乡豪不停的挑唆自己与沈充火拼,因此杨彦表达戒急用忍的态度,摆明了不欲与沈充为敌。 与沈充开战那才是真的失心疯,哪怕沈充对郯城心怀觊觎,也只可能借着攻伐徐龛,削弱甚至消灭自己之后,才会夺取郯城,杨彦相信沈充是理智的,短时间内不至于大动干戈。 郯城乡豪体会到了杨彦的意思,均是讪讪一笑,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起来。 杨彦与一众随行也不理会,继续观察。 沈充部曲最精锐者号为前溪卒,等同于亲卫的地位,这部分人不是太多,约有千余人,个个膀大腰圆,一身横肉,军纪也极其严明,与周边乱哄哄的队伍相比,前溪卒的队列齐整,很容易辩认。 荀虎道:“将军,某于建康之时,便闻武康前溪卒以一挡十,据说沈充每日着前溪卒打熬力气,百斤石锁舞的虎虎生风,今观之,果不其然。“ 杨彦点点头道:”沈氏以武立宗,训练士卒自有一套,且家底丰厚,不计钱财,此为沈充之优势,但我们也无须为其势所慑,人论起灵活,不及猿猴,论起奔跑,不及马鹿,论起勇猛,不及狮虎,论起力气,不及牛熊,却为何能主宰天地万物? 皆因人能思考,有智计,古来名将,有谁以勇力传名? 即便勇如关张,关羽虽强,亦败走麦城,张飞则是睡梦中为部下所轼,典韦、孙坚、孙策之流也皆不得好死,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泳者溺于水也,便是如此,他有莽士,我们有知识,当然,勇力并非不重要,而是匹夫之勇不足以为恃。“ 众人想想也是,跟随杨彦久的,皆历三战,第一战破石瞻,弄险胜之,第二战破阎平,地利胜之,第三战破徐龛,以势胜之,三次战斗,竟然没有一次是靠强攻硬打获胜,再回想起杨彦所教的兵法,多为战阵配合与对天时地利的应用,不禁有所感悟。 荀华也点头道:“前溪卒虽勇猛,但很少能活过四十,想来应是训练不得法,伤了根基所致,拨苗助长,确是不足取呢。” 杨彦微微笑道:“我不敢保证诸君中的每一位都能随我在这乱世中活到最后,但我希望有朝一日,能与诸君同享天下太平,看一看百姓安居乐业的美景。“ 众将均是浑身微震,甚至有很多都于虎目中闪烁出了泪光。 其实杨彦这话,大逆不道,昭然若揭,可他也没办法,造反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汉室倾颓成那个样子,曹魏政权里,反对曹操的仍大有人在。 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氏已经实质上掌握了政权,却又杀了多少人? 所以说,造反是个长期的系统性工程,不是说兵强马壮就一定有机会造反,需要一点一滴的潜移默化,至少也要让军队的中高层都愿意跟着自己去造反。 杨彦平时便是如此,一有机会,就贬讽司马氏的不是,暗指其得位不正,祸害天下,渐渐播洒反晋的种子。 这时,一艘斗舰由后方快速驶来,长达十五丈,阔五丈,一前一中设有两杆纵帆,两侧各十五把划桨,隐隐可见森森兵甲。 杨彦与蒋钊的目中,禁不住的现出了羡慕之色,目前东海水军只有六百多人,而一艘斗舰最少载员两百,也就是说,如果东海水军以斗舰做为主力战舰,三艘足矣。 这确实挺让人沮丧的。 荀虎轻哼一声:“必是沈充!” 随着距离渐渐拉近,可以看到斗舰的望楼上站着几个人,正中一位身着黑袍,身材不是很高大,长的比较横,自有一股端倪天下的气度,这显然是沈充。 身边两人,左侧之人身形瘦削,披着宽大的袍子,细长的眼眸微眯,很难凭其神情揣磨出心中所思,具备典型的谋士特征,另一位倒是让杨彦一怔,这不是傅冲么? 船上的沈充也于此时转头,向傅冲笑道:“傅君曾于郯城居住小半载,可否为我指点下前来的都有哪些人,其人禀性如何?杨府君可在?“ 傅冲向岸上眺望,突然脸面一红,正见杨彦微笑着看向自己,其他人则是面色隐现不善。 顿时,一股强烈的愧疚涌上了心头,傅冲虽然跟了沈充,可还是知廉耻的,不愿过于透露杨彦的情况,于是避开杨彦的目光,拱手道:“请府君见谅,傅某自被杨府君搭救以来,被安排教授幼童读书识字,并无过多机会与其下属接触,故实难为府君指认。 不过当中那位白袍青年男子,便是杨府君。” “哦?” 眼眸细长的男子正是钱凤,将信将疑的轻哦了一声。 沈充则摆了摆手,挥停船只,向岸上遥遥拱手,哈哈笑道:“某吴兴沈充,请问杨府君可在?” 第一八零章 钓郗鉴 (谢谢好友兰陵萧家的打赏~~) 岸上,无数双目光都打量着素有江东豪首之称的沈充,郯城乡豪们也小声议论,荀华哼道:“那个是傅冲,不愿为将军效力倒也罢了,却与沈充为掾,我倒要看看此人有何面目再见将军。“ ”诶~~“ 杨彦摆了摆手:”他与沈充为掾,也未必一定与我为敌,人各有志,何必强求,做好我们该做的,别人如何,我们管不了,也没法管。“ 说完,就向沈充拱手笑道:“正是杨某,曾听闻沈府君江东豪首之名,郯城乡老慕名前来,杨某亦心仪己久,今日一见,果是豪勇无双。“ 钱凤在一旁小声道:”难怪此子能从寒门卑子一跃而起,倒非寻常人,石瞻、阎平都折在他手里,而徐龛胜败不可听信一面之辞,兄不可轻视。“ 沈充略一点头,又笑道:”杨府君亦是当世俊才,他日讨伐徐龛,还要仰仗杨府君啊。” “好说!” 杨彦一口应下:“说起来,世坚兄为徐龛所害,杨某亦有不察之过,每每想起,甚是愧疚,沈府君若有召,杨某当倾力而为。“ ”杨府君不必自责,沈某先代犬子谢过了。“ 沈充无比郑重的深施一礼,便道:”我举家出镇兰陵,物资周转颇大,今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杨府君应允。“ ”请讲!“ 杨彦问道。 沈充道:”兰陵不通水路,船只只能于河边停泊,再把货物运往兰陵,故我欲在沂水上游择一处建码头,以作货物周转之用,望杨府君成全。“ 这个要求虽然合理,但是不合情,相当于把一只恶犬领到了自家门口,郯城大户纷纷面现紧张之色。 杨彦却是哈哈一笑:”无妨,沈府君但有所用,尽请建造,不过杨某也有一请,我军的屯垦田位于沂水外侧,望沈府君约束部下,勿要践踏。“ 沈充挥手笑道:”杨府君放心,沈某这就派人去约束手下,若是已然践踏,定照价赔偿,如今事务烦多,就不再打拢了,他日安定下来,再请杨府君过府赴宴,告辞!“ 杨彦拱手道:”好走不送!“ 斗舰巨桨划动,缓缓前行。 直到斗舰渐渐出了视线,孙谋这才转头,责怪道:“府君怎能允那沈充于上游修建码头?” “哦?” 杨彦淡淡道:“孙公顾虑,杨某感同身受,但沈充势大,挟兵上万,舟船成百上千,允之如何,不允又如何,我不允他就不修码头?若是孙公有所见解,还请教我。“ ”这……“ 孙谋哑口无言。 以前郯城乡豪担心杨彦会夺取自家产业,这好了,又来个更强势,更具实力的沈充落户兰陵,让他们多出了一重杨彦会否与沈充勾结起来的担心。 毕竟在郯城乡豪的认知中,杨彦与王彭之、羊卉等大族子弟交往,身份必然不低,与同为江南大族的沈充联手并非不可能,若果是如此,只怕倾刻间就是家破人亡之祸! 陈玄拱手道:“孙公急切之下有所失言,请府君匆怪,其实我等乡人并无大志,只望守着祖宗传下的家业,仅此而己,请府君明鉴。“ 徐祯也道:”府君,我等乡人愿再出些部曲与相府兵合演守城,望府君应允。“ 这已经是相当低的姿态了,荀华、荀虎等众将无不从彼此的眼里读出了一丝快意,什么叫贱?这就是贱,也应了杨彦的那句话,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杨彦呵呵一笑:“杨某早说过,来郯城是为王妃看守家业,亦有守土安民之责,今沈充为我心腹之患,自当与诸公同仇敌忾。“ ”府君仁义!“ ”有府君出镇郯城,实乃我乡人之福啊!“ 一众乡豪们交口称赞,荀华恶心的胸腹间隐隐翻腾,能不能不要这么虚伪? …… 杨彦没有急于离开,直到沈充的船队全部过境之后,才领着亲卫和骑兵过河去察看麦田,毕竟来都来了,不去看一下不安心。 麦田被踩毁了十来顷,沈充也说话算数,留了几个农庄管事统计损失,答应回头就送来等量的粮食,对这个结果,众人还是挺满意的。 随便问了几句之后,又看了看田里的情况,一众人等折返回城,途中荀豹道:“将军,某观麦田西面的看守力量似乎不足,易被人盗割,是否再调点人手过来?” 杨彦嘿的一笑:“郯城附近,有彭城刘遐、下邳王邃、琅琊孙默、泰山徐龛、兰陵沈充和邹山郗鉴,若是有人盗割我军麦子,又会是谁?” “这……” 众将眉心微拧,暗暗分析。 不片刻,一名流民出身的骑兵队正杜乾拱手道:“将军,王邃与沈充财大气粗,不至于看中我军这点麦子,孙默乃琅琊乡豪,恐怕他还得防着别人割他的麦子呢,哪有闲心来我郯城生事,至于刘遐与徐龛,与我军有怨,要来,必是大军压境,不可能仅为偷割麦子而来,那剩下的唯有郗鉴。 听闻此人在徐龛的压迫之下,日子颇为清苦,若有人盗割,必是他!” 荀华讶道:“将军,郗鉴乃兖州八伯之一,兖州民众依附者数以万计,打他的算盘,似有不妥罢?” 杨彦笑道:“你想多了,我曾研究过郗公,虽为人正直,却乐听奉承,虽严于律己,却锱铢必较,虽饱读诗书,却厌人求学,如此矛盾的性格倒是少见,当然了,暇不掩瑜,我对郗公慕名久矣,怎会不利?奈何本无交往,拜见无门,故留个破绽,若是郗公遣人盗我麦子,恰可借机与郗公结个善缘。“ 荀华的美眸中闪出了一抹狐疑之色,自家这位将军对建康的高门大族都没见多尊重,又怎会心慕远在邹山的郗鉴?该不是动起了郗鉴麾下人手的心思吧? 杨彦的难处全军都知道,就是手下没人,而依附郗鉴的数万人中,很多是老弱妇孺,与东海军雷同,要说不动心,根本不可能! 不过荀华与军中众将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主要和杨彦相处久了,对所谓名士的敬畏渐渐淡去,况且他们都认为郗鉴的部众被杨彦兼并才是正确的出路,最起码能吃饱,有衣穿,也有房住,不必以老鼠燕子充饥。 …… 邹山位于高平郡境内,泰山郡以西,郗鉴与徐龛为邻,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不仅时常被抢掠,连正常的生产都难以为继,贫穷与饥饿是郗鉴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个冬天,每一天都有民众冻饿而死,他曾向朝庭上表请求南迁,也给王导写过信,却无答复,若不是颇有名望,恐怕军中那些军头早就反了。 如今冬天熬过了,春荒接踵而至。 邹山的景色是很不错的,素有小泰山之称,坐在山顶的草堂里,郗鉴长叹了口气,他不知该如何走出困境。 很多人对郗鉴有一种很厉害的感觉,这多半是受了田庆余老师的影响,田老在东晋门阀政治中,对郗鉴推崇备至,历代史书也赞誉有加,可这全是从品德方面进行赞誉,实际的能力没有,再从徐龛来说,郗鉴手下数万人,却被徐龛按在地板上反复磨擦,其能力可见一斑。 郗鉴长女郗璇十二三岁的年纪,坐在另一边无精打彩的读着《列女传》,衣衫破旧,面色腊黄,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得身形仅如十岁女童。 长子郗愔年约八岁,却好黄老之术,正捧着本《道原》看的津津有味,该书据说为黄帝所著。 郗鉴不禁心生悲凉。 “阿舅,阿舅!” 这时,他的外甥周翼和侄子郗迈快步奔了进来。 “何事?” 郗鉴抬头问道。 郗迈猛一拱手:“好教叔父得知,军中粮荒或可缓解。” “哦?” 郗鉴父女二人同时眼神一亮! 郗迈问道:“叔父可曾听闻东海国相杨彦之?“ 郗鉴沉吟道:”似是有所闻,此子十七八岁的年纪,本为寒门卑子,却侥幸攀附上裴妃,以幸佞邀宠,被朝庭任为东海国相,去冬曾与徐龛冲突,两败俱伤,怎么,此子与我有何干系?“ 周翼拱手道:”阿舅,杨彦之在郯城处境艰难,被当地乡豪排挤,被迫于沂水西岸屯垦,眼见就是收获时节,侄与兄前一阵子带着几个人潜过去探查情况,此子虽派了人看守,却漏洞百出,我若小心谨慎,只须一夜时间,割回数万石麦子不成问题,届时趁黑遁走,即使杨彦之发觉,也追之不及。“ ”这……“ 每到麦收时节,淮北的气氛紧绷如弓弦,毕竟一年的口粮就指着这几天,出了任何差池,谁都担待不起,各部势力为粮食火拼屡见不鲜。 其实郗鉴不是不种粮,而是因为徐龛的原因,不敢在平原上种,只能在山坳里种,土地贫瘠不说,可供开垦的面积也有限,单凭收获,不足以养活全部人口。 郗鉴有了些心动,不过还是问道:“此去郯城三百余里,颇多风险,可曾探查清楚,莫要出了意外。“ 郗迈自信满满道:”即使杨彦之发觉,也须渡水前来,有那工夫,我军早已远奔,应是无妨。“ 郗璇却提醒道:”阿翁,小女总觉得不妥,毕竟杨彦之既能与徐龛战成平手,理该不可小觑,那个……吴兴沈充不是就藩兰陵了么?不如向其借点粮食渡过难关,吴兴沈氏乃江东豪首,想必会看在阿翁的面子上慷慨解囊的。“ ”诶~~“ 郗鉴想都不想的挥了挥手:”我岂能腆颜向沈充乞食?此事交由你俩主持,凡事小心,若不可行,不必强求。“ ”诺!“ 周翼与郗迈拱手应下。 第一八一章 中了埋伏 距离麦收越来越近了,东海军也布下了天罗地网,这几日来,虽然麦子还未完全成熟,却已经有了零零散散的游食趁夜潜入田中偷麦子,平均每天都能捕获数十人,多以流落于附近的流民为主。 流民对坞堡主与各城太守县令多具有一种不信任的心理,宁可在野地流浪,冻饿而亡,也很少主动投奔,被俘的流民普遍衣衫破烂焦黑,又瘦又脏,无论男女,多远就能闻到一股酸腐味道,个别人还有溃疡、烂疮等疾病。 流民被抓的时候,本能的反应是把生的,还未完全成熟的麦子捋下往嘴里塞,能吃多少是多少,甚至直接连杆子吃麦穗的都有,让人看了心生不忍,阖然泪下。 军卒按杨彦吩咐,先对流民做一通政策宣传,大意是加入东海军,有衣穿,有饭吃,每天劳作四个时辰,生病的给治病,治不好别怨天尤人,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然后当场发下香喷喷的大馒头,饱餐一顿带回郯城,有家眷亲属的,也派军把家人带来,仅仅数日,就得到了六百余口。 人数虽然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 在期待中,粒籽已经熟了,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枝头,按照计划,将从明天开始收割,男女老幼几乎全部出动,争取于一日内割完。 杨彦亲自带着千卒,伏于麦田附近的树林里,其余的兵卒,除了必须留在郯城看家的,以数百人一个小队,依着地形埋伏。 荀华跟杨彦靠树坐着,肩头似有意,若无意,有少许的接触,虽然隔着衣物,但是从布料那头,仍是传来了一种酥痒欲麻的感觉,让她的心渐渐颤栗。 嗯! 她很享受,既不愿把肩头挪开,又不想靠贴的再近一点,这样真正好,微妙的距离,微妙的感应,她仿佛能听到杨彦的心声,与自己的心灵和谐共振。 这是……恋爱的滋味! 杨彦也如此,初夏的林间几乎无风,荀华那清新自然的女子体香,不停的撩拨着他的心灵,随着天气渐暖,他越发蠢蠢欲动,闲遐的时候,往往会有把荀华叫来自己房里的想法,或者找兮香和菱香解决一下,可那时是他自己冠冕堂皇的婉拒了人家,总是没法再开口。 ‘春天来了!’ 杨彦暗暗叹了口气,说到底,他的心态仍是现代人的心态,没法把女性当作玩物,如时人常见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乃至送女、换女,他做不到,也不愿突破自己的底限。 或许是被身侧檀郎那燥动的心所惊挠,荀华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将军,妾……妾把我们的事和女郎说了。” “什么?” 杨彦不明白荀华为何会说这个,借着幽暗的月色看了过去。 荀华的俏面通红滚烫,不敢看杨彦,以细如蚊蚺的声音又道:“妾会帮着将军想办法,郯城的任何事,妾……也会为将军遮掩的。” 顿时,杨彦浑身一震,荀华的暗示非常清楚,她猜出了自己对荀灌有想法,也可不计名份的跟着自己,并愿意在荀灌面前维持自己的伟光正形象。 杨彦心生感动,心底有种异样的情愫滋生,这种感觉,有十几年没体会到了,他很珍惜,不愿意因与荀华过早纵享床榻之欢变质走味。 毕竟男女上了床,彼此之间的关系会由朦朦胧胧,变得直接明了,并于短时间内达到顶峰,之后,两情相悦会渐渐地演化为亲情。 杨彦希望这种心与心靠贴交流的时间尽量长一点,于是只握上了荀华的手。 由于长年舞刀弄枪,荀华的手不能称之为柔荑,掌心分布着几粒细小的茧子,不过杨彦十分喜欢那种糙糙的感觉,如获至珍般的捏挤起来。 荀华微颤,讪讪道:“将军,妾手好粗,有什么好捏的?” “哦?” 杨彦低笑道:“那你说说看,你哪里比较细嫩,可否为我指点一二?” 倾刻间,荀华脸红的似要滴出了血,小心肝扑腾扑腾直跳,这真是又羞又恼啊,她不禁望向了自己那用布条束着的胸脯,纵有重重束缚,也阻挡不住青春的勃发,一种难言的喜悦与骄傲布上了心头。 “哎~~” 杨彦叹道:“荀华,你这是何苦呢。” 荀华明显放开了,蒙着脸道:“妾自知高攀不上将军,但妾愿为将军做任何事,将军既心系女郎,那妾无论如何也要帮将军达成心愿。“ 杨彦讶道:”你不觉得我身份低微?当初刘遐向女郎暗示,你可是第一个跳出来发火呢。“ 荀华勉强坐直身子,摇了摇头:”将军是潜龙,欠缺的只是个一鸣惊人的契机而已,刘肇之辈怎能与将军相比,其实……女郎也并非对将军无情,只是顾忌太多,不敢面对罢了。“ 这话透出了很多重要信息,杨彦相信荀华的判断是准确的,那他对荀灌的态度也要主动些了,力争打破与荀灌在身份上的隔阂。 不过暂时还回不去建康,最起码要待徐龛事了,而沈劲攻打徐龛的最好时节应是夏末秋初。 这时,林间有细密的脚步声传来,荀华赶忙把手抽了出去,不片刻,一名女亲卫低声唤道:“将军,人来了,约五百人,带有刀枪弓箭,还有十里即可到达!” “好,吩咐各部,以锣声为号,务必瓮中捉鳖!“ 杨彦精神一振,猛道了声好。 ”诺!“ 女亲卫匆匆而去。 …… 麦田以西约十里,出现了一行队伍,几乎每个人都挑着两个硕大无比的空竹筐,还拉着几十匹骡子,每匹的背上挂着六只空竹筐,悄无声息的在黑夜里行进。 领头的正是郗迈与周翼。 越接近东海军的麦田,队伍的气氛就越紧张。 郗迈忍不住道:“要不要再派人去探查下?” 周翼略一迟疑,便道:“理该不用,据打探到的消息,杨彦之将于三日后收割,后天晚上才是他严阵以待之时,这两日无非是多加派些人手巡逻,这倒无妨,此次随你我出来的皆是骁勇善战老卒,若是碰上巡哨,灭杀便是,即便杨彦之得了信,待他率部过河,我等早已扬长而去。” “嗯~~” 杨彦放出风声,三日后收割,郗迈根本就想不到杨彦会算计到郗鉴头上,于是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后,已经可以隐约闻到那诱人的麦香,很多人禁不住的暗吞了口口水。 麦子啊,盗割了东海军的麦子,全军的粮荒将大为缓解,郗公那愁眉紧琐的面容也将露出笑意了吧,至于是否会伤及无辜,没人考虑。 郗鉴虽弱,却不代表他心慈手软,弱的只是他的军事能力。 郗迈低喝道:“各部散开,以队为单位,凡是巡哨,格杀匆论,以两个时辰为限,不论割了多少,必须回返!“ ”诺!“ 众人低声应下,分散开,向着麦田潜去。 “咣咣咣!” 却于此是,四面八方都有铜锣敲响。 “不好,有埋伏!” 周翼面色大变。 果然,在月色中,影影绰绰的人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喊杀声大作。 “怎会如此,这该如何是好?” 郗迈急的大叫道。 从来敌的势头看,足有数千军,封死了任何退路,周翼也懵了,说好的三日后再收割呢。 身周迅速传来交战声,郗鉴军本就是来盗割麦子的,心虚气短,又中了埋伏,哪有什么斗志,五百人开始四处逃散。 “伏地抱头不杀!” “伏地抱头不杀!“ “敢窜入麦田者,死!” 一队队的军卒被围住,随着喝令,纷纷趴在地上抱着头,也有些人慌乱中冲入了麦田,那是真杀,惨叫一声接一声。突然的,郗迈绝望的长叹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翼连忙拉着郗迈道:”快跑啊,现在跑或许能跑掉!“ 郗迈苦笑道:”东海军必是早有防备,如何容我等脱逃,你看看周围,哪里有路,况且此次全军覆没,既使逃回去了,又有何面目再见叔父啊,罢了,看那杨彦之会如何处置我等!“ 周翼向前一看,隐约有数十骑驰来,这让他彻底绝了逃跑的心思,只得丢下武器,坐在了地上。 很快的,荀豹率队赶至,看了眼老老实实坐着的一群人,冷笑道:“哪里来的蟊贼,竟敢盗割我军的粮食,带回去!“ ”诺!“ 众军卒纷纷上前,每两人押送一个,往沂水行去。 第一八二章 回交育种 (谢谢好友想不通就迷糊了的两张月票~~) 全军并未过河,而是沿河搭建了简易营帐,毕竟明早就是收割之日,来回跑没任何意义。 入了营之后,经清点,郗迈与周翼一行被杀二十来人,数十人负伤,逃散近二十人,其余四百余众全部被俘。 火光熊熊的河边,周围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军卒,郗迈与周翼面若死灰,还带着难以掩饰的懊悔之色,那个时代被俘,多半没有好下场,可是降了杨彦又不可能,毕竟郗鉴还在,暂时没有谁会背弃郗鉴为东海军效力。 “来了!” 周翼突然低呼一声。 围困的军卒让来了一条通道,数十人排众而入,当先者,身着白袍,颌下无须,约十七八岁的年纪。 “此人必是东海国相杨彦之!“ 郗迈也道。 杨彦步至近前,略微打量了番,便冷冷一笑:”想不到我杨彦之虽处事低调,却还是被惦记上了,说,谁人派你等前来?“ 郗迈咬了咬牙,拱手施礼:”邹山郗公座下,郗迈参见府君。“ ”哦,郗公?“ 杨彦讶道:”郗公乃兖州方伯,博览经籍、清节儒雅,怎会行此鸡鸣狗盗之事?你莫不是诓我罢?“ ”这……“ 俘虏们纷纷现出了羞悔之色。 是啊,盗割麦子败坏的是郗鉴清名,这倒是让杨彦暗感无奈,他也不知道郗鉴哪里好,就这么受人拥戴,不过也因此,对俘虏的安置要重新考虑了。 郗迈长叹了口气,愧道:”府君言重了,某怎敢以此相欺府君,郗公素有清誉在外,兖州百姓纷纷投附,奈何人多口杂,时有饿孚,且与徐龛比邻,常受其侵扰,欲耕种而不可得,无奈之下,我等故出此下策,此事郗公并不知情,若府君责罚,我等甘受之。“ 杨彦陪着叹了口气:”神州陆沉,民不聊生,郗公能于乱世中庇一方百姓,堪称高义,杨某钦佩还来不及,怎敢怪之?但你等盗割我的麦子,若是被割了去,你有了吃食,我这军中数万口又如何渡日?“ 本来这不是问题,乱世中只求自己能活下来,谁管别家的死活,可问题是,被杨彦抓了个现行,根本无从分辩,一时之间,均是讪讪着无言以对。 杨彦又道:“既是郗公不知情,那杨某自是不敢私放诸位以坏了郗公清名,这样罢,诸位留下与我做工两个月,作为惩罚,其间给食给衣,两个月后再礼送诸位出境,如何?” 这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总不能把郗鉴拉扯进来吧,况且杨彦的态度还算温和,没有打骂,也没有人格上的羞侮,这样的处置算是仁至义尽。 郗迈与周翼交换了个苦涩的眼神,郗迈拱手道:“府君安排,自是妥当,我等认罚。“ 杨彦挥了挥手,军卒把一行人带去别处安置。 荀华这才问道:“将军若行仁义,倒不如直接把人放了,必得美名,或者一不做二不休,扣留下来充作劳役,谅那郗鉴也不敢上门讨人,只是……做工两个月能有什么用?” 杨彦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何尝不想爽爽快快,杀伐果断呢,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做上这位置才知道,很多事情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乱来。 就说这五百俘虏,杀肯定不能杀,放也要放的有价值,杨彦打算套用解放军的优待俘虏政策,当然了,他不可能惯着俘虏,安排做工是为了让俘虏对东海军多些接触了解,体现出制度的优越性、安稳的生活环境与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与郗鉴争夺兖州民心。 郗鉴有什么? 既不能保境安民,又不能给依附民众温衣饱食,除了虚名,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就是个庸碌之辈,可当时的人偏偏看中这份虚名。 而他能给民众带来切切实实的好处,在安居乐业与虚名渡日之间,他认为兖州民众早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他需要俘虏回去为他宣传,有这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俘虏对东海军有个细致的了解。 再换句话说,哪怕没起什么成效,至少也不会有损失。 杨彦望着沂水,淡淡道:“郗鉴好名,我亦如是,俘虏若善用,可抵千军万马。” 荀华明白了,美眸中闪出了一抹心痛之色。 杨彦的每一步,都比别人艰难,看王邃,只领三千军赴下邳就任,就轻而易举的赶走了刘遐,还轻轻松松的收回了徐州军权,再看沈充,率军一万多北上,谁敢妄动? 不过杨彦倒未觉得自己有多艰难,回头递给了荀华一个自信的笑容! ……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亮,一队队民众被舰队运往左岸,引至麦田收割麦子,以郗迈和周翼为首的四百余俘虏也加入了收割大军,田间地头,忙的热火朝天,人人面带丰收的喜悦,军队则布于外围警戒,另有游骑四处侦察,这场面即使不能说成打仗,也足以堪比一次军事演习。 但紧张中也带着欢乐,萧巧娘、阿玲与一群小娘子,还有很多小孩子和歌舞姬们都过来了,看着那丰收的场面指指点点,拍手欢呼,甚至有的小孩子在刚收割过的麦田里,做起了蒙眼摸妻的游戏,惹得旁人哈哈大笑。 郗迈无精打彩的割的麦子,不远处那欢乐的场面,让他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毕竟郗鉴军中,始终与生存和饥饿为伴,别说发自内心的欢乐,就连苦中作乐都没心情,于是讶道:“东海军为何如此,收个麦子至于么?” 周翼不解的摇了摇头:“实难理解,不过我观之,倒似是拳拳真心,真是奇哉怪也。“ 两个人与下属一肚子雾水,杨彦也等待着下方几名有经验的老农清点预估产量。 不片刻,老农匆匆奔来,其中一人抱拳施礼:“禀郎主,以眼下收割的十五顷来看,亩产可达两石半,一千五百顷地可产粮三十七万五千石,扣除收割时的损耗,应可获粮三十五万石!“ ”哦?“ 众人纷纷动容,这可比想象中的亩产两石高多了。 这名老农又赞道:“多亏了郎主弄出的曲辕犁和硝土,否则哪有如此产量啊,这还是播种迟了的缘故,若是今秋按时节播种,老朽敢保证,明年亩产可达上中田的标准,应为三到四石之间。” 杨彦却是眉头微皱。 亩产两石半,只有55公斤,哪怕是亩产四石,也才90公斤不到,而现代小麦的亩产,以2014年的资料,全国冬小麦平均亩产336公斤,小麦主产区甚至能达到500公斤。 当然了,现代和东晋的田亩面积是不一样的,当时一亩地约为535平方米,把现代一亩667平方米按东晋的土地面积折算下去,平均产量约为270公斤,折12.3石。 可是按老农所说,上田才四石,哪怕扣除精耕细作与农药的因素,产量减半,亩产六石才是杨彦能接受的产量,这差的也太远了啊。 硝土就是化肥,化肥对农作物增产的贡献率约在50%,以老农的预期亩产四石,完全没看到硝土起的作用,那么硝土用在哪里了呢? 见着杨彦的神色,老农紧张的不敢说话,还是荀华问道:“将军,怎么了?” “产量远失我望,我下去看看。” 说着,杨彦往田里走去。 其他人都面现不解,也跟着杨彦下了田。 杨彦拾起麦子,一一察看,突然他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绝大多数的麦子,叶系非常发达,穗却没有多少,于是转头问道:“老丈你看这麦子,与以往的可有区别?“ ”这……“ 几个老农小心翼翼的接过麦子,回忆对比,嘀嘀咕咕的争辩着。 不片刻,原先那个老农道:”郎主,经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问题,以往的麦子,枝节未有如此繁茂,穗虽有所增加,却极为有限。“ 杨彦明白了,硝土的肥力至少九成都长在了叶子上,换句话说,洒下去的硝土浪费了绝大部分。 根据杨彦以有限的农业知识判断,叶子疯长的原因有两个,首先是氮磷钾不平衡,硝土在本质上属于氮肥,十分有利于叶子的生长,必须要同时施用磷肥和钾肥才能促进植株的整体生长。 郯城一带没有磷矿,不过粪便和骨骼含磷,钾肥则来自于草木灰与晾晒食盐得到的苦卤,这两点未必不能解决。 其实在播种的时候已经用硝土和草木灰混在一起了,但配比未必合适。 第二应与品种有关。 杨彦沉吟道:“下次再播种的时候,把骨粉、粪便、草木灰与苦卤和硝土混在一起施肥,理该能提高产量,比例你们自己摸索,可以用不同的田块实验。“ ”诺!“ 老农们应下。 杨彦又问道:”麦种如何选择?每次播种之前,可有筛选麦种。“ 一名老农道:”通常是留选颗粒饱满麦粒为种,请问郎主可有问题?“ 如今连农民都不敢轻视杨彦,仅是曲辕犁和肥料的配比构成,就显示出了杨彦在农业上的高深造诣,其他人也以期待的目光看了过来。 杨彦点点头道:”光留颗粒饱满为种还不够,我教你们一育种方法,名为回交育种法……“ 第一八三章 沈充余泽 (谢谢好友浪千羽的两张月票,好友初于闻中入流亡所的月票~~) 回交育种可视为杂交育种,从杂交一代起,多次与亲本杂交,从而育出新的品种,由于一再重复与该亲本杂交,故称回交,其中亲本的选择起重要因素,应选取综合性状较好,发展前景乐观的种子作为亲本。 配合着画图,杨彦尽量以时人能理解的语言道出,但可惜的是,水稻在开花之前就完成了自授粉过程,很难以回交育种法培育新品种。 小麦的品种,几千年来一直在改良,产量也逐渐提高,改良小麦品种不难,消耗的是时间,还需要一点点运气,但水稻因其先授粉,后开花的特征,无从杂交,这也是全世界只有袁隆平一家搞出了杂交水稻的原因。 很多人不理解杂交水稻的意义,这在本质上,是农业科技与基因工程学的一次重大突破,具有唯一性。 老农们认真听着,种了一辈子地的他们,理解回交育种不困难,一名老农由衷赞道:“郎主学识之渊博,实令奴等叹服,奴等会尽心尽力,尽量育出麦穗又多又大的新品种。” 杨彦微点头笑道:“若是三年之内,能把亩产提高到六石,我记你们每人甲等功一次,五年之内搞出,记乙等功,八年之内搞出,记丙等功,你等须多加努力!” “奴……多谢郎主!” 老农们浑身剧震,激动施礼。 其他人也为亩产六石的目标振奋鼓舞。 实际上,亩产六石小麦只是杨彦的初步目标,他有理由相信,未来随着化肥的深入应用,农药的发明、育种选种的规范化,以及精耕细作的推广,就算达不到现代平均亩产12.3石的水平,亩产10石应该是有的。 这并不是杨彦不着实际的预期,毕竟随着一千多年来的耕种,现代土地的肥力全靠化肥撑着,如果不施肥,产量普遍减半,而那时的土地相对来说还是很肥沃的,肥力要远远超过现代。 完全可以想象,小麦的亩产如果能达到十石,绝对天下震动,东海军的粮食也将大量富余,不仅可以有效的支援化工业与畜牧业的发展,还可以轻松操纵粮价,实现杨彦以农产品期货剥皮吸血的宏大目标。 而且回交育种法不仅仅应用于植物,对猪、牛、羊、马等牲畜也适用,简便易行,不必经多级产量比较试验,可直接推广,见效奇速。 值得一提的是,从唐末开始,战马一直是使用回交育种繁衍,但到了宋代,被士大夫们以有悖于伦理纲常给禁了,从此之后,宋朝不仅缺马,马匹的质量还一代不如一代。 傍晚时分,小麦如数收割,一船船的麦穗被载往对岸,用车马拖回郯城,一直到深夜,才入了仓库。 每个人都忙碌了一整天,浇了把凉水澡之后,匆匆入睡,第二天一早,杨彦教下了在牲畜中应用回交育种的方法,至于阉割幼马,暂时还未考虑。 其实骟过的战马优点很多,不仅矫健勇壮,还有力柔顺,能耐寒冷气候,骟马经二次训练之后,性情已较温顺,步法也很理想,不会咬人踢人,平稳性大为增加,也不用特意拴马,马不会离开走远。 同时在骟马出现之前,如何解决马群嘶叫历来都是难题,但骟马哪怕成千上百养在一起也不会叫。 只是阉割是个技术活,必须在四齿时及时去势,一般人阉不好就阉死了,杨彦的想法是,找些专门阉割宦人的熟手去骟马,包括将来骟猪,可这种人不好找,要靠运气,只能慢慢等待机会。 除了必要的留种,全军把麦子铺于平地晾晒,晒干了就磨成面粉,如今麦饭在东海军中逐渐淘汰了,不说肉包子和水饺,光是馒头和花卷也比麦饭好吃了无数倍,有了更好吃的,谁还愿意再吃生硬的麦饭呢? 况且研磨麦子除了得到面粉,还有麦麸,这是一种食疗辅材,也是营养价值非常高的饲料。 到第八天的时候,麦子已大部研成了面粉,夏收终于拉下了帷幕,往后就是平整土地,按时令播种豆子,秋天再收一季。 而郗鉴翘首以盼,却是盼来了杨彦着几名俘虏送回的一封信,信里言辞甚恭,详述了事情经过,除了阐明把俘虏扣留两个月之外,还隐隐透出了望郗鉴约束好部属的意思。 “哼,此子欺人太甚!” 郗鉴大怒,把信件狠狠拍在了桌子上。 当然了,这份怒火不完全针对杨彦,也与郗迈和周翼有关,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这倒好,麦子没偷成倒罢了,好歹人活着回来啊,如今闹了个人脏两获,让他全无办法可想,只能寄期望于杨彦不要伸张,两个月后如约放人。 “哎~~” 郗鉴阖然长叹。 …… 郯城这里一片平静,远在百里之遥的兰陵却是鸡飞狗跳,兰陵下辖兰陵、氶、戚、合乡、昌虑五县,因考虑到氶城位于五县中央,故设兰陵郡治于氶,兰陵县治仍在兰陵,县郡同名,治所不同地。 沈充初至氶城之时,与杨彦所受的待遇差不多,乡豪表现出了极大的排斥,但沈充的实力比杨彦强了不知多少,本身在吴兴也是个狠角色,直接要求乡豪尽纳部曲于麾下,并以征讨徐龛为名,给各家摊派粮草和马匹。 乡豪哪里愿意,这就是掠其人,夺其产啊,于是几家集兵近五千,趁着沈充初来乍到,发动进攻,结果被沈充一举扑灭,家破人亡。 沈充下手挺狠的,把主家的各嫡系旁枝,男丁凡是过车轮高者全部斩杀,女子充为奴婢,得兵三千多。 消息传出后,兰陵、戚、合乡、昌虑等四县乡豪大惧,或望风而降,出兵出粮草听从沈充调遣,或举家逃亡,入附近的东海国、高平、琅琊境内避祸,这又与当地乡豪起了冲突,一时之间,战火纷飞。 当时乡豪与乡豪之间龌龊颇多,上百年来,争水,争地,因鸡毛蒜皮小事引发的冲突,积累起来都是仇恨,彼此谈不上友好,哪怕是姻亲,真到利益冲突的时候,该争还得争。 正如郯城乡豪,明争暗斗十来年,直到杨彦来了之后,才勉强一致对外,至沈充强势入驻兰陵,郯城乡豪又不得不向杨彦透露出了善意。 这就是一层层的加码,大的矛盾暂时取代小的矛盾,基础非常脆弱,一旦沈充垮掉,郯城乡豪会再次针对杨彦并不奇怪。 或者杨彦如果大败亏输,郯城内部也必然会燃起战火,直到形成新的势力平衡。 这天,杨彦亲领三千军拦住了逃入东海国境内的余家男女老幼近四千口,这可是肥肉啊,也是沈充赠送的大礼包,不取白不取。 余氏的车驾牲畜分布在方圆数里的区域上,女子和小孩面现不安,丁壮男子则紧握武器,手指都因用力过度在轻微颤抖着,显示出了内心的极度紧张。 从氶城传来的噩耗,让人不寒而栗。 余氏的实力不是太强,相当于郯城的中小户,直系部曲几百人,加佃户与吸纳的流民,兵力也才1500人左右,而前方的东海军不仅兵力是自己的一倍,还有近千骑兵,弓箭手步卒齐全,披甲率约一半,尤其是军阵严整,哪怕置身于六月正午的炎炎烈日之下,都没人发出声音。 这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让人心生绝望。 余家家主余荣,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从车里钻出,颤微微的拱手道:“请问杨府君可在?老朽余荣,率族中子弟参见杨府君!” 杨彦勒着马缰,马鞭一指:“某不与你废话,立刻投降,否则我大军杀至,鸡犬不留!” “这……” 余荣大叫道:“杨府君,何至于此啊,那沈充豺狼心性,破家灭族,而杨府君行善政,与郯城豪宗相处融洽,我等方慕名投奔,况杨府君若挥军向我,岂不是自毁名声?请杨府君明鉴啊!“ 自毁名声这个问题杨彦曾考虑过,但乡土之间,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均是以邻为壑,杨彦就不相信,郯城乡豪有那么好心,放过这壮大自己的机会不用,反而帮着安置兰陵乡人,事实上,郯城乡豪已经在组织联军,掠杀四处逃散的兰陵乡豪了。 别人做得,为何我做不得? 杨彦冷冷一笑:“少哆嗦,杨某保我东海国乡土,与你兰陵乡人何干?及时乞降,可保你衣食无忧,否则若我挥军攻入,你余氏男丁过车轮高者皆斩,我劝你莫要拖延,嘿嘿,若是你手下将你缚至我阵前,算大功一件!” “我我……” 余荣浑身一震! 确实,要说忠心,也就那几百部曲勉强可靠,佃户和流民完全有可能阵前倒戈,再一回头看,很多人的眼神已经闪烁起来。 很明显,与东海军作战,绝对是死路一条,既然战不过,那为何不降呢,降了也是条出路。 “诶!” “老朽……愿降,望府君莫要食言!” 余荣心知情势险恶之极,内乱随时会爆发,重重叹了口气之后,艰难的领着子侄亲属拜伏在地。 第一八四章 战争准备 (谢谢好友江新一的月票~~) 不费一兵一卒,逼降了兰陵乡豪余氏,全军上下皆是欢欣鼓舞,除了萧家和朱家略有些兔死狐悲之意。 毕竟兰陵全境沦陷,乡豪全军覆没,作为前兰陵乡豪中的一员,他们的心里也不好受,但仅此而己,很快这份愁绪就被庆幸及时南迁所代替了。 余家近四千口,从丁壮中择其八百编入军队,婢女姬妾近五百,以蒙眼摸妻的方式配给了军中光棍,老弱健妇各自组织起来,参与劳动,至于余家的嫡系数十人,杨彦并未食言,打散开,安排了印刷、造纸等相对轻松的活。 另有粮食三万余石,布帛两千多匹,金银百斤不到,马匹近百匹,牲畜两千多头充公,算是小小滋补了一下。 杨彦也不怕余家人出妖娥子,人财两失,哪还有东山再起的资本? 说到底,余家只是乡豪,相当于明清地方上的豪绅,这种人家又不是什么政治人物或高门显族,方方面面都具有影响力,破了就破了,沈充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倚仗强兵放手施为。 况且杨彦已今非昔比,在郯城算是站稳了阵脚,手头有了两万多人,以两万多人去同化四千人并不吃力,这和当初破去阎平的境况完全不同。 那时杨彦刚刚吃下流民,人心不稳,又初临郯城,情况不熟,不敢以阎平部为兵,只能当矿工用,如果换了现在,杨彦绝对不会如此浪费人才。 不过阎平的部众当了一段时间矿工,已经不愿为兵了,矿工每天只工作四个时辰,吃饱穿暖,比当兵玩命强,杨彦只得随他们。 阎平也算是彻底归心,哪怕家财人丁被掠夺一空。 毕竟报复、造反不仅要承担巨大的风除,还要有魄力,不是每个人都敢于反抗的,而更重要的是,原本的下属人心散了,没有谁愿意跟着他冒险,只能服服贴贴的听命用事。 直到六月中旬,徐兖地面的混乱才渐渐平歇,农田里,农民播洒着豆种,杨彦也于王府听取荀虎的汇报。 “将军,据汇总统计,兰陵五县本有大小乡豪二十二家,氶城六姓全部族破人亡,兰陵、戚、合乡、昌虑四县合计十六家,七家降于沈充,连同收编氶城豪宗,沈充得七千余卒。 其余九家举族逃亡,逃入我东海境内有三家,余家已被将军收编,另两家有一家被郯城众乡豪联手击破,还有一家经血战,突破县豪封锁,逃入了下邳地界。 同时在这段时间里,全军于周边侦察搜索,得零散兰陵乡人合计丁男817口,择其五百从军,婢女姬妾326人,许与军卒,老弱妇孺514人,已全部安置。 目前我军有卒六千六百,其中水军一千、骑一千两百、弓五百、步卒三千九。“ 荀虎汇报的兵力不包括亲卫,亲卫属于杨彦个人的护卫力量,虽然也参加战斗,却不计入作战序列,赏功晋职也不按军功计。 按荀虎的汇报,合计得兵一千三百人,是沈充的五分之一。 沈充吃肉,杨彦喝汤,其余郗鉴、琅琊、郯城各乡豪也多多少少能喝些汤水。 崔访面现忧色,叹道:“沈充果是虎狼之辈,其来时,沈、钱、魏三姓约一万六千卒,如今已一跃至两万有余,堪称徐兖霸主,若老夫所料不差,夏末秋初,便是沈充发兵攻打徐龛之时。“ 崔访没在杨彦军中担任任何职务,但是已经得到了杨彦的信任,可以参预军机政务,实际上杨彦暂时没有广置掾吏的需要,他经营的只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很多官职派不上用场,置了也没用。 而且不置有不置的好处,能让人有个念想,兢兢业业,小心办事,毕竟全军有默契,在全面掌控东海国之前,属于艰苦创业阶段,以奉献为主。 当然了,这个阶段不会无休止的持续下去,一旦杨彦击破了郯城各乡豪,全面掌握了东海国,就是分果实的时候了。 萧仁也道:“就怕沈充拨了徐龛之后,会滋生出横扫徐兖的野心,到时又要多事啊。” 杨彦摆摆手道:“你把沈充看的太高了,就说石勒,石勒岂能坐视徐龛被灭? 秦山位于兖州心脏地带,易守难攻,若是沈充占据泰山,进可北上黄河,威胁冀州,令石勒寝食难安,与刘曜作战时必缩手缩脚,或有可能败亡,即便沈充暂无北上的野心,退也可依山据守,阻挡羯骑南下,勒不会不明,必遣大军救援徐龛。 况沈充尚有两个隐忧,其一,他的兵卒乃强行收编而来,人心浮乱,若是战局不利,必生祸患,其二,沈充主力以南人为主,不识淮北凛冬酷寒,就怕对冬季的寒冷估计不足。” 从公元一到六世纪,是一个连绵达500年的小冰河期,当时的草场和牧场已经延伸到了黄河以南,这意味着在泰山郡以北,就能养羊放牧了,耕地也同步向南退缩,要不然青兖哪来那么多流民不事生产? 安全没法保障固然是一方面,因天气寒冷,产量下降,忙活一年的产出抵不上投入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据史料记载,东晋最冷的时候,年平均温度只有1.6度,如此低温,是现代人没法想象的。 有东晋一朝,建康八九月份下大雪不足为奇,而郯城冬季的温度虽然没法测量,不过根据杨彦的经验与体感,再根据北方流民的口述判断,极端低温应在零下二十度左右。 这就很恐怖了,零下二十度通常出现在内蒙古和东三省,就等于小冰河期把长城以北的零下二十度酷寒线推进到了山东半岛南部。 对于身处于江南腹地的吴兴人来说,能否适应如此酷寒的天气很不好说。 崔访认可的点了点头:“照将军分析,沈充很可能会大败,那么能否挽回?毕竟沈充亦是我晋人一脉,他若败亡,此消彼涨之下,怕是胡虏实力大增啊。“ 杨彦苦笑道:”除非沈充不去攻打徐龛。“ ”哎~~“ 崔访叹了口气:”从沈充刚至兰陵,便灭其乡人来看,此人性情急燥,攻打徐龛怕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 杨彦暗道了声罪过,怎么办呢,谁叫他实力薄弱,只有混水摸鱼才能快速壮大,况且古来成大事者,谁不是心狠手辣之辈,相对而言,杨彦能谨守底限,已经很不容易了。 萧仁却似是想到了什么,提醒道:”府君,朝庭着我东海,下邳、淮陵与彭城配合沈充攻打徐龛,怕是不日便有沈充使者前来,于情于理,我军都该出兵相助,属下就担心沈充或会驱使将军为先登攻城啊!“ 杨彦现出了慎重之色,沉吟道:“此事不可不防,不过沈充势大,若是强行下令,我亦拒绝不得,这样罢,我全带骑兵出去,谅沈充还不至于与我撕破脸皮。 当然了,此战若能破去徐龛自是最佳,但还须做好沈充兵败的准备,留守步卒应与我随时联络,相机行事。“ ”诺!“ 众将纷纷应下。 …… 仅着骑兵随行,沈充就没有理由强迫自己攻城,毕竟从古到今,从没听说拿骑兵攻城的,而且骑兵机动灵活,万一战败的话,跑起来比别人快。 其实凭着良心来说,杨彦也不希望沈充战败,最好是与徐龛两败俱伤,由他来拾麦子,但战场瞬息万变,各方的势力勾心斗角,他有谋算,别人未必没有,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目前东海军的骑兵,经大半年的集训,已与当初的花架子不可同日而语了,虽然在返身骑射方面,与亲卫的水准还有着相当的差距,不过正常的骑射与冲杀不成问题,足以拉到战场使用。 不知不觉中,夏末来临,天气渐渐凉爽,东海国粮食期货市易行也正式开张,暂时杨彦还没指望有客户前来交易,郯城大户也持观望态度,在这种事上,杨彦不好表现的太热情,只是每天安排人手自买自卖,这一天,郗迈与周翼来到了市易行门前。 第一八五章 交易现场 (谢谢好友神圣骑士团长的500大赏,好友兰陵萧家的三个打赏~~) “咦?东海国粮食期货市易行?这是何处?“ 期货市易行在规划中,占地达数百顷,不过由于工程过于浩大,人手紧张,目前只草草把王府的一角偏殿改造成了交易大殿,可纵然如此,改造过程也绝不含糊,殿宇粉饰一新,楼阁高大,特别是朱漆大门,厚重而又威严,远观之,仿佛一头噬人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上书一牌匾:东海国粮食期货市易行。 郗迈看着那宽大的牌匾,不禁惊讶出声。 周翼也是满脸不解,讷闷道:“不来东海国,竟不知世上有此奇妙之处,便以食物为例,每日所餐皆有油和豆浆,馒头、包子和花卷也轮换着吃,说来惭愧啊,我生平竟未吃过如此美食,胡饼怎甚比拟,而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上至将领吏员,下至农夫仆役,人人食之。“ ”是啊!“ 郗迈点点头道:”东海军中的纸,又白又韧,奇的是,书籍不是抄写,而是印刷而来,兼有煤铁之利,可真是一风水宝地啊,哪像咱们邹山,荒山野岭,几无出产,走,咱们进去瞧瞧,这期货市易行究竟有何玄机。“ 郗迈和周翼,一个是郗鉴的侄子,另一个是外甥,杨彦并未安排这两人干活,只是严令不得离开郯城,并划定了些禁区不许接近,其他方面倒是没做限制。 这二人乐得逍遥,每天好吃好喝,到了季节时令,有专人上门量体裁衣,闲着无聊,就四处走走逛逛,找人攀谈,借以对东海军做个了解。 总的来说,日子过的还是挺自在的,远比缩在邹山时吃不饱,穿不暖要好的多。 郗鉴确实是穷,即使身为郗鉴的外甥和侄子,也难以顿顿饱餐,而在东海军中,居然人人能吃饱,尤其是全军都昂扬着一股勃发向上的面貌,与郗鉴军中的苟延残喘,士气低迷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人暗自心惊。 二人相伴,小心翼翼的向交殿大殿走去,容娥一看有客前来,顿时喜上眉梢,回头低呼:“快,快,肥羊来了,立刻开始!” “诺!” 转眼间,几近于寂近的大殿,变得喧闹起来。 容娥笑吟吟的迎了上去,施了一礼:“两位郎君安好。” 郗周二人双双看去,容娥虽然不算绝顶美女,但姿色也属上乘,又是姬妾出身,不说媚惑男人,对于男人的心态还是能摸索出几分的,这时,便是媚而不俗,笑而不卑,隐现庄重仪态。 郗迈问道:“这位娘子如何称呼,此方管事何人,快带我们进去,找来询问一二。” 容娥亮出了个经杨彦特训,后世银行客服与保险营销人员所特有的招牌式温暖笑容,才道:“妾名容娥,受将军委托,暂任期货市易掾,二位郎君若有不解之处,尽可向妾询问。“ ”哈哈哈哈~~“ 周翼立时哈哈大笑道:”那杨彦之竟以女子为掾,牝鸡司晨,坤乾倒置,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容娥俏面一沉,哼道:”请这位郎君自重,别忘了你是在谁家地面,况将军曾说过,男女之份,各安其位,各司其职,各尽其用,方能阴阳和谐,天下康安,以你之心胸,怎知将军鸿鹄之志?“ 又一个陪着容娥出来的女子更是不客气的笑道:”你如此轻视女子,莫非你不是你母所生?“ 周翼现出了怒容,正待反驳,郗迈已经拉住了他,拱手道:”请娘子息怒,我这表弟性情直率,并无冒犯之意,若有得罪之处,郗某代为赔罪。“ 容娥摆了摆玉手:”好啦,妾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女子,只望二位郎君莫再辱及将军,请罢。“说完,便与同伴摆起莲腰,在前领路。 郗迈与周翼相视一眼,均是心中称奇,跟了上去。 从容娥的仪容和应答来看,分明具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但是很明显,士族女郎不可能给杨彦做接人待客之用,那这女子是从哪儿来的,又是怎样的身份呢? 刚一迈进大厅,两个人均是吓了一跳,差点夺路而跑,只见迎面有一副硕大无比的显示牌,从下往上,卖五到卖一,买一到买五,其间填充着看不懂的符号,另一边,是副忽上忽下的线条图。 可这不是重点,关键是,大厅里有好几十个身着黑色罩袍,戴着黑色头罩,只露出眼睛鼻孔的人,不仅围着显示牌叫嚷着,还时不时打出让人难以理解的手势。 “杨府君不日将配合沈充向徐龛用兵,粮食必定吃紧,我下十手多单!” “哈,兄台言之有理,卖二压的36手单子,我全吃了!“ 数名穿着庄重的侍女如穿花蝴蝶般,收取金票,给予凭证,另有侍女更换显示牌上的数字,并在曲线图上画出成交量与走势记录。 数字由磁铁制成,随用随换,非常方便。 又一人却是从旁大叫:“痴心妄想,即使杨府君向徐龛用兵,但军粮必由沈充提供,东海军怎会消耗粮食?况且今秋的播种面积将增加,产量随着化肥的应用也会提高,故某认为,明年粮更贱,空,给我一百手空下去!” “此君言之有理,我也空!” “空!” “空!” 就看到曲线图上,原本还往上的曲线猛的折下向,成交量随之暴增,买五直接被打穿了。 “不要听他的,杨府君虽然不再缺粮,但在整个淮北,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求一餐而不可得,粮价必定会涨,还会暴涨,来人,给我在买一按现价垫两百手的单子!“ 刹那的沉静之后,有人大叫道。 一名侍女从旁提醒:”郎君,你的保证金不够了,必须补交保证金!“ ”可以,某啥都缺,唯独不缺钱!“ 这人豪爽的掏出一大把金票换取了凭证。 “是的,此郎言之有理,粮价怎会下跌,涨才是正道啊,我做多!” “我也做多!” 没过多久,买五到买一全部垫满,上方的卖单被吃到了卖四。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我刚刚是赚钱的啊,怎一转眼就亏了如此之多?” 那几个空头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 又有侍女提醒道:“郎君,请补足保证金,否则你将被强平,分文皆无。” “补,我补!” 空头们纷纷拿出寄存财物的存单,按估值换取金票。 从头到尾,郗迈与周翼都没看懂是怎么回事,不过两个人却能感受到,交易大厅里那火热的气氛,让人血脉贲张,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随时将喷薄而出。 郗迈转头问道:“容家娘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否与我等说说?” 容娥笑道:“请郎君听妾道来,将军有鉴于粮价波动过大,于民,于官皆有所不利,故创此粮食期货市易行,意欲平抑粮价,使其在一个合理的区间内运行。 交易采用保证金制度,买涨买跌皆可,一份保证金,可交易20倍的粮食,也就是说,投入一百元的金票,价格每上涨五厘,即可赚取一倍的钱财,以此类推,不过同样的,若或是下跌了五厘,也会亏至血本无归噢……” 容娥详述了交易规则与期货知识,虽然很生涩,但杨彦当初早考虑到了这一点,专门设计了介绍语言,再配合交易所那热烈的交易气氛,两个人竟然懂了。 周翼不由问道:“这是否意味着,我若投入一石麦子,可随时赚取20石麦子?” 容娥鼓励的点头道:“理论上如此,但是你也存在亏损的风险,若粮价的涨跌与你的操作方向相反,那你的钱就被别人赚取了,请看墙上,期市有风险,入市须谨慎。” 周翼哪管那么多,顿时哈的一笑:“表兄,我明白了,期货就是搏戏啊,以粮食对赌,比樗蒲刺激啊,想那樗蒲,玩一局要两三个时辰,掷五色木全凭手气,而期货以天下时局为依据,格局就比樗蒲大了多,且每时每刻都在交易,每时每刻都能赚钱啊!“ 容娥提醒道:“这位郎君,期货是为稳定粮价而创,并非搏戏,怎可与樗蒲相提并论。” “诶~~” 周翼的不屑的挥了挥手:“我说是便是,现在我问你,为何这些人都穿黑衣服,以黑巾蒙面?” 容娥嘟了嘟嘴,显然是不满周翼的态度,但还是答道:“因为期货交易,有亏有赚,且金额巨大,你赚了钱,就代表别人亏了钱,穿黑衣,蒙黑巾可让别人认不出你,免得平白惹来仇家,凡参与交易者,都有单独的更衣室,离开时,有八道门可秘密行至住所。” “哦,我懂了!“ 周翼看向了郗迈,笑道:”表兄以为如何?“ 郗迈跃跃欲试的点了点头,便向容娥问道:”该如何才能参与交易?“ 容娥道:”本市易行采用会员制,只接纳会员从事交易,两位郎君如有意,请跟妾来,登记诸如郡望,名姓,是否世祚两千石,居住地,家庭成员构成等个人资料,即可成为本行会员,根据身份与参与资金不同,会员等级亦有不同,等级越高者,享有的交易折扣和优惠就越高,当积累到一定交易额的时候,住宿、饮食和仓储费用皆可免去,另还须做一下期货知识的专业培训,就可以了。“ ”应当的,请带我们去登记会员!“ 郗迈非常满意,催促道。 第一八六章 赶赴氶城 (谢谢好友神圣骑士团长的500大赏与月票,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 现代人对个人信息是相当重视的,轻易不会泄露,可当时人不同,恨不能把祖宗十八代的底子都兜出来,毕竟世祚越高,就越是面上有光,会员等级也越高。 按杨彦设计的会员制度,如琅琊王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河东裴氏、颖川荀氏等老牌士族属于一级会员。 泰山羊氏、琅琊诸葛氏,以及江东顾陆朱张等次一级的士族属二级会员。 次之则是沈周二豪、上虞虞氏、高平郗氏、颖川庾氏、济阴卞氏、陈留蔡氏、陈郡谢氏与袁氏等虽有清名,但暂未发迹,或者已经发迹了,却清名不够的士族。 再次是如龙亢桓氏、豫章熊氏、刘遐、祖逖、祖约、苏峻等又差一个等阶的士族,或者如陶侃这样有大功勋的寒门。 最次是寒门乡豪、流民帅手下的主要将领与诸胡、诸越的酋帅。 其中司马氏皇族尊为特级会员,除了司马氏皇族,会员的等级并非一成不变,可以跟着势位调整,如按历史进程,将来庾亮执政,庾家人肯定要调整为二级会员,再如陈郡谢氏如果象历史上那样牛比的话,就是一级会员。 另一个提升会员等级的途径是追加超额的保证金,把更多的粮食、布帛与金银存放在市易行的仓库里。 这和股市的原理类似,股民一般不是急用钱,几乎不会把帐上的钱转走,资金划转尚且懒于输道密码,古人好不容易把实物拖过来,难道再搬走?又不是以后不交易了。 这在理论上,就给了杨彦无偿占用物资和资金的条件,毕竟客户交易的,只是一张张凭证和仓储证明,财货始终堆放在仓库里,甚至他还能凭此放贷,用别人的钱为自己牟利,但和银行不同的是,银行要支付利息,期货市易行则向客户收取保管费和人工费。 吸血无处不在。 同时采用会员制,除了便于管理,还有两个看得见的好处和一个隐形用途,首先是刺探各家的基础信息,作出正确的评估,这个道理现代人都懂,信息汇总的好,能起相当大的作用。 其次,会员等级在本质上,也是一种品评门第与身份差异的方式,将来行情火爆了,引来各方豪强参与,那么作为发卡方与评定方,就天然被赋予了权威性,使得市易行,乃至杨彦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啊。 隐形好处则是用钱财可以买到高级会员,无形中起着贬低士族身份的作用,逐渐颠覆现有的秩序与观念。 要知道,江东地面,卧虎藏龙,如曾聘请杨彦出任西席的胡烈,家有桑田数千顷,良田近万,部曲数千,虽为寒门,但实力不逊于沈充,无非是身处丹阳,距离建康太近,不比沈充天高皇帝远,能抓住机会发展壮大罢了。 对于这类人,钱财不是问题,如果会员卡有助于提高身份的话,绝对会不吝洒下大把钱财把会员卡升级。 在容娥的耐心指导下,郗迈与周翼把自家的老底和盘托出,包括亲属关系,居住地,亲朋好友与紧急联络人等诸多内容一一交待,分别获得了一张三级会员卡。 五级卡是木制,四级卡铁制,三级铜制,二级银制,一级金制,特级在杨彦的构想中,将采用紫金打制,紫金是一种以金为主的混合矿物,又称彩金,五彩斑斓,从视觉效果上看,比黄金更加尊贵,杨彦打算为司马氏皇族配紫金,但可惜的是,紫金矿藏非常稀少,目前还没找到紫金矿。 而每一级的会员卡,除了材质不同,都雕刻有市易行的镰刀锤子标志,上书东海国期货市易行某级会员,郗迈与周翼拿到的是三级,虽然是前两位客户,但编号自然不可能是0001和0002,而是 0201和0202,不记名,只认编号。 郗迈对卡不大满意,眉头一皱道:“为何是三级?我高平郗氏不如琅琊王氏、颖川荀氏等门阀倒也罢了,可为何连江东的顾陆朱张都不如?这四家在中朝又担任过何等显职?“ 容娥现出了鄙夷之色,哼道:“郗家郎君,对于会员等级的划分,将军可是经过了深思熟悉呢,正如你看不起的顾陆朱张,人家在江东不仅享有清名,族里都有元老任两石千要职,还实力强大,富甲一方。 虽然你高平郗氏的祖上也有两千石,但目前……终归是境遇不佳,将来你郗氏恢复了昔日的荣耀,市易行自然会为你提升会员等级。“ ”这……“ 郗迈哑口无言。 容娥的潜台词就是,自永嘉之乱以来,高门大族破落的太多了,不少你郗氏一家,这话听着是让人很不舒服,可是无言以辩。 周翼挥了挥手:“你这娘子目中无人,早晚有一天,某会让你后悔轻慢我郗氏,那我问你,可以交易了罢?” 容娥盈盈笑道:“若是郗氏得以重振,妾自是欣喜,也当向两位郎君赔罪,现在交易自是无妨,请两位去那边交保证金。“ ”什么?还要交保证金?凭着我高平郗氏的名头,为何不能先交易?待赢了钱,再给你补保证金!“ 周翼振振有辞道。 容娥也俏面一沉,冷笑道:”两位郎君倒是打的好算盘啊,空手套白狼,当别人都傻了不成?没钱谁带你玩,市易行认钱不认人,莫说你高平郗氏,即便是琅琊王氏与司马氏诸王,没钱照样该上哪儿上哪儿去。 不过你若是能提供质押物,如建康或三吴的田宅庄园,或者请来有身份的担保人,签下借据,市易行可借钱给你。“ 二人傻眼了,面面相觑。 容娥又换上了一副笑脸,施礼道:“这次没钱倒是无妨,下次带着财货来交易就可以了,妾恭候二位郎君,请罢。” 这是下了逐客令,周翼和郗迈虽心头被撩拨的痒痒的,却只能讪讪离去。 这两个人都被期货交易吸引了,参与的欲望几难压制,只是……该上哪儿去弄钱呢? …… 两日之后,沈充遣使持节杖与诏书前来,要求杨彦率军往氶城与其汇合,将于七月初攻打徐龛,粮草与过冬衣物由沈充提供,杨彦欣然应下,虽然距离释放战俘还有几天,但是考虑到自己即将率军出征,于是决定提前释放。 经与崔访长谈,杨彦拜崔访为长史,由萧温、萧仁、朱锲、鲍潜等人辅助,并且做了一系列的人事安排,第五天,杨彦亲领两百亲卫,一千骑,带着兵甲、必要的辅助衣物与少量的应急干粮赶往氶城,并顺道把俘虏们送过了沂水。 应急干粮就是把面粉和豆粉加点盐,放锅里炒熟,去水,这样可以保存很长时间,但是很难吃,没有水的话,会难以下咽。 当初志愿军在朝鲜战场,就是一把炒面,一把雪水,和着吃,带着炒面,是以备在极端情况下,或者与沈充翻脸,被断了粮,可以临时应急,不仅人能吃,马也能吃。 沂水左岸,四百多俘虏一个不少,近两个月的关押,不仅没变瘦,反而长壮了,望着对岸,很多人的眼里都现出了感慨之色。 在东海军中,每天开矿四个时辰,顿顿饱餐,吃法丰富,这是在邹山根本就不敢想的待遇啊,甚至有些人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不舍之情。 前来送行的部分步卒,牵着数十匹骡子上前,这正是郗迈等人带过来的骡子,背上驮了些粮食布匹,还有些罐子。 杨彦手一指,便道:“骡马如数奉还,陶罐中装有你军阵亡将士的骨灰,死者逝矣,我深表遗憾,今每人给予十匹绢与十石粮作为对家眷的补偿,以此聊表心意,另为诸位备了些粮食,足以安返邹山,杨某在此,谨祝各位一路顺风,并请捎带上对郗公的问候。“ 俘虏们浑身一震,都没料到杨彦竟仁义至此,各方面安排的妥善周到,面容隐隐浮现出了感动之色。 郗迈与周翼也相视一眼,只觉心里无比愧疚。 郗迈深吸了口气,抱拳道:“将军恩义,我等心领之,也必会向郗公致以将军的问候,在此谨祝将军大破徐龛,凯旋归来,告辞!” “好走不送!” 杨彦拱了拱手,目送着俘虏们渐渐行向远处,直到出了视线的尽头,才挥了挥手:“走罢,我们去氶城!“ 第一八七章 结盟 (谢谢好友优酷4的月票~~) 氶城位于今天的枣庄市峄城区,距郯城约一百多里,杨彦倒是不急,以日行数十里的速度,缓慢前行,三日后抵达了氶城。 氶城是个小城,难以驻扎数万兵马,根据来使的交待,除了沈充的极少部分军队,其余诸军全部驻扎城外,此时便是依着土墙,营帐连绵,一眼望不到边。 荀豹现出了羡慕之色,赞道:“沈充果是江东豪首,就看这物资,恐怕朝庭都未有如此之多,某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荀华冷哼一声:”光有钱财又有何用,沈充不明白兵贵精,不贵多之道理,你看看这次找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各怀鬼胎而己,当然,我不是说将军,而是刘遐、苏峻、王邃之辈,岂肯甘心为沈充所用?“ “诶~~” 杨彦摆摆手道:“你莫要轻视了沈充,仅从营寨的驻扎来看,便颇具气象法度,此人少读兵书当非虚言,那钱凤虽名声不显,论起智计却不会逊于三国中的诸多谋士,用兵之道岂会不懂,无非是打着为王前驱的主意罢了。” 荀虎点点头道:“还亏得将军及早识破了沈充的奸谋,我军皆为骑兵,他若是强令我军攻城,那某倒要问问他,脸字如何写。” 杨彦摇头笑道:“其他人未必看不破沈充的心思,只是没有我们这么多骑兵,徒叹奈何,好了,别说了,沈充来了。“ 迎面驰来了数百骑,为首者正是沈充与钱凤。 那天隔着河,有一百多丈的距离,看不大真切,这时,沈充和钱凤均是仔细打量着东海军的军阵。 东海军虽只千余骑,却列队齐整,人马喑声,刀枪盔甲鲜明,尤其是杨彦,一袭明光铠,把那俊秀的容颜托衬的英勇异常。 沈充回想起了沈劲,感慨道:“琼枝毕竟是琼枝啊,虽生于万韧绝壁,却终有长成参天大树之日,与此子相比,我那不孝子便如犬豚一般,哎,生子当如杨彦之啊!“ 钱凤嘿的一笑:”兄虽器重杨彦之,但此子或以兄为大敌呢,他只带千余骑,分明是担心被兄驱赶攻城,因此把主力留在了郯城,而兄还不好以此指责他,毕竟我等军中,最缺的就是骑兵,有他这千余骑助阵,即便石虎来援,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且观此子于郯城作为,所图甚大,或许将来终有与兄为敌之时。 刘遐老矣,王邃守户之犬耳,苏峻嚣戾,唯此子待人有礼,谦躬和善,诸般庶务井井有条,所行诸事皆有分寸,乃枭雄之相也。 况此子不顾骂名,好不容易谋得了东海国相,岂会再屈居于人?故弟劝兄一句,莫因爱才行那妇人之仁,今次若能借机扼杀此子,可为破徐龛之外的次功。“ “嗯~~” 沈充一边策马,一边沉吟,许久点了点头:“士仪言之有理,不过此事急不得,先观察一阵,他若肯投我,我未必没有容人之量,而此子与刘遐有怨,明日刘遐将带兵亲来,即便扼杀此子,也未必由我动手。” 说完,便绽现出豪爽的笑容,拱手大笑道:“杨府君果是信人,沈某感激不尽,在此有礼了。” 钱凤也微笑着拱手。 杨彦回礼笑道:“沈府君客气了,徐龛恶贼,滋扰淮北已有多年,百姓深受其苦,今沈府君挟王命,举义军,与我等会盟,为民除害,杨某自当随附骥尾,进献一份力量。” “好!” 沈充又一扫杨彦身后的骑兵,赞道:“有此精骑,何愁徐贼不破,因城中狭小,只得暂时安置杨府君于城外,营帐业已备好,若有轻慢之处,还请见谅。” 杨彦摆了摆手:“沈府君不必客气,该是杨某厚颜叨扰才对。” “请!” 沈充伸手示意。 一行人跟着沈充向边上行去。 沈充行事还是很大气的,营寨占地宽广,营帐被褥都是新的,规划布局虽然达不到李卫公兵法那样井井有条的程度,但放在当时,已经相当便捷了。 骑兵们各自安置,沈充也领着杨彦等将领一路看过来,颇为自豪的笑着问道:“杨府君,若有不满,尽可提出,沈某能改则改。“ 杨彦笑道:”沈府君说笑了,此处条件已比我军好了太多,其拳拳心意,将士们深为感怀。“ 沈充拱手道:‘那好,沈某也不和你客气,烦请杨府君于城外暂歇一宿,明日刘使君到来,沈某再于城内为诸君摆酒设宴,告辞!“ 说完,便与钱凤等人向外走去。 杨彦与众将把沈充一直送出了营门,回来不久,就有亲卫来报:“将军,下邳蔡将军与候将军来访。” “哦?快请!” 杨彦大喜,沈充送信的次序是从远往近,先给苏峻,再给刘遐,然后王邃,最后才是杨彦,这是考虑到各家行军需要的时间,东海军仅比刘遐早到了一天,正想了解些情况呢。 不片刻,蔡豹那爽朗的大笑声传来。 “杨郎啊杨郎,想不到你我又要并肩作战了啊,哈哈哈哈~~” 蔡豹依然是老当益壮,步伐稳键,候礼也微笑着颌首,二人孤身入营,没带任何护卫,对杨彦的信任可见一斑。 “蔡将军,候将军,先进入帐!” 杨彦把二人领入帐中,分宾主落坐,略一寒喧之后,便问道:“王府君可在帐中,琅琊王氏高门大族,理由该我亲去拜见。” “这……” 蔡豹与候礼相视一眼,均是面现难色。 还是蔡豹苦笑道:“杨郎,你我也不是外人,老夫实话实说罢,当日沈充遣使前来,处重大怒,说什么南乡土豪,安敢辱我,羊鉴与诸葛颐亦是怒不可竭,但沈充有朝庭诏书,不便当面强拒,故处重托病不就,着老夫与候将军各率部曲相助沈充。” 王邃的反应合情合理,若是讨伐徐龛由王邃主持还差不多,现让王邃屈居于沈充之下,他如何肯干休?不过没能把王邃钓出来受死,杨彦仍是暗道了一声可惜。 候礼接着道:“其实不仅是处重,沈充亦向郗鉴发出邀请,望郗鉴能派军协助,郗鉴却以军卒疲弱为由婉言谢绝。“ 蔡豹痛心的摇头道:”朝庭虽未下诏着郗鉴进剿徐龛,可是郗鉴久被徐龛侵扰,于情于理都该出兵啊,这些士族啊,根本就瞧不起我们。“ ”哼!“ 候礼冷哼一声:”某与杨府君倒也罢了,出身本没什么可夸耀之处,但蔡公你亦是高门,即使不及琅琊王氏,却不会低于郗鉴,你堂堂陈留蔡氏能来,他高平郗鉴为何来不得,此人着实可恶。 某观郗鉴要么是胆小如鼠,不敢与徐龛为敌,要么就是端着臭架子,拉不下脸来。“ 杨彦心中一动。 郗鉴在军事上,确实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但投靠他的几个兖州军头均是身经百战,不可能看不出这是围攻徐龛的最好机会,错过今次,再无下回,哪怕没有必胜信心,怎么着也该试一试。 再退一步说,若郗鉴真是放不下身份,也该如王邃那样,遣手下代为前来,因此杨彦不得不猜想郗鉴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图。 郗鉴这种人物,如果有游戏公司编个如三国志系列那样的晋末群雄传,武力值虽未必多高,政治与魅力却绝对在九十以上,智力也该有八十几,是个军师型的角色。 这倒是让杨彦暗暗头疼,随着沈充到来,徐兖地面全乱套了,郗鉴有兵近万,若是于双方两败俱伤之时突然杀出,未必不能坐收渔翁之利。 徐兖的水,本就是杨彦搅浑的,他绝不愿意便宜了别人。 ‘郗公啊郗公,你若是不仁,可莫怪我断你南归之路!’ 杨彦的眼里闪出了一抹精芒,不过没根据的话他不会乱说,也苦笑着摇了摇头:“郗公的顾虑,非我等所能猜测,对了,候将军可知苏峻是否亲来,又带了多少兵卒?“ 候礼道:“苏子高以淮陵乡豪尚未归服,无法抽身为名,着麾下猛将韩晃率三千卒相助。” 韩晃是苏峻的心腹,果敢勇武,以箭法称著。 杨彦沉吟道:“韩晃足以代表苏峻,算是给足了沈充面子。” 蔡豹叹了口气:“明日刘遐将来,军中的势力越来越繁杂了,只怕未必能齐心去战徐龛,前景堪忧啊,老夫与候将军各领了两千部曲,而杨郎你亦有一千余骑,若是分开,不说与沈充比,即便相对于韩晃、刘遐亦不占优,不如你我三部同进共退,至少免得被人算计。“ 凭着本心来说,杨彦不愿意和蔡豹候礼同进共退,毕竟他是骑兵,机动灵活,打不过可以跑,而蔡豹候礼的四千卒,骑兵加起来不超过六百,三千多都是步卒,乍一看人多势从,可实际上是个累赘。 而且杨彦是有底限的,不是那种轻易毁诺之辈,一旦答应了,在遇上危险时,就没法弃蔡豹与候礼而逃。 只是砌词婉拒的话,与蔡豹的交情将立刻完蛋。 既使不考虑利益的因素,杨彦还是很珍惜与蔡豹的情谊的。 实际上得知了杨彦只带一千多骑前来,蔡豹和候礼就都清楚杨彦打的什么算盘,与己结盟,是放弃优势,杨彦是吃亏的一方,只是这二人自来到之后,越想越觉得此行风险难料,而东海军骑兵给蔡豹留下了神秘莫测的印象,如有杨彦与自家结盟,安全性将大有提高。 这时见着杨彦为难,都有些紧张。 其实杨彦的为难是装出来的,打一开始,他就决定了不能放弃蔡豹和候礼,作出为难之色只是让两人明白,别拿自己当傻子。 不片刻,杨彦点点头道:“蔡公所请,杨某备感荣幸,好,自即日起,你我三家同进共退,不负彼此!“ 第一八八章 赴沈充宴 杨彦的允诺,让蔡豹和候礼松了口气,也都觉得欠了杨彦一份人情,当然,这个人情到底有多大,现在还不好评估,只有在战时根据战况才能体现出来。 三人又商议了些如何相互协调的细节,蔡豹和候礼便告辞离去。 每二天正午,刘遐领五千军前来,其中骑兵五百,以刘遐的老资格,也才能出动五百骑兵,由此可见马匹在淮北的稀缺性。 按理说,淮北也是北方,尤其是成片的草场已经推进到了黄河以南,适宜放牧,本不该缺马,但其中有两个因素,首先是西晋的中央军分别被刘聪、石勒与刘曜消灭,骑兵精锐全军覆没,江东朝庭连一杯羹都没分到,战马成建制的落入胡族手里。 其次留于北地坞壁堡主以防御为主,粮食压力又大,客观上没有组建大规模骑兵军团的需要,通常每家也就是几十到几百匹马,再多了养不起。 这主要是古人不懂得先拿豆子榨油,再研磨过豆浆以豆粕喂马,相当于人先吃一遍豆子,吃剩的给马吃,有效的降低了对传统粮食的消耗,而当时普遍是直接喂豆子给马吃,如果豆子的需求多过,会与粮食作物争地。 毕竟在北方,除了麦子,还有黍这种作物,也就是小黄米,现代人拿来喂鸟或偶尔当杂粮吃调理下肠胃。 黍的播种时间与麦收高度重合,抢收了麦子,完全来得及再种一轮黍,因黍的生长周期短,秋季即可收获。 当然了,生长周期短也意味着产量低,但拿黍与麦子混搭着吃,可以勉强饱腹,而东海军因为有副业支持,可以通过盐煤换取粮食,才有条件收过麦子改种豆子,别家除了再种一季黍,没有别的办法。 随着刘遐的到来,盟军有了一万三千之众,城外更见熙攘,人叫马嘶,一片忙碌,当天傍晚,沈充设宴,众人纷纷进城赴宴,杨彦带了荀虎和荀豹,数十亲卫随行,留荀华看家。 氶城方圆十里左右,乡豪被剿灭之后,所有人口全归了沈充,城里没有百姓,整个城池就相当于沈充的私家庄园,只是与江南相比,较为破旧罢了。 沿途与郯城相差不多,街道几乎没有商铺,偶有门面也早已颓败。 数十骑在专人的引领下,很已然赶至县牙,沈充将于大殿举行晚宴。 亲卫被引至一边另行招待,杨彦领着荀虎荀豹正待入内,身后却又传来了蔡豹的声音。 “杨郎留步!” 杨彦回过头,这次除了蔡豹和候礼,还多了一个年轻人,约二十多岁,面孔与蔡豹略有相似。 蔡豹回手指向身侧的年轻人,笑道:“杨郎,这是犬子蔡裔,还不快见过杨府君?“ 蔡裔是蔡豹的继子。 或许与杨彦两次救过蔡豹有关,蔡裔除了有点惊讶于杨彦过去年轻,倒是中规中矩的抱拳施礼:”裔见过府君。“ 杨彦和蔡豹虽是平辈相交,不过他还不至于拿蔡裔当晚辈,于是扶起蔡裔,笑道:“蔡兄不必多礼,来,我们一起进去罢。” “杨府君客气了!‘ 蔡裔谦让称谢。 就在这时,街角又有蹄声响起,于是众人纷纷驻足望了过去。 领头者共有四人,杨彦认得的有刘遐与刘遐子刘肇,与去年相比,刘遐脸上的皱纹更多了,看上去更见苍老,这显然是因被王邃赶回了彭城,又失去了淮临,心气不顺。 虽然刘遐被任为兖州刺史,乍一看升了官,但太守并不是刺史的从属,两者同为两千石,说不上谁高谁下,而在律法上,刺史也没有权力插手各郡的军政事务,刺史与太守非召不见,同处于一州的刺史与各郡太守,平时不能见面,既便不得不见,刺史也必须拿出正当的理由召见太守,太守则可视情形而定。 当然了,如果刺史强势,完全有可能夺去太守的权力。 只是兖州大部都已沦陷,刘遐的实际控制区域,依然在彭城一带,并未得到有效的扩张,他的真实地位依然是彭城内史,还反而因为被任为了本州刺史,就不能兼任别州太守,被迫向苏峻交出淮陵,心里又怎能没有怨气。 这份怨气加上对自己的恨意,杨彦多老远就听到刘遐冷哼一声,面目不善,刘肇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射出了森森寒意。 蔡豹无奈之极,他可不想两人当众起冲突,于是道:“刘使君父子与杨郎乃故旧,这两位怕是杨郎面生的很,老夫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刘使君部将卞咸,任侠豪勇,深得使君信重。” 任侠在当时绝对不是个好词,就如西汉的游侠儿,多行打家劫舍的勾当,可以看作明清的绿林好汉。 对卞咸这个人,杨彦是有些印象的,历史上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刘遐之后,投靠南顿王司马宗,甘为爪牙,结果与司马宗一起因谋反被庾亮所杀。 这时再一细看,卞咸仿佛就把恶人写在了脸上,额头又低又窄,腮骨向两侧凸出,长着一副鹰勾鼻子,口大唇薄,牙齿外龅,三角眼中闪烁着阴险的光芒。 “原来是卞将军,请问与建康卞公如何称呼?” 卞咸长成这样,杨彦简直是无语,拱手问道。 ”嘿!“卞咸轻笑一声:”某倒是想高攀,奈何上溯十代,亦是攀不上济阴卞氏啊。“ 杨彦明白了,正如姓王的不全是琅琊王氏,姓卞的也不全是济阴卞氏,其实他的目地就是要搞清楚卞咸的出身,以区分立场。 蔡豹又把最后一人介绍道:”这位是淮陵内史苏子高麾下军司马韩晃韩将军。“ 韩晃有善射之名,杨彦特意留意了下,韩晃的双目锐利有神,胳膊肌肉虬结,手指骨节粗大,尤其是手臂比寻常人稍短一些。 手臂短,意味着拉弓的时候,做同样的功消耗的力量要少一点,这显然是韩晃的先天优势。 韩晃标准军人作派,猛一抱拳:“见过杨府君。” “韩将军不必客气,走罢,想必沈府君已经等急了。” 杨彦微笑着拱了拱手。 一行人向里面走,韩晃却是凑上来,问道:“苏将军托某问一句,淮泗口郑观是杨府君的什么人?” 杨彦眉心微拧,苏峻能托韩晃带这样的话,很明显已经失去耐心了,毕竟淮陵内史坐镇盱眙,拥有淮水这一天然黄金水道,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淮泗口都是必经之路,淮泗口落在别人手里,就等于是咽喉被人扼着,别说苏峻,哪怕杨彦与苏峻易地而处,也绝不容淮泗口由他人占据。 其实从道义与律法上来说,杨彦没有占据淮泗口的理由,但淮泗口也是他的命脉啊,他绝对不容淮泗口由苏峻把持,即便与苏峻开战,除非战败,不然不可能拱手相让。 于是淡淡道:“郑明府乃杨某故旧,还望韩将军转告苏府君,若能照顾一二,杨某感激不尽。“ 韩晃听出了杨彦的决心,也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韩某自当实言相告。“说完,就转身离去,与刘遐走在了一起。 蔡豹的目中有了些忧色,劝道:“淮泗口历来为争端多发之地,而苏峻颇得人心,行事果敢,杨郎还得小心行事。” 杨彦却是笑道:“多谢蔡将军提醒,其实淮泗口不仅对我,对王邃、对沈充都至关重要,谁都不会坐视淮泗口落于苏峻之手,我谅苏峻不敢直接发兵攻打,这事还得慢慢谈,不过苏峻若鲁莽发兵,我也不怕他,郑观等乡豪依垒固守,绝非指日被破,我有充足时间派军往援。” “杨郎既有定计,那老夫就放心了。” 蔡豹点了点头。 候礼则是颇有深意的看了眼杨彦。 很快的,一行人步入大殿,原来格局狭小的殿宇,经沈充粉饰改装之后,变得厅堂明亮,气派大方,与沈充同时出席的,除了钱凤和傅冲,还有一名沈充的侄子沈恪,生的虎背熊腰,一看就是领军武将。 傅冲见着杨彦,仍然不大自在,杨彦倒是毫不介意的笑道:“沈府君胸怀壮志,豪勇无双,傅君与沈府君为掾,倒可一展所长,杨某恭喜了。“ 杨彦越是大度,傅冲就越是愧疚,摇头叹道:”托杨府君吉言。“ 沈充则从一旁哈哈笑道:”沈某多谢各位举兵相助,今略备薄酒表达谢意,请诸君入席!“ 席位不是随便坐,沈充作为地主,高踞上首,刘遐和杨彦一个是刺史,一个是国相,都是两千石,但刘遐资格老,坐在右边第一席,杨彦坐左边第一席。 自刘遐以下,是韩晃、刘肇和卞咸。 而自杨彦以下,是蔡豹、候礼、荀虎、荀豹和蔡裔。 双方壁垒分明,钱凤、傅冲与沈恪敬陪末席,补足人少的那方,使得坐席看上去相对齐整。 沈充眼里若有所思之色一闪,便拍了拍手,有婢女捧着酒食,奉于各人案前,并斟上酒。 沈充双手举盅,大笑道:“谨以此酒预祝我军大破徐龛,诸君,请满饮!“ ”请!“ 众人举盅相和,一饮而尽。 第一八九章 醇酒美人 (谢谢好友busdriver和好友我本狂妄的各两张月票,好友紫薇太皇大帝与好友地若无情的各一张月票~~) “啪啪啪!” 一盅饮尽,沈充又笑着互击了三下掌:“既有酒,岂能无歌舞助兴,出来!” 顿时,一群女乐师从后殿穿梭而出,分别捧着琴、铮、箜篌、笛、钟、磬等各式乐器,就坐于大殿边缘。 乐师通常是越老越吃香,毕竟在乐器的使用中,年龄与火候成正比,哪怕是杨彦,在名师的调教下,也学了好几年的古筝。 这群乐师多以三四十岁的妇人为主,精致的妆扮遮掩不住那眼角眉梢的细细纹路,不过大家都清楚,名震天下的前溪歌舞姬即将出场,无不睁大了眼睛。 乐师开始拨动琴弦,渐渐地,悠扬的乐声回荡在了殿宇,于一个停顿之时,后殿传来了清唱:“阳春白日风花香,趋步明玉舞瑶珰,声发金石媚笙簧,罗袿徐转红袖扬!” 这声音,婉转悠美,仿如天籁,随即乐声再起,如黄莺般的和声扬扬散开:“清歌流响绕凤梁,如矜若思凝且翔,转盻遗金艳辉光,将流将引双雁行,欢来何晚意何长,明君御世永歌昌……“ 在歌声中,数十名身着白纱的歌舞姬挥舞着云袖,边出,边舞,边唱。 这才是真正的前溪歌舞姬啊,杨彦忽然觉得,自己拐来的那几个被养残了,人家本就能歌善舞,自己却偏偏让那些美人儿出演折子戏。 折子戏最难之处,不在于掺杂着的歌舞,而是剧情的连贯性,其中以背台词尤甚,每个角色都有多寡不一的台词,一个字不能错是最基本的要求,还要配合着剧情颂出情感,与观众共鸣,其辛苦程度,远不是单纯的歌舞所能相比。 而且一出戏半个时辰,对体力的要求级高。 难怪那些美人儿时常都美眸隐含着幽怨呢。 不过杨彦是不可能更改的,毕竟他排演折子戏的目地,不是为了专娱高门大族,而是推向普罗大众,开发市民文化。 再说句很不合时谊的话,前溪歌舞姬的舞蹈美则美矣,却过于撩人,很容易把人撩拨的心痒难耐,这非杨彦所愿,他希望折子戏不仅仅娱人耳目,还能促人思考,渐渐扭转社会的风气。 在坐的都是大老粗,流民帅,何曾见识过这般靡靡场面?即便是傅冲,勉强算是士人,却也从是首次见识南乡歌舞,一时之间,十余双满含着欲望的目光直直射了过去。 杨彦其实也心动,但他好歹有正规硕士文凭,是文化人,最起码目光中的欣赏能多一些,他并不担心沈充会借歌舞观察各人的反应,从而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这毫无意义,自己与沈充之间,迟早为敌,沈充也不是那种轻易就能被伪装蒙骗过去的人。 “嗯?” 突然之间,杨彦心中猛的一动。 他发现始终有两个歌舞姬,其中一个是领唱者,均是美眸含情,俏面含笑,时不时的向自己看来。 可这种目光如仔细观察,又会有一种生硬、呆板的感觉,缺了真挚的感情表达与真切自然的神韵,这显然是训练出来的,只是专业性很强,很隐蔽,一般人很难觉察。 杨彦顿时色心一收,暗暗观察起了别人。 果然,又有两个歌舞姬的目光几乎不离刘遐,一波一波的向刘遐发送着灼热火辣,哪怕刘遐五十多了,都难以抵挡住这份诱惑,时而咂着嘴,时而捋须呵呵笑。 其余蔡豹、候礼、韩晃,甚至杨彦带来的荀虎和荀豹,都有专门的歌舞姬以目光伺候着,神态不一而足,都被其媚态所吸引。 凭着良心讲,这些歌舞姬美则美矣,但除了领唱那个,余者与兮香和菱香相比,还是有些差距,毕竟王彭之是王门嫡出,送出的歌舞姬不如人,好事反会变成坏事。 况且在座的都是领军将领,多少见识过世面,原本不该如此,关键在于前溪歌舞姬的名头太大了,先声夺人,又受过特殊训练,一时不察,竟纷纷着了道。 从套路来说,歌舞之后,沈充多半会安排歌舞姬侍寝,于不轻意间,套取些情报。 这倒不是杨彦小人,要不然沈充耗费巨资,花下诺大精力训练出的歌舞姬只为了送人?高门大族并不会因收了沈充的美人就对他高看一眼,这是沈充应该明白的道理,那么送女的目地必然是以刺探情报为主。 沈充和钱凤也在一一观察的着席中诸人,看着那一副副猪哥样,心里暗生鄙夷,只是当看到杨彦眼眸中那一抹清明的时候,又均是眉心微拧,悄悄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时,殿内的丝竹声突然变得激亢高昂,在乐曲的带动下,歌舞姬们的舞姿也变得激烈奔放起来。 身形在音乐的伴奏下,忽而低伏,忽而高起,若蛟龙游动,明眸变幻无方,时而左顾右盼,时而凝眸专注,容光也随之灿烂生辉。 于乐声一转之后,众女散成一圈,绕场且舞且行,后面的以舞袖搭上身前同伴的肩头,仿佛在推她快走,前面的也反臂牵过后面的同伴,似乎引她前行,种种妙态不一而足,娇躯满场流转,美不胜收! 正当众人目不遐接之时,乐声再变,众女纷纷踏着云步绕回殿心,大袖向上一抛,如一匹匹白练从天河洒落,随着舞袖徐徐滑下,那一双双修长的手臂晶莹地展示出来,条条玉臂轻轻摇摆,如列列仙鹤引颈翱翔,那洁白的肌肤让人目炫神迷。 恰于此时,乐声戛然而止。 殿内一片寂静,众人仍未从这盛大的歌舞中回过神来。 沈充锐目满意的一扫,傲然笑道:“诸君,这一曲《白纻舞》如何?可娱诸君耳目?“ 刘遐由衷赞道:”听闻白纻舞乃吴国宫庭舞乐,声势浩大,美不胜收,今日老夫算是见识到了,此舞实属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是啊!“ 卞咸那色迷迷的眼睛盯着一众歌舞姬,也赞道:”某于北地,尝听闻沈府君擅曲乐,今日见之,果不其然,若非沈府君,我等哪有如此殊荣可得鉴赏啊!“ 沈充捋须,自谦道:”我这算得了什么,听说故吴孙权,演奏白纻舞,规模可达数百之众,那真是白袖纷飞,壮观之极,又曾闻孙皓组织过千女规模的白纻舞,其盛况已难以想象,不过沈某也非照抄古人,词曲皆由沈某亲赋,诸君可有指点于我?“ 沈充不由瞥了眼杨彦! 杨彦简直无语了,在南士眼里,杨彦谱的词曲乃胡曲,卑俗不登大雅,却偏偏广为流传,心里很不舒服,所以沈充才会看这一眼。 杨彦不可能为歌曲与沈充争执,这真是吃饱了撑着,他装作没看到,夹了块五味脯纳入嘴里,细嚼慢咽。 沈充也只是下意识的行为,自然不会纠缠,又拍了两下巴掌,哈哈笑道:“醇酒美人,茂矣美矣,盛矣丽矣,振绣衣,被袿裳,秾不短,纤不长,步裔裔兮曜殿堂,今沈某当与诸君共享之。“ ”诺!“ 殿心的美人儿,齐施一礼,纷纷踏着莲步,步入席中,偎坐在各人身边。 这和杨彦料想的一样,偎着他一左一右,坐上了领唱女子,与那名也始终脉脉含情看着他,姿色在几十个歌舞姬中数一数二的女子。 杨彦暗呼要命! 要知道,歌舞姬刚刚舞毕,脸颊额角还渗着细密的汗珠,半湿的发丝缠绕着绯红的脸颊,一袭白裙被汗水浸湿,若隐若现,哪怕那洁白的抹胸也有些隐隐约约了,偏偏满身的汗水并没有汗腥味,而是随着汗气蒸腾,一股发自肌肤最深层的幽香散逸缭绕,美人香汗,令人心神摇簇。 哪怕杨彦明知道这两个美人儿是沈充训练的女间谍,都是心底禁不住的生出了阵阵涟漪。 再一抬眼看去,刘遐与沈充的身边,也坐着两个,其余一人一个。 这显示出了身份的差异,毕竟全殿只有这三人是一方主官,享用两个美人儿理所当然,别人也没什么不服气的,一美渡良宵足矣。 第一九零章 以雪自喻 (谢谢好友紫枫云松的两张月票,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好友菻凛的打赏~~) 殿角的乐师们,再次奏起了悠扬的乐曲,沈充大手一挥:“诸君,尽请享用!” “哈哈,那我等就不客气了!” “沈府君真豪迈也!” 席中绝大部分都是大老粗,本就被身边的美人儿迷的神魂颠倒,这时那顾得人前人后,纷纷张开虎臂,一把将那美人搂入怀里。 刘遐子刘肇低低笑着,也不知说了什么,直接一口亲了过去,韩晃稍微有些花样,叫怀中女子含着一口酒喂自己,卞咸早已按耐不住,那满是老茧的手直接伸进了女子的衣襟里,手劲还特别大,那女子虽然痛的秀眉微蹙,却只能强撑起笑容。 相对而言,蔡豹和刘遐到底自顾身份,稍微矜持些,荀虎和荀豹也不是那种肆无忌惮的人,算是中规中矩。 沈充搂着个美人儿,一一打量着场中诸人,暗暗不齿,心道流民帅就是流民帅,不上得台面,建康的诸公哪怕背地里再不堪,至少面子还是要的,不会就象没见过女人一样。 “嗯?” 只是当沈充的目光扫过杨彦时,又一怔,现出了玩味之色。 杨彦似乎与这靡靡的氛围格格不入,对身边的两个美人儿视若无睹。 那两个女子也是暗感惊讶,这个年轻的小府君该不是面嫩吧? 其实对于沈充把自己安排来侍奉杨彦,她们还是很感激的,最起码杨彦看上去斯斯文文,又长的俊俏,比那些大老粗好多了。 姐儿也爱俏嘛。 隔着杨彦相视一眼之后,领唱女子挽起袖角,一双藕白玉臂提起酒壶,给杨彦斟了小半杯,奉上笑道:“妾曾拜读府君所著西厢记,亦曾聆听过虞美人与长干行,那时就在想,究是何等人物方能做出如此文章,如此乐曲,心里时亦幻想府君的模样,只是从未奢想过会有幸侍奉府君呢。 今见府君,确是少年俊彦,妾心中欢喜,故冒昧以此酒敬奉府君,万望府君匆辞。“ 杨彦暗道一声厉害,通常男人对女人的索取,除了色,还有情,而情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就是崇拜,崇拜可以使男人获得自尊心的满足,这与身份高低无关,无论贩夫走卒,还是世祚大员,都需要来自于异性的崇拜。 而这名女子,正是向杨彦表达出了来自于一名精通曲乐的女子的崇拜,知音加同好,又是美人,火候拿捏恰当,要是一般人,真有可能着了道,但杨彦不同。 首先他对沈充已经有了防范,其次那些文章歌曲不是他作的,是剽窃的,拿来用用没关系,应个急,但是要说真的以此为荣为傲,恐怕未必。 杨彦是有底限的,别人对那些文章歌曲的赞美,他没法感同身受,平时也不大愿意谈论这方面的内容,他真正引以为傲的,还是知识与医学。 实际上历史上有些名人中了美人计,本身并不是不知道,心里反清楚的很,只是一来管不住裤裆,二来把这当作了一场反征服的游戏,如能反过来征服对方,得多有成就感啊,无非是基本上都玩脱了而己。 杨彦不可能玩这种游戏,只是淡淡笑道:“这位娘子过奖了,杨某庸人一个,怎堪如此赞誉,实是受之有愧。”说完,就要去接酒盅。 领唱女子却是略稍一让,嗔道:”妾以曲乐为好,什么英雄不英雄,豪杰不豪杰的,妾不管那么多,只以曲乐论知音,当今之世,论曲乐造诣,恐怕除了郎主,无人能出府君其右,故妾斗胆自荐,奉郎君满饮此酒。“ 虽然不是口对口喂酒,但由美人儿捧着杯子喂过来,也是一种别样的情趣,不过杨彦似是不解风情,微笑着推开那纤白素手,咏道:”携佳人兮披重幄,援绮衾兮坐芳褥,曲既扬兮酒既陈,朱颜酡兮思自亲。 能与二位娘子同席,杨某身心俱悦,自是不敢再唐突佳人,自饮即可。“随即便拿过酒盅,一口饮尽。 沈充眉头一皱,便紧接着就大笑道:“想不到杨府君除精于曲乐文章,还能作赋,真妙人也,只是沈某不得不指责杨府君口是心非,你口称不敢唐突佳人,但你身边的两个美人儿俱是一脸哀怨呢。” 刘肇也妒忌的冷哼一声:“虚伪。” 沈充安排的歌舞姬,不是随便安排的,按照身份高下,容颜也有高下之别,刘肇只是刘遐子,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因此安排给他的女子,虽然放外面属于一等一的大美女,但在这里,只能算是普通。 刘肇本就不大满意,尤其是对沈充安排最漂亮的两个侍奉杨彦更是不满,在他眼里,杨彦是什么出身,自己是什么出身? 尽管江东士人并不把刘遐当作士族,只是北方流民帅中的一员,但刘肇不是这么想的,广平刘氏虽无世祚两千石,却总比杨彦区区一个良人要好吧,况且他的外公是受北人敬仰的邵续。 本来给沈充面子,刘肇忍着不发作,可这家伙倒好,坐拥两美,还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让人恶心欲呕,因此再也难以忍受。 杨彦顿时心生不悦,王彭之等士家郎君对他有用,所以能陪着笑脸迎前迎后,可刘肇这种人在他眼里就是废物,没有丝毫利用的价值,根于不用客气,于是反问道:“刘郎可曾见过飘雪?“ ”呵呵~~“ 刘肇以看白痴的眼神望着杨彦,呵呵笑道:”杨府君该不是说笑罢?我生于北地,怎能没见过飘雪?“ “那好!” 杨彦点了点头:”上古传闻,雪宫建于东国,雪山峙于西域,故岐昌发咏于来思,姬满申歌于《黄竹》,《曹风》以麻衣比色,楚谣以幽兰俪曲,雪时,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姱。 故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不固其节,节岂我名?洁岂我贞?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象,任地班形,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 ”这……“ 刘肇粗人一个,居然听不懂,本能的向左右探望。 刘遐不由暗骂一声蠢才,心想你听不懂不能装懂吗,真是丢人现眼啊! 其实刘遐不也大懂,这篇文章是杨彦是以雪的洁白比喻自己高洁的品行,洁白是因遇物干净,污浊也是外物污染,只要心胸虚静,有什么忧虑?有什么经营?再引申一步,自己又怎会为美人儿扰乱了心境呢。 傅冲猛的抬眼看向了杨彦! 杨彦有能力,有手腕,有学识,有素养,待人温和,礼闲下士,是士人心目中的完美主公,就是身份太低,傅冲入不下身份上的鸿沟,不愿屈居于杨彦之下。 可这时,听了杨彦以雪的高洁自比,心里大为震动,一丝悔意不禁油然而生。 沈充是武宗出身,武人作风浓厚,处事手段简单粗暴,还刚愎自用,光这一点,就让他对沈充颇为不满,而杨彦尽管也领军作战,处理事物却很少采用武力,也能听得进谏言。 况且沈充只善音律,杨彦却不仅在音律上造诣精深,还有文采,通经学,这就不是沈充所能比拟了。 简而言之,在傅冲眼里,杨彦是羊祜、陆抗那样的儒将,沈充只是单纯的武将,彼此志趣不投,可是既与沈充为掾,又哪能弃了沈充再投杨彦呢? 实际上,杨彦不为美人所动,除了有自律的因素,也不乏做给傅冲看的意思,他觉得,傅冲早晚还是要回到自己麾下的。 同时也是做给蔡豹和候礼看。 说白了,杨彦不是不想放纵,而是没有放纵的资本,除了在战场上争胜夺利之外,还要争取人心向背。 高门士族天生得人心,他则从零开始,其实不说有王彭之那样的身份,哪怕就是沈劲的出身,也足够他肆意妄为,纵情酒色,但现实是,他只是良人,就只能自律了。 这时,身边的另一个女子带着愧色,斟了杯酒,双手捧上道:“府君志趣清雅,品行高洁,妾甚惭愧,现以此酒敬将军,表示心中敬佩之意。 “多谢,另杨某赠你一言,钟鼓馔玉不足贵,天生我材必有用,莫因身份自轻自贱!” 杨彦点了点头,接过酒盅,一饮而尽。 身边的两个美人儿娇躯微颤,美眸中隐隐射出了一丝感激。 沈充也是拍着几案,哈哈大笑道:“杨府君妙语连珠,好一个钟鼓馔玉不足贵,天生我材必有用必有用啊,仅凭此语,沈某便足以引为知己,来,沈某敬你。“ ”多谢沈府君!“ 杨彦与沈充隔空对干了一杯。 沈充的态度非常热情,杨彦大概能猜出沈充有招揽自己的意思,只是他连给荀崧做门客都不愿意,又怎么可能听命于沈充呢。 一杯饮尽,杨彦问道:”沈府君兵多将广,仅凭本地收成难以养军,军粮须由江东调遣,这又必使粮价高企,纵以沈府君之富恐亦深受其害,不知沈府君可曾想过平抑粮价?“ 第一九一章 曲终人散 “嗯?” 沈充不由与钱凤相视一眼,杨彦这话,可谓戳中了他们的痛脚,毕竟由吴兴至兰陵,迢迢千里,须水陆联合才能把物资转运过来,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成本不可谓不高昂,纵以沈充之富,多来几次也吃不消。 而且兰陵地域狭小,自然条件不如郯城,屯垦养不活那么多兵,至于泰山的条件比兰陵还差,将来即使破了徐龛,依然没法据泰山广开财源。 其实沈充不是没有侵占东海国的心思,只是最起码也要破了徐龛才能付诸行动,更何况在杨彦的头顶上还有个裴妃,动了东海国必会掀起轩然大波,没有万全的把握,没有十足的信心,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当然了,最好是降伏杨彦,把兰陵和东海合并,可这事急不来。 钱凤问道:“杨府君有何妙策,若是真能解了我军燃眉之急,士居兄定有厚报。“ 杨彦拱了拱手:”平抑粮价未必需要投入大量粮食,人为也可干预,杨某有鉴于此,日前刚刚成立了东海国粮食期货市易行,以小搏大,可通过不停的交易与各种各样的消息把粮价打压下来,再由淮北传导到江东,粮价自是会降,届时沈府君于三吴就地筹粮,当能节省不少钱财。” 实际上这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在现实中完全不可行,毕竟期货价格虽有波动,但最终仍要反映出现货的价格,这是经济学原理,以人力强行干预,只会亏得倾家荡产,尤其是在小冰河期与战乱不休的大环境下,粮食更见珍贵,期货交易只能抬高粮价,不能降低粮价。 除非有如杨彦这样的逆天手段,大幅提高粮食单产,并且大量组织人手屯垦,才有可能把粮价打下来,两个条件缺一不可,也需要时间。 可当时人不清楚这里的玄机啊,杨彦就是给沈充挖个坑,通过期货交易,不断的抬高粮价,让沈充在淮北更加的难以为继,假如沈充想以资金优势在期货上打压粮价,那只会越陷越深,越亏越大,最终输红了眼,把期货当作樗蒲一样的搏戏看待。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沈充入坑。 傅冲浑身微震,杨彦搞期货市易行他是知道的,但直到现在,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他隐隐有种预感,杨彦告之沈充,未必安着好心。 不过他的脸面仅闪现出了刹那的挣扎,就暗暗叹了口气,他觉得,这事还是不要干涉为好,若是沈充中了圈套,也只能怪沈充自己没看出来。 “哦?” 果然,沈充大感兴趣,连忙问道:“请杨府君细细道来。” 刘遐、蔡豹等也把目光投了过来。 杨彦却是哈哈一笑:“期货交易的原理颇为复杂,杨某空口难以说清,反致误导了诸君,诸君如有兴趣,最好择亲信往郯城探视,结合实际操作,应能理解。“ 沈充心痒难耐,但是又不能逼着杨彦说,人家表达的很清楚,不是不说,而是说不清,需要自己派人实地探看,于是端起酒杯,干笑道:”若期货果能压抑粮价,于国,于民皆有大益,沈某不敢专代,谨以此杯贺杨府君立此不世奇功!“ ”沈府君谬赞了!“ 杨彦毫不谦让,与沈充相对饮尽。 由于粮食期货的神秘面纱,与杨彦的自信,席中开始议论起来,一时夺过了军务的风头,都在猜测着是怎么回事,偏生杨彦绝口不提期货之事,反而低头和身边的两个美人儿调笑喝酒,一副我正忙着呢,别来烦我的模样,让人心火渐生。 不知不觉中,酒过了三巡,沈充与钱凤打了个眼色,便站起来笑道:“沈某不胜酒力,这就告退了,诸君可莫要负了美人恩啊,香闺蓬门,专为诸君敞开。“ 那一个个歌舞姬们,纷纷现出了娇羞之色,美眸流转,令人不忍婉拒。 ”哈哈,多谢沈府君厚待。“ ”美人儿,你的香闺在哪儿呢,某早已等不及了啊,哈哈~~“ 顿时,各种怪叫声响起。 沈充也满意的一拂袖子,正待离去,杨彦却是拱手道:”沈府君,夜深不便打扰,那杨某也告辞了。“ ”呃?“ 众人均是一怔。 那名领歌女子也是面色一变,现出了自艾自怜之色,弦然欲泣道:”府君,可是嫌弃妾与这位妹妹姿色浅薄,不堪娱之?“ 杨彦摆了摆手:”军务繁忙,实不便久留,二位美人儿心意,杨某愧不敢受。“ 这真是开玩笑,丢下军队自己在外寻欢作乐,或许在别人看来是寻常事,但是杨彦做不到。 他也不是那种随意的人,想女人,帐中有荀华,随时可侍寝,又何必在外面采摘野花呢,再说句现实的话,杨彦是处男,他的第一次,还是倾向于交给荀华、萧巧娘这类清白女子的。 至于荀虎和荀豹,也要约束着,不能由着性子撒欢。 ”这……“ 作为同盟一方,蔡豹与候礼互相看了看,目中流露出了一抹无奈,虽然都认为杨彦过于谨慎了些,沈充应该不会对自己不利,但杨彦要回营,他们也不好留,于是蔡豹拱手道:”沈府君好意老夫心领了,待破去徐龛,再回来享用这美人儿也不为迟。“ 杨彦和蔡豹要走,刘遐一方于情于理都不能再留,即使不担心沈充耍花样,在名声方面也会有影响,不过刘肇仍是气不过的冷哼一声:“杨府君洁身自好,倒是令我等汗颜。” “诶~~” 刘遐挥手制止住了刘肇的挑拨,这没意义,随即向沈充道:“即如此,那我等也告辞了,这些美人儿先留着,破了徐龛再回来享用!” “也罢,诸君好走不送!” 沈充的眼眸中,一抹几不可察的阴霾一闪即逝,爽朗的拱了拱手。 众人告辞离去,与亲卫汇合之后,纷纷离城回营。 而大殿里,沈充与钱凤均阴沉着脸,傅冲则低眉顺眼,面色不明,只是歌舞姬们都或多或少的现出了如释重负之色,毕竟作为一个女子,没有谁愿意随随便便的去陪男人睡觉,尤其是武夫。 歌舞姬对武夫有一种天生的惧怕,生怕一言不合,拨刀杀人。 如今人走了,算是暂时逃过了一劫,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有一些不禁对杨彦生出了感激之情,那名领歌女子与她的同伴,却是心里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失落。 是啊,杨彦在她们眼里,文采蜚然,模样俊俏,待人温和,难得能与心仪的男子共渡良宵,本是千肯万肯,可惜神女有心,檀郎无情,今次一别,怕是再难有此机缘了。 哎~~ 二女均是幽幽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酸涩。 “下去罢。” 沈充挥了挥衣袖。 “诺!“ 歌舞姬与乐曲施礼退入后殿,沈充这才问道:”士仪,你可能猜出杨府君为何不愿于城内留宿?“ 钱凤呵呵一笑:“若说此子洁身自好,弟倒是不是敢苛同,想那高门士族,也未如此子般讲究,况狎伎乃是雅事,怎会有损于清名,此子必是对兄心存忌惮,不敢留于城中过夜。 兄以诚待之,以美人侍之,此子却不领情,已几无可能为兄所用,若是不早做准备,怕是后患无穷啊。“ 沈充不置可否的看向了傅冲,问道:”傅君,你以为呢?“ 傅冲心里为难,却只能拱手道:”杨府君心思,某不敢妄测,不过如今府君的大敌乃是徐龛,还望府君以大局为重,匆因猜忌致使人心离散。 沈充又问道:“傅君对期货市易行有何看法?你曾在郯城呆过,对此可有了解?” 傅冲不确定道:“杨府君于刚至郯城之时,便着手准备,但请府君见谅,某虽曾听其提过,却没法理解,府君还是着人前去一探为好,反正郯城距此并不算远。” “嗯~~“ 沈充点了点头,眼眸里起了些闪烁。 第一九二章 扼守两山 (谢谢好友扶风剑客的月票~~) 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了,但荀华并未入睡,正坐在杨彦的帐中,望着那冒着热气的洗澡水发呆。 她也不知道杨彦会不会回来,今晚的酒宴,沈充必然会以前溪歌舞姬招待,男人嘛,逢场作戏,不回来她理解,只是心里不大舒服。 主是要放着自己这个良家女相敬如宾,却去和姬妾之类的女子鬼混,这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在檀郎心目中还不如那些姬妾? “哎~~” 荀华幽幽叹了口气,伏于澡盆上,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一闪一闪的,容颜倒是愈发的娇艳了。 如今在杨彦面前,除了必要的行军作战,通常荀华都是一袭裙装,让自己更具有女人味。 “咦?荀华,你怎么还不睡?” 正当患得患失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杨彦惊讶的声音。 “啊!” 荀华惊喜站了起来,见着杨彦那似笑非笑的面孔,不禁俏面一红,讪讪道:“妾怕洗澡水凉了,所以在一边看着,虽然天气还不是太凉,但洗浴最好是用热水。“ 说着,便咬了咬牙,迈步上前,替杨彦除去外套,以前这类事情是萧巧娘做,如今行军在外,荀华认为自己有义务照料杨彦的起居生活。 衣服上带有一股酒味,还有淡淡的脂粉香气,这表明了沈充确实以歌舞姬陪酒,但香味不浓,说明檀郎还是有分寸的,不禁芳心暗喜。 “将军,沈充没招待你吗?” 荀华还是问道,她需要做进一步的确认。 杨彦点了点头:“招待了,给我准备了两个美人儿留宿,被我严辞拒绝。” 荀华欢喜道:“那别人岂不得埋怨死你了?” 杨彦嘿的一笑:“我管那么多,不过我能明显感觉出荀虎和荀豹的失落,嘿嘿,好容易摆脱了家里的恶娘子,出来又没打着野食,我替他们记着了,那两个娘子模样倒也周正,早晚我会从沈充手里弄来过来。“ 荀华扑哧笑道:“这俩家伙,出来就野了,将军,那你呢,是不是也记着了那两个美人儿?“ 杨彦没好气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见一个,爱一个,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好了,你要是留下来,就乖乖的服侍我洗浴,要不然立刻回帐睡觉。 “嗯~~” 荀华喜滋滋的应下,通红着脸颊,替杨彦继续脱起了衣服。 …… 硕大的木盆中,杨彦微闭双目,一双纤白素手为他擦拭着身体,与萧巧娘相比,荀华的力气更大,更加奔放,也更加大胆些,虽然与豪门权贵的奢靡不能相比,但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能有个美丽的女孩子服侍着洗澡,已经不吝于帝王级的享受了。 这座营帐,也是属于杨彦和荀华两个人的世界。 而远在四百里之遥的奉高,虽然夜很深了,但徐龛仍未入睡,屋里掌着烛火,昏黄的火光照耀着一副青兖徐山川地形图,除了河流和山脉,还标注着一座座城池。 他的目光,由奉高开始往下看,徂徕山、梁父山、菟裘城、邹山,直至兰陵。 南乡土豪沈充进驻兰陵,徐龛早早得到了消息,派人打听沈充的来意,结果却是让他大惊失色,居然是自己的兵卒失手射杀了沈劲,沈充是为报仇而来。 徐龛简直是无处喊冤,可是沈劲已经死了,还是沈充的独子,如今沈充倾举家之力挥师北进,必无善了之意,哪怕他冒着部下离心的风险追究责任也没用,在暗叹倒霉之余,只能全力备战。 “将军!” 这时,于药在外唤道。 “进来!” 徐龛回头招呼。 于药踏入屋内,拱手道:“末将已打探清楚,沈充扫平了兰陵乡豪,得卒数千,加上他由吴兴带来的军卒,合计约两万五千左右,另有下邳蔡豹和候礼、淮陵苏峻麾下猛将韩晃、彭城刘遐与东海国杨彦之相助,现除了刘遐,其余各军近万已齐集氶城,怕是一旦刘遐到来,便是北上之日,将军须早做准备啊。“ ”呵,十八路诸候讨董卓,朝庭倒是看的起我!“ 徐龛不无怨恨的自嘲。 也确实,去年他被蔡豹、候礼、段文鸯、羊鉴与刘遐围攻,一年过去,又来了以沈充为首的五路诸候,换了旁人,哪有这般待遇? “将军!” 于药又道:“沈充来势汹汹,实不宜擢其锋锐,末将以为,将军须加固城防,高沟深垒以待之。” 徐龛回头望向地图,许久才道:“敌倍数于我,而奉高城小狭窄,沈充只须挖掘壕沟,我必动弹不得,待我粮尽之时,除了自缚出降别无他法,故奉高不可守。 你看,梁父山与徂徕山位于奉高以南三十余里,此为由兰陵北上奉高的必经之路,而两山之间,宽仅数里,我将于山间立寨,扼守要道,只须撑至冬日,沈充南军难忍北地酷寒,或会撤军,届时我可相机追击,大破沈充,明日我便领军移营,奉高交给你看守,与我互相接应。“ “诺!” 于药应下,却现出了吞吞吐吐之色。 徐龛问道:“可是想问我为何不向襄国求援?” 于药点点头道:“若是勒肯发兵,沈充不足为虑。” 徐龛叹道:“换了去年,我或许会向勒求援,但今年不同啊,勒部孔苌与石虎已于不久前击破厌次,生擒段匹磾与段文鸯,辽西段氏覆灭,河北唯有青州曹嶷尚在坚持,却已无力出击,勒压力大减,可腾出手南下,我若求勒出兵,勒兵至必不会再还,你我都将为胡虏奴,哪还再得逍遥自在? 向勒求援,只是奉高不可再守的下下之策。“ 杨彦曾指望沈充北上能拖延段匹磾与段文鸯覆灭的时间,但人算不如天算,沈充来迟了,于四月抵达兰陵的时候,厌次已于上个月被破。 其实厌次失守的直接责任人是段文鸯,此人乃一莽夫,因孔苌攻下了幽州诸郡,残害当地百姓,段文鸯便道:我以勇悍闻名,受民倚重,寄予期望,现眼看百姓被劫掠而不去救助,是怯弱的表现,若让民众失望,谁还有再为我效命?于是仅率数十骑出城作战,最终力竭被擒,城内军民因此士气低沉,开门献降。 这在杨彦看来,毫无意义,也是不理智的行为,恐怕换了任何一个现代人来守厌次城,都不会做出这种事,可段文鸯偏偏做了,让他徒叹奈何。 徐龛又问道:“邹山郗鉴可有动静?” 于药道:“听说沈充曾邀郗鉴出兵,却被婉拒,想来是郗鉴不敢与将军为敌。” 徐龛冷冷一笑:“此老犬尚知轻重,也罢,我若能破去沈充,当再取邹山,以郗鉴为我长史!“ 于药并不看好徐龛的雄伟计划,沉默了一阵子,问道:“若是勒不请自来,该当如何?” ”这……“ 徐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是啊,石勒不请自来,自己如何是好? 因为沈劲被杀,实际断去了徐龛再降晋室的可能,这绝对不是异想天开,在历史上,徐龛就于蔡豹被斩首之后,又向建康上表请降,司马睿居然应允了,如果历史上的蔡豹泉下有知,恐怕会郁闷的吐血三升再死一次。 所以说,晋室是没有底限的,杨彦除去沈劲,除了把沈充钓上来,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绝了徐龛再次降晋之心,毕竟同为晋臣,他没有理由再对徐龛下手。 顿时,徐龛心里烦燥之极,许久才挥了挥手:“若是勒遣兵前来,或许能被我寻到机会,使其两败俱伤亦非不可能。“ 于药暗暗叹了口气,徐龛说这话,明显的言不由衷,根本就没任何底气。 三天一晃而过,第四天清晨,沈充留六千余卒守城,兼输送粮草,亲领两万,盟军一万三,随军役夫近万,合计四万余,号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向北开进。 与此同时,郗迈、周翼也领着被释放的俘虏回到了邹山,郗鉴闻讯,亲自下山来接。 第一九三章 兵至梁父 (谢谢好友兰陵萧家的两个打赏~~) 在下山的路上,郗鉴已经设想了多种情况,最有可能,也最乐见的便是个个被折磨的面黄肌瘦,惨不忍睹,给杨彦当奴役使唤了两个月。 一众随行将领也有类似的想法,议论纷纷,言辞中充满着愤慨与不满。 郗璇还安慰道:“阿翁,人能活着回来就好,说到底是我们先去割他的麦子,有过在先,当然了,若是杨府君过份的话,他日再当面质问他,寻回公道便是,小女就不信他敢于肆意妄为。“ 郗鉴默默点了点头,眼神中隐隐挤出了怒火。 实际上杨彦对郗鉴的分析没错,此人成功三步曲就是攒名望,熬资历,以德服人,现今郗鉴还处于攒名望的阶段,他觉得此事若利用的好,未必不能激起同仇敌忾之心,让自己的名望再升一个台阶。 数万兖州乡人投附,虽然给郗鉴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可这也是他的本钱,要是光杆司令一个,他和傅冲等落难士人又能有多大的区别? 萧巧娘曾把杨彦比作刘玄德,而在郗鉴看来,自己才是刘玄德啊! “郗公,快看!” 一名叫做陈珍的部将不敢置信的伸手一指。 所有人也均是神色一滞,甚至还有人生怕看错似的揉了揉眼睛。 前方的四百余人,个个身着合体的衣衫,虽然黑了些,但是与走之前相比,壮了很多,与军中的普遍瘦弱形成了鲜明对比,甚至那几十匹骡子都养的肥肥的,皮毛油光滑亮。 刹那间,郗鉴的脸沉了下来,以他的老到,不难猜测杨彦的意图,这是要挖自己的墙角啊。 哼,定是故意为之,此子可恨! “拜见叔父(阿舅)!” 郗迈与周翼上前见礼。 郗鉴明明不想多说,可这时,只能看着二人,捋须叹道:”都是老夫一时糊涂啊,教你等落入杨彦之的埋伏,受尽了委屈,幸得此子尚算信人,好了,和我回去罢,有事上山再说。” 郗璇却是问道:“从兄,妹观你等红光满面,精神饱满,还好象又长高长壮了呢,不象是受委屈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能否与妹说说?” 郗迈周翼和杨彦的年龄差不多,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本来这个年龄已经是青春期的尾声了,很难再有大的变化,可这两人也许是前几年营养不良,潜力未曾完全发挥的缘故,在好吃好喝之下,两个月的时间居然猛长,都双双长高了寸许有余,这就很恐怖了。 从古到今,男人都是以高壮为荣,郗迈便沾沾自喜的怪叫一声:“哈,蠢兄只道是错觉,今连阿妹也如此说辞,看来是真的长高了。 说起来啊,我等在郯城确不算受了委屈,杨府君待人和气,并不因我等被俘而有所打骂凌辱,每日只安排做工四个时辰,且顿顿饱餐,并有专人量体裁衣,我们都不敢想象会有如此之好的待遇。” 郗鉴的神色有些僵硬。 陈珍一看就有数,冷哼一声:“该不是那杨彦之故意以此邀买人心罢?” 周翼摇摇头道:“我看不至于,东海军中,人人如此,无论吃穿,都差不多,对了阿妹,我还特意给你留了些东海军的特色吃食,快,快拿出来。” “诺!” 一名下属提了个竹篮上前,里面垒着满满一篮馒头花卷。 “这是……” 众人没见过,怔怔看着。 那名下属得意洋洋道:“虽然凉了,口感不如刚蒸出来,但仍比麦饭胡饼好吃,想我等每日挖铁矿,开煤矿,做四个时辰工体力难支,不过东海军的吃食敞开供应,我一顿能吃七八个馒头,配着甜丝丝的豆浆,啊,那可是人生的一大享受啊。“ 仿佛来了劲,又一个人接着道:”可惜了,因天气炎热,肉包子难以保存,不然我们还可以向杨府君讨要些肉包子回来,那是在面里裹上肉馅,放锅上蒸,肉香加面香混一起,咬一口啊,肉汁四溢,比跳丸炙好吃多了。“ 说着,还咂巴咂巴了嘴。 可能是描述的过于形象,很多人都自行脑补出了肉包子的模样。 郗璇便是惊呼:“哎呀,这么好啊,那我得尝尝。”说完,便从筐子里拿了一只又冷又硬的花卷,轻轻咬了一小口。 “嗯,好吃,好吃!” 哪怕是放了好几天,与原味没得比,郗璇仍是直点头,仿佛吃的是天下第一美食,赶忙咬了好几口,猛的咀嚼,没有半点士家女郎的形象,还又拿起一只,递给郗鉴道:“阿翁,你尝尝,确实好吃。“ 郗鉴的神色无比僵硬,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接过,咬了一口。 还别说,真的是又咸又香,虽然有点硬,却比胡饼软多了,而且他也说不出昧心的话,于是略微点了点头:“大家都尝尝罢。” 顿时,一篮子馒头花卷被分光,每个人都吃的赞不绝口,还有人问道:”这些食物是怎么做出来的,面食怎如此又白又软?“ 郗迈现出了遗憾之色,摇了摇头:”面里加碱,蒸熟之后,便可松软喷香,碱乍一看如白盐,但吃进嘴里的味道完全不同,可惜的是,东海军对碱的制法严格保密,不允许我等靠近半步,若是想要,只能花钱买,市价为盐价的百倍。“ 众人均是倒吸了口凉气,看着手里的花卷馒头,就象是看着珍宝一样,盐价在建康平均为一石万钱,而杨彦对碱的开价是百万钱一石! 这简直是贵的离谱,制碱的原料,煤炭、硝土和石灰石都不值钱,可谁叫天下底就他一家呢,碱在东海国卖的是很不错的,普通人虽买不起,但乡豪有钱,吃过了松软喷香的大馒头,谁还愿再去啃胡饼? 周翼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把那群骡子唤了过来,说道:“阿舅,陶罐里是阵亡将士的骨灰,杨府君特意送了回来,每家赔偿十匹绢与十石米,对了,杨府君还向阿舅你致以问候。” 郗鉴连骂人的心思都有了,望着周翼的眼里,带上了一丝不善,他都怀疑,这究竟是谁的外舅?是没心没肺还是怎么着? 只是左右众人无不称赞着杨彦的仁义,而那些人只是依附他,并不是他的下属,随时都可离去,于是压下恼怒,捋须微微笑道:“杨府君有心了,改日我当亲自道谢,走罢,现在都回山罢。” 说完,便脚步匆匆的往回走。 …… 徂徕山是泰山的姊妹山。横亘数十里,方圆千里,主峰太平顶,高达四百丈,距泰山玉皇顶仅八十里左右,位于徂徕山南麓的梁父山,虽只高百丈,却赫赫有名,皆因帝王封泰山必禅梁父,梁父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与泰山并列。 七日后,沈充大军抵达了梁父。 而在前一天,就轻松攻破了梁父山前一座名为菟裘城的小城,作为屯积粮草之用。 菟裘城因云云山而来,该山像个小土丘,十来丈的高度,地位却更甚于梁父山,据传远古时期,此山有五色祥云笼罩,是地神居住的地方,从无怀氏、伏羲氏、神农氏、炎帝、黄帝、颛顼、帝喾、至尧舜禹汤,共有九位帝王在此封泰山禅云云。 至秦始皇,才改禅梁父。 菟裘城便是环绕着云云山筑起的一座小城,方圆数里,得名于鲁隐公,曾曰:使营菟裘,吾将老焉,后世故称士大夫告老退隐的处所为菟裘。 当天,大军于菟裘安营扎寨之后,沈充、钱凤、刘遐、韩晃、蔡豹、杨彦等各路将领率着骑兵奔至梁父山前,探查徐龛军的情况。 在梁父山与徂徕山之间的平原上,搭建起了一座简易木寨,虽于两侧留有空隙,可容大队人马通过,但是两面山坡上都有驻军,旌旗招展,营垒森严,如果攻打木寨的话,两面山坡的敌军可随时下山驰援,而攻山的话,木寨又起着定海神针的作用,反过来支援山坡上的同伴。 再如果大军绕过去,不管木寨与两山上的敌人,那就是找死了,徐龛可随时断去粮道,与奉高里应外合,来个瓮中捉鳖。 众人均是眉心微锁,观看着前方的营寨,许久,刘遐捋须道:“徐龛不愧身经百战,若他死守奉高,必破无疑,但他弃城而出,守梁父徂徕,扼住我军北上要道,与奉高互相接应,确是易守难攻啊。” 钱凤问道:“刘使君可有破敌良策?” “哎~~” 刘遐叹了口气:“若是徐龛龟缩不出,除强攻,别无他法。” 古代作战,地利不说起着决定因素,也是关键性因素,徐龛正是占有地利。 钱凤又问道:“杨府君可有良策?” 杨彦倒是有一个险策,两边山坡上的驻军都不太多,各千余人,可以趁敌松懈之时,率亲卫从侧面摸上徂徕山,发动突袭,夺取徂徕山头,断去徐龛一臂。 但说句难听话,这一战是沈充主导,他没必要冒着风险出头,保存实力,相机壮大才是他的目地,破去徐龛并不是此行的首选目标。 而且即便攻下了徂徕山头,还需要地面各军的配合才能扼守,这一点杨彦可不敢打保票,万一自己被困在了山上,沈充、刘遐等人以各种理由拖延,那就悲剧了。 于是摇了摇头:“究竟能否攻破,还得先做过一场,测试徐龛军的实力士气。“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沈充不由转头,扫视着身边诸人,他清楚,驱赶这些人打先头是不可能的,不过他手上还有从兰陵乡豪那里得到的七千多仆从军,可以作为先登使用。 “徐龛出来了。” 这时,蔡豹低呼一声,前方寨门缓缓打开,数十骑从中驰出。 第一九四章 形势复杂 徐龛一袭明光铠,面色黝黑发红,眼神凌厉,颇有猛将之风,领着骑队缓缓行至箭矢的射程之外,勒马停住。 刹那间,沈充眼里愤恨之色大作,不禁望向了韩晃。 韩晃以神射著称,却是略微摇了摇头。 徐龛约在百步不到,在这种距离上再强的弓也没法直瞄,哪怕杨彦都做不到,只能大概瞄一下抛射,而抛射的命中率纯靠运气,正如返身回射,实际上就是抛射,按概率计算,数十上百枝箭射回去,总有射中的。 况且没有九成以上的把握,韩晃不可能出手,这好比西游记里的观音、各路佛主等大boss,轻易不出手,出手必杀,否则出手不中,损的是自己的名声啊。 沈充理解了,长吁了口气,以发泄内心的愤恨。 徐龛则一一浏览着前方众将,基本上都是老熟人,韩晃、蔡豹、刘遐在平周坚之乱中,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可是时势弄人,仅仅大半年过去,自己就成了第二个周坚,被这些老熟人围攻,不得不以妻子质勒,向石勒求援。 他的目光在杨彦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那次失败,到现在都心气难平,完全是猝不及防,突然全军就溃败了,搁在以往根本不敢想象,事后他了解到情况,又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这一切的根源便是返身回射,他曾命令自己的骑兵依样画瓢,结果不出意外,既不是在马背上生长的草原民族,又不懂得形意拳从脊椎发劲的原理,往回开弓连坐都坐不稳,直到有骑兵从马上摔落,被活活踏死才死了心。 既然学不成,只能想办法破解,思来想去,徐龛倒是有了一个成功率不是太高的方法,只是以他的实力很困难,或许石虎有可能。 最后,徐龛望向了沈充,虽然他从未见过沈充,却敢肯定,此人就是沈充。 “请问沈府君可在?” 徐龛拱手问道。 沈充马鞭一指,厉声道:“徐龛,我儿与你何怨何仇,你竟害他性命,嗯?“ 徐龛暗道一声冤,大声辩道:”沈府君,徐某从未下令取王彭之等士家郎君的性命,当时士宣兄在场,可为我作证。“ 蔡豹还不至于睁眼说瞎话,略一点头:”从当时战局来看,你确未下令,但沈郎终究是被你手下的兵卒射杀,若非你心生歹念,欲以王郎等士家郎君献勒换取富贵,又怎会如此? 今沈府君率雄兵数万,必欲以你之头颅祭沈郎在天之灵,而你之所恃者,无非梁父山与徂徕山耳,但沈府君挟愤而来,又有王命在身,所部不乏敢战之士,尤杨郎更曾大破于你,你何敢狂态不敛,明抗王命? 老夫劝你莫要心生侥幸,你若于阵前认罪自尽,老夫可向沈府君说个情,放你亲族一条活路,也免得生灵涂炭,否则皆你徐龛之罪也!“ 徐龛怒道:”一派胡言,沈郎之死有谁亲眼得见,士宣兄你是个实诚人,你给徐某说说,可有人证?“ ”这……“ 蔡豹为难了。 沈劲的尸体是杨彦的手下找回来的,观其死态,已经死了很久了,而当时一片混乱,上哪儿找人证?唯一的人证就是王彭之等士家郎君,又岂是沈充所能询问? 徐龛一见蔡豹的神色,心里有了底,又怒哼一声:“徐某怀疑,当日极有可能是沈郎不慎坠马,被王彭之等郎君践踏至死,为推卸责任,故栽脏于我,沈府君怎能不辩是非便刀兵相向? 徐某不欲与你为敌,却不代表怕你,我虽卒少,却俱是经年老卒,你若强攻,无非两败俱伤,况我已降勒,勒岂会坐视?故某奉劝沈府君一句,还是及早收兵回去,查明真相为好。“ ”哈哈哈哈~~“ 沈充根本不为所动,怒极而笑道:”好一个巧舌如簧的老奴,我子被你所杀,事实清楚,沈某既来,不取你狗命誓不班师,但罪仅你一人,沈某不欲多造杀戮,故你营中若有献上老奴首级者,沈某可向朝庭代表为泰山太守,否则你纵有敢战之士,亦不免为我刀下游魂,今折箭为誓,拿来!“ 一名亲随抽出一杆羽箭递过去。 沈充双手接过,用力一折,啪的一声,箭杆从中折断! 折箭为誓是非常庄重的一种誓言,沈充都折箭了,其决心已不可动摇,徐龛怒道:“不可理喻,我们走!”遂拍马而回。 沈充并未追赶,只是目中杀机隐现,荀华看了眼杨彦,见杨彦不仅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还满脸同仇敌忾之色,不禁暗暗钦佩。 实际上,杨彦看着蔡豹一本正经的斥责徐龛,心里也在暗汗啊,可以说,局势走到这一步,虽然不能归功于由他一手推动,毕竟朝庭与沈充都各有所图,但他绝对是第一推动力。 尽管局势的复杂超出了杨彦的预料,不过他不后悔,若是不能火中取栗,光是扑灭郯城乡豪,就要三五年的时间,而在这期间,若是自己动静过大的话,难保不会让乡豪生出警惕,在力量不足的时候提前火拼,只会两败俱伤,便宜了别家。 况且天下局势瞬息万变,若是三五年后才能掌控东海国,怕是石勒已尽取河北河南了,压力将大的难以想象,从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现代科技文化知识只能是催化剂,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发酵,却没法于短时间内爆发开来,除非能研制出逆天神器青铜火炮,可这暂时是不可能的。 …… 徐龛既然回营,众将也各自回返了驻扎于菟裘城下的营寨,营帐中,杨彦仔细看着摊于几上的徐充青地形图,许久问道:“郗鉴若出兵,将伏于何处?” “这……” 众将也看着图,不片刻,杜乾指着一角道:“将军,郗鉴必沿洸水行进,再于刚县(今山东宁阳县)沿汶水北上,可避过我军与徐龛军的主力,他伏兵之处,不会距徂徕山与梁父山太远,故只有数十里之外的亭亭山最为合适。“ 亭亭山约一百多米高,地位与云云山相对应,《史记·封禅书》记载:炎帝封泰山,禅云云,黄帝封泰山,禅亭亭。 荀虎也道:”将军可先着人探查,若郗鉴果伏兵于此,可突袭之,大破郗鉴。“ ”诶~~“ 杨彦摆摆手道:”破去郗鉴对我意义不大,杀了他反惹一身骚,抓住他,还得躬身相送,对于这类有清名之士,毁他名声,才是直指要穴,破他苦心经营之道。 他不来倒也罢了,若是来了,我倒要问问他,有沈府君的邀请却阴作托词,偏偏又引军潜伏一侧,到底意欲何为,看他如何狡辩,如何于天下立足!“ 众人均是眼前一亮。 杨彦又道:”郗鉴不足为患,我最担心的是石虎,由河北至泰山,一马平川,无法料定南来路径,只能着轻骑随时侦测,现在大家都说说看,如果石虎来了,曹嶷会不会从旁潜伏,抓住机会大破石虎,乃至坐收渔利?曹嶷又会何屯兵于何处?“ 每个人紧紧的盯着地图,曹嶷的老巢广固距奉高只有四百来里,而曹嶷此人身经百战,确实很有可能抓住这一削弱石勒的机会。 不片刻,荀豹指向地图一角:“将军,曹嶷若来,多半会屯于矣县(今山东菜芜)一带的徂徕山余脉中,不过因山势过于宽广,具体位置恐怕很难寻找。” 荀虎也呵呵笑道:“这真是越来越热闹了啊,沈充伐徐龛,竟引来了淮北各方霸主,徐龛若知,当三生有幸。” 荀华没好气道:“荀虎你还乐,诸多大敌当前,均是各怀鬼胎,而我军实力弱小,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之厄。“ 杨彦摆了摆手:”倒不须过于紧张,我们的底限是能不硬拼,尽量不硬拼,以保存实力为主,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再择机歼敌壮大,只可惜祖豫州抱病在身,又受戴渊钳制,否则祖豫州若率军前来,胜算又大了几分。“ 众将想想也是,纷纷为祖逖叹了口气。 第一九五章 总攻开始 次日天刚亮,营中金号连响,一队队军卒开出,向着徂徕山与梁父山的方向行进,这倒不是今天就要攻打,而是把营寨前移,这既可以给徐龛带来相当大的压力,也方便攻打营寨,毕竟从菟裘城过去,还有个二三十里,走这么久的路,军卒的体力和锐气都没法保持在巅峰状态。 况且如投石机、冲车、木驴等大型器械笨重难运,只有布置在最前沿,才方便进攻。 一整天,军中都忙碌不休,包括东海军在内的各部骑兵散布在周围警戒,靠内一层,是弓箭手,这个时候,大家齐心协力,严防徐龛杀出来偷袭。 徐龛也数次登上箭楼眺望,三千精兵伏于寨后,却愣是没寻到机会。 一直到傍晚,营寨才勉强前移至距徂徕山与梁父山五里的距离,这个距离不用担心被徐龛远程打击,也有充足的场地摆兵布阵。 由于抵近前沿,在天黑下来之后,寨中对灯火的控制极严,寨外数十步的地面,零零散散插着一根根的长明火把,这样做的好处有两个,首先是敌方因光线的明暗对比干扰,难以借着月色看透火把后面的黑暗,换句话说,无论沈充军在做什么,只要动静不是太大,徐龛都没法觉察。 其次是万一有敌前来踹营,只要靠近,就会被火把照到,成为弓箭手的活靶子,既便弄熄了也没用,因为火把熄灭同样说明有人来了,营中会加强戒备。 杨彦立在营中,看着寨外闪闪烁烁的火光,心潮颇有些起伏,谁能想到,死了之后会是这样一个精彩的世界呢,不仅成了一方豪强,向着天下一统的大道迈进,身边还有荀华陪伴,不由回身看了过去。 漆黑的夜,安静的天地,身侧的淡淡幽香与夏末的微熏凉风,竟产生了一种很神妙的化学反应,让他的心渐渐地再难以把持。 “将军,沈充这一手倒是挺实用呢,看来此人确实没少研究兵法……” 荀华正喋喋不休着,突然见着杨彦那火热的目光,俏面一红,再也说不下去了。 杨彦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渴望,作为一名身心俱熟的女子,她当然明白这种目光代表着什么,换了平时,自是千肯万肯,可明天就要发动进攻了啊。 虽然骑兵不见得明天就能派上用场,但她仍希望檀郎的精力和体力保侍在颠峰,而不是在自己的肚皮上消耗掉。 许久,荀华微红着脸,喃喃道:“将军,妾曾在一本书上看过,人有所思,血气未定,此时入房,阴阳偏虚,发厥自汗盗汗,积而成劳。“ 杨彦愕然道:”你想说什么?“ ”妾……妾……“ 荀华的脸颊红透了,期期艾艾道:”时候不早了,将军早点入帐罢,若是……睡不着的话,妾可为将军按摩,助将军入眠,以往妾也常为女郎按摩。“ ”呵呵呵呵~~“ 杨彦看着荀华,突然呵呵笑了起来,转身回了帐中。 ‘什么人嘛!’ 荀华猛一跺脚,跟着杨彦进了帐。 杨彦脱了鞋子,躺在榻上,好在帐内漆黑,给荀华壮了些胆,猛一咬牙,便盘腿坐上床头,扶着杨彦的脑袋挪到自己的腿上,轻轻按摩起来。 杨彦顿时浑身微颤,后脑壳顶着坚硬的盆骨,鼻端也飘来一种女性所独有的异样味道,他想不到荀华竟会以这种姿势为自己按摩,她是方便了,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枕着女人的腿窝子,是痛并快乐着啊。 荀华觉察到了杨彦的异样,再低头一看,俏面通红,她也意识到了这样的姿式很羞人,但此时只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小声道:“将军你把眼睛闭上,等你睡着了,妾再回去。“ 杨彦收摄心神,闭上了眼睛,还别说,指尖缕缕芬芳,力道轻重适中,确实挺享受的,渐渐地,睡意上涌。 …… 第二天清晨,全军饱餐一顿之后,各军列起队,随着号角吹响,首先驰出骑兵,分成两队,东海军与下邳军的千多骑驻于左侧,其余骑兵驻于右侧,随即寨中涌出了六千余步卒,一通鼓响,步骑同时行向徐龛营寨。 徐龛的寨前有壕堑,因此最前面的千余步卒以数十人一组,托着长三丈,宽一丈的厚木板缓缓行进,这都是所谓的先登,来自于兰陵乡豪,就是当炮灰用的。 后阵为刀盾兵与弓箭手,以木驴作为防护,由沈充本军、卞咸、候礼的部队组成。 虽然打头阵,可这两人也没什么怨言,毕竟大家都有份,在后续的进攻中会逐一轮换,况且刚交战的时候,双方都以试探为主,战况不会过于激烈,打头阵未必就一定伤亡过大。 按计划,先登顶托的木板具备一定的防护能力,将冲至壕前竖起再推倒,即可搭成一座临时木桥,紧跟着的步卒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快速涌上,进入重壕肉搏,能突破最好,突破不了也可为投石机的布置争取时间,毕竟把投石机运至前线很麻烦,也极易被对方反冲锋,或者遭到对方投石机的打击。 在不远处,就是由牛和骡子,以及役夫合力拉着前行的投石机,共有三十架。 又由于山坡上驻有徐龛军,为防止冲下山从两翼包抄,除了左右各两队骑兵警戒,另还有弓箭手可随时参与战斗。 这一次战役投入兵力约一万五,目标是占领壕堑,利用投石机摧毁箭楼,把阵地再度向前推进至徐龛寨前。 沈充不愧饱读兵书,行军作战,法度严谨,杨彦没有打大仗的经验,尤其是攻坚战的经验更是欠缺,这时自是不会放过,仔细观察着战场,打量敌我双方形势,不片刻,目光又凝视于投石机。 对投石机,他不大了解,毕竟投石机的命中率极低,发射频率比最古老的火炮还要缓慢,远不如床弩好用,郯城也没有投石机,于是转头问道:“投石机能打多远?” 荀华撇着嘴道:“将军,虽然你不重视投石机,但数量多了依然有用,通常投石机用三种石弹,分别为六十斤弹,三十斤弹,与十五斤的小型弹,六十斤弹能摧毁百步左右的坚固工事,三十斤弹可打至百五十步,最小的十五斤弹能投掷到两百步。” “嗯~~” 杨彦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徐龛也站在箭楼上,面色凝重,注视着前方缓缓行来的军阵。 一名叫做刘挺的部将倒吸了口凉气:“将军,沈充不可小视啊,虽为南人,却精于军阵之道,这等人物在北地怕是都难得一见。“ 徐龛捋着胡须,脸色不大好看。 当沈充摆出军阵的时候,吓了他一大跳,历年来,他先后与羯胡、周坚与蔡豹作战,哪有什么军阵,就是凭着一股子悍勇撕杀,仗打的多了,经验就有了,会自发的运用各兵种作些配合,但离军阵差之甚远。 不过他势必不能表现出畏惧,哼道:“沈充确有大将之才,若是这数万军全部听命于他,或许我军处境堪忧,但他的兵力,除了万五江东本卒,便是强征而来的兰陵乡人与杨彦之、蔡豹、刘遐之流,呵呵,令出多门,各怀鬼胎,我有何惧之? 诸位莫要担心,现已是七月,天气逐渐变寒,他南人怎识淮北凛冬?到沈充撑不住之日,便是我军反击之时,届时当与诸君共享南乡富贵!“ ”诺!“ 众将执手为礼。 “咚咚咚~~” 前方又是一通鼓响,骑兵纷纷下马,步兵则加快了行进速度,向前冲锋。 所有的战法程序均由钱凤拟定,杨彦听之用之,总之,不驱赶他上前拼命,一切好说。 徐龛军中也有十来架投石机,倚着箭楼摆放,当沈充军的前锋冲入投石机小弹射程之时,下方的军主猛一挥手:“放!” “嗡嗡嗡!” “嗡嗡嗡!” 有身强力壮者砍断绳索,投石机梢壁猛的弹向了天空,把十余枚石弹狠狠的抛了出去。 投石机的准头确实没法恭维,天空中的抛物线各有各的路径,但好歹是向着前方抛洒。 “嘭嘭!” 阵中响起了数声木板被击中的声音,有三到四块当场被打碎,木花四溅,顶着木板前行的军士,靠近着弹点的,瞬间给震的七窍流血而死,稍远些也是手腕欲折,头脑晕迷。 但这样的攻击,相对于数千人的大军无任何作用,沈充军的先登反而跑的更快,徐龛军则是以大量人手准备着下一轮的发射,几座箭楼上,弩手也吃力的给大黄弩上弦。 又是片刻过去,刀盾兵与弓手进入了投石机射程,十余枚石弹再度腾空。 这次的目标是密集人群,命中率比打木板高了许多,石弹洒入阵内,惨叫声嘶心裂肺。 凡是被击中者,要么身体断裂,要么四肢被撞飞,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但石弹的杀伤力不仅于此,包括放空的石弹,撞击地面形成跳弹又造成二次伤害,跳弹的弹道无规律,根据着弹点的地形向各个方向弹射,借着巨大的撞击力,有个别弹甚至能一次性杀伤三到五名军卒! 杨彦估算了下,一轮石弹杀伤了二十来人,近七成是跳弹的功劳,人数虽不多,死状却极其可怖,也带来了震憾性的效果。 看到周围的同伴死无全尸,有些军卒的面容现出恐惧之色。 “上!” “凡有畏缩不前者,斩!” 督战队一看先登前进的速度稍有放慢,纷纷挥舞起刀枪厉声呼喝,驱赶军卒上前。 第一九六章 若有所悟 (谢谢好友一念刹那永恒的打赏~~) 挨过两轮打击之后,先登开始架设木板,刹那间,箭楼矢如雨下,一蓬蓬的短矢射入阵中,带出了一飙飙的鲜血,又趁着射击间隙,寨里杀出了上千军卒,半数为弓箭手,半数长矛兵,呐喊着向前冲杀。 主攻步卒也在己方弓箭手的掩护下,踏着木板,裹挟着先登冲了上前。 一时之间,天空中箭矢交错,双方都不停的有人中箭倒地。 徐龛军是倚仗后面的壕堑射箭,沈充军的弓箭手则是以木驴为依托,一支支的箭矢不用瞄准,只须向前射,前突的步卒也展开了肉搏。 杨彦看的更仔细了,总来的说,两军都有章法,局部之间能打出配合,并且沉着冷静,不怵场,但是配合较为原始机械,与鸳鸯阵那种有意识的主动配合显然差了一筹。 “将军,请速离箭楼,沈充军的投石机已至阵前。” 箭楼上,一名部将提醒道。 前方三十架投石机被拖至了指定位置,每一架都有近百丁壮合力拽拉梢臂,在一声声的号子中,那粗大的梢臂被越拉越低。 投石机的主要用途是打击箭楼,哪怕命中率极低,但只要挨着碰着,就是楼毁人亡的结果,毕竟箭楼只是用竹木草草扎制,与现代的脚手架神似,算不上结实,徐龛不敢赌命,与众将沿着架子向下攀爬。 当然了,弩手不能走,居高临下的射击能给前方的敌人造成大量杀伤,至于会否被石弹击中,一是要看已方的投石机能否先行摧毁敌方的投石机,二是拼人品。 沈充军中三十架投石机,每十架一组,将集中火力先打击三座箭楼。 “放!” 徐龛军占有以逸待劳的优势,先行发射。 十余枚石弹洒了过去,有一些打入拼杀的士卒中,不分彼此,无差别杀伤,有一些打在投石机附近的役夫里,直接杀伤加跳弹乱窜,竟有数十人中弹身亡。 还有两枚各击中一架投石机,那坚固的木梁被打断,投石机轰然垮塌,下方的人群有来不及跑开的,被埋了进去,发出阵阵惨呼。 不过剩余的二十八架同时开火,石弹腾上天空,洒向徐龛军营,两座箭楼分别中弹,一座被打断梁柱,坍塌下来,还有一座被打中顶蓬,整个顶盖被抛飞,数名弩手鲜血狂喷,摔落下去。 双方的投石机,完全是不计代价,空中一轮一轮的石弹交汇而过,带着尖锐破空声洒落在对方阵地,伤亡几乎难以估算。 整个战场,仿如修罗地狱,撕杀震天,在这里,人命是最不值钱的,前面的倒下,后面的跟上,箭矢交错,哪怕被射杀,都不知道这枝箭来自于何方。 “惨烈啊!” 荀虎忍不住叹了口气。 实际上荀虎、荀豹等亲卫虽然个人武力强悍,跟随杨彦的时间也比较久,但始终缺了硬碰硬的血战经历,看着这惨烈的场面,心潮颇为不平静。 反倒是骑兵中部分来自于流民的老卒,于北地撕杀多年,以命搏命的战斗并不少见,此时均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其实大多数战斗的交战过程几乎是失控的,关键是受视角影响,每一个兵卒看到的有限,又得专注于撕杀,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没条件去思考,而将领虽然大局观强些,但是命令几无可能准确的传达到第一线。 旗号在中古时期的战争中并没有得到系统性的应用,反是金鼓之声击鼓进军,鸣金退兵,简单有效,应用也最广。 换句话说,将领对部众的控制手段以进军与退军为主,任何第三种命令都会使得局面复杂化,令士卒无所适从,打断作战节奏。 这就形同三国志系列中的委任模式,战阵列好了,条件准备好了,点一下委任按纽,打成什么样,由程序自动推衍,玩家所能做的,只有继续在一边看,或者中止游戏。 事实上,沈充、钱凤等众将,包括对面的徐龛也是如此,目不转眼的看着,却不敢有任何干涉战斗进程的举动,生怕影响到士卒的执行力。 杨彦不禁若有所思。 为将者,首要避免的情况正是无序,以有序击无序,必胜无疑,但很多时候,打着打着,两军会演化成无序的混战,直到一方可用于正面撕杀的兵力越来越少,面对敌人的数量渐增,体力和精神再难以负荷之时,才会醒悟。 噢,原来我军已经败了,那还打什么打,逃啊,结果混乱传导到周边,全军再无斗志,一溃千里! 那么,该如何保持有序呢? 现代战场上,随时有通讯联络,保持有序不困难,而在电力出现之前的近代战场,欧洲军队的纪律性较强,能排队枪毙不退缩半步,能步炮协同,能以对纪律要求极高的线性队列作战,往往为世人称道,可这是有深刻历史原因的。 因为欧州人奴性强,天然服从贵族,训练的时候鞭抽棍打,打的服服贴贴,送死无半句怨言,但这套在中国行不通,中国人的个体意识要强于欧洲人,压迫的太狠,完全有可能激起兵变或者炸营。 最典型的就是张飞,鞭打士卒太狠,结果睡梦中被割下了头颅。 再以普遍具有人身依附关系的魏晋为例,坞壁坞主吸纳流民的前提是养的起,养不活,佃户与部曲照样会跑,甚至有狠人还会反噬主家,而这种情况在欧洲很难见到,即便偶有反抗,也不具备普遍性,所谓越缺什么越叫什么,人权和自由的口号是从欧洲传出来的,这不正是他们所缺少的么? 杨彦眉心微拧,欧洲的道路行不通,又该如何在战阵中有效下达军令呢? 李世民的玄甲精骑只有三千,这不是李世民挑选不出更多的精锐扩充玄甲精骑,也不可能缺了那几千副甲胄,而是信息的传导很可能在达到三千这个数值之后会形成一个临界点,超过三千,传导的效率极其低下,对战斗无益有害。 鸳鸯阵则是另一种情况,由于训练成本与对士兵素质的要求过高,没法大规模推广,只能把有限的精锐训练成鸳鸯阵,哪怕杨彦将来兵多将广,也没可能在全军推广,大部分的步卒,依然只是普通兵卒。 这让杨彦想起了旗兵制。 旗兵与八旗有共通之处,但不完全等同,八旗具有人身依附关系,旗丁相当于旗主的奴仆,而旗兵制仅以旗将兵,依据不同的旗色,旗帜大小与旗面高度传达不同的涵义,通过平时的训练,把涵义固定下来,形成传统,一级盯一级,绝不越级,士卒认旗不认将,将在旗在,旗折将亡,旗号所至,便是将领所出。 这种制度并不是简单的以旗号号令全军,首先要制定合适的旗号,旗号一旦固定,轻易不得变更,在本质上相当于选择题,事先预设n种可能,当符合条件时择取适用的部分结合旗号打出。 它的好处很明显,只要训练得当,军队信息传导的效率将大为提高,有可能实现在战场中各军的轮换作战,毕竟一名披甲士卒挥舞兵器撕杀有着体力限制,如能及时更替的话,以己方新锐之卒对战敌方疲弱之兵,胜算当大增,而且不需要每一个士卒都认得旗号,只要有专人识旗就可以了。 但旗兵制易导致作战体制僵化,束缚士卒的创造力,不过这都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恐怕那时,火炮已经有了,又是另外一种战术。 “杨将军,山坡上有敌正往下冲!” 这时,蔡豹军的骑兵队正李恩向杨彦拱手道。 因为杨彦的骑兵占有绝对优势,蔡豹和候礼又信任杨彦,所以把各自不多的骑兵暂时交由杨彦指挥。 ”好!“ 杨彦猛一挥手:“奔袭决战是骑兵所长,战阵对垒无须争功,此行目地只为阴止山头之敌从两翼包抄,诸将切匆争功!“ ”诺!“ 众将纷纷策马,各带部属向山脚驰去。 第一九七章 山后包抄 (谢谢好友何为隐的两张月票~~) 杨彦这方的骑兵,严格遵守杨彦的指令,并不争胜,以阻止山上的兵力包抄两翼为主,靠的近了,就射箭,或者仗着马快集群冲杀一阵,虽战果寥寥,只杀伤了数十人,却有效粉碎了山头驻军的战术意图。 再反观对面的梁父山,是由沈充部、刘遐部与韩晃部联合驻扎,山上也有近千敌冲下,各军纷纷仗马冲进去撕杀,虽喊杀震天,但是山坡上遍布着矮树和石块,影响到了骑兵的机动性,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 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占优势的,只是伤亡明显大增,不时有骑坠马,与杨彦那边的几无伤亡形成了鲜明对比。 “哼!” 刘肇冷哼一声:“杨彦之消极殆战,居心叵测,应以军法问之!“ 钱凤很奇怪的看了眼刘遐,虽然他一心鼓动沈充解决掉杨彦这个潜在敌手,可是刘肇竟然能说出这种话,连他都看不过去了啊。 刘遐也是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想他戎马一生,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蠢儿子?顿时回首斥责:”休要胡言,骑兵布于两翼不在杀敌,而是拒止山上敌军包抄主攻士卒,莫非你忘了为父教导?还是好好看看杨府君如何用兵。“ 刘肇没有答腔,眼里闪出一抹几不可察的怨毒。 渐渐地,夕阳西斜,交战两军都疲惫不堪了,到目前为止,徐龛军的三重壕堑被填平了一重,箭楼被击毁六座,余下分布于寨中的十余座因距离不够,暂时难以造成威胁,投石机则损毁七架,其中有五架是不堪重荷,自己散了,伤亡六百余人。 其实箭楼是很麻烦的,搭建起来方便,就是一副简易版的脚手架,底座普遍阔一丈,高约三丈左右,上覆以草棚,以竹木围住四周,一座箭楼可供最多十名弩手容身,居高临下射击,实为防守利器。 而且弩手的训练周期短于弓手,只须挑选力大者稍微训练就能使用,即使战损也可以大量补充。 一天的时间,仅仅取得了这么些战果,也与箭楼的威胁过大有关。 参与攻打营寨的军卒与先登,被弩杀伤,粗略一估就有五百余人,加上各种战损,约在一千五左右,三十架投石机,扣除自己散架的,还有二十一架。 这个战果显然不能让人满意,但徐龛并非庸手,又占据地利,纵然沈充熟读兵书,钱凤智计百出,短时间内亦是无可奈何。 两军似有默契,天黑之前,各自收兵,以第一重壕为分界线,互相戒备,小规模冲突不时发生,不过无论是沈充还是徐龛,都不敢趁夜再发动一次大战。 黑夜作战的不可测因素太多,起了开头,结局没法预测,更何况今天才是第一天,还处于试探的阶段,谁都不会把底牌一次性摊出,不顾后果的狂攻。 接下来的三天,每一天都有激烈的战斗发生,只是在攻下第二重壕之后,第三重壕所遇到的抵抗难以想象,仿如天堑横亘于两军之间,对徐龛来说,三重壕一破,沈充军的冲车可以直接冲寨,铁蹄也将一涌而入。 “上去,上,不许后退半步!” “你等家人俱在奉高!” 督战队挥舞着大刀厉声呼喝,有畏缩不前的,当头便是一刀,鲜血喷起,头颅滚落,把一队队军卒驱赶上前,而营寨里,也在加班加点搭建箭楼。 徐龛全身披甲,于后方督战,冷厉的眼神观察着战场,虽然他的军卒人人精神紧绷,疲累不堪,但他清楚,沈充的日子不比他好过。 仅从双方军卒的气势和面貌就能看出来。 他的军卒,身经百战,于北地驰骋数年,自有一股悍勇之气,而沈充军到底是由江南北上而来,缺乏了一场场血战的磨砺,况且沈充军构成复杂,这种军队,如打顺风仗,尚可仗着人多势众的优势,但在高强度的连场血战中,会渐渐地出现问题。 凭着老到的经验,徐龛看出了担任此阵助攻的刘遐军与韩晃军颇有些出工不出力的架式了。 “哼,一群乌合之众!” 徐龛冷冷一笑,又望向了两边山头。 虽然被骑兵阻挡,山上的兵卒没法冲杀下山从两翼包抄迂回,但是对方也没法攻上山,阵地依然在自己的手里,三个点都未丢失,这就够了。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沈充总有力尽之时! 连续三天的战斗,沈充的脸面也隐现焦急,他的原计划是以人数优势,通过连续不断的冲锋,直接打垮徐龛,但徐龛的顽强出乎了他的意料,徐龛军卒的综合素质也让他自叹不如。 眼见战斗似是永无止境,如不能趁着初来乍到的一股锐气破去徐龛,士卒将会渐渐懈怠厌战,直至轼羽而还,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也会令得各方宵小生出异心。 沈充不由望向了前溪卒,个个都能以一挡十,如投入战场,或有可能打通第三重壕的天堑。 这时,刘肇竟似猜出了他的心思,在一旁冷哼一声:“我等军士殊死搏杀,却有人作壁上观,好不自在啊。” “呃?” 这明显是针对自己,杨彦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你这小比羊的有话为何不直说?tmd老子是尖你老母了还是日了你的先人十八代,小比羊的,总是没事找事,tmd刘使君一代人杰,怎就生出你这样一个劣子?“ 杨彦实在是火大,张嘴就是一段纯现代的国骂! 众人似懂非懂,膛目结舌。 “你……粗鄙不堪,怎能镇守一方?” 刘肇虽然也半懂不懂,但他知道不是好话,尤其杨彦还摆出了一副老子训儿子的口吻,这让他气的浑身都颤抖了,可偏偏刘遐在前方领军作战,失了主心骨,回骂的气势也弱了几分。 杨彦冷冷一笑,用马鞭指着刘肇道:”老子与你有仇还是怎么着?你tmd处处针对老子,你倒是说说看,骑兵不在野战中克敌制胜,反用于攻打城垒,这是何道理?想让老子送死是不是,昂?” “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我哪有此意啊!” 刘肇竟被杨彦的凶相所慑,分辩了起来。 “扑哧!” 荀华掩嘴偷笑,作为杨彦的贴身人,她偶尔会从杨彦嘴里听到诸如tmd,nmd之类的听不懂的话,每每说这话的时候,都是杨彦心情不大好的时候。 沈充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巴不得刘遐和杨彦的矛盾愈发激化呢,不过他也知道这时不宜闹翻,正待劝说之时,钱凤倒是眉头一皱,捋须道:“杨府君,徐龛之悍勇确是我等未曾料及,为今之计,只有全力以赴,抛去成见,方有制胜之机,杨府君以为然否?” 杨彦听出了钱凤话中有话,于是问道:“钱长史是否另有妙计?” 钱凤点点头道:“徐龛的营寨距奉高不过三十里,钱某想请杨府君率部绕过去,截断往来,并择机从后阵攻打,即便不能破寨,也可使徐龛无遐专注于前,减轻我阵压力,或有可趁之机。” 沈充心中一动,杨彦这支骑兵不用确实可惜,但是他好歹还要些脸,没法强令杨彦去攻打徐龛的营寨,如今各部都有伤亡,唯独杨彦这千多骑无一死伤,让人很有意见,派出去截断徐龛的归路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杨府君以为如何?“ 沈充问道。 杨彦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他始终在防着石虎郗鉴,甚至还有曹嶷会率众突如其来,因此不愿多事,既然钱凤提起,那也不至于推托,爽快的应道:”如此甚好,杨彦正愁无用力之处,也免得被宵小之辈无端中伤。“ ”你……“ 刘肇怒目相对。 蔡豹连忙道:”沈府君,仅凭杨郎千多骑势单力孤,老夫与候将军愿率部相助杨郎。“ ”如此也好,今日我为你等准备一下,明日一早,由梁父山侧绕往徐龛后部。“ 沈充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蔡豹和候礼,便点了点头。 第一九八章 又有敌来 (谢谢好友江宁副堂主的月票~~) 第二天清晨,杨彦率众与蔡豹、候礼从梁父山右侧绕了过去,于徐龛寨后两里扎营,果然,兵马刚至,就有源源不断的兵卒注了过来,紧张的布设防线。 “徐龛来了!” 蔡裔突然向前一指。 在数十骑的护侍下,徐龛策马奔至阵前,放声唤道:“可是士宣兄与杨府君,能否听徐某一言?” 与几天前相比,徐龛明显憔悴了很多,颧骨高突,双眼布满血丝,原本乌黑的鬓角竟有了些白发,可见承受的压力极其巨大。 “哎~~” 蔡豹心生不忍,叹道:“一步错,步步错啊,在平周坚之乱中,徐龛部作战勇猛,部将于药更是将死士冲入周坚的中军大帐,手刃周坚,立下首功,但其人性情偏激,因在朝庭论功中居于刘正长之后,遂一怒叛出,后又心生贪念,欲擒王彭之等士家郎君献勒邀功,故落至今日处境。 若说徐龛此人,倒是颇得士卒拥戴,在淮北亦是猛将一员,走罢,我们去看看他有何话可说。“ 徐龛的处境,也是当时绝大多数人的困境,身处乱世,信息迟滞,当远方的变化传来之时,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还要辨别真伪,故而看不到方向,不知该往哪里走,也不知未来会如何,只能凭着感觉,东一锄头,西一斧子的乱刨。 落在后世的眼里,这样的行为自然是自相矛盾,毫无章法,徐龛在晋赵之间反复降叛,正是这个时代的典型。 现代很多人对诸葛亮的三分天下嘀嘀咕咕,这完全是马后炮,放在当时的大环境下,很多士人别说对天下形势分析的头头是道,恐怕连益州的情况都搞不清楚,先不管三分天下之策是否存有缺陷,光是能提出来,就是那时数一数二的高人了。 候礼迟疑道:”若我等私与徐龛会面,怕是沈候会有不悦。“ ”诶~~“ 蔡豹挥挥手道:”老夫光明垒落,怕他作甚!“说完,便策马向前,众人也跟了过去。 徐龛拱手道:“士宣兄,你我皆为淮北流民帅,本该互为倚角,于这板荡之世携手图存,况徐某自问并无得罪士宣兄之处,去年士宣兄攻我,因石虎来援,仓皇退军,徐某念及旧情,只取粮草辎重,未曾过度追击,士宣兄难道忘了么,又何苦逼人太甚?又何必供那南乡貉子驱策?“ 蔡豹沉声道:“徐龛,老夫奉朝庭诏命讨你,你若是再无新词,莫怪老夫不念旧情,转身即走!“ ”哈哈!“ 徐龛悲愤的大笑道:”你既不念旧情,那徐某便与你就事论事,那南貉不过死了一子,怎值当如此动静?他沈充春秋鼎盛,再生一个便是,可他竟拿此作文章,其居心不难料,便是欲立足淮北,争雄斗胜,从就藩之初,就屠杀兰陵乡人来看,此南貉手段残忍,是为破灭我等家户而来啊,士宣兄怎可助纣为虐? 今日我徐龛若是败亡,恐怕接下来,将一一轮到诸君,不如你我携手,共击沈充,事毕,候将军移镇兰陵,向朝庭上表请为兰陵太守,岂不胜过被王邃那守户老犬驱策? 我亦将尽全力助士宣兄击破王邃,重为下邳之主,而杨府君那里,你我之间的小怨不值一提,沈充的财货丁口女子你取半数,余下由士宣兄与候将军分之,我徐龛分文不取! 届时,你我四家互为倚角,互结荫亲,于这板荡之世,未必不能分一杯羹,我徐龛可指天为誓,诸君不负我,我亦不负诸君,与诸君共结百年之好!“ 徐龛表现的非常有诚意,目中满含着真诚,许下的诺言也未必没有诱惑力。 仅以候礼为例,目光明显的闪烁起来,作为下邳乡豪,他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徐龛之言,准准的击中了他的心坎。 再说蔡豹,堂堂徐州刺史被一撸到底,又被王邃征用,难道没有一丁点的怨气? 果然,蔡豹的面色有些不自然,尤其是蔡裔更是目中射出了渴望之色。 即便是杨彦,都颇为动心,得了沈充财货人口的一半,只要训练一段时间,手底有了万余精兵,他就有敢于关上郯城的大门的魄力,一一讨灭各家乡豪,再分兵攻打东海国下辖诸县,一年之内,可把东海国紧紧握在手上。 如果没什么野心的话,四家通过联姻加强联系,约能凑出六七万的精兵,在乱世中足以自保了,甚至有明主现世,带兵去投,必得重用,世世代代封候拜相。 这怎么看都是一条康庄大道,徐龛被逼到了绝境上,许下的承诺,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但可惜的是,杨彦是穿越者,所图绝不只为一方诸候,而徐龛是朝庭叛逆,与徐龛结盟,在荀崧与裴妃面前将难以自处,况且徐龛心思狡诈,谁知道将来情况好转了,会不会反悔。 “哼!” 杨彦冷哼道:“一叛再叛之辈,怎敢妄言立誓?徐龛,纵你巧舌如簧,蔡公与候将军又岂会受你盅惑?杨某劝你匆要顽抗,及时反缚出降,或能保全宗族。“ 蔡豹顿时浑身微震,现出了羞悔之色,怒道:”徐龛,竟敢巧言诓我,你当人都如你一般蠢如犬豚?“ 徐龛恨的咬牙切齿,明明蔡豹和候礼都现出了心动之色,本是有几分把握,却被杨彦搅黄,于是也怒道:”顽冥不灵之辈,有忠言不听,那好,徐某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我们走!“ 说着,便勒马回奔,亲随也纷纷跟了过去。 或许是差点被盅惑,蔡豹急于为自己正名,问道:“我军是否要趁徐龛立足未稳发动强攻?” 迄目前为止,蔡豹两千卒还剩下一七百多人,候礼也差不多,扣除掉骑兵,真正能战的只有三千卒,而徐龛营寨的后部也掘有壕堑,箭楼林立,需要不计伤亡,一重壕一重壕的攻打,与沈充相比,既没有先登为王前驱,又没有投石机等重武器,攻寨就是拿人命往里面堆。 候礼不吱声,看着杨彦。 蔡裔则有些紧张。 杨彦摇摇头道:“钱凤居心恶毒,欲借此削弱我等实力,我岂能遂他的愿?你我只是偏师,只需断去徐龛与奉高的往来便算尽了本份。” 候礼问道:“若是沈充遣使催促该当如何?毕竟徐龛未破,不宜伤了和气啊。” 杨彦嘿的一笑:“攻打营垒需要器械,着人伐木,制做木驴、冲车与投石机即可。” 蔡豹和候礼顿时眼神一亮,攻城器械不是那么容易能做出来的,依现在的情形,至少要半个月,才能打造出合用的器械,而半个月之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 接下来,全军除了给徐龛适当制造压力,就分派人手伐木,打造各种器械,沈充虽着人催促,但是蔡豹的理由堂堂正正,沈充也没法把那些笨重的大家伙运过来,虽明知这一队人马出工不出力,可若是不想翻脸就只能认了。 不过这支军马到底牵制住了徐龛的部分实力,使得本就不多的兵力更加捉肋见襟,奉高也没法再作支援,此消彼涨之下,在第四天的时候,沈充付出了巨大代价,终于填平了第三重壕。 全军稍事休整,清点下损失,就再度攻击,与后阵的平静相比,前阵可以用惨烈来形容,七千多先登,仅仅为填三重壕堑,就死了半数,由于家眷都握在沈充手里,不敢跑,也不敢背叛。 刘遐、韩晃也是一肚子怨气,刘遐五千卒,死伤过千,韩晃三千卒,死伤达到了八百之数,沈充本部,则是战死了两千多人,为补充兵力,不得不把役夫征入军中。 讲真,沈充未必没有悔意,要早知道徐龛如此难啃,他就不该仓促发兵,但事已至此,悔也无用,只是对杨彦、蔡豹与候礼更加的怨恨。 “将军!” 也在这个时候,两名在外巡查的亲卫匆匆来报:“正西有一支骑队正快速接近,约三千骑左右,预计距此仅二十里之遥。” 第一九九章 骑兵决战 (谢谢好友初于闻中入流亡所、好友神圣骑士团长与好友江宁副堂主的月票,好友这只大大大的猪的打赏~~) “什么?” 蔡豹和候礼双双面色大变。 蔡豹又急声道:‘可知何人统领?“ 那名亲名拱手道:”回蔡公,来骑未打旗号,服色颇杂,每骑约配双马,领军数将,请恕末将眼拙,未能识出,目前正急驰奔来,料有奔袭之意。“ 候礼面色沉重道:”若我所料不差,定是石虎前锋,以骑兵之利冲杀一阵,助徐龛稳住阵脚,等待大军到来,我们应立即紧守营寨,列阵设防,并向沈府君求援。“ ”不可!“ 杨彦深吸了口气,摆摆手道:”若我军布防,来骑可与徐龛配合,将我军困死,若是待敌站稳阵脚,我军突围怕是死伤大增,甚至突围不成,拖至石虎大军到来,便是你我的死期,故今之计,只有趁敌骑长途奔袭消耗颇大,我以逸待劳,亲率骑兵迎头痛击,或可一举而溃之!“ ”嗯~~“ 蔡豹捋须道:”沈府君那里伤亡颇大,理该不会支援我等,只能靠自己了,杨郎此法虽险,却是唯一可行之计,候将军以为如何?“ ”好!“ 候礼点点头道:”二十里转瞬即至,事不宜迟,我等的骑兵就全部交给杨府君了,我和蔡公稳守营寨,不教徐龛有任何可趁之机!“ “保重!” 蔡豹郑重抱拳。 杨彦拱了拱手,便急步去做准备。 两百亲卫,全部交由荀虎统领,作为诱饵,杨彦亲领1200骑兵,分为三队,他自己一队,荀豹一队,杜乾一队,其余蔡豹与候礼的五百多骑,作为杂兵使用,最后上阵冲锋,另由候礼骑队中挑出两人,去给沈充报信。 二十里的距离很快,全军来不及做太多布置,只粗略布了个口袋阵形,荀虎便领着两百亲卫策马上前,蔡豹和候礼均是手心捏着把冷汗。 …… “上,上!” 桃豹挥舞着马鞭,厉声呼喝。 当沈充进驻兰陵之时,第一时间就引起了石勒的重视,对于沈充和杨彦,石勒的态度截然不同。 当听说杨彦被任为东海国相,出镇郯城之时,石勒呵呵笑道:“幸佞小儿,怎识淮北凶险,也罢,此子既能邀宠于裴妃,必有过人之处,他日孤腾出手来,再捉来此子,随侍于孤。” 但是沈充北上就不一样了,到底江东豪首之名不是白叫的,石勒一方面着人刺探情报,另一方面授以石虎相机行事之权,并把他的亲密老战友桃豹调归石虎统领。 因围攻厌次段文鸯与段匹磾,石虎暂时腾不出手,也只是探查着河南的动静,恰好厌次城破不久,沈充到了,于是调兵遣将,做着南下的准备,当沈充攻打徐龛的消息传到河北的时候,石虎着桃豹领三千骑为前锋先行一步,助徐龛稳住形势,他则亲率三万大军兼程赶来。 桃豹身为十八骑之一,是石勒身边最老的铁杆,对曾败于祖逖之手耿耿于怀,一直想与祖逖再战一场,寻机雪耻,奈何祖逖被戴渊挟制,再无力北上,又因忧愤交加卧病在床,甚是遗憾,因此在粗略打探了情况之后,决定以奔袭给晋人一个下马威,也补足心底的那点遗憾。 “哈,末将听闻前溪歌舞姬天下闻名,末将先在将军这挂个名,待破了沈充之后,可得把某两个耍玩。” 一名将领顶着呼啸凛风,转头哈哈大笑道。 “哈哈!” 桃豹哈哈一笑,颇觉心痒难耐。 其实到了他这个地步,名位美人都不缺,但前溪歌舞姬的名头实在太大,高门士人均以拥有前溪歌舞姬为荣,这不仅仅是貌美的原因,而是确有独到之处,甚至在唐代,仍有乐伎不惜从长安、洛阳迢迢数千里赶往前溪学习歌舞。 “将军,面前有敌骑!” 这时,又一名将领猛的向前一指。 正前方隔着两三里,有一队约两百人的骑兵,好象是特意等着。 “追!” 桃豹马鞭一指。 身侧有将领急声道:“将军,小心埋伏啊!” 桃豹马鞭猛的一挥:“此去梁父山,一马平川,晋人如何设伏,莫非还能从那梁父山上冲下来不成?况早已探听清楚,晋人后寨不过数千军卒,纵有埋伏,又有何惧之。上!“ 骑队轰隆隆,踏的地面草屑四溅。 荀虎看着急速冲来的铁骑也是心里发怵,桃豹的骑兵,没有任何阵形,就是散着冲杀,截面积极大,也由此带来了强烈的视觉震憾,不过亲卫是训练最为精良的一部,转眼间荀虎就调整好了情绪,猛一挥手。 骑队呈两列横向扇形,策马往回飞奔。 这更加坐实了晋人布有埋伏的猜想,但桃豹丝毫不惧。 桃豹原籍范阳,是正宗的晋人,他的手下一部分来自于收编的乞活军,一部分则是在多年征战中吸附的流民,均骁勇善战,队中很多兵卒,论起个人武勇,足以一当十,在他看来,一力降十会,再多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只能土崩瓦解。 上回败于祖逖,其实不算败,是因粮尽不得不撤军,把河南蓬陂、封丘、雍丘等地拱手让与了祖逖,但是他的主力未损,况且当时石勒作战的重点是西部的刘曜,而不是河南的祖逖,故与祖逖议和互市,河南迎来了难得一见的和平时期。 蹄声隆隆,越追越近,善射的军卒纷纷操起弓箭,桃豹也握上了马槊。 到还有百来步的时候,前方的两百骑突然往回射箭,密集的箭矢迎面射来,这根本猝不及防,二十来骑中箭坠马,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淹没在了滚滚烟尘当中。 不过二十余骑与三千人的骑队相比,只是苍海一栗,又分布的非常零散,桃豹虽吃惊于对方能在马上向回射箭,却也没太多的警觉,反而大怒着挥手:“上,上!” 立于寨中观战的候礼和蔡豹也是大吃一惊,两个人都没想到,杨彦的骑兵居然能往回射箭。 候礼便是赞道:“杨府君真人不露相啊,有这一手绝技,怕是纵横淮北指日可待。” 蔡豹捋须点了点头:‘老夫算是明白了那日徐龛的骑兵为何会大败而还,往回射箭,确是以骑破骑的绝招。“ 随着疾驰,桃豹军虽然也频频从后放箭,但后方的箭矢,很难有效杀伤前方的亲卫,仅仅跑了几里路,就约有两百余骑被射落马下,量变产生质变,到底有些影响,不仅有骑兵犹豫起来,动作难免不再利索,也有一些马匹被射杀倒地成了障碍,后面的马猝不及防,一头撞上去,结果人仰马翻,整个骑队在局部范围上居然有了些混乱。 伏于一侧的杨彦看的清清楚楚,大手猛的一挥。 ‘呜呜呜~~“ 身侧的骑兵吹响了号角。 ”杀!“ 左右两翼,各杀出三支骑队,每支四百人,排列着锋矢阵形,从侧面冲向桃豹军! ”不好!“ 桃豹面色大变。 骑兵作战,最忌讳的就是被拦腰截断,致使首尾不能相顾,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但是他的骑兵在高速疾驰中,想停下来重整队形几乎没可能,而强行下令的后果,就是全军陷入混乱,不战自溃。 ”儿郎们,随本将冲过去!“ 桃豹只能猛一挥槊,招唤身侧的亲卫抵向一支骑队,这一支不是随便选的,虽然东海军的三支骑队人数都差不多,但杨彦所在的那支,是实力最强的一支,披明光铠的也最多,桃豹据此确认,敌军主将必在此队,或能擒杀,他打的是擒贼先擒王的算盘。 作为一名老将,桃豹一眼就看出了东海军的骑兵其实不多,只有自己的半数,所恃者,无非是以集中击分散,只要挫了对方的锐气,挺过这一阵冲击,仗着人数优势,乱中取胜并非不可能。 不过桃豹注意到了还有约五百来骑勒着马没动,心里有些警惕,但是他想不明白原因,也没法顾及,只是留意着,以防被突袭。 第二零零章 生擒桃豹 其实桃豹没看清的是,那一队骑兵,或多或少的都带着愧色。 这并不是杨彦另有布置,桃豹挟三千骑倾全力而出,本身力量就不如人,如果再留手的话,纯属找死的行为,他恨不得把所有的骑兵全部拉出来与桃豹决战,可那些骑兵不是自己的,缺乏应有的战术演练。 杨彦练兵,解放军中能借鉴的都借鉴的了,既然是脱产兵,那对不起,天天训练,除了基本的骑射冲杀,演练的重点便是具备军事演习性质的各种队型配合,与红蓝两军在不同的环境下冲杀演习。 虽然杨彦没当过兵,但是得益于各种军旅题材的连续剧,还是学到了些真家伙。 故以有序之兵与外军的无序之兵混合作战,首先就面临着指挥配合不纯熟的问题。 其次,蔡豹与候礼的骑兵在技战术上确实不行,倚仗个人勇武,协同意识不足,过早投入战杨,不仅很难克敌制胜,还反会被桃豹军一冲而散,成为致败的因素,杨彦不敢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宁可不用。 一般来说,骑兵因其高速机动的特点,互相之间作战术配合的难度也要数倍于步卒,有鉴于此,杨彦琢磨出了个盯头骑的方法,就象马群,会天然的跟着头马跑。 而军制也随之有所调整。 在杨彦的观察中,一个队有两百人,辖二十个什长对队正的要求太高,二十个什长也未必能同步接收队正的指令,这就会导致执行上的偏差。 所以杨彦率先在骑兵中施行改革,取消了伍,最基层的单位为什,然后以解放军的三三制结合唐朝军制累进,三什为伙,三伙为队,三队为营,三营为幢,三幢为军。 与当时的军制相比,至军主依然是五级累进制,但三三制的优点有三。 首先是管理层级稳定递进,不会再出现一个队正辖二十个什长,而每个什长只辖两个伍长的奇葩情况,这在杨彦看来是不可理喻的,除非队正的能力非常高,否则很难管理好手下的二十个什长。 其次是削弱了从队正开始,直至幢主和军主的权力。 一个队辖两百人,实际上队正就是个小军头,而改过的军制从表面上看,相当于原有队正的营主辖270人,虽然人数增加,但直接受其辖制的从二十人骤降到了三人,其中的权力关系自然会受到削减,也强化了什长、伙长等基层军官的重要性,相当于把高层的权力释放了一部分给基层。 第三,三三制不仅可应用于军队,经济管理与组织框架上也可以采用,在现代公司的组织架构方面,三三制就得到了大量应用,毕竟天下万物,无论是社会科学还是自然科学,基本的道理是共通的。 就拿三角形来说,这是自然界最简单的一种稳固结构,却又千变万化,依着角度的不同,三角形可以在结构稳定的基础上,变幻出无数的图样,运用在社会经济上,也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创造性。 目前三三制还只是在骑兵中试行,如果确有成效的话,才会推广到步卒与水军,直至社会经济领域。 而在骑兵中,盯头骑就是普通军卒盯着什长,什长盯着伙长,以此类推,三人盯一个,要比二十人盯一个的执行力更强,如果长官战亡,则由副官接手,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骑兵队形在高速奔驰中依然能保持大致的完整。 当然,蔡豹候礼的那些骑兵也不是说一点用都没有,打顺风仗是可以的,当两方进入相持阶段,再突然杀入战场,就足以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性力量。 蔡豹与候礼老脸一红,各自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杨彦。 杨彦一袭明光铠,头盔饰以红缨,非常好认,领着骑队冲锋,心里也有些紧张,但更多的还是兴奋,眼见一队数十骑的骑兵朝自己迎头赶来,于是暗中数着距离,在即将达到箭程之时,取出了弓,身后各骑也纷纷取弓摘箭。 仓促间桃豹只组织了数十骑迎战,在局部敌众我寡的环境下,对方一轮有可能射倒自己这边十来骑,自己因人少,只能射倒对方数骑,对射毫无意义,不过桃豹不可能白白挨箭,在对面箭矢射来的刹那间,猛一挥手。 这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 有人脖子一缩,藏于马颈后,有人狂乱挥舞着长矛,格挡箭矢,还有个别人做出了镫里藏身的动作,身手极其矫健。 一轮箭雨过后,只射翻了数骑,很明显,这数十骑,个人身手不俗。 相对来说,荀豹和杜乾要轻松许多,箭矢从侧面射过去,当场射倒了数十骑。 杨彦略微一瞥,就收了弓,取出荀灌赠予的马槊,说来惭愧,这把马槊到现在还没饮过血。 其他人纷纷收弓,取出的却是狼牙棒,长度与马槊类似,硬木粗柄,顶端是长达一尺半的五倍粗硬木,上面钉着杂乱无章的粗长铁钉,通体在桐油中浸过。 桐油是用桐树的果实压榨而来,于大江南北广范分布,其油虽然不能食用,却有防腐防水之效,是造船必不可少的油料,以桐油浸过的木材,除了结实,还兼具韧性,即使正面格挡大关刀,也很难被砍断。 “杀!” 杨彦盯上了桃豹,尽管他不认识桃豹,但凭着直觉,第一眼就能确定桃豹是这支骑队的首领。 桃豹也如心有灵犀般的盯上杨彦,挥着马槊直扑而来,仅以双腿控马,眼神凌厉,槊尖随着马匹的起伏左右摇摆,让人难以捉摸刺击的方向,一看就是高手。 马战和步战不同,步战靠的是个人武艺,而马战除了这一点,还要利用战马巨大的冲撞力,同时控马技术以及对马性的熟悉,也是决定成败的因素。 “杀!” 桃豹嘴角现出了一抹狞笑,突然一槊直标,一点寒光刺向杨彦胸肋。 杨彦也不是吃素的,苦练岳家枪法多日,等的就是这一时,不闪不避,依然是左肋快速一夹,夹住槊尖,并以右手持槊疾刺而去。 却让他略微一怔的是,桃豹竟然依葫芦画瓢,同样用左肋夹住了自己的槊尖。 两马交错而行,在一瞬间,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撒手,失去兵器,要么硬顶着不松,纯凭蛮力把对方拖下马,虽然后一种方法很危险,但马槊是荀灌所赠,杨彦不愿丢失,况且他站三体式超过一年了,明显感觉自己达到了明劲的巅峰,别看瘦,骨头里面有肌肉,他不信自己拼力量拼不过对面这员中年老将。 于是鼓尽浑身力气,猛的一拉。 桃豹撒手了! 趁着杨彦力气用老之机,以快到难以想象的速度抽出腰间佩剑直刺而去! 眼见这一剑就要刺中自己的腰眼,杨彦又惊又怒,浑身寒毛炸起,毛孔一刹那紧紧锁闭,脊椎自然而然猛的一抖,一股磅礴巨力涌出,无处渲泻下,全奔手掌而来! 这是暗劲啊! 前世练了好几年没练成的暗劲,居然在战场上练出来了。 不过杨彦顾不得欢喜,趁势手掌一甩,以比之前快上数倍的速度,砰的一声劈在了剑脊上! 水花四溅中,桃豹的佩剑被这一拳打飞了,空门随之大开,顿时满脸的惊骇欲绝之色,这股力量大的难以想象,好在两马即将交错而过,逃过一劫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可这个念头还未散去,杨彦脊椎再次一抖,手臂快速扬起,狠狠一记炮锤,砸在了桃豹的后腰上,桃豹猛的一震,脊椎就象被打断了一样,剧痛难忍,不禁破口大骂,却紧接着,身形就凌空而起,被杨彦提着腰带硬拽了过来,倒按在自己马上,又是一拳狠狠砸在背上! “扑哧!” 桃豹鲜血狂喷,染红了面庞。 这时候可不能有妇人之仁,趁着桃豹无力反抗,杨彦再下狠手,啪啪两下,硬生生反拗断了桃豹的两条手臂,绝了任何反抗的可能。 第二零一章 沈充退军 “桃将军,桃将军!” 亲卫见着桃豹仅一个照面就被生擒活捉,均是惊恐的大叫,而此时,那匹空马才错身而过。 呃?桃将军? 杨彦低头一看,中年人,年龄对得上号,哪怕被折断了两条胳膊,额角直冒冷汗,却仍是不吭声,够硬气,还硬拧着脑袋凶狠的看着自己,够男人! 种种特征表明,这不就是石勒十八骑之一的桃豹吗? 大鱼啊! 杨彦惊喜过望,放声唤道:“敌奠桃豹已被本将生擒活捉,尔等此时不降,还待何时?!” “杀!” “桃豹被擒!” “将军亲擒桃豹!” 全军上下,气势陡然一振,快马加鞭,一边吼着,一边发力冲杀。 要知道,在战斗中主将被擒,几乎就是毁灭性的打击,虽然在理论上,主将阵亡,会有副将挺身而出,代替主将指挥军队,但理论只是理论,这三千骑全是桃豹的私军,现主家被擒,私军自然失了主心骨,况且在高速作战中,根本没办法临阵换将。 那几十个亲卫率先失了斗志,有的故作凶狠的大叫着,挥着长矛试图吓退来骑,以杀出一条血路,还有的策马向两边闪让,打算让过这一波转身就逃,可谈何容易? 杨彦身边一卒,挥起狼牙棒,照着迎面来骑抡了过去,直接打中面门,喀嚓一下,整个脑袋都被打飞了。 “哈哈,痛快!” 这人放声狂笑,纵马疾冲。 又一骑挥出的狼牙棒虽然被长矛挡住,可那脆弱的矛杆被抡成两截,并去势不减,狠狠打中了敌骑的胸口,顿时鲜血狂喷,被打落马下。 马槊好是好,但工序太复杂,造价太昂贵,没办法普及,而普通的长矛太劣质,高速刺击时容易折断矛杆,关刀则是对个人武力的要求太高,很难大规模推广,因此杨彦给骑兵配发了狼牙棒。 狼牙棒全重七公斤左右,轻重趁手,以钝打击为主,只要眼明手快,力量足够,几乎是攻无不克,坚无不摧,被打中一下,哪怕披着甲都没用,十之捌玖会被打落马下。 钉着的铁钉也具有类似于铁筛子的功能,如果面门被击中,整张脸都能毁掉,况且打造方便,成本低廉。 骑兵对狼牙棒均是赞不绝口。 三支骑队如同三支锋矢,狠狠射入了桃豹军中,每一支骑队,严格按照三三制的标准,由若干个三十人小队组成,普通士卒盯什长,什长盯伙长,伙长盯队正,一级盯一级,其中伙是基础,即便大阵在冲击中渐渐散乱,但只要三十人小阵保持完整,依然可以形成局部人多打人少的优势,以专精破分散。 蔡豹便是发现了个中的专机,倒吸了口凉气:“杨郎生擒桃豹,此战已无悬念。” “是啊!” 候礼仍是不敢置信道:“这固然有杨府君勇武过人的功劳,但其练军之法亦有独到之处,从古至今,候某从未听说过骑兵阵形竟能如此整齐,而杨府君的根底你我皆知,当日不过是跟随荀家女往迎裴妃的客卿而己,这才多久过去? 若非亲眼所见,哪怕是蔡公你与我说,我亦将信将疑,哎,江表琼枝终有长成参天大树之时啊。“ 蔡豹点点头道:”老夫有幸,能得杨郎为友,奈何受其恩惠颇多,无以为报,对了,你我所部虽不甚精锐,却也不能甘为人后啊。“ ”说来惭愧!“ 候礼摇了摇头,着人打出往旗号。 那五百多骑早已按耐不住了,迫不及待的杀了过去,虽毫无章法,却有一股不甘为人后的锐气。 桃豹骑兵本就被三支锋矢骑队冲击的支离破碎,又有桃豹被生擒活捉的消息散播,尽管难辩真假,但对士气军心的影响是非常大的,这时又出现了一支队伍,前方的东海军亲卫也反杀回来,全军终于失了抵抗之心,混乱如四处开花,转眼就蔓延了全场。 一时之间,人呼马嘶,很多骑因混乱中控制不住方向,竟与同伴撞在一起,双双坠马,践踏身亡。 …… “禀沈府君,我军突遇不明敌骑冲击,约有三千,杨府君已率队迎击,特令末将前来告之!” 直到这时,杨彦派回去的两骑才找到了沈充,当面禀告。 “哦?” 众人纷纷色变,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杨彦这个在一旁看戏的家伙终于上场了,还碰到个狠的,完全可以想象,在三千骑的突袭之下,既便不说全军覆没,至少也要折损大半,这真是大快人心啊。 但杨彦那支若是溃败了,自己这里如何幸免?眼见就要踏平徐龛营寨,突然来了外军,功亏一篑如何甘心? 钱凤急声问道:“可知来者何人?” “这……” 那名士卒不是很确定道:“末将走时并未见到,但根据杨府君与蔡公和候将军的交谈推测,应是石虎的前锋精骑。” “哈!” 刘肇突然哈的一笑。 刘遐立刻狠狠一眼瞪了过去,这是拎不清轻重啊,哪怕再是对杨彦不满,这时都不能幸灾乐祸,可自家孽子倒好,简直是不怕丢人。 果然,沈充眼神中现出了一抹不满,便道:‘诸位都说说看,该如何应对?“ 韩晃沉吟道:”虽然于情于理,都该派军前去支援,可一来,我等倾尽所出,也不过千多骑,怕是于战局无补,二来过去了这么久,待援军绕过梁父山赶至战场之时,怕是已尘埃落定,届时不仅没法救援,反因仓促行军,极易被突袭,招至二次失败,故以我之见,应收兵回营,暂时放弃攻打徐龛,回守菟裘城。“ 韩晃是客军,击破徐龛与否对他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但沈充不同,独子死于徐龛之手,为攻打徐龛,几乎倾家北上,退回菟裘城让他如何甘心? 只是再看刘遐,显然也持有类似的想法,毕竟石虎随时会来,要说不怵是不可能的,真不如趁早收兵回彭城,无非是顾忌着自己的脸面,没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沈充心里有些烦躁,望着前方鏖战正酣的战场,目中时而闪现出迟疑之色,时而凶光连泛。 钱凤暗叹一声,撤军他也不甘心啊,可是不撤怎么行呢,杨彦那里明显靠不住,若是石虎前锋破了杨彦直冲而来,徐龛再趁机反杀,怕是立刻全军溃败,现在撤,尚能稳住阵脚。 于是劝道:“韩将军言之有理,但蔡将军、候将军与杨府君皆为义助士居兄而来,若我等弃之不顾,恐为天下人唾弃,无颜脸于淮北立足,故钱某提个折中之策,不妨暂时收兵,并出侦骑去前方探查,待了解到更多的情况,再与诸公议定,如何?“ ”嗯~~“ 韩晃与刘遐相视一眼,点了点头,毕竟就算不顾杨彦,蔡豹和候礼还在前面呢,直接退兵说不过去,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来的只是前锋,按正常行军,前锋与后队约相隔百里左右,石虎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赶来,真要退走,并不是没有时间。 沈充深吸了口气,猛一挥手。 “咣咣咣~~” 铜锣敲响,军卒愕然,眼见胜利在望,居然铜锣响了,但后面的将领也在挥着手大叫:“退军,退军!” 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听错,连骂娘的心思都有了,可是军令不可违,只能如潮水般的退了下来。 徐龛也愕然,形势确实万分险恶,他带了一万军立寨,两山各布有一千五百卒,本寨七千,经连日鏖战,伤亡约在三千,而山上的兵被堵着下不来,能战之卒仅剩四千,均是疲累交加,说不定真能被沈充一鼓作气攻破,但沈充退兵了! “将军!” 一名军卒匆匆奔来,急声道:“石虎前锋已至,正与蔡豹、杨彦之所部骑兵交战!“ ”什么?“ 徐龛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有援军来了,难怪沈充后撤,但忧的是,石虎既然来援,自己还能得自在么?怕是此战过后,就得被迁去襄国,向那胡虏称臣! 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最起码落沈充手里,被一刀斩了都要谢天谢地,多半会尝尝寸磔脔割的滋味。 “匆要懈怠,本将去后阵察看一番!” 徐龛厉声吩咐,便匆匆策马回奔。 第二零二章 摘桃子的来了 (谢谢好友何为隐的两张月票~~) “什么?杨彦之生擒桃豹,大破敌骑?“ 听得回报,沈充惊的站了起来,心里一阵阵的悔意难以抑制! 他就是生怕杨彦扛不住才在大好形势下收兵,却是没料到,杨彦以寡击众,不仅大破桃豹,还生擒活捉,自己都干的什么事啊! 可这能怪杨彦吗? 显然不能。 那么,能不能给杨彦扣个谎报军情的帽子呢? 也不能,因为杨彦在战前差人告之,只是陈述事实,并未有半点误导性的言辞,所有的后果,都是他自行脑补出来的。 同时,他还不好去责怪韩晃和刘遐,人家只是以自己的见解分析了情况,最后拍板决定的,仍是他啊。 虽然退兵没多久,但再次进攻已经不可能了,一方面是士气已泄,强令再攻的话,必会引发军中不满,另一方面,徐龛也得到了喘息之机,虽只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却足够休整。 其余众将也是面面相觑,这个结果,是最不能接受的结果,不吝于被一道天雷劈中,哪怕杨彦大获全胜,也没人能接受。 钱凤更是懊悔不迭,心里甚是愧疚,在沈充犹豫不决的时候,是他劝说撤军,归根结底,还是听说石虎前来,心乱了。 石虎因其凶残闻名,打起仗来不要命,不仅仅是敌方,对手下的命也不顾惜,很多被他击败的敌手其实不是不如他,而是气势、凶狠和决心不如,在石虎不计代价的进攻下,心理防线率先崩溃。 帐内一片静默。 许久,钱凤才问道:“你把详情与我等道来。“ ”诺!“ “当时斥候来报,石虎前锋仅在二十里外,正快速驰来,将军当机立断,决定亲率骑兵迎击,以一部诱之,四部于必经之路伏之,当敌经过之时,突然杀出,以专破散,豹军大乱,豹则领数十骑直奔将军,仅一个照面,即被将军打落兵刃,顺手擒之……“ 这名军卒得意洋洋,口若悬河,他不是沈充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那些人还未回来,毕竟由沈充营地到杨彦营地,需要绕过梁父山,约有二三十里的距离,来回颇为费时,这是由杨彦派来报捷的。 杨彦的原意是以捷报振奋沈充信心,争取能于石虎大军到来之前,击破徐龛,占据徐龛营地,以待石虎。 杨彦也不敢轻视石虎,破了徐龛,先少个变数,同时沈充在前攻打,到徐龛将要溃败的时候,他和蔡豹候礼从后方突入,轻松摘取部分果实。 只是结果…… “哎~~” 听完之后,钱凤长叹了口气道:“事己至此,悔之无用,石虎既来,暂容徐龛多活些时日便是,士居兄,我等不妨先去杨府君那里一探虚实,再作应对之策。“ ”嗯~~“ 沈充点了点头。 一行人带上数百骑兵,往杨彦营地疾驰而去,当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进入了扫尾阶段,战场上,有专人清点俘虏和尸体,战马一群群往回赶,毕竟石虎大军就在后面,对于溃逃的敌骑,杨彦不敢追的太狠,只能暗道一声可惜。 不过纵是如此,因为桃豹军配双马,逃散的时候匆匆忙忙,未必能把马带走,很多马匹遗留在了战场上,成群结队的窝在一起,粗略一估,竟有战马三千余匹,其中大半是牝马。 牝马性情温顺,不会乱跑,就和女孩子一样,失了主心骨通常会本能的聚成团,以寻求安全感,这恰好便宜了杨彦。 骑兵配双马,并不全是牡马,牝马往往占了一半,用于驼运物资或者平时骑乘,真正冲锋作战,还是骑乘牡马,与牝马相比,牡马身材高,力量大,速度快,也具有相当的攻击性。 但杨彦对牝马持欢迎态度,牝马越多,就等于未来的小马驹越多,可以挑选雄壮的牡马用回交育种法与牝马配种,一代代的改良战马,逐渐壮大骑兵队伍。 因着小冰河期的影响,草场推进到了黄河以南,等他的势力推进到这一带的时候,完全可以学着蒙古人放牧养马,自己饲养大量的战马。 就目前所处的位置而言,林木明显稀疏低矮,已经是草场的边缘地带了。 根据专家测算,小冰河期于晋永和年间达到顶峰,之后的温度逐年缓慢回升,至唐初,小冰河期的影响消失,华夏大地也迎来了百年盛世。 实际上杨彦都怀疑,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借着环境变化,调控着王朝兴衰与生灵的命运,就拿冰河期来说,到现在科学界都没有一个统一的认识,谁也拿不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来解释冰河期的成因。 这想想也让人不寒而栗。 当然了,如果真有神灵或者外星生物,杨彦也管不了,只能专注于眼前,做好自己该做的。 这次大捷,九成九的功劳归东海军,蔡豹与候礼均是心知肚明,不好意思提出要求,不过杨彦对盟友还是很慷慨的,先提出均分战马,二人没脸受下,于是杨彦改口,各分五百匹战马过去,这次没法拒绝了,况且战马的诱惑太大,实在是不想拒绝,只能汗颜受之,心里也更加的感激。 与战马相比,清点到的尸体约在千具左右,己方战损连同蔡豹与候礼两军,超过百人,这也是东海军自建军以来,损失最大的一次战斗,哪怕桃豹军败相已现,但高速奔驰中,一点意外都有可能导致悲剧的发生。 俘虏则是连两百人不到,因为骑兵战败要么死,要么逃,很难被俘。 这时,沈充一行正听到杨彦向俘虏呼喝:“杀了桃豹,你等可活,每人至少砍一刀,刀头要见血,头颅留下,不得损毁!“ ”且慢!“ 沈充连忙喝止。 桃豹是石勒十八骑之一,留活的,将来回建康献俘的意义更大,况且万一被石虎围攻,情形紧急之时,还可以拿桃豹与石虎谈条件,就这样杀,太浪费了。 杨彦可不理,又喝道:”杀!“ 周围的军卒张弓搭箭,俘虏们也不知道沈充是什么人,纷纷拾起刀,一拥而上,转眼就把桃豹砍成了肉泥,头颅依吩咐留了下来。 ”杨府君,为何杀桃豹?“ 沈充满面怒容,厉声喝问。 杨彦为什么要杀桃豹? 他能告诉沈充,自己只是为了把这一百多名俘虏纳为麾下么? 献俘的意义他不管,他要的是现实的利益,哪怕蝇头小利,也不愿放过。 杨彦本一无所有,所以臻信沙隆巴斯的名言:聚沙成塔! 况且说句不中听的话,把活的桃豹献给建康,就凭着石勒十八骑的身份,司马氏父子就有可能招降纳叛,委桃豹以厚爵,从政治上来讲,这样做的好处很多,但相对于杨彦,形同于平白竖了个死敌,他还没伟大到牺牲自己去成全朝庭的仁义之名。 这早有真理:早那啥不如晚那啥,晚那啥不如反那啥,越是敌方阵营的重要人员,越是受重视,有历史上的徐龛与蔡豹为证。 徐龛一再背叛,但每次投降,司马氏都接纳,而蔡豹任劳任怨,在司马睿还是琅琊王的时候,便于帐下效力,十几年的老臣,结果只因一次作战失利,便被捕回建康斩首示众。 血淋淋的教训啊! “哦?” 杨彦转回头,淡淡道:“桃豹身为石勒十八骑之一,罪大恶极,乱刀砍成肉泥还是便宜了他,沈府君怎会为这等人求情?” “这……” 沈劲无言以对,桃豹死都死了,说什么都没用,但是心气更加难平。 刘遐倒是一眼就猜出了杨彦的目地,投名状的招数,不难看破,不由打量向那一百多名俘虏,目中现出了羡慕之色,这都是身经百战的锐卒,还是骑兵,更加难能可贵,百多人,足以抵得上寻常兵卒四五百。 不过他知道,让杨彦吐出来是不可能的,也没必要为了百多卒便闹的不可开交。 刘遐又把目光移向了那硕大的马群,眼里的占有欲完全不假掩饰,哈哈笑道:“杨府君以半数兵力大破石虎前锋,少年可畏啊,不仅挫了季龙锐气,还得到如此之多的战马,哈,我军正缺着马呢,沈府君当为杨府君记一大功!“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厚颜分马。 沈充、钱凤、韩晃等人均是眼前一亮,三千多匹战马,哪怕平分,一家也能得几百匹啊。 刘肇更是破天荒的昧着良心屈指赞道:”杨府君确是奇功一件啊。“ 反观蔡豹、候礼,与一众东海军骑兵均是现出了不满之色,那些俘虏也有些鄙夷,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没什么大义与是非观,只以强者为尊,而自己是被东海军骑兵击败的,败的心服口服,自是尊重以杨彦为首的东海军,其他人又算得了什么? 杨彦正色拱手道:“杨某恰有要事与沈府君商议,大约明日傍晚,石虎三万步骑将至,若与徐龛联手的话,我军几无可能获胜,故趁着石虎未来,不如及时散伙,各回驻地,徐龛屯于奉高也走不了,待石虎离去,再来攻打亦不为迟,请沈府君明鉴。“ 第二零三章 弄险之策 杨彦表达出的意思非常无耻,你想分我的马,那我们就散伙,而且摆出的理由堂堂正正,石虎明天就要来了,既然打不过,不走难道还留着等死? 从道理上来说,避开石虎的锋锐,退军是明智之举,但沈充在感情上接受不了,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死了那么人,结果一无所得。 虽然在理论上,存在着石虎退兵之后,卷土重来的机会,可实际上已经不可能了,这次退走,下次不会再有任何一家配合他攻打徐龛,毕竟已经尽过本份,没理由再帮他第二次,同时在见识过徐龛兵卒的悍勇之后,让沈充独自攻打,他实在没有信心。 这里还有个至命的问题,就算立刻撤军,明天石虎到了,会不会以轻骑追赶? 很明显,石虎不会放过这天赐良机,杨彦之纯骑兵,跑的比哪个都快,其余刘遐、韩晃、蔡豹与候礼,各自数千军,散开跑,目标不大,未必入得了石虎法眼。 而自己连同仆役在内,还有足足三万人,目标显眼,行动缓慢,必是石虎首选,只须以数千轻骑追击,自己就绝无可能逃回兰陵。 总而言之,想割肉止损都没法割,只能据菟裘城固守,伺机反击,撑到石虎粮尽退兵。 沈充的眼里隐有怒火闪烁,他明知杨彦以石虎威胁自己,但杨彦并不是他的下属,真要走了,又能怎么样?人家是骑兵,来去如风,拦不住。 这时,钱凤也打了个戒急用忍的眼色过来。 沈充点了点头,便哈哈一笑:“诸君过份了,战马明明是由杨府君俘获,我等未出一分力,怎好意思分润?杨府君不必介意,正长兄只是戏言,好了,战马之事谁都不得再提,我们还是商议下如何应对石虎。“ 仿佛生怕杨彦再说出散伙的话,钱凤赶忙道:”石季龙虽凶名昭著,徐龛亦骁勇善战,但我等也有士卒数万,哪能望风而逃,依凤之见,还是应尽快撤回菟裘城,据城下寨,结垒固守。“ ”理当如此!“ 刘遐和韩晃都没有硬怼石虎的勇气,不过理智还是有的,知道未必能逃得掉,留下死战或会有一线生机,于是纷纷表态赞同。 尤其刘遐还又道:“杨府君,此刻万万走不得啊,若我等散了,必将被石季龙找上门,一一击破,与其如此,倒不如趁着诸公云集,与这羯奴好好战上一场。“ ”也罢,那就先退回菟裘城!“ 杨彦沉吟许久,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 一队队军卒有序的撤退,骑兵依然戒备着,防止徐龛衔尾追杀,带不走的攻城器械直接焚毁,这次的行动,可以用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来形容,谁的心里都窝火的很,如果能先一步破去徐龛,哪怕石虎接踵而至,局面也不算太糟,但偏偏在紧急关头,自己撤军了。 杨彦没多说,以免刺激沈充,他的策略就是闷声发财,迄今为止,东海军并未吃亏,还反有小赚。 一直到傍晚,全军数万人才回了营寨,气势与初来时完全不同,虽不能说成垂头丧气,却也士气低沉,还亏得出来的几乎都是精兵,否则沿途就该有兵卒逃散。 荀华不由扑哧一笑:“将军,妾一想到沈充的神色,就忍不住想笑呢,想他气势汹汹而来,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只怕他悔的肠子都青了吧。“ 杨彦摇了摇头:”军心不稳,各部之间互不信任,能毫发无伤的退回来,已是万幸,从明天开始,才是我们真正的考验,你现在安排人手,把桃豹的头颅送回给荀公,再顺道告之淮泗口郑明府,若有郗鉴往朝庭的使者通过,务必截杀,他日我必有厚报。“ 荀华略一迟疑,劝道:“女郎见了,理当心痒难耐,但妾得劝将军一句,以后这种以身犯险之事,还是少为之,毕竟将军是一军主将,冲锋陷阵自有他人代劳。“ 杨彦想到了李世民,李世民以秦王之尊,每每披盔带甲,领玄甲精骑杀入敌阵,虽然很危险,但是主将不畏死,对部下的士气加成显而易见,而在硬碰硬的战斗中,士气起决定性作用。 不过杨彦知道荀华是关心自己,微微一笑:”你放心,我的左右皆为心腹,我若遇险,必会来救,况且我的功夫已经有了质的突破,桃豹年齿已高,过了颠峰期,不值一提,当然了,这次是事发突然,我若不上,对军心会有影响,下次我会尽量避免再有类似的情形发生。“ ”嗯,妾马上去办,回来再侍奉将军洗浴。“ 荀华俏面一红,疾步离去。 是的,桃豹的头颅明说是送给荀崧,可实际上是送给荀灌的,以荀灌的性格,见着必然心痒难耐,也有利于塑造自己的勇武形象。 不过一想到人家给倾心的女子送礼物,要么是金玉等稀罕之物,要么是情书诉说衷情,自己却是送人头,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也就是荀灌啊!’ 杨彦自嘲般的笑了笑,扭头望向了亭亭山的方向。 郗公啊,你也该来了吧? 他授意郑观截杀郗鉴的使者,就是存了把郗鉴留在淮北的心思,毕竟郗鉴南渡,首先要有朝庭的首肯与任命,把有可能的使者截杀,断去与建康的来往,还怎么走? 因着朝庭低效与来回的周期过长,哪怕郗鉴反应过来被搞了鬼,从别的路径派使者,也至少是数年后的事了,有这时间,杨彦还是有信心把郗鉴生吞活剥的。 况且郗鉴统率的流民武装是令王敦忌惮的一股力量,如能把郗鉴留在淮北,朝庭将进一步虚弱,也许王敦就成了呢? 杨彦内心是隐隐希望王敦篡晋成功的,就如桓玄篡晋,为刘裕做了嫁衣裳,王敦篡晋,也会使得各路义师都有问鼎建康的可能! 乱,才符合他的利益,若是朝庭稳如泰山,光是荀崧、卞壸等保皇派的阻力就会大的难以想象,而杨彦极不愿意与荀崧反目。 至于民众会不会在乱世中被波及,说句不中听的话,政权更叠,权臣倾轧,与普通人有关系么?就算天下太平,在严格的等级制度之下,普通人也未必活得强于犬豚。 东晋一朝,其实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残暴的汉族政权,士族豪强封锢山泽,民众哪怕砍柴捕鱼都动辄打杀,各种苟捐杂税也多如牛毛,一年产出,几难饱腹,甚至为逃避兵役徭役,自断手足,投水自尽者都屡见不鲜,与东晋士族相比,明清地主个个是善人。 当然了,暗中策应王敦代晋的心思杨彦暂时不会和任何人透露,只是尽自己的能力,默默的推动着事件发展。 第二天傍晚,游骑来报,石虎领步骑三万抵梁父山,进驻徐龛营寨,并亲率三千骑往菟裘城赶来。 顿时,寨中如临大敌,金鼓连响,一队队兵卒紧急调动,众将也纷纷聚于寨前,很多人都没见过石虎,只是听说过石虎的凶名。 杨彦却是道:“沈府君,石虎仅率三千骑,必不是为攻我营寨而来,理该是耀武扬威,顺带着窥探我军虚实,其中并非没有可趁之机,杨某请沈府君与诸君集各部骑兵,交我统率,可趁石虎骑队转身之时,出阵冲杀,可大破之。 届时步卒全军出动,一鼓作气,衔尾追击,而石虎军初来乍到,士卒疲惫,必料不到我军会于此时发动决战,况石虎与徐龛绝无可能默契配合,必各行各事,互为阻碍,如此一来,我军以有备对无备,以精锐对疲惫,或于今夜,就能斩杀石虎徐龛二贼!“ ”这……“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想不到,杨彦居然会提出如此冒险的建议。 不过钱凤倒是眼前一亮,点头道:“钱某认为,杨府君此计甚妙,士居兄或可立下不世奇功。” “不妥!” 刘遐连忙喝止:“石虎身经百战,岂能不做防备,杨府君年轻气盛,行险不足为奇,但战阵冲杀,岂能弄险?故老夫以为,还是稳扎稳打,不过有功,先求无过,待得凛冬到来,石虎必会退军。” 第二零四章 宁为汉家犬 刘遐的反驳有他的道理,站在老成持重的立场上,并没有问题,毕竟淮北凛冬,天寒地冻,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用兵,再撑两个月,石虎有极大的可能不战自退,既然如此,何须拼命呢。 韩晃不禁点了点头:“韩某也认为,还是稳守较为妥当。” 钱凤不看这两人,作为客军,有保存实力的想法可以理解,他只看着沈充。 沈充心里颇为犹豫,按杨彦的方法,是毕其功于一役,胜了通吃,从此奠定下席卷河南的基础,可若是败了,就是搭上全部家业,甚至还有可能成为石虎的阶下囚。 这无疑是一次豪赌,需要常人难以企及的魄力才能定夺,沈充本能的想到了杨彦具有全骑兵的优势,败了好跑路,又而进想到,杨彦提此险策的居心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借石虎之手除去自己的意思? 猜疑一旦产生,就会象瘟疫一样的蔓延,更何况沈充本就对杨彦持有戒心,揣测杨彦的意图合乎情理。 许久,沈充摆了摆手:“杨府君此策,过于险了些,石虎军虽初来疲惫,但我军也忙碌一整日,不宜趁夜进攻,还是缓一缓为好,待得凛冬到来,石虎退军之时寻机追击亦不为迟。” “士居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钱凤急声劝说。 “诶~~我军数万之众,我身为一军之主,万不可冒进,士仪不必再劝!” 沈充摆了摆手。 钱凤呆呆的看着沈充,渐渐地,眼里闪出了一抹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沈充素有大志,可是机会来临之时,仅有大志又有何用呢。 他不是不清楚沈充的顾忌,也不是说赞同杨彦就去了对杨彦的敌视之心,而是这确是大破石虎的最好机会,虽有可能损失惨重,但名望上的收获难以想象,长远的利益远远大于短期的损失,可惜的是,沈充不如杨彦清醒,也缺了杨彦的公心。 人有时候,还是要有些公义的,凡事都从私利的角度考虑,那别人也会以私心揣测你,很难真正归服。 ‘哎,恨琼枝生于别家啊!‘ 钱凤暗暗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回头看了眼杨彦。 其实杨彦真有大破石虎的想法,虽然他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却不代表他会为了内斗,放过击破石虎的机会,毕竟与羯人是主要矛盾,与沈充、刘遐等人是次要矛盾,两者要分清。 而且他不可能完全把破石虎的希望寄托在曹嶷身上,必须要做好曹嶷不来,己方独自与石虎作战的准备。 这里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石虎到了冬季会退兵,但石虎在性格上有着暴戾的一面,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这种人的行为很难揣测,万一冬季不走怎么办? 要知道,石虎是并州人,连郯城冬季都有零下二十度的极端低温,并州零下三十度绝对有可能,况且石虎的麾下多来自于北方,耐寒能力要强于沈充从吴兴带出的部属。 如今石虎托大,仅带三千骑随行,在杨彦眼里,就是天赐良机,只可惜各怀鬼胎,沈充又有保存实力的想法,坐看大好战机平白错失,他只能抱以一声叹息。 一时之间,众将均是无话,不片刻,前方烟尘渐起,一支骑队出现在了视线中,为首一将,形体粗阔,满面络缌,眼神中闪烁着冷厉的光芒。 在石虎右侧是徐龛,除了面容布满了深深的疲惫,眼眸里还隐约闪动着不甘,这表明徐龛很可能已经被石虎夺去了军权。 其实晋室对徐龛真的不差,徐龛论起出身,连杨彦都不如,杨彦好歹还是帝都良人,堂堂丹阳人士,天子脚下九品官啊,而徐龛是流寇出身,也就是贼,壮大之后,攻取了泰山全境,朝庭认了,许为泰山太守,后徐龛攻略琅琊,迫使琅琊乡豪献女献粮,在名义上归附徐龛,而朝庭依然没有追究,再往后,只因徐龛做的太过份,公然降了石勒,朝庭哪怕只为了脸面,也不得不兴兵讨伐。 杨彦不由想到了蔡豹对徐龛的评价,所谓性格决定命运,不外如是。 杨彦移开目光,当看到石虎右侧的一员将领时,因错失战机略有消沉的心情变好了,这正是石瞻,左脸从额头开始,一直到嘴角,有一道深深的鞭痕,褐红色的皮肉外翻,远观如一条狞狰的蜈蚣爬于面庞,眼部蒙着个黑罩子,这分明是被石虎一鞭抽瞎了左眼。 有如此严厉的惩处并不奇怪,石瞻葬送的是石虎的中军禁卫,哪怕在交战中折损万余大军,都远不如这近千禁卫的被杀让石虎心疼。 就如杨彦,如果战局恶劣到必须要兑子的地步,他宁可兑掉骑兵,也不会拿亲卫去兑! 以石虎的暴燥脾性,没要了石瞻的命就不错了。 随着骑队接近,寨中的气氛愈发紧张,于箭程之外,石虎率队停住。 石瞻代为唤道:“东海国相杨彦之可在?中山公心讶南貉竟有壮勇之士,爱惜英才,故不辞舟车辛劳,特来相会。“ 众将愕然,甚至心里还不乏妒意,这是一种很难说清的情绪,勉强可以类比为杨彦得到了敌方数一数二人物的器重,从而心生不忿。 毕竟来自于敌人的赞誉,才是真赞誉,同时也可以预见,因为石虎看重杨彦,杨彦的名望将会大涨。 杨彦看了眼沈充,便道:“随本将出寨会会石虎。” 寨门缓缓推开,杨彦领着亲卫策马而出,守门有一部分是蔡豹军卒,他倒不担心沈充会突然关门,害了自己。 石虎的目光射了过来,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杨彦。 经过询问,他得知杨彦曾大破过徐龛,又了解到桃豹的三千前锋也被杨彦击败,桃豹被生擒活捉,生死不明,而这一切的根源,在于东海军骑兵会一种返身回射的神技,可以向后射箭,射杀追兵,这让他大感兴趣,生出了招揽杨彦的想法。 死去的属下在石虎眼里只是工具,如能换到更有价值的杨彦,何乐而不为呢? 石虎突然很奇怪的看了眼石瞻,当日石瞻回报,荀灌军中有一无名小卒善于回身射箭,说的不就是此人么? 果然,石瞻死死盯着对面,独眼中射出了极其怨毒之色! 当日仅率着数十骑逃返,石虎震怒,一个个拿皮鞭抽,有好几个当场被抽死,他也被抽瞎了一只眼,他不敢恨石虎,把所有的怨恨都加诸在杨彦身上,都是拜杨彦之赐啊。 “哈哈哈哈~~” 杨彦已拱手大笑道:“想不到于两军阵前,竟能再见故人,冉良,别来无恙否?” 石瞻气的浑身发抖,却无言以对,因为石虎有招揽杨彦的心思,反骂回去,生怕惹得石虎不快,于是怒哼一声。 石虎摆了摆手,问道:“可是杨彦之?” 杨彦拱手道:“正是,中山公有何见教?” 石虎哈哈一笑:“残晋困于一隅,不识天命,昏聩不明,不恤英才,国中多玄虚妄诞之辈,寡有能征善战之士,某生平所敬者,唯祖豫州也,奈何庶务缠身,始终缘吝一面,甚是遗憾。 今闻江表又有琼苞杨彦之,不染其劣,亭亭玉立,心生欢喜,而以你之才,本该委以大任,率国之兵开疆扩土,成就不世功名,惜乎你本非出身华夏冠带旧誉门户,亦非三吴乡土人家,故晋主不识人耳,致你被污为幸佞。 而大王之国,贤才云集,猛将如雨,未必不能容你,你不如趁早北投,若真是南乡少有之贤能,肯俯首归于中国,我家可视之为亲,许你嫡出女以待之!“ “哈哈哈哈~~” 杨彦忍不住仰天长笑:“想不到我杨彦之竟得石季龙如此看重,惜乎杨氏一脉源于周武王孙,叔虞次子,晋侯燮父之弟,晋武公时,封次子于杨,称杨侯,是为杨姓受姓始祖,想我杨某华夏贵胄之后,岂能与你羯人为亲,况羯人本为屠各奴,若杨某屈身相投,将来有何颜脸去见我杨氏列祖列宗?“ 石虎的脸沉了下来,明显不悦。 徐龛一看便心中有数,立刻哼道:”迂腐孺子,孔子作《春秋》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故以此视之,残晋实为夷狄也。“ 石虎石勒都没什么文化,可这话是叔侄二人最爱听的,石虎不禁连连点头。 “闭嘴!” 杨彦大怒道:“此为后世伪作之言,却被你等数典忘宗之辈津津乐道,今杨某有言在此,宁为汉家犬,不为胡虏座上客,石季龙你胆就放马来攻,杨某必生擒,绑于建康市集寸剐脔割,以慰我北地诸多枉死冤魂在天之灵。 还有你石瞻,本为冉家儿,与沈府君同源,却认贼作父,为奴驱使,眼下弃暗投明尤可恕也,否则王师北破襄国之日,便是你冉氏九族皆夷之时!“ “大胆小儿!” 石虎的面孔都因气愤过度充血通红,手中马鞭高高举起,似是愤怒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石瞻也恨,但理智尚存,他清楚石虎只是作个姿态,不然被当众辱骂不表示一下难以向下面交待,石虎还至于因气恨难平就不顾后果的驱三千骑攻打,石虎只是需要个台阶。 于是赶忙强行往回勒着石牙的马缰,急劝道:“中山公,黄口小儿徒逞口舌之利,何必计较于一时,他日大军踏平菟裘城,再捉来此子脔割于驾前便是。“ ”哼!“ 石虎马鞭一指杨彦,意思是我记着你了,随即策马往回奔,各骑纷纷跟随,渐渐地消失在了视线中。 第二零五章 郗璇去郯城 (谢谢好友何为隐和好友malkovich的月票~~) 七月中旬已是初秋,天高气爽,绚烂的晚霞把天际染的通红,美不胜收,但每个人均是呆呆的望着远去的烟尘,久久不语。 哪怕很多人对杨彦不怀好意,却不得不说,那一通话,真是大快人心啊! 刘遐回想起了曾在邵续的统领下,与石勒殊死血战的场景,心底一阵阵的热血澎湃沸腾,韩晃的手从握着的佩剑上放下,那望向杨彦背影的虎目中,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 蔡豹和候礼更是浑身剧震,他们和别人不同,受杨彦恩惠最深,也自然最得共鸣,心底隐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渐渐滋生蔓延开来。 沈充的心里却是生出了一丝悔意,若是能早纳杨彦之言,于石虎转身之时,突然挥军追杀,说不定真有可能一举而破之。 在那一刻,他也确实有了强烈的冲动,可惜事先没有协调好,军卒也是按守势布置,准备不充分,终究还是没敢挥鞭相向。 钱凤则是暗暗叹了口气,看着身边的沈充那不无懊悔的面容,竟然有些心灰意冷了。 ‘恨琼枝生于别家宅院!’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面对石虎,沈充与杨彦的表现截然不同,一个是故作镇定,心里却畏之如虎,另一个是豪迈慷慨,那决一死战的气势直冲天际,钱凤又默默地念叨起来。 杨彦也是颇为失望,他未曾没有一线希翼,众将血性未泯,冲杀出寨,与石虎决一死战,但很明显,竖子不堪与谋也! “回寨罢!” 杨彦勒转马身,挥了挥手,背影略有些落寞,亲卫随之蜂涌回营。 不过杨彦能明显觉察到,很多不是自己军中的中低层军卒望向自己的眼神现出了难以掩饰的钦佩之意,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于阵前大骂石虎的,只凭这一点,就让人敬重。 这也让杨彦暗暗首肯。 是的,高层勾心斗角,各有所图,但底层,血性未失! 只是目前还不是利用军心分化拉拢的时机,毕竟当前的大敌仍是石虎。 …… 郗鉴率六千军离开已经有好几天了,对内部公开的消息是协助沈充,力争灭掉徐龛,邹山民众受徐龛之苦久矣,甚为期待。 但郗迈和周翼则是明显的心情不宁,他们忘不了期货市易行中那热哄哄的交易场面,也更加忘不了那忽上忽下的价格波动,以及蕴含在其中的暴利。 “从兄,该上哪儿搞钱呢?” 坐在山顶的石头上,望着天边的夕阳余辉,周翼唉声叹气道。 交易的前提是要有本钱,周翼曾试探性的和郗鉴提过,结果不出意外,被郗鉴痛骂一顿。 郗迈摇摇头道:“叔父领军攻打徐龛,钱粮已万分紧张,哪有余钱,还是等等罢,等得叔父大破徐龛回返,或许有了收获,心情一好,拿出些钱财给你我作为本钱。” 周翼自嘲般的笑道:“阿舅似是对杨府君怀有成见,怎会放你我再去郯城,不如……” 正说着,周翼突然眼前一亮,看了看左右,小声道:“我好象听阿妹提过,阿舅有五十斤黄金偷偷藏着呢,我们可否想办法弄到手,去郯城大赚一笔?“ “这……” 郗迈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转头道:“不告而取,与偷窃有何区别,若是被叔父知晓,又该如何是好?” “诶~~” 郗迈挥了挥手:“阿舅攻打徐龛,怎么着也得到年底才能回返,我们在这之前回来不就得了,到时候赚了钱,解了山上的燃眉之急,阿舅还得夸我们呢。” 郗迈动心了,不要小瞧赌徒对于赌博的执着,赌博就象一只魔鬼,会时刻引诱着心灵,很多赌徒明知赌博不对,可就是管不住手,倾家荡产,卖妻卖儿也要赌,因为他们坚信自己能赢钱。 郗迈和周翼从不考虑亏钱的可能性,期货的底摸清了,怎么交易也知道,还能不赚钱么? 半晌,郗迈迟疑道:“你我怎知叔父把金子藏在哪里。“ 周翼笑道:”向阿妹打听便是,阿妹理该清楚。”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 郗迈点了点头,与周翼向山的另一侧快步而去。 郗鉴的妻子许氏笃信天师道,一心求仙,不理世事,长子郗愔受母影响,别家孩子启蒙的时候读论语,他读道书,渐渐入了迷,才七八岁的年纪,就潜心研究神仙方术以及各种炼气之道,而郗鉴自己也是诸事缠身,郗家只能交由尚算是正常人的郗璇打理。 一家三口刚刚吃过晚餐,是以麦饭掺着黍米煮的粘粥,虽然一大碗下肚,可是光吃稀的怎么行呢,正洗涮着碗筷的郗璇,肚子又隐隐饿了。 她不由回味起了花卷的美妙味道。 “哎~~听从兄说,东海军除了常吃的馒头和花卷,偶尔还有肉包子,甚至他还吃了次饺子,嗯,菘加豚肉,又鲜又美,吃饺子的时候,会用豚骨熬排骨萝卜汤,哎呀呀,不能想了!” 郗璇跺了跺脚! 她不明白,杨彦之论起根基,几乎就没有,郯城也是乡豪林立,处境困难,可是人家怎么就能养活全军呢,还有那么丰富的吃食,再反观自己的父亲,堂堂正正兖州名士,却磕磕碰碰,饥一顿饱一顿…… 不! 几乎就没吃饱过! 说来也是可怜,郗璇身为士家女郎,饱饭的记忆只存在于逢年过节,只有在那时,才能稍微敞开肚皮吃,也才能品尝到丁点的肉味,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郯城真有那么好么? 郗璇有些失神,毕竟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没什么心思,也没有太多的烦恼,只想着吃饱饭,日子过的好一点。 “阿妹!” 这时,郗迈和周翼出现在了身后。 “阿兄,吃过了吗?” 郗璇回头问道。 “嗯!” 郗迈点了点头,随即现出了一副欲言又止之色。 郗璇讶道:“阿兄,有话要说?” “这个……” 郗迈为难的看了眼周翼。 周翼暗骂郗迈的不仗义,但主意是他提的,只能堆起笑脸道:“阿妹,山上日渐窘迫,眼见凛冬将来,去年就有千多人冻饿而死,今年还不知有几许,哎,愚兄耽精竭虑,只望能为阿舅分忧啊。“ 郗璇点点头道:”是啊,一年重复一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不过往后应该会好点吧,南乡沈充集合郯城杨彦之、下邳王邃、彭城刘遐与淮陵苏峻共讨徐龛,还有阿翁率军相助,六路诸候合兵,怕是徐龛撑不过冬季,明年的日子会好过些了。“ 郗迈摇摇头道:”阿妹,你想的太简单了,淮北诸雄,哪个是好相与,就说那沈充,扑灭了徐龛,会坐视叔父于山下屯垦不管不问么? 徐龛是流寇出身,对叔父或有顾忌,而沈充乃江东豪首,对叔父自然失了敬畏,说不定就敢直接派人来,招叔父为掾!“ ”哼,他怎么敢?“ 郗璇怒哼一声,却明显低气不足,看了看两位兄长,又问道:“阿兄,你总不至于专程来和妹抱怨吧,你想为阿翁分忧,该如何着手呢?” 周翼猛一咬牙道:“世间有一事物,名为期货,就在郯城……” 与郗迈一起,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详细介绍了何为期货,又均是信心十足的表达了必赚的信心,仿佛那巨量财货就等着他俩去赚了。 说完之后,二人期待的看着郗璇。 郗璇的小心肝有些发毛,不禁道:“为何这样看妹?妹虽然没怎么听懂,但大概听出来了,做期货是要本钱的,两位兄长有这心意自然是好,可山上连饭都要没得吃了,哪有本钱啊。” 郗迈神秘兮兮道:“叔父不是藏着五十斤黄金么,愚兄打听清楚了,那市易行除了铜钱铁钱,金银布帛粮食都收,阿妹可先把黄金借与我们,必在叔父收兵之前还回来。” “不行!” 郗璇本能的向回一缩,目中现出了警惕之色。 周翼急声劝道:“阿妹啊,又不是不还,只是临时借用,由邹山到郯城并不远,最多月余,不就回来了吗?阿舅如何知晓? 况且愚兄说句不中听的话,金子锁箱子里,五十斤永远是五十斤啊,只有拿出来,利滚利,钱滚钱,才能越滚越大,届时赚了钱,和杨府君换成粮食,不说饱餐,至少也能少饿死些人,这岂不是无上功德?“ ”这……“ 郗璇给说的心动了,吞吞吐吐道:”那……要是亏了怎么办?“ 郗迈猛一拍胸脯:”如何会亏,我俩早已把规则摸清楚了,对期货的涨跌也有了数,虽不能确定赚多少,但赚钱是肯定的,阿妹,事不宜迟,晚了钱都被别人赚去了啊!“ 郗璇那瘦巴巴的小脸上布满了挣扎,她觉得两个兄长说的挺有道理的,出发点也是好的,但是把父亲的私房钱偷偷拿走,总觉得不大妥当。 周翼又道:”阿妹啊,阿舅前次之所以会反对,是因为对期货不了解,等我们赚了钱回来,说不定还要夸我们呢。“ ”那……“ 郗璇侧着小脑袋,又问道:”到底是在郯城交易,若是赚了钱,那杨彦之不认帐怎么办?“ ”呵!“ 周翼不屑的笑道:”杨府君怎可能是这种人,他一天的花销是多少,两万多人吃饱喝饱,你算过么?又怎会为这区区五十斤黄金坏了名声?“ ”那好,妹和你们一起去!“ 郗璇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认真的说道。 ”你……“ 郗迈和周翼同时瞪大了眼睛。 郗璇猛一点头:”阿翁把金子交妹保管,不跟着看着,总是心里不踏实,所以妹一定要去,否则免谈!“ 第二零六章 问计杨彦 (谢谢好友兰陵萧家的打赏~~) 许氏一心向道,不问俗务,况且郗璇也不是许氏亲生,与郗愔一样,都是妾生子,毕竟许氏已经四十多了,那时的女性过了三十,几乎就失去了生育能力,而郗鉴是有美妾的。 只因许氏无所出,郗璇与郗愔才算作嫡出,对自己的生母,称作姨,要受下生母的主仆之礼,所以也不怎么见面,主要是心里别扭,也挺不是个滋味。 简而言之,郗鉴不在山上,就没人管得到郗璇,这倒是方便了她,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第二天一早,便带着郗鉴的压箱底黄金五十斤,和郗迈周翼,领着数十护卫奔赴郯城。 其实她还是有点小心思的,不放心是堂而皇之后理由,关键还是想去郯城品尝美食,如果没见识过外面世界的美好倒也罢了,可是美好的世界只与自己隔着三百来里,不去开开眼界如何甘心呢? 如郗璇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好奇心与叛逆心最重的时候,等再过上一两年,嫁人了,生子了,就没这么自在了。 与此同时,徐龛营里,经过一夜的紧张整顿,各部草草安置下来,石虎的营寨扎于正中,边上紧挨着紫衫骑,既是石虎的门脸,也是他的宠姬。 一名名身着紫衫的健美女子奔走忙碌,成了军营中的一道靓丽风景线,引来了诸多绿油油的目光,石虎也刚刚起床,由郑樱桃服侍着洗漱。 郑樱桃优伶出身,容貌秀美,自有一种楚楚动人之态,且善于揣靡失意,恰是石虎这种男人最喜欢的类型,其实这样的女子搁在江东,最多也就是前溪歌舞姬的级别,却偏偏得到了石虎的宠爱。 说起来,郑樱桃也是石虎的真爱,出门在外几乎不离身。 原本靳月华因曾是刘聪的皇后,前朝皇后身份天然高贵,且气质貌美兼具,颇为受宠,这次因染疾,石虎怜惜,故留在襄国养病,未带在身边。 经一夜疯狂,石虎的怒火稍微泄去了些,郑樱桃察颜观色,从旁冷哼一声:“将军,那个杨彦之真不识好歹,你如此器重他,他竟敢口出狂言,妾到现在都是心气难平呢,将来待捉到此人呀,妾必为将军操刀,寸剐脔割,方能泄妾心头之恨!“ 石虎眼睛一眯,现出了危险的神色,随即冷冷一笑:”你有此心,也不枉寡人宠你,不过石瞻与桃豹相继折在杨彦之手上,此子倒是有几分本事,攻破沈充还须等待时机,暂时不急,呆会儿你给寡人传话,着使者传令泰山境内乡豪,速来寡人帐中拜谒,敢有不从者,诛!“ ”诺!“ 郑樱桃施礼应下,在细心服侍好了石虎之后,便出门传令。 石虎麾下各部纷纷调动,遣骑分往坞堡传令。 那些坞壁堡主长年作战,也是见过世面的,不会被一两句虚言吓倒,况且沈充与徐龛胜负未分,怎么可能轻易的降了石虎,于是有直接拒绝的,有婉言推托的,也有口头愿降,却不肯来营中拜见石虎,也不出任何粮草物资,总之,没一个爽爽快快的投降,持观望态度的较多。 于是,石虎立刻挥军攻打。 石虎可不象徐龛,打起来有顾忌,他要么不动手,动手不收手,完全不考虑伤亡的问题,除非打的还剩他自己,在石虎连绵不绝的攻势下,坞堡中连续几天不眠不休,首先崩溃的是意志,意志一垮,就完蛋了,羯军如潮水般涌入,把主家灭族,佃户部曲编入军中作为先登,女子财货劫走。 其间杨彦曾以唇忘齿寒为由提议救援,却被否决了,理由有二,一是距离过远,很容易被截断归路,另一个是泰山乡豪与自己不是一条心,任其与石虎硬拼可消耗石虎的力量。 结果石虎在攻破了两座坞堡之后,泰山乡人大惧,纷纷开门,向石虎投降,献上女子财货、粮食丁口,并以嫡系子弟遣于石虎帐下听用。 在攻打坞堡的过程中,石虎军约伤亡了五千多人,但是事后的收获不计粮食财货,仅兵员就补充了万余,相当于由三万军膨胀成了三万五。 其余役夫、奴仆、佃户也有数万,必要时可以当先登驱赶上阵,实力陡然暴增。 …… 半个月后,打探到前方情况的时候,钱凤长叹了口气道:“士居兄,杨彦之主张寸步不让,乍一看乃莽夫行径,但石虎的实力步步壮大,而我军被困,士气日渐消沉,刘遐、韩晃等也似是有了异心,此子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啊。“ 沈充望向帐外,目中现出了难以掩饰的懊悔之色,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恰恰说明了他的处境,一个个小错误累积起来,终于酿成了如今进退维谷的困境。 甚至闲遐时他常常不乏去想,如果采用了杨彦之策,于石虎初来乍到之时挥师进击,会否此时,已经坐在奉高城中了呢?或者在石虎攻打泰山乡豪的时候有效掣肘,石虎会不会无功而返呢? 难道自己确实没有将帅之才? 人往往会盲目自信,总以为别人能行,我为什么不行,或者我的家世比他好,读过的书比他多,交游天然广阔,我就一定比他强。 沈充来时自信满满,但随着石虎的横插一扛,他也愈发的焦虑起来,目前的形势就是,既缺乏主动出战的勇气,又不敢退回兰陵,粮草日渐消耗,被拖着动不了,军心、士气都有了动荡。 尤其是天气渐渐寒冷,北风一阵紧似一阵。 沈充来兰陵是初夏时节,这还没过多久,就要入冬了。 许久,沈充叹道:“杨彦之自有其理,但我何尝没有担心啊,此子居心不纯,隐有驱狼吞虎之意,我若挥军与石虎作战,只怕最终便宜了他。” 钱凤沉默了。 沈充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事实上,他也有同样的担心,仅从杨彦拒绝了歌舞姬侍奉,就能看出杨彦绝不会屈居于沈充之下的现实,连虚与委蛇都不愿,恰恰从侧面反映出杨彦从一开始就与沈充划清界限立场的决心。 钱凤摇了摇头:“我军的境况已非常危险,久拖必失,如何走出困难,弟目前亦无绪,兄不妨将杨府君请来,听听有何见解,此时唯有一致对敌,待破去石虎之后,才能再论其余。“ ”也罢!“ 沈充点了点头,向外挥手:“速把杨府君请来!” “诺!” 帐外两名前溪卒快步而去。 没过多久,杨彦来到了帐中,拱手道:“见过沈府君,钱长史。“ 杨彦的精气神还是不错的,与其他人相比,他占了个马快的优势,真到事不可为之时,那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况且他的马足够多,足以带着蔡豹和候礼一起跑,也算是兑现了当初同进共退的盟约。 所以杨彦丝毫不担心,大不了回到郯城之后,挑动郯城乡豪合兵,趁沈充新败之时共击兰陵,彻底瓜分沈充的财富丁口,他相信那些老家伙们会很感兴趣的。 当然了,这只是最下下之策,若有别的选择,杨彦宁可容沈充驻扎兰陵。 这会儿沈充的目中,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看着杨彦,他就会想起沈劲,有种别人家孩子的感慨。 ‘奈何琼枝生于别家!‘ 沈充暗暗叹了口气,便笑道:“杨府君请坐。” “不客气!” 杨彦在下首就坐,有婢女送来茶水,略微饮了一口之后,钱凤问道:“石虎不愧身经百战,哪怕按兵不动,亦迫得我军动弹不得,原以为石虎会于冬季退兵,但从目前来看,怕是希望渺茫,眼见凛冬将至,军心浮动,不知……杨府君可有妙策?” 针对石虎,杨彦曾提过三策,首先是散伙,其次是趁石虎初来乍到,立足未稳,与徐龛部还未磨合之时,发动全军决一死战,第三条便是是石虎攻打泰山乡豪,出兵救援。 这三条,无一被纳,如今局势渐渐不妙,沈充与钱凤也有了悔意。 这能怪谁呢?各怀鬼胎,优柔寡断,落到这般田地并不奇怪。 其实杨彦的分析能力与眼光不见得比沈充高明,他从不轻视古人,也不会认为古人的智商就天然低,但他的优势别人没法复制,那就是制信息权! 信息无论在古今,都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知彼自己,百战不怠,老祖宗早已用精僻的语言把信息的重要性阐明,以石虎来说,时人对石虎多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实际上石虎不完全是莽夫,反是一名相当有耐心的猎手。 历史上石虎破徐龛和曹嶷,都是掘长壕,筑长墙把对方活活困死,粮尽后不得不降,如今石虎对沈充也采用了类似的策略,从军心来看,如不做反击,被石虎得手的可能性相当大。 杨彦正是洞悉石虎的性格,才会有针对性的提议,这在时人看来,自然是料事如神,因此沈充钱凤哪怕极不愿意,也不得不再来问计。 毕竟全军正在一步步地滑入深渊! 见着杨彦不吱声,沈充硬着头皮,叹道:“杨府君屡有妙计,可惜沈某……哎,愧不当初啊,不知杨府君对当今局面可有破解之道?“ 第二零七章 杨彦献策 (谢谢好友书友160626223007559和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 沈充能问出这样的话,说明方寸乱了。 现在是八月初,于七月底的时候降下了头道霜,虽然紧接着气温就回暖,但有经验的老农都知道,霜降来的如此之早,恐怕今冬的严寒还要超过去年,天时已失,而全军被困在菟裘城动弹不得,地利也无,又因天时地利的原因,士气普遍低迷,军心浮动,人和不复存。 一支军队,天时地利人和皆失,必然是大败亏输的结果。 这几天,沈充每到夜晚辗转反侧,愁的睡不着觉。 钱凤也向杨彦看来。 当然了,杨彦不是那种尖酸刻薄的人,还不至于借此去打击嘲笑沈充,略一沉吟,便拱手道:“如今的战局节奏,已悉数被石虎掌握,若是我军不动的话,只能坐等败亡。 不知沈府君与钱长史对豺可有了解? 豺凶猛胆大,平时却沉默警觉,论起灵活,胜于狮虎熊狼,猎食时,多相互接力,穷迫不舍,一来消耗猎物体力,二来使其胆寒,待猎物疲惫之时,再集体围攻,以多取胜。 豺爪牙锐利,动作敏捷,凶狠、残暴而贪婪,从前后左右向猎物发动进攻,分工明确,有豺专责抓瞎眼睛,有豺专责嘶咬耳鼻嘴唇,有豺专责掏腹拽肠,还有豺趁机撕开皮肤,在团团围攻之下,罕有猎物能逃脱。 一般来说,豺与虎相遇,豺尚不至于虎口夺食,而是耐心待虎饱食离去,再分享吃剩的食物,不过若是虎向豺发动攻击,豺也不会退让。 杨某曾于幼年时见过一次,当时有虎与群豺争食,虎仗着力大凶猛,虽咬死咬伤了十余只豺,但终究后力不继,被豺活活咬死,分而食之……“ 杨彦所谓的幼年时见过,是在电视上,此时便模仿着动物世界中,赵忠祥的口吻娓娓道来。 虽然杨彦语气平淡,好象在诉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但沈充和钱凤却均如身临其境般,脊背阵阵寒意透出。 好不容易杨彦说完了,钱凤叹道:“照此来看,石虎分明是豺狼之性啊,暂时他不至于向我军用兵,始终隐在一旁观察,待得凛冬来临,我军难以支撑之时,便是他以豺狼之法,团团围攻之日!“ 杨彦点点头道:”很多人被石虎表面上的凶残蒙蔽,其实石虎论起狡诈与忍耐,不逊于豺狼,此人以豺狼围猎之法,有节奏的渐渐把握主动之势,故今之计,只有打断石虎的节奏,以我为主,充分调动石虎,跟着我们的节奏走,或有胜机。“ 沈充忙道:”杨府君请明言!“ 杨彦问道:“不知军中粮草尚能支撑多久?” 沈充有了刹那的迟疑,粮草多寡,不管在哪支军队,都列为最高机密,尤其是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一旦粮草的虚实被外界得知,恐怕军心立起动荡。 东海军是外军,也不清楚沈充到底还有多少存粮,只是每天按计划领粮食。 不过仅是刹那的迟疑,沈充还是决定坦言:“实不相瞒,军中粮草,已不足一月之需了,虽氶城有粮,但石虎从旁窥伺,沈某颇为踌躇,不敢轻易运粮。“ 杨彦略一沉吟,便拱手道:“杨某不才,愿与蔡公、候将军率部跑一趟氶城,押送粮草回营。“ ”呃?“ 沈钱二人双双相视一眼。 由杨彦押送粮草,是个非常冒险的举动,天知道杨彦去了氶城还会不会回来,甚至更有可能把氶城洗劫一空,满载着财货人口直接回他的郯城去了。 要知道,氶城只有六千余卒,而杨彦、候礼和蔡豹三方的兵力加一起,足有五千之多,再煽动城中的原兰陵乡人闹事,怕是一夜之间,氶城便归了杨彦。 但是杨彦不去谁能去呢? 刘遐和韩晃也不可靠啊,或者说,这二人比杨彦更不可靠,杨彦好歹是从江东朝庭出来的,是裴妃的幸臣,又是荀崧的门生,为人处事尚算有点分寸,蔡豹也是陈留蔡氏出身,是跟了主上十几年的老臣。 而刘遐是什么人? 如果不是侥幸成了邵续的女婿,怕是名声不会比徐龛好上多少,实际上就是邵续,在江东士人眼里,评价也不高,至于韩晃那更是什么身份都没有,苏峻麾下一军头耳。 只不过,外人不可靠,换了沈充遣嫡系接应运粮也不可行,先不提会否被石虎袭击,而是形势吃紧,已经没法再分派人手了。 来的时候,沈充有军一万五,役夫上万,四支客军加起来一万三,勉强占着优势,后经连日战斗,客军减员到了一万左右,沈充的主军减员更多,约在五千上下,剔除役夫,主客之势已大致相当,如果再派五千军回去筹粮,那主军只余五千,一旦有起事来,主客之势将易。 所以说,谁回氶城都不妥当,只是杨彦已经提出由他和蔡豹候礼前去,婉拒的话只会让裂痕更大,以至于钱凤由三方凑人联合回氶城的想法都说不出口。 毕竟提了,就是对杨彦的不信任,是对人品的污辱,杨彦完全有可能拂袖离去,从此成为生死仇敌! 深深吸了口气,钱凤尽量让自己的心定下来,才问道:“杨府君似是另有图谋,不妨直言,与我和士居兄参详一下。“ 杨彦点点头道:“之前我就说过,只有调动石虎,提前打乱他的部署,或会有取胜之机,因此粮队便是诱饵,当粮队接近菟裘之时,石虎必来劫,沈府君则精兵尽出,与之决战!“ 与石虎决战是绕不过的坎,之前全军还幻想着石虎会在冬季撤军,但是攻破了泰山乡豪,石虎掠得大量的粮草物资,有充足的底气相持到凛冬。 沈充心里又是一丝悔意淌过,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暗暗摇了摇头,沈充问道:“石虎加徐龛,以及掠来的泰山民众,足有四万余军,而我军满打满算,可战之士不过三万,怕是决战亦未必是石虎对手。” 杨彦微微一笑:“届时自有奇兵。” “哦?” 钱凤急声问道:“何来奇兵?” 杨彦向西南方向一指:“据我方斥候探查,郗鉴已率六千卒秘密潜伏在亭亭山一带,藏身隐蔽,可作奇兵之用。“ ”这老匹夫,着实可恶,什么兖州八伯,tmd,伪君子一个,我呸!“ 沈充的面色顿时难看之极,不仅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大口浓痰,嘴里还骂出了杨彦的招牌式骂法,tmd。 不过别说,这三个字就象有魔力一样,骂过之后,心里竟然能舒坦些,如今的沈充,已经动不动就tmd了。 杨彦嘴角略一抽搐,他也理解沈充的气愤,沈充曾派人相邀,被郗鉴婉言谢绝,如今却伏兵一旁,摆明了是来下山摘桃子的,平白被人算计,没操刀子就不错了。 亭亭山位于汶水北岸,虽只是个百来米高的小山包,但周围丘陵起伏,时有深沟,又因人烟稀少,若是不加留意,藏个几千人马很难发现。 杨彦是预判郗鉴必潜来攫取胜利果实,着人细细探查,才找到了郗鉴的藏身之所,六千军驻于一条长达数里的峡谷当中。 至于有可能会来的曹嶷,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因此杨彦并没有提及,以免使沈充误判,况且曹嶷若来,就是属于杨彦一个人的奇兵,也是他的后手。 对于击破石虎,以有心算无心,杨彦还有几分把握的,但是击破之后,利益如何分?杨彦自然要力争最大利益,不可能拱手让人。 “这个郗公!” 钱凤也摇头苦笑道:“郗鉴既伏于亭亭山,那他如何肯与我军配合,只怕再遣使上门,说不定会被他直接斩杀,事后推作不知,我等能奈他何?“ 杨彦道:”郗公好名,不如由沈府君,刘使君、蔡公、候将军、韩将军与我,各领数百骑兵一同登门拜访,当面出言相邀,郗公除了吃个哑巴亏,还能如何?“ ”哈哈!“ 沈充眼前一亮,哈哈笑道:”杨府君果是好主意,事不宜迟,今夜便走,免得被石虎侦之,待与郗鉴谈妥之后,再劳烦杨府君往氶城押运粮草。“ 第二零八章 拜访郗鉴 沈充也是个相当有执行力的人,如今生死一线,只能最大程度的信任杨彦,甚至连杨彦为何会探查到郗鉴的行踪都不闻不问,立刻遣人把刘遐、韩晃、蔡豹和候礼请了过来,通了气之后,这几位几乎肺都要气炸了,一致同意奔赴亭亭山,当面质问郗鉴。 天色渐渐黑了,一行两千余骑从菟裘城后门驰出,消失在了黑暗中,于次日上午找到了郗鉴营地。 如果不是由杨彦的亲卫指出,恐怕到了地头都当面不识,郗鉴军驻扎在一条深约三丈的峡谷里,营帐全部靠着峡谷的两侧驻扎,从上往下看,很难发现,而在谷口又砍来树木藤条堆叠在一起伪装,就象一面山壁,不知情者很容易被蒙混过去。 “这个郗公啊,哎,心思太重了啊!” 蔡豹不由摇头道。 “哼!” 沈充怒哼一声:“郗道徽倒是好算计,真把我等当了犬豚之辈不成?来人,去喊话,请郗鉴出来相见!“ ”诺!“ 几名军卒上前,大声唤道:“沈府君登门拜访,请郗公开门迎接!” “什么,什么,沈府君,哪个沈府君?” “沈充啊,他怎么找到的?” “快回去汇报。” 隐隐约约的,谷口后方有慌乱的声音传来,众人皆是相视一笑。 不片刻,那由树木藤条做成的假山壁缓缓打开,郗鉴带着数十骑从中驰出。 在场的绝大多数都没见过郗鉴,均是好奇的打量过去,为首者年近五旬,面容清矍,须发漆黑,身着长衫,袍带随着马匹的颠簸与风儿的吹拂轻轻飘扬,颇有名士之风。 这倒是让人不得不说句中肯话,难怪郗鉴能得人心呢,光是长相,等闲就能让人生出亲近感,只是再一想到郗鉴的作为,又不禁心底暗暗鄙夷。 今天来的都是一方豪强,自然清楚郗鉴打的什么算盘,无非是手头除了名望,一无所有,只能走刘玄德的路子,而一般的升斗小民,几句唏寒问暖就足以让他们感动落泪,骥尾追随,实际上仔细想想,郗鉴到底对民众有哪些恩惠? 几乎没有。 陆续的,又有人转头望向了杨彦。 杨彦的路子与郗鉴较为类似,也是一无所有,领着一帮子人渡江,就藩于郯城,另与郗鉴相比,杨彦条件更差,郗鉴好歹有名望,杨彦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但是才一年的时间,杨彦就把郯城经营的有声有色,也练出了一支在淮北数一数二的强军,仅从能力上来说,已不知比郗鉴高了几许。 ‘琼苞终有长成之时啊!“ 很多人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如沈充、刘遐等人的眼里更是闪出了一抹阴霾,谁都清楚,如果不能趁着石虎来攻扼杀杨彦,恐怕将来会更难,甚至被杨彦一一吞并都有可能。 这从杨彦逼迫俘虏砍杀桃豹就可以看出,此子心狠手辣不专于人后。 杨彦却是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当时的名人有相当一部分要么无后,如王敦,要么老来得子,如荀崧和郗鉴。 荀灌今年十九,荀崧是四十岁才有了长女,郗鉴也类似,今年五十,长女郗璇芳龄十四。 照杨彦的猜测,也许是曾经有过孩子,因各种意外夭折,或是如服食丹药、服散等不良生活习惯导致了不孕不育。 随即杨彦的思维发散开来,葛洪、鲍姑、葛慧娘,还有那未曾谋面的鲍老神仙,一一闪现在了眼前。 而郗鉴那平淡的面容下,隐藏着几乎难以觉察的震骇,当听到士卒来报,沈充来访的时候,他都懵了,他认为自己的潜伏天衣无缝,怎可能会被寻到?但士卒言之凿凿,由不得他不信,只能亲自出迎。 在开门的一瞬间,郗鉴心里格登一下,迎面六人,勒马列成一排,显然身份相当,这不就是联军中的几个军头一起来拜访自己了么? 怎会如此? 也不怪郗鉴难以想象,归根结底,还在于杨彦掌握了制信息权,这里所谓的信息,并不是指具体的某一次行动,而是根据史书上记载的某人言行,推测出此人的性格禀性,再结合具体事件,评估会采取什么样的行为。 毕竟性格决定命运,性格也决定行事风格,杨彦以此猜测,郗鉴必有伏兵,于是着亲卫在亭亭山一带逐分逐寸的搜索,果然,找到了线索,进而确认郗鉴藏于此地。 至于曹嶷那边未有消息传来,还是应与徂徕山余脉的范围过大有关,曹嶷曾为王弥部将,击破苟郗之后,占据了青州大部,与石勒貌合神离,早晚将有冲突,杨彦坚信这样的人,不可能不抓住这唯一能破石虎的机会。 ‘越来越热闹了啊!’ 杨彦心里暗暗一笑,就又看向了郗鉴,在表面上,郗鉴的面容布满了惊喜,抱拳笑道:“哪位是沈府君?老夫郗鉴,有失远迎。” 沈充抱拳道:“正是沈某,久闻郗公大名,当早来拜见,惜乎庶务缠身,军情急迫,故时至今日方得暇前来,还望郗公见谅。” 郗鉴暗呼倒霉,但还是谦虚道:“沈府君客气了,老夫听闻石虎率军前来,担心沈府君吃紧,故暂时伏兵于此,正待遣人告之,为破石季龙进献一份心力,却不料沈府君竟登门拜访,实令老夫惭愧。“ 众人均是暗骂了声奸滑老犬,轻描淡写,就把私自伏兵一事给圆了过去,偏偏这事还没法细究。 “郗公有心了,你我齐心协力,何愁羯贼不破?” 沈充哈哈一笑,便回身道:“容沈某先为郗公介绍一下,这位是兖州刺史刘遐刘正长。” 淮北武风盛帜,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相对直接简单,不象江东,介绍个人也要合乎礼法,否则极易生怨,而淮北人与人之间,往往直呼其名,大家习己为常。 刘遐也不因沈充没给自己来上某某,讳某某字某某那套心生不悦,只是抱拳向郗鉴笑道:“久闻郗公高义之名,今日得见,确是三生有幸。” “刘府君谬赞了,老夫悔不敢受啊!“ 郗鉴笑着回礼。 沈充继续介绍。 ”这位是前徐州刺史蔡豹蔡将军……“ ”候礼候将军!“ ”淮陵军司马韩晃!“ “东海国相杨彦之!” 由于郗鉴在朝庭没有正式任职,所以介绍的次序按资历,不按官职来,杨彦年龄最小,资历最浅,排在最后。 每一个人,郗鉴均是客气相对,只是在介绍到杨彦的时候,眼里精光一闪。 杨彦对俘虏示之以恩,山上常有人讨论,偏偏那些俘虏管不住自己的嘴,不时就炫耀般的和人吹嘘,好象是见过了世面一样,听者也无比向往,这让郗鉴暗恨,却无可奈何,毕竟他不能钳口啊。 原本指望这次行险一击,若能大获全胜的话,可使自己的威望陡增,些许流言,再也不足为患,可这倒好,沈充带人找上门了。 郗鉴因心里有鬼,没法强硬,只能配合行事,如此一来,即便立了功,也只是次功,分润不到太多的利益,让他的诸般谋算化作了流水。 “原来是杨府君,果是年少俊彦,说起来,老夫那侄甥还亏得杨府君多加照料啊!” 郗鉴仔细打量了杨彦片刻,不善的笑道。 杨彦若无其事回礼:“既于我郯城作客,杨某怎能不尽地主之谊,郗公不必专程致谢。“ 沈充等人不禁交换了个讶异的眼神,仅凭一问一答,就可以大致判断出两人有旧怨在身,如能利用的好…… 其实沈充还是挺佩服杨彦的,别的不说,树敌的本事一流,就目前而言,与刘遐有怨,有苏峻有芥蒂,与自己有些心节,而更难能可贵的是,与郗鉴也不对付。 郗鉴则是猛一甩袖,哈哈一笑:“诸君来访,老夫自当作东,请!” “有劳郗公!” 众人施礼称谢,各自领着部署,随同郗鉴行向营寨。 第二零九章 当面挑拨 郗鉴虽穷困窘迫,但张罗一席酒宴的能力还是有的,回了营之后,吩咐下去,宰了两头骡子,又弄了些酒水,用以招待来宾。 尽管沈充的出现意味着已经很难摘到桃子了,不过郗鉴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与众人把酒言欢,并就杨彦、蔡豹与候礼以身为饵,将往氶城运粮钓出石虎一事立下盟约,确保各部之间密切配合,倾尽全力击破石虎。 当然了,如果有谁耍心眼杨彦也不怕,本身往氶城运粮他就另有谋算,更何况他只有千余人,战马却有三千多匹,蔡豹和候礼的军中也有两千多匹战马,可以每人一骑,如果谋算未成,情况不对,那调头就跑,倒霉的还是步卒。 杨彦认为没人不会认清这个现实,表现出一副较为轻松的样子。 沈充却是眉头一皱。 说到底,各部始终缺了互信,从杨彦的一贯言行来看,往赴氶城,一去不归的可能性极小,但战起之时就难以预料,毕竟杨彦有马,可以先一步避开,待各方精疲力尽,再出面收取最大的战果。 该如此才能拖住此子呢? 换句话说,就是让杨彦想跑也跑不了,只能血战到底。 沈充想到了派人手随军监视,不过效果很难讲,因为杨彦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若是决意要跑,肯定会先把人杀了,那么…… 沈充仔细回忆着有关杨彦的一点一滴。 ‘听闻此子对女子颇为怜惜,不打不骂,也不凌辱施虐,由江东北上郯城,途沿得了众多老弱,亦照料有加,当初为一介白身,就敢于为萧氏女与萧家对簿公堂,如果随行有些貌美女子,战起之时,莫非他能狠心弃之?‘ 兰陵萧家在沈充眼里不算什么,可杨彦也只是良人,就敢于扣着萧巧娘不还,难免给人一种儿女情长的印象。 在那个时代,儿女情长绝对不是好词,反倒如刘备那般,女人如衣裳,兄弟如手足才是普遍的价值观,也是英雄气概的表现。 再退一步说,就算没拖住杨彦,也无非是损失些女子,不值一提,他确实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想到这,沈充呵呵笑道:“杨府君既往氶城,那就一并把沈某那些歌舞姬带来,可于奉高的庆功宴上歌舞助兴,诸君以为如何?“ ”不妥!“ 蔡豹连忙喝止:“沈府君,行军作战岂能带着女子?” 刘遐却是眼神一亮,他大致猜出些沈充的心思,虽然不明白沈充凭什么笃定仅以一些歌舞姬就能拖住杨彦,但沈充这么做,必有其道理,况且那日没能一亲前溪歌舞姬的芳泽,他一直都挂念着啊,于是摆摆手笑道:“士宣兄,你过虑了,此番与石虎作战,我方准备周全,石虎却仓促用兵,必大败无疑,有何不妥? 老夫再说句公道话,自驻扎菟裘城以来,我等如久旱烈柴,莫非士宣兄就不想着那些美人儿?杨府君,沈府君独托付于你,这等艳福,老夫是盼都盼不来啊,哈哈哈哈!“ 按一般情况来说,杨彦带着几十个歌舞姬上路,有极大的可能监守自盗,不过没人在乎,又不是妻室,歌舞姬就是拿来玩的,谁也不会为这事心生怨恨。 就连郗鉴都捋着黑须呵呵直笑。 对于前溪歌舞姬,他也久仰其名,男人在那方面从来不会服输,郗鉴哪怕五十高龄亦是如此,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他的一个小妾怀孕了,将于年底生产。 杨彦的眼神有些冷,这分明是沈充给自己下的绊子,但是不得不承认,沈充确实找到自己的弱点了,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没法狠下心肠把无辜者弃之不顾。 只是婉拒的话,沈充誓必不会罢休,很可能又有别的花招,怕是更难应付。 ‘呵呵,既然沈充以美赐之,这几十个美人儿,老子就收了!‘ 杨彦暗暗冷笑,前溪歌舞姬落他手上,一个都不会还,说句现实的话,美女也是稀缺资源,大多数女人的美,三分天生,七分后天,真正天生丽质者是很少的,一名丑小鸭要想蜕变为白天鹅,除了要投入大量的金钱精力保养,仪态与型体训练也是极为重要的一个因素。 民间女子两餐难继,又要承担繁重的体力活,哪有打扮自己的条件,往往二十来岁,三十左右的年纪,就苍老的如四五十岁的妇人,而美女几乎由高门大族与地方豪强垄断,极少流落民间,如沈充这种人,美女见多了,不在乎,但杨彦在乎,这份厚礼,他收了。 他可以再挑选些补入歌舞剧团,为将来排演更加大型的红楼梦预备人手,或者他自己因做给荀灌看的原因,不得不洁身自好,却可以分出一部分许配给军中的功勋卓著者,光是前溪歌舞姬这五个字,就是一块金字招牌。 略一沉吟,杨彦点点头道:“杨某怎敢扫了诸君兴致,顺道带上便是。” “哈哈哈哈~~” 刘遐拍案大笑道:“郗公啊郗公,你还得向杨府君道一声谢呢。“ ”哦?为何?“ 郗鉴不解道。 刘遐依然大笑着,指着杨彦道:”若非杨府君派出斥候寻到郗公扎营处所,郗公岂非错失美人儿?“ 顿时,杨彦、蔡豹与候礼均是面色一沉,刘遐摆明了是借着发酒疯,行挑拨离间之实。 沈充内心暗喜,与韩晃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但目前他还不愿把局面闹的太僵,于是笑道:“刘使君酒后戏言,杨府君莫要介意,郗公也莫要当真啊!” 这哪里是劝解,分明是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杨彦虽然暗中大骂,却不得不承认,沈充对时机的把握还是很不俗的,也足够阴险,如果在往来的时候不留个心眼,恐怕被卖了还帮着他数钱。 而且这也是事实,杨彦没法辩解,更不准备辩,只是淡淡道:”此事纯属巧合,但刘使君也未说错,亏得杨某发散斥候堪察地形,防止石虎另有伏兵,以致意外找到了郗公的藏兵之处,否则郗公哪有一亲芳泽的机会,说起来,郗公确得向杨某道声谢呢。“ 郗鉴的脸色难看之极,暗道一声:好小子,原来早就盯着老夫了,好,好的很,但表面上仍是拱了拱手:“杨府君有心了,老夫多谢!” 说着,一道凌厉的眼神射了过去。 到了这个地步,杨彦自然没有退缩的道理,也回敬了一道同样凌厉的眼神给郗鉴,随即哈哈笑着举杯敬去:“为有一亲美人芳泽之由,杨某敬郗公!” 郗鉴恨的咬牙切齿,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难道自己就那么急色么? 但是眼下不宜翻脸,只得笑呵呵的饮下,看似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问题,却都没料到,郗璇竟然去了郯城,容娥在打探到郗璇的身份之后,立刻禀报萧巧娘,巧娘大喜,亲来接待郗璇,凭着她的接人待物本领,没两天就与郗璇以闺蜜的身份相处了。 酒宴依然继续,并不因小小的风波影响到兴致,众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 建康,荀崧荀灌父女俩正端坐殿中,听着一名女亲卫把与徐龛的战事经过娓娓道来,以及从年后开始,杨彦的情况与郯城的变化。 案上摆放着漆黑的桃豹头颅,荀崧看在眼里,心里百感交集。 一年过去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仅仅一年,杨彦就在郯城站稳了跟脚,不仅与乡豪相安无事,还养活了全军,拥有不俗的战斗力。 这都是自己慧眼识人啊。 荀崧不无自得。 荀灌的俏面,却是布满了向往之色,她的心随着诉说,早已飞去了郯城,杨彦的经历,多彩多姿,而自己呢,就如一只笼中雀,被束缚在建康,徒叹芳华渐逝。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按耐,去郯城与杨彦并肩作战的冲动也越发的难以抑制。 只是想到老父需人照料,裴妃也孤孤单单,又颇为无奈。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女亲卫才算是讲完。 “阿翁,小女去王妃那里,把这喜讯告之王妃!” 荀灌迫不及待起身,拿起头颅就往外面走。 “慢着!” 荀崧连忙唤道。 “阿翁……” 荀灌不解的回头看了过来。 “哎~~” 荀崧重重叹了口气:“灌娘啊,你拿桃豹的头颅去见裴妃成何体统,你想吓着裴妃是不是?“ 荀灌这才省悟过来,裴妃可不象自己大大冽冽,拿人头过去确实不妥当,不禁俏面微红,放下头颅,讪讪道:”是小女没考虑周全,那小女就去了。“说完,招呼上那名女亲卫匆匆奔出大殿。 荀崧又叹了口气,看着爱女的背影,眼里满是复杂难明之色。 荀崧年近六旬,人老成精,荀灌的异常怎会觉察不出来呢,每次一听到杨彦的消息,就欢喜异常,第一时间去与裴妃分享,隔的日子久了,又总是一副无精打彩的模样,其心迹不难揣测。 其实荀崧对杨彦挺有好感的,文韬武略,样样在行,更难得的是,荀灌自己也中意,就是身份太低,哪怕是个破落次等士族,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把荀灌嫁过去,可杨彦只是良人啊! ‘罢了,罢了,还是先去台省罢,这段日子,土断的阻力颇大,玄亮终日操劳,以桃豹头颅示之,或能使其振奋,况主上见之,也必欢喜!“ 荀崧决定暂时放下这个问题,叫亲卫把桃豹的头颅包上,也向外走去。 第二一零章 偷梁换柱 酒宴结束,一行人告辞离去,入夜回了菟裘城,白天休整一天,次日夜里,杨彦、蔡豹与候礼各领部属,悄悄离开,还有几个沈充派驻的管事随行,用以调配粮草人手。 四百来里的距离,至第六天正午,氶城已在望,骑队渐渐放慢了速度。 候礼看了眼还吊在远处的几个沈充管事,转头问道:“再回菟裘城,便是决战之时,虽已有诸多布置,但某心里仍是没底,毕竟各部各有心思,恐难以合力对敌,不知杨府君可有万全良策?“ 杨彦沉吟道:“万全良策不敢说,请容杨某先问一句,蔡公与候将军还能再出多少兵,又能凑出多少马骡?” 骡子分马骡和驴骡,马骡体型大,性格温顺,外形与马类似,驴骡则长的像驴子,又有驴子的臭脾气,通常民间很少繁衍驴骡。 “马骡?” 二人相视一眼,均是满脸不解,不过蔡豹还是道:“可战之兵,老夫与候将军尚能各出两千,马骡大约也能出个两三千头吧。” “好!” 杨彦点点头道:“你我三家,再秘密出兵五千,各骑着骡子赶来。“ ”骑骡子?“ 候礼忍不住道:”杨府君,请恕候某多嘴,骡子多做载驮,骑来又有何用?“ 杨彦诡异的笑了笑:”杨某此策,名曰偷梁换柱,骡子虽然奔跑冲刺不及马匹,且较为驽钝,但骑乘不成问题,那五千军潜伏于一旁,于运粮途中,瞒着沈充的人,逐步把骑兵置换出去。 当靠近菟裘城,石虎必来攻,我军可用粮车为依托,强弓硬弩拒之,其余各部料当依约来援,而置换出去的精骑,不必出面,待得双方能用的兵力全部用上,鏖战正酣之时,再以那部分精骑奔袭奉高,一举夺之!“ ”妙!“ 候礼顿时猛拍了下大腿,失声叫道:”石虎早于日前便回师奉高,其粮草、兵甲多屯于城中,若破城,石虎将不战自溃啊,况城内尚有丁口数万,若能取之,我等当实力大增,此皆为杨府君之赐也!“ 蔡豹也是两眼放光,激动的握着杨彦的手,用力摇着道:“好一个偷梁换柱之计,骡子与马虽略有不同,但远观很难分辩,况乎于战阵当中? 此计可行,沈士居哪能料到,我方另有奇兵布置,怕是得知奉高落入了我等之手,气的三日三夜都睡不着吧?哈哈,老夫明白了,难怪杨郎自荐回氶城运粮,原来是早有定计啊!“ 候礼赞道:”杨府君智计百出,怕是武候重生,亦自叹不如,候某不得不服。“ 杨彦微微笑道:”此计的细节还须完善,你我暂时不可过于乐观,来,我们先进城,想办法多拖延数日,再细细商议。“ ”嗯!“ 蔡豹与候礼纷纷点头,与杨彦各自遣了数骑回老巢传讯,便挥军入城。 傅冲被沈充留下了来,署理兰陵事务兼筹措粮草,这时于城门恭候,见着杨彦一行,拱手道:“见过杨府君、蔡将军与候将军。” 杨彦摆手笑道:“我视傅君如友,傅君何须于我客气?“ 傅冲公事公办道:”杨府君说笑了,请问杨府君可带来沈府君手书?“ 蔡豹和候礼相视一眼,均是暗暗叹了口气,傅冲如此作派,分明是欲盖弥彰,越是与杨彦保持着距离,就越说明他心内的愧疚与挣扎。 其实对傅冲的来历以及与杨彦的渊源,二人都从侧面了解到一些,说到底,还是嫌弃杨彦身份太低,这只能是有眼无珠,想必傅冲自己也意识到了,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傅冲不比江东的高门士族,沈充对其有知遇之恩,若是无缘无故弃沈充转投杨彦,恐怕从此名声都毁了。 对此,只能抱以一声叹息。 反倒是杨彦不在意,把沈充的书信出示。 傅冲仔细看过之后,便道:“粮草筹措恐怕还须有些时日,烦请耐心等待,傅某会尽快备好,军营业已空出,三位可先把军马安置。“ ”有劳傅君!“ 杨彦拱了拱手。 傅冲也草草拱手,便如逃一般的匆匆离去。 …… 粮草实际上有现成的,但古人做事的效率低,光清点数量就用了好几天,调度足够的车辆骡子又用两天,装车用去一天,杨彦又于不经意间拖了两天,直到传来确定消息,蔡豹和候礼各组织了三千伪骑兵已与自家的两千伪骑兵汇合,正向氶城赶来的时候,才于次日清早,全军集结在北门,往赴菟裘。 除了原有人马,傅冲又遣了两百军卒随行,这倒不是用来战斗的,而是负责粮草的清运交接,毕竟杨彦是外军,出于避嫌,也不能过多的接触粮草。 总共是一千辆粮车,每车装有各种马料粮食约百石左右,合计二十二万石,由两千匹骡子拉着,每车配役夫一名。 门前那尚算宽敞的广场已被车辆塞满,杨彦、蔡豹与候礼均是两眼放光。 不过最吸引眼球的还在粮队后面。 沈充带了五十二个歌舞姬就藩,此时均是身着彩衣,争奇斗研,如花蝴蝶般撩拨着众人的心弦,远远便能闻到那阵阵袭人的香风,除了环肥燕瘦,落雁沉沙,杨彦没法用别的词去形容。 歌舞姬虽然身份很低,但待遇参照顶级士家女郎,食物、衣着与佩饰均是极尽精美奢华,每年耗百万巨资供养绝不是戏言,据说前溪有数百歌舞姬,一年下来,要花掉沈充数亿钱,其豪富程度让人膛目结舌。 能被沈充选为歌舞姬的,先天条件是第一关,只有本身清丽脱俗,才能资格入住前溪,又经过那么多年的形体与仪态训练,再以巨资供养,不美才叫出鬼。 不过歌舞姬们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俏面隐现惶恐不安,美眸中满含着不舍,甚至还有的泪眼涟涟,当真是我见尤怜。 围绕着歌舞姬的,则是随行人员,大约每人有两名婢女服侍,另还有几十个乐师。 “嗯~~” 杨彦看的直点头。 这确实是一笔厚礼,歌舞姬已经足够稀缺了,可乐师在歌舞表演中的作用,并未就逊于歌舞姬,打个比方来说,武打影视剧中如果去掉配时配乐,光看画面,效果至少要去掉九成以上。 而乐师的培养,天赋、时间与资金投入缺一不可,如果让杨彦自己来,没有十年时间,休想组织起一支合格的乐师队伍。 “时辰已至,走罢!” 杨彦看了眼蔡豹和候礼,猛一挥手。 歌舞姬们纷纷上车,队伍也依次出城,向北行进。 按预定计划,全军将于十天后抵达菟裘城,因此行军的速度颇为缓慢。 八月中已是仲秋时节,秋高气爽,习习凉风拂面,让人浑身舒泰,虽然恶战将临,但蔡豹候礼均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制定了计划目标,轻易不会犹豫彷徨,这时就一脸轻松,和杨彦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嗯?“ 突然杨彦回头,他的眼角余光看到一辆四望骡车从侧面赶了上来。 在驶至平齐的时候,车稍微降低了速度,窗帘掀开,一张宜嗔宜喜的俏面从中探出,这正是那天的领唱女子,咬咬牙道:“将军请恕妾冒昧,妾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请教将军,若是有所冒犯,问过后妾甘愿受罚。” 杨彦摆了摆手:“没那么严重,有话直说便是。” 领唱女子俏面微红,半垂着脑袋道:“此处交谈甚是无礼,将军可否移驾来妾的车上?” 蔡豹会意的笑道:“美人相邀,杨郎艳福不浅啊,去罢,去罢,可别唐突了美人儿。” 候礼也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到底是俊俏郎君啊,与我等纠纠武夫就是不同,杨府君尽请自便,莫理会我与这老朽。“ 杨彦无奈的回头看了眼,便点了点头。 马车缓缓停下,杨彦也翻身下马,钻进了马车。 第二一一章 怜香所请 车体还算宽阔,隔为内外两间,外间摆放着些女儿家的日常用品和几口小箱子,较为局促,内间则由布帘隔开,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锦被,整整齐齐搁着三只枕头,远远就散发出一种香熏过的味道,沁人心脾。 领唱女子带着两个婢女跪于车内迎接,见着杨彦进来,纷纷拜伏施礼:“妾(奴婢)拜见将军。” “不必多礼。” 杨彦微笑着摇了摇头,向车内张望,那两个婢女盈盈起身,其中一个笑道:“将军请去里面吧,随意坐着就好。“ 另一个也笑道:“女郎有幸侍奉将军,当引以为荣呢。” 说完,便半探着身子,把一只枕头靠着厢壁放下,显然是为杨彦预备的。 杨彦自然不可能坐在人家的枕头上,或许当时人无所谓,但是他认为这是没教养的表现,于是把枕头拿开,直接坐上了锦被。 那两个婢女与领唱女子交换了个讶异的眼神,然后一左一右,替杨彦脱去了鞋子。 对于自己的脚,杨彦还是很有自信的,一来昨天才洗过澡,二来功夫练的越深,就越是不易大汗淋漓,整个人的精气神向内收敛,减少无谓的消耗,其实这就是养生之道。 不过杨彦还不至于把脚乱伸,只是盘腿坐着,望向了领唱女子。 领唱女子俏面微红,美眸有些闪烁,随即弯腰进了内间,类似于朝鲜女性,蜷腿侧坐坐在了杨彦身边,螓首低垂,比杨彦矮了一头,又因侧着身子,恰好把那柔和的胸部曲线完美的展现在了杨彦眼前。 杨彦暗呼一声厉害,这样坐着,只要自己伸手一揽,就可把这具动人的娇躯轻揽入怀,或者车体颠簸稍大,也很容易磕磕碰碰,乃至扑进自己怀里,偏偏鼻尖传来的淡雅幽香,与那仿佛触手可及的娇美容颜,又让他的心里不乏冲动。 外面的两个婢女交换了个暧昧的笑容,放下了帘子,顿时,车厢内外相隔,美人侧坐,香闺锦被,构成了强烈的心理暗示,一股靡靡的气息冉冉生起。 当然了,杨彦的自制力还是很强的,不动声色的按压下了心里的涟漪,问道:“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领唱女子柔声道:“不敢当将军垂询,妾名怜香。” 杨彦呵呵一笑:”沈水良材食柏珍,博山烟暖玉轩春,怜香亦是无端物,贪作馨香忘却身,呵呵,怜香,沈府君倒是会起名。“ 怜香娇躯微颤,猛抬头看向了杨彦,眸中隐隐泛出了自艾自怜之色,打量了片刻杨彦,便道:“不曾想将军竟会为妾如此解名,也是,怜香亦是无端物,贪作馨香忘却身,可是将军怎知香料是否自愿化作馨香呢?“ 杨彦摆摆手道:”我只是听了你的名字有感而发,并无嘲讽或者别的意思,是你想多了,你说你有肺腑之言,那好,我洗耳恭听。“ 怜香咬了咬嘴唇,问道:”那妾冒昧了,妾可否请问,郎主对妾们有何安排?“ 杨彦反问道:“既是沈府君相召,你等依命行事即可,何须多问?” 怜香苦涩的摇了摇头:“正如将军所吟,香料本默默无名,是人把香料采摘出来,制成线香,一焚了之,仅为嗅其馨香之味,却从无人过问香料是否甘愿焚身,妾等亦如是,如浮萍飘零,也未有人问过妾等是否甘心被人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今次妾等被将军带往泰山,心里难安,故有此一问。“ 杨彦深深的看了眼怜香,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以你的身份,难道你不清楚仅问出这样的话,已形同于悖逆么?“ 怜香深吸了口气,大胆看着杨彦道:”妾明白,既使被将军打杀妾也无怨无悔,但妾不知怎么着,就是想当面向将军问个清楚,或许是那天晚上,将军对妾的尊重使妾有了得寸进尺之心。 但将军莫要误会,妾绝不是恃宠生骄,而是此去泰山前途不明,姊妹们心有不安,故妾自告奋勇,向将军探问。” 杨彦也能理解,普通人上前线都紧张,更别说这些养尊处优,却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歌舞姬,稍微有点差池,恐怕生不如死。 有时候,美貌就是一种原罪。 略一迟疑,杨彦直言道:“今次北上泰山,乃是与石虎决战,按战前计划,将以粮队为饵,诱石虎出击,各路大军再团团围攻,或有取胜之机,你等将于奉高以歌舞为大捷助兴。“ ”啊!“ 怜香惊呼一声,俏面煞白,身子都软了,仿佛再也撑不住,软在了杨彦怀里,面孔深埋着,身体阵阵颤抖。 杨彦暗感不忍,以他的处事经验,可以判断怜香是真被吓着了,而不是借机引诱自己。 当然,不排除怜香邀请自己进她的香车本就存了引诱之心,可如果连时机都能把握的如此玄妙,那只能说,这个女子非常厉害。 但杨彦还没不解风情到推开怜香的地步,只是反搂着那纤瘦的香肩。 “对不起,妾失态了。” 怜香又是一颤,撑着杨彦坐了起来。 “无妨!” 杨彦善意的笑道:“既然你想知的都知道了,那本将就告辞了。” “将军!” 怜香连忙拉着杨彦,急声道:“求将军救救妾与姊妹们,妾们虽是残花败柳,不敢妄言以身相许,但自信尚有几分姿色,愿给将军为奴为婢,只求将军怜惜。” “哦?” 杨彦讶道:“为何如此,无非是去一趟奉高,此战也未必会败给石虎。” 怜香猛摇了摇头:“胜了又如何,郎主养着妾们,就是为了作礼物赠人,若是战败,妾无话可说,只求将军能先一步给妾们一个痛快,免得被贼兵糟蹋,受那无穷无尽的凌辱。 而若是胜了,妾们也将被郎主分赠与人,妾……就实言吧,将军是首个肯与妾闲谈的郎君,没什么架子,很好相处,因那晚被将军善待,姊妹们都很羡慕妾呢,故而……故而,与其被赠与他人,妾们都愿意跟着将军。 但妾也知道,此请或强人所难,若真是无缘侍奉将军,妾们……不会强求,只会于心里惦念着。” 仅仅是因为好相处,就被诸多美女当作了可托付的对象,杨彦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情,要说沾沾自喜吧,是有点,但更多的,还是心里发酸。 “你是个勇敢的娘子,只可惜……投胎早了。” 杨彦倒是对怜香生出了些许好感,认真的说道。 就这个时代而言,怜香能说出这样的话,形同于以奴背主,名教大法必然会教训她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女人,但杨彦不一样的,他来自于现代,很欣赏敢于抗争命运的女性,也愿意帮助她们,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怜香则是发懵,嚅嚅道:“将军,妾不明白,为何投胎早了?难道人可以决定自己如何投胎么?” 杨彦是真有这样的感慨,以怜香的美貌、才情与性情,在后世绝对会拥有属于自己的舞台,可于此时,怜香只是一名随波逐渐的弱女子而己。 不过杨彦并没有大幅提高女性地位的想法,观念和教育的阻力虽大,却未到不可克服的地步,真正的关键,还在于武力。 冷兵器时代,女性先天弱势,舞枪弄棒普遍不是男性的对手,只能臣服,即使有个别佼佼者,也成不了气候,而现代是精密武器时代,科技的发展给了女性不依靠体力,也可以拥有杀死男性的能力,男女之间的威胁最大限度的接近,女性地位才直线上升。 只是没有条件不代表什么都不做,杨彦尝试男女分工的路子,安排一些合适女性自身特点的工作,如文秘、财会之类交由女子去做,培养一定程度的独立性。 杨彦不愿就这个问题深谈,笑着摇了摇头:“我会尽力帮助你们,我也不要求什么以身相许,虽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说,但弱水三千,岂能尽取?我只希望你们将来有了能力,尽量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对了,兮香菱香你应该识得,她们过得很好!” 说完,杨彦套起鞋子,掀帘下车。 “兮香,菱香?” 怜香望着杨彦的背影,喃喃着,这不正是自己的好姊妹么,难道落到将军手里作了妾氏? 渐渐地,她的脸颊染上了一小酡红霞。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虽然每天休息的时候,怜香总会带着一群歌舞姬凑过来,但杨彦恰到好处的保持着距离,现在他可没时间和一群妙龄女子胡混。 每天傍晚,总会有一队骑兵驰出去,美其名曰训练,当回来的时候,已于不经意间换成了骡子兵,骑兵则隔着数十里同步行进,在闲遐时分,杨彦也会拉着蔡豹和候礼搞防御演练,操演如何以最快速度布阵,以及各部兵力的相互配合。 那日石瞻曾以火箭破车阵给杨彦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也是车阵的最大破绽,因此广泛征集意见,得到了一个土法,于车壁涂上泥浆,无论干湿,都能有效防火。 这就样,全军缓慢前行,第十天上午,距菟裘城只有十来里了。 第二一二章 孔苌兵至 “禀将军,西北方向十五里约有步骑两万向我军靠近!” 一名亲卫匆匆奔入阵中,急声禀报。 “来的好!” 杨彦大喝一声,看向了蔡豹和候礼。 二人也相视一眼。 其实以身作铒,敌手还是以凶残闻名的石虎,哪怕作了诸多准备,这两人依然没太大的信心,因此议定暂时把指挥权交由杨彦,毕竟杨彦每出奇谋妙计,堪称惊艳。 杨彦看这一眼,只是确认一下。 蔡豹肃容拱手:“此役全仗杨郎,杨郎请放手施为!” “那本将就不客气了!” 杨彦点了点头,唤道:“布阵!” 顿时,紧张的气氛弥漫了全军,役夫把骡子套走,军卒根据演习,推动粮车,布置成三环阵,里外三层,层层相扣,里层与外层相隔的豁口犬牙交错。 这是一种纯防御的圆阵,这样的布置,既能放一部分敌人入阵,集中局部优势兵力围而歼之,又可以防止敌骑一冲到底。 粮食依然装载在车上,一来无处堆放,二来可以有效增加车的重量和稳定性,不至于被骑兵直接冲开,另有役夫把事先准备好的湿泥涂抹上厢壁。 役夫是沈充的人,杨彦虽不至于用役夫作战,但后勤与搬运几乎都交给了役夫,役夫们也知道这是生死关头,没人有议异。 车阵的最里层则挤着一群群的骡子,扑哧扑哧打着响鼻,另除了部分固守的兵卒,便是歌舞姬和乐师等上百名女子。 这些女子养尊处优,从未没经历过战火,再感受着阵中的紧张气氛,很容易心生绝望,有一些竟掩面痛哭起来。 “别哭,别哭,我们要相信将军,将军一定能击败石虎!” “事已至此,哭有何用,若是石虎破阵,大不了一死了之,若是下不了手,我来!” 怜香却是挥舞着玉臂,大声呼喝。 沈充对歌舞姬的管理类似于后世的江湖门派,分为香清雅致四个层级,凡名中带香者,皆为色艺双绝,也管理着清雅致三个层级的歌舞姬。 前溪庄上,名中带香的女子只有十几个,怜香是这一行人的首领,一般来说,香已经不能等同于普通侍妾了,哪怕是沈氏族人都不能强行要求为自己侍寝,她们只听从沈充和沈劲的安排,接触的也几乎都是顶级士族。 在怜香的劝说下,众女的哭声渐止,这并不是代表不想哭,而是不敢哭了,均是强行捂着嘴,无声的抽泣,红红的眼眸不安的望向阵外。 怜香心知也只能这样,邀功似的看了眼杨彦。 杨彦略一点头,带上亲卫,匆匆行向外阵。 如今军中,除了亲卫贴身保护杨彦,全部是骡子军,对蔡豹和候礼的底杨彦不清楚,但他那两千卒,除了弓弩手,就是擅鸳鸯阵的精锐,如援军及时能来的话,他还是有信心抵挡一阵的。 站在高处,杨彦向外眺望,渐渐地,西北方向有烟尘升起,数支队伍稳步行来,其中骑兵约有五千,步卒组成三个方阵,乍一看整整齐齐,可若是细看,阵内乱糟糟的,毫无章法,只简单的区分出弓箭手与步卒,披甲率仅两成左右,几乎没有大型的器械。 这好理解,毕竟由徐龛寨中过来隔着几十里的距离,过于笨重的装备没法携带。 蔡豹现出了如释重负之色,点点头道:“老夫放心了,纯凭人力攻打,怕是没个数日,休想攻破车阵。” 候礼也松了口气道:“况且我军就是粮队,粮食取之即食,不虞有缺粮之忧。” 杨彦沉吟道:“石虎非是驽钝之辈,此战关键,不在于我们,我们只是诱饵,耗费过大的代价吃掉我们对整个战局不起决定作用,故决战在外而不在于内,只有正面击破沈府君等诸部联军,才能奠定真正的胜机。 当然了,我们也不可因此而松懈,若是我军不堪一击,也许石虎会顺手捏碎,只要能顶住一波猛烈的冲锋,石虎于情于理都只会围而不攻。“ ”杨郎言之有理!“ 蔡豹候礼纷纷赞同。 渐渐地,随着军阵愈发接近,一面孔字大旗被辩认出来。 蔡豹惊呼道:“难道是孔苌?” 孔苌也是十八骑之一,与桃豹相比,更加勇猛,也更得石勒信重,往往担任前锋。 杨彦轻笑道:“越是老将,越是沉稳,越识轻重,若是年轻骁将领军,我还担心他不识石虎意图,一味强攻呢,孔苌必不会莽撞。“ 蔡豹与候礼都觉得心里怪怪的,杨彦不就是年轻骁将么,可是听他的语气,完全是一副老将的作派,不由交换了个哭笑不得的眼神。 来人正是孔苌,对杨彦没什么特殊的印象,只是桃豹折于杨彦之手,让他颇为意外,但也仅止于意外。 在他想来,东海军骑兵受限于人数,再精锐也难以在大军团作战中起着克敌制胜的关键,多半是桃豹托大了,才阴沟里翻了船。 其实十八骑之间也有竞争,都是跟随石勒起家的老兄弟,彼此互不服气,桃豹被杀,等于少了个竞争对手,他更多的还是暗喜,且收拢的桃豹散卒,也尽归于他的麾下。 别看只有一千多卒,却均是长年鏖战的骑兵,足以抵得上灵敏千精锐步卒,令他的实力有了中等程度的增长。 不过也确实如杨彦判断,孔苌给人的印象是一员猛将,实则是粗中有细,老成持重,毕竟在十余年的征战中,鲁莽之辈早已为王前驱了,能活下来的,都各有保命之道。 “止步!” 眼见距车阵还有两里,孔苌猛一挥手。 一道道命令传出,各营先后停了下来,这时就能看出差距了。 五千骑率先停下,羯人与诸胡占了大半,队形虽然在杨彦看来,非常散乱,但羯人用骑,很少讲究队形,往往是一鼓作气的猛冲猛杀,以势压人,与杨彦在作战理念上完全不同。 骑兵的作用是什么? 他们认为,骑兵就是硬冲猛打,如杨彦那样把骑兵当步卒操演,约束的整整齐齐作战,难免小家子气,也有失骑兵骁勇狂放的气概。 再次是属于孔苌自己的部曲,这也是跟了他很长时间的老卒,队伍中褐发碧眼的羯人约占三分之一,最次是裹挟而来的坞堡武装与作为先登的泰山乡人,这部分约有万余,几乎都是晋人。 孔苌不急于进攻,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观察着前方的车阵,以他的视角,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倚着车阵的弓弩手还是隐约可见,不禁皱了皱眉。 由于是三层车阵的缘故,车阵的范围并不大,这很容易会给人一种防守异常密集的印象。 其实劫粮车就等同于决战,这与石虎一开始的战略是有冲突的,但石虎没法置之不理,首先他自己的粮草还没奢侈到对千辆粮车看不上眼的地步。 其实,如果粮食平平安安的运进了菟裘城,沈充军必然士气大增,那两军就真的成了拼消耗的相持战了,因此石虎不得不派军来劫,而且人少了还存在着反被沈充击溃的可能性,必须要全军压上,这迫使他提前发动进攻。 当然了,提前进攻石虎也有充足信心,野战他还从来没怵过谁。 孔苌充分领会石虎的意图,在他的战术安排中,对杨彦这支队伍以围困为主,兼防着骑兵冲出,他的主要任务还是配合石虎主力,围点打援,重创晋军。 可这并不意味着孔苌会放任杨彦逍遥自在,如果能击破这支粮队,沈充几乎就败局已定,除了献降,没有别的路可走。 “陈将军,由你率泰山乡人打头阵!” 孔苌转头道。 陈将军就是陈川,原豫南蓬陂坞堡主,曾与祖逖是同盟关系,却因部将李头颇得祖逖礼遇,常叹道:我若能得祖逖为主,虽死无恨。 陈川闻知大怒,杀死李头,李头亲信冯宠率所部四百余人投奔祖逖,陈川更怒,派部将魏硕劫掠豫州,结果败于祖逖之手,陈川自觉不敌,于是率部归附石勒,又于前年,祖逖征讨陈川,石虎率五万大军救援,退去祖逖之后,便带着陈川回师襄国。 要说投了羯赵,没有悔意是不可能的,但陈川已无法可想,这次自领部曲三千随石虎出征。 “诺!” 陈川深吸了口气,抱拳施礼,匆匆赶往自己的阵中,虽然打头阵的伤亡很大,不过还有五千泰山乡人可作为先登使用。 第二一三章 大战开启 “咚咚咚!” 沉闷的牛皮大鼓重重擂响,那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直刺每个人的心底,紧张、沸腾,渐渐杀气盈野。 其实有一个词贯穿了整个中国历史,那就是裹挟,毕竟小民多愚昧,只有从众才能获得心理上的安宁,从大型战争到农民起义,莫不是裹挟着大量的民众,哪怕再怯懦,再老实的人,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下,都敢于拿起刀枪杀人。 为什么现代社会人情淡薄? 这绝不是世风日下的必然产物,首先是人有知识了,有了自己的世界观与价值观,精神上不再空虚,不必往人多的地方凑,心里也能获得安宁,从众心理相应减弱,独立性渐渐彰显。 其次是包括科技、工作、志同道合、路线斗争、世人皆醉我独清等一系列的外在因素起着催化剂的作用,最终产生了人情淡薄这个化学反应。 这时,众多先登被裹挟着,他们的血液逐渐沸腾,杀人的冲动也越来越强烈。 “嗯~~” 陈川一一打量着,目中现出了满意之色,随即猛一挥手! 鼓声顿时变得激昂,发出了催促进军的号召。 “杀!” 阵中猛爆出喊杀声,数千人一窝蜂的向前涌去。 密密麻麻,漫山遍野。 还别说,这样的场面并不是一无是处,纯以气势取胜,完全不在乎自身的伤亡,确实挺震憾人的。 这一战,双方都没有可用于远程投掷的重武器,几乎就是人力与意志的碰撞,在防具方面,由于长途行军的缘故,孔苌不可能带着木驴、挡箭车等器械提供掩护,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陈川的部曲配置了很多简易的木盾,临时伐木打造,能提供有限度的防护,裹挟而来泰山乡人也不甘人后,往往几人合力顶托着门板或者柴板,不管实际效果如何,至少能提供些心理上的安慰。 面对着如浪头般涌来的敌军,阵中一道道命令接踵而下,弓箭手张弓搭箭,弩手用力蹬着大黄弩,枪兵伏于车后,杨彦的眼里却是闪出了难以掩饰的阴森。 冲来的数千人,都是晋人啊,真正的羯人全躲在后面呢。 对于自己人打自己人,杨彦在理智上表示理解,毕竟那时没有民族主义,按时人的普遍说法,五胡夷狄也,本为晋人奴仆,后趁司马家内乱反噬其主,在本质上是以下克上,以奴噬主,与汉初北击匈奴的性质不同。 但杨彦是现代人啊,感情上没法接受,在他眼里,那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就是伪军,皇协军。 其实也是巧了,蔡豹和候礼虽然暂时听从杨彦调度,却不是不作为,而是自带部曲与杨彦各自守着三个点,形如一个三角形,首尾相顾,一边有事,另两边可迅速支援,这第一阵,刚好冲着杨彦来。 “放!” 眼见着敌军奔入了射程,代掌弓弩手的弓兵尉鲍令猛一挥手。 刹那间,弓弦绷绷连响,一簇簇箭矢射入敌阵,杨彦仔细观察着,陈川军那简陋的防守设施对于弩就如纸片般的不设防,哪怕是木盾,被弩射中往往都会爆裂,短矢透盾而过,把后面的军卒射穿,并有余力再射倒一个。 同时,爆裂飞溅的木屑又形成了二次伤害,有数十人便猝不及防,被打的满面鲜血。 相对而言,弓明显不如弩,军卒用的弓,可不是杨彦专用的七八石强弓,普遍为三到四石之间,三十步内,可射穿木盾,五十步内,可射穿门板,能对后面的军卒造成一定的伤害,未必致死。 虽然弓的威力不够大,却是实行三段式射击,一人射完,退去一边,换下一个射,三人一个轮回。 这样做,可保证箭矢的连续性,不至于出现射击空隙被敌抓住可趁之机,而且还能起到轮换休息的作用,一名弓手射完一箭,平均可休息八到十秒。 不要小看这点时间,往往力竭并不真是力竭,是因乳酸堆积,肌肉酸痛难当,再难以开弓。 作为医生,杨彦清楚乳酸产生的原理,剧烈运动到一定时间后,体内营养物质消耗过多,供氧不足,只能通过无氧酵解来补充能量,产生乳酸这种代谢中间物,而有几秒的休息时间,就可以调整呼吸,吸入大量氧气,尽可能的保持着有氧运动状态,代谢时只排出水和二氧化碳,对人体无害。 杨彦曾以两组各二十名弓箭手做过实验,样本的身体素质相差不大,一组连续开满弓,平均开二十到二十五次就难以为继,但身体依然有力气,直至又以中速奔跑了近十里,才彻底精疲力尽,说明人体潜能未能充分挖掘。 另一组每隔则两息,约七到八秒开一次弓,普遍能开到五六十次,不过后遗症也很明显,开过弓后之以中速奔跑只能跑三到四里,这显然与人体潜能的进一步压榨有关,因此军中的弓箭手都按三段式训练。 只是三段式在弩中没法推广,毕竟弩的射速本就慢,搞三段式没有意义,这让杨彦想到了神臂弩。 神臂弩射速快,射程远,威力强大,是宋朝的一大利器,原理与制做方法也被现代人解析的非常透彻,但可惜的是,弩臂只能以产自于甘陕的桑拓木制做,其余各种木材在弹力方面都达不到要求,而杨彦要占领甘陕,前提是灭了刘曜,或者走迂回路线,由荆襄进占汉中,再出歧山攻占陇西,这两个都是短时间内没法完成的任务。 那么,弩臂有没可能使用替代品呢? 杨彦觉得可以参照复合弓,用木片夹着薄钢片试一试,毕竟钢的弹性是非常大的,东海军的铁匠队伍也在快速膨胀,目前已达到了近千人,平均日产钢三十吨左右,军中的武器逐步更替,钢制武器越来越多。 “嗯?” 杨彦突然拨出佩剑,朝身前一剑斩下! “叮!” 一支箭矢被磕飞,这是一支流矢,对面的弓箭手开始放箭了。 虽说斩去羽箭应与射手距离过远,箭速陡降有关,但杨彦颇为沾沾自喜,有了暗劲,他也是高手啊,反应更加灵敏,也看的更远。 其实暗劲可以归类为压榨人体潜能的一种方式,用多了对身体有害无益,主要用于单打独斗,毕竟围殴时发暗劲,因潜能被激发,耐力必然下降,只会让自己虚弱的更快。 “将军,还是往后面退一点吧!” 荀华小心肝猛的一揪,急声劝道。 “无妨!” 杨彦摆了摆手,按剑观看。 天空中箭矢交错,带走一条条的性命,阵前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染红了地面,不过弓弩打击的重点逐步转移到了敌方的弓箭手阵中,这使得前冲的步卒压力大减,纷纷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建功立业,正于此时!” 一名步卒队正忽然大喝一声,灵活的攀上车顶,操起长矛向下攒刺,硕大的矛尖一捅一个,前胸贯入,后背透出,居高临下,势无可挡! 所属步卒也纷纷跟着跃上车顶,有的举盾,有的出矛刺击,动作整齐一致,后阵的弓弩手加紧射箭,用以压制对方的弓箭手。 一时之间,车阵外惨叫连声,一方是锐卒,训练有素,另一方是先登,乌合之众,又是从上方刺来的长矛,由下往上出招,天然不占优势,短短时间,阵前就多出了数百具尸体。 这种当面搏杀最为惨烈,那些所谓的先登们,并不是人人都有战阵经验,有一些是石虎掠来的佃农和家奴,既是头一次操刀作战,也无衣甲防护,被一阵猛杀之后,热血渐渐冷了,头脑也清醒了,不乏嚎哭哀鸣,往回退走。 但后面是陈川的部曲,挥着刀厉喝。 “后退者斩,别忘了,你们的亲眷还在奉高,陈将军一一记着!“ ”弓箭手,快射!“ “杀!” 接连斩杀了数十人,如潮般退回的先登又如浪头卷了回去,战斗陡然间进入了白热化,登上车顶的步卒披着甲,就算中了箭,只要不是被射中面门,防护力还是很强的。 不过杨彦却是暗暗叹了口气。 这并不是说他不满意,而是人手不足,蔡豹部与候礼部自有驻守之责,不到紧急关头不能调用。 哎,什么时候才能走出缺人的困境啊! 第二一四章 逼出沈充 (谢谢好友书友160222192654639的月票~~) 蔡豹和候礼也紧张的关注着战斗,蔡裔突然问道:“阿翁,沈府君为何不出兵?莫非真要坐视车阵被破?” “这……” 蔡豹的目中,惊疑不定之色一阵闪烁之后,便道:“军中暂由你主持,为父去与杨府君商议下!” “阿翁小心!” 蔡裔拱手应下。 蔡豹带上几个随从,匆匆奔去,一见到杨彦,就问道:“杨郎可能猜出沈士居究是何意?为何至今按兵不动?难道是心怀不轨?欲借石虎之手除去我等?” 杨彦向远处张望了番,摇摇头道:“理该不至于,沈士居还是分得清轻重,若我等被破,他只怕也难以安返江东,其所谋者,无非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若我所料不差,沈士居、乃至未曾出现的石季龙都有游骑于远处盯梢观察,此时我军形势尚好,不出点血,沈士居岂肯过早前来?” “这……这沈士居啊,都何时了,还暗施算计,若是我军支撑不住,莫非他能幸免?” 蔡豹显然认同了杨彦的看法,唉声叹气,一脸的恨其不争。 杨彦冷冷一笑:“既然沈士居不仁,那杨某也没什么好顾忌,就给他玩个大的,把他逼出来!” 蔡豹愕然抬头看向杨彦,正要询问如何逼的时候,让他不敢想象的一幕出现了,杨彦大喝一声:“撤!” “咣咣咣~~” 铜锣敲响。 阵前的弓箭手一阵猛射,稍微压制住对方的势头,就与兵卒如潮水般退向第二层车阵。 “蔡公速退!” 杨彦一把抓住蔡豹,向回奔跑。 蔡豹虽然清楚杨彦的意图,可这胆量也太大了吧,他就不怕弄巧成拙,被敌军趁势攻破? 果然,形如堤坝决了道口子,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滚滚而入,大笑声与嚣叫声不绝于耳。 “哈哈,破了,破了!” “麦子,麦子,我看到了,车里有麦子啊!” 阵中乱作了一团,有挥着兵器继续冲杀的,还有人索性长矛一扔,如抢一般的扒开粮车,再有人狠狠一矛向草袋里扎下,顿时,金灿灿的麦粒淌了一地,不管什么人,哪怕是冲进来的个别弓箭手,都掏起一把往嘴里塞。 陈川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他只知道车阵破了,精神大振,猛挥手臂:“上,上!” “杨郎啊……” 蔡豹责怪的话还没出口,阵中就是一阵梆子响,退回去的弓弩手连同布在第二层车阵的弓弩手,一起从车顶现身,居高临下的射去,两圈车阵之间的距离约有五十来步,正是弓弩的最佳射程,数百支箭洒向敌阵,带出了一飚飚鲜血,也夺去了一条条性命。 “杀!” 一轮箭矢过后,阵中又爆一声杀,数十队鸳鸯阵冲了出去。 说实话,蔡豹和候礼都对东海军的这支奇怪队伍很不理解,特别是樘把,这种毛竹杆子有什么用? 鸳鸯阵听起来名字不错,如果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可以视为打群架,瞄准目标,群起殴之,远了抡酒瓶子砸,近了用西瓜刀砍,贴身则用匕首猛捅,有谚云:乱拳打死老师傅。 戚继光深明个中真谛。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比喻,鸳鸯阵是明朝军事智慧的伟大杰作,作为冷兵器时代,近身格斗阵法的颠峰,在明亡后的相当长时间内,依然没有合适的破解方法。 这个由十一人组成的阵形之所以能名留军史,威名远播,原因不仅仅在于那极为可怕的威力,并且几毫无破绽,它的构成近乎完美,有着无可挑剔的位置组合和武器装备,阵中队长一名,站在队伍前列中心,其余十人分两列纵队,站在他的背后。 数十队鸳鸯也就五百余人,而涌进来的敌军已经有了上千,并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入,但没人露出丝毫畏惧之色,首先是位于最前,起掩护作用的盾牌兵投掷梭镖。 “嗖嗖嗖!” 天空乱矛飞舞,对面声声惨呼发出,一具具尸体痛苦的倒地,地面的尘土与喷涌而出的鲜血发生反应,凝成了一片片暗红色的硬块。 其实陈川军中也有人想掷出长矛,可长矛是他们的唯一武器,投出去连刀剑都没有,赤手空拳与敌撕杀,这不是找死还是什么? 如鸳鸯阵这类的多层次攻防体系,别说蔡豹吃惊,所有人都不理解,乍一见到这种战法,竟有些发愣。 “上,上!不许退!” 督战的陈川部曲急声大呼,对于远程投掷武器,要么闪避,要么不惧伤亡的靠贴上前,很明显,东海军只有盾牌手持有梭镖,投出去就没了,这个奇怪的阵形也只有数百人,冲上去近身肉搏未必不能围而歼之。 数十支鸳鸯阵如数十条长蛇冲杀过去,倾刻间便战作一团,东海军冲在最前的盾牌手不闪不避,当有长矛刺来之时,立刻被身后伸出的带有分杈的毛竹杆子死死抵住,寸步难进。 原来,盾牌手后面紧跟着狼筅兵,他们的作用是抵住敌人。 长矛被毛竹杆子勾住,位于狼筅兵后方的长矛手瞅住机会,从缝隙中前刺,每一个鸳鸯阵配四名长矛兵,也是攻击主力。 前刺的动作每天都练习,用又狠又准来形容都未必能描述其威,就看到银光连闪,每一道银几乎都带出了一个硕大的血洞。 由于两军互相纠缠,有些机敏的人想从两边包抄,但鸳鸯阵最后是两名马刀手,他们的任务仅为防止敌方迂回,从侧翼保护长矛手。 总之,十一个人互相配合,互相掩护,构成了一个完美的杀阵,当真是所向披糜。 蔡豹生怕自己老眼昏花,狠揉了阵眼睛,其实就连亲卫都心里震骇难平,他们是见过鸳鸯阵操演的,但操演归操演,实战是实战,鸳鸯阵在实战中的威力确实让人咋舌。 而陈川军本没什么组织,又不明鸳鸯阵的奥妙,结果是磕着就死,碰着便亡。 战到此时,双方已犬牙交错,两边的弓弩手也不敢轻易放箭,只有个别对自己箭法有信心的瞄准点射,也是以相互射杀对方的弓弩手为主。 两道车阵之间,逼仄狭小,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粘稠的鲜血也让地面愈发腻滑,十一人的大阵渐渐难以施展,于是后阵又一通鼓响,队长身后的两列纵队各自分开,以五人为单位布阵,狼筅兵上前,与盾牌手并列,形成第一道防线,两名长枪手跟随而上,马刀手垫后,独立作战。 其实鸳鸯阵是戚继光改编自被誉为嘉靖三大家之一的唐顺之,并非原创,但变种小阵则是戚继光的独创,主要用于狭窄地区的巷战。 毕竟五个人比十一个人灵活,虽然陈川军长矛连刺,面对小阵,却既不能攻,也不能守,只要被狼筅挂住,顷刻之间身上就会多出个硕大窟窿。 陈川的部曲们连声呼喝,驱赶着一队队的先登攻上去,除了相继倒毙身亡,实在没有太多的收获。 见着这场面,蔡豹热血沸腾,一张老脸都涨的通红,他注意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东海军的伤亡低的出乎意料,其中的相当部分还是不小心绊倒滑倒,未能及时爬起来才命丧敌手。 也难怪,蔡豹不是穿越人士,对鸳鸯阵的了解不如杨彦,《明史》曾记载过戚继光使鸳鸯阵与倭寇作战,两军人数相当,灭杀倭寇数百人,而戚家军仅有一人受了轻伤! 这在以肉搏战为主的古代确实很难让人相信,值得注意的是,当时倭寇的战斗力不但不弱于明军精锐,甚至还略有过之。 蔡豹又不禁偷偷打量向了杨彦! 战斗依旧在持续,从外面看,源源不绝的士卒从豁口涌入车阵,喊杀震天,还有小部分趁人不备哄抢粮食,怎么看都是一副车阵汲汲可危的样子。 远隔着数里,有几骑相互低语了几句,拍马向着菟裘城的方向疾驰。 而大阵的另一边,也有数骑驰向了更远的地方。 第二一五章 纷纷出兵 “什么?杨彦之形势可危?“ 菟裘城中,沈充、钱凤、刘遐、韩晃、卞咸等巨头济济一堂,听得信使来报,均是站了起来。 钱凤又问道:“把详情与我等诉说!” “诺!” 这名军士整理了下语言,便道:“属下一直留意着两军交战情形,首先是粮队开至城南十来里,石虎部将孔苌率步骑一万五千赶来,于是粮队以粮车布成圆阵,孔苌随即以八千步卒狂攻,约半个时辰之后,破阵而入,属下虽无法靠近,但隔着数里,亦能听到震天的喊杀声。“ 这种情况,根本不用多想,完全可以想象出运粮队的惨重伤亡,甚至还有人自行脑补出了杨彦急声大呼:“援军呢,我们的援军呢?” ”这……“ 钱凤看向了沈充。 沈充补充问道:”那杨彦之的骑兵可曾出动?“ ”末曾!“ 军士摇了摇头。 刘肇冷冷一笑:”东海军骑兵虽让人惊讶,可那只是奔袭作战时有用,结阵固守,那有他发挥余地?某以为,可暂时按兵不动,待得杨彦之死于孔苌之手,亦可除去一心腹之患!“ ”诶~~“ 刘遐脸面挣扎之色一闪,便摆摆手道:”休要意气用事,若是粮队有失,怕不用石虎来攻,我军也撑不过凛冬,届时你我皆有可能陷落于泰山,此子虽可恶,却不得不救,请沈府君及时发兵。“ 韩晃也点了点头:”既已订下盟约,于情于理都该前去,只是石虎曾未出动,我军一旦出城,石虎必来,此人凛性凶残,诸君万不可懈怠。” 沈充其实也有些微放杨彦鸽子的想法,但刘遐说的在理,杨彦与粮车捆绑在一起了,杨彦的生死无人在乎,粮车却不容有失,否则全军士气立将崩溃,也许等不到凛冬,就会有人趁夜开门,迎石虎入城! “全军出发!” 沈充深吸了口气,猛一挥手。 …… 不片刻,队队军卒携带必要的器具与车辆,于城南集结,开拨启行。 与此同时,徐龛大营。 “报中山公,沈充倾巢出动,总兵力约两万!” 一名斥候直奔中军大帐,于帐外施礼唤道。 为了这一战,石虎颇多准备,他的紫衫骑留在了奉高,毕竟这些女人看上去威风凛凛,可本质上是他的侍妾,撑撑门脸还行,真正作战那就是给人送菜了。 另他的三万五千大军,一万五给了孔苌打头阵,两千驻守奉高,营寨将留一千,尚余机动一万七加上徐龛及于药所部合计两万五千。 石瞻从旁劝道:“中山公,沈充与杨彦之明知我军势大,却仍敢以粮为铒,钓出我军,怕是另有奇兵啊。“ 石虎不屑的笑道:”不就是郗鉴那老匹夫么,他自以为藏的隐蔽,可前一阵子,沈士居等人率两千余骑去亭亭山,莫非以为寡人不知? 也罢,郗道徽倒有几分薄名,今次一并擒来,可为寡人公府祭酒!“ 徐龛嘿的一笑:”那沈士居自以为有郗鉴这支奇兵便可战胜我军,殊不知中山公早已成竹在胸,此战之后,想必淮北形势可大定,皆中山公之功也!“ ”嗯~~“ 石虎略一点头,大步迈出,众将紧紧跟随。 约一刻过去,步骑两万五千倾巢而出,浩浩荡荡向南奔去。 …… 孔苌勒着马,观察着前方的战斗,让他不解的是,只看到源源不断的兵卒涌入,却没有胜利的消息传来,车阵的豁口仿如一只狞狰巨兽的大嘴,吞噬着闯入其中的每一个人。 他给了陈川八千卒攻打车阵,从留于外面的人手估算,进去了近三千卒,这怎么看都有问题。 部将屈乙支从旁嚷嚷道:“娘的,陈川那腌杂货怎么回事?攻个车阵这么久了,我呸,晋人就是腌杂,将军,末将愿领本部骑兵从侧面攻打,一举破之。“ 屈乙支不是羯人,来自于柔然,因与鲜卑拓跋部作战失败,又与柔然大队走散,遂领着部众近千投奔了石勒,真论起地位,连匈奴、氐、羌、鲜卑等杂胡都不如。 那时的柔然可不象几十年后成为了大草原的主宰,还只是盘踞在漠北阴山西麓的的一个较大部落。 孔苌眼里闪过了一抹几不可察的鄙夷之色。 晋人看不起五胡,诸胡也看不起柔然。 曾有一次,匈奴单于往漠北,与柔然大汗会盟,突见一柔然妇人吃过饭后,居然拿舌头把盘子舔了个干净,并收了起来,于是大怒道:“诸曹无义,逛我入此狗国!” 遂领军回返,从此两家成为世仇。 至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也把柔然称为蠕蠕,意思就象虫子一样,鄙视之意可见一斑。 不过凭着良心说,柔然人生活在马背上,骑射功夫堪称一绝,孔苌还打算万一东海军的骑兵出阵,就以柔然人去会一会,这时倒不方便过于驳了屈乙支的脸面,只是耐心的摆了摆手:“不忙,粮队无论攻破与否,都无伤大雅,我等的任务,是与中山公合击沈士居,你莫要着急,沈士居即将到来,届时自有你立功之机!“ 屈乙支舔了舔舌头,那野性十足的目光望向了前方的战场。 实际上陈川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找来侥幸退出车阵的军卒询问,大致摸清了里面的情况,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他并不知道候礼和蔡豹的底细,只以为车阵中除了弓弩手,就全是那种古怪的阵形,这是有多少兵都不够往里面填的节奏啊。 陈川虽降了石勒,但好歹还是一方军头,如果手下损失殆尽,恐怕连猪狗都不如,因此悄悄放慢了进攻节奏,等待即将到来的决战出了结果再定行止。 从阵外看,依然是喊杀震天,而里面的战斗,无论是烈度还是血腥程度,都大不如前,陈川的部曲不再驱赶先登上阵冲杀,而是倚车撑盾,采取守势。 杨彦也有停战的需要,毕竟他人少,战斗了那么久,士卒在体力上几乎都到极限了,全军也倚着第二层车阵,严阵以待。 双方之间,达成了微妙的默契,并着士卒发出喊杀声,当然了,这份默契是很脆弱的,杨彦不可能任由一支军队龟缩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只是目前他需要休息,也在等着沈充与石虎出现。 “来了!” 也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正北方向有烟尘扬起,渐渐地,数支军阵显露出了真容。 沈充领着万余军卒与役夫居于中军,携带着木驴、挡箭车、车辆等防骑兵冲击的必不可少器械,韩晃和刘遐的步卒合计六千余,混杂在沈充军中,骑兵集中使用,约一千余骑,各部紧挨着,可互相策应。 从这个配置来看,沈充从一开始就打着防守反击的主意,毕竟他的骑兵先天不足,难以大兵团运动作战,只能依托器械车辆防守。 不过他也不怕,只要能与粮车合为一体,就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粮草供应,几乎就立于了不败之地,而石虎军携粮有限,当久攻不下,粮草将尽的时候,只能回奉高运粮,这就是破去石虎的机会。 “哼!” 孔苌冷哼一声:“沈士居欲摆铁桶阵,本将哪能让他轻易得逞?传令,趁沈充立足未稳,骑兵分两路,左右翼包抄,中军随本将攻击!” “诺!” 一道道命令下达,阵中金鼓连响,五千骑除了孔苌的亲卫数百,均是分驰往左右,中军数千步卒稳步压上。 “布阵,布阵!” 沈充军中,也是呼喝连声,虽然粮队似乎触手可及了,可这时只能暂时止住,力争先扛过孔苌一波,趁着石虎赶来之前与粮队汇合。 依托着车辆,弓弩手主要布于两翼,护着中军,千余骑整装待发,必要时可冲击孔苌军的步卒,车辆一层层的围着,看似参差不齐,原理实则和杨彦布的圆阵共通,都是为了阻止对方的骑兵一冲到底。 第二一六章 柔然精骑 (谢谢好友流水可无情与好友书友20170501155407969的月票~~) 由于阵中的战事趋缓,候礼也赶了过来,与杨彦和蔡豹站于相对高处,对着沈充的军阵指指点点。 蔡豹捋须赞道:“虽布阵仓促,但沈士居行军作战,法度尚是严谨,若我是孔苌,必以佯攻为主,待石虎到来,再合击沈士居。” 候礼点了点头:“蔡公此见甚是稳妥,不过我看孔苌竟似摆出了全面抢攻之势,这着实让人难以理解,杨府君可能猜出缘由?“ 蔡豹很奇怪的看了眼候礼,候礼本为寡言之人,与刘遐、王邃相处,从不多言,可这段日子以来,候礼对杨彦的态度非常热情,也时常就各种事情征询杨彦的意见和看法,这难道……是有了投靠之意? 杨彦似是从没在意过这方面,沉吟道:“依我看,原因不出有二,其一,奴辈狂妄自大,暴燥难御,禀性凶残,孔苌未必能有效约束。 其二,孔苌乃十八骑之一,深得石勒信重,如今却居于石虎之下,怎能甘心?他理该存有表现自己的心思,力争赶在石虎到来之前破去沈充,向石勒证明自己的能力。” “正应如此!” 候礼赞同道:“永嘉五年,刘越石送石勒母王氏及石虎于葛陂,时年十七,在这之前,孔苌便已跟在了石勒身边,资历老于石虎,故屈居于石虎之下未必心服。“ 蔡豹叹道:”石虎降城陷垒,不复断别善恶,坑斩士女,鲜有遗类,且军中有勇干策略与己俟者,辄方便害之,前后所杀甚众。 勒虽屡加责备,然石虎御众严而不烦,莫敢犯者,指授攻讨,所向无前,故勒宠之,信任弥隆,仗以专征之任,若是刘越石泉下得知是此结果,不知当时还会否把石虎还与石勒?“ 杨彦没有吱声,时人推崇刘琨,其实他是持保留意见的,在他眼里,刘琨远不如祖逖,至少在主事并州的十年间,并没有可圈可点之处,还反而暴露出了刘琨非为能吏良将的缺陷。 而且刘琨的死,不能算为国死节,而是卷入了鲜卑段部的权力之争,才被段匹磾所杀,尤其是送还石勒老母和石虎这种神操作,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但刘琨善音律,是响当当的文化士族,又有诗作传世,也凭着这一点,评价就远远高于祖逖。 史书记载,祖逖是今年九月病死,现在已经是八月了,想必快了吧? 杨彦下意识的回头望向了谯城的方向。 他从未想过去给祖逖续命,素无渊源是一方面,同时祖逖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如祖逖常派出手下劝降,这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就象普遍为人所知的坞堡主张平杀祖逖参军殷乂,都说是殷乂劝降的态度恶劣,言辞颇多轻蔑,张平怒而杀之,不过在杨彦看来,恐怕没这么单纯,也许另有隐情呢? 果不其然,殷乂被杀之后,祖逖以此为由讨伐张平,久攻不下,又使离间计引诱张平部将谢浮,使谢浮杀张平,并了张平部众。 由此来看,祖逖生具枭雄禀性,比沈充更难相处,沈充好歹要脸,背后使阴招谁怕谁,但祖逖就敢直接下狠手,杨彦生怕去了祖逖的地盘就回不来了,对祖逖这种人最好是敬而远之。 再说句诛心的话,如果祖逖活着,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至少王敦忌惮祖逖,如果祖逖尚在,王敦未必敢于下都,杨彦宁可把死去的祖逖供上神坛,也不愿与活着的祖逖为伍,因为死人是没有威胁的,况且淮西掌握在祖约手上,要比从祖逖手里夺取更加容易。 淮西之于建康,战略地位远远高于江淮,通常江淮丢了,建康并不会受直接威胁,但淮西若失,由历阳至姑孰就成了拱卫京畿的最后一道防线,司马氏与建康的大小士族们将寝食难安。 “开始了!” 正当杨彦的思绪发散的时候,候礼突然惊呼一声。 就见两翼骑兵突然加快冲刺速度,烟尘骤扬,急速接近了沈充布下的车阵,双方几乎同时射箭,天空中霎时间箭矢如蝗,虽然都有军卒中箭倒地,但羯骑在射出一箭之后,利用箭矢射来的时间差,立刻收弓取盾,撑于身前,挡住了大部分的箭矢,伤亡要远远小于沈充的军卒。 这正是身经百战才能拥有的强悍意识与执行力,让人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不过杨彦并没太过于惊讶,毕竟他曾与石虎的中军禁卫交过手,羯骑虽强,与之相比,在阵形与战术方面,还是有颇大的差距。 羯骑冲阵,主要是靠勇猛与凶狠,与一股子悍不畏死的气势。 “嗯?” 杨彦突然心中一动,他留意到了一队身裹兽皮的骑兵,均是辫发索头,脸面涂着油彩,果露在外的四肢刻着纹身,也以这队最为勇猛。 在以盾撑过一轮箭雨之后,最靠前的数百兽衣骑距车阵还有三十来步的距离,却又取弓搭箭,射出了第二轮箭矢! 这着实让人大吃一惊,因为骑兵冲锋速度极快,哪怕意识到了射第二轮箭但动作也未必跟得上,仅凭这份能力,便是精锐中的精锐。 “好!” 孔苌大叫了声好。 果然,沈充布置的军卒对这一轮箭完全猝不及防,当场被射翻了两百余卒。 ‘嗷嗷嗷!“ 兽衣骑兴奋的怪叫着,挺起长矛,直冲而去,哪怕前方有车辆,都不闪不避。 ”轰轰!“ 二十来骑狠狠撞上车,那巨大的冲击力把车辆顶翻,马匹嘶鸣着惨叫,瘫倒在地,而马上的骑士鲜血狂喷,被那巨大的力量抛飞到了半空中!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啊! 杨彦不由动容,转头问道:“蔡公可知此部骑兵来历?” “这……” 蔡豹仔细打量着,沉吟道:‘诸胡狡诈,绝无此悍勇之气,从其衣着判断,或是来自于漠北柔然。” “柔然?” 五胡不能算作纯粹的草原民族,从东汉年间开始,便陆续南迁,已在汉地繁衍了数百年,而柔然是真正生长于马背上的民族,杨彦喃喃着,心里记着了。 其实不仅杨彦动容,沈充的士卒何曾见过如此狠人,一时之间,也均是懵了。 “郎主养你等多年,只为此役,奴首战功,堆叠眼前,当以性命搏取,胜则夸功南北,啸傲于世,败虽身首异处,亦有郎主赡养你等家人,此时不上,还待何时!” 沈充侄沈恪挥剑急声大叫。 “我等数代受沈氏厚恩,衣食无不厚极,供给久盈无缺,妻儿老母,皆得赡养,此时正当奋争勇冠诸军,以报主家隆恩,杀奴猎功,敬奉郎主威震南北,区区羯奴,安敢与我竞勇!“ 数百名前溪卒如壮胆般的大声呼喝,挺起如手臂粗的铁枪一涌而上,面对着迎面冲来的铁骑,直接就进入了最惨烈的肉搏阶段。 兽衣骑们咆哮着策马疾冲,有的迎上枪尖,瞬间被洞穿,有的则被后方射来的箭矢覆盖,身被数十箭,如一只只人形刺猬,但车阵已经被冲开了缺口,源源不断的骑兵注入,一手举盾,抵挡流矢,另一手纯凭臂力,以长矛居高临下刺击! 如此惨烈的战斗,哪怕前溪卒再是悍勇,也是倾刻间阵亡了数十人,但他们大多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在自己被长矛拥捅中的瞬间,鼓起余力回捅过去,杀死了几乎同样数量的敌骑。 随着地面尸体的堆积,加上阵中各种车辆横阵,可供骑兵直来直去的空间极为有限,前骑挡着后骑,骑兵的冲势明显减缓。 “稳住!围杀奴众!” 沈恪见此,长吁了口气,挥剑再喝。 战阵中的沈充部曲也纷纷在自各兵长的带领下冲杀上前,可这也令弓弩手生出了顾忌,不敢肆意放箭,对阵骑兵俱是久经战阵的老卒,转眼就把握住机会,纵马沿着豁口闯入,虽然马匹被挡,难以高速冲杀,却仍占有高临下的优势,挥击长矛,很难抵御,靠后的则摘下弓,向前方发射着一阵阵的箭雨。 这个豁口,就如一道出血口,沈恪没法止住,只能延缓出血的速度,两军惨烈搏杀,互不相让,双方胶着肉搏,一时竟僵持住了。 沈充立于前阵,听着来报,心里那是鲜血狂滴啊,每一个前溪卒,都被他视如之宝,在军中的地位相当于杨彦的亲卫,可这短短片刻,竟折损了百余。 但此时已没了别的选择,若还把精锐藏着掖着,任何保存实力的想法都会导致全军覆没的结局,想到这,他心里的悔意再生。 倘若那日没有判断失误,而是一股作气击破徐龛,占了徂徕山与梁父山之间的大营,进可攻,退可守,石虎只能困守奉高,无所作为,必将于冬季退兵。 大好形势只在一念之间啊! 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好在另一侧的骑兵没有如此悍勇,防线尚未被凿穿,否则两面夹击之下,真的要大败亏输了。 沈充深吸了口气,把负面情绪排除,望向了阵前的孔苌部。 孔苌仿如心有灵犀般,猛一挥手。 顿时,战鼓声更加密集,众卒齐发一声喊,加速冲来。 第二一七章 石虎到来 战事仍在持续,沈充的车阵就如一座绞肉机,绞杀着双方的士卒,为表示诚意,刘遐和韩晃的部队暂未投入,骑兵也没有投入,这部分兵力将于石虎到来之时,与郗鉴合力抵御石虎。 就目前而言,沈充的车阵暂时无恙,杨彦的粮队也看不出有失陷的可能,战局暂时取得了匀势,但石虎尚有两万余卒,形势并不乐观。 一想到即将而来的惨烈,即使惨胜石虎,手下军卒存活者未必能超过半数,每个人都是无比肉痛,可是局势走到这一步,能怪谁呢? 当时劝说沈充退兵,刘遐和韩晃也有份啊! “阿翁,儿怎觉得那杨彦之阵中有诈?” 刘肇向两三里外的运粮车队张望了一番,就转头道。 “呃?” 众人纷纷眺望,陆续发现了问题。 原来,阵中双方因孔苌与沈充之战过于惨烈,均是被吸引了注意力,先前还知道喊两声作个样子,这时全忘了,全阵默不作声,既显得不合常理,又与数里之外的烈战格格不入。 “娘的!” 刘遐破口大骂道:“此子居心歹毒,当诛!” 刘肇也冷哼一声:‘我说呢,那杨彦之不是挺能的么,怎这么快就抵挡不住呢,原来是装的,把我们诱出来与石虎硬拼,他坐收渔翁之利!“ 韩晃也有些不满,但很快就摇了摇头,这其实不能完全怪杨彦,归根结底,还是各方各怀鬼胎,杨彦、蔡豹与候礼固然是以假作真,算计了己方一次,可沈充刘遐等人,何尝就没有利用杨彦为王前驱的意思呢? 这只能说杨彦技高一筹,与道德信义无关。 韩晃不由暗暗思忖起来,他对杨彦始终看不透,就以淮泗口来说,重要性不言而喻,生出觊觎之心不足为奇,可谁来夺都合情合理,偏偏杨彦不行。 杨彦实力微弱,根基不稳,却硬是通过一群富临县乡豪占了淮泗口。 在见到杨彦之前,韩晃认为这是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表现,只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又发现并非如此,此子懂得进退分寸,该大胆的时候不会犹豫,该退缩的时候不会逞强,凡事留后手,暗中掌握着主动。 再从眼前的局面来看,虽然粮车暂时无恙,却与本阵处于被分割包围的状态,如果无所作为,早晚被逐一歼之,依着杨彦的作风,应该早料到有此结果,那么,他有没有后手呢,如果有,又是什么? 韩晃把自己代入杨彦的角色,寻找着破局之道,这其实是一种没有自信的表现,仗打到这个地步,完全是被逼的,假如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淌这混水,可淮陵回不去啊。 哪怕他带着部下偷偷溜走,但粮草扣在沈充手上,沿途要经过兰陵、东海、下邳才能回淮陵,迢迢千里,没有村寨可供劫掠,凭着他的一两千军,攻打坞堡也几乎没有希望,只能留下来与沈充同进共退。 想必刘遐也是类似的处境。 没粮,干什么都不行。 “石虎来了!” 韩晃突然面色一变! 西北方向,又有烟尘扬起,随着距离接近,可以清晰看到两翼各有三四千的骑兵,中军的步卒超过一万五,与孔苌军相比,军容更加整齐,移动的速度也更快。 钱凤倒吸了口凉气:“传石季龙将兵,法令苛严,今见之,果名不虚传,此战已退无可退,稍有彷徨,便是兵败身死之局,望兄匆要生怯!“ 沈充的心里不怵是不可能的,两万多的大军与那日石虎仅领三千骑的视角冲击力度截然不同,就连杨彦都现出了凝重之色,石虎亲自押阵,好象整支队伍的精神面貌都不同了。 说起来,杨彦和羯军打的交道也算频繁,但包括石瞻率领的一千中军禁卫在内,没有一次如今日般,让他感到心悸,这就是将主的个人魄力。 ‘难怪石虎威名赫赫!’ 杨彦深吸了口气,热血开始沸腾起来,他渴望着在正面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击败石虎,不过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行,自己太弱小了。 不过,来日方长! …… “中山公,末将愿为前锋,擒来沈士居献功!“ 石虎阵中,石瞻抱拳施礼,对于败在杨彦手上的那一阵,他深以为耻,无时不刻想要扳回场子。 ”诶~~什么前锋,全军压上!“ 石虎摆了摆手。 ”郗鉴想必伏于左近,若是突如其来,该如何防备?“ 石瞻迟疑道。 ”呵!“ 石虎冷冷一笑:”郗鉴老犬,徒具虚名,不过是一抱残守旧,庸碌之辈耳,他若不来,尚能多逍遥些时日,若是来了,寡人行台早已为他预留一席之地,传令,全军进击,天黑之前若不能下,督阵者归营领罚!“ ”诺!“ 传令亲卫飞奔而出,道道命令下达,两翼骑兵,中军步卒,均是嗷嗷叫嚷,合计两万五千军一涌而上! 这绝对是如惊涛骇浪,排山蹈海而来,无论是谁,这一刻均是色变。 刘遐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内心的恐惧压下,转头向韩晃道:“此战不容有失,唯有齐心协力,方有一线生机!” 韩晃也是心里飘飘忽忽,如有坚城可守,石虎的兵再猛他都不惧,而此时此刻是于平原丘陵地带,除了车阵,无所倚仗,难免心里发慌。 其实无论是苏峻还是韩晃,都没有和羯人打过硬仗,他们的作战经验,大多来自于乡豪之间的争斗,以及与青州曹嶷的有限冲突。 “韩某明白!” 韩晃也深吸了口气,不过还是向远处的粮车望了一眼。 军中迅速调动,原本居于后阵的士卒,一队队的被调到阵前,弓弩手倚着车辆和木驴,枪兵居于阵中,不片刻,石虎军便疾冲而来,战斗的烈度陡然达到了顶峰。 有石虎督阵就是不一样,羯人壮如疯魔,有的悍卒索性扯掉身上那沉重的铠甲,猛一声咆哮,一手撑盾,另一手挺着长矛,发足用力一蹬,埋头往前直冲,再奋身一跃,踏着车轮跃上车顶,抡起长矛当棍子甩,直接抡倒了好几个士卒。 “哈哈,痛快!” 这人刚刚仰天长啸,便有密集的箭雨射来,穿透木盾,射在身上,带出一蓬蓬鲜血,那笑声戛然而止,即而栽倒于车后。 此人虽惨遭射杀,但他的疯狂举动却点燃了情绪,诸多兵众们狂嚎着扯掉兵甲,一窝蜂的疾冲,虽有被箭矢射杀,却也有人成功立足,从车顶跃下,杀了过去! 羯军的攻势如此狂暴,让沈充军颇有几分措手不及,几名弓弩手猝不及待,便已被长矛活活捅死! “杀奴就在此时!” 后阵有源源不断的兵卒涌入,战局进入了无序的撕杀阶段,如绞肉机般,绞杀着一条条人命。 “速请郗公前来!” 沈充胡渣倒竖,厉声吩咐。 “诺!” 两名前溪卒翻身上马,从战场的间隙扬长而去。 郗鉴就伏兵在十里外的一个山包后面,对战局并非一无所知,他有斥候时刻打探着情况,每次带来的消息,都让他越发的心惊。 郗鉴也没有打硬仗的经历,光一个徐龛就把他逼的苦不堪言,更何况石虎?甚至他都有了带队回邹山的冲动。 但理智告诉他,跑得了道人跑不了庙,若是沈充被击溃,淮北将再无人能抵挡石虎,毕竟这次战役,双方投入的兵力将近八万,失败对于哪一方都是不可承受之重,尤其他的邹山与泰山郡接壤,败了的话,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除非向羯奴投降。 “报郗公,沈府君有信使前来!” 就在他患得患失的时候,有亲随来报。 “罢了,生死成败,就在今朝!” 郗鉴清楚这是沈充在催促自己,猛的把心一横,喝道:“全军出击,支援沈府君!” “诺!” 一阵呼喝之后,郗鉴六千卒,其中有骑兵近千向着战场挺进。 第二一八章 局势大变 (谢谢好友江宁副堂主的两张月票~~) 郗鉴军的加入,虽然暂时缓解了沈充、刘遐和韩晃的压力,却于战局并无根本性的改观,主要是郗鉴军不算强军,与徐龛交手尚屡战屡败,遇上石虎哪能讨得了好? 好在羯军凶残,连自己的命都不顾,哪还会留活口?又拥有数量众多的骑兵,联军即便求降不得,也没法逃,只能血战到底,整个战场上乱作了一团,所有人都杀红了眼,伤亡已没法估计。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杨彦那边,依然安静的很。 刘肇急的大叫道:“阿翁,那杨彦之的骑兵呢,为何不拉出来作战?他在等什么?” 刘遐恨恨的看了眼杨彦的方向,突的身前有劲风划来,当即一闪,再一枪疾刺,刺翻了一名羯人。 形势已经紧迫到连刘遐这种老将都要操刀杀敌了。 刘遐号称有关张之勇,这绝非虚言,虽然已年过五旬,体力较之壮年时期远远不如,但武艺娴熟,战斗经验丰富,总能以最省力,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杀死对手,那些寻常卒众根本就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一双布满布筋的老掌紧紧握着马槊,于战阵中翻飞刺击,当者无不披靡,几乎第一道寒光闪过,都能夺去一条鲜活的生命。 刘遐顾不得去咒骂杨彦,眼里只有杀杀杀,他的身形魁梧强健,甲胄染满鲜血,脚边的积血也已盈上靴面,身侧的尸体一层层的堆叠。 “枪来!” 哪怕是精工细作的马槊,也禁不住如此高强度的刺杀,在以蛮力捅穿了一名披甲羯军之后,啪的一声,那经特殊揉制的槊杆终于断折。 刘遐立刻回身唤道,再顺手一捞,便有一杆长矛落入他手心,继续刺击杀敌。 也亏得刘遐愤不顾身,才带动了部下的士气,均是寸步不让,拼死搏杀,但刘遐心里憋屈啊,他完全可以想象出,杨彦正看着好戏呢。 “老夫若死,你也活不了!” 刘遐愤怒咆哮,一枪又刺死一个。 蔡豹远远看着这激烈的搏杀,心生不忍,问道:“杨郎,石虎的凶悍出人意料,怕是沈士居难以支撑啊,他若有失,我等也难以幸免,不如你我率部先击破陈川,再去支援,或者……把伏于外的骑兵也调回来?“ 讲真,杨彦心里也有些发虚,毕竟他不是石虎那种天生凶残的人,大学时刚开始上人体解剖课,他会恶心,也会看到五花肉就反胃啊,后来实验做多了,麻木了才渐渐适应。 他的胆量,是靠着给患者开膛剖肚割刀子一点一点练出来的,并非天生胆大,后天与先天相比,总是有所不如。 杨彦深吸了口气,目中现出了坚毅之色。 假设曹嶷不来,五千人五千人的加进去,无非是添油战术,充其量最多与石虎拼个两败俱伤,对于别人来说,损失再惨重也总能慢慢回血,但杨彦不行,把精锐拼光了,他就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就藩郯城之前,如果老老实实,低调做人,凭着领先于世的知识,尚可做个富家翁,而眼下因得罪了太多的人,若是手上无兵,只能是死路一条! 这是他没法接受的结果。 因此无论曹嶷来不来,袭取奉高的目标不会改变,更何况杨彦坚信曹嶷一定潜伏在附近,史书记载,曹嶷有谋略,有才干,有称王于齐国的野心,并非庸碌无为之辈。 杨彦摆摆手道:”再等半个时辰,沈府君还未到极限,另从战况来看,石虎的兵力几乎已全部投入,奉高正是空虚之时,我军依原定计划奔袭。“ 说完,便向左右吩咐:“给荀豹将军传讯,立刻夺取奉高!“ ”诺!“ 两骑飞驰出阵。 蔡豹与候礼相视一眼,虽然略有异议,可是事先已经申明把指挥权交给杨彦了,这时只能选择信任。 战况依然持续,石虎存了在淮北立威的想法,并无一丝一毫的招降之意,当然,不排除与凶性打出来也有关系,战场上无比惨烈,两军充分纠缠,每个人都杀麻木了,除了杀,再也没有第二个念头。 可就在这时,正东方向的大地隐隐震动起来,一大片烟尘迅速弥漫了天际! “好,终于来了!” 杨彦再也抑制不住,双拳猛的一击,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谁来了?” 杨彦关于曹嶷参战的设想从未和任何人提过,荀华便是问道。 “哈哈,若我所料不差,定是青州曹嶷!” 杨彦哈哈笑道。 “曹嶷?” 众人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尤其是蔡豹和候礼,面色都有些微变,这倒不是说把曹嶷视之为敌,毕竟曹嶷受晋室封,任平东将军、青州刺史、广饶侯,而且曹嶷的大敌始终是石勒,在未破石勒之前,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江淮下手。 两人只是突然想到,难怪杨彦坚持不出兵,是否早已算出了曹嶷必来偷袭呢?若是如此,那杨彦对局势的把握着实让人心惊啊! 远处的异常陆续被发现,很多人面带惊骇,四下询问:谁,会是谁,是敌是友? 沈充、钱凤、刘遐和韩晃等人均是目中闪出了惊疑不定之色。 “该死,必是曹嶷鼠辈!” 石虎震怒之极! 在淮北的这次战役中,唯一未能牵扯进来的势力就是青州曹嶷,但曹嶷并非晋室纯臣,又曾受石勒封,就征东大将军、青州牧与琅琊公。 石虎认为曹嶷绝无胆量率先向自己发起进攻,不过可惜的是,他只是个猎手型的将领,却非谋士,在谋略方面并不见长,显然看走眼了。 从曹嶷的声势来看,没有万骑,也有八千,这几乎是押上了全副身家。 军中诸将也纷纷色变,石瞻急声劝道:“中山公,此时整束队型,尚可与曹嶷一战!” 石虎眼里抹出了一末狠厉之色,森冷说道:“绝不能后退半步,若是阵形稍有浮动,便是全军溃败之局,曹嶷想来打寡人的秋风,哪有如此好事? 传寡人令,各部督将约束部众,不得擅退,违者夷三族,着骑兵迎击曹嶷,斩一首,赏十金,斩三首以上,可为本将义从,斩五首以上,擢一级!“ ”诺!“ 传令亲卫驰奔而去。 很快的,随着石虎亲卫的呼喊,青州曹嶷突如其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战场。 ”曹嶷?“ 沈充和钱凤交换了个复杂难明的神色,钱凤道:”不管曹嶷有何目地,能来总是好事,士居兄暂匆多想,应倾尽全力与曹嶷共击石虎。” “嗯~~” 沈充点了点头。 “曹嶷?” 郗鉴也长吁了口气,直到此时才发现,衣甲里的内衫已经完全湿透了,六千卒,只剩下了四千有余,让他的心里滴血,但他清楚,目前还远未到松懈的时候,于是大呼道:“曹嶷率众来援,众将士匆得懈怠,击破石虎,立此旷世奇功就在今日,老夫当为诸君上表为朝庭请功!“ ”诺!“ 全军士气大振,应声如雷。 兖州流民帅跟随郗鉴,除了有一部分确实是为郗鉴的名声感召,还有个重要因素,就是郗鉴与朝中诸公的关系尚算和睦,存在南归的可能,而郗鉴也时常在这方面给予暗示。 毕竟淮北战乱不休,邹山缺衣少食,还受徐龛侵扰,如能南归,谁愿意留在北方呢,但王舒坐镇广陵,凡有江北流民私自南渡者,杀无赦,因此郗鉴就成了他们的唯一选择,都盼望能跟着郗鉴渡江。 兖州流民帅其实类似于一个个的赌徒,把赌本押在了郗鉴身上,如果说之前尚可顶着不义之名弃郗鉴而去,却因与石虎作战损失惨重,元气大伤,本金大败亏输,逼迫他们只能更加紧密与郗鉴联系在一起,等待扳本,乃至反过来大赚的机会。 这也可以理解为投资,流民帅向郗鉴投资,亏钱了怎么办,杀了郗鉴于事无补,只能继续加大投入,而郗鉴利用流民帅对自己的投资,反过来与朝庭叫价,以获得一个合适的价位。 曹嶷的参战,则可视为又有新的大股东加入,老树焕发新枝,火箭即将发射,正是稳坐轿子,静待拉升之时,怎可能半途下车? “杀!” “杀!” 郗鉴麾下诸将纷纷挥舞着兵刃,驱赶士卒一波波的向羯军反攻过去。 而在另一边,徐龛也喃喃着曹嶷的名字,双目微眯起来。 如今他和于药的部众,尚余七千左右,在这一战中,损失不算太重,这也是他存了保存实力的想法,因着战局混乱,石虎未留意到他。 “于药,你对此战有何看法?” 徐龛突然转回头问道。 “这……” 作为跟随徐龛十来年的老将,自然明白徐龛的心思,略一沉吟,于药便道:“将军,曹嶷挟千钧之势而来,石虎军心已浮。 不过石虎此人自有一股凶悍之性,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认输,故末将以来,此战理应两败俱伤,或沈士居与曹嶷即使能胜,也必是惨胜,但末将敢肯定,此战过后,三两年内,石虎再无渡黄河南下的可能。“ ”嗯~~“ 徐龛捋着胡须道:”老夫也是如此认为,如今奉高空虚,石虎粮草器械俱在奉高,你我应及时约束部众,寻机遁走,一旦夺回奉高,石虎又能奈我何?“ ”不错!“ 于药点点头道:”我等均为晋人,向羯奴臣服只是权宜之计,此次反正之后,将军可再向朝庭上表,重列晋臣,料朝庭必无不允之理。” 徐龛的脑海中,闪过了被质于襄国的妻儿的面容,但很快就狠下心来。 对当时人来说,妻儿死了都无所谓,只要自己还活着,可以再娶妻,再生子! 第二一九章 休兵止戈 (谢谢好友书友160227185121508的四张月票和20500巨赏,无尽感谢!!) “杨郎,有曹嶷前来,石虎必大败,我等也不可甘于人后啊!” 车阵里,蔡豹向杨彦道。 “蔡公放心,杨某正有此意!”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便纵身一跃,站上车顶,放声唤道:“泰山乡人,某东海国相杨彦之,今青州曹使君率数万大军来援,羯贼心胆俱丧,逆顺之势易也,石贼授首就在今日,你等此时不降,还待何时?及早降来,尚算举义,本将当一视同仁,若忠言不听,格杀勿论!“ 说着,向后猛一招手。 弓弩手纷纷现身,张弓搭箭,鸳鸯阵也纷纷聚于豁口,摆出了一副随时会杀出去的模样。 别说泰山乡人不敢乱动,就算陈川的部曲也不敢随便呼喝,毕竟杨彦有一句话没有说错,那就是曹嶷的参战确实动摇到军心了。 正东方向,奔来的近万骑声势端的惊人,在这种时候,稍微有点头脑的,都会为自己的后路考虑。 说到底,大家都是晋人,对降于羯奴本不是太情愿,想当年太康盛世,在各家士族里耕田种地的都是羯奴啊,那石世龙也是种地出身,身份比佃户还要低下,是大晋的最低等人。 只是石虎势大凶残,不得为之效力罢了,现今形势剧变,又怎肯再甘心为石虎卖命? 而且东海军虽人少,可实力亮了出来,鸳鸯阵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给人烙下了深刻的印象,若有一丝可能,没有谁愿意面对这种可怕的阵法。 几名陈川的部曲,突然转身,奔出了车阵,显然是去和陈川商量。 杨彦也回头道:“烦劳蔡公与候将军再领些人马过来,助我稳定形势。” “好!” 蔡豹和候礼心知含糊不得,均是拱了拱手,带着手下匆匆而去。 杨彦又向后一招手。 他的军中,有一部来自于徐龛军的俘虏,也是泰山乡人,数十军士登上车顶,放声叫唤。 “父老们,某张宁,原徐龛部下兵卒,自去年被杨府君生擒以来,于东海军中效力,每日吃饱穿暖,不事耕作,专精兵事,仅仅一年不到,某已从一卒升为什长!“ ”东海军赏罚分明,有功即赏,因功晋升,绝不含糊,比跟着徐龛好多了,你等还犹豫什么,还不速速来投?“ ”父老们,我等不仅日日饱餐,将军还许以妻室,助我等成家立家,哈哈,好教父老们得知,某妻知书达礼,恭顺闲淑,已有孕在身,怕是今次班师郯城,某就能抱上个大胖小子啦!“ ”郯城百倍好于奉高,有此良机,何不来投?“ 泰山乡人中的绝大部分,并不是徐龛的下属,而是来自于泰山郡诸乡豪的佃户或部曲,泰山多山地,土地贫瘠,自然资源不如郯城,乡豪也没有郯城乡豪那么富足,又有徐龛这个大敌窥伺于旁,底下人的日子并不好过,此刻有老乡的现身说法,很多人都心动了。 “你等莫要诓我啊!” 有人鼓起勇气,放声问道。 那个叫张宁的什长不悦道:“诓你作甚,与其被驱赶着白白送命,何不跟随将军搏一份前程,不敢说封妻荫子,至少衣食无忧,你等还犹豫什么,难道真要给那羯奴陪葬?都放下兵刃,抱着头走过来,不许跑,不许交头接耳!“ “我……我等愿降!” “盼杨府君收留!” 泰山乡人纷纷放下兵刃,双手抱头,杨彦向张宁赞许的点了点头,便手一挥,上百军卒奔了过去,组织乡人一队队的进入车阵。 杨彦也不怕有人闹事,在这个时代呆久了,他发现时人有一个很显著的特征,就是盲从,自己没什么主见,对老乡和有名望的人天然盲从,极易于被裹挟,也没有是非观与善恶观,人生目标就是填饱肚子,睡一觉睁开眼,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以现代人的视角来看,这显然是悲哀的人生,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雪崩的时候,也没有一片雪花无辜,要想改变,需要多方措施齐下,一点点的渗透,非是指日可待。 这时,车阵缺口涌进来一群人,为首几个披盔带甲,武器也较为精良,走在边上的一员将领放声唤道:“杨府君,莫要放箭,我家郎主久闻大名,特来一见,并无恶意。” “哦?” 杨彦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陈川如此有魄力,敢入阵见自己,不由望向了位于正中的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精瘦剽悍,眼睛虽小,却炯炯有神,这一看就是个极有主见,执行力度也相当强的人。 史书上对陈川的描述只有寥寥几句,部将李头心慕祖逖,立刻杀之,李头麾下投奔祖逖,立刻就翻脸,确实符合此人的性格特征。 “某东海国相杨彦之,不知陈将军有何见教?” 杨彦抱拳问道。 陈川一进来,就看到一队队的泰山乡人老老实实的被收编入阵,效率之高,让他的嘴角抽搐了下,以前他从未听说过杨彦,可今天这一战,让他不得不正视起了这号人物。 虽然与杨彦勉强维持着脆弱的默契,但局势的快速演变,对他非常不利,暂时石虎可能还未想起他,一旦记到了有他陈川这队人马,必然会强令向杨彦发动进攻,或者直接拉走与曹嶷血战,两条都是死路,所以当手下匆匆通报了杨彦正在招降泰山乡人之后,他觉得有必要与杨彦见个面,至少谈一谈,哪怕冒些风险也值得。 这其实就是流民帅的通病,对时局的变化彷徨迷惘,不知道未来会走向何方,在这种时候,静观其变是本能的选择。 “某陈川,见过杨府君!” 陈川也远远拱手施礼。 杨彦点了点头:“陈将军,你的来意我已清楚,我也理解你的处境,你我之间本无怨仇,无非是各为其主罢了,今曹嶷突如其来,心思难测,战局陡转,为保身计,自当静观其变,本将可与你罢兵休战。” 这正是陈川的目地,毕竟与杨彦死战毫无意义,最终还有可能落到全军覆没的地步,只是没想到杨彦会如此直爽,一时之间,神色颇为不大自然。 好一会儿,陈川才苦笑道:“那陈某就承杨府君这份情了。” 杨彦摆了摆手:“陈将军不必客气,另杨某有一不情之请,望陈将军把泰山乡人都交与我。” “好!” 陈川爽快的很,转头交待了几句,有亲随匆匆奔出。 实际上泰山乡人搁陈川手上有害无益,毕竟是被他驱赶为先登攻打杨彦,并死伤惨重,这笔帐不应该计到杨彦头上,而是算作与陈川的血仇,交出去,等于少了个包袱。 况且他也有其私心,一下子多了数千降卒,最有可能的结果是军心不稳,需要耗费大量的兵力看守,那还怎么再攻击他陈川? 这倒不是说陈川对杨彦心怀不轨,而是自保的一种手段。 不过杨彦对陈川的决断力还是挺欣赏的,于是问道:“不知陈将军对将来有何打算?” 陈川的目中现出了迷惘之色,自嘲般的叹了口气:“某本为豫州人士,奈何祖逖不仗义,以离间计拉拢陈某手下,与之反脸成仇之后,不得不北投羯奴,但自今日起,怕是北地亦无我容身之处,呵,天下之大,我陈川却如丧家之犬,杨府君问我有何打算,我实是不知如何作答。“ 杨彦问这话,其实存了一点试探的意思,但陈川压根就没考虑过投奔他,因此不再多说,只是略一迟疑之后,又道:“听闻祖豫州病入膏肓,或许……时日无多了。“ ”此话当真?“ 陈川陡然精神一振,急声追问。 杨彦沉吟道:”主上以戴渊镇合肥,不乏有钳制祖豫州之意,故祖豫州壮志难酬,心气郁结,又因长年征战,身体亏虚,以致抱病卧床,及天气渐寒,祖豫州病势随之加重,生了背疽,听说曾数次晕厥,恰杨某略通医术,故由此猜测,祖豫州怕是命不久矣。“ 第二二零章 奔袭奉高 (谢谢好友扬天之翼的月票,好友守护者ymk的两张月票~~) 背疽是指痈疽发于体表而有粟米样疮头者,因常生于背,故名背疽,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看在,就是背部急性化脓性蜂窝织炎。 中医认为,背疽的病因是心志郁结,外感风湿火毒,或过食高粱厚味,也就是吃的太好,实际上没那么玄乎,简单来说,是不注重个人卫生,经常不洗澡,受了病菌感染,又因抵抗力下降,结果背上生疽。 背疽在古代是一种常见病,史书有载,如刘表、刘焉、曹休、范增、张九龄、徐达等诸多名人均是得了背疽而死,普通人的卫生条件更差,得背疽的概率更高。 这种病放现代很容易治,都不用去医院,自己涂抹点药膏,最多再口服点抗生素就能治愈,既便是杨彦治,抹点巴豆膏也极为有效,但在那时的普遍看法中,得了背疽就是必死的代名词。 陈川顿时浑身一震,杨彦告之祖逖的病情,实则为他指明了方向,陈川所虑者,唯有祖逖,如果祖逖病逝,他就可以回蓬陂老家,不用再彷徨迷惘了。 别看只是一个消息,对于他却是大恩。 “多谢杨府君告之,他日陈某必有回报!” 陈川郑重施礼。 杨彦微微一笑:“陈将军不必多礼,也罢,送佛送到西,待此间事了,杨某再以百车粮草赠之,应可助陈将军安返乡里。” “多谢了。” 陈川实在是没法推辞,此去豫南,迢迢千里,没有粮草,寸步难行,可以说,杨彦为他准备了全套,他的目中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 他的部下也是欣喜异常。 杨彦为何要帮助陈川呢? 首先是不乏欣赏之意,作为成年人,他有自己的主见,史书记载只能做为参考,而不会影响到他的判断,杨彦不可能因陈川与祖逖交恶,乃至降了羯赵就天然敌视陈川。 陈川与祖逖交恶的关键来自于部将李头,这是李头自己找死,也不知是受人怂恿,还是确实心向祖逖,有想法别当面喊啊,但他偏偏逢人就说,恨不能以祖逖为主,这不是逼着陈川下杀手么? 换了杨彦,如果手下大将整天说沈充如何如何好,恨不能以沈充为主,那他多半也会心生杀机。 在这件事上,祖逖做的太糙了,绕过主将,施恩于对方的部将,挖墙角的痕迹过于明目张胆。 而据杨彦观察,陈川虽没什么是非好歹的观念,却不失为性情中人,比刘遐、沈充之辈好相处,施恩于陈川,也是结个善缘。 其次是给祖约埋下一颗钉子,陈川回到蓬陂,祖约必视之如心腹大患,与陈川互相攻杀,适当时候,杨彦可以借机介入豫州。 陈川的执行力度还是很强的,陆陆续续有泰山乡人入阵,被东海军卒领于一旁,暂时没有时间收编,杨彦不可能当着陈川面勒令泰山乡人交投名状。 不过他又是心中一动,领着几名亲卫出了阵,走近了些,才向陈川道:“外间战事正烈,或有不测,陈将军若信得过我,不妨引军入阵,你我暂时携手,共渡此难,如何?” 陈川浑身再震! 留在阵外确实很危险,他的三千部曲虽没什么折损,只在与杨彦的交战中伤亡百余人,可一旦被战事波及,就由不得他了,想抽身都不可能,为求自保,他也有结交盟友,抱团取暖的需要。 况且杨彦示之以诚,以腹心待之,他若是拒绝,不仅是不知好歹,恐怕手下也会不满。 果然,麾下数将均以急切的目光看来。 陈川怔怔的望着杨彦半晌,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杨彦对他的帮助,正是雪中送炭,他的心里,有着一股热流淌过。 许久,陈川一躬到底:“我与君本为敌,但君不计前嫌,反助我甚多,此恩此义,陈某铭记在心,他日必报之!“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陈将军言重了,你我只是暂时抱团取暖,日后是敌是友,尚未知也,况杨某非无私心,能说得陈将军保持中立,至少可削弱石季石的实力,故不必如此。” 杨彦越是不居恩,陈川就越感激,只觉得亏欠甚多,不过陈川不可能立刻就生出投奔杨彦的想法,一来还未有屈居于人下的心理准备,二来君择臣,臣亦择君,陈川对杨彦一无所知,又不方便当面探究杨彦的底细,重新在蓬陂立足才是他的当务之急。 一队队陈川军卒开入阵中,倒也自觉,只占据一角,免得与东海军生出误会,不片刻,候礼和蔡豹分别带人前来,见着这一幕,简直是目瞪口呆。 前一阵两军还喊打喊杀,这时竟然成了同一战壕的战友! “蔡公与候将军来的正好,这位是陈将军,我与两位介绍一下!” 杨彦微微一笑,把陈川介绍了过去。 …… 车阵中又发出了喊杀声,一阵紧似一阵,不管有多假,样子还是要做的,阵外的战事也愈发激烈,石虎并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主。 曹嶷长途奔袭,自然不可能带着步卒,仅有八千骑,虽然暂时冲乱了羯军的阵势,但羯军的反击足够凌厉,尤其是柔然精骑,骑射功夫让人惊叹,又真正悍不畏死,迎面一阵猛冲,居然抵住了曹嶷的骑兵。 虽是伤亡惨重,却为后续羯军重整队形赢来了宝贵的时间,双方暂时取得了匀势。 其实谁都知道,此战赢者通吃,事关淮北在未来数年内的局势,半步后退不得,因此均是厉声呼喝,指挥着军卒发动一波波的冲锋。 尸体层层堆叠,鲜血甚至在低沆处汇聚成了血潭,两边的士卒杀红了眼,哪怕兵器在战斗中损毁,也会扑过去抠眼、牙咬,抓裆,无所不用其及,甚至很多尸体至死都抱在一起,你的手插进了我的眼眶,我的牙死死咬住你的咽喉,惨烈之极。 各军的主将失去了对战局的控制,毕竟任何一道命令,都有可能把士卒从疯狂的状态中唤醒,反而是作茧自缚。 石虎也是头一回碰到局面失控的情况,按剑四顾,终于注意到了车阵,向左右道:“速令陈川率部赶来!“ ”这……“ 石瞻向粮队的方向望了眼,其实陈川军入阵的过程如留意的话,谁都能看出有问题,只是战局混乱,前后左右都在交战,没有会分出精神关注别方,石瞻就不清楚陈川的数千军是什么时候入阵的。 这是典型的灯下黑,也与战事过于紧张有关,谁都是精神紧绷,盯着自己眼前的一小块,生怕有半点疏忽,哪能得顾得上杨彦呢。 片刻,石瞻收回目光,迟疑道:“中山公,陈将军已挥军攻入车阵,理该与那杨彦之激战,强行唤回的话,怕是有所不妥。” 石虎也往那里瞥去一眼,没再吱声。 与此同时,远在梁父山右侧,一支约五千的骑兵正向着西北方向的奉高疾驰而去。 奉高因祭祀而筑,汉武帝元封元年,于瀛、博共界割置一县,赐名奉高,以供泰山,古奉高城三面环水,东面是赢汶水,南面是牟汶水,西面是石汶水,三汶交汇,形胜之地,让汉武帝于此筑城,但是随着小冰河期的气候变化与东汉末年的战乱影响,赢汶水与牟汶水早已干涸,只余石汶水从城西流过。 据载,汉武帝先后十次来泰山,六次举行封禅大典,前后历时二十余年,均是下榻奉高安排封禅事宜,汉光武帝封泰山时,也曾率百官于此居住,奉高其特殊地位,终两汉数百年,被誉为东方第一城。 渐渐地,骑队距离奉高还剩五里左右,荀豹喝住全军在一处丘陵边上停下,远望观察。 虽历汉末战火,却仍能隐隐见到耸立的楼阁,映衬着远处的雄伟泰山,令人颇为震憾。 骑队由三家构成,以荀豹为首,候礼的堂弟候仪与蔡豹部将张葵为副,实际上这支五千人的骑队,杨彦的兵力只占四分之一,其余都是蔡豹与候礼的部众,但因着东海军骑兵的惊艳表现,候仪与张蔡心服口服。 这时,候仪问道:“荀将军,我军虽有五千之众,城内守军据判断不会超过三千,但我们一无器械,二来怕是难以快速攻下,万一误了三位将军的大事,皆你我之罪,不知荀将军有何良策?” 荀豹沉吟道:“我军正处于危险地域,随时会暴露行踪,一旦被敌发觉,必前功尽弃,故须速战速决,强行攻城只是万不得己之下策,还须以巧破城。 这样罢,我这军中有些泰山乡人,便与本将一起去往奉高,再于军中择精锐,凑齐两百之数作为前锋,若有可能诈开城门,便可据城门固守,再以狼烟为号,两位将军速领军来援,五里距离,须臾可至,破城不在话下。“ ”这……“ 候仪与张葵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冒险了。 荀豹催促道:”二位勿要迟疑,若事不可为,本将绝不会强求,奉高城高约两丈,阔达数里,以城中兵力驻守,必有疏漏之处,大不了入了夜,掷勾索攀上城头便是,请放心,本将自有分寸!“ ”那……那吧,荀将军小心!“ 候仪与张葵双双拱了拱手。 第二二一章 运气来了挡不住 很快的,两百骑凑出,轰隆隆奔向奉高,其中包含三十名泰山乡人,东海军骑兵一百,蔡豹与候礼精骑七十,个个力大善射,均有以一挡十之勇。 那个年代兵甲稀缺,各家的穿着都差不多,如不经意的话,敌我双方很难辩认,这恰恰方便了荀豹。 不片刻,奉高城出现在了眼前,与当时普遍以夯土筑城不同,奉高以砖石彻成,坚固结实,不愧为祭祀之城。 见着有骑队接近,虽只两百骑,城头守军也纷纷把惊疑的目光投来,这一支队伍,披明光铠的约有十骑,余下皆是袖筒铠,背悬箭壶,马挎弓箭,矛尖雪亮,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耀眼的寒光,一看就是精锐,又因有着头盔,很难看清楚面孔。 荀豹单手一举,骑队渐渐放慢了速度,虽然神色不见动容,实则精神已紧紧绷起,甚至有人握缰的手心都浸满了汗水。 可就在这时,荀豹眼神一亮,城门缓缓打开,居然开了道容数骑并行的缝隙,几名姿容皎美的紫衣女骑从中驰出。 其实荀豹也清楚,诈开城门的把握并不大,当时各军为防止被假冒,通常都有口令,而杨彦只着人传讯,哪有什么口令,万一问起来,就露馅了。 一路上,荀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暴露了该怎么办?是挥军强攻,还是着泰山乡人劝降? 至于向张葵与候仪所说的入夜以勾索攀城,那只是最下下之策,毕竟兵贵神速,拖的越久,变数越大,主战场就在数十里外,天黑之前应能决出胜负,只有越早攻破奉高,形势才越有利。 荀豹的选择是先劝降,劝降不成就强攻,东海军骑兵的骑射还是颇具水准的,完全有能力压制住城头火力,他有信心在半日之内破城,来这一趟,即为搏一把运气,也顺带探查虚实。 却是没料到,运气来了挡不住,门居然开了,虽然是只容数骑出入的一条缝,可自己距城门也只有百步啊,值得一搏。 ”驾!“ 荀豹猛一策马,招呼后面的骑兵加快了速度。 “你等何人,归属哪部?” 城头有军士喝问。 荀豹向身侧的一个泰山老乡打了个神色。 此人破口大骂:“娘的,瞎了nmb的狗眼,连老子们都不识得?速速大开城门迎接,信不信老子把你的脑袋摘下来当夜壶?“ 还别说,这一骂,竟把城头守卫骂懵了,那几个紫衫女骑也是俏面隐含不解的望了过来。 由于军中都是大老粗,有时杨彦情绪上来了,嘴里难免不干不净,就不可避免的被下面人学了去,对此,杨彦挺无语的,nmd,知识没学到手,骂人的话倒是一个个学的顺溜。 荀豹则是暗道一声好。 骑兵去速不减,距城门还有七十来步。 不过城头反应过来,又有人问道:“中山公有令,进出须验口令,速速报来。” 这人又骂道:“去nm的口令,老子们来自襄国,大王有急事传旨,那,令牌在此,速速开门!“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枚巴掌大的木牌子亮了亮。 这哪里是令牌,而是证明身份的铭牌。 在肉搏战中,尸体常常被人踩马踏,难以辩认,有鉴于此,杨彦参照美军,给军中将士发了铭牌,刻有每个人的姓名,生辰和籍贯,以备阵亡之后,收敛尸骨。 城头守军探着脑袋,惊疑不定看着,实际上看不清,但是在印象中,不止是中山公,好象大王也从没赐过令牌啊。 又在犹豫的时候,两百骑距城门还有三十来步了,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不妙,挥着手臂大叫:“止住,止住,再不停步就放箭了!“ ”关门,快关门!“ ”放箭!“ 荀豹率先摘下弓,搭起箭就往城头射,身后诸箭纷纷射箭。 城高只有两丈,百来支箭矢射上去,打在坚硬的城跺上,叮当作响,有好几名守军被射中面门,惨叫着跌了下来,其余人赶忙缩回去,别说放箭,头都难以探出。 这时就能看出东海军与蔡豹候礼部曲的区别了,东海军百来人,按照三段式轮流射,配合默契,以压制火力为主,而那数十名骑则是一窝蜂的把手里的箭射了出去,随即就策马猛往城门冲。 不过这也起到了相当的效果。 “啊,敌袭,敌袭,回城,快回城!” 那几个紫衫骑纷纷尖叫着勒转马头,往城内狂奔,如此一来,守门士卒就不好关门,毕竟紫衫骑既是石虎的亲随,也是石虎的侍妾,出了任何差池,他们都担待不起,只能内心暗暗焦急着,还不敢催促。 待得最后一个紫衫骑回了城,来骑距离城门只有十步不到了。 “关门,快关门啊!” 厚重的大木门后面,发出惊慌的尖叫,厚重的木门缓缓推上,眼见门缝越来越小,已难以容一骑通过,这时,荀豹距城门只有数尺,当即猛一咬牙,操起长矛直捅而去。 “砰!”的一声闷响,门板夹住了长矛,门桕差那一点就杵不上去。 木门虽厚重,但推动的速度慢,缺了把矛杆夹断的一把子力,而矛杆是由坚硬的实木经桐油处理制成,腕口粗细,本身也不容易弄断。 荀豹急向后招手。 除了仍然保留一部分军卒向城头射箭,其余人纷纷下马,伏于门后,暗暗蓄力。 那名泰山老乡又不干不净的骂了起来:“老子告诉你们,青州刺史曹嶷已率步骑数万赶来,与沈府君、杨府君等诸路诸候合兵,大获全胜,生擒石虎,即将缚往建康斩首示众,莫非尔等还要负隅顽抗?此时不降,还待何时?“ 荀豹愕然看了过去,这他娘的就是个人才啊! 果然,伏于门后的士卒明显感觉到,来自于门另一边的力量减弱了些,骂降起到了效果。 “胡说,中山公所向披靡,怎可能被擒?” “给曹嶷十个胆子都不敢发兵前来!” “若我大军被破,怎可能只来两百骑,定是你等意欲偷袭!”, 对面居然有人反驳,荀豹大喜,猛一挥手。 “嗨!” 上百军卒齐齐发力,这些人本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力量与身体素质比一般的军卒要强了不少,此时骤然发力,只见城门在一顿之后,喀啦一声,向着两边门洞猛拍了过去。 “嘭嘭!” 门板狠狠击上墙壁,城墙都有了些晃动,来不及退开的几个守军被拍成了肉泥,余众纷纷逃散。 “杀!” 大军杀了进去,早已预备好的狼烟也被扔到城门口点燃,滚滚黑烟冲天而起,荀豹这才暗道了声侥幸,门洞后面数十步,已经有数百兵卒赶来,完全可以想象,只要稍微慢了一点,上百人顶在门后面,就别想把门冲开,只能不计伤亡的发动强攻。 而此时形势逆转,只要坚守小片刻,后续数千骑将会杀来,一切尘埃落定。 “放箭,诸位切莫松懈,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城门不失!” 荀豹暴喝道。 “诺!” 众军卒气势如虹,齐声称诺。 谁都知道,天大的功劳就在眼前,虽然杨彦不会立刻计功,但此战胜了之后,全军实力将毫无疑问的暴增,或许明年就可以拿下郯城乡豪了,控制东海国全境,届时便是论功行赏之日! 一簇簇箭矢射去,夺去了一条条的生命,也有军卒紧握长矛,作好肉搏准备。 对面有将领急的大叫:”区区晋人妄图以两百骑破我奉高,简直是痴心妄想,众军听令,猎功摘首,正当其时,中山公必论功行赏!“ 守军吃亏就吃亏在没带任何器械,以血肉之躯在箭雨中前行谈何容易?而从后阵运来车驾、盾牌等防具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因此士卒哪管将领的呼喝,纷纷往边上闪避。 没有人是傻子,如果晋人真只有两百骑,又何必急于送死呢,等车辆开来再层层推进也不为迟。 直到此时,城头守军才回过了神,谁都没料到,城门就这样失守了,突逢剧变均有种手足无措之感,半晌才有尉官大声呼叫发布命令,慌乱中,守军有的向着城下发足狂奔,有的抄起铜锣梆梆梆猛力敲击,还有人探头往下看看,往回跑两步,再探头往下看,不知道在做什么。 “将军,将军!” 这时,有军卒忽然目瞪口呆的指向了远处。 远处有烟尘扬起,喊杀声隐隐传来,数千骑如一条黑线出现在了视线里,以势不可挡之威急速奔来。 扑通一声,这名兵尉瘫倒在了地上。 “将军,将军,该如何是好?” 有军卒把他扶住,急声询问。 对方有备而来,数千骑将在不久后一冲而入,而己方只有两千卒,还不是精锐,精锐已经被石虎带上战场了,城池必破无疑。 “速退!” 兵尉勉强推开众军卒,仓仓皇皇沿着城墙,向北城奔去。 其实城门被破不代表城破,历史上不乏破了城门又重新夺回的事例,但城门被破的心理影响非常大,很多人下意识的认为,城门一破,城也破了。 更何况事发突然,心理上并没有做好血战夺门的准备。 如今连兵尉都逃了,数里外奔涌而来的铁骑越来越近,守军再无斗志,一哄而散! “杀!” 仅仅小片刻,骑兵已蜂涌入城,马蹄踏的地面隆隆震动,荀豹诸人均是勒马紧贴着墙,生恐被波及到,但心里,也不乏自豪。 第二二二章 石虎败逃 (谢谢好友红色男老师的月票~~) “中山公,奉高失守!” 双方作战的军卒,均是筋疲力尽,纯靠着一股不能输的意志在拼命,哪怕是后加入的曹嶷铁骑,在与羯军调集全部精骑硬拼之后也没落到好,整整八千骑,伤亡竟有两千多。 整个战场已经乱作一团,不完全是骑对骑,步对步,小股骑兵也会冲击步卒,而步卒遇上马力衰竭的骑兵,更不可能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但总体来说,局势正在逐渐向着有利于石虎的方向发展。 尽管杨彦、蔡豹和候礼自始至终未出一兵一卒,联军的实力有所削弱,可是石虎军的陈川与泰山乡人也未出力啊,更何况徐龛和于药的军卒已不知所踪了。 这二人趁着混乱,逐渐向战场边缘移动,采取与杨彦异曲同工的方法,分批分次,悄悄把军卒转移走,居然没被石虎注意到,而与之交战的联军发现徐龛要走,那是巴不得,举双手双脚欢送。 负责与徐龛作战的韩晃及卞咸,就亲眼目送了徐龛远遁。 虽然作战的最初目标是徐龛,但此一时,彼一时也,谁也不会在这时发神经硬缠着徐龛不让走,再说句现实话,与徐龛有仇的是沈充,和苏峻刘遐有什么关系? 因此完全可以想象,奉高失守给石虎带来了多大的震憾! “速与寡人说来!” 石虎厉声喝问。 这一刻,石虎双目圆凸,满面暴怒,那名前来报信的军卒心里升起了一抹寒意,却只能硬着头皮道:“禀中山公,晋人以两百骑假冒我军靠近,本被识破,却逢紫衫骑出城,其瞅着空子,强行冲入,并把着城门,随后数千骑奔袭而来,将士们经血战,奈何寡不敌众……“ 军卒的汇报经过了自己的加工,尽量推卸责任,但石虎仍是咆哮一声:该死!随即一脚踹翻此人,拨出佩剑,猛的一旋,一颗首级滚落地面。 众人均是噤若寒蝉,暴怒中的石虎是极其恐怖的,明知形势已险恶到了极点,仍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被石虎迁怒,甚至连呼吸都刻意的压制下去。 石虎虽凭着喜好动辄杀人,但都是冷静的杀,如今日般的怒暴还是很罕见的。 石虎目中凶光连泛,杀一个人不足以熄其怒火,不过他好歹还残存些理智,心知此刻并不能由着性子发作,于是在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沉声问道:“奉高已失,诸君如何看待?“ 石瞻咬咬牙道:”中山公,唯今之计,只能假作不知,与晋人奋力一战,擒其首,掠其众,再回师夺回奉高,尚有反胜之机。” 石虎不置可否,那凶戾的神色望向众人。 孔苌拱手道:“某以为不可再战,晋人既夺了奉高,岂会不张扬,届时军心一乱,更加难以收拾,唯有整军退回河北方是稳妥之道,假以时日,尚可再来,实不必孤注一掷。” 石瞻冷冷一笑:“即便晋人宣扬,又有谁能辩识真假,况我军渐占上风,怎能不一鼓作气破敌?” 孔苌摆摆手道:“你可能猜出是谁人占了奉高?” 石瞻一怔,便道:“莫非不是沈充?” 孔苌神色复杂的望向了粮阵,摇头道:“沈充的兵力我等皆知,哪有余兵再袭奉高,如今回过头来想,理该是杨彦之另有伏兵,此子曾与蔡豹候礼回兰陵运粮,而兰陵距郯城不过百来里,可从郯城阴以调兵,秘密北上,伏于奉高左近,趁我等与沈充鏖战之时,出奇兵夺取奉高。 此子绝不可小觑,怕是曹嶷前来也被他算计在内,中山公再看他那车阵,虽有喊杀,可阵内哪有别的动静,只是激战中无暇去想,若我所料不差,怕是陈川已领着泰山乡人叛投于他。 此子养精蓄锐,约有万余兵力,一旦得知了奉高被破,必挥师来攻,我军久战力疲,实不宜再战。“ 石虎望了过去。 这一看,确实发现了不合常理之处,陈川和泰山乡人全部入了阵,再加上杨彦自有的兵力和仆役,万余人挤在一个小小的车阵中作战,车阵怎可能如此平静? 不仅仅车的摆放没有变化,就连尸体也未扔出来一具! ”南貉奸狡!“ 石虎的面色难看之极,这倒不是接收不了注定要战败的结局,毕竟再凶悍的猛将,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百战百胜,而是被一个毛头小子算计了,心里憋闷难当。 不过紧接着,石虎面色又是一变,急呼道:“徐龛可在?” 众将忙望向左右,也是相继色变,哪有徐龛军的影子? 没人认为徐龛会全军覆没,这只能是趁着战事激烈,无人顾及,拨脚溜了。 “好,好!“ 石虎大怒着挥手:“速退!” “咣咣咣~~” 阵中锣声敲响。 “快看,中军大旗移动了!” 中军大旗是全军的定海神针,轻易动不得,石虎的中军将旗高达三丈,幡面漆黑,绣有一只金灿灿的猛虎下山图,正在向着战场外围退却。 “败了?” “中山公怎会退走?” 很多羯军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中军大旗确实在向外移动,且越移越远。 当时的指挥系统并不复杂,中军大旗巍然不动,说明主将安然无恙,若是向前移动,便是形势大好,配合着金鼓之声,催促急攻,而向后移动,除了脱离战场,远走高飞没有第二个用意。 “倒了,倒了!” 突然之间,中军大旗又倒了下来,随即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毕竟三丈高的粗大旗杆举着没法跑,只能收了跑路,但落在军卒眼里,就是溃散逃亡的信号。 刹那间,全军士气陡失,混乱如波纹般荡漾开来。 马匹是逃跑的必不可少之物,抢上马的,拍马就逃,没抢上的,索性一枪刺死抢到马的同伴,可是刚要上马,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枪从自己后心捅来,贯穿而过,在整个战场上,自相残杀一幕幕的上演着。 很多人之所以能战斗到现在,全靠着一口气强撑,如今气势已泄,一股深深的疲惫布满了全身,不时就有人从马上坠落,被践踏而死,也有步卒跑着跑着,就跑不动了,一头栽倒,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什么?石虎败了?” 沈充、钱凤等人也是大眼瞪小眼,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哪怕与石虎为敌,但石虎的顽强不得不让人叹服,在几路围攻之下,石虎还居然一点点的扳回了劣势,却是全无征兆,说败就败了。 如果只是石虎的中军大旗倒下,或许还会怀疑有诈,而此是,石虎全军都在溃逃,自相残杀也是刀枪见血,这根本没法作假。 “杀,快杀,趁胜追击!” 沈充还未反应回来,钱凤已挥剑疾呼。 只是他们的军卒与石虎军差不多,哪还有力气追啊,无数兵卒一头躺底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其中也乏因骤然放松,直接心力衰竭而亡者。 在混乱中,荀豹也遣人回报了攻取奉高的全程,只是战果尚不得而知。 听着这不可思议的胜利,陈川的神色有些发呆,喃喃道:“夺取奉高,抄了石虎的老巢,难怪石虎会退走,杨府君神机妙算,令人叹服,陈某深幸及时罢兵,与杨府君化敌为友啊。” 这确是陈川的真心话,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便是陈川最真实的写照,如果不是果断入阵与杨彦面谈,恐怕此时的溃军中,就有他的一份! 一想到这,心里不无后怕。 杨彦摆了摆手,笑道:“侥幸罢了,不值一提,此时我等理当不甘人后,组织兵力冲杀一阵,免得被某些人污作出工不出力,不过陈将军莫嫌杨某唠叨,战场形势复杂,千万不能散开,也勿跑远,见好就收即可。” “陈某能有今日,皆杨府君之赐!” 陈川郑重拱了拱手。 出阵冲杀,自然不可能所有兵卒都出去,各家调遣了数百至上千,又有人专门赶着骡子过来。 “骡子?” 陈川立时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之色。 杨彦尴尬的笑了笑:“陈将军不必惊讶,我军缺马,只能暂以骡子代步,但战场上马匹处处,正是我等拾取之时,蔡公、候将军、陈将军,不如我们就比一比,比谁拾取的战马最多,如何?“ ”好,老夫不信如此还胜不了杨郎!“ 蔡豹猛一点头。 其余候礼、陈川都现出了跃跃欲试之色。 要说兵法韬略不如杨彦,那也也认了,事实摆在眼前,无从辩驳,可若说抢马抢不过杨彦,这让人如何甘心?大家都是一样的骑骡子,更何况杨彦兵少,还要分兵看守大量的泰山乡人,只有五百骑出阵,而他们三家,每一家都派出了千余人啊。 二比一的人数,又不是作战,仅为抢马,这不正是人越多越好么? “哈哈~~” 代表蔡豹领军出阵的蔡裔拱手长笑道:“杨府君,裔虽对你钦佩已久,却不得不说,今次杨府君托大了,阿翁,且看儿如何拨得头筹!” 说完,猛一挥手,领着骡子军轰隆隆出阵。 候礼军与陈川军各千人,也紧跟而出,最后才是杨彦的五百骑,不过每一骑,都带了个不大不小的袋子。 第二二三章 怨气冲天 四支骑队尽量避开成建制的诸如曹嶷军、沈充军等大规模的队伍,在驰出车阵之后,追杀着溃军,对诸胡杀无赫,对晋人则喝令投降,同时捕捉散落的马匹。 这四支骑队,个个神彩煜煜,与战场上的久战疲兵形成了鲜明对比,又因各家之间互不统属,破石虎之前,尚能勉强称一声友军,而随着石虎的败逃,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微妙难明起来,残兵散卒不仅不敢靠近,还远远避开。 当然了,这种行为也引起了公愤! 刘肇浑身浴血,拄着长矛,恨恨道:“娘的,我们拼死搏杀之时,他保存实力,现在破了石虎,他出来抢马了,某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辈,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充、、钱凤、刘遐与韩晃均是面色不善,只是看看己方士卒的疲惫模样,再看看人家的精神劲头,沈充还是勉强挥了挥手:“不忙,任由他拾取,莫非还能跑了不成,待得将士们回过劲来,再去与他理论!” 众人想想,确是如此,毕竟这时闹翻,杨彦就有借口挥军杀来,对石虎和徐龛的作战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很难预测,好郎不吃眼前亏,只能休息好了再去与他算帐,不过还是有零散的士卒就近收取着战马。 曹嶷也勒住了马头,虽然他很想追击石虎,除此心腹大患,但手下实在透支太厉害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石虎领着中军禁卫及重要将领远遁而去。 大部分军卒抓紧时间休息,少部分人手清点伤亡,收拢战马,他只瞄了一眼,就望向了远处的车阵,目光略有些阴沉。 部将高梁冷哼一声:“东海国相杨彦之、下邳蔡豹、候礼,这三人从头到尾未出过力,收扰马匹却不甘人后,着实令人气愤,末将愿领一部去会一会他。” “诶~~” 曹嶷摆了摆手:“若说最恨者,应是沈充刘遐,而不是我等,我们的目标只是石虎。 此役大破石虎,青州数年内无忧已足矣,些许小利,给他便是,况石虎仅是败逃,并未授首,日后或会重来,还是先探探这杨彦之的底,再决定是敌是友,来,好歹同为晋臣,随我先去拜访沈府君。” “诺!” 高梁点了点头,只是眼神仍带着不愤望向了车阵。 阵内,蔡豹、候礼和陈川均是胸有成竹,看着队伍中的马匹越来越多,相继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反观东海军,可能自知人少,不占优势,并不刻意收拢散马,而是漫无目地的分出百人小队,兜着圈子乱转。 “呵呵,杨郎啊,老夫可得胜过一筹喽!” 蔡豹捋着胡须,呵呵笑道。 杨彦也微微一笑:”蔡公请继续看。“ ”哦?“ 蔡豹老眼中惊疑之色一闪,把目光投了过去。 果然,问题出现了。 骡子虽不能生育,却分公母,所有骑着母骡子的东海军士卒纷纷从身侧取出了一个个的绢制口袋,使劲吹鼓,再把袋子扎紧,一手握住,另一手屈指成爪,凑着母骡子耳朵用力一拍! “嘭!” “嘭!” 有的袋子炸了开来,发出剧烈的爆炸声。 “咴咴~~” “咴咴~~” 胯下的母骡子受了惊,纷纷放声叫唤,这一叫,场中的公马也咴咴乱叫,撒蹄跑来,甚至有的已经被别家捕获了,也奋力挣扎,挣不开的,就又踢又咬,凶悍异常。 “嘭!” “嘭!” 原先没拍炸的布袋子陆续拍炸,母骡子们咴咴叫个不停,越来越多的公马跑了过来。 “这这……” 蔡豹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指着杨彦。 “哦~~候某明白了!” 候礼猛一拍大腿,失声叫道:“母骡虽为骡,却与马相近,叫声几难分辩,杨府君使人惊吓母骡,发出惊慌的叫声,而牡马发情可延至深秋,自然会吸得牡马前来,高,此计甚妙,确实是高!“ 陈川也以叹服的目光看向杨彦,这其中的原理很简单,可是有谁能想到呢? 杨彦微微笑着,候礼的脑补非常在理,但还漏了一点,马和骡的叫声丰富,不是母马母骡随便叫就能引来公马的,最有效的是母马发情时的叫声,那是一叫一个准,公马准来,次之是母马受惊时的叫声,这和人类差不多,可以激起雄性生物对雌性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看着那热闹场面,沈充、郗鉴等人均是气炸了肺,这时,有前溪卒来报:“禀郎主,曹将军前来拜访!” “哦?” 沈充大喜道:“诸君应与沈某同去迎接。” “正当如此!” “合该此理!” 众人纷纷点头,与沈充向阵外行去。 远远就看到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儒雅中年人,领着些随从阔步走来。 沈充拱手笑道:“可是曹使君?某吴兴沈充,怎敢劳曹使君大驾,该是我等前去拜见才是。” 这正是曹嶷,回礼笑道:“久闻江东沈士居大名,不意竟能亲见,沈府君客气了,你我虽未曾谋面,但曹某,实是心仪已久啊,不必拘于俗礼。” “既然曹使君有此雅量,那沈某也不必枉做俗人,来,容沈某为曹使君介绍下,这位是……” 沈充把身边众人一一介绍过去,曹嶷礼数十足,只是介绍到韩晃有些尴尬,苏峻就是被曹嶷逼离了家乡,不过两人都没在这事上纠缠。 在互相交谈中,每个人都有默契的避免提及战事,毕竟这一仗太惨了,又摆明被杨彦算计了一道,心里无比窝火,想自己淮北诸雄,济济一堂,跺一跺脚淮北都要震三震,个个人老成精,却折在了一个毛头小子手里,说出去丢人啊。 虽然击败了凶名昭著的石虎,但没一个有丁点胜利的感觉。 一番寒喧之后,众人齐齐望向了粮队的方向,附近的马被收光了,各队押着零散的俘虏收兵回了车阵,阵里隐约传来欢笑声,更觉心堵。 曹嶷淡淡道:“听闻杨府君年少俊彦,正当去见识一下,诸君可愿与曹某同行?” 刘遐哼道:“我等恰有些事情要问问他,理当同去!“ ”请!“ 众人各自带着数百部曲,策马驰向了车阵。 经清点,俘虏倒不多,四家才俘虏了五百人不到,主要是很多伤员已经没有俘获的价值了,补一刀,给个痛快,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免得在这乱世生受煎熬。 与俘虏相比,马匹才是关注的重点,东海军五百骑,收拢了千余匹战马,几乎全是体型雄壮,善于冲刺作战的牡马,是自己跑来的,只有极少数的牝马是顺手捕获,其余三家各五百余匹,牡马牝马都有。 在整个战役中,各方投入的骑兵约有两万,羯军还往往配双马,这点马真不多,不过其中的相当一部分,都被石虎的溃军骑走了,而曹嶷、沈充等人也在收拢战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能得到两千多匹马,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在这基础上,杨彦有能力再扩充两千骑兵,人手是现成的,可以从步卒中提拨,也可以从泰山乡人中择优选取,到明年,将会有三千骑初步形成战斗力,成为淮北大地的一股战略性力量。 这还没算攻下奉高的收益,奉高城里到底有哪些人,杨彦并不清楚,看了才知道。 众人喜气洋洋,虽然蔡豹、候礼和陈川输了,可不管怎么说,收获了五百多匹战马,而且也从杨彦手里学到了一招,尤其陈川更是欣喜,他全是步卒,有了战马,立足蓬颇的机率又大了几成。 “沈士居来了!” 这时,蔡裔向阵外一指。 前方两千余骑缓缓驰来,为首几人面色不善。 蔡豹小声道:“杨郎,沈士居怕是怨气难平,还须小心应答为妙,毕竟我等皆为晋臣,同室操戈,徒令奴辈看轻。” 杨彦点了点头:“请蔡公放心,杨某自有分寸,若是沈士居不要脸,那我等何惧一战?“ ”哎~~“ 蔡豹叹了口气,望向了阵外。 是的,如果沈充等人不讲理,除战,别无他法。 骑队在数十步外顿住,这明显是心生提防,划清界限的表示,曹嶷率先拱手:”某曹嶷,久闻杨府君少年俊彦,今见手段,确是名不虚传,曹某倒是见识了。“ 第二二四章 沈充垮了 (谢谢好友红色男老师的月票~~) 曹嶷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讥讽之意,也透露出了些许的怨气,杨彦却是毫不在意,拱手笑道:“原来是曹使君,好说,今次多亏曹使君来援,诸方齐心协力之下,方能大破石虎,想必青州也能安稳一阵子了。“ ”杨彦之!“ 刘肇伸手一指,大怒道:”我等拼死搏杀之时,你龟缩车阵,待得石虎溃败,你又抢夺马匹,你有何脸面言及齐心协力?某从不敢想,世上竟有如此卑鄙无耻之辈!“ 杨彦脸一沉道:”养不教,皆父之过也,刘使君莫非没教过你尊卑高下之分?今次我不与你计较,若再有一次,必上表参你家翁!“ ”你……“ 刘肇气的都要吐血。 刘遐也是气的不行,但还是拉住了刘肇,毕竟杨彦是秩比两千石的东海国相,镇守一方的持节都督,而刘肇什么都不是,以他兖州刺史的名位,最多只能给到刘肇秩六百石的军司马、长史之类的官职,从礼法上讲,刘肇直呼杨彦其名,有违礼制。 其实在淮北,诸候之间的势位本不该按单纯的品秩排列,但杨彦的阵中,约有万卒,养精蓄锐,拳头大啊,淮北正是个比拳头的地方,况且他广平刘氏也不是什么望族,甚至连次等士族都算不上,只是广平当地的乡豪,在身份上,并不比杨彦高。 庶族与良人之间没有清晰的界限,庶族地主或大商贾破产了,自然归类于良人,而良人如果发了财,也将挤身于庶族地主行列。 既然身份不比杨彦高贵,势位品秩又不如杨彦,杨彦就有充足的理由向朝庭上表弹劾刘遐养不教,父之过之罪,朝庭也没有办法和稀泥,虽然朝庭不可能有实质性的责罚,可若是下诏斥责,他刘遐的老脸还往哪儿搁? “哼!” 刘遐怒哼一声,不再吱声。 打掉了刘氏父子的气焰,杨彦向沈充拱手道:“诸君皆以为杨彦暗藏实力,坐山观虎斗,那容杨某先问沈府君,于此战之前,我曾出过三策,请问可有其事?” 沈充面皮火辣辣,那三策,即便是第一策散伙拿到现在来看,都未必不可行,更别提后两策如及时采用的话,或早已击破了石虎,哪还能挨到今日这般的惨胜境地? 这是沈充心里的伤疤,虽被杨彦揭开,阵阵悔意上涌,却只能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杨彦追问道:“沈府君可曾采纳?” “不……曾!” 沈充极其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 曹嶷突然发现,事情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目中不由现出了深思之色,望向了杨彦。 杨彦咄咄逼人,厉声喝问:“敢问沈府君心中可有丝毫悔意?“ ”杨彦之,你莫要过份!“ 沈充脸都涨的通红,暴怒咆哮,怒目盯着杨彦。 杨彦冷哼一声:“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主帅无能,累及三军,可怜泰山脚下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沈府君对与羯贼血而死的三军将士可有交待?“ ”杨府君!“ 钱凤也按耐不住,大怒道:”就算士居兄有些许判断上的失误,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我等至少在与石虎拼死血战,而你缩在车战中坐享其成,你又有何资格指责士居兄?嗯?“ 众人均是暗道一声好,望向杨彦的目中,现出了深深的鄙夷之色。 杨彦哈哈笑道:”杨某还就是有这资格,诸君可知石虎为何退却,明明石虎已渐渐扳回上风,却是突然退走,莫非石虎疯了不成?“ 刘遐哼道:“与你又有何干?” 杨彦拱手道:“杨某不才,与蔡公、候将军出精骑五千,经血战,攻占奉高,石虎老巢被抄,安能不退?” 顿时,对面哗声大作,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也全都明白了,必是杨彦那三人趁着回兰陵运粮的机会,偷偷调兵遗将,伏于左近,趁着石虎老巢空虚,一举夺之,难怪石虎会退的不明不白。 当真是好算计,好……歹毒啊! 刘肇却是冷笑道:“诸公莫听他胡言,他的军中哪有那么多战马,这里已有五千匹,莫非那边的五千匹是变出来的,此人无非是欲以妄言惑乱我心,揽功上身罢了。” 杨彦不急不忙的向后挥了挥手,有军卒牵了些骡子上前,这才问道:“刘家郎君可识得马与骡之区别?” 仔细看,这确实是骡子,但背上都负着马鞍,显然是用来骑乘,而不是拉货。 陆续地,有人现出了明了之色,杨彦、蔡豹与候礼分明是把骑兵伏于外,阵内是骑骡子的假骑兵,虽说骡子无论在冲刺,奔跑和顺服方面都不如马匹,可这三人从头到尾除了与陈川火拼了一阵子,就没打过硬仗啊。 而且骡子的力量比马大,又不挑食,杂草、麦杆、树叶,什么都能喂,甚至饿极了,骡子自己会去啃树皮,这一路运粮过来,用骡子比马方便。 渐渐地,刘肇的脸面越胀越红。 “以骡代马,偷梁换柱,倒是天下独一份!” 曹嶷目中射出奇光,不自禁的望向杨彦。 杨彦笑道:“曹使君过奖了。” 哪怕再与杨彦敌对,都不得不叹服杨彦的智计,虽然揭穿了就那么回事,但换了自己,即使回兰陵运粮,也未必能出此妙计。 不过沈充的面色显得难看之极,目光竟有了些迷散,似有急火攻心的迹象。 钱凤一看沈充的样子,便又道:“好,果然是妙计,不过杨府君你为何不事先与我等通个气,士居兄信任你,托你往兰陵运粮,你怎能私下行事?“ 杨彦正色道:”杨某曾献过三策,却无一纳采,至落于今日田地,这教杨某怎敢再与沈府君共谋?“ 这话是什么意思? 竖子不堪与谋啊! 沈充顿时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士居兄,士居兄!” “郎主,郎主!” 钱凤与左右急忙扶住沈充。 沈充的胡须上,浸满了鲜血,脸面布满了疲惫,眼神也不复惜日之凌厉,茫然环顾了身周众人,便无力摆了摆手:“今日沈某认载,先收兵回菟裘城。” “粮草还在杨府君手里!” 钱凤赶紧提醒。 要知道,他的军中也没什么粮了,如果这千车粮草被杨彦带走,全军几乎就没可能回返兰陵。 杨彦接过来道:“钱长史请放心,杨某尚不至于贪吝区区粮草,不过杨某曾答应赠与陈将军百车粮草,且前去奉高,亦须些许粮草,故杨某厚颜,讨要两百车粮,余者钱长史尽可拉走。” 钱凤也不知该说什么,索性闭嘴不语。 杨彦又道:“杨某粗通医术,沈府君理该是急怒攻心,气血不调,若是信得过我,不妨由我诊治一番,料当无恙。” 钱凤冷着脸道:“不必了,我军中亦有医士,请杨府君尽快交割粮草。“ 杨彦理解的笑了笑,向后吩咐。 车辆在陈川的攻打中损毁了些,粮食也泼洒了些,扣除两百辆与沿途消耗,还有六百多车粮食,套上骡子,由傅冲给的两百军与一千名役夫赶向对面。 一下子少了那么多车,阵中心围着的前溪歌舞姬等一众女子显露出了真容,虽俏面苍白憔悴,眼眸中却均是透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欣喜,只是突然没了车阵的遮挡,又显得有些不安。 钱凤嘴角略一抽搐,便道:“杨府君,歌舞姬是否也该还来?” 杨彦哈哈一笑:“请恕杨彦厚颜,来回近千里运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美人儿,便算作杨某的报酬好了,听闻沈府君庄上有姬数百,料来不至于舍不得这几十个美人儿罢?” 钱凤明显感觉到沈充颤抖了下,但杨彦已经表明了占为己有的态度,就算硬讨也讨不回来了,至于发兵攻打,先不说能否破去杨彦,光为些歌舞姬就大动干戈,外人尚可把杨彦说成年轻好色,一笑了之,毕竟杨彦的年龄摆在这里,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但他沈充胡子一大把,丢不起那人啊。 “回……回城!” 沈充强抑下怒火,艰难的挥了挥手。 第二二五章 再逢徐龛 别看沈充表面上若无其事,实则心里在滴血,前溪歌舞姬是他不辞辛劳,从三吴民间搜罗来年幼秀美的女童,于五六岁的年龄开始调养,音律文章、仪态舞姿,甚至还有床榻妙事,无所不教,耗费了他大量的心血与金钱。 从幼年至及笄,总共近十年的时间方可出师,这十年里,每一名女子至少花去了他千万钱,今日数十名歌舞姬被杨彦强索而去,形同于数亿钱的心血白白打了水漂。 若是送与别人,别人还会念他沈士居一声好,甚至有机会刺探些情报回来,可落在杨彦手上,就是肉骨头打狗,有去无回。 众骑默不作声的赶着车队回返,曹嶷临转身时多看了杨彦两眼,这个人,他记住了,沈充也送了百车粮草与他,道了谢之后,便领着部属向正东方向行去。 陆续的,各军依次移动,将暂回菟裘城休整数日,这一次出征,除了窝火,没法用别的词来形容各自的心情。 韩晃三千卒,尚余一千五百不到。 郗鉴六千卒,余三千多卒。 刘遐五千卒,恰好剩两千五出头。 曹嶷八千骑,损失了近三千。 当然了,损失最惨重的是沈充,他的前溪卒伤亡大半,只勉强剩下五百人,其余部曲加上钱氏、魏氏,来兰陵就藩之时合计有一万六千左右,役夫上万,加上强征的兰陵乡人六千多,除留了六千人守城,带出来的人手合计两万六,如今只剩下了不足一万两千,其中可战之兵仅达半数。 既便加上屯驻于沂水岸边的数千水手,这也是真正的伤筋动骨了,损耗的钱粮还没计算在内。 至于羯军的损失,不能全按死尸计算,陈川和泰山乡人总计八千,徐龛和于药的七千多人剔除在外,从战场的尸体来看,阵亡约在万人左右。 石虎带了三万步骑渡河,直接阵亡三分之一,途中应该还有倒毙或逃散者,以及重伤不治者,保守估计,能随他渡黄河回到河北的,不会过超过一万五千,这显然是石勒僭称大赵天王以来,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战斗,尤其战死的都是精锐老卒,虽不能说成如沈充那样伤筋动骨,但至少三两年之内失去了南下的能力。 况且石勒的老对头刘曜或会兴风作浪,够石勒忙一阵子了。 “哎~~” 看着渐行渐远的诸军,蔡豹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沈士居垮了!” 候礼点了点头:“此战不独是兵员损失,还在于沈士居向来自负,却处处受挫于杨府君,最后由我等得利最多,料来心气难平。 沈士居自掌吴兴沈氏以来,无往不利,沈氏有大兴之兆,今日一战则如当头被敲了一棒,怕是从此蹉跎余生,再无作为,而更可忧者,沈氏内部或不乏质疑之音。“ 众人想想也是,沈充自出道以来,从未吃过亏,因兼并乡邻,破家灭户,沈氏急速壮大,在称雄于吴兴的基础上,又滥发劣质铁钱,大肆套取民间财富,被称为江东豪首,堪称顺风顺水。 沈充举家北上,本质上就是太顺利,生出了自大骄狂之心,把淮北当作三吴,以为可凭着强兵任意施为,结果大败亏输。 陈川也感慨道:”沈士居仅因子亡于徐龛之手,便不惜代价强行北上,却落到如此田地,不知会否悔矣。“ 荀华在一边默默听着,心里有些毛骨耸然,这一切的根源,包括战场上的数万尸体,归根结底是源于沈劲之死,而杨彦对沈劲起杀心绝对不是早有预谋,因为当时王彭之一行离了郯城,谁也料不到会去琅琊,并被徐龛袭击,这只能是杨彦的临时意动之举。 沈劲之死就如只一蝴蝶扇动了翅膀,影响一层层的放大,终酿成今日之局,后续还会继续发酵…… 荀华突然警醒,徐龛还没死啊,沈充忙活了这么久,付出了诺大代价,徐龛居然还活着,这让她禁不住的看了眼杨彦。 杨彦暗汗,他不愿就这个话题过多讨论,于是道:“战场伏尸处处,若不掩埋,怕是明春疫病横生,此皆我等之过,不如趁着天还未黑,大家都辛苦点,把尸体埋了罢。“ 蔡豹目中现出不了不忍之色,又叹了口气道:”杨郎考虑周全,正该如此。“ …… 军卒们充分动员起来,就地发掘大坑,把尸体掩埋,既然已经开干了,那就不客气,尸体上有价值的都被扒了个精光。 如残破的盔甲、修补过后可以再用。 铁矛的矛头,杨彦是不要的,把铁重新融了打造,成本要高过用铁矿打造新的,而且他不缺铁,用不着精打细算,山东的矿产资源丰富,除了郯城拥有铁矿,在隔壁的兰陵,铁矿储量达到十亿吨级,只是品位稍差,约在30几%,另还有金矿和石英矿。 同样,箭簇的箭头对于杨彦也没有意义,他让人着重搜集尾羽。 尾羽并不唾手可得,最好的箭,使用鹰的初级飞羽,因为鹰常年在高空飞行,历经严寒霜暑,羽毛又坚又韧,以之作为箭的尾羽,箭道又稳又直,只是捕捉鹰的难度异乎寻常的大,世间几难一见,哪怕是杨彦,都没射过以鹰羽做的箭。 次之用野鸡、野鸭、或大雁翅膀上的羽毛,再次是鸡翅膀的羽毛,当时的箭,绝大部分使用鸡羽,但鸡也不是无限量供应,而一只飞禽身上能适合作箭的羽毛也就那么十来根,因此在这方面,能省则省。 另于掩埋的过程中,偶尔会有意外之喜,有些诸胡的将领,身上佩戴有金饰,蔡豹、候礼与陈川的军卒,谁抢到是谁的,不过杨彦对军纪有严格要求,金饰一律上交,作为公产,哪怕由他的手发回去,这道程序也必须走一遍。 同时对于胡尸,还加了一刀,把头砍了下来。 头颅虽然现在没多大用,但收集的多了可以在恰当的时候向朝庭请功。 数千人一直忙碌到天色昏暗,才将尸体草草掩埋,全军就地扎营,升火做饭,阵中弥漫着轻松的气氛,除了留有一小部分警戒,士卒们三五成群,享受着难得的轻松,各部并不完全按所属区分开来,而是依着熟悉程度,互相杂处,这其实也是杨彦有意纵容的。 友情牌在适当时候还是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不时有士卒望向歌舞姬那边,偶尔轻笑两声,夹杂着一两句荦话。 与轻松的气氛相比,歌舞姬们都很不安,毕竟上万的大头兵,稍微有谁把持不住,这就是一场灾难,而且对未来也有些迷惘。 那个年轻的小府君会看中自己,把自己收为侍妾么?还是作为奖励,赏赐给他的手下? 一名女子咬咬牙道:“姊姊,我们还未向将军道贺呢,不如趁着天没全黑,一起过去吧?‘ 怜香向杨彦那边望了望。 杨彦正和蔡豹、候礼、陈川等几个军头围坐成一圈,大吃大喝,高谈阔论,于是摇摇头道:“还是别打扰将军了,道贺什么时候不能道,非得赶在今日?若是那些男人看中了我们中的谁,向将军索要,这岂非让将军为难,难道你们甘愿被将军送人? 再说我们这幅模样,实不宜出现在将军眼前,现在立刻回车,不要再抛头露面了。“ 众女低头看了看自己,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这一路行来,没有条件洗浴,个个蓬头垢面,妆容也花了,尤其是刚刚和那么多骡子挤在一起,身上的味道也有点怪怪的,以这幅面目出现在杨彦眼前确实不妥,于是纷纷回了车。 …… 一顿简陋的晚餐过后,渐渐地,夜深了,劳累了一整天,众军倒地便睡,第二天天刚亮,陈川带着手下,领百辆粮草告辞离去,杨彦等人也绕开菟裘城,行向奉高。 数十里的距离,一直到傍晚才抵达,只是让人意外的是,奉高城头兵甲森严,弓箭手严阵以待,城下围着团团兵卒。 “徐龛!” 蔡豹惊呼道:“又是这老匹夫,我说怎好生生突然消失不见,原来是起了重夺奉高的心思。” 候礼哈哈笑道:“他怎知杨郎技高一筹,已先一步占了奉高,哈,徐龛没有根基,便如丧家之犬,我看他如何渡过凛冬。“ 城头下方的徐龛,一脸气急败坏模样,向着上面咒骂,骂什么听不清,但想来不是好话,再一回想徐龛曾经的威风,蔡豹和候礼的心情又有些复杂。 毕竟与徐龛即便不能称之为友,也是十余年的老熟人,老邻居,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今老邻居越混越差,连个落脚点都没了,心里还是有些感触的。 杨彦见着二人的神色,再望向徐龛的模样,心中一动,现出了若有所思之色,随即便道:“蔡公,候将军,我们不如去会会徐龛。” 二人相视一眼,都认为杨彦有招降除龛的心思,徐龛反复无常,性情难驯,虽然际遇令人可叹,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把徐龛放在身边,只怕迟早会反噬己身,不过暂时还不会劝说杨彦,先看看杨彦的想法再定行止。 三人各自领了上百骑,驰向阵前。 第二二六章 视之如犬 徐龛早发现了这支人马,按正常的情况,应该是布阵迎敌,或者退兵,只是不知怎么回事,他不做任何布置,只以凶狠的目光盯着,双眼血红,状如疯魔。 ‘哎~~’ 于药暗暗叹了口气,心里百感交集,看着徐龛的眼中带着同情,也有些迷惘。 他理解徐龛的心境,想徐龛千辛万苦,冒着得罪石虎的风险,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人手从战场上退了出来,又一夜疾奔,试图夺取奉高,途中还得到了石虎溃逃的消息,更是精神大振。 以常人的理解,石虎既败,城内的守军也该退走,或者即使还在,也必是军心不稳,破城并不费事,而城里有着石虎的粮草辎重与男女丁口数万,足以为作为翻身的本钱。 只是没想到,当全军风尘卜卜赶到城下的时候,城池已经被东海军和下邳蔡豹和候礼的军队占了,满腔热枕付诸流水,让人如何接受? 泰山郡一十二县,徐龛真正控制在手的只有奉高,其余十一县都掌握在当地乡豪手里,而泰山境内,山地最起码占了六成以上,尤其在奉高以东,连绵大山,一望无际,既易守难攻,占了也没多大价值,更何况当地乡豪与徐龛是敌对的关系,这一点和杨彦较为类似。 东海国的乡豪没有哪个会欢迎杨彦,无非是杨彦做事低调,不招人怨恨,彼此之间尚能维持着脆弱的和平,徐龛却是简单粗暴,树敌累累。 这其实也是淮北乃至江淮的普遍情况,公府与坞堡天然对立,公府的力量大,必然会讨伐坞堡,掠其财富丁口,壮大自己,就象沈充,上来就把兰陵乡人悉数剿灭,若是实力不足,则如杨彦般与乡豪井水不犯河水。 整个泰山郡,也就是奉高周边有成片的平地可供耕作,实际上徐龛占的是泰山最为肥沃的土地。 如今奉高失了,徐龛也失了立身之所,去攻打别的县城或坞堡又不切实际,于是气急败坏,不顾身份的对着城头破口大骂,还没骂过瘾,正主来了,一时之间,眼里恨意翻涌,难以自抑。 见到徐龛这副模样,于药又不禁心底生寒,连忙劝道:“将军,此时宜冷静,切不可冲动啊。” 徐龛部属虽有七千余人,但一路奔波,缺衣少食,均是疲惫不堪,再加上城池被占,军心浮动,此时与杨彦、蔡豹和候礼作战,几乎没有胜算。 徐龛稍微冷静了些,待得来骑于箭程外勒住马头,才冷声道:“难怪石虎会骤然退军,原来奉高丢了,好手段啊,将淮北诸雄玩弄于股掌之间,倒是好手段啊!” 杨彦那边的人没有答话,只是不约而同的以怜悯的目光看着徐龛。 徐龛显然受不了被这样看着,怒道:“我虽为丧家犬,但只是一时受挫,未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也。“ ”哎~~“ 蔡豹心生不忍,叹了口气道:”徐龛啊徐龛,想你当初驰骋于济岱,好不威风,如今落至这般田地,岂非无因?你于晋赵之间反复叛降,主上与石勒皆深恨于你,淮北诸雄也被你得罪了个遍,举目望去,处处皆敌,你可曾反思过?可曾后悔过?如今你兵微将寡,败亡就在眼前,你可曾为将来考虑过?“ ”闭嘴!“ 徐龛厉声喝斥:”蔡士宣,枉我当你是个人物,不曾想你竟如妇人般絮叨,某提醒于你,莫非你忘了曾被王舒捕回建康,差点做了刀下游魂之事?你为司马家卖命,他如何待你?你尚且如此,又有何资格教训于我,嗯?“ ”这……“ 虽然徐龛的厉斥在逻辑上有些生硬,但蔡豹哑口无言,这其实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也让他对自己十余来年的坚持生出了动摇。 杨彦拱了拱手:“蔡公,候将军,徐龛已不可理喻,就由杨某来处置,如何?” 蔡豹和候礼相视一眼,双双点了点头,都认为杨彦要开始威逼利诱了。 杨彦向前唤道:”徐龛,废话少说,你待如何?“ 徐龛也语塞,向左右看去。 是的,他能如何? 全军的士气濒临冰点,挥军攻打,只是自寻死路,别看徐龛表面上疯狂,实则是非常精明的一个人,否则在淮北这片动荡的土地上也活不到现在。 只是退走吧,又能退去哪里? 八月份的泰山,夜晚已经很冷了,军中没穿没食,只怕当夜就会溃散,届时剩他孤家寡人一个,除了横剑自刎,他想不出自己有别的去路。 杨彦冷冷一笑,又道:“徐龛,念你还有点用处,我不为难你,奉高我等借住数日,走时完壁奉还,这些日子,就委屈你自己想办法了。“ ”什么?“ 蔡豹和候礼大吃一惊,都没想法杨彦会这样处置徐龛,只是有言在先,他们不好多说多问,均是暗暗猜测着杨彦的用意。 ”你究竟意欲何为?“ 就连徐龛自己也不相信,瞪大眼睛问道。 杨彦轻声一笑:”我说过,留着你还有用,看你这窘迫模样,怕是今晚都难以渡过,也罢,这些粮车皆赠于你,你遣人过来取走。“ ”将军,小心有诈!“ 于药赶忙提醒。 徐龛却是呆呆的看着杨彦,目中闪烁着愤怒、羞侮,不过渐渐地,眼神软了下来,充满着悲哀与无奈。 ”将军!“ 于药不解的转头看去。 ”哈哈哈哈~~“ 徐龛自嘲般的仰天大笑,笑容充满着狞狰与阴森,比哭还难看,随即就笑容立止,挥了挥手:”遣人过去,把车拉回来,料来无诈。” “这……诺!” 于药虽是不解,但还是抽调了两百名军卒去对面拉车,百辆车装载的粮食除去损耗,约有两万石左右,杨彦还贴心的每车附送两匹骡子,原本徐龛军卒均是小心翼翼,但是当见到车上确实装着满满粮食的时候,再也顾不得了,拉上骡子往回飞奔。 全军激动起来。 按丁壮日食七升计算,徐龛全军七千多人日耗粮五十石,两万石足以支撑一个多月。 “走罢!‘ 徐龛深深的看了眼杨彦,便领军往回,渐渐地,消失在了崎岖的山路尽头。 ”将军,杨彦之为何赠粮?末将不信此子有此好心。“ 于药这才问道。 徐龛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道:”此子……视我如犬!“ 于药默然了,狗的用处是咬人,杨彦之赠粮,不就是让自己去咬人么? …… ”参见将军、蔡公与候将军!“ 杨彦也挥军进了奉高,荀豹领着众将于道旁施礼,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杨彦看了眼蔡豹和候礼,便笑着问道:“战果如何?” 荀豹猛一拱手:“石虎的兵甲粮草已悉数被我军获取,计有粮十五万石、箭矢二十万枝,三到五石骑弓三千副,兵甲四千余,马匹两千余匹,牛骡等牲畜五千余头,俘获近千卒,石虎中山公仪仗一副,城中丁口接近三万五千! 但是最大的收获还在于石虎随侍五百紫衫骑无一脱逃,包括其首领郑樱桃,俱为我军擒获!“ ”哦?“ 杨彦、蔡豹和候礼纷纷动容。 这真是抄了石虎的老巢啊,尤其骑弓更是稀罕之物,毕竟制一副弓的周期在两年左右,而江东缺马,弓也多以步弓为主,虽说步弓在马上也能用,但弓体较长,较硬,对骑兵的要求较高,不象骑弓普通骑兵就能使用,这等于是解了燃眉之急。 其余粮草、牲畜、兵甲等收获,都堪称一场大胜。 另外仪仗也很重要,虽未曾生擒石虎,但把仪仗献与朝庭,具有很强烈的象征意义,朝庭必给封赏。 当然了,最让人感兴趣的,还是荀豹口中的最大收获,石虎的紫衫骑,均为健美妇人。 杨彦转头笑道:“蔡公,候将军,不妨同去探望美人儿,如何?” “呵呵呵呵~~” 蔡豹满面红光,捋着胡须,呵呵笑道:“自当同行!” 一行人往前走着,荀豹拉着身边一人,向杨彦道:“将军,这是张访,目前任骑兵什长,此战因他灵活应变,方为我军破城赢得了时机。“ 张访抱拳施礼:”见过将军!“ 杨彦看了过去。 在昨天的信使来报中,已经提到了张访,正是那个把城头守军骂懵的泰山乡人,从面相看来,分明是一副憨厚老实的长相,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杨彦点点头道:“此战你居首功,现本将给你两个出路,一是晋两阶,升队正,二是任本将亲卫,你无须顾忌,自行选择!“ 张访不假思索道:”愿为将军亲卫!“ 这其实还是看个人的选择,在军中按步就班,因功晋阶,不失为一条出路,但做了杨彦的亲卫,就是自己人,虽然品阶不高,未来却前途无限。 杨彦笑道:“亲卫与军卒不同,须接受最严格与最艰苦的训练,还需要出生入死,孤身执行一些危险的任务,而入职亲卫须经考核,考核不过,将发回原处,你考虑清楚,不要过早决定。“ 张访肃容道:”末将考虑好了,别人能行,我为何不行,无论再艰难,我必全力以赴!“ ”好!“ 杨彦现出了满意之色:”明日你先去荀虎将军处报道,训练事宜由荀虎将军安排。“ ”诺!“ 张访重重一拱手。 第二二七章 安辨雌雄 (谢谢好友江宁副堂主与好友乾隆雍德的月票,afei7086的两张月票~~) 其实杨彦早有扩充亲卫的想法,以前苦于人手不足,没法实施,但随着今次大胜,可以适当的从骑兵中挑选些精锐补充进来。 按杨彦的计划,首先把亲卫扩充到五百人的规模。 至于荀华念念不忘的女亲卫,杨彦其实不是太热心,叫女人冲锋作战,战死了不忍,如果被俘落敌人手上,还会带来难以预料的恶劣影响,可女亲卫是荀灌连同荀华硬塞过来的,他也没办法,只能慢慢冷却,逐渐把女亲卫转型到战场后勤或医护方面。 众人说边说笑着向奉高城的西南走去,明堂渐渐映现在眼帘。 这是一座宏大的建筑,东西长八十丈,南北宽四十丈,最高处近七丈,虽有破败,也堪称雄伟,天子于此听察天下,宣明政教,上通天象,下统万物,是彰显皇权的神圣处所,汉武汉也常于明堂接见外国使臣,并受群臣参拜。 五百紫衫骑关押在明堂,这倒不是荀豹不明白明堂的用途,而是城里没有比明堂更大的建筑了,况且他清楚,杨彦对礼法并不太过于在意。 一行数百人迈开大步,荀华与女亲卫们却是撇了撇嘴。 诺大的厅堂中,满是身着紫衫的女子,身材矫健,面容美艳,普遍都是上上之选,其中还有一些非晋人,但也不是金发碧眼的欧洲人特征,而是中亚人种,褐色大波浪卷发,高鼻深目,肤色奶白,眼珠子以棕色为主,身材也更加饱满。 其实杨彦看着胡女还蛮顺眼的,毕竟他是现代人,对西方美女不排斥,不过别人就不一样了,纷纷现出见了鬼般的神色。 荀华还嘀咕道:“石虎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 杨彦笑了笑:“常食黍米也要啃两个胡饼改改口味是不是,况石季龙本是羯人,身边带些许胡女不足为奇。“说完,便转头问道:”谁是郑樱桃?“ “将军,这就是石虎宠姬郑樱桃,还不过来拜见?” 荀豹向其中的一个女子伸手一指。 诸多目光齐刷刷的看了过去。 郑樱桃是石虎宠妾,艳名远播,这一细看,果然面容柔美,身形纤瘦,半垂着脑袋,连眼都不敢抬,一幅弱不禁风的模样,楚楚生怜。 郑樱桃的美貌确是名不虚传,如果非要做个比较的话,应该和荀灌、裴妃与萧巧娘同一个等级,但是更媚更艳。 男人们的目光肆无忌惮在郑樱桃身上扫来扫去,在他们看来,最漂亮的女子肯定归杨彦所有,此时不多瞧两眼,以后就不能用这种目光看了,包括蔡豹候礼也是如此想法,其中以候礼最为明显,那肆无忌惮的眼神仿佛要把郑樱桃活剥了一样。 荀华则意外的发现,杨彦也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郑樱桃呢,甚至还非常仔细,不禁秀眉微蹙。 要知道,郑樱桃的名声不光是艳名,还有恶名,石虎原配郭氏就是因郑樱桃进馋,被石虎所杀,她生怕弄个这种女人在杨彦身边,早晚会搬弄是非,而且郑樱桃的身份也不高,本是晋冗从仆射郑世达家妓。 这个身份,连前溪歌舞姬都不如,前溪歌舞姬好歹色艺双绝,而郑樱桃纯以色娱人,说句不中听的话,她宁可以怜香给杨彦作妾,都不愿杨彦沾染上郑樱桃。 该如何劝诫呢? 荀华暗暗思忖着。 面对如此之多的复杂目光,郑樱桃似是承受不住,娇躯都微微起了颤抖,强行款步上前,低低道:“妾给将军见礼了。” 郑樱桃的嗓音略偏中性,杨彦本就对郑樱桃的性别有些疑惑,历史上也对其性别众说纷纭,这时再一听声音,更是怀疑,于是问道:“郑樱桃,我问你,你是男是女?” “呃?”众人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这不摆明是个大美女吗?怎会有此一问? 郑樱桃也很不解,偷偷打量了眼杨彦,见着这名俊秀的小府君不似说笑,才不安道:“将军您说笑了,妾是女儿身。” 杨彦一幅不相信的神色,回头问道:“蔡公,候将军,你们都说说看,此人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荀华忍不住道:“将军,郑樱桃怎可能是男人?明明就是女子啊!” 杨彦摆了摆手:“你有所不知,某些男人着女子装束,未必比女人差,甚至还有过之,如四大美男,卫玠、潘安、曹植与嵇康,随便拎一个出来,把胡子刮干净打扮成女人,你敢说一定就能分辩出来?” 杨彦不完全是胡扯,后世的诸多伪娘,从照片上看,的确比女人更女人。 听杨彦这么一说,蔡豹和候礼也不笃定了,毕竟石虎不光好女色,也好男风,于是重新打量过去。 杨彦淡淡一笑,走近了些,细细察看,郑樱桃的皮肤又白又嫩,没有胡茬,似乎是被近距离观看的原因,脸颊泛起了两陀微微晕红,浑身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宜人幽香,不过仅凭这点,不足以判断郑樱桃是女人。 “郑樱桃,抬起头来!”杨彦突的开声。 郑樱桃正讷闷着呢,立时吓的一个哆嗦,连忙抬起了脑袋。 杨彦顺势目光下探,首先是郑樱桃的咽喉,没有喉结,但他并不过早做结论,因为有的男人喉结不显,于是目光继续下移,瞄向了郑樱桃的胸部。 这让他眉心微皱。 郑樱桃胸部扁平,仅有略微的隆起,和萧巧娘差不多,可萧巧娘才十四岁,而郑樱桃的年龄约二十出头,女人在这个年龄已经定型了,不可能胸部这么小吧? 杨彦又问道:“蔡公与候将军可能辩出雌雄?” ‘这……“ 蔡豹和候礼相视一眼,候礼摇头哈哈一笑:”本来候某从未想过,今听杨府君这么一说,似乎也不敢肯定了,其实解决此事不难,杨府君不妨让郑樱桃侍寝,一试便知,哈哈,女儿家自有妩媚仪态,男儿也有男儿的风味啊!“ 杨彦恶寒,仅凭这句话,就出卖了候礼男女不忌,这让他打定主意一定离候礼远些,不过表面上只微微一笑:“候将军倒是提醒了我,来,你两个把郑樱桃带下检查,脱光了好好查。” “啊?” 被杨彦点着的两个女亲卫粉面通红,惊讶的合不拢嘴。 她们本没怀疑过郑樱桃的性别,如今心里也没底了,如果郑樱桃是个男人,那多羞人啊! 可是被杨彦点了名,只能双双施礼:“末将领命!”随即冷着脸向郑樱桃招了招手。 脱光衣服检查虽说较为侮辱人,郑樱桃很不愿意,但她是俘虏的身份,由不得她,很不情愿的跟着两名女亲卫向后殿走去。 郑樱桃一离开,殿内顿时炸开了锅。 “荀豹,郑樱桃是你抓获,你说她是男是女?”荀华问道。 众人纷纷看了过去,在结果没出来之前,荀豹最有发言权。 荀豹瓮声瓮气道:“我哪知道,我没又碰过她,当时紫衫女骑聚在一起,正要出逃,恰好被我带兵围住,我还以为会真刀真枪杀上一场呢,哪知这些女人纷纷尖叫起来,还有的大哭,唉,女人啊,就是女人……“ 正说着,荀豹突然捂住了嘴,荀华的眼神已经明显不善,于是赶忙改口,讪笑道:”如郑樱桃这种女子,是给将军留着的,将军试过了才知道。”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众人无法判断,一时议论纷纷,好奇的等待检查结果。 没过多久,满面晕红的郑樱桃被两名女亲卫重新带来,杨彦问道:“郑樱桃是男是女?” 一名女亲卫笃定道:“回将军,郑樱桃是女儿身。” 杨彦问:“下面呢,看了没有?” 荀华美目现出了不满之色,郑樱桃更吃不消,脸红的似要滴出了血! 那名女亲卫红着脸道:“回.……将军,检查过了,郑樱桃确是女子。” 杨彦点了点头,沉吟不语,目光盯着郑樱桃,现出了思索之色。 荀华心肝一提。 郑樱桃的芳心则泛出一丝喜意,明摆着,这个年轻的小府君被自已的美色所惑,有心纳之,想自己能把石虎这等豪杰迷的神魂颠倒,还摆不平这雏儿? 再把话说回来,小府君还挺俊俏的呢,与季龙的粗狂定然是两种不同的体验。 郑樱桃不自禁的心跳加速,美眸不轻意的掠向杨彦,一缕秋波悄然发送,石虎最吃这招! 杨彦却是对郑樱桃没任何兴趣,说到底,他是个正派人,更加喜欢矜持一些的女子,或者作风比较正派的女子,他对女性的需要不完全是色,而是要过日子的,郑樱桃素有搬弄是非的恶名,弄来身边,很可能会搅得鸡犬不宁。 别人或会因石虎看高郑樱桃,但杨彦不这么认为,石虎的女人怎么了?石虎那玩意儿又不是金子打造的,与寻常人一样,都是组织器官充血才能使用,他从不觉得名人的妻妾天然高贵,在他心目中,郑樱桃的身份远不如前溪歌舞姬。 当然了,裴妃不在此列,杨彦曾不止一次赞过裴妃身份高贵,这是真心话,对于裴妃,或许是受了那四十岁老男人的灵魂影响,始终怀有一份很特殊的感情,既有怜惜,欣赏,也有敬慕,还有着一种……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心思。 第二二八章 樱落谁家 (谢谢好友紫枫云松的500大赏和月票,好友书友160626223007559的月票~~) 许久,杨彦移开目光,转头问道:“蔡公与候将军可要此女?” 蔡豹哈哈一笑:“老夫老喽,杨郎自用即可。” 候礼也是挣扎之色一闪,就笑道:“你我之间无须如此,杨府君不用谦让了。“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郑樱桃虽美,却非我中意,既然蔡公与候将军看不中,那就赐予手下将士罢。”说着,便向下问道:”谁要郑樱桃,尽可领走。” 众人面面相觑,杨彦居然看不中郑樱桃! 候礼心里有了些悔意,他主要是不愿与杨彦争抢,要早知道杨彦看不中,自己就该收下啊,只是以他的身份,势必不能再开口索要。 荀华顿时现出了如释重负之色,望向杨彦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赞赏。 郑樱桃则俏面一黯,她也想攀高枝啊,虽然杨彦的身份不比石虎,在这群人中却是最高的,更何况石虎喜怒无常,别看现在对她宠的很,哪天失宠了就是她的末日,她能进馋逼死郭氏,将来别人也能用同样的手段逼死她,实际上郭氏被杀之后,她始终忐忑不安。 而今次失手被擒,对于她也是一种解脱,凭她的观人大法,可以看出杨彦性格平和,至少喜怒易于把握。 殿内有了些议论,不时有人瞄向郑樱桃,很多都动心,毕竟郑樱桃除了胸小点,还是很漂亮的,尤其那双桃花眼一勾,似是能把魂勾走,只是郑樱桃本被当作了杨彦的私宠,若是由自己索要,总觉得心里不大踏实。 当然了,也有人清楚杨彦的脾性,说不要就是不要,但郑樱桃的名声太差,曾怂恿石虎宠妾灭妻,胡人不在乎,晋人在乎啊。 把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领回家,若是搞得内宅不和反是麻烦,再看郑樱桃的媚人模样,自己未必能狠心教训。 众人各有顾忌,一时之间,无人认领,这时,张访站出来,抱拳道:“将军,末将尚未婚配,既然将军不要郑樱桃,那就许与末将为妻,如何?” 张访体格粗大,面相老实,郑樱桃身形纤瘦,面相柔美,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过杨彦提醒道:“好男儿何患无妻,郑樱桃善妒好谗,当年石勒为石虎娉郭荣妹许之为妻,郑樱桃心生妒意进谗,蛊惑石虎杀了郭氏,后石虎纳清河崔氏女,听说也蛰伏在郑樱桃的淫威下艰难渡日。 此女心思歹毒,非是良配,既便做妾也得小心提防,本将望你好好考虑,实在不行,他日为你另择一佳偶。” 其实杨彦检查郑樱桃的性别,不仅仅是好奇,如果郑樱桃是男人,立刻杀之,结果郑樱桃是女人,他还不到于对女人下杀手,只想着随便打发了事。 郑樱桃听着杨彦如此评价自己,顿时娇躯剧颤,美眸中渗出了晶莹的泪珠。 张访似铁了心般,又道:“将军,大不了末将不纳妾便是,郑樱桃纵是善妒,家里没别的女人她能妒谁?请将军成全末将!” 杨彦并未因张访的坚持心生不快,反而现出了赞赏之色,机变与坚持,是成功的基本要素,他的身边需要这样的人,再去看郑樱桃,正怔怔的看着张访,仿佛被感动到了,任由泪珠滑落脸庞。 “也罢!” 杨彦点了点头:“你既坚持,本将就把郑樱桃赐你为妻,另以绢十匹、谷十石、金十斤为贺,望你夫妻和和美美,好好过日子。“ ”多谢将军!“ 张访哈哈一笑,大步迈过去,握住郑樱桃的纤白素手,一口气说道:”美人儿,某张访,年二十五,泰山奉高人士,父母早亡,至今未娶,现为将军亲卫,今后你若恪守妇道,我自会宠爱有加,来,随为夫拜谢将军!“ 郑樱桃暗暗叹了口气,她属意杨彦,奈何人家瞧不中自已,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这个张访虽面目平庸了些,却是个能言善语的人,往后的日子理该不会无聊,罢了,好歹是许人做了正妻,若是张郎以真心待自己,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妾见过张郎!” 郑樱桃挤出一丝笑容,施了一礼,又随着张访行至殿心,双双向杨彦施礼。 这倒是让人羡艳,别看刚刚没人要郑樱桃,但是真有了归属,心里又酸酸的,这是典型的酸葡萄心理。 反是张访,平白得了个美人儿为妻,还是石虎的宠妾,这让他面上有光,不停的哈哈笑着,牵着郑樱桃的手都舍不得放下,显然非常满意。 郑樱桃也恰到好处的现出了羞色。 “好了,不必多礼。” 杨彦挥退了二人,又向蔡豹和候礼道:“有功则赏,有过必罚,今次破去奉高,敢死两百壮士居功甚伟,不如就把这石虎的紫衫骑,赐他们每人一个,蔡公候将军以为如何?“ ”好!“ 蔡豹候礼双双点头,向后吩咐。 不片刻,除去张访和荀豹,一百九十九人齐聚殿内,听说将会得到一个紫衫骑作为妻妾,均是喜不自禁,一双双绿油油的目光瞄了过去。 甚至有蔡豹军卒挥手道:“那个,那个娘子,过来!“ ”切!“ 一名东海军士卒不屑的转头看了一眼:”不可能让你挑选,咱们军中都是蒙眼摸妻,懂不?蒙着眼睛摸,摸着漂亮的算你走运,摸到胡女也别嫌丑,只能怨你自己倒霉,来来来,都把眼蒙上!“ 蒙眼摸妻是东海军的保留节目,每一次摸,不论是参与者还是旁观者,都能从中获得最大的快乐,而且也契合了时人的赌性,广受欢迎,但对于蔡豹军与候礼军来说,这是个新鲜玩意儿,均是大感兴趣。 待众人把眼睛蒙好之后,荀豹一声令下:“上!” “啊啊啊!” 殿中尖叫连起,紫衫骑们纷纷躲避,不过以近两百人摸五百人,殿内四周又围满了人,能逃到哪儿去,总有不小心落入狼手的,而且周边还有同僚帮助。 “那边,左走三步是个娘子,长的不赖!” “啊,放开,放开我!” “哈哈,美人儿!” “嗯,真香!” “怎么味儿不对,娘的,竟是个胡女,老子怎么手气这么背啊!” 这简直是开眼界了,殿中吵成一团,蔡豹和候礼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蔡豹才哭笑不得道:“杨郎啊杨郎,亏你想得出来,军中都乱套了啊!“ 候礼也呵呵笑道:”却不得不说,此法甚妙,较为公平,改天回去某也让军卒蒙眼摸妻!“ 杨彦微微一笑:”雕虫小技,不值不一提,对了,紫衫骑共有五百人,摸走两百,还有三百,不如你我三方各领一百,如何?“ ”哦?“ 候礼正为郑樱桃花落别家小有遗憾呢,这时精神一振,毕竟郑樱桃只是名气大,真要论漂亮,紫衫骑中有一些未必就逊色,且身材更加饱满圆润。 候礼四十多,正当壮年,他清楚杨彦得到的前溪歌舞姬不可能分给自己,那么得些紫衫骑也不错,自己留些漂亮的,剩下的再赏赐给有功将士,一举两得。 “候某就不客气了。” 候礼哈哈一笑。 蔡裔也迫不急待道:“此法甚好,裔代阿翁谢过杨府君!” 蔡豹没说话,其实他心里也千肯万肯啊,别看他五十多了,却能领军作战,能提枪搏杀,许多年轻人的身体素质都未必比得上他,床榻之欢,还是可以尽情享受的。 杨彦会心的笑了笑,又道:“城中丁口约有三万多,你我也均分了如何?” “这……” 蔡豹和候礼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丝挣扎之意。 紫衫骑一人一百,拿就拿了,可丁口的人数太多,而此战能取得如此战果,杨彦不敢说竞全功,至少也要占到六七成的功劳,均分有些过了,二人是知道好歹的。 不过丁口对谁都很重要,没有谁会舍得放弃。 蔡豹唏嘘道:“杨郎好意,老夫和候将军愧不敢受,但王邃居心叵测,我二人相对于王邃,实力单薄,这样罢,老夫与候将军各取两成,余者皆归杨郎,候将军可有意见?“ ”候某无功受禄,本就惭愧,不过蔡公言之有理,那就愧受了!“ 候礼向杨彦抱拳施礼。 第二二九章 怜香替之 以往羯军作战,经常会驱赶大量民众作为先登,只要守军稍有心软,羯军主力就会掩杀而来,哪怕守军能硬下心肠射杀民众,在心理上也会极为排斥,影响到军心士气,这是极为有效的一种手段。 包括刘渊、刘聪、刘曜,乃至苟郗,曹嶷等晋人将领,也会使用,但今次石虎并未驱赶民众当先登,这倒不是说石虎发善心,而是条件不允许。 首先驱赶民众只在攻坚战中有效,今次的战斗却是野战,战场过大,没有固定的目标,民众很容易逃散,甚至反成为己方的阻碍。 其次是时间来不及,石虎接到消息时,战斗已经开始了,带着大量老弱妇孺必然会影响到行军速度,若是没法及时赶赴战场,导致孔苌部被歼,显然得不偿失。 这使得奉高城中的三万多民众躲过了一劫,也让杨彦狠补了一把,按照与蔡豹候礼的协议,至少可得两万五千人,另有收编的泰山乡人三千多,加上郯城的两万余众,他拥有的丁口首次超过了五万! 这无疑是个历史性的跨越,虽然老弱妇孺的比例占了不少,在别人看来没多大用,但在杨彦眼里,除非老的不能动,只要是人,他都能充分压榨出价值。 比如妇女,年轻的可以适当从事体力活,年老的搞刺绣,眼花了还可以手工编织,如竹蔑子,竹匾,竹盾、竹栅等等,老年男性也同样如此。 幼童则更好,从小改造思想,学习先进知识。 而且随着人数暴增,东海军的兵力也将过万,同时各方面的生产因大量人手补充,产量将显著提高,并还有余力开辟新的项目。 天色渐晚,杨彦、蔡豹与候礼以及军中的各级将领摆开宴席,大吃大喝,庆贺胜利,对丁口的甄别和收编将从明天开始,直到夜深,众人才步履匆匆的散去,毕竟从出兵到现在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均是未沾荦腥,如今有紫衫骑垂灯守候,谁还能憋得住? 在这方面,杨彦表现出了大度,他领走的百骑紫衫中,胡女占了近半,又以鲜卑女居多,这没办法,蔡豹和候礼都不愿要,嫌胡女长的难看,身上的味道也大,只能由他收留了。 “将军,那百名紫衫骑交给妾吧!” 杨彦刚刚回到住所,荀华就笑吟吟的凑上来道。 杨彦问道:“你想编入女亲卫?这些女子本是石虎侍妾,仅粗通拳脚,不堪大用,编入有何益?况胡女较多,将来若与鲜卑作战,你让她们如何自处?” 荀华哼道:“粗通拳脚根本不是问题,妾可以训练她们嘛,再说女郎那里也需要人手,王妃身边就没几个护卫,用男人本不妥当,胡女可以送去建康给王妃使唤,身上的味儿可以用香料遮掩,王妃又不会拿她们送人的。 其实妾原打算把那五百紫衫骑全部编入亲卫,可将军倒大方的很,一下子送出去四百,这百骑可得给妾,除非,将军想学石虎那样。“ 杨彦嘿嘿一笑:”你把我当作什么了,我若是石虎,你和你那些姊妹们还能好好的么?“ 荀华俏面染上了两酡红霞,美眸起了些闪烁,便小声道:“将军知礼守法,儒雅温润,岂是石虎那胡虏所能相比,是妾失言了,妾现在就去安排,回头再侍奉将军沐浴。“ ”等等!“ 杨彦拉住荀华的手,认真的说道:”不必急于一时,明日也来的及,你……今晚留下罢。“ 荀华浑身剧震,本能的低下了脑袋。 杨彦顺势搂上那纤细有力的腰肢,把荀华拉入了怀里,他只觉得,心底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欲望在喷薄,是该和荀华修成正果了。 ”不要!“ 荀华却是低呼一声,就要挣脱。 ”怎么了?“ 杨彦愕然道。 ”妾……妾好多天没洗浴了,将军快放手,别熏着你。“ 荀华脸面的晕红已经渗透到了脖子根,半侧着脑袋,神色略有些不安。 以杨彦的视角,恰可看到那洁白颈项上的淡淡茸毛,据说这是处子特有的标志,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而且荀华的体味并不难闻,就是一种女性最本源的味道,这种味道比什么香奈儿、兰寇都更能激起男性心底的欲望。 于是杨彦贴上荀华的后颈,深深一嗅! ”杨郎……“ 荀华颤声娇呼,几乎都要站不稳了,一个踉跄,软倒在了杨彦怀里。 ”嗯?“ 杨彦却是鼻子又一嗅,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入鼻中,不禁问道:“你受伤了?” “啊?没,没,妾没!” 荀华猛摇着脑袋。 杨彦追问道:“你身上哪来的血腥味?” “妾……妾……杨郎,放手!” 荀华又急又臊,用力挣脱了出去。 “哦~~” 见着荀华羞赫模样,再与血腥味联系在一起,杨彦明白了,古怪的笑道:“原来如此,那也用不着跑,大不了我不碰你就是了,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便是。” “那可不行!” 荀华红着脸道:“妾怎敢以不洁之身陪伴杨郎,妾给你把怜香叫来服侍,你……早点休息罢。”说完,就迈开腿跑了出去。 杨彦心里颇为无奈,荀华的裤管内侧,有些暗红的斑点,显然是草草敷衍,他觉得有必要认真对待,不过由他指导荀华,一来不象话,二来荀华未必承受得了,毕竟那时的女性并不明白好亲威为何会按月前来,只普遍视作肮脏,晦气的象征。 看来回去之后,还得通过巧娘去科普啊。 杨彦摇了摇头,也不等怜香,自己打了热水,脱光衣服坐进木桶。 他对怜香有些好感,想必荀华已经看出来了,才会让怜香代为服侍自己。 突然杨彦哑然失笑,萧巧娘是他的童养媳,荀华相当于女友,荀灌是梦中情人,裴妃又让他总存着想法,怜香则是袍友,搁在现代,自己就是妥妥的渣男啊。 tmd,既然穿越来古代,岂能不好好享受? 杨彦觉得自己堕落了,虽然他还是处男之身,却不妨碍有这样的想法。 浸泡在微烫的水里,杨彦浑身舒爽,不片刻,有细碎的脚步声顿于屋前,怜香轻声唤道:“将军。“ 听到荀华召自己给杨彦侍寝,怜香又惊又喜,仔细打扮了番,就匆匆赶来。 “进来!” 杨彦在里面唤道。 “诺!” 怜香推门入屋,恰见着杨彦的大白背,因为练形意拳的缘故,杨彦并不像当时的武人那样,紫膛面孔,皮粗肉糙,反倒是细皮嫩肉,毕竟形意拳也是一种养生拳。 怜香俏面一红,关上门,细声道:“将军,妾服侍将军洗浴。” “嗯~~” 杨彦略一点头。 怜香除去外套,仅着薄如蝉翼的月白内服,内里的肚兜隐约可见,勾勒出了那窈窕的身段,又把袖子摞起,以纤白的素指按上了杨彦肩头,滑滑腻腻,又柔柔的,杨彦舒服的眯上了眼睛。 不得不说,怜香到底是科班出身,手法比荀华和萧巧娘强的不是一点半点,轻重力道把握的非常巧妙,还带着些不着痕迹的逗弄。 不过杨彦并没有和怜香共赴云雨的想法,毕竟刚向荀华索爱而不得,转眼就去和另一个女人上床,他认为自己是有底限的。 自从与沈充合兵以来,杨彦劳心劳力,直至此时才彻底的放松,享受着怜香的温柔,呼吸着空气中的微熏幽香,渐渐地,酒意上涌,居然睡着了。 怜香也按着按着,发现了不对,于是停下手,倚着桶壁望向杨彦。 这是一张俊秀的脸,鼻如悬胆,面色白净,两道剑眉入鬓,怜香越看越是着迷,尤其是相处中,杨彦充分尊重自己,并不因自己是个姬妾而任意狎玩。 “哎~~“ 怜香幽幽叹了口气,一缕爱意悄然缭绕上了心头,咬了咬牙,从后面圈住杨彦的脖子,用自己那白净的脸颊轻轻磨蹭着杨彦的脸面,并于不轻意间,轻轻的亲了一小口…… 第二三零章 持续放血 天色渐渐亮了,杨彦也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却是心中一动,他的手碰到了一具温软的身体,再一看,竟然是怜香伏在榻上。 自己是光着的,盖着熏了香的锦被,怜香则仅着单薄的衣裳,一头乌丝随意挽了个马尾,脸颊枕着自己的手臂,这还不是睡在自己身边,而是膝盖跪着榻前的软垫,半边身子挨着自己,小蛮腰磕着榻边,可想而知,这样睡非常不舒服,也由于夜里的寒冷,让她的肌肤泛起了些红点。 清晨的余辉洒落在了那洁净的脸庞上,映衬着嘴角的一丝微笑,杨彦只觉得心灵最深处被触动了下。 “啊,将军,你醒了?” 怜香也睁开了眼睛,正要起身,却是腿麻了,身子一软,扑进了杨彦怀里。 “将军,将军!” 怜香手忙脚乱,又站不起来,只是通红着脸,焦急的呼唤。 杨彦抱住怜香,放上榻,微微笑道:“昨晚你一直这样睡的?” 怜香颇有些不安的答道:“将军在浴盆里睡着了,妾担心水凉,因此把将军抱回了床榻,又担心将军半夜没人伺候,就在床边守着,只是没想到,妾也睡着了。“ 杨彦讶道:”你能抱得动我?“ 怜香略一点头:”将军不重的。” 杨彦仔细看去,怜香的胸前、裙角都有些淡淡的水渍,虽然干了,但昨晚显然是穿着这一身捂了一夜才捂干,不禁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呢,你可以叫醒我的。“ ”妾……妾,服侍将军是妾的本份,妾现在服侍将军穿衣洗漱吧!“ 怜香怔怔的看着杨彦,这不就是自己的本份么,渐渐地,她又似是明白了什么,美眸中隐有泪花闪烁,许久才低下脑袋道。 杨彦点了点头,笑道:“以后不需要如此拘谨,你那天喂我酒的时候,不是挺放得开么,好好的做回你自己,就足够了,我不需要你为我改变,我也不喜欢没有灵魂的女子。“ ”将军,呜呜呜~~“ 怜香心里满满的全是感动,掩面低啜起来。 ”怎么了?大清早的哭哭泣泣,将军,你是不是欺负怜香了?“ 随着话语,荀华踏入了屋内,美眸一扫,见杨彦是光着的,心肝顿时颤了下。 虽然她把怜香找来给杨彦侍寝,但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吃味。 “见……见过女郎,将军没有欺负妾,是将军对妾太好了,妾才感动泣泪!” 怜香赶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向荀华施了一礼。 荀华暗叹一声,杨彦对女子谦躬有礼,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尊重,这又如何不让女子倾心,自己不就是因此越陷越深么? 哎,偷心贼! 不自禁的,荀华瞥了眼杨彦,便笑道:“不用多礼的,我就是过来看看将军起了没有,既然起了,那就赶紧服侍将军穿衣吧。“ ”嗯~~“ 怜香望向了杨彦。 杨彦放开怜香,从榻上站起。 荀华赶忙转过身,俏面通红,虽然杨彦的那家伙不是第一次见,可乍然见到,也是颇觉羞人,可是那家伙又仿佛对她构成了致命的吸引力,于是借着透发的遮掩,偷偷拿眼角望去。 怜香同样红着脸,把衣裤一件件拿了过来。 其实杨彦挺不自在的,不过他也有些骄傲,毕竟这就是龙傲天啊,男人的象征。 怜香的手法非常轻柔,替杨彦依次着装,杨彦突然想到了个问题,问道:“昨晚我们可有做过什么?” “啊?没没,妾哪敢唐突将军,只是服伺着将军睡下。“ 怜香羞不自禁,忙摇着脑袋。 荀华则有些愕然,再看向杨彦,不由暗暗舒了口气。 …… 接下来数天,杨彦忙的足不沾地,三万五千人的甄别和分配并不是那么简单,这其中不仅仅有石虎掠来的泰山乡人,也有徐龛军卒的家眷,甚至还有于药的妻妾儿女。 徐龛的妻儿送往襄国为质,于药的妻儿都在奉高,被石虎软禁了,本待战了一同带去襄国,这倒好,还未脱出牢笼,就又成了俘虏。 值得一提的是,徐龛和于药的私人积蓄也有不少,计有黄金近千斤,堪称一笔横财,按六比二比二的比例分润,杨彦得到六百斤黄金。 一直忙了四天,才算是把人手分配完毕,于药妻妾儿女将由杨彦带往郯城,至第五天清晨,全军近五万人,赶着数千辆车驾,分批分次出城,向南行去。 约在中午,徐龛得到信报,也挥军进了城,整个城池空空荡荡,仿如一座死城,别说活着的人丁和牲畜,即便是有价值的器物也被搬运一空。 军卒们的妻儿都被掠走了,欲哭无泪。 于药也发了疯般的寻找着妻儿,待确定已被带走的时候,才颓然坐在了地上。 “嘭!‘ 徐龛狠狠一拳砸上木梁,哪怕拳头疼痛难当,也没呼出半声痛,非如此,不足以发泄他内心的憋屈和愤恨。 “报将军,郗鉴部已离开菟裘城,正向邹山行进!“ 这时,徐龛散布于外的斥候回来汇报。 徐龛深吸了口气道:”加紧探查,着将士们休整,今夜去拦截郗鉴!“ 于药略一迟疑,劝道:”将军,我军士气低迷,军心不稳,实不宜出兵啊,况那郗鉴又有什么,即便胜了,怕也是得不偿失,请将军三思!“ “哈!” 徐龛狞笑道:“杨彦之把老子当成恶犬饲养,偏老子不得不为之,郗鉴再窘困,好歹沈士居要给他粮草上路,恰可夺来补我军资,我军也需一场大捷振作士气!“ 于药不再劝说,只是叹了口气。 环顾四周,往东是青州曹嶷,若说以前还能和曹嶷掰掰手腕,现在再去打劫曹嶷,就纯属找死,而往南是沈充,沈充虽元气大伤,却家底厚实,也不是如今的徐龛所能觊觎。 以往的琅琊乡人怕是再不会俯首听命,若强行攻掠,死伤实难预料,也难以承受,郗鉴则不同,屡战屡败,己方哪怕士气再低迷,对上郗鉴都不怵。 于药又鬼使神差的往回看了看。 这一切,难道都是他的刻意安排?驱赶徐龛去侵拢郗鉴,使其人心浮动,渡日艰难,他则借机并吞依附郗鉴的民众,若是算计如此之深,天下还有何人堪与为敌? 于药不禁毛骨耸然,他突然有了种劝说徐龛降了杨彦的冲动,只是看着徐龛的疯狂模样,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当天晚上,徐龛亲领五千卒去追赶郗鉴,杨彦一行则于次日遭到了泰山乡豪的拦截,要求交还被石虎强索而去的乡人,这怎么可能? 五万人的队伍,兵卒上万,其中骑兵数千,哪一家都不敢动手,即使数家联手亦同样如此,毕竟泰山乡豪的坞堡因着山地的因素,虽易守难攻,但贫瘠的土地也限制了他们的发展,各家普遍物资人手不足,困守堡内,别人或许奈何不得他,出来就只能给人送菜。 但杨彦归心似箭,队伍中又有众多的泰山乡人,冒然动手很可能会有不测的后果,因此也没有与泰山乡豪作战的意思,互相放了阵狠话,又对恃了片刻,泰山乡豪最终无功而还。 十天之后,全军回到了沂水的码头,沈充留于此地的水军均是严阵以待,不时能听到金鼓声响,一队队弓箭手紧急调动,伏于船仓各处。 荀虎向杨彦拱手:“将军,沈充人虽未回,但战败的消息必已传回,这数百条船留着早晚是威胁,不如趁势一举攻破,也免得来日事多。“ 蔡豹和候礼有些意动,望向了杨彦。 杨彦摆摆手道:”我们有何借口攻打沈充?“ ”这……“ 众人均是语塞。 是的,不管怎么说,沈充还是兰陵太守,杨彦也是东海国相,同属晋臣,明面上互相攻伐总是难以说的过去。 荀虎又道:”今次我军已与沈充结下血仇,若不趁势灭了他,怕是早晚为患啊。“ 杨彦沉吟道:”沈充已不足为虑,收拾他不急于一时,我军还须先攘内,再安外,况兰陵之于沈充,实为一出血口,沈充必须源源不断的从吴兴调运物资,填兰陵这个黑洞,久而久之,愈发衰疲,留着水军,便于他调运物资。“ 候礼不由问道:”若是沈充见事不妙,引军回返吴兴又该如何?“ 杨彦嘿的一笑:”想走哪有那么容易,不问过我,哪能让他安返吴兴,如今你我三方都得到了大量丁口,正是改编整顿之时,这段时日,还是少动兵戈为妙。“ 蔡豹和候礼不由为沈充默哀,照这架式,是不把吴兴沈氏敲骨吸髓势不罢休啊,偏偏沈充除非能正面击破杨彦,否则只能血流不止,至最终奄奄一息。 那么,沈充能击破杨彦么? ”也罢!“ 蔡豹点点头道:”杨郎既有定计,老夫就放心了,我等便于此处与杨郎道别,他日有遐,再来拜访。” 蔡豹和候礼的队伍各有万人,臃肿而又庞大,郯城没法安置,于是杨彦拱手道:“杨某恭送二位。” “杨府君请留步!” 蔡豹候礼和手下诸将各自回了一礼,引军徐徐远去。 第二三一章 效明主于微末 (谢谢好友书友20161218145821988的月票~~) 过了郯城地界,天色渐渐黑了,蔡豹和候礼把营地扎在了一起,本来二人虽同处下邳,其实也不算有过命的交情,毕竟蔡豹原为徐州刺史,而候礼只是下邳乡豪,彼此之间还是有些戒备的,但随着蔡豹失去了势位,又经此战,同患难,共甘苦,两人竟建立起了深厚的袍泽情谊。 趁着军中妇孺生火造饭,蔡豹突然问道:“候将军,老夫观你亲善杨郎,是否有投靠之意?” “呃?” 候礼一怔,脸面略微有些挣扎,向左右看了看,见左近无人,才点点头道:“蔡公莫非另有异议?请恕候某说句肺腑之言,司马氏其鹿已失,天下群雄当逐之,况琅琊王乃司马伷之后,景文同父异母弟,非嫡出也,既侥幸僭称晋祚,理该选贤拨能,唯才是举,邀买天下群雄之心,偏晋室伪主专宠高门,视我等庶人犬豚不如,你我又何必为其卖命? 值此板荡之世,虽危机四伏,也却为豪雄提供了出人头地的机会,我等自当追随明主尾骥,成就一番功业!“ ”什么?你……“ 蔡豹大吃一惊,失声望向候礼,这可是反心表露无疑啊。 候礼深吸了口气道:”我视蔡公为挚友,方与蔡公言此,不知蔡公以为,杨府君可堪为明主?“ 蔡豹到底是见过风浪的,在最初的震骇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反问道:”你看好杨郎?“ 候礼回首望向郯城的方向,缓缓道:”当今天下,能称雄者,无非刘曜、石勒、慕容廆、李雄、张茂、王敦、陶侃数人,前三者皆为胡虏,某不予考虑。 李雄乃氐人,占了巴蜀,本拥天府之地,沃野千里,却不图进取,安享其成,将来必是坐困败亡之局。 张茂割据凉州,山高地远,板荡之世尚能割据一方,然若明主现身,天下复归一统,张氏除了乖乖献土称降,便是族灭人亡之局。 而王敦出自琅琊王氏,乃顶级门阀,据荆襄,扼大江上游,拥众十万,王氏一族人才济济,自有席卷江东之势,但王敦居分陕之势,受晋室伪主信重,而一旦作逆,天地所不容,人神所痛疾,岂有成事之理? 且王门多人执掌重权,未必能与王敦并肩共进,门庭之重或不能助其成事,反成为羁縻牵绊,最后某观此人,蜂目豺声,弃亲用羁,背贤任恶,岂是人主之相? 至于陶侃,呵呵~~奚狗耳,外见逼于王敦,远走交广,内则年岁已高,诸子不和,将来必有夺嫡之祸,故天下英雄,皆鼠辈也。“ 蔡豹意外的看着候礼,候礼平时不显山露水,似一木讷之辈,但是能对天下群雄逐一点评,姑且不论对错与否,光是能说出来,其见地就远远超过了寻常人物,毕竟当时受限于通讯和交通,很多人对时局并不了解。 更何况蔡豹细细思忖,各人均有各人的弱点和不足,确如候礼所言,这只能说明,候礼潜怀异志,居心甚深啊。 候礼摆了摆手,苦笑道:”蔡公不必如此看我,海内板荡,破家灭族者比比皆是,哪怕势如东海王越、苟郗、王衍之辈,亦是倾刻间灰飞烟灭,我不能不为家族考量啊,就说那王处重,若有机会,必定会对你我下手,夺甲掠众,将你我破家灭族。 而杨府君乃当世奇才,去年你我初见其人,尚是一名不经传的客卿,今年却成了手握重兵的一方豪强,将来就算不能一统天下,裂土分疆亦非不可为,投效明主,当投于微末,以杨府君崛起之速,明年理该全控东海,三五年内席卷淮北,届时再投之,怕为时已晚,不得重用!“ 蔡豹沉默了半晌,许久才道:”以此次出兵来说,若非王处重逼迫,你我岂肯淌这浑水,奈何王门势大,我等虽知王处重居心恶毒,却不得不为之,本最好的结果便是如沈士居,刘正长等人损兵折将,甚至兵败身亡亦有可能,但幸与杨郎为伍,至你我全身而退,且实力大增。 这一路行来,老夫也曾设身处地的以己度沈士居,若落此局中,该如何破局,只是……哎,依然是一步步陷入深渊,与石虎硬拼不可自拨。 杨郎此人,计用正,兵用奇,正奇相辅,势无可挡,一旦入局,即难跳出,况杨郎世处大度,不偏不颇,确有人主之范,又朝气勃发,敢作敢为,堪当一代明主,但你莫要忘了,杨郎夺兵杀酋,手段亦狠辣啊!“ 候礼沉吟道:”候某倒是能理解一二,毕竟杨府君根基浅薄,不似你我尚有家业支撑,若不行凌厉杀伐,怕是会受制于人,倘若易地而处,候某亦会效仿。 蔡公无须过多担心,杨府君必适可而止,若是逢军头便杀,那他何必善待陈川?将来又有谁人敢于投他?此仅为权宜之计,杨府君并非不识轻重,其实你我与之有旧,投之必得重用,尤其是蔡公你,杨府君与你有救命之恩,投效合情合理,岂不是胜过于王处重麾下提心吊胆?莫非蔡公就不想留名于云台?“ 蔡豹没有立刻说话,一张老脸现出了显而易见的挣扎之色。 候礼脸一沉,不悦道:”蔡公该不是存有门第之见,嫌弃杨府君出身低微罢? 请蔡公莫嫌候某说话难听,你我二人,皆为高门眼中流民帅,驱之若犬,烹之若豚,若不另起炉灶,如何翻身?既使蔡公不为自己,也该为子孙计啊。 再说那江东蔡谟与你同族,你征战沙场,任劳任怨,他却以幸进高门,到头来名位竟比你高,卖命反不如卖脸,这是何道理,你就甘心受此屈辱?“ ”候将军多虑了,老夫怎会不为门楣打算?“ 蔡豹叹了口气:”高门又如何,当刀砍来是脖子比别人硬,还是多了条命?老夫蹉跎多年,早已看开。 杨郎赤子之心,待人以诚,投了杨郎,倒不必担心将来如走狗被烹了,只是……你我皆为王处重麾下,而王处重未有失德,怎可轻易弃之?“ ”哼!“ 候礼冷哼一声:”当初若非王处重软硬兼施,你我怎会入他公府,本就心不甘,情不愿,弃之有何不可,或者你我索性暗结杨府君,与之里应外合,攻破下邳不费吹灰之力!“ ”不可!“ 蔡豹连忙喝止:”弃之已于名声有损,更何况反叛作乱,王处重虽手段不光彩,但怎么说你我皆领了公府之职,除非王处重调任别处,或于德有亏,否则决不能叛。“ 况杨郎尚不愿与沈士居正面冲突,皆因有朝庭名份约束,若你我夺了下邳献与杨郎,你让杨郎如何自处,莫非学徐龛那般公然作反?“ 候礼急道:”难道你我就坐困下邳蹉跎岁月?甚至被王处重夺甲灭族?“ ”诶~~“ 蔡豹摆了摆手:”杨郎与王处重必起冲突,杨郎手段,如丝织网,绵密不透,王处重困于网中,或会行差踏错,若有失德之举,便是你我起兵之时,届时里应外合,即可夺之,亦不必再为流言蜚语所挠!” “还是蔡公考虑周详,那我等静候时机便是!” 候礼点了点头。 …… 直到第二天正午,杨彦军中三万余人才全部渡过了沂水,浩浩荡荡的行向郯城,其中大部为泰山乡人,与泰山的穷山恶水相比,郯城一带地势平坦,麦田处处,就仿佛来到了天堂,也让他们对未来的生活更加有了信心。 傍晚,全军行至郯城西门,门口已有近百人出迎,以崔访为首,均是公府掾吏与杨彦的亲人。 杨彦向崔访拱手笑道:“怎当崔公出迎。” 崔访也拱手道:“府君言重了,此战大捷,我等与有荣辱。” 掾属们齐声施礼:“贺府君凯旋归来!“ 杨彦摆摆手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若非诸君于后方勤勤勉勉,解我后顾之忧,我怎敢放手施为,此功非我一人独享,诸君皆有其份。“ ”谢府君!“ 众人齐声称谢。 有一些随着杨彦从江东过来的,如萧温、萧仁、朱锲等人,均是长舒了口气,自杨彦领军出征以来,他们的心就始终悬着,毕竟无论是家族还是个人命运,都与杨彦捆绑在了一起,而今次形势之复杂,敌方之强悍,都让人难心安心,直到昨天传回了大捷的消息,才算是放下了心事。 还有一部分是被杨彦解救的士人,也唏嘘不已,本来有几个并不看好杨彦,打算一旦战败的消息传来,就寻机开溜了,但是一场大捷坚定了他们跟随杨彦的信心。 另较为特殊的是阎平父子,阎氏被杨彦掠夺了家产丁口,要说没一点想法那是不可能,只是杨彦的手段让他们不敢轻易暴露心思,原手下似乎也安于现状,行止更是小心,而今次大胜,可以说彻底击碎了阎氏的任何侥幸,从此之后,只能安安心心在杨彦手底办事了。 杨彦恰好瞥了眼阎平父子,就望向了萧巧娘,巧娘正笑吟吟望着自己,数月不见,竟长高了些,头发浓密了些,胸脯也挺翘了些,他的目中,不禁射出了灼热之色。 第二三二章 巧娘献策 (谢谢好友乾坤雍德的月票~~) “阿玲,快随我拜见郎君。” 萧巧娘一把拉住崔玲的衣袖,催促道。 “这……” 崔玲迟疑道:“将军是你的郎君,与我有什么干系,我还是不去了吧,免得让人误会,也对大父的名声不好。” 萧巧娘讶道:“你心里有鬼?“ ”怎可能!“ 崔玲急声分辩,脸面都涨红了。 萧巧娘嘻嘻一笑:”既如此,那给郎君道个贺又怎么了,来吧,还有你阿璇,你是阿姊的好友,你也有义务向郎君道贺。“ 说着,又用另一只手拉住了郗璇。 ”我……“ 郗璇本来见着杨彦率东海军班师,心里颇为惊疑不定,要知道,她和郗迈周翼是偷偷跑出来的,原计划于入冬之前回邹山,料天衣无缝,可是东海军竟然大胜而归,那家君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这该如何是好? 正当她心事重重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然被萧巧娘抓住,又不好挣扎,只能不情不愿的步向杨彦。 “妾们贺郎君凯旋归来!” 萧巧娘盈盈施了一礼,崔玲和郗璇则是扭扭捏捏不动,于是回头压低声音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都站出来了还不给郎君见礼?” 崔玲粉面微红,郗璇微哮着小嘴,均是责怪的瞪了萧巧娘一眼,便勉强施礼:“妾们贺郎君凯旋归来!” 三个未满及笄的小娘子争奇斗研,倒是吸引了诸多目光,其中以崔访颇不自在,杨彦也是笑着摆了摆手:“托娘子们的口福,但愿日后能生擒石氏诸贼,送往建康市头寸磔脔割,来,都起来吧。” “谢将军!” 崔玲微红着脸起身。 郗璇则颇为不屑的撇了撇嘴。 杨彦这才细细看过去。 崔玲依然是用秀发遮掩着脸上的那道疤,倒是别有风韵,尤其是身形也渐渐长开了,也许是与河北人有关,虽与萧巧娘同年,但个头更加高挑,目测在一米六左右,才仅芳龄十四,胸脯也蔚然有了规模,浑身洋溢着浓郁的青春气息。 ‘哎,不知将来花落谁家啊!’ 杨彦略有些婉惜的暗暗叹了口气,他哪怕对崔玲没有什么想法,但是很明显,崔玲就是个美人胚子,未来成了别家妇人,心里总是有些吃味。 对崔玲脸上的那道疤,杨彦是不在意的,毕竟他的前世是医生,见惯了各种恶心的组织器官,对皮相的美丽视之为红粉骷髅,他更在意的,还是风骨。 美人在骨不在皮,有风韵,可称之为美,而无风韵仅具色相,亦行尸走肉耳。 正如现代的两大典型美女,一个是乍一看并不出众的何穗,另一个是长着一副网红脸的ab,在杨彦看来,ab徒有其表却无神,而何穗韵味十足,举手投足令人难忘,如有一亲芳泽的机会,他宁选何穗,而不是ab。 ‘md,自己想什么呢?’ 杨彦摇了摇头,当然了,他知道崔访不可能把崔玲许给自己,如果自己愿意以崔玲以正妻,或许软磨硬泡能说动崔访,可这怎么可能呢? 而且他和崔玲实在是没什么交往。 杨彦又看向了郗璇。 郗璇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身形较为瘦小,但是看脸庞和略微起伏的胸部,依稀可以判断出约在十三四的年龄,于是问道:“这是谁家娘子?” 萧巧娘绽现出了如狐狸般的笑容,转头介绍:“郎君怕是要大吃一惊,这位呀,乃郗公爱女郗璇,字子房,也是妾的闺中密友。“ 杨彦果然大吃一惊! 郗鉴那老匹夫的女儿来了郯城?刹那间,他凌乱了,就好象世界线产生了变动,如果不是他确定从没见过郗璇,说不定还会以为这小娘子对自己芳心暗许呢。 随着势位提高与实力渐长,杨彦对自己也越来越有自信,以前见着荀灌,尚要小心翼翼,但如果现在再见荀灌,他绝对会想办法创造些攫取佳人芳心的机会。 ”原来竟是郗公爱女,失敬失敬!“ 杨彦拱手呵呵笑道:”不知郗家娘子怎会来我郯城?“ ”这……“ 郗璇那巴掌大的小脸浮现出了一抹羞赫之色,她总不能说,是陪两位兄长过来赌博的吧,她把期货交易看作搏戏,无非是比樗蒲更加刺激。 萧巧娘理解的笑道:“这个以后再和郎君说,诸公都久等了,郎君赶紧进城吧。” “嗯~~” 杨彦点了点头,诸人如众星拱月般,围着杨彦向城里走去。 荀华或许是故意的,与女亲卫们挤啊挤,把萧巧娘、崔玲和郗璇拱到了杨彦身边。 郗璇咬了咬牙,转头问道:“将军既凯旋归来,那家君想必也该回去了吧?” 杨彦一本正经道:“我与郗公形同忘年,彼此惺惺相惜,依着路程来看,或许还比我早回两天,郗家娘子不妨在我这郯城多留一段时日,若是郗公得知,必是欣喜!“ 荀华暗啐,郗鉴要是知道了郗璇跑来郯城,怕是能气的吐血,不过杨彦这份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她倒是挺欣赏的。 郗璇俏面又是一黯,原本还存点侥幸的,这下子完蛋了,一时之间,芳心无比焦急,只想着得赶紧回去和两位兄长商量下。 “将军,能否给我等讲一下此战经过?” 这时,朱锲忍不住问道。 “也罢……” 杨彦娓娓诉说起来。 他讲的还是挺客观的,对任何人不予评价,但众人仍是整理出了络脉,均是倒吸了口凉气,包括崔访在内,许多人的目中均是现出了奇光。 从表面来看,淮北形势并未发生大的改变,徐龛还是徐龛,郗鉴还是郗鉴,沈充也是沈充,刘遐韩晃王邃各安其位,但是实力对比已经发生了显著变化,此战之后,徐龛和沈充或将一撅不振,而己方的实力则急速壮大,为将来横扫淮北奠定了基础! …… 由于舟车劳顿,天色也晚了,军中并未摆酒宴,回了住所之后,杨彦把怜香等歌舞姬交给了巧娘安置,巧娘回来时顺便端上饭食,有肉包子、水饺,酱煮猪蹄,猪血烧豆腐、毛豆炒肉丝和排骨汤。 因为刚收过豆子,仓库里堆积如山,有了多余的豆子,就可以磨豆腐了,军中又有碱,加碱进去,豆腐又白又滑,比当时常见的豆腐好了十倍都不止。 猪肉则是按杨彦要求,杀猪放血,可以减少公猪的骟味,当然了,即使找来高手骟猪,也不能彻底去掉骟味,只能把味道再减一点,毕竟猪种不同。 当时的猪,都是中国本土的黑毛猪,肉质较粗,生长较慢,而现代吃的猪,全是从西方引进的白皮猪,肉质细嫩,长的也快。 这是没办法的事,只能改良一点是一点。 萧巧娘与杨彦围坐着一张长案,这样吃饭,比较有家庭气氛,萧巧娘也非常珍惜每一次和杨彦的独处,这是只属于她和杨彦自己的空间。 杨彦早饿坏了,近两个月的作战,肚子里的油水被剐的精光,这时连话都顾不得说,大吃特吃,萧巧娘看着,嘴角溢出了幸福的笑容。 好不容易,杨彦吃了个大半饱,才放下饭碗,端起排骨汤,边喝边问道:“你给我说说郗璇是怎么回事,她怎会跑来郯城,又怎么和你成了好友?” “郎君,是这样的!” 萧巧娘解释道:“郗璇和郗迈周默一起来的,这两人偷了郗鉴五十斤金子过来炒期货,据郗璇自己说是因不放心,所以跟来监督,妾也是听容娥提到,才去见了郗璇,结果脾味相投,自然就成了闺中蜜友啦!“ 杨彦又问道:”他们赚了还是亏了?当地的乡豪有没有参与?“ 萧巧娘点点头道:”具体要问容娥,不过据妾所知,容娥挺能干的,不知用的什么手段,郯城徐氏、陈氏、孙氏、郑氏等十几个乡豪都参与了,甚至还有外县的人过来,乐此不彼,至于郗迈和周默嘛,大概赚了一千多石粮食吧。“ ”哦?“ 杨彦惊讶的问道:”这么多,是不是容娥放水了?“ ”这……“ 萧巧娘迟疑道:”有一部分是这二人凭本事从乡豪手上赚到的,另外……妾也授意容娥放了一部分水。“ ”为何放水?“ 杨彦问道。 萧巧娘咬咬牙道:“妾觉得,应该放长线钓大鱼,现在让他们少赚一点,到明年开春有了收获,就会带着更多的钱粮过来,将军您要是觉得差不多了,可以反手下空单闷杀,断去郗鉴的粮草,再适时拉拢依附他的民众,难道郗鉴还敢发兵攻打郯城?“ 杨彦怔怔看着萧巧娘,半晌,叹了口气:”巧娘,你长大了。“ 萧巧娘现出了喜色,笑盈盈道:“多谢郎君夸讲,对了,妾还要问郎君一事,郎君看郗子房如何?” 杨彦愕然道:“有何用意?” 萧巧娘俏面微红,如做贼般的四处张望了番,才小声道:“郗子房可能过两日就得回邹山了,将军有没有想过……与子房生米煮成熟饭?“ ”唔!“ ”咳咳咳~~“ 杨彦正喝着排骨汤,一大口热汤差点喷出来,亏得他及时咽了回去,却也因此呛到了。 “郎君,郎君!” 萧巧娘连忙起身,抡起小粉拳敲打着杨彦的背部。 第二三三章 差点着了道 (谢谢好友书友160222192654639和好友东海令狐冲的月票,好友狗虎的打赏~~) “巧娘啊巧娘,你还真敢想!” 好一会儿,杨彦的咳嗽渐渐止住,哭笑不得道。 萧巧娘索性不回去了,偎着杨彦坐下,才解释道:“妾是这样考虑的,郗鉴到底有名望,杀又杀不得,捉也捉不得,偏偏郎君还打他的主意,若是把他的人手掠走,必反目成仇,虽然届时郗鉴可能手头无兵,威胁不到郎君,但是凭着他的名望四处造谣中伤,郎君能奈他何? 郎君若一怒之下杀了他,那郎君就是曹孟德,他就是边让,死了还千古留名,骂名则留给郎君,若是听之任之,他肯定会以为郎君怕了他,变本加厉的中伤郎君,就象……就象一只苍蝇让人恶心,却还打不到他。“ 杨彦呵呵笑道:”天下间,敢把郗公比之为蝇,恐怕你是独一份,不过你说的也对,如郗鉴这类的名人确实很麻烦,就算按我的方法,彻底把郗公搞成身败名裂也不容易,所以你就想让我和高平郗氏联姻?“ 萧巧娘枕着杨彦的胳膊,摇了摇小脑袋:“郎君与郗氏联姻绝无可能,妾听子房说过,郗鉴中意的是江东名门子弟,曾放言,将来必为子房在王氏、羊氏与诸葛氏中择一良婿,因此……恐怕郗鉴就没把郎君放在眼里,当然了,妾不是说郎君才学不著,而是那老家伙有眼无珠……“ 杨彦打断道:”说重点。“ ”噢!“ 萧巧娘吐了吐小舌头,又道:”妾的打算是,郎君与子房生米煮成熟饭,若是子房怀了郎君的骨血,郗鉴就算不认郎君这个子婿,难道还能不认那个孙儿?都是一家人嘛,有再大的怨气也可以化解的。 再退一步说,即便郗鉴心硬如铁,那子房也嫁不出去了,将来不得是乖乖回到郎君怀里?“ 杨彦不置可否道:”郗璇是你的闺中蜜友,你这样算计她,心里就没丁点愧疚?“ ”没!“ 萧巧娘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世间有哪个男儿能比得上郎君,宁为郎君妾,不为别家大妇,郗子房若与郎君共赴巫山,或许刚开始可能难以……接受,但日子久了,她会知道郎君的好,恐怕赶还赶不走呢。“ 杨彦倒是来了兴趣,问道:“照你所说,郗璇与我素无渊源,又不曾倾心于我,如何肯与我共登床榻,你知道我的,对女子使强我断不为之,我可不是那种人。“ ”妾知道郎君当然不是,妾自有妙法,郎君等一下。“ 萧巧娘俏面红了红,跑了出去,不片刻,居然带着郗璇进来了。 “巧娘,都这么晚了,你为何拉我过来,将军还在里面,恐怕不大好吧?“ 郗璇进了屋子,发现杨彦也在,就不安的问道。 郗迈与周翼白天沉迷于交易当中,天黑收了盘,回到客栈,还喋喋不休的互相讨论,又是画图,又是把各种消息汇总,几乎都忘了有郗璇的存在。 郗璇平时也不和她两个兄长住在客栈,由萧巧娘安排住隔壁。 萧巧娘诡诡的笑道:“子房,你这两天就要回去了,郗公必会责怪,所以我把你找来,让郎君帮着拿个主意,郎君一向智计颇多,或许能帮到你呢。“ 郗璇正为此事发愁,听了这话,略有些心动,但还是问道:”那……明日不行么,为何非得今晚,我……和将军终究是不方便共处一室的。“ 萧巧娘点点头道:“话是这么说,但郎君很忙,你想啊,打了胜仗回来,得了数万丁口,光安置分派就不是三两日能完成,因此事急从权嘛,哎呀,你担心什么,这里除了你和郎君,又没有外人,难不成你还担心我会往外说,败坏了你的名节?“ ”那……好吧!“ 郗璇想想也是,勉强同意,随即向杨彦施了一礼:”妾见过将军,请问将军有何妙策?“ 杨彦哪有什么妙策,郗璇偷了郗鉴的钱过来玩期货,哪怕赚了些粮草,回山也不会被郗鉴放过,主要是性质恶劣,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趁着老父不在家,竟然敢乱跑,还是跑到自己的地盘,这还了得? 不过他又好奇巧娘会如何安排郗璇与自己共赴巫山,当然了,仅止于好奇,他就想知道巧娘会有什么手段。 在相处中杨彦渐渐了解到,萧巧娘颇有些心眼,又有些精灵古怪,如让她安排,或会想办法渐渐渲染出气氛,自己再稍微主动些,凭着前世的泡妞经验,对付郗璇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理该不吃力,可是自己能这么做么? 于是,杨彦笃定的呵呵笑道:”郗家娘子,私下不用多礼,先请坐。“ ”噢,妾多谢将军!“ 郗璇挨在案头坐了下来。 萧巧娘嗅了嗅鼻子,眉头一皱道:“着实是匆忙,竟轻慢了子房,我这就让人把案头收拾了。”说着,转身向外唤了几句,进来了两个健妇,收拾着残羹冷菜。 萧巧娘也不经意取了一束线香引燃,丝丝缕缕的轻烟升起,渐渐盖过了屋子里的饭菜味道,让人精神一振。 “将军,妾洗耳恭听!” 郗璇催促道。 杨彦不禁看向了萧巧娘,他也没招。 “我出去煮两碗茶来,一会就好!” 萧巧娘却是转身就走,出了屋子。 “巧娘!” 郗璇回头呼唤,但萧巧娘已经不见影子了,这让她颇不自在。 如今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与杨彦,本没什么交往,既尴尬,又不安,只是抽身就走吧,又显得无礼,她只能安慰自己巧娘出去煮茶,很快会回来,那就等等吧。 杨彦也很纳闷,他不明白巧娘把自己和郗璇留在屋里究竟想做什么,难道仅仅是与郗璇独处,自己就会不老实?这简直是笑话! 郗璇的身形只如十一二岁的女童,连萧巧娘都不如,这样的女子有何吸引自己之处? 作为在灵魂上的成年人,杨彦还是喜欢饱满一些的。 而郗璇除了皮肤白嫩些,水灵些,脸模子周整些,几乎一无是处,杨彦不禁抬头看了过去。 这一看,顿时呆住了! 郗璇俏面微红,呼吸略有急促,眼角隐泛桃花,浑身竟散发出一种难言的魅力。 那扁平的胸脯,在这一刻,仿佛别有韵味,让他的心里起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欲望。 “万里白玉寻莫是,唯见中原两点红,玲珑娇秀亦奇趣,心胸坦荡天下容!” 杨彦不由吟诗赞道。 郗璇顿时娇躯一颤,脸红的似要滴出血来,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心里好象有一头小鹿在拱着,非常难受,也很想发生些什么。 杨彦同样有这种感觉,鬼使神差的低低唤道:“子房!” 郗璇猛抬头看了过来,恰见着杨彦那火热的眼神,还残存着的不多理智让她感觉到了害怕,起身就要跑开,却是被杨彦一把拉进了怀里。 “不要!” 郗璇低呼一声,随即就被一片火热紧紧包裹起来! …… 屋子里,荡羡着靡靡的气息,杨彦觉得自己浑身将欲炸开,这时,郗璇低呼了一声将军,声音糯糯甜甜,又似带着几分催促和迟迟不及第的不满。 杨彦陡然一震! 这一声叫唤,把他的理智给唤回来了,与自己在一起的,怎么是郗璇? 自己连郑樱桃那样的平胸大美女都能随意送人,又怎可能会对郗璇感兴趣? 不对,肯定有问题! 要是换了一般人,多半是顺水推舟,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但杨彦前世是当老师的,颇有操守,他不可能就这样害了人家女孩子的名节,于是强压下冲动,赶忙把郗璇推了开去,拾起衣裤,匆匆穿上。 郗璇也在一怔之后,清醒了些,再一看自己,惊呆了! “啊!” 郗璇失声惨叫:“将军,怎会如此,你对妾做了什么,妾怎会……“ 杨彦头脑乱糟糟的,他唯一能确认的,必然是萧巧娘搞的鬼,虽然心里有些恼火,但清楚此时势必不能露怯,否则会被郗璇记恨一辈子,于是无辜的两手一摊:“郗家娘子,男女之间彼此吸引,乃天地至理,也许是屋里的气氛让我们都情不自禁的难以克制自己,若要强说,只能是在错误的时刻,两个错误的人做了错误的事,幸好你我悬崖勒马,未能错上加错。 当然了,杨某做为男子,自有冒犯之过,还望郗家娘子匆要记挂在心,若有所求,杨某将酌情予以补偿。“ 郗璇也是头脑乱哄哄,虽然未曾与杨彦真做那事,可是自己的样子,又与真做有何区别,自己的名节已经毁了。 只不过,这能全怪杨彦么,自己也很主动啊,并未有半点抗拒。 那么,能怪巧娘么?巧娘把自己找来是好意啊! ”呜呜呜~~“ 郗璇忍不住掩面痛哭,她只能怪自己。 ”郗家娘子……“ 杨彦倒是有些不忍了,毕竟他是个男人,不管有万般理由,占了郗璇便宜是真的。 ”请将军不要看妾!“ 郗璇哽咽着,抓住衣裙催促道。 杨彦背转过身,身后传来悉悉率率声。 不片刻,郗璇如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巧娘,又是你弄的好事,还不进来?“ 杨彦怔怔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向外唤道。 第二三四章 得陇望蜀 (谢谢好友最爱依韵的月票~~) 萧巧娘畏畏缩缩的进来,低眉顺眼,都不敢去看杨彦。 杨彦是真的有些恼火了,冷声道:“第三次了罢?” 扑通一声! 萧巧娘拜伏在地,挤出了几滴泪水,这才道:“妾知道错了,但妾这么做也是为了郎君,否则郗鉴立意与郎君为敌总是麻烦,若是郎君不满妾私自做主,妾甘愿受罚,呜呜呜~~“ 正说着,萧巧娘突然痛哭流泣,瘦削的肩膀剧烈颤抖着。 看着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哪怕杨彦知道这小娘子绝没有表面那般老实,他的眼前,也不自禁的浮现出了往昔的点点滴滴,那时虽然清苦,却颇有一种鬓首相磨,青梅竹马的情趣。 许久,杨彦的心软了下来,摇了摇头:“你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也不能就这样去祸害人家娘子是不是?如果我和郗璇真走到了最后一步,以她的身份,只能与我为妻,这不是为难我么?我怎能娶她?“ 萧巧娘抹着鼻子道:“慧娘倾心于郎君,郎君将来是要娶慧娘的,子房可为妾。“ ”呃?慧娘?“ 杨彦一怔,葛慧娘的身影映现在了眼前。 说真,他对葛慧娘没有太多的感觉,主要是相处的少,于是问道:‘你听谁说的?” 萧巧娘睁大眼睛,打量着杨彦,渐渐似是明白了什么,才不满道:“郎君可真狠心,慧娘真是白白挂念郎君了,这事恐怕郎君没法任性,因为……葛家世叔和世叔母皆有以郎君为婿之意。“ 杨彦顿觉头疼,娶了葛慧娘,就没法娶荀灌,但自己根本说不出拒绝二字,世间事,果然难以事事顺心啊! 萧巧娘瞥了眼杨彦,吞吞吐吐道:“郎君可是为荀家女郎烦恼?妾认为,或许另有转机呢,那,妾给郎君分析,首先荀家女郎嫁不出去,郎君可以慢慢来。 其次呢,妾感觉荀家女郎似乎有点避着郎君,这也许是与身份上的差异有关,荀家女郎生怕把持不住自己,连累了门楣家风,可若是郎君成了亲,荀家女郎自会去了顾忌,应与郎君正常交往,到时就看郎君的手段啦!” 这听起来似乎是蜚夷所思,自己结了婚,荀灌凭什么就会和自己接触,不过仔细一想,也不完全没道理,荀灌肯定是做好了单身的准备,也不会去考虑给自己做妾,那么,心无挂碍之下,当大有可为,如果能得到荀灌,娶葛慧娘他毫无压力。 ‘自己这算不算得陇望蜀呢?娘的,自己就是个渣男!’ 杨彦暗骂了自己一句,就道:”这些事八字还没一撇,暂时按下不说,还是继续说说郗璇罢。“ 萧巧娘道:”郎君不必有心怀愧疚,给郎君做妾是子房的福份,虽然这次功亏一篑,但子房定会铭记于心,也虽然起了些变数,但也许将来会有用的,其实郗璇是个美人胚子,郎君得到子房并不吃亏。” “不吃亏?” 杨彦嘿的一笑。 郗璇的身形太单薄了,就和小学女生一样,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他都怀疑自己会不会有负罪感,甚至在最后关头能及时止戈,也应与郗璇的身材有些关系。 如果换成荀华、怜香、兮香或菱香中的任何一个,他敢肯定,自己绝对没法克制住。 “郎君不生巧娘的气了?” 萧巧娘观察着杨彦,小心翼翼问道。 “先起来!” 杨彦摆了摆手。 “嗯!” 萧巧娘猛一点头,居然破泣为笑,站了起来。 杨彦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小娘子越来越过份,颇有些恃宠生娇的趋势,不敲打不行,但巧娘是她的心头肉,重了舍不得,轻了就象今天这样,啥用也没有。 “郎君,巧娘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萧巧娘察言观色,倒是主动认错。 “哎!你这小妖精!“ 杨彦一把将萧巧娘拉入怀里,捏起那秀气的下巴,重重叹了口气。 “郎君,不要,巧娘热孝未除,请郎君体谅!” 萧巧娘连忙挣脱出去。 杨彦也清楚自己的情况,实不宜与巧娘过多接触,于是问道:“你在香里加了什么?” “啊?” 萧巧娘惊呼掩嘴,仔细观察着杨彦,确定杨彦并没有生自己的气,才讪讪道:“妾得了些羊淫藿,研磨成粉,叫人制成了线香。“ 难怪! 羊淫藿在医学上用于补肾,但是还可以起到催情的效用,把羊淫藿择捡干净,研磨成粉,加入酒、菜肴和饭食,或者制成线香此燃,无论男女都会渐渐亢奋,并互相吸引,更妙的是,它的效用不强烈,是渐进式的,又没有味道,哪怕着了道都不知怎么回事。 就如郗璇,还以为是自己春心荡漾,情难自禁呢。 “你……你这小娘子,果然是门道颇多!” 杨彦无奈的摇了摇头。 萧巧娘低着脑袋道:“郎君,妾真的知道错了,现在妾去探望子房,免得她有什么想不开的举动,要不要……妾把荀华姊姊给郎君叫来?” “嗯!” 杨彦挥了挥手。 萧巧娘提起裙角,奔了出去。 不片刻,荀华迈着大步进来,问道:“将军叫妾何事?” 杨彦再也按耐不住,猛的横抱起荀华,奔进里间。 “将军,将军,妾先服侍将军沐浴!” 荀华羞喜交加,那火热的男子气息,让她全身酥软,只是出于女儿家的矜持,无力的挣扎着。 “洗什么洗,待我品尝过你的滋味,我再服侍你好好洗!” “嘭!” 杨彦反脚一踢,把屋门踢上,连自己带荀华滚落床榻! …… 一夜过去,几度风雨,落花残红,玉人旖旎! 接下来的时间,杨彦又开始忙碌起来,这一次掠来的近两万五千泰山乡人中,老弱妇孺占了一万五,彻底解决了军中的光棍问题,每一个单身的军卒,都被许以了一名三十以下的妇人或娘子,剩余则惠泽丁役,就这样,还剩下些四五十岁的年老妇人。 于是那些被杨彦从阎平手上解救回来的中老年男性也有福了,几乎每人都成了家,虽然他们的妻室同样年老,可自己本就老朽不堪,谁也别嫌谁,主要还是在一起搭伙过日子,相互照料着,有个家的样子。 很多中老年男子激动的痛哭流涕,本以为自己是东海军中最底层的存在,却是没想到,杨彦仍然记得他们,给了他们妻室,给了他们一个家。 当天晚上,那些老男人们就迫不急待的拥着老妻入了洞房,别看年龄大,但那方面的功能依然不弱,有很多人在老妻的接连讨饶之下,才意犹未尽的收了枪。 不过还别说,家里有了女人就是有一样,第二天一早,几乎个个容光焕发,就连他们那些上了年龄的妻子,似乎都年轻了好几岁。 同时兵力随着人口的暴增也跟着翻番,出征之前,有卒六千六百,现扩充到了一万两千,其中水军两千、骑三千、弓一千五、步卒五千五百,又有鸳鸯军两百阵,即两千两百人。 杨彦的亲卫也扩充到了五百骑,并且逐步提拨了一些非荀氏,如张访之类担任各级将领,荀华也在五十骑女亲卫的基础上消化吸收了百名紫衫骑,使得女亲卫扩编到一百五十骑。 对于女亲卫的婚配,杨彦不强指,不阻止外人追求,也不强求一旦婚配就必须退出,但只有一个要求,须许为正妻,不允许做妾。 本来女亲卫美则美矣,只是舞刀弄棒就没几个男人喜欢了,如果做妾,还能管束,做妻显然是自寻没趣,毕竟女亲卫并不是孤家寡人,而是有着一百多个好姊妹帮衬着,万一面红耳热争吵了几句,引来一大群拿着刀枪弓箭的女人冲上门来讨要说法,打肯定打不过,骂更是别想,这该如何是好? 尤其女亲卫的首领荀华还是杨彦的身边人,不怕不讲理,就怕枕头风啊。 这使得女亲卫竟无人问津,虽所经之处,每每都能惹来各式各样的热切目光,又以那百骑紫衫为甚,各具风姿,即便是那些胡女,看久了也觉挺有韵味的,但真正敢于搭讪追求者,一个都无。 另借着重新整军的机会,杨彦在军中全面推行了三三制与五色旗制度,说是五色旗,实际上有七色,杨彦掌红旗,盔缨为红色,全军独一份。 领军大将掌红黄间色旗,平时掌握在杨彦手里,只有战时才会下发,盔缨也为红黄间色。 军主掌橙旗,盔缨为橙色,作为领军主将的时候,上交橙旗,更换为红黄间色旗。 幢主掌黄旗,盔缨为黄色。 营主、队正、伙长和什长各掌绿、蓝、紫和黑色。 在当时的染色条件下,绿和青很容易混淆,因此杨彦去掉了青色,增加了黑色,其中伙长和什长不掌旗,也不强制披甲,他们的服色反映在服装上。 亲卫属于特殊的存在,不掌旗,不按旗色整军,是属于杨彦的私人武装力量,至于旗号的固定含义,需要在演习中逐渐演练。 总之,通过三三制和五色旗,杨彦彻底把兵权抓在了手心,不经他赐予红黄间色旗,将领只有领军权,没有作战权,任何人都不能私自发动战争。 第二三五章 郗鉴病了 郗璇在那事过后的次日,连与杨彦道别都不曾,便与郗迈和周翼携带着本钱与赚来的粮食匆匆离去,十日之后,赶回了邹山。 “哈,阿妹,叔父见着这些粮食必然欣喜,怎会责怪我等,你且放宽心!” 这一路行来,郗璇就如丢了魂般,不言不语,闷闷不乐,郗迈以为是担心被郗鉴责怪,于是笑着劝道。 周翼也微笑道:“阿妹实是不用多想,若是外舅责难,由我俩一力承担便是,总不至于叫阿妹受了半点委屈。“ ”嗯!多谢两位兄长。“ 郗璇轻轻点了点头。 十天了,她仍未从阴影中走出。 其实并不完全是阴影,与杨彦的半幕荒唐,对于她也是一种从未经历过的体验,激活了她的身体,也撬开了她的情感之门,使她意识到,原来男女相处竟会让人如此愉悦。 那天刚刚跑回屋子的时候,她伏床痛哭,连自杀的心思都有,但随着巧娘的开导,又经过这么多天的反复思量,她觉得这就是一笔糊涂帐,剪不断,理还乱。 而且杨彦及时悬崖勒马,算是在某种程度上保全了自己的清白,她的心里又有些感激。 当然了,她知道自己哪怕红丸勉强未失,也不再清白了,杨彦是第一个与她坦诚相对的男子,二人之间的种种不堪入目,每每回想起来,都会面红耳赤,也忍不住的去回味,去想。 女孩子非常珍视自己的第一次,郗璇忘不了那种使灵魂颤栗的滋味,忘不了杨彦那火热的吻与可恶的大手,还忘不了这个除了红丸,已夺去她一切的男子,包括她的心。 她发现,自己的心里,住进了杨彦的影子。 ‘何日再能与君相见呢?他会记得自己么,会来向阿翁提亲么,可是他的出身如此低微,阿翁怎会愿意呢?’ 十四岁的女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虽然郗璇的身体未能匹配她的年龄,心智却早已成熟,她深刻的体会到了相思之苦,暗暗叹了口气。 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郗璇突然发现气氛有些异常,不是说大捷么,山上怎会给人一种愁云惨雾的感觉? “阿兄,可发觉了什么?” 郗璇转头问道。 郗迈眉头一皱,沉吟道:“愚兄也正讷闷,似乎沿途所遇众人,均是心事重重,走快点罢,见了叔父,便可知晓!” 郗迈居住的草堂在山顶,三人加快脚步,来到门前,郗迈深吸了口气,问道:“叔父可在,侄迈求见!” “进来罢!” 屋子里传来了郗鉴那苍老无力的声音,这下子,三个人都觉察到了不对劲,相视一眼之后,推门入屋。 郗鉴高卧榻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额头枕着白巾,面容消瘦,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锐利,浑浊而又昏黄,竟然病了! 本来与石虎一战损失了两千多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对手是以凶残著称的石虎,能打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 可最终的获利者是杨彦、蔡豹和候礼,这就让他没法接受,再经与沈充、钱凤、刘遐、韩晃等人分析推演,很明显,从回兰陵运粮开始,杨彦就悄然布了一个局,自己竟然踏入局中! 想他郗鉴年近五旬,什么风浪没经过,什么苦没吃过,所谓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到头来却折在了一个毛头小子手里,他的心气如何能平? 回师的路上,带着沈充赠予的百车粮草,又遇上了老冤家徐龛,郗鉴不敢与徐龛交手,经腆颜相请,以交出九十车粮草,并约定回山之后附送女子千人作为代价,才得以放行。 送钱送女保平安,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尤其郗鉴的困境还不仅止于此,山上的粮草本就不足,六千卒伏于外,粮草的消耗更是惊人,这其实对于郗鉴是一场豪赌,摘到桃子就能回血,只是没料到,他的踪迹被杨彦识破了,逼迫他由暗转明,由棋手跳入棋盘,成了棋子,不得不与石虎兑子硬拼,结果自然是什么好处都没落到。 在徐兖的几支诸候里,以郗鉴的处境最为险恶,除去杨彦那一派不谈,别家虽然也损失惨重,却并未伤及根基,粮草是能保证的,而他把山民的保命粮拿去作战,又没有回报,眼见凛冬将至,能否渡过都不好说。 及回了山,又意外的发现,他的长女与侄子外甥偷了自己的压箱底黄金跑去郯城赌钱了,差点一口老血没喷出来,四重压力之下,焉有不病之理? 再说句不中的话,哪怕没病,郗鉴也要装病,否则他拿什么向山民交待? “阿翁,你怎会如此!” 郗璇心肝一揪,连忙奔了过去。 “哼!” 郗鉴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 “哎~~” 于郗鉴身边服侍的许氏叹了口气。 郗璇咬了咬牙,向许氏问道:“阿母,阿翁可有大碍?怎会如此,又病了多久?” 许氏摇了摇头:“你们呀,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去了杨彦之的地方,就不怕回不来?还是先向你阿翁认错罢,消了气再说。” 三人相互看了看,纷纷跪于榻前。 郗鉴连眼都不抬。 郗迈咬咬牙道:“叔父,侄知错了,可侄也是为了山上着想啊!” “呵呵~~” 郗鉴冷笑两声。 周翼也小心翼翼道:“好教外舅得知,这一趟我们去郯城,一共赢了一千多石粮食回山,若不是急着赶回来,怕是能赢三五千石呢……“ 郗迈连忙打了个眼色,制止住了周翼的吹嘘。 不过郗鉴倒是有了兴趣,一千多石粮啊,如今粮食成了他的心病。 没有粮,任他兖州八伯的名气再响,民众总不能天天挖草根吃燕子老鼠,早晚会逐渐逃散,如果依附的民众没了,他的价值最少减半,流民帅也会陆续离开他,成为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那他即使成功南渡,也会因缺乏根基,被边缘化,建康街头的诸多流浪士人不缺他一个。 郗鉴用胳膊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许氏连忙扶住,又把枕头竖起,让郗鉴靠着。 “哦?赌钱还有赢的?说说看,是怎么赢了一千多石粮食?” 郗鉴这才问道。 周翼拱手道:“外舅误会了,甥与从兄并非去赌钱,而是参与期货交易……” 足足花了小半刻的时间,郗迈与周翼你一言我一语,才道明了来龙去脉。 许氏忍不住问道:“赢了一千多石粮食,那杨彦之怎会如此慷慨放你们回来?” 郗迈拱手道:“叔母有所不知,东海国乡豪十之三五皆参与交易,上百人济济一堂,气氛热烈,有时一笔交易就达数千石之多,若杨府君横加阻挡,岂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因小失大?” 周翼补充道:“舅母无须为我等担心,杨府君那市易行,每日收手续费与保管费,怕是就不下于百石粮,请恕甥说句不中听的话,千多石粮食根本算不了什么。“ 郗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只是病中头脑昏沉沉,没有过多精力琢磨,于是问道:“郯城究竟如何,你等在郯城过了一个多月,且与我说说。” “这……” 郗迈和周翼相视一眼,颇觉为难,这二人天天泡在交易所,哪里顾得上探查情况啊。 还是郗璇咬咬牙道:“阿翁,小女倒是略有了解,由小女来说吧。” “嗯~~” 郗鉴略一点头。 郗璇道:“小女刚去郯城的第二天,就结识了将……杨府君的侍婢萧巧娘,倒也谈得来……“ 郗鉴眉头一皱,显然很不高兴自家爱女与一个小婢女搅在一起! 郗璇连忙解释:”阿翁,萧巧娘并不真是婢女,出自于兰陵萧氏,是上了《百谱》的,只因流落在外,遇难时得杨府君搭救,所以才跟在了杨府君身边,况且杨府君并不拿萧巧娘当婢女,而是以内宅事悉数托之,郯城上至长史,下至贩夫走卒也很尊重巧娘。“ ”继续说!“ 郗鉴不置可否道。 “诺!” 郗璇接着道:“小女与巧娘渐渐地成了闺中蜜友,巧娘也不忌讳小女,出入皆以小女为伴,小女倒是对郯城有了些了解。 目前郯城的十余家乡豪并未向杨府君归心,大家共处一城,井水不犯河水,杨府君实际所辖,仅两万余众……噢,不,今次大捷之后,已经有了五万余众了……“ 郗鉴顿时面皮猛一抽搐,好处全被杨彦得了,自己损兵折将,难以为继,这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啊! 郗璇也发现了老父的异常,不安的看了过去。 许氏叹了口气道:“那杨彦之小小年纪,却心思诡诈,手段恶毒,你父、沈士居、刘正长、韩晃等人皆为他算计,他所谓的大捷,是靠卑鄙手段得来,你父中了他的诡计,此趟出征,一无所得,反伤亡数千! 算了,暂时不说这个,子房你继续说。” 郗璇只觉得头脑中轰的一声,仿如一道霹雳当头劈下,俏面刹那间就失去了血色,她还以为杨彦真与自己的父亲成了忘年交呢,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檀郎坑害老父,老父痛恨檀郎,自己该如何自处? 第二三六章 任让之计 “子房?怎么了?” 见着郗璇的异常,许氏关心的问道。 “啊,阿母不必担心,小女就是没想到那杨……杨彦之竟是这样的人,小女没事了!” 郗璇晃了晃脑袋,敷衍过去之后,继续说道:“小女发现,郯城每一个人都有活做,有挖煤的,有打铁的,有制盐制硝的,还有各种工匠,反倒是种田的没多少,幼童皆有所学,老弱也力尽其能,不象我们邹山,很多人无所事事,而且小女还发现,东海军中施行一种很奇怪的制度,名为工分。 即除了每日定额配给,以一个中等力役一天完成的劳动量视为三分,依次递减为两分,一分,不干活为零分,每人按每日完工程度与工种不同计分,小女听巧娘说,待得杨府君掌控了东海全境,便以缴获物资依工分分红,工分越多,可换取的钱粮田宅就越多,作为个人私产。 好象有一些勤勉之人,已经攒下了数百工分呢,按巧娘预估,一百工分大概可换到一头牛,十亩田,数十石粮食,好几匹绢,足以供一个家庭的正常开支。 当然了,工分也不是绝对的,东海军掌握的财富越多,工分的价值就越大,将来分配的也越多,若军中没有结余,那就不分……“ 哪怕郗鉴再痛恨杨彦,都不得不赞叹工分制是一个天才构想,也切实可行,可以充分调动民众的积性性,全身心的投入工作当中。 不过随即,他的面色就黯了下来。 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搞工分制啊,说句难听的话,凭着杨彦的本事,东海国的诸多乡豪就是一头头待宰的猪羊,只要将来攻取,以其家资,足以分配下去,可是他不行。 邹山没有杨彦那样的条件,所有人都依附于他,他能宰谁?至于向外攻略,这真是开玩笑了,他自己对上徐龛屡战屡败,以至于宁可非常屈辱的被徐龛勒索,也不敢拼个渔死网破,还如何向外用兵? 若是在邹山搞工分制,首先提供不了那么多的活计让人干,其次会被人嘲笑为画饼充饥,只会更快的让左右离心。 “哎~~” 郗鉴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人与人,怎就差别这么大呢? 郗迈观察着郗鉴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小侄斗胆,敢问叔父对未来有何打算?” 郗鉴深深的看了眼郗迈,反问道:“你是否还想去郯城?” 郗迈吞吞吐吐道:“山上困难,小侄想再去赚些粮草周济乡民。” 郗鉴没有说话,眼里隐现挣扎之色,郗迈、周翼,甚至郗璇都紧张的心肝一提,她也想去郯城,当面向杨彦问清楚。 许久,郗鉴才挥了挥手:“你俩既然想去,那就去罢,凡事小心点,适可而止。“ ”诺!“ 郗迈和周翼现出了喜色,施礼应下。 郗鉴又看向了郗璇,问道:“你可与杨彦之接触过,此人究竟如何?” “小女……” 郗璇的神色,变得极度不自然,吞吞吐吐道:“小女只远观之,并未与杨府君交谈,请阿翁见谅。” 许氏诧异的看了郗璇一眼,她总感觉这个便宜女儿言不由衷,不过无缘无故,她是不会乱说的。 郗鉴或许与在病中有关,也没注意到,只挥了挥手:”子房你身为女儿家,私自下山成何体统,罚你禁足三月,抄《列女传》百遍,你等也不用过于沮丧,我已经让人送信给大司徒了,若是顺利的话,明年或可南迁!” 这个消息,有如一剂强心针,让人精神一振,南归是邹山所有人的心愿,在这穷乡僻壤,缺衣少食,又受徐龛欺凌,简直是呆够了,做梦都想去江东过安稳的日子。 只不过,郗璇却是患得患失起来,她知道郗鉴素有拿自己与江东高门联姻的心思,过完这个冬天,自己也将及笄,若是去了江东,指定一门亲事,那该如何是好呢,还能再与他见面么? 自己是把他忘掉,只当作一场意外,安安心心做别人的妻子,还是如西厢记里的崔莺莺那样,不顾一切的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依着对郗鉴的了解,既然能明确的当面说出,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的,这让她颇为烦恼。 也确实如此,战败断绝了郗鉴的最后一线希望,而杨彦又让郗鉴感受到切实的威胁,与徐龛不同,徐龛是要钱,杨彦却是要他的命,断他的根基! 徐龛用蛮力压迫,底下的民众只会害怕,或者愤恨,不会有谁去投奔徐龛,杨彦则是从民心下手,以先进的制度和丰衣足食与郗鉴争夺,招招击中郗鉴的软肋,就问郗鉴怕不怕? 在给王异的信中,郗鉴明确提出了南归的要求,并愿意以郗璇适配王门女,隐隐表达出高平郗氏愿以琅琊王氏马首是瞻的意思,他不相信王导会无视于手下的数万民众,这次还是有些信心的。 但是包括郗鉴在内,从来没有人去考虑杨彦答不答应的问题,杨彦已经把郗鉴视为待宰猪羊,现在猪羊自己要跑,他能答应么? …… 苏峻也在听取着韩晃的汇报。 “此战说来,不能全怨杨彦之,沈士居有策不纳,优柔寡断,至大好形势断送,被迫与石虎于荒郊野外决战,杨彦之则伏有骑兵,奔袭奉高,一举破之,断去了石虎的老巢……“ 韩晃说的异常仔细,甚至杨彦在宴会上的言辞与表现都一丝不落,苏峻也听的非常仔细,许久,才叹道:”此子,潜怀异志!“ 韩晃问道:”将军,那我等该如何对待杨彦之?要不要趁他尚未坐大,联合各家灭杀,或者……先夺回淮泗口,断他的归路!“ 苏峻轻笑一声:”杨彦之潜怀异志,与我何干?他在淮北,我在江淮,若说与之为敌,王邃、沈充、曹嶷、徐龛皆有可能,怎么也轮不到我,我何必挑这个头?眼下我等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控制淮陵。“ 任让是苏峻的谋士,三十来岁,颌下三缕黑须,颇显名士风范,这时拱手道:”将军怕是过于乐观了,虽淮北群雄并立,形势复杂,但其实亦有脉络可寻,关键节点便在沈充。 只要沈充南逃或是被击破,邹山必然不保,杨彦之可轻取,再往北袭泰山,取琅琊,两面包围青州,逼迫曹嶷作出选择。 故若杨彦之真能崛起,其势必如雪崩,滚滚直下,让人猝不及防,且此子亲善下邳蔡豹和候礼,自当引为后盾,御北上之卒,倘若淮北失去,江淮焉得保?将军须早做准备!“ “这……” 苏峻沉吟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莫非要袭取淮泗口?” 任让摆摆手道:“郑观等富临县诸乡豪虽实力薄弱,却据早年阎平所筑坞堡,易守难攻,只须撑上十天半个月,杨彦之必来援,届时将军反成了出头鸟,姑且不谈能否胜之,只要战了,便是白白便宜了刘遐,沈充之辈,他坐山观虎斗,将军岂肯甘心?” 苏峻拱手道:‘依先生之见,可有教我?“ 任让捋顺微微笑道:”杨彦之随着实力坐大,早晚必对郯城乡豪动手,将军可秘密放风给沈充,留意郯城动静,一旦此人动手,沈充必会联络刘遐、将军,甚至还有郗鉴发兵,配合郯城乡豪,里应外合,一举歼灭此子!“ 苏峻眉头猛的一跳,问道:”我等同为晋臣,干涉用何借口?“ 任让呵呵一笑:”凌虐乡人,残害士民,郯城乡人不堪暴政,向外求援,我等念其无辜,本欲居中调和,可那杨彦之骄狂自大,目中无人,遂一怒之下挥军攻打,为郯城、为淮北主持公义,除此恶霸。 总之,将军只须附从,不必首倡,挑头者,自有沈充、刘遐与郗鉴担当,届时将军取回淮泗口,让那帮子乡豪看看清楚,谁才是淮陵之主!“ ”先生妙计,里应外合,杨彦之焉有不破之理?便依先生所言!“ 苏峻抚掌叫好! 第二三七章 东海水晶矿 一直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东海军才初步整顿完毕,人手也安排了下去,五万人如一个超大型的建设兵团,吐故纳新,加速运转起来。 这日,杨彦带上军卒、亲卫和部分工匠往东行去。 东海国下辖郯、祝其、朐、襄贲、利城、赣榆、厚丘七县,往郯城以东百来里隶属于厚丘县,也是今江苏省东海县的地界,是全国著名的水晶之乡,水晶总储量达三十万吨。 别看市面上的水晶好象不怎么值钱,一些水晶项链,吊饰,几百上千就能买到了,甚至品相差的只卖几十元,可在当时,水晶绝对是最顶级的珍稀宝石,与品相上乘的珍珠同价。 水晶与石英一样,都由二氧化硅构成,二氧化硅结晶完美称为水晶,结晶不完美则是石英,就自然界而言,完美结晶的水晶只占极少数,绝大部分都是石英矿。 也就是说,石英与水晶的区别并不在于二氧化硅的含量,而是结晶体的形状,东海石英的品质是全国最高的,被称为高纯或超纯石英,二氧化硅的含量普遍达到99.9999%。 杨彦此行的主要目地还是开采石英矿,用以烧制玻璃,水晶顺带为之,挖到了就当发笔横财,挖不到反正埋在地底下,跑不了,以后慢慢挖。 “就是此处,开挖!” 石英矿与别的矿不同,往往以串珠状呈带形分布,连绵数十里,一般来说,一块石英带的总长度不超过二十米,宽度在一到两米之间,因着这个特征,虽然在整个东海地区分布有三百八十多条巨大的石英脉,但是想一次性找准还是很不容易的。 杨彦看了半晌,指向一处。 顿时,叮叮当当声响起来,上百名工匠与壮役挥起钢锄,挖掘起来,每一个都戴着厚实的口罩,护着口鼻,因为石英粉尘吸入肺里,会致尘肺病,同时也是一级致癌物。 石英矿藏普遍埋藏不深,从地表到地下二十米左右,只要找准地方,把浮土清除,通常都能挖到石英矿。 所有人睁大眼睛看着。 崔玲这次也好奇的跟了过来,此时向萧巧娘问道:”难道郯子又给将军托梦了吗?“ 萧巧娘摇了摇脑袋:“我不清楚,这些日子都是荀华姊姊服侍郎君,你问荀华姊姊吧。” 崔玲看了过去。 荀华俏面微红,自从那晚与杨彦共赴巫山之后,二人食髓知味,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每晚,杨彦都会把荀华找来,如胶似漆,颇有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意味。 其实杨彦的灵魂并不是童子鸡,也开过荦的,虽然他是正派人,但在婚前曾交过好几个女友,各有过一段故事,本不该对荀华如此迷恋,主要还是荀华的身体素质远超寻常女性,又因大运动量,刚健有力,这种体验是一般的柔弱女性没法给予。 杨彦迷恋荀华在床榻上的疯狂。 后来连荀华自己都看不过去了,曾道:“杨郎专宠于妾,妾甚是感激,但杨郎还须顾及别人,宜雨露均沾,妾给杨郎把怜香叫来吧?“ 杨彦自然婉拒。 荀华也没办法,反正自己提醒过了,檀郎不纳,自己有什么办法呢,而且她也乐于与杨彦缠绵于床榻之间,换了别人代替自己,虽然在理智上能接受,但在感情上,仍是有点吃味的。 这时,荀华便是羞道:“将军做的什么梦我哪知晓,不过看将军如此有把握,理该是郯子托梦了吧?” 崔玲将信将疑的把目光移向杨彦。 “停手,快停手,将军,将军,快来看!” 突然,一名年老工匠一把扯掉口罩,激动的叫唤起来。 “哦?” 杨彦与众人对视一眼,纷纷快步上前。 晶莹的矿床上,赫然绽放着几簇紫色的晶柱,边缘锐利,质地纯净,在阳光的映射下,反射出炫目的光芒。 “紫精,将军,这是紫精!” 一名来自于石虎紫衫骑的女亲卫激动的大叫道。 “什么?紫精?” 人群中喧哗开来。 紫精就是紫色的水晶,当时人把水晶叫做水精或水玉,因含有铁和锰的成份,故色泽趋紫,其中以为深紫至大红为极品,这几簇紫水晶紫的发红,正是极品中的极品。 在水晶界中,紫水晶并不罕见,不过中国的紫水晶储量极少,往往以透明水晶为主。 “紫气盈盖,此乃天降祥端,大吉之兆也!“ 跟来的萧仁,也忘情的大叫。 众人均是心中一凛,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何祥端会降到杨彦身上?再联想到传的沸沸扬扬的郯子托梦,很多人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 想想也是如此,秦始置东海郡,汉光武帝十七年,进皇子刘阳为东海王,东海遂为王国,汉魏晋历数百年,东海王至少有个几十个,却无人得知地底下有紫精,偏偏杨彦一来,紫精随之现世,这不是天意还是什么? 杨彦觉察到气氛不对,一股狂热的气氛正在蕴酿当中,如果此时有人叫出什么天授,天意之类的僭言,显然对他有害无益,于是赶忙道:“挖,继续挖,底下应该还有,小心点,挖出来重重有赏!” “诺!” 工匠们气势如虹,仿佛力气都大了几分。 毕竟这是紫精啊,寻常人哪有机会掘出紫精,传言紫气乃贵之极,自己若能沾染些紫气,虽然不曾有,也不敢有称王称霸的念头,可这也是门楣大兴的征兆啊。 哪怕是工匠,也拥有一颗光大门楣的心。 水晶的硬度为7,和钢锉的硬度一样,而且紫水晶不是单独生长,往往和石英矿伴生,挖掘过程中,既吃力,又得小心翼翼。 渐渐地,一簇簇的紫晶显现,总高度近三尺,阔达五尺,堪称紫精之王,哪怕只是半成品,伴生在紫水晶上的石英尚未清除干净,还得运回去细细雕凿,却也如绽放的紫色花朵,被洁白的矿床映衬着,瑰丽而又震憾。 “好漂亮啊!” 崔玲忍不住赞道:“将军若以此紫精进献朝庭,或能换来个刺史当当。“ 杨彦笑了笑没说话,他打算把紫水晶送给裴妃,他曾对裴妃说过,愿以海内奇珍奉养之,这绝不是虚言,凡是能搜罗到的奇珍,都将一一进献给裴妃,映衬出裴妃那天底下最为尊贵的身份。 与裴妃相比,朝庭的封赏他根本看不上眼,只要裴妃能绽现出刹那的笑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挖掘的进程中,除了这一簇超巨型紫水晶,偶尔还会出现小型的粉色水晶,透明水晶,这都是意外之喜,也是巨额财富。 当时水晶之所以能卖出天价,一方面是水晶矿不象铁矿、铜矿等矿藏会因氧化锈噬等现象在地表或附近显露出蛛丝马迹,水晶矿是岩石矿,发现就是发现,发现不了老天爷也不会给提示。 另一方面就是以当时的科技条件,水晶没法加工。 当然了,这一趟前来的主要目地是烧制玻璃,杨彦让人搜集石英,磨研成粉,再搭起炉灶,拉起风箱,锻烧着置入窑内的石英、纯碱、石灰石和长石粉末。 长石是地球上最常见的一种岩石,只要稍微注意一点,在花岗岩、或山上的不知名岩石中突然出现一段青色或粉红色的不透明岩石,这多半是长石,开采非常方便。 长石因富含钠和钾,易于融化,起助熔的作用。 但石英的熔点为1750度,而煤炭最高只能提供1400度的高温,不足以融化石英,即使添加了长石,也只能软化,勉强拉制出平板玻璃,没法提纯,也没法制造玻璃器皿。 实际上欧洲在文艺复兴时期的玻璃大多为紫色或青色,就是与烧制温度过低,杂质无法提纯有关,好在东海石英矿的纯度足够,几乎可以省略提纯的工序。 至于要想做出真正的玻璃制品,只有两个途径,一是开发油田,石油可以提供超过1700的高温,足以融化石英,吹制出各种器皿。 而最近的油田是胜利油田,位于青州乐安郡境内,也就是现在的山东东营。 另一方法是利用石墨坩埚把温度烧上去,两种方法,都指向了曹嶷,突然杨彦发现,曹嶷这他娘的就是断老子的财路啊! “郎主,琉璃出来了……请郎主观之。” 这时,一名工匠吞吞吐吐的唤道。 “哦?” 杨彦与众人赶了过去。 平地上垫着铁棒,上面铺着块一尺见方的玻璃,这怎么形容呢? 表面如波纹般起伏,也许与拉制的过程中未能一次成形有关,内部可见清晰的皱折,密密麻麻,分布着一道道细纹,严重影响透光性。 不过唯一的好,烧制出的玻璃是透明的,没有颜色,也充分表明了石英矿的纯净程度。 工匠们都知道烧制失败了,均是低着头,讪讪不吱声。 “很好!” 杨彦却鼓励的笑道:“初次烧制成这样,已经超乎我的想象,虽然这块琉璃并不成功,但至少有形,证明制法无碍,接下来无非是熟能生巧,在挫折中总结教训,寻找规律,别急,慢慢来,我陪着你们,何时烧制成功,我何时回郯城!“ ”诺!“ 工匠们得了鼓励,大为振奋,也均感责任重大,几个带头的,聚在一起开始讨论起来。 第二三八章 以女为妾 ”阿翁,儿调查清楚了!“ 郯城孙氏坞堡内,孙谋长子孙超步履匆匆,神色凝重步入堂屋。 ”快说!“ 孙谋催促道。 东海军凯旋归来,让郯城各家都感受到了压力,尤其是杨彦回城之后,并未与各家家主通风,消息的闭塞,自然会产生猜疑,使得一股紧张交织着不安的气氛在各家坞堡间蔓延开来,毕竟坞堡和公府天然对立,杨彦的强大,对于郯城乡豪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坞堡相对于公府处于劣势,公府由朝庭任命,手握名份大义,公然对抗,就是谋反,这也是陈川不容于祖逖之后,只能北投羯胡的根本原因。 如今公府强大了,坞堡所要考虑的,就是会不会被破家灭族。 “阿翁,那杨彦之仅带千余骑出征,却玩弄郗鉴、沈充、刘遐、韩晃等诸雄于股掌之上,与蔡豹候礼暗伏精奇,奔袭奉高,致使石虎大败而逃……” 孙超得到的消息,源于东海军士卒的吹嘘,这也是没办法,人有了得意之举,会有自我表现的欲望,禁都禁不住,会向熟人吹嘘,以显示自己的能力。 虽然这一战的功劳绝大多数归于杨彦,但作为参与者,也与有荣焉啊! “今东海军已拥众五万余,总兵力达到了一万两千,另杨彦之有亲卫数百,据说个个皆为精锐,以一当十,毫不费力!” 孙谋的眉头紧紧拧起,他万万料不到,去年才率着几千老弱病残的杨彦,仅仅一年过去就发展到这个程度。 城内各家的兵力虽然超过杨彦,但问题是,难以把力拧到一处,很容易被各个击破,这不是保证,签下盟约就有用的,事关生死,盟约只是一张废纸。 “把你妹阿媚叫来!” 许久,孙谋才转头道。 “诺!” 孙超施礼出屋,不片刻,带回了一个容貌秀美的娘子。 这正是孙谋的幼女孙媚,年方十六,正是待嫁之龄。 “小女见过阿翁!” 孙媚盈盈施礼。 “嗯~~” 看着自己的女儿,孙谋的目中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不过立刻便摆摆手道:“不必多礼,为父问你,你可知东海国相杨彦之?“ 孙媚柔声道:”小女听说过此人,却素未谋面,不知阿翁因何提起。“ 孙谋叹了口气:“那杨彦之少年奇才,相貌俊朗,我欲许你与他为妾,你意下如何?“ ”什么?“ 孙超惊呆了,不敢置信的望向了孙谋! “阿翁!” 孙媚也俏面煞白,猛抬起头来,她是孙谋的嫡女,自幼学习礼乐文章,就是为了将来结个好亲。 郯城郑、徐、陈三姓,孙氏已各有女适之,其余的中小乡豪孙谋看不上眼,本打算拿孙媚与外地豪强联姻,就连孙媚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今日,父亲是要把自己送与他人为妾啊! 妾和妻是有很大分别的,与人为妾,在夫家几乎就没了地位,这对于自己,对于家族都是一种羞侮,哪怕对方是东海国相那又如何?她不愿与杨彦之为妾。 “阿翁!” 孙超也急声道:“阿妹知书达礼,容貌秀丽,性情温婉,与杨彦之为妻都不算辱没了他,怎能与他为妾?我孙氏虽然不是士族,但儿已调查清楚,那杨彦之也不是高门,又未曾娶妻,凭他今日之势位,以妹妻之,恰是门当户对啊,岂能自甘低他一头?“ “哎~~” 孙谋重重叹了口气:“晚了啊,若是去年,把阿媚许与他为妻,或可无碍,但今年他大势已成,岂会再看上我等乡豪之女?若有半分可能,为父怎会叫阿媚受丁点委屈,实是不得己而为之啊! 沈充上位之初,就对兰陵乡人斩尽杀绝,莫非你以为那杨彦之真与我等郯城乡人亲善?看看周边的祖逖、沈充、曹嶷、徐龛,谁不是如狼似虎? 那杨彦之只是实力微弱,有心无力,故与我等虚以委蛇,什么不以察察为明,真当为父信了他?无非是他知情识趣,寻不着由头与他动手罢了,而如今,形势已大变,他手握万余锐卒,又有战无不胜之威名,怕是早晚会与各家撕破面皮,兵戎相向!“ ”哼!“ 孙超怒哼道:”他若敢发兵前来,大不了渔死网破便是,我郯城十余家集兵可得精锐两万余,并未不能胜之!” “呵!” 孙谋自嘲般的笑了笑:“为父如何没考虑过,但你认为,各家有几分可能联手对阵杨彦之?沈充、刘遐之辈折在他手上,不就是各怀鬼胎么,若是存有一丁点的公心,焉能给他混水摸鱼的机会? 可理是这个理,真临到自己头上,又有谁能做到?天下如此,淮北如此,我郯城亦如此啊! 若动起刀兵,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百年家业,岂能坐视倾颓?即便是附于人后,为父也得为我孙家争一争,说不定反因祸得福。“ 孙超迟疑道:”阿翁,沈士居固然拨戾嚣张,可那杨彦之未必会向我动手啊,他若要找事,总得有个由头吧,咱们不招惹他便是,难道他还能平白无故的发兵来攻,莫非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 孙谋冷笑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杨彦之想找麻烦,总能找到,就看他愿不愿意找罢了,为父岂能把家族安危寄托于他人的善心之上? 况那杨彦之无论文韬武略,皆称翘楚,将来或成大器,而我孙氏说到底,只是乡间一豪宗,淮北大地比比皆是,若论起实力,不过勉列中游,以阿媚许之为妻,怕是会触怒于他,届时除奋力一战,再无他法,故只能委屈阿媚,为父亦是为家族计啊,当然,我绝不勉强,你若不愿,就当为父从未提过。“ 孙媚浑身剧颤!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她清楚父亲只是以退为进,打悲情牌,若是自己真不识好歹,只怕从此就是家族的罪人了。 再说了,她有拒绝的余地么? ‘罢了,罢了,自己终究是命苦!‘ 孙媚幽幽叹了口气,心里对从未谋过面的杨彦竟然有了些怨恨,若不是他,父亲又怎会逼着自己做妾呢? “小女愿从阿翁吩咐!” 孙媚盈盈施了一礼,眼角缓缓滑落了两行泪珠。 孙谋点点头道:“纵然做妾,也不能太过于委屈,该有的仪式还是有要,待得杨彦之回来,为父便与你登门拜访,料来无妨,届时你阿兄也可以此为由,入他公府,慢慢为我孙家谋一席居身之地,好了,都下去罢。“ ”诺!“ 孙超与孙媚双双施礼,转身离去。 孙超又多看了眼自己的妹妹,暗叹一声,作为嫡亲兄长,他清楚自家阿妹是如何的心高气傲,这可真是受委屈了! …… 三天之后,经过多次失败,一块几乎完全透光的平板玻璃终于现世,当然了,与现代流水线生产的玻璃还是有略微区别,毕竟是手工打造,表面如细看,稍有点起伏,厚度也不绝对均匀,这也没办法,手工做的没法要求太高,只能逐步改良,真正要想做到完全平整,只能在攻取了青州之后,把融化的玻璃液浇灌入模具中,制做平板玻璃。 不过总体来看,透光性极佳,没有偏色,映射人物不变形,杨彦还是很满意的。 “这就是琉璃板啊,好漂亮!” 萧巧娘和崔玲小心翼翼的捧着玻璃,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女亲卫们也是啧啧有声的赞叹。 杨彦挺无语的,玻璃有什么漂亮的? 他做玻璃的目地倒不是用在窗户上,除非将来能够模板化生产,否则一块块打磨加工成同一形状,人力成本根本就负责不起,他的目地是做镜子。 “这才是半成品,还要再经一道工序,拿来吧。” 杨彦呵呵笑道。 “噢!” 崔玲颇有些不舍的把玻璃交还给了杨彦。 一名老工匠笑道:“好教几位娘子放宽心,琉璃制法我等已熟练掌握,未来可大量制出。“ “嗯!谢谢老丈!” 崔玲点了点头,随即眼角一瞥,注意到了陶盘里,呈放着十余枚透明的珠子,中间穿孔,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彩色的光芒,不禁问道:“这是何物?” 第二三九章 祖逖死讯 在石英矿的周边,往往会伴生石棉,石棉是一种丝絮状的硅酸盐,防火,耐高温,杨彦让人把石棉编织成手套,这些透明珠子,就是拿软化的玻璃捏出来的玻璃球,趁着还未冷却的时候,以钢针穿刺,留下孔洞,可串在一起,做成玻璃手链或者玻璃项链。 “拿着!” 杨彦抓起一把玻璃球,递了过去。 “多谢将军!” 崔玲欢喜的接过,不片刻,就被几个女人瓜分了。 “好象如此圆润的珠子只有珍珠吧!” “珍珠哪有这般透明,此物名贵之极,若是能佩带上一副琉璃项链,我此生无憾!” “我们求求将军,今天将军看起来心情不错!” 女亲卫们议论纷纷,不时拿灼热的目光瞥向杨彦。 荀华打了个眼色给萧巧娘,萧巧娘会意的笑道:“郎君,姊妹们都很喜欢,能否给姊妹们各做一副琉璃项链?” “佩戴这玩意儿,还不嫌丢人,不行!” 杨彦一口否决。 “啊?” 女亲卫们纷纷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萧巧娘也不依道:“郎君,琉璃虽然名贵,但郎君用不着如此小气吧?” 杨彦耐心解释道:“你恰恰说反了,琉璃最不值钱,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在你的脚底下,石英矿脉有三百八十条,你想想会有多少琉璃?我不是小气,而是佩戴什么不好,为何佩戴最最低贱的琉璃珠?待将来开采出了金钢石,就可以把水晶打磨成珠,届时给你们每人打造一条水晶项链,岂不是胜过琉璃。“ 在前世,玻璃珠子是工厂生产的废弃物,价值以分计算,杨彦可不想拿玻璃珠糊弄自己人,这些珠子,他是打算拿去建康痛宰肥羊。 至于水晶珠子,完全是个馅饼,开采出金钢石只是第一步,接下来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如何打磨金刚石。 郯城是中国原生金刚石的主产区,产于金伯利岩筒中,自上世纪七十年代起的二十年间,以郯城为中心,北至临沂、南至江苏宿迁的百公里范围内,合计发现单体质量百克拉左右的钻石六枚,最大达158克拉,堪称中国钻石之王。 其中以为郯城县沙墩镇陈埠村为钻石的主产区,位于当时的郯城以北约五十里的山区,但杨彦至今未着人发掘,一是寻找辩认金伯利岩需要时间,更要运气,他哪有钻大山的时间?二来钻石的硬度是10,打磨钻石,只能靠钻石粉以水磨功夫一点点的磨,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磨出一把切削水晶的钻石刀具,杨彦实在没有开采钻石的动力。 “那……妾们听郎君的!” 萧巧娘大概听出了杨彦的言不由衷,撇了撇嘴。 “郎主,请看!” 不片刻,工匠们拿着面镜子回来了,镜子的制做非常简单,在玻璃的一面涂抹上锡和汞的混合液体。 “嗯,不错!” 杨彦对着镜子左照右照,非常清晰,人物几乎不变形,这让他有了种回到现代的感觉。 “崔家娘子,你看看?” 杨彦又发现崔玲正好奇的看着自己,于是笑着把镜子递了过去。 崔玲将信将疑的对着镜子一照,顿时惊呆了,这是自己么? 毕竟铜镜打磨的再光滑,透光度和亮度都远不如玻璃镜,就算照出轮廓,但肤色没法照出,崔玲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眉如弯月,眼若繁星,樱桃小口,唇红齿白,肌肤洁净,双颊染着淡淡的腮红。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如此美丽。 只不过,当她悄悄拢起了遮于脸颊的一缕秀发之时,一条狞狰的暗红色伤疤赫然呈现,又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阿玲,让我看看!” 这时,巧娘把脖子凑到崔玲后面,崔玲就看到镜子里突然多出了一张脸,顿时吓的惨叫一声,手一松,啪!镜子落地上摔碎了。 “这……将军!” 崔玲回过神来,不安的看着杨彦。 杨彦挺无语的,摆摆手道:“没事,镜子要多少有多少,将来每个家庭,都配一面镜子。” …… 又在矿区呆了三天,工匠留下来继续开采,杨彦则带着几百面镜子和上千颗玻璃珠回了郯城,其中的相当一部分是近人高的全身镜,他相信把镜子拿建康,必能卖个好价钱。 “将军,昨日传来信报,祖逖已于月前过逝。” 杨彦刚迈入郡府大殿,崔访就迎上前,告之祖逖的死讯。 杨彦一怔,心情挺复杂的。 站在现代人的角度,他给予祖逖的评价并不高,但凡事要客观看待,祖逖并非穿越者,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相当不容易了,至少豫南在名义上,重新回到了朝庭的怀抱,同时他心里也对于与祖逖缘吝一面有些遗憾,不过这不代表杨彦因未能救治祖逖从而生出悔意。 他从不认为,救了祖逖的命,祖逖就会投效自己,当时人轻生死,重家族,更何况祖逖也是一方枭雄,救了祖逖,反是个烫气山芋,祖逖对人心的控制要远超郗鉴,祖逖不死,将来豫州民心就是个大麻烦。 人不可能一辈子光明正大,总有些事情会出于利益的考量。 崔访叹了口气道:“祖逖为朝庭稳住了淮西形势,使建康屏障达千里纵深,实居功甚伟,但朝庭仅追赠车骑将军,无爵无谥,着实令人齿冷。“ 杨彦冷冷一笑:”依律,有爵方能有谥,祖逖无爵,不给谥号倒也说的过去,可天下人哪能如此糊弄,司马氏有大江天险在手,自以为高枕无忧,何须把淮北诸雄当人看待?打发个车骑将军,祖氏理应感激泣零,对了,接任祖逖者是否祖约?“ 崔访点点头道:”朝庭以侍中祖约任平西将军、豫州刺史,接管祖逖部众,不过老夫不看好此人,祖约贪吝好财,心胸韬略远不及其兄,怕是未能服众,况将军放陈川回蓬陂,必为祖约劲敌。“ 杨彦沉吟道:”我放陈川回蓬陂的用意,除牵制祖约,便是因祖约无能,必守不住谯城,而陈川既叛了石勒,若羯军南下,除死战别无他法,届时我自会领军往援,不教河南寸土落入羯贼之手。“ ”将军高义!“ 崔访肃然起敬,拱手施礼。 其实崔访并不认同杨彦的一些施政措施,如杨彦构建大国企的想法,他就提出了会否与民争利的疑问。 杨彦答他:以后汉覆亡为例,根源便是税赋崩溃,朝庭收不上钱,养不了兵,受制于外藩豪强,乱臣贼子雀起,权臣一手遮天,至一发不可收拾,而国企可为朝庭开辟一条稳定的财源,哪怕将来税赋出了问题,朝庭亦不至断了钱粮,命操于人手。 至于与民争利的问题,怕是崔公有所误解,汉代的盐铁官卖是把盐铁承包给藩王宗亲,乃至权臣亲眷,朝庭据此收税,本质上还是税赋,国企则是自己下场经营,赚到的钱归朝庭,这与皇庄不同,皇庄收益归私帑,而国企利润归公库,当然,除了矿产资源,大多数的项目朝庭不会禁私人经营,有能者赚钱,无能者倒闭,仅此而己。 实际上杨彦还有一点没法和崔访说,国企不光是财源,还是基本盘,任何人执政,都要有自己的基本盘,杨彦的基本盘是什么? 士族不可能,只能部分合作,庶族说句不中听的话,还不如士族,士族至少按即定的规则行事,通常不会掀桌子,但庶族不同,看看宋齐梁陈就知道了,庶族上位,自己杀自己,杀的人头滚滚,力量内耗,族灭家破,因此杨彦选择的基本盘是国企。 虽然国企问题多多,优势也显而易见,既人多势众,又拥有一定的组织度,利益休戚与共,其中的关键是组织度,有组织的民众几十万就抵得上数百万普通人。 就象美国,美国的基本盘并不是那人数众多的八千万,而是中字头以及下面的几千万员工,只要国企不崩溃,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再大的风浪都能闯过去。 也虽然在晋代,构建国企的难度会比现代大的多,但历史早已证明,华夏文明的开疆拓土传统先后于汉唐受挫之后,后世的统治者吸取教训,渐渐地保守,封闭起来,最终不可避免的走向内卷化,以愚民,惑民为执政宗旨,凡事求稳,整个社会如一潭死水,也如一座巨大的囚笼,历宋明清,渐渐衰颓腐朽。 所谓改朝换代,只是原来的那帮子人搞的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实在干不下去了,那就再换一批,本质上是左手交右手的把戏,而有了国企,一方面给朝庭开源,有了稳定的收入,可以适当减轻民众的负担,让人至少能活下去,另一方面可以起到工业化导向的作用。 当然了,杨彦不是圣人,将来皇室也要从国企收益中提取一小部分的利润,用以维持日常开支,对于搞国企,他还是比较有信心的,随着人口增加慢慢发展,但是如何避免国企演变成内务府,还需要诸多制度上的配套建设,不过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杨彦无论如何,都要走出一条新路。 而崔访对国企没法完全理解,却不妨碍他欣赏杨彦的人品,至少杨彦从不空口白话,对手下人,也往往给予充分的信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仅这一点,已具备了明主的潜质。 第二四零章 婉言谢绝 (谢谢好友扶风剑客的月票~~) 杨彦侧身让过,摆了摆手:“崔公言重了,我辈华夏衣冠,怎容胡虏逞凶,杨某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不过祖逖即亡,王敦再无忌惮之人,想必明年就该下都了。” 崔访眼里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 王敦曾欲下都更分树置,先遣参军告朝廷,讽旨时贤,当时祖逖未镇寿春,瞋目厉声语曰:卿语阿黑,何敢不逊,摧摄回去,须臾不尔,我将三千兵,槊脚令上。 现祖逖逝去,再无人可制王敦。 从理智上来说,崔访对王敦下都,兵逼司马氏呈欢迎态度,他与苏峻一样,对杨彦的评价也是潜怀异志,甚至观察的更加透彻,毕竟杨彦的某些作为,已经超过了一个人臣的本份,但北方士人,对司马氏几乎不存在忠心的问题,他持有与候礼蔡豹同样的立场,效明主于微末。 他也选中了杨彦,这不仅仅是有救命之恩,而是君择臣,臣亦择君,至少杨彦怀有赤子之心,易于相处,并不是那种奸雄人物,更何况杨彦的文韬武略也让他赞叹。 可是在感情上,崔访又对司马氏有些同情,想那司马氏,诸王残杀,天下支离破碎,好不容易逃出一支,在建康立下了足,却又受权臣凌迫,让人不免感慨唏嘘。 那么,王敦下都,府君会怎样做呢? 崔访暗暗惴测起来。 “报将军,孙氏家主孙谋携子女求见!” 这时,一名亲卫入内禀报。 “哦?” 杨彦和崔访双双相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崔访拱手道:“府君与郯城乡豪并无来往,不妨见一见,看那孙谋打的什么主意!“ 杨彦点点头道:”快请!“ “诺!“ 亲卫施礼施去,不片刻,引了三人入内,分别为孙谋,谋子孙超,与一名十六七岁的娘子,容颜尚算秀美,打扮的也颇为得体华贵,举手投足间,隐有大家闺秀之风,只是面容透着丝冷漠,眼角隐含怨气。 “老夫见过府君,崔长史!” “拜见府君,崔长史!” 孙谋父子拱手施礼。 杨彦呵呵笑道:‘两位不必客气,这位是……“ ”容老夫为府君介绍一下,此乃小女孙媚,小名媚娘,年方十六,尚未婚配。“ 孙谋回身笑道:“媚娘,还不快给府君见礼。” “妾见过府君!“ 孙媚盈盈施了礼。 杨彦与崔访颇觉怪异,看这架式,孙谋明显是来提亲的啊,先不说杨彦会否应允,莫名其妙带着女儿上门,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尤其是崔访眼里,隐现出一抹淡淡的鄙夷之色。 他是清河崔氏出身,正宗的高门大族,以他的年龄,虽然不是族长,却也是族中的族老,对礼法最为苛刻,别说就这样冒冒然提亲,就是纳妾都有着固定的程序啊,到底是乡豪之家不懂礼数啊。 除了一种可能,即孙谋把自己女儿当作侍妾送与杨彦。 所谓三妻四妾,妾也不是随便纳的,妾家与主家实际上是一种名义上的主仆名份,勉强算是自家人,而侍妾连这层名份都没有,等于白送,能得点好处自是最佳,得不到算自己倒霉。 他认为,孙谋不至于如此下作。 ”孙家娘子不必多礼,来,三位请坐!“ 杨彦伸手示意。 ”谢府君!“ 孙媚再施礼称谢。 各人于席中分宾主落座,有婢女奉上酷浆,因孙媚在场,气氛总是不大自然,稍微寒喧几句之后,孙谋便笑道:“杨府君看孙某这小女如何?” 杨彦暗道一声来了,不过表面上只是淡淡道:“令爱天生丽质,孙老有此女,不知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份!“ 孙谋捋须叹道:”杨府君过奖了,老夫这小女,素来对府君钦慕已久,又因自惭形愧,不敢高攀,久而久之,竟愁眉不展,老夫恤之,故欲使之随侍府君身边,不求正室,甘为妾氏,还望府君怜其痴心,好生待之!“ ”哎~~‘ 说完,孙谋重重叹了口气,一脸的不忍和不舍。 孙媚则是浑身剧颤,脸面刹那间血色全无。 讲真,见到杨彦的第一眼,她是挺满意的,外形俊郎,年少有成,她认为配得上自己,若是明媒正娶,愿为杨氏妇,可是做妾,又怎甘心呢? “嗯嗯~~” 孙谋轻咳两声。 孙媚这才勉强挤了丝羞意出来。 杨彦却是拱了拱手:“孙老说笑了,令爱天生丽质,仪容优雅,怎能与人为妾,于情于理,都该以正妻之礼待之,惜乎杨某已有婚约在身,与令爱今生无缘,只能有失抬爱了。” 孙媚猛抬起头望向了杨彦,眼眸里满满的全是羞辱! 说来怪得很,孙谋想把她许与杨彦为妾,她觉得受了辱,被杨彦婉拒之后,她非但没有松了口气,反而更是觉得辱上加辱。 就好比自己已经不顾尊严了,形同于腆颜求欢,可这样都被拒绝,欲求一妾氏竟不可得,自己就如此不堪么? 孙谋与孙超也是交换了个意外的眼神,孙超正要说什么,被孙谋摆手制止,随即便道:“看来是阿媚没这福份了,既如此,我等不再相扰,告辞!“ ”本将送送孙老!“ 杨彦与崔访一同起身,把孙谋父子三人送了出去。 在登上车的一刹那,孙谋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眼里隐有一丝狠厉闪过。 待得车驾渐渐远去,崔访才古怪的看着杨彦,摇摇头道:”那孙家女虽不算绝色,姿容却也不俗,孙谋即许为妾,府君纳之便是,闺中自有乐趣,又何必却人好意?“ 孙媚的容貌属上等水平,与荀华一个等级,身材稍差点,但也不是豆芽菜身板,曲线算是玲珑,崔访也没说错,反正是妾,纳之便是,男人从不会嫌妾少。 其实杨彦并非没有犹豫挣扎,婉拒孙媚的后果自然清楚,这也恰恰是他拒绝孙媚的原因,如果不是出于郯城乡豪之家,换了别人向他献女,也许他就纳了,可是孙谋的女儿能纳么? 杨彦无奈的摇了摇头:“崔老虽言之有理,我却没法祸害别人家的女儿啊,孙谋若以家财丁口献我,安心为一农夫,我不会拿他如何,可这几无可能,将来若兵戈相向,孙媚该如何自处?“ 崔访眼里的古怪之色更甚,不解道:”孙谋献女,无非是府君势强,心生畏惧,欲以此保平安,然府君兵力尚未充分整合,此时尚不是动刀兵之时,纳之行缓兵之计,有何不可?孙媚不过一妾耳,府君莫非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杨彦颇为难以回答,毕竟这是时人的普遍价值观,前面睡了你家女儿,后面就跟你翻脸屡见不鲜,可杨彦做不到! 好一会儿,杨彦才苦笑道:”或许在外人眼里,杨某幼稚,迂腐,然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人总要有些底限,若是凡事以利益得失计,与禽兽何异? 我若是纳了孙媚为妾,必是四妾之一,孙氏就成了我的姻亲,将来还如何夺其田产人口?虽拒之或可令郯城乡豪断去侥幸,全力与我备战,但杨某宁可堂堂正正胜之,而不屑用阴谋诡计!“ 崔访征征看着这神色坚毅的少年,正如自己所说,不虚与委蛇,而是选择了硬碰硬,似乎是幼稚,迂腐的表现,可渐渐地,他理解了,眼里现出了如长辈看晚辈般的欣慰之色。 是的,人可以为恶,却不能没有底限,不能为达目地不择手段,当今乱世,又有几人存着底限?杨彦仿佛浊世中的一道清流,自己欣赏他,不也是与此有关么? “哎~~” 崔访叹了口气,问道:“府君操守实令人钦佩,老夫受教了,不过老夫多嘴问一句,不知府君与哪家女郎订了婚约。” “这……” 杨彦迟疑道:“倒也不是笃定,我只是听人说过,葛稚川有意将爱女许我。” “葛稚川,葛洪?” 崔访喃喃着。 杨彦军中一大堆姓鲍的,从侧面显示出了杨彦与葛洪的渊源,他也认为八九不离十,只是他那孙女的面容不自禁的浮现在了眼前,突然心口有些刺痛…… 第二四一章 龙骨战舰 孙谋以女为妾被拒的消息渐渐散播开来,有冷笑的,有暗中叫好的,也有人冷嘲热讽,但是没有谁敢于看热闹,这形同于相府明确释放出了拒绝和解的信号,也许郯城大乱在即,稍有差池,就将步上兰陵的后尘。 由于杨彦占着东海国相的名份大义,在没有进一步的表现出恶意之前,郯城乡豪不方便主动出兵,只是于暗中操演兵卒,秘密联络,做着万全准备。 杨彦则是按步就班,并不因婉拒了孙媚表现出任何厉兵秣马的迹象,毕竟他是东海国相,他不动手,谁敢先动手,先机掌握在他的手里。 ”神臂弩的关键在于弩臂,由于我们没法得到桑拓木,故可试着镶入薄钢片,若三个月内研制成功,为首者计甲等功一次,主要参与者计乙等功一次,其余参与人员计丙等功一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问来。“ 这日,杨彦正给弓弩匠和铁匠布置研制神臂弩的任务,对于神臂弩的原理,结合图样,他已经讲的很透彻了。 一名叫做桑良的弩匠问道:“将军,以追求弹性而言,钢片确有可取之处,据老朽想来,应与钢片的厚薄及淬火程度有关,我等皆会尽力,就是不知需要怎样才算研制成功?” 史载,神臂弩最远射程370米,可入榆木寸半,威力比当时普遍使用的大黄弩强多了,后世有发烧友完全按古法复制出了神臂弩,确是如此。 神臂弩需要使用到齿轮与机括,因为没有石墨的缘故,没法用钢水浇筑精密齿轮,暂时只能把熟铁融了浇制,而熟铁较软,易磨损,会影响到射程和精度,再考虑到工艺的问题,杨彦沉吟道:”百五十步,入榆木寸半,或射穿重甲。“ “这……” 工匠们现出了为难之色。 荀华也道:“将军,是否要求过高?大黄弩亦不至此!” 杨彦摆摆手道:“否则此弩怎配名神臂?不要有心理压力,大胆研制,将来随着改良,射程会更远!” “诺!” 工匠们齐声应下。 “将军,将军!” 这时,蒋钊的次子蒋炎匆匆奔了过来,施礼道:“将军,水军打造出的三艘龙骨战舰已可下水,家父吩咐末将请将军前去验收。“ ”哦?“ 杨彦大喜:”那好,现在就去!“ 一行人跨上马匹,轰隆隆驰向沂水。 由于沈充的水军就在上游,军中暂未挖掘船坞,依然沿用传统的造船法造船,在沿着岸边的众多船只中,三艘崭新的斗舰格外夺目。 “参见将军!” 蒋钊带着水军将领上前施礼。 “不必多礼!” 杨彦摆了摆手,问道:“这便是新造战舰?” 蒋钊点点头道:“此舰以龙骨支撑,舰内分隔出十余水密舱,卯接处均使用钢钉,建造耗时四十日,待得将来船坞造出,或可把工期缩短至月内,另坚固程度据老夫估计,应超普通斗舰倍余,又因隔出了水密舱,即便被敌舰撞角撞击,一时亦不得沉,除非水密仓损毁达半数以上。“ ”可否登舰看看?“ 杨彦大感兴趣道。 “老夫正有此意,将军请!” 蒋钊颇为自豪的伸手示意,并领着杨彦一行人登上了其中一条舰。 舰体超乎想象的平整,很明显,用石灰烧过的木料要比自然晾晒的木料更加适用,隐隐的,还有一股桐油的味道,船帮吃水线以上糊着泥,以防火攻,乍一看,全舰与方头方脑的普通斗舰并无区别,但细细看去,还是有不同的。 因着应用到龙骨的缘故,船底不再是扁平了,改为了棱形底,也因着船底的变化,船体稍显狭长,尤其是船首安装的一只粗大铁锥,在碧绿的河水中若隐若现,更是紧紧拽住了众人的目光。 “开船!” 蒋钊猛一声喝。 船体两侧伸出数十支大桨,翻起片片白浪,划动船只缓缓离岸,向着下游行去。 十月已是初冬时节,北风一阵紧似一阵,沂水上的浪头很大,可别看是尖底船,行驶在浪花中,竟比平底船还要稳些。 荀虎便是忍不住道:“将军,末将就不明白,船身如此尖窄,本该左右摇晃才对,却偏偏稳如行车,将军能否为末将解惑?“ 杨彦最喜欢下属不懂就问,也最讨厌别人不懂装懂,于是耐心解释道:“平底船因与水面接触大,故吃水浅,易受风浪干扰,而尖底船吃水深,哪怕水面波涛汹涌,水面以下亦很难被风浪影响,故稳定性也强,这和树木的原理类似,根扎的浅,易于被风吹倒,根扎的深,抗风能力也强,明白了么?“ 荀虎挠了挠脑袋,有些懵逼,看向了荀华。 荀虎和荀华以前在荀灌手下,一个掌男卫,一个掌女卫,情如兄妹,也有了一定的默契。 荀华代荀虎问道:“将军,别的我们都理解了,只是为何与水面接触大就吃水浅呢?” 杨彦无语的挥了挥手:“端个桶来,打满水,再拿块木板!” “诺!” 两名亲卫匆匆而去,不片刻,一个拎着桶水,一个拿着木板走了过来。 杨彦把木板交给荀华,吩咐道:“平着放入水里,往下按!” “噢!” 荀华摞起袖子,单掌把木板摁入了水里。 杨彦问道:“是否越按需要的力道就越大,也越难控制?好象木板总要从手心钻出一样?” “嗯!” 荀华点了点头。 杨彦又道:“把木板竖着按进水里。“ 荀华依言照做,木板本就深入水里三分之一,再稍一用力,就按了下去。 杨彦微微笑道:“可明白了?” “噢,末将明白了!” 荀虎恍然大悟。 荀华也现出明了之色,这是最基本的浮力与截面积的关系,她不知所以然,只知其然,没多久,又讶道:“前方怎会有一条民船?“ 前方约一里,飘浮着一条长达十丈左右的商船,陆续有水手坠下小舟,向岸上划去,不片刻,船上已空无一人。 蒋钊望向了杨彦,问道:”将军是否要回舱室?“ ”无妨!“ 杨彦挥了挥手。 ”那老夫就冒味了!“ 蒋钊向后猛一挥手。 顿时,两侧运桨如飞,战舰微调了方向,向前方的商船直撞而去! 荀华不由色变,但是看着杨彦稳如泰山的模样,也不好多劝,只是紧张的扶着船帮,瞪着那急速接近的商船,面色渐渐煞白。 时间转瞬即逝。 “轰!”的一声巨响,战舰猛的一震! “啊啊!” 女亲卫们放声尖叫,荀华更是在大叫一声之后,本能的抓住了杨彦的胳膊,就这工夫,船头尖角已狠狠刺进了商船的船尾! 喀啦喀啦声不断传来,尖锥借着冲势继续前刺,碎木片如下雨般落入水面,蒋钊大喝道:”倒船!” 水手倒划大桨,甲板后部也有十余名大力水手合力抬着两根粗木向船头奔来。 “咚咚!”两声巨响! 粗木猛的顶上商船船身,木屑纷飞中,战舰一顿,便急速后弹,河水则由商船的豁口处狂涌而入,以肉眼仅见的速度,船首越翘越高,仅片刻工夫,就于激起的旋涡中沉入到水底。 众人呆呆望向正咕噜咕噜泛着水泡的水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仅一撞,就摧毁一条船,这固然与船上没有搭载人员有关,可纵是如此,战斗力也强悍无比。 荀虎赶忙探头下看,船身靠头部的个别地方有松动开裂的迹象,不过并无大碍,船舱加装了水密仓,驶回码头修补下就可以了。 蒋炎深吸了口气,重重一拱手:“将军,有此战舰,他日驰骋于大江,谁堪为敌?” 蒋钊也是满面激动之色,虽然船不是由他设计的,却是他废寝忘食,亲自督造,他为自己能造出如此强大的战舰而自豪。 杨彦却是问道:“若是对上楼船,以此战舰,能否克之?” “这……” 蒋钊现出了迟疑之色。 楼船因其高大,可于船上置投石机,虽然命中率极低,但打着一下是一下,不沉也要重伤,况且楼船标配拍杆,操纵巨石撞向敌船,几乎是打中就粉身碎骨,哪怕船体以龙骨支撑,蒋钊都没信心挨上一记。 许久,蒋钊才道:“若由老夫指挥,怕是要十来艘斗舰才能兑一艘楼船。” 杨彦点点头道:“楼船虽有诸多不便,却是水上巨无霸,很难力敌,以十来艘斗舰,数千水军精锐的性命去兑一艘楼船,本将不为之,蒋公叫人拿纸笔来!” 蒋钊向后招了招手,有军士奉上纸笔几案。 炭笔已经很流行了,虽然写不出毛笔字那样优美的字体,但书写方便,速度快,在作图上尤具得天独厚的优势,而造船对作图非常重视,水军几乎全部改用了炭笔。 杨彦在纸上画图,渐渐地,一艘古怪战舰的轮廓显现,它的船身更加狭长,两侧的桨更多,望楼的位置,由船尾移到了中间,船面建筑尽量低矮,桅杆由两桅增加到三桅,帆面更大,尤其是中间的主桅,达到了五六丈的高度,桅顶设有嘹望台。 而更显著的改变还在于船体两侧增加了舷窗,下层为桨手,中层各十只舷窗,再往上才是甲板。 第二四二章 钱凤登门 (谢谢好友墨鱼、好友清萍剑末和好友天涯的月票~~) “将军,这是何舰,为何构造如此奇特?” 蒋钊忍不住问道。 杨彦解释道:“此舰名为桨帆战舰,因舰身狭长,故行驶较快,于大江大河上,乃至海中行驶,可张满帆,再辅以桨手划桨,速度远超艨艟,两军作战时,用于突击冲锋,若战术得当,可于须臾间冲垮敌阵,不过因舰身狭长,易于侧翻,故舰上建筑尽量低矮,以降低重心……“ 接着,杨彦详细解说了重心的概念。 船只开动的时候,重量会集中到某一点上,由引力拉向地心,假如船向一侧倾斜,重心也将向同方向移动,水的浮力通过重心起作用,作垂直推压,只要入水的部分质心朝倾斜方向充分移动,那么向上作用的浮力通过向下作用的重力传递到船身降低的一侧,从而互相抵消,两种力一起作用,船会自行恢复平稳。 船的稳心高度就是质心和浮力的向上力与船中心线相交处的距离,稳心高度愈大,船的结构愈平稳。 哪怕杨彦已经尽量用时人所能理解的语言讲诉,但包括蒋钊在内,每个人都听得如云山雾水,一脸懵逼,毕竟当时造船是凭经验,几乎不讲究数据应用,对力的构成也不理解。 不过没关系,杨彦只要求知其然,不强求知所以然,只须了解有重心这个概念就可以了,造船的时候注意重心,慢慢摸索,待吃透了,他再教下改良的重心计算公式,就可以采用科学方法,大批量的造船,同时促进科学的启蒙。 好一会儿,蒋钊才苦笑道:“将军总是出人意料,这重心的概念老夫还得好好琢磨,那么……这舷窗有何作用?“ 杨彦正色道:”这正是对付楼船的关键,可于舷窗内置床弩,发射犁头镖,从远处打击楼船,恐怕数十发,即可击沉一艘楼船。“ 犁头镖是水战利器,镖如犁头,由大力水手奋力掷出,可击破船壳,但犁头镖重量惊人,通只能掷出二十步远,杨彦觉得可以把床弩装上船,用床弩发射犁头镖,势更沉,力更大,打一百多步是没问题的。 实际上就就是近代风帆战舰的雏形,只是把火炮换成了床弩,因床弩弹道平直,威力大,如运用的好,打木壳船的效果不会差于炮舰。 蒋钊的思维仍停留在跳帮接舷战,没法想象远程打击,当下老眉一扬:“将军不是不知,水面本就颠簸,遇上风浪更是起伏不定,弩箭先不说射出的准头如何,因受颠簸影响,床弩很容易移位,仓促间又难以推回,通常投石机、床弩仅安装于船体宽大的楼船,给桨帆战舰安装床弩,老夫以为,未必切合实际!” 移位确实是个问题,因为床弩的自重不如火炮,虽说床弩没有反作用力,但是在颠簸的风浪中稳定性依然会受影响,杨彦沉吟片刻,缓缓道:“移位不难解决,可用弹簧垫于床弩之下,与舱板连接,既可固定床弩,又因弹簧具有减震的作用,可抵销部分风浪颠簸,提高弩箭的准确率,蒋公以为如何?” 蒋钊一边揉着手,一边凝神沉思,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将军此法或可一试,不过因无骥可索,老夫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况桨帆战舰的复杂程度要大于寻常斗舰,怕是投入亦会增加啊!” 杨彦摆了摆手:“钱不是问题,本将建设水军的决心不会改变,只要能建成强大的水军,再多的投入本将也舍得,诸位怕是有怕不知,出海向东千里有倭国,蕴藏着亿万斤的银矿,再往东万里之遥,有数不清的黄金,亩产可达数千斤的粮食,若能得之,功在千秋,利在当代,而这一切,是建立在强大舰队的基础上,东海水军,未来必须驶入大海,与风浪搏斗!“ “将军此言可真?” 蒋钊顿觉热血澎湃,作为一辈子与船打交道的人,对海洋何惧之有? “千真万确!” 杨彦认真的点了点头。 荀华很怪异的看了眼杨彦,她不明白,杨彦是怎么知道的,就算郯子托梦,也不会托到那么远吧?万里之外,再联想到西厢记的背景就是万里之外的大罗马国,她发现,自家的檀郎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浓浓的神秘意味。 杨彦却是随即就把目光移向了风帆,中国几千年来,一直都用硬帆,由芦苇、草席编成,西方的帆则是软帆,两种帆难说优劣,区别只是用途不同,硬帆用于江河与沿海地带,而要远航日本,乃至更远的地方,软帆比硬帆好用。 当然了,缝制软帆只是后话,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先建成水军,再出海演练海军,之后才会应用到软帆,虽然建设海军很难,但更难的是人的观念,否则就算建成了强大的海军,子孙后代搞个闭关锁国,一样玩完,就和郑和七下西洋一样,下完了,连图纸都烧了。 这种事情光靠行政命令没法解决,需要协调利益,慢慢引导,也需要大力发展农业与畜牧业,当农作物堆积如山,谷贱如泥,种田的收益小于做工的收益之时,民众会自发的从事工商业活动。 总之,关键是杨彦的寿命,一代人不够,就影响两代人,他活的越长,就越有可能引导民众走向大海。 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在青兖徐站稳阵脚。 …… 由于与杨彦的翻脸已不可避免,只是时间早晚,各家均是内紧外松,加强了戒备,杨彦还在沂水上行船的时候,一辆乌篷四望车驶向了孙家大门。 “来者何人,速速止步!” 护院部曲立刻喝问。 马车徐徐停下,车厢中,钻出一名童子,奉上名刺道:“长城钱士仪拜见孙家家主,请速通报!” “钱士仪?” 几个部曲互相看了看,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 童子脸一沉道:“我家郎主乃兰陵长史,曾任大将军霸府铠曹参军,有要事与你家家主相商,速去通传,否则走露了风声,你承担不起!” 说起兰陵长史,部曲们有数了,因着沈充剿杀兰陵乡人的缘故,可谓恶名累累,连带钱凤也沾了沈充的光,名声那是相当的差。 领头的什长现出了警惕之色,翻眼望了望马车,便道:“请稍等,但莫抱太大希望。“ 钱凤在车厢内,呵呵笑着挥了挥手:”速去即可,孙老必见我!“ 什长匆匆而去,不片刻,回来施礼:”郎主有请!“ 钱凤微微一笑,捋着胡须上了车,由童子陪着步入宅内。 因着市易行的存在,很多外人长期住在郯城,一来通过交易赚点小钱,亏钱了也自有乐趣,二来刺探情报,沈充因此得知了孙谋欲以嫡女许杨彦为妾却被婉拒的消息,觉得大有可为,在与钱凤商议之后,钱凤秘密潜入郯城,与孙谋会面。 堂屋里,孙谋眼神略闪,打量着正微笑走来的中年文士,哪怕他对钱凤怀有警惕之心,也不得不赞叹,南乡貉子毕竟有可取之取,光是外表上的儒雅风度,就非自己这些北伧所能相比。 杨彦之如此,钱凤亦如此,想那沈士居,也必不差。 其实钱凤的来意很容易猜,孙谋心里不禁暗暗冷笑,那杨彦之居心叵测,莫非沈士居就好相与?他倒要看看钱凤有何说辞。 钱凤远远拱手笑道:“钱士仪见过孙老!” “好说!” 孙谋草草回礼:“钱长史,请!” 钱凤与童子被引入屋,分宾主落坐之后,有婢女奉上酪浆,钱凤端起,抿了一小口,眉头皱了皱。 孙谋呵呵一笑:“北人惯饮酪浆,不习茗茶,若有轻慢之处,还请钱长史见谅。“ ”无妨!“ 钱凤放下碗,直言道:”孙老既愿见某,想必已知来意,实不相瞒,令爱所受之辱士居兄已有耳闻,眼见孙老祸事将近,士居兄愿尽绵薄之力,助孙老渡过难关,不知可愿与士居兄竭诚合作,共扼祸患于萧墙之内?“ 孙谋一怔,钱凤的直言不讳让他有些恼怒,随即便冷冷一笑:“沈士居不久前才损兵折将,钱长史怕是高看沈士居了罢,而我郯城乡人,可出甲兵两万余众,各家丁壮尚有数万,若是那杨彦之敢于妄动兵戈,鹿死谁手,尤未可知也,老夫何须引外兵相助?“ 钱凤不以为意的笑道:”既然孙老如此自信,那为何许女与杨彦之为妾,而不是妻?“ ”这……“ 孙谋的老脸现出了怒容。 钱凤摆摆手道:”孙老莫恼,钱某愿为失言向孙老致歉。“ ”哼!“ 孙谋冷哼一声:”沈士居残虐兰陵乡人,老夫与之合作,焉知不是前门拒狼,后门进虎?“ 钱凤沉吟道:“如此看来,这倒也是是个问题,这样罢,孙老可否把令爱叫出一见,钱某并无恶意。” 孙谋惊疑不定看向了钱凤,见自己的幼女,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这南貉对阿媚动起了心思?那自己可得好好的羞辱羞辱他,于是向后唤道:“把女郎请来!” “诺!” 有婢女施礼步出。 第二四三章 略施巧计 (谢谢好友飞航在天的月票,好友想不通就迷糊了的两张月票~~) “小女见过阿翁!” 不片刻,孙媚步入屋内,盈盈向上施了一礼,面色却显得颇为阴沉。 自被杨彦拒纳为妾以来,孙媚不是如释重负,而是暗生怨恨,甚至感觉周围看自己的目光都不一样了,想她堂堂孙氏嫡女,虽然不是高门士女,却也有名有姓,如今竟连与人为妾都被拒,这让她的脸往哪搁啊? “嗯~~” 孙谋点了点头,便道:“这位是长城钱士仪,乃吴兴豪宗,与兰陵太守沈士居自幼发小,情同手足,目前任兰陵郡长史。” 孙媚看了过去,正见着钱凤捋须笑着看向自己,出于女性本能,顿时心里一突,一个不好的念头闪现上脑际,不过还是勉强施礼道:“妾见过钱先生!” “无须多礼!” 钱凤摆了摆手:“孙家女郎丽质天成,仪容优雅,以之为妻尚是天赐良缘,做妾难道不嫌唐突了佳人?那杨彦之有眼无珠,不说也罢,今钱某次子钱康年方十八,尚未婚配,就厚颜向孙老讨一门亲事,如何?” “啊!“ 孙媚掩嘴惊呼! 这倒不是不愿意,而是没想到,自己如此吃香,竟然被钱凤看中选为儿媳,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正妻啊,与给杨彦做妾相比,那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长城钱氏因着沈充大杀兰陵乡人的缘故,陆继进入了郯城乡豪的眼里,虽然不是什么三吴高门,却也是当地郡望,祖上钱瑞于曹魏时期历任青、冀二州刺史、龙骧将军,妥妥的两千石高官,无非不是世祚罢了,可不管怎么说,门楣总要高过郯城孙氏。 能入钱氏为正妻,更何况江南山青水秀,气候宜人,又远离战乱,她自然愿意,再看钱凤,仪表堂堂,颇具名士风范,想必那钱家郎君不会差于乃父吧? 一时之间,孙媚眼角带上了些羞意,心里竟有了些急迫,不禁拿眼偷偷望向父亲。 孙谋也是大为意外。 钱凤的用意很清楚,就是结姻亲,宽自己之心。 姻亲是很重要的一种关系,结了亲,形同于两个家族休戚与共,虽然亲家之间也有龌龊,也有利益冲突,但是既然有了名份,就可以坐下来谈,互相妥协,若无正当理由背弃亲家,是要受人唾弃的。 杨彦不愿纳孙媚为妾,不无这般顾忌,毕竟三妻四妾,妾不是一点地位都没有。 孙谋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他看到了钱凤的诚意,况且不论门楣,钱凤曾任王孰霸府铠曹参军,现任沈充长史,秩六百石之职,怎么看都是自己高攀了钱氏。 钱凤又微微笑道:“孙老可愿与钱某结亲?士居兄曾有言,既为自家人,当互助提携,于事成之后,因东海国相牵涉到青徐侨门与裴妃,怕是不能举荐孙老居此位,但一个长史还是有把握的。” 孙谋蓦然一震,要是钱凤说举存自己当东海国相,那就不得不怀疑钱凤的居心,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区区一个乡豪凭什么担任秩比两千石的高官,但长史属公府掾属,可信度较高,也较为符合他的心理预期。 “哈哈哈哈~~” 孙谋哈哈大笑道:“蒙钱长史厚爱,老夫焉有不从之理,那老夫就厚颜高攀这份亲了,来,士仪贤弟请随老夫往书房密谈!” “请!” 钱凤伸手示意。 “恭送阿翁,恭送钱先生!” 孙媚也盈盈施了一礼,满面春色! …… 杨彦离开之后,蒋钊就开始研究起了桨帆战舰,这对于他是一项全新的挑战,其实光靠一张图纸与杨彦的讲解远远不足以建造,需要摸索实践,毕竟舰船不是拍脑袋就能造,现代造船史上,都不乏新船下水即沉的恶性事故,更别提在古代搞创新。 桨帆战舰就是创新,光是把望楼由船尾移到中间,就需要大量的摸索与实验,因此蒋钊决定不使用较为复杂的龙骨框架,先打造一般形体较小的样船,以此验证桨帆战舰的可行性,再找出其中的不足。 虽然杨彦没有限定时间,但蒋钊自己是有数的,也许东海军尽取青兖徐之时,就是自己交出桨帆战舰之日。 其实古代造船的周期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长,主要是木料晾晒的时间过长,如果材料人手充足,建造一艘标准斗舰只需要一个多月。 正如王濬于益州造船,以屯田兵及诸郡兵合万余人,仅七年就建成了一支包括楼船在内的强大水军,也充分打破了北人不善舟楫的传言。 所谓南船北马并非绝对,主要是因水土不服滋生的流行性疫病,比如流感,在现代根本不算个病,但在古代,足以瘫痪一支军队。 而杨彦手下的军卒,南北混杂,极易传播流感,因此姜汤、蒜头成了军中的必不可少之物,同时他开始试着让人在山区边缘种植菘蓝和野葛,收获之后,便是板蓝根与葛根。 这日,杨彦接待了鲍姑遣来的信使。 ”禀杨府君,老神仙将于腊月初一升仙,主母与婿主特遣仆告之,望府君务必往丹阳观礼。“ 杨彦曾透过巧娘表达了观礼鲍靓成仙的意思,葛洪和鲍姑也认为有幸目睹升仙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份,什么军国大事哪有成仙重要,因此让人来邀请杨彦。 “好,杨某必如期至丹阳,你且暂居郯城,待我安排一下,便与你回去!” 杨彦一口应下。 ”多谢杨府君!“ 这人称谢之后,被带了下去。 杨彦算了算日子,腊月初一是十二月一号,时间上比较宽裕,足够安排,于是他先把萧巧娘叫来,告之此事。 “哎呀,可以回建康了!” 萧巧娘又惊又喜:“妾还想给给阿母的坟头添把土呢,郎君,你可得和妾一起去,让阿母看看你!” “你之阿母,我之妇母,自当拜祭。”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就问道:“你阿母当时被葬于乱葬岗只是权宜之计,如今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无名小子,再葬于该处怕是不妥,你可曾想过把你阿母迁往武进萧家重新下葬?” 萧巧娘眼神一亮,但立刻就暗黯下来,摇摇头道:“能迁入萧家,想必阿母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歇,可这怎么可能,毕竟阿母只是……别宅妇,既便是郎君你,也不方便插手此事吧?“ ”别急,有我!“ 杨彦微微一笑,转头唤道:”来人,把萧温和萧仁请来!“ ”诺!“ 两名女亲卫匆匆步出。 “郎君莫非要向两位兄长施压?” 萧巧娘瞪大眼睛望向杨彦。 平时萧巧娘从不当面称萧温萧仁为兄,但在私底下和杨彦提起会这样称呼。 杨彦老神在在道:“莫问那么多,届时配合我一问一答即可。“ ”噢!“ 萧巧娘心里痒痒的难受,撇着嘴应下。 不片刻,萧温萧仁来到了屋外,听见里面有对话声。 “巧娘,明年八月你将除服,我考虑了下,打算这次回丹阳,请稚川先生收你为养女,你看如何?” “为何?” “自然是娶你为妻,你总要有个娘家的,恰你与慧娘情同姊妹,世叔母又对你宠爱有加,料稚川先生无不允之理,若是稚川先生把慧娘许我,到时候我把你俩一并娶进门。” “啊!” “郎君,妾……” 屋子里传来了萧巧娘的哽咽声。 萧温萧仁心里格登一下,互相看了过去,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不满与焦急。 萧仁正要说什么,萧温打了个眼色制止,随即二人提步入屋,拱手施礼:“参见府君!” “不必多礼!”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因鲍老神仙将于腊月初升仙,我将携巧娘往丹阳观礼,相府庶务需要提前安排……” 堂兄弟俩满腹心思,杨彦交待的什么真没太记住,不过都是日常安排,按步就班也不会出岔子,待告退之后,萧温迫不及待道:“府君以巧娘为妻,自是好事,可巧娘明明是我萧家女啊,怎能白白便宜了葛稚川那老匹夫?” 萧仁两手一摊:“巧娘至今未与我萧家相认,你我能如何,府君如此安排倒也合乎情理,为今之计,只能趁着府君携巧娘去丹阳之前,先一步把此事告之族中,由族中出面解决。“ ”嗯!“ 萧温点点头道:”看来只能如此了,事不宜迟,你我立刻写信送往武进!“ 二人加快步伐,心急火撩离去,屋中,杨彦与萧巧娘相视一笑,萧巧娘更是甜蜜的把脑袋枕上了杨彦的肩头。 第二四四章 萧氏难处 (谢谢好友寂寞和好友afei7086的各两张月票,好友红色男老师的月票~~) 今年的雪,来的比往年要早,十一月十日,大雪纷飞,入目一片洁白,也在这一日,杨彦携巧娘,领三百亲卫,百名女亲卫,骑兵一千,水军一千,工匠管事上百,包括纯碱、大量食盐、镜子、车轴、玻璃项链,头钗等数种玻璃首饰在内的诸多物资,乘坐三条龙骨斗舰,两条普通斗舰,数十条商船离开了郯城。 骑兵和男亲卫策马沿河行进,女亲卫和杨彦坐船,其中含四十名胡女,都将留在建康,做为裴妃的守护力量,剩下几个最漂亮,身材最火爆的胡女,杨彦留在了郯城,毕竟别人不觉胡女美,他却看着养眼。 崔玲则暂代巧娘,替杨彦管理内宅,这让崔玲那小小的芳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自己又不是杨彦的什么人,干嘛要替他管理内宅? 管理内宅就相当于杨彦的半个贴心人,能参预很多机密,还要随叫随到,时常伴在杨彦身边,只是巧娘和荀华都和杨彦走了,除了自己,好象没有别人更合适,再考虑到杨彦并不在郯城,用不着接触,于是勉强应下。 实际上管理内宅,就是管理歌舞姬,严防偷人,这倒不是说杨彦把这些美女视为己有,又或者残忍到自己不沾,也不让别人沾的地步,空致蹉跎岁月,坐看红颜逝去。 而是不允许给人做妾,只能为妻,如果男女双方情投意合,除了怜香被内定为妾,兮香与菱香还处于考验期,其余的他乐见其成,并会奉上祝福。 当然,紫精之王杨彦不会忘记,这是他特意为裴妃准备的。 这次回江东,杨彦没有刻意张扬,虽然他料定郯城乡豪不可能于冬季动手,但小心点总是无碍,同时他也留有了一面红黄间色旗给崔访,以备万一。 他对崔访还是很信任的,况且军中另有荀虎、荀豹等人掌军,倒不虞出乱子。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但风推船行,第五天,舰队便抵达了淮泗口。 郑观、秦牧、孟谌、周兴、许怿等富临县乡豪早于坞堡外迎接,于情于理,杨彦都该与之见个面,目前双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他倒不担心被暗算,不过为防意外,还是带了百名亲卫前去。 一番寒暄之后,杨彦等人被迎入了坞堡,这几家为经营淮泗口,把大部分的力量都转移了过来,堡中有兵近三千,又临着淮水,只要粮草充足,哪怕数万大军围攻,轻易都不得破。 几人异常热情,把杨彦请入了正堂,郑观笑道:“杨府君日前托人叮嘱之事,我等牢记于心,恰月前有郗鉴使者途经淮泗,被老夫扣下,府君请看!” 郑观掏出一封信鉴,奉给杨彦,又招了招手,有军卒推出了两个五花大绑的汉子。 杨彦先打开信鉴,嘴角渐渐浮现出了一抹笑意,郗鉴对王导的语气,近乎于卑躬屈膝,这从侧面反应出了郗鉴的恶劣处境,也让他多了几分把握。 “有劳诸公了,他日必有后报!” 杨彦点了点头,便又问道:“郑明府欲如何处置这两人?” 郑观道:“正要交给府君!” 杨彦明白郑观的意思,无非是不想沾染上麻烦而己,不过这也恰合他意,于是向后挥了挥手。 两名亲卫拨出佩剑,一人一个,当胸刺死! “这……” 厅内诸人均是嘴角跳了跳,杀人对于他们不算什么,可杀人能杀得如杨彦这般利索,也确是罕见,至少换了旁人,或会探问些情况,或者说些废话,而杨彦什么都不说,直接杀了。 有军卒上前,把尸体抬了出去,另有人洗刷地面,郑观这才叹道:“杀了也好啊,免得留手上日久事败,府君既过路淮泗,不妨暂留下由我等做东,明日再走也不迟。“ 杨彦拱手道:“鲍老神仙将于下月初一升仙,杨彦有幸得邀观礼,唯恐赶之不及,郑明府与诸公的好意杨某心领便是,他日若有机会,定当登门拜访。” “哦?可是有素有神仙太守之称的鲍靓鲍老神仙?” 郑观连忙问道。 “正是!”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 顿时,厅内议论四起,每个人都现出了羡慕之色。 郑观也屈指赞道:“杨府君好福气啊,竟得鲍老神仙青睐,观礼事大,我等不敢相扰,杨府君请慢行!” “下次归来,杨某再与诸君把酒言欢,告辞!” 杨彦重重一抱拳,便领着部下转身而去。 …… 武进萧家,老家主萧整与萧鎋萧绩兄弟正猫在堂屋里,萧整手上拿着萧温和萧仁送来的信,一字一字看着,许久,才叹道:“此子确是旷世奇才,大破石虎之余,玩弄淮北诸雄于股掌间,所获甚多,经此一役,奠定了立足郯城的根基,怕是一两年之内,便可横扫东海全境,东海国相,名至实归。” 说着,又责怪的一指萧鎋:“你呀,目不识人!” 萧鎋的神色颇为复杂,想当初,杨彦就是一个街头卖嘴皮子的,这样的人哪怕口才好点,他哪能看出日后是虫是龙,但是说要不懊悔也不可能,如果和杨彦之间没有那些尴尬的经历,今天就不会收到这封信。 萧鎋点点头道:“阿翁说的是,儿知错了,那巧娘之事该如何处理,总不能真让她认了葛稚川为父罢?” 萧绩颇为古怪的看了眼萧鎋,便道:“巧娘乃大兄所出,杨府君自己都不否认,我萧家的女儿怎能便宜了葛稚川,不过这事……牵涉到巧娘的阿母,恐怕还得着落在大兄身上。“ 萧鎋的神色一阵变幻,久久不语。 萧绩又道:“大兄,杨府君的用意不难猜测,无非是以此逼迫大兄为巧娘之母正名,这恰恰表明了杨府君极为宠爱巧娘,对我萧家其实是好事,就是大嫂那里,还须大兄耐心劝说啊!“ 萧鎋颇为头疼,杨彦上回就暗示过,巧娘重归萧家的先决条件,便是把杜丽娘以正室之礼记入萧家族谱,这其中的难处来自于他的发妻刘氏,刘氏出自于彭城刘氏,虽不是嫡枝,也与刘隗那宗沾些亲,这是萧氏得以南渡的重要原因,妻族势力强于本族势力。 如果搁在平时,还能拖拖,但杨彦不完全是威胁,如果萧鎋不能使杜丽娘以正妻的身份记入萧氏族谱,那巧娘真有可能被葛洪收作养女,毕竟时间不等人,巧娘明年及笄,八月除服,九月就能嫁人! 站在杨彦的立场,他理解,以杨彦今时今日之势位,哪怕寒门出身,也势必不能以私生女为妻,不过理解归理解,他没法向刘氏开口啊,而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便宜了别人,他又如何甘心? 这是真正的两面为难。 “哎~~” 萧整叹了口气:“这事搁谁身上都难办,这样罢,为父问你,在刘隗与杨府君之间,你更看好哪个?” “这……” 萧鎋迟疑道:“回阿翁,刘隗此人,与刁协为伍,行刻碎之政,天怒人怨,早晚必生横祸,况我萧家终究不是与刘隗直接结亲,刘隗之势位,我家无法仰其余泽。 而杨府君乃世间罕见奇才,远的不敢说,将来必为青兖之主,他以巧娘为妻,我家就是直接姻亲,受益无穷,这里面的厉害关节儿并非捋不清,只是……刘氏自入我萧家以来,相夫教子,从无半点失德,儿……没法开口啊!“ 萧整点了点头:”杨府君此举,确有些强人所难,但如今不是抱怨之时,而是要落实丽娘的身份,若依礼法,此事根本不可行,若闹致你夫妻不和,怕也有失杨府君本意,你先着人把刘氏唤来,为父与她说。“ “诺!” 萧鎋拱手应下,向外唤道:“来人,去把主母请来!” “诺!” 两名在外听用的婢女施了一礼,款步离去。 第二四五章 刘氏低头 不片刻,刘氏步入屋内,向上施礼:“妾拜见阿翁,见过夫郎、小舅!” 萧整笑着摆了摆手:“自家人不必多礼,今请你来,是你儿有书信送到。” “哦?可说了什么?” 刘氏大喜,脸面不假掩饰的现出了思念之色。 萧鎋暗暗叹了口气,把信递了过去。 刘氏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 渐渐地,她的面色愈发阴沉,信中通篇夸耀杨彦的功绩,又重点突出了葛洪收巧娘为养女这个关键,她哪能看不出言下之意? 许久,刘氏放下信,施礼道:“阿翁叫媳妇来,就是为了巧娘之事?妾也颇为喜爱巧娘,可由妾收巧娘为养女,岂不是胜过便宜了葛家?“ ”这……“ 父子三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无奈,凭着良心说,这确实是一条可行之计,但是杨彦不答应啊,如果能成,早就成了,又何必把巧娘的名份拖到现在? “书文你来说罢。” 萧整很不仗义的把萧鎋推了出来。 萧鎋苦笑道:“怕是事情没那么简单,也是为夫当年一时胡涂……哎,此事不提也罢,杨府君的意思是把巧娘之母丽娘骨骸迁来武进重新下葬,并以……并以正妻之礼入我宗谱。” “什么?” 刘氏如被踩着了尾巴的母猫,猛的瞪向了萧鎋! 把杜丽娘扶正,自己算什么?自己还没死啊,死了随你怎么弄,现在活生生的大活人就站在你面前啊! 萧鎋颇为难以启齿,看了眼老父与三弟,见二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干笑道:“你且听我说完,许丽娘以正妻名份自是委屈了你,可与你地位并无影响,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大好姻亲便宜了他人?你又何必与一名死去多年的女子计较呢?你始终是萧家的主母!“ 刘氏正色道:”若是夫郎真如此着想,那妾不妨直言,夫郎此举,与宠妾灭妻有何区别?妾是明媒正娶入了萧家,而那杜丽娘只是别宅妇,虽说给一名份于妾无妨,但名份事关根本,若让外人得知,难免会议论我萧家附炎趋势,不惜把别宅妇扶正求得富贵,夫郎岂可因小利而失大义,妇人浅见,望夫郎三思。“ 萧鎋原以为刘氏会哭闹,但是刘氏和他说理,这让他头疼的很,于是耐心再劝:“你虽言之有理,可我萧家若不与杨府君结为姻亲,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出头。 此事并非你想的那般严重,以建康士人来说,很多都收受寒门巨额钱财,助其冒认祖宗,假称士族,他们的眼里哪有大义,就不怕风评受损?他能做得,为何我做不得?“ 刘氏道:”夫郎所虑,无非是萧家前途,想我刘氏,乃彭城望族,族兄刘大连,历任御史中丞、侍中、丹阳尹,封都乡侯,现以镇北将军坐镇淮阴,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 听到妻子吹嘘自己的娘家,萧鎋顿觉不耐,挥手打断道:“刘大连再是风光,与我萧家何干?他若把我当姻亲,这些年来何至于不闻不问,况此人素有至察无徒之名,就算你我腆颜上门求他,怕是谋一面亦不可得!” 刘氏的脸色难看之极,深吸了口气道:“夫郎如此诋毁妾家,难道是铁了心要与那杨彦之攀亲?“ 萧鎋反问道:“巧娘本就是我的女儿,你儿、你大侄又皆于杨府君公府听用,他日前程受阻,你可甘心?名份就如此重要?” “妾……” 刘氏刹那间脸面涨的通红,泪水在眼眶打起了转,这话字字诛心啊! 屋子里笼罩着一层紧张的气氛,刘氏掩面流泪,心里委屈。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娘家靠不上,主要是刘隗颇有些霍光风范,一丝不苟,眼里揉不得沙子,这种人其实是很难相处的,别说在外面罪人累累,哪怕自家亲族,都不愿与之过多来往。 但是把一个别宅妇扶正,凭什么? 萧绩望向老父,眼里隐含焦急之色。 “哎~~” 萧整叹了口气:“书文休得无理,你妻自入我家,谨守妇道,相夫教子,从无差池,按理说,不该再给予外妇名份,但萧家也有难处啊,去年乡里定品,仅你三侄一人勉强定了个卑流五品,其余几个孙儿竟连卑流都定不上,难道真是才学不如人? 老夫看未必,那几个孙儿即使当不得翘楚,亦是中上,二品不敢想,三品四品应有可能,可结果只得了一个卑流五品,这显然另有蹊跷,或许就是那刘大连沽名钓誉,故意打压自己亲族,以获刚正美名。 你想想,若果是如此,我家哪有出头之日,而杨府君已崭露头角,我家一旦错失,怕是数代之内,再无振作门楣之机,为父也知你委屈,故提一折中之策供你考虑。 为父与丽娘之父乃故交,曾为书文与丽娘指腹为婚,两小无猜,感情甚深,虽未成亲,却已行过大礼,故有了巧娘,后因战乱离散,生死不知,为父又闻彭城刘氏贤淑之名,为书文迎刘氏为妻。 日前,巧娘寻上门来,书文感念与丽娘之情,故欲迁丽娘墓于武进,录其名于族谱,享五谷配祭,慰在天之灵,刘氏闻言,曰:大善,丈夫合该如此,你以为如何?“ 萧整所述,实则漏洞百出,但刘氏清楚,编故事的目地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再一看丈夫和小舅的殷切目光,又想到儿子和侄子的前程,不禁悲中从来,心渐渐软了。 ‘罢了,罢了,到底是妇道人家,娘家又远在彭城,还能如何?’ 刘氏抹了把眼泪,施礼道:“既然阿翁已有定计,媳妇自当从命!” …… 当时并没有贯通淮水和长江的运河,离了淮泗口之后,骑兵直接南下,于瓜步等候,船队则沿着淮水继续东行,三天后出了海,沿海岸线南行,冬季海面常刮七八级的偏北大风,海浪高达数尺,船只在海水中颠簸的厉害。 不过船只因沉重的关系,起着压舱的作用,木料又全部涂抹了桐油,可以充分防水防盐,只要不遇上台风,几乎就不可能翻船。 “张满帆!” 杨彦挥手喝令,有旗手打出旗号,各船纷纷把帆扯到杆顶,在偏北大风的吹拂中,速度极快,仅两天就进了江口,这真是从地狱到天堂的转变,虽然江面风浪依然不小,却比海面好多了,算是喘了口气。 船迎着江面逆流而上,杨彦教下了逆风行驶的技巧,巧妙的应用了风对帆的拉力,当风从弯曲的帆面两侧滑过时,会对帆产生一个向前或者侧向的拉力,因此帆船在迎风状态下也能够以一定迎风角度向前。 要点就是呈之字形行驶,对舵手和风帆角度的要求极高,水军利用宽阔的江面,反复练习,在杨彦的讲解下,渐渐地掌握了逆风行驶的技巧。 船只顶着偏北大风行驶,竟然比划桨还要快些,众人均是啧啧称奇,实际上当时的风帆,在很大程度上是个摆设,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行船靠划桨,风帆只在顺风的时候张开,提供一定的助力。 二来江河湖面等内陆地区很难提供稳定的风力,风向多变,如果不掌握逆风行舟的操帆技巧,张开帆反而碍事,虽然杨彦只有理论知识,从未操过帆,可水军不同,他们有丰富的行船经验,只是欠缺了理论指导,也虽然根本看不懂风力与角度的计算工式,可这没关系,熟能生巧。 目前杨彦对于所有有关近现代科技的应用,都是只告之结果,照着结果套,先用起来再说。 因着练习操帆技巧的缘由,船队在江上多耽搁了几天,直到七日后,才抵达江乘,众人下了船,船只又驶往对面的瓜步,预计把骑兵渡过来,还要花一天时间,距离鲍靓升仙,最多只留下三天了。 第二四六章 许老神仙 杨彦在某种意义上,属于裴妃的家臣,君召见臣,合情合理,又有着自行填写的裴妃手令,江乘守将倒没刁难,据杨彦猜测,可能也与自己一方人多势众有关,不提骑兵,仅水军就盔甲鲜明,刀枪雪亮,可不是开玩笑的,守将不愿多事,若是引发冲突,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哪怕自己日后被朝庭惩处,可他死都死了,自己领的处罚他看不到。 其实带如此之多的兵马随行有悖于律令,但人都有欺软怕硬的心理,有手令,能糊弄过去就行,出了问题,自有裴妃担待。 下船已有了一段时间,萧巧娘仍是头晕目眩,俏面煞白,抱怨道:“真不该坐船来,妾宁可骑马走陆路呢。” 荀华也是虚弱的哎声叹气道:“妾也从未想过坐船会如此恐怖,本以为风平浪静,能舒舒服服休息一阵子了,哎,别提了,这几日妾一点胃口都没有,难怪舟船几乎不入海呢。“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谁说船不入海,否则沈充的钱粮如何运向兰陵,你再看看水军战士,又有几个晕了船? 晕船多是由惧怕而来,要想克服并不难,不要惧怕大海,要有迎风浪前行的勇气,战胜自己,才能战胜晕船。 “噢!” 荀华点点头道:“将军你说的是有道理,但若有一丝可能,妾宁可与敌人搏杀,也不愿在风浪中拼搏。“ 杨彦耐心劝道:”水底下是另外一个世界,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南海,那里海水清澈透明,水底生长着成片的珊瑚,有着各种彩色的鱼儿,偶尔还有玳瑁游过,你若是去了,会发现大海并非想象中的可怕,反而是一个美丽而宁静的世界。“ 荀华没有吱声,和萧巧娘各自撇了撇嘴。 杨彦扫兴的摇了摇头。 …… 第二天,骑兵全部过江,杨彦把水军留在江乘,领着骑兵和亲卫向南行去,又过两日,赶到了鲍家庄。 如今整个庄子,道幡飘扬,漆黑的幡底,上面绣着各种玄奥的符文,庄里也洋溢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气氛,葛洪、鲍姑与葛慧娘均于庄门出迎。 “拜见世叔,世叔母!” 杨彦领着萧巧娘躬身施礼,又情不自禁的多看了两眼葛慧娘,毕竟葛慧娘极有可能成为他的妻子。 葛慧娘与萧巧娘同龄,身形差不多,容貌上巧娘继承了萧家的基因,随着年龄渐长,愈发的秀美了,而葛慧娘的相貌完全是葛洪与鲍姑的结合体,面庞略有些方,不是巧娘的瓜子脸,虽欠了几分灵秀,却显得端庄,如果非要与巧娘比较的话,应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能同得慧娘与巧娘为妻,倒是三生有幸啊! 杨彦毫无身为渣男的觉悟,暗暗点着头。 葛慧娘也迎上了杨彦的目光,俏面微红,羞不自禁,微微垂下了脑袋。 葛洪和鲍姑则是神色复杂的看着杨彦,因着消息的闭塞,对郯城乃至淮北的情况并不是太了解,但杨彦的气质发生了剧变,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寒光逼人,举手投足,带着强大的自信,一行一止,自有一种上位者的气概。 “嗯~~” 夫妻俩满意的相视一眼,在淮北整整一年的磨砺,正将杨彦由一块璞石,渐渐地雕琢成了美玉。 “快过去,愣着作甚?” 鲍姑轻声催促葛洪,便把萧巧娘拉去了一边。 葛洪大步上前,握住杨彦的手腕笑道:“自家人不必客气,贤侄先随老夫去拜见老神仙。“ 一行人向庄内走去,骑兵交由部曲安置,一路上,都有宾客向葛洪夫妇打招呼,也不乏有些诧异的目光打量向杨彦。 萧巧娘早已被葛慧娘缠着,讲诉着近一年来的经历,葛洪夫妇用心听着,越听越惊讶,均是禁不住的频频望向杨彦。 鲍姑注意到,杨彦似乎对宾客较为感兴趣,于是笑道:“今次家翁升仙,道门同道多来观礼,有于吴中大名鼎鼎的陆老神仙,有来自于巴蜀的张昭成老神仙,此人乃是张师君后人,受蜀主李雄信重,于范长生升仙之后,敬为国师,还有来自于北地范阳的卢老神仙……“ 鲍姑一一介绍着来宾,都是天师道中人,其他人杨彦没什么印象,但是卢老神仙让他怔了怔,范阳卢氏,不就是卢循的长辈么? 卢循是百年后孙恩之乱的第二号人物,也因孙恩之乱,成就了刘裕。 “其中道行最深者,乃是许逊许老神仙,创太上灵宝净明法,时年八十有余,却身轻体健,修为高深。“ ”哦?许老神仙?“ 杨彦讶道。 许逊他是听说过的,史书记载,生于东吴赤乌二年,活了136岁,于东晋宁康二年携全家42人举霞飞升,这事如果属实,那在杨彦的理解中,多半是吃了野蘑菇或者冬天烧炭集体中毒,全家玩完,成仙当个笑话听听就行了。 即便杨彦的魂穿没法用科学来解释,他也不相信有成仙一事,再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真能成仙,那还争夺什么天下,直接钻深山老林里修仙了。 鲍姑点点头道:“许老神仙乃家君至交,听闻家君即将升仙,特意由豫章净明真院赶来观礼,那,前面那片草芦就是了!“ 不远处是一座草芦,以篆字上书虚罗太符居。 葛洪夫妻在前,葛慧娘扯着萧巧娘,荀华陪着杨彦走了进去。 整个草芦是一片茅草建筑群,三三两两的草屋点缀在山水小品之间,虽是隆冬,地面却绿草成荫,有白兔瑟缩在寒风中,互相挤在一起取暖,小眼睛里充满着无助无力,还有白鹤十来只,稍微比兔子好一些,但那洁白的羽毛仍被寒风吹拂的阵阵抖动。 杨彦同情的摇了摇头,再向前看去,一座草亭里,一群花白胡子的老道敞胸露怀,或坐或卧,作凝神寻思状,或者彼此之间轻声交谈几句,便又望向了天空,也有人捧着本发黄古旧的书,捋须津津有味的看着。 自始至终,无人望过来一眼。 杨彦情不自禁,脑海中冒出了装逼二字,作为现代人,对佛门道教的印象几乎是负面的,杨彦也如此,对于这些被尊称为神仙的老道无半分尊重之意。 不过他在表面上并不显现,甚至目光也一触即收,恰到好处的契合了时人对天师道师君的敬畏心理。 鲍姑颇有些尴尬的笑道:“世外高人多是性情清雅,索然离群,贤侄不必在意。” “彦之明白!”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就在走过去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意外的发现,有几个老道不经意的瞥了自己一眼,虽然目光平平无奇,但杨彦前世在社会上摸打滚爬几十年练就的火眼金睛可不是吃素的,这些目光中隐藏着很深的欲望,甚至还有望向荀华和萧巧娘的目光颇含惊艳。 当然了,杨彦不可能没事找事,天师道师君不来招惹他,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草芦最深处有一间草屋,几人走了进去,屋内甚为简陋,一张云床上端坐一名六十左右的黑发道人,双目微闭,似乎魂游天外,边上还有一个白发老道和一名二十不到的年轻人。 白发老道也是闭着眼睛,嘴唇喃喃,不知在念诵着什么,年轻人则是一幅无精打彩的样子,塌胸缩背,坐在下首,一个哈欠刚打了一半,见有人进来,连忙用手捂住了嘴。 杨彦颇觉有趣,朝那年轻人笑了笑。 年轻人嘿嘿一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贤侄,世叔为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许逊许老神仙!” 葛洪肃容,恭恭敬敬的向杨彦介绍。 许逊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刹那,杨彦浑身微震,这双眼睛,清澈透明,不含杂念,无功名利禄,无我无他,有的只是对世情的思索与世道的悲悯,与外面那几个老道截然不同。 尤其是精气神高度凝聚,乍一看,只是个身体强健的老人,但杨彦是暗劲高手,能隐隐感觉到,许逊那朴实无奇的衣袍下,蕴含着的巨大力量。 ‘这是个真道士,也是个高手!’ 杨彦立刻收敛了轻视之心,抱拳施礼:“杨彦之拜见许老神仙。” “嗯~~” 许逊目光在杨彦身上略一停留,就摆了摆手。 葛洪又道:“这位是许老神仙当世唯一嫡孙许杰,比贤侄你稍一半岁。” 许杰顿时捶胸顿足的哀叫道:“你就是东海国相杨彦之?听说世叔有意把慧娘许配于你,我闻之失魂落魄,可是三日三夜未尽水米啊!“ ”阿兄,胡说什么呢?“ 葛慧娘羞红了脸,顿足不依道。 鲍姑也是哭笑不得道:”你这小郎君,整天没个正形,慧娘许谁也不会许你,许老神仙怎就有你这样一个孙儿,贤侄莫要听他胡说。“ 杨彦看出来了,这个许杰应与葛氏是莫逆之交,也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与慧娘不存在那方面的暧昧,理该是情同兄妹的关系,这种人倒是颇为入眼,于是拱手呵呵笑道:”许郎倒是一表人才,既然世叔说我比你稍大半岁,那我就托大称你一声老弟了,老弟真情真性,洒脱自在,颇得道法自然之妙,让愚兄羡慕不己,他日若有机会,可与老弟讨教讨教。“ ”哼!“ 许杰轻哼一声:“某虽布衣,却也不是趋炎附势之辈,莫要以为你秩比两千石,便能占我便宜。” 杨彦望向了葛洪,意思是不满意去找正主,别来找我,葛洪捋须笑着,显然很乐意杨彦与许杰结交。 许杰顿觉泄气,又问道:“杨郎亦我道门中人?“ 杨彦捏着下巴,笑而不语。 这真是可惜,他没有胡须,否则捋着胡须倒是有几分装逼风范。 第二四七章 何为仙 (谢谢好友天定一笑的两张月票,好友东海令狐冲的月票~~) 葛洪与鲍姑相视一眼,对杨彦所谓的讨教并不在意,杨彦的种种本领,夫妻俩虽颇觉惊艳,可要说杨彦对道法也有涉猎,这也太扯了吧? 鲍姑笑着摇了援头,向上轻声唤道:”阿翁,彦之来了。“ 坐于云床上的鲍靓缓缓睁开了眼睛,顿时,杨彦浑身再震! 鲍靓的眼睛和许逊完全不同,鲍靓的目光虽然有神,但晶体混浊,再细看皮肤,肤色较深,隐有光泽闪现,在古人眼里自然是金光闪闪,道行深厚的标志,不过在现代医学上,这叫做皮肤角质化或类角质化。 杨彦本就对鲍靓的所谓升仙存有怀疑,他坚持认为鲍靓是重金属重症中毒,其中一个表现特征是幻觉,尤其是汞中毒,经常会让患者生出幻觉。 可能与鲍靓确实有些功夫在身,或者在精神方面有一定的修养有关,就如历史上的大德高僧,在自己死期到来之前会有所有感应,鲍靓便是感应到了自己的死期,又由于幻觉的影响,把死亡理解为了成仙成佛。 毒品能产生什么样的幻觉杨彦不清楚,毕竟没有亲历,就没有发言权,不过重金属中毒的幻觉想来应是差不多,都是精神方面的致幻。 算算日子,明天就是腊月初一,也是鲍靓的死期。 哪怕只冲着葛洪一家三口的脸面,能救杨彦也一定要救,可是怎么开口呢?现在一屋子人都认为鲍靓明天将成仙,而不是死亡。 其中更扯的是,一切有关成仙的传说,记载的都是精神成仙,从未有过肉身破碎虚空而去的案例,这就导致了死亡和成仙根本说不清。 “贤侄,快向老神仙行礼!” 葛洪见杨彦愣着了,赶忙催促。 “杨彦之拜见老神仙!” 杨彦恭恭敬敬一躬到底。 “嗯~~” 鲍靓捋着胡须,注视着杨彦,那捋须的手臂,竟然带有一种僵硬感。 许逊眉头微微皱了皱,杨彦心里也格登一下,这说明鲍靓中毒已经严重了。 不片刻,鲍靓用明显带着金属质感的嗓音说道:“闻逍遥太虚仙境,赤城秀稔,芝田千顷,物外闲闲,一声羌管,三幅晓风,洒然幽胜,无生老病死之忧,享天地同寿之乐,明日老夫将登仙而去,心中唯一执念,便是慧娘这娘子。 今见你,倒是一表人才,虽是寒门,但我鲍氏何曾以门第取人,潜光和婿子算是有些眼光,唯一不足,便是你堂印杀机缭绕,虽天下无不可杀之人,却总是有伤天和,难免天心不喜,望你记之,今日老夫作主,把慧娘许你为妻,你意下如何?” “啊!” 葛慧娘惊呼一声,羞红了脸,低下脑袋,偷偷拿眼望向杨彦。 “慧娘,恭喜你了。” 萧巧娘笑吟吟的拉住葛慧娘的手,没有半分吃味。 荀华则是眼神中闪出了一抹复杂难明之色,曾经她也想过做杨彦的妻室,可随着杨彦势位的急速拨高,这份想法渐渐淡了,只不过,这家伙好象对女郎有些心思,娶了慧娘,还怎么去娶女郎? “哎~~” 许杰刚刚叹了口气,就被许逊以狠厉的眼神制止。 所有人都看着杨彦,许杰也挤了挤眼睛。 杨彦心情复杂,这倒不是他不愿娶葛慧娘,而是鲍靓很明显是在安排后事,当下抱拳道:“葛家娘子端庄大方,知书达礼,彦之何德何能,竟得老神仙青睐,今后当谨记老神仙教诲,与娘子举案齐眉,琴瑟和谐。“ ”嗯~~“ 鲍靓满意的点了点头:“慧娘明年及笄,此事倒不急,可先把纳采之礼办了,定下婚期即可,好了,都出去罢,今夜子时,老夫将登仙而去,届时再来。” 杨彦却是现出了剧烈的挣扎之色,要是子夜再回来,估计见到的就是鲍靓的尸体了。 于情,鲍靓是他妻室的外公,必须要救,于理,他自己就是个医生,自有救死扶伤的天责,于利,鲍靓是受时人崇敬的神仙太守,若是肯为自己张目扬声,也大有裨益。 “这……” 每个人都为杨彦的行为大感疑惑。 还是鲍姑问道:“彦之,可是有话要说?都是自家人,尽管道来便是。“ ”那彦之得罪了!“ 杨彦咬了咬牙,向许逊拱手道:”敢问许老神仙,何为仙?“ 许逊眼里精光一闪,捋须沉吟,缓缓道:“仙者,不食者,不死而神,又曰,老而不死为仙,杨府君为何有此一问,是否另有见解?“ 屋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几个老神仙,纷纷步入,其中一人冷哼一声:”仙者如龙翱九天,神通莫测,法力通玄,众生祸福,尽在其股掌,小子狂悖,何敢言仙?“ 许逊现出了不悦之色,虽然这位老神仙明面上是教训杨彦,但何尝不是指桑骂槐呢,说到底,是对仙的理解和修仙的理念不同。 许逊的理解,崇尚自然,顺自然而为,属于那种自己寻个深山老林苦修的道人,而这位,明显霸道了很多。 许杰冷哼一声:“此公乃是蜀地老神仙张昭成张仙师,五斗米道张鲁之后,于蜀地受万民敬仰,李雄敕封国师,杨郎能得张仙师指点,实是三生有幸啊!” 杨彦倒是看出了许逊祖孙和张昭成的矛盾颇深,张昭成既是张鲁后人,也是张道陵后人,而张鲁搞的五斗米道,带有军事组织的性质,素为士人不喜,口碑与张道陵相比远远不如。 许杰提张鲁不提张道陵,分明是存在贬损之意。 本来杨彦对张昭成那老气横秋的态度就不爽,这时又涉及到站队的问题,即使不考虑许逊与鲍靓的交情,仅仅是修仙的理念,许逊就更加符合现代人的价值观。 杨彦摆摆手道:“老弟言重了,三生有幸不敢当,邪魔外道,岂配言仙?“ ”坚子敢耳?“ 张昭成瞠目怒视。 其余的老神仙也纷纷现出了不满之色。 葛洪有些讶异,却故作不悦道:“贤侄怎可出言不逊,还不赶紧向张仙师道歉?” 杨彦拱手道:“仙者,不在位,不在地,不在天,不在势,更不在神通法力,凡得大逍遥,大自在,大圆满,大解脱者,皆可言仙,彦之冒味,请问鲍老神仙,可有逍遥?“ 鲍靓沉吟半晌,才道:”逍遥者,优游自得,优哉游哉,南华上仙也云,无拘无束,是为逍遥,而老夫自随阴长生仙人修仙以来,餐风露宿,如紧绷之弦,如何得称逍遥?“ 葛洪夫妇眼里,不由现出了奇光,正如鲍靓自己所说,自修仙以来,整个人变得心急火撩,唯恐于人后,哪有如今日这般心平气和? 二人不理解杨彦的用意,也更加不理解鲍靓的变化,实际上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鲍靓自认为是成仙,但与死亡的原理是一样的,都是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心随之变得宁静。 杨彦又问道:”请问鲍老神仙,可得自在?“ 鲍靓摇了摇头:“自在者,无所达致,自然而然,老夫功行精猛,不敢称自在。” 杨彦继续道:“请问鲍老神仙,可得圆满?” 鲍靓的目中现出了深思之色,又摇了摇头:““道不渎不强聒,道化自然,诸类终始循环,无有不化于道者,故曰圆满,老夫未得圆满。” 杨彦再次问道:“请问鲍老神仙,可得解脱?” 鲍靓叹了口气:“解脱者,无烦无恼,无束无缚,身心自由,人生于世,欲求不得,便有烦恼,老夫怎敢称解脱,若依你之言,不得大逍遥、大自在、大圆满、大解脱,是否就成不得仙?“ 又一个老神仙呵呵大笑道:”荒谬之极,即使是圣人,亦不敢如此自称,以你之言,世间怕是无一仙,那阴长生仙人传法鲍师君又该如何解释?“ 这话就很恶毒,通过否定阴长生,进而暗指鲍靓欺名盗世,杨彦不由暗暗嘀咕,这位鲍老神仙,都请的什么人来观礼啊,好象环顾四顾,除了许逊,几乎没一个怀有善意。 第二四八章 不成仙了 杨彦拱手问道:“请问老神仙如何称呼?” 这位老神仙捋着胡须,两眼微抬,望着屋顶,一副不屑与你多说的样子。 这个逼装的让人挺无语的,杨彦看向了许杰。 许杰嘿嘿一笑:“此老姓陆,吴郡陆氏庶出,自幼修仙求道,广传善法,有弟子数百,于三吴民间颇有名望,其名讳无人得知,世人皆尊称为陆老神仙或陆师君,杨郎你身为丹阳人士,竟不知陆老神仙高名,小心陆老神仙施法降罪于你啊!“ 这话要反过来理解,陆师君的面色一沉,哼了哼。 杨彦会心的向许杰笑了笑,便朝陆老神仙拱手:”原来是陆老神仙,杨某失敬,不过对于陆老神仙所言,某不敢苟同,老子曾云: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 其婴儿,便如未经雕琢之璞玉,宁静平和,清净无为。 又云: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 这其中的婴儿,乃生命之始,对世界的繁复与嘈杂一无所知,处于淡泊宁静,不为世事所累的混沌状态。 老子并云: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由此可见,复归于婴儿,乃道之极,可得大逍遥、大自在、大圆满与大解脱,陆老神仙怎能妄言世间无人得证,阴长生仙人既为仙,必明个中至理,又岂是凡夫俗子所能揣测。 再如你说,圣人亦不达至,呵呵,那杨某反问一句,可读过《老子五千言》否? 老子云:圣人在天下,歙歙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其中的孩,即为婴,意指反璞归真,淳厚质朴的状态,老子已说的明明白白,你又怎敢妄言圣人不得大逍遥、大自在、大圆满与大解脱?“ ”你……“ 陆师君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身为天师道师君,不可能没读过《老子五千言》,但是在义理的理解方面,南方不如北方,南方天师道夹杂了些诸越的巫术仪式,北方则多与经学相结合,而古代又不如现代。 毕竟现代的各种道家典籍,无不集古籍之大成,又有历朝历代的名家注释,还有专人从宇宙、量子、生命、乃至维度的角度诠释道经,五花八门,面面俱道,信息大爆炸。 也许在思维的深度上,杨彦自认稍逊于许逊、鲍靓等天师道天师,但是在知识的渊博方面,他谦称第二,世间无人能当第一。 这就是穿越者的底气,各种理论可以信手掂来。 而陆师君这类人搁在现代,就是一个大师,精于包装之道,蒙蒙普通人还可以,碰到杨彦这种有真才实学的,就蔫了。 葛洪、鲍姑、鲍靓、许逊等人都是意外的面面相觑,杨彦还真在道法上有研究啊! 葛慧娘更是扯着巧娘小声问道:“巧娘,杨家郎君是否时常手释道卷,苦读不缀?” 萧巧娘摇了摇头:“妹从未见郎君读过任何道典。” “这……” 葛慧娘讶异的望向杨彦。 “哼!” 陆师君冷哼一声:“空口白话,谁不会讲,那依你之见,如何才能反璞归真回归婴儿?“ 杨彦哈哈一笑:“法不轻传,陆老神仙莫非不明此理?” 陆师君这次没再多说,以他自己为例,传法需要弟子拜师磕头,摆下香案祭天,以他的身份,绝不可能向杨彦行弟子礼,况且在他私心深处,已经把杨彦与自己归为了同一类人。 杨彦又向上看去,鲍靓隐有所思,分明是被自己的先声夺人唬住了,于是拱了拱手:“鲍老神仙,杨某略通歧黄之术,愿为鲍老神仙诊脉。” 鲍靓浑身一颤,杨彦这话就是暗指自己的身体有恙,急需诊治,要是换了之前,铁定是勃然大怒,想自己即将成仙的人,怎么可能有病呢,但此时已不同,杨彦提出的大逍遥、大自在、大圆满与大解脱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也反思起了自己的过往与种种不足,对成仙的信心有了动摇。 葛洪和鲍姑相视一眼,急问道:“贤侄,丈人可是有碍?” 杨彦拱手道:“鲍老神仙功行尚未圆满,怕是升了仙,也成就不大,毕竟天有三十六重,各仙依等阶盘踞,若因功行不足升不到高重天,彦之以为,这样的仙,可暂时不升,不妨多留驻世间些时日,待功行圆满,成仙或可有个好位置。“ 许逊的眼里现出了赞赏之色,其实他也看出了鲍靓不大妥当,只是出于思维定势,不敢往死亡的方向去想,直到杨彦点出了大逍遥、大自在、大圆满与大解脱成仙四要,才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正待思忖着该如何劝说的时候,杨彦又委婉的指出鲍靓有病在身,需要及时救治,只是充分顾及鲍靓的面子,假以神仙为托辞,这样的人,有见地,有谋略,又充分顾及他人感受,让他眼前一亮。 张昭成却眉头一皱,不悦道:“老夫倒是头次听说,仙缘尚有推迟之事,且姑不论你所说是否正确,若是耽搁了鲍老神仙的仙缘你可担待得起?莫非你以为,今次不升,下次还会再有机会?呵呵,那老夫只能说你肤浅,天心威严,岂容半点质疑?“ ”确是如此,鲍老神仙不该听此子胡言!“ ”错过今日,悔之一生啊!“ 一屋子的老神仙们,也是议论纷起,指责杨彦。 杨彦不是个雏儿,立刻就看破了这些老家伙们的不良居心,说句现实话,每一位天师道师君的背后,都代表着庞大的利益,你多吃一点,我就少吃一点。 鲍靓有神仙太守之名,信众如云,出门前呼后拥,又是秩比两千石致仕,太守县令都不敢跟他大声说话,每年的供奉和香火钱就得数百上千万钱,隐形的好处更是没法估计,别的师君岂能不眼红? 鲍靓升仙了,他的信众和家财自然会被逐渐分割霸占,别看葛洪在外别人不敢招惹,但在天师道内部,葛洪的势位并不高,还未取得若干年后那么大的成就,师君们不会拿他当回事,尤其是陆师君,三吴与丹阳比邻而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鲍靓升仙,他是最大的获益者,同时作为旁观者,也能让他名望大增,毕竟鲍靓成仙,就等于离世而去,和这个世界没关系了,陆师君能旁观鲍靓成仙,从侧面说明了他也有成仙的可能啊。 一个是已经成仙的人,一个是即将成仙,还留于世上的人,两者的价值孰高孰低,不用多说。 这也是杨彦提出要为鲍靓治病,老神仙们纷纷反对的原因,对于他们来说,鲍靓是成仙还是死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你成仙你就成仙,仅此足矣! 哼!“ 许逊一挥袖子,哼道:”鲍师君,杨府君言之有理,老夫看你倒不必急于离世,还是静下心多修几年,待功行圆满了再去考虑。“ ”我等专为观礼而来,岂能出尔反尔,姓鲍的你无理取闹,莫非以为我等好耍弄?“ 卢师君挥着袖子大呼! 葛洪和鲍姑见这架式,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葛洪沉着脸,拱了拱手:”诸位前辈,丈人并非不升仙,只是缓几年,功行圆满了再升亦不为迟,绝无耍弄诸位前辈之意!“ 陆师君厉喝道:”鲍师君,你给个说法,明日到底升不升仙,若是不升,我等亦不强求,唯走而己!“ 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老神仙们走了之后,嘴肯定不会闲着,必然四处说鲍靓的坏话,这些可不是一般人,都有相当影响力,甚至某些还是建康公卿的座上客,由他们嘴里放出不利于鲍靓的谣言,怕是鲍靓的名声就要毁了。 鲍靓现出了迟疑之色。 毕竟时人轻生死,重家族,重名气,如果活着白白受辱,那不如死了拉倒。 杨彦赶忙道:”朗朗乾坤,彦之不信仅凭一张嘴就能颠倒黑白,老神仙不必受他人挟制,就算外面有些流言,彦之也有办法消弥于无形。“ 鲍姑对杨彦倒是非常有信心,转头道:”阿翁,彦之非寻常人,小女为慧娘挑的夫郎绝不会挑错!“ ”嗯~~“ 鲍靓点了点头:”即如此,那就不急于离世,待功行圆满了再说!“ ”哼!我们走!“ ”鲍靓老儿,你记着!“ 一屋子老神仙,大怒着拂袖而去。 第二四九章 无后为大 屋子里,随着老神仙们拂袖而去,变得安静下来,与在外败坏鲍靓的名声相比,鲍靓的生死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照着鲍靓自己估计,恐怕今夜就会病发身亡,救不回来怎么办? 葛慧娘顾不得羞涩,急忙道:“杨家郎君,快给外王父看看吧。“ 许逊也问道:”这老匹夫莫非今夜真要归天?小友真能救回?“ 虽然杨彦成功救回了荀菘的性命,可这时,葛洪一家三口也不是那么有信心了,不由纷纷望向了杨彦。 “彦之得罪,先为老神仙把脉。” 杨彦拱了拱手,便搭上鲍靓的腕脉,细细品味。 说起来,杨彦前世不是真正有传承的中医,而是医科大本硕连修,中西医都有涉猎,诊病主要是靠西医手段,中医方面更多的是对药材的使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得名家真传,所学只是泛泛,而且现代人对中医也不大信,纯中医除了那几副老牌子,几乎没有市场,只能西医为体,中医为用,杨彦也不例外。 不过他的搭脉并不完全是样子货,随着修为达到暗劲,对人体结构的理解也非前世能比,结合着课本中的脉相说明,倒是能搭出些真家伙,此时他百分之百的确定,鲍靓是重金属慢性中毒晚期,不禁眉心紧紧拧着。 屋子里也弥漫起了一股紧张的气氛。 其实当时的道士,基本上都懂两手医术,只是究竟水平如何,恐怕自己都没太大的信心,主要是缺了系统性的理论指导。 《黄帝内经》虽然是中医之祖,却过于泛泛,更多的是从朴素哲学的角度去阐述天地人三者之间的关系,对于医者,更多的是起个方向性指导,具体病症的冶疗,还要靠自己摸索。 说句不中听的话,鲍姑引以为傲的针灸与艾炙之术,恐怕还不如杨彦,而葛洪在医术上从来就没有太大的建树,精力主要是放在了炼丹方面。 许久,杨彦把手拿开。 葛慧娘问道:“杨家郎君,外王父可有救?” 杨彦沉吟道:“请恕我直言,丹药虽有助人成仙之效,却也是毒药,老神仙长期服丹,体内积蓄了太多的毒素,一旦突破身体的承受底限,会于须臾间爆发,倾刻命丧,老神仙有修为在身,自能有所感应。“ ”哎~~“ 鲍靓叹了口气:”天数若如此,老夫自当认命,奈何修道半生,竟至横死,又聆听彦之妙言,怎得甘心?“ 许逊指着鲍靓,一脸痛心道:”你这老匹夫啊,当时老夫便告之你走错了路,成仙得道,岂能仰仗外物,可你还和老夫吵的脸红脖子粗,现在倒好,死到临头,可曾有半丝悔意?“ 许杰连忙扯了扯许逊的袖子:“大父,先救人要紧,杨郎能否救得鲍老神仙?” 许逊仍是直摇头,一脸哀其不争的样子。 杨彦不敢把话说满,只是道:“亏得鲍老神仙修为深厚,方能压制丹毒至今日,杨某当尽全力,荀华你着人去把马宝拿来,再请世叔母备一盒银针,牛羊马奶皆可,须煮熟,另备一锅青小豆浓桨。” “嗯!” 荀华和鲍姑双双走了出去。 不片刻,鲍姑先取回了银针。 那时的银针可不象后世那般有诸多形制,只是三寸长的一根针,且为实心。 杨彦摇了摇头,让鲍靓解去外套,半坦后背,然后一针刺入了背后的肝俞穴,起着散发肝脏之热的作用,在中医上,金属和矿物类中毒都是热毒,而肝脏本就有排毒之效,这一针刺下,银针瞬间变得漆黑。 “啊!” 葛慧娘掩嘴惊呼:“外王父果然是中了毒!” 萧巧娘安慰道:“别急,郎君有办法的。” 杨彦的面色凝重,轻轻捻动着银针放血,暗红色的血水缓缓流出,连带着一屋子人都心里紧绷着,倒是鲍靓神色平淡,似是对生死并不在意。 足足放了两三碗的血出来,荀华才拿来马宝,恰马奶和绿豆浆也端上来了,杨彦替鲍靓止了血,披好衣服,这才道:“鲍老神仙的身体需要慢慢调养,先把马奶给鲍老神仙服下,再把马宝研成粉入青小豆浆服用,每日三次,今后千万不能再服用丹药,或可渐渐痊愈。“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不过许杰仍是问道:”为何不用药材?“ 中药材因其生长的特性,相当一部分都含有重金属,而在炮制的过程中,也会有金属粉末混入,正常人短期内少量服用,对身体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鲍靓不行,一丁点的重金属摄入都会加重病情,只是这个原理解释了恐怕也未必有人理解。 于是,杨彦沉吟道:”《黄帝内经》有云: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 是药三分毒,以鲍老神仙的情况,药石于其皆为毒药,只能以食疗之,青小豆本就有清热解毒之效,奶类长期服用,可中和体内热毒,马宝更是可遇不可求之解毒圣药,若我所料不差,年前应可无恙。“ 许逊捋须赞道:“小友学识之渊博,令人膛目结舌,今次多亏了小友施援啊!“ 杨彦谦道:”本是一家人,何来施援一说,许老神仙不必见外。“ 鲍姑却是现出了一副欲言又止之色,望向了葛洪,葛洪的神色变得不自然起来,今天的鲍靓,不就是将来的他么? 还是许杰问道:”杨郎,那……世叔是否要解毒?“ 杨彦正色拱了拱手:“丹药到底于人有害,世叔还是要尽早解去为妙。” 如今杨彦的身份不同了,说话也有份量,更何况有救治鲍靓在前,葛洪不敢轻忽视之,苦笑着摇了摇头:“魏伯阳真人著《周易参同契》,指明金丹之法,与天相毕,把阴捉阳……也罢,不服就不服!“ 杨彦暗暗一笑,葛洪若不再服丹,恐怕再过一两年,自己说不定会添个便宜大舅哥呢,但不片刻,他的神色又颇为不自然。 毕竟鲍靓虽六十多,却仍筋骨强健,如有侍妾的话,完全有可能给自己弄个小世叔出来啊! “郎君,怎么了?” 萧巧娘不解的问道。 “没事,没事!” 杨彦呵呵一笑:“我就在想,或许还得提前恭贺鲍老神仙与世叔弄璋之喜呢!” 顿时,鲍姑的面色变得极度不自然,一丝羞意竟然浮上了面颊,鲍靓和葛洪也愣住了。 “杨郎,嘿嘿……来,说说,为何会是弄璋之喜?世叔春秋正盛,我能理解,可老神仙已过甲子,还能再有么?” 许杰不顾许逊狠狠瞪的一眼,凑上前,带着八卦的笑容嘿嘿笑道。 杨彦认真的点了点头:“这其中的原理颇为复杂,我只能说,服丹对身体的伤害极大,不仅危害性命不下于服散,还是绝嗣的罪魁元凶,若是不信,一两年后可见分晓!” “此话当真?” 葛洪激动起来,颤声问道。 要知道,鲍家绝后,葛家也绝后,而古人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哪怕葛洪一心求仙,也想在人间给自己留下些许香火,但是在生了慧娘之后,再无所出,后来鲍姑还专门为他纳了妾,也是肚皮始终不涨,久而久之,葛洪死了心,一心追求修仙成道,这时乍一听到自己也可能有后,哪能不激动? 就连鲍靓都是胡须一阵颤抖,无后也是他不得圆满的其中一个原因啊! 这时的鲍靓和葛洪,已经暂时放下了成仙得道的念头,满脑子都是再添一子嗣,屋里的气氛陡然热烈起来,葛慧娘也不时神色复杂的偷偷拿眼望向杨彦,这倒不是她不愿见到家里再添丁口,而是一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小舅舅,总是心里怪怪的。 “禀郎主,武进萧家萧鎋萧绩兄弟求见,特来贺老神仙成仙之喜!“ 这时,外面有仆役来报。 第二五零章 开往建康 (谢谢好友可也、好友书友20161218145821988和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好友书友160227185121508的两张月票~~) “萧鎋,萧绩?” 葛洪夫妻不由相视一眼,武进萧家凭着良心讲,与丹阳鲍氏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两家平日也没什么来往,甚至这次鲍靓升仙都未向萧家洒下名贴,这让夫妻二人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萧巧娘。 杨彦曾和巧娘提过由葛洪收为养女,这纯粹说给萧温萧仁听的,但慧娘也曾隐晦的向父母提过愿与巧娘为姊妹的心思。 女儿家说话,通常不会那么直接,再根据爱女对杨彦的那丝情愫,很容易就能推测出,自家女儿愿与巧娘二女共侍一夫,不过巧娘是别宅妇所出,只能由自己收为养女才能给予名份,而以杨彦今时今日之势位,或许在士人眼里不值一提,可萧家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必是为巧娘而来。 “啊!” 萧巧娘也有如此想法,低呼一声,现出了紧张之色。 葛洪有数了,点点头道:“先请至正厅奉茶,我稍后就来,对了,再向观礼宾客宣布,因时事板荡,民众皆苦,老神仙受昊天上帝符诏,修斋建醮,崇功报德,祈福禳灾,悔悟罪咎,扶持正气,斩妖除邪,诵经拜忏,暂缓升仙,待得功德圆满再行上天,日后自有老神仙出面解释,先着人散去罢!” “诺!” 仆役施礼而去。 鲍靓挥了挥手:“即有客来,你等自便,许老留下陪我即可。” 包括许杰在内,众人纷纷退出,鲍姑与慧娘寻了个由头避往一边,毕竟她们是女眷,与萧家又没什么往来,不方便抛头露面,只有葛洪、许杰、杨彦、萧巧娘与荀华向正厅走去。 自从决定了为朱丽娘正名之后,萧家就广布眼线,留意着江乘的动静,在前日得到了杨彦领军向丹阳行进的消息,萧鎋萧绩两兄弟立刻奔往丹阳,唯恐迟了一步,这时,均是端坐席中,颇为不安。 “大兄,来了!” 萧绩突然低呼一声。 萧鎋猛的一震,抬头看去,几人快步走来,对于葛洪,虽没什么交情,但他是认得的,另有一个年轻人,面生的紧,他也没太在意,他的目光定在了杨彦身上,不由暗生感慨。 杨彦的步伐,是标准的龙行虎步,浑身上下,洋溢着强大的自信,仿佛世间有再大的险阻,这个少年都有魄力将之击碎摧毁,换句话说,杨彦虽然距离大势已成还差之甚远,却也势位初起,再不是一年前,勒索自家两百户部曲的那个一无所有的寒门卑子了。 他的心里,生出了些悔意,看看葛洪,与杨彦相处益彰,听说杨彦最开始起家就是葛洪的提携,人家哪来如此独到的眼光? 再一看萧巧娘,他的目光又柔和了起来,渐渐地,杜丽娘的身影于脑海中浮现,那个当年让他钟爱的女子。 ‘哎,真象啊,一转眼,十来年过去了!’ 萧巧娘与杜丽娘几乎是一个模子里铸出,继承了杜丽娘的全部优点,萧鎋忍不住叹了口气。 由于有了鲍靓的亲自许婚,而鲍氏与葛氏暂时无后,杨彦勉强算是鲍家的四分之一主人,拱手呵呵笑道:“萧君来访,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杨府君好说!” 兄弟俩起身回礼,一行人已步入屋内,杨彦一一介绍,分宾主落坐之后,有婢女奉上茗茶,两兄弟向葛洪打听了些鲍靓的消息,毕竟到底不熟,又怀揣着心事,偏偏杨彦和萧巧娘不吱声,渐渐地,竟冷了场。 “世叔,老神仙不是还要找我们么,反正杨郎也算是半个自家人了,由杨郎接待萧家主不算失礼,我们这就过去罢。“ 许杰眼珠子一转,拱手道。 ”也罢,那葛某就失陪了。” 葛洪顺水推舟。 “稚川先生尽管去忙!” 兄弟俩连忙站了起来,把葛洪和许杰送了出去,因屋子里都是自家人,气氛倒不是那么尴尬了。 萧鎋怔怔的看着杨彦,许久叹了口气:“去年我于江乘送府君,便知府君非是常人,只是不曾料到,府君如龙游浅水,一旦入海,便翱翔九天,回想当初与府君的种种,实是心里惭愧啊!“ 杨彦摆摆手道:”所谓不打不相识,此一时,彼一时也,谁也没个前后眼,往日种种,实不必多想,不知萧君今次前来是为何事?“ ”好,府君痛快,萧某就直言了!“ 萧鎋猛一点头:”巧娘明年除服,府君宠爱巧娘,老夫已得知,这本是巧娘福份,但巧娘身份不明,我家不愿误巧娘终生大事,老夫也对丽娘心怀愧疚,故打算迁丽娘墓于武进重新下葬,以老夫亡妻之名录入宗谱,刘氏鼎力赞同。” “阿母!” 巧娘悲呼一声,浑身颤抖,泪水止不住的滑落了脸庞。 杨彦拍了拍巧娘肩头,拉着巧娘坐在了自己身边,虽然当着巧娘父亲和二叔的面,过于亲昵于礼不合,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唯有表现出对巧娘的亲近亲妮,才能安萧家人的心。 最棘手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好谈了,巧娘需要回萧氏入宗,要有一系列的繁复仪式,更重要的是,婚前不能再陪在杨彦身边。 萧氏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认了亲之后,再把巧娘带在身边,就是对萧家的轻视,这点点相思之苦杨彦还是能忍的,在萧家的安全也不用担心,除非被人破家灭族,但是有鲍氏于丹阳比邻,杨彦还想不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至于杜丽娘迁坟一事,因腊月初八有腊日,须祭祖及百神,没多久又是除夕,次日是元日,到第七天还有人日,节日一个接一个,实不宜迁坟,要过了人日才能把杜丽娘迁来武进。 巧娘倒是不舍,哭的如个泪人一样,在杨彦和慧娘的几番劝说之下,才勉强和萧鎋兄弟离去,杨彦不放心,还派了两百亲卫护送。 巧娘走了,杨彦心里空落落的,与慧娘的婚事也不是立刻就能办,因着鲍靓需要修养,议定为杜丽娘迁过坟之后,于建康行纳采之礼,订下婚期,届时上门迎娶。 一行人在丹阳住了三日,可能是与即将成亲有关,慧娘总是避着杨彦,这三日里,许杰倒是时常凑过来,杨彦也不避讳,带着个拖油瓶给鲍靓和葛洪调理身体,三日后确定已无大碍,才于第四日行向江乘。 许杰本也要跟来的,嚷嚷去建康见见世面,但是许逊以杨彦人忙事多不让他跟着,反正过了年,还要去建康为杨彦和慧娘办纳采之礼,那是再去也是一样。 而杨彦在建康居无定所,他自己可以厚着脸皮住进荀府,可是带着个小老弟住别人家算怎么回事,所以倒没强邀许杰,况且纳采也不方便在别人家置办,看来还是要置所大宅啊。 同时尚有另外一个问题,因杨彦没有长辈,葛洪夫妇,乃至许逊都是女方的人,他必须自己找个长辈出面,让他颇为头疼。 裴妃是不可能的,荀崧他打从心眼里排斥,建康的士族肯为他出头的几乎没有,和温峤卞壸又没有太深的交情,该找谁呢? 临到成亲,杨彦才知道,成亲不是那么简单的。 离了鲍家,又过两天,在江乘与舰队汇合,杨彦继续带着女亲卫上船,哪怕女亲卫不愿,也没办法,被杨彦强逼着上船,骑兵则从陆路与水军互相策应,水陆并进,行向建康,于第三日,接近了石头城。 “报将军,有外军船队突至!” 石头城西临大江,环绕清凉山而建,可以把石头城看成一座有厚实城墙环护的山头,全城仅开三门,南开两门,南门以西为西门,东开一门,据说自江北以来,山皆无石,至此山始有石,故名石头城。 这日,右将军,督石头城水陆诸军事周札正于城中轮值,突接来报,于是问道:“来者何人,由何处来,船只多少?“ 军卒拱手道:”回将军,是由大江下流溯流而上,约数十条船,其中斗舰数艘,旗号不明,似欲于石头津停靠。“ 石头津是石头城前的码头,当时建康的码头有两个,一是位于长干里的淮水岸边,多为散货与建康富户的船只停泊,另一个便是石头津,石头津距离石头城约一里左右,停在这里的船,多是来自于大江上游的江荆二州,船队规模较大,船只也更多,以江荆的特产或巴蜀的锦缎与建康交易,往往是载着货物而来,满载粮食而走。 能在大江上跑运输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往往以江荆的豪强为主,动辄都有上千人的规模,但是自入冬至今,上游几无片帆驶入建康,据传是王敦在征集江荆大户的船只,为下都做着准备。 同时江荆的船队中通常不会有战船,以免若来朝庭的误会。 周札眉头一皱,尤其船队是从下游而来更是让他不解,从下游来的船队只有吴会等地,但吴会往往走破岗渎一线,很少有直接下江的,毕竟要先入海,才能入江,风险较大。 “随本将上城头看看!” 周札挥了挥手,起身离去。 第二五一章 把尿 (谢谢好友刘建璋和好友江宁副堂主的各两张月票~~) 舰队徐徐靠近了石头津,杨彦是土生土长的建康人,以往石头津是很热闹的,来自于江荆的船队停一长排,力役一涌而上,搬取着货物,各家管事则与之讨价还价,俚语充斥着码头,而今日,石头津冷冷清清,颇让人不适应。 “哎~~” 杨彦叹了口气:“大将军快来了!” 蒋钊次子蒋炎随杨彦率船队南下,这时便道:“将军,听说大将军拥甲士十万,南下必是舟楫连天,末将虽不惧他,可我军船寡兵少,交起手来,怕是寡不敌众啊!“ 杨彦冷冷一笑:”按理说,大将军出自于青徐侨门,与王妃有故旧之谊,对付我,就是对付王妃,王导尚不为,更何况王敦?但是就怕有人拿我们当枪使,非要去与王敦为敌,呵呵,本将倒要看看,谁不怕磕了牙就尽管放马过来,你放心,纵使要战,本将也绝不为人先登。“ 蒋炎正色拱手:“末将并非怯战,他日愿与江荆水军一较高下。“ ”我明白,我军草创,目前不宜与任何人硬拼!“ 杨彦点了点头,望向了远处的石头城,渐渐地,面色凝重起来。 荀华从旁道:“石头城环清凉山而建,寻常攻城作战,守军只能从城头射箭,而石头城内的高点是高达数十丈的清凉山,若以投石机布之,居高临下,石弹可覆盖石头津,及至江中。 况且依山势架设投石机可不受城头限制,若是布置数百投石机,任谁都无法破城而入,除非弹尽粮绝。“ 透过山间的树林,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投石机的梢杆,数量无从判断,不过从清凉山的山势来看,如有足够财力,架设百来架投石机绝非没有可能。 “嗯?” 杨彦突然心中一动,城头一阵旗帜变幻,一面周字大旗赫然竖起,数十员披甲将领出现在了城头,探头往下看。 自达暗劲之后,杨彦的视力也有所提高,可以勉强看清来者正是周札。 “停船靠岸!” 杨彦又看到了自己的骑兵已从石头城后方绕了过来,于是转头吩咐。 “将军,要不要先派人下船与之交涉?” 看着城头那兵甲森严的模样,蒋炎迟疑道。 “无妨,本将乃朝庭命官,给周札十个胆子都不敢向我放一箭!” 杨彦挥了挥手。 蒋炎想想也是,周札与杨彦不对付他是知道的,但周札哪怕身为石头城镇将,也不能私自调动兵马攻打杨彦,除非有朝庭诏令,但朝庭吃饱了撑着才会这么做。 命令一道道下达,船队缓缓靠上石头津的码头,水军暂时留在船上,杨彦与女亲卫依次下船,另有些货物也搬了下来。 其实他还是有些感慨的,被他附身之前的四奴,从不敢往石头城一带靠近,哪怕是附身之后,四奴已经换成了他,对于石头城也是敬而远之,又何曾如今日般,领着军马于石头城下大摇大摆的集结? “来者何人?” 城头有兵卒喝令。 张访向上唤道:“东海国相杨府君受王妃诏,入京述职!” “杨彦之?” 周札身边一名将军小声嘀咕。 周札眼里现出了一抹恨意,那日在朝堂外被杨彦啐一脸,足足几个月过去,还觉得脸上有一股口水味,让他恶心的难受,也让他走哪儿都被指指点点,不过他到底知道轻重,如今的杨彦可不是白身了,是秩比两千石的方伯,不是一个区区石头城守将所能摆布的。 况杨彦的言辞锋锐十足,骂倒了还好出口气,骂不过的话,反在下属跟前丢脸,于是眼珠一转,哈哈笑道:“朝庭正缺兵马,此子既主动赴京勤王,那就别想回去了,哈哈哈哈~~” 众将也是眼前一亮,杨彦带兵马回京,不正是磕睡送来了热枕头么? …… 杨彦本以为周札会骂几句的,他早已跃跃欲试了,但周札只向下张望了番,就隐没在了城头后方,这让他的心里暗暗警惕起来。 荀华也提醒道:“这老匹老真能忍,将军你可要小心点!” 杨彦摆了摆手:“若是寻常老狐狸,我或许真要留个心眼,但周札的屁股不干净,又如墙头草,顺风倒,治他比治别人容易,呵,无非是想拿老子当枪使罢了,那我倒要看看,他周札能不能举起我这杆枪。” “将军,你是说,若战事一起,周札或会开门献降?” 荀华倒是听出了杨彦的言下之意,吃惊的问道。 杨彦狠狠一眼瞪了过去。 “噢,妾失言了!” 荀华连忙捂住了嘴,不片刻,又问道:“那我们去哪儿,是王妃府上,还是荀府?” 杨彦马鞭向前一指:“自然是荀府,先把兵马安顿下来,再去拜见王妃。” “嗯!” 荀华点了点头。 军马并未进城,绕过南篱门,从建康城南贴着大江行进,从东篱城进了门,直奔荀府。 远远的,杨彦就看到荀灌和几个女亲卫站在门外翘首眺望,荀灌一袭裙装,肩上披了件褙子,与一年前相比,依然是眉目如画,又随着年岁的增加,整个人如一枝花骨朵渐渐绽开,眉眼间还多出了一丝很难觉察的疲惫,不过让杨彦心里格登一下的是,荀灌怀里居然抱着个婴儿。 荀灌有了孩子? 谁的? 不由自主的,他的脑海中转动起了喜当爹的传说。 荀华却是欢喜的叫唤道:“哎呀,生了,生了,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将军,我们快点过去!” 杨彦心事重重的随荀华加快了速度,于门前,双双下马,荀华抱拳施礼:“见过女……见过阿姊!” “嗯~~” 荀灌打量向荀华,一年未见,她也思念的紧,总的来说,荀华没有大的变化,毕竟十八九岁的大女郎了,基本上定了型,只是荀华又给她一种说不出的改变,一时很难想明白,再一看荀华的额头,依然覆着发,不禁眉心微皱。 随即又把目光移向了杨彦,杨彦的变化天翻地覆,如一把宝刀,闪烁着锋利的光芒。 荀灌喜欢威风凛凛的男儿,心里暗暗点了点头,只是又觉得有些隔阂。 说到底,荀灌对杨彦的感官很复杂,既有朦朦胧胧的好感,又有着下意识的防备。 “见过女郎!” 杨彦抱拳施礼。 “嗯~~” 荀灌笑着点了点头:“杨彦之,你在郯城倒是大展身手啊,来,先进来吧,阿翁正在府中!” “啊呜,啊呜~~” 这时,荀灌怀里的孩子哭了起来。 杨彦不经意的问道:”郎君还是娘子,谁的?“ 这家伙一张嘴,荀华就猜出打的什么心思,瞥了眼过去,似笑非笑道:”是老郎主的,去年就怀上了,阿姊,是郎君还是娘子?“ 荀崧? 杨彦暗暗佩服,这是真正的老树开花啊,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如果真是荀灌的,那他除了头脑乱糟糟,就得考虑要不要把荀灌变成寡妇的问题了。 ”是郎君,哎呀哎呀,别哭,刚才不还好好的嘛,真不该抱你出来!“ 荀灌随口应了句,就手忙脚乱的摇着孩子,那几个跟出来的女亲卫也一脸焦急,但老郎主的骨血,她们哪敢沾? 杨彦却是把手伸了过去,催促道:”给我,这小子要尿了,快给我!“ 一听这话,荀灌想都不想,把孩子递给杨彦。 杨彦以最快的速度蹲了下来,把孩子两腿叉开,搁在自已的腿上,动作如行云流水,熟练之极,随即一看荀灌,就急唤道:“等等,别把,别把!” “嘘嘘~~” 却是迟了,荀灌半蹲在杨彦跟前,嘴里本能的嘘嘘作响,一道晶莹的涓流射了出来。 “哎~~” 杨彦摇头叹气。 “怎么了?将军,这是为何?尿把干净了不好吗?” 杨彦摇摇头道:“把尿百无益处,最好不要把。” “呵!” 荀灌不服气的轻笑一声:“杨彦之,我发现你懂得挺多的啊,小孩子哪知道什么时候尿尿,不把岂不是随时会尿的一身都是?“ 杨彦再次摇了摇头:“婴儿独立大小便是一种相当复杂的行为,需要感受到来自于肠胃或膀胱的刺激,需要理解刺激的含义,理解保持衣物干净和排便的关系,包括告诉自已要控制住,走到指定地点,脱下裤子再尿。 因此等孩子在生理和心理上有了初步准备之后再作训练方为上佳,否则会带来过多压力,也使母子关系紧张,延迟完成训练的时间。 毕竟婴儿在两岁半前膀胱并未充分发育,过早把尿有悖于生长发育规律,虽说把尿可以每隔特定时间尿,可那只是条件反射,不是婴儿的膀胱真能控制住,在两岁半之前最好是放任自如……“ 荀灌如不认识般的抬头望向杨彦,浑然顾不得自己的脸与杨彦已经贴的很近了。 杨彦一边把着,一边滔滔不绝。 “婴幼儿排便是一种生理能力,需要自然的发展阶段与过程,强制把尿会使婴儿紧张,或会留有隐患。 再退一步说,自由大小便是幼儿成长阶段,也只有这一阶段才拥有的快乐,实是不应剥夺,婴儿被把着尿也会导致他们不会憋尿,容易形成滴答尿或尿频,而且时常提醒孩子尿尿,还可能影响到专注力,总之,把尿除了大人省心省事,没任何好处,以后尽量不要嘘嘘。” 第二五二章 一家三口 杨彦当医生的瘾头上来了。 古代行医,因为医者贱业的缘由,得伺候着,腆着脸,而现代医生是一项高尚的职业,就如熊病人一样,杨彦口若悬河,一脸的哀其不争,怒其不幸,还混杂了条件反射之类的现代术语,不仅蹲在一边,几乎脸凑着脸的荀灌目瞪口呆,就连荀华等女亲卫也是面面相觑。 哪怕杨彦有万般本事,也没人料到,把个尿居然也被说的如此玄乎。 “哼!” 荀灌哼了嘛:“谁不是这么把过来的,也没见谁有什么……问题,杨彦之,你就是小题大作,自古以来……你说说有谁没被把过尿?” 杨彦侧头看了过去,顿时蹭着了荀灌的脸颊,虽只如惊鸿一瞥,可那滑滑腻腻的感觉,那扑面而来的幽香,让他心弦猛的一颤,魂儿都飘飘忽忽起来。 “啊!” 荀灌也惊呼一声,往后闪避,却因蹲着的缘故,身体向后栽倒。 说起来,作为一名士家女郎,本不该这样蹲着,但荀灌打打杀杀出身,本不是什么淑女,在她的潜意识中,也没把杨彦当外人,根本就没想过形象不形象的问题。 杨彦眼疾手快,一把揽上荀灌那刚劲有力的纤腰,稳了稳,才不经意的把手拿开。 荀华看的小心肝儿砰砰直跳。 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荀灌也俏面通红,只是没法发作,尤其是那匆匆一揽,心里竟有种异样的感觉。 杨彦这才不急不忙道:“女郎,请恕我直言,儿时的事你记得多少?尿水的的答答滴在腿上的糗事早没印象了吧?既然不把尿能避免,为何一定要把尿呢?你没当过阿母,自然没什么体会,将来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那你也没做过阿翁!“ 荀灌脱口便出,说过之后,就意识到了不妥,脸颊又红了些。 杨彦呵呵一笑,谁说自己没做过父亲,女儿出生之前,自己就去上了爸爸培训班,专门有经验丰富的老保姆教一个男人怎么带孩子,有关把尿的知识,是在培训班上学的。 讲真,把尿长大和不把尿长大的孩子他没看出有什么区别,反因不把尿,父母那是深受其罪,却不妨碍他以此来唬住荀灌。 实际上今时今日的杨彦面对荀灌,再也不是那种从下手的感觉了。 ‘荀灌啊荀灌!’ 杨彦暗暗念叨着,把孩子斜趴在胸前,那臀部舒舒服服的搁在有力的小臂上,这姿势是竖抱中婴儿最为舒适的一种,或许从未被这样抱过,孩子并未哭闹,反而嘴角一咧,现出了一丝甜甜的笑容,嘎嘎干笑两声。 女人们暗暗称奇,一个大男人能把婴儿抱成这样,真不可思议啊,那时讲究父严子孝,做父亲的,轻易不会去抱自己的孩子。 杨彦捏了捏那粉嫩嫩的小脸,便问道:“谁带了布,过来把小郎君的丁丁擦干净,外面天寒,可别受了冻。“ 一名女亲卫掏出手帕,微红着脸,把那丁丁擦了擦。 ”走罢,我们进去罢,阿翁久等了。“ 有了这个缓冲,荀灌的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回头招呼女亲卫去安置骑兵,便领着杨彦和荀华向府内走去,荀华心中一动,往后退了退,使得荀灌与杨彦走成了一排。 荀菘听说杨彦回来了,心里很欢喜,只是以他的身份,不可能出面迎接,却也是站在正殿的门内向外张望,这时见着杨彦抱着自己的幼子与爱女肩拼肩走着,还不时随意交谈两句,心里顿觉怪异之极。 这怎么看都是一家三口啊,于年前回家省亲,探望自己这个老父,如果不是确定荀灌是抱着孩子出去的,他还真有种错觉这就是杨彦和荀灌的孩子呢。 ‘荒谬!’ 荀崧摇了摇头,但看着杨彦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 杨彦去年替他调理了一阵身体,除龙精虎猛,没法形容,因此在自己的几个小妾身上狠狠折腾了一阵子,结果其中一个有了,居然还是个男孩,让荀崧老怀大慰,起名为羡。 要知道,荀氏人丁单薄,四十岁才有了荀灌这个女儿,之后十来年无所出,直到几年前,有了荀蕤,他觉得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了,可是没想到,今年又有了一个,他把次子出生的功劳归在了杨彦身上。 荀灌是正室所出,如果是男儿身,那就是嫡子,地位和荀蕤荀羡是不能比的,虽然错生为了女儿家,可因正室所出的身份,又刀枪棍棒不离手,渐渐懂事的荀蕤对荀灌有了敬畏,也让荀灌颇觉无奈,大弟对自己执礼甚恭,反体会不到一家人的乐趣,于是把无限的姊爱倾注在了幼弟身上。 荀崧又暗暗叹了口气,荀灌的母亲难产而死,小小女娃,出生便没了阿母,看着肩并肩与荀灌走着的杨彦,他觉得亏欠荀灌的太多了。 实际上荀灌嫁不出去,不仅仅是自身的原因,也与她的生母死的太早有关系。 《大戴礼记·本命》有云:逆家子不娶、乱家子不娶、世有刑人不娶、世有恶疾不娶、丧妇长子不娶。 东汉何休也在《公羊解诂》中指出:丧妇长女不取,无教戒也。 荀灌生母早丧,又风风火火像个男儿,不就是无教戒么? 杨彦把荀羡交给荀华抱着,阔步上前,一躬到底:“杨彦之拜见荀公!” “贤侄不必多礼,进来说话!” 荀崧牵住杨彦的手,笑呵呵的拉进了屋。 “见过杨府君!” 屋子里,几岁大的荀蕤有模有样的向杨彦拱手。 其实在场的全是自家人,除了妾氏不方便与杨彦见面,荀菘摆出这副架式,已经表明了不把杨彦把外人看的态度。 “好,小小年纪,便有仪操,将来必承乃父之风,来,此物赠你!“ 杨彦亮出姐夫的面目,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根水晶棱柱塞进了荀蕤的手心。 ”阿翁?“ 荀蕤懵逼的看着荀菘。 荀菘大吃一惊,虽然还没认出这是水晶,但如此清澈透明,世间哪有此物,一看便是不俗,于是急摆手道:“贤侄,何必送小儿如此贵重之物,你的心意老夫领了便是,还是拿回去罢。“ 小孩子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荀蕤一听这话,连忙把攒着水晶棱柱的手藏在了背后,还往荀灌那里退了几步,这时也不怕威严的长姊了。 荀灌看向了杨彦。 “来,跟我出来!” 杨彦走过去,拉着荀蕤的手,来到殿外,便道:“你把水晶举起,往亮处轻微移动。“ ”噢!“ 荀蕤回头看了眼老父,见荀菘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来抢夺的意思,才依言照做,突然,现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尖叫道:“彩虹,彩虹,阿翁,阿姊,快来看,有彩虹!” “哦?” 荀崧父女双双奔了过来,凑过去一看,那棱形晶柱里,赫然有着七彩毫光,层次分明,但当把眼移开时,七彩毫光又没有了。 “莫非此石乃五色石?” 荀崧颤声问道。 古人因不明白彩虹的发光原理,将彩虹理解为女娲补天所用的五色石散发的光芒。 荀华从旁解释道:”老郎主,此物不是五色石,而是水精,因其棱形,可折射日光散发光彩,是将军带人从东海国地底下挖出来的,又因其纯净,故象征君子的皎皎品行。“ 彩虹的发光原理杨彦没太多工夫解释,科学方面的事,暂时不急,可待天下一统了再慢慢引导,他只是大概讲解过彩虹的现象。 荀灌诧异的看着杨彦,她发现杨彦每次都能带来惊喜,也能给这个家带来欢笑。 杨彦又往后招了招手。 两名女亲卫抬着布幔遮挡的成人身高的架子走了进来。 “这是……” 荀崧望向杨彦。 杨彦笑道:“请荀公揭开布幔!” 就好象布幔底下隐藏着什么凶兽一样,荀崧略微有些迟疑,但还是握住布幔一角,深吸了口气,才猛的一揭! 顿时,眼前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荀崧蹬蹬蹬连退数步,仿佛受了惊吓似的,指着镜子里的自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第二五三章 建康现状 “阿翁,阿翁!” 荀灌连忙上前,扶着荀崧,刚准备瞪一个责怪的眼神给杨彦,却是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也惊呆了。 “荀华,荀华,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我和阿翁?” 荀灌好歹没和荀崧那样被吓着,转回头问道。 其实古人本不至于如此不堪,平时铜镜,水面都能反射倒影,关键是镜子太清晰了,光线几乎百分之百反射,又完整的照映出了本人,乍一接触到,荀菘和荀灌都被惊着了。 “啊!” 荀蕤凑过脑袋一看,顿时吓的惨叫一声,居然躲到了杨彦屁股后面。 荀华这才笑道:“老郎主、女郎,这叫做镜子,是将军开采石英矿,融炼以后专门做出来的,这一面镜子,便是将军敬献给老郎主之礼。” “你呀!” 荀菘指着杨彦摇了摇头:“你总是出人意料,但为政者,不可沉迷于小道,还须上报君王,下安黎民啊,况准北形势复杂,稍有不慎,便是祸在眼前,切不可因一两场大胜便志得意满。“ 杨彦拱手道:”以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彦之制出镜子,便是取了三省己身之意,荀公教诲彦之时刻不敢忘,当如履薄冰,兢兢业业,操于国事。“ 荀菘喃喃着,目光现出了赞许之色,点点头道:“好,此镜老夫就却之不恭了,贤侄你且坐下,与老夫说说这一年来的情况。“ 杨彦老老实实坐了下来,他讲诉的重点自然不是与石虎作战,又或者如何坑害郗鉴与沈充,而是施政,其实不能算作纯粹的施政,到目前为止,郯城没有一户正常的良人或自耕农,不是依附于各大乡豪,就是被杨彦编入了生产队,因此杨彦只讲了生产队。 杨彦的思路,就是干国企的思路,他的生意,是不打算和高门大族或者不相干的豪门分润的,这叫做资敌,先把自己的规模做出来再说,不说做成垄断,也要有压倒性优势,民企公平竞争,他欢迎,若是耍手段,使心眼,分分钟就用兵马教你怎么做人。 杨彦也从不认为明末就是资本主义的萌芽,相反,资本的力量一定要约束住,若是放任施为,不加控制,资本越壮大,民生就越苦。 荀菘仔细听着,并不发言。 其间有工匠过来,在墙上钻洞,装配煤炉。 这次带的煤炉煤炭并不多,毕竟江南不产煤,从淮北专程运送蜂窝煤过来除非大批量运送,不然成本太高,暂时杨彦还没有能力组织大规模的船队往来于淮北与江南之间,煤炉和蜂窝煤,是专为荀崧和裴妃准备的,足够渡过一个冬季。 荀崧在问明了煤炉的用途之后,心里淌过一丝暧流,但在表面上,仍是沉吟道:“圣人有云,以政为德,以德治民,导之以德,齐之以礼,依贤侄之作为,以明令赏罚约束民众,德在何处,礼在何处,你领之民,与部曲、军卒何异?朝庭命你牧民,你视之如部曲,又与流民帅有何区别?“ 杨彦暗道一声,我就是流民帅啊,可这话不能和荀菘说,人家是经年老儒,肯赞同自己那套才叫出鬼,这倒是让杨彦颇为头疼,他还不好如辩驳别人那样去驳荀菘。 而且更重要的是,荀菘希望自己做个纯臣,这是最基本的冲突,但杨彦并不愿以虚言去诓荀菘。 支支唔唔,顾左右而言他是一回事,当面巧言砌词又是另一回事。 荀灌却是道:“阿翁,小女曾去过淮北,当地民众不闻王化久矣,早已不视自己为晋人,岂能以寻常手段制之,小女倒觉得,杨彦之只要手段稍微软一点,便是倾刻大祸临头,届时不仅祸己,还累及阿翁名声。 况杨彦之手上有五万人,皆丰衣足食,再回想去年过江,不过千余兵力,一年过去,兵已上万,且明令赏罚,众皆信服。 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圣人都如此说,阿翁你还待怎的?“ 荀崧愕然望向荀灌,老目中,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这倒不是他不认同荀灌的看法,而是荀灌于第一时间就为杨彦张目,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杨彦也抱拳道:”荀公所言甚是,彦之铭记于心,然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他日稳定下来,自当布德政,宣仁教,使民感受王化之恩。“ “嗯~~” 荀崧捋须道:“是老夫操之过急,当下还是以立足为要,好了,此事暂且不谈,你还未去王妃那里,趁着天未黑,赶紧去拜见罢,王妃或会留膳,早点回来。“ ”那彦之告辞了。“ 杨彦拱了拱手,离席起身。 ”小女也去看看王妃。“ 荀灌跟着站了起来。 荀菘暗暗叹了口气,但什么都没说,只是挥了挥手。 待得荀华把荀羡交给一名赶来的侍妾,与杨彦和荀灌退出之后,荀菘就迫不及待的照起了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满脸好奇,还伸手摸了摸,自言自语的啧啧赞道:“好物事,好物事啊,这小子,哪来那么多的花样。“ 荀蕤也探着脑袋,畏畏缩缩问道:”阿翁,为何还会有一个蕤儿?是从哪儿来的?“ ”这……“ 荀菘隐约有些明白,可就象隔着一层纸,怎么都说不出来,不由老脸一红:”今天的功课可有做完?坐下,为父考较考较你。“ ”噢!“ 荀蕤的脸苦了下来。 …… 不片刻,一行车马向着乌衣巷驶去,荀灌着裙装,不方便骑马,与荀华钻进了车里,两个女人嘀嘀咕咕,不时探头出来与杨彦说几句,杨彦心里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不过随着荀府侍卫讲诉着这一年来建康的变化,他的心情也渐渐地沉重起来。 虽已近年末,但今年的建康明显萧条了很多,一方面是刻碎之政激起了豪强大户的普遍不满,虽不能明着起兵,但暗手不少。 比如不再向建康输送粮食,这几乎就是要了命,朝庭因处于弱势,不能强制征粮,去年杨彦在建康时,每升谷子平均五钱,而今年年底,已飚升到了二十钱,足足涨了四倍。 粮价是根本,粮一涨,盐也涨,盐价由每石万钱左右,涨到了五万钱一石。 另一方面,是因王敦在大江上游征集船只,致使江荆和蜀地的特产进不了京,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布帛,价格平均翻了两到三倍。 民众叫苦不迭,肉吃不起了,狗舍不得杀了,新衣服也没法穿了,可这和公卿豪强们有何干系呢?反而趁势荫了一波,把一些活不下去的平民荫为自家部曲。 虽然建康民生凋苦,但杨彦也没办法,他的军粮,只是勉强够吃的地步,绝无可能调运粮草支援建康。 就算发动萧家和鲍家往建康输粮也只是杯水车薪,三吴的种粮大户,还是顾陆朱张等老牌士族,家里的粮食堆积如山,沈周二豪都远远不如,这两姓发家太快,多以巧取豪夺手段,根基不厚实。 况且鲍氏萧氏一旦往建康输粮,就会被当地豪强视之如敌,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其实说句非常现实的难听话,赈济贫民,就象把石子扔水里听个响,响完了什么都没发生过,杨彦就算手上有粮,也不会拖来建康赈济贫民,今天把他喂饱,明天他怎么办? 建康不是郯城,杨彦不能为所欲为。 如今的问题就是,江东本不缺粮,豪强大户借着刻碎之政,反过来大发其财,这恐怕是刁协从不曾想过的事,他不知道刁协有没有应对之法,更不清楚司马睿父子是否清楚京中的窘迫,不过这恰恰说明了一点,无论执政者的出发点如何光明伟大,凡是不切时宜,不合实际者,即为苛政。 这又让杨彦想到了历朝历代的皇子教育问题,凡是对民间有较多了解的皇帝,几乎都不会差,但凡是长于深宫,不识民间疾苦者,往往不是暴君就是昏君,归根结底,还是缺了体察民情,那么,自己的孩子,是否要放入民间散养呢? 同时在杨彦眼里,中国古代还有一项最坑爹的传统,那就是帝师! 能给皇子当老师的,都是名儒,出于自身利益需要,自然希望下一任天子尚儒、尚文、行仁政、废法家,鼓吹圣天子垂拱而治,并且也向这个方向教导。 一旦皇子登位,他以帝师的身份执政或辅政,倾刻间大权在握,皇帝稍软弱点,就被逐渐架空,士大夫渐渐把持话语权,国家也渐渐靡烂。 杨彦将来,绝对不会使用所谓的帝师去教导皇子。 只是把皇子放入民间散养还须细细考量,否则一旦被有心人利用,散养就失去了意义。 杨彦一边思忖着,一边听取汇报,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在一片涨声中,油依然卖五十钱一升,这导致了每天的油只到正午就全部卖光,哪怕产量大增都没用,毕竟吃油能抵饿,民众大量买油。 不知什么时候,荀灌也倚着窗棱,哎声叹气,实际上荀府亦无能为力,去年支持杨彦就藩郯城,家底几乎掏空了,没个三五年,休想缓过气来。 第二五四章 袖里乾坤 (谢谢好友江宁副堂主的两张月票~~) 不知不觉中,一行人来到了裴妃府邸,门口早有两名宫婢迎接,见着杨彦,先是一喜,再见着后面的一溜排车马,又是一喜,双双施礼笑道:“奴婢们见过府君与女郎,王妃已于正殿等候,请随奴婢们进来吧。” 这两个宫婢,杨彦依稀有些印象,一年前布衣钗裙,面黄肌瘦,一年后,却锦锻上身,红润丰腴,显然裴妃待手底下人还是不错的。 “两位姊姊不必客气。“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便从怀里各掏出一枝玻璃头钗,递过去道:”姊姊们悉心照料王妃,劳苦功高,小小礼物,算是本将的一点谢意。“ ”啊,使不得,使不得,将军折杀奴婢了。“ “王妃待下和善,奴婢们不苦!” 两名宫婢连声推辞,还往后退了退,可那眼睛,瞬间就被玻璃珠吸引了,好透明,好美啊,珍珠也不是透明的吧? 此物贵重之极。 ”拿着!“ 杨彦不由分说,分别拉起手臂,把钗子硬塞了过去,心里颇为满意,这倒不是说宫婢的手滑滑嫩嫩,摸着舒服,他还不至于去占宫婢的便宜,主要是顺手一撩,撩到了茧子,说明宫婢并不是不做事。 荀华也笑道:“姊姊们拿着吧,这是将军的心意。” “那……那奴婢们就僭收了!” 两个宫婢相互看了看,就如获至珍般,把钗子小心翼翼的贴身藏好,引着众人向府内走去。 王府虽然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座座假山小品于角落间点缀着,人工引来的水渠潺潺环绕,殿宇已粉饰一新,几株腊梅迎着凛冽北风,含苞待放。 如今的王府精美而又奢华,与一年前的破败模样如天壤之别,但杨彦顾不得去欣赏,他的目光,被殿内的一尊端庄秀美的身影紧紧拽住。 裴妃身着彩色的华衣,秀发插满珠钗,面若芙蓉,肌肤胜雪,身形稍稍丰腴了些,可这不是胖,而是裴妃早先营养不良,太瘦了,现在才是正常,整个人除了艳光四射,没法用别的词形容,也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杨彦心头一热,步入殿内,抱拳施礼:“参见王妃!” 裴妃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杨彦的手,责怪的笑道:“一年不见,杨郎怎和孤生份了,来,抬起头来,让孤好好看看你。“ 杨彦抬起了头,那一阵阵的幽香让人沉醉,那倾世容颜,美艳不可方物,一年了,裴妃完全恢复了全盛期的美貌,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此时才是裴妃的全盛期。 正如腊海,不经历寒霜,又怎么能绽放,不经历风雨,又怎可彩虹? 十年磨砺,裴妃历经人间甘苦,饱尝世间冷暖,岁月一点一点的雕琢着她的气质,芳华虽暂时敛去,却并非消声匿迹,而是为了下一次的爆发束茧重生,如今,裴妃终于褪羽成蝶。 裴妃的美,带给杨彦的是一种窒息的震憾,荀灌、萧巧娘、葛慧娘、怜香诸女美则美矣,却欠缺了份岁月的沉淀,如果非要形容,其余女子是新酿百花酒,各有特色,清冽入喉,各有滋味,而裴妃是陈酿老酒,细细品之,甘甜宜人,只有懂她的人才可以品之。 杨彦觉得,自己正是这样的人,有故事,有沉淀,有思想,有内涵,可以充分发掘裴妃的美,也是当世唯一能读懂裴妃心声的男人。 他反握住裴妃的手,借着那宽大袖子的遮挡,不舍得放开,那柔软的香荑,细嫩滑腻,指尖的紧密接触,仿佛心灵的交流。 突然他想起了一首老歌,默默唱着。 只有寂寞的红颜为你开放,寂寞的目光为你期盼,才能够守候到一种温柔,让你停靠的岸…… 裴妃也是妙目流转,如看不够般的打量着杨彦,作为一个女人,哪怕再尊贵,再强势,但女人毕竟是女人,在心灵上总要有个依靠,否则便是没了港湾的船儿,失去了归巢的鸟儿。 杨彦正是她的主心骨,也是她的依靠,现在杨彦回来了,她只觉得心里充满着喜悦,没有理由,不需要深究是因子侄辈的平安归来,或是来自于异性之间的天然吸引,同时她的心也异常的宁静,仿佛再大的风雨,都不再畏惧。 荀华和荀灌看着二人执手相望,心里怪怪的,不由相视一眼。 “嗯,嗯!” 裴妃直点头:“想那和氏壁,潜光荆野,抱璞未理,贵为楚王,亦视之为石,杨郎何曾不是如此,今孤见杨郎英姿勃发,心甚慰,杨郎正是孤的和氏壁啊!“ 杨彦也笑道:”王妃艳光惊人,璞玉亦不足以饰其辉,杨某竟有自惭形愧之感。“ 裴妃俏面微红,嗔道:”少拿这些话来糊弄孤,什么艳光惊人,孤老喽,只求安渡余生,便于愿已足。“ 杨彦正色道:”美人在骨不在皮,王妃风姿卓越,举世无双,更何况单论容貌,世间女子有几个能及王妃万一,王妃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天下女子岂不是要遮面上街?” “就你口蜜!” 裴妃横了一眼过去,芳心深处,竟有了些羞喜。 这下子,不光是荀灌荀灌觉得古怪,这是一名臣子向主君说的话吗?就是殿内的宫婢也觉察出了一丝异样的意味,当然了,没有谁会乱嚼舌头根,先不论是否有根据,光是外面有丁点的风言风语,第一个被灭口的就是她们。 毕竟以裴妃和杨彦的身份,真要发生了什么,朝庭只会代为隐瞒,真要有惩处,那是以后的事情,而她们这些宫婢,必将于第一时间灭口。 一时之间,宫婢们均是低下了脑袋,心里连呼我没看到。 裴妃或许是感受到了那异样的气氛,回过神来,就要把手抽出,杨彦哪能这么放过裴妃,反而打蛇随棍上,与裴妃交叉握着,十指紧扣! 没错,他就是要看看,裴妃是什么反应,自己在裴妃的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而错过今日,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毕竟今日是久别重逢啊,哪怕自己稍微有些过份,裴妃即便不愿,也不会在意的。 不过效果比杨彦想象的还要好,裴妃浑身微颤,俏面竟浮现出了一抹不正常的潮红,这一刻,她那心肝似要跳出了嗓子眼! 他怎么敢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把自己当作了什么人? 殿里还有那么多人啊! 但是裴妃被杨彦说中了,在这种场合,根本不可能发作,或者在她的潜意识中,又何尝不享受这种十指交错所带来的心灵震撼呢? 杨彦暗暗一笑,通过裴妃传递来的反应,有数了,女人嘛,如果对于男性的亲蜜接触第一次不拒绝,那以后也很难拒绝,只要循序渐进,锲而不舍,一亲裴妃芳泽未必是梦! 以前杨彦不敢,现在有兵在手,兵壮胆势,什么都敢做,兵马就是他的胆! 当然了,撩拨一下是可以的,但是要适可而止,如果握的久了,被别人看出了什么,弄的裴妃下不了台,那可是得不偿失,于是放开了手,却在抽出的时候,手背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传来! 裴妃秀眸眯了眯,唇角微微翘了翘,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还有着只有杨彦能读懂的快意! 有戏! 杨彦暗呼一声,再一看手背,一道狭长的白印子触目惊心。 这女人也太狠了吧。 这一划,让杨彦改变对裴妃的看法,以前他总认为裴妃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但如今想来,还是自己过于肤浅了,毕竟裴妃能参赞东海王越的军政,又曾主持过洛阳国政,怎么可能是寻常女子,更何况落入羯贼手里受了十年之辱还能跑出来,既便是个七尺男儿都未必有这份惊人的毅力。 杨彦不由看了过去,裴妃却扭过螓首,望向了殿外。 第二五五章 荀华有了 (谢谢好友何为隐的两张月票~~) 数十名壮实的亲卫担着一副硕大的架盘入殿,用锦缎遮掩着,看不出是什么,裴妃的美眸中泛出了好奇之色,问道:“杨郎,这又是何物,上次那马车孤很喜欢。“ 荀灌也以询问的目光望向杨彦,暗中嘀咕不会又是镜子吧,但明显不大可能。 ”王妃一观便知!“ 杨彦微微笑道。 ”轰隆!“一声! 亲卫哪怕极尽小心,架盘着地时仍是地动山摇。 杨彦伸手笑道:”请王妃掀开锦缎。“ 裴妃美眸中狐疑之色一闪,就提着裙角上前,绕着看了看,才抓住锦缎,掀了开来。 “啊!” 裴妃掩嘴惊呼! 随着布幔的落地,眼前绽现出了一座散发着蔚蓝光彩的晶柱山体,透明纯净,瑰丽眩目,给人带来一种发自于灵魂的震憾。 太美了! 太华贵了! 自己太喜欢了! 即便是荀灌,都大吃一惊,快步上前,细细端详起来。 “这是……” “这是……” “我的天,虽然我不认识,但我敢肯定,此物必价值连城。” 婢仆们也是议论纷纷,满目羡慕。 “荀华,这到底是什么?” 荀灌转头问道。 荀华带着得色道:“王妃,阿姊,将军曾于月前,在东海发掘石英矿,谁料竟掘出了紫精,这一块便是紫精之王,怕是整个大晋,都没有如此之大,如此完整的紫精,将军当时便说,普天之下,唯有王妃有资格拥有如此重宝,欲以此作为年礼,敬奉王妃,王妃可喜欢?” 裴妃头脑中乱糟糟的,这块紫精说句不中听的话,乃国之重器,献给皇帝,皇帝都要供入宗庙,与祖宗同享,可是他却拿来给了自己。、 裴妃只觉得心底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淌过,还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裴妃是结过婚的,可那是政治婚姻,十五年岁那年被抬进了司马越的门,而当时的司马越已经年近五旬了,对于她根本谈不上关心,夫妻之间相敬如宾,谈论的话题也以朝政、国事为主,后来受了十年磨难,这么些年里,她感受到的唯一来自于的异性的关心,正是杨彦! 女性对于珠宝有一种特殊的喜欢,杨彦把这么大一块紫精献给自己,裴妃虽然心里感动,但理智尚存,不舍的摇了摇头:“紫精过于贵重,杨郎还是拿去进献给朝庭,朝庭或会予你封赏。” 杨彦暗道,连石虎的仪仗老子都一把火烧了,朝庭封赏算个屁,于是拱手道:“杨某曾发愿以海内奇珍敬奉王妃,王妃若是不喜欢,我宁可把紫精敲碎成粉,也绝不教落入凡夫俗子手中。“ 裴妃莫名的鼻子一酸。 “啪啪!” 杨彦往回拍了两下巴掌。 女亲卫们纷纷步入殿中,向上施礼:“末将参见王妃!” “这是……” 裴妃目瞪口呆的望着杨彦。 杨彦又拱了拱手:“想来王妃应清楚,年后京中或有变故,而王妃身边的人太少,这些女子,大多来自于石季龙的紫衫骑,杨某择其精锐,加以编练,开得了弓,骑得了马,能上阵杀敌,力敌三五百锐卒不在话下,谨以此护卫王妃的安全。“ 说完,便转头厉喝:“自今日起,你等唯王妃与女郎之命是从!” “诺!” 女亲卫们齐齐应下。 裴妃突然明白了杨彦为何会于此时入京,王敦蠢蠢欲动,在建康并不是秘密,毕竟十万大军东进,并非指日可下,粮草物资,兵力调配,都有蜘丝马迹可寻。 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哪怕王敦有意约束部下,可十万大军哪能面面俱到,乍一进入建康花花世界,又哪能约束得住? 她相信王敦身为青徐旧臣,不敢冒犯自己,但手下的兵马哪管那么多,自家又不象别家,有充足的护院力量,若是被乱兵冲进来,几个女人能及时自尽都是最好的结果。 甚至裴妃偶尔都会想,若是形势真的危急,就厚颜求荀灌,暂时迁入荀府避祸,可这会让荀菘为难,也会让皇帝不快,如今杨彦送来了百名女亲卫,恰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杨郎,孤不和你客气了!” 裴妃拭了拭眼角,深吸了口气道。 其实杨彦赶在这个时候进京,确实有不放心裴妃的意思,总要亲手布置一番才能放心离去,至于郯城的安危,只要自己不在,起兵有何意义。 单纯的破城只是谋反,朝庭必会干预,自己也完全有可能再拉起一支队伍杀回郯城,沈充、刘遐之流要对付的始终是自己,而不仅仅是攻破郯城,自己不在,郯城才安全,什么时候回去,才是摊牌动手的时候。 有了这个觉悟,杨彦倒不急着走,在建康多赖一天,郯城的准备就更加充分,同时他还想会会王敦,错过了祖逖,他不想错过王敦。 说真,杨彦挺钦佩王敦的,最起码敢于起兵造反,仅这份胆识,就比他的兄弟王导、王邃之流要强得多,也远远高于他的接班人桓温,桓温只是嘴上说说,终其一生,不敢造反。 “王妃不用客气!” 杨彦笑了笑,向后招手,有女亲卫把镜子抬了进来,这次可没敢蒙布了,生怕惊吓到裴妃,裴妃又惊又喜,左照右照,仿佛看不够镜中的自己。 趁着兴头,杨彦又给每名宫婢发了一枚玻璃头钗和一只面镜作为赏赐,宫婢们均是欢喜的不得了。 渐渐地,天色黑了,一顿丰盛的晚膳于大殿摆开,由于有碱,也就有了馒头和水饺,殿内刚刚装上了煤炉,暖融融的,食客只有杨彦、裴妃、荀灌和荀华四人。 荀华向裴妃和荀灌说着近一年来的经历,她的重点自然放在了作战上面,与徐龛之战被讲的维妙维肖,恍如真实场景重现。 裴妃紧张的不时拍打胸口,阵阵波涛汹涌,美不胜收,荀灌也紧紧捏着拳头,俏面充满了向往之色。 三美各有神态,各具妙相,春兰秋菊,各擅胜长,有此三美为伴,杨彦觉得自己的人生在这一刻达到了圆满。 唯一不足的,就是裴妃单独一张几案,杨彦一张,荀灌荀华合坐一张,隔的比较远,不象现代人吃酒坐大桌子,说不定酒兴上了来,还有玩玩桌下情调的机会呢。 “荀华,荀华,怎么了?” 这时,荀华趁着间歇,夹了一块鱼脯入口,却是突然间面色一变,把鱼脯忙不迭的吐了出来,还一阵阵的干呕着,血色于一刹那褪去,面孔煞白一片。 荀灌赶忙扶住了荀华。 “不……不碍事的,就是反胃的难受!” 荀华勉强摆了摆手,随即面色又是一僵,猛的推开荀灌,撒腿向外跑,刚出门,就大吐特吐起来。 “呕呕!” 那一阵阵呕吐声,撕心裂肺,杨彦、荀灌和裴妃连忙跟了出去。 荀华扶着门框,痛苦的呕吐,荀灌正要过去,裴妃却拉住了她,望向杨彦,美眸里射出了狐疑之色。 这可是吐的昏天黑地,荀华整个人就如虚脱了般,站都站不稳,杨彦的前世是医生,似是看出了什么,目中喜色一现,搂住了荀华,荀华也很自然的靠在了杨彦怀里。 荀灌拿出手帕,替荀华擦了擦嘴,裴妃挥手道:“进屋再说!” 杨彦半搂着荀华,四人回了殿,这次可不是分几案坐,而是梦寐以求的大家挤在一起,荀华靠在他身上,荀灌挨着荀华,等于挨着他,身边则是裴妃。 只不过,荀灌和裴妃面罩寒霜,眸中射出凌厉的目光,杨彦委实没有任何香艳的感觉,反而觉得倒象是传说中的三娘教子。 “荀华,先喝口水罢。“ 有宫婢端上碗热水,杨彦接过,一口一口喂着荀华。 荀华心情复杂,既有些羞涩,但更多的还是甜蜜,喝了小半碗,就摇了摇头。 ”我再替你搭搭脉!” 杨彦把碗递走,就拉起荀华的手腕,细细品味着腕脉。 裴妃和荀灌均是紧张的看着杨彦,尤其荀灌,还时不时冷笑两声。 荀华的脉象是寸脉沉,尺脉浮,杨彦顿时心脏狂跳,哪怕他早已经有了做爸爸的准备,可这时,心底仍是升起了一种难言的欢喜。 荀华有了! 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不对,严格算起来应该是第二个孩子。 “杨郎,如何?” 裴妃忍不住问道。 杨彦点点头道:“有了!” “啊!呜呜呜~~” 荀华惊呼一声,霎时间泪流满面,扑入杨彦怀里嚎啕大哭! “别激动,别激动!” 杨彦连忙拍着荀华道:“你有孕在身,情绪不可过度起伏,要保持良好心情,要避免冷水刺激,每天都要洗浴……” 这一刻,杨彦仿佛化身为妇幼保健专家,论起絮叨程度来,与中老年妇人有的一拼,裴妃与荀灌均是大开眼界,这家伙把孕期的注意事项翻过来覆过去,左一遍右一遍的说个不停,又不由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 荀华可不嫌唠叨,檀郎的不厌其烦,正是对自己的关心啊,她只觉得,今天是自己出生以来,最为幸福的一天。 末了,杨彦又道:“荀华,你初次生育,没有经验,到时就由我来为你接生,你别害羞,华陀尚为妇人接生,我作为你的男人,也有接生的义务!“ ”杨郎!“ 荀华娇声大嗔,面孔紧紧埋在杨彦的怀里,都红透了,这多羞人啊! “胡说!” 裴妃玉面一沉,不悦道:“男人哪能为妇人接生,华陀那是权宜之计,你也别总是把华陀拿出来说事,荀华就留在孤的府里,你有事,你去忙,孤会替你照料荀华,我们现在来说说你和荀华的事情。” 第二五六章 不臣之心 (谢谢好友乾坤雍德的月票~~) 荀灌看向了荀华,那额上的一抹乌发越看越是碍眼,再把目光移向杨彦的时候,心里的怒火简直没法抑制。 杨彦苦笑道:“女郎,不怪荀华,是我没让她把发髻梳开。” “哼!” 荀灌怒哼一声,劈头盖脸训道:“荀华,你傻啊,明明都有过了,你还以发覆额,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为杨彦之隐瞒什么?难道白给他生孩子了?杨彦之,你也别以为荀华好欺负,有我和王妃为她撑腰呢,你说吧,打算何时把荀华娶进门,我们好早点安排。“ 裴妃笑咪咪的点头道:”孤早有意纳荀华为养女,刚好荀华有了孕,杨郎是非娶荀华不可了,这样罢,就在年前,孤张罗一下,孤作为荀华阿母,荀公可为杨郎长辈,把纳采给办了,年后让荀华过你杨家的门!“ 说这话的时候,裴妃直视杨彦,似乎在说,这次赖不掉了吧? 杨彦顿觉头大,讪讪着不说话。 ”怎么了?杨彦之,娶荀华你还不愿?“ 荀灌横眉竖眼,摆出了一副母老虎的架势。 把荀华嫁给杨彦,是她打一开始就有的心愿,如今生米煮成了熟饭,夙愿得偿,哼哼,还想赖? 不过荀华也是个傻娘子,要不是怀了孕,说不定还真被瞒过去呢。 想到这,荀灌对杨彦更加不满,以凶狠的眼神瞪着杨彦,仿佛今天就得把话讲清楚,荀华是娶也得娶,不娶也不得娶! “女郎,不要为难杨郎,杨郎有为难之处。” 荀华其实也幻想着杨彦娶自己过门,但她毕竟知道轻重,暗暗叹了口气,便抬头道:“前几日在丹阳,鲍老神仙已亲口把葛稚川之女慧娘许与杨郎为妻,凭着杨郎与稚川先生的交情,倒是天作之合。” 荀灌和裴妃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抹无奈,荀灌还抱怨道:“葛稚川倒是捷足先登!” 不过抱怨归抱怨,既然鲍靓指婚,无论从哪方面看,葛慧娘都比荀华更合适与杨彦为妻,这没什么好说,而且杨彦在这事上,不管愿不愿意,半点都没有推托的余地。 “哼!” 荀灌哼道:“既然是鲍老神仙指婚,慧娘我也见过,算是配得上你,那我先祝贺你了杨彦之,不过妻有三妻,荀华不得正妻之位,偏妻总是可以的。“ 荀华又礼充道:”阿姊,巧娘已被萧家接走正名,明年除了服,也将许与杨郎。“ 荀灌与裴妃双双面色一僵,巧娘从一开始就跟在杨彦身边,不给个名份好象也说不过去。 不片刻,裴妃没好气道:“那荀华做你下妻,明年生了孩子,与慧娘巧娘一并与你成亲。” 讲真,杨彦本有以荀华作妾的心思,可在自荀华怀孕时起,他对荀华的感情就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改变,他认为,怎么也不能委屈了荀华,三妻之一的下妻倒是合适。 三妻分为正妻、偏妻与下妻,正妻是正室,偏妻与下妻并不是想象中的地位那么低,而是作为正妻的助手管理全家,葛慧娘性格温和,端庄有礼,不是那种难以相处的女子,不会刁难慧娘和荀华,至于荀灌,可以暂时先放一放。 杨彦正待点头应下。 荀华却是道:“王妃,阿姊,能得杨郎宠爱,我已心满意足,不敢有任何奢望,能为一妾,足矣!“ ”什么?“ 荀灌不敢置信道:“荀华,你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着想啊,你的孩子,哪能是妾生子?” 杨彦也劝道:“荀华,让你做下妻,已经是委屈了,又怎能让你做妾呢?” 荀华借着偎依在杨彦怀里,悄悄在杨彦胸口中划了个灌字,才道:“姊姊和王妃不要劝了,我意已决,只给杨郎做妾,我也相信杨郎必会善待孩子。“ ”你……哎,你呀!“ 裴妃怔怔看着荀华,见着那目中的坚毅,才一脸痛心的叹了口气。 杨彦更是一股巨大的感动涌上了心头,他知道,荀华是把下妻的位置预留给了荀灌,如果以荀华为下妻,那万一得手了荀灌,总不能休了葛慧娘吧,别说葛洪一家要闹翻天,就是杨彦自己也做不出这种事。 深深吸了口气,杨彦正色道:”荀华你放心,虽说我现在不能给你名份,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以你为妾,将来我杨彦之的家庙中,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呵~~“ 荀灌怒笑道:”杨彦之,你拿什么名份给荀华,妃嫔吗?“ 正说着,荀灌猛的捂住了嘴,不敢置信的望向了杨彦! 是的,要想解决荀华的名份问题,只能是妃嫔,以本朝为例,皇后以下,设三夫人,分别为贵嫔、夫人和贵人,位视三公,之下再设九嫔,位视九卿,其余还有美人、才人和中才人,爵视千石以下。 这岂不是意味着,杨彦之有不臣之心? 裴妃的俏面变得凝重之极,妙目一扫,厉声道:“杨郎只是戏言,不得外传半字,若让孤听到外间有任何风言风语,可别怪孤不念主仆情谊!” “请王妃放心,奴婢们什么都没听到!” 宫婢们纷纷施礼应下。 “出去罢!” 裴妃挥了挥手。 “诺!” 几个宫婢依次退出。 裴妃深深的看向了杨彦,眸中异常复杂,其实杨彦有不臣之心从一开始是有端倪的,否则他一个寒门卑子凭什么非要跑去淮北建立功业,而朝庭对他也没有任何掣肘。 再根据荀华所述,杨彦对沈充、郗鉴等豪强的作为,根本就不象是同殿为臣的作法,仿佛那只是一只只的肥羊,任他索取。 可以毫不夸张的讲,杨彦打下的每一寸土地,得到的第一个丁口,都是属于他自己的,与朝庭没一文钱的关系,正如荀菘指出,天子任你牧民,你却视之如部曲。 只是裴妃从没往这方面去想,现在想来,越想越有可能。 这一刻,裴妃的心很乱。 他能成么? 若是成了,自己该怎么办,先夫如何,晋室又如何? 突然裴妃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怎么就没想过去揭发他,或者罢黜他呢,这不应该啊! 猛晃了晃脑袋,裴妃再看向杨彦,好象又有了些不同。 其实裴妃是见过大世面的,东海王越的威仪与刚愎自用她有着深刻的印象,司马睿的窝窝囊囊也让她颇为不齿,而杨彦的特点是朝气蓬勃,如一轮骄阳冉冉升起。 ‘罢了,罢了,亡夫已去,国破家亡,主上急功近利,祸在眼前,怕是大晋苟延于江东亦不可得,杨郎到底与孤亲近些,能走到哪一步,孤且看着!’ 裴妃暗暗叹了口气,便道:“荀华这娘子自己犯傻,那孤也不说什么了,只望你日后莫负荀华,虽然她不愿嫁你,但孤还是要收她做养女的,将来的孩子,你若没空带,就由孤替你带。“ 杨彦却现出了吞吞吐吐之色,好半天憋着道:”王妃请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负了荀华,只是……有一件事还望王妃成全。“ ”讲!“ 裴妃淡淡道。 杨彦正色拱手:”请王妃勿以荀华做养女。“ ”什么?“ 裴妃怒火冲天,这家伙管的太宽了吧,我收谁为养女,难道还要他同意不成? 荀灌也是不满道:”杨彦之,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何王妃不能纳荀华为养女?“ ”这个……“ 杨彦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王妃以荀华为养女,乃荀华之福,但是……请恕我直言,王妃本就不大,看上去又如二十许人,我与荀华之子以王妃为祖母,总是很难接受,王妃不如和荀华互以姊妹相称。“ 裴妃的怒容明显缓和下来,毕竟天底下有哪个女子不愿自己年轻漂亮呢,尤其是越漂亮的女人越忌讳老字,于是向荀华打量过去。 好象做母女是挺过份的。 荀华却是浑身微震! 要说世上最了解杨彦的人,萧巧娘位列第一,她自认第二,杨彦不让自己认裴妃为母,不就是担心将来有一天,与裴妃发生了些什么,会有悖于伦理纲常么? 荀华回想着杨彦对裴妃的所作所为,完全不是一个臣子对人君的应有本份,反而更多的,是男人对女人的关怀! 是了,定是如此! 顿时,荀华头脑中乱糟糟的,除了胆大包天,她没法形容杨彦。 荀灌倒是没多想,眉头一皱道:“王妃与家君和汴公同辈,若是和荀华姊妹相称,而荀华和我互为姊妹,那岂不是乱了套?” 杨彦摆了摆手:“各交各的,何必纠在一起,正如我在郯城有忘年交崔访,乃温太真外舅,要照你这样算,那我岂不是比温太真还长了一辈,见我要拱手称声世叔,而温太真与荀公同辈……” 正说着,杨彦突然闭嘴,荀灌的目中似要喷出火来,恶狠狠的瞪着自己。 裴妃摇头苦笑道:“杨郎说的也有道理,那孤就托个大,与荀华灌娘结为姊妹罢。” 荀华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杨彦,便拉着荀灌道:“阿姊,我们拜见大姊吧!“ 荀灌狠狠的瞪了眼杨彦,便与荀华盈盈施礼:“拜见大姊!” 第二五七章 把臂同游 (谢谢好友smgin的打赏~~) 当天晚上,荀华被裴妃留了下来,杨彦和荀灌回荀府,荀灌坐在车上,杨彦骑马,另有几名亲卫随行。 似乎仍气愤着,荀灌紧闭车帘,根本不和杨彦说话,杨彦也无所谓,今天他的目标全部达成,算是功德圆满,荀灌要慢慢来,一时急不得。 清冷的夜风吹拂在身上,杨彦神清气爽,暗暗思忖起了未来一段时间的安排,首先是给温峤、卞壸和荀邃送礼,礼多人不怪。 其实也只有这个时代杨彦才能送礼,换了别朝,铁定要给扣上一顶外藩结交内臣的大帽子,而晋朝皇权衰弱,士人与皇帝共天下,怎么结交都不用怕。 还有谢尚和袁耽,好久不见了。 之后找宅子,开店铺,售卖马车和镜子、玻璃珠等奢侈品,宰一个是一个,待肥羊宰完了,然后降价,大力推广四轮马车和镜子。 最后是食盐,杨彦带了不少盐来,也是用于出售的,不过食盐他只打算以成本价售卖,民生钱他不愿赚,要赚就找肥羊,下黑手痛宰一笔。 接下来是正月大朝会,既然在京,理当参加,过了正月人日,又该迁巧娘母于武进,再与慧娘订婚,再然后,就是静候王敦。 当然了,这只是构想,也许会有变数,不过杨彦并不担心,在掌控东海国全境之前,朝庭不可能下山摘桃子,只要朝庭不出手对付自己,就总有回旋的余地。 “将军,快看!” 一名亲卫突然大叫道。 天空中,一道湛蓝的斜线划过。 “流星,是流星,又是一道!” “天降灾祸啊!” 亲卫们沸腾了,惊恐的大叫道。 “什么?快停车!” 荀灌也连忙叫停马车,探出脑袋,顿时惊呆了,一道流星从眼前划过。 “杨彦之,怎么回事,为何你一来就有流星?” 荀灌惊疑不定望向杨彦。 杨彦无语的回望过去,天降流星雨,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从时节来看,这应该是象限仪座流星雨,通常发生在公历一月三到四日之间,按晋代历法换算,差不多就是十二月上中旬之交。 流星雨有大小年之分,小年寥寥几颗,大年一个小时之内,能有上百数千颗,照今天这情形看,应该是大年。 杨彦只是点点头道:“女郎言之有理,恰我进京,就天降流星,我不知是该哭还是笑,但若有人以此寻恤,我必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荀灌带着忧色道:”你莫要大意,流星乃上天使者,带着凶兆而来,若有人以此构你,怕是百口难辩,偏生你这家伙,怎就这么巧,明天来不行嘛。“ 杨彦摆了摆手:”多谢女郎关心,其实流星雨本是天象,不应牵强附会,反因难得一见,不观着实可惜,依杨某的经验,流星雨还未到爆发之时,不知女郎可愿与我寻个好去处把臂共观?“ 荀灌心弦一颤,她记起了被石瞻截击时,杨彦正是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美眸中竟有了些迷离。 换了以往,她肯定一口回决,但杨彦明年就要与葛慧娘成亲了,她心里的一块大石轰然落地,反正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做他的妻子,更不会给他做妾,没必要刻意避着。 “哼,我为何要与你共观?” 荀灌轻哼一声。 杨彦淡淡道:“流星雨极其难得,人怕是一辈子都未必能看到一次,若是女郎不愿,尽请回府,杨某自去!” 荀灌咬了咬牙道:“上哪去看?” 杨彦往钟山方向一指:“登高望远,自是钟山为佳。“ ”那……我们现在就去,你领路!“ 荀灌点了点头,刚要把脑袋缩回车里,杨彦却是道:“流星雨来的突然,去的也快,女郎若是乘车,怕是未必赶得及,不妨与杨某同乘一骑,可尽快赶到。” “你……” 荀灌恼怒的看着杨彦,俏面现出了一抹不自然的晕红。 杨彦婉惜的摇了摇头:“杨某视女郎为友,本以为女郎乃女中巾帼,不曾想亦如街边俗妇般存男女浅见,既如此,那杨某先走一步,女郎乘车慢行,若是赶不上,女朗莫要埋怨。“ ”哼,不就是把臂同游么?杨彦之,别说那么好听,我未必就怕了你!“ 荀灌不屑的哼了声,向杨彦伸出手,杨彦探下身子,搂住荀灌纤腰,略用力一带,就横抱着放在了马鞍上。 “你等先行回府,我与女郎稍后自回!” 杨彦转头吩咐了句,便拍马疾驰。 “这……“ 亲卫们面面相觑,这几个亲卫还不是跟了杨彦的亲卫,而是荀府自用的亲卫,女郎和杨府君就这样跑了,回府怎么和荀菘交待啊? 只是拦着又不敢。 一名亲卫道:“郎主若问起,咱们实话实说,杨府君也不是外人,郎主必不会责怪。” 又一个嘿嘿笑道:“其实杨府君和女郎挺般配的,又难得谈得来,说不定郎主乐见其成呢。” ”建康城没谁敢对女郎不利,走罢!“ 亲卫赶着空马车,向荀府驶去。 …… 凛风扑面,带起衣袂噼啪作响,偏偏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男子气息穿入鼻中,既让荀灌的心儿不受控制的乱跳,心里也很怪异。 荀灌不是那种情窦初开的小娘子,身心俱已成熟,虽未历男女之事,却不能说一点都不了解,她不是不知道男女之防,主要是杨彦的视之为友打动了她。 友者,从手,两只手握在一起,才能称为友,不牵手,又怎么能为友呢? 荀灌本就是风风火火的性格,处事强势,视天下男儿如无物,对男尊女卑那套颇不以为然,与男性为友,在外人眼里是大逆不道,但是她就愿意和看得上眼的男子交往,恰好杨彦入得她的法眼,又因杨彦即将成亲,心结也去了,她可以心无旁鹜的与杨彦做一对异性好友。 杨彦明显感觉到荀灌的身体愈发柔软,并有向自己怀里靠来的趋势,不禁暗暗一笑。 不过他除了恰到好处的扶着荀灌的纤腰,倒没什么出格的举止,这让荀灌暗中点起了头,只是心里,又没来由的有一些失落。 马匹沿着漆黑的山道疾驰,不片刻,来到了山顶。 “啊!” 荀灌突然惊呼一声,内心震骇莫名! 数道流星划过夜空,坠向了远处不知名的大地。 杨彦呵呵笑道:“这才刚开始,更瑰丽的爆发还在后面,来,先下来,那边有一块巨石,我们爬上去!“ “嗯!” 荀灌点了点头,腰腹一挺,跃于马下,杨彦也翻身下马,带着荀灌,奔向那块巨石。 巨石高约一丈,杨彦脚一蹬,再运力一攀,就稳稳的跃于顶上,只是荀灌穿着裙子,不能如杨彦那样翻上去,于是抬头向上望。 “手给我!“ 杨彦撑在巨石边缘,向下探手。 荀灌有些迟疑,但还是把自己的纤白素手交给了杨彦。 杨彦用力一提,再搂上荀灌的纤腰用力一带,稳稳了抱了上来。 “坐这里罢!” 杨彦先找了个地方落坐,然后拍了拍身边。 巨石顶部并非平坦,杨彦坐的地方,仅容两人并列,荀灌咬了咬牙,坐在了杨彦的身边,虽然她竭力保持距离,但肩头还是不可避免的并在了一起。 果然如杨彦所说,流星雨越来越密集,蓝色的光芒划过,一连有十余道。 荀灌的美眸中光芒闪闪,每一颗流星坠落,都给她的心灵带来了难以言喻的震憾,这种美,来自于宇宙星空,任何山河之美都不及其万一,不过渐渐地,她的眸子黯淡下来,叹了口气道:“上天竟降下如此之多的灾祸,难道还未安定几年,就又要起动荡么?” 杨彦问道:“你可曾听说过慧星?‘ “嗯~~” 荀灌轻点螓首:“凡有慧星出现,必有天灾,轻则民不聊生,重则山河倾颓,流星只比慧星好一点,却也喻意着灾祸,恐怕今夜主上和太子殿下该睡不着了。” 杨彦摇了摇头:“所谓慧星、流星,无非是凡人的臆测罢了,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们脚下的大地是一枚奇大无比的圆球,在浩瀚的宇宙星空中,向着遥远的目标行进,我们都生活在大球上,与大球休戚与共,融为一体,流星只是大球掠过了慧星的尾巴,带出的慧星尘埃,这和人间的夕旦祸福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非要解释,只能解释成在宇宙中,两颗星星擦肩而过。“ 荀灌转回头,瞪大眼睛望向杨彦。 第二五八章 深夜交心 (谢谢好友何为隐的月票~~) ”你不信?“ 杨彦问道。 荀灌迷惘的笑了笑:”我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新鲜的说法,若是旁人和我说,我肯定不信,但你不同,也许是真的,只是我很难接受。“ ”不胜荣幸!“ 杨彦也笑道。 荀灌认真的问道:”告诉我,你为何懂那么多?镜子、琉璃、煤炉、煤球、碱、白盐、治铁、开矿,还有你对政事的组织,你的练兵之法,你的文才音律,寻常人究其一生,也未必能精通其中一项,而你竟信手掂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妖孽吗?“ 杨彦心里颇为得意,抬头示意道:“自黄巾之祸以来,战乱不休,民间困苦,时事板荡浮沉,上天有鉴于此,遣我下界,拯万民于水火,解天下之倒悬,我杨彦之乃星宿下凡!“ 荀灌扑哧笑道:“你这口吻,和黄巾贼道有何区别,我不信你是星宿下凡,你若是天下星宿,理该九五之尊,又怎会投生于一小小的良家子……” 正说着,荀灌突然笑容敛去,美眸惊疑不定的打量着杨彦,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我还当我在王妃府上是胡言呢,原来我没猜错,你真有谋逆之心!” 杨彦淡淡道:“王敦做得,为何我做不得?” 荀灌反问道:“你不怕我告发你?” 杨彦呵的一笑:‘我视女郎为友,女郎却视我如贼寇,呵呵~~只是苦了荀华,那孩子睁开眼就看不到父亲喽。” 荀灌没好气道:“少拿荀华说事,我问你,为何要谋逆,以你之才,必可保国安民,做个周公霍光,辅王于朝难道不好么?又何必冒着杀头的危险去做谋逆之事,你若事败,非你一人身死,难道你要害了荀华、慧娘和巧娘?” “女郎在关心我?” 杨彦讶异的看向荀灌! 荀灌那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明明在关心他,他竟摆出一副这种面孔,顿时就着杨彦的腰眼狠狠拧了下去! “哎唷!” 杨彦痛的一跳,脚又一滑,竟要向巨石下跌落,这可是临着山的一面,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小心!” 荀灌一看,吓的面孔煞白,连忙拉住杨彦的手,猛力向回拽,那巨大的力量带着杨彦压倒在了她的身上。 身体下面,柔软中带着喷香,面孔下面,是一幅如画般精致的容颜,唇齿间的芬芳令人迷醉,甚至杨彦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荀灌那扑腾乱跳的心灵,按正常的发展,此时应如水到渠成,吻住那近在咫尺的红唇,但是他生生抑住了那汹涌而来的欲望。 毕竟自己即将迎娶慧娘,与荀灌的道路,只能由友情着手,渐渐拉近二者之间的距离,从好友到密友,从红颜知己到男闺蜜,直至无分彼此,心灵与心灵充分交融,最终修成正果。 “快起来!” 荀灌也回过了神,猛一推杨彦。 杨彦嘿嘿一笑,站了起来,实际上他就是故意的,别看当时身形不稳,可是作为暗劲高手,对于力道的运用已不是寻常人所能企及,如果荀灌不伸手拉他,他会顺势跌倒,然后抓住突出的岩角向荀灌求救,怎么着也要被拉上来,虽然存在一定的风险,但杨彦认为值,果然,荀灌出手了。 荀灌的面颊仍带着丝潮红,不愤的瞪着杨彦。 杨彦若无其事的回到荀灌身边坐下,这才道:“司马氏起于高平陵之变,成于成济轼主,僭位称制,伪临国朝,天理难容,故用权奸而负恩,用毒后而噬主干,用手足而相残杀,用胡虏而灭其族,用刀剑而戕人心,终至国土崩离,江山半倾,苟安于江东不恤民,刻碎之政天怒人怨,司马家的天下,带着血……“ ”别说了!“ 荀灌突然喝止,那俏面的面容现出了深深的痛苦之色。 杨彦看着她,并不说话。 许久,荀灌深吸了口气道:”我朝赋税沉苛,远超于汉,以田租来说,口税米五石,本不算多,但无劳动能力者及老小也需征收,此举乍一看,有利于地多人少的上等良人,但若认为上等良人负担较轻,那你就错了。 这只是田赋,租调是计资评等按户征收,官吏能多算则多算,虚算良人家产,提高良人家赀等级,民间有歌云:务在裒克,刻又刻之! 又所谓:桑长一尺,围以为价,田进一亩,度以为钱,屋不得瓦,皆责资实,使得民众树不敢栽,土不敢垦,房屋破败漏雨不敢加泥盖瓦,当然了,你是建康人士,建康毕竟天下脚下,稍有收敛,而地方郡县,民之苦,十倍百倍于建康。” “哦?竟还有这等事?” 杨彦忍不住反问。 毕竟他生于建康,长于建康,穿越没多久,又直接领军去了淮北,对江南的情况并不是太了解,如荀灌所言属实,那与之相比,北方诸多豪强所荫佃客的日子都要比江东良人过得好。 荀灌苦笑道:“还远不仅止于此,有很多简直是耸人听闻,比如折变。 所谓折变,即不按原有名目征收,而是折合成朝庭需要的钱物,有时把布折成米,有时将米折成绵,有时将米布绢折成现钱或其他实物,通常是米贵征米,布贵征布,二者皆贱,则征收现钱,所收的钱必须又圆又大。 而我朝钱币多为私铸劣钱,如鹅眼钱,一千钱长不盈三寸,还有更差的綖环钱,除了中间的大方孔,周边像围着条细线,故名綖环,此钱入水不沉,随手破碎,十万不满一捧! 劣制钱币常通常由普通百姓持有,为了上缴捐税,必须去鬼市花高价兑成足值钱币,可钱贩子必然要从中取利,又几乎由当地的豪强差遣,无形中百姓相当于多缴了一重税。“ 杨彦点了点头,他的前生四奴偶尔使钱,使的就是劣质铁钱,但荀灌所说的鹅眼钱和綖环钱并未见过,估计多在建康以外流通。“ 荀灌又道:”另有边远地区的俚民,如广州,本以农耕为业,不产银,但陶侃自刺广州以来,强制俚民缴银,俚民只能被迫到市集售卖产出,买回白银。 由于俚民交流困难,不懂规则,在买银时常常受欺,而山民生性朴实,吃亏不知如何申理,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虽说广州州治番禺常有诸如林邑、扶南、诃罗縠、师子国、身毒、以及海西的陂斯、大秦等商贾前来交易,商贸活跃,确是需要金银,但如此不顾俚民死活,着实过份了些。” 荀灌有如打开了话匣子般,把对朝庭的不满一古脑儿的全兜了个干净:“除了律法规定的田赋租调,朝庭还有许多杂税,如口钱、代役恤钱、塘丁税、盐酒税、对商旅征收的关津桁埭税,市税和估税、地方官府需要的杂供给、地方官到任离任的迎送钱、百姓捕鱼、樵采的鱼税及山林川泽税等等。 更过份的是,某些关津渡口竟以竞价的方式出售每年的收税权,价高者得,如石头津,今年的包税价是五百万钱,多收的是自已的,总之,朝庭与各级州郡巧立名目,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尤其是州刺史及郡太守的迎送钱,动辄数百万,还要求又圆又大!” 杨彦膛目结舌,这真是集古今中外历朝历代苛捐杂税之大全,恐怕后世的诸多苛政都是源自于司马氏小朝庭,世人只看到魏晋风流,一尊尊名士你方唱罢我登场,于史书中留下了夺目的光辉,可是又有谁会去关心,那康平底下掩藏的累累生民白骨呢。 荀灌又冷笑道:“因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民众宁可私卖给豪强大户为奴也不愿为良人,朝庭虽三令五申,却屡禁不绝,又岂是草率土断所能断之? 实话告诉你吧,朝庭推行的土断,不仅豪强反对,连佃客都抵制,宁与豪门奴,不与国中民,这就使得朝庭掌握的黄籍越来越少,在籍者的负担也相应加重,同时朝庭为招揽流民,对南来的流民登为白籍,不纳税不服徭役。” 第二五九章 红颜知己 所谓黄籍,由于白纸易被虫蛀,重要文件及需要长期保留的文书都写在经药水浸泡过的纸上,这类纸呈黄色,能长期保存,正式户籍用黄纸登记。 白籍则为临时户籍,专为流民准备,如兰陵萧氏就是白籍,但也不是所有的流民都能享受优惠,零散流民几乎被士族豪强瓜分了个干净,只有成群结队,势力比较大的流民团体,才能不纳税,不服役。 杨彦沉默不语,荀灌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就道:“既然说了田赋杂税,就不得不提徭役,你家的情况的我听说过,就是害在了徭役上面。 朝庭规定:男子十六至六十岁为正丁,服全役,十二岁以下及六十六岁以上为老小,免役,夹于中者服半役,本让十三岁的少年及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服役已是伤天害理,可实际还不止于此,有些郡县的军士,年近八旬仍在服役,甚至还有七岁幼童在役。 并且不是所有在籍者都须服役,品官、国宾、先贤之后、士人子孙及荫客,有军勋者、纳钱代役者,僧、尼、道皆可免,如此一来,徭役只能落在中下等良人身上。“ 杨彦点点头道:”徭役负担朝庭有规定,丁男,每岁役不过二十日,又率十八人出一运丁役之,这是两重徭役,合计四十日。 第一重是修堰、建屋、挖壕、筑城及临时性杂役,第二重专指运役,包括运输租米到州郡及京师,或战时运粮,我的大兄就是死在了运役上。 毕竟战时粮运几无可能恰好二十天,被调来随军粮运者,中途不得撤换,虽说一年所服运役超过二十日,可用余数抵消来年运役,但在执行中想都别想,役名目繁多,林林总总数十条,如何抵消?” 荀灌叹了口气:“徭役征调,朝庭沿袭武皇帝时的三五征发制,双数抽半,三丁抽一,五丁抽二,至多三抽二,五抽三,可到了本朝,往往尽户发丁或空户从役,乃至男丁不够用,还会征召女役。 其实你是幸运的,力役在劳役中死亡或军户死于征战,往往被污以逃叛投敌的罪名,一来可以不必发给家属抚恤,二来可以用追捕亡叛的名义到死者家里抓丁补代,结果死者家属被迫合家逃亡,于是取同族之人,同族再逃,便取邻伍,邻伍逃亡,则见村人便捕,这导致一人有犯,合村皆空!“ ”是的!“ 杨彦中肯的说道:”我大兄倒毙于途,官府没来我家抓人,还给了几斗谷子作为补偿,算是很厚道了。“ 荀灌摇摇头道:”我朝百姓之苦,或连羯赵都不如,断截肢体、卖儿卖女、产子不育、典妻贴妇、自卖为奴、逃窜山湖、自缢沟渎比比皆是,只是多数人看不到罢了,家父也常常为此哎声叹气,汴公曾上表:古者使人,岁不过三日,今之劳扰,殆无三日休停,可是又有何用?” 杨彦一直以为,被自己附身前的四奴才是东晋的最低层,但今天与荀灌一席话,才知道四奴还不是最惨的,毕竟天子脚下,官府胥吏多少守点规矩,而在天子看不到的地方,那里的百姓才是惨无可惨。 杨彦又望向了天际的流星,站在现代人的角度来看,宁可死都不反抗,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但现代人从小就开始学屠龙技,说句现实话,只有中国人才敢于反抗强权。 电视上时常放西方人质被割头,老老实实一动不动,等着刀子来割,换了中国人,宁死也要咬你一块肉,这还是现代社会,搁在古代哪能要求那么多? 屠龙技啊! 看来自己要尽快着手开启民智了! 荀灌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杨彦,又道:“朝中并非人人利欲熏心,可朝庭确有为难之处,所能役使征税的户籍不过才那么点,豪门大户哪管朝庭的死活? 朝庭从定鼎之初,便先天不足,各种沉垢接踵而至,主上或许有些忧虑,故重用刘隗、刁协,可这二人,一无经国之才,二来私心颇重,至急功近利,民怨盈野,士人又目光短浅,有家无国。 你若反了,兵祸四起,民苦,你若不反,民如犬豚,亦苦,也罢,反就反罢,这天下,不打碎重来,难以太平、你放心便是,无论是我,王妃或荀华,都不会向第四个人透露,只盼你若真能成事,对天下百姓好一点,莫如朝庭那样,滥施民力。“ 荀灌有此觉悟,倒是让杨彦意外的很,不禁看了过去,这一刻的荀灌,目含慈悲,满面忧色,俏丽的面庞散发出一种圣洁的光辉。 “女郎可愿助我?” 杨彦突然问道。 “我?” 荀灌自嘲般的笑道:“我一介女流,能助你什么,虽说我常恨生错了女儿身,若我为男儿,必为大将军,内斩奸邪,外荡群魔,可是说这些无非是自欺之语,女儿家终归是女儿家,你应该尽力说服家君,若家君认同了你,以我颍川荀氏之名,当大有裨益。” 杨彦摇头笑道:“我敢毫不夸张的说,我若把此想法向荀公透露半分,第二天就有宫中宿卫来捉拿我,你信不信?” 荀灌神色一滞,讪讪道:“家君也不是那样不通情理,我荀氏世代忠良,若非曹魏压制迫害我家,我家未必会为晋臣,你慢慢来,总有机会打动家君的。” 杨彦摆摆手道:“荀公的事日后再说,我是真想请女郎帮我的忙。” “如何帮?” 荀灌眸子一闪。 杨彦道:“领军,我想编练一军留于建康,有女郎代我领之,最为合适不过。“ 荀灌现出了大为意动之色,但随即,眸子就黯淡下来,苦笑道:”建康不是郯城,编练一军谈何容易,不说朝庭,各家士族就不会同意,况且人从哪里来,钱粮又从哪里来?“ 杨彦沉吟道:”我既带兵入都,朝庭岂会白白放过我,自当以我为王前驱,呵呵,想驱使我,不给点好处怎么行,朝庭那里我来想办法,有了名份,建康处处流民,招蓦兵员并不困难,至于钱粮也不是问题,这次入京,我打算开车马铺与镜子铺,就把铺面归入女郎名下,以其暴利练军!“ 荀灌深深的看着杨彦,半晌,才幽幽道:”你如此信任我?你不怕我投了朝庭,或是压力太大,不得不向朝庭交出兵权?“ 杨彦呵呵一笑:”我视女郎如挚友,又怎会不信任,好了,别想太多,朝庭?呵呵,就主上那窝囊样,怕是活不过明年,反倒是太子胸怀大志,即位之初,必有烈手,女郎应小心些,不过不用太担心,凡事有我,司马家想摘我的桃子,也不怕把牙磕着!“ 荀灌没好气道:”什么主上活不过明年,这种话不许再说!“ 杨彦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还扮了个鬼脸,虽然荀灌不认识,但心里甜甜的,经过一夜的长谈,她彻底放开了心怀,嗯,与杨彦之为友,挺好的,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带兵,将来可以作战,一想到这,不禁热血沸腾。 谁说女子不如男,自己非得做个女将军不可! 杨彦也是暗暗一笑,男闺蜜,红颜知己?挺好的。 ……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流星雨渐渐稀了,杨彦载着荀灌回府,荀菘已经睡了,二人也没打扰,互相道了别之后,各自回房,第二天早上起来,荀灌的气色明显好了好多,整个人神彩煜煜,荀菘的感受尤为深刻。 其实荀灌的变化他心知肚明,无非是被束缚在建康,婚事既没着落,又没什么谈得来的朋友,闷的慌,现在杨彦回来了,自然开心。 如今荀菘想开了,昨天杨彦和荀灌丢下亲卫,跑出去看流星雨,磨蹭到大半夜才回来,两个人到底干了什么,他不想问,也不想管,自己只有这一个女儿,堂堂秩比两千石的方伯娶不得自己的女儿?顺其自然吧。 第二六零章 桓温 有了昨夜的交心,荀灌的心结打开了,也不再避着杨彦,用过早膳之后,荀崧受诏匆匆入宫,荀灌与杨彦去给卞壸、温峤和荀邃送礼,每人一面全身镜。 路上行人更见稀少,有些店铺索性关了门,不时就能听到街边议论吩吩,说的都是流星雨。 “昨晚可把我吓死了,三官帝君发什么疯,居然天降火雨,是谁要倒霉了?” “大将军都快来了,你说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位呗!“ ”找死啊!“ ”哎~~“ 荀灌苦笑着摇了摇头:”杨彦之你看到了没,这就是民心,或许在你眼里,流星雨只是普通的天象,但在朝野间,已经引起了动荡,眼见大将军将至,又碰上了流星雨,这年还让不让人过了。” 杨彦不以为意道:“乡夫鄙民,闻风是雨,理他作甚。“ 荀灌瞪了眼过去。 杨彦向前一指:“前面便是卞公家,我赌不在家,你呢?” 荀灌没好气道:“废话,这还用说!” 杨彦嘿嘿一笑,并不说话。 很快的,车马队行至一座较为质朴的院前,杨彦叩响了门。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打开小窗,探首问道:“请问谁家郎君,来我卞府何事?” 杨彦道:“卞公可在,东海国相杨彦之拜访。“ 老人道:”郎主已于不久前上朝议事,杨家郎君可留下名刺,待郎主归家,老朽自当奉与郎主。“ 杨彦拱了拱手:“倒不必麻烦了,杨彦有一物赠与卞公,请老丈代交。” “请杨家郎君稍等!” 不片刻,老人打开了门,把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严严整整的全身镜接了过去,杨彦也告辞。 车马队向温峤府上驶去。 荀灌突然古怪的看了眼杨彦。 杨彦问道:“你想说什么?” 荀灌现出了欲言又止之色,但还是摇了摇头:“不说了。” 杨彦呵呵一笑:“你是否想说卞公不在府上反是好事?也确实,不是谁都有荀公与稚川先生的气度,我虽秩比两石千,在朝庭眼里,不过一幸臣罢了,况且又是寒门出身,自己得有点数。 不能别人稍微给你点好脸便自我感觉良好,卞公善待于我,是看在王妃的脸面,温公肯与我多说两句,怕是存了成人之美的心思,其实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心意到了,真正好。“ 荀灌蓦然心里一阵刺痛,美眸中现出了不忍之色。 杨彦摆摆手道:”别把我想的那么不堪,有王妃在,卞公除非不念旧情,否则于情于理都该给我两分脸面,而温公即便他日与我相恶,可你别忘了,他的外舅正给我当长史呢,我还怕了他不成,实在不行请他丈人给他写封信,看他家娘子闹不闹,唯有你那便宜叔族,不能以常理揣测。“ 荀灌哼了哼,专心勒马。 今天荀灌并未着裙装,主要是考虑到自己虽然不再避讳与杨彦把臂同行,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还是着胡服比较好。 果然,接下来拜访的温峤和荀邃都不在家,临时去了宫里。 剩下还有袁耽和谢尚,杨彦先赶至袁耽家,下马敲门。 “笃笃笃!” 不片刻,门上一个小窗打开,一名老家人探着脑袋问道:“请问是哪家郎君?” 杨彦道:“袁耽可在?东海国相杨彦之来访!” “原来是杨府君,请稍等!” 老人匆匆而去。 不片刻,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吱呀一声,门打开来,居然是袁女正和袁女皇,两个小娘子略一张望,就看到了杨彦和荀灌,其中一个面现喜色,正要跑过来,另一个拉住她,嘀咕了两句,二女才双双施礼:“女正女皇见过杨郎和荀家姊姊,快请进来吧。” 与去年相比,袁耽的两个妹妹没太大变化,毕竟十岁和十一岁能有多大的区别,也就是面色更加白晰红润,头发更加乌黑,在穿着上也有了士家小娘子的讲究,看得出,袁耽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不必多礼!” 杨彦摆手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两支水晶棱柱,递过去道:“那,拿着!” “这……” 两个女孩子顿时眼睛亮了起来,水晶棱柱,一看就是珍稀宝物,尤其这两只还是粉红色的,正是女孩子最为喜爱的颜色,不过其中一个还是扭扭捏捏道:“杨家郎君,这不大好吧,我们不能总拿你的东西。” “既是杨郎的心意,就拿着吧!” 荀灌笑着从杨彦手里拿过水晶棱柱,硬塞了过去。 “那……妹们就多谢杨郎和荀家姊姊了。” 二女绽现出了喜色,很不好意思的接过称谢,紧紧攒在心里。 四人向府内走去,杨彦不经意的问道:“两位袁家妹妹,我每次都分不清你俩究竟谁是谁,能告诉我怎么辨认么?“ 荀灌也大有兴趣的看了过去,说实话,她也分不清。 却不料,两个小娘子竟然腾的一下,俏面通红! 其中一个不依道:”杨家郎君,这么羞人的话你也能问得出口,妹们可不会告诉你的!“ 呃? 羞人的话,难道是在羞人的部位? 杨彦是老司机夺舍重生,探究的目光不由在二女的身上扫视起来。 另一个捂着脸道:”杨郎不许看了,荀家姊姊,你也不管管杨郎!“ 荀灌心里怪怪的,回头瞪了眼杨彦。 ”好好,不看就不看!“ 杨彦尴尬的压了压手,又问道:“你家阿兄呢?” 二女现出了很不好意思之色,一个讪讪道:“杨郎,你见了就知道了,阿兄有了钱,手又痒了。” 杨彦明白了,其实这也不算事,赌这种嗜好,很难戒的,保证一千次一万次都未必有用,尤其当时风气好赌,除非不与人交往,否则很难不赌,即便是杨彦,前世麻将也没少打,这还是在现代社会,放在古代,没什么娱乐,要想不赌,除非把时间精力消耗在女人肚皮上。 与之相比,杨彦宁可袁耽赌钱,毕竟袁耽连十五岁都没到,过早泄了身,将来吃苦的还是自己。 袁耽家并不大,不片刻,一行四人步入堂屋,就见一屋子郎君,大概有十几个,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周琳和谢尚玩着樗蒲。 杨彦认得的另有陆纳和袁耽,其余都认不得。 “阿兄,杨郎和荀家姊姊来了!” 二女之一见袁耽看的连头都不回,不满的叫唤。 谢尚抬起了头,尴尬的笑了笑。 “没事,你玩你的,我们之间不须如此。”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 袁耽则仿似没听到,直到身边的一个十岁左右的黑乎乎男孩拿胳膊肘子捅了捅他,才连忙起身,一见杨彦,一惊又是一喜,想要施礼,却又挠了挠后脑壳,嘿嘿干笑两声。 他曾答应过杨彦不再赌了,可他自家都成了赌场,总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杨彦把镜子靠墙放下,拍了拍袁耽的肩膀,笑道:”人不轻狂枉少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把握分寸就好。” 袁耽嘿嘿一笑:“真是巧了,竟被杨郎堵着,其实我也是好久没玩,杨郎在郯城可安好?” 杨彦点了点头:“尚算顺利,过段时间我可能要请你帮忙,好了,今天不谈这个,你们侨姓不是和吴姓向来不对付么,又怎会聚一起赌钱?” 那个黑小子笑道:“就是不对付才要在一起赌钱啊,谢尚和周琳以百万钱为注,杨府君来的正好,要是谢尚赢了钱,我们请你吃花酒,淮水上有几个娘子还是不错的。“ 杨彦挺无语的,小小年纪吉巴毛长了没,就这样子还要喝花酒,能挺起来不?况且谢尚赢了钱和这小子有毛关系,这谁家孩子啊。 杨彦对于慷他人之概,好吹牛逼之辈素来不喜,于是,笑着问道:”这位是……“ 袁耽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友,尚书吏部郎桓茂伦之子桓温,今年十岁!“ 杨彦暗道一声,难怪! 他对桓温的评价挺差的,首先,全天下都清楚桓温要造反,就连皇帝都做好了退位的打算,结果这位仁兄不反了。 要知道,桓温面对的局面,比王敦优越了十倍都不止,王敦时期,武装大豪比比皆是,有足够的兵力反对他,而桓温执政,在军事上几乎是一把抓,有的只是王谢等政治对手,那时琅琊王氏已经衰落,郗鉴也已病逝,庾氏被连根拨起,陈郡谢氏还没崛起,正是行禅让之礼的好时机,可是桓温放弃了。 这一放,不仅是一次称帝的机会,还是人心的散失,毕竟改朝换代,走哪儿都有反对力量,也会有一大票人支持,恒温不称帝,反对他的人依然反对,并会把阻止桓温称帝的功劳归结为己身,而支持他的,则是心寒,作鸟兽散,最终被清算。 由此可看出,桓温此人,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缺了王敦那种为成大事不惜孤注一掷的魅力! 仅这一点,杨彦就不会拉笼桓温进入自己的核心班底,更何况桓温的品行也有问题,前面所表现出的慷他人之概,好吹牛逼只是小节,但庾氏对桓温有起用之恩,而桓温把庾氏斩尽杀绝,其人心性可见一斑。 这样的人,只能驱之如犬,严密监控,不能托付。 第二六一章 两枚铁球 (谢谢好友江宁副堂主的月票~~) “哦?原来是袁郎好友,失敬失敬!” 杨彦拱了拱手。 荀灌不由现出了思索之色,别人或许不在意,但她作为女性,心思更加细腻,仅从袁郎好友这四字,就看出了杨彦对桓温颇不大以为然,有悖于此人一贯的为人处事风格。 杨彦虽然手段凌厉,不过只要不与他作对,还是很彬彬有礼的,那为何会对桓温表现出明显的恶意呢?她不认为年仅十岁的桓温会有得罪杨彦的机会。 事实上,桓温的处境不比去年的袁耽好到哪儿,桓彝刑家出身,其祖桓范于高平陵之变中站队曹爽,被司马懿诛杀,他这样的人,奋斗要比别人艰难,还要背负着腆颜事仇的骂名,能混成江左八达,显然付出的代价难以想象,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安守贫困,以搏取名声。 而桓彝醉心于钻营名利,在对桓温的教育上很有问题,甚至杨彦都怀疑,桓温的性格就是在这种恶劣的童年环境里养出来的。 谢尚虽然父亲不在身边,但好歹有个二叔管教,功课教育视如己出,并无偏私,袁耽虽无父无母,但是带着两只拖油瓶,就逼迫袁耽不能肆意妄为,做什么之前,先要想一想自己家里还有两个妹妹需要照料。 “来,杨郎,这几位亦是弟的好友,我再给介绍一下!” 袁耽没看出杨彦对桓温的淡淡敌意,又把屋中的另外几人介绍过去,都是侨门子弟,与王彭之、羊卉、诸葛甝、蔡系等人不是一个档次,算是二三线的士族子弟,这也符合当下袁耽的身份。 目前袁耽还结交不起王门高弟。 不过这几人,对杨彦的态度颇有些不冷不热,杨彦随口应之,大家谁也不欠谁,打个招呼,做个样子,别让袁耽为难就好。 至于吴门子弟,袁耽一个都没给杨彦介绍,由此可以看出吴侨二姓,确实芥蒂颇深,这让杨彦有种怪怪的感觉,他的户籍落在丹阳,严格说起来,是吴人,可是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忽略他的吴人身份,把他看作了侨人,平素交往,除了葛洪那一家,也是以侨人为主。 照他自己猜测,很可能与自己一身神秘莫测的本事有关,也许在潜意识中,时人已经把自己当作了弘农杨氏的后代,无非是三杨祸国,谁都不提罢了。 杨彦也没想到,袁耽家居然成了赌场,要早知道就不来了,但即来之则安之。 荀灌退向了一边,和袁女正袁女皇拉着手说话,杨彦也凑过去,看着周琳和谢尚玩樗蒲。 渐渐地,他看明白了。 樗蒲类似于现代的大富翁,棋盘等于大富翁地图,有一百二十格,马,也即棋子,类似于阿土伯、钱夫人、孙小美等角色,五木形同于骰子。 当然了,樗蒲与大富翁形似而神异,不象大富翁那样比钱多钱少,玩樗蒲要想获胜,需要让自己所有的马尽快到达棋盘的终点,并在移动己方马的同时,会与其它玩家的马互相倾轧,因此打马是樗蒲的乐趣所在,想赢,不仅需要运气,还要会损人利己。 这其中的关键是过三聚,每聚四十格,聚与聚之间有关,关前有坑,关后有堑,马只要路过坑堑,就会掉入无法行动,必须掷出贵彩才能出来。 说到贵彩,就要说下五木,五木是五块木片,一面黑,一面白,三块无字,两块有字,黑面有字曰犊,白面有字曰雉,可以看作三枚一元硬币与两枚五毛硬币,一把掷出时,共有十二种彩,其中以黑黑黑犊犊的概率最低,是为贵彩,又名卢,有个成语叫做呼卢喝雉,讲的就是玩家求得贵彩的样子。 贵彩的待遇极高,可走十六步,不仅无视坑堑或脱离坑堑,还可以连掷一轮,如果把把贵彩,可以一直掷到终点,一个回合结束战斗。 而马是棋子,每人六枚,六马都到终点才能算赢,另所谓打马,就是当己方马恰好移动到与已有己马重叠时,可以堆叠成一个马堆,马堆一起行动,当行动的位置与敌方马重叠,则拼数量,数量多者将数量少者打回起点,并作为奖励,可以再掷一次五木,若双方数量相等的时候,后到打先到。 这其中有两种彩比较特殊,即进九和退六,在打马时无视对方马堆数量,非六马一堆皆可打掉。 总的来说,樗蒲不完全是赌博,每个马都需要从始点行至终点,一方面要跨越坑堑,一方面还要与敌马斗争,具有相当的乐趣和益智性,难怪上至公卿权贵,下至贩夫走卒,全都沉迷于此呢。 而且一局樗蒲下来,除非把把贵彩,运气逆天,否则你来我往,通常最少要花一到两个时辰,符合古人节奏慢,无所事事的特点。 杨彦心中一动,或许自己可以抽空把大富翁搞出来,用骰子取代五木,角色嘛,有王导、刘曜、石勒、羊献容、王敦等当时名人,让平民以名人作乐,逐渐消磨对公卿士人的敬畏,打造市民文化。 “卢!卢!” 这时,一局樗蒲已到了尾声,周琳凸目圆瞪,用力大喊着卢,再猛的洒出五色木! 黑黑黑犊犊! 正是卢! 顿时,谢尚面如死灰,这一把卢掷出,周琳的马堆一次性走到终点! “哈哈,谢尚,拿钱来!” 周琳兴奋的一脚踏上几案,兴奋的伸手笑道! 实际上百万钱对于周家不算什么,主要是吴门赢了侨门,心里快乐。 谢尚的脸色难看之极。 “谢尚,咱们输钱不输人,给他!” 袁耽打了个眼色,有仆役抬着一大箱子五铢钱过来,当场打开箱盖,满满的全是足值五铢钱。 “哈哈~~” 周琳又是一笑:“祖言兄,今晚小弟请客,去淮水的画舫上找几个娘子乐一乐!” 这就是仿桓温的原话,桓温气的脸通红。 陆纳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杨彦,笑道:“杨府君难得回一趟建康,不妨与陆某下场玩一局如何,以千万钱为注,可敢?” 袁耽小声道:“杨郎,陆纳是樗蒲高手,输了钱是小事,就怕他会以此四处宣扬,逢人便夸你赌不过他。” 杨彦摆了摆手,呵呵一笑:“陆大郎君即有请,杨某恰好手痒,不过呢,我人贵事忙,一局樗蒲一两个时辰我奉陪不起,而且千万钱于你我算得了什么,要来就来大的!” “哦?杨郎待如何?” 陆纳问道。 “阿姊!” 两姊妹其中之一捅了捅荀灌,小声道:“杨郎又要坑人了!“ ”怎生看出?“ 荀灌讶道。 另一个扑哧一笑:”杨家郎君这人看上去和和善善,却哪是好相与的性子,陆家大郎君想占他的便宜,妹觉得倒象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荀灌认同的看了过去,嘴角也不自禁的挂上了一丝梨涡浅笑。 杨彦问道:”陆大郎君,设使两枚铁球,一重十斤,一重两斤,从十丈高处同时落下,试问谁先着地?“ “哼!” 陆纳冷哼一声:“这不明摆着么,自然大球先落地!” 杨彦摇了摇头:“陆大郎君此言差矣,两球同时落地。” 哈哈哈哈~~“ 在一刹那的寂静之后,陆纳狂笑起来,仿佛看白痴般,指着杨彦狂笑,好久,才上气不接下气道:”我道杨府君是何等人物,竟连常识都不明!“ 众人均是纷纷点头,周琳还嘀咕道:”这杨彦之不会是当太守当傻了吧?“ 谢尚、袁耽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杨彦却一本正经道:”陆大郎君可敢与我赌上一赌,我赌两枚铁球同时落地!“ 又是一刹那的寂静! 袁耽急呼道:“杨郎,怎可以此为赌?” 陆纳生怕杨彦反悔似的,忙不迭以极大声叫道:“好,我和你赌,以何为注?“ 杨彦淡淡道:“以你陆氏位于钟山脚下的别院为注,如何?” 第二六二章 惊天豪赌 (谢谢好友杨画雨和好友书友20171120015057426的打赏~~) 陆氏别院虽名为别院,却是陆家在建康最大,也最奢华的一所宅子,占地数十顷,屋宇成片,这不是花钱就能买的,没有显贵的身份,再多的钱也买不来。 杨彦本有置屋之心,但是以他那不上不下的身份,于建康置屋谈何容易,小了看不上,住乌衣巷又与那些士人格格不入,哪怕不挑不捡,好宅子也基本上名花有主,很难买到。 却是没想到,陆纳竟发了失心疯逗赌,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杨彦就觉得自己这趟进京,婚事定了,荀华有了,裴妃有了眉目,与荀灌也确立了好友的身份,今天又有人磕睡送来了热枕头,难道自己交了好运? 陆纳也认为是陆家祖宗显灵,按照赌注对等的原则,那杨彦之打自己宅子的主意,总得拿出相匹配的赌注,于是故作认真的点了点头:“原来杨府君相中了陆某的宅子,行,有本事你拿走,不知你以何为注?“ 此时的陆纳,最怕杨彦反悔,不赌了。 樗蒲有一定的技巧性,但起主要作用的还是运气,陆纳哪怕再是纵横建康无敌手,对上杨彦也没有必胜的信心,只能说胜率较高,九成九的胜率,依然有一分输的可能,而赌两个铁球谁先落地,这是稳赢不输啊! 吴姓士家郎君们,都内心窃喜,瞪大眼睛,等着杨彦说出赌注,就差弹冠相庆了。 而侨姓士家郎君,没人理解杨彦到底是发了哪门子的失心疯,这不明摆着送钱给陆纳么,袁家两姊妹对杨彦也没信心了,正要劝说,却被荀灌拉住,摇了摇头。 荀灌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依着杨彦的精明,怎可能给陆纳送钱呢,只是她想不明白,大铁球先落地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杨彦会怎么在其中做手脚。 杨彦沉吟道:”今次入京,本将打算开一间车马铺,我那四轮大马车陆家大郎君理该见过,车分三等,第一等如裴妃制,旗舰形,值钱千万,第二等如荀公卞公制,豪华形,值钱五百万,第三等如袁耽谢尚制,舒适形,值钱三百万,以建康富户之多,卖个百来辆不成问题,哪怕全买舒适形,轻轻松松十亿钱到手。 我可将制车之法传你,并可保证,有你陆纳一天,我杨彦之绝不在建康卖出一辆四轮大马车! 陆纳内心狂喜,他认同杨彦的说法,建康很多人都想拥有四轮大马车,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事关身份和面子,只要有卖的,再多的钱都有人买。 可这是杨彦秘方,市面上无从出售,其实不是没人借着乘坐的机会研究过,可是好死不死,那车轴用铁汁浇上了,没法拆开,用蛮力破拆,又会毁掉车轴,无从研究。 建康的大户们每天都看着那几辆车驶来驶去,心里别提多痒痒,如果市面上有卖的,还能不买么? 只不过,陆纳觉得难得有机会痛宰杨彦一顿,就这样收了手岂不可惜,仅仅十亿钱的收益,不够! 陆纳面带不屑的笑容,摆了摆手:“想必杨府君清楚,某那宅院,背倚钟山,前临昆明湖,与宫苑比邻,占地数十倾,这可不是有钱就能买来的。 陆某说句难听话,以杨府君之家世,哪怕入朝位列三公,亦绝无可能在东郊弄到块地,更别提自己起院建宅,所以仅以马车为注,不够,杨府君再加点。” 陆纳并没有吹嘘,他的宅院在什么地方呢? 大概是今南京市白马公园一带,位于紫金山西北坡,地势平坦,可供骑兵冲锋突击,又前临玄武湖,南控太平门,扼中山陵入口,把此地掌握在手,就相当于控制住了建康的东大门。 将来编练一支军队驻扎,可于战时西控覆舟山,也就是今天太平门附近的九华山,登高远眺宫苑,亦可东入钟山,以奇兵伏之,寻机一击必杀,而更妙的是,若是在昆明湖里操演水军,怕是司马氏寝食难安! 总之,陆氏别院的战略意义重大,杨彦要定了! 杨彦仿佛被说动了般,点点头道:“陆家大郎君言之有理,这样罢,先烦请袁耽把靠墙的那两副包裹打开!” “噢!” 袁耽担心的看了眼杨彦,起身而去。 “阿兄,妹们也来!” 袁女正和袁女皇纷纷提着裙角跑了过去。 兄妹三人手脚利索,很快解开了一层层的包扎。 “啊!” 两姊妹双双掩面尖叫,不敢置信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此为何物?” 众人迅速涌了上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颇觉惊异,又不舍把目光移开。 杨彦这才道:“此物名镜,乃本将开采东海水精矿,经打磨以秘法制成,比铜鉴清晰万倍,此乃本将赠予袁耽和谢尚之礼,陆家大郎君以为此物如何?” 袁家姊妹三人和谢尚一听,顿时激动起来,桓温也满脸羡慕,喃喃道:“若与杨府君为友,实属三生有幸啊!” 陆纳目光紧紧盯着镜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才问道:“此物确是珍稀,杨府君如此作价?” 杨彦伸出三根手指:“镜有三种,一为全身镜,作价百万钱,二为半身镜,作价五十万钱,三为团面镜,作价二十万钱,此镜若于建康贩卖,必哄抢成风,获利数十亿钱不在话下,我以水精原矿万石,镜制作秘法添加赌注,以表示我的诚意,若陆家大郎君还不知足,那不赌也罢!” 陆纳大喜,几十亿的进项啊,哪怕杨彦的吹嘘有水份,打个一折可好?价值也不逊于他这间宅子。 陆家的情况,搁在现代,类似于一个超大型财团,总资产虽然惊人,但跟着吃饭的人也多,流动资金未必有多少,而贩卖马车和镜子得来的钱,都是活钱,意义不一样。 更逞论即便贵为陆府大郎君,每年从家里支领的开销也不过百来万钱,归于他名下的产业田庄,年产出约两百万钱左右,一年三百万钱的手脚,对别人足够使用,但陆纳家大业大,仆役和美婢的开支惊人,他自己也不是个节省的主,仍有捉襟见肘之窘困,哪怕镜子和马车的收入只留一半,另一半上交家里,也足以让他真正体会到豪富是何滋味! “好!” 陆纳猛一点头:”陆某就和你赌了,哪里合适?“ 杨彦的题目是从十丈高度扔下铁球,建康哪有这么高的建筑,而且当时的建筑层层飞檐,就算高度够了,铁球也只会砸中下一层的屋顶。 周琳大手一挥:”可去宣阳门,宣阳门高五丈,再于上斜置一竹梯,着军卒攀上去,放下铁球!“ 宣阳门是宫城的大门,威严神圣,可这些都是不学无术的士家郎君,哪管那么多,今天又不是朔望朝会的大日子,谁也想不到天子会临时召开朝会,至于杨彦,他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是裴妃家臣,从全方位关心照顾裴妃,对朝庭没半点敬畏之心。 “不错,不错,宣阳门自是合适!” “再叫上三五好友,为陆家大郎君作个见证,免得杨彦之输了耍赖!” 众人纷纷叫嚷,还有人嘿嘿冷笑,仿佛一场天大的富贵就在眼前,朋友有通财之义,陆大郎君赢了钱,总得从手指缝里漏几个给自己吧? “杨郎!” 谢尚快步上前,正要相劝,杨彦已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再劝,随即阔步向外走去。 “哎~~” 谢尚和袁耽相视一眼,满脸焦急的看向荀灌,荀灌也不吭声,随着杨彦出门,两人只得重重叹了口气,匆匆跟上。 …… 杨彦与陆纳将于宣阳门惊天豪赌的消息如一阵风般传遍了建康上流社会,年长的老一辈,哪怕好奇,也得顾及身份面子,不至于赶来围观,但年轻一辈不同,听说有这等奇事,什么郎君啊,未出阁的娘子啊,纷纷向宣阳门聚集。 “小姑,小姑!” 顾燚行色匆匆的奔进了陆蕙芷的清幽小院,几个健妇拦都拦不住。 “又怎么了,明年都要嫁人的大娘子了,注意点形象好不好,别让夫家看了你顾家的笑话。” 陆蕙芷放下正作着的一幅画,转回头,柳眉微蹙。 与去年相比,陆蕙芷清减了些,清秀的面庞竟似罩上了一层病容,两颊苍白,几乎不见丁点血色。 顾燚的鼻子蓦然一酸。 陆家女郎,陆晔的亲妹,外人都以为活的如仙女一样,可是个中的凄苦谁又知道呢,建康一座小院,如放逐之所,虽衣食不愁,却如笼中鸟,了无生趣。 但是自己又能好到哪里? 明年就要嫁人了,家里给说了亲,是朱家的子侄,按理说,顾陆朱张,世代联姻,知根知底,这本是四姓女子的最好归宿,可是自己心里怎就一点都快乐不起来呢? “哎~~” 幽幽叹了口气,顾燚凑上前,看着案上那副完成了一半的作画,暗道一声,又是他! 这幅画,与杨彦之有个七八分象,小姑闲来无聊,总是画这家伙,各种场景,各种衣冠,神态,画了不下几十副,但是顾燚又清楚,这个人不完全是杨彦之,即可说成杨彦之,又可说成张生。 小姑害了相思病,入迷了! 是了,自己或是如此,定是受了西厢记的影响,才会心生萧瑟。 第二六三章 歪打正着 当然了,顾燚并不是对杨彦有了什么特殊的感觉,杨彦的家世,她自己的家世,还有小姑的复杂感情交织,她可不会去淌这混水,而是她也渴望拥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就象崔莺莺和张生那样,虽粉身碎骨亦不为憾。 “咳咳~~” 陆蕙芷掩嘴轻咳两声,问道:“阿燚,大冷天的你不在家呆着,跑我这儿作甚,到底有何事?” 陆蕙芷以手绢轻掩檀口,顾燚看的真真切切,那绢上有一小抹触目惊心的殷红。 “小姑,你……” 顾燚眼泪都流下来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蕙芷就落下了咳嗽的病根,找了好几个郎中太医,只说心志郁结,开了些静气凝神的方剂,交待好生调养,放松心情,可也没太大用,该咳还是咳,并有加重的趋势,入了冬,竟又咳出了血。 “不碍事,也不是大的毛病,开了春就好了。” 陆蕙芷摇了摇头,又道:“看你这风风火火样,究竟是何事?” 顾燚这才道:“杨彦之回来了,本来我还不知道呢,是昨天回来的,当夜就降了流星雨……瞧我这碎嘴,说哪儿了,现在杨彦之和你家那大侄子打赌,赌从十丈高的地方,把一个十斤重的铁球和一个两斤重的铁球同时扔下,看谁着地,杨彦之押注同时着地……” “啊?” 陆蕙芷掩嘴惊呼。 顾燚冷哼一声:“小姑,你说那杨彦之傻了是不是?你看书看傻了尚可理解,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也会泛傻啊,还是一方方伯呢!“ 陆蕙芷头脑中乱糟糟的,即有因杨彦回京的意外,与难以言喻的欢喜,也有因杨彦泛傻而来的焦急,到底她的梦中檀郎是杨彦还是张生,或者二者合体,她搞不清。 顾燚一看陆蕙芷的神色,哼道:“小姑,你的心上人不管傻不傻,既然来了我们就去看看吧,要不然你光想着他,他说不定早把你给忘了呢。” “胡说什么呢?” 陆蕙芷竟然面孔红了红。 顾燚顿时心喜,笑道:“好了小姑,我知道你的心上人是张生,但不管怎么说,杨彦之也算是张生的兄弟吧,走吧,我们去看看他怎么输钱的,你也好一阵子没出门了,今天外面风没那么大,透透气也好。” “嗯!” 陆蕙芷想想也是,杨彦和张生,就是她的梦魇,她想分辨出二者之间的不同,于是勉强点了点头。 大家闺秀出门还得准备一番,陆蕙芷又有病在身,忙活了好一阵子,才驱车赶向宣阳门。 那个时代的好,就是女孩子没有礼教约束。 …… 昨夜的流星雨,确实是把司马睿父子吓的不轻,再有王敦的蠢蠢欲动,次日一早,就交待下去,召集各公卿品官召开临时朝会。 朝臣顾及皇帝和太子的脸面,不会当面指责,但矛头不可避免的指向了刁协,连带作为尚书左仆射的荀菘都受了些波及。 其实也不是没人想到与杨彦联系在一起,比如周札,但是栽脏杨彦没什么用,杨彦只是一个以幸进身的外藩,在朝庭没有影响力,与杨彦相比,扳倒刁协才是最重要的。 天象天兆这玩意儿,有人信,也有人不信,如同皇帝的新衣,当成穿着总是有用。 此时,陆晔正在攻击刁协。 “……永思厥咎,唯政在苛,变异频仍,咎证彰灼,臣夙夜祗惧,唯恐祸临,乃腊月中,有流星见于营室,太史占厥名曰彗,灾孰大焉。 天道不远,谴告匪虚,万姓有过,在朝有奸,臣问尚书令,岂声利未远而谗谀乘间欤?举措未公而贤否杂进欤?赏罚失当而真伪无别欤?抑牧守非良而狱犴多兴欤?封人弛备而暴客肆志欤?道殣相望而流离无归欤? 今四方多警,郡黎有苦,臣请陛下,永览前戒,悚然兢惧,则天下之幸,万民之幸也……“ 阶上父子二人,面色愈发阴沉,陆晔指桑骂槐,明面攻击土断,暗中分明是逼迫皇帝下罪己诏啊! 这个罪己诏一下,土断就必须停,刁协、刘隗与戴渊也必须解职,父子二人的心血就全完了,终大晋一朝,司马氏只能沦为汉献魏元,何时改朝换代,全看权臣的心情。 但是天象如此,陆晔不愧是吴中四姓的带头人,言辞犀利,有理有据,无从辩驳,除非掀桌子,可是父子俩有掀桌子的勇气么? 二人隐秘的相视一眼,均是暗道,不是这小子来京,怎会天降流星? 当然了,以他们的身份,还不至于把杨彦推出来顶罪,即便是皇家的脸面不谈,也会被人扣上信佞谶纬的帽子,谶纬之说是东汉的国学,也是神学,但是随着曹魏代汉,谶纬之说虽还不至于如明清般被打成异端邪说,却也渐渐地被蒙上了一层污名。 可就在这时,殿外远远的,传来了喧闹声,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是很杂,就仿佛宫城边上挨着个市集,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不仅惊动了阶上那两位,就连正说到兴起的陆晔都为之一顿! 如果搁在平日,宫城吵闹那还了得,阶上两位必然大发雷霆,而今日,司马绍暗道一声好,沉声喝问:“何人于庭门喧哗?” 一名宦侍告了声罪,匆匆步出,不片刻,引着宣阳门尉纪明前来,纪明于殿外施礼,大声道:“禀陛下,太子殿下,东海国相杨彦之与陆家大郎君陆纳各领数百士民,欲登宣阳门聚赌!” “哦?” “什么?” “杨彦之好大的胆子!” 顿时,满朝皆惊,朝堂喧哗起来! 还有很多目光落在了荀菘身上,凡是杨彦有点风吹草动,时人都会联想到荀菘。 荀菘暗骂一声这小子从来就不省事,随即向上拱手:“陛下,太子殿下,于宣阳门聚赌成何体统,臣请派宫中宿卫将之驱离,予为首者以惩戒,否则朝庭颜脸何存?” 刁协倒是心中一动! 在满朝的围攻之下,他有些顶不住了,毕竟流星雨象征着天兆,他搞的土断也确实天怒人怨,如潮的指责不可能推托给皇帝和太子,只能由自己承受,因此杨彦于宫门聚赌一事,非得做大,非得搅了朝会不可,于是重重一哼:“杨彦之怎如此大胆,为何不驱赶?“ ”这……“ 纪明吞吞吐吐。 上百个士家郎君还有女郎,让他怎么赶?以后还要不要见面了? 温峤倒是理解纪明的为难,问道:”二人以何为赌?” 纪明现出了古怪之色,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揉了揉脸,才说道:“回温公,杨府君问陆大郎君,两枚铁球,一重十斤,一重两斤,从十丈高处同时落下,谁先着地。 陆大郎君认为重者先落,杨府君却坚持同时落地,遂以四轮马车与琉璃镜的制作秘法作价十亿钱,赌钟山脚下陆氏别院!“ “幼稚,真是幼稚,杨彦之是傻了还是怎么着?自然是大铁球先行落地!” “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此子竟曰两个铁球同时落地,这不是睁眼说瞎话还是什么?“ 殿内弥漫着一种诡异之极的气氛,如果不是皇帝和太子高踞庙堂,怕是就要轰堂大笑了,很多人将笑不笑,借着捋胡须揉捏着面部肌肉! “望之兄啊,我记得当日是你举荐杨彦之的吧?” “咦,杨彦之今年又该给你送礼了吧,可是送一对铁球否?” 又有人把注意力转向了卞壸,卞壸那刚正不阿的面孔上,现出了羞红之色。 也有很多目光玩味的望向了荀菘。 荀菘老脸通红,恨不能打个地洞钻进去! 甚至温峤、荀邃等稍微和杨彦有点关系的人,都受到了嘲弄。 温峤低着头,不吱声,荀邃则如一只好斗的公鸡,谁望过来,他就毫不客气的怒视过去。 不过阶上的皇帝和太子均是现出了一抹难以辩识的轻松之色,很明显,被杨彦这么一闹,朝会开不下去了,即使强行再开,气氛也不对。 刁协也与那两位想到了一处,向上拱手道:“陛下,太子殿下,臣不知是杨彦之犯傻,还是诸多郎君犯傻,但如此之大的赌注,堪称国朝一大雅事,不观岂非可惜?“ 时人好赌,皇帝虽然不好意思下场参赌,不过观赌是常有的事,刁协请皇帝太子去看杨彦和陆纳赌钱,不过份。 陆晔、纪瞻等吴姓老臣的嘴角抽了抽,由于有着陆纳的参与,要想处罚杨彦是不可能的,最终只能不了了之,而外面闹哄哄,朝会也没法再开。 今天其实是攻击刁协的最好机会,刁协下台,王敦自然没有下都的借口。 毕竟吴姓士人,家大业大,万一王敦下都出个什么岔子,受损失最大的必然是他们,如果不是刁协搞的太过份,吴姓士族也不可能支持王敦,可这倒好,和平的一线希望,给杨彦之搅和了! 一时之间,谁心里都憋着团火。 “祖言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陆晔哼了声。 “哎~~” 纪瞻无奈的叹了口气:“去为世侄作个见证也好,免得那杨彦之输了抵赖,走罢!” …… 第二六四章 三观被毁 宣阳门下,人山人海,为防止铁珠落地把青石板砸碎,还专门垫了沙子,而宣阳门上,亦是人头涌涌,有士卒在扎着加长的竹梯。 各种各样的声音议论纷纷,没有一个看好杨彦,在这件事上,吴姓士族与侨姓士族空前一致,哪怕是与杨彦处于同一阵营的袁耽、谢尚等人,也红着脸,忍受着赌友的挪俞。 袁女正和袁女皇则是不停的朝杨彦翻眼睛,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只有荀灌认为杨彦不是傻子,她是读过兵书的,结合陆氏别院的地形地势细细一思,不难揣摩出蕴含的战略意义。 她认为,杨彦的眼光非常独到,且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可能犯傻呢,只是想不明白杨彦翻盘的手段,不禁微拧秀眉,不时看看杨彦,又不时看看梯子。 杨彦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负手立于城头,看着下面的一大群黑压压人头,突然前世上中学过天桥的时候,常有的一道恶念不受控制的蹦入了脑际! 如果手上有把机关枪,对下面扫射会怎样? 或者有几颗手榴弹,往下扔又会怎样? 渐渐地,杨彦嘴角浮现出了笑意,他不知道别人过天桥会不会有这样的恶念,但他经常有,看着那拥堵不堪的车辆就没法抑制,也从不敢对人说。 杨彦没注意到,正有两个女孩子躲在一辆不起眼的牛车上,借着微掀的车帘偷偷观察自己。 “小姑,你看清了没,他到底是不是张生?” “你这娘子,乱嚼什么舌头根,杨彦之是杨彦之,张生只是他杜撰的人物!” “其实你俩挺般配的,小姑,你不记得那天的酒令了么,除了他,还有谁能和你一唱一和?其实当时我就感觉到你的心不安宁了,哎,你若是生在平民家,那该多好。“ ”别说了,我和他素无渊源,他不会记得我的。“ 车里,陆蕙芷的言辞颇有几分幽怨,顾燚闭上了嘴巴,眼珠子却不停的滴溜溜转,小姑太苦了,明年自己嫁了人,就不能再来探望,更加的孤苦伶仃,该怎样才能成全他们呢? “陛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这时,城头隐隐约约传来唱声,虽然明知天子看不到自己,但两个女孩子仍是浑身一凛,不敢再说话。 城头众人也是大吃一惊,只见城墙远处,一行人在宫中禁卫的护待下,快步走来,当头两位,正是皇帝和太子,身后跟着诸多朝臣。 能站城头的,都是士家郎君,见皇帝不用跪拜,纷纷躬身施礼,朝臣中又有自家长辈,还得再拜一次。 杨彦也躬身施礼:“臣杨彦之参见皇帝陛下,太子殿下!” 在最危难的时候,杨彦挺身而出,父子二人看着杨彦的目光倒是有了些和善,司马睿挥了挥手:“不必多礼,继续便是!” “诺!” 杨彦拱手应下,实际上他还是有些吃惊的,皇帝和太子前来出乎了他的意料,但肯来,就是认同,再察言观色,这两位并没有现出明显的怒容,不由放下了心。 不片刻,一副又长又结实的竹梯扎制完成,一名身高体大的健卒背着一大一小两枚铁球,小心翼翼的攀到梯子顶梢,双手各持一枚。 “请问杨府君,陆大郎君,是否可以开始?” 纪明问道。 “可以!” 杨彦点了点头。 在这种场合,陆纳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份,云淡风轻的挥了挥手。 “放!” 纪明大喝一声。 军卒同时松开双手。 两团黑影急速下坠,别说下面的人目不转睛,就连皇帝和太子都扒着城跺,够着身子看。 “嘭!”的一声闷响,两团烟尘荡起! “这……这!“ 所有人惊呆了,两枚铁球同时着地,这完全有悖于常理,一时之间,城上城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当中,这两枚铁球,毁掉了三观! 尤其是荀灌,妙目不停的在杨彦脸上打转,她也懵了,哪怕明知杨彦不可能真输给陆纳,可是两个铁球同时落地,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还是袁家两姊妹最先回神来,拍手叫道:”太好了,太好了,杨郎赢了大宅子,日后可去杨郎家做客,阿兄,那所宅子好几十顷呢,今年过年,我们去杨郎家过吧!“ ”杨家郎君,妹虽不明白,但赢了就是赢了,妹们恭喜杨家郎君!“ “不可能,不可能,怎可能同时着地?” 陆纳也回过神,颤抖的手臂指向城下沙窝里平躺着的两枚铁球,嘴唇喃喃哆嗦,一幅见了鬼的表情! 无数的目光,交织着两枚铁球,尽管铁球没有生命,一动不动的躺在沙土里,却仿佛一大一小两只眼珠子,发出无声的嘲笑,嘲笑世人的无知与自大。 “杨彦之,定是你做鬼,否则两枚铁球怎会同时着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面做鬼,纳请将杨彦之下狱查问!” 父子俩均是暗中摇了摇头,这吴郡陆氏,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杨彦向陆晔拱手道:“请问大中正,那名军卒是否同时释放铁球?“ 在军卒松手的一刹那,很多人都盯着那双手,这无从抵赖,陆晔勉强点了点头:”同时!“ 杨彦又问道:”大中正可要着人检查铁球重量?“ 两枚铁球,一大一小非常明显,就算不及十斤与两斤之数,差别也不大,检查没有意义,陆晔沉着脸道:”无须·!“ ”好,大中正是个实诚人!“ 杨彦赞许的笑道:”那我再问大正中,两枚铁球是否同时着地?“ ”哼!“ 陆晔怒哼一声,老脸火辣辣。 杨彦的问话,颇具逼问的架式,如果不是理亏,陆晔早就一口浓痰吐过去了,尤其是认输更让他的脸没处搁,虽然不是他赌,可陆纳是他大侄子啊! 当时叔父伯父的地位与父亲差不多,陆纳的生父陆玩在王敦帐下用事,陆晔就等于陆纳的父亲。 杨彦呵呵笑道:“大中正若是输不起,无妨,小儿辈的口角哪能当真,杨某还未穷到连一所宅子都置不起!“ 陆晔恨不得一脚把陆纳这个不成器的败家子踢下城头,可是当着皇帝太子与满朝公卿的面,别说赖帐,连一点点犹豫都不能有,只得深吸了口气道:”吴郡陆氏不是那街边乡夫鄙民,明日便将地契交入你手!“ ”陛下,太子殿下,臣先走一步!“ 陆晔又拱了拱手,甩着大袖,疾步而去。 陆纳也知道闯大祸了,讲真,一座宅子陆家不是赔不起,主要把事情搞大了,皇帝、太子殿下,满朝公卿亲眼目睹自己输给了杨彦。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到天黑,就会满城皆知,而赌钱本是雅事,偏偏他还不爽快,这难免会对陆氏的清名有损。 “哼!” 陆纳重重一哼,狠狠瞪了眼杨彦,也甩袖离去。 城下车里,顾燚不敢置信道:“小姑,你那大侄子把一所大宅子输给了杨彦之,你不心疼啊!“ 陆蕙芷直直的看着杨彦,自始至终,杨彦未曾看过来一眼,虽然这才正常,可是在感情上,又让她心里发塞,于是只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陆续的,很多目光移到了杨彦身上,哪怕赢的堂堂正正,也让人没法理解,谢尚忍不住道:“杨郎,究竟是怎么回事?” 荀邃也挥手唤道:“为何两枚铁球会同时落地?请杨郎为老夫解惑。” 杨彦向谢尚笑了笑,便拱手道:“请道玄公见谅,此事看来简单,实则非只言片语所能说清,改日有暇,彦之著《天工开物》一书,送与道玄公指教,道玄公自可明了。“ 荀邃最讨厌杨彦称自己为道玄公,心里颇为不爽,不由看了眼荀菘,正见这老家伙捋须微微笑呢,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顿时脸一沉:”也罢,老夫静候杨郎大作!“ 第二六五章 葛洪登门 杨彦与陆纳豪赌之事如一阵风般刮遍了全城,有识之士,均是三五成群的讨论着为何一大一小两个铁球会同时落地,甚至有人专门弄两个铁球验证,哪怕结果仍是同时落地,也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还有名士引经据典,把清谈的本事用在了解释两个铁球为何会同时落地方面。 在整件事中,最不爽的就是吴姓士族,他们拒王敦于都城之外的努力被杨彦搅和了,他日王敦下都,有什么后果谁都不好说,只是又拿杨彦又没办法,毕竟杨彦浑身上下滑不溜手。 要说从名声方面攻击吧,杨彦良人出身,贱无可贱,抨击他是拉低了自己的身价,而在势位方面,人家是东海国相,不管做了什么,都和吴姓士族没一文钱的关系,军事打击更是不可能,没有如铁的借口,哪能随便向一个方伯动手,只能忍着这口气。 不过老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并不是从义理上解释两个铁球为何会同时落地,而是杨郎赢了陆家一所占地几十顷的大宅子。 因着杨彦的出身,且杨郎油在米盐飞涨的同时,自始至终不涨价,这无疑被建康平民看作了大善人,自己人,把杨彦在赌场上的胜利,视之自己的胜利,为之欢呼雀跃。 及至不久后,又传来消息,杨郎油铺开始卖盐了,又白又细的白盐,每升十钱,未必一定收现钱,麦子、豆子和谷子都可以抵钱,顿时,建康民众汹涌沸腾,纷纷提着小袋子蜂涌而去,排的队足有上千人都不止。 当时市面上的盐是粗盐,又苦又涩嘴,哪怕皇帝公卿都吃粗盐,杨彦带来的盐虽不能完全说成细如白雪,但品相也好了十倍都不止,以当时建康的盐价,粗盐五万钱一石,细盐至少也要卖到十万钱,而杨郎盐每石仅折合千钱,比平价时的粗盐还要便宜数倍,要说不轰动全城根本不可能。 目前产能有限,暂时限量出售,每人只许买一升,可纵是如此,买到盐的民众亦是感恩戴德。 第二天,陆府送来了房契,输就要输的漂亮,几十顷的大宅子,交割的干净利落,由于赌约只是宅子,不涉及人,因此宅中的婢役杂役全部被领走,一个都没留给杨彦。 整理打扫,更换被褥铺盖,用了三天,杨彦也把骑兵和亲卫调了过来,水军则留500人轮值,以一旬为例,每旬更换一次,反正府里足够大,住进一千多人不嫌拥挤。 到第五天,一切都收拾好之后,杨彦把裴妃请来居住。 原本对于住进杨彦家,裴妃是有些犹豫的,毕竟自己一个妇人,住杨彦家算怎么回事,就怕有闲言碎语。 可这一来是杨彦的心意,不好意思驳了杨彦脸面,二来王府和数十顷的大宅子没法比,裴妃到底是河东裴氏出身,小屋子住的太久,自然想换大点的居住,况且住在东郊,与荀府靠的较近,万一有事可以互相策应,相对安全些,再有荀华从旁劝说,裴妃才带着人搬来了杨彦府上。 虽然天寒地冻,铅云压顶,一场风雪正在蕴酿,但裴妃兴致还是不错的,远眺着巍巍钟山,再凝望昆明湖的潺潺湖水,光是格局,就与孙吴的故鲁王府不能比。 “呼~~” 裴妃呼出了一大口白气,摇摇头道:“杨郎,你呀,看来你是早知道有此结果,那陆家大郎君分明中了你的圈套,不过孤不明白,你是如何得知两个铁球会同时落地,孤可不信你闲着无聊拿一大一小两个铁球先试一次。“ 荀华也不解的望向杨彦。 荀华的肚子还没显,裴妃却已经把荀华约束在了身边,说什么都不让荀华跟杨彦回郯城,还再三保证,荀华生产绝不会出岔子。 杨彦想想也是,自己要回郯城至少在春夏之交,那时荀华肚子也大了,路上可真不好说,出了意外,自己都没有万全的把握,还是安胎静养为宜。 一想到荀华要生产,自己却不能陪在身边,杨彦心里起了些歉疚,搂住荀华的纤腰。 荀华胳膊肘子轻捅了下:“王妃问你话呢。” 见着两人如小夫妻般的亲妮神态,裴妃目中现出了一抹羡慕之色,叹道:“荀华啊,你这傻娘子!“ 荀华又捅了捅杨彦。 杨彦这才道:“人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话未必正确,就象熟知的太阳东升西落,我若说动的不是太阳,而是我们脚下的大地,王妃可能难以接受,我尽快把《天工开物》写出来,再弄些古怪的事物,王妃对照着看,琢磨下就明白了。” 杨彦所说的古怪事物是天文望远镜,原理非常简单,但制做起来不简单,如果手工打磨镜片,以当时的条件很容易把镜片磨花,只能待开采出了石油,把玻璃融化,一次性浇铸出曲面镜。 裴妃也在思忖着杨彦到底在说什么,经过两个铁球同时落地之后,这类的胡话疯话再也不敢等闲视之了,另以她的性格,还做不到不懂就向杨彦询问。 以前裴妃是落了难,性格自然而然的内敛,后随着回归江东,她的裴家大小姐脾气与东海王妃的威仪渐渐地回来了,亦如杨彦占她便宜,她回划了一道白印子,正是气不过的表现。 当然了,也仅仅是气不过,并不因杨彦的大逆不道而有进一步的惩处,这也恰恰说明了裴妃并不真把自己当君,把杨彦当臣,她很珍惜与杨彦、荀华与荀灌之间的情谊,也知道自己的一切是怎么来的。 如果没有杨彦争取,此时多半是在侨立东海国被家奴欺负呢。 裴妃只是想在杨彦面前强势一点,保留一份尊严,她不想被杨彦看作一个只会依赖男人,自身却一无是处的女人。 ‘该死,自己想什么呢?’ 从被杨彦占了便宜开始,她就明白这胆大包天的小子打的什么主意,要说气愤,是有点,羞耻,也有点,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心弦颤动的感觉。 “将军!” 这时,一名女亲卫匆匆奔来,施礼道:“葛稚川先生来访,末将已请至正殿用茶!” “哦?” 杨彦意外的很,按理说,鲍靓应该在家养病,葛洪应该尽孝于膝前,难道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不得不来京? “杨郎,既然是稚川先生,你先过去吧,过会儿再为孤引见一下。“ 裴妃也知道葛洪的事,转头催促。 ”嗯!“ 杨彦点了点头,快步而去,到了正殿才发现,来的不止葛洪一人,鲍靓、鲍姑、葛慧娘、许逊、许杰,原班人马都来了,这显然是真有大事发生,要不然葛慧娘怎么着也不能来自己家。 “拜见鲍老神仙,许老神仙!” 杨彦阔步上前,先给鲍靓和许逊失礼。 “自家人不必多礼!” 鲍靓挥了挥手。 杨彦起身笑道:“老神仙气色不错,可喜可贺。” “哎~~” 鲍靓只叹了口气,隐有忧色浮现。 杨彦又给葛洪和鲍姑施了礼。 葛慧娘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吞吞吐吐道:“杨家郎君,没想到你进京才几天,就置了这么大一所宅子,那陆家大郎君肯定得气死了。“ 许杰嘿的一笑:”阿妹,杨郎为娶你也是用了心,这宅子不错,怕是公聊世祚都未必置得起,到时翻新一下,足以做你们的新房了。” 葛慧娘脸红的如个苹果一样,低着头不说话,她本不是那种性格强势或者精灵古怪的女子,既然名份已经定下,再见到杨彦就有种说不出的心虚,又被视为兄长的许杰调笑,哪还受得了。 杨彦笑了笑,便向葛洪问道:“世叔匆匆来京,可是有变故发生?” 葛洪一副欲言又止之色,倒是鲍姑叹了口气,就娓娓讲诉起来。 第二六六章 红尘炼心 鲍靓爽约不成仙,自然让张昭成、卢老神仙与陆老神仙,以及其他的天师道师君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这些人在外面散布风言风语,本来鲍靓是不打算理会的,毕竟除个了陆老神仙,其他的老神仙早晚要各回各家,江东仅剩陆老神仙,些许流言还动摇不了他的根基。 但坏就坏在天降了流星雨,那几位老神仙将举办一场盛大的斋醮科仪为朝庭与天下万民祈福,于除夕这天在城北鸡笼山脚举行。 以那几位老神仙的功力,场面必然浩大无比,又打着祈福的名头,声势必大涨,这是真正对鲍靓构成威胁了,完全可以想象,陆老神仙在斋醮科仪之后,或有可能彻底压倒鲍靓,逐渐夺走鲍靓的弟子信徒,乃至家产家业,江东天师道,陆老神仙将一家独大。 而卢老神仙又在江北活动,与江东仅一江之隔,二者互相策应,久而久之,在天师道内部,就没鲍靓什么事了。 葛洪等人心里焦急,跟着来京看看可有补救之法,其实也没人指望杨彦能出谋划策,毕竟这是天师道内部的事情,只是来了京不看望杨彦不大好,所以先寻去荀府,得荀灌告之杨彦赢了所大宅子,又匆匆赶了过来。 ‘哎~~“ 许逊叹了口气:”江东你若是呆不下去,便随老夫往庐山修道好了,或许不染尘俗,把心定下,反能得证大逍遥、大自在、大圆满与大解脱之境啊,老夫年后回山,就不打算再出来了。“ 鲍靓现出了萧索之色。 确实,在修心上,鲍靓比不上许逊,否则也不会去当什么南海太守,他还是有功利心的,因此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丹阳的基业渐渐衰败,心里总是难以接受。 杨彦看了看鲍靓的神色,便沉吟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滚滚红尘看似污浊,却如洪炉锤炼心性,以酒色财气捶之,去芜存菁,炼就一颗清净琉璃心,待得他日看破世情之时,便是得证大逍遥、大自在、大圆满与大解脱之日,羽化飞升,享天地同寿。 若彦之没有猜错,鲍老神仙修的该是红尘炼心之法,强入山林修行,只怕与道心有碍,此为小子浅见,请许老神仙明鉴。“ 许逊目中射出奇光望向了杨彦,捋须叹道:”视天地如洪炉,好一份气魄,杨郎非我道门中人,但这份见解,连老夫也自惭不如啊。“ 杨彦拱手道:”说来惭愧,小子修的便是红尘炼心之法,须历遍世情冷暖,尝尽酒色财气,方能证得无上大道,亦如放下,不曾拥有,何言放下?“ ”妙,杨郎高见!“ 许杰大声叫好:”大父,这红尘炼心法最适合孙儿,孙儿愿拜入杨郎座下,修习红尘炼心之法!“ 杨彦的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吃喝玩乐,无所忌讳,一朝得悟,立地成道,至于能不能悟得大道那是后话,先逍遥快活再说。 许杰悟出了这层意思,显而易见,杨彦的修行之法与大父奉行的躲在山林中苦修相比,更加适合自己啊! 许杰年龄和杨彦差不多,到底是少年心性,天天钻深山老林哪能吃得消,如果没来过江东倒也罢了,可是见识过了江东的繁华,哪还愿再回到豫章那烟瘴之地? “去!” 许逊袖子一挥:“杨郎所言虽有理,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的缘在山中,此间事了,便随为父回山,永不出世。“ 许杰的脸苦了下来,向杨彦投来求救的眼神。 杨彦微微一笑,又道:”这事可留待年后再说,现在先把除夕的难关渡了方是正理,不知两位老神仙可有腹案?“ ”这……“ 鲍靓和许逊相视一眼,颇为无奈。 还是许杰苦笑道:”杨郎,其实我和大父提过,与鲍老神仙一起,也在对面办一场斋醮科仪,可是……天师道师君之间知根知底,我们会的,他们也会,况且先机已被夺去,外面又有不利用鲍老神仙的流言,若是不能压倒对方,恐怕名声就从此毁了,所以迟迟拿不定主意。“ 杨彦倒是理解,这是一步险棋,也相当于孤注一掷,但问题是,孤注一掷也未必有用,关键就是鲍靓该成仙不成仙已经伤了人气,再如果斋醮科仪被比下去,在句容也别混了。 那么,不与陆老神仙摆檑台行不行呢? 无非是速死和钝刀子慢慢剐死的区别,还反而看着信徒一点一点的流失,心里更加难受。 虽说这只是天师道内部的纠纷,但政权和教派,向来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凭着陆老神仙这块金字招牌,吴郡陆氏怎么也要捧起来,以陆氏之力打压丹阳鲍氏,甚至还能借力顾朱张及他三姓,怎么看鲍靓都是必输的结局,有鉴于此,许逊才会劝鲍靓去深山老林里修炼,索性两耳不闻窗外事。 杨彦看了眼鲍靓,鲍靓虽面容平静,但眸中隐现不甘,于是略一寻思,问道:“能否与我讲一下斋醮科仪是怎么回事?” “杨家郎君,我和你说吧……” 葛慧娘向杨彦解释起来。 杨彦的头脑里装着全本《道藏》,载有各流派的详细斋醮科仪,与葛慧娘所说两相对比,杨彦有数了,当时的斋醮科仪非常原始,带着很多野蛮的仪式,这倒是让他的想法成熟起来。 杨彦问道:“鲍老神仙身体如何?” 鲍靓点了点头:“已无大碍。“ 杨彦也点了点头:“彦之认为许郎之法未必不可行,无非还须详加谋划,小子恰好懂得些斋醮仪式,尚有十几日的时间足够安排,就请鲍老神仙与许老神仙联手,在鸡笼山脚杀一杀那些野道士的威风,让士庶公卿看看清楚,谁才是天师道嫡传正宗……” …… 一行人脸面的忧色随着杨彦的诉说,已渐渐消散,在引过见裴妃之后,葛洪一家三口回了自己的青砖小院,毕竟慧娘与杨彦的名份已经定了,婚前应尽量避免见面,而许逊祖孙和鲍靓留于宅中,裴妃向两个老道请教道法,倒也是相谈甚欢。 从次日开始,鲍老神仙与许老神仙将于除夕之日在鸡笼山脚为祈福法会助兴的消息传开,建康民众奔走相告,几个老神仙难得聚首,这可是百年不遇的盛事啊,都期盼着除夕早日到来。 不过也有明白人,联系有近日有关于鲍老神仙的流言,大概猜出了这是一场生死搏斗,赢者通吃,败者将失去在江东的根基。 ”哼!“ 陆老神仙望着天空的飘雪,冷哼道:”鲍老匹夫狗急跳墙,老夫念在同道之谊,本欲留他一碗粥,也罢,既然那两匹老犬不识好歹,老夫就成全他!“ 时光匆匆,杨彦忙于斋醮科仪,荀灌则忙于开镜子铺和车马铺,由于杨彦只带回了车轴,马车包括车轮、车架等部件全部要打造,初步估计,要在次年人日后才能开张,不过镜子是现成的,仅仅准备数日,就在荀氏文房的边上盘下了一间店面,用以售卖镜子和玻璃首饰。 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差,平均每天能卖掉十面镜子,玻璃首饰数件,按杨彦要求,不收钱币,只折算成粮食、布帛或金银,平均下来,日进钱在三百到四百万之间。 这已经很惊人了,待将来名气渐渐打出,顾客还会更多,毕竟镜子在当时,除了实用,还是妥妥的奢侈品,你家有,我家没有,怎么行?又不是买不起。 而且私人房间里,对团面镜和半身镜也会有一定的需求,杨彦不急。 至于不收钱,除了钱的品质过劣,还有在未来废除铜钱的想法,中国自古缺铜,工业上又需要大量的铜,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杨彦打算以高价值的金银作为主货币流通,逐渐把铜挤出货市市场。 不知不觉中,,除夕终于到来。 连续飘洒了好几日的小雪已于昨夜停了,天空云开日现,清冷的阳光照下,虽不能驱走冬日的寒冷,但没法让人不与神仙法会联系在一起,纷纷赞颂三官帝君显灵。 天刚亮,就有民众向着鸡笼山汇聚,鸡笼山就是今天的北极阁,高约百米,因山势浑圆,形似鸡笼,故名鸡笼山。 山脚下,搭建了两座祭坛,一座属许逊和鲍靓阵营,另一座将由陆老神仙和卢老神仙主持,沿着后者靠山一角,还有数十座暧棚。 张昭成是李雄的国师,公开场合不便出面,只是陪着陆晔,陆晔已端坐于一座暧棚中,中周顾朱张皆已来人,还有沈家,周家、纪家等诸多吴姓士族。 其实陆晔对自己这个擅于装神弄鬼的族弟没太多好感,对张昭成也不冷不热,毕竟身为当世大儒,与寻常的乡夫鄙民不同,对神鬼之道是不大信的,但是今天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也要为族弟撑个脸面。 “大伯,王门来了!” 陆纳望向前方,小声提醒道。 自从把宅子输给了杨彦,陆纳搬回了族中公宅居住,腰杆子也软了不少。 陆纳略微点了点头,望了过去,陆老神仙与卢老神仙也起身迎接。 第二六七章 最炫民族风 尽管陆老神仙与卢老神仙腆颜结交,热情邀请,但连王氏族人的面都没见到,被王导差仆役挡了回去,王门所处位于两边阵营的中线处,表示不偏不倚。 虽然依着王导的本意,有与吴姓士族缓和关系的需要,但是堂兄即将带兵下都,这种时候还是低调为妙,更何况鲍靓和葛洪的背后站着杨彦,这不难打听。 本来杨彦是个无足经重的小人物,哪怕有些别人不能企及的本事,也不入王导法眼,就算能带兵打仗,充其量只是个丘八头子,无非是适时关注一下,知道有这么个人,做了什么事,就足够了,他不必卖杨彦面子。 但杨彦背后还站着裴妃和荀菘,这就让他不能轻忽视之,一个有清名,另一个是老领导的遗孀,因此保持中立才是最好的选择。 “春秋更迭,人事日异,阿龙兄心存故主,可人家未必把阿龙兄当回事!” 站王导身边的王彬轻哼一声。 前方,裴妃的车驾径直驶向了鲍靓和许逊阵营,都不过来打招呼。 王导眼神略微眯了眯,但雪后风大,谁也没在意,只看到他摇了摇头:“王妃饱受流离之苦,今始得安定,自是不愿沾染凡俗,有杨府君奉养王妃,王妃倒也落个逍遥,你等莫要打扰王妃静养。“ 王彬点了点头:“杨彦之知恩图报,不枉我等成全他一场,不过……孝献王无骨血留下,杨彦之再向王妃尽孝也是家奴,怎及得上自家人于膝前嘘寒问暖,享其天伦之乐?阿龙兄,是时候为王妃立嗣了。“ ”不忙,郯城局势扑朔迷离,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寒了杨彦之的心,这小儿打的算盘倒不错,想学那陶士行,呵~~也不看看郯城是何等去处,待处仲过来,我与他商议一番再说。“ 王导摆了摆手。 场中陆续有公卿前来,吴姓出身的几乎都进了暖棚,侨姓出身的散居在各处,互相打招呼,没有明显的阵营,只是出人意料的是,荀邃转了一圈,居然去与杨彦聊天,还有些无关紧要的宗室藩亲与政治敏感性不强的士人,都去了陆老神仙那边。 其实一场斋醮本吸引不了这么多人,主要还是鲍靓和陆老神仙打擂台,引发了人们的好奇心,尤其民间对神神鬼鬼之事越传越离谱,道左有言,三官帝君将在人间定下系师,为民祈福消灾,只是陆老神仙与鲍老神仙皆得上天着顾,所以让两位老神仙比试一场,以定系师人选。 系师的地位和师君不一样,师君是各地区的天师道头目,而系师是总教主。 自汉末黄巾起义失败之后,道门已经没了系师,哪怕张鲁在汉中自封系师,也没得到全天下的承认,这一场比试就算决出了系师,本质上也是自封,不能得到道门的承认。 可是寻常人物哪管这些,在他们眼里,谁赢了谁就是系师。 许杰这段时间以来,跟着杨彦设计仪式,筹措这筹措那,也算比较熟了,这时哼道:“必然是陆师君玩的花招,此人贪心不足,不仅想让鲍老神仙永世不得翻身,还要为自己打出系师的名头,也不怕承受不了。“ 葛洪从旁道:”陆师君不需要得到其他师君的承认,只须三吴认他,仅此足矣!“ 荀灌也向杨彦指点着显贵。 ”那是西阳王羕、南顿王宗、武邑王佑、彭城王纮……“ 杨彦目力了得,一一打量了番,又问道:”主上诸子可有前来?“ 荀灌道:”只有司马冲,那,那个少年便是,其余年岁太小,主上与太子不便出面。“ 杨彦看了过去,司马冲大概十岁左右,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与诸王攀谈,神态颇为自然,如不出意外,司马冲就是未来的东海王,一个小屁孩,对付起来不难,但主要问题出在裴妃那里,如果司马冲搏得了裴妃的欢心,这倒是挺麻烦的。 再说句大实话,杨彦接受不了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男人接近裴妃,干儿子也不行,既然裴妃注定以司马冲作嗣,那该如何恶了二者之间的关系呢? 杨彦一边观察着,一边暗暗思索。 除了公卿显贵,还有很多郎君女郎和普通民众,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宫中宿卫一拨拨的巡曳,凡视野所及,到处人头攒动,有闲逸之士吟咏高论,有就两位老神仙的高下大开赌注,有世家子弟携妓闲游,也有俏丽的小娘子羞红着脸颊,偷偷在人群中寻找中意的郎君,有钱人家尚可乘着垂帷步辇,平民百姓只能在大冷天里缩着脖子翘望。 “快看,开始了!” 也不知是谁叫唤了一声,陆老神仙那里,率先开始。 一群弟子门人在两位老神仙的带领下,错落有致的站上木台,持着各式道幡,簇拥着神态肃穆、身披五彩羽衣的陆老神仙与卢老神仙,一阵吟咏之后,绕台疾行,间中又跳又唱,人人面覆黄土,还有人缚手悬头。 这分明是最原始的跳大神。 杨彦摇了摇头,毫无技术含量,再看其他人,倒有不少如痴如醉的念诵起了老子五千言,与台上的诵经声相和,渐渐地,满场回荡,声势煞是惊人。 葛慧娘焦急的回头道:“杨家郎君,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啊,恐怕来不及了,你看他那声势已经造了起来。” 杨彦拍着胸脯道:“放心,让他跳大神?老子请他跳广场舞!” “什么广场舞?” 葛慧娘不解道。 杨彦嘿嘿一笑,挥了挥手。 …… 对面,张昭成在场下不用出力,也隐瞒了出身,只说是卢老神仙的好友,正与司马氏的藩王窝在一起,不过他的气势还是挺足的,长须鹤氅,身周有几名美貌男女弟子拱卫,时不时变些在现代看来粗鄙不堪的小戏法,倒是搏得了阵阵惊叹声。 南顿王宗嘿的一笑:“陆老神仙与卢老神仙到底法力深厚,必能为朝庭请得平安,待此间事了,还请三位老神仙往孤府上一聚,也让孤沾些仙气。” 南顿王宗有几分匪性,张昭成好歹是成汉国师,不大看得起他,只是捋须道:“鲍老神仙与许老神仙亦是法力不俗,他二人颇有些压厢底的绝活,大王请莫要轻视!” “哦?那孤拭目以待!” 南顿王宗看了过去。 恰见一行数十人,有男有女,排着队走来,均是身着短打劲装,足踏皮靴,这个劲装还不是普通平民穿的褐衣,而是宋明武人的标准穿着,精神而又利索,男的腰上悬着腰鼓,女的持笛,看那行走姿态,不象是道门弟子,颇有几分军卒的风范。 “这……” 注意到的人均是面面相觑。 一行数十人走到场中两座祭台中间,女子横笛上唇,整齐如一的吹奏起了轻快的曲乐。 这乐声古怪之极,虽未听过,却悦耳上口,一听就沉迷了进去,笛声本就清脆,十余位女子一起吹,仿佛是沉闷颂经中的黄鹂清鸣,才吹了一小段,颂经声已经稀稀拉拉,甚至有人跟着哼了起来。 鼓手恰于其时敲响了腰鼓,整整齐齐,与军阵之鼓的沉闷浑厚相比,鼓声疏密相间,带着一种很奇怪的节奏。 鼓声加笛子声,盖住了颂经声。 “杨家郎君,这又是胡曲吧?” 葛慧娘努力控制住扭动小蛮腰的冲动,转头问道。 杨彦暗暗一笑,这哪是胡曲啊,这是神曲,最炫民族风! 由于时间太短,没法搞出现代乐器,最炫民族风的渲染力要打个折扣,但当时人哪曾听过这种曲风的曲子,更别提鼓点节奏又是个新鲜玩意儿,些许瑕疵不算什么。 舞蹈是人类的天性,哪怕没跳过,身体里的特定区域在音乐的刺激下也会被唤醒。 杨彦看的清清楚楚,上面跳大神的那些道士们,噫?动作变形了,腰臀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两个膝盖如小鸡笃米般的轻微颤动,这是要开跳广场舞的节秦啊! 第二六八章 斋醮科仪 (谢谢好友书友160222192654639的两张月票,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 台上众弟子的步伐渐趋凌乱,哪怕有陆老神仙和卢老神仙押阵,都抵不过广场舞的魔力,那神秘而庄严的氛围也不复存在。 鼓手来自于亲卫,打鼓点节奏是人类的天性,不需要任何天赋,也因此鼓手在一支乐队里的地位最低,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任何人都能打出合适的鼓点。 吹笛子稍难些,不过杨彦赠给裴妃的女亲卫大多来自于石虎的侍妾,其中一部分不纯粹以色娱人,也有懂音乐的,杨彦挑捡出来,教吹笛子。 “怎会如此?” 张昭成感受到了台上的变化,面色难看之极。 “哼!” 南顿王宗冷哼一声:“必是受那古怪的乐声干拢,堂堂鲍老神仙和许老神仙竟用此下作手段!“ 司马冲年少气盛,猛站了起来,大怒道:”不敢比试,又暗施破坏,是何道理?“ 乐音嘎然而止,反正台上的大神已经跳不下去了。 一众公卿权贵愕然相视,谁都想不到司马冲会为几个老道出头,不过司马冲的身份摆在这儿,没人好多说。 杨彦则心中狂喜,既然司马冲早晚要做东海王,那自己不妨先与之交恶,给裴妃打个预防针,至于裴妃那里,也要尽快弄到手,一个是素无渊源的干儿子,另一个是可以相伴一生的情郎,孰轻孰重,他相信裴妃分得清,这时见着葛洪想要说话,赶忙拉住葛洪,小声道:“世叔怎可与小儿辈交涉,还是由彦之来。” “嗯~~” 葛洪想想也是,点了点头。 杨彦站起来拱手:“敢问哪家小郎君?” 司马冲暂未封王,也没有爵位,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只是哼了哼。 这正中杨彦下怀,你不报名号谁鸟你啊,当即又道:“一叶可障目,三人亦成虎,小儿识浅,不识斋醮科仪不为过,此为前奏,道心不坚,为其所惑,怪得了谁,好戏正待开台,且先坐下,慢慢观来!“ 一句小儿识浅把司马冲气的不轻。 南顿王宗也怒道:”大胆,此郎乃陛下骨血,太子二弟,怎容你指斥!“ 杨彦不以为然的拱手笑道:”不知者不为罪也,天家自有气度,杨某向这位小郎君致歉了。”随即坐了下来。 “此子狂妄,不敬我便是不敬父兄,他日定将此子碎尸万段!” 司马冲发了句狠话之后,狠狠瞪着对面的杨彦。 杨彦仿如未曾留意司马冲的目光,向葛洪郑重施礼道:“今日必可一举压倒陆老神仙与卢老神仙,彦之拭目以待。“ “托你吉言!” 葛洪面色有些凝重,与鲍靓、许逊、许杰带着些门人走向祭台。 这一出场,就引来了目光如注。 每一名道士,均是头戴芙蓉玄冠,四面两叶,身着黄裙绛褐,与对面的青布衣服,草草扎着头巾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正是明清道士的标准装束。 不过荀灌诧异的望了杨彦一眼,她总感觉杨彦招惹司马冲莫名其妙,这家伙又想做什么呢? 正暗暗思索的时候,前方葛洪说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吉时已至,祈福斋醮现在开始,斋醮人神交接,不得怠慢,戒其惰慢,检其愆违,察其行藏,观其诚志,若有过失,随事纠举,请诸君保持安静,否则,天降灾祸!” 观礼人群迅速安静,目中皆是现出好奇之色,这个斋醮科仪一看就与以往大不一样。 主持斋醮的司仪由鲍靓担当,在道教礼仪中,这一职务被称为高功执事,必须道德内充,威仪外备,天人归向,鬼神具瞻,非鲍靓莫属。 鲍靓大喝:“启坛!” 缥缈、仿如仙音般的乐声由吹笛女子中寥寥升起,不再轻浮欢快,而是充满了空灵之意,众人面容一肃,一股庄重的气息瞬间从斋坛向四面八方扩散。 葛洪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日悬正中,于是燃起熏香,跪伏在地,叩齿九通,向正南拜道:“弟子葛洪,诚心启奏,请三官帝君,昊天上帝及各路仙神赐福苍生,保佑五谷丰登,风调雨顺,保佑国泰民安,海内升平,保偌我主春秋鼎盛,还复故土……” 洋洋洒洒数百言,葛洪三叩首起身,脚踏禹步,舞动宝剑念念有辞:“明哉太阳辉,神光洞三清,炁散玄真内,灵烟生紫庭,控御乘风烟,飘飘入无形,急急如律令!” 台上众人跟着洪声念唱赞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普照天地,光明见清。” 许杰立刻用阳燧,即铜质凹面镜取日中真火,象征太阳正气,再以慧光符点燃符烛,此烛名传光烛,又上前一名弟子,以传光烛依次点燃满坛灯烛。 其余弟子再以传光烛点燃手中小烛,高举小烛绕行醮坛,表演回旋天轮灯、地轮灯灯法,坛上众多小烛回旋转递,并就着仙乐的韵律吟唱五言散花咒,极为震撼与壮观。 如果把之前的斋醮科仪看作乡村野班子,那么此时,就是国家文艺汇演的水准,不光观众目炫神迷,心神沉浸入了由斋醮仪式而来的敬畏与肃穆当中,就连陆老神仙等一干天师道人物也是面现凝重之色。 卢老神仙小声问道:“鲍靓老儿从哪里得来的这一套科仪?” 陆老神仙不禁望向了杨彦,眼神阴冷下来,显然是他! 这时,又一阵金玉敲击声传来,鲍姑与葛慧娘身着道服,一持柳枝,一捧玉瓶,先后登台。 鲍姑面色虔诚,步伐翩翩,慈悲而又神圣,翠绿的杨柳枝蘸上晶莹的露水被随意挥洒,动作轻婉自如,不带人间烟火,仿如九天玄女以净水清洗人间污秽,使人如置身于瑶台仙境,心灵凭添了几分安宁。 鲍姑是杨彦的丈母娘,再美也不敢多看,只是看着跟着鲍姑身后,如龙女般捧瓶的慧娘,清秀脱俗,亦步亦趋,这小娘子不愧出身于道门世家,虽稍显青涩,却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仙姑侍女那恭敬谨慎的仪态。 趁着母女俩于全坛挥洒净水,葛洪再度向南跪拜,诵道:“香自诚心起,烟从信里来,一诚通天界,诸真下瑶阶,太极分高厚,轻清上属天,人能修至道,身乃作真仙,行溢三千数,时订四万年,丹台开宝笈,金口永流传,奉请五方大帝....” 葛洪一口气报出了上百仙神名称,每请一名,必有诵辞,再领着弟子上香,于那缥缈的香烟当中,弟子来回奔走,影影绰绰间就如真有神仙被请了下来,令观礼众人不自觉的心生敬仰,某些心诚的竟跪伏在地。 这让陆老神仙那一派脸色难看之极,他们也想破坏啊,可是没带乐器,总不能公然大吵大闹吧? 约摸半个时辰,五言散花咒一转,有弟子高声念诵:“弟子奉请三师相助,降临坛场!” 鲍靓与许逊嘴唇翻动,却不开声,心诵晦涩难明的咒语,一股诡异的气场向四周发散,葛洪又取来表文,诵道:“今弟子行祭礼于司表仙官,劳动仙官递送表文上天庭!” 三叩首后,恭恭敬敬起身封上表文,鲍姑撮掌成指,虚画符文于表,以示封缄。 葛洪立以日中真火焚化表文,鲍靓许逊两真人随之步罡踏斗,斋坛上风雷之声大作,以示元神飞升天庭,嘴里则再次喃喃蠕动,默念表文,禀告上苍。 步罡踏斗是杨彦教的,当时只有禹步,而步罡踏斗的步法非常有讲究,再配合深厚的修为,能踏出风雷之声,古时有些老道被称为神仙,秘诀正在于步罡踏斗,凡夫愚子听到风雷之声,自然以为是神仙下凡。 当时五禽戏流行,很多有功夫的,都以五禽戏打底,按照杨彦的了解,步罡踏斗有风雷之声,至少也要化劲修为,虽然五禽戏和形意拳的路数不一样,但两个老道的功夫之深,亦不容置疑。 民众沸腾了! “真的有神仙下来了,感觉到了没?” “对,对,真有神仙啊,鲍老神仙与许老神仙果然能上通天庭,真是神了,回头就把两位仙长供奉起来,再也不信陆天师了,上次我家娘子喝了他赐下的符水,回家就肚子痛,拉了三天三夜差点没把命送掉,白给骗了那么多钱财,呸!什么破玩意儿?” “照我看,两位仙长既然能沟通仙神,说明鲍老神仙确是受了天庭符诏才暂缓成仙,将来早晚要升仙的,我决定跟着两位老神仙修行,争取沾上点仙气,说不定祖上积德,也能捞个神仙当当!” 很多人面现虔诚之色,七嘴八舌议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王导等一众公卿权贵不由面面相觎。 “呵~~” 王彬呵的一笑:“好手段,凡夫愚子自然不明白,可是照我看来,无非是借重花样繁多的仪式与渲染出的神秘庄重气氛渐入人心,使人误以为真有神仙降临。“ 王导点点头道:”看破不说破,不过两方高下之别已显,鲍靓与许逊那老儿想不名声大振都难,若是陆天师无应对之法,怕是于江东再无立稚之地。“ 只是依着他们对天师道的了解,陆天师还能拿出什么招呢?在场几人暗自思索,又陆续摇了摇头。 第二六九章 大获全胜 诸葛恢望向了杨彦的方向,裴妃和荀邃说着话,袁耽的两个妹妹围着杨彦问这问那,袁耽和谢尚,还有桓温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荀灌在一旁笑吟吟看着杨彦。 突然他心中一动,问道:“阿龙兄,你说此次科仪是否那杨彦之搞的鬼?” “这……” 王导也看了过去,本来把天师道的斋醮科仪与杨彦联系在一起,显然是滑天下之大稽,不过回想起杨彦的种种不合常理行为,哪怕老谋深算如王导,也不敢妄作否定。 好一会,王导才摇摇头道:“一个寒门庶子,交游倒是广阔,此子不可以寻常视之,须及早控制在手,否则,只能对不住王妃了!” 王导这还是不清楚淮北的剧变。 郗鉴的信使被杀,杨彦把信撕碎扔进了江里,沈充吃了大亏,不好意思声张,刘遐和苏峻在本质上是流民帅,虽然也在杨彦手里吃了不大不小的亏,但是向朝庭告状只会被手下视为软弱,因此朝庭并不了解淮北的情况,甚至对沈充大杀兰陵乡人与大破石虎都不清楚,只隐隐约约有些传闻,如果让王导知道了淮北的实情,恐怕说什么也要把杨彦留在建康,不会再让他过去。 毕竟淮北四分五裂,诸候各自为政是符合朝庭利益的,一旦淮北统一为一体,将比石勒饮马长江更有威胁。 “阿龙,快看!” 这时,诸葛恢不敢置信的猛的向前一指。 “弟子拜谢众仙神临凡赐福,现恭迎火德真君,赐下火德!” 随着鲍靓与许逊同时躬身施礼,祭坛中心的香炉中,烟火突地盛大,火星漫天弥漫,刹那间耀人双眼,叫人不由自主地瞪目望去。 又是“轰”地一声,平地起火,位于中间的一名年轻道人被大火包围,却不慌不忙,以袍袖曼卷,朗声念诵着《老子五千言》。 “怎么可能?” 陆老神仙与卢老神仙,面色剧变,站他们的角度,看的清清楚楚,这名年轻道人分明置身于火海当中,火焰熊熊,诵声响亮! 他们不相信,真会有火德真君附体! 四下众人亦眼巴巴看着,骤然一声大叫:“火德真君,火德真君啊,这真是火德真君!” “扑通!” “扑通!” 台下跪了一地! 王导等一众士人自持身份,勉强没跪,但心里也是震骇莫名。 要知道,晋为金德,而火克金,火德真君下凡意味着什么?显然是改朝换代啊,不过这种事情,哪怕想到了也没人会说,更不可能以此指责鲍靓和许逊。 这其实也是杨彦的伏笔,在合适的时候,可以用火德真君下凡在民间鼓造舆论。 按五行相生的原理,金生水,代晋之后就是水德,但晋室一堆烂摊子,杨彦不想继承有关晋室的一切,是以将来的新朝,不是顺取,而是逆夺,火克金! 祭坛上,鲍姑几人靠边围成一圈,表面跟着颂经,实际上都略有些紧张的看着端坐于火中的许杰。 站他们的位置能看清楚了,火根本没烧到许杰,而是在四周预设下油料,鲍靓借着深厚的功力,于施礼时袖子一挥,把香炉中的火星扫了出来,引燃油料,烧成一圈,看上去火焰熊熊,其实只是在许杰的周围燃烧,况且他身上还穿了用石棉,当时叫做火浣布制做的衣服,就算有意外,也足以保障安全。 火浣布在汉朝曾有记载,是西域进献的神物,往后消失了,甚至在东汉时期,有一次朝会还亏门讨论世间是否有火浣布这等奇物,争论不休,连皇帝都参与讨论,最后不了了之。 真正重新出现,还要到南北朝时期,由于北魏的统一,与西域重开了商路,才以难以想象的天价买了火浣布回来。 许杰刚开始也紧张的很,但烧着烧着,诶?没事,这火浣布确是神物,就这么坐在大火中,一点都不觉得灼热。 “嘿嘿,杨府君到底花样繁多,我一定要留下,跟他学习红尘炼心之法,绝不和大父回豫章的深山老林!‘ 许杰一边念着经,一边暗暗念叨。 “小姑,我看到了什么,我真不敢相信,那人就坐在火里啊,一动都不动,该不是烧死了吧?” 人群的角落,一辆不起眼的牛车上,顾燚拉着陆蕙芷放声叫唤。 陆蕙芷也是一眨不眨的看着火中那个青年道士,原来,世上真有神仙啊! 渐渐地,火势渐灭,许杰从火中站了起来,目中泛出威严,扫视着下方的人群,依然眉目清朗,浑身上下,没一点被火烧过的样子。 鲍靓、许逊、葛洪一家三口齐齐向许杰施礼:“弟子拜谢火德真君临凡赐福,现恭送真君回归天界!” 许杰突然一阵头晕目眩,扶着额头,身体一软,装晕了,许逊连忙把这孙儿扶在了怀里。 众人再次向南三叩首,祈福斋醮就此结束! “鲍老神仙,鲍老神仙,弟子诚心皈依,求老神仙收下弟子,弟子愿出十万钱供奉三官帝君!” “弟子愿以举家之财,奉老神仙为师!” 成百上千的人冲出人群,纷纷跪向了醮坛,磕头如捣蒜,显得虔诚之极。 鲍靓摆摆手道:“尔等有向道之心,三官帝君及诸位仙神皆有感念,但神仙普照天地,以慈悲为怀,吸食宇宙精气,怎会索取财货?人间财货于神仙又有何用? 与其供奉仙神,不妨拿出救济平民,修桥铺路,多做善事,积累功德,神仙自会赐福,若尔等诚心实意,择日老夫开坛讲道,授下仙法,感应天心,于冥冥中与仙神沟通,或有受符诏升仙之日。” 民众沸腾了,居然还有不要钱的老神仙?以往的师君们是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恨不能把人皮都扒光啊! 鲍靓与许逊既能请来神仙,又不收取钱财,比那些师君强的不知往哪里去了,一时之间,骂声四起,一骂天师道师君心黑骗钱,二骂自已瞎了狗眼! ‘两条老犬!“ 留意到四周射来的恶意目光,陆老神仙恶毒的咒骂。 卢老神仙小声道:”此事定有蹊跷,先避一避再说,待弄清楚了再来揭穿,让信众看看清楚!“ ”哼!“ 陆老神仙哼了哼,甩着袖子离去。 弟子们和卢老神仙疾步跟上。 ”滚,滚!“ 人群中滚声如雷。 陆晔和一众陆氏子弟也是面寒如霜,毕竟陆老神仙是他家的啊,原以为办个斋醮仪式能给陆家长长脸,在民间加深威望,却不料,竟搞成了这个样。 陆家财大气粗,看不上乡民进奉的那点香火钱,但陆老神仙在乡里愚民惑民,却是掌握民心的一个重要手段,如今邻郡的鲍老神仙大获全胜,可想而知,吴郡的乡民将会逐渐改信鲍靓,陆家的根基也随之渐渐松动。 甚至一旦陆家在朝堂上失了势,上百年的基业都有可能被鲍靓吞掉!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江东乡里的争斗虽不如淮北乡豪那样直接血腥,却也算得上残酷,陆家凭什么家大业大,真当文化士族就能镇得住场子? 这种话可能连陆家自己都不信,如果有了机会,周近的大户会把陆家分而食之。 今次陆老神仙大败,对于陆家的影响,在短期内只是失了面子,而从长远来看,涉及到了家族的根基。 呼啦啦! 一群吴姓士人离席而去,甚至还有人骂鲍靓和葛洪什么吃里扒外,白眼狼之类的怪话。 待民众渲泻了小片刻不满,葛洪两手一压,正色道:“诸君,请安静,修道不在于钱财多寡,也不在于身份高低,上苍只看修者是否真心。 出家也好,在家修持也罢,只须谨守戒律,与人为善,均能积累功德,上抵天心,守得了戒,事了得君,方能为神仙所喜,今日两位老神仙消耗甚巨,科仪到此为止,诸君,请回罢。” 人群陆续散去,两个老神仙哪怕功力高深,也确实累了,不过心里更多的还是兴奋,这不仅仅是扳倒了陆老神仙的原因,也不仅仅与杨彦手段通玄有关,而是在排演的时候,杨彦就透过葛慧娘告之鲍姑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尽量不要收信众的钱,教人行善积德。 而鲍靓和许逊皆是有慧根的人物,通过一场斋醮科仪,体会着民众的尊崇与喜悦,自己也心头欢喜,仿佛精神随之升华,对杨彦的红尘炼心之道竟有了些领悟。 鲍靓深深看了眼杨彦,率先踏下祭坛。 待众人下去之后,杨彦命亲卫把祭坛拆了,锯成小块分发给民众,一来民众信这个,毕竟是请了神仙的,拿回家也能沾沾仙气,越是焦黑的木块越有人要,二来毁灭证据。 一般人可能看不出名堂,但是把祭坛留下,万一陆老神仙等人回来察看,说不定就能寻出些蛛丝马迹,倒不如分光拉倒。 果然,在鸡笼山的一个山包后面,陆老神仙探出脑袋,恨恨道:“此子倒是谨慎,可越是如此,老夫越认为个中有诈!” 卢老神仙点头道:“此事可从长计议,倒是陆老神仙你,再回吴郡怕是不可能,不如随老夫暂去广陵一避。“ 陆老神仙眼里恨意更浓,这是被逼的背井离乡啊,再退一步说,就算鲍靓宽厚,不痛打落水狗,但是陆晔和陆玩必然放不过他,回吴郡早晚是个死。 “也罢!拜托老友了!” 陆老神仙猛一咬牙,随即看向了张昭成。 张昭成的根基在蜀地,江东鲍靓声势再壮,也影响不到他,但他另有计议,也点头道:“老夫暂去广陵盘桓数日,你我即刻渡江,此地不可多留。” …… 第二七零章 小荀公 “杨郎啊,虽然老夫看不明白,但老夫心知,必是你做的手脚。” 荀邃指着杨彦,摇头叹气。 按理说,荀邃是大名士,在清谈界的名声甩了荀菘八条街都不止,本不该和杨彦这种人来往的,但杨彦看的很准,对于荀邃不能以常理度之。 与什么兖州八伯、江左八达等名人相比,荀邃是真洒脱,对功名利禄视若浮云,万事随心,换成现代话来形容,就是千金难买我乐意。 荀邃也搞不清自己是怎么看杨彦顺眼的,或许是杨彦在朝堂外公然啐了周札一脸,也可能是在送行的时候,被杨彦一顿抢白,还有可能是与送的马车和镜子有关,满足了我有你无的虚荣心,觉得这小子上道,甚至还有道玄公的称呼与荀灌的因素在里面。 当然了,不可否认的是,杨彦那层出不穷的本事与身为寒门,却不气馁,不自卑,奋发向上的精神也打动了他。 见着杨彦不说话装傻,荀邃望向了正拉着袁耽两个妹妹说说笑笑的荀灌,突然嘿嘿一笑:“老夫这大侄女与你颇为投契,可要老夫替你向景猷老儿保个媒?那老儿虽迂腐,但由老夫出面,岂有不成之理,包保那老儿乖乖的把爱女嫁与你。“ 荀灌顿时心脏猛的一抽,虽然她明知不可能,杨彦以慧娘为妻已不可逆转,同时她也不认为自己会嫁给杨彦,可那心脏就是猛抽了下,并竖起了耳朵。 杨彦看了眼背对自己的荀灌,暗道一声你这老家伙怎么不早说啊,这时只能拱手道:”我与女郎乃知交好友,谈婚论嫁唯恐亵渎了佳人,道玄公就莫拿我与女郎取笑了。“ 荀灌心里一松,但芳心深处,总有是有种没来由的淡淡失落。 ”哦?“ 荀邃讶道:”竟连老夫这大侄女都看不上,杨郎莫非心里另有了人?“ ”正有一事请道玄公出面……“ 杨彦把葛洪将爱女许与自己说与了荀邃,并邀请荀邃作为自己的长辈行纳采之礼。 毕竟纳采是不能由本人出面的,杨彦正为这事头疼,从情理上讲,他可以请裴妃担当自己的长辈,可是他连荀华认裴妃作养母都横加阻挡,又怎么可能让裴妃作自己的长辈呢? 至于荀菘,因着荀灌的关系,杨彦从来就没考虑过,其余温峤、卞壸不大熟,随便找个人身份上又不够,挑来捡去,没有比荀邃更合适的人选。 荀邃把目光移向了正走来的葛洪等人,在慧娘身上多望了两眼,捋须道:“葛稚川的爱女,倒也配你,只是……老夫那大侄女乃天下奇女子,杨郎放过就不惋惜?要不二女共侍一夫,杨郎可有考虑?虽然难办,不过老夫出马么,嘿嘿,让景猷老儿松口怎也有个几分把握。” 荀灌有种打人的冲动,拳头捏的紧紧的,她和荀菘一样,对这个便宜族叔从来就没有好感,要不是这老家伙姓荀,直接一通拳脚,教教他为老不尊四个字怎么写。 杨彦也是奇怪的看着荀邃,实际上他和荀灌都不了解的是,如果有机会把荀菘的名声搞臭,荀邃绝对会落井下石,在他看来,杨彦一个寒门子弟高攀荀灌,就是把荀菘名声搞臭的不二法门,说到底,还为了一口气。 同是颍川荀氏所出,荀邃祖荀爽曾为荀氏八龙之首,是大宗,哪怕到司马氏代魏,祖父荀勖亦与裴秀、羊祜齐名,可是到了他这一支,荀菘冒上来了,成了大宗,他这一支反而成了小宗,所以他不服气,一力搓合杨彦与荀灌,就是为了败坏荀菘的名声,或者看着这老儿气急败坏,跳脚骂娘心里也能爽上好一阵子。 “杨郎,如何?” 荀邃嘿嘿直笑。 杨彦苦笑道:“道玄公莫要与我开玩笑了,杨某婚事还有赖道玄公义助啊!” “哦?” 荀邃指了指耳朵:“你唤老夫什么?老夫耳背,没听清!” 杨彦暗骂一声老家伙,可是看在给自己保媒的份上,荀公就荀公吧。 “咳咳~~” 这时,荀灌轻咳两声,还狠狠瞪过来一眼。 “哼!” 荀邃则是袖子一甩,昂首冷哼。 杨彦暗感头疼,一老一小,两个都不省心啊,只得没什么底气的拱了拱手:“小荀公!” “呃?” 荀邃和荀灌均是一怔。 “哎~~” 荀邃又摇头叹了口气:“你这小郎君啊,不就是忌惮着老夫这大侄女么,算了,算了,老夫也不为难你,不然美人面前难交待,老夫理解啊,总有一日,老夫要你这小子,称我一声大荀公!” “呸!就你也配?” 荀灌暗啐,也不知是为荀邃拿自己与杨彦说事,还是不齿于这老家伙的不自量力! …… 待葛洪等人回来之后,分别寒喧了一番,就各自离去,毕竟除夕夜,还是要吃团圆饭的,荀灌想和裴妃荀华一起,可她家在荀府,只得和荀菘回家,桓温和谢尚也是类似的情况,反倒是袁家三兄弟无父无母,今年决定去杨彦家过年,这可是羡煞了桓温。 他家穷,家里还有个装模作样,说话玄玄乎乎的老头子,窝在家里真没多大意思,但没办法,除夕要送岁,只能回家。 葛洪鲍靓这一大家也跟随杨彦回府,路上许杰还凑过来,吞吞吐吐的问道:“火浣布真乃奇物也,不知杨郎可有多余的?若是有,这块……嘿嘿。“ ”无妨,拿去便是!“ 杨彦豪爽的挥了挥手,也就是这小子没去过郯城,去了就知道,石棉算个什么玩意儿? 石棉他暂时不打算拿出来卖,主要是给建康富户喘口气的机会,先销售纯粹的奢侈品,待市场差不多饱和了,再销售具有一定实用功能的奢侈品,循序渐进,慢慢套取家财。 待回到府中,已经是一片忙碌,看着那诺大的庭院与宽阔的视野,袁耽两个妹妹啧啧赞叹开来。 其中之一叫嚷道:“杨家郎君,何时开饭啊?“ ”休得无理!“ 袁耽回头喝斥。 另一个嘟着嘴道:”饿了还不能说两声啊!“ ”别急,别急,再等一等!“ 杨彦呵呵一笑:”我在郯城,结合当地特色,研究出了几道菜式,今天趁着送岁做给你俩尝尝鲜,当然,要是真饿了可以吃现成,不过吃饱了吃不下美味可别怪我没提醒噢!“ ”那……“ 两个女孩子双双看了一眼,一个为难道:”那妹们等等吧,如果不好吃,妹们以后可再不会信你了。” 另一个则是责怪向袁耽:“阿兄,你看看人家杨郎,妹都怀疑谁才是自己的阿兄。” 袁耽无语的摇了摇头。 裴妃眉头却皱了起来,汉末廷续百多年的乱世,使得统治思想界近四百年的儒家名教失去了魅力,士人对两汉经学的繁琐以及三纲五常的陈词滥调普遍厌倦,于是转而寻找新的,形而上的哲学论辩。 在这样的大背影下,玄学应运而生,以立言玄妙、行事雅远为玄远旷达,江东士人受此影响,对尊卑礼仪反不如北方大族那般讲究。 裴妃正是出自于北方大族! 虽然男女同席进餐,她可以接受,毕竟她自己就是女人,自然不会有杨彦上桌她不上桌的说法,可是男人下厨做饭就有些夸张了。 于是忍不住道:“杨郎你身为一方方伯,庖厨事岂能为之,你和慧娘还是带着两个小女郎在府里随意逛逛罢,这一带的景色颇值得称道,饭食自有下人准备。” 荀华笑道:“王妃,你不知道的。杨郎其实挺喜欢做饭的,口味也非常独到,今天是除夕,就让杨郎去罢,况且嵇叔夜还打铁呢,杨郎下趟庖厨也不算什么吧?等做出来呀,包保王妃赞不绝口,平日里没什么机会做饭,今天趁着新年,就让杨郎过过瘾吧。” 裴妃不是那种迂腐的妇人,见没人反对,只得横了杨彦一眼,摇摇头道:“也罢,孤拭目以待!” 杨彦自信的拱了拱手:“王妃放心,在膳食方面,我自认第二,天下无人敢称第一,荀华你给做个证,我可有吹嘘?” 荀华用力点了点头:“杨郎确是大实话,虽然在郯城弄出了不少菜式,下面人也学着做,但不知怎么着,总是没杨郎做的好吃,对了,既然做了,就多做几份,顺便给老郎主和女郎送过去!” “嗯!” 杨彦匆匆而去。 第二七一章 新立道门 自从进入膳堂,杨彦再也没出现过,他让人把需要的食材送来,然后把厨子、下手之类的全赶了出去,紧闭门窗,非常神秘。 袁女正和袁女皇心内好奇,不时就凑过去,想看看这家伙究竟在忙活些什么,可门窗紧闭,又不好意思敲门,虽是心痒难耐,却没丝毫办法,只得一次又一次的好奇而来,悻悻离去。 过了片刻,膳堂里开始有丝丝缕缕的香气顺着门窗缝隙飘了出来,那肚子简直是咕噜咕噜,一串串的叫。 当天际最后一抹鱼腹白消失在地平线的时候,所有人已在正殿落坐,女亲卫把一份份的菜式端到各人面前,光是那鲜艳的色彩,就令人食欲大增,更提直往鼻子里钻的香气了。 裴妃仔细观察着满满一几案的菜式,材料还是那些常见的材料,但给她的感觉就是新奇。 比如那清蒸鲈鱼,这是道老菜,本应是雪白的鱼肉,撒些姜片、蒜瓣及葱条等等去腥辅料,如今却成了枣木颜色,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酒香,没任何鱼腥味。 这是现代名菜,酒糟鱼。 又见另一盘,以梨块、柰子块、柑桔瓣、脆萝卜条、胡瓜条等多种瓜果淋盖着乳白色粘稠状液体混合搅拌在一起,色泽缤纷,蔬果香中夹杂着淡淡的蛋奶香味,令人唇齿生津,一口口的口水直住下咽。 奈子搁现代叫做花红,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小苹果。 另有一大碗丸子汤,丸子白里透红,散发出泌人心脾的肉香,汤里点缀着碧绿蒜叶子,清爽而又诱人,裴妃都有了种捞一个放嘴里尝尝的冲动! 其他菜肴也各具特色,都是以她从没见过的烹饪方式制做,最大限度的保留了材料原有的色彩,鲜嫩异常,林林总总,每人面前十道菜,寓意十全十美! 由于荀华有孕在身,吃不得荦腥,为了这一餐,杨彦花了大力气,当时流行的五味脯,跳丸炙等名菜一个都没做,全部是现代菜式,以清淡为主,注重色和香的搭配,辅以水果色拉及煲汤。 当然,由于原料限制,色拉酱不可能如现代那般丰富,只能以蛋黄、糖、白醋和鲜奶调配,好在色拉酱的火候在于搅拌,经他那纯熟的手法搅拌,味道也独具一格。 荀华心里甜甜的,菜一端上来,她就知道是为自己做的,或许也有在王妃跟前露一手的意思,可不管怎么说,是以自己为主。 这一席菜,确实出乎了众人的意料,许杰便是问道:“杨郎,这都是什么?我怎么从没见过?莫非北方常吃这些?不对啊,北方哪有如此精致的菜式?” 精致是许杰所能想出的唯一形容词,他觉得一道道菜式有如一件件艺术品,当得起精致二字! “嗯!” 葛慧娘和袁耽两个妹妹连连点头,尤其是葛慧娘想到自己以后有口福了,不禁羞羞的瞥了杨彦一眼。 那个时代,男性钻厨房并不丢人,甚至于拥有一手好厨艺也是傲啸士林的资本之一,在士人之间,我有你无,我会你不会,就是值得夸耀的资本。 荀华也瞥了眼慧娘,笑道:“时候差不多了,请王妃开始吧。” 这个家是杨彦的家,本应由杨彦至开场辞,但老丈人和丈母娘都在,轮不到他说话,而裴妃在名义上是杨彦的主君,由裴妃主持最合适。 “那孤不客气了!” 裴妃端起酒盅,笑道:“废话不多说,仅以此杯贺鲍老神仙与许老神仙大获全胜,未来一统道门!“ 两个老神仙的眼里,都有了些迷糊,是啊,一统道门是每一位师君的愿望,却因着黄巾之乱,已经不可能了,任何当权者不会任由道门一统,重蹈黄巾之乱的覆辙。 鲍靓暗暗叹了口气,举杯笑道:“谢王妃吉言!“ 众人均是一饮而尽。 席中其乐融融,都对这满席珍肴赞不绝口,尤其是袁耽两个妹妹。 虽然有了钱,但袁耽并不是个细心的主,两个妹妹吃饱穿暖,他已经觉得尽到了一个兄长的责任,怎可能费尽心思弄些美食去讨两个妹妹的欢心? 平时家里吃的还是老一套,只是多了些鱼肉,而今天这一席,真真开了眼界,每个人都开怀大吃,唯有许杰,仿似心事重重,不时向杨彦敬酒,说话三分,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今天他从大父嘴里得到确切消息,为杨彦保了媒之后,就回庐山,从此不履凡尘。 许逊虽清心寡欲,却心志坚定,作下的决定,轻易不得更改,而今晚是劝说的最好机会,原本他打算请杨彦帮忙,可杨彦一回府就钻进了膳堂,照不到面,这时唯盼杨彦能读懂他的心声。 杨彦前世是当老师的,老师不能死当,面对的不是知识份子,就是主管领导,说话也是三分,留七分自己琢磨,许杰的心思不难猜。 于是向鲍靓拱了拱手:“不知老神仙对道门所知可多?” 鲍靓眼里精光一闪,哼了哼:“你小子想问什么,莫非以为老夫不知?自张鲁降曹,汉中民数万户迁徙以填长安及三辅,而曹孟德虽未禁天师道,但随着张鲁于建安二十一年身亡,又因离开故地,体系零散,祭酒信徒流落他乡,势力大减。 魏文帝代汉之后,下诏禁淫祀巫祝,道门遂由明转暗,日渐神秘,又因张鲁身故,无所统领,老旧祭酒渐渐衰亡,乃至道徒各行其事,乱象频生。 如自建安、黄初以来,诸主者、祭酒人人称教,各作一治,不复按旧道法,亦有道官道民贪财好利,不守教规,及至如今,愈演愈烈。 我江东地面的天师道,迄至汉末由中原巴蜀传入,衍生出如于君道、帛家道、李家道、清水道等一系列支派,于世间作伪,攻错经道,惑乱愚民,托言老君当治,李弘应出,代天宣化,普济万民,每每返逆者众,称名李弘者,岁岁有之,诸多弊端,老夫岂能不知?” 鲍姑道:“其实我家已经算不错了,所出大多由田亩,并不强索信众财物,而别家祭酒,掠他民户赋,索其财物,不恤鬼神,以忧天道,男女老壮,不相呵整,为尔愦愦,群行混浊。” 葛洪叹了口气道:“老君曾言:吾初立天师,授署道教治箓符契,岂有取人一钱之法乎?然天师道时至今日,已背离了老君初衷,奈何百年传播,根深蒂固,乡民愚信,祭酒盘根错节。 老夫明白你的意思,无非是趁着丈人与许老神仙名望一时无俩,借此整顿道门,可此事不吝于与天下道门为敌,知易行难啊!“ 杨彦点点头道:”自古但凡革新,必有重重阻力,故不如推倒重来,天师道亦如此,重整天师道,不如另立新道,制订出完善的教规与教义,另造一套班子便是。“ “哦?杨郎请明言!” 连许逊都大感兴趣,白眉一抖,忍不住问道。 杨彦拱了拱手:“小子倒有几点浅见,请鲍老神仙、许老神仙、世叔与世叔母参详……“ 杨彦着重提出了以下几点,第一,废除天师道祭酒世袭制,改为师徒制,由弟子中择贤能,传其衣钵,以防不肖子弟倒行逆施,错乱道法。 第二,废除租米钱税,信众自愿供奉香火钱。 第三,增加戒律和斋仪,变革原始天师道中杀牲血食、疯狂自虐的落后习俗,而这一点,也常常为释门和士人嘲笑。 第四,改进修炼法门,天师道的修炼方式很简单,只诵《老子》五千文,道民有病,道官为其祈祷,作三官手书,病人饮符水、叩头思过等较为原始的手段。 第五,整理道门典籍,把杂乱的道教典籍整理分类,杨彦根据道藏,提出了三洞真经的概念,即洞真、洞玄与洞神三大类。 第六,修神仙谱系,当今天师道中,信奉的神仙比较混乱,有尊奉上古时期修仙得道的神仙真人,有遵奉元始天王为最高神,也有尊奉元始天尊或三官帝君,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又由于佛门传入中土,神鬼仙灵的数量也大为扩充,如众多的天尊、道君、天神地祇、三十二天帝、五方帝君、十方度人不死之神、星官、五岳山川之神、阴曹地狱鬼官等等,而这些神灵,名号变化无常,关系杂乱不清,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杨彦据此推出《真灵位业图》,以图谱形式,按阶次排列,使杂乱的神仙有明确体系,具体分为七阶,每一阶有主神排在中位,次神分列于左、右位、散仙位和女仙位。 七阶主神分别为,第一阶玉清元始天尊,第二阶玉晨玄皇大道君,第三阶太极金阙帝君李弘,第四阶太清太上老君,第五阶九宫尚书张奉,第六阶右禁郎定录真君茅固,第七阶丰都北阴大帝。 这一讲,就一发不可收拾,近七百名左右仙、散仙与女仙,如数家珍,信手拈来,杨彦详述着各自的来历出身,在人间造下的福泽,令在场众人均是膛目结舌! 第二七二章 道名正一 (谢谢好友乾坤雍德的打赏~~) 这一讲,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旁人完全插不上嘴,几案上的酒菜,凉了又温,女亲卫都端上来好几次了,好不容易,杨彦才意犹未尽的收了口,问道:“此为小子浅见,不知两位老神仙有何看法?” “慢着,慢着!” 鲍靓连连挥着手道:“彦之啊,依你之意,新开道门确是面目一新,亦符老君本意,但老夫就想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成套体系?“ 杨彦暗暗一笑。 他改造天师道倒不是为己所用,政权与教派相结合是非常恐怖的,也是中国历朝历代的大忌,杨彦自然不会例外,他的目地有三。 一是天师道的祭酒世袭制在本质上是秘密结社的性质,放在后世,凡是不经朝庭认可的都是邪教,道官必须要由官方任命,控制在手。 现在有佛道二教看上去温和,一副老好人模样,但在更早的时候,是能要人命的,道教有黄巾之乱,孙恩起义,还有很多假托李弘之名的零散起义,多不胜数,而佛教在刚传入中原时,也是两手血腥,北魏时期曾有僧兵作乱,聚五万光头,破州灭郡,一时威风无两。 李弘就是道典中的救世真君。 其二是弘扬行善积德,修桥铺路,敬老爱幼,逐渐消灭以符水治病的陋习,以新道代替旧道,既起教化作用,也给予民众精神上的寄托。 其三是弘扬道门,禁绝沙门。 道门再有不好,至少修今生,而沙门玄玄虚虚,好吹牛比,教人不思上进,鼓吹来世,这全是从身毒传来的恶习,绝对于社会有害,趁着现在沙门影响力不强,正是铲除的好时机,即便实在铲除不了,杨彦也不允许沙门拥有庙产,更不允许广蓄奴仆,沙门只能走大悲寺的道路,过午不食,不沾金银,一切生活所需皆靠乞讨得来。 裴妃也目含深意的笑道:“杨郎,你在郯城有郯子给你托梦,但郯子还在老子之前,总不会托《老子五千言》给你吧?“ ”扑哧!“ 葛慧娘和袁耽两个妹妹均是掩嘴轻笑。 袁耽也是一拍几案:”是啊,杨郎就别隐瞒了,到底是哪位神仙给你托的梦?“ 许杰故作神秘道:”莫非是道祖他老人家?“ 看着一众小儿辈向杨彦发难,葛洪夫妻微微笑,鲍姑又多催促了句:”彦之,家君在问你话呢。“ 杨彦正色道:”若说生而知之,恐怕没人相信,在坐不是自家人,就是至交,我也不愿隐瞒,我出身于形意门,一身本事,皆是师门所授,天下太平时,采菊东篱下,悠然看南山,当天下大乱时,便有弟子出山,拯万民于水火,解天下之倒悬,某不才,正是形意门这一代的出山弟子,其他事涉师门机密,不能多说。“ 真的假的? 众人面面相觑,本来这种话当胡话听听就好,可是看着杨彦一本正经的模样,再联系到那一身鬼神莫测的本事,说不定真有几分可能呢。 许杰试着问道:”杨郎,形意门可是仙家门派?“ 杨彦神秘的笑道:”师门法度森严,非我门中之人,哪怕密如良友,亲如夫妻,亦不便告之!“ ”啊!“ 袁家俩姐妹满的羡慕之色,小女孩最仰慕英雄,也没什么门第之见,在她们眼里,杨彦近似于无所不能,别的不谈,光这一席菜,就征服了她们的胃。 其中之一叫道:”杨家郎君,形意门那么厉害,不就和鬼谷子一样吗,不对,比鬼谷子还厉害,妹觉得孙膑庞涓就不如杨家郎君,那妹们也想加入,学得一身本事,待将来长大了,为阿兄分忧,济世安民。“ 另一个也扭扭捏捏道:“我们袁氏一家三口都愿意加入形意门。” ”这样啊~~“ 杨彦差点笑破了肚皮,但在表面上,仍是捏着下巴,调整面部肌肉,为难道:”师门择徒从严,宁缺勿滥,若非大智慧,大毅力者,绝无收录可能,不过我视你俩如妹,妹和师妹,只差一字,视袁郎如手足,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凡入我形意门者,须历九关,一关比一关难,若是资质稍差点,恐怕终其都未必过得一关,你们自己考虑清楚,想好了再和我说。“ ”杨郎,杨郎,我愿拜入杨郎座下!“ 许杰二话不说,重重一拱手,满面赤诚! “阿杰,休得胡闹!” 许逊不悦的喝斥。 许杰却是充耳不闻,仿佛铁了心般,他认为这是自己留在建康花花世界的最后机会,那豫章的深山老林他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裴妃不由望了眼荀华,荀华跟在杨彦身边那么久,多多少少该知道些内情。 荀华眼眸中现出了一抹疑惑,她也搞不清杨彦的底细了。 眼看许逊的脸面蓄起了怒容,葛洪哈哈一笑:“世侄加入形意门之事可留待日后再说,但新立道门许老推托不得,仅靠外舅一人,孤掌难鸣,还须与许老携手,共同撑起门户,小侄提个建议,许老可把庐山的弟子门人悉数迁来建康,与外舅弟子合并为新道门,日后与外舅同为门中二圣,许老意下如何?“ 杨彦跟着道:”许老神仙,助老君整顿道门,功德无量,必举霞飞升。“ ”这……“ 许逊犹豫了。 他清心寡欲是没错,可清心寡欲的目地为的不就是成仙么,如能救济万民,全老君心愿,还怕老君不降下符诏? 许杰也紧张的看着大父。 不片刻,许逊沉吟道:”老夫既与鲍老儿联手施醮,已是结下了缘法,自无抽身之理,但我那些弟子于深山修行,怕是未必愿意涉足红尘。“ 鲍姑劝道:”建康周近,便有钟山,改日咱们筹措些钱粮,于钟山立下山门,此山亦有幽静美景,紫霞湖更是景致如烟,如有不愿出世者,留于山中苦修倒也无妨……“ 正说着,鲍姑突然笑道:“瞧我们说了半晌,山门名称还未拟定,既然此议由彦之所出,那不妨请彦之起一名号,如何?” 杨彦看了过去,两个老道和葛洪均是微笑示以赞许,于是当仁不让,吟道:“道者,涵乾括坤,其本无名,所以陶冶百氏,范铸二仪,胞胎万类,酿酝彝伦者也。 道起于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生,神得一以灵,故名正一,如何?” “正一,正一道?“ 鲍靓喃喃着,突的目光一亮,赞道:”好,此名甚妙,我道便名正一!” …… 定了名称之后,两个老神仙迫不及待,全身心的投入了框架制定当中,这对于他们而言,不仅是崭新的道义,也不仅是弘扬老君法旨,坐享大功德,还在于自己就是正一道的祖师爷啊。 但凡提天师道与五斗米道,言必称张道陵,他日提起正一道,亦必称鲍靓许逊,祖师爷的名号可不是开玩笑的,拜祭的时候,鲍靓许逊的牌位排在第一,永享香火。 而更重要的是,天师道的道义中有代天宣化一条,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辟如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套,借言天意,聚众起义,正一道的道义去掉了这一点,从此剥夺了道门起义的法理依据。 从短期看,自去兵权,自废武功,是道门的一大损失,但从长远来看,有利于道门获得朝庭的信任和支持,远比那不靠谱的起义更能惠泽道门。 天师道四分五裂,固然有师君自己的私心作祟,也不能忽视当权者有意为之。 原本葛洪和鲍姑打算饭后带慧娘回家,可这时早抛去了脑后,拉着杨彦,与鲍靓和许逊一起设计正一道的框架,实际上都是杨彦在说,毕竟道门的演化是个漫长的过程,哪怕是开道门先河的葛洪,也只有模模糊糊的概念,并不能提出明确的主张。 袁女正和袁女皇第一个扛不住,那一条条的规章制度如催眠大法,不片刻就哈欠连天,这个样子也没法回家,由荀华把兄妹三个安置下来,然后带着裴妃去洗洗休息。 夜渐渐深了,留下的几人谈兴不减,大有彻夜不休的架式,许杰虽然插不上嘴,但他心头一块大石轰然落地,耳朵听着,心却飘到了屋外。 葛慧娘托着香腮,看着爱郎侃侃而谈,嘴角渐渐地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入了秋,自己将与巧娘一起成为他的妻子,心里也说不出的甜蜜。 …… 第二七三章 周札发难 “哎呀,女皇,快起来快起来!” 睡在温暧的屋中,袁女正突然睁开了眼睛,猛推着身边的袁女皇。 “闹什么闹啊,再睡一会儿!” 袁女皇含糊不清的嘀咕了声,就翻了个身。 袁女正不满道:“就知道睡,你别忘了,杨家郎君还说今天一大早要教我们练功呢,练的好,才能通过第一关的考验,你还想不想加入形意门了?快点啊,不早了,呆会儿杨家郎君还要进宫面圣,他可不会等我们,若是错过的话,给他留下个恶印象该如何是好?“ 袁女皇猛了一个激凌,从榻上坐了起来。 两个女孩子手忙脚乱的穿起了衣服,或许双胞胎真是心有灵犀,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杨彦曾问过该如何分辨自己,于是双双看了各自的胸前一眼,那尚带着稚气的面容竟然浮现出了两小朵红晕。 袁女正扑哧一笑:“杨家郎君真傻,其实我们已经给了他提示了,只要稍微细心点,应该能觉察出来的。“ ”嗯~~“ 袁女皇直点头:”是啊,杨郎真是粗枝大叶,这么明显的提示都发现不了,嘻嘻,我倒要看他几时才能看破,我们快点穿吧!“ 不片刻,二女穿好衣服,洗漱一新,蹦蹦跳跳向外走去。 院子里,葛慧娘、许杰与袁耽已经按着杨彦的要求站起了三体式,葛洪夫妻、鲍靓与许逊站一边看着,杨彦把要点讲的很清楚,但是要说站着不动,就能让人增长功力、洗礼心灵是不大信的,毕竟形意拳与五禽戏一静一动,南辕北辙,没法互相印证。 “快来,快来,就差你们俩个了!” 杨彦见着袁女正和袁女皇,招了招手。 “噢!” 两个女孩子很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加快脚步奔来,杨彦也不废话,指点要诀,动作不标准,还手把手的指导,这难免会有肢体接触。 不过二女到底年纪小,还未到情窦初开的年龄,并未多想。 别人,哪怕是袁耽因着杨彦的一本正经样,也没当回事,而杨彦自己怎么想的,就只有天知道了。 由于时间紧迫,传了要诀之后,杨彦骑上马,带上几个亲卫匆匆而去,裴妃乘车较慢,先一步走了,当杨彦赶到宫城的时候,正好踩着点开门,与群臣一起入宫,在亢长无聊的仪式之后,终于轮到杨彦进献贺酒。 向皇帝进献贺酒只有在京王公和秩两千石以上的大员才有资格,杨彦秩比两千石,最后一个进献。 “杨彦之,随我入殿!” 王彭之阴沉着脸,出来叫唤。 杨彦一看此君就乐了,王彭之郯城之行吃了大亏,丢了大脸,去大郡做长史已无可能,王彬也拉不下脸为他运作,但谒者仆射的身份仍在。 按朝庭制度,礼仪大典由谒者主持,王彭之当仁不让,担当了这个角色。 王公和秩两千石以上者有数十人,每一个都需要王彭之接待,繁重的工作量,加上有些人见着王彭之,眼神里还会流露出一些别样意味,王彭之的心情哪能好得了? 尤其是接待杨彦,心情更见恶劣。 这其中既有当着杨彦的面狼狈而逃,又有杨彦扣着兮香和菱香不还给他的因素。 虽然以王彭之的身份,身边不缺美女,但是寻常美人哪比得上前溪歌舞姬呢,况且沈劲死在了兰陵,沈家人不来找他麻烦已经给足了王彬面子,怎可能再进献前溪歌舞姬给他? 说句不中听的话,经郯城一行,朝庭上下都看出了王彭之是个废物,没有结交的必要,反正王门又不是王彭之一个子侄,多他不多,少他不少。 以他的身份,也拉不下脸向杨彦索要兮香和菱香。 而第三个不可忽视的因素,还是在郯城的时候,杨彦腆颜巴结他,那是装的一手好比,对杨彦爱理不理,现在他失了势,杨彦却还是杨彦,心里怎么都抹不直。 “原来是王郎,好久不见!” 杨彦笑着拱了拱手。 王彭之嘴角略一抽搐,冷声道:“莫让陛下久等,随我入内!“ 杨彦脱了鞋子,跟着王彭之步入太极殿,王彭之唱诺:”东海国相杨彦之向陛下进献寿酒!“ 谒者羊卉端着盘子过来,盛放一盅酒液。 按朝庭典仪,杨彦须将寿酒跪授侍中,朝庭有十几个侍中,担任今次朝会的礼仪侍中是荀邃,这让杨彦不是那么排斥,于是取了酒,跪地献给荀邃。 “小郎君也有今日!” 荀邃压低声音嘿嘿一笑,便取了酒,跪置于御座前,杨彦趋步至御座,取酒掩袖自酌,再回到自己坐席,置空盅于位前。 王彭之代杨彦跪奏:“臣杨彦之奉觞再拜,上千万岁寿。” 荀邃代皇帝答:“觞已上。” 由于杨彦是最后一个进酒,当他进完,仪式已经结束,遂与百官一起离席,伏在地上,高呼万岁,刹那间,四厢乐声大起。 司马睿道:”赐膳!“ ”臣等谢陛下!“ 群臣称谢,各回坐席,有宫中内侍端来酒食,这显然是象征性的,每人一小碗白米饭,一壶酒、一碟五味脯、一碟水煮大白菜、一碟从烤乳猪上切下的肉片。 讲真,杨彦的嘴已经养刁了,与其吃这些,他宁可喝麦粥,即便是白米饭里,也隐隐看到了沙子,这要是吃下去还不怕磕掉了牙。 好在这种场面,谁也不会大吃大喝,最多喝点酒,聊聊天,过一个轻松愉快的正月初一。 不过今年的气氛不大正常,谁都没有太大的谈兴,尤其是刁协,眉心紧拧,毕竟过完年就要开春,王敦也该来了。 周札看了眼坐于最下首自斟自饮的杨彦,眼里流露出一抹阴冷,向上拱手道:“陛下,臣有肺腑之言,不吐不快,又恐扫了陛下清兴,故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司马绍道:“为人臣者,当尽言,孤准你说。” 由于土断的推行并不如预期那般乐观,再有王敦于大江上游虎视耽耽,司马睿内外交迫,身体明显不如去岁,而这一场朝会从天不亮开到了正午,作为一名四十七的中年人,本就身体不好,此时全靠毅力强撑着。 群臣一个个上,无非是熬时间,吃冷风,他则是每一个都要接待,精力透支到了极限,头痛欲裂,不欲多言,全由司马绍代为应答。 “那……臣冒味了!” 周札咬咬牙道:“臣闻大将军于上游厉兵秣马,反迹已现,随时将率兵下都,虽朝庭有戴若思与刘大连分镇合肥与淮阴,又有臣为主上镇守石头城,但贼兵势众,朝庭还须作万全准备为好。“ 沉默! 殿内刹那间死一般的寂静,四厢的乐师识趣的止住了乐声,有些人的嘴里还含着酒,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 王敦即将下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可是在朝堂上是个禁忌话题,谁都不会当着皇帝的面提,而周札打破了这份禁忌。 阶上父子面色一寒。 王导、王彬也是目中流露出了冷意,但是站在他们的立场,反而不好说话。 “宣季,你喝多了,来人,扶周将军下去醒酒。” 刁协转头喝道。 “诶~~” 司马绍拦着道:“宣季虽酒后失言,却绝非妄言之辈,接着说!“ 周札拱手道:”臣多谢太子殿下,那臣就放肆了,今东海国相杨彦之带兵来京,臣请朝庭暂着杨彦之归臣调配,协助京城防卫!“ 顿时,满殿的目光望向了杨彦! 杨彦带的两千余军,在朝庭眼里只能算作千余军,那一千水军被当成了水手,毕竟谁都想不到,杨彦会在自身实力薄弱的情况下,还耗费巨资,编练水军。 阶上父子不由眉头皱了皱,王敦据说统军十万,一千多军能有多大用?况且强留杨彦,还得和裴妃商量,这也是个麻烦事。 第二七四章 撕裂疤痕 谁都不信周札是酒后失言,就在众人暗中转动着念头的时候,荀菘拱手道:“陛下,太子殿下,郯城形势亦不乐观,诸乡豪各怀异心,杨府君不便久离,况那千余兵力,留下又有何用。” “诶,景猷此言差矣!” 刁协猛一挥手:“杨府君既是外藩,也是晋臣,天子有召,岂有推托之理,况千余兵力亦有一幢之数,用得其所,或有奇效。” 司马绍故作亲切的问道:“杨郎可愿为家君与孤分忧?“ 杨彦施礼道:”陛下与太子殿下征用,臣自当为朝庭效力,但臣亦有一请,臣绝不于周将军麾下听用。“ 纪瞻脸一沉道:“杨彦之,莫要仗着受裴妃宠爱就能为所欲为,朝堂上岂有你挑三捡四的余地?” 杨彦正色道:“杨某也奉劝一句,纪国老莫要以己度人!“ 纪瞻拂袖道:”你是何意?宣季与你有旧怨是不错,但宣季素来识大体,怎可能公报私仇,你这小子,分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杨彦呵呵一笑:”周将军是否大度杨某不知,也不想知,杨某只知,自己乃陛下、太子殿下与王妃之臣,他周札何德何能,敢来使唤于我,况杨某堂堂侨人,怎能由南乡貉子驱策?“ ”贤侄!“ 荀菘沉声喝斥。 吴姓士族,纷纷脸色沉了下来。 再看侨姓士族,很多也现出了不满之色,尤其是王导,目光如刀,盯着杨彦,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恐怕杨彦已经死了不下于十回。 不管吴侨之间有多少龌龊,但在朝堂上,还是要讲个体面的,大家乐呵呵,并不会让矛盾浮于表面,可这小子是嫌闹事不怕大啊! 却偏偏王导立场尴尬,朝堂上谁都能开口,唯独他不能开口。 杨彦目光一扫,暗暗冷笑。 江东朝庭最大的矛盾是吴侨矛盾,侨人南来,占了吴人的家园田地,朝中大佬也有意无意的不让吴人掌握实权,吴人心内怨恨,不利用岂不是傻了? 东晋就是一艘破船,千疮百孔,艰难的行驶在风浪中,杨彦不可能做一个裱糊匠去修补这条船,他要做一条水鬼,把船一凿子一凿子的凿沉。 不破,不立! 虽说凿沉东晋这条破船会让很多无辜百姓受牵连落水,可在当时,普通民众本就猪狗不如,今天活着,也许明天就莫名其妙死了,人的生命没有任何保障,特别是隆冬时节,每一天都有上百条尸体被扔进长江,这还是死在明处的,没看到的不知道有多少。 与其等着公卿权贵大发善心,真不如重造一条新船,扬帆起航,乘风破浪。 当然了,杨彦也清楚在朝堂上公然挑起吴侨之争,会把火力吸引过来,成为吴姓豪门的眼中钉,肉中刺,但是杨彦不怕树敌,他连沈充都能盯上,立正一道也不无针对吴郡陆氏的意思如果历史走向不差,他还会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哪怕天下为敌,何惧之有? 杨彦拱手道:“彦之失言,却亦是彦之肺腑之言!” 周札冷哼一声:“吃里扒外的东西,莫非你不是丹阳人士,你又有何脸说出南乡貉子,别以为你攀上北伧,北伧就会认你!” 杨彦暗道一声好,果然是个无脑残啊,这不,神助攻来了。 他也不辩驳,向上施礼:“臣并非不愿为朝庭出力,而是不欲屈居于南乡貉子之下,请陛下,太子殿下明鉴!“ ”这……“ 阶上父子相视一眼,站在皇帝的角度,有借助吴人压制侨人的需要,但是在内心深处,因为司马氏是侨人,对吴人又有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恐惧,毕竟是皇帝也是侨居在吴地,仅凭这一点,皇帝就不可能信任吴人,杨彦的要求,等于是给朝庭出了个难题,把原本一贯持之的和稀泥搞成了非吴即侨。 答应他的要求,吴人肯定不满,不答应,不仅杨彦不满,裴妃也会不满,从程序上讲,调用杨彦,要经过裴妃,朝庭其实是亏欠裴妃的,裴妃真要闹起来,朝庭也没辙。 那裴妃会不会闹呢,谁都说不准。 而更让父子俩捉摸不透的是,侨人虽然表面上不会说什么,可心里到底怎么想,谁都把握不住,这和杨彦的特殊定位有关,杨彦既受裴妃宠信,又坐镇郯城这样敏感的地方,很多侨姓士人把杨彦看作了青徐侨门的一条狗。 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又所谓自家的狗,只有自家才能打! “此子可恶!” 司马绍眼里泛出一抹寒芒,他不知道杨彦是故意的,还是本意如此,可难题切切实实的摆在了面前。 司马绍又一扫周札,杨彦与周札的矛盾满朝皆知,从最合理的角度推测,理该是周札为了报复杨彦,利用朝庭把杨彦搞进石头城,慢慢搞死,而杨彦没可能束手待毙,自然要反击,只是反击的力度让朝庭承受不了! 司马绍虽有万丈雄心,但才能仅中人之姿,别说与汉光武、曹孟德的力挽江山于狂澜相比,就是连他家的三位老祖都有诸多不如,这一刻,竟有了种束手无策的挫败感。 毕竟杨彦和周札态度坚决,杜绝了第三条路,朝庭只能非周即杨,周札镇守石头城,当然重要,可是王敦也曾屡屡发表过对朝庭忽视裴妃的不满,如果让杨彦受了委屈,将来王敦下都,会不会以此为由头搞风搞雨呢? “陛下,太子殿下!” 这时,卞壸拱手道:“杨府君难得有为朝庭效力之心,朝庭理应考虑他的难处,否则外藩谁敢再为朝庭出力?刘大连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臣以为杨府君应受其挟制。” “嗯~~” 东海国属于徐州境,从理论上讲,战时受刘隗节制没问题,周札和吴人也无话可说,司马绍点点头道:“即如此,杨郎可暂时驻京,听候刘卿调令!” “臣杨彦之领旨!” 杨彦出列,深深一躬,不过并未退去。 解决了杨彦这个刺头,司马绍心情倒是不错,和颜悦色又问道:“杨郎是否另有事?” “这……” 杨彦现出了为难之色,吞吞吐吐道:“回陛下,太子殿下,臣于年前入都,正是风闻京城或将生变,特意赶来护卫王妃,如果臣带兵离去,王妃身边将无兵可用,万一于乱兵中有了不测,臣怕是万死难以辞其咎,陛下与太子殿下的脸面亦不好看。” 司马绍摆摆手道:“无妨,可着王妃入宫!” 杨彦迟疑道:“臣曾请问过王妃,王妃并无入宫之意,故臣以为,应另募一支军卒,作为王妃护卫,保障王妃安全。” “王妃入宫,天经地义,你怎知王妃不愿入宫?” 陆晔厉声喝问。 杨彦笑了笑:“王妃此时应该还在苑中,陛下与太子殿下可着人询问。 纪瞻也道:“京畿护卫,皆有定数,岂能再作往招蓦?“ 杨彦转回头,缓缓道:“难道纪国老有意奉迎王妃往你纪氏暂避?” “这……” 纪瞻哑口无言。 本来把裴妃迎入自家暂避并不算什么,反能落个美名,但是王敦口口声声念叨过裴妃,如果王敦下都,十有八九要来拜见裴妃,这不就等于是把王敦往自己家里领么? 王敦此人傲视群雄,行事素无顾忌,杀人只在喜怒指掌间,一旦真被王敦进了家门,会发生什么谁都没法预料。 王敦与王导不同,王导最开始,在越府不得重用,遂搭上了琅琊王司马睿这条线,而王敦于司马越上位之初,就被任为了扬州刺史,手握大权。 不管王敦对于司马越还存留几分忠心,于情于理,入都的第一件事都是拜会裴妃,纪瞻不敢让裴妃进家门,那么,让裴妃入了宫,如果王敦强叩宫门又有什么样的后果? 谁都不敢把王敦放入苑中! 阶上父子二人的面色也阴晴不定起来,双双望向了杨彦。 第二七五章 太子暗棋 杨彦提出的理由站的住脚,我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保护裴妃,现在你把我调走了,我无话可说,那裴妃那里的安全怎么办? 如果不答应杨彦的请求,首先是道义上说不过去,毕竟乱兵进都,战祸连绵,而王敦之卒由大大小小的军头领军,未必能有效约束,万一裴妃出了意外,贵为皇帝也要受千夫所指。 甚至王敦再手辣点,着乱兵把裴妃给污辱了,或者杀死,然后栽脏到朝庭头上,那朝庭百口莫辨,也会在青徐侨门中引发公愤。 目前王敦的矛头是针对刁协、戴渊与刘隗,一旦这种事发生,就会直接针对朝庭,假如青徐侨门从旁推波助澜,说不定改朝换代就在一夜之间。 其次是不允许杨彦蓦兵,朝庭就必须分出宫中宿卫去保护裴妃,本身朝庭的兵力捉襟见肘,哪有多余的兵源送去裴妃那里? 再退一步说,即便送过去了,很有可能直接被王敦剥夺了兵权,肉骨头打狗,有去无回! 棘手啊! 这女人怎没死在淮北,还回来干嘛呢? 父子俩均是暗感头疼。 对于司马氏来说,裴妃是一块烫心山芋,扔又扔不掉,捧着还会烫到自己,偏偏裴妃天生小心眼,对父子俩曾意图把她打发去吴郡自生自灭的往事耿耿于怀,对司马家并不亲善。 也因着裴妃的缘故,杨彦蓦兵的理由光明正大,虽然在理论上存在只着杨彦保护裴妃,不必受刘隗节制的可能,但朝堂上,天子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哪能吞得回去? 而杨彦在建康蓦兵的后果,不仅是开了先河,也是非常危险的行为,毕竟这是一支不受朝庭节制的兵力,父子俩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杨彦,只想着当枪使,如今这把枪有了握不住的趋势,这是真正的两难。 席中人人默不作声,王导眼观鼻,鼻观心,但眼神颇不平静。 司马绍的目光则在刁协的面部略一停留。 刁协其实也不信任杨彦,天子能考虑到的,他也能考虑到,甚至他都怀疑周札是不是伙同杨彦,作戏给朝庭看,如果不是周札强留杨彦,杨彦又哪有机会提出于建康蓦兵的要求? 不过眼下需要先解决杨彦的问题,这个要求朝庭必须答应,否则杨彦把裴妃推出来,道义在手,朝庭会更加为难,目前所能做的,只是对杨彦施加些掣肘。 刁协捋须问道:“杨府君于建康蓦兵,钱粮从何而来,将来你还镇郯城,兵马如何处置?” 杨彦拱了拱手:“钱粮由王妃自筹,不劳尚书令担心,兵马我不会亲掌,毕竟杨某还是王妃的家臣,此间了事,仍要回郯城代王妃看守家业,故杨某举荐一人掌军。“ ”何人?“ 刁协问道。 杨彦道:”荀灌!“ ”什么?“ 荀菘大吃一惊,他千方百计不想让荀灌掌军,可这小子倒好,又把自己的女儿推出来了。 王导也是蓦然一震,身边王彬正要说话,被他挥手止住。 荀灌虽是奇女子,但女子终归是女子,未必没有架空的可能,况且军队在名义上是裴妃的私军,将来为东海王立嗣之后,嗣东海王理所当然掌军,依着荀氏的忠义,嗣东海王下令,荀灌敢不听? 当然了,王导也清楚,杨彦敢让荀灌领军必是有些把握,抢夺军权或会有波折,不过杨彦早晚要回郯城,留下荀灌在建康,孤掌难鸣,实在不行从荀菘身上着手,请荀菘劝说荀灌,亦是一条途径。 王导用眼角余光瞥了眼杨彦。 杨彦正满脸歉意的向荀菘道:“回头再和荀公解释。“ ”哼!“ 荀菘哼了声。 周札也哼道:”女子掌军,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杨彦呵呵一笑:”周将军莫要瞧不起女郎,我若把女郎请来,与周将军当庭为陛下和太子殿下舞剑助兴,不知周将军可敢与一女流击剑?“ ”这……“ 周札老脸一红。 他当然不敢和荀灌舞剑,那是必输无疑,而以荀灌的性格,听说了周札瞧不起自己,虽不至当场要了周札的性命,但是扎他几个血窟窿,甚至废手废脚是可能的。 杨彦又道:”妇好既能领军,荀灌为何领不得军?况且朝庭曾有意于女郎接回王妃之时授将军号,今军情紧急,补授亦不为迟。“ 司马绍看了看殿中诸人,无人反对,尤其目光在荀菘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荀菘只是叹了口气,并未说话,于是点了点头:“王妃即为女子,近身护侍亦当为女子,孤代陛下授荀灌东海王府郎中令之职,赐破虏将军印信!“ 杨彦眼角闪过了一抹阴冷。 王府官职与国相是两个系统,一内一外,互不干扰,郎中令是王府属官,秩千石,主管王府的大夫、郎等官吏,乍一看任命荀灌为郎中令是朝庭的恩典,但是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恩典也未必是真恩典,也许就是糖衣炮弹。 裴妃自从回归江东,从未置过王府僚属,朝庭想往裴妃身边安插人手也没有借口,毕竟裴妃有权自置王府官僚,今日由朝庭任命了郎中令,相当于撕开了个口子,未来朝庭会把陆陆续续的官员塞进来,逐渐把持王府。 偏偏对荀灌的任命是和军权捆绑在一起的,杨彦没法代替荀灌拒绝。 另据杨彦猜测,司马绍的恶毒居心还不仅止于此,在郎中令上面有傅,傅主王府事,职如汉朝的太傅,在王府的地位相当于杨彦这个国相,如果是强势的傅,未必就不能夺了荀灌的权。 司马绍不任命荀灌为傅,正是留了后手,为将来以傅掌王府,下山摘桃子预留伏笔,因着荀灌的高门士女身份,杨彦若是举荐傅的人选,首要面临的问题就是门第,总不能傅的门第比郎中令还低吧,所以对傅的任命,形同于把杨彦排除在外,司马绍吃准了这一点,才敢于任荀灌为郎中令。 ‘呵呵~~太子啊太子,这么快就算计起了老子,行,这个亏老子吃了,我祝你长命百岁!’ 杨彦暗暗冷笑,虽然傅没法推荐,但与郎中令平级的还有个仆,秩千石,掌车马仪仗,这个职位也相当重要,与傅的关系,形同于长史主簿与太守的关系,绝不能再落在朝庭手上。 于是道:“臣替女郎多谢陛下和太子殿下恩典,既然朝庭已开始任命王府属官,那臣作为东海国相,举荐陈郡袁耽任王府仆,请陛下与太子殿下恩准!“ 杨彦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因为无论是傅,还是郎中令或者仆,光有朝庭任命不行,还要得到裴妃的首肯,如果裴妃不认,从法理上来讲,朝庭任命的傅是非法的。 当然了,这是撕破脸面的行为,因此杨彦举荐袁耽为仆,就是和朝庭做个交易,傅可以留给你,但是仆必须是我的人。 他相信朝庭会认清形势。 朝堂上一片静默,谁也没想到,杨彦会有如此大的胆,把好生生的一个喜庆朝会,弄成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果然,司马睿的目中现出了怒色,那浑浊的眼神凌厉的盯着杨彦,让人毫不怀疑,天子动了杀机。 荀菘、卞壸、温峤均是紧张的望向阶上。 杨彦则如雕塑般,拱手低头。 “咳咳~~” 王导轻咳两声。 司马绍也目含冷洌看着杨彦,许久,才道:“准!” …… 正月初一的庆贺朝会不欢而散,荀菘阴沉着脸,负手向宫外走去,杨彦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直到快踏上马车的时候,荀菘才放慢了脚步,杨彦知道,这是给自己说话的机会了,于是道:“荀公理该清楚女郎的心愿,女郎非一般女子,向往沙场,向往策马奔驰,若是困于府里,坐看岁月蹉跎,女郎能快乐么?” 荀菘回头瞪了眼杨彦,隐有怒气浮现,自己本已经打算豁下这张老脸不要,也要把爱女许给他,可这小子倒好,不声不响的与葛洪订了亲,真是气煞老夫! “哼!” 荀菘一甩袖子,上了马车。 杨彦不解的挠了挠后脑壳,难道荀公还在生自己的气? 另一边,王彬看着杨彦的背影,嘿嘿冷笑。 在他眼里,杨彦借着王敦对朝庭的压力,趁势招兵买马,虽有野心,也恰好为王门分担了火力,经此一事,不说从此之后被上面那两位所不容,至少也是挂上号的人物了,况且杨彦已经自绝于吴人,在朝中树敌半数,这种人,又能有什么作为? 无非是一条狗罢了! 杨彦在朝堂上的争权,并不能看作反心已现,在当时的大环境下,为自己争取利益很正常,外人对杨彦的评价,最多是吃相难看,不会想到其他,甚至杨彦的吃相越难看,青徐侨门就越是乐见其成。 作为恶犬,要想放出去咬人,首先得养的身强体壮,牙尖齿利,但是再强壮的狗,仍然是狗,永远都挣不脱主人的狗链子。 王门手里的狗链子,就是裴妃,只要裴妃在京,就不怕杨彦能翻出风浪! “走罢!” 王导挥了挥手。 第二七六章 王府掾吏 当得知自己被朝庭任为王府仆射的时候,袁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杨彦,连连摇着头道:“杨郎啊杨郎,你给我安排的好差使啊。“ 桓温在家呆不住,天刚亮就跑来找到袁耽,顺便参观了一番杨彦的宅子,这时便是拉着袁耽,急声道:”袁耽,一出仕就是秩千石,待得过几年,你从王府出来,还不直接任为秩比两千石的方伯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要不这样,你不愿当这个仆射,我来当!“ 袁女正也道:”是啊,阿兄,虽然不是著作郎之类的清流官,但要照妹说呀,人家人丁兴旺,可以熬资历,我们家上面又没人,你要是真当了著作郎或秘书郎,恐怕十年都动不了,不对,是在文山案牍中虚渡一辈子。“ ”嗯!“ 袁女皇直点头:”那种清流官有什么好的,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只占个清名,阿兄,在建康的郎君中,你还有清名么?“ 袁耽苦笑道:”你们误会我了,王府仆射位高权重,我哪能不满,我……我只是太震惊了,我才十五就秩千石啊,说来全赖杨郎成全,请杨郎受小弟一拜!“ 杨彦摆摆手道:“当时形势不大妙,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仓促间把你推了出去,我还担心越俎代庖会让你不满呢,你如此作想,我就放心了,暂时也没什么事,王府就这么点人,王妃素喜清净,不喜欢被打扰,咱们自家人占着位子,该干嘛还干嘛,免得外人进来,惹得王妃不快。“ 袁女正道:”杨家郎君言之有理,既然说到占位,那就占满吧,妹们也要为王府掾!“ ”嘻嘻~~“ 袁女皇嘻嘻一笑:”还能多领两份奉禄呢,杨郎可不许扣薪!“ 杨彦无语的看过去道:”年纪这么小,算盘就拨的啪啪响,长大了哪还得了,袁耽啊,你有两个护家的好妹妹啊!“ 二女得意洋洋,摇头晃脑看着杨彦,一副不给官职就誓不置休的模样。 荀灌扑哧笑道:”既然有意在王府任职,那就先担任王府谒者罢,掌宾赞受事,秩六百石,如何?“ 王府谒者与朝庭谒者的职权类似,有权代裴妃走访封国,并担任王府的迎来送往,是郎中令的属官,属于荀灌的自置范围。 郎中令职权丰富,主掌宿卫警备、郎官管理、顾问应对,劝谏得失、郊祀掌三献与各类文书,另谏议大夫、谒者和王府供奉也归郎中令管辖,放在朝庭,郎中令等同于光禄勋。 荀灌给裴妃当郎中令,几乎就是半个管家婆,从荀灌的容光焕发来看,她对朝庭的任命还是很满意的,事实上,自从知道了杨彦潜藏的心思,她不是恐惧和不安,而是把改朝换代,救万民于水火当作了自己的崇高事业,血液沸腾。 “妹们拜谢姊姊!” 袁家两姊妹欢喜的施了一礼。 桓温嚷嚷道:“袁耽,我也要任职,你得给我个好职位啊!” 袁耽的脸面沉了下来,袖子一甩:“桓家郎君,请你注意言辞!“ ”这……“ 桓温挠了挠后脑壳,怔怔看着袁耽,知交好友为何会突然变生份了,不过到底出生于官宦之家,渐渐地,又若有所悟,于是深施一礼:”桓温拜见袁仆!“ ”嗯~~“ 袁耽学着中老年人捋胡须,捏着下巴的嫩肉,点点头道:”桓温,你既愿为王妃效力,那我就征你为家马令,主管王府骏马,秩六百石,你可愿意。“ 杨彦暗道一声,这不就是弼马瘟么,任的好。 可不要小看家马令,虽然管马是贱业,但马匹牲畜又是重要的财富,王府用马牛要经桓温手,位卑职重,袁耽征桓温为家马令,不存在任何羞辱的意思,而是看在至交好友的份上,给桓温补了个肥缺! 桓温大喜施礼:“温拜谢袁仆,拜谢杨府君,也拜谢王妃。“ 裴妃微笑着摆了摆玉手:”桓郎不必多礼,孤还要仰仗你呢。“ “王妃客气了!” 桓温中规中矩的施礼称谢。 杨彦跟道:“桓温,既然你当了家马令,那我托你一事,能否找些骟宦官的好手回来?钱不是问题,只要愿来,再多的钱我给他!” “杨郎,你……你过份了吧?” 桓温还未开声,袁家俩姊妹便同时嚷嚷起来。 裴妃也俏面一红,不满道:“杨郎,孤不需要宦人,有荀华陪着孤就好,就算荀华肚子大了行动不便,不还是女卫么,有几个性情还是挺温婉的。“ 杨彦上前,借着扶住荀华的手,挤在了裴妃身边,才笑道:”王妃误会了,宦人骚臭难闻,我哪敢以宦人搅了王妃雅兴,我是另有用处。“ 荀华瞥了眼这家伙,明明拉着自己的手,却与裴妃仅隔着一指不到的距离,这家伙想干嘛?于是狠狠挠了下杨彦的手心,借以表达不满。 袖子大有袖子大的好,杨彦反握住荀华的手,一边轻轻揉捏着,一边向桓温道:“你先别管那么多,把人找来我再告诉你,总之是与你的职责有关,将来能否练出无敌精骑,全在于你能否找来骟道高手。” “请杨郎放心,给我些时间,必给你把人找来!” 桓温振奋的应下。 杨彦老气横秋的挥了挥手:“都散了吧,用心办差,王妃必不会薄待尔等!“ 这是多么丑恶的嘴脸啊! 荀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哼道:“那你呢?“ ”我?“ 杨彦指了指自己:”荀华有孕在身,我当然得陪着她,逗她开心,让她感受到来自于我的关怀,要不然女子孕期心情欠佳,会影响到婴儿的性格。“ 荀华心里甜甜的,但还是道:”杨郎,妾的心情很好,不需要你陪,你去忙吧,女郎还要招蓦兵员,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不行你就去帮女郎。” 荀灌哼了哼,看的出来,她还是愿意的。 不过杨彦可没空去陪荀灌,他的计划是回到温暖的屋子里,编写《几何与算术》教材,小学水平。 再幻想自己伏案书写的时候,左边是荀华,右边是裴妃,两个女人肯定会询问,自己耐心解释,嗯,裴妃也许会崇拜的看着自己,配着身侧的阵阵幽香,别提有多爽了! 于是杨彦不解风情道:“我有正事要办,来人,把张访叫来!” “诺!” 一名女亲卫匆匆而去。 不片刻,张访快步奔来,施礼道:“末将参见王妃,参见将军!” “不必多礼!” 杨彦点点头道:“我欲使你暂留建康听命于女郎,你可愿意。” “末将遵命!” 张访洪声应道。 “好!” 杨彦又道:“你挑五十名弟兄,从今天起,助女郎练兵,改日我把郑樱桃送来给你!” “多谢将军!” 张访施礼称谢。 荀灌却是暗哼了声,自家又不是没亲卫的,这家伙不就是想把军权抓手中么,小气的男人! 但荀灌只是不愤,并没有与杨彦争权的意思,对于她,能领军就足够了,更何况作为一个女子,也没什么野心,练出一支强军,保护裴妃的安全,亦是她的心愿。 …… 草草搭建了王府班子,荀灌带着张访离去,由于朝庭并未给出兵员限额,从理论上讲,可以无限制的招蓦,不过这是不可能的,荀灌决定先蓦五千,按杨彦的做法,搭建出框架,将来择机扩编。 与荀灌的忙碌不同,袁氏三兄妹只是挂着名,并没有什么迫切的事情去做,反倒是桓温热心的跑出去找人,也是他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如果在西晋的洛阳,找几个骟宦人的熟手很简单,可随着战乱,各类熟练工匠大量散失,凭着他一个十岁的半大孩子,上哪找这样的人? 天黑了,桓温仍是一事无成,垂头丧气的回了家,暗道第一天办差就没办好,哪有脸面去见杨郎?不行,一定要想办法! 第二七七章 募兵难 “回来了?” 昏暗的油灯下,桓彝放下书卷,皱眉望向了气喘吁吁的长子。 自己在外狂诞不经,搏取名声,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可这小子倒好,整天不是赌博,就是跑的不见人影,叫他静下心来读读书,又听过几次? “儿拜见阿翁!” 桓温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 “又和哪家郎君鬼混了?” 桓彝捋须问道。 桓温连忙道:“儿正要禀报阿翁,阿翁不必再为儿担心,儿已被东海王府仆射袁耽征为家马令……” “袁家小儿安敢辱我!” 未待得桓温说完,桓彝已是拍案大怒,家马令,这名字说出去,他的脸往哪儿搁啊。 狠狠瞪了眼长子,桓彝冷声道:“我桓氏以经学治家,祖春卿公(桓荣)乃后汉大儒,你去做这家马令,即便为父拉下脸不要,你可对得起列祖祖宗?嗯?明日你去辞了,你若不去,我陪你去,另从今日开始,未得为父允许,不得私自出门!“ ”阿翁,请听儿一言!“ 桓温急声分辩。 “哼!” 桓彝冷哼一声:“我桓氏的刑家身份,虽然没人提,可这事瞒不住,刑子家出人头地,何其之难,为父旷达玄言,博取名声,不就是为了你日后仕途无忧?你却去做家马令,又与那杨彦之为伍,他一幸佞之辈除了有两个钱,又有什么?你怎能如此短视,你让为父如何见人?“ “扑通!”一声! 桓温跪了下来,咬牙道:“阿翁,能否让儿把话说完?” “说!” 桓彝目光锐利,盯着桓温。 桓温道:“儿自然明白阿翁的苦心,但是请恕儿不敬,主上潜邸之时,阿翁尚为安东将军、丞相府中兵参军,及主上定鼎建康,您迁中书侍郎,又任尚书吏部郎,这官居然越做越小,阿翁你甘心么?“ ‘你懂什么?” 桓彝怒道:“寒伧武夫怎比得上清流显职,更何况那个安东将军有职无权,当之何用?” 桓温摇摇头道:“阿翁,儿可不是这样想,清要显职固然得了名,可利在哪里,即便阿翁做了三公,家里仍是无尺寸田地,这样的名要来何用?毕竟我家不是琅琊王氏,诸葛氏那样的高门啊,在乱世中,唯有掌兵,有兵才能有权,有了权才能广纳财富,助家族开枝散叶。 杨府君在朝堂上敢于触怒天子,不就是为了多掌点兵么? 当然,儿不是说阿翁之法不可行,只是太慢了,大丈夫生于世,怎可手中无权,琅琊王氏能成为我朝第一等门阀,还不是大将军四处征战挣来的,仅靠大司徒于朝为官,哪得今日风光? 阿翁瞧不起杨府君,儿不这样认为,杨府君能以寒门之身掌万卒,岂是寻常人?时人常以幸臣污之,不过抓住机会邀幸于主君,天下有几人能做到?要照儿看,那些人无非是错失机遇,说怪话罢了。 儿于杨府君麾下效力,正是搏一份前程,也为学习那非凡手段,他日拥兵一方,为我桓家挣来一份万世基业,阿翁做清流尽管做去,一个家那么大,不能总走在一条路上,儿宁为寒伧武职,若是令阿翁失望,尚有二弟三弟继承阿翁衣钵,此为儿愚见,望阿翁三思!“ 桓彝难得的没有动怒,怔怔看着跪于面前的自己的儿子,渐渐地,现出了欣慰之色,突然哈哈一笑:“王氏高门皆犬豚子,怎及我桓家麒麟儿,你既有此愿,可做好了受人嘲讽的准备?“ 桓温不屑道:”犬豚子,理他作甚?他日钢刀架他脖子,谁敢嘲我?“ “好,好!” 桓彝连道几个好:“你起来罢,可曾用过膳,膳堂尚有米粥,温一下即可食用。” 桓温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笑道:“儿一直于外奔波,尚未用膳,眼下尚有一事要请阿翁操心……” “什么?” 听到桓温要自己帮着找骟人熟手,桓彝的面色一变,又有怒容泛了出来。 桓温连忙道:“阿翁息怒,杨府君对此事极为重视,理该不是骟人,想必另有奇用,儿也好奇的很,只是儿年幼识浅,交游不广,是以冒昧请阿翁援手。“ “嗯~~” 桓彝的面色缓和了下来,挥了挥手:“你下去罢,为父记着了。” “诺!” 桓温施了一礼,退出堂屋。 桓彝看着长子的背影渐渐地隐没在了黑暗当中,目中现出了一抹感慨之色。 …… 年后正是最寒冷的时候,饥民食不裹腹,衣不遮体,荀灌又打出了吃饱穿暖的招牌,按道理募兵应该是很容易的,却出乎意料的是,整整七天过去,只蓦到了千人不到,其中大部分还是前两天募的,后几日几乎颗粒无收,这不是说宣传做的不到位,亲卫们深入贫民区,讲解着待遇政策,很多人转身就走,根本不听,还有人听了,现出了意动之色,可就是不来。 荀灌向杨彦抱怨道:“怎会这样,那些人宁可饿死,冷死都不来当兵,蓦个兵不该这么难啊,至少现在能活着吧。” 杨彦冷冷一笑:“必是有人捣鬼。” “何以见得?” 荀灌问道。 杨彦解释道:“虽然我朝的里坊制度濒于瘫痪,建康诸多贫民无人管理,但是在世上,有一种职业叫做地痦,只要高门大族派出管事执事,向地痦打招呼,再由地痦去威胁贫民,辟如谁参军就扰其家不得安宁,甚至以女眷、老弱为挟,或再散布些有关我军的流言,试问谁还敢来应征。 前两天能募到兵,是因为对方未有准备,从第三天开始无人应征,恰恰说明了有人搞鬼。“ ”该死!“ 荀灌咬牙切齿道:”侨姓毕竟是外来户,在建康民间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必然是丹阳纪氏和张家着人干的,我这就派军过去,把地痦捉来,推江边斩首,看以后还有谁再敢给纪家和张家卖命!“ ”慢着,慢着!“ 杨彦连忙拉住荀灌的胳膊。 “放开!” 荀灌胳膊一甩。 杨彦顺着甩势,握住了荀灌的手,义正严辞道:“女郎,我不能放你走,我们不是丹阳尹,真要把地痦斩首,你信不信宫中宿卫就敢上门抓我?“ 荀灌倒是忘了自己的手还被这家伙握着呢,只是急道:”那我们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搞鬼?“ 杨彦无奈道:”张家和纪家是丹阳本地人士,根深蒂固,影响力远超我们想象,是我没想到这一层,恐怕入了伍的军卒还会要求退出,是我大意了。“ 荀灌恨恨道:”想的美,来了哪能让他走。“ 杨彦摆了摆手:”强扭的瓜的不甜,建康那么多眼睛盯着,我们不能过份,真要走,让他走,若我有卒两万,那我可得代丹阳尹把这建康地面好好梳理一番,可惜我只有两千卒,这一局我们认输,兵力我会想办法给你补足,实在不行我从江北拉人过来,王舒若是敢拦,大不了与他干一场,现在去营地看看。“ ”哼!“ 荀灌哼了声,甩开杨彦的手,翻身上马,与杨彦疾驰而去。 果然,刚一赶到营地,张访便快步过来,急道:”将军,女郎,突然有数百人要退出,怎么劝都不行,末将只着人将其围住,但是那边的情绪越来控制不住,怕是要生乱子啊!“ ”走,我们过去!“ 杨彦面色凝重,径直向前走。 喧哗声越来越大,很多人喊着,我们不要当兵家子,要回家种田,在兵营的栅栏外面,还有些老弱妇孺呼唤着自家亲人的名姓,场面乱七八糟,确实一触即发了。 ”大家安静!“ 杨彦聚功于咽喉,暴喝道。 到底官服在身,现场刹那间安静下来。 杨彦又道:”本将乃东海国相杨彦之,这位是你等军主,东海王府郎中令荀灌,吵闹解决不了问题,有诉求可推出代表过来说,本将留一柱香时间,推三人出来,莫要耽搁!“ 人群中开始小声喧嚣,约摸半柱香不到,三名二十几岁的青年人畏畏缩缩的出列,面带愧色施礼:“见过杨府君,荀将军。” “嗯~~” 杨彦摆了摆手,问道:“蓦兵过程可有强抓壮丁?” “不曾!” 其中一人道。 杨彦又问道:“蓦兵军士可曾明示待遇?” “明示过!” 那人的声音小了些。 杨彦继续问道:“入营这几日,衣食可丰足,给养可有短缺?” 那人明显底气不足,弱弱道:“衣食皆丰,不曾有任何短缺,府君厚待,我等感激泣零,本该效力,可是……” 杨彦打断道:“可是有人威胁于你等?” “这……” 三人现出了为难之色,人群中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杨彦沉重的点了点头:“跟随我未必是送死,或还有可能封妻荫子,不入我军,饥寒交迫,怕是难以安渡凛冬,偏偏有人不给你等活路,本将义愤填膺,奈何贼众势大,强起冲突,只会害了无辜白白送命,我也不愿为难诸位,更不愿诸位饿冻而死。 这样罢,相逢即是有缘,咱们好聚好散,凡有意离开者,本将不强留,赠每人谷一石,肉五斤,油五升,布一匹,军中不宽裕,只能拿出这些,望诸君莫要嫌少!“ , 第二七八章 纪瞻爱才 “府君!” 那三人不敢置信的看着杨彦。 “去罢,去罢!” 杨彦好象很疲惫的样子,挥了挥手。 “自古以来,加入行伍哪有退出的道理,离军皆为逃卒,当斩,但府君不仅不为难我等,反赠粮米布帛,高义厚恩,我等怎能弃府君而去!“ ”是啊,不就是威胁我等的家人么,大不了与他们拼了!“ ”我等愿听令府君帐下!“ 人群中,突然暴出了呐喊声。 ”大家安静,安静!“ 杨彦双手猛的往下压,待人群再次安静,才拱手道:”承蒙诸位厚爱,但杨某实不愿诸君妻儿因我而害,否则我心难安,大家的好意我记着了,公道自在人心,强梁终将覆灭,他日东海军中,必有诸君一席之地,现在都请回罢,切莫因一时义愤祸及家人!“ ”府君恩德,我等没齿难忘!“ 军营外,军营内,跪倒了一大片,均是抹着眼泪,哽咽失声。 “回去,回去罢!” 杨彦的眼圈竟也红了,连连挥着手。 “府君,保重!” 陆续有人重重三叩首,然后去一边领了粮油布匹,再次鞠躬离去。 近千人,走了大半,只剩下无父母妻儿的三百余众,虽然人数变少了,可这三百来人,均是情绪激昂,无不现出了效死之色。 “哎~~” 荀灌重重叹了口气:“我明明知道你使的是以退为进之策,心里却仍是气愤的很,恨不能带兵冲入纪家和张家,揪着那两个老家伙问个明白。“ 杨彦淡淡道:”女郎莫要动怒,今天我们貌似吃了亏,但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水,君为舟,水面看似平静,实则水底已怨气从生,暗流涌动,爆发只是欠个契机,暂时我替纪瞻和张闿把民怨压下去,但什么时候松开手,就由不得他了,早晚我让这些高门大族品一品被滚滚洪流淹没是个什么滋味! 好了,不说这个,这三百余人虽是忠勇之士,值得付出心力栽培,却也要小心混有内奸,张访会助你识别,不过暂不急于揭破,适当时候或有奇用,我该回去了。“ “嗯~~” 荀灌点了点头,目送着杨彦策马奔向远处。 是的,乍一看,纪氏和张氏占在了上风,杨彦因募兵失败会成为建康的笑料,可一两次的胜败不能说明什么,更何况这次谁胜谁败,还说不准呢,纪张二氏小胜的代价是付出了民心。 在这世道,升斗小民,板荡浮沉,民心本不算什么,可若是有人出面,将零散的民心汇聚为一股洪流,又有谁家能挡得住? 乌衣巷,纪家! 纪瞻凝神静气,抒笔疾书,竟是一气呵成,厚德载物四个斗大的字跃于纸面。 纪瞻的字,浑厚古朴中又不失锋锐,笔力渗透纸面,明明是厚德载物,偏偏一股金戈之气扑面而来。 大地滋养万物,却不代表大地没有怒火,当大地发怒时,地动山摇,江河倒悬,天崩地裂! “好!” 张家家主张闿抚掌叫好:“纪老吴中国士,南人冠冕,凡我江东之人,皆承德泽,只是近年来纪老修心养性,怕是某些人早已忘了当初是谁逼退了石勒。 杨彦之年少狂妄,区区蚍蜉,妄图撼树,莫非他以为做了青徐侨门的狗,便可随意攀咬了,今次纪老只言片语,便挫他狼子野心,哈,我倒要看看在建康,谁敢给他当兵!“ 纪瞻放下笔,小心翼翼的揭起纸面,吹了吹,才摊在案上,摇头笑道:”张尚书过奖了,人言五十不为夭,天命俱有定数,老朽年愈古稀,怎会为难一小儿辈,哪怕狂悖些,亦只当恶犬吠户,不理他便是,只是江东初定,上至门庭,下至黎民,俱要休养生息,又怎容得他胡来? 今次略施薄惩,若还不识进退,不但老夫不容他,怕是大司徒亦不容他!“ 张闿赞道:”纪老功卓名著,志壮义隆,生平行事,无一损节,由纪老代王妃管教此狂徒,王妃当感念其恩,那小子也理该知难而退,若是体悟纪老苦心,应登门负荆请罪。“ ”呵呵呵呵~~“ 纪瞻捋须笑了起来:”老朽那有那么大的能耐啊,只求闲来得一清净,于愿已足,其实这事也不全怪他,起因乃周宣季胸无沟壑,挟私报复,而此子年少气盛,凌厉反击,如今国将动荡,宜静不宜动,此次事了,可择一冰人,为两方冰释前嫌。 毕竟杨彦之虽出身低微,却也算一人材,总不能教其真做了青徐走狗,况我丹阳人士,岂是他说不认便不认?“ 张闿躬身施礼:“纪老雅量,若杨彦之得知,必痛哭流泣,登门悔过。” “过誉了,过誉了!” 纪瞻笑着摆了摆手。 实际上到了他这个年纪,对于利反倒不大在乎了,最看重的还是名,若是能驯服杨彦这匹野马,为吴姓所用,这得是多大的名声? 其中更妙的是,杨彦曾对纪瞻言语不敬,而纪瞻不予计较,反予以栽培重用,还不怕美名滚滚来? 纪瞻其实是个精明人,可人老了往往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并顽固的可怕,吴姓需要一把刀在淮北打开局面,掣肘侨门,让渡部分政治权力,恰恰吴姓的手里缺了这把刀。 沈充虽然也出身于吴乡,但沈充坐大,对三吴大姓的威胁反而超过侨人,毕竟侨人好歹有分寸,虽防范吴人,却不敢把事情做的太绝,而沈充就没了这层顾忌,他就是吴人啊,如有机会吞下顾陆朱张乃至纪氏,会毫不犹豫的吞掉。 与沈充相比,无根无底的杨彦更值得栽培重用。 纪瞻承认自己看走了眼,在杨彦起步之初没能给予助力,不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郯城乡豪林立,杨彦还未成气候,仍可补救。 当然了,为吴姓所用,首要是忠心,纪瞻会让杨彦认清,论起底蕴,侨人哪里及得上吴人数百年的积淀,谁才是合适的投靠对象。 此子既能为侨门作犬,亦可为吴门守户! “郎主!” 这时,家里的管事领着两个褐衣汉子施礼拜见。 “进来!” 纪瞻微笑点头。 “诺!” 三人入屋再施礼。 张闿问道:“情况如何?” 一名褐衣汉子拱手道:“回郎主,张尚书,新蓦军卒大闹,那杨彦之和荀灌亲自赶来,见着群情汹涌,只得任由军卒自行离去,并还假惺惺,凡离去者,赠予粮米布匹……“ 没错,这两个褐衣汉子,正是纪家混进去的人手,满面振奋,讲的眉飞色舞,作为经手者,恨不得将杨彦募兵失败的功劳全部归为自己,但是渐渐地,张闿和纪瞻的眉头皱了起来。 “张尚书,你怎么看?” 听完之后,纪瞻回头问道。 “哼!” 张闿冷哼一声:“此子顺势邀买人心,虽从目前来看,无甚大用,可一旦任由此子坐大,或有一呼百应之效,倒也不枉纪老看重于他。” 纪瞻捋须道:“升斗小民,分之则散,聚之可用,杨彦之能有如此应对,倒也难得,那几人可曾留于他的军中?“ 另一名褐衣汉子施礼道:”回郎主,已经留了下来,若无郎主之令,只会听用于荀灌,绝不会有任何异常,亦不怕被识别出来,请郎主放心!“ ”嗯~~“ 纪瞻点了点头:”你等乃我纪氏百年忠仆,老夫自是放心,先下去领赏罢,这些日子莫要随意乱跑。“ ”谢郎主!“ 二人与管事施礼离去。 张闿又道:“纪老,杨彦之桀骜难驯,非是寻常手段所能驯服,正如恶犬,非得拿鞭子抽,才能抽服,听说葛稚川将把爱女许与此子,您看要不要请士光(陆晔表字)兄出面?“ 纪瞻沉吟道:”陆家岂能置身事外,况陆纳又与杨彦之有怨,由士光出面最为妥当。“ ”那我去陆府走一遭,告辞!“ 张闿并不废话,施礼离去。 第二七九章 陆晔阻婚 正月初九,萧家萧鎋、萧绩带着萧谦、萧良和巧娘与一众仆役找上门来,为杜丽娘迁坟,均是身着素色衣服,其中巧娘身着重孝,月余不见,竟清丽了些。 “郎君!” 互相见了礼之后,巧娘就再也忍不住的望向杨彦,眼里满是哀伤。 杨彦强忍下把巧娘揽入怀里的冲动,勉强笑道:“你阿母夙愿已了,今天应该是喜事,别太难过了,不然你阿母在天之灵也会哭的。“ ”嗯~~“ 巧娘点了点头,但泪水仍是止不住的滑落脸庞。 慧娘拉着巧娘的手,小声劝道:”巧娘,杨家郎君言之有理,伯母在天之灵见你所托良人,也会为你高兴的,别哭了,今天姊姊不便陪你,待得金秋,咱们一起做了郎君的娘子,生了宝宝呀,再陪你去探望伯母。“ 与杨彦接触的多了,葛慧娘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杨彦的一些日常口语。 巧娘俏面有了些红晕,偷看了眼杨彦,默默点了点头。 ”走罢!“ 杨彦大手一挥。 一行人向乱葬岗行去。 另还有葛洪、鲍靓与许逊祖孙,看在杨彦的面子上,将为杜丽娘做个简短的法事,保偌其灵魂升入天界。 乱葬岗遍地坟萦,大大小小的坟头一眼望不到边际,还有很多因无人料理,尸骨散落出来,给心头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铅云。 对于二号丈母娘的墓,杨彦记得很清楚,很快找到了地方,一片小小的坟头,周整干净,墓前竖着木牌,上书萧氏显妣丽娘之墓,女萧巧娘立! “哎~~” 萧鎋凝望着墓牌,目中竟有了些泪光,重重叹了口气:“开始罢!” 葛洪、鲍靓、许逊祖孙首先为杜丽娘做法事,在简短的法事结束之后,萧氏仆役小心翼翼的挖掘出棺木,当棺盖被打开的一瞬间,巧娘悲呼一声阿母,扑了过去。 一年多的时间不足以让尸体完全腐烂,一具半腐烂的尸体比白骨更加糁人,浸泡在黄褐色液体当中,尸臭令人作呕,别说萧家那几个,就是杨彦都不由自主的闭住了呼吸,可巧娘顾不得,扒着棺材嚎啕大哭。 杨彦连忙拉着巧娘,劝道:“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若是再出了什么意外,你阿母在天之灵岂能安歇?来,跟我回去。“ ”郎君,呜呜呜~~“ 巧娘扑入杨彦怀里,被抱了回去。 那时开棺还没有尸骨不能见天日的讲究,杨彦也不多事,只是给仆役发了口罩和皮质手套,以免沾染上尸水,几个仆役感激施礼,然后把尸骨抱出,装入新的棺椁,棺椁里铺了一层厚厚的锦被,洒了些石灰,用于吸水,回到萧家还要给尸骨清洁再穿上新衣服,才能再重新下葬。 仆役把墓穴填平,巧娘的眼角还挂着泪珠,不舍的看着杨彦。 其实杨彦也舍不得巧娘,但是出于对萧家的尊重,就不能把巧娘留下,于是挥了挥手:“伯母的后事还要料理,我不留你了,待你除了服,我请人去武进提亲。“ ”嗯,郎君保重!“ 巧娘盈盈施礼。 其他人也于道别之后,匆匆回返,看着渐渐消失的车队,杨彦的脑海中,突然迸出了红粉骷髅四个字,巧娘的母亲杨彦是见过的,哪怕死了,也是个美人,今日再见,要是真化为一堆白骨倒也罢了,还能回忆起身前的美丽,可是那幅半腐的模样,即便是医生出身的杨彦都受不了。 该死,乱想什么呢? 杨彦摇了摇头。 …… 又过三天,正月十二! 婚姻者,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婚姻从古到今,都是一项神圣的仪式,原本许逊经过推算,正月十一是行纳采之礼的好日子,但杨彦说什么都不肯,111,三个光棍啊,还又是单数,古人不讲究这套,他讲究,在他的强烈坚持下,纳采之礼往后推了一天。 按《仪礼》对婚姻聘娶过程的规定,分为六个步骤,首先是纳采,通过媒人向女方表达欲娶之意,女方同意后,男方将采礼送来,女方纳之。 之后是问名,问得女方姓名,生辰,回去占卜吉凶,接下来是纳吉,卜得吉兆后,定下婚姻之事,再后是纳征,送上定婚之礼,然后是请期,男家至女家确定迎娶日期,最后是期初婚,迎女方入门,从理论上来说,六礼皆备,婚姻关系才算确立。 由于杨彦与葛慧娘相识在前,葛氏又是道门世家,问名这道程序已经提前办了,现在要反过来纳采。 一大早,荀邃代表杨彦赶往葛洪在建康的小院,采礼已经备好,有一对大雁,一对羊、香草十斤、一对梅花鹿,寓祝颂之意,又有胶、漆、合欢铃、鸳鸯、凤凰锦被象征夫妇好合之意。 待葛洪同意嫁女,荀邃还要回来,把采礼送往葛家。 堂屋后面的小屋,葛慧娘俏面羞红,听着外面说话,鲍姑握着女儿的手,唠叨个不停。 “以后嫁了人呀,可不能象在家里这么任性了,虽说彦之没有高堂,倒是便宜了你……这话自家说说就行了,对外可不能乱说,总之要勤快点,作为家中长妇,就得拿出长妇的架子替彦之管着家。 虽说阿母不反对彦之纳妾,不过作为妻室,你得替他把着关,不能什么样的的女子都进他杨家的大门,那些心术不正的,一定要挡在外面,若是彦之恼你,你就来找阿母,阿母替你撑腰……” 这刻的鲍姑,一改往日温婉的形象,喋喋不休的教着慧娘为大妇之道,慧娘默默记在心里,力争当一个贤内助。 “禀郎主,州大正中来访!” 这时,外面仆役的声音打断了鲍姑的唠叨。 “陆晔?” 母女俩相视一眼,都不明白陆晔来干什么。 “陆士光?” 屋外谈兴正浓的几个大男人也是满脸诧异之色,不待葛洪邀请,陆晔已阔步入屋。 “原来是大中正,葛某失敬!” 葛洪草草拱了拱手。 因着陆老神仙败于鲍靓之手,葛洪实在想不到自己能和陆家有什么交情,表现的不冷不热。 陆晔也不费话,一扫屋里的鲍靓、许逊、荀邃和许杰,问道:“今日可是道玄为杨彦之保媒迎娶葛氏女慧娘?” 荀邃点点头道:“正是,老夫受杨郎之托,往葛氏下纳采之礼。” 陆晔又问道:“杨彦之是士人否?” 众人均是暗道一声不妙,葛氏是吴姓士人,而杨彦只是良人,哪怕秩比两千石,仍是良人,陆晔分明是来找事的。 荀邃喝问道:“陆士光,你待如何?” “哼!” 陆晔冷哼一声:“我朝士庶不婚,莫非道玄不知?若我向朝庭参你道玄为庶人向士人保媒,不知道道玄能安否?” 荀邃眼睛一眯,指着陆晔道:“我道你为何前来,原来是坏人好事,杨郎虽与你陆家有些过节,可你阻人成婚,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 陆晔理直气壮道:“葛稚川嫁女,老夫无从干涉,但老夫身为扬州大中正,理当尽中正官的本份,今日老夫便是给葛稚川提个醒,莫要坏了朝庭规矩。“ 哪怕葛洪再好的涵养,眼里都闪现出了怒火,哼道:“若葛某非要把慧娘嫁与彦之呢?” 陆晔淡淡道:“那老夫只能公事公办了,把你葛氏开革出士族,而你既然不是士族,鲍氏亦将受你所累,你若不想鲍氏被开革,除非与你妻和离,你夫妻伉俪情深,乃我朝佳话,老夫实不忍行此辣手,还望稚川莫让老夫为难。” 葛洪大怒道:“岂有此理,我这士族还不当了!” 陆晔也不怒,玩味的笑了笑:“士庶不婚,乃我朝成例,稚川切莫意气用事,想那杨彦之何德何能,区区良家子以幸进身,暂列方伯,不过一时之幸,怎配得上令爱? 老夫次子嘏尚未婚配,倒是可与令爱结儿女之亲,我陆氏与鲍氏的恩怨亦一笔勾销,甚至还可助鲍师君于三吴扬名。“ 鲍靓沉声道:”多谢大中正厚爱,老夫承受不起。“ 陆晔拱手笑道:”鲍师君莫说气话,考虑几日再答复我亦不为迟,也望稚川好生思量,若是稚川一意孤行,那令爱与杨彦之成婚之时,便是你葛氏被开革出士族之日,告辞!“ 说完,陆晔大步离去。 “该死老犬,狂妄之极!“ 陆晔前脚刚走,鲍姑便带着葛慧娘出来,满面怒容。 葛慧娘眼圈都红了,气愤道:”小女嫁给谁关他何事,陆家欺人太甚!“ 鲍姑深吸了口气道:“慧娘别怕,杨彦之这个婿子,阿母认定了,士族不当就不当,大不了阿母带你去郯城,他陆氏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淮北!“ ”世叔母万勿冲动,此事还是先告之杨郎为好,看看杨郎有何应对之法。“ 许杰连忙劝道。 ”哎~~“ 荀邃叹了口气:”老夫惭愧啊,竟连这等事都没办好,哪有脸面去杨郎,老夫告辞了,回头再想想办法。“ 葛洪安慰道:”陆士光存心刁难,道玄兄切莫自责!“ ”走喽,走喽!“ 荀邃摇了摇头,以袖掩面,匆匆离去。 …… 第二八零章 顾燚有邀 听到陆晔刁难杨彦与葛慧娘成婚的消息,裴妃也是气的不行,但还是劝道:“杨郎切莫冲动,我朝确有士庶不婚的规定,陆士光公事公办,倒也占得住理,此事须从长计议。 孤还得多一句嘴,稚川先生莫要再提不为士族之语,即便你为了杨郎,也不能不顾家业,此事还须多方发动人手,尽快予杨郎以士族身份。“ 杨彦寒着脸道:”王妃恐怕想简单了,我入士的关键在于陆晔,眼下他以士族身份卡我,怕是找到皇帝太子出面,也很难让他松口。“ 许逊提醒道:”陆晔与鲍老儿和杨郎皆有宿怨,挟私报复乍一看乃理所当然之事,但此人老成谋国,涵养气度非寻常人能比,他阻止杨郎与慧娘成亲,难道真只为了出口气?老夫怀疑,陆晔背后另有所图,还须小心应对。“ 鲍姑点点头道:”老神仙言之有理,有关彦之的身世,坊间颇多传言,我就怕在为彦之奔走运作的时候,陆晔突然给扣上一顶三杨子弟的冠帽,再出面请朝庭法办,彦之将百口莫辩,反落入了他的彀中,所以此事不能急。 要照我看,陆晔必有后手,你不理他,反能打乱他的部署,逼其提前发动,借以窥出他的目地,总之呢,哪怕晚点成亲也没什么,慧娘该是你的跑不了。“ “彦之明白!” 杨彦拱了拱手。 即然暂时成不了亲,葛洪夫妻和鲍靓带着葛慧娘告辞回乡,毕竟正一道的筹划不能停,许逊也飘飘然离去,回庐山把门人弟子带来建康,许杰则留了下来,按他自己所说,是居中联络,时刻紧盯着建康的变化,许逊也没勉强他。 待众人离开之后,许逊同情的拍了拍杨彦的肩膀,叹道:“杨郎啊,其实你与慧娘晚个一两年成亲也不见得是坏事,世叔母有句话说的好,慧娘该是你的妻子,跑不了。“ ”哦?“ 杨彦讶道:”为何不是坏事?“ 许杰神秘兮兮道:”请恕许某交浅言深,我曾研究过,女子的生产年龄在十八到二十岁为佳,十八以下,极易难产,而我把慧娘当作亲妹看待,自是不想慧娘出任何意外。“ 杨彦目瞪口呆的看着许杰。 许杰问道:”杨郎不信?“ 不得不承认,站在现代科学的角度,许杰所言有一定的道理,慧娘的年龄,搁后世只是个初三女生,与初三女生发生不可描述的关系,脸皮厚一点的就那回事了,杨彦入乡随俗,不矫情,不排斥,但是把慧娘的肚皮搞大就是罪孽。 毕竟古代女子生孩子形如过鬼门关,十五岁的少女身体还没发育成熟,过不去的概率远高于十八九岁的女子。 现代社会时常会有新闻某某女大学生于厕所产子,好象生孩子很轻松似的,事实正是如此,这个年龄段的女性盆骨还未完全闭合,产道易于开拓,产子的痛苦较小,而身体相较于十五六岁,也已经发育成熟,可以承受生产过程中的巨大负担,如果拖到二十来岁,盆骨闭合之后,再生孩子就会痛的死去活来。 “我信!” 杨彦点了点头。 许杰哈哈一笑:“大父总是说我安不下心修道,又不学无术,可他怎知我潜心于济世救人之道,杨郎你说说看,倘若把女子十五为婚推迟为十八为婚,又该拯救多少女子,多少婴孩?这是大功德啊,知我者,杨郎也,我知你心情不好,咱郎舅去喝两盅,解解闷!” 说完,亲热的拉住杨彦的手,向屋里走去。 虽然理是这个理,可是好好的婚事被搅了,心里总是窝火,不过许杰的这份态度,又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陆晔,给老子等着!’ 杨彦暗暗念叨。 …… 三日之后,王敦讨伐刘隗的檄文到达建康,列举刘隗十大罪状,表示只要刘隗授首,便撤军退回,并有确切消息,王敦已领水陆十万,从武昌出发,沿江而下。 那时的武昌不是现在的武昌,而是今湖北鄂州。 当消息传来,全城震动,很多商贾拖家带口逃离建康,留下不走的,也急调集乡下的部曲入京守护,短短一日间,建康已是乱作了一团,荀灌果断关闭了镜子铺,食盐和油虽然还在售卖,但是也做好了随时关门的准备。 陆府。 陆晔把陆纳叫了过来,问道:“前些日叫你去探望小姑,那里情形如何,你再着人跑一趟,如今建康情形不稳,为父打算把她送回吴郡暂避。” 陆纳拱手道:“回大伯,小姑身染重疾,卧床不起,怕是经不得车马颠簸。” 陆晔又问道:“怎会如此,可曾请太医医治?” 陆纳点了点头:“去冬就请了,太医说感了风寒,心志郁结,药石或无大用,只待开春才会渐有好转,前几天又请了太医过去,亦是如此作答。” 陆晔眼角闪过了一抹愧疚,对于这个可做他孙女的同父异母妹,他的心情复杂的很,因着幼失怙恃的原因,陆蕙芷自小性格孤僻,郁郁寡欢,与家里并不亲善,而陆晔对陆蕙芷也没太多的关心,因婚事上的不顺利,几次尝试不成之后,基本上就任由陆蕙芷自生自灭了。 陆晔摇了摇头,捋须道:“平时没事,多去探望探望你小姑,若是实在不能走,就多加派人手保护。“ ”侄儿自当尽心!“ 陆纳应下之后,问道:“大伯,听说纪国老对杨彦之颇为器重,似有揽为己用之意,不可知是如此?” “哼!” 陆晔哼道:“国老年纪大了,不复往日精明,那杨彦之狼子野心,岂是怀柔所能感化,不过国老毕竟德馨双全,乃我吴士冠冕,为父也不便当面驳了他,只得顺水推舟,给杨彦之设个圈套,他若娶葛氏女,必来求我入士,看为父不给他办个三杨余孽,这等人,留不得!“ 陆纳松了口气道:“大伯如此作想,侄儿就放心了,但杨彦之不入士又如何?” 陆晔呵呵一笑:“他若不娶葛氏女,葛洪的脸面往哪儿搁,你放心,此子必会来求为父,只是大将军下都在即,怕是他暂时顾不得,且缓一缓,为父到底是扬州大中正,朝庭也不得罢免,这一关,他总要过,你回去罢,近些日京中不安宁,莫要乱跑。“ ”诺!“ 陆纳施礼退下。 与此同时,杨彦正在教着许杰卫生防疫知识,既然许杰对这方面感兴趣,杨彦自无不教之理,从血吸虫病的防治,到天花种牛痘,再到冬春的流行性传染病,以及鼠疫、瘟病、霍乱等常见传染病,杨彦打算倾囊相授。 许杰仿如看到一座宝藏般,用心学习,虽然很多原理他不懂,却未必一定要弄懂,只需要根据症状拿出合适的应急方案即可。 “将军,顾氏女顾燚求见,她说与将军您是旧识。“ 这时,一名女亲卫来报。 ”顾燚?“ 杨彦一怔。 许杰也惊疑不定的看着杨彦,点点头道:”好啊,我那妹子刚回家没多久,这又来了个顾家女郎,杨郎啊,你可不能负了慧娘啊!“ ”别瞎说,我不认识她!“ 杨彦挥了挥手,便道:”请她进来!“ ”诺!“ 女亲卫匆匆而去。 不片刻,把顾燚领了进来。 杨彦说不认识是夸张了,不过确实没多大印象,此时再见,顾燚已经是个十四五的大姑娘模样,容颜俏丽,身形不算高挑,属于那种娇小玲珑型的美人,行事风格,依然是风风火火。 顾燚见着杨彦,也不施礼,放开嗓子嚷嚷道:“杨彦之,我的小姑你可记得?” 杨彦眼前闪过了那名面覆白纱的女子,问道:“可是陆家女郎?” “嗯!” 顾燚突然眼圈一红,猛点头道:“小姑抱病在床,快不行了,想见见你,你赶紧跟我去吧。“ 第二八一章 蕙芷香闺 ”什么?“ 眼看着就要上来拉人的顾燚,杨彦往回一缩,吃惊道:”我和陆家女郎素无渊源,她怎会想要见我?“ 顾燚大怒道:‘好啊,杨彦之,当了方伯就反脸不认人了是吧,你这没良心的,小姑为你害了相思病,你还说与你无关,算我瞎了眼,行,是我多事,反正一个孤苦零仃的女子死了也没人可怜!” 说完,气呼呼的就要走。 突然有一个很不熟悉的女孩子,为自己患了单相思,这种事情杨彦没法接受,还懵着呢,许杰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把拉住顾燚胳膊,劝道:“顾家娘子,先别急着走,杨郎不是这种人,他只是问问清楚!” “放手!” 顾燚甩开许杰,怒视杨彦:“杨彦之,你到底去不去?小姑不住陆府,你尽请放心,不会有人刁难你。” 许杰给杨彦连打眼色。 杨彦无奈道:“请稍等一下,我取些东西。”说着,便去拿常用药材以及银针,当回来时,意外的发现,许杰竟和顾燚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还听到顾燚如追星般的问道:“原来你就是那天被火烧的道人啊,你怎会没烧死,难道真是火德星君附了你的身?你既是仙师嫡孙,是不是也有法力?那你能不能救我小姑?“ 许杰正要得意洋洋的吹嘘,咳咳,杨彦已清咳两声打断。 “走吧!” 顾燚俏面微红,颇有些心虚的站了起来。 杨彦点了点头,与顾燚向外走,却发现许杰也跟在身边,于是问道:“文若(许杰表字)也去?” 许杰理直气壮道:“我替慧娘看着你。“ 杨彦摇了摇头,并不多说。 很快的,三人出了府,顾郯乘着牛车,杨彦和许杰骑马,一路行至陆蕙芷的小院。 “那,就是这里,快跟我进来吧!” 顾燚跳下车,招呼着二人入内,一名健妇却是拦着道:“顾家娘子,女郎私闺,哪能让男人进来?” 顾燚脸一沉道:“这是我请来的医生,东海国相杨彦之,当初荀公病急,就是杨彦之治好的,快点让开,耽搁了小姑的病情,小心陆家拿你们给小姑殡葬!” 可能是被殡葬吓着了,健妇们无奈退开。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陆蕙芷病死,陆家真有可能把一院子的奴仆全部打杀! 进了门,许杰被小院的清幽雅致吸引,目不转睛的看着,可这吸引不入杨彦的注意,小院布置的再脱俗,能比得过苏州园林么? 他只是鼻子皱了皱,前方的屋中,虽门窗紧闭,却隐有药味传来。 “小姑就在里面,我先进去,看看有没有睡着!” 顾燚叮嘱了声,推门入内,陆蕙芷半卧在榻上,面色苍白,微眯着秀眸,边上还有两个婢女,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顾燚心里一痛,连忙道:“小姑,我把你的张生带来了。” “啊!” 陆蕙芷猛睁开了眼睛,撑着胳膊要坐起来,摇摇晃晃颇为吃力,而那两个婢女,仿似没注意到。 顾燚赶紧坐上榻边,扶住陆蕙芷,又转头怒道:“小姑养你等何用,滚出去,别赖着看的碍眼!“ ”顾家娘子……“ 那两个婢女正待解释,顾燚喝道:”滚,别让我见着你俩!“ 两个婢女施礼,退了出去。 杨彦和许杰面面相觑,暗道一声,这娘子真凶。 ”杨府君与许郎莫要怪我不恤下人,实是这几个奴婢太过可恨,见着小姑幼失怙恃,又见疏于兄嫂,竟奴大欺主,平时贪墨小姑的粮米倒也罢了,服侍起来也不上心,若不是陆家的事我不好管,小姑又心软不欲多事,早就打杀了这满院奴婢,两位请进来吧。“ 屋里传来了顾燚的声音,杨彦与许杰双双入屋。 许杰眉头一皱,似是受不了那药味,杨彦倒是无所谓,望向了卧于榻上的女子。 当时有面纱遮面,看不大清楚,今日再看,倒是眉如远山、眸如点漆,标准的鹅蛋脸,一头乌发披洒在肩上,抱被而坐,肌肤透出一种病态的白。 林妹妹! 杨彦脑海中迸出了林黛玉的经典形象。 陆蕙芷似是忘了羞涩,强睁双目打量着杨彦,脑海中的张生与杨彦不停的重合,又不停的分离,让她难以分辨谁到底是谁。 顾燚伸手在陆蕙芷眼前晃了晃,勉强笑道:“小姑,先别急着看你的张生,我把杨彦之请来,是为你诊病的,你躺下,杨彦之有一身好医术,让他给你瞧瞧。“ 陆蕙芷的俏面蒙上了一层血色,结结巴巴道:”顾燚,你……你怎能把杨府君带来?“ 顾燚不答,回头笑道:”杨彦之,你可得好好治,要不然一个大美儿真的香消玉陨,我看你这辈子能不能安得了心。“ “顾燚!“ 陆蕙芷羞恼的叫唤,脑袋都蒙进了被子里。 杨彦觉得,这世界太tmd的奇妙了! 陆晔那老匹夫才搅黄了自己的婚事,他的妹妹居然暗恋着张君瑞,至于那个张君瑞是不是自己,暂时还无从判断! 许杰嘿嘿一笑,目现暧昧之色。 顾燚也催促道:“杨彦之,快去啊,小姑面嫩,她要是着恼,早就开口赶人了。” 杨彦放下药箱,半边屁股向那香榻坐去,在刚挨上的一刹那,明显感觉到被子里的美人儿颤抖了下。 说实话,杨彦在前世不算花间老手,在这个年代,也没什么偷香窃玉的经验,与他交往的女子,多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如今搁着一个林黛玉似的女子,颇有种老鼠拉龟,无处下手的感觉。 “咳咳~~” 杨彦清咳两声,唤道:“陆家女郎,请伸出手,杨某为你搭脉。” 被子里不仅毫无动静,还又裹的更紧了些。 顾燚做着把手伸进去的动作,挤眉弄眼,一副孺子不可教也之色。 杨彦把心一横,探手入被,正摸上了那纤细的小蛮腰,陆蕙芷仅着月白中衣,薄薄的一层,被这么一摸,浑身都僵住了! 杨彦也感觉那腰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气,瞬间僵硬! 顾燚嘻嘻笑道:“杨彦之,摸着小姑的腰了吧,细不细,软不软啊,我告诉你啊,小姑还从没被男人碰过呢,你玷污了小姑的清白,你得对小姑负责才行!“ ”顾燚!“ 陆蕙芷头闷在被子里,含糊不清的叫道。 杨彦只得劝道:“陆家女郎,医者多为男子,给女子医治确实不便,这是没办法的事,你应以平常心看待我,你是病人,我是医者,望你配合我,来,把手给我,不要用被子蒙着头,这会对你的病情不利。” 那僵硬的腰肢随着话语,突然软了,杨彦拉上陆蕙芷的玉腕,也全无挣扎矜持,就那么软绵绵的被他拉着,仿如心灰意冷似的。 顾燚不满道:“杨彦之,记着你是张生,不是医者,小姑被你伤着了。” 杨彦摇了摇头,陆蕙芷的情况乍一看是花痴,属于精神病的一种,但也不能完全看作精神疾病,而是特殊时代下的特殊产物,多半就是西厢记给闹的,她把自己代入了崔莺莺,出不来了。 现代人信息来源丰富,再好看的书,也不会把自己代入太深,而古代香闺里的小姐姐不同,一本西厢记能读几百遍,有的读了红楼梦还会想不开,随黛玉葬花而去。 说白了,陆蕙芷就是与外界接触的太少,自我封闭,沉浸在臆想中的世界里不可自拨。 果然,陆蕙芷的身体起了轻微颤动。 “哎~~” 杨彦叹了口气,既然这美人儿不配合,那只能自己来,于是索性双手伸入被里,抱着陆蕙芷,往上抱。 “不要,不要,放手,放手!” 陆蕙芷那香香软软的身子扭动着挣扎,可一个弱女子能脱出杨彦的手掌心么? 顾燚适时把枕头垫上,让陆蕙芷靠着,陆蕙芷的眼角,布上了两缕泪痕。 杨彦无奈回头望向顾燚。 顾燚把杨彦拉去一边,小声道:“杨彦之,我不瞒你,小姑心里的人可能是张君瑞,也可能是你,算我求你了,暂时把你自己当作张君瑞迁就下小姑吧,她很可怜的,要老是这个样子,也活不了多久,我知道陆家对不起你,可你总不能迁怒于小姑吧。“ 顾燚所说的前半部分,杨彦认同,古代的小姐们因寂寞无聊,常得心病,这种病放现代匪夷所思,毕竟再是性格内闭的人,总有电脑手机可供消磨时间,而古时无聊就是无聊,无聊的紧了,会胡思乱想,渐渐得了心病。 陆蕙芷明显是心病难愈,身体日渐衰弱。 ”我尽力吧!“ 杨彦也觉得陆蕙芷挺可怜的,略一沉吟,便吟道:“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陆家女郎,凛冬未去,东风未起,既无东风,何来哀愁流泪,且让小生替女郎搭一搭脉,调整好了身子骨,差不多东风也该起了,届时女郎若怨那东风,自可去怨。” 这正是西厢记中的诗词,陆蕙芷也用西厢记的诗词,幽幽道:“甜言美语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杨郎的苦心我明白,我不是那等胡搅蛮缠的女子,请来吧!“ 杨彦心情复杂,拉过陆蕙芷的皓白玉腕,搭起了脉。 陆蕙芷确是心志郁结,又染了风寒,这病虽然不太好治,但也不是顾燚说的那样严重,远不到快要死了的地方,自己被诓来了。 第二八二章 促人好事 “杨彦之?小姑怎样了?” 好久,杨彦放开了陆蕙芷的皓腕,顾燚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陆蕙芷也是小心肝一紧,借着秀发的遮掩,偷偷拿眼望向杨彦。 杨彦沉吟道:“陆家女郎心气郁结,外感风寒,此病若施救不得法,极易拖成肺痨,不过不用担心,有我在,怎也得把一个漂亮的美人儿给救回来,我先开张方剂,留些药,照方服用,再替陆家女郎做个针炙按摩,至迟明日,病情应有所好转。“ 陆蕙芷俏面红了红,小声问道:”如何针炙按摩?“ 杨彦迟疑道:”恐怕得陆家女郎牺牲一下,请解开衣襟,趴在床上,杨某于背部施针按摩,也请暂抛去男女之想,华陀尚为女子接生,医者是不分男女性别的,凡存男女之想者,实为心地不纯也,生死关头,应以平常心视之,谨记你是病人,我是医生。” 陆蕙芷的脸红透了,又要把脑袋埋入被子。 顾燚连忙拉着她道:“小姑,讳疾忌医千万要不得,真拖成了肺痨看你后不后悔,杨彦之说的对,他既是张君瑞,也是医生,我让许郎先避一避,这总可以了吧,那,你去那边的偏屋。” 许杰向杨彦嘿嘿一笑,进了屋子。 陆蕙芷仍是坑着脑袋道:“顾燚,你也进去!” “我?” 顾燚吃惊的看了眼杨彦,便咯咯笑道:“好吧,好吧,张生施针炙莺莺,这可是不下于待月西厢下的佳话呢,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也走进了偏屋。 屋子里只剩下了杨彦与陆蕙芷二人,陆蕙芷只觉得心肝扑腾扑腾乱跳,她很想抬起头来,却又没有勇气,就僵在那儿了,气氛也颇为怪异。 ”咳咳~~“ 杨彦清咳两声,尴尬道:“陆家女郎,请解开衣襟,上衣褪到腰部就可以了,亵衣不用解开,你来还是我来?” “请……杨郎背过身,不要看我。” 陆蕙芷艰难的说道。 杨彦转过身,正见着偏屋的门缝,两个脑袋一上一下的扒着看,顾燚还不停的挥手,做着口型,虽然看不懂,但想来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也挥了挥手,示意别看。 许杰正够着脖子呢,突然耳朵一阵剧痛传来,顾燚揪着他的耳朵,哼道:“别看了,你胆子倒不小,小姑冰清玉洁,小心杨彦之找你拼命,跟我进来!” “哎唷!你这娘子,好大的手劲!轻点,轻点!” 许杰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顾燚本就貌美可人,又性格泼辣,正是一物降一物,连声告着饶,半弯着腰,被揪回了屋子里。 杨彦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许杰这样子,分明是对顾燚动了情,他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作为朋友,如果顾燚对许杰也有意的话,他不介意施些手段。 好一会儿,身后都没动静传来,杨彦忍不住问道:“陆家女郎,可好了?” “嗯~~” 陆蕙芷轻轻嗯了声。 杨彦转回头,兄见陆蕙芷披着月白中衣,平趴在榻下,面孔紧紧埋在枕头里面,身体微微颤抖,仿如一只受惊的小雌鹿。 “陆家女郎,得罪了!” 自打荀华怀了孕,杨彦好久没沾女色了,这一见着陆蕙芷的娇弱模样,小腹中一团烈火腾的燃了起来,不过陆家的女子他可不愿随意沾染,只能强压下满心的绮念,跪于榻边,握住了那瘦削的肩头。 顿时,陆蕙芷猛的一颤,透过半掩的发丝,可以看到耳根子都通红。 杨彦暗道一声要命,扒住两边衣襟,缓缓向下褪去。 陆蕙芷全身都僵住了,张生与崔莺莺私会的场景不停的闪现在眼前,一道道的开胃诗交织而过,她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热,也让她愈发的羞不自禁! ‘真要命啊,林妹妹不外如是吧?’ 陆蕙芷的脊背洁白、纤瘦,蒙着层莹莹幽光,一条深深的脊骨延伸入了亵衣深处,与荀华的健康美不同,这是病态的柔弱美,两种美对比分明,一种野性,一种温婉,都对男人构成了致命的吸引力。 杨彦暗赞了声好美,就指尖触上那腻滑的肌肤,用力按摩起来,从陆蕙芷的表现来看,应该是属于内媚型的女子,这种女性异常敏感,男人轻易沾不得,一沾便天火降临,哪怕杨彦极尽小心了,枕头里仍发出低低的声音。 真是要命! 声音也传到了偏屋,本与许杰说着话的顾燚突然停了下来,低头不语,俏面越来越红,许杰也觉得心魔渐渐滋生,俏佳人几乎与自己肩挨着肩,虽然相对无言,可二人之间,一股旖旎渐渐地荡漾开。 …… 按摩过后,杨彦替陆蕙芷做了针炙,总的来说,陆蕙芷的气色好多了,脸面有了晕红,整个人也透出几分精神劲,可这到底是针石之效,还是别有原因,恐怕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杨彦主动转过身,待陆蕙芷穿上衣服之后,才回头道:“陆家女郎,虽已无大碍,可药不能停,这几日一定要按方服药,每日早起,门窗要打开,也一定要保持良好的心情,切不可胡思乱想了。“ “嗯~~” 陆蕙芷轻点螓首,不敢抬头去看杨彦。 顾燚和许杰从侧屋出来,问道:“杨彦之,你还会再过来吗?你作为医者,总不能看一次就走吧?“ 杨彦不确定道:”朝庭着我听用于镇北将军,现王敦下都的消息已经传开,怕是这几日便会向我下达军令,多半是来不了的,陆家女郎理该不会再有问题,这样罢,如有突发情况,你可去我府上,会有专人向我传达。“ 陆蕙芷那秀发遮掩的眼眸中,现出了一抹失望之色。 顾燚则是理解的点了点头:“杨府君大事为重,那小姑你休息吧,我替你送送杨彦之和许郎。” “不劳顾家娘子!” 杨彦拱了拱手,与许杰转身而去,许杰还一走三回头。 待得二人出了门,顾燚笑道:“小姑,还亏得我把张君瑞给你找来呢,你看,现在好多了吧?“ 陆蕙芷摇了摇头:”他是杨彦之,不是张君瑞,我明白的,你不用诓我了。” 顾燚急道:“哎呀,有什么分别嘛,再说,你看都给他看了,摸也给他摸了,他得对你负责!” “哎~~” 陆蕙芷幽幽叹了口气:“那又如何,我根本不可能嫁与他,别说他与葛家娘子有情,就是家里,也不可能把我许配给他,而且他对我似没什么情义,就这样吧,见了一面,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顾燚怔怔看着陆蕙芷,心头一阵刺痛! …… 出了陆蕙芷的小院,许杰一副心不在焉样,与杨彦并辔而行。 杨彦嘿的笑了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顾家娘子青春可人,性情直爽,倒是个谈得来的女子,我说你该不是对顾家娘子动心了罢?人家堂堂顾氏嫡女,许老神仙为你提亲也未必能成,你可有想过将来会如何?“ 许杰底气不足道:“杨郎说笑了,我哪有这心思?” 杨彦笑了笑。 许杰讪讪道:“我与顾燚只是谈得来,谈婚论嫁,扯远了吧?” 杨彦认真的说道:“去年我见顾燚,尚梳着双环髻,今年已是随云髻了,说明顾燚年已及笄,作为顾和之女,哪怕今年不嫁,明年必嫁,你若是真心喜欢她,就听我一句劝,先下手为强,后下手泪汪汪。” “哦?” 许杰喜道:“杨郎支持我?“ 杨彦哼道:”陆晔阻我成亲,而顾陆朱张四位一体,你若是能勾得顾和嫡女,也算是为我出了口恶心,你只要有本事攫取顾燚芳心,后面的事包给我,我倒要让陆晔那老匹夫瞧瞧,我杨彦之岂是任人拿捏之辈。” 许杰心头,一块大石轰然落下,虽然他不知道杨彦哪来与顾陆朱张为敌的底气,但他本能的相信杨彦,不认为杨彦会陷害自己! 第二八三章 刘隗入京 近几日来,许杰时常外出,神秘兮兮,不过也没人拦他,毕竟许杰在杨彦府上是个特殊存在,而杨彦大概也能猜出许杰去哪儿了,讲真,进度如此之快,挺让他意外的,看来这两人是真的有情啊。 这日,年前被杨彦打发出去的几名亲卫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向杨彦汇报。 “禀将军,我等已探查清楚,义兴周氏合计拥有庄园六处,良田两万余顷,而周札本宗势力最大,位于义兴阳羡的庄园拥田地万顷左右,部曲近一千五百,佃户三千余户,直系族人两百余。“ ”好!“ 杨彦问道:”路线可曾考证?“ 一名亲卫道:”回将军,此去阳羡,可由句容沿茅山南下,沿途多丘陵低山,人烟稀少,总行程约三百里,以骑兵奔袭,两日可至!“ 荀灌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连忙问道:”杨彦之,你要做什么?“ 杨彦冷冷一笑:”周札陷我,我岂能饶得了他,趁着他的主力据守石头城,自然是抄他老巢的好机会!“ ”你你……“ 荀灌怔怔看着杨彦,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杨彦之,我不知该说你无知还是胆大,你突袭阳羡周家,朝庭岂能饶过你?” 杨彦微微一笑:“女郎放心,周札此人,对朝庭素无忠心可言,若我所料不差,王敦大军一至,周札必开门献降,既然成了朝庭叛逆,我去抄他家,朝庭怎会怪我,说不定还要给我加功进爵呢。” 荀灌倒是冷静了下来,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所谓的为我补足兵源,怕是打上了周家部曲佃户的主意吧,好,就算你所料无差,周札当真开门献降,你成功抄了他家,那周札在石头城还有上万兵马,怎可能不报复,他若投了王敦,王敦怎可能不为他出头?“ 杨彦沉吟道:“第一,周札贪财吝啬,以聚敛为务,这样的人,怎能让士卒效死?他不来攻我倒也罢了,若是来攻,只是白白便宜了我。 第二,关于王敦会否为他出头的问题,这要分情况来看,我若是不堪一击,王敦或顺水推舟,发兵攻我,卖周札一个人情,相反,我若是大破周札,王敦反会笼络于我,毕竟有王妃在,王敦说什么也要卖些面子给王妃,况且我和吴人的关系越紧张,青徐侨门就越能容我。 顾陆朱张和丹阳纪氏根深蒂固,我暂时惹不起,而区区周家,尚不放在我的眼里!“ 荀灌道:“听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把握,不过前提是周札开门献降,我姑且观之,同时我有个要求,你奇袭阳羡要带上我。” “你不保护王妃?” 杨彦讶道。 荀灌俏面红了红:“王府有张访主持就可以了,其实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王敦好歹是越府旧将,若是加害王妃,天下人会怎么想,我……只是想看看你如何突袭周家,你放心,我不说话,只看。” 杨彦望着荀灌,渐渐地,现出了了然之色,嘴角也绽现开来。 荀灌仿佛被看破了心思,又羞又恼,狠狠掐了把杨彦! 这时,又一名亲卫入内,恰见着这一幕,嘴角猛一抽搐。 荀灌连忙别过脑袋,玉颊晕红。 杨彦呵呵笑着问道:“何事?” 亲卫施礼道:“禀将军,镇北将军将至,主上差人来府,命百官前去迎接。“ ”知道了,你下去罢!“ 杨彦挥了挥手。 “诺!” 亲卫施礼离去。 荀灌哼道:“刘大连好大的气派,竟要百官出迎,走,我和你去看看此人何德何能!” “嗯~~” 杨彦点了点头:“我们换身衣服!” 迎接刘隗,自然要穿官服,杨彦和荀灌各自回房,换了衣服出来,带上几名女亲卫,策马驰向东篱门。 门外的大道,早已挤满了官员,从几百石到数千石,人山人海,翘首以望。 “阿翁在那边,我们过去!” 荀灌眼尖,一眼就找到了荀菘,拉着杨彦奔了过去。 “见过荀公!” 杨彦施礼问好。 “嗯~~” 荀菘捋了捋须,正要说话,但是周围人的神色都不大对劲,如卞壸、温峤,刁协,还有荀邃嘿嘿怪笑,其余陆晔、纪瞻、虞潭等人则是如看好戏般的看着荀菘。 荀菘顿时老脸微红,说到底,还是与荀灌有关,如今满朝都知道,荀灌和杨彦走的很近,这不免让人想入非非,虽然没有人当荀菘面提起这回事,可是眼神能说明一切啊。 他荀菘管不好女儿,整天跟个大男人混在一起,还是个寒门庶子,也不嫌有辱门风,尤其杨彦的婚事被陆晔搅了,荀灌这是要做什么,趁虚而入么? 荀灌也是俏面隐有怒容现出。 杨彦给她打了个眼色,便向荀菘深施一礼:“荀卿有言,凡人之性者,尧舜之与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彦之初时尚不明白,今日受主上诏与诸公往迎镇北将军,突如醍醐灌顶,方知荀卿诚不欺我!“ 这话什么意思呢? 荀子在性恶论中认为,凡是没有经过教养的东西是不会为善的,引申到全场满满的恶意,等于是骂了所有人,都是没有教养的东西! “哼!哼!” 一时之间,怒哼声四起,可是杨彦指桑骂槐,又没指名道姓,让人怎么驳他?如果强要驳的话,就是孟子的性善论与荀子的性恶论之间的经义辨论。 近千年了,二者都没辩出个是非高下,现在突然来一场有关人性本质的经义辩论,这不是开玩笑么? 荀菘欣慰的看着杨彦,连连点头,目中带上了一丝老丈人考究女婿的意味。 是啊,一场尴尬,就这样被杨彦轻描淡写的化解了,试问世间有几人能做到,杨彦之不就是身份低点,若是他荀菘下定决心把荀灌许之为妻,又有谁能阻挡? 陆晔? 呵呵~~ 不过眼下的问题还是出在葛洪那里,如果把荀灌许给杨彦,葛洪会怎么想,会不会被误认为趁人之危?抢夺别人的爱婿,荀菘自问做不出来。 荀灌也是美眸一瞥,递给杨彦一个算你行的眼神。 “哈哈~~” 荀邃哈哈笑道:“杨郎啊杨郎,你每每引经据典,必用荀卿之言,你该不是为了讨好老夫这大侄女,才苦读了《荀子》三百篇罢?可要老夫为你向景猷老儿保个媒?“ “族叔!” 荀灌臊的粉面通红,不满的瞪向了荀邃。 荀邃嘿嘿怪笑着。 陆晔、纪瞻、虞潭等吴姓士族心里格登一下,相互交换了个警惕的眼神,如果荀菘铁了心把荀灌许给杨彦,陆晔还真拿荀菘没办法。 他以开革士族为由威胁葛洪,那是因为葛洪门第不高,在朝又无势力,你叫他去威胁荀菘试试? 荀菘乃荀卿家人,亚圣之后,论起门第之贵,不知把陆氏甩了多少条街,强行开革荀菘的后果,很可能是荀菘没被开革出去,他陆晔的扬州大中正先被撸掉! “刘公来了!” 这时,不知谁叫唤了声,众人暂时放下了杨彦与荀灌之事,翘首望去。 一行车马渐渐出现在了视线中,旌旗林立,数百骑于两侧守护,均是甲胄齐整,刀枪鲜明,待行至近前,一声喝令之后,车马同时止住。 “见微知著,有此强军,何愁京城不保?“ ”是啊,刘公有备而来,老夫放心了啊!” 在稀稀落落的赞叹声中,一名微胖的五旬老人步下马车,面孔略圆,胡须花白,但是眼神锐利,向全场扫视一圈,尤其在王导和王彬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一抹阴冷闪出,随即拱手道:“诸君许久不见,可安否?” 倒是没什么人应和,毕竟刘隗至察无徒,罪人无数,朝中几乎没人对他抱有好感,哪怕是温润如君子的荀菘,与刘隗也几无往来。 刘隗面色微沉,一丝不悦之色闪过。 第二八四章 拿杨彦立威 (谢谢好友江宁副堂主的打赏和好友南煊的月票~~) 刁协一看这情况,连忙打了个眼色给刘隗,示意稍安勿燥,随即拱手笑道:“主上与太子殿下候大连久矣,今有大连坐镇中枢,何愁贼众不平?不知大连带了多少兵马前来?“ 刘隗推起头巾,露出光滑前额,动作潇洒,意气自若道:”老夫有卒两万,驻于幕府山下,若思不日亦将率万余卒过江,加上京城卫戍与各路勤王,合计有卒应在五到六万之间。 而王贼虽号称十万,但水手、役夫皆算于内,实际兵力最多五万,且部下离心,各怀鬼胎,怎及我等大义名份在手,哈哈,今次王贼不来也罢,若是来了,且看老夫如何斩下此獠首级,悬于宫阙,以儆效尤!“ 人群中起了些议论。 王彬也轻哼一声:“狂徒!” “诶~~莫逞口舌之利。” 王导挥手制止。 刘隗又瞥见了杨彦,问道:“你就是东海国相杨彦之?” “正是!” 杨彦拱手道。 刘隗突然厉声喝道:“主上着你由老夫调用,杨彦之听令!“ 荀菘、荀邃纷纷现出了不悦之色,这是柿子捡软的捏,上来就是下马威啊! 因着群臣对刘隗的态度颇多敌视,刘隗要立威可以理解,可是拿杨彦立威,就难免让人心气不平了,毕竟荀菘把杨彦视之为婿,而荀邃本对杨彦就较为亲善,又因纳采办砸了,心里怀着愧疚。 杨彦倒是神色不变,再次施礼:“末将在!” “嗯~~” 刘隗捋着胡须,冷声道:“明日你率部往幕府山大营与我军汇合,过期不至,军法处置!“ “末将领命!” 杨彦洪声应下。 刘隗满意的点了点头,向刁协道:“玄亮随我上车,入宫觐见主上!“ 刁协向四下里拱了拱手,便钻进了刘隗的车里,车队缓缓向前,行向宫城。 群臣也渐渐散去,荀灌哼道:”大连公发了什么疯,杨彦之你好象没招惹他吧?“ 杨彦摇了摇头:”镇北将军往日行事素无顾忌,朝中公卿诸多不服,他需要立威,以镇摄人心,立威则须祭旗,而朝中有谁比我更适合祭旗?算了,算我倒霉,我老老实实听他调遣,他总不能无缘无故的把我斩了吧?“ ”该死老犬!“ 荀灌气的俏面发青,不过想想也有道理,杨彦以幸进身,名声不好,于朝又无根基,真斩了杨彦,不至于引起过大的动荡,朝庭确实没有谁比杨彦更适合用于立威了。 “那你得小心点。” 荀灌如泄了气般长长吁了口气。 杨彦微微一笑:“退一步海阔天空,且先让他得意一阵子。” 荀菘点点头道:“贤侄能如此作想,老夫就放心了,凡事谨记以忍为上,切莫意气用事,待得此战结束,老夫自会为你请功。” 杨彦毕恭毕敬施了一礼:“多谢荀公提点。” “嗯~~” 荀菘挥了挥手,望向了荀灌。 荀灌现出了一抹慌乱之色,吞吞吐吐道:“小女……小女也打算随杨彦之去幕府山大营,主要是……看着他,万一他意气用事好制止他。“ ”嘿嘿~~“ 荀邃正嘿嘿怪笑着,荀灌已是恼羞成怒的狠狠一眼瞪过去。 荀菘也不悦的瞪了自己这个便宜族弟一眼,便道:”那你们去罢,早做准备,莫要迟了。“ ”诺!“ 杨彦和荀灌拱手离去,一路回了宅子,裴妃听说之后,俏面隐现怒容,随即便带着愧色道:“是孤没用,竟然让刘隗老贼欺到你头上。“ 杨彦握住裴妃的手,笑道:”王妃万勿自责,刘隗此人至察无徒,谁的面子都不卖,我会小心的,绝不给刘隗任何可趁之机。“ 最开始杨彦握裴妃的手,裴妃有些不悦,不过烈女怕缠郎,在杨彦的死缠烂打之下,裴妃似乎习惯了,反正除了不忌讳荀灌和荀华,杨彦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有分寸的。 “哎~~” 杨彦的大手温暖而又有力,裴妃竟有点迷恋上了这种感觉,叹了口气:“孤这里不用担心,些许乱兵冲不进来,反倒是你,切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其实你该早点回去的,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杨彦认真的看着裴妃道:”动乱将生,我怎放心弃王妃而去?“ ”杨郎!“ 裴妃突然鼻子一酸,反握住杨彦的手也紧了些。 杨彦回头看了眼,荀灌和荀华都看着自己,于是只能放弃把裴妃搂入怀里,细心呵护的大好机会,劝道:“朝庭公卿各怀鬼胎,未必会诚心实意支持刘隗,要照我看,怕是大将军下都之时,便是刘隗大败之日,动乱理该不会太久,王妃这段时间莫要出门,应可无恙。“ ”嗯~~“ 裴妃点了点头:”孤会小心的,好了,你去忙罢,千万别出岔子。“ 裴妃身边有一百名女亲卫,虽然与荀华那些老亲卫不能比,却也胜过寻常的锐卒,还有以张访为首的五十名亲卫,三百余名建康良家子,合计兵力五百。 就算有乱兵冲击,依着府里的建筑固守,没有三五千军休想攻入,如果真有三五千军来攻,那就不是乱兵滋扰,而是有组织的进攻,不管是王敦还是刘隗,都承担不了这个责任,因此杨彦放心的离去,不过本着宁缺勿滥的原则,还是先把自家的兵力重新安排了一遍,再特意叮嘱众人没事少出门,免得撞刘隗枪口上,最后着水军回船,驶往江乘驻扎。 当天晚上,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在建康散播开,刘隗和刁协朝见皇帝时,劝说皇帝尽诛建康的王氏族人,皇帝不从,才无奈罢休。 裴妃怒道:“刘大连竟拨戾致此,亏得主上没听了他的鬼话,否则必为千古罪人!“ 杨彦摇了摇头。 果然历史不会轻易改变啊,其实刘隗如能尽诛王氏族人,可于最短的时间内摄服宵小,并表现出背水一战的决心,再如果王敦的兵力真只有五万左右的话,建康各军在刘隗的统一调度下,未必不能大破王敦。 毕竟王敦只得了士族支持,名份大义还在司马氏手里,一旦两军相持不下,王敦军中必生动乱,而朝中的忠义之士也会由中立转向支持朝庭,当破了王敦之后,挟战胜之威,司马氏大可趁机收权,刘隗和刁协,也将载入史册,作为晋室中兴名臣流下千古美名。 可惜司马睿优柔寡断,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从一开始就暴露了虚弱的本质,自己游移不定,谁还会为他效死?同时也向世人表明了刘隗未必简在帝心,使得刘隗很难服众。 第二天一早,杨彦和荀灌领着骑兵和部分亲卫赶向幕府山,幕府山位于江边,连绵十余里,气势磅礴,是建康以东的战略要地。 若是守着幕府山,就等于守住了建康东大门。 经通报之后,杨彦与荀灌被引入大营。 荀灌向左右探望,不禁眉头皱了皱。 杨彦低压声音问道:“可是对刘隗之卒大失所望?” “嗯~~” 荀灌点了点头,小声道:“刘隗寨中军卒,大多衣衫褴褛,面有饥色,且一看就士气低迷,军纪散漫,武器也粗制滥造,这样的军队,如何会是王敦对手?我有点担心你被刘隗拖累。“ 杨彦低声笑道:”刘隗的兵力,除了彭城刘氏的千余部曲,便是来自于朝庭征发的扬州僮客,当兵入伍,恐怕还不如给大户做佃客,心里怎可能没点怨气,再观刘隗营寨,杂乱无章,说明其人不懂练兵之法,刘隗若遇上王敦,恐怕是一触即溃的命,他就算给我下令,自己都撑不下去,令来又有何用? 骑兵的好,就是可以随时跑路,刘隗若败,正合我意。“ ”周札又不一定真的投降!“ 荀灌明白杨彦打的什么主意,横了一眼过去。 杨彦不解释,一脸装逼相。 很快的,二人被带到一处营帐,一名领路军卒道:“刘小将军正在帐内,两位请进罢。“ ”多谢!“ 杨彦拱了拱手,与荀灌迈步入帐。 , 第二八五章 皇帝排兵 (谢谢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 刘小将军是刘隗子刘绥,任附马都尉,兼镇北将军府军司马,秩千石,掌后勤与参谋。 附马都尉在当时还不是附马,皇帝出行乘坐的车驾为正车,随行车马均为副车,正车由奉车都尉掌管,副车由驸马都尉掌管,属于天子近侍。 杨彦与荀灌入得帐中,正见上首坐着一名二十来岁的年青人,面容与刘隗有着三四分相似,颇为倨傲。 “见过刘司马。” 按着职位尊卑,杨彦秩比两千石,不必对刘绥施礼,不过考虑到刘隗有意拿自己立威,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于现代人来说,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之道,况且再退一步,刘隗父子或还会落到自己手里呢,他若是不识相,到时是杀是打全凭自己一句话,没必要争一时短长,于是抱拳施礼。 “嗯~~” 刘绥很满意于杨彦的态度,目光一扫,在荀灌脸上多停留了片刻,笑道:”可是杨府君与荀家女郎?“ “正是!” 杨彦道。 刘绥呵呵一笑:“杨府君举义军镶助朝庭,荀家女郎亦国之巾帼,有你二位为助,何愁王贼不破,来,先请坐,我叫人奉上茶。“ ”不必了!“ 荀灌摆了摆手:”军卒尚于营外等候,请刘司马尽快给我军安排营地。” 荀灌在刘绥眼里,发现了与刘瑕子刘肇类似的神色,这让她心头生厌。 建康的诸多郎君没人敢打她的主意,可是藩镇方伯以武起家,对于她这类武艺高强的女性不排斥,正如绍续的女儿绍缳,嫁给了刘瑕,还成就了一段佳话,她从刘绥的目光中,正是看出了这份心思。 ‘呵,二十来岁的郎君,怕是早已娶妻了罢,竟还敢妄动色心,看来刘大连的家教不提也罢!’ 荀灌暗暗不齿。 刘绥目光一转,便冷着脸道:“家君入朝,军中暂时由我主持,杨府君营寨可扎于此,你俩过来看。” 在刘绥身前的案上,摊着一副兵营图,划给杨彦的那块,是挨着江边的狭长地带,以滩涂为主。 荀灌不悦道:“刘司马,江边水气湿重,怎能扎营?” 刘绥理所当然道:“沿山内侧,我军已扎满,再无空地给你,不扎此处,还能扎在哪儿?总不能扎于后山罢,若是有敌来犯,首尾不得顾,扎于此何意义,家君着我安排,我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只能暂时委屈杨府君了,好在王逆不日将率军前来,届时必有大战,扎也扎不了多久。“ ”哼!“ 荀灌冷哼一声:”欺人太甚,怕是大连公亦不敢这般厚此薄彼,你既不公,好,我不找你,我回城找大连公,我看他会如何安排。“ 刘绥脸一沉道:”我代家君掌军,军中由我说了算,怎么,杨府君莫非不遵军令?“ 荀灌还待说话,杨彦一把拉住她的手,在手心捏了捏,才道:”既是刘司马安排,那杨某遵从便是,请着人带我等前去。“ 刘绥点了点头,安排人手,领着杨彦和荀灌出帐,杨彦又招呼上骑兵,跟着绕到了山后,那人对着江滩指了一圈,算是划出了营地。 江滩确实狭窄,从江岸到山脚,最宽处只有三百来米,将士们沿着山脚驻扎,营地扎成细细长长一条,而更恶劣的是,二月份的天气尚未完全转暖,北风从江面裹挟着水汽吹来,把人的骨髓都能冻僵。 荀灌抱怨道:“刘绥心胸如此狭窄,有其子必有其父,那刘大连平时一副道貌岸然样,背地里还不知是个什么玩竟儿呢。“ 杨彦问道:”你可是觉察出了刘绥对你有些心思?“ 荀灌的神色陡然变得不自然,咬了咬嘴唇道:“看刘绥的年龄,必然有了妻室,还打这种主意,所以我才说刘氏家风不正。“ 杨彦摆了摆手:”问题就在这里,彭城刘氏是望族,刘隗又位高权重,这样的人,即使家风有问题,轻易也不会在人前显现,刘绥再是不堪,又怎可能如刘肇那样浅薄呢,我若是他,就算对你有意,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表现,否则丢的只是他刘家的脸。“ ”你是说……“ 荀灌似有所悟的看向杨彦。 杨彦点了点头:”他想激怒我,好寻个由头把我斩了祭旗,但他毕竟是世家子弟,就算真的对你心生仰慕,也做不出刘肇的急色样,可偏偏刘绥的门第高不成低不就,不比王彭之那般天生高傲,缺了为所欲为的纨绔气质,所以表现的不伦不类。“ 荀灌俏面一阵青一阵白,跺跺脚道:“那他后面还会找茬,难道就这样忍了?” 杨彦没答,向不远处的一名叫向弥的亲卫招了招手:“你过来!” “见过将军!” 向弥拱手施礼。 杨彦道:“刘绥把我们安排在江边,明显不怀好意,若是你,该怎么办?” 向弥不屑道:“他若真有胆,就该直接制造冲突,而不是行此小人行径,故末将以为,刘绥有心无胆,非是成大事之辈,将军不须理他,只须熬上段时日,自有大将军教他做人,将军没必要与他冲突。“ 一个小小的亲卫,竟有如此见地,荀灌目瞪口呆。 杨彦挥了挥手,待向弥退去,哈哈一笑:”他强任他强,轻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 荀灌喃喃着,心头似是有所动。 …… 果然,杨彦判断的没错,刘绥虽然小动作不断,比如约荀灌游山,被直接拒绝,在饭里掺沙子,也没关系,江边可以捕鱼,那时长江水产丰富,别说用网捞,光是鱼杆钓,都时不时能钓上十来斤的大鱼,又逢早春时节,刀鱼、鲥鱼等江鲜正当其时,这可是大饱了口福。 当过了好长时间,刘隗了解到情况的时候,看着刘绥,目中满是失望之色,长长叹了口气。 而这些日子里,王导领着王侃和王彬以及宗族里的臣僚二十来人,每天一清早必往宫门待罪,因周顗为其开罪,皇帝又不敢真的与高门大族翻脸,于是归还王导朝服,并命王导为前锋大都督,授予担任安东将军时的节杖,并加戴渊为骠骑将军。 然后皇帝遣王廙晓谕并劝止王敦,但王敦拒之,皇帝又任甘卓为镇南大将军、侍中、督荆梁二州的诸军事,任陶侃领江州刺史。 一系列的任命让人眼花缭乱。 这日,又是一道命令下达,命刘隗率部往句容金城驻扎。 “主上这是要做什么?” 荀灌得知消息,瞠目结舌道:“金城距建康百里,建康有事如何驰援?即便强行赶来,必劳师远征,又怎及得上大将军以逸待劳,况幕府山易守难攻,于此立寨,怕是大将军轻易不敢进犯。“ 杨彦苦笑道:”你没发觉么?刁协与戴渊,以及王导、周顗和虞潭部皆远离建康,刘隗又怎敢独自驻扎在幕府山,若不想首当其冲,除了后撤,还有何法? 因着六部主力远离,石头城周札成了孤军,以周札禀性,怎肯死战,所以说不作不死啊,主上自己寻死,旁人哪能救得了他?“ 荀灌美眸中异芒大作,望向杨彦道:”难怪你笃定周札会开城献降呢,若我是周札,被主上这般排兵布阵,怕亦是心里没底,但我不明白的是,各路援军还未至,你怎么就能推测主上会如此安排?“ 史书上对周札开城献降的前因后果讲的很含糊,杨彦也没法理解周札的行为,毕竟周家是武力豪宗,和顾陆朱张等文化士族不一样,如果能立下护主之功,所得的好处完全可以抵销土断损失的些许人口钱财,可周札偏偏降了,这让他的心里始终不解。 直至今日,杨彦才知道,周札是给司马睿的神操作逼降的啊! 杨彦微微一笑:“主上不通兵法,我也是猜测主上会胡乱指挥,好了,我们赶紧拨营,别让刘隗寻到整治我的由头。” 荀灌美眸中一抹疑惑闪过。 第二八六章 奔袭阳羡 (谢谢好友书友160222192654639的月票,与好友守护者ymk的两张月票~~) 金城是句容县的县治,与花山(今句容宝华山)为伴,东临铁瓮,西控建康,南负句曲,北俯大江,是建康更远距离上的东大门,于此固守,可得花山与摄山(今南京栖霞山)之险峻,易守难攻。 但可惜的是,全军扎下还没几日,就传来了周札打开城门,献石头城于王敦的惊天噩耗,这时,又有信使来报:“陛下有令,请刘公速起兵,与诸军进攻石头城!” 刘隗顿觉一阵天旋地转! 石头城的攻打难度不用多说,哪怕准备周全,不待守军弹尽粮绝都不敢轻言攻取,更何况他什么攻城器械都没有,若是就地打造,最少要十天半个月,可天子等得起么? “还有谁出兵?” 刘隗问道。 信使道:“另有刁公、戴将军、大司徒、周公与虞公同期出兵,请刘公莫要贻误战机。“ ”贻误战机?“ 刘隗喃喃着,嘴角现出了一抹苦涩,他也不是一点点军事都不懂,大概是二半料子的水平,军事能力处于道听途说阶段,尚未系统的研究过,不过他很清楚,如今哪还有战机可贻误? 王敦稳坐石头城,来一个收拾一个! “罢了,罢了,请回禀主上,刘某即刻出兵!” 刘隗无力的挥了挥手。 “末将告辞!” 信使施礼离去。 刘绥这才吞吞吐吐道:“阿翁,真要发兵石头城?依儿之见,不如固守金城,从旁掣肘,料王逆不敢轻举妄动,待得形势稳定下来,王逆军心渐浮,届时再发兵也不为迟。“ ”哎~~“ 刘隗如精疲力尽般的叹了口气:”急救如救火,主上哪能等得起啊,杨府君,情形危急,还望忠心为国,一待破去王逆,老夫定当保举你个前程。“ ”呵~~“ 荀灌轻笑一声,眼角满是不屑。 刘隗就当没听着,目中爆出精芒,瞪着杨彦道:”杨府君可愿为君上分忧?“ 杨彦淡淡道:”保我前程就免了,刘公莫再多说,速速发兵便是。“ 刘隗眼里闪过一抹怒容,杨彦的骑兵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而他自己虽将兵两万,可自家事自己清楚,真正能战之卒不过数千,与王敦作战,还要借重杨彦的力量,于是忍着怒,点了点头。 …… 两个时辰之后,全军出发,由句容到建康百十里,不是指日能到,刘隗心急如焚,强令急行军,杨彦全军骑兵,再急行军都不怕,而刘隗以步卒为主,除了那千余曲部,绝大部分都是征发的扬州僮客,本就怨气冲天,这一急行军哪还受得了,陆续就有士卒逃散,刘隗下辣手杀了百十个,才扼止了逃散的趋势。 可是军中的怨气也随之愈发浓烈。 待过了江乘,前方有骑突来,大叫道:“刘公,大事不好,刁公、戴公与周公之军,已被王逆击破,大司徒与虞公所率之军不战自溃!“ ”什么?“ 刘隗仿如坠入了冰窖,浑身拨凉。 “败了,败了,我军败了!” “跑啊,快跑啊!” 来骑可能心情焦急,并未掩饰声音,周近的军卒听到大败的消息,纷纷逃散,就如平静的湖水被扔下一块巨石,汹涌的涟漪荡起,倾刻间,全军溃散的趋势已不可逆转。 “谁敢跑,杀,杀!” 刘隗部曲挥着刀砍杀,但大势已成,千余人又有什么用呢,有些僮客反因被阻着红了眼,提起长矛与部曲反杀起来,形势乱作了一团。 刘绥从未经历过这般场面,急的大叫道:“阿翁,如何是好,我军已败了,速回淮阴罢!” 刘隗仿佛老了十余岁般,原来挺直的肩背塌了下来,虚弱的摆了摆手:“主上委我重任,我愧对主上,本该一死报之,奈何君王有难,我怎敢先死,罢了,罢了,你随我入宫,随侍主上左右,就算死,也要血测那王逆一身!“ 说着,又望向杨彦,神色复杂道:”杨府君可随老夫入宫?“ 杨彦拱手道:”杨某另有要事,刘公自去便可,况主上也未必愿见我。“ 原本杨彦的千余骑不占优势,可是全军已经溃散,连自家的部曲都跑了些,真正留在身边的,只有几百人,刘隗虽有心拉着杨彦作最后一搏,但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若是强令杨彦入京的话,恐怕立刻就会翻脸。 于是点了点头:“既如此,杨府君自去便是!” 杨彦也不多说,拱了拱手,与荀灌率军折返,待出了刘隗的视线,又遣两名亲卫潜往江乘,召七百水军前来,大队则驰向茅山潜伏,及至入夜,水军赶来,这样杨彦的手上有了一千九百多人,足以完全一次突袭。 第二天清晨,全军小心翼翼的向阳羡行去,这一路在当时还没怎么开发,丘陵低山连绵,各种野兽在山中乱窜,人烟确实稀少,不过为防万一,杨彦发散游骑,四处巡曳,到第四天傍晚,抵进了周家庄园数里之外的一处山谷。 南方庄园与北方坞堡不同,讲究点的,砌上土墙,随意点的,搭上栅栏围成一圈,毕竟承平日久,乡里的争斗大多是械斗的形式,用不着建坞堡,况且朝庭也不会允许乡豪自建坞堡,这倒是便宜了杨彦,如果周家也是坞堡的话,那他说什么都不会来偷袭。 庄园中,炊烟渺渺,透出一股详和的氛围,恐怕谁也想不到,一场杀戮将于深夜降临。 “哎~~” 荀灌叹了口气道:“周札虽该死,可他的佃户部曲何其无辜?“ 杨彦点点头道:”我会小心的,尽量不伤及无辜。“随即便下达了命令。 一队队人马悄悄潜出,从四处围住庄园,另还专门着人在一些路口要道埋伏,以防有漏网之鱼逃出报信,这次杨彦是铁了心把周札的本宗灭族。 夜渐渐深了,全军以炒面果腹。 不知不觉中,丑时(凌晨一点)已至。 好在三月的江南正是春暖花开时节,虽是深夜,但一阵阵的柔风吹拂在身,甚是惬意。 荀灌忍不住问道:“何时开始?” 杨彦作为主攻,身边留有八百人,向左右看了看,便道:“现在就开始,你是留下还是跟我一起去?” “废话!” 荀灌横了一眼给杨彦。 杨彦点了点头,向后道:“你,你,你们跟我过去,其他人留在原地,以火光为号!” “诺!” 一阵低喝之后,两百名亲卫跟随杨彦和荀灌,静悄悄的潜向周家庄园。 虽然周家庄园是用土墙围着的,可墙高也有一丈,而且土墙出于结实的考虑,墙基往往非常宽厚,很难攻破,尤其在庄园四角还有望楼,一旦暴露的话,突袭就会变成强攻,不仅死伤难以预估,还很容易招来义兴的郡兵,把事情闹大,有悖于杨彦的本意。 杨彦奇袭周家庄园本属于捅破天的性质,不过事后和事前是两种不同的概念,一个是即成事实,另一个是在实施过种中被人抓个现形,处理结果自然也不同,说句难听话,人都被我杀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在法制社会,重惩的是结果,而不是实施过程,乱世则恰恰相反,屠杀义兴周氏确是耸人听闻,可是谁来为周家讨还公道呢,又有谁愿意付出这份代价? 因此杨彦制定的计划是突袭其中一座望楼,消灭望楼守卒。 众人均是背着弓箭,挎着腰刀,还有专人扛着一捆捆的长矛,猫着腰前进,荀灌只觉得血脉渐渐贲张,这可是她主动参与的首次军事行动啊! 十二岁那年突围求援和去年被石瞻截击都是被动应战,而今次,是主动杀人放火。 “趴下,匍匐前进!“ 杨彦突然低喝一声。 军卒们纷纷趴了下来,荀灌还正愣着,也被杨彦一把拉下。 ”干嘛?“ 荀灌不满的瞪了一眼过去。 ”嘘,小声点!看我,学着点!“ 杨彦连忙提醒,用在电视上学到的侦察兵匍匐前进的姿势向前挪动,军中的亲卫也是师承于他。 荀灌怎么看怎么怪异,人象个泥鳅左右摇摆,不过不得不说,用这种姿式前进确实很隐蔽。 “哼!” 荀灌哼了哼,也学着匍匐前进,匍匐看起来简单,没经过训练做起来却不容易,就如尺蠖般,屁股一厥一厥的向前移动。 ‘怎会这样?’ 荀灌正暗自着恼的时候,啪,屁股上挨了一记! “杨彦之!” 荀灌顿时俏面通红,愤恨的望了过去,如果不是理智尚存,她直接就扑过去扭打了,这多气人啊,自己一个大女郎家竟给打了屁股! 杨彦不紧不慢道:“女郎,匍匐前进不是厥屁股前进,而是扭动腰臀,如蛇般滑行,看清楚了!” 荀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终究还是气不过,在杨彦腰间狠狠拧了把,这才消了点气,哼道:“不许看我!” 杨彦老老实实的转过头,荀灌又向四下里看了看,周围较为黑暗,稍远点不可能注意到她,于是用心练习,待得掌握了要诀,能较为熟练的匍匐之后,杨彦突然低呼一声:“停下!” 第二八七章 攻破周家 前方的望楼约有五十步的距离,借着望楼上的微弱灯火,可以勉强看清有四名守卒。 荀灌凝神观察着守卒,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起先这四名守卒还时不时轮流伸出脖子向外探望,而至如今,已经有一刻没有动静了。 毕竟义兴周氏位列江东二豪之一,实则论起底蕴,要比吴兴沈氏深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乎就没人敢于打上周家的主意,谁能料到,今晚就被人盯上了呢? 杨彦低声问道:“女郎可愿与我共取望楼?“ 荀灌轻哼一声,表示同意。 杨彦向后低喝:”你,你,还有向弥、你们三个跟我摸过去,其他人暂时原地待命,一旦望楼火光熄灭,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记住,任何人不许乱喊乱叫,知道吗?” “诺!” 众人都明白大战将至,均是浑身一凛,命令也一层层的向下传达。 片刻之后,杨彦猛一招手,被点到名字的三人,猫着腰跟随杨彦和荀灌时而匍匐,时而一跃而起,疾行数步。 草丛中,沙沙作响,以稀疏的小树作为隐蔽,杨彦专职探路,另四人兼顾望楼的动静,均是默不作声。 在有心算无心之下,不多时,已来到了距围墙二十步远的距离。 五个人隐蔽在树后观察,荀灌压低声音道:“杨彦之,守卒窝在望楼里是好事,可咱们的弓箭也派不上用场,要不要强攻?” 向弥接过来,小声道:“女郎,依属下之见,不如弄点响动,把他们引出来,只要探头就射,凭咱们的箭术,二十来步一箭毙命不在话下!” 杨彦想都不想的摇了摇头:“不妥,四个人不可能同时探头,只要有一人没被射死,必会敲锣为讯,以周府千五部曲的守护力量,还有三千余佃户可于紧急时参战,至少也能坚守个把时辰,不仅伤亡大增,还会引来兴义郡兵,届时我军只能苍皇而逃,甚至还会成为朝庭攻击的对象,因此丁点意外都不能出!” “是属下考虑不周!” 向弥讪讪道。 杨彦挥了挥手,示意无妨,望楼依然无半分动静,只有隐约的火光在闪烁,于是,五人小心翼翼的前进,每一步都尽量不发出声音,总算是无惊无险的抵达了墙下,紧贴墙面。 又过了一小会儿,杨彦掏出钩索,向上猛的一扬,“啪达!”一声,铁钩准准扣上了墙顶,这是视线不能及的死角。 “什么声音!” 望楼上传来了警惕的叫声,紧接着,有人探头张望。 杨彦给向弥打了个手势。 “喵~~” 向弥学了声了猫叫,之后摸出了个小石头,随手掷向了草丛深处。 “他娘的,原来是只野猫,吓了老子一跳!” “就你他娘胆最小,义兴荒山野地,除了野猫野狗还能有什么?来来来!坐下烤烤火,这他娘的邪门啊,明明都三月了,怎夜里还这么冷,要是再有壶酒暖暖身就更好了!” “你娘的做梦,郎主吝啬,粮米都不给足,怎可能拿酒给你喝,还是等月底发了例钱,自个儿上阳羡买吧!” 望楼上喋喋不休的发着牢骚,荀灌目中现出了诧异之色,别看学猫叫很简单,可这份应变的本事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杨彦微微一笑,示意耐心等候,众人也不着急,约半刻左右,声音渐渐消失。 杨彦这才解下弓箭,扯了扯钩索,轻手轻脚向上攀爬,当爬到墙顶时,止住身形侧耳倾听,片刻之后,稍稍抬头向上一看,透过望楼围栏的下沿,可以看到四名守卒均是怀抱着长矛,围着火炉睡着了。 于是不再迟疑,双手一撑蹲在望楼外侧,向下招了招手,四个人依样画瓢攀了上来。 杨彦拨出匕首,斜向一划,作了抹脖的动作,便率先一步迈了进去,众人也依次跨入,一名守卒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晴,杨彦猛然上前,一手捂嘴,另一手用力一划! “唔!”的一声闷哼,一道血线飙射而出。 可就是这一声闷哼,那三人也醒转过来,杨彦急掷出匕首,准准扎入了其中一人的咽喉。 剩下两个瞬间睡意全无,现出了惊骇欲绝之色,刚要开口呼叫,三名亲卫同时掷出匕首! “哧!哧!哧!”三声轻响,两枚匕首扎中了同一人的咽候,一枚也正中另一人咽候,杨彦适时张开双臂,同时伸脚一勾,稳稳接住了即将倒地的三具尸体。 向弥喘了几口粗气,拍着心口道:“将军,真玄啊,要是让他们叫出声,今晚就全完了!” 那两个亲卫也是一副心有余悸之色,荀灌却有些羞恼,从头到尾,自己就没起过半分作用,果然是来看热闹的。 杨彦看了眼荀灌,淡淡道:“这算什么?经历的太少难免会大惊小怪,日后多来几次就习惯了,干掉了守卫,今晚的行动成功了一半,有好的开头理该有好的结果,赶紧灭火,召弟兄们过来。” 三名亲卫连扑再打把炭火熄灭,没多久,围墙外响起了连片的沙沙声,两百名战士陆续来到了墙下。 足足花了一刻时间,才相继翻入墙内,士族庄园的内部结构没人清楚,可这不重要,杨彦向边上一指:“速去开门!“ 一行人贴墙疾行数百步,摸到大门处,几个守卒拄着长矛打盹,也不待杨彦招呼,十来名亲卫张弓搭箭,纷纷射了过去,每一箭,不是射中面门,就是正中咽喉,在几声沉闷的咕咕之后,相继气绝。 又有人上前,把门打了开来,并于门外燃起了火把。 沉闷的蹄声如疾风暴雨般的响起,一列列骑兵纵入庄中。 杨彦大喝一声:“擒贼当擒王,挽弓当挽强,那一片屋舍最为高大,定是周氏族人聚居之处,众军听令,挥军强攻,以快打慢,只要捉住周氏族人,区区部曲还怕他不降?上!” “杀!” 骑队汇聚成一枚巨大的箭头,伴着黑夜里能把人魂吓丢的巨吼,朝前方猛冲而去。 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了府邸,轰隆轰隆的门窗打开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一间又一间的屋子亮出了火光,透过光亮,可以看到庄里已乱作了一团。 转眼前,杨彦已领着骑队奔到了内宅院前,直到此时,才有部曲陆陆续续的涌出,大多数连盔甲都没穿戴,显然是刚刚起床。 杨彦喝道:“奉朝庭诏,周札谋反,已悬首宫阕,本将特来收捕周党余孽,非周氏血亲束手就降可免附逆之罪,尔等此时不降,还待何时,嗯?” 杨彦这一声喝,气势十足,荀灌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么损的招式都能使出,要知道,黑夜中,有乱兵杀入,肯定会有人弃械投降,毕竟与朝庭作对,很多人还是没这个胆的! 果然,刚刚涌出大门的部曲立刻跪了大半,部分骑兵奔了过去,刀枪指头,收缴武器弓弩,另一些人虽未弃械,却也不敢上前,退回了内宅。 趁着混乱,杨彦领着剩下的几百人直冲而入,箭矢一排排的射出,部曲本就搞不清情况,无心恋战,又被当场射翻了数十人,剩下的眼见退无可退,也献上兵器跪了下来。 一座大宅前,一名中年男子面色大变,惊呼道:“休要听他胡言,家君镇守石头城,受朝庭信重,怎会作叛,必是贼人冒充朝庭官军,快,速速布阵,与我杀过去!” 杨彦冷冷笑道:”周札已献了石头城投降,不是叛逆还是什么,尔等不跪地受降,莫非真要谋反?“ 部曲左右为难,可是前面已经投降了大部分,就这么百来人,被几百骑团团围住,别处的部曲,短时间内又赶不过来,除了投降,哪还有别的路可走? 近百根火把将这一小片广场映的雪亮,连同被押送进来的部曲,地面跪的满满的全是人! 第二八八章 满满收获 “你们到底是谁?”中年人终于慌了,厉声喝问。 “哦?” 杨彦笑了笑,问道:“你是何人?” “我……我是周稚!“ 中年人只觉得杨彦的笑容中带着股邪恶的味道,不自禁的吞吞吐吐道,这话刚说完,已是冷汗流了一头一脸,瘫倒在地上。 “原来是周札的次子,本将问你,痛字如何写?” 杨彦负手,一步一步踱去。 “不要,不要过来!” 周稚连滚带爬,向后躲避,一直躲到墙角,避无可避,面容布满了恐惧。 杨彦疾步上前,一脚踹上,大马靴正中腮帮,周稚啊的惨叫,未及求饶,就被揪着头发,咚咚咚,往墙上连撞了好几下,这可是头痛欲裂,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 杨彦如推死狗般把周稚推开,转头伸手连指:“你,你们,去把周氏宗族无论男女老幼全部抓出来,你们,带着些周氏重要人物和俘虏去开门,你们去安抚佃户,把丁壮和管事执事带来!” “诺!“ 军卒们齐声应下,又有人一把揪起周稚,各自纵骑而去! 夜风渐渐扬起,火把忽明忽暗,广场上静如鬼蜮,也不知过了多久,后宅方向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与零零落落的哭泣声,近千名姬妾婢女被带了过来,都是周家的女人,或掩面垂泪,或惊惶不安,另有个别抱着幼童,还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妇破口大骂,可立刻就被一个大耳刮子抽哑。 杨彦下意识的向女人堆里打量,不愧是吴中二豪之一,周家虽没有前溪歌舞姬,但女子的质量普遍不差,年轻漂亮的占了大半,当然了,既便杨彦很长时间没近女色了,可荀灌就站身边,自不可能做出格的事情,他纯粹是看看。 “咳咳~~” 荀灌清咳两声。 杨彦无奈的收回了目光,不满的看了过去,恰见荀灌嘴角荡漾出的一抹笑意。 时间缓缓流逝,陆陆续续有数据汇总回来。 “报将军,俘获周家女儿52人,妻室13人,妾氏237人,姬妾158人,其余皆为婢女!“ ”报将军,东西南三门已打开!“ ”报将军,我军阵亡十二人,56人受伤,击杀负隅顽抗者近两百,各战略高点已全部占领,末将保证,不得将军命令,无人可随意进出!” 不多时,又有脚步声传来,部曲、佃农中的青壮、管事执事,周家的男人相继驱赶进了广场,他们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命运,面色不安而又惶恐。 这部分人中,部曲有六百多名,加上原先被俘虏的部曲,再扣除战死,有近一千三百人,周家男姓近两百人,佃户中的丁壮最多,足足有近四千,各级管事执事五百多人。 广场上挤的水泄不通,周围火把明亮,战士们骑着马,张弓搭箭,这还只是部分,佃户中的妇孺和管事执事的家眷近万人并没有带来,只留少部分战士看管。 杨彦细细看了过去,不片刻,两手一压,大声道:“诸位,本将东海国相杨彦之,因周札谋反,率军抄其老巢,今日我不与你们废话,只问一句,可愿投效于我?男人可以不死,女人不受污辱,人人吃饱穿暖,凡不愿者,举起右臂,愿投效于我者,站立原地不动!” 这与当日赴郯城就藩时对俘虏的处理如出一辄,没有谁会吃饱了撑着举手找死,哪怕不愿投效杨彦,都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举手。 “很好!” 杨彦点了点头,随即向部曲猛的一指:“我很赞赏诸位的选择,但是我需要看到忠心,你们,去把周家人都杀了,人人刀上要见血,凡行动果决者,杀人利索者,本将许周家妻妾女儿奖之!” “将军,求您饶命啊!” “你这恶贼,我周家与你何怨何仇,竟下此毒手?” 顿时,广场上哭喊震天,也有不少人破口大骂! “哼!”杨彦冷哼一声:“周札无端陷我,要怪,就怪你们姓周,快点,每个人的刀上都要见血,否则,可别怪本将让你们见血!” 将士们纷纷绷紧弓弦,另有人扔过去一堆堆的腰刀。 这和当初杨彦逼迫流民斩杀流民帅还不同,毕竟周家从周处开始,至周札已传了三代,积威深重,很多部曲只捡起腰刀,畏畏缩缩的不肯上前。 杨彦单手一招,一名亲卫会意的递上弓箭,随即对着周家族人的人堆引弓便射! “啊!“的一声惨叫,也不知是谁被射着了。 杨彦冷笑道:“既投效于我,便当遵我号令,今首道命令就不遵从,莫非欲背主叛上?我数三声,再不听令,可别怪弓箭不长眼,三、二…….” 一还没数出,人群已爆一声杀,部曲们举起兵器,向着他们的主家猛冲而去,一时之间,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啊啊啊的嚎叫声与临死前的惨呼声交织在了一起,有的部曲提着血淋淋的腰刀,呆愣当场,还有的呕吐不止,更有人又哭又笑,像疯了一样。 “哎~~” 荀灌暗感不忍,叹了口气。 杨彦转回头问道:“不忍心?” 荀灌摇了摇头:“我明知你这样做是应该的,可周家不是每个人都作恶多端,总有无辜者。” 杨彦笑了笑:“在太平盛世,理在于你,可在乱世中,谈无辜太奢侈了,而是应以立场论,顺我者生,逆我者亡,就象他们,也得死!“ 说着,杨彦望向那堆管事执事:”传令下去,让佃户去杀了他们的管事执事,人人刀上要见血!“ ”诺!“ 弓箭又指向了佃户们,一把把的钢刀扔过去。 ”杀!” 又是一阵喊杀声,几百名管事执事也倒在了血泊中,诺大的广场上,躺倒了一地的尸体,那些沾染上主家鲜血的人们,呆若木鸡,还有些女人,吓的花容失色,浑身发抖。 杨彦把目光投向了被周家女人抱着的婴儿。 ”扑通,扑通!“ 陆续有女子跪了下来,嚎啕大哭道:”将军,婴儿是无辜的,什么都不懂啊,求您饶了孩子吧,妾愿为将军做牛做马,求求将军了!“ 荀灌也是俏面一沉:”你杀大人倒也罢了,说什么我都不能让你把婴儿给杀了,不行,决不能让你杀!“ 杨彦咧嘴一笑:”谁说我要杀,我会把婴幼儿带回郯城,集中抚养,待他们长大了,告诉他们,是周家人杀了他们的父母,你放心,我不会对婴儿下手。“ 荀灌目瞪口呆,但是转念一想,没有比这更好的处置办法了,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杨彦转回头,大声道:“你们的忠心我看到了,自今日起,诸位就是我东海军一员,只要遵守号令,勇猛杀敌,我杨彦之绝不会亏待诸位,或许数年之后得了富贵,还会感激我也说不定,好了,今晚都受惊了,我先向大家赔个不是,现在别乱动,本将兑现诺言,凡是光棍汉许以妻室。” 不得不说,杨彦这一手非常毒辣,不仅让下人杀主家,还把主家的女子许配给下人,这就是杀其人,淫其女,哪怕周扎没死,谁还敢再去投靠周家? 其实也不能说杨彦不人道,历史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与几十年前相比,无非是少了道分田地的程序,主要是周家的田地他吃不下,只能便宜附近的乡豪分而食之。 或许是知道了命运已无可改变,部曲和佃户纷纷现出了跃跃欲式之色。 经过一夜的忙碌,除个别特别漂亮的女子与周家尚未外嫁的女儿被杨彦奖赏给了有功将士,其余周家的妻女按蒙眼摸妻的方式许给了部曲,管事执事的妻女也以同样的方法许给了佃户,当夜过堂成亲入洞房。 至于中老年妇女,多是周札的妻室和母亲,杨彦也狠不下心杀中老年妇女,只能带回郯城,许配给老光棍。 不过石城头驻军的家眷杨彦没动。 一夜很快过去,到天亮的时候,物资已清点完毕,共得粮食三十五万石,猪牛等牲畜近千头、鸡鸭鹅超过两万只,绢布万匹,黄金八千斤,白银四千斤,劣质铁钱不算,足值五铢钱超过千万之数。 除此之外,还有弓弩超过千副,箭矢超过三十万枝、刀矛剑接近五千之数,甲千副,其中明光铠五十副、袖筒铠三百来副,其余的都是两裆铠,另还有战马近五百匹和匠户两百余户。 当天,庄园严密封锁,杨彦抓紧时间整军,到第二天清晨为止,择部曲与佃户中丁壮得兵三千,交给荀灌统领,户籍落给荀灌,成为荀灌的部曲,佃户的户籍将落给裴妃个人,成为裴妃的荫客与部曲,而不是东海王府,也算是杨彦留了一手。 又过一天,清晨时分,所有物资已装车,数万人正待出发之际,向弥提议道:“将军,周家的其他庄园就在不远,咱们…….不如今夜再辛苦一趟,把他一锅端了吧?” 这话说到了大伙儿的心坎里,就连杨彦都有了一瞬间的心动,不过随即摇头道:“凡事适可而止,是周札招惹我,而不是整个周氏,灭周札一族足矣,否则必引起公愤,况灭人全族有伤天和,此事可一而不可再,走的夜路多了总会撞见鬼,走罢!” “是,将军教训的是,属下受教了。”向弥通红着脸拱了拱手。 第二八九章 周札来攻 (谢谢好友青萍剑末的月票~~) 上万人的队伍,其中有很多老弱妇孺,还有车载马驮的满满物资,行军速度异常缓慢,足足花了七天,才回到句容,杨彦也利用路上的时间进一步练兵。 不要求有组织的作战,至少纪律,站队要掌握。 而周札被抄家,这么大的事情哪怕杨彦下了最严格的封口令,也没法瞒住,只能延缓暴露的时间,在杨彦刚到茅山的时候,建康城里就传开了。 “什么?” 纪瞻呆呆撑着墙,头脑中嗡嗡直响! 江东士族被抄家灭族不是没有过,孙吴时期,宫斗残酷,朝中公卿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族之祸,可那是朝庭明确下旨,何曾有过私人去攻杀抄灭一个士族?这是乾坤倒置,江河倒流,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此子,该当寸磔脔割!” 陆晔眼里一抹冷芒闪过。 “阿翁,阿翁!“ 苑中,太子司马绍急急忙忙跑进了司马睿的寝宫。 自从六路大军全部战败之后,司马睿形同于被软禁在了苑中,整个人也苍老了十岁都不止,原本斑白的头发,已全部花白了,脸上的皱纹沟壑交错,说他只有四十七岁绝对没人信,换成七十老翁还差不多。 司马睿躺在榻上,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睛。 司马绍凑上前,小声笑道:”好教阿翁得知,逆贼周札刚向王逆献了石头城,就被杨彦之潜去义兴,趁夜将其抄家灭族,据说周氏族人全部被杀,财富丁口一掠而空!” 司马睿仿佛吞下了一枚十全大补丸,猛从榻上坐了起来,喃喃道:“好,好,抄的好,杀的好!” 要说心头最恨,还轮不到王敦,叛徒比敌人更可恨,司马睿最恨的便是周札,不过司马睿能从司马越的小马仔摇身一变,成为晋室的中兴之主,到底是有些本事的,没多久,就冷静下来,问道:“朝中诸公如何看待?义兴如何对待?” 司马绍也意识到了事情不简单,在最初的兴奋劲过后,沉吟道:“义兴郡府曾派军追击,被杨彦之逼退,当地乡人则态度暧昧,蠢蠢欲动,意图瓜分周家田地庄园,只是因着周札尚在,才观望局势变化罢了。 而朝庭诸公分为三派,一是以荀公、卞公、温公为首,皆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二是侨人,对此讳莫如深,照儿看来,或许是因杨彦之有裴妃撑腰,不欲多做评论,三是吴人,对杨彦之恨之入骨,纷纷投书王逆,要求王逆严办杨彦之。“ 司马睿眼里现出了恨色,问道:”王逆如何处理?“ ”这……“ 司马绍古怪的说道:”王逆听闻之后,去了杨彦之的宅子拜会裴妃。“ ”哈~~“ 司马睿哈的一笑:”变节叛主之臣,岂能得信重,王逆这是摆明了不愿为周贼出头,周贼呢,家都被抄了,妻女皆被银辱,该是举兵相向了罢?“ 司马绍点点头道:”儿来之前,周贼求见王逆不得,便尽点精兵,离城而去,儿其实有些担心,杨彦之虽并周贼家众,却人心未附,能战之兵只有千余,未必是周贼对手。“ 司马睿缓缓道:”你以为,杨彦之抄周贼家真是出于义愤么?“ 司马绍摇摇头道:”自然不会,杨彦之忠于谁都不可能忠于朝庭,他无非是扯着朝庭的虎皮趁势壮大自己罢了,两方狗咬狗,最好两败俱伤。“ 司马睿叹了口气:”世人皆言,王与马,共天下,这哪里是共天下,天下乃王氏之天下啊,杨彦之是条犬,可犬用的好,亦是条好犬,用杨彦之去咬周贼,或有大材小用之嫌。“ 司马绍凝眉思索,不片刻,恍然大悟道:“噢,阿翁的意思是,用杨彦之去攀咬王氏?可周札那关他如何过去?” 司马睿道:“过不去,此人就毫无价值,我司马家最坏亦如汉献魏元,把这天下禅与王家便是,想那魏文,为汉献留嗣,我家亦为魏元留嗣,王氏莫非还能诛尽我司马家满门? 杨彦之是个变数,若是他过得周贼这关,将来你登基可大胆起用,他一寒门庶子,总有治他之法,况朝中亦有些忠义之士,望之、景猷不提,前些日,王逆欲废你太子之位,不还有太真为你张目么?“ ”儿明白了!“ 司马绍点了点头。 司马睿挥挥手道:“陆士元搅了杨彦之的婚事,你于恰当时机可把荀灌指婚给他,免得景猷为难,若他不识好歹,我家仁至义尽,将来办他,天下人亦无话可说,好了,你下去罢,为父累了。” 司马绍心里一痛,自周札献石头城以来,老父便如大病一场,身体虚弱,不便久谈,于是在叮嘱了宫人详加照料之后,施礼离去。 …… 周札率万卒去找杨彦报仇雪恨,已是满城皆知,就目前而言,吴人尚未出手,这倒不是吴人不想把杨彦铲除,哪怕是最开始对杨彦怀有几分爱才之心的纪瞻都毛骨耸然,今天能抄周札家,说不定哪天自己稍有把柄落下,就能被杨彦破府而入。 这样的人,已经触犯到吴姓士族的底限了,再是器重,也必须抹杀。 这和吴人宗族之间的互相争斗还不一样,那是两家之间的斗争,也是吴人的内部斗争,胜者为王,肉总是烂在自家锅里,而杨彦是外人,抄了周札的家,是一种侵略行径。 之所以顾陆朱张没有发兵助周札,一来周札有锐卒万人,实力足够碾压杨彦,二来是摆出个中立的姿态,免得裴妃为杨彦出面,请求王敦施以援手。 毕竟王敦是实打实的越府旧将,裴妃作为旧主开口,王敦无论如何也要卖裴妃一个面子。 从周札出兵时起,就有各路探马往返,随时汇报着最新进展。 周札也恨意如潮,心急如焚,于次日正午,在江乘堵着了杨彦一行。 “报将军,前方十里,周札率万卒赶来!” 一名游骑匆匆来报。 荀灌连忙道:“周札劳师远征,应趁其立足未稳,以轻骑冲击,必破之!” 杨彦望向前方的烟尘,许久,摆了摆手:“不妥,骑兵并非万能,我若冲阵,周札必阵而后战,正面硬冲并非骑兵所长,况周札挟恨而来,只要顶住一波,败的便是我们,毕竟我方真正能战之卒不过两千,我不能冒险。“ 荀灌想想也是,上万人中,老弱妇孺占了大半,丁壮部曲虽说杀其主,淫其女,几乎再无可能回归周家,可是对杨彦也未必忠心啊,一旦战事不利,十有八九会一哄而散,那时真是兵败如山倒,若是老弱妇孺再大量伤亡,恐怕杨彦立成千夫所指,甚至吴姓士族也会落井下石,团团围攻之下,焉有生机? “那该如何?” 荀灌问道。 杨彦并不答,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荀灌。 荀灌暗恼,杨彦的意思不难猜测,你荀灌将来也要领军一方,哪能处处问我,该自己拿主意了。 其实荀灌只是被杨彦神乎其神的用兵手段震慑,才本能的生了些依赖,这并不是说荀灌真就不行,眼下摆明是这家伙在考校自己,自己可不能丢了脸。 ‘如果换成他,他会怎么做呢?’ 这个念头一出,荀灌就暗骂一声该死,怎么又想到这家伙了? 于是摒去杂念,细心沉思。 荀灌也读过不少兵书,但在李靖之前,兵书多是泛泛而论,从道理上论述领军之道,具体情况还要自己琢磨,荀灌虽说不愿参照杨彦,可在对面敌军汹涌来犯之时,还是只能参照杨彦的行事作风。 不片刻,荀灌道:“周札此来,是为杀人泄愤,你灭了他全族,他若一刀把你杀了,那是便宜你,依我之见,他必先破口大骂,待骂的过了瘾,才会挥军进攻,而这其中,有我可用之机。 你把周札部众的家眷都带来了,秋毫无犯,可于周札大骂之时,押军卒家眷于阵前,令其唤夫呼子,周札军心必动,然后以骑兵从侧翼袭扰,一手软,一手硬,或能说得部分军卒来投,周札军亦必大乱,我军随之发动总攻,说不定还能当场斩了周札呢!“ 杨彦赞道:”想不到女郎亦是兵法大家,此战便由女郎指挥!“ ”哼!“ 荀灌一副不希罕的样子哼了哼。 第二九零章 未战先亡 前方在紧急布阵,大概七百名步卒以车阵为依托,张弓搭箭,阵后是三千余步卒,兵甲不齐,两侧各五百骑兵,这个阵势倒也算得上攻守兼备,寻常很难攻破,奈何人数太少,在阵势后面,是密密麻麻,几乎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普通民众,就如大人穿小衣般的可笑,周札恨的哈哈笑了起来。 “阿翁,杨彦之仓促布阵,必是料不到我军会突如其来,此时不挥军攻打,还待何时?” 周琳满面狰狞,急声叫唤。 周札眼里也是恨意翻涌,他恨不能把杨彦寝其皮,食其肉,但还是摆摆手道:“不急于一时,杨贼所众,绝大部分乃我周家人,必是受了挟迫,待为父上前喝斥杨贼,申明大义,家仆见了家主,岂有不归之理,届时杨贼大乱,我再挥军,活捉此獠,怕是寸磔脔割亦难消我心头之恨!“ 全军缓缓推进,前排军卒陆续以刀脊击盾,发出有节奏的砰砰声,这声音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心灵,给人带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果然,位于阵列后方的新附之卒渐渐地现出了惧色,如果不是杀了主家,分了女人,恐怕这时就有人反水了,毕竟上百年的积威不是开玩笑的。 荀灌底气不足道:“周札倒也不是徒具虚名。” 杨彦轻声一笑:“周札乃周处之孙,总是有些本事,不过玩这手段,无非雕虫小技耳,不必担心,周札素有刻薄寡恩之名,新附之卒虽不能战,却绝无可能再降了周札。” “嗯~~” 荀灌点了点头。 不片刻,周札率军在阵前两三百步间止步,这个距离已经相当接近了,可以给对方施加有效压迫,由于距离近,骑兵没法蓄势,形同于被废了一半,而且弓弩射不到,步卒发足狂奔可以充分预热,发挥战斗力,周札基本上可以确定,自己能无惊无险的逼近到此,这一仗已经胜了九成。 ‘杨彦之不过徒有其表罢了!’ 周札暗暗冷笑着,向前望去,很快就看到了与荀灌并辔勒马的杨彦,尤其是杨彦并无丝毫的慌乱之色,反而颇为玩味的看着自己,这让他心中的恨意再也没法抑制,厉声叫道:“杨贼,老夫与你何怨何仇,你竟破我家族,今日看你往哪里逃,还不速速缚手就擒,或可给你个速死!” 这种毫无营养的骂人水准让杨彦对周札大失所望,摇了摇头之后,哈哈一笑:“周札,你开门献降,陷主上于不义,本将抄你家,灭你族,何过之有? 不知周君尚记否,故吴孙琳,一门五候,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今年就轮到你周家,本恨不能分食你周家一杯羹,却不料上天如此厚待于我,让我饱餐一顿,哈哈哈哈,周札老贼,于殿前你啐我之时,于主上与太子殿下驾前隐我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心里可有丁点悔意?嗯?“ 说着,便猛一挥手。 部分新加入的军卒各自提着个人头小跑了数十丈,就把人头纷纷向前扔去,有的面孔朝下,有的昂首朝天,可纵是如此,周札也看的清清楚楚,其中有他的本家叔父,有上门打秋风的远房兄弟,有他的儿子,还有侄子,他最喜爱的一个孙儿,今年仅七岁,也变作了一颗人头!“ 这倒不是杨彦残忍,而是六七岁的小孩已经记事了,只能杀,要怪,只能怪他错生在了周家。 ”啊啊!“ 周札突然凄厉的惨叫起来,其实他还是存点侥幸的,他不大敢相信杨彦真冒天下之大不韪灭自己全族,多半是擒拿了自己的家人,挟为质,可是那满地的人头打碎了他的幻想。 两百多直系族人被杀,他周札一系,只剩下了他自己和周琳了,哪怕把杨彦寸磔脔割,他这一支的衰落也已成定局。 荀灌目中现出了一丝不忍之色,不过立刻就收敛下去,也向后招了招手。 顿时,一群妇孺涌上阵前,放声悲呼。 “六子,六子,这是你儿啊,你可看到,看到就过来啊,咱们一家团聚,受杨府君与东海王妃荫庇,世人皆言东海王妃慈悲心肠,对下人不打不骂,岂不是胜过在周家做牛做马?” “三郎,杨府君与荀将军宅心仁厚,一路行来,丰衣足食,不曾打骂,再想想咱们在周家过的什么日子,何苦再为周家卖命啊?“ ”妇孺老弱,日供六升,丁壮日供七到十升,儿啊,你阿母给周家当了一辈了奴仆,从来就没吃顿饱饭啊!“ 一时之间,满场都是呼儿唤女的声音,许多老人和妇女情真意切的频频挥手招呼,还有些童子放声大哭,场上乱作了一团。 周札军中,混乱立生,甚至有眼尖的也开始放声大呼:“阿母,阿母,碧瓜、菡萏……“ ”卑鄙,再有敢胡乱叫唤者,杀!“ 周札气急败坏,忙向左右下令,荀灌玩出这一手,确实大出他的意料,也准准击中了他的命门,毕竟他的军中,至少有半数的家眷都留在了阳羡,谁能狠下心,对自己的妻儿老母下手呢,而这半数一乱,全军也会被波及,周札要第一时间弹压下去。 “啊啊~~” 数十名叫的最凶的军卒被当场斩首,军中的叫嚣声戛然而止,可对面的哭喊者更盛,也不管被杀的是不是自家人,那些女人小孩嚎啕痛哭,还杂着各种咒骂。 三个女人相当于一百只鸭子,几千女人小孩又骂又哭,周札现出了惊惧之色,碰到这种情况,他既不能挥军进攻,恐怕这道命令一下,军士会反过来挥舞刀枪杀向自己,可是退又不能退,一退必乱。 杨彦也是被吵的头晕目眩,哪怕他两世为人,甚至曾创纪录般的连续二十四小时做了六台手术,也从未经历过这般场面,于是望向荀灌。 荀灌又好气又好笑,带上几名亲卫策马上前,一个个劝。 “别吵了,别吵了,要唤回你们的家人,就给我安静,否则什么事都做不了。” “安静,安静,若是惹得周札再提刀杀人,杀了自家人,看你们后不后悔!” 这话明显起了作用,哭闹声迅速止住。 杨彦抓住机会大喝:“周札此人,贪财吝啬,以聚敛为务,你看看你们,拿的什么兵器,一根烂竹杆子绑上铁头,能捅得死人么,再看看我军,几乎人人披甲,弓乃是胶漆,箭乃是雁翎,腰刀是百炼精钢,长矛均是桑木揉制,你们拿着这样的兵器与我东海军为战,哪怕我军只有数千人,也足以灭杀尔等。 不过尔等家眷皆在我军中,本将与荀将军不欲多造杀戮,故给尔等一个投诚的机会,现本将传令,凡有献周札首级或周琳首级者,赏黄金百斤,布百匹,谷百石,献军主首级者,减半,幢主首级者,再减半,队正依例减之,尔等还犹豫什么?“ ”上!“ 荀灌也猛一挥手。 两翼各五百骑策马斜着绕开,渐次逼近,蹄声隆隆,张弓搭箭,一排排箭矢射出,纷纷插于军阵一丈以外,并未射伤一人。 要知道,两军交战,杀人很寻常,可是数百枝箭矢连一箭都射不中,这就很耸人听闻了,分明是精锐百战之师啊。 周札正慌乱的叫道:“莫听贼人胡言,给本将上,救回你等家小,凡生擒活捉杨贼者,重重有赏……” 杨彦哈哈大笑打断:“他周札已被本将抄家灭族,哪来的钱财打赏,况以此人禀性,既便借来了钱,又怎舍得打赏下去,而本将乃东海国相,一方藩镇,严出必行,周家的钱财,就在本将身后,凡立功者,一钱不少,尔等还犹豫什么,本将耐心有限,谁为本将取下周札首级?“ ”郎主,对不住了!“ 周札身边一名亲卫掏出腰刀,兜头向周札砍去。 ”阿三,你找死!“ 另几名亲卫挥刀迎上,几下就把这名叫做阿三的同僚砍成了肉泥。 可这只是个开始,不远处,啊的一声惨叫,一名幢主冷不丁被砍下了脑袋,身边壮汉拎着头颅哈哈大笑道:”周札老贼,吝啬贪财,老子凭什么为他卖命,凭着这颗头颅,老子能得二十五斤黄金,布二十五匹和谷二十五石啊!哈哈哈哈,老子发财了!“ ”杀,杀!“ 成功者总是被人仿效,阵中杀声四起,军主、幢主和队正被层层军卒围着,虽是怒骂连声,可周札确实刻薄寡恩,生死关头,谁会为他卖命呢,况且对面有重赏,有自家的妻儿老母,只要有人带了头,就很容易做出选择。 “速退,速退!” 周札终于恐惧之色大作,与周琳带着些亲卫策马向回奔逃,就在这时,一刀横削过来,砍断了马腿,马匹嘶鸣,周札坠马落地,就见密密麻麻的长矛捅了过来。 临死前他听到:”我杀的,我杀的,哈哈!“ ”去你娘的,明明是老子先捅死!“ ”诶,那小子在干嘛?在割头,快,快,拦住他,拦住他!“ 这是周札听到的最后声音,随即意识散去,永坠入冰冷黑暗。 第二九一章 荀灌织布机 不费一兵一卒,斩杀周札,周札部属万人,除两千多确实忠心的逃散,另因自相残杀死亡五百多,超过七千人全部降了杨彦,只可惜的是,周琳跑了。 虽然这一战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硬仗,也虽然杨彦起的作用不可忽视,可荀灌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毕竟是由她指挥的,主意也是她拿的。 这是她自掌军以来的首场大捷,不过眼下还顾不得欢喜,迫在眉捷的问题是军心。 其实眼下的形势远比杨彦刚至郯城时更加困难,杨彦的兵力只有两千,而队伍中的男女老少有近三万,这三万人的吃喝就是个问题。 以前周家有田,现在田没了,而裴妃手上连一亩田都没有,又因建康动乱,大户纷纷出逃,购买力严重下降,那些镜子、四轮大马车短时间内是别想有收益了,一旦从周家抄来的钱粮吃完还没有新的财源,必然会出大乱子,至不济也是一哄而散的结果。 况且丹阳近畿,心腹重地,打家劫舍可一不可再,荀灌的兴奋劲迅速过去,转头道:“杨彦之,这么多人,哪怕集我荀府与裴妃之力也养不起,要不你带些人去郯城罢,留个两三千兵力给我就可以了,我想……以我家之力和裴妃卖油盐的收益,可以勉强撑一撑,待得京中动乱停竭,富户会陆续回来的,情况也应有所好转。“ 杨彦摇了摇头:”朝庭不追究我灭了周家的罪责就不错了,怎可能容我把周家人带走?偷偷夹带个三五百没问题,上万人如何带?钱粮的缺口交给我,这些老弱妇孺总不能吃闲饭,得找些活给他们干,这几日暂时驻在江乘,整合军旅,待回到建康之时,已是生米煮成熟饭,吴姓士人再搞鬼亦是无能为力,你先把善于纺纱织布的匠户给我找来。“ ”你要做什么?“ 荀灌眼里疑惑之色一闪。 杨彦刚要解释,留于船上的蒋炎却匆匆赶了过来,施礼道:“末将贺将军与女郎大捷!“ 现在军中谁都看出杨彦和荀灌有问题了,本着枕头风无敌的原则,蒋炎不介意捧一捧荀灌。 果然,荀灌的嘴角现出了一抹微笑。 杨彦也笑着摆手道:“周札土鸡瓦狗,不值一提,这两日码头可有动静?” “正要向将军禀报……” 蒋炎现出了古怪之色,吞吞吐吐的说了起来。 在杨彦回江乘的前两天夜间,刁协带着随从慌慌忙忙过江,队伍中却发生了内哄,手下吏员欲反杀刁协向王敦请功,随行部曲以生命作为代价,保护刁协孤身跑到码头,由于战乱,守军早已回缩江乘城中,原有的船只被先一步过江的刘隗驶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于是刁协向杨彦的船只呼救。 蒋炎本不欲多事,可刁协既然开了口,眼睁睁看着被杀也不妥当,遂派军下船,杀光了刁协手下的吏员,尸体扒了衣服扔进长江,并把刁协软禁在船上。 刁协受了伤,正安心养伤。 荀灌颇为意外,转头道:“玄亮公虽时常为难于你,可此公与刘隗不同,公忠体国,不谋私利,倒是一忠直之臣,当然了,你若是另有考虑,尽可杀了他,反正人不知鬼不觉。” 杨彦心里起了种非常荒诞的感觉,史书明确记载,刁协因待人严苛,于江乘被随行吏员所杀,杨彦本不打算干预,任刁协自生自灭,可刁协还是落在了自己手里,而且荀灌说这话的本意,不就是为刁协求情么? 杨彦摆了摆手:“刁公与我也有些渊源,我怎会杀了他,蒋将军你先回去罢,过会儿本将再去探望刁公,切勿张扬。“ ”诺!“ 见杨彦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蒋炎松了口气,施礼回船。 杨彦又向荀灌道:”去把人找来,再给我拿来纸笔,要炭笔!“ ”哼!“ 荀灌不满的哼了声,转身出去吩咐,不片刻,纸笔先送来,杨彦开始画图,一种很奇怪的纺机渐渐地跃然于纸面,与寻常纺车的主要部件仅为一只木轱辘不同,这只纺机,如同一辆车,车体内部并列八个纱锭,外部还有侧轮。 “你画的是什么?” 荀灌不解道。 杨彦大言不惭道:“这是我发明的一种新型纺纱机,效率可达原有纺机的数十倍……” 杨彦所画的纺机,就是珍妮纺纱机,珍妮纺纱机的原理很简单,只是想得到与想不到的问题,听了解释,荀灌不自禁的多瞥了杨彦两眼,暗道这家伙不会连纺纱织布也精通吧? 果然,杨彦又画了一副图,这幅图是飞梭织布机,技术核心是飞梭,即安装在滑槽里带有小轮的梭子,滑槽两端装上弹簧,使梭子可以飞快地来回穿行,与传统织布机相比,可以织出更宽的布,且以往织布需要两人操作,应用飞梭织布机仅需一人,速度更快,效率更高。 本来飞梭织布机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其运行的最关键部件是弹簧,恰好杨彦一到郯城就弄出了弹簧,虽然手头暂时没有,但是掌握了技术,重新制做也不是太费事。 荀灌看了半晌,点点头道:“纺纺机与织布机互相配合,可以织出更多的布,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让军中的妇女纺纱织布用以养军,可是从哪来那么多的麻和丝呢?” 杨彦沉吟道:“这个问题问的好,从长期来看,可以再组织一部分丁壮开辟荒地,种桑养蚕,也可以请鲍家与葛家萧家种植桑麻,但远水不救近渴,回建康我来想办法。“ 荀灌嘀咕道:”我怎么感觉全部是你在操劳,我一点忙都帮不上。“ 杨彦微微一笑,实际上光有桑麻是不是够的,珍妮纺纱机主要应用在棉纺和毛纺方面,就目前而言,棉花在汉代已经传入了中国,却只局限于西域一带,品种也不大好,还需要从身毒引进木棉,而毛纺的前提是养羊,暂时也不予考虑,不过纵是如此,能大幅提高绢和麻布的产量,已经是一项了不得的成就了。 当然了,因着人力有限的因素,大幅种植桑麻会让粮食大量减产,又因着种植桑麻的利润远高于种粮,一旦纺纱机与织布机推广应用,豪强地主会自发的增加桑麻种植,减少种粮,这是经济规律,不以任何人力意志转移,而这恰恰是杨彦需要的结果。 他在江北大面积种粮,通过选种,再应用化肥和农药,逐步提高粮食产量,将来为江东供应粮食,做江东人民的好粮仓。 “是不是很得意啊?” 荀灌一看杨彦的装逼样就来火,习惯性的在杨彦的腰眼上拧了一把。 “哎唷!” 杨彦怪叫一声,无语道:“女郎,你就不能温柔点?” 荀灌哼道:“想温柔,找荀华去!” 这话刚出,荀灌就意识到了其中的语病,不禁俏面微红,转过脑袋,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杨彦呵呵一笑,趁势握住了荀灌的手,荀灌娇躯微颤,她突然想到了族叔的戏言,可如果族叔真为这家伙向自己保媒呢,从家君的态度来看,怕是会顺水推舟应下吧,陆晔能拿捏得了葛洪,却拿捏不住她荀氏。 只是葛慧娘怎么办? 那个女孩子慧外透中,自己哪能去抢慧娘的夫郎? 该死,自己与杨彦之只是好友,这都想哪儿去了? 荀灌猛然醒醒,挣了挣,没挣开,再挣,还是没挣开,不禁怒目瞪向杨彦,杨彦丝毫不让,还捏的更紧了,于是认命了。 荀灌的功夫比荀华高些,手也比荀华更加素白,掌心一个茧子都没有,都说手连着心,杨彦握着荀灌的手,就仿佛与之心心相映,一边满意的揉捏着,一边问道:“纺纱机未有名,我欲以女郎之名冠之,就叫荀灌纺纱机,如何?” “什么?荀灌纺纱机?” 荀灌吃惊的看去。 第二九二章 收留刁协 杨彦认真的点了点头:“此纺纱机一出,可惠泽百代,每当人提到纺纱机之名,形同于提及女郎,莫非女郎不愿千古留名?” 荀灌有了些意动,但还是道:“这种名有何好留?” 杨彦不以为然道:“怎留不得,辟如油,时人冠以杨郎油,其本名豆油反倒无人提了,再如我带来的盐,也被冠以杨郎盐之名,其实如油盐布之类紧贴民生之物,小民每每用起,必念其名,交口相传,感恩戴德,名如嫘祖,万世不灭,永享香火供奉,此名如何留不得?” 荀灌俏面一红! 杨彦的反心早已向她坦诚,如果杨彦将来夺了天下,再以惠泽民生之名流传万世,这不就是黄帝么,史传黄帝播百谷草木,始制衣冠、建舟车、制音律、创医学,而嫘祖是黄帝的元妃,始蚕,如果自己做了皇后,以纺纱机命名,这岂不是形如黄帝嫘祖,夫唱夫随,夫妻二人同享千古美名? “该死,自己怎么回事?” 荀灌猛的一颤,暗骂自己。 杨彦却是莫名其妙的看着荀灌,问道:“怎么?不愿意?那就以荀华之名命之。” 荀灌突然恼羞成怒道:“谁说我不愿,哼!” 杨彦很是摸不清荀灌的心思,正待进一步探挖之时,匠户们已经被领了过来,于是手把手的教着制做荀灌纺纱机与飞梭织布机,虽然杨彦没有动手能力,可匠户有,理论与实践互相结合,倒也相得益彰。 待匠户们掌握了要点之后,杨彦便上了船,探望刁协。 刁协的胳膊上被砍了一刀,伤口处理过了,缠着厚厚的白麻布,侧卧于床上,面色苍白,显得更老了些,精神也委靡不振。 杨彦拱手笑道:“刁公可安好?” 刁协缓缓睁开眼睛,打量了番杨彦,便哼道:“老夫这颗头颅,虽不敢说名列三公,却至少值九卿,杨郎既来,自管拿去向那王逆讨封。“ 杨彦哈哈一笑:”刁公休以言语诈我,船上我有数百锐卒,船下我有上万精兵,刁公虽曾权倾朝野,如今亦不过一垂垂老朽,我若取刁公头颅,哪管你给或不给?“ 刁协猛然现出了怒容。 是啊,想当初,自己权倾朝野的时候,这小子不过是一街头卖弄嘴皮子的,可两年过去,自己已成了他的阶下囚! 这让刁协颇难接受。 “哎~~” 刁协悲凉的叹了口气:“杨郎此来,莫非欲羞辱老夫?” 杨彦微笑着拱了拱手:“刁公好歹与我有过数面之缘,此来只为看看刁公伤势可有好转,现刁公无大恙,杨某就不打扰刁公养伤了,告辞!“。 ”慢着!“ 刁协连忙喝止:”你说你有上万精兵,此言可真,莫非你周札败于你手?“ 杨彦讶道:”刁公如何得知我与周札之事?“ 刁协目中射出锐芒,盯着杨彦道:“杨府君倒是好胆,刘大连不战自溃,老夫本以为杨府君悄悄溜回郯城了,却不料竟去抄了周札老巢,此事满城皆知,请杨府君答我,可曾破了周札?” 杨彦点点头道:“周札全军覆没,仅两千余卒逃散,余者非死即降。” “可有证物?” 刁协颤抖着声音问道。 杨彦向后挥了挥手,一名亲卫转身而出。 不片刻,数十人捧着托盘入舱,每一只托盘上,都盛放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有老有小,散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酸腐味道,不过刁协丝毫不在意,盯着为首一颗,那正是周札的头颅! “好,好!” 刁协连道数声好,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正色拱手:“杨郎立此奇功,正该一鼓作气,攻打王逆,老夫再为杨郎振臂高呼,必义军蚁附,王逆焉得不败,届时杨郎立下首功,必入朝为黑首三公啊!“ 刁协画的馅饼还是挺美好的,黑首三公,是很多世家子弟的夙愿,而且杨彦也有几分把握,只要他按兵不动,坚守在句容江乘一线,王敦必寝食难安,早晚派兵来攻,一场败仗就能教王敦大势已去,不说当场斩杀,最起码也要灰溜溜的逃回武昌,可这是杨彦所要么? 他要的是司马家的天下,而不是做司马家的忠臣! 杨彦带着些歉意两手一摊:“怕是要让刁公失望了,杨某宁为藩镇,也不愿入朝为官,请刁公好生将养,过些时日随我去郯城,告辞!” 舱中很快安静下来,刁协呆住了,满脸热血付诸流水,他原以为能轻易说动杨彦,但很明显,杨彦根本就不会为朝庭出力,也不可能去投靠王敦,这分明是潜怀异志,可自己能做什么呢,无非一阶下囚耳。 …… 下了船,杨彦帮着荀灌整军练兵,收降的七千余众中,并不是个个都达到杨彦的选兵标准,最终选出了五千,加上原有三千与早先的五百,合计有军八千五,假以时日,当是一股可左右建康时局的力量。 由于抄了周札家的缘故,杨彦再也不敢轻易离军,毕竟随行少了,很可能会被江东士族围攻,而带的人多了,又怕荀灌这里出问题,因此杨彦着人送信给萧氏、鲍氏与葛洪,劝其多种桑麻。 到第十日,荀灌纺纱机与飞梭织布机的样机成功制出,纺纱速度提高十倍左右,而飞梭织布机织出的麻布,宽度可达原来的一倍,布纹更加细腻,速度也提高了两倍,虽然和珍妮纺纱机相比,还是有诸多不足,不过在使用中,可以逐步改进。 当天,全军三万余众行向建康,船只依然泊在江乘,及次日午后,建康已隐约在望,哪怕有了心理准备,但沿途所见仍令人心情沉重,那一望无际的旷野上,一具具的尸体散发出恶臭,苍蝇嗡嗡环绕,水中的尸体已然肿胀惨白,营帐军械杂乱堆积,另有些游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哎~~” 荀灌叹了口气:“兵事大凶,京畿破败,纷乱世道,何时才能咸宁?你去见王妃罢,我暂时在此扎营,顺道把附近清理一下。“ 士卒新附,军中又有诸多老弱妇孺,荀灌可不敢轻易离军,哪怕是进城都不放心。 杨彦点点头道:”我先去石头城拜见大将军,明日再过来找你。“ ”什么?你去石头城?王敦心思难测,不怕他把你斩了?不行,说什么我都不能让你去!“ 荀灌立刻瞪大眼睛,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杨彦笑道:”大将军在周札向我进攻之时袖手旁观,又去拜见王妃,说明并无杀我之意,况此人心胸狭窄,我若不去拜见他,才会令他着恼生怒,说不定一怒之下,就挥军来攻,你放心,我这么精明的人,怎可能去送死?“ ”那,你小心!“ 荀灌出奇的没再反驳,咬着嘴唇道。 杨彦领上百名亲卫,驰入城里。 城内比城外稍好一点,已经有宫中宿卫在清运尸体,整理街面了,如今杨彦在建康名声大燥,那些宿卫见着他,无不纷纷闪避,毕竟杀人不可怕,再凶恶的人,能比得上兵家子?可是敢去抄一个士族的家,这样的人只能用疯子来形容,没有谁会吃饱了撑着招惹一名疯子。 尤其这名疯子还长着锋利的獠牙! 杨彦笑了笑,这笑容在宿卫眼里,不吝于恶魔之笑。 一路走着一路看,渐渐地,石头城那高大的城墙映现在了眼帘,城头的旌旗已经换了,兵甲也更加森严,其中还多了些荆襄蛮人,而在一里之隔的石头津,密密麻麻的船只挤的水泄不通,商船民船不计,艨艟斗舰至少有上百艘,甚至还有一艘楼船,泊于江岸,那高大的船身,几与石头城平齐。 “你们在这里等我,向弥,李襄,随本将去叩门!“ 杨彦来见王敦,心里是有些屈辱的,但他的实力还不足以与王敦硬撼,于是深吸了口气,翻身下马,仅带两名亲卫向石头城走去。 第二九三章 拜见王敦 “哦?杨彦之求见?” 王敦现出了玩味之色,喃喃道:“此子竟敢来见寡人?” “大将军!” 逃回来的周琳扑通一声跪下,悲愤欲绝道:“杨贼上门受死,请大将军为我周家报仇啊!“ 王敦向左右望去。 帐下诸将明白王敦的心意,王敦寡情薄义,用人一是看有用没用,二是看名气大小,周札原本是吴中大豪,可是被杨彦抄家灭族,根基断了,价值减半,及至率万卒,挟愤恨之师截击杨彦,又全军不战自溃,自己也被乱军所杀,只剩下周琳一根独苗苗,这样的周家,于王敦何用? 而且杨彦好歹是裴妃的家臣,半个月前,王敦还去拜会过裴妃,哪怕王敦真对杨彦私自屠戮士人不满,也不可能在杨彦主动拜见的情况下杀之。 只是……周札献了石头城,也算有功,如今周家嫡系只余周琳一人,当面驳了周琳显得无情无义,于是豫章太守谢鲲拱手道:“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杨府君既来拜见大将军,大将军不妨召之。” “嗯~~” 王敦沉吟道:“幼舆言之有理,长度(周琳表字)去为寡人把杨彦之请来!“ ”诺!“ 周琳以为王敦私许自己手刃杨彦的机会,中气十足,大声应下,踏步向外走去。 石头城依山而建,沿着一层层的台阶下了山,周琳喝道:“奉大将军令,开门!” “轰隆隆~~” 厚重的木门打开,正见杨彦只领着两人站于门外,周琳大喜,向左右喝道:“来人,与我将杨彦之砍杀!” “且慢!” 杨彦喝道:“大将军既召见本将,怎容本将横死石头城,岂非污了大将军清名,周琳居心歹毒,公报私仇,诸位可莫要被他诓住!” 原打算上前的几个兵卒现出了迟疑之色,互相看了看,不再上前。 杨彦大步迈入,突的一拳,捣在了周琳的小腹正中! 一声闷响之后,周琳痛的跌倒在地,身体弯成了个虾子,杨彦又一脚踏上他的面孔,狠狠一拧,嘿嘿笑道:“小吉巴蛋子,想报仇有种就拿刀来捅老子,不过老子料你也没胆,对了,我还要告诉你,周札、周稚等二百余只首级,本将打算献给朝庭请功,你或有去宣阳门哭丧的机会,嗯?“ ”砰!“ 杨彦又是一脚踹上面门,便哈哈大笑着向山上行去。 向弥和李沐暗暗钦佩,讲真,原本孤身进石头城,二人还是有些发怵的,可是自家主将居然敢在石头城里打人,这份胆魄,还有什么好怕的?心里随之安定下来,并且呸呸,一人一口浓痰,吐在了周琳的脸上。 周琳羞愤欲绝,尤其是城门守卒的鄙视目光更是让他有杀人的冲动,但王敦只叫他迎接杨彦,并未给他调兵斩杀杨彦的权力,一对一单打独斗,他又不敢,只得猛一咬牙,爬了起来,发扬唾面自干的风格,脸面的两大口浓痰也不擦去,顶着个大鞋印子,跟在了后面。 这就是证据,他要让王敦看看,此贼张狂到何等程度! 杨彦哪管得背后的周琳,有这么好的机会观察石头城,不禁四处探望,依着山势,一架架的投石机架设在城中,仅杨彦看到的,就有数十架,哪怕闭着眼睛发射石弹,都能予城下的敌人以致命打击,他不由为司马睿暗感可惜,这真是所托非人了。 如果不是周札,换成卞壸,温峤、刘隗或刁协中的任何一人踞守,王敦哪怕攻下,都要付出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到时各种忠义之师勤王,尤其是苏峻刘遐带兵南下,王敦必败无疑,甚至都有可能把命丢在建康。 依苏峻和刘遐的处境,必然会过江,只可惜朝庭败的太快,没给半点机会。 ‘春暖花开啊,苏子高,刘正长,我的老朋友们,许久不见,老子倒是挺想念呐!‘ 杨彦暗暗念叨着,突然哈哈一笑,放声吟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声音传入殿内,王敦微愕,众将也是面面相觑,谁都想不到,杨彦竟有在石头城吟诗的雅兴。 谢鲲略一品味,赞道:“早闻杨府君素有奇才,今日未见人,先闻其声,确是不凡!” 陆玩不屑的笑了笑:“此诗平淡无奇,寡然无味,有何可赞之处,幼舆该不会是令郎与杨彦之亲善,故爱屋及屋罢?“ 谢鲲也不着恼,捋须笑道:”士瑶此言差矣,此诗初品,似觉平淡无奇,然反复品之,又似别有天地,杨府君作诗从不以辞藻堆砌,而是重在神韵,此诗平易自然,悠远深厚,细品之,独臻妙境。 不过有自然而无韵致,则流于浅薄,无起伏,则失之平直,再观此诗,既有悠美韵致,又起伏跌宕,诗味醇永,不说尽,不说透,欲语还休,隐秀曲折,尤其后两句,发人深省啊,此诗当为诗中佳品。“ 王敦目光微凝,打量着渐渐走近的杨彦。 杨彦中规中矩入殿,深施一礼:“末将东海国相杨彦之参见大将军!” 王敦视线一扫,望向了灰头土脸的周琳,面色微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琳扑通一跪,大哭道:“大将军,杨贼目中无人,当众殴打于我,请大将军为我作主啊!” “大胆!” 陆玩伸手一指,怒道:“杨彦之,大将军遣周郎迎你,你为何动手打他,你目中可有大将军?“ 杨彦转头问道:“你是何人?” 陆玩微哼一声,扭过脑袋。 杨彦挺无语的,问个名字怎么了,敢骂人不敢报名,这tmd跟谁学的啊。 还是谢鲲指着陆玩道:“杨府君,此公上陆,讳玩,名士瑶,任大将军长史!” “哦~~” 杨彦恍然大悟,呵呵笑了起来:“原来是士瑶公,说起来,令郎认赌服输,颇有上古高贤遗风啊,不知士瑶公回建康之后可曾去过我家,可有故地重游之感?“ 一瞬间,陆玩的面色忽红忽白。 没错,作为王敦的长史,王敦去拜访裴妃,陆玩也要跟着去,自打一踏入那道大门,他就浑身不对劲,别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顾及他的面子,不会当面说,而杨彦不同,从抄了周札满门时起,与吴姓士族就没有转圜余地了,既然做了初一,就不怕再做十五。 殿内众人均是忍俊不禁,就连王敦那紧绷的面容都有了些松动。 杨彦又向王敦拱手道:”请大将军明鉴,周琳假传大将军令,欲调动军卒将我杀死,我虽宰了他全家,可末将不是审配,他周琳更不是辛毗,此子公报私仇,污大将军清名,末将气不过,才动手教训了他!“ 建安九年,曹军攻打邺城,辛毗带兵冲锋陷阵,审配忿恨辛评、郭图败坏冀州,于是命人把辛评全家推上城头,当众斩杀,后因审配侄审荣开门献降,曹军破城而入,生擒审配,辛毗气恨难平,拿马鞭抽打审配。 杨彦提这个典故,就是表明自己并非王敦的阶下囚,哪怕杀了周琳全家,周琳也没资格打杀自己。 ”大将军,大将军,请为我做主啊!“ 周琳痛哭流泣,顿首哀嚎。 “哼!” 陆玩冷哼一声:“杨彦之,任你巧舌如簧,可是诛灭周氏满门是不争的事实,无端屠人家门,你有何话可辩?“ 杨彦冷声道:”周札受主上信重,托以石头城付之,却开门献降,背主叛上之辈,人人得而诛之,我虽兵微将寡,攻打石头城无能为力,但抄他周札的家尚勉力可为。“ ”哈哈哈哈~~“ 陆玩就象抓住了杨彦的死穴一样,纵声笑道:”照你所言,你便是以大将军为敌,那你为何还敢前来?莫要以为大将军不敢杀你,呵,你自投罗网,大将军无须与你讲情份,更不必在乎清名,请大将军下令,将此子推出去,寸磔脔割,以慰周家满门老小。” 第二九四章 王敦脑补 杨彦向宫城方向拱了拱手,不急不忙道:“士瑶公休要血口喷人,杨某于太极殿上,受主上亲口赐封为东海国相,奉主上诏讨大将军无可厚非,请大将军怨我直言,末将原打算收编了周家兵马,驱之夺回石头城,但是主上已命公卿百官来石头城拜见大将军,并大赦天下,宣告大将军清君侧无罪,以大将军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江州牧,封武昌郡公,食邑万户。 由此可见,朝中奸邪已被驱逐,主上委大将军以国事,海晏河清指日可待,那末将何苦再与大将军为敌,故一入建康,连王妃都顾不得拜见,先来石头城进见大将军!“ 陆玩向周琳一指:”黄口小儿,说的倒轻巧,莫非周家满门白死了?“ 杨彦无奈道:”两军交战,总有死伤,周家那是倒霉,谁知道主上前一阵子还喊打喊杀,突然就醒悟呢,当然,为表示歉意,杨某会将周家上上下下的头颅择一风水宝地掩埋,再请鲍老神仙施法超渡,助其升入仙界。“ 陆玩哼道:”老夫这贤侄之事,可留待日后再算,不过你既口口声声道歉,那为何不将掠得财货与丁口还与他,他已是义兴周家的家主。” 杨彦呵呵一笑:“士瑶公倒是说的轻巧,张口就是数万丁口与天量财货,他周琳什么都没了,能养得起么?其实杨某也没想过据为己有,恰王妃孤身入都,无荫客部曲相随,故我欲将周家财富丁口献与王妃,以报王妃知遇之恩!“ ”这……“ 陆玩哑口无言。 说到底,在财货丁口的争夺方面,首先是以实力为后盾,其次,一切的道德文章都是借口,杨彦表明了态度,献给裴妃,作为家臣,把俘获献与主君天经地义,他无话可说。 王敦也是眉头稍稍一挑。 周家的财富丁口,他也动心啊,只是依着他的身份,不方便从杨彦手里强夺罢了,因此才纵容陆玩刁难杨彦,万一把杨彦说的理亏,他就可以判令杨彦把财富丁口交还给周琳,而周家只剩周琳一根独苗苗,放在身边便是,他日夺来岂不是轻而易举? 可是杨彦口口声声献给裴妃,这是尽忠,也是尽义,谁都没法阻拦,尤其是王敦这个越府旧臣,更是连一丝不悦都不能表现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裴妃一介孤寡妇人,又无子嗣,过一阵子给立个嗣不就得了? 当然了,立嗣还得杨彦走了之后才能立,免得横生枝节,王敦也看出来了,这小子是个刺头,打着裴妃的名号,胆大包天,留在京中就是个祸害,只是杨彦暂时还杀不得,毕竟他才拜会过裴妃,转眼就杀了裴妃的宠臣,于名声不利,而且杨彦自圆其说,并没有马脚落给他。 想到这,王敦看向周琳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厌恶,家产没了,兵马也没有,还哭哭啼啼扰人心烦,周琳在他眼里十足废物一个。 谢鲲一看王敦神色,呵呵笑道:“杨府君拜见大将军,是为何事?” 杨彦正色拱手:“末将除面见大将军尊容,还专为大将军诊病而来!” “什么?” 满殿文武面面相觑。 给王敦治病? 大将军龙精虎猛,红光满面,哪有病? 这小子不会是想死吧? “哈哈哈哈~~大将军怎可能有疾?” 陆玩已是忍不住的放声狂笑。 王敦也现出了一丝不悦之色。 杨彦却道:“末将斗胆请问大将军,是否偶有心悸,非烈夏亦会大汗淋漓,并于饱腹之后常有饿感?“ ”呃?“ 王敦目中现出了惊色,杨彦就知道,自己蒙对了。 实际上他来见王敦,除了表示顺服之意,另一个目地是给王敦治病。 王敦曾两下建康,第一次获得了全体士族的支持,第二次虽分歧较大,但哪怕是皇帝,在探得王敦病重之后,都要伪称王敦身亡才能聚起兵马,由此可见王敦的威仪,如果多活几年,取晋室而代之的概率至少在八成以上,但可惜的是,王敦大事未成就病死了,杨彦要尽自己的能力给王敦续命。 其实古代的很多常见致死病,在现代很容易治,而现代的致命病症,古代并不多见,如三高,哪怕皇帝与公卿权贵都等闲高攀不上,再如癌症,几乎很少有人能活到得癌症的年龄。 杨彦从一进来就在观察王敦,史称王敦蜂目豺声,什么是蜂目呢,就是眼珠子凸起,如鱼泡眼,豺声则是说话的时候因为气管受压迫,声音显得尖利,如豺嚎叫,再加上王敦红光满面,脖子也略粗大一圈,可以初步判断为甲亢。 部将杜弘也道:“大将军,杨府君曾为荀公诊过病,料来医术了得,大将军不妨让杨府君给看看,若是并无病症,岂不是好事一件?” “嗯~~” 王敦点了点头。 “那末将冒味了!” 杨彦施了一礼,上前为王敦搭脉,并就近观察其余体貌特征,有关生活作息方面的信息他是不敢问的,否则被扣上一顶别有居心的帽子,那是跳黄河里也洗不清,不过纵是如此,他也有把握判断王敦得的正是甲亢。 甲亢是种慢性病,可并发症也是能要人命。 许久,杨彦放下手,沉吟道:“大将军肝火稍旺,血脉略有淤积,三两年内,或于身体无碍,但旺火烹油,岂有不油尽灯枯之理,大将军切莫轻忽视之,待末将为大将军开上一副药,小心调理,别的不敢说,享古稀之寿还是有几分把握的,甚至若大将军念头通达,烦恼尽去,耄耄之年亦非不可及。” 王敦心中一动,深深的看了眼杨彦。 什么叫念头通达,自己的心意是什么?不就是取晋室而代之么?曹魏能代汉,司马氏能代魏,自己堂堂琅琊王氏,天下第一高门为何代不得晋? 再联系到杨彦主动为自己调理身体,他很容易认为杨彦有了投靠自己之心。 这个想法一旦滋生,就再也摁灭不下去,毕竟杨彦出身低微,充其量只能达到陶侃的高度,可陶侃也并非浪得虚名,其父好歹做过秩两千石的高官,早年于洛阳游学时,也曾受张华、顾荣器重,靠着这层关系,才能于张昌之乱中,被时任荆州刺史,兼南蛮校尉刘弘任为长史,自此开始了腾达的人生。 而杨彦是实实在在的良人出身,根底比之陶侃更有不如,又因攀附裴妃的关系,被污为幸臣,这样的人,即便是效法陶侃也很难,显然只有投靠自己,以从龙之功才能在庙堂据一席之地。 想到这,王敦倒是释然了,自行为杨彦的种种行为作了脑补。 如灭周札满门,是争宠的表现,就象主家养了两只狗,一只把另一只咬死,剩下的一只不就独得宠爱了么,同时还能向主人展现出勇猛,更得重用。 再如杨彦把周家财富丁口献与裴妃,将来在宗室中为裴妃寻个合适子弟立嗣,只要稍微使点手段,这不又成了自己的么? ‘能以此法向寡人暗示投靠之意,此子倒非是浪得虚名!‘ 王敦暗暗点着头,给杨彦贴上了一记标签,当然了,是否真的要重用杨彦,他还要观察,考虑,于是向左右道:“取纸笔来!” “诺!” 一名军卒取来纸笔,摊于案上,杨彦提笔书写,很快,一副方剂呈给了王敦。 首先,王敦看的是杨彦的字,杨彦穿越快两年了,又不停的写,书法日益纯熟,兼具卫夫人书法的委婉含秀,柳公权书法的骨力劲健与欧阳修书法的法度严谨。 王敦是识货的人,杨彦的书法炯然有异于当下各家的书法,本来他是不会太细看的,可杨彦即有投靠自己之心,那就得去了偏见,好好看了,这一看,不禁啧啧称奇,越看越有韵味。 ‘此子之才,确如传言!’ 王敦暗赞了句,又掂量起了杨彦开的方子。 第二九五章 裴妃毛了 (谢谢好友书友20170518081626851的月票~~) 当时的士人,多多少少都看过些医书,对医术有一定的涉猎,王敦也不例外,此方名为海藻玉壶汤,所用的药材,也是常见药,药性平平,哪怕治不好人,也吃不死,这让王敦去了杨彦欲借方剂毒害自己的想法,更加确认杨彦有投靠自己之心。 不过王敦不会表现出任何端倪,把方子推去一边,便问道:“你为东海国相,与沈士居为邻,士居近况如何?” 杨彦一直在暗暗观察着王敦的反应,虽然他猜不出王敦有招揽自己的意思,却能感觉到王敦的态度有所转变,那么,问起沈充是何用意? 沈充曾是王敦旧将,却投了朝庭去做兰陵太守,王敦本不是个大度的人,要说心里没有怨恨,怎么可能?问这话的意思,是想把沈充调回来,杀了,或者痛斥一番再度起用? 杨彦并不太了解王敦,对王敦的心思无从揣测,不过他知道,要想不得罪王敦,自己斩杀沈充的想法泡汤了,只能放沈充回江南。 于是沉吟道:“末将因征伐徐龛,与沈府君倒也有些来往……“ 杨彦把沈充在兰陵的所作所为,与讨伐徐龛的过程,以九真一假的方式娓娓道出,其中大部分是真的,只是模糊了自己起的作用,他相信即便将来沈充见到王敦,也不好意思道出被自己算计一事。 末了,杨彦叹了口气,补充道:“沈府君还是轻敌了,南人怎识淮北凛冬,若是皆以北人出战,徐龛必授首,石虎那厮或也未必能安返河北。” 从这一声叹息中,王敦就清楚杨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其实王敦虽然杀人由心,却不是随便杀,凡是对他有用的,他可以一再容忍,正如沈充,王敦从未想过把沈充杀之泄愤,毕竟沈氏富可敌国,杀了沈充,与沈氏的线就断了,而沈充之罪还不到抄家灭族的地步,他又不可能有如杨彦抄周札家那样的昙花一现机会。 因此,沈充他会继续用,直到亿万家财被吸干,但在用之前,得好好教训一番。 “嗯~~” 王敦点了点头,和聪明人交谈就是舒心,话不用明说,彼此可以明白对方的意思,眼下与杨彦该说的都说了,于是瞥了眼置于案角的一叠文稿。 果然,杨彦会意的拱手道:“末将刚刚回城,还未拜见王妃,若是大将军没有别的吩咐,那末将就告辞了。” “去罢!” 王敦挥了挥手。 杨彦后退数步,望向了周琳,笑道:“周郎迎我进门,也烦请周郎再送我出城,如何?” 刹那间,周琳面如土色,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杨彦之分明是要杀自己啊! 陆玩忙道:“石头城丁点大,杨府君莫非不识路?” “哦?” 杨彦指着自己鼻子问道:“我不是叫杨彦之么,何时改名为杨府君了?” “你……” 陆玩知道杨彦在装疯卖傻,可是他能说什么呢,从杨彦进来,就口口声声杨彦之,现在杨彦要杀周琳,而王敦态度暧昧,情急之下,呼起了杨府君,这是妥妥的前倨后恭,小人行径啊,立时羞愧的无以复加。 杨彦拉起周琳的手,笑咪咪问道:“周郎,请罢?” 周琳以哀求的目光望向王敦。 实际上在与杨彦一翻哑语之后,王敦至少把杨彦看作三分之一个的自己人了,而杨彦的用处,显然比周琳大了千百倍都不止,况且杨彦寒门出身,不投靠他,还能投靠谁?在出身上,杨彦就比周琳可信,他从未想过,一名寒门庶子也敢于取司马氏而代之,无非是为家族挣一份前程罢了。 既然杨彦要杀周琳,那就卖个面子给他,顺道也震慑一下面附心不附的吴人! “去罢,去罢!” 王敦又挥了挥手。 周琳立如烂泥般瘫在了地上。 向弥与李沐把周琳扶了起来,杨彦再次向王敦拱手,并向谢鲲也拱了拱手,便大步迈出。 他不知道此人便是谢尚的生父,不过凡是对他流露出善意的,他都会记在心里。 沿着山道一路向下,心情与来时窘然有异,建康之事也算告一段落,终于可以不久之后回郯城了,不过有些遗憾的是,荀华有孕在身,走不了,荀灌得留在建康掌军,慧娘与巧娘不能跟他走,这倒好,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那么,裴妃该如何着手呢? 杨彦很想把裴妃推倒,由于存在诸多不可测的因素,因此一边走着,一边思忖起来。 石头城那宽厚的大门渐渐打开,如同被押上刑场的犯人,周琳的面色越发苍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杨府君,周某就送到此处罢?” “呵呵~~” 杨彦干笑两声,负手出了门,向弥和李沐也是手腕略微一提,把周琳架了出去。 “杨府君,已经出了石头城了。” 周琳还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杨彦点点头道:“也罢,便于此处送你去与家人团聚!” “你,你……你杀了我全家,为何还不放过我,我发誓,此生此世决不找你报仇,我只求苛活于世,苛活于世啊!” 周琳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跪下!” 向弥一脚踹上周琳的膝弯,扑通一声,周琳的双膝重重磕上地面,随即扯起头发。 李沐拨出了腰刀。 “苍天,苍天啊,何其不公也!” 周琳怕被殴打,不敢挣扎,只是继续哭叫。 杨彦心有所感,叹了口气:“老天爷确实不公,如你这等世家子弟,鲜衣怒马,坐享其成,而升斗小民,苦求两餐饱腹却不可得,再如本将,拼死拼活于外奔波奋战,仍被冠以幸臣,你却怀拥美人,曲水流觞,好不逍遥,所以我给你个机会!“ ”呃?“ 周琳眼神亮了起来。 杨彦嘿嘿笑道:”给你个重新投胎的机会!“ 刷! 一道刀光划过,周琳只觉脖子一痛,亲眼见到一蓬鲜血从脖腔中喷涌而出,他明白了,这就是杨彦给自己的机会! …… 傍晚时分,杨彦回了府,把马匹交给女亲卫,随口问道:“王妃呢?” 女亲卫笑道:“王妃正和荀华姊姊在花园里散步,听说还是将军您特意叮嘱的,没事要多走动走动,现在荀华姊姊每天早起和傍晚都要走好久呢。” “嗯~~”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快步而去。 夕阳的余辉洒落在钟山,渲染出了一层层的金黄,两名彩衣女子背着自己,对着山上的美景品头论足。 杨彦心头一热。 一名宫婢看向了杨彦,现出了又惊又喜之色,正要叫唤,杨彦赶忙制止,悄无声息从后面的绕了过去,正听见裴妃说道:“杨郎的胆子也真太大了,不知道大将军会不会刁难他,唉,孤这心里呀,总是七上八下的。” 荀华从旁劝道:“刚刚女郎着人传信,应该不会有问题吧,杨郎这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再等等吧,杨郎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杨彦原打算给荀华一个惊喜,可是听了裴妃的话,顿时色胆横生,他决定把惊喜给裴妃,于是突然双手一兜,从后面捂住了裴妃的眼睛! “啊!啊!” 裴妃骤然遇袭,放声尖叫,还剧烈挣扎着。 荀华也是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这家伙,不禁现出了又好笑又好气之色。 后面跟着的两个宫婢惊呆了,恐怕夫妻之间都没这么大的尺度吧! “谁,谁?快放手,快放手,荀华,荀华!” 裴妃大声叫唤,由于挣扎,整个人全扑进了杨彦怀里,那香香软软的身体,简直是温香软玉抱满怀,杨彦这才松了手,却仍是环抱着裴妃的蛮腰。 “杨郎,你……快放手!” 裴妃一看是杨彦,顿时毛了,今天为了迎接杨彦回家,她还特意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呢,可这时,那张可颠倒众生的面容羞恼交加,美眸中隐隐渗出泪水,怒视着杨彦。 杨彦也知道,自己过份了些,忙向荀华打去了求救的眼色。 第二九六章 机会来临 宫婢面面相觑,按理说,主君被欺辱了,她们应该赶紧上前,可这明显是打情骂俏,无非是王妃拉不开脸而己,要是自己横插一杠,那真是拎不清轻重了。 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个年轻的府君好象对王妃有些心思,虽说有悖于纲常,可那又如何呢,王妃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身边没有男人,也确实为难。 更何况宫婢自从跟了裴妃之后,再也不用如在宫中那般小心翼翼了,家里的生活也日渐富足,做人当感恩才对,哪能出卖主家? 于是两个宫婢不约而同,转身望向了昆明湖。 荀华也是狠狠瞪了杨彦一眼,就拉开裴妃,责怪道:“杨郎,你是见着王妃太过欢喜了还是怎么着,看你把王妃给惊到了吧,还不快给王妃陪罪。” 杨彦诚惶诚恐,深施一礼:“臣许久不见王妃,心中想念,是以一时失态,请王妃责罚!” “哼!” 裴妃是真给惊着了,心肝还在砰砰乱跳,可是杨彦这幅模样,又没法真的发作,只是哼道:“孤可不敢罚你!” “那可不行,王妃不罚,臣心里难安!” 杨彦拿起裴妃的柔荑,在自己的左右脸颊各扇了一下,与其说是扇,倒不是说是摸! 裴妃惊呆了,这……这人太无赖了吧?都忘了手还被杨彦拿着。 杨彦嘿嘿一笑:“王妃可曾出气?要不再来两下?” “放开!” 裴妃一挣。 杨彦根本不可能放,经过几番挣扎犹豫,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在临走之前与裴妃突破男女之间的最后一层障碍,这一方面涉牵到东海王世子的问题,继子是有明确继承地位的,每天早起,要给裴妃请安,下跪呼一声阿母,如果再是个玲珑讨巧的性子,以裴妃的性格,很可能会逐渐地把继子视为己出,那他在建康置下的诺大家业可能就会便宜了别人。 杨彦绝对不能容许。 另一方面,从去冬到今春,几个月没近女色,杨彦快憋不住了,一般的,没什么渊源的女子他不愿找,荀灌急不得,荀华又有孕,不对裴妃下手还能对哪个? 裴妃又挣了几挣,实在挣不开,使出了她的看家绝技,那长长的指甲朝手心一划,只可惜被握着手,使不上劲,软绵绵的,倒像是有什么暗示。 杨彦现出我懂了的神色,裴妃羞恼交加,狠狠一眼瞪去,不过这一眼没瞪着杨彦,因为杨彦已经望向了荀华的小腹。 荀华是年前怀的孕,经杨彦再三检查确证,大概是去年十一月中旬中的枪,现如今有四个多月,小腹已初显规模,那浅浅的隆起,正孕育着一个新生的生命,也是女性在另一层意义上最美丽的时刻,杨彦不禁伸手抚去。 “杨郎!” 荀华俏面一红,向后一缩。 “诶~~自家孩子,摸摸有什么打紧?” 杨彦不依不饶,把手掌轻按上去,作为暗劲高手,触觉比一般人灵敏的多,能隐约感受到那短促而又有力的心跳,这是自己的骨血啊! 杨彦也顾不得裴妃,搂住荀华那不再纤细的腰肢,轻轻抱入怀里。 荀华内心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感动,把面颊贴在了杨彦的胸前。 裴妃的心里却是升出了一种道不明的失落感,再看着荀华的幸福模样,她鬼使神差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幽幽叹了口气。 从十五岁那年做了东海王越的继室,到二十岁被石勒所俘,虽说她与司马越聚少离多,可夫妻之间也不可能一点荦腥不沾,结果五年无所出,到后来的那段不堪回首经历,依然无所出,那时她还暗幸自己或许不能生育,否则怀上了孽种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此时,她又挺遗憾的。 毕竟一个女人没有血脉至亲,就不是完整的女人,既便朝庭会于将来的某一天给她过继子嗣,可到底不是亲生的,心里总是会有隔阂。 ‘哎,自己三十二了,这辈子怎可能再有呢,只是……真的不可能么,自己与亡夫成亲五载,于床榻间行夫妻之礼也就十来次,或许没凑上日子吧,之后颠簸流离,饱受苦楚凌辱,未必就能怀上,而这两年受杨郎悉心供养,身心俱得调理,也许老天爷会开眼……’ 该死,自己怎么就想到生孩子?一个孤寡妇人没有夫郎,和谁生? 裴妃浑身微震,暗骂自己,俏面有些发烫。 “哎唷~~” 裴妃突然肩膀一阵剧痛传来,玉面现出了痛苦之色。 “王妃,怎么了?” 杨彦连忙伸手扶住了裴妃。 荀华从旁道:“王妃早年颠簸流离,肩部落下了毛病,冬季时有发作,本来天气转暖了,应该会有好转,可能……可能是你方才惊着王妃,扭着肩了。“ ”哦,我来看看!“ 杨彦不由分说的捏住裴妃的肩膀上,一边按压,一边问道:“王妃若是疼痛难忍,就告诉我。” 肩头是女子的敏敢部位之一,被杨彦那热哄哄的大手捏住,裴妃浑身都酥了,又羞又窘,却又是哎唷一声轻呼。 “嗯,这里呢?” “痛!” “这处?” “有……有点。” 裴妃拧着秀眉,根据杨彦的按压反馈着触感。 杨彦暗暗皱起了眉,这分明是肩周炎,肩周炎和关节炎类似,哪怕在现代,都没有根治的手段,只能靠中医针炙按摩来缓解,适当的物理牵引也有一定的效用,至于吃止疼药,如果不想得肝硬化甚至肝癌,那就大胆放心吃,好在肩周炎虽然折磨人,却不象关节炎那样能要人命。 “怎么了?” 荀华问道。 杨彦沉吟道:“待用过膳,我为王妃调理一番,现在天快黑了,王妃不宜久受风吹,我们回屋用膳,大将军也是个小气人,我专程去拜访他,竟然不留我。“ 裴妃没好气道:”你知不知道孤和荀华有多担心你,亏得大将军没留你,否则孤非得找上门去!“ 杨彦悄然搂上裴妃的纤腰,微微笑道:”王妃关心臣,臣不胜感激,当以全身心报之。“ ”放手!哎唷!“ 裴妃对杨彦这份打蛇随棍上的本事无可奈何,出于本能的拿胳膊肘子一捅,却是扯到了肩。 “王妃,王妃,别乱动,小心小心点!” 杨彦赶忙替裴妃捏了捏肩膀胳膊,才再次搂上裴妃,裴妃不敢乱动了,横了眼杨彦,算是认命,杨彦又搂上荀华,怀拥两位玉人,嗯~~美妙的人生,不外如是! …… 用过膳后,杨彦先吩咐宫婢在沐浴时用热巾敷裴妃肩头,便拥着荀华回了房,二人许久不见,说了好一阵子情话,直把荀华说的耳热面赤,夜渐渐深了,荀华才推了推杨彦:“杨郎,你不是说要给王妃调理么,赶紧去吧,别让王妃久等。” 杨彦看了看沙漏,便道:“急什么,我先服侍你沐浴,哄着你上床,待你睡着了我再过去。” “那么晚了……” 荀华正说着,猛然醒悟过来,瞪大眼睛望向杨彦,许久才道:“杨郎,是不是太急了点,妾知道你对王妃有意,可妾就怕王妃……难以接受。” 杨彦问道:“你都知道?” 荀华丢了个只有白痴才看不出来的眼神过去。 杨彦又问道:“你不……你是否有话想对我说?” 杨彦原本想问你不吃醋,可转念一想,当时还没有吃醋这个词,于是改口。 荀华幽幽道:“王妃正当盛年,身边没了男人可不行,有一次,妾半夜肚子里闹腾,睡不着,想去找王妃说说话,刚好见着王妃……算了,不说这个,总之,你若真有心,今天对你也是个好机会,不过你可不能太过份,若是把王妃惹恼了,妾可帮不了你。 另外妾要和你说清楚,王妃毕竟年纪大了,你若是不想走这一步,那倒没什么,一旦走出,将来可不许嫌弃这嫌弃那,否则妾请出阿姊为王妃出头!“ 第二九七章 得偿夙愿 (谢谢好友周圣祖的月票~~) 杨彦颇觉怪异,他虽然不是那种脱了裤子不负责任的人,就算裴妃将来年老色衰,至少相敬如宾没问题,断然不会生出厌恶之心,可这样的保证能和荀华说么? 杨彦想了想,笑道:“荀华你放心,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在我走了之后,有件事你一定要上心,若我所料不差,朝庭或会将司马冲过继给王妃,我可不想咱们家里平白插进来一个男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荀华现出了慎重之色,点点头道:“妾明白,妾怎也不能让杨郎的心血便宜了别人,更何况咱们家哪能让第二个男人进门,其实此事不难办,司马冲真要被过继给了王妃,把他赶回王府居住不就得了,这是你家,你没有义务让他住进来,妾会说动阿姊想办法把王妃留在这里,司马冲见不到王妃的面,还能怎么着。“ ”嗯~~“ 杨彦也点了点头:”荀华,你真是我的好贤内助,不过你也别大意,司马冲到底是主上亲子,又是太子二弟,背后站着皇室,倘若太过的话,恐怕荀公都会为司马冲出面,这样罢,朝庭若是不公,就尽量说动王妃让司马冲赴郯城就藩,看我不慢慢弄死他!“ ”杨郎,你可别乱来!“ 荀华吓了一跳。 杨彦的目中现出了一抹残忍的光芒,笑了笑:“搞死一个人,未必要自己动手。” 荀华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忍,说到底,司马冲是无辜的,可自家这位郎君是什么样的人她也清楚,连周家的几岁男童都杀,哪会在乎区区司马冲的性命?好在杨郎对自己人并不残忍血腥。 不片刻,荀华转回头道:“既然有司马冲这个隐患,那杨郎更应该和王妃行周公之礼了,赶紧去罢。“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没服侍你洗浴呢。“ ”那……那可不行,妾怎能让杨郎为妾洗浴!“ 荀华顿时粉面通红。 杨彦不依不饶道:”怎么不行,平时倒罢了,现在你有孕在身,该我好好照顾你才是。“ 荀华心里羞喜,低着头道:”妾……难看!“ 杨彦正色道:”瓜蒂渐熟,怎会难看,荀华,你的小腹圆圆的,这可不是肥胖,而是女子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我要好好看,看个够,好了,别拖拖拉拉,若是王妃等不急睡着了,我还怎么给她按摩!“ 说着,就把荀华拦腰抱起,向边上的浴室走去。 ”啊!“ 荀华低呼一声,面孔紧紧埋进了杨彦的胳膊弯! 水声哗啦啦,荀华娇羞难当,别说在那个时代男人给女人洗澡,就是现代,夫妻之间互相洗浴的都不多,荀华非常的不自在,不过她看的出来,杨彦并不以她那微隆的小腹为丑,反而如珍宝般细心照料,这也让她的心里愈发的甜蜜。 好不容易,荀华被洗了个喷香干净,杨彦替她擦干水渍,抱上床,却没离开,自己也钻了上去。 “杨郎,你……” 荀华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愕然道。 杨彦嘿嘿一笑:“荀华,我想你了。” “不行,不行,妾有孕在身,你去找王妃!‘ 荀华慌乱的摇头。 杨彦欺身上前,正色道:”荀华,我会小心的,我必须认真的指出,孕期适当的行周公大礼对你,对我们的孩子都有益处,不过以前的姿式不能用了,来,身子转过去,屁股厥起来! …… 荀华头脑中乱哄哄的,羞涩? 杨彦的行动已经让她突破了羞涩的底限,但她也是久旷之妇,心里的那点点排斥没法有效抗拒身体上的召唤,一番别有滋味的云雨过后,因有孕在身,荀华困了,杨彦哄了一小会儿,便甜甜的睡去,杨彦也小心下床,穿上衣服,蹑手蹑脚离去。 裴妃的住处并不远,屋舍还亮着灯火,杨彦本想敲门,可想想,自己就是登堂入室的,于是直接推门入内,正见裴妃半坦着肩膀,两名宫婢轻轻拿捏着。 “啊!” 裴妃惊呼一声,忙把衣襟掩好,脸颊晕红,美眸中射出了嗔怪之色。 杨彦分辨的清清楚楚,这是嗔怪,不是不悦,说明裴妃并不恼自己深夜前来,而是不敲门就来,被惊着了,不由心中一喜。 “见过府君!” 两名宫婢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施礼,杨彦深夜来到王妃的寝宫,瞎子都能看出有问题啊。 “嗯~~” 杨彦摆了摆手:“都出去吧,王妃交由本将服侍。” “这……” 宫婢望向裴妃。 杨彦不耐烦的挥手:“怎么,本将难道还能把王妃吃了不成,出去出去,记着,不许对任何人声张!” 二女暗道,你来这不就是要把王妃吃了么,可这话哪敢讲,况且裴妃也没表态,于是应诺,施礼离去。 门被轻轻关上,屋子里成了两个人的世界,裴妃心肝扑腾扑腾乱跳,表面上却淡淡道:“你不陪着荀华,来孤这作甚,回去罢,孤困了。“ 杨彦站到裴妃背后,微微一笑:”臣是来为王妃诊病的。“ ”白天不好诊?为何要夜里,孤……孤承你的好意便是。“ 裴妃心慌意乱,连忙向榻里缩了缩。 杨彦一把扣住裴妃肩头,一边缓缓褪下衣襟,一边笑道:“这可拖不得,不给王妃诊一诊啊,臣睡的都不踏实。” “那……那就这样,别再往下了。” 裴妃双臂夹的紧紧的,以防衣襟进一步的下滑。 “隔靴搔痒,岂得尽兴?” 杨彦呵呵一笑,便手上稍稍用力,扳过裴妃的身子,低喝道:“看着我!” 裴妃向上看去,正见杨彦那充满着浓情的双眼。 杨彦缓缓道:“王妃,知道臣为何要谋东海国相么,固然不排除臣有建功立业之心,但不可否认的是,臣还是为了王妃啊,自那日在郯城,臣第一眼见到王妃,便为王妃倾倒,暗道天下怎有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却天妒红颜,令人痛心,臣要照顾她,呵护她一生。 可臣自知身份低微,恐唯唐突了佳人,因此臣不顾毁誉,砥砺前行,只为能配得上王妃,虽然臣知道,以臣目前的身份仍显低微了些,但臣实在是情难自抑,今夜,就让臣走入王妃的心里,王妃愿意接纳臣么?“ “孤……孤……” 裴妃作为古人,何曾听过如此真切而又露骨的情话,至少司马越不会对她说,那些污蔑过她的畜生,更是不会对她说,一时之间,眼圈都红了,喃喃道:“孤那时苍老憔悴,哪有半分颜色,而且孤的年龄再长个两三岁都可勉强与你与母,杨郎就不要诓孤了。” 杨彦认真道:“臣早于王妃说过,美人在骨不在皮,臣倾慕王妃,是因王妃的风姿,哪怕王妃将来真的芳华逝去,臣亦敢指天为誓,与王妃相伴终生,不离不弃,此为臣的真心话,天地可鉴,若有违诺……” “不要说了!” 裴妃赶忙捂住了杨彦的嘴,摇了摇头:“今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孤相信杨郎便是,可孤不明白,孤有什么好,不就是一饱受凌辱的老妇么,孤……孤这身子不干净!“ ”阿媛!“ 杨彦轻声唤道:“过去的事,本非你意,那是别人强加于你,又怎能怨你?相反,在我眼里,我的阿媛高贵纯洁,我唯恐有所亵渎,哪会有丁点厌弃之心,请阿媛相信我,前三十年,你吃了太多的苦,现在请把你的后半生交给我,我就是上天给予你的补偿!“ 裴妃娇躯剧颤,眼里渗出了泪光,她本对杨彦就有一种亲近感,又因杨彦纠缠不休,心里的堤防正一点点的溃退,所虑者,无非是年龄、身份,与由不堪经历而来的自卑,可这一声阿媛,彻底崩溃了裴妃心灵中那早已裂痕处处的茧壳。 ‘罢了,罢了,他想要,就给他罢,反正孤也不是什么清白身子,趁着眼下的容貌尚算可人,又何苦拂了他的心思呢?’ 裴妃心里感动,暗暗叹了口气。 ‘嗯?不对!’ 裴妃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抬头问道:“杨郎,你老实告诉孤,既然你不嫌弃孤苍老丑陋,那为何费尽心力为孤恢复容貌?不许骗孤!‘ “这个嘛!” 杨彦挠了挠后脑壳,讪讪道:“臣不敢瞒王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呵呵,王妃懂了吧?” “你……好啊,你花言巧语,孤差点被你骗了,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恐怕是说来讨孤欢心的吧?” 裴妃顿时张牙舞爪,如个母老虎般,猛扑向了杨彦。 “王妃,轻点,轻点,哎哟!” 杨彦一边呼着痛,一边把裴妃按倒在了榻上。 裴妃连忙道:“熄灯,快熄灯!” 杨彦大袖一挥,火光应风而灭,漆黑的屋中,两道身影紧紧纠缠在了一起,美妙的韵率也随之奏了起来。 躲在外面的那两个宫婢面红耳赤,心情又有些复杂,其中一个,拉住另一个,小声道:“走罢,别让王妃知道了我们在偷听,否则王妃拉不下脸吃苦的还是我们。“ ”嗯~~“ 两个女人渐渐远去,隐没在了黑暗当中。 …… 第二九八章 归期已至 (谢谢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 这一夜,堪称疯狂的一夜,裴妃到底不是十来岁的娘子,既然决定了把身心交托给杨彦,自是不会扭扭捏捏,反是毫无保留的奉献并索取着。 作为一个三十二岁的女子,哪怕耗费巨资,细心调养,她也知道自己的美貌早晚会渐渐衰逝,虽然现在看起很漂亮,也很有风韵,可与慧娘、巧娘等妙龄娘子相比,并不占优势,因此竭尽所能的取悦于杨彦,她要发挥自己的长处,留住杨彦的心,让杨彦对自己的迷恋,长一点,再长一点…… 没错,裴妃在缠绵的过程中,察觉出杨彦对自己并不完全受欲望驱使,而是有着一种很难道明的迷恋,这与男女之间的爱恋略有区别,如果非要说个明白的话,只能勉强解释为类似于虔诚信徒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充满着怜惜、包容与满腔的情义。 裴妃不明白为何会是这样,可她欣喜于杨彦对自己的迷恋,这个比自己小了十三岁的男子所带给她的,是难以想象的满足和快乐,那强健的身体、年轻的气息与温柔的呵护,让她有一种白活了三十二年的感觉,无数个夜晚的辗转反侧,于一朝倾泄出来,灵魂仿如飘上了天儿,她没法不迷恋上杨彦所带来的快乐。 杨彦也是暗道一声侥幸,还亏得在荀华那里折腾了一番啊,要不然得在裴妃面前出大丑了,毕竟憋了好几个月,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都是迫不及待,况且征伐着自己爱恋的女子,会更加的投入! 天色渐渐亮了,裴妃的眼皮跳了跳,昨夜一番风雨,让她浑身软绵绵,使不上劲,可那滋味,又让她回味无穷。 裴妃脸颊绯红,缓缓睁开眼,正见杨彦如个孩子般,枕着自己的胳膊,伏在自己怀里呼呼大睡呢,虽然胳膊被枕了大半夜,又酸又麻,可裴妃的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幸福的笑容,于是俏皮的捏起一缕秀发,在杨彦鼻孔里绕啊绕,杨彦迷糊迷糊的哼了哼,把脑袋埋的更紧了。 ‘小男人,孤可是爱死你了!’ 裴妃情难自村,在杨彦的额头上亲了一小口,才幸福的闭上眼睛,继续睡去! 直到日上三杆,两人才起了床,一夜的滋补,不仅没让裴妃显得疲惫,反而愈发的明艳动人,皮肤水灵灵的,眼角眉梢那盎然的春意,既便是进来为其梳洗的宫婢都为之一怔。 裴妃也不忌讳杨彦就坐在榻上,任由宫婢为自己穿衣,梳洗打扮。 看着镜中的自己,裴妃微红着脸颊笑道:“孤可从来没睡过这么久呢,都是你这冤家折腾的,杨郎你还要出去么?“ 宫婢面红耳赤,佯装不知。 ”嗯~~“ 杨彦点了点头:”我得跑一趟胡家,和他谈谈采购丝麻的事情,不然光有织机,没有原料,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哎~~‘ 裴妃叹了口气:“总叫杨郎你来操心,孤都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 杨彦笑道:“王妃这话可见外了,只要王妃开心,快乐,就能带给我好心情,我做事事半功倍,这难道不是王妃的功劳?” 裴妃啐道:“就你会说话,行了,孤先出去了!” 说完,便由两名宫婢伴着,出了屋子。 杨彦可没人为他穿衣梳洗,只得自己来,在用了膳之后,便去胡府拜访,胡烈是建康的绢布大户,又与杨彦有些渊源,热情的把杨彦迎入府中,道明了来意,杨彦着人演示荀灌纺纱机和飞梭织布机,顿时令胡烈惊若天人,也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 有此神器出面,胡烈以自家的桑田和麻田产出入股,获取了未来织造工坊两成的股份,而工坊以织机技术入股,获得了胡家丝麻收益一成的股份,并且在三年内,胡烈至少要供应七成的原料,同时自家拥有的新型织机与纺机不能超过一百架。 这个条件其实不大平等,但胡烈欣然允之,毕竟当时的商贾属于庶族豪门,政治地位不高,而杨彦崛起之速令人膛目结舌,灭了周札全家竟然什么事都没有,再加上故旧之谊,胡烈除搭杨彦这条船别无去路,否则一旦杨彦渡过了最初的艰难时期,绢布产量大增,他胡家就很可能会被挤兑的倾家荡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杨彦与裴妃食髓知味,夜夜枕戈,同时为裴妃治疗肩周炎,当然了每隔三两日,杨彦会留宿在荀华屋里,忽而裴妃,忽而荀华,晚上过着神仙般的日子,白天则帮荀灌操演兵马。 足足花了十天的时间,框架才初步建立起来,又于府宅不远处,靠着钟山脚,圈了块地用于驻军,朝庭并无异议,杨彦也乐得大开方便之门! 把一切都处理好之后,次日清晨,天朦朦亮。 裴妃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与自己坦诚相拥的檀郎,美眸中现出了一抹不舍之色,但还是轻推了推,唤道:“杨郎,该起了,今天你得回郯城呢。” 杨彦抬头望向了裴妃,毕竟岁月不饶人,又经十年颠簸流离,哪怕裴妃保养的再好,眼角仍有着一缕细纹,这是岁月的痕迹,任杨彦万般手段,也抗拒不了自然规律。 裴妃勉强笑道:“看什么看,孤老了,是不是很失望?你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孤恐怕就真的老了,以后专心帮你养孩子吧。“ 杨彦半支起身子,正色道:”叫妾!“ ”孤……“ 裴妃愕然望向杨彦。 ”叫妾!“ 杨彦绷着脸催促。 裴妃不知道这家伙大清早的发什么神经,让自己称妾?这多拗口啊,但还是极为艰难的低声道:”妾……可要妾服侍杨郎穿衣?“ “不忙!” 杨彦绽现出了笑容,一个翻身,骑在了裴妃身上,缓缓低下头。 ‘这……这家伙?’ 裴妃顿觉芳心一颤,这可是白天啊,不过想到即将分离,后会无期,就由得他罢,于是闭上了眼睛,那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杨彦吻上了眼角的细纹,喃喃道:”阿媛,等着我,在你的眼角长出第二簇细纹之前,我会回来,把你带走,为你调理身体,怀上属于我们的孩子,我亲自为你接生,有我在,包保母子平安!“ “杨郎!” 裴妃鼻子一酸,眼角两粒豆大的眼珠流了出来,望情的紧紧拥住杨彦! …… 杨彦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裴妃的迷恋,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终于磨磨蹭蹭的出了屋。 饭堂里,已经飘满了米粥的清香,荀灌正和荀华围坐在小几前,边喝着边闲聊,见到杨彦和裴妃双双步入,不禁哼了哼。 裴妃顿时俏面一红,很不自然的扭过了脑袋。 说到底,她觉得荀灌和杨彦才是最般配的,而自己却登了杨彦的床,就象抢了好姊妹的男人一样。 “咳咳~~” 荀华赶忙咳了咳。 荀灌笑道:“王妃,你可别介意,我不是恼你,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主要是这家伙,明明都要走了,还这么拖拖拉拉,外面那么多人都在等他。“ 裴妃更不自在了。 荀华是过来人,看着裴妃脸颊那尚未消褪的星星点点斑红,似是明白了什么,惊讶的望向杨彦。 不会吧,大清早还那个? 杨彦连忙打岔道:“女郎来的正好,我打算把马匹留给你,加上你府中的马匹,足以组建一支两千五百人的骑队。” “哦?” 荀灌现出了喜色,问道:“你不需要马匹么?” 杨彦笑了笑:“我军中还有几千匹,回去就收拾郯城乡豪,至少能再得个数千,足够用了。“ ”嗯~~“ 荀灌点了点头:”那我不和你客气,你也得小心点,乡豪人多势众,沈充、刘遐之流或可能混水摸鱼。“ ”我会注意的。“ 杨彦也点了点头:”对了,许杰呢,还未找到?“ 荀华、荀灌和裴妃相互看了看,都无奈的叹了口气。 荀灌道:”我们已经着人留意了,这人倒好,跑的不见了影子,要是找不到的话,许老神仙回来了还不知该怎么交待呢。“ 许杰仿如从人间蒸发了一样,自打杨彦回来,就没见过他,向别人打听也不知道去向,要说唯一的可能,就是和顾燚腻在了一起,其实通过陆蕙芷找到顾燚并不难,只是一想到那个如林妹妹般的女子,杨彦还是摇了摇头,他实在不想和陆蕙芷有任何瓜葛。 很快的,四人用过膳,裴妃和荀华回了屋,荀灌将把杨彦送去江乘,袁耽一家三口、桓温和谢尚已在外面等候,谢尚叹了口气:“杨郎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啊。“ ”嗯~~“ 袁家两姐妹之一接过来道:”恐怕大兄都得娶妻了。“ ”哦?“ 杨彦讶异的望向了袁耽:”袁郎已有了意中人?是哪家的娘子?“ ”没有,没有!“ 袁耽忙不迭的摇头:”别听小妹乱说,娶妻不急于一时,杨郎此去尽请放心,王府不会出半个岔子,也请杨郎万事小心。“ “多谢,诸位不必相送了,杨某就此别过!” 杨彦郑重拱了拱手。 第二九九章 回到东海 杨彦谢绝了众人相送,仅带着荀灌与军卒离去,桓温还算给力,找来了三户阉割能手,杨彦留了一户给荀灌,另两户带回郯城。 次日,荀灌把杨彦一行送上了船,船只已卸载一空,足以载运千余军卒,目送着船队渐渐远离了视线,她的心里,也有了些空落落。 十日后,当船队驶离淮泗口的时候,韩晃匆匆向苏峻汇报:“将军,杨彦之回来了,正乘船行向郯城。“ 苏峻沉吟道:”速将消息传播给刘正长知晓,沈士居那里不用管,他自会与我联系。“ ”诺!“ 韩晃匆匆而去。 又过五日,沈充得到了杨彦回来的消息。 钱凤嘿的一笑:”凤料此子必于麦收之前回返,果然,这就回来了。” 沈充眼里翻涌出滔天恨意,冷声道:“杨彦之倒也机灵,竟知去建康躲避一阵,他以为躲几个月就能扳回败局?眼见还有十日即是麦收,我欲联络各部,于其军收麦之时,四面围攻,借口便是凌虐士人,士仪以为如何?“ 杨彦猜的没错,一来寒冬腊月,用兵困难,二来郯城乡豪和沈充要杀的是他,并不仅仅是攻下郯城,他不在,攻破了城池反会在政治上陷入被动境地,因此各方只能按兵等待,等啊等,终于等到了。 钱凤拱了拱手:“凤立刻去安排!” 与此同时,船队也在沂水靠了岸,刁协年老体衰,连续十来日的航行让他苦不堪言,连忙下了船。 四月中旬的郯城正值麦熟时节,刁协看着那一望无际青黄交加的麦浪,心神有些恍惚,他的妻儿还在建康,自己却被掠来了郯城,要说恨吧,也恨不起来,如果不是杨彦的人及时救了他,恐怕他的头颅早已摆在了王敦案前,再退一步说,天下之大,不跟随杨彦北上,还能去哪儿? “哎~~” 叹了口气,刁协转头问道:“杨郎打算如何安置老夫?” 杨彦淡淡道:“我东海军中,除非年老体衰或身有残疾,否则无人能不劳而获,刁公有经国之才,不妨先给崔长史打个下手,如何?” “哼!” 刁协现出了不满之色,哼道:“杨郎倒是信任老夫,就不怕老夫坏了你的事?” 杨彦不答,反问道:“刁公可知自己败在何处?“ ”这……“ 刁协沉吟半晌,才道:“若说致败之因,数不胜数,既有周札开城献降,也有主上优柔寡断,还有王导包藏祸心,排兵布阵亦有问题,甚至杨郎你,也是居心叵测……” 刁协林林总总列举了一大堆,都是摆上台面的理由,不过杨彦却是道:“依刁公所说,可谓步步皆错,刁公可想过为何会如此?” 刁协无奈的叹了口气:“豪强士族势大,有家无国,老夫每行一步,均是举步维艰啊!” 杨彦点点头道:“刁公裁抑豪强,自然会激起全天下士人的反对,而杨某于郯城,亦须裁抑豪强,是以请刁公相助,当然,舟车劳顿,刁公先休养几日,我再为刁公找两名前溪歌舞姬过来服侍起居,修养好了再来郡府也不为迟。“ 刁协眼皮一跳! 对于前溪歌舞姬,他也久仰大名,但是在建康执政的时候需要维持刚正不阿的清誉,连一般的侍妾都不沾,更加提向沈充索要前溪歌舞姬,如今身在郯城,形同于与世隔绝,欲念再也压抑不住,可以适当的放松放松,想到这,连带着看杨彦的眼神也柔和了些。 刁协大概五十左右,杨彦见着他的神色,暗暗好笑。 哎,男人啊,哪怕年老体衰,都过不了色这一关,实际上杨彦巧取豪夺来众多的前溪歌舞姬,除了最漂亮的留给自己,有一部分组成歌舞团,剩下的是用以笼络重要人物。 穿越来这个时代,一味的讲究人权平等是没用的,很多事情不能操之过急,不过杨彦也不会强迫那些女子,他会征询她们的意见。 “嗯??” 刁协突然望向了前方。 迎面一队军马缓缓接近,约有千人,全是骑兵,人人披甲,刀枪雪亮,由崔访、荀虎、荀豹、萧温、萧仁等文武要员率领,刁协仔细观察着,又看看杨彦,目中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最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恭迎将军!” 行至近前,全军整齐如一,向杨彦施礼。 “不必多礼,先与本将回城!” 杨彦摆了摆手,随即把刁协介绍过去,出乎意料的是,崔访和刁协竟是旧识,崔访看着刁协呵呵笑道:“玄亮啊玄亮,王逆于朝执政,暂时你是回不去建康喽,既来之,且安之,你我一别数十载,当亲近一番啊!“ 刁协满脸唏嘘之色,许久才道:“想不到你这老匹夫竟会投了杨郎!“ 一行人于傍晚回到城中,由于东海军与郯城乡豪并未撕破脸面,城门仍然是各方合守,在遣人了安置刁协之后,杨彦召集众人于郡府大殿集合,先简要讲诉了建康之行,便一一询问近段时间的情况。 总的来说,全军平稳正常,钢、煤、铁、碱、盐等各种物资的生产有条不紊,军队已经完全整合,可以随时随地投入战场,神臂弩也已成功研制,初步达到了杨彦提出的要求,经过工匠的日夜制造,目前军中有神臂弩三百来架,床弩二十五架。 这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但更让人振奋的是,去年播下的种子,今年收获了,军中新添婴儿近千,还有孕妇一千多,小马驹也有了五百多匹。 淮北各方也尚算安静,只有郗鉴时不时受到徐龛侵拢,苦不堪言,全赖沈充无私支援,才得以安渡凛冬,另前一阵子,刘隗率家眷,合计两百多人,往北投了石勒。 汇报过情况,众人纷纷退去,杨彦单独把容娥唤了过来。 其实他对容娥没有太深的印象,只知道是富临县乡豪送给自己的旁枝庶出女儿,约十六七岁,当初只因容娥在培训时的突出表现才提拨为了期货市易掾,后来干的还不错,一直留用至今。 这时见到,倒是一怔。 容娥不是那种极美的女子,可能与市易行的经历有关,身上竟带着一种现代职场女性所独有的干练利索风范。 见杨彦直直看着自己,容娥芳心羞喜,盈盈施礼:“妾见过将军!” 杨彦笑着伸手一指:“坐!” “谢将军!” 容娥落落大方的坐在了下首。 杨彦问道:“这几个月来,市易行的交易如何?最近合约的多空单持仓量有多大,仓库有多少保证金?” 容娥托着香腮,沉吟道:“回将军,最近的合约是032205小麦期货,于今年五月交割,迄今日收盘为止,多方建仓13568手,空方建仓1026手,日均成交量约在五万手左右,保证金……“ 说着,容娥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带着歉意笑了笑,才道:”请将军体谅,实在是数目太大了,妾要看一看,保证金迄收盘为止,计有黄金7120斤,白银15150斤,绢6175匹,布24416匹,麦78万石,黍16万石,豆8741石,请将军放心,所有数目每旬清点一遍,纵有所出入,也不会超过两毫之差。“ 杨彦大吃一惊! 保证金的数量着实震惊了他,不由问道:“怎会如此红火,新开辟大客户了么?” “嘻嘻~~” 容娥得意洋洋的嘻嘻一笑:“除了原有的那些客户加大了交易量,自您走了之后,陆继又有豫州祖约、青州曹嶷、琅琊乡豪、兰陵沈充、彭城刘遐、下邳王邃派人过来,甚至还有客户是从黄河对岸过来的呢,如今市易行已经拥有会员两百余名。“ ”嗯~~“ 杨彦以欣赏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容娥。 容娥的美眸中也泛出了一丝娇羞,略低下脑袋,欲语还休,把侧脸呈现给杨彦。 她知道自己的容貌与后院养着的那些歌舞姬相比不算出众,但是能轻营好市易行,又怎可能没点小小心眼呢,还亏得有了镜子,经反复练习对比,她觉得自己的侧面,也挺迷人的嘛。 “不错!” 杨彦点了点头,从这个角度来看,容娥确实挺美的。 不片刻,杨彦问道:“周翼和郗迈这段时间可曾过来?赢了多少钱走?“ 容娥道:“这两位除了新年那几天,几乎泡在市易行了,不过扣除手续费,差不多不亏不赚吧,原本妾是准备放点水的,后来探听到郗鉴向沈充借了粮,足以熬过凛冬,妾因此合计了一下,觉得没必要再便宜他们了,只要把人吊在市易行即可。“ ”好·!“ 杨彦叫了声好,便道:”你准备一下,明后两天,全力做多,把空单打爆,三日后反手做空,把多头全部打爆!“ ”诺!“ 容娥的俏面现出了一丝兴奋之色。 杨彦正等着容娥告辞,可是看容娥的样子,并不打算走,于是问道:”容娥,有别的事?“ ”这……“ 容娥红着脸回头看了眼天色,已经半黑了,咬咬牙道:”将军,你……没别的吩咐么?有些事……妾可以代劳的。“ 这几乎就是非常明显的暗示了,杨彦却挥了挥手:“早点回去罢,后面几日还要你多操心。”说完,便转身离去。 容娥的面容,布上了难以掩饰的哀怨之色! 第三零零章 山雨欲来 其实杨彦不是看不出容娥的心思,但他对容娥没什么想法,考虑到把容娥放在这么重要的职位上,将来嫁了人,会不会还和自己一条心? 毕竟女人是感性动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杨彦可不想将来市易行出任何岔子。 市易行在他眼里的地位非常高,掠夺财富只是其一,还有个重要原因。 中国人从古至今,就有储蓄的习惯,如果将来以金银作为货币,铁定会被各种地主老财储存进地底的老窖中,数十年,几百年不见天日,那无论搞来多少金银都不够流通,早晚劣质钱币依然会充斥市场。 而期货交易恰恰可以让资金流动起来,就和炒股一样,看了别人赚钱,你还能不把钱拿出来么,同时也可以在交易过程中寻求乐趣。 只是把容娥换掉又不合适,人家干的比男人还出色,有什么理由换人? ‘算了,日后再说罢!’ 杨彦摇了摇头,进了后宅,这倒不是说他矫情,家里多容娥一个不多,而是男女之间有了关系,女方会不会恃宠生娇,不再好好工作?这都难说的很,所以杨彦决定放一放。 “将军,巧娘呢?” 崔玲迎了上来,往杨彦身后看了看,便问道。 几个月不见,崔玲又长高了,这要是搁现代,搞不好就是超模的前程啊,不过崔玲的面孔并不是超模脸,而是标准的古典美人脸,稍带些粗犷,很可能在国际上混不出名堂。 ‘md,自己想那儿去了?‘ 杨彦暗骂了声,笑道:“巧娘在家守丧,没跟我回来,这段时间内宅没出事罢?可有女子嫁了出去?“ 崔玲现出了显而易见的失落之色,巧娘于她,情同姊妹,巧娘没回来,她心里空落落的,而且让她跟着杨彦服侍这服侍那,那得多别扭啊! ”没,将军您的要求太高了,非得许人以正妻,您想想,地位低的配不上,地位高的又多半有了妻室,怎可能仅因美色休妻另娶?我看将军您是故意的吧,占着美人又怕别人说闲话,所以弄些刁难人的条件拦着。” 崔玲无精打采的答道。 “哟嗬,我说你这小娘子,帽子扣的挺顺溜啊!” 杨彦怪叫一声,讶异的看向了崔玲。 “将军……你,请自重,妾可不是巧娘!” 崔玲连忙往门口退了两步,看她这架式,只要杨彦稍有动作,就会拨腿而逃了。 杨彦现出了受打击之色,挥了挥手:“去给我准备膳食!” 崔玲飞奔而去。 不片刻,膳食被端了上来,崔玲在一边看着杨彦狼吞虎咽,杨彦也不管她,饱饱美餐一顿,才擦着嘴道:“端下去吧,给我准备洗澡水,再把怜香叫来。” 崔玲撇了撇嘴,秀眸中射出了不屑之色。 杨彦不满道:“崔玲啊崔玲,巧娘把内宅托付于你,你就相当于我的管家,我的身边没有女子,把怜香叫来怎么就招惹你了,你……难道是你本有意服侍我,不愤被怜香抢了先?“ ”你……“ 崔玲气的脸都白了,怒哼道:”将军,望您自重,刚好您回来了,这内宅管事请另择贤能!“ ”不行!“ 杨彦冷着脸道:‘本将把内宅事悉数托付巧娘,巧娘又托付于你,你要请辞,应向巧娘请辞,你先干着,待巧娘回来再说。” “哼!” 崔玲猛一跺脚,气呼呼的转身就走。 杨彦赶忙提醒:“几案还没收拾,我的洗澡水呢,记着把怜香给我找来,否则别怪我入夜摸上你的床!” 崔玲身上的怒火如果有颜色的话,可以看到直冲屋顶,挟着满腔怒火,崔玲返回屋子,顿时,那满几案的罐子碟子倒了霉,摔的乒里乓锒直响,还亏得结实。 杨彦也不着恼,袖手旁观,直到崔玲离了屋子,才莞尔一笑,倒也是个辣妹子啊! 突然他觉得,有崔玲这个辣妹子当自己的管家,与巧娘的体贴机巧相比,确能带来不一样的体验呢。 不过崔玲气归气,工作责任心还是有的,工作态度也很认真,不片刻,就替杨彦准备好了洗澡水,杨彦等不及怜香过来,脱的光光泡在了盆里,连续十余天奔波的辛劳,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舒缓。 热气微熏中,杨彦把头脑排空,微闭上双目。 “将军!”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怜香的轻唤。 杨彦很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光,什么都没说。 “嗯?” 怜香秀眉蹙了蹙,将军不会又睡着了吧? 上一次在奉高,杨彦洗着洗着睡着了,让她的一番心思付诸了流水,这次,她不想再错过。 虽然杨彦回郯城,没带任何女眷,让她很是开心了一阵子,待得崔玲召唤,姊妹们的羡慕目光也很是满足了她那小小的虚荣心,如不出意外,自己将会被将军收入房中,成为将军的女人。 本来是不该着急的,可两次都这样,难道是自己不够漂亮?她不甘心! 怜香缓缓站定在杨彦身后,咬了咬嘴唇,解开了覆着的薄纱,轻撑桶壁,迈入桶里,木桶本就不大,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杨彦。 杨彦依然闭着眼睛,不过他双腿之间的水里有了些动静,怜香一看,俏面微红,嘴角也现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随即轻俯娇躬,如水蛇般缠了上去! “唔!” 杨彦终于睁开了眼睛,入目所见,是一张宜喜宜嗔的娇俏面容一寸寸的移了过来! …… 从次日开始,陆续有分布在城外的矿工、治炼工人一队队的回城,设施能带则带,带不了也没办法,水军受杨彦命令,扬帆往淮泗口驶去,潜伏在淮水,予刘遐和苏峻回程时以致命一击。 除此之外,军队也频频调动,在东海王府的势力范围内,一片风声鹤唳,不过这和市易行没关系,一方面是封锁了消息,另一方面是今天粮价大涨,几个死空头纷纷爆仓,多头阵阵欢呼,气氛空前火热! 在忙碌中,崔访带着刁协找到了杨彦。 昨晚杨彦着女亲卫为刁协挑选侍妾,事先已经申明了刁协的身份,虽然年老,但还是挺吃香的,有好几个自觉攀不上杨彦的前溪歌舞姬表示愿意侍奉刁协,那些女亲卫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选了两个最不漂亮的送过去,可终是如此,也被刁协惊为天人。 此时再看刁协,眼皮有些浮肿,分明是纵裕过度。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拱手问道:“崔公与刁公前来是为何事?” 崔访问道:“府君可是打算近日对郯城乡豪动手?” “不错!” 杨彦点了点头。 刁协道:“再有十日,便是麦收时节,莫非城外的麦子府君打算弃之不顾?据这老儿估计,亩产当达三石以上,两千顷麦子,那可是六十万石啊!” 杨彦双手一摊,无奈道:“那又如何,金灿灿的麦子任由烂在田地,莫非本将不心疼?据我估计,麦收之时,便是郯城乡豪与周边诸军里应外合,围攻我军之日,届时敌军四面八方来攻,形势一片混乱,而我军只有万人,顾此失彼,难以抵敌,该舍弃,还是要舍弃。“ 刁协摇摇头道:”老夫原以为你在郯城形势算是不错,可昨日与崔老儿一席深谈,才知你是举目皆敌,沈士居、刘正长、苏峻、郗道徽,周边还有谁是你没得罪的?再看你于朝中,境况也差不多,杨郎啊杨郎,你别的本事老夫没见过,可这得罪人的本事倒是一流啊。“ 杨彦笑道:”刁公可后悔随我前来?“ 刁协没好气道:”不是你小子强掠,老夫岂会跟来?“ “好了,好了!” 崔访摆摆手道:“来都来了,你这老儿既便放你走,你又能上哪去,你且安心便是,府君既然决定动手,必是有了万全之策,恰好趁着今次机会,一劳永逸。” 第三零一章 财富归零 市易行内,随着价格节节攀升,气氛也愈发火爆,已经是第三天了,粮价连涨了三天。 上涨有着清晰的逻辑,一方面是气候因素,去冬降水稀少,土壤墒情不足,难免影响到收成,另一方面是随着杨彦回归,明眼人都能看出战争爆发在即,而战争历来是粮食涨价的决定性因素。 目前纷纷传言麦收之时,郯城乡豪将勾结外来力量与向东海军发起进攻,而此时距麦收还有些时日,很多人就想趁着最后的机会,狠捞一笔走人。 反正市易行承诺过,保证金存取自由,之前也不是没人提取过保证金,市易行毫不刁难,连同赚的钱在内,一个铜板都不少给。 果然,粮价大涨了,最坚定的空头都翻成了多头。 容娥透过小窗观察着热火朝天的交易场景,那俏面的脸庞,现出了冷厉残酷之色,偏偏眼眸中,又满是兴奋热枕,那一名名的交易人员,就是一只只的猎物,今天,她将亮出屠刀,尽情宰杀! 杨彦办的这个市易行,不能单纯的看作期货交易所,期货交易所最起码讲究公平原则,不会下场参与交易,而杨彦师从于前几年泛滥成灾的贵金属现货交易所,那纯粹是骗人钱,交易所既是规则制定方,同时也是庄家,可以随心所欲的下单,不需要一分钱的保证金,做的是最地道的无本钱买卖。 “做空!” 容娥沉声吩咐。 “诺!” 一名侍从转身而去。 价格还在攀升,却于转瞬间风云突变,五千手的大空单出现了,轰的往下一砸! “谁,谁做的空?” 众人均是一怔,那热火朝天的气氛也随之一凉! “轰轰轰!” 连续三笔万手空单跟着砸,这不仅吞掉了当天的涨幅,昨天的涨幅都被斩到了后脚跟! 杀的如此之狠,倒不是桓娥急功近利,而是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把一文钱,一粒米放出去,既然做好了吃独食的准备,那她自是不可能放任小鱼小虾跟食,因此用大单子先把人打懵。 反正在场交易的,几乎都是敌人,全部要闷杀! 果然,大家都被杀懵了,待反应过来,纷纷下空单跟着卖出,却发现有好多几十手小空单堵在前面,这种单子倒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堵塞交易通道,按照先来后到的原则,得等到小空单交易过了,才能轮到自己。 这可是让人心急如焚,甚至还有人嚎啕大哭。 有个老人更是哭的撕心裂肺。 “谁,谁他娘的这般缺德啊,我的钱啊,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全没了,保证金也不够了,求求你啊,快涨上去啊!” 市易行内的交易人员,均是身着黑衣,头戴黑头罩,谁也不知道谁,或许是老天爷真开眼了,容娥安排下去的那些小空单即将被吃完之时,价格开始涨了,由缓慢到加速,再到涨势如虹,几乎吞掉了大阴的一半。 “快,补仓,补仓,抢反弹!” “哈哈,我赚回来了!” 渐渐地,交易大厅里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为什么会涨呢? 因为保证金还没有完全投入,所以要钓鱼,通过宽幅震荡诱使客户把更多的保证金投入交易,毕竟每个人的帐户上的资产全在容娥的掌控之中。 这种宽幅震荡,大起大落行情是市易行自开市以来从未有过,虽然亏的血淋淋,可赚起来也是大快人心,场中不时就有人高呼我赚了,我赚了,哈哈,翻倍,翻倍了! 这还得了,看别人赚钱能不眼红么? 亏了钱的只当是自己技术不好,运道不佳,眼睛愈发通红,理智渐渐丧失,大把大把的保证金往外掏。 场内气氛火爆,后台也是一片忙碌紧张,通过及时回馈的信息,数十人同步计算着客户帐上的保证金余额,在达到了一个临界值之后,容娥再度下达命令。 “空!” 刷刷刷! 几千手,上万手的大空单如倾盆暴雨,不给任何还手之力,不仅抹去了前面三天的涨幅,还继续往下杀。 “快买,快买,总要涨的!” “谁在做空,有胆站出来!” 在一个停顿之后,元气大伤的多头纷纷杀入,可也仅仅是停顿一下,就跌势重启。 “爆了,爆了!” “我也爆了!” “这位郎君,请您补交保证金!” “补你娘,我哪有钱啊,我倾家荡产了,我成了穷光蛋!” 大厅里哀嚎一片,多头全部被打爆! 其实不是没人想到跟着做空,可大空单里夹杂着小空单,堵塞着通道,当轮到自己的时候,价格已经下去了,只能撤单,而跌的如此之低,又让人忍不住想买,一买就完蛋。 “肯定有问题!” “谁有那么大的资金!” “大家都把头罩揭开,我们要见容娥娘子,我们要讨说法,我们要退钱!” 倾刻间,大厅里群情汹涌,陆续有人揭开头罩,互相打量着对方。 “安静!” 容娥于第一时间出现,俏面森寒,厉声道:“输了就要退钱,那你们赚的钱呢,市易行可曾与诸位分润?玩樗蒲还认赌服输,粮价涨涨跌跌也很正常,输钱怎不怪自己,反赖市易行头上,这是谁家的道理?市易行只提供交易场所,就好象我把你领我家玩樗蒲,难道你输了钱还要找我赔吗? 简直是无理取闹,输不起就别来玩,来这里,就得认赌服输,凡是有寻恤滋事者,对不起!“ 一大群兵卒涌入,团团围住众人。 一名揭开头罩的老者大怒道:“好啊,原来是早有预谋,这个市易行就是专门设下圈套,骗我们家产啊……“ ”找死!“ 正说着,一名军卒上前,挺矛直朔老者心头,哧通一声,扎了个透心凉!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容娥冷哼一声:“此人居心叵测,败坏市易行名声,罪该万死,现在我与你们讲道理,可别逼我不讲道理!” 没人再说话。 容娥满意的笑了笑,又道:“我同情输了钱的客户,但市易行自有规则,不容破坏,更何况有输就有赢,赢你们钱的就在其中,市易行为什么要求交易时戴着头罩,不就是为了保护大家吗,输了钱知道闹事,但赢钱的时候呢,怎就没人出来说半句话? 好了,今天的交易没法再做了,我宣布暂时闭市,各位都散了罢,请切莫泄露身份,保护好自己,若是不方便携财物出城,可留存于此,只要有凭证在手,什么时候都能取走,或者长住市易行也是可以的!“ 那几十个交易水军默不作声,从四面八方的通道散去,这一看就是赢了钱的,可是带着头罩,谁都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着离开。 周默欲哭无泪,转头向郗迈道:“怎会如此,外舅的五十斤黄金和筹措来的粮米全部输的光光,回去怎么交待啊!” 郗迈眼里眼里闪出了一抹厉芒,恨恨道:“我们也出去,看看那些人往哪走,不行就路上劫了他!” “嗯!” 周默猛一点头。 二人并肩离开。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但那些先一步离开的,进了客栈之后,就不再露头,分明是有在市易行长住的打算,这也是正常人的唯一选择。 哪怕不携带财货出城,凭证总要带上吧,市易行认凭证不认人,很容易被劫杀,真不如在郯城住下去,待避过风头再走也不迟。 “难道我们就一直守下去?” 在漫长的等待中,周默的耐心被消磨怠尽,于是问道。 郗迈作为郗鉴的侄子,是知道些内情的,看了看左右,小声道:“淮北诸雄与郯城各家将于不久后对杨府君动手,届时千军万马来攻,杨府君区区万余兵力如何抵挡,我们不如也住下来,反正财货在后面的仓库里,又不会长腿自己跑了,待得杨府君被破,冲进去抢了就是!” “如此甚好!” 周默点了点头。 第三零二章 酒肉招待 (谢谢好友afei7086的两张月票~~) 外来的客户,随从有限,不敢强取豪夺,纷纷留下观望,可郯城当地乡豪不同,他们的武装力量就在城里! “砰!”的一声巨响,孙谋狠狠一拳击在墙上,大怒道:“竟然全亏光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定然是那杨彦之搞的鬼,好,好,刚回来还没几日就施以辣手,抄没了我孙家诸多钱财,老夫倒是小瞧他了!” 保证金仓库中的粮食,大多来源于郯城乡豪,毕竟外来客户不便携带大批粮食,往往以金银和绢布充作保证金,虽然孙家还有存粮,可那么多粮食被黑,也是伤筋动骨,万一麦收再出点意外,今年就别过了。 其实郯城乡豪也不是没防着杨彦,可期货这东西没炒过的人可能没太大印象,一旦沾手了,几乎就是废寝忘食,很容易沉迷进去,玩期货玩的就是心跳,比炒股刺激,容娥也明白杨彦的心思,着重对郯城乡豪放水,让其时不时大赚特赚。 渐渐地,人的贪欲占了上风,投入的保证金越来越多,哪怕杨彦回了郯城,明眼人都知道战争一触即发,可仍普遍存有再捞最后一把的心思。 结果,杨彦宁可城外的六十万石麦子不收,也要狠下辣手,仓库中存放的几十万石粮食中,超过八成来自于郯城乡豪,尤以孙家的份额最高。 作为现代人,最明白的一个道理就是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哪怕杨彦并不清楚沈充把围攻日期定在了麦收时节,但麦收本就危险,不用脑子想,也能猜出沈充没理由放过这大好机会,因此杨彦要打乱沈充的部署,怎么打,何时打,要按照自己的节秦来。 存放在市易行仓库的保证金足以弥补他的损失,就在这个时候,杨彦以保护的名义派兵围着客栈,限制客户行动,暗中正发动全部人手往王府里搬呢。 “阿翁,儿也认为是杨彦做的手脚,是不忍孰不可忍,此气不出,难消心头之恨!” 孙谋子孙超急声道。 孙谋的眼里现出了一抹阴狠之色,缓缓道:“本来为父还想与他攀个亲,此子却不识抬举,待他从建康回来,为父也曾想过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过日子,可此子着实太狠,为父怎能容他,速遣人去往各家把家主请来议事,为父今夜就要发兵,攻打王府!“ 孙班连忙提醒:”阿翁,不是和沈府君说好了麦收时再合围杨彦之么?“ 孙谋摆了摆手:”来不及了,此子敢于吞没我等钱财,明日必来攻,即使向沈充求援,也远水不救近火,我等连夜发兵,或可打他个措手不及,毕竟郯城是我们的地盘,黑灯瞎火之下,我们比他熟悉,夜战有利于我,况且真把外军引了进城,你以为是好事么? 那沈充岂是好相与,放他进城,恐怕会比杨彦之更狠更毒,你莫忘了兰陵乡人今在何处?“ 孙超点点头:”阿翁此言极是,那钱士仪去冬为次子与阿妹定了亲,却把婚期延至今秋,打的什么主意,莫非当别人蠢如犬豚?不就是想用个婚约拖着我孙家,让我家为他卖命么? 我说他好好的吴中士族怎会以我郯城乡豪之女为妻,怕是从未想过让阿媚过他钱家的门,求人不如求己,趁着杨彦之初回,诸多布置尚未完善,以诈取士民钱财为名,今夜集各家之兵攻打,纵使不下,亦可围住他,令他妄动不得,实在不行,再向沈府君求援亦不为迟!“ “嗯~~” 孙谋捋须道:”去罢,先别透出口风,就说针对杨彦之墨我钱粮一事商议个对策。“ ”诺!“ 孙班和孙超拱手离去。 天空布满着红霞,傍晚的城头,炊烟处处。 郯城虽然是东海国国都,可就当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城大邑,城池的诸多设施并不完善,别说翁城、角楼等防御设施,就连守军的营地都几乎没有,一般来说,军士在城墙根处,自己升一堆火做饭,不过自从杨彦提议各家共守郯城以来,有意纵容军卒在城头做饭。 这样士卒待遇一目了然,也有益于拉近军卒之间的感情,比如人家喝麦粥,你啃白花花的大馒头,能不让人眼馋么?碰上看顺眼的掰一块给他,交情就慢慢处出来了。 杨彦提议各家混合驻守的本意,就是打人情牌,处交情。 “咦?什么味儿,这么香?” 几名靠着楼梯的徐家士卒有气无力的熬着麦粥,突然被一阵飘来的香味吸引过去,就见一列东海军卒担着担着各种菜肴上了城头。 有烤猪头,一盆盆的五花肉,一盆盆的鸡鸭,酱排骨堆的如座小山,强烈勾引着人的味蕾,虽然以粗笨的肉食为主,可寻常士卒哪能吃到,即便逢年过节,碗里多几根肉丝就是主家开恩了。 一时之间,均是吞咽起了口水。 尤其……还有酒! 酒更是极为稀罕的物品,有可能有人一辈子都没喝过酒。 “东海军怎么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看人家吃什么,我们吃什么,都说东海军精锐,要是天天给我吃这些,我也愿卖命啊!” 士卒们议论纷纷。 这时,东海军中一名叫做王宁的营主拍了拍手掌,便道:“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我家将军在建康立了大功,得了朝庭厚赏,因而惠及军卒,我军城门尉娄将军向将军提议,各家士卒与我军一起守城,没有功劳也有苦功,请将军赐下厚宴招待,将军欣然应允。 大家请看,这是将军为我们准备的吃食,还有美酒,今晚不醉无归!” 顿时,那几百个士卒鼓燥起来,有香喷喷的酒肉,谁还吃麦粥胡饼? “慢着!” 徐家的城门将徐三连忙喝止,向王宁拱手道:“杨府君好意,我等谢过便是,但尚有守城要务,实不宜饮宴,徐某只能向王将军说声抱歉了。” 徐三是徐家的家奴,颇得宠信,一般守门这种枯燥而又无聊,并且几乎不可能有敌来攻的岗位,几乎没有哪个家族子弟愿意担当,通常由信得过的家奴领军守门。 徐三听到了些风声,知道自家可能会与东海相府起冲突,不大愿意吃杨彦一席酒,可他手下的军卒管不了那么多,有吃有喝,谁不拧着脖子上?能吃饱喝足,干嘛不吃? 于是乎,纷纷现出了不满之色。 王宁脸一沉道:“徐三,吃顿饭又能如何,某知你的为难,可那是上面的事,说不定今天剑拔弩张,明天就好的和一家人一样。 再退一步说,既便将来你我或兵戎相见,但今日,你徐三还是我的好友,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王某珍惜这些日来与诸位的袍泽之情,莫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 一名徐家什长劝道:”将军,王将军言之有理,平时王将军于我等也颇多友善,又何苦恶了交情呢?“ 徐三向左右看了看,几乎每一名士卒都目射殷切期盼。 虽然他是主将,却也不能完全不考虑下面军卒的想法,况且他只是道听途说双方会有冲突,真正的机密上面是不可能透给他的,因此心里有些打鼓,也许真如王宁说的那样,今天剑拔弩张,明天就和好如初呢? 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之间发生的太多了,甚至摆下阵势,喊打喊杀,却又莫名其妙的握手言和都不少见,自己何必枉做恶人? 反正上面又没下命令! “那徐某承杨府君的情了!” 徐三拱手称谢。 “哈哈哈,弟兄们,来来来,开怀痛吃,都坐过来!” 王宁哈哈大笑。 军卒们一窝蜂上前,取了食物酒水,三五成群的大吃大喝,天南海北,无所不谈,这还仅仅是一道城门,其余三座城门上,也是推杯换盅,气氛火热。 渐渐地,天色变得昏沉。 “倒了,倒了!” 陆续有军卒吃着吃着,突然身子一歪,呼呼大睡起来。 第三零三章 兵发孙家 蒙汗药在中国历史上鼎鼎大名,是江湖好汉的必备之物,仅仅水浒,出现蒙汗药的情节便有十余处,军卒喝的酒里,正是放了蒙汗药。 小说中的蒙汗药以曼陀罗花的果实制成,而在真实的历史上,曼陀罗花于明末才由西班牙商人传入中国,不过没关系,致幻、致麻、致晕的药材并不只有曼陀罗花一种。 杨彦调配的蒙汗药,以羊踯躅、茉莉花根、当归、菖蒲等主材揉制而成,忌油,不能入菜,只能掺入酒或水里供人饮用。 渐渐地,城头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有些人并未昏迷,眼睁睁看着前一刻还和自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东海军卒拿麻绳把自己五花大绑的捆的结结实实,徐三正是其中之一。 “王宁,亏我信你,把你当兄弟看待,想不到你竟使出如此下作手段,有种就放了老子,你我真刀真枪干一场,老子未必怕了你!” 徐三怒视王宁,破口大骂。 王宁一边不急不忙捆着,一边呵呵笑道:”徐三啊,别怪做兄长的心狠,这也是为了你好啊,咱俩兄弟好歹处了快一年,总不能真拿刀拿枪的砍杀你是不是?暂时只得委屈你,待过个几日,我把你引荐给你将军,咱俩兄弟并肩作战,封妻荫子,世世富贵,岂不是胜过给他人为奴为婢? 你现在骂我啊,说不定他日还得谢我呢!“ “哼!”徐三怒哼一声。 王宁依然面带笑容。 徐三又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暗算我等?你王宁若真把我当兄弟,就把实情告我!“ 王宁压低声音道:”我也不瞒你,将军已经决定今晚出兵,灭杀城中各家乡豪,我们的任务是守好城,不让外人进城,也不让里面的人出来,兄弟没一刀砍了你的脖子,只是把你绑起来,以待战局平息,再引荐给将军,你说,我王宁够不够意思?“ 徐三一阵无语,暗算自己还叫够意思?不过事已至此,再骂骂冽冽的话,惹得王宁性起,一刀砍了自己连喊冤的地方都没,于是喃喃道:“难怪,难怪,可这不是陷我于不义么?“ 王宁哟嗬一声怪叫:”你这话兄长不爱听,你小子,做奴仆做上瘾头来了是不是,你也不想想,家奴啊,你自己倒罢了,难道你的子子孙孙子也生生世世与人为奴?你说,给人做奴仆有什么好,主家不乐意,随时打杀你,兴起赏你两个子儿你的尾巴就翘上天了是不是? 看在咱们的交情份上,为兄就透些实情,我们这里诸多军士,和将军之间并不是主仆之属,而是主臣情谊,知道什么是主臣么? 君臣以义合,君待臣如手足,臣待君为腹心,君待臣如犬马,臣待君如路人,我东海军赏罚分明,将军待我等,视之如臣,而非仆役,有才具者上,平庸者将军也不会让你饿死,总能混个饱腹,亦不会凭喜好随意责罚…… 诶……你听不懂?瞧,这就是不读书,不识字的坏处,算了算了,我直接说罢,我如果不犯错,哪怕再无尺寸之功,我这营主也当定了,当然,兄长我只是随口一说,若是有机会立功,我还是要争取的,不为自己还要为妻儿是不是? 就拿你来说,今晚擒了兄弟你啊,哈哈,好一场天大的功劳呐!“ 徐三倒是没着恼,反而眼里现出了羡慕之色,他听懂王宁的意思了。 首先,不会杀自己祭旗。 其次,跟着杨府君日子能过得更好。 至于家奴与臣之间到底有何不同,暂时还没转过弯子,不过没关系,前两点足以打动他,再退一步说,自己已经成了阶下囚,难道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么,王宁杀自己,也就是拨剑捅入自己心窝这么简单。 徐三看了看四周,吞吞吐吐道:“王……王兄,能否放了为弟,我……我也想为杨府君立功啊!” 王宁哈哈一笑:“想立功有的是机会,不过暂时嘛,还得委屈贤弟几日啊!” 徐三现出了喜色,又问道:“为弟受些委屈也没什么,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咱们都喝同样的酒,吃同样的菜,为何我倒了,你没倒?” 王宁古怪的笑了笑:“你还不是我军中人,待将军接纳了你,日后你会知晓!” …… “报将军,城池各家守卒已全部被麻倒,除孙家领军队正孙令,其余各家都愿归附将军,暂时尚未放归!” 杨彦在王府大殿内,一名亲卫匆匆来报。 崔访捋须赞道:“将军这手段,倒是鬼使神差啊,嘿,不声不响,只是一顿酒菜,数千锐卒便着了道。” 杨彦摆摆手道:“崔公过奖了,要说真正起关键作用的,还是我军守城将士日复一日的示好于各家驻军,令其渐渐去了戒备,否则纵使本将有万般手段,他不吃不喝,我能奈他何,若是兵戎相见,结果怕是不好说,甚至于干脆利落的归附于本将,亦是将士们之功。“ 崔访笑道:“府君不必谦虚,那也是府君未雨绸缪之效。“ ”报将军!“ 这时,又一名亲卫入殿,拖礼道:”郯城各家家主,已陆续被邀请至孙家坞堡!“ ”好!“ 杨彦猛叫了声好:”本将等的便是此刻,传令,一刻之内,兵马器械齐备,本将亲去攻打孙家!“ ”诺!“ 亲卫匆匆而去。 杨彦黑了各家的保证金,除了补偿城外麦收的损失,打乱敌方作战节奏之外,没想到还带来了这个好处,难得各家家主聚在一起,不敢奢求一战攻破坞堡,却可以围点打援啊。 刁协却是道:”杨府君,你墨了各家钱财,又师出无名,妄动刀兵,岂非无义?“ 杨彦目瞪口呆的看着刁协,好歹这老儿在自己手下吃饭,又得赠两个美人儿,能称呼一声杨府君已经很难得了,可这样的话,从刁协嘴里出来,仍是让他不大敢相信。 好一会儿,杨彦才摇摇头道:“刁公高洁,让人钦佩,然自春秋战国以来,皆无义战,莫非刁公想让杨某做回宋襄公?“ 刁协哼道:”师出总要有名。”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郯城外部,诸敌环饲,我若不能尽快平息内乱,一旦沈充挟众豪强来攻,两面受敌,怕是要一败涂地,故不得不主动出击,请刁公放心,想找借口,怎么都能找到,给他孙家扣个帽子不就得了。” 崔访生怕从刁协嘴里又吐出什么奇谈怪论,连忙拱了拱手:“府君小心!” 杨彦回了一礼:“郯城乡豪虽兵力倍于我,但敌分而我专,不必过于担心,反是王府上上下下数万口,就劳崔公费心了,一旦腾出手来,我会及时派军来援。” 崔访给刁协狠狠打了个眼色,刁协才颇为不自在的拱手:“老夫恭候府君佳音!” 东海军有一万两千军,其中两千水军去了淮泗口,名为寻找战机,实则是避开沈充水军,毕竟受限于规模,能战的就那么十来条船,水军的威力难以有效发挥,哪怕与沈充打出了一换三,一换四的辉煌战果,最后弄了个全军覆没,仍是得不偿失。 城头有军两千,这部分也不能动,剩下八千军还得留两千协同丁壮固守王府,杨彦能带走的,只有六千军,包括一百个鸳鸯阵,两千五百骑,弓手五百,两千步卒,十五架床弩与两百挺神臂弩,另有三百亲卫,这就是他攻打孙家坞堡的全部兵力。 约一刻不到,全军携带着粮食,淡水和大量箭矢及各种物资奔赴孙家。 因坞堡临着城墙而建,实际上只有两道门户,东海军大队突然开出,哪怕周围分布的探子纷纷回报,也来不及有所布置,全军以最快的速度杀至孙家门前,以西门为主,南门为次,立刻布置起阵地,这是考虑到两道门户大小不一,西门为主大门,南门为次门。 这也是杨彦不清楚孙谋有趁夜攻打王府的心思,否则他完全没必要围住孙府,以八千军固守王府,适机反击,显然更加稳妥,可是行军作战,哪能面面俱到呢,杨彦也不敢奢望,敌人会完全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他只能尽量力争主动。 孙家坞堡高约丈半,以土夯成梯形,门前有宽大的广场,这种形制的坞堡与城墙相比,突出了防守反击的特性,士卒不必通过城门,可以直接由顶部滑下来,四面出击,防不胜防,打破敌人的封锁。 这也是由坞堡的特殊构造所决定,毕竟单个坞堡不可能如城池那样坚固,人力物力也不能和城池比,如果被团团围住的话,城池可以坚守更长的时间,也可以有外部援军支援,而坞堡不行,只能靠自己。 守城尚且不能死守,须时常从城中突击,打破或者破坏敌军的封锁,坞堡先天不足,更须如此,均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易于防守反击的梯形城墙。 这种城墙的缺点是易于攀登,但坞堡并不害怕被攻破,堡内那复杂的建筑地形适于打巷战,它怕的是被困死,弹尽粮绝,这也是从无数次实战中得来的血淋淋经验。 第三零四章 趁夜作战 “什么?王府出兵围住了我家?“ 听得来报,孙谋大吃一惊! 各家家主齐聚于孙家大殿,商讨着夜袭王府,与孙谋成竹在胸不同,很多家主并不同意冒险,毕竟各有各的打算,孙家防着沈充钱凤,怕客大欺主,而中小家族虽然也担心沈充进城,却更加担心被孙谋挟沈充之势,驱为先登。 相对而言,淮北诸豪齐聚郯城,里应外合,以绝对优势兵力一举破去东海军,减少战斗损失,才最符合中小家族的利益。 各家为此吵的不行,即便是名列孙家之后的陈郑徐三家,因着孙媚与长城钱氏定了亲,对孙谋也隐有忌惮,这倒不是说反对攻打王府,能通过自己的力量把杨彦解决掉,显然优于引外兵入城,在这一点上,他们和孙谋一致,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于各家兵力调配与主攻方向。 总之,都希望自己少出力,别人多出力。 “报!” 又一名军卒慌张入内。 “快说!” 孙谋沉声道。 军卒连礼都顾不得施,急声道:“城头守军已全部落入东海军手中!“ 孙谋大惊,不敢置信的问道:“你再说一遍!” 军卒猛一咬牙道:“回郎主,各家守军近四千卒被东海军擒获,无一脱逃!” 顿时,各位家主喧哗起来。 “我军倍于东海军,怎会如此,为何会被制住?” “城墙虽不与坞堡连接,却居高临下,可向我等府中发射矢石,孙老啊,应速速出兵,夺回城墙!”、 “肃静!” 孙谋双手一压,待喧哗小了点,才道:“诸位勿要惊慌,杨彦之兵力有限,既要把守城墙,还要守着王府,如今又分兵攻我,岂非寻死之道?你我先登上城头,看看再说!” 众人心急如焚,随孙谋快步离去。 事实上,几乎没人料到杨彦敢于先动手,包括沈充、钱凤也是如此,毕竟兵力太过悬殊,哪怕东海军再精锐,可城池就那大,缺少了腾挪的空间,充其量把王府打造的固若金汤,那也没关系,大不了围而不攻,困他几个月,待他弹尽粮绝看他还有什么招。 如今杨彦主动出击,一出手就是雷霆手段,着实让人震惊! 不片刻,一行数十人登上了城头。 东海军距离城头两百来步,人数不是太多,六千左右,弓弩手与步卒由车阵守护,两侧有骑兵,还有些载着巨大弓弩的车辆。 “阿翁,杨彦之就在城下!” 孙班向阵中猛的一指。 孙谋喝问道:“杨府君,何故兵围我家?” 杨彦拱手道:“请孙老见谅,有人向本将举报,你家窝藏羯贼,主上早有严令,不与刘石通使,故本将不得不来,请孙老打开堡门,容本将入内搜查,若无此事,本将再行请罪!“ “一派胡言!” 孙谋气的大骂。 郑家家主郑继扯了扯孙谋,小声道:“孙老勿恼,此子明显是寻个围攻的借口罢了,依郑某之见,他既要来,不妨放他进来,你家在堡中有精兵千余,还有上万丁壮,可利用地形拖住他,我等各家急速发兵,四面八方围攻,可一举破去此子啊!“ ”嗯,不错,不错!“ ”郑老言之有理!“ 众人纷纷附和。 孙谋差点没背过气。 这是我家,不是你家啊,把我家打烂了你们当然不心疼。 更何况孙谋并不敢放杨彦进府,毕竟孙家势力再大,也就两千多卒,再多养不起。 佃户只要有力气,能干活就行了,但军卒不同,要操演,要训练,要装备,再弄些骑兵的话,足以把一个家族压垮。 杨彦能养那么多兵,尤其以骑兵、弓兵、水军、鸳鸯兵等技术兵种居多,是因为采用集体农庄方式,释放出大量人口做工,以矿产和手工业产出换取农产品,如果全部种田搞小农经济,撑死养五千步卒了不得了。 而孙家置于城头的七百卒被俘,家里只有一千五百卒左右,依仗坞堡或可固守,若是放杨彦进来,立就是引狼入室的后果! 佃户虽然不是一点作战能力都没有,却毕竟不是专业战兵,别说和东海军比,就连自家部曲都远远不如,真正碰上烈战,除了当先登,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更何况还有部分佃户被堵在城外进不来。 “哼!” 孙谋冷哼一声:“诸公莫要忘了,你等亦在我家作客,放杨彦之进门,谁敢担保无恙?眼下只能固守坞堡,同时各家速速发兵来援,里外夹击,方能大破此子。“ ”这……“ 众人哑口无言。 “郎主,郎主,城头向家里射箭了!” 这时,一名军卒向靠着城墙的那面猛的一指。 就看到城头冒出来一排弓箭手,纷纷张弓,向坞堡里射。 城墙高两丈,坞堡高一丈半,中间的宽度约在十五到二十丈之间,从城头射箭,可以控制靠城墙一面的数十步范围,又因居高临下,那面的墙头不能站人,形同于坞堡的防守出现了漏洞。 不仅孙谋面色大变,郑徐孙三家的家主也是面色大变,有弓箭手在城上掩护,东海军可轻松破堡而入! 原本没有谁把城墙当回事,毕竟自家军卒的数量是东海军一倍,哪怕硬拼,拼个同归于尽,也不怕城墙失守,可现实就是如此残忍,城墙莫名其妙陷落,没人明白是怎么回事。 孙谋急声道:“诸公,郯城危矣,还望诸公精诚一至,速遣家中精锐来援,否则我家一破,你等各家亦难幸免。” 各家家主都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即便是不靠城墙的中小家族暂时不会被东海军侵扰,可那四大家族一倒,他们还能跑得了么? 于是纷纷派出亲随,从还没被东海军围堵的地方缒城而出,随即撒腿狂奔。 荀豹呵呵一笑:”将军,去请救兵了,末将敢打赌,天黑前救兵来不了。“ 杨彦看了看天色,已经快黑了,不由笑骂道:”想要什么明说,何必拐弯抹脚。“ ”这个……“ 荀豹挠了挠后脑壳,讪讪道:”若有机会,还请将军劝劝我家和荀虎家的婆娘,做大妇的,心胸总要宽广点嘛。” “哦~~” 杨彦明白了。 荀虎荀豹,包括很多亲卫都是荀家的部曲,婚姻嫁娶由荀家一手操办,女方几乎由荀家嫁出去,而荀灌是个强势女郎,等同于女方有荀灌这个大后台。 本来没有杨彦出现,大家日子就这么过了,可跟了杨彦之后,节节胜利,军中得到了众多美女,眼睁睁看着分配给别人,要说不心痒那是不可能,偏偏家里有恶娘子,哪能随随便便领女人回家? 在以王彭之为首的偈者团被徐龛伏击那次,杨彦给了他俩一人一个美女,这倒好,家里闹翻天了,如果不是打着杨彦硬塞过去的名望,恐怕早被赶出家门。 “嘿嘿,还望将军美言几句啊!” 荀豹谀笑道。 这真是开玩笑了,杨彦义正严辞的摆了摆手:“我可帮不了你,我管的再多也管不了你家的事,这样罢,他日若是女郎过来,我帮着和女郎说说,让女郎去找你们家的恶娘子谈谈。“ 荀豹的脸苦了下来。 杨彦也不管他,观察着坞堡动静,城头只是骚扰性的放了一阵子箭,渐渐地,幕色愈发深沉,按照沈充守寨的方法,杨彦着人点上火把置于前后两方,又于两阵之间燃上火把,阵中一片漆黑。 “来了!” 后方突然有密集的脚步传来,荀豹神色一凛。 对方也没打火把,完全是凭着对城池的熟悉程度摸黑过来,借着月光,仅能勉强看到些影子,无从判断来敌数量。 杨彦招了招手。 弩军纷纷踏弦上箭,由于有滑轮组存在,拉弦不仅速度提高,也更加省力,而床弩由三人操作,两人从两侧绞动绞盘,后面一人负责瞄准发射,此时也装上粗大的箭簇,瞄了过去。 第三零五章 围点打援 “放!” 前方插着的火把突然熄灭,弓兵尉猛一挥手。 “绷绷绷!” 弓弦连响,一排排短矢射了出去,顿时惨叫连声。 刹那的沉寂之后,又有蹄声扬起,明显是骑兵冲阵,在黑夜中,东海军处于守势,纵骑迎战是很吃亏的,因此按兵不动,待得蹄声愈发接近,甚至已经能看到骑兵的影子,弓兵尉又是一声放。 这次除了神臂弩,普通箭矢,还有床弩射出的三尺巨箭,如一张巨大的网扑向前方,就听到人嘶马叫,还夹杂着轰隆巨响! 床弩射中了什么,谁也不清楚。 不过小片刻之后,借着朦胧的月色,可以看到数十步外,推来了十来辆庞然大物,类似于冲车木驴的外形,进退两难。 “哈哈~~” 荀豹哈哈一笑:“将军,必是床弩击毁了冲车,那些不敢再推上来了。” “嗯~~” 杨彦向另一处阵地看了看,短促的喊杀声也停了下来,于是点了点头:“今夜这里的战事将告一段落,若换成我,必去攻打王府,来,先集中力量,把冲车木驴击毁。” 十五台床弩主阵九台,次阵六台,每三台一组,集中发射,一轮轮巨箭射出,巨大的箭簇钉上车体,强烈的冲撞力把车身打的四分五裂,甚至车体内部还传来了凄厉惨叫。 “速退,速退!” “娘的,东海军怎会用到如此粗大的箭矢!” 伴着隐隐约约的声音,一团团模糊的黑影从冲车后方窜出,快速隐没在了黑暗当中。 深夜中,敌方难辩,杨彦不可能着将士们出击,不过还是道:“着全军大声喧哗,喊打喊杀,声音越大越好,你们两个,去那边传令!“ ”诺!“ 两名亲卫猫着腰,避开火光,疾跑而去。 不片刻,喊杀声再起,有金铁交鸣声,还有不少人忘情的啊啊惨叫。 黑暗中,十余家联军的首领目瞪口呆的望着前方,但是又看不清情况。 郑家长子郑明喃喃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堡里的孙家杀出来了?趁着黑暗冲入了杨彦之的阵中,那我们要不要再组织一波?” 众人眼神闪烁,不自禁的望向了抬来的几具尸体。 这几具尸体的同一特征,均是体表有着碗口大小的贯通伤,内脏流了一地,其中两具的胸口,钉着粗如儿臂的巨大铁箭,箭头如成人拳头般粗细,通体铸铁,长达三尺,尾翼也由铁片镶嵌,短小锋利。 哪怕当时人见多了生生死死,可这种死法,仍是让人毛骨耸然。 陈家次子陈爽深吸了口气道:“东海军有此利器,且弓弩强劲,我们纵是配合孙家两面合击又有何用……不好,那杨彦之是在诱孙家来袭!” 正说着,陈爽面色大变。 其余人的神色也是剧变! 别看郯城十来家乡豪互相之间勾心斗角,但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懂,如果最强的孙家被东海军打掉,那么其余各家也难以幸免,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怎么破解又是另一回事,总不能真的纵兵去攻,或者弄些别的动静反会让孙家误会,尤其喊杀声是真是假谁都没法辨别。 万一孙家真的进攻了呢? 一时之间,每个人均是束手无策。 徐家长子徐敢的眼角闪出了一抹狠厉,拱手道:“诸君,唯今之计,只有趁着东海军主力驻于此,速去攻破王府,否则天光放亮,他又占领了城墙,可集中全力攻打孙家,一旦孙家失陷,你我死期亦不远矣。“ ”徐郎说的是!“ 众人纷纷点头,各自引军离去。 孙家坞堡的墙后,伏着千名精锐部曲,本就打算外面鏖战正酣的时候突然杀出,来个里应外合,如今喊杀声不断,分明是战斗到了最激烈的时刻。 各家家主无心入眠,聚于墙角,聆听外面的动静,陈玄向孙谋急拱了拱手:“孙老,事不宜迟啊,那杨彦之兵法了得,怕是集我数家之力,也未必能破他的阵势,还请速速出兵,从背后突袭!” 孙谋看了过去,千名伏于墙根的锐卒,几乎是他孙家大半的兵力了,一旦有失,哪怕击破了杨彦,孙家也难保现在的地位,他是真舍不得。 可是不出动的话,必将触犯众怒,再等到杨彦收拾了外面的援军,明天天亮攻堡,怕是未必能守住。 ’罢了,罢了,大不了让些田地出去便是,先解决了此子再论其余!‘ 孙谋把心一横,挥了挥手。 孙家军卒由孙超率领,低喝道:“诸位皆是跟随我家数代的老人,今次我家生死存亡,全仰仗诸位了!” 众卒齐声道:“孙郎无须忧虑,我等愿为主家效死!” “出发!” 孙超重重一拱手,与军卒登上了城头,城头早已备好毡子,每人取一幅,垫在屁股下,从斜面一滑到底,待全军都滑了下来,孙超收拢众卒,小心翼翼向前摸去。 前方不远是零零星星的火把,喊杀声越发震耳欲聋,奈何火把亮堂堂,把背后映衬的更加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一名侍从小声问道:“郎君,是否把火把熄灭?” 孙超瞪了一眼过去:“火把一灭岂非暴露了自己,若我所料不差,距离杨贼车阵也只三五十步了,冲,冲过去,凡擒杀杨贼者,重重有赏!” “杀!” 全军爆出喊杀声,挥舞刀枪,撒腿疾冲! 这一刻,孙谋的心都悬了起来,回想从去年至今,不由暗生悔意。 哎,还是不够狠啊,倘若在那杨彦之初来之时下狠心围杀,虽然会面临很恶劣的后果,但无论如何,也比今日这般境地要好得多。 他清楚,就算击破了杨彦,也是元气大伤,他日沈充再带兵前来,恐怕很难抗拒,而一旦被杨彦反败,后果他已经不敢去想了。 约摸过了小半刻,喊杀声渐止,各家家主均是交换了个狐疑不定的眼神,就这样大破东海军,好象太轻松了吧? “快看,孙郎回来了!” 沿着楼梯,一行数十人跌跌撞撞的冲了下来,为首者正是孙超,浑身浴血,肩头还中了一箭。 “怎会如此?” 孙谋急问道。 “阿翁!” 孙超扑通一声跪下,大哭起来:“哪来的各家援军,是那杨彦之故布陷阱,诱我来攻,待儿率军杀入之时,突然弓弩齐出,当场就死了一半啊,儿见势不妙,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千余军卒,不是被杀就是被俘,活着回来的,就剩这么点人了!” 孙谋顿觉天璇地转,一口鲜血当空喷出。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扣除城头被俘的七百卒与战损的近千卒,孙家的可战之卒只剩不到八百人了,即便临时抽调佃户补足兵源,也不考虑佃户的军事能力,可人心惶惶,未必愿为孙家卖命,说不定强驱上城头,转眼就能把孙家给卖了。 “孙老,孙老!” 各家家主赶忙扶住孙谋。 孙谋猛晃了晃脑袋,胡须,面孔染满了鲜血,状如厉鬼,一一指着各人,咬牙切齿道:“好,好,想不到我孙家竟为王前驱了,大敌当头,破家灭门之祸就在眼前,你等还各怀鬼胎,如今我孙家灭门在即,诸公可安否,可喜否?“ ”孙老,你误会了,我等困在你家,足未出户,哪知外间变化啊!“ ”孙老,我们也是派了人出去传令啊,必是出了意外!“ 各人七嘴八舌的辩解。 孙谋冷静下来,想想也有道理,而且这时候,实不宜与各家撕破面皮,于是勉强拱了拱手:”老夫气急攻心,口出悖言,请诸公体谅,不知诸公有何良策?“ ”这……“ 众人面面相觑,都到了这步田地,情况又摸不清,哪有什么良策。 许久,陈玄叹了口气:”老夫谅那杨彦之不至于趁夜来攻,还是待到天明再说罢,孙老也须好生休养,未到最后一刻,胜负尤未可知。“ 孙谋挥了挥手,有仆役扶着他,缓缓向回走去。 …… 第三零六章 大势已去 (谢谢好友书友201820180323163530608的两张月票~~) 东海王府占地近百顷,仅以区区两千兵力防守根本不可能面面俱到,市场行被放弃了,王府外墙因长度过大,若是每处必守,兵力摊薄的厉害,也放弃了,全军在王府内部依着建筑,布设一道道的拒马、鹿角、栅栏,甚至还有铁丝网! 铁丝网是防守利器,网上带着尖刺,由于风吹雨淋,铁丝网大多锈迹斑斑,被刮着不说当场送命,一个破伤风是少不了的。 后方则配以长矛手,由盾牌掩护,寻机刺击,堪称固若金汤,可惜军中的铁丝网均是手工制成,产量有限,不能大面积铺设。 此时的东海王府,杀声震天,烽烟处处,四面八方都有敌来攻,打退一波,又来一波,远了,以强弓硬弩射之,近了,则由鸳鸯阵上前搏杀,地面的尸体一层层堆积,血水在低洼处汇聚成了一处处血潭。 丁壮民夫充分动员,虽然作为预备力量,暂时还用不着他们上阵,却承担着箭矢物资的运送和伤员的搬运,每个人都知道这是生死关头,一旦王府被破,哪怕将军攻下了孙家,亦是大势已去,半点马虎不得。 市易行也被付之一炬,熊熊火光冲天,容娥美眸含泪,掩面抽泣。 客户们趁着王府被攻,率领部曲随从攻入仓库,本打算趁火打劫,却是空空如也,于是愤怒了,点火引燃了市易行,并加入了围攻行列。 “阿兄,我们上吧,我估算了下,守军最多只有两千,而郯城各家凑出的兵力哪怕没有一万,七八千有也啊,四倍兵力攻打,恐怕等不到天亮,王府就得破了!” 看着前方那激烈的战斗,周翼心潮激荡,转头催促。 两人手下,有锐卒数十,足以混水摸鱼。 郗迈也闪现出了一刹那的跃跃欲试之色,不过还是摆了摆手:“你仔细看,郯城乡豪攻势虽猛,却各自为战,缺乏统一调度,你再看那边的王府阵地,虽鏖战不休,可并未顾此失彼,反环环相护,此战并非是一边倒。 况且郯城乡豪除去守家,兵力大部分已集中于此,而杨府君带出去数千军,可随时杀返,怕是不乐观啊。“ 周翼想想也是,闭上了嘴巴。 ”杀,杀!“ 突然之间,后方蹄声大作,裹挟着喊杀声快速接近。 周翼色变道:”必是东海军骑兵回援,阿兄,亏得你提醒,否则你我必丧命于乱军当中!“ 郗迈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赶紧带着部众避向一边,被骑兵冲击可不是开玩笑的。 果然,借着处处火光,看的清清楚楚,数不清的骑兵以数十骑为一个单元,疾冲而来,一排排箭矢射出,各家部曲到底缺乏有效统属,后方有敌来攻,想到的不是组织反抗,而是溃逃,让别人顶在自己前面,顿时,全军立刻崩溃,如无头苍蝇般的乱窜乱跑。 “伏地抱头不杀!” “伏地抱头不杀!” 场中乱作了一团,很多人及时抱头趴下,得以免死,也有人大呼,我是客户,是市易行会员,可还没说完,就被一枪搠死! 在歼灭了孙家的近千卒之后,杨彦料定今夜不会再有战事,于是命荀豹率骑回援王府,并特意对市易行客户下了绝杀令。 毕竟连续大空单下砸,吃相太难看,事后很容易猜测是市易行作的鬼,传扬出去谁还敢再来交易,因此趁着混乱灭口是最好的选择,虽然也会让人怀疑,但没了当事人的乱讲乱说是不一样的,只须将来市易行重建,把会员名额免费转授给死者的家属,可通过有规律的小阴小阳慢慢钓鱼,逐渐吸引客户回流。 好比三年前的大牛市,崩了也就崩了,当时亏的鬼哭狼嚎,而三年过去,除了默默舔着伤口还能做什么? “你等何人?” 郗迈等数十人尽量缩在阴暗角落,但还是被一队骑兵发现,为首骑将挥枪喝问。 周翼连忙道:”我等是市易行客户,受邹山郗公指派,因市易行被乱匪纵火焚烧,无处容身,故藏于此处,并无任何与东海军为敌之意,请将军明鉴!“ ”市易行客户?“ 骑将脸面现出了玩味之色,杀的就是你们,每杀一名客户都有奖赏,这不是天降功劳还是什么? 郗迈一见这人神色,就暗道不妙,他好歹是郗鉴侄子,见过世面的,连忙补充道:”将军,我二人与杨府君乃旧识,我家从妹与萧家娘子乃闺中密友,烦请将军安置好我等。“ ”嗯?“ 骑将面色一沉,问道:“你俩叫什么?” 郗迈道:“我叫郗迈,乃郗公之侄,这位是我小舅,名周翼!” 既然报出了名号,又与杨彦和巧娘都有些关系,明显是不能杀了,骑将暗道了声倒霉,扔了个牌子过去,便冷着脸道:“莫要乱动!”说着,就领着骑兵轰隆隆离去。 郗迈和周翼对视一眼,都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 地平线渐渐亮起了一抹鱼腹白,战斗已经结束,王府外围的建筑几乎被夷为了平地,燃烧彻夜的大火火头渐小,了了青烟遮天蔽日,残垣断壁间,散落着一具具的尸体,戴着口罩的民夫把尸体集中起来,待俘虏辨明身份之后,用炭火焚化。 战斗损失与战果有专人清点,炊烟也零落升起,实际上这一战仅从场面上来看,是东海军自建军以来打的艰苦,伤亡惨重的一战,但除了少部分阵亡家属,大多数人的脸面都带有会心的笑意。 毕竟打完这一仗,郯城也将易主了。 刁协一夜没闭眼,如此烈度的战争,对于他尚是首次得见,没错,他是带过兵打王敦,可那就和小儿过家家一样,两军还没接触,自己军中先慌乱起来,再稍一触碰,大概死了几十人,就崩溃了,而昨晚,是双方真正杀红眼了,杨彦留了十台床弩守卫王府,硬生生打坏六架。 一百多具神臂弩有二十多具扳机损坏,几百名弓箭手,射出去上万枝箭矢,就是最适于打巷战的鸳鸯军,都阵亡了上百人。 而乡豪武装的损失更是惊人,刁协亲眼所见,一排排的士卒被弓弩射倒,后面又有一排排被驱赶上前,这是真正的生死之战,还亏得骑兵及时来援,一举奠定了胜局。 “呼~~” 刁协长长吁了口气:“想不到老夫刚来,便能得见如此场面,可惜杨府君不事朝庭,否则以其精锐踞守建康,安能让王逆得逞?” 崔访捋须笑道:“玄亮啊,打退了王逆又如何?朝庭还是那个朝庭,士族专权不会因打败王敦而有任何改变,你所推行的土断依然会举步维艰,我知你素来忠于司马氏,可司马家的江山从何而来,曹魏的江山又从何而来,你若是忠于汉朝老夫无话可说,那司马家祸遭殃民,若不是他家,天下怎会崩坏至此?又有何可忠?“ 刁协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无话可说。 “见过崔公,刁公!” 这时,一名杨彦身边的亲卫匆匆奔来。 崔访连忙问道:“府君那里如何?” 亲卫拱了拱手:“孙家部曲大部被歼,将军请崔公尽快组织部分俘虏送往阵前,或能说得孙谋开门献降!” “好,老夫知道了。” 崔访点了点头,随即安排下去。 不片刻,一千骑兵押着精选细选出的千名俘虏行向孙家坞堡,刁协也骑了匹马,跟着随行,他倒要看看杨彦是怎么劝降。 晨曦洒上城头,城头站满了人,很多妇孺掩面哭泣,各家家主也是面色难看之极,在东海军的阵前,平摊着一排排的尸体,都是昨夜被杀的孙家部曲,足足有七百八多具,绝大部分是中箭身亡,真正能冲杀进阵的微乎其微。 “就是不知别处情形,孙老请节哀顺便,未到最后一刻,不能轻言胜败。“ 郑家家主郑继叹了口气,劝道。 孙谋却是望向了远处,面色再变,一队骑兵押送着近千衣衫褴褛的军卒缓缓行来。 第三零七章 抽签决生死 (谢谢好友人生如梦苍海笑和好友东海令狐冲的月票,好友守护者ymk的两张月票~~) “不好,那是我郑家的人!” 城头众人均是盯着那一串俘虏,郑继突然失声尖叫。 “那是我陈家的,陈家的啊!” “我徐家的!” 有了郑继带头,就好象召开认领大会一样,各家家主纷纷在俘虏中找到了自家的部曲,这还用说么,肯定是大败啊,一时之间,均是如丧考妣,甚至有人连站都站不稳,全靠撑着城跺才能勉强站立。 杨彦也回头看去,正见刁协遥遥拱手:“府君此战大捷,席卷东海全境指日可待。” “刁公客气了。” 杨彦回礼笑了笑,便吩咐道:“找个口才好的俘虏上前,诉说此战经过。” “诺!” 几名亲卫拉了个人出来,行至堡前数十步,这人砰的一声跪下,向城头哭着大喊:“郎主啊,我军惨败……“ 从夜袭杨彦啃不动,到转进攻打王府,双方烈战之时,突有骑兵袭来,终至大败,整个过程交待的非常清楚,杨彦和刁协也用心听着,一来此人口才着实了得,叙事清晰,层次分明,二来从敌方的视角看待此战,也有益于战后分析。 直到说完,城头仍是一片死寂。 目前孙家坞堡尚有卒七百,其余各家七拼八凑,仍有近万,可这只是纸面力量,东海军完全可以择其一肆意攻之,而各家没法整合兵力共同对敌,只能困守坞堡,逐一被破。 其实杨彦有心劝降,也是考虑到了城里仍有万卒的因素,毕竟城外各路诸候虎视耽耽,东海国下辖诸县还掌握在当地县豪手里,他也不愿把战争打成长期内战,白白便宜了外人。 总的来说,郯城乡豪早晚会家破人亡,但与沈充的约定又成了他们的一线生机,只是在沈充破城之前,又有谁能幸免呢? “杨府君,你待如何?” 孙谋喝问道。 “好说!” 杨彦向上拱了拱手:“开城献降,军卒由郡府整编,按武皇帝太康年间颁占田令,多占田地丁口退还。“ 晋武帝于灭吴之后,颁布占田和课田令,规定,男子一人占田七十亩,女子五十亩,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二十亩,次丁男减半,次丁女不课,每亩课田谷八升,每年每户纳绢三匹,绵三斤,丁女及次丁男立户减半。 所谓课田,即缴纳赋税。 也就是说,男子占的七十亩田中,有二十亩是不缴税的,女子的免税田则达到三十亩,从这方面来看,农民负担在占田制下并不重,是中国历史上税赋最低的制度之一。 同时占田制还规定,一品官有权占田五十顷,以下每品递减五顷,至九品占田十顷,荫亲属从九族递减为三族,荫客从十五户递减为一户,荫衣食客由三人递减至一人。 刁协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占田制从立法上保证了士族地主的特权,可这特权也是有限的,别说品官士人,即便是地方豪强,又有谁去严格遵守占田令?哪家哪户不是多占,甚至超出百十倍,千百倍的占。 江东寻常拎个毫无品秩的乡豪出来,至少都有地数百顷,荫部曲佃客数十人至百来人,其余青徐侨门、吴姓高门都不用提。 自己在建康搞土断也没这么狠啊! 他相信,如果自己在建康重推占田制,那就不是阻力的问题了,而是自己何时被抄家灭族的问题。 “杨府君,此举莫非过份?” “我等所占田地,亦是开荒而来,个中辛劳谁人知晓,杨府君一个占田令,就要抹煞我等开荒之功不成?” 听说要强推占田令,城头顿时喧哗起来,人人义愤填膺,这已经不是喝血,而是剥皮抽筋啊! 杨彦微微笑看着城头,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各家家主见杨彦这幅神色,渐渐地安静下来。 杨彦喝道:“诸公可是晋人?既是晋人,自当遵朝庭法令,在朝庭未明文废止占田令之前,你等多占田地,多荫丁口皆为非法,本将不予追究便是念及开荒之功,况且开荒产出曾未追缴,已是仁至义尽,钻国家律令空子非法所得本将准许自留,还有何不满? 人能享者终究有限,衫袍一领,坐卧一榻,饮则数升,食则半斗,本将奉劝一句,人在做,天在看,莫被贪欲蒙蔽了心智,你现在多拿多占,不错,华庭美阁,栗积如山,金玉成斛,侍从如云,好不威风,好不富贵,但不要以为苍天治不了你,只是早报晚报而己,苍天可曾饶过谁?“ 城头众人心神剧震,郑继急声唤道:”杨府君,天下皆如此,何苦为难郯城?况我等荫客开荒,免民流离于野,你看这满城佃客,若非我等荫庇,怕是至少有一半活不到今日,我等非但无罪,反有大功!“ “哈哈哈哈~~” 杨彦仰天大笑:“莫拿天下人说事,本将就藩东海,外间如何,本将管不了,也不想管,可这治下的一亩三分地,还非管不可,至于你所谓的功劳,本将问你,小民两餐不得饱腹,难道他们耕耘所出仅止于此,产出大头还不是皆为你等掠取? 别把话说那么好听,个中因由本将不想多说,诸公心里应该清楚,不过,你虽强辞夺理,但收揽流民之功不容抹去,这样罢,本将做主,特恩准郯城乡豪享五品官待遇,每家占田上限三十顷,荫亲属六族,荫客八户,荫衣食客二人,此为本将最后底限,不容更改!“ 孙谋大怒道:”杨府君,沈充、刘遐、苏峻与郗鉴即将来袭,莫非你非得与我等同归于尽?“ ”你威胁我?“ 杨彦眼神一冷,冷笑道:”那本将倒要看看,城破之时,尚有几家得活,来人,抓阄!“ ‘诺!” 一名亲卫拿来一只竹筒,里面倒插着十余竹签。 杨彦悠悠道:“此竹签,书写各家名号,抽中哪家,本将即刻发兵攻灭哪家,荀豹,你来抽!” “噢!” 荀豹随手拿起一枝竹签,看了眼,便奉上道:“回将军,是魏家!” 城头的魏良顿时两眼一黑,摇摇欲坠! “魏家啊?” 杨彦现出了迟疑之色,眉头一皱道:“魏老曾迎奉王妃,安置于王府,念及此功,予以特赦!”说着,把写有魏家的竹签一掰两段,扔去了一边。 魏良就象经历了一次生死大劫,擦了满把额头的汗水,忙不迭的拱手称谢:“多谢府君,多谢府君开恩哪!” 杨彦微微一笑,回头道:“再抽!” “诺!” 荀豹再次将手伸向了竹筒。 刹那间,城头的空气都仿佛为之一滞,每个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荀豹的手,偏偏荀豹作出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捏捏这根,放开,又去拿那根,想了想,还是放下,捏住了第三根。 刁协突然明白了,望向杨彦的目中现出了钦佩之色。 这就和古时抽丁杀降一样,站着一排俘虏,抽几个出来杀,压力之大简直能让人崩溃,杨彦效仿此法,抽几家出来灭族,巨大的压力,能让人不自禁的去了反抗之心,只求不死,其余什么条件都谈不上。 荀豹的手捏住了第三根竹签,猛的一抽,便奉上道:“将军,是柴家!” “啊!” 城头传来了如中奖般的惨嚎声。 柴家家主柴篆大哭着哀求:“将军,开恩哪,将军,求您开恩啊!” 杨彦根本不理,向荀豹挥了挥手:“本将给你三千卒,速去速回!” “诺!” 荀豹拱手应下,回头挑了步骑三千,还有五具床弩,一百具神臂弩,拍马而去。 柴篆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扑通一声向众人跪了下来,连连磕着头道:“诸公救我,请诸公救救我家啊!” 众人目中现出了惨然之色,柴家的实力本就不强,只有七八百部曲,如果昨夜参与了围攻王府之战,估其损失至少过半,而柴家的坞堡也不够结实,以三四百之众,拒东海军三千锐卒,陷落只是早晚问题,可是能怎么样呢,如今哪家都没有能力去救援柴家。 第三零八章 全城投降 城头上,死一般的寂静,等死的滋味最为难熬,却不得不等待命运的裁决,尤其是柴篆,更是坐立难安,因着各家没有一个表态发兵相助,眼中时不时就恨意翻涌。 其实他也清楚,昨晚的大败已经让各家丧了胆,再无任何可能集中兵力去攻打东海军了,只能是各个击破的结果,可是原本抽签抽中的是魏家,因魏良奉迎裴妃有功,被特赦了,他家反成了替死鬼,他不服,心里又急又恨。 城下反倒是忙忙碌碌,四五月间,正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时节,一夜放置,尸体已经变质腐败了,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俘虏均是配发口罩,由一部分军卒押送,两两一抬,把尸体运向远处焚化。 未进食的军卒也抓紧时间用餐喂马,还有的擦找着兵器,约摸中午时分,荀豹领军回返,带来了柴氏的全家老小近百口,有男有女,哀哭不止。 柴篆顿时两眼发黑,一阵天旋地转,身周诸人也现出了不忍之色。 “跪下!” 一群士卒涌出,把其中的男性单独拎向阵前,约数十人,喝令跪成一排,后面又上来一排刀斧手。 “阿翁,阿翁,救我啊!” “大父,孙儿不想死啊!” “你这逆子,为父古稀之年,临老还要挨这一刀,老天啊,我柴家做了什么孽啊!“ 城头下方哭声大作,从七八岁的幼儿,至白发苍苍的老翁,个个痛哭哀求,柴家的女人虽然不用死,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兄弟即将被砍头,再一想到自己还多半会指配给一个陌生的男人,也是恸哭不止,有向着杨彦磕头求饶,还有的向着城头磕头呼救。 杨彦向上喝道:”柴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不欲多造杀孽,故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降,或是不降?“ “我柴家……愿降!” 柴篆仿如溺水的泳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霎时间老泪纵横,一躬到底,还唯恐杨彦听不懂,又用尽全身力量,大吼愿降。 “柴老啊,你怎能降啊?” 陈玄厉声喝道。 紫篆大怒道:“闭嘴,死的又不是你陈家人,你当然不心痛,若是杨府君抽签抽中了你陈家,下面跪着一排你陈家的子弟,你降不降?嗯?老夫只求活命,什么都可舍弃!“ 孙谋也如老了十来岁般,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人为刀俎,我为渔肉,柴家不降,必被斩杀殆尽,下一个又轮到哪家? 降了好歹能留下一条命,万顷良田与部曲丁口,送于他便是,我孙家愿降,你等若有不肯降者,老夫绝不勉强,可开小门,放你等出堡,组织兵马,去与杨府君杀过!”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清楚,在杨彦的辣手之下,孙谋的心志已经被夺了,而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再战么,那真是族灭人亡了。 ”罢了,罢了,我陈家愿降!“ ”郑家也愿降!“ “徐家愿降!” 各家家主纷纷表态。 孙谋看了看垂头丧气的众人,唏嘘不己,这都是斗了一辈子的老伙伴,老兄弟啊,结果一网兜,全栽在了个外来小子手里,但是要说恨,也恨不上来,杨彦堂堂正正的拒绝了结亲,就是表明誓不两立之意,两军又堂堂正正交锋,双方各逞心机,技不如人,还能说什么呢? 孙谋深吸了口气道:”开门,诸公随我出迎杨府君!“ “喀吱吱~~” 宽厚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音,缓缓打开,各家家主出迎,跪于道旁,孙谋还多带了儿女出来。 刁协目中现出了感慨之色,来郯城,真是大开了眼界,建康所谓的战争有如儿戏,哪象郯城杀的血流成河,他毫不怀疑,只要柴篆稍有迟疑,立就是百多亲属人头落地的结果,换了在建康以杀人全家威胁,谁敢这么做? 不对! 这小子不就杀了周札全家么? 刁协讶异的看向了杨彦,拱手道:“府君平定郯城,当可大展身手,老夫谨以为贺。” “刁公客气了!”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随即又一挥手。 骑兵为首,后面是弓兵、步卒,大踏步涌入了孙家,虽然各家家主亲自出迎,不可能再有反复,但杨彦不愿给人一种有机可趁的印象,作为上位者,必须要严谨,杜绝任何人,任何时候的冒险想法。 好比孙家,杨彦绝不可能让孙家看到有偷袭自己的机会,然后懊悔,不死心,下次再找机会,这种投机想法会严重破坏新秩序的建立。 “嗯~~” 刁协赞许的捋须点了点头,他也看出了杨彦的用意。 不片刻,城头传来信号,表示安然无恙,杨彦才与刁协带着亲卫,策马驰去。 眼前的道旁,跪着两排人,均是头都不敢抬,以示臣服之意,杨彦勒住马头,居高临下的看去,这就是权势,一语可决人生死! 嗯? 杨彦突然心生警惕,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沉迷于权势而不可自拨?他要做的,是掌控权力,而不是做权力的奴隶。 刁协一直在暗暗观察着杨彦,初见杨彦目中光彩溢人,不过仅仅是片刻,就恢复了清明,不禁暗暗嘉许,但可惜的是,这小子心里没一丁点的朝庭! 杨彦的目光,在孙媚的背部多停留了片刻,孙媚因为跪着,背部曲线柔和,屁股挺翘,从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倒是浑圆如珠。 杨彦并不是对孙媚有了想法,而是心里有些感慨,如果当时纳了此女为妾,必然会与郯城各家亲善,自己就是一个小号的晋室,郯城十几家乡豪或有可能发展成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徐沛集团与谯沛集团,两者一辅刘邦,一辅曹操,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哪怕时间倒退,再给他一次选择,他依然不会纳孙媚为妾。 或许是感应到了杨彦的目光,孙媚抬起头来,眼里满是屈辱,还有着一抹愤恨。 是的,先是赠予杨彦为妾被拒,后许以钱凤次子被拖,再从目前看来,嫁到钱家已经不可能了,等于两次婚姻都打了水漂,她的名节也毁了。 “都起来罢!” 杨彦有些愧意,挥了挥手。 “多谢府君!” 各家家主纷纷起身,孙谋留意到了孙媚的眼神,再一看杨彦的神色,眼球子一转,便迈步上前,牵住杨彦的马缰,躬身施礼:“老朽狂悖,不自量力,妄以螳臂当车,幸府君宽厚,让我保全家族,我等皆感激不尽,现老朽愿为府君牵马勒缰,望府君勿嫌老朽筋骨老迈。” 牵马表示臣服的意思,非常具有象征性意义,也就是说,孙谋给杨彦牵了马,假如日后再有反叛,首先在道义上就站不住脚,将受天下人唾弃,这种行为虽然有些无耻,却不失为表明心迹的捷径。 说句现实话,如果杨彦打算提拨些郯城乡豪子弟,首选必是孙家,谁叫人家当面表达了效忠呢? 各家家主交换了个眼神,均是暗骂一声奸滑老鬼! “那就有劳孙公了!” 杨彦点了点头。 孙谋喜色一现,牵着杨彦的马,向堡内行去。 …… 坞堡已经全面换防了,东海军控制住了各处战略高点,孙谋把杨彦请入正殿,便向孙媚道:“媚娘,去把地契和名册取来。“ ”阿翁?“ 孙媚愕然看了过去。 杨彦也玩味的看着孙谋,这老家伙打的什么心意他哪能不清楚呢,讲真,如果孙谋先前没把爱女许给自己为妾,现在才有这心思,那他也许会勉强受之,纳个妾而己。 可是覆水难收,亲口拒绝的女子,怎么可能再纳回来,就算他不在意,孙媚也必会怀恨在心,那眼里的屈辱已经表明了孙媚的态度。 孙谋连忙解释道:“府君,媚娘自幼喜好商贾之术,我家的帐册契书,多由媚娘编写,因此由媚娘给府君讲解最是合适不过。“ 这一听就是胡扯,哪怕是乡豪之家,都不可能把财务让女儿掌握,毕竟女子是要嫁人的,不过杨彦也不好太让人难堪,略一点头:”那就有劳孙家娘子了。“ 孙谋挥了挥手:”快去,别让府君久等!“ 孙媚咬了咬牙,转身即去。 不片刻,带着十来个仆役回来,抬着数口大箱子,打开一看,满满的全是册子,顿时杨彦头皮发麻,转头道:“把容娥等市易行掾吏全部请来,并着城头守军就地收编降卒!” 市易行包括交易人员,帐务和财务合计有一百多人,专业事项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 “诺!” 两名亲卫匆匆而去。 孙谋又笑道:“府君,请让媚娘为府君讲解。“说着,就打了个眼色过去。 孙媚没办法,捡取了几本册子,于案头跪坐下来,摊开给杨彦解说。 孙家大约拥有良田五千多顷,全部位于沂水与沐水之间,在册婢仆近七百人,部曲一千两百户,拥战兵两千五百卒,佃户超过两千五百户,总人口在两万左右。 这般实力,已经不比义兴周家差了多少,无非是地处淮北,产出不如江南,经济实力稍逊。 其余各家家主未得杨彦命令不敢走,也赶忙差人回家送来簿册,以示诚意。 第三零九章 颠倒黑白 (谢谢好友流水可无情的月票~~) 足足花了三天时间,郯城才初步构建起了秩序。 经查帐清点,各家合计有田四万一千顷,麦田占了三分之二,一季麦一季黍,其余为桑麻,不连十余姓乡豪,总丁口两万零五百户,合计十二万余人,加东海军原有的三万多,总人口十六万。 杨彦从各家部曲与佃户中择丁壮从军,军队规模从一万二扩充到了两万五千,但新蓦之卒兵种还未划分,需要根据训练情况再作确定。 另得马匹两千余匹,牛羊骡等牲畜过万。 杨彦只抓军事,人口的安排交给了崔访和刁协主持,虽然刁协对东海军的运行方式还缺乏深入了解,不过崔访与杨彦同步踏入郯城,知根知底,处理政务驾轻就熟。 在杨彦的计划中,王府与牙署必须重建,全城将大动土木,各家的坞堡也必须拆除,堡内建筑视情形再决定去留,不过除了粮食、牲畜与绢布充公,各家私藏的金银和铜钱分文未取,这倒是让阎平幽怨不己,虽然嘴上不说,但杨彦能看出,实是满腹牢骚。 当初杨彦把阎家抄的净光,别说财产,连姬妾都掠夺了,而对于郯城乡豪,不仅留了钱,还允许各荫亲属六族,荫客八户,荫衣食客二人,好歹有些人手使唤,不至少洗衣做饭都要亲自动手。 这其实与杨彦对投附者的划分有关,第一等是主动投靠,第二等是阵前举义,第三等是开城献降,第四等是被俘,很不幸,阎平那一家子被划为了第四等,而郯城乡豪,恰恰够上了开城献降的末班车。 至第四日,杨彦终于得了喘口气的机会,软绵绵的躺在竹撵上,微闭双目,呼吸平稳,背后半跪着怜香,揉捏着肩膀脖子,手法娴熟,轻重适中,左右是兮香和菱香,时而替他捶捶腿,时而捏着胳膊。 三个女人都当他睡着了,轻声交谈,吴侬软语中,夹杂着如银铃般的娇笑声,杨彦觉得自己腐化了,不过这样的腐化,确实很难抗拒呢。 ‘嗯?’ 杨彦突然心中一动,就听兮香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妹胸前起了个小水痘,搽了药也不见好,姊姊们,妹可是担心的觉都睡不好呢,就怕将来会落下疤痕,那多难看啊。“ 怜香嘻嘻一笑:”你分明是虚火太旺,用什么药都没用,其实啊,叫将军给你揉揉就好了,或者……今晚你留下来侍奉将军?“ ”姊姊,说什么呢?“ 兮香不依道:”将军胸怀壮志,哪顾及我们这般小女子,这么久了,从来都没召唤过妹,而且……西厢记还没排好,妹哪敢主动求见将军。“ 菱香幽幽道:”要不是怜香你把我们找来,恐怕将军都把我们给忘了,哎,还是你好,将军一回来就召你侍奉,将来呀,待将军成了亲,一个妾是少不了的,哪象妹们,还是姬妾,亏得将军没把我们送来送去。“ 怜香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阿姊可没想过那么多,能伴在将军身边,受其宠爱,于愿己足,不过……你们没有侍奉过将军,怎么说呢,阿姊每次都有力不从心之感,虽然将军嘴上不说,但阿姊看的出来,将军没尽兴,偏偏阿姊的身子又不争气…… 哎,好在将军怜惜我,总是适可而止,可咱们做奴婢的哪能不知好歹,阿姊说句不中听的话,现在将军是宠着我,爱着我,但女人总有年老色衰的时候,我们……我们,我真的害怕将来被将军厌弃。“ ”那……那我们……“ 兮香和菱香砰然心动,哪怕是欲言又止,杨彦也能听出了个中之意,顿时,胯间可耻的有了动静。 “哎呀!将军没睡!” 菱香突然尖叫一声! 三女吓的花容失色,连忙跪了下来,悲呼:“妾们得意忘形,请将军责罚!” 杨彦暗感无奈,实际上他很喜欢听听身边的女人说说私房话,可当时姬妾的地位十分低下,既便他表示不介意,也多半会留下心理阴影,出于自我保护,从此之后谨言慎行,戴着面具服侍自己,这有什么意思? 于是,杨彦选择了装睡。 果然,三女互相看了看,美眸中净是狐疑之色,暗道将军不会真睡着了吧? 兮香和菱香连给怜香打眼色,怜香大着胆子爬起来,先望向杨彦的胯间,还是那个样,不由俏面微红,心想很可能是自己按摩的手法过界了,随即又凑上面孔观察,这可让杨彦苦不堪言,那面庞散发着淡淡幽香,在鼻前来回移动,那唇齿间的热气喷在脸上,带着馥郁的芬芳,令人心猿意马,偏偏他还不能动。 其实杨彦并不是怜香想象的那样不能尽兴,男人尽不尽兴,不在于时间长短,也不在于女性配合到什么程度,而是有没有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之所以怜香会有错觉,主要是杨彦太过于强悍,每次都把她折腾的瘫软如泥,自身却依然龙精虎猛。 作为女子,不好意思去探问杨彦的感受,因此才误会自己体质孱弱,不能让杨彦尽兴。 见着杨彦许久没动静,怜香回头招了招手,兮香与菱香小心翼翼的上前,继续服侍杨彦,可能被吓着了,不敢再肆无忌惮的交谈,手法也规矩了很多,让杨彦暗感无趣。 “咳咳!” 这时,屋外两声猛咳传来。 “啊!” 三女一声惊呼,赶紧闪向一边。 杨彦也睁眼看去,正见刁协大踏步迈入殿中。 得了,没法装了。 杨彦翻了个身起来,拱手问道:“刁公怎会来此?” “哼!” 刁协冷哼一声:“郯城初定,人心未附,外有诸敌蠢蠢欲动,府君倒是好生逍遥。” 杨彦无语的看着刁协,魏征这个名字不由迸上了心头,他突然有些同情李世民了,忍了魏征一辈子,不容易啊。 不过刁协也是一番好意,杨彦倒不至于恶语相向,于是挥了挥手。 三女如蒙大赫般退了下去。 杨彦这才笑道:“连日操劳,本想解解乏的,没料到竟睡了过去,不知刁公前来是为何事?“ 见着杨彦从善入流,刁协的面色舒缓了些,施礼道:”老夫并非不近人情,实是城内百废待兴,阵亡将士尚未抚恤,有功之人还未行赏,虽有老夫与崔长史协助府君,但府君既领东海国相,自当担起重任,还望府君莫要贪图享乐,自古以来……“ 刁协列举了一大堆因贪恋女色荒废政事的事例,还观察着杨彦的神色,稍微有些不耐便加重语气,直到把杨彦的脾气消磨殆尽,才话风一转:”城中虽有了足够的丁口,但根据崔长史的安排,哪怕考虑到未来数月各项开工,暂时仍富余万人,故老夫特来看看府君是否另有任用。” 杨彦明白了,关键还是产能不足,用不了那么多人,这万人也不可能白白养着,既便是开辟荒地,今年也看不到产出。 略一沉吟,杨彦道:“此事我来解决,来人,把各家家主召来大殿。” “诺!” 两名亲卫匆匆而去。 杨彦也和刁协去往王府大殿。 出了门没多久,正见着周翼和郗迈探头探脑,见着自己,现出了一刹那的不自然神色,随即两人啼咕一阵子,匆匆上前,深施一礼:“见过府君。” “嗯~~” 杨彦摆了摆手:“这几日兵荒马乱,倒是委屈二位了,听闻于动乱中,各家客户损失惨重,很多人都命丧兵祸,你俩如何看待此事?“ 周翼目瞪口呆的望向杨彦,这不就是让自己颠倒黑白么? 郗迈连忙扯了扯他,正色拱手:”将军说的是,前几日夜间,乱军冲入市易行,把仓库洗劫一空,凡是不能带走的财物,均是付之一炬,我俩幸得及时躲避,才勉强避过一劫,将军也莫要为此愧疚,毕竟飞来横祸,谁能料到,只望将军早日重建市易行,予我等个交易场所。“ ”哈哈哈哈~~“ 杨彦仰天笑了起来。 刁协也暗暗叹气,目中射出了鄙夷之色,素闻郗鉴名列兖州八伯,可是没想到,他的侄子竟如此不堪,连当着杨彦面说真话的勇气都没有啊。 周翼现出了羞愧之色。 郗迈倒是老神在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好一会儿,杨彦笑声渐止,满意的点点头:”本将也担心被人误解,不过二位倒是明事理的人,如此作想,那本将就放心了,暂时郯城兵荒马乱,还得委屈两位多住些时日。” “那是,那是,多谢杨府君!” 郗迈连声称谢。 杨彦与刁协往前走,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冷眼一扫:“邹山郗公,渡日艰难,纵有沈充助他,但沈充自己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日,我不希望二位离城之后,有任何风言风语传出。“ 郗迈无辜的两手一摊:“市易行本就是被乱匪趁火打劫,将军亦是受害者,郗某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中伤将军!” “好,很好!” 杨彦微微笑道:“你是个明白人,将来若前途没有着落,可来本将麾下,本将应才施用!“说着,便与刁协转身离去。 第三一零章 五百年有王者兴 (谢谢好友书友20180323063530608的两张月票~~) 已经走了好远,刁协仍是哀声叹气:“道徽一世清名,尽毁于此子啊,此子阿谀奉承,毫无廉耻,若出仕,必为奸佞之臣,莫非府君还要用他?” 杨彦暗道郗鉴也不是什么好鸟,不过这话是不能当刁协面说的,只是摇头笑道:“所谓人生百态,不能强求人人皆如刁公般刚正不阿,君子固行之有方,但小人也有小人的长处,关键在于如何用,太极尚阴阳难分,又何况人事,小人用的好,未必就逊于君子。“ 刁协哼道:”小人善谀,老夫只怕府君被小人所误!“ 杨彦拱手称谢:”不是还有刁公么?些许小人哪能翻天。“ 这一记马屁,拍的刁协浑身舒爽,满意的捋了捋须,不再多说。 是的,没有小人、奸佞为祸,又如何映衬出忠臣、直臣? 虽然刁协并没有归心于杨彦,目前只是王敦在朝执政,回不去罢了,但他素来眼里揉不得沙子,既然干了,就不会敷衍了事,况且他始终存有感昭杨彦为朝庭效力的心思。 王府大殿作为主要守护区域,未受大的破坏,但殿前依然零落着战斗的痕迹,尤其是一块块的黑红色血块,更是显得触目惊心。 这一战,并不如表面的胜负那般简单,杨彦作为外来人,征服了当地乡豪,又是少数统治多数,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人心归服,不仅仅是各大家族的人心,还在于佃户部曲是否归心。 古代的宗族拥有相当强大的能量,哪怕被诛杀殆尽,数十年,几百年后仍有人念叨着好,这没法用利益来解释,而是大家族作为一个荣誉的共同体,凡是其中的个体,均与有荣焉,也是精神依托。 哪怕作为家族中如佃户、奴婢等最低阶存在,对家族的认同感都不是轻易能抹杀的,就象现代的某些人,动辄我家祖上如何如何,虽是戏言,但在潜意识中,未必不以此为荣。 而奴仆在一代以上,几乎都是家生子,随主家姓,单纯的释放奴籍,分田分地只能弱化归属感中的利益部分,精神上的依托没法取代,在别处,杨彦逼迫家奴轼主,简单而又粗暴,可在郯城,他不想这么做,毕竟郯城是他的龙兴之地,滥杀有损于名声。 坐在殿中,趁着乡豪还未过来,刁协暗暗思考着杨彦会怎么做,怎样才能让郯城民众归心。 杨彦也凝眉望向殿外,突然问道:“我欲放开民间祭祖立祠,刁公以为如何?“ ”什么?“ 刁协面色大变:”《礼记·王制》有曰:天子七庙,诸候五庙、公聊三庙,士大代一庙,庶民只能于家中或道左祭拜祖先,千年来皆为定俗,今府君使小民得以立祠,上下尊卑何在?仁义礼法,讲究的就是一个秩序,若尊卑移,秩序不存,国亦将不国啊!“ ‘诶~~” 杨彦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周朝国祚八百年,姬姓子弟何在?秦始皇统一六国,羸姓子弟何在?两汉国祚五百年,刘姓子弟却为屠各孽种冒称,若是汉高帝他老人家九泉有灵,怕是能吐血三升,即便我朝司马氏宗室,在羯奴屠刀之下,与犬豚何异? 今世贵,未必世世贵,十世贵,谁又敢妄称贵及百世?陈涉吴广尚喊出王候将相,宁有种乎,果然,天下群雄并起,暴秦两世而终,汉高帝刘邦小吏出身,却得以定鼎天下,由此可见,世事无定数,尊卑岂能由冢中枯骨定之,今日之卑安知不是他日之贵。 至于刁公所言秩序,杨某倒要问一句,小民苦求两餐饱腹不可得,而士人豪强,胡虏酋帅,不敢说个个残暴不仁,也十之八九骄奢淫逸,即便个别常有善行,亦视民如草介,一语定其生死,这难道便是刁公极力维护的秩序?“ ”这……“ 刁协神色一滞,杨彦这话,字字诛心,气焰被打了下去,弱弱道:”那府君以为如何?“ 杨彦正色道:”黄巾曾言,苍天己死,黄天当立,虽为谶言,却合时宜,自光武帝中兴汉室以来,豪强坐大,渐成国贼,我朝武皇帝移祚入晋,皆赖豪强之功,但成也豪强,败也豪强,今江山半倾,未必不是豪强坐大不可制之遗祸也。 孟子曾言,五百年有王者兴,前一代王者,乃是汉高帝,建立大一统王朝,使民远离战乱,汉朝之名威震四夷,奈何五百年过去,物是人非,汉之秩序不再适合当代,故天下纷乱不休,是时候制定新秩序了。 杨某以为,新朝应打破旧朝藩篱,以法治国,以德报德,以怨报怨,恩怨分明,有善就赏,有恶就罚,法理森严,方是天下长治久安之道,故士人能立祠,小民为何立不得?“ 刁协目现震骇之色! 孟子有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自汉高帝建立汉朝,再联系杨彦的年龄,恰有五百年,难道……杨彦便是五百年一出的王者? 刁协惊疑不定的打量向杨彦。 杨彦出身寒微,一无所有,却于两年之内,位列方伯,玩弄淮北诸强于股掌,诛周札满门,平定郯城乡豪,换了一般人,谁能做到? 而且杨彦不尊晋室,已隐有自立之意。 那么,假若杨彦真是五百年一兴的王者,其间的名世者又将花落谁家? 刁协竟有了一刹那的心动,尤其杨彦奉行的道,乃法家之道,而刁协严刑酷法,裁抑豪强,正是法家门徒啊! 不行,不行,我得冷静! 刁协难以接受天命归于杨彦,尤其当日兵败,与刘隗先后逃回苑中,皇帝痛哭流泣,拉着他和刘隗的手,让他俩速去逃命,这份恩义,岂能相忘? 于是连忙把思绪排空,待得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倒是明白杨彦的意思了。 允许佃户、奴婢立祠祭祖,使其有门户、有家、有依托,地久天长,会渐渐只知其祖,而不知有故主。 凭着良心说,这一招倒是分化争夺人心的好手段,只不过,刁协仍是道:“府君,若此法传出,天下必鼎沸,府君将为士人公敌啊!” 杨彦傲然一笑:“与我为敌者,多不胜数,我还怕再多几个?更何况刁公亦为士人,不知刁公可视我为敌乎?” 刁协气结,狠狠瞪了眼过去:“佃户、奴婢多随主姓,立祠祭祖,祭的乃是主家之祖,与他何干?‘ 杨彦摆摆手道:”无妨,给他改姓便是,凡改姓者,有奖,姓氏渊源由王府派出专人助其追溯,不愿改者,亦不强求,却须于暗中为其制造不便,此事便拜托刁公主持,如何?“ 刁协倒是不推托,拱手道:“一待破去沈充,老夫即刻着手。“ “好!” 杨彦叫了声好:“届时本将拜刁公为西曹!“ 西曹即功曹,掌人事,可参预政务,是长史之下的最重要职务,而刁协至察无徒,掌管人事恰如其份,就算得罪人也是刁协得罪人,和他杨彦无关。 实际上刁协是典型的孤臣,直臣,皇帝最喜欢这样的人,如果一团和气,心思玲珑,那反而要防着,杨彦也需要刁协这种人来为自己做事。 刁协深深的看了眼杨彦,便道:“多谢府君!“ 这时,有亲卫来报:”禀将军,各家家主已至。” “请!” 杨彦伸手示意。 “诺!” 亲卫快步而出,不片刻,把各家家主引入殿中。 去年借王彭之的光,杨彦把郯城乡豪请来此处,那时虽不能说成趾高气扬,却也是老气横秋,而今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且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被寻个借口砍去脑袋。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 果然是莫欺少年穷啊,这话虽然烂俗,却有至理。 “嗯?” 杨彦又是微愕,他突然留意到,孙谋的身边,还多带了个孙媚,脸上就差写着不甘心三个字。 ‘这老家伙!’ 杨彦哭笑不得,伸手笑道:“诸公请坐!” 第三一一章 产业扶持 众位家主在殿内就坐,均是闷声噤言,谁都不知道杨彦召自己前来有何用意,唯恐说错了话。 杨彦也不吱声,待女亲卫奉上了茗茶,才端起茶盅,抿了一小口。 这个茶,不是时人常喝的那种放置姜、桂等各种调料的茶,而是采用近现代制茶法,经杀青、揉捻与干燥三个步骤,制出的绿茶。 当然了,别说与现代绿茶相比,就连明清绿茶都远远不如,因为经验与工艺的原因,叶片粗大,揉捻也不成形,还有些小枝,搁在现代,就是最劣等,最便宜的茶叶,不过好歹有了些茶味,不象当时的茶汤,无从入喉。 在坐众人还是首次得见绿茶,那碧绿的茶水青翠欲滴,散发出阵阵扑鼻清香,于是学着杨彦,抿了一口,却均是纷纷皱眉,一股又青又涩的味道,难以忍受。 杨彦笑道:“诸公,此茶乃杨某秘制,味道如何?” “这……” 众人面面相觑,讲真,茶很难喝,北人常饮酪浆,本就喝不惯茶,尤其还是杨彦制出的新茶,只是没人敢当杨彦面说不好喝,也没法昧着良心去称赞。 杨彦一一笑着看过去,目中带着戏谑之色。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这小小的一碗茶,不就是雷霆雨露么? 孙媚本就有怨气,父亲又暗里撺梭自己再给杨彦作妾,让她更是羞愤交加,这时,便是忍不住冷哼一声:“杨府君所制之茶,看上去清冽可人,清香扑面,可喝到嘴里,实则苦涩难当,我等北人,惯饮酪浆,若杨府君无意待客,亦不必以茶来羞侮我等。“ 众人纷纷色变。 孙谋更是低喝道:”媚娘!“ ”无妨!“ 杨彦摆了摆手,其实有关茶的说道他肚子里有一箩筐,人生、事业、性格,雅俗都能滔滔不绝的讲一整天,绝对语惊四座,可这茶确实粗劣,主要是工人刚开始制茶,很多工艺和窃门还没掌握。 于是道:“茶味虽苦,但若细细品之,可得清香余韵,诸公心有旁骛,喝不惯可以理解,本将还不至于强迫他人投我所好,今日把诸公请来,是想了解下各家今后有何打算。” 众人暗道家都被你抄了,还能有什么打算,只求你别来再找麻烦,让我们混吃等死,可这话,连孙媚都不敢说,更别提别人。 杨彦呵呵一笑:“我知诸公怨我,诸公可知石勒、祖逖如何作为? 凡勒破灭坞堡,必诛杀殆尽,哪怕开门降献,亦举族迁往襄国,与胡虏为奴,而祖逖明示以宽,暗施离间,在祖逖主政豫州期间,家破人亡者不知几许,更有多户被逼背井离乡。 为何如此? 皆因坞堡自成一国,对朝庭法令,择其益行之,不利则阳奉阴违,乃至不遵王令,这真是笑话了,光想着拿好处,却不付出半点,天下间哪能事事迁就于你,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国家国家,国在家前,国若不存,家何附焉?若非晋室倒行逆施,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人,诸公又何须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诸公说说,可是这个理儿?“ ”那是,那是!“ ”府君教训的是!“ 家主们擦着额头冷汗,讪讪称是。 ”好了,诸公不必紧张!“ 杨彦双手一压,笑道:“诸公家大业大,若无别的进项,早晚坐吃山空,而我与诸公并无私仇,绝不愿因我的缘故将来各家穷困潦倒,故我考虑再三,除盐铁煤等各种矿藏由相府专营,其余造纸、制碱、制煤、车马、印刷、造船、纺纱织布等诸多技术可向各家开放,以此为营生,未必就不能重振家业。“ ”哦?“ 家主们砰然心动,相府操持的那些产业,谁都知道是暴利,只可惜技术封锁的厉害,不得其门而入,而且确实是好东西,各家明知与相府关系紧张,却又不得不从相府手里购买资敌,如今相府免费转让,让人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孙谋急声道:“府君,此话当真?” 杨彦微笑着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其实杨彦转让技术,固然是受了尚富余上万人手的启发,既然相府产能有限,吞不下那么多人,那倒不如发动民间力量,以民企作为国企的补充,蛋糕大家一起分食,才是长久之道。 况且民企又能与国企形成竞争力,迫使国企革新技术,提高生产效率,在竞争中茁壮成长,毕竟国企不能全靠杨彦,杨彦只起到第一推动力的作用,他提供的老本是有限的,将来老本吃光了怎么办,总不能等死吧,还得自身完善造血机制才能生存下去。 殿内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家主们纷纷讨论自家适合做什么,有些实力雄厚的,甚至放言要全包。 “啪啪!‘ 杨彦双手一拍,待喧哗声止住,又唤道:”诸公,诸公,莫要急燥,经商需量力而行,人手好解决,城里的任何人,你等皆可花钱雇佣,但时局未平,路途不靖,经商未必就没有风险,还望诸公冷静下来,再三思忖。 别的我不敢多说,我会尽力打通去往江东的路途,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诸公回家后考虑清楚了再来相府,大家都请回罢!“ 众人称谢起身,三五成群的离去,神色倒不象刚开始那样激荡了,开始冷静讨论。 也确实,既便开办了工坊,生产出产品,但从郯城向外辐射,不说豪强遍地,路途难过,就是人家让你过,那高昂的过路费也足以让人肉疼。 以前家里有部曲尚且不敢出门太远,如今私军全部被杨彦夺走,无人护卫,等闲连城门都不敢出,要想经商,周边既不安全,也都是穷地方,反倒是江东,有着千万人口,富豪遍地,如能把货物运往江东贩卖,收益自是可观,一时之间,原本那不平的心气渐渐平了,盼望着杨彦的势力越来越大,肃清道路,予自己以庇护。 ‘咦,我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很多人回过神来,相对苦笑。 孙谋却没离开,待众人散去之后,才道:“府君,再有三五日,便是麦收,沈充等各路豪强必来攻,不知府君可有对策?” 杨彦与刁协相视一眼,问道:“孙老可有教我?” 孙谋苦笑着拱手道:“郯城变故理该未传出去,据老朽所知,沈充将出兵五千,郗鉴出兵四千,刘遐与苏峻合计出兵万人,原打算……与我等里应外合,趁府君出城收麦时围攻,只是府君棋高一着,提前发动,以雷霆手段平灭内乱,我等各家既已降了府君,自当为府君考虑。 故依老朽之见,当将计就计,以军卒扮作民夫收麦,伺机伏以精骑,或可破之,因钱凤次子与媚娘曾有婚约,当然,此婚约已作废,不过我孙家与钱家仍有些联系,老朽可遣一子去往兰陵,伪告郯城情形,令其去了戒备之心,或可助府君破去数路联军。“ “哦?” 杨彦目中陡然射出精芒,直视孙谋。 孙谋丝毫不让的看着杨彦,一副真心实意为你着想的模样。 实际上杨彦并不担心孙谋搞鬼,毕竟出去一个儿子,哪怕反叛了,其余全家数百口还在城里,而孙家的部曲死伤最为惨重,就算各家在城里重召旧部,发起叛乱,未来郯城的话事人也不可能再是孙谋。 陈家、徐家、郑家,都有可能取孙家而代之,一旦这三家上位,因着以往的过节和矛盾,恐怕孙家的境地会更差,甚至被围攻灭族都有可能。 突然杨彦明白孙谋的心思了,就是要与自己捆绑在一起,重振孙家。 想到这,杨彦对这老家伙还是挺钦佩的,至少识时务,当断则断,下了决定会坚定不移的去执行,虽然有自己的心思,但连杨彦自己都不是圣人,又怎能按圣人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呢。 “有劳孙老了!” 杨彦郑重拱手。 第三一二章 私奔 (谢谢好友川流不不息的两张月票,好友书友20161218145821988、好友糖果爸、好友江宁副堂主和好友人生如梦沧海笑的各一张月票,~~) 出得王府,见着左右无人,孙谋转头道:“媚娘啊,经商素来是你所长,如今府君有意扶植我等各家作为补偿,你应抓住机会多与府君接近啊!” 孙媚低着头,不说话,只是那脸面因为羞愤都涨的通红。 “哎~~” 孙谋叹了口气:“好女不二嫁,为父如何不知,且为父就你一女,素来贴心乖巧,捧在手心都怕化了,哪舍得让你受丁点委屈,但今时不同往昔啊,我孙家要想重新崛起,除了亲近府君,别无他法。 其实府君有句话说的好,如我等乡豪,历来是朝庭心腹大患,暂时不剿,日后朝庭势大,亦必剿之,总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今次交了兵权田地,令府君去了芥蒂,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他日府君节节势大,我家亦可搭上府君的东风啊……“ ”阿翁!“ 孙媚打断道:”阿翁对小女有养育之恩,若此为阿翁之令,小女自当遵从。” 孙谋神色一滞,苦笑道:“为父知你抵触,可人与人的际遇,岂是三言两语所能道清,杨府君年少英杰,未来前途为父不敢臆测,但至少也是雄踞一方的枭雄之才,哪怕做妾,也不会辱没了你,更何况为父前几日观他,似对你隐有愧疚之意,将来你进他杨家的门,料会好生补偿……”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孙谋见着爱女隐有发作之意,连忙呵呵笑着改口道:“你说我家以何为营生?” 这倒是问到了点子,孙媚沉吟道:“小女以为,应从事造船、造纸与印刷。“ 孙谋讶道:”哦?怎么不是纺纱织布与制碱?“ 孙媚侃侃而谈:“纺纱织布易于上手,见效快,想必各家都会有所投入,众皆为之,价必贱,费了诺大气力,又卖不上价钱,何苦为之呢? 至于碱嘛,阿翁可莫要被百万钱一石的天价唬住,据小女所知,东海军上至杨彦之,下至士卒诸工天天吃馒头,而蒸馒头必用碱,他每天得用掉多少?若是碱真的如此昂贵,那杨彦之怎用的起,无非是他有我无,以之谋取暴利罢了,故一旦放开,还能卖多少钱难说的很。 而造船不同,杨彦之若广开商路,必以水道优先,往建康谁能不用船,哪怕不买,光是租船,于我亦是稳赚不赔,况且造船周期长,技术复杂,我家先行一步,当能占据巨大优势,哪怕别家见我家赚了钱,反应过来,可这一步之遥,或许就是天堑,终生难以逾越。 造纸印刷亦是同理,小女观杨彦之有大兴文教之意,若兴文教,必大量使用纸张书籍,咱们家印书卖纸,获利或不及造船,却福泽天下学子,有大功德偌之,况且长期耳熏目染之下,理当文风大盛,我家亦可借此摆脱乡豪身份,以诗书礼义传家!“ ”啪!“ 孙谋双掌猛的一拍,连呼了好几声妙。 孙媚的美眸中隐有得色。 是的,既然家族的命令不可违,自己终究要给那人做妾,那就得拿点本事出来,自己的名节已经毁了,可别让那人轻视了自己。 不过随即,孙谋就当头一盆凉水泼下:“媚娘,你别左一个杨彦之,右一个杨彦之,既便你唤不惯杨郎,也得尊称一声府君!” “哼!” 孙媚哼道:“小女还没过他杨家的门呢,再说那杨……府君究竟是何心意,阿翁可曾探知?” “诶~~” 孙谋摆了摆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以前我家与府君为敌,府君光明垒落,故不纳你为妾,如今我家已全力投效于他,他如何能拒绝,待得时机成熟,为父自会拉下这张老脸,重提此事,你当心存敬畏,莫要叫顺了口,走罢,我们先回家!” …… 傍晚时分,孙班带着两骑驰出郯城,向氶城奔去。 与此同时,建康盐市附近的一座不起眼小院内,许杰和顾燚不着寸缕,相拥而卧。 两人的感情升温很快,顾燚本就是泼辣性子,明知有婚约在身,也不管不顾的把清白交给了许杰,并食髓知味,这些天来,除了夜晚必须回家,白天几乎都和许杰筑此爱巢数度春风,也难怪杨彦找不着许杰。 实际上许杰不知道该怎么和杨彦解释,毕竟顾燚是顾家嫡女,污了人家女儿家的身子,顾氏岂能放过他?因此杨彦虽然曾表示过愿意帮他,可他心里没底,不敢见杨彦。 说起来,许杰真没想过夺了顾燚的红丸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 ,那天是喝了些酒,又是顾燚主动投怀送抱,一时控制不住,结果成了巫山之好。 “许郎,再过几天,我就得回庄上了,嫁与朱家为妇,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顾燚伏在许杰怀里,幽幽道。 “我……” 许杰现出了痛苦之色。 是的,心仪的女子将嫁与别人,那个男人心里会好受呢。 许久,许杰深吸了口气道:“我去你家求亲,把我们的情况如实告之,或许伯父心存不忍,会成全了我俩。” “呵!” 顾燚轻笑一声:“憋了半天,你就想出这个法子?你若见到家君,家君必会杀你泄愤,你若真想与我天长地久,就带我走吧,我不要名份,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们去郯城,去杨府君那里,我家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郯城?“ 许杰眼前一亮,连忙道:”好,我们趁夜走!“ ”等等!“ 顾燚没好气道:”兵荒马乱,就我们俩个恐怕还没到地头,就被人劫杀了,你一个男人死也死了,我一个娘子恐怕想死都死不了。“ 许杰倒是恢复了清明,略一沉吟,便道:”阿燚,你说的是,我们偷偷回王府,请王妃和荀家女郎把我们送去郯城,我想凭着我与杨郎的交情,应该不会有问题。“ ”嗯~~“ 顾燚点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我还得把小姑带走。“ ”什么?“ 许杰目瞪口呆看着怀里的玉人。 顾燚认真的说道:”小姑孤苦仃伶,她的张君瑞弃她不顾,我若再和你走了,留她一个人怎么办,难道真要的孤独至死?我不能丢下她,我要带着她去找她的张君瑞,杨彦之不敢招惹陆家,所以躲着小姑,哼,哪能便宜他,我就得把小姑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送到她手上,看他能否狠下心赶走。“ 许杰讪讪道:”陆家女郎愿意么?“ 顾燚自信的笑了笑:”你放心,小姑这人没什么主见,什么都听我的,好啦,我们赶紧起床,待天黑了你和我去找小姑。“ 两个人心事重重,倒没再腻歪,各自穿衣,草草用了餐,天色也黑了下来,许杰赶着马车,截着顾燚偷偷出了门。 那时的天黑,由于没有城市背景光反射,是真正的漆黑不见五指,偏偏建康处于梅雨季,天空阴沉,许杰只能以龟速前进,好久才摸到了陆蕙芷的小院,按顾燚吩咐,驾车去后墙等候,顾燚直接从前门入内。 “出去!” 刚一进屋,顾燚就摆出高门女郎的派头,把两个婢女赶了出去。 “顾燚,你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陆蕙芷不解的问道。 顾燚探头向外看了看,确定左近无人,才关了门,压低声音道:“小姑,我们长话短说,我已打算和许郎去郯城,今天过来,是带走一起走的。” “什么?” 陆蕙芷刚刚惊呼出声,已被顾燚捂住了嘴,责怪道:“小声,小声点!” 陆蕙芷连拍了好几下心口,才不敢置信道:“顾燚,你真敢想啊,你去了郯城,那婚事怎办?顾家找不到你,朱家又如何交待?” “哎~~” 顾燚叹了口气:“若是没有遇上许郎,我嫁了也就嫁了,反正咱们做女子的,这一辈子无非是相夫教子,和谁过日子不是过? 可老天爷偏偏不让我安宁,我不瞒小姑,我和许郎已有了夫妻之实,既便我狠心斩断情丝,却已非完壁,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在朱家受好脸,其实我这样做也是逼自己,否则难以狠下心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崔莺莺都敢于委身张君瑞,我顾燚有何不敢向许郎奉上清白之躯? 小姑,你莫再劝我,我心意已决,顾朱两年百年交情,断不至于因我日渐疏离,反倒是你,难道你愿意独守小院,坐看红颜流逝?“ 陆蕙芷的俏面现出了挣扎之色,嚅嚅道:”你和你的许郎私奔,拉上我做什么?“ 顾燚正色道:”你我虽名为姑侄,实则情同姊妹,我不放心把你独自留在建康,你的张君端就在郯城,莫非你不想见他? 你千万别拿陆家说事,陆家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说句难听话,如果杨彦之没来给你诊病,你……你万一病死,陆家无非是一口薄棺把你草草葬了,这样活着有何意义?你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 陆蕙芷的脸红了,咬着嘴唇道:“他……他心里没有我,我干嘛要去找他,我……我陆蕙芷哪能如此没脸没皮?” 顾燚嘻嘻一笑:“小姑,你想多了,你是陪我去郯城,和他杨彦之又有何干,你不是心里有鬼吧?” “顾燚!” 陆蕙芷现出了羞恼之色。 顾燚催促道:“好啦好啦,我不和你开玩笑了,到底走不走,你给个准信,我顾燚包保平平安安的把你交到张君瑞的手里!” “那……那些婢仆呢?” 陆蕙芷问道。 顾燚摇了摇头:“当然不能带,不过小姑放心,陆家在乎名声,尚不至于活活打死他们,虽然惩罚有点,但他们平时怎么对你的?受些惩罚也是应该。” “嗯~~” 陆蕙芷的面色忽明忽暗,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第三一三章 暴病身亡 (谢谢好友江宁副堂主的月票~~) 杨府大殿,刚刚入睡的裴妃重新穿了衣服出来,身边还有挺着不小肚子的荀华,甚至荀灌都被叫来,三女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向许杰、顾燚和陆蕙芷,均是又好气又好笑。 溜走的过程并不曲折,毕竟陆家婢仆对顾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平时顾燚过来,都是避的远远的,这恰好创造了便利。 在陆蕙芷答应跟着一起私奔之后,顾燚从后窗爬出,摸到后院墙下,召呼许杰翻墙入内,接到陆蕙芷,三个人手忙脚乱的从墙头翻了出去,然后摸黑赶赴杨府。 女亲卫不敢怠慢,只得把裴妃叫醒,亲自处理。 陆蕙芷的钗发有些散乱,衣裙沾着泥土,那清秀脱俗的面孔因羞臊不安染上了层层酡红,裴妃的美眸定在了陆蕙芷身上,暗道一声我见尤怜,便叹了口气:“杨郎真是害人不浅,好好的一个士家女郎这就样被勾走了魂儿,若不是陆家女郎上门,孤还不知道有此事呢。“ 荀华偷偷看了眼荀灌。 在她的心目中,荀灌于情于理都该是杨家的大妇,巧娘和慧娘做杨彦的下妻偏妻,这才是最合适的安排,可是有了陆蕙芷又不一样,吴郡陆氏的地位不低于荀氏,尤其陆蕙芷千里寻夫,其情可鉴,而杨彦重感情,万一被感动呢? 荀华并不清楚个中的内情,陆蕙芷也不长于言辞,加上心虚,不可能主动澄清。 荀灌只是略微摇了摇头。 裴妃又把目光移向了许杰和顾燚,恨其不争的直摇头:”冤孽,冤孽啊,依孤的本意,最好是把你俩赶走,免得惹祸上身,可实在不忍心,尤其是许杰你,前些日子杨郎遍地寻你不得,你在外逍遥快活的时候,可曾在意过别人的想法?你与顾家娘子之事若事先与杨郎商量一下,跟着大军,走就走了,又何至于如今日般为难?“ ”我……我错了,愧见王妃,愧见杨郎!“ 许杰羞愧的拱手。 荀灌从旁道:”事已至此,还是想想怎么送他们离开吧,顾家女郎和陆家女郎双双失踪,牵涉到顾陆朱三家,肯定不是小事,我问你们,来杨府有谁知晓?“ 顾燚摇了摇头:“无人得知,是我和许郎临时起意,从小姑家溜走时未被婢仆瞅见。” 荀灌又问道:“是否有人知道你们和杨郎的关系,或者落下了什么,会让人联想到杨郎?” 顾燚寻思道:“我和许郎之事,理该无人……” 正说着,顾燚骇然望向了陆蕙芷,陆蕙芷也是俏面煞白!“ ”怎么了?“ 荀灌心里一沉,连声问道。 顾燚吞吞吐吐道:”许郎和杨郎曾应我之邀,过门给小姑诊过病,这不是秘密,还有……小姑闲来时常作画,会……会画些杨……府君的肖像,因匆忙离开,忘……忘了取走了。“ 陆蕙芷羞愧的无地自容,虽然她画的是张君端,不完全是杨彦之,可这更没法解释,画个大活人,尚可托言暗恋,当时女子恋上男子,甚至主动向男子示爱不是什么稀罕事,算不上有悖于礼法名教,最多被人说成不够矜持,没有大家风范。 但恋上小说中的人物算怎么回事?除了心智有问题没法解释,这个秘密,除了顾燚和杨彦,没人知晓,哪怕是许杰也知之不多。 裴妃、荀灌和荀华也是面色一变,却不好多说什么。 荀灌无奈道:“既然落下了画像,陆家很容易联系到杨郎身上,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上门,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安心住着便是,杨郎的府上不是谁都能进,待得风声消停,我再想办法把你们送往郯城,现在先下去休息吧。” “那……多谢王妃与荀家女郎。” 三人满面羞色,施礼离去。 裴妃没睡意了,与荀灌荀华大眼瞪着小眼,许久,三女各自无奈的叹了口气,怎么就碰上这档子事呢。 …… 一夜过去,陆晔站在陆蕙芷的小院中,面色阴沉的可怕,地面跪了一圈的婢仆,连气都不敢喘。 大清早接到婢仆来报,陆蕙芷失踪了,陆晔立刻赶了过来,不管怎么说,陆蕙芷是他亲妹,出了任何意外,他陆家的脸面都不好看。 “郎主,请看!” 一名健妇翻出一大堆书籍、文章诗词和近百幅画奉给了陆晔,陆晔一看,差点没气昏过去。 书籍是好几个版本的手抄版西厢记,甚至还有陆蕙芷自己写的续《西厢记》,着重描写了张君瑞与崔莺莺婚后的幸福生活,简直是蜜里调油,甜的发腻。 诗词也全部源于西厢记,甚至有不少香艳诗词,哪怕陆晔读着,都是心里绮念翻涌。 那一副副画更是不得了,左看右看,不就是杨彦么? 陆纳从旁道:“大伯,小姑失踪,必与杨彦之有关,若是侄儿所料不差,理该和杨彦之跑了,杨彦之虽回镇郯城,却可留置人手操办此事,昨夜事发,应不会如此仓促离去,或许小姑就在杨彦之的府上,不如,直接登门索人?“ 陆晔冷冷一笑:”可有人证?“ ”这……“ 陆纳一指那些书籍画像:”这还不够?“ 陆晔摇了摇头:”这能说明什么?蕙芷心仪杨彦之,故以画像寄托思念,传出去我陆家的脸往哪儿搁?况且杨彦之与我家有怨,既便我拉下老脸上门讨人,那些兵将怎容我入府?他在建康留军八千余,一旦起了冲突,丢的还是我们陆家的脸。“ 陆纳急道:”难道此事就算了?白白让杨彦之拐走了小姑?“ 陆晔冷声道:“为父只是跑了个妹妹,而顾和那老匹夫,跑了个女儿,朱家更是在婚前跑了个儿媳,有婚约的女子和人跑了,简直是千古奇辱,这两家怎能作罢,不过此时切匆打草惊蛇,除非我三家能合兵攻破杨彦之府邸,先不提是否值得,就是朝庭也不允许。 你去一趟顾家,和君孝说,此事须查证清楚,对外匆要声张,那杨彦之也不是善茬,若无实证,怕是不会善罢干休,以其雷霆手段,说不定一怒之下就会发兵来攻,而事关名节,朝庭也不能太过于谴责他。 当然,我们并不是什么都不做,应多着人手,盯着杨彦之的宅子,打探情况,若是顾燚和蕙芷欲往郯城,必不会久留,一旦离开,我三家立刻调动兵马拦截,来个人脏俱获,届时向朝庭参他一本,罢去他的东海国相,哪怕是荀崧、裴妃都无话可说,然后集众家之力,讨灭此子。“ ”哎~“ 陆纳叹了口气:“要早知会有今日,就该留些婢仆给他,至不济也能透些消息出来。“ ”说这话有何用?“ 陆晔不悦道。 陆纳赶忙闭上了嘴,观察着伯父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那小姑该如何处理?“ 陆晔的眼里现出了狠厉之色,哼道:”既然蕙芷不当自己是陆家人,那还有什么好说,对外宣称她暴病身亡,这两天给她立个墓罢!“ 那些婢仆顿时心头大骇,连忙磕头求饶:”郎主饶命啊,郎主饶命啊!“ 陆蕙芷跑掉了是丑闻,婢仆于情于理都该灭口,况且自家女郎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也是责任不可推卸,从哪方面来讲,都是必杀之罪。 陆晔的眼里现出了如视蝼蚁之色,一一看过去,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婢仆均是脊背生寒,连大气都不敢透。 陆纳倒是明白伯父的心思,借口陆蕙芷身亡,把陆家从丑闻中摘出来,就算将来事败,丢人的也是朱家和顾家,和陆家无关。 不过杀了婢仆是否合适呢? 陆纳略一沉吟,便道:“伯父,小姑既暴病身亡,若是杀了他们难免会让人怀疑,且以人殉葬终究不祥,不如让这几户去给小姑守墓,既将功补过,将来若有必要,也可作为人证。“ ”嗯~~“ 陆晔点了点头:”也罢,你等随棺椁回返吴郡,记着,管好自己的嘴!“ ”多谢郎主开恩,多谢郎主开恩哪!“ 婢仆们大哭称谢。 第三一四章 王邃出马 出乎裴妃的意料,顾陆朱三姓并没有过府讨人,甚至如浑然不觉般,这倒是让她心里生出了些不安,毕竟裴妃也曾代东海王越执掌过洛阳城,外有羯贼,王战于野,下属勾心斗角,各怀鬼胎,形势错综复杂,要说手腕和见识,未必就逊于一些经国老臣。 无非是经历的太多,很多事看淡了,轻易不愿再踏入泥潭。 只是以陆朱顾三姓在江东的名望,绝对不可能忍下这口气,以前杨彦与吴姓士人的冲突是出于公义,尚有调解的可能,但从陆蕙芷和顾燚出逃时起,性质就变了,公义变为私怨,私怨不以理智利益考量,而是出气,气不出,心不顺,担来金山银山都难解其恨,近似于不死不休的世仇。 最理想的解决办法,自然是把陆蕙芷、顾燚和许杰交出去,可这样做,一来许老神仙面子过不去,二来她怕被杨彦责怪,三来依着她今日的性子,实是做不出这等事,因此不得不慎重,哪怕她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但还是把三人近乎于软禁在了杨府的最深处,并着女亲卫看管,连宫婢都不大放心。 裴妃虽然不会和杨彦索要名份,却毕竟是个女人,有哪个女人愿意别的女人来分润自己的男人呢?这和姬妾不同,姬妾走肾不走心,再是受宠,也无非以色娱人,而陆蕙芷明显是要走心的。 荀华、荀灌、巧娘和慧娘也就算了,陆蕙芷却和她素无渊源,竟也要为此操心,裴妃不由暗道了声冤家,孤上辈子是欠你的还是怎么着! 杨彦哪知道陆蕙芷躲进了自己家里,正在竭尽全力备战,四方联军,一千九千兵力,虽然占了洞悉先机的便宜,可他也是郯城新定,人心未附,新蓦之卒未必能发挥太大的作用,目前只是孙家明确了投效之意,其余各家均是态度暧味,万一在背后捅刀子,孙家未必能镇压的住。 而且还要考虑新卒参战的伤亡问题,如果伤亡过大,或会被有心人利用,煽动仇恨。 杨彦计算了下,他所能调用的兵卒,上限是万人,再超过就很难节制了,关键还是时间太紧促,刚收服郯城,就要与沈充作战,没法有效整编训练军卒。 那如果不去建康,趁早发兵呢? 只怕局势会更劣,毕竟泰山乡人在去年也算新募之卒,而他当时的班底只有六千卒,即便降服了郯城各家,自身也会损失惨重,甚至还有战败的可能,尤其一旦开战,沈充等人必来,那真是毫无还手之力。 今年则不同,万卒若布置妥当,并非没有胜机,且孙谋遣子孙班去与沈充联系,告之城中一切照旧,催其如期发兵,沈充并未起疑,这等于胜算又多了两成。 东海军的水军虽然走了,但船只未全部开走,杨彦利用夜间,偷偷摸摸把两千骑兵渡过沂水,伏于两处,再多的伏兵没必没要,毕竟奇兵,起的是奇袭之效。 整个郯城,外松内紧,眼睁睁的看着麦收时节一天天的接近。 下邳,候礼匆匆找到蔡豹。 “蔡公,候某昨日发现,苏峻亲率五千步骑悄悄北上,似有攻打杨府君之意。“ ”不好!“ 蔡豹神色一变:”苏峻既去,刘遐、沈充、郗鉴安能不动?甚至郯城乡豪亦有可能里应外合,杨府君危矣。” 候礼点了点头:“我若不知倒也罢了,既知晓,如何袖手?你我应速速点齐兵马,往郯城助战。” “这……” 蔡豹迟疑道:“王府君那里怎么说,必不会任由我俩私自出兵。” “诶~~” 候礼手一摆:“你我两家合计可出六千卒,而王府君自带兵马只有数千,收服下邳乡豪得军六七千,原下邳驻军万余,他的兵马最多只有两万,虽三倍于我,可火拼起来,莫非不担心两败俱伤?众军也未必服他,我料他必色厉内茬。“ ”也罢!“ 蔡豹捋须道:”王府君本就对我俩颇多猜忌,无非是此战过后日子更加难过罢了。“ ”哼!“ 候礼冷哼一声:”难过什么,杨府君若胜,我俩形同于有郯城这个强援,王府君哪敢再动你我分毫,只是日后必会防备,恐怕配合杨府君夺取下邳要另起波折了,不过无论如何,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走,你我速去点齐兵马,也不须与王府君通报,反正早晚要翻脸,免得被他拿大义名份套住!“ ”嗯~~“ 蔡豹点头应下。 不片刻,二人点齐六千卒,其中两千骑兵,携带数日的干粮,浩浩荡荡向北门行去,路上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退避,所幸蔡豹和候礼世居下邳,对名声还是很看重的,尤其是蔡豹颇得徐州民心,并不扰民。 渐渐地,城门在望,却有军卒涌出,把城门关了起来,城头也出现了大批的弓弩手,张弓搭箭,瞄向下方。 城门尉是王家的人,站城头厉喝:“奉府君命,任何人不得私领军马出城,候将军与蔡将军速速回府!” 蔡豹猛一挥手,止住队形,转头道:“王府君想必已知道了我等出城,怕是不久将赶来,这该如何是好?” 候礼面色阴晴不定,望向城头。 自从王邃入主下邳,下邳乡豪分化的厉害,毕竟琅琊王氏天下第一高门,这块招牌比朝庭都响亮,除了他候家和蔡豹,几乎都投了王邃。 所谓分化的厉害,主要是候礼和蔡豹的实力强劲,占了乡豪总兵力的一半,这也是两家被王邃打压的重要原因,杀大联小,历来是统治者的不二手段,杨彦其实也动过心思联结郯城的中小乡豪,只是他没有王邃那样的号召力,初入郯城实力单薄,四大姓又对全城控制的厉害,才没人鸟他。 城头守军不全是王家部曲,有乡豪部曲和下邳郡兵,突然候礼发现自己估算错误,城头士卒,杀气沸腾,并不是虚与委蛇,作为经验丰富的战将,是很容易看出来,各家乡豪与郡兵已经尽皆归心于王邃。 原本他打算,真要与王邃冲突,可以拉笼乡豪合击王邃,不说击杀,或能趁势把王邃逐出下邳,那王邃此生将再无颜脸回返,琅琊王氏也派不出更多的兵马奔赴淮北,下邳将重回蔡豹掌握,重谋徐州刺史一职,自己或有可能谋个徐州境内的太守当当。 这倒不是说候礼投效杨彦的心思有了动摇,候礼能隐忍不发,冷眼旁观天下局势变化,是个心志异常坚定的人,既然认准了杨彦为明主,就不可能反复,主要是自身的名位越高,就越能卖上好价钱,可是王邃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控制了全城大部兵马,这让他不得不慎重行事。 候礼深吸了口气道:“先等等罢。” 不片刻,后方驰来一队军马,约有数千人,为首者王邃、羊鉴和诸葛颐,下邳三巨头全来了。 王邃遥遥拱手:“蔡将军与候将军这是要往哪里去?” 蔡豹和候礼相视一眼,略微点了点头,蔡豹拱手道:“因沈充与杨府君有怨,并召郗鉴、刘遐和苏峻围攻,老夫和候将军欲率军救援,军情紧急,未及通报,尚请府君见谅。“ 羊鉴脸一沉道:”蔡将军,你是哪家兵马?你和候将军若是隶属于东海国,那你去救援,合情合理,但你乃王府君麾下,怎能不得调令,私自出兵?“ 蔡豹眼里隐有怒火闪现。 对羊鉴,他没有任何好感,当初不是羊鉴优柔寡断,又与刘遐各怀鬼胎,依他之计,有很大的把握一鼓作气破去徐龛,可这两人坐失大好时机流逝,致使自己兵败,被王舒擒拿回朝庭,要不是杨彦仗义直言,恐怕自己的头颅早就被当替死鬼砍了,而就这样一个人,居然东山再起,被任为了长史。 蔡豹不悦道:“救急如救火,况且府君不是来了么,老夫和候将军向府君请命,往郯城救援。” 第三一五章 羊鉴心思 (谢谢好友神圣骑士团长的两张月票,与好友流水可无情的月票~~) 王邃、羊鉴与诸葛颐的眼里现出了玩味之色。 诸葛颐呵呵一笑:“蔡将军,你怎知府君就会允你领军出城?” 蔡豹神色不变道:“杨府君与府君同殿为臣,且与琅琊王氏有些渊源,府君不救,似是不妥!” “大胆!” 羊鉴厉声喝斥:“在朝为官,自以公义为先,杨府君既与府君同朝为官,那沈士居、刘正长、郗道徽、苏子高莫非就不是晋臣?若是如你所说,略有渊源,便公然偏坦,朝庭法纪何存,天下公义何在?你我可能安心?“ 这一刻,羊鉴仿如正义的化身,义正辞严,一副忠臣,直臣的模样,蔡豹恶心的都有种想吐的感觉,要不是羊鉴的姻亲乃琅琊王氏,兵败之后哪能仅罢官了事? 这些高门士族的嘴脸让他恶心。 “好了,好了,蔡将军与杨府君私交甚厚,也是情急之下失言,景期莫要再说了!” 王邃回头摆了摆手,便向蔡豹道:“蔡将军,不是老夫不放你走,而是东海国与兰陵、邹山、彭城和淮陵诸地究竟谁是谁非难以判定,势弱未必就是无辜,我下邳不可冒然插手啊,不过你放心,老夫将向朝庭上表,请朝庭化解各方恩怨,毕竟我等同处淮北,同为晋臣,有藩篱江东之责,若是羯贼未曾来攻,自己倒先乱了起来,岂非亲者痛,仇者快乎?又成何体统? 两位速回罢,今次情有可原,老夫不予追究。“ 候礼眼珠子一转,拱手道:“候某与蔡公引军出城,实存有调解之意,请府君明鉴。” “呵!” 羊鉴不屑的笑道:“连府君都不敢妄言调解,你二人不过郡府下属兵尉,哪来那么大的脸面,候将军,府君好话好说是给你脸,你可莫要得寸进尺,速回罢!” 论起口才,蔡豹与候礼都是武将,而王邃、羊鉴和诸葛颐高门士族出身,擅清谈,常就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反复辩论,口才绝非凡俗,想靠言语说动这三人,谈何容易? 候礼和蔡豹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羞愤难当。 诸葛颐面色一沉,冷声道:“蔡将军,候将军,府君受朝庭诏,掌下邳国内史,从去载至今岁,虽不敢说政绩卓著,却也与民亲善,对你等乡豪亦是厚待有加,再想那沈士居甫一上任,便攻杀兰陵乡豪,那杨彦之也与郯城乡豪势如水火,这莫非便是你俩所愿? 府君不愿如此,也不屑如此,或许在你俩眼里,善待反成了示弱,好心反成了无能,故嚣张拨戾至此,连府君号令都不遵了?嗯?“ 王邃沉声道:”海内板荡,老夫只求还下邳一方清宁,并不愿行烈手,今言尽于此,五十息之内,二位领军回返,老夫可当什么都没发生,否则,别怪老夫烈手无情!“ 天地间一片宁静,只余旗帜被狂风撕扯的呼啦啦直响,蔡豹和候礼满面挣扎,很明显,王邃下了最后通谍,别看王邃平时一副老好人模样,可是高门士族出身,哪有简单的。 哪怕为了脸面,也必然会下令攻杀。 二人再向左右看去,自家军卒的神色多少有了些慌乱,以王邃为首的郡府官员面带戏谑之色,而下邳乡豪们,毫不掩饰自己的兴灾乐祸与贪婪神色。 是的,一个家族倒下,会养育壮大别的家族,哪怕蔡豹在徐州再有名声,可名声不能当饭吃,如有机会分食蔡家,谁会拒绝呢,甚至还搭上个候家,这是买一赠一了。 “哎~~” 候礼长长叹了口气道:“恐怕府君就等着这一刻,我俩若稍有异动,他必挥军来攻,届时你我族灭人亡,连自己都保存不了,谈何救援杨府君?蔡公,我等好歹尽力了,想必杨府君将来知晓,亦不会心生芥蒂。“ 蔡豹现出了痛心之色,杨彦虽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有投靠杨彦之心,可是以家族被屠灭作为代价,他承受不了,于是点了点头:”但愿杨府君吉人天像,传令,退军!“ 麾下军卒均是松了口气,调头回返,不片刻,两军便退的精光。 诸葛颐这才转回头,不解道:“处重兄,蔡豹与候礼明显有了反意,为何不趁此良机灭杀二人?” 王邃摆了摆手:“蔡豹好歹于徐州颇有名望,今次纵有过,亦不至死,若强行攻杀,难免让人心寒,处仲兄下都威逼皇帝,虽威风无俩,却也把我王家推上了风尖浪口,为兄不得不谨慎啊,你我青徐侨门毕竟寄居于吴人土地,切不可给人恃强凌人之印象。 为兄且让他蔡豹候礼一让,亦算仁至义尽,下次再有不恭,必杀之!“ 诸葛颐鉴点了点头:”处重兄所虑极是,如今少了蔡豹候礼,那杨彦之怕是独木难支,此子毕竟与王妃有些渊源,我们难道真的置之不理?“ 羊鉴呵呵一笑:”此子败亡岂不是更好,那郯城乡豪亦必损失惨重,届时请处重兄举荐道回就任东海国相,处重兄再举下邳之兵助之,郯城安得不平?让那刘遐、沈充、郗鉴与苏峻皆为我等作了嫁衣裳!“ 诸葛颐顿时浑身一颤! 东海国与下邳国同为郡国,因下邳国不是实土封国,内史行太守权,而国相不同,品秩要比内史高上半级,无非是杨彦年幼力寡,又是以幸进身,皇帝当日封他,才给了秩比千两石的品秩,如果换了他诸葛颐来当这个国相,以其资历,至少也是真两千石,相当于一个中州刺史了,待得熬上几年,哪怕不入朝,迁往别处必是中两千石,足以担当一个大州刺史! 至于郯城身处前线倒不是问题,石虎新败,短时间不会来攻,实不在行,跑人也无妨。 王邃嘴角隐秘的抽搐了下,羊鉴的心思他哪能不知,把诸葛颐这个功曹提拨了,那他自己身为长史,是内史以下诸掾之首,怎么可能还留在原位呢,就算不外放当一郡太守,也要回建康补一实缺,同时还能示好于诸葛家。 青徐侨门在外人眼里是一个整体,但内部也是有争斗的,对以琅琊王氏为首,未必心服,季汉名相诸葛亮就是诸葛家杰出人物,而诸葛颐这一支传承自诸葛谨,族中名臣辈出,先祖诸葛恪更是一时翘楚。 羊氏则因族中有羊枯和羊献容这个两朝皇后,也是显贵之极,论起家世门第,诸葛氏与羊氏比琅琊王氏只高不低,因此屈居于琅琊王氏之下,固有抱团取暖之意,可是长久以往,又怎可能甘心? 王邃也不点破,微微笑道:“道回放心,即便那沈充破了郯城,莫非他还敢占着不走,为兄无论如何也要叫他吐出来!” “有劳处重兄与景期兄了!“ 诸葛颐难掩喜色,深深一躬。 王邃扶起诸葛颐,笑道:“郯城之事错综复杂,还得先看此战结果如何,我下邳不插手,冷眼旁观,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麦收,后日便可收割,道回莫要懈怠啊!” “请处重兄放心便是!” 诸葛颐施礼应下。 麦收事关未来一年的口粮,各方都难以忽视,杨彦虽然放弃了沂水以西的两千顷麦田,但得自于郯城乡豪的三万顷麦田不能不收,哪怕按亩产最低两石五计算,三万顷就是750万石麦子,没了这些粮食,全城的生计都会大受影响。 天色不亮,城中老小有序离城,由刁协主持,往麦田收麦,崔访留城坐镇,杨彦则带上六千军卒与三千受过军事训练的丁壮扮作农夫,出西城而去,往东海军的麦田准备迎战。 其实杨彦也想过踞城固守,伺机反击,可如此一来,城外的三万顷麦子就没了,两千顷他能忍痛割弃,但三万顷是万万舍不得。 不过哪怕是两千顷,全军都是一脸痛心之色,尤其是那些老农,种的粮食就和自己的孩子一样珍惜,如今一年的心血白费,很多都是看着军队远行,失声痛哭。 第三一六章 先登郗鉴 (谢谢好友江宁副堂主的月票~~) 日头渐近正午,四月底的阳光毒辣异常,哪怕身着单衣,都是浑身大汗,更别提全身披着铁甲,就仿佛身处于桑拿房一样,若非长期训练的大毅力者,很难坚持下来。 沈充便是浑身明光铠,额头的汗珠如不要钱般的滚滚而下,一边擦拭着,一边听着探马回报。 “报郎主,杨彦之已带着近万人赶赴麦田收麦,军卒连骑兵在内,合计五至六千,民夫三到四千!” “哦?” 沈充眉头一皱:“此子莫非有了防备?愚兄记得,去年此子收麦,男女老幼一起上阵,足有一万余人,难道是走漏了消息?” 钱凤略一沉吟,便笑道:“士居兄,杨彦之若是丝毫戒备全无,那凤倒要担心他故布疑阵,毕竟此子绝非蠢笨之辈,凤不信他半点都看不出来情形有异,戒备着也是理所当然。” “嗯~~” 沈充想想也是。 再天衣无缝的计划,涉及到各方势力,有数万人参与,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而杨彦是什么人? 出道之初,便以三百骑大破石瞻千骑石虎中军禁卫,后北上郯城,又以老弱病残之军破了淮泗口守将阎平与富临县乡豪联军,并控制淮泗口,让苏峻不敢开口索要。 往后以轻骑救援王彭之与蔡豹,大破徐龛,及至与与徐龛之战,把各路豪强玩弄于股掌,重创石虎,自己尤其吃了大亏,这样的人要是没有一丁点的警惕性,那才叫不正常。 沈充眼里翻涌着恨意,叹了口气:“只可惜郯城封锁的厉害,禁绝任何人出入,咱们的细作没法把消息传递出来,仅凭着孙班的一面之辞,难以印证啊!” “理当无妨!” 钱凤略一沉吟,便摆摆手道:“这恰恰证明了杨彦之已经有所警觉,孙班曾与士居兄言,郯城乡豪担心打草惊蛇,故任其封锁城门,凤料来应是如此,依着杨彦之的兵力,他留于城中的守军约在三四千,届时各家一起发动,以两万卒全力攻打,还怕不破? 而城外的兵力交由我们,以两万攻六千,大破不成问题,无非是付出多大的代价,届时再以船队封锁沂水,令其难以逃返,或能生擒此子。“ “呵!” 沈充呵的一笑:”此子倒也乖巧,知道把他那不成气候的水军开走躲藏,否则总是要费一番手脚才能歼灭,不过杨彦好歹是主上亲封的东海国相,生擒不得,必须就地斩杀!“ ”嗯~~“ 钱凤也认同沈充的看法,又道:“士居兄,此战须速战速决,若是教那郯城乡豪先一步击破杨彦之的守军,怕是我等入城要另起波折。” 沈充点点头道:“孙谋那老家伙连士人都不是,竟也妄图当东海国长史,简直是不知所谓,士仪言之有理,只是杨彦之既有了戒备,突袭恐以难以奏效。” 钱凤拱手道:“我等各家,本就缺少骑兵,以拼凑而来的两三千骑仓促去攻,未必就能破之,倒不如堂堂正正摆开阵势,反让他无机可趁。“ ”好!“ 沈充叫了声好,回头道:”传讯,各家协同,结阵攻打杨彦之!“ ”诺!“ 几名前溪卒乘上快马,飞奔而去。 前溪卒对杨彦是有澈骨仇恨的,他们认为,是杨彦的阴谋诡计,才使自己损失了三分之二,赫赫威名不保,对于一支精兵来说,归属感非常强,而归属感来源于名气,这是他们的信仰。 在与徐龛之战中,三分之二的前溪卒战死,打破了前溪卒战无不胜的神话,也让他们迷失了信仰,找石虎报仇,可能没人有这奢望,因此向杨彦报仇最为合适不过。 虽然日头过了正午,渐渐西斜,但下午才是一日中最为炎热的时候,麦子在杨彦的严令下,不许任何人收割了,毕竟丁壮也要保存体力,万不得己时也要作战。 军卒分布在几个要点,全部卸下了甲,躲避阳光。 “报,沈充、郗鉴、刘遐和苏峻部距我军已不足十里!” 这时,一名亲卫疾驰而来,急声禀报。 “披甲!“ 杨彦大手一挥。 披甲专门经过了训练,两两一穿,互相帮助,速度提高了一倍有余。 全军哗啦啦的披着甲,有条不紊。 看到这,杨彦不禁想到了竹甲,竹甲披身上要比铁甲凉爽的多,哪怕他已经是暗劲修为,在灼热的阳光下,披着明光铠仍是大汗淋漓,更加提普通士卒了。 炎热不仅让人头脑昏花,也极其消耗体力,好比众所周知的东南亚人和身毒人懒,为什么会懒,就是因为天热。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竹甲造价昂贵,远超铁甲,这要分情况,如果是制造日本那种传世竹甲,确实工艺复杂,成本远超明光铠,但是一般性的竹甲,并不要求保存十余年,乃至几十年,只需防霉,对成本和工艺的要求并不高,杨彦觉得可以试一试。 毕竟竹甲研制成功了,对全军都是个福音。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杨彦又问道:”各家兵力构成如何,谁最接近我军?“ 亲卫抱拳道:”回将军,沈充五千卒,骑兵约六百,郗鉴四千卒,骑兵约三百,刘遐和苏峻合兵一处,约万卒,骑兵一千五百,以郗鉴距我军最近,约五里左右。 “呃?” 荀虎心中一动,向杨彦道:“将军,郗鉴军穷,又突在最前,依末将之见,我军不如退出麦田,任其进入,一旦其抢割麦子,我军便以轻骑杀出,先败他一阵!” 杨彦想想也是,郗鉴对军队只有政治影响力,没有直接控制力,他的手下,都是大大小小的军头,军纪涣散,是正宗的流民军,别说与沈充比,就连刘遐和苏峻都远远不如,说不定真有可能抢割麦子,哪怕不抢不夺,自己也没有损失,无非是战场换个地方。 于是道:“是否出击须看情况而言,不过把郗鉴放进来总不为过,传令,全军后撤,田里留一千丁壮,一待郗鉴军出现,立刻往回跑!” “诺!” 命令一层层下达。 全军徐徐后退,还有十五台床弩,由骡子拉着。 渐渐地,麦田前方出现了一队军卒,服色颇杂,只有几个将领和亲卫披着甲,郗鉴身着宽袍大袖,骑在马上,颌下三缕黑须随风飘扬,倒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好模样。 不过郗鉴的眼里,却是射出了怨恨之色,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 不提杨彦在争取民心上对他的威胁,就是他那计划,本以为天衣无缝,趁着沈充与石虎两败俱伤之时下山摘桃子,一举逆转不利形势,可惜被杨彦识破,当场找上门来,逼迫他不得不由暗转明,与石虎硬拼一场,损失肉痛,手下也颇有微辞,之后又受徐龛欺凌,被抢了粮,还亏得拉下老脸向沈充借贷,才得以渡过凛冬。 当然了,沈充是借粮,不是赠粮,将来是要还的,而且不是白借,借粮的代价是郗鉴率部当先登,打头阵,这个条件虽然让郗鉴几乎气炸了肺,可谁叫沈充是吴中大豪呢,根本不鸟郗鉴的兖州八伯名头,要么接受,要么全山饿死,郗鉴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屈辱的从沈充手里借了粮。 这也是郗鉴军稍稍突前的根本原因,否则以郗鉴的精明,怎么可能靠前,躲后面摘桃子还差不多。 其实郗鉴已经有意拖延行军速度了,他的想法很美妙,万一沈充、刘遐和苏峻按耐不住,全军以快打快,冲杀上前,那他就不用打头阵了,可那三人始终缀在他身后两到三里,让他无可奈何。 “郗公,快看!” 部将陈珍马鞭向前猛一指。 前方的麦田里,影影绰绰的身影向回狂奔,分明是发现了自己。 陈珍又道:“郗公,请速下令冲杀!” “诶~~” 郗鉴摆了摆手:“焉知不是那杨彦之设的陷阱?” 陈珍拱手道:“我军本就受沈府君挟迫,若是驻足不前,万一出了任何岔子,必会罪责我等,郗公虽名望高古,奈何那三人一个是南乡豪宗,另两个分别是流民帅,请恕末将说话难听,未必把郗公的名望放在眼里。“ 又一名部将跟着道:”郗公,陈将军言之有理啊,杨彦之纵有埋伏,也必在麦田后方,他若出击,咱们就跑,沈府君等人不得不迎上,我军自可脱身,再退一步说,杨彦之若按兵不动,我等至少也能砍些人头回来,充作功劳,哪怕往后寸功不立,沈府君也无话可说。“ 郗公面色微微一沉。 这两名下属虽然言之有理,但对自己的态度有了细微变化,不再如以往那样尊敬了,他当然清楚是什么原因,首先是穷闹的,没钱养军,再忠心的下属都会渐生异心,其次是琅琊王氏到现在都没有回复,山上已经有谣言,说他被琅琊王氏放弃了。 第三个原因最致命,以杨彦为首,徐龛与沈充合力,撕下了他兖州八伯的华丽外衣。 噢,郗公原来也不怎么样嘛。 不过这时他不能多计较,只是点了点头:“也罢,全军出击!” 第三一七章 全面来攻 除了两百多骑兵,郗鉴的三千余卒一古脑儿的冲向了麦田。 “不好!” 突然之间,郗鉴神色大变! 他那些军卒,自打进了麦田之后,并未追赶丁壮,而是就地收割起了麦子! 这在常人眼里很难理解,麦子值几个钱,至于冒犯军令去收割么?不过荀虎看的很准,郗鉴的兵实在太饿了,哪怕得了沈充借贷,但沈充自己还要养着数万军民,补给全部来自于江东,后勤压力奇大,在与徐龛之战中又过度消耗,根本没有太多的粮食支援郗鉴。 只能勉强让郗鉴的人手吃个三四分饱,说句不中听的话,从去冬至今,邹山上鲜有人能吃饱,大部分是吊着不饿死而己。 况且郗鉴军是流民军,没什么纪律,又或多或少的清楚自己被驱赶为了先登送死,怨气盈胸,这一下看到了粮食,哪还管那么多,先吃个饱再说。 生麦子一撸一把,往嘴里塞,嘎吱嘎吱咀嚼一阵,就这样咽下去,分明是饿到了极至。 “怎会如此,速催兵卒进击!” 郗鉴面色不悦,向左右道。 他麾下的几个流民帅都骑着马,并未入田,脸色也是难看之极,心头悄然爬上了一丝不妙。 由于郗鉴越发穷困,承诺的带领大家去往江东也久久不兑现,几个兵头渐渐有了异心,毕竟投奔郗鉴,就是投奔郗鉴的名声,指望郗鉴凭着兖州八伯的人望,带着大家过日子,是因利而合,并不是以道同,以义合。 可好日子久久不至,大把的投资砸出去,不仅回报看不到,资产还日益缩小,人的耐心是有限的,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郗鉴忽悠。 再加上郗鉴被沈充逼迫作为先登,形同于重创了郗鉴的名望,兵头不有些想法才叫怪了,只是让他们大惊的是,手下的兵卒也有了异心,今天这种行为在以往是不敢想象的,将令几乎失去了作用。 这就是一层层的结构,郗鉴的根基自于手下的流民帅,而流民帅的根基来自于各自的流民,如果流民生出了反意,基础崩溃,那么上至郗鉴,下至流民帅全部要打落凡尘。 “上去,上去!” “再有敢停留半步者,斩!” 兵头们领着有限的骑兵,策马上前,厉声催促。 到底余威尚存,兵卒们不情不愿的往前,只是民夫丁壮早跑光了,诺大的麦田中,麦浪滚滚,不见半个人影,只余阵阵麦香撩拨着人的肠胃,于是兵卒们又开始四处就食。 这在别人眼里,就是进展缓慢,磨洋工。 苏峻亲自领军前来,望着前方,呵呵一笑:“郗公倒也有了戒备,可是未开战便已各怀异心,难道要重蹈与徐龛之战的覆辙?“ 刘遐冷声道:”郗公那数千人无关大局,主力还在于你我和沈士居,若是任由郗公磨蹭下去,恐怕会给那杨彦之各个击破的机会,应速向沈士居传讯,你我各方全力攻打,莫再保留!“ 苏峻迟疑道:”拖延时间有利于我等,毕竟尚有郯城乡豪作乱,若郯城被破,他必军心不稳,我军再四面进击,既破去此子,又可减少损失。” 刘遐摆了摆手:“你没见过杨彦之,太乐观了,此子自出道以来,历大小战未曾一败,老夫观之久矣,此子最擅长把水搅混,混水摸鱼,在混乱中渐渐壮大。 今次我方里应外合,看似拥有绝对实力辗压此子,但安知此子不另作布置?因此绝不可把希望寄托与郯城乡豪,应趁着杨彦之分兵之机,合力猛攻,暂时放下郯城,先胜一阵,若是郯城再胜,那是锦上添花,若是郯城败了,你我亦不至于陷入绝境。“ 韩晃想想也是,与徐龛之战,不就是杨彦混水摸鱼么,摸到了最大好处,除了候礼和蔡豹,各家损失惨重,于是急拱手:”将军,刘公言之有理啊!“ “也罢!” 苏峻也是果决之辈,立刻遣出两名亲卫去向沈充通报。 两军距离并不远,骑兵转瞬即至,听得来报,沈充与钱凤均是凝眉不语,似在斟酌个中利害。 不片刻,钱凤拱手道:“士居兄,还未开战,郗公便出工不出力,若是战起,那还了得?确是我等过于乐观了,应如刘正长言,不计代价发起猛攻,纵是有所损失,只要破去郯城,一切皆值。” “嗯~~” 沈充捋须,大喝一声:“全军进击,凡有擅自后退者,斩!” “呜呜呜~~” 沈充军中吹响了号角。 苏峻和刘遐两军也相继号角鸣响,三军加快了行进速度。 郗鉴回头看去,目中颇为惊讶。 陈珍冷冷一笑:“沈士居倒算是识时务,否则勾心斗角,还谈何破敌,郗公,眼下应速召回军士,与之协同进军!” 郗鉴点点头。 ”咣咣咣~~“ 阵中锣声大起,这是撤退的锣声,前方的军士对这声音并不排斥,只是在后退的同时,一把把的捋着麦子,凡是身上有口袋的地方,都尽量装满。 没办法了,太饿了! 杨彦等人也是大愕,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荀虎拱手道:”将军,必是沈充观郗鉴所为,意识到了危险,被迫不计代价来攻我军,不如遣轻骑追杀郗鉴,或能仗着溃兵一举冲破沈充阵势,大破之!“ 杨彦望向前方,许久,问道:”你说徐龛在做什么?“ ”徐龛?“ 荀虎面色一变:”不错,如此大事,徐龛不可能不有所准备,说不定已伏兵一侧,趁两军激战之时杀出,收取最大胜果,末将明白了,难怪将军要伏下两支奇兵。” 杨彦点点头道:“明面上的敌手并不可怕,哪怕沈充倍数于我,我军以强弓硬弩拒之,未到弹尽粮绝,料他难以寸进半步,但徐龛不同,部下本就骁勇善战,再伏于一旁,突然杀出,当能对战局起决定性影响,所以我军应保持高度警惕,传令,布阵防御!” 随军过来的百来辆大车结成车阵,弓弩手伏于阵后,床弩插于车阵之间,往后是步卒,骑兵布于两侧。 渐渐地,四支军阵踏着麦田,出现在了视线当中,看着沉甸甸的麦子被踩踏入泥土,别说其他人,连杨彦都有些心疼。 约在三百来步外,各军陆续止住,沈充、苏峻、刘遐和郗鉴带数十骑缓缓驰出,沈充放声唤道:“杨府君可在?” 杨彦给荀虎打了个眼色,荀虎偷偷着人以床弩瞄向前方,便带着数骑,稍稍策马上前,拱手问道:“沈府君纠集众军围攻于我,杨某自认并无得罪之处,莫非诸位不怕朝庭法纪?“ 被杨彦算计一事大家心知肚名,但不能当面说。 沈充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微微一笑:‘身为晋臣,自当遵朝庭法纪,沈某日前接到郯城乡人血书,告你凌虐乡人,掠其家财,恳求我主持公义,想我等诸城皆处于淮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沈某告之郗公、正长兄与苏将军,众皆义愤填膺,率军来为郯城乡人主持公道!“ “杨彦之!” 刘遐按耐不住,厉喝道:“你若自缚出降,我等把你送往建康受朝庭裁处,或可免去一死,否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哈哈哈哈~~” 杨彦仰天笑着,一一看了过去,最终目光定在了苏峻身上,问道:“请问可是苏将军?” “正是!” 苏峻拱手。 杨彦又问道:“你我有何怨仇?” 苏峻淡淡道:“若是杨府君退出淮泗口,苏某立刻离去,绝不食言。” 杨彦点点头:“也罢,那就手底下见真章!”说完,调拨马头向阵中驰去。 苏峻在背后幽幽道:“杨府君,郯城诸乡豪忍你久矣,与沈府君约定,今日于城中起事,某劝你一句,做人还是要适可为止,免得吃不下撑着。” 杨彦猛一挥手:“放箭!” “绷绷绷!” 十支粗大的三尺巨箭由阵中疾射而出! 第三一八章 误杀刘肇 “啊!啊!” 惨叫声接二连三! 合计有四骑被巨箭当胸贯入,身体从马上被凌空带起,哪怕箭支透体而过,身体还在向后飞行,一路上鲜血内脏肠子抛洒,惨不忍睹。 史书记载床弩常有三五百步的射程,这其实是夸大之语,真正有效射程约两百步,这还是运用了弹簧、摇柄和齿轮的结果,以之为参照,刘宋时期的床弩,有效射程不会超过一百五十步。 沈充等人距阵前约一百五十步,相当于三百米,如此远的距离,以肉眼看,人就是一个小点,在没有光学瞄准具的时代,仅靠望山瞄准的难度很大,虽然瞄的是沈充、刘遐、苏峻和郗鉴,十矢无一击中,但是能十中四,也很不容易了。 实际要是这四人敢再靠近一点,以神臂弩发密集箭雨,十有八九能当场射杀,此战将轻松获胜,毕竟除了沈充,刘遐苏峻和郗鉴手下是大大小小的军头,主将身死,并不会同仇敌忾,而是会夺权夺利,分裂内哄,可惜,一百五十步处于神臂弩有效射程的上限,即使射中,也难以一击毙命。 “肇儿!” 刘遐却是如疯了般,连滚带爬的落下马,抱着一具尸体嚎叫起来! 杨彦暗道一声,该不是射死了刘肇吧? 这下麻烦了,射死了刘遐的儿子,刘遐必然会发疯一般的攻打。 果然,刘遐回头,状如厉鬼,凄厉的咆哮道:“杨彦之,老夫与你不共戴天,今在此立誓,必将你生擒活捉,寸磔脔割三百六十日方能消心头之恨啊,啊啊啊~~“ 众人均是骇然,一股凉气由脊柱升起,一百五十步啊,一箭洞穿,如果这一箭射中了自己,那都不敢想,但同时,沈充、钱凤、苏峻和郗鉴的眼里又现出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喜色。 因为刘遐死了儿子,必当仁不让的充当主攻,有他顶在前面,自己可以减少损失,其中最为暗喜的是郗鉴,他的实力最弱,被驱赶成为先登是他心头萦绕不去的噩梦。 “哎~~” 郗鉴重重叹了口气:“正长兄,请节哀顺便,杨彦之就在阵前,我等皆会助你破去此子,以报令郎之仇!” 刘遐缓缓站了起来,目中带着滔天仇恨,猛一挥手:“上,给老子踏破杨彦之的阵地!” 史迭、卞咸、李龙等部将虽然知道毫无章法的猛攻不妥,可刘遐死了儿子,谁敢劝说半句? 号角吹响,刘遐军步骑五千一涌而上,毫不畏死,其他三方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合计一万九千卒滚滚杀向了东海军车阵。 “放!” 刹那间,箭矢如雨,倾泄而出。 神臂弩用的是三寸短矢,目力很难发现,很多军士被射中身亡,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不过弓弩虽然猛,但来攻的一万九千人密密麻麻,一轮射倒了数百并不影响大局,尤其是神臂弩工艺复杂,数量有限,军中杀敌仍是以羽箭为主,而羽箭的威力要远小于弩,未必根根都能破甲而入。 不片刻,大队人马已杀至阵前,有的向阵内射箭,有的在盾牌的掩护下,强行冲击车阵,杀声震天,天空中,箭矢交错,夹杂着三寸短矢和三尺巨箭,一具具的尸体倒在了麦田里,血水把麦穗都浸的通红。 其中以刘遐军的攻势最为猛烈,完全是不计伤亡,这倒不是他的军士不怕死,而是刘遐杀红眼了,有丧子之痛,谁都不敢多劝半句。 床弩于此时不必瞄准,每一箭射出,都能带走数条性命。 杨彦打量着战场形势,转头道:”荀虎,你带着亲卫领左右翼骑兵,猛攻郗鉴部!“ 荀虎迟疑道:”将军,末将把亲卫都带走了,那您怎么办,要不……留一百弟兄下来吧。“ ”诶~~“ 杨彦摆了摆手:”我军以寡击众,必全力以赴,我留五十骑,你且速去,车阵至少还能支撑一个时辰。“ ”诺!“ 荀虎不再多说,施礼离去。 东海军合计有三千骑,两千伏于外,一千在阵前,杨彦的亲卫有五百人,留了以张访为首的五十人给荀灌,郯城留了一百人,协助崔访维持秩序,带出来的有三百五十,至于女亲卫,尚有五十,不过如此烈度的战争,是不可能让女亲卫上阵的,反正荀华在建康待产,没人在耳边唠叨了。 不片刻,一千三百骑轰隆隆从左右驰出。 对于东海军的骑兵,没人敢于掉以轻心,哪怕只有一千多骑。 钱凤急声道:“士居兄,若是让杨彦之以骑兵从后突击,我军必乱,请速速传讯刘遐、苏峻与郗公,把骑兵集中以来抵挡一阵,哪怕我军骑兵全部损失,只要能攻破车阵仍是值得。” 沈充也清楚这一战是生死之战,如果败在了杨彦手上,自己,郗鉴、刘遐与苏峻将永远失去翻身的机会,只能被杨彦逐一剿灭,于是立刻向刘遐、郗鉴和苏峻传讯。 四家的骑兵渐渐汇聚起来,驰向队尾。 郗鉴的区区两百多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毕竟他穷,连人都吃不饱,哪有粮米去喂养战马,通常来说,养一匹战马需要消耗十个平民的口粮,两百多骑就等于夺去了两千多人的口粮,再多他承受不起了。 刘遐的骑兵因为丧失理智,与步卒一起冲阵,损失了近四百骑,等于瘸腿,倒是沈充与苏峻保存完好,四方连亲卫都拿出来,合计两千骑出头,护住阵尾。 “射!” 又经过大半年的集训,东海军骑兵的骑射已经无比娴熟,其中的半数学会了返身回射,一千三百骑列成纵队,仅以双腿控马,从联军的阵尾掠过,拉弓射箭,密密麻麻的箭矢当空掠过,一百多骑坠地。 刘遐的骑兵尉史迭骇然道:“诸位,东海军的骑射了得,若是被他来回射个几次,我军将不战自溃,唯今之计,只能冲上去迎战,本将率军先行,还望诸位跟随于我!” 郗鉴就两百多骑,直接交给了沈充。 沈充的骑兵由沈恪率领,点头道:“好!” 苏峻的骑兵由韩晃统领,也点头同意。 三支骑队尽量收束队形,向东海军骑兵猛冲而去。 这正是东海军骑兵最擅长,也最喜欢的打法,荀虎带着亲卫与部分骑兵往着远处狂奔,另一些还未掌握返身回射的骑兵也在不远处跟着策马往回跑,一待力量对比有了改变,就即刻冲杀。 就目前而言,战场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是一万多步卒攻打东海军由五千卒固守的车阵,另一部分是两千余骑对阵东海军的一千三百骑。 无论哪一部分先取得胜利,都会一举奠定胜机,从目前来看,骑兵分出胜负还得有一会儿,毕竟东海军骑兵再精锐,但数量太少,哪怕一个个杀,时间积累起来也极为漫长,而车阵仅靠五千步卒防守车阵,又有刘遐不要命的狂攻,压力极其巨大。 于是杨彦又道:“传令,命左路伏兵速来,攻打郗鉴后阵!” “诺!” 几名亲卫拍马远去。 郯城地处于沂蒙山区边缘,地形复杂,多山地丘陵,恰可用于藏兵,两路骑兵距离麦田并不算远,左路更近,只有十里的距离。 不知不觉中,半个时辰过去了,骑兵早已经跑出了视线,这其实对于沈充等人是好事,不管骑兵是胜是败,最起码步卒以多打少,尽占优势。 也确实如此,东海军到底吃了人少的亏,车阵虽还没被攻破,但也和被破差不多,由于失去了骑兵掩护,联军的步卒绕到阵后攻击,全赖鸳鸯阵勉强抵着,而鸳鸯军人数更少,麦田附近全是平原,缺乏有效的地利掩护,异常吃力。 还亏得神臂弩和床弩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尤其是床弩,每一次发射,都让人心惊胆寒,只可惜,数量太少,如果一次战役能投入数百架床弩与上万副神臂弩,一轮齐射就足以对敌方造成致命打击。 还是时间啊! 杨彦叹了口气。 第三一九章 大破联军 (谢谢好友书友160222192654639的月票~~) 整个麦田上空,缭绕着一股惨烈的气氛,每一呼吸间,都有人倒地身亡,双方杀红了眼,尤以刘遐的损失最为惨重,不过他毫不在意,挥着剑亲自督战! “上,上,后退半步者,斩!” 刘遐状如厉鬼,但更加恐怖的是,他的怀里,还抱着刘肇那残破的尸体,由于灼热的阳光直射,尸体腐败变质的速度也大为加快,体表布上了褐色的尸斑,皮肤开始膨胀了,干涸的紫黑色血块散发出一种强烈的腥臭味,可他全不在乎,就象怀抱着珍宝。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把刘遐说成入魔或许过份,但刘肇被射杀让他丧失了理智,他的心态已经不正常了。 刘遐共有两子两女,分别为启、肇、思、微,二女不谈,那是别人的妻室,长子刘启资质平平,胆小怯懦,难以继承衣钵,素为刘遐不喜,而次子刘肇虽然在士人眼里,浮燥浅薄,嚣张自大,却深得刘遐喜爱,每每作战,必带身边,可今日竟惨死于箭下,叫刘遐如何不悲恨交加? 困此没人敢于劝说刘遐半个字,生怕一怒之下被斩了。 “郎主,郎主,快看,后面!” 不过一名部曲还是大着胆唤道。 刘遐面色一沉,回头看去,一束烟尘于尾部荡起,正在快速接近。 “哈哈,定是我军骑兵得胜回返!” 刘遐哈哈大笑着,却是突然之间,面色骤变,这支骑队,越驰越快,哪有半点归队的样子,分明是全力冲击! “不好!” 钱凤也大叫一声:“定是杨彦之的奇兵!” 一刹那,沈充的面色难看之极:“杨彦之怎可能还有奇兵?难道郯城他真的准备放弃了么?” 这话刚出口,沈充就现出了惊骇欲绝之色,失声叫道:“我明白了,杨彦之或已掌控了郯城,再无后顾之忧,方能另伏精骑,那孙谋等郯城乡豪想必已降了杨彦之,故遣其子伪告于我,tmd!“ 是的,本以沈充和钱凤的智慧,不可能猜不出杨彦另有奇兵,毕竟同样的招数不是第一次使,在与徐龛之战中,杨彦便是出奇兵,夺取了奉高,截了石虎的粮草物资,迫使石虎溃逃,而这次由于郯城乡豪的原因,没人认为杨彦再有多余的兵力布伏了,可偏偏就来了奇兵! 这说明什么? 说明郯城已经被杨彦神不知鬼不觉的掌控了,去了后顾之忧,可以心平气和的坚守,甚至还会有兵力渡河前来,逐渐扭转战场上的兵力对比,获取胜利! 钱凤也于一瞬间想通想透,与沈充双双毛骨耸然! 他们想不明白,哪怕杨彦感觉到了危险,提前发动,以一万对两万,就算胜了也要元气大伤啊,怎可能还有再战之力? 实际上这就是当时人的思想局限,虽然对于精兵看的很重,但绝对不如杨彦重视,从一开始,杨彦就走精兵路线,兵法、装备、武器、器械、各种训练如不要钱般的砸下去,怎么可能练不出精兵?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的军中,除了生熟之分,兵种之分,并无精锐和先登之分。 别人得了新卒,会拿去当先登、当炮灰,只有脱颖而出者才会重用,这形同于养盅,经历生死搏杀,留下强者,而杨彦相反,他走精兵路线,杜绝了拿新卒当先登的可能,反是不计代价的训练,只有掌握了战斗技能才会投入战场。 这种一视同仁的态度,也使新附之卒能够迅速归心,并且刻苦训练,力争早日与老卒看齐,建功立业! “士仪,这该如何是好?” 沈充颇为不安的问道。 他已经嗅出了一丝不妙的气味。 钱凤哪怕智计百出,碰到这种情况也是一筹莫展,毕竟从最初的起兵逻辑就错了,基础不对,哪能扭转呢,况且各军军卒已经充分纠缠在了一起,轻易退不得,一退必溃。 本来天气就炎热,这一刻,钱凤更是浑身大汗淋漓,那明光铠的接缝处,一颗颗的水珠接踵而落,他也顾不得,只呆呆的看着骑兵接近,竟然没法组织半点反击。 联军自从骑兵被引走之后,没有一分一毫的预备力量了! “杀!” 骑队如一个尖锥,狠狠扎入了郗鉴军的后阵,郗鉴本就是最弱的一支,军心士气也最低迷,这一下屁股后面被狠狠踹了一脚,哪还能稳的住,队伍倾刻间溃散开来,士卒再也顾不得攻打前方的车阵,四散逃窜。 郗鉴年届五旬,又不是专门的武将,与壮小伙子从邹山一路强行军赶来,顶着炎炎烈日督战,体力精力的消耗早已到了极限,全靠斩杀杨彦的意志支撑,这时见着骑兵突袭自己,军队溃散开,顿时眼前一黑,大骂一声:“苍天啊,竟使竖子得逞!”随即摔倒马下,昏死过去。 “郗公,郗公,快扶上郗公!” 左右诸将一看,吓的魂都飞了,连忙扶起郗鉴,探了探鼻息,还好,气若游丝,只是气急攻心,并未死亡。 要知道,虽然诸将有了异心,但在没有更好的去处之前,郗鉴还是一面招牌,郗鉴一死,邹山必乱,必然会被附近的势力并吞,两害相权取其轻,郗鉴自身没有实力,没法强力约束手下,跟着郗鉴,自由度较大。 “快,快,速回,速回!” “那这里怎办?” “都败了,留下来等死啊,切不可让郗公落到杨彦之手上,速回邹山!” 众将七手八脚把郗鉴扶上马,与溃军一起,向远处奔逃。 东海军骑兵也不理会,在乱军中始终保持着锋矢箭头,两翼锋矢外围手持狼牙棒,挡者无不血肉模糊,内侧则向四面八方无差别射箭,一枚枚箭矢落入人群中,射倒了一片又一片,整支骑队,就如一支巨大的战争堡垒。 其实以骑兵冲阵步卒是很冒险的,只要步卒不怕死,不心慌,哪怕没有车阵守护,结成紧密队形也足以阻挡骑兵的冲击,但郗鉴军的本质是散沙游勇,从来没有经过系统性的训练,也没有严格的军纪,骑兵冲来的本能反应就是跑,由点到面,你跑我也跑,结果全军溃散。 郗鉴这里一跑,相邻的苏峻第一个受波及。 苏峻军的凝聚力和战斗力虽比郗鉴军强得多,可在混乱之中,也开始有军卒被裹挟着奔逃,一股慌乱的气氛自后及前开始蔓延。 “阿兄,东海军冲我们来了!” 苏峻弟苏逸面色大变道。 只见一支锋矢骑队快速卷进,沿途所经,要么被卷入滚滚铁蹄当中,踏为肉泥,要么被四散射出的流矢射中,只有及时闪避,才能避过一劫。 苏峻一阵慌乱萦绕上心头,其实苏峻也没打过什么硬仗,在历史上,苏峻之乱为祸两年,朝庭束手无策,最终还是苏峻中流矢身亡,才得以平乱,这不是苏峻的实力强,而是朝庭平灭王敦之乱并不是靠军事手段,是王敦病死,麾下四分五裂的缘故,与晋明帝没一毛钱的关系,偏偏这皇帝还把功劳揽到自己头上,真是好不知羞。 也由于这个原因,朝庭没能有效收编王敦和沈充的余部,战斗力没有任何改观,再加上各路勤王之师出工不出力,苏峻才能打那么久。 “将军,快看!” 这时,部将徐会现出了惊骇欲绝之色。 一队散乱的骑兵,大约千人左右,亡命向回奔逃,左右和后方是盔甲鲜明的东海军骑兵追赶,苏峻正见着韩晃挥手大叫:“将军,快退,快退,我军惨败!“ ”退,退!“ 苏峻再也顾不得,挥手大呼,策马向侧面奔逃。 连主将都跑了,部下以比郗鉴部更快的速度溃散。 “苏峻与郗鉴已溃,士居兄,速退啊!” 钱凤的面色灰败之极,朝沈充大吼。 沈充突然晃了两晃,一丝鲜血由嘴角溢出,整个人呆若木鸡。 “士居兄,得罪了!” 钱凤拉住沈充的马头,向回疾奔。 杨彦则在阵中猛叫了声好,喝道:“敌军已溃,儿郎们,随本将冲杀!” “杀!” 东海军被压着打,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这时,纷纷越阵而出! , 第三二零章 胜利班师 (谢谢好友飞航在天的两张月票~~) “报将军!” 徐龛正率部隐藏在距战场十余里的丘陵地带,这时,一名探马回报。 “将军,联军大败,东海军先以骑兵出击,引走联军骑兵,后以一千精骑,杀入郗鉴军中,郗鉴溃之,波及苏峻,恰于此时,东海军骑兵大破联军骑兵,尾随追回,苏峻亦溃,沈充不战自逃,剩下刘遐独力难支,全军溃败,杨彦之亲率部众追杀十里!” 徐龛的神色复杂之极,呆呆望着前方,许久叹了口气:“此子必先以雷霆手段平灭郯城乡豪,再与沈充作战,可笑沈充等人自以为里外夹击之计得逞,被此子将计就计,一举破之,恐怕未来,准北将皆为此子所有,哎,想我徐龛戎马一生,到老来竟如丧家之犬,莫非真要死无葬身之地?“ 于药从旁道:”将军,杨彦之纵使有心称霸淮北,朝庭也必不允许,就算他击破了沈充诸人,朝庭亦绝无可能授予他青兖两州刺史之职,甚至还会重新派人就任,他若自领,朝庭必会发兵征讨。“ ”拿什么讨?“ 徐龛冷冷一笑:”朝庭讨周坚、讨老夫,皆赖周边藩镇出力,如今沈充、刘遐、苏峻与郗鉴自保尚且有虞,哪还敢再去招惹杨彦之,而蔡豹候礼隐有投奔此子之意,辽东段氏与绍续也尽皆被石勒诛灭,所余唯王邃与祖约耳,这两人,一个怯懦如鼠,夸夸空谈,另一个才能人望不足其兄三成,内部都未归心,哪敢主动去进攻杨彦之。“ 为了此战摘桃子,徐龛带了五千军昼伏夜行,悄悄潜于此处,这也是徐龛扳本的最后希望。 于药向左右看了看,便道:”将军,杨彦之纵胜,其军也疲惫不堪,我军要不要突然进攻?“ 徐龛苦笑道:”战机已错失,仅凭这们这五千卒,哪怕杨彦之兵疲力尽,怕是也不敢独自攻打,况且此子狡诈,谁知道是否另有伏兵?“ 于药想想也是,陪着叹了口气。 是啊,自家主公先后两次败在杨彦手里,第一次尚可用轻视推之,可第二次,连老巢都被夺了,掳掠一空,包括他于药在内,全军的家属还在杨彦之手上,妻女多半被许给了别人,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全军对杨彦又恨又惧,其中惧的成份远大于恨,就这样去攻打杨彦,安知不是另一个陷阱? 于药问道:“那我们难道就空手而返?” 徐龛摆了摆手:“怎能空手而归,沈充倾巢而出,又大败,氶城必空虚,待天黑下来就奔赴兰陵,或有可能破氶城而入!” 于药眼前一亮! …… 天色渐渐黑了,战场也进入了扫尾阶段,据初步统计,全军阵亡四百多人,重伤近百,联军阵亡超过五千,不连骑兵在内,其中四成来自于刘遐军,也因刘遐军的拼命,东海军的伤亡过半由刘遐军造成,另外俘虏了两千多人,刘遐军的俘虏有近四百,当然,杨彦还不至于因此报复泄恨! 毕竟军卒是无辜的,又都是晋人,俘虏过来,教化一番,就能为自己所用。 对于俘虏,杨彦严格执行解放军的俘虏政策,以善待和吸收消化为主,不过受限于医疗水平,重伤俘虏只能一刀杀了,少受些痛苦,而自家的重伤员尽量救治,哪怕残疾,失去了劳动能力,只要有一口气在,东海军也会养着,一辈子衣食不愁。 马匹则俘虏了近千匹,这一战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场大捷,但可惜的是,徐龛没出现,让那一千伏兵没了用武之地,同时郗鉴、刘遐、苏峻和沈充等巨头跑的比兔子还快,一个都没抓到。 生火造饭,美美饱餐一顿之后,全军就地休整,过了两个时辰,杨彦又命骑兵奔赴三十里外的沈充码头,把码头夺下,水手船只能抢多少是多少,既然沈充主动来攻,那自然不会客气。 一天的暴晒加战斗,全军疲累不堪,除部分人手轮流警戒,将士们呼呼大睡,杨彦倒是没睡,借着月色站桩,虽然站立不动,但浑身关节发出一种咕噜噜的细微脆响,这正是虎豹雷音,是形意拳淬炼筋骨的一种手段。 实际上虎豹雷音和虎豹没有任何关联,是功夫练到家了,筋骨自发的一种颤动,频率和猫身上那种咕咕咕的频率差不多,也就是以猫的频率在颤动。 练出虎豹雷音,杨彦的功夫等于往前迈了一大步,当然了,以他今日的地位,很少需要亲自出手,主要是功夫练的越深,活的越长。 要想彻底改造这个时代,执政者的寿命是决定因素,否则纵有万般妙法,还没稳固就死了,然后人亡政熄,继任者在利益受损集团的盅惑下,推翻前任,这种事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比比皆是,所以活的长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渐渐地,杨彦的心神沉浸在了其中,四肢百骇如浸泡于温泉中,一天的疲惫尽皆洗去,美妙而又舒爽, 与此同时,上游三十里处的码头,一场杀劫突如其来。 盛夏时节,船上几乎不能呆,船仓中,就和夏天开汽车不开空调一样,极为考验毅力和体力,哪怕是夜晚,丝丝缕缕的河风也带不来太多的凉意,舱中依然闷热难当,而直接在甲板上睡觉,有经验的老水手都知道极易风寒入体,因此水手和船工基本上上了岸,船也泊岸停靠。 由于与东海军从来没有正式宣战,为怕杨彦警惕,也由于时间紧促,码头上并没有什么防御设施,这恰好方便了偷袭。 当三千骑杀来的时候,很多人在睡梦中来不及爬起,直接被奔马踏死,还有的连滚带爬往船上跑,又被箭矢射死,最终约四千人的水手船工,除了被杀死五百余人,余者尽降。 这等于是断了沈充的后路。 说起来,也与沈充轻视水军训练有关,他的船队,不能称之为水军,只是带有一定作战能力的商船队,水手虽然身强力壮,却几乎没受过系统性的军事训练,就和当初的阎平一样,以大船欺侮小船,以船多欺侮船少,真正的水面作战能力是很差的,别说与占据大江上游的甘卓王敦相比,恐怕连时常在冬季趁着偏北大风泛海而来,深入吴地内部抢劫的羯贼水军都不能比。 羯人其实很注重水军发展,这与他的部落式军事组织有关,军头的自由度相当大,想到什么就去做,尤其吞并了辽东之后,因辽东靠海,拥有造船经验的晋人纷纷投附,又有深山老林提供大量优质木材,天然具有建造舟船的条件。 而江东富庶,去江东抢劫乘船为首选。 到天明时分,骑兵来报,已击破码头,获得大小船只两百余艘,于是杨彦命那三千丁壮赶赴码头,把船开来,并着骑兵押送俘虏回返,到了下午,人船齐集于河边,于是渡河回郯城,还亏得缴获了沈充的船,于天黑之前,全部渡了过去,当回到城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杨彦也没有召集僚属,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 出乎意料的是,崔玲居然伏在堂屋的案上睡着了,睡的非常沉,连自己进来都没惊醒。 崔玲与萧巧娘同年,都是十五岁,但是身形绝对是个十八九的大娘子,盛夏时节,除了内里的亵衣,身上仅着一件薄薄的绢衣,因汗水浸湿,勾勒出了少女那青春的曲线,鼓涨涨的胸脯挤压在案上,压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杨彦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以他的视角,可以看到崔玲侧脸上被秀发遮掩着的疤痕,虽隐隐约约,却极为触目惊心,也不知怎么回事,杨彦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伸手拨开秀发,让那疤痕尽现于眼前。 “谁?” 崔玲突然醒了过来,猛抬起了头! 第三二一章 战后安排 崔玲怒视杨彦,面孔都涨的通红,一副羞愤欲绝之色,眼里也隐有泪光翻涌,杨彦趁她打盹,拨弄她的头发,这是赤果果的调戏啊,尤其那侧脸的疤痕,更是她心灵的创伤,被一个男人拨开,形同于撕裂了她心里的伤口。 杨彦无奈道:“崔家娘子,我承认我有些冒失,我向你道歉!” “哼!” 崔玲怒哼一声,跺跺脚就要走。 “慢着!” 杨彦连忙拉着她。 “将军,你放手!” 崔玲猛的一甩,这一甩,把眼泪水都甩了出来。 杨彦紧抓着不放,正色道:”崔家娘子,我并无恶意,只是想看看你的脸,你别忘了,我还是个医者,也许不能让你脸上的疤痕永远消去,但变淡变浅应该是有几分把握的,届时再修饰一下,不用发丝遮掩,亦无损于你的美貌,难道你就不想巧娘回来给她个惊喜?“ 崔玲不挣扎了,拿眼角瞥着杨彦,明显心动的样子,吞吞吐吐道:“你真有把握?” 杨彦点了点头:“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不好说,但总能恢复点,你先让我看一看。” 崔玲咬咬牙道:“那……那改天吧,现在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杨彦问道:“你……怎么在我这里?” 顿时,一阵不自然的血色浮上了崔玲的脸颊,狠狠瞪了眼杨彦,便提起裙角,飞奔而去。 崔玲个头高挑,体态玲珑,如果不看脸,只看身子,就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女郎,仿如一朵绽放的鲜花,虽有风吹雨打落下的疤痕,却不损其艳,还多出了一种坚强的铿锵之美,可她的行为举止,依然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外表与心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杨彦目视着崔玲遁入黑暗当中,许久才收回目光。 夜很深了,他也没去叫怜香,冲了把凉水澡,洗去了一身的污渍,当回到屋里的时候,竟发现怜香缩在塌上,沉沉睡着,身体蜷成一团,这显然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睡姿,再联想到那日与兮香菱香的交谈,杨彦心里生出了一丝怜惜。 怜香并非处子,可那有什么呢,现代人结婚娶妻,娶到处女的概率说成中大奖可能夸张了些,但至少也是万分之一,更何况在那个时代,出身低下的女子根本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杨彦对怜香并无半分嫌弃,反觉得今后要多关心开导,最起码不再卑微的活着。 杨彦小心翼翼的上了床,从背后抱住怜香。 “啊!” 怜香惊醒,回头一看,睡意全无,慌不择口道:“将军,妾……妾本想等将军回来的,只是……没想到睡着了,请将军责罚。“ 说着,就要爬起来认罪。 杨彦把她按下,微微笑道:“别乱动,也别说什么责不责罚的,你做错了什么,好好睡着,今晚我们什么都不做,让我抱着你睡。” 怜香心里不安,却又有一股感动爬上了心头,身体如僵着般。 杨彦把她抱紧了些,稍稍拨开秀发,把面孔埋在了那修长的颈脖间,嗯,喷香,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怜香似是感受到了杨彦的爱意,身体渐渐软了下来,很自然的以后背抵着杨彦,心头洋溢起了一种难言的幸福,眼角竟有些湿润了! …… 一夜很快过去,天刚放亮,杨彦召集众僚于王府大殿,先详述了此战经过与战果,便问道:“诸君,郯城可有变故?” 崔访向上首拱手:”回府君,城中尚安,各家未有异动,且麦收已经完成,具体情况由司农令向府君汇报。“ 司农令由朱锲担当,拱手道:“三万顷麦田已于一日之内收割完毕,据初步统计,亩产约为三石,目前正组织人手晾晒,一待入库,即刻抢播黍种。“ ”嗯~~朱司农令多多费心。“ 杨彦点了点头,又道:“目前有四件事情要抓紧,第一,按工分分红,这是本将初入郯城之时与全军做的约定,此事交由崔公主持,争取三个月内完成,宁可慢点,也尽量杜绝不公,分过红后,论功行赏。 第二,对民间放开宗祠祭祖,由刁公主持,以引导为主,匆操之过急。 第三,对原郯城大户,包括未来东海国各县豪的产业扶持,由盐铁煤令萧仁主持。 第四,招降各县,由本将亲自主持,荀豹为副,即日起派出人手分赴各县,凡县豪依占田制享七品官待遇,自通碟传达之日起,限三日答复,不降者,城破之时,抄家灭族!“ ”诺!“ 众人齐声应下。 荀豹又问道:”将军,那沈充等人如何处置?“ 杨彦摆摆手道:”暂时没空理他,着人监视着兰陵,沈充一有动静,即刻来报!“ 众人退下之后,分别忙碌起来,尤其是分红的消息传开之后,全军欢欣雀跃,干劲十足,而新附民众没有工分,不能分红,均是满脸羡慕,排着队要求加入工坊或集体农庄,也大大加重了崔访的工作强度。 原本崔访是打算把新得土地中的桑田麻田归公府所有,打造成农庄形式,集中开发,麦田的三分之二分给民众,按照占田制征税,可照这趋势看,能分出去三分之一就不错了。 毕竟这笔帐很容易算,占田制虽然税率低,但产出也低,按亩产麦三石加黍一石五计算,五口之家,百亩之田,年产出450石,去皮去壳去掉两成,实得粮食355石,交税8石,加上租调的三匹绢和三斤绵,以麦价每石400钱,绢价每匹1500钱,绵价每斤800钱计算,租调折合麦17石,如果不种桑麻,不织布,最终落到手,在理论上是330石粮食。 这是一家辛劳一年的毛利。 再以每家日平均消耗粮食30升计算,一年下来,耗食110石,结余220石,光看数字是挺高的,可是盐、碱、煤、买布穿衣、吃肉等各项开销扣除下去,还有化肥、种子、牲畜、担水浇地的成本算到一起,一年到头,能有个几十石粮食的结余就不错了,如果碰上天灾,颗粒无收的风险也不得不考虑。 而加入农场不同,自己一文钱不花,每日吃大食堂,顿顿吃饱,基本上每旬吃两次肉,逢年过节还组织妇女包饺子,蒸肉包子,吃食堂比在家吃的好。 衣服按季节发,盐煤等用生活用品按人头配给,农具、种子化肥和牲畜由农场承担,不交税,不纳租调,到年底按工分分红,分红就等于是纯利,花也好,不花也罢,全在于自己。 其中更重要的是,遇上天灾,最多分红没了,但基本生活不会受影响。 小农经济的抗风险能力是非常差的,这还不趋之若骛? 从现代的眼光来看,工分制是一种非常落后的制度,可制度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合不合适,在生产力低下的年代,防灾抗风险是摆在第一位的,工分制则可以把人力财力物力集中起来,抗风险能力无疑大增,至少能保证一个人的基本生活需要。 当然了,随着将来生产力的提高,工分制会逐渐不合时谊,可那是将来的事,眼下集中全力办大事才是当务之急。 东海军的大胜也彻底绝了郯城各家乡豪的心思,接连数日,都有乡豪登门,希望得到相府的扶持,经营产业,其中以纺纱织布,制煤基,制碱,开办集体农庄为多,孙家则依从孙媚的选择,从事了造船、造纸与印刷三项行业。 所有的技术都是免费转让,由相关牙署派出人手专门指导,这是个较长的周期,初步预估,最快到夏末秋初,除造船之外,各项产业都将陆续开工投产。 与此同时,信使也奔赴各县下达最后通碟,这引发了东海国全境的地震,下属祝其、朐、襄贲、利城、赣榆、厚丘六县县豪纷纷奔走,商求对策,杨彦则派出一万步卒,首先进逼最北面的祝其县! 第三二二章 走为上计 (谢谢好友书友20161218145821988和好友守护者ymk的各一张月票,好友书友20180323163530608的两张月票~~) 氶城,郡府大殿。 沈充浑身浴血,肩头中了一箭,正有医者给他剜去箭头疗伤,那时可没有麻药,纵是医者小心翼翼,可沈充依然痛的倒抽凉气。 但身体上的痛尚能忍受,更痛的是他的内心! 徐龛原计划袭击氶城,大掠一空,而沈充临行时把氶城交由傅冲守备,傅冲战战兢兢,不敢怠慢,其妻薜氏出身于北地乡豪之家,行军调度,法度森严,愣是没让徐龛寻到机会,攻了一阵子,便引军退去,却于半道截住了沈充残部。 沈充原有卒五千,被俘被杀加逃散,跟着他一路回返的只有三千不到,又是新败之军,士气低迷,哪是徐龛对手,还亏得前溪卒奋力死战,才保得沈充逃回氶城。 固然徐龛活捉沈充大肆勒索的美梦成空,但沈充雪上加霜,随着他回到氶城的只有一千五百卒不到了,大部身上带伤,前溪卒更是不满百,另一千五百卒死在了徐龛的突袭当中。 殿内笼罩着阴云,一片寂静,只余沈充那粗浊的呼吸。 钱凤也是目光迷散,今次战败,预示着再无可能于军事上击败杨彦,接下来需要面对杨彦的报复问题,兰陵紧挨着东海国,都不用想,杨彦报复,首选兰陵,只是会报复到哪一步,有没有商谈的余地,这都是要考虑的。 “郎主,郎主!” 这时,一名前溪卒慌慌张张奔入殿内。 钱凤问道:“何事?” 前溪卒大叫道:“郎主,钱先生,昨日夜间,杨彦之以轻骑突袭码头,两百多条船与数千船工水手非死即俘,码头也被付之一炬!” 沈充顿时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摇晃间,扯动了伤口,那锋利的小刀刮了一小块肉下来,啊的一声惨叫,又清醒了! “郎主饶命,郎主饶命!” 那医者忙不迭的跪地求饶。 沈充还未发作,钱凤已摆摆手道:“此事不怪你,起来罢,好好给郎主医治,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谢郎主,谢钱先生!” 有了钱凤说话,那医者如吃了颗定心丸,称了谢之后,小心翼翼的给沈充处理伤口。 沈充也不好发作,转头重重叹了口气:“士仪啊,为兄心乱如麻,军卒损失惨重不说,连船队都被杨彦之夺走了,今后再也不能从江东运来粮米,怕是要被活活困死在兰陵,不知士仪可有妙法?“ 钱凤其实心也乱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垮,如今的形势险恶之极,在接连数次的惨败中,精锐几乎损失殆尽,钱粮的消耗出几乎掏光了沈家的家底,没个几年,休想恢复元气,而更可虑的是,沈充当初以强力手段镇压了兰陵乡人,如今力量大损,只怕会有内乱,到时不待杨彦来攻,就已粉身碎骨。 钱凤自诩智计过人,可如此险恶的处境,也是从未经历过。 沈恪却望向了傅冲,冷哼一声:“傅主簿,伯父委你以重任,你也守住了城,但你为何不派人告之我等,以致毫无防备之下,被徐龛那狗贼偷袭,精锐丧失过半,你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那杨彦之把你从阎平手里解救出来,与你有救命之恩,你在建康落魄潦倒,他又赠金赠食,与你有饱腹之恩,我倒是奇怪了,如此大恩,你为何不为他所用,反而投靠了伯父,莫非是明投我家,却与杨彦之暗通款曲?“ ”你……沈恪,你血口喷人!“ 傅冲猛的站了起来,脸面都因羞愤涨的通红,浑身剧烈颤抖! 沈充目中也现出了一抹几不可察的狐疑之色。 其实沈充还是有容人之量的,不然也不会委傅冲以重任,但人随着势位的变化,心胸也会有所变化,当一个人战无不胜,踌躇满志之时,他的心胸会异常开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兼蓄包容,皆为我所用,可一旦处于不利境地,就会疑神疑鬼,为失败推卸责任。 苻坚便是此类人物的典型,淝水战前,豪气冲天,放言纳天下英豪于长安,什么人都敢重用,而战败之后,就开始猜疑,性情大变,致使所有人都背叛了他。 一般来说,下属的背叛,是最好的黑锅,毕竟一个人无论怎么做,人心总是隔着肚皮,在有偏见性的引导下,总是能挑出些毛病,再把这些毛病放大,加上臆想,就成了罪证。 虽然傅冲兢兢业业,并无过错,可沈充也因接连战败,开始猜疑起了傅冲。 钱凤并不吱声,说句难听话,傅冲是外人,如果真能给傅冲扣上一顶通敌的帽子,就可以转移视线,把沈充作战失败的责任推卸给傅冲,吸引怨恨,这是枭雄人物的常见手段,曹操斩粮官,便是如此。 傅冲一扫殿内诸人,见着无人为自己开脱,立刻就意识到了危险,他也是观尽了世间人情冷暖,又饱读诗书典故,都不用猜,就能琢磨出沈充有把自己扔出去当替罪羊平息众怒的心思。 这怎么可能甘心受死? 他只是为沈充办事,并不是把命卖给了沈充。 傅冲深吸了口气,强抑下羞愤,拱手道:“傅某受府君委以守城重任,始终不敢有半分懈怠,故而击退了徐龛,但傅某在城里,哪知外间战局变化,只以为是徐龛趁着城中空虚,趁火打劫而来,倒没想过府君外结郯城乡豪,并与彭城、邹山与淮陵联兵两万亦不敌杨府君,是以未曾遣人往战场通告。 同时退一步说,即便傅某差了人,怕也找不到府君,若府君以此构傅某之罪,那傅某也没什么好说,这颗大好头颅送给府君平息众怒便是!” 傅冲这话毫不客气,毕竟泥阳傅氏乃北地大族,父祖在洛阳为官的时候,正是吴人受打压最盛之时,陆机陆云都常被人嘲笑,他沈家还不知道缩在哪个疙瘩窝呢,论起底蕴,区区吴兴沈氏哪放在他眼里,无非是生活窘迫,又因杨彦庶人出身拉不下脸投靠,才被迫投了沈充而己,如今沈充竟然要借他头颅平息众怒,是可忍孰不可忍。 既然你要杀我,我无力反抗,那我们就撕破脸,让满城老小知道我傅冲是因何而死,也看清你沈充的为人! 果然,傅冲摆出姿态,沈充虽然眼里怒火翻涌,却不敢再拿傅冲说事了。 说一千,道一万,自己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大败亏输是不争的事实,若是傅冲婉言解释,不敢挑明真相,他可直接让人把傅冲推下去斩了,但傅冲当场翻脸,不留半点余地,他反而不好杀。 只是傅冲的言辞又让他下不了台,竟僵着了。 钱凤一看不可收拾,顿时暗道一声不妙,要是真让沈充发怒把傅冲斩了,那郡府的非嫡系掾属必将人人自危,指不定哪天夜里,就会联结兰陵乡人兵变作反,这是最糟糕的一种局面,于是连忙打圆场:“沈将军亦是因大败而急怒攻心,口不择言,并非有心冒犯傅君,沈恪,还不快给主簿赔罪?” 沈充也明白过来,以严厉的目光瞪着沈恪。 沈恪没法,不情不愿的向傅冲拱了拱手:“沈某言语中多有得罪之处,还望主簿莫要在意。” “罢了,罢了!” 傅冲摆了摆手。 沈充向钱凤问道:“士仪可有了对策?” 钱凤摇头苦笑:“如今这局面,怕是孙武复生,白起转世亦是难以逆转,杨彦之经此战彻底撑控东海,并一举击破我等各家,大势已成,夺取淮北应无意外,依凤之见,唯有避其锋锐。” “什么?” 沈充大惊失色:“士仪是让我退出兰陵,重回吴兴?大将军怎会放过我?我又有何脸面回去?况且失土乃必斩之罪,朝庭怕不是要将我明正典刑!“ “哎~~” 钱凤叹了口气:“若有一丝可能,凤亦不愿就此回返江东,受人白眼,可是兰陵即便不乱,杨彦之也早晚来攻,届时又该如何,哪怕他不敢真杀了我等,却可囚禁,日日施辱,那还不如死了痛快。 士居兄,韩信尚有胯下之辱,更何况我等只是兵败,技不如人而己,算不得受辱,大将军那里,凤料或有责罚,却不至死,毕竟大将军看中的是我等家财,倘若处死了你我,谁给他钱粮?大将军尚不会如此不智。 至于朝庭那边,也无须担心,杨彦之乃晋臣,并非外敌,谈何失土之责?士居兄可称病回吴兴修养,又不是辞去兰陵太守,日后兰陵若为杨彦之所夺,或还可参他一本。“ ”嗯~~“ 沈充想想也是,真赖在兰陵不走,指不定哪天就被杨彦之攻破,于乱军之中斩杀,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从不奢望杨彦还会留手,而淮北本无王法,死了不仅是白死,还很可能给扣个莫名其妙的冠帽,污了身后名。 当然了,沈充无后也是不可忽视的原因,他才四十多岁,未必不能再生,若是死在了兰陵,他那旁大的家业谁来继承? ”罢了,罢了,准备个两三日,便回吴兴!“ 沈充现出了萧瑟之色,想去年来兰陵就藩,意气风发,一年之后,竟然逃走,这一切皆拜杨彦之赐! 第三二三章 截住沈充 不仅仅是沈充怕了,他从吴兴带来的人马有几个活到现在?也怕了杨彦,撤退的命令一下达,纷纷做起准备,傅冲也回到了自家小院。 “见过郎主!” 沈充对傅冲还是挺重视的,送给他两个清秀可人的婢女照料生活,这时见着傅冲,双双施礼。 傅冲面色阴沉,只摆了摆手,便径直而过。 “傅郎怎脸色如此难看?” 薜氏也迎了出来,一怔,便问道。 “进去再说!” 傅冲与薜氏入屋,把刚刚的事情一古脑儿的如实道出。 薜氏虽然容貌苍老憔悴,但傅冲颇有上古君子之风,坚守糟糠之妻不可弃,对薜氏甚是尊重。 听了之后,薜氏倒也没太过惊讶,只是叹了口气:“沈府君此人,本也是一代英杰,奈何碰上杨府君,万般谋算难以施展,竟落到如丧家之犬的田地,又方寸大乱,利令智昏,今天还亏得傅郎急中生智,才使我家免遭大劫,不知傅郎今后有何打算?“ 傅冲摇了摇头,没说话。 薜氏咬了咬牙,问道:”傅郎可曾想过,向沈府君辞去这主簿一职,往郯城投靠杨府君?“ 傅冲苦笑道:”府君怎容我离去,怕是我只要稍微透露点念头,必遭毒手,更何况……为夫哪有脸面再去见杨府君啊!“ 是的,一步错,步步错,仅因面子放不下,结果步步走错,薜氏也能看出来,夫郎的心里未尝没有悔意,可人生便是如此,一次次的选择构成了人的一生,一次选择错误,就可让人走入岔道,乃至万劫不复。 其实想想,连崔访都能给杨彦效力,泥阳傅氏再显贵,能比得过清河崔氏么? 薜氏看着夫郎的落魄神态,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开不了口,只是在心里抱以无声的叹息,作为一个女人,除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能怎么样呢。 …… 不知不觉中,三日过去,在这三日里,东海国下属六县全部开城献降,毕竟县豪和乡豪的实力是不能比的,连十来家乡豪都向杨彦俯首称臣,以沈充为首的四家联军被破历历在目,谁还敢再拒杨彦?只能交出佃客田地,享受七品官的待遇,也算是不错的结果。 对县豪,杨彦采取与乡豪同等政策,以其自有资金扶持开发产业,这对于县豪是有利的。 东海国的精华全部集于中于郯城一带,往东过了沐水,土地渐渐贫瘠,越靠近海岸,就越受盐碱地的侵袭,往北则是沂蒙山区,往西是兰陵,往南在沂水和沐水的下游,地势低洼,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沼泽与水淹地,每到洪水时节,十年有九年淹,并不适于农耕,这也是县豪实力薄弱的根本原因。 自然条件不行,小农经济没法发展,因此杨彦的产业扶植对于县豪来说,反倒是一项利好。 其实杨彦有过在下游的低洼沼泽地带搞鸭鹅养殖的心思,但是没有抗生素,集中养殖家禽的风险极其巨大,禽类染病死亡无非是经济损失,而一旦传染给人,就是瘟疫。 最终杨彦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在他抽出空去研究青霉素之前,依然放任民间散养家禽,每家自行养些鸡鸭,逢年过节要么自己吃,要么拿去卖了换点钱,虽效率低下,却胜在安全。 据初步预估,东海国县豪的总兵力约在九千,人口六万有余,暂时还未来得及造册整编,大概要到秋季才能把下属六县的情况全部摸清。 而在这三天里,沈充也把兰陵各城的人手抽调回来,于第三日夜间,一支车马悄悄离开了氶城,合计有一万多人,大部为老弱妇孺,这也是沈充的全部人手了。 想去年就藩,带了数万人,而今年几乎损失了所有的精锐与大部分丁壮,只能偷偷回返。 队伍偃旗息鼓,默不作声的赶路,盛夏的夜间闷热难当,有些婴孩受不了,呜哇大哭,随行兵卒厉声喝止。 可是小孩哪管那么多,越是受了惊吓越哭,哭声传出去,更多的孩子跟着一起哭,母亲手忙脚乱,心里慌张,又哄又劝之下,哭声止不住,于是自己也哭了起来。 渐渐地,队伍中的哭声越来越大,沈充愈发的心烦意乱,眼里一抹戾气正在凝聚。 钱凤连忙劝道:“士居兄,务必冷静,婴儿要哭就由得他罢,若是强令喝止,只怕适得其反啊,况且若杨彦之要来拦截,哪怕婴孩不哭,诺大动静也瞒不过他。” “他敢!” 沈充怒哼一声,不过总是有点底气不足的样子。 “不好!” 这话刚出口,沈充便面色剧变,前方,隐隐约约现出了一条火龙。 钱凤的额头顿时布满了汗珠,这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想当初,杨彦也被阎平这样堵过,但人家大破阎平,而自己是否能复制杨彦的胜利呢,他没有丝毫信心。 只是他清楚,这时乱不得,当即唤道:“停下,结阵防御!” 刹那间,阵中的哭喊声达到了一个顶峰,谁都知道,有敌来袭了,不过好歹没人乱跑,毕竟在淮北这地方,脱离了大队乱跑就是找死。 不片刻,火龙渐渐接近,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看来这是一队骑兵,约有三千骑,领头者正是杨彦。 杨彦抱拳呵呵笑道:“沈府君可在?” 在沈充收束各城兵力的时候,杨彦收到了迅息,于是集中骑兵,待得沈充出城,就赶紧过河,当头迎上。 沈充与钱凤交换了个凝重的眼神,双双策马上前,沈充草草抱拳:“原来是杨府君,深夜前来,是为何事?” 杨彦带着戏谑之色,问道:“沈府君私离驻地,这是要往哪里去?” 火光掩映中,杨彦的这张脸越看越是讨厌,沈充再也按奈不住,咆哮道:“杨彦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若想取沈某性命,尽管放马过来,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取得!” 杨彦也是面色一沉:“沈充,好,既然如此,那本将就和你说清楚,你无非是想弃城而逃罢了,这简直是笑话,你当杨某人瞎了不成,我数万兵马,怎容你逃离? 在与徐龛之战中,我向你连献三策,无一接纳,终与石虎两败俱伤,可你反怪到了我的头上,然后又秘结郗鉴、刘遐与苏峻合攻于我,被我大破,自你就藩兰陵以来,我自问无半点得罪之处,而你竟一而再,再而三的欲置我于我死,我到底怎么招惹你了? 现在知道不是我对手,想跑了是不是,哪有那么容易?“ 其实沈充知道杨彦这话不尽不实,却没法反驳,毕竟杨彦在明面上,从未表示过要对他沈充如何如何,有关杨彦的威胁,全部来自于臆测,哪怕这几乎就是可预见的事实,可杨彦并未主动进犯过兰陵。 一时之间,沈充无言以对。 还是钱凤拱手问道:”杨府君,你究竟意欲何为,何不道来?“ ”好!“ 杨彦点点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沈充虽屡次欲害我性命,但我并无相害之心,沈府君要回吴兴,我不反对,不过无端率兵攻打于我,必须予我赔偿!“ 沈充气的脸都白了,自己的血本都快要亏光了,这小子竟然还厚颜索要赔偿? 他不相信杨彦真如小白兔般人畜无害,一旦壮大,必会图谋兰陵,只是自己没及时扼杀此子罢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士居兄稍安勿燥,且先看看此子要些什么?” 钱凤摆了摆手,便问道:“请杨府君明言!” 杨彦伸出一根手指,缓缓道:“把被我军俘获将士的亲眷和所有的前溪歌舞姬及乐师送来,过两日,我会让人列上一份名册送于沈府君,前溪歌舞姬我也有名单,合计有女一百六十三,反正你也养不起了,由我来代你养!“ 第三二四章 狮子大开口 前溪歌舞姬是沈充耗费亿万巨资,毕生精力打造出的歌舞姬团,也是吴兴沈氏的招牌,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沈家的名声至少有三分之一来自于前溪歌舞姬,相当一部分公卿权贵与沈充结交,就是冲着前溪歌舞姬来的。 这倒不是说那些人没见过美女,其实前溪歌舞姬也不是个个姿容绝色,高门士族眷养的姬妾中,还是有绝色美人的,毕竟天下美女不可能全被沈充囊括,主要是前溪歌舞姬的名头打出来了,拥有前溪歌舞姬,是身份和雅趣的象征,况且其歌舞确有独到之处。 说起来,杨彦也是暴敛天物,虽然他的手里有几十名前溪歌舞姬,但他从来就没有欣赏过那些美人儿的歌舞,这些日子都是怜香给他侍寝,相对于才艺,他更加迷恋怜香的绝美容颜与妙曼身体,这倒是让怜香幽怨不己,如果不是杨彦谱写出了诸多传世名篇,她还以为自己跟的男人是个兵头大老粗呢。 总之,前溪歌舞姬的价值不能单纯的用金钱和美色来衡量,如今杨彦狮子大开口,索要全部的前溪歌舞姬,这几乎就是抽掉了沈家底蕴的三分之一啊! 更何况他还索要被俘人员的家眷! 到底有多少俘虏落到了杨彦手上,沈充没法统计,但想来应有四千左右,以五口之家计算,四千人对应着一万六千人,整个沈氏庄园才多少人?加上隐户,也不会超过五万,这又是三分之一啊! 沈充大怒道:“杨彦之,你别过份!” 杨彦淡淡道:“周札被我抄家灭族不知沈府君可有耳闻?以周札为首,两百多族人尽皆诛杀,财富丁口被我掠夺一空,大将军都无微辞,甚至还把周琳送给我杀,以今日沈氏之力量,可能挡得住我的铁蹄?我现在是和你商量,你可别逼我动手抢!” 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沈充气的浑身颤抖。 钱凤连忙道:“杨府君,你也是晋臣,周札谋反,你杀也杀了,但士居兄素来忠于朝庭,兰陵太守也是朝庭任命,我倒不信你真敢引军往江东攻打沈家庄园,莫非不怕朝庭法纪制裁于你?“ ”哈哈哈哈~~“ 杨彦仰天大笑:“老子寒门卑子出身,朝庭有本事就来讨我,我怕什么? 有句话说的好,潇洒走一回,老子光溜溜的来到这个世界,本一无所有,却因缘际会,成就一方方伯,历时两年,控制了东海国二十余万丁口,诛周札满门,若是沈充你不识好歹,老子不介意把你吴兴沈氏也诛灭,让江东二豪从此成为历史名词,这何止是潇洒走一回,简直潇洒走了好几回,纵然被诛,也值,沈充,你真当我不敢派军潜入吴兴,把你沈氏斩尽杀绝,嗯?“ 沈充面色不正常的苍白,眼里射出了一抹惊骇之色。 是的,沈氏的力量几乎被抽空了,以杨彦这种疯狂的性格,说不定真有可能派一支奇兵去吴兴灭了沈家,如同对待周家一样,把沈氏族人全部杀绝,财富丁口劫掠一空,借口则是现成的。 报复! 哪怕朝庭调解,杨彦也能以报复作为理由先诛了沈氏,就算朝庭震怒制裁杨彦,那时沈家与自己已经不存在了,看不到这一天的到来,况且朝庭在淮北的力量有限。 别看王邃与王舒分别控制下邳和广陵,但自身兵力不多,主要还是凭着琅琊王氏的名头支派当地乡豪,这是借来的力量,不属于自己。 再以朝庭的现状来看,也没可能往淮北投入更多的兵力,真要诛了自己全族,朝庭真能制裁杨彦么? 实际上沈充不清楚,王敦已经当面向杨彦表达了将重用沈氏的意思,无论如何,杨彦也不可能在这时和王敦翻脸,他只是利用信息不对称,讹诈沈充,狠狠敲一笔。 虽然沈充没说话,但他的神色已经虚了,毕竟活着总是希望,族灭人亡就真的归于尘土,他沈充能把沈家从一乡豪经营到吴中二豪的地位,难道就不能重来一次? 只是认虚服软的话沈充没法出口,于是看了眼钱凤。 ‘唉~~’ 钱凤暗暗叹了口气,拱手道:“士居兄新败,怕是无力从杨府君手里讨还俘虏,也罢,骨肉分离总是惨绝人寰,士居兄可把俘虏亲眷尽皆送来,那前溪歌舞姬也给你便是!“ ”好!“ 杨彦赞道:“素闻钱士仪胸有山川之险,心有城府之深,不如你钱氏投靠于我,我必委以重任!” 钱凤苦笑道:“杨府君谬赞了,钱某愧不敢当,况我与士居兄发小相持,我怎能于此时弃士居兄而去,请杨府君休要再提。“ ”钱长史品性高洁,倒是杨某枉做小人,那好,你既不愿投我,我再说说下一个条件。“ 杨彦现出了惋惜之色。 ”还有?“ 钱凤一怔,随即就暗呼一声此子好毒,这分明是给人一种自己不愿降他,因此才追加条件的印象,如果自己带着钱氏族人迁居郯城,那杨彦会到此为止。 虽然以此子禀性,不可能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放过沈充,可凡俗鄙夫那懂这些道理,只会怨恨自己。 果然,钱凤觉察到,很多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上了不满,可偏偏这种事他还没法解释,只能生生承受。 “不错!” 杨彦点点头道:“因你等袭击于我,我军两千顷麦子未能收割,按亩产三石计算,折合六十万石,每石麦子值400钱,合计两亿四千万钱,以武皇帝太康年间一斤黄金十万钱计算,沈府君须赔偿我黄金两千四百斤,另我军阵亡将士376人,重伤致残124人,每人赔偿一斤黄金,总计黄金两千九百斤,我只收黄金,别的损失我自己认了,不再索赔。“ 沈充给气笑了:”杨府君倒是舍得开口,两军交战,难道损失都要由战败的一方来承担么?那我的家底都被掏空,又向谁去索赔?“ 杨彦眼里射出了看白痴般的神色,微微一笑:”简直是笑话,战败了还要索赔?不知沈府君哪来的底气,事实上我已经足够讲道理,我军的箭矢兵器、马料人工尚未向沈府君折算,你的命掌握在我的手里,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姿格。“ ”你……“ 沈充还要再说,钱凤已拉了拉他:”士居兄,小不忍则乱大谋,两千九百斤黄金由我家与魏家与你分摊,每家只出千金,这点钱还是出得起的。“ 是的,千金对于大家族来说,虽然不算少,但也不至于拿不出,可是沈充憋屈啊,胸口一股郁气憋闷欲炸。 “还是钱长史痛快,我就喜欢和钱长史打交道!” 杨彦又赞了句,便道:“我还有最后一个条件,兰陵自古以来隶属于东海国,于惠帝年间被分割出去另立兰陵郡,数十年过去,既然沈府君已无心经营兰陵,不若把兰陵还给我,也算成就一段佳话。“ ”此事断不可为!“ 沈充色变道:”一郡之地岂能私相授予,朝庭绝不允许!“ 杨彦摆了摆手:”何须扯上朝庭,沈府君立下文书一封,盖上太守大印即可!“ 沈充的目中顿时射出了凌厉之色,冷声道:“别的都可答应,唯有此事不可,杨府君即使当场把沈某斩杀,也绝无可能!“ 私相授予一郡之地就是死罪,如果自己把兰陵还给杨彦,这不是谋反还是什么? 杨彦现出了沉吟之色,不片刻道:“倒是杨某孟浪了,这样罢,那就把兰陵借给我,沈府君因身体不适,须回吴兴休养,故委托我暂代沈府君署理兰陵,兰陵太守依然是沈府君,我任你府下司马,不过未得杨某同意,沈府君不得辞去太守一职。“ 郡府中的司马,掌管郡兵,杨彦就形同于在名份上抓住了兰陵的军权,兰陵军与东海军无分彼此,这本是掩耳盗铃,可朝庭就需要这样一道手续。 第三二五章 水军来袭 所谓借,就如刘备借荆州,借了肯定不会还,但沈充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自己因病回乡,委托杨彦代掌兰陵,并不触犯朝庭律法,况且自己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暗示朝庭解了自己职务,杨彦必不甘心兰陵太守由别人就任,说不定还能挑动朝庭和杨彦的争斗呢。 ‘哼,老夫倒要看你能否吃得下兰陵!’ 沈充暗暗冷笑,勉为其难的点头:“也罢,便依杨府君所言!” “沈府君明智!” 杨彦拱手赞了句,就向阵内看去,火把影影绰绰中,隔着沈充不远,不正是傅冲么? 杨彦笑道:“傅君别来可好?” 傅冲无颜见杨彦,草草拱手,随即半低下脑袋,脸扭在了一边,一副羞见故人的模样。 杨彦不以为甚,向沈充道:“傅君乃北人,回吴兴必水土不服,请沈府君把傅君任为长史,接替钱长史之职。” 傅冲顿时浑身剧震,凭着本心来说,他并不愿随沈充回吴兴,一回去,这辈子就完了,永无大展身手的机会,只是他也明白,沈充不可能放自己走,本来已经认命,却不料杨彦把自己给捞了出来,并委以如此重任。 沈充走了之后,兰陵没有太守,政事全由长史说了算,以长史代行太守职,虽然军权被杨彦自任司马截留,可傅冲并无野心,他的最大愿望,是做个能臣,青史留名。 薜氏从车里探出头,小声道:“傅郎,杨府君待你,恩比天高,这次你可莫要犯傻,哪怕你放不下脸面,也请你想想妾与恒儿,尤其你父被羯贼掠去,强押入君子营,哪怕将来重见天日,名声也毁了,泥阳傅氏全在你一身啊!“ ”阿翁~~“ 傅恒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傅冲叹了口气,怔怔看着杨彦,心里充满着羞愧,自己因拉不下脸面,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了杨彦的好意,要是自己真有伯夷叔齐那样不食周栗的气节倒也罢了,可偏偏受了杨彦诸多恩惠,却不思报,反而一再躲避,这是人能做的事么? 自己被猪油蒙了心啊。 而杨彦不以为忤,一再施恩,给自己发挥所长的舞台,哪怕杨彦所为,与谋反并无二样,可泥阳傅氏和江东小朝庭素无渊源,谈不上忠心。 这时,他的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声音: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仿佛心结打开,傅冲现出了如释重负之色,翻身下马,深深一躬:“府君在上,傅某……愧之啊!” 杨彦摆了摆手:“傅君有大才,一个长史而己,不算什么,只是暂时委屈傅君了。” 沈充的眼里翻涌出了怒火,这是当面挖墙角,一点面子都不给,不过他没法计较,只是哼道:“沈某倒要恭喜杨府得一臂助,也罢,老夫尽快让士仪与傅君交接!“ “好说!” 杨彦拱手道:“时辰不早,沈府君请回城,杨某恭候佳音。” 沈充明白杨彦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会就这样把自己放了,于是又哼一声,率部回返,傅冲也向杨彦拱了拱手,便随队而去。 …… 沈充回了城,虽然憋屈难当,但也没办法,只能按杨彦要求,解除了钱凤的长史职务,转授给傅冲,又选派数十名亲信回吴兴,把人手调拨过来,最后写了封因身体不适难以操持政务,请杨彦代管兰陵的信函送入郯城,他留了个心眼,没盖太守大印,只盖了自己的私章,这主要是怕被朝庭追究,杨彦并不在意,欣然纳之。 沈充一时半会走不了,形同于做客,杨彦也暂时把氶城放下,派军占了兰陵下属的戚、合乡、昌虑与兰陵四县,当然了,为表示对傅冲的尊重,杨彦只派军维持秩序,政务及县令人选还是交由傅冲安排。 七日后,东海国及兰陵四县的局面已初步掌控,各项事务有条不紊,也在这一日,苏峻经一路逃窜,终于回了淮水北岸,渡过淮水,便是他的老巢盱眙。 苏峻带了五千军出征,损失倒不太大,跟着回返的兵卒超过三千五,如这类败仗,以往在青州的时候没在曹嶷手下少吃,甚至有一两次输的更惨,却从无一次让他如此铭心刻骨。 毕竟自己一方是优势兵力,哪怕杨彦及时平定了郯城内乱,可投入战场的兵力始终只有五六千,而自己四方联军近两万,居然大败亏输。 那拿着个大竹杈子的古怪阵法,那能把人洞钻的腕口巨箭,那密如飞蝗的短矢,无不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最让他畏惧的,还是东海军骑兵。 骑兵一出,胜局奠定。 自打在青州招蓦流民独立成军以来,苏峻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队,怕是河北的胡虏铁骑,亦有所不及。 “将军!” 韩晃望向了河岸边的码头,便道:“此败非战之罪,实因郗公部不堪大用,率先被杨彦之骑兵冲溃,才引发乱局,好在我军损失不大,他日重整旗鼓,未必不能再战。” “韩将军说的是!” 部将徐会附合道:“此战亦非一无所得,至少我等亲见了东海军的战法,请将军恕末将直言,那杨彦之练兵确有可取之处,我军吸其长处,引为己用,他日未必不能练就一支强军。“ ”嗯~~“ 苏峻望向了东面,捋着胡须叹道:”杨彦之一代奇才,今次大败,怕是淮泗口很难再索回,而此子睚眦必报,总有一日会兵临盱眙,以我之力,难以抵抗,还是要请强援啊!“ 苏逸倒是明白了兄长的心思,往西面一指:”可是豫州祖约?阿兄,祖约难及其兄,豫州乡豪尚未归心,听说陈川亦被杨彦之放回了蓬陂,重招旧部,令祖约手忙脚乱,他哪有工夫干涉淮北局势?且此人贪吝好财,若是让他进入淮北,怕是为祸不逊于杨彦之。“ 苏峻哼了声:”祖约志大才疏,总有可供运作之机,不过此事还须从长计议,走罢,先登船回城,来日我与刘正长商议下再说。“ ”诺!“ 众将齐齐施礼,各引着部众上船。 不片刻,三十条船缓缓划离岸边,向淮水南岸驶去。 当时的这一片地域,属于今天的洪泽湖区,虽然洪泽湖还未成形,但河弯处处,连通着许多的小湖泊,淮水在这一段的水面也异常宽阔,足足有十里左右。 这也是苏峻对淮泗口念念不忘的一个主要原因,盱眙与淮泗口相比,只是沿河重镇,不具有交通要道的功能,且水面太宽,也不利于摆渡过河。 四月底五月初正是盛夏时节,水流汹涌,水手们小心翼翼的操着舟,惟恐被冲向下游。 “将军,快看!” 韩晃突然现出了惊恐之色,猛的指向上游。 只见上游驶来了十来艘船,张着满帆,顺流而下,速度急快,为首几船竟是斗舰! “不好!” 苏峻一看,就不是自家船,面色大变道:“听说杨彦之练了水军,于我等来攻之时开走躲藏,娘的,这哪里是躲藏,必是伏在了盱眙附近,就等着老子回来施以偷袭。” 别看东海军船只不多,除了那几艘斗舰,就全是商船,可苏峻麾下没有水军啊,他的人马是从青州南下,别说训练水军,恐怕连建设水军的意识都没有,部分军卒还不通水性,落水必死! 苏逸急声道:“阿兄,速增派划桨水手,只要我军先一步上岸,杨彦之纵伏有水军,又能奈我何?” 苏峻心急如焚,但好歹是主将,理智还是有的,眼下距南岸尚有五里,横渡水流汹涌的淮水谈何容易,受水流影响,速度快不得,而东海水军距自己约十里,顺流而下,完全有可能先一步拦截,那真是全军覆没了。 猛一咬牙,苏峻喝道:“传令,调转船头,迎战!” 第三二六章 兑船 “迎战?” 韩晃大惊,连忙道:“将军,我军并非水军啊,将士们只要风浪稍微大点,连站都站不稳,如何与东海水军作战?依末将之见,不如调几条船前去拦截撞击,与之同归于尽,若可掩护将军上岸!“ 苏峻现出了迟疑之色,略一挣扎,便道:”不妥,我军新败,士气涣散,若是强令士卒送死,必上下离心,本将倒是不信,那东海军水军建立不足一年,哪能练得什么水战战法,我站不稳,他也未必站得稳,着弓弩手上前射箭便是,再把他团团围住,接舷跳帮,未必就输给他!“ 韩晃想想也是。 说到底,东海军水军成立才一年,其中的前半年,只有几百人,说出去就是个笑话,后来在徐龛之战中,从俘虏中抽调人手加入水军,约两千人左右,满打满算,他真正建军才半年,半年能练出什么玩意儿? 再一看他,斗舰只有五艘,未装配拍杆,其余的都是商船民船,与自己的船一样,没什么作战能力,全靠弓弩手射箭与接舷跳帮作战,而己方船只倍数于他,一旦胜之,至少能振作士气,甚至再能俘虏些重要人物,以之与杨彦谈判,缓解当下的不利局面。 “末将愚顿!” 韩晃抱拳认错。 “无妨!” 苏峻挥了挥手。 命令靠嘴喊,一层层下达。 在湍急的水流中,给船只转身谈何容易?尤其船驶往对岸,本与水流成截面,需要抵挡淮水那汹涌波涛的冲击力,以防止失控,水手与舵手工已经竭尽全力了,现在突然转向,改变姿态,当场就有两条船失控,被一个接一个的浪头卷向下游。 “转舵,转舵!” “快划,快划!” 船上传来了慌乱的呼叫声。 因为失控,颠簸也变大,军卒紧紧抓着船帮,不敢松手。 要知道,船只失控是非常可怕的,就好比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方向盘不灵,固然船的速度不如汽车那样快,可船也不如汽车结实,尤其是夏季的淮水,水流多变,又受到沿淮的小湖泊和沼泽影响,水情复杂,一旦失去控制,船毁人亡屡见不鲜。 只见一艘船被河道中心的一个天然旋涡吸引,围着旋涡渐渐打起了转,并且越转越快。 “啊!啊!” 船上惊恐的叫声一阵接一阵,很多军卒按奈不住,纷纷跳水逃生,识水性的奋力向外游,不识水性者,抱着块木板跳下去,可人力哪能抵得过大自然的力量,无一例外的被吸进了旋涡。 不片刻,哗啦一声响,船体终于抵受不住旋涡的拉扯力道,坍塌开来,木板、军卒水手和物体哗啦啦砸落水面,全部被旋涡吸了进去。 苏峻等人看的冷汗直冒,均是庆幸自己不在那条船上。 “将军,看那边!” 韩晃猛的指向下游。 另一条失控的船,虽然没有卷进旋涡,却在波涛中浮浮沉沉,渐渐地向一边倾斜,速度也越来越快,不过还没人有勇气跳船逃生,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大叫。 却是突然之间,轰隆一声巨响,船底撞上了暗沙,船头迸裂开来,巨大的撞击力把军卒水手与碎木片一起抛飞出去,很多人口喷鲜血,活生生震死,船只也于撞击中解体散架。 还没接战,两条船上的两百来人就葬身鱼腹,这除了毛骨耸然,没法形容。 苏峻不禁心中暗恨,如果淮泗口在他手上,走淮泗口哪有这样危险? 与很多人想象中两水交汇处必然水流湍急不同,实际上在支流汇入干流的河段,由于干支流两股水流互相顶托消耗,水流的紊动混杂作用强烈,能量损耗巨大,打破了原有的水沙平衡状态,导致泥沙淤积,形成河口浅滩或江心洲,水流的流速降低,在某些地段,反而适于航运。 淮泗口便是如此,淮水与泗水的交界处有个不大不小的沙洲,水流平稳,易于行船,从春秋战国以来,淮泗口素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控制了淮泗口,可以把南方的物资迅速调集到北方,北方的兵力也可以通过淮泗口轻松占据大江以北的大片土地。 如此重要的一个枢纽要道,居然被杨彦死死把握着,苏峻不甘心,可是战败了,没办法,只能冒着风险横渡淮水,本来小心翼翼是没问题的,上游却突然出现了东海水军的伏兵,让他措手不及。 只是他没有退却的余地,距离淮水南岸还有三四里,而上游的东海军舰队借着水势下冲,已经不足五里了。 “传令,弓弩手上前,船工奋力划桨,各战士做好接舷跳帮准备,此为生死存亡之际,畏缩不前者,斩!” 苏峻厉声大喝。 也确实,水面上孤立无援,哪怕盱眙城中还有五六千的兵马,却如同天堑,难以逾越淮水的阻隔。 上游来船,正是蒋钊蒋炎父子率领的水军,军中原有四艘龙骨战舰,在杨彦回建康的那段时间,蒋钊在研究桨帆战舰的同时,又打造出两艘,这六艘作为主力战舰,后面的八艘大型商船与两艘老旧斗舰,主要是屯积物资,必要时也可以参加战斗。 父子俩带着两千水军潜伏在盱眙附近的小湖泊里面,这一带沼泽遍布,环境恶劣,几乎了无人烟。 “降帆!” 蒋炎估算着距离,突然回头大喝。 旗舰打出旗号,各船纷纷降帆,两侧的大桨伸出,划动船只,向前突进。 仅凭这一点,就比苏峻军强了太多,苏峻指挥船只没有旗号,靠嘴喊。 收了帆,船的速度下降了些,但稳定性也加强了,毕竟东海军的水手不是苏峻那些水手能比的,在蒋炎的训练下,水情,水流,什么都要考虑到,甚至夏季发洪水的时候,还特意把船开出去,与湍急的水流搏斗。 六艘龙骨战舰排成一排,后面十艘船两船并列,隔着百多丈的距离,向着下游猛冲。 “不好!” 韩晃突然色变道:“将军,东海军水军疯了,居然要撞来我们的船!” 苏峻眼里也闪出了一抹惊惧之色,这种打法战术,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一般来说,双方船只在互相靠近的时候,除非船体相差过大,否则都会各自减速,避免撞在一起,两败俱伤,可偏偏东海水军就和疯了一样,居然和自己兑船。 没错,兑船,苏峻就是这么想的! 随即,苏峻眼里现出了一抹狠厉之色,娘的,兑就兑,老子三十条船,一兑一,还能剩下十四艘,更何况帐不是这么算的,以普通民船兑掉东海水军的斗舰,那是大赚特赚,然后以优势兵力围剿那十条船,未必不能惨胜! 水战不象陆战,见势不妙可以跑,也可以利用地利阻敌克敌,在水面上,两军争锋,避无可避,只有生死之分,胜的一方也会付出诺大的代价。 苏峻对水战,也不是一丁点不了解,至少败的一方,几乎逃不掉,要么降,要么死。 “传令,东海水军不予我等活路,那老子们就和他拼了,全军迎上,不得退缩,后退半步者,诛全家!“ 命令靠嘴喊传达出去,全军将士要说不畏惧是不可能的,可东海水军那来势汹汹的模样,已经断绝了自己的退路,逃都不逃不掉,只能拼命,况且那两艘失控的船还历历在目,谁都不想在混乱中步上后尘。 桨手用力摇桨,水浪翻飞,两支船队快速接近。 “轰轰轰!” 仿如接连不断的惊雷于江面炸响,简直可以把人的心脏从嗓子眼给震出来! 水底有如被翻开一样,一阵阵滔天巨浪凭空窜出,足有三五丈的高度,再哗啦啦的倒灌入水面。 就着白花花的巨浪,两军舰船合计十二艘猛烈的撞击在了一起,木屑、尸体、残肢断臂、头颅、内脏器官……一切可以移动的都夹杂在了巨浪中被抛飞向了四面八方! 第三二七章 全面溃败 (谢谢好友书友20180323163530608的月票~~) 水面天翻地覆,胆子小的都不自觉的紧闭上双眼,毕竟两船相撞的威势太猛了,胆量稍大一点的,则是被那盖过了整个船头的泛红巨浪吸引过去,反倒是遍布于水面的尸体杂物,无人去关注。 苏峻等人迫切想弄清楚,这一撞的结果。 只是前面翻起的浪花还未落下,后面又再度激涌而出,这一段水面就如条条水龙在低空盘旋飞舞,庞大的身躯遮掩了内里真相,但让人生疑的是,夹杂在水花声中,唯一能听的竟然是极为刺耳的滋滋磨擦声,而诸如惨叫及船体破裂的喀嚓声全都被巨大的水响盖了过去。 这磨擦声从何而来? 水浪来的快,退的也快,顿时,苏峻军中的每一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韩晃揉了揉眼睛,又晃了晃脑袋,脸上现出了呆滞的表情,一遍一遍的喃喃自问:“怎会如此?怎会是这般结果?东海军战舰怎会如此坚固?” 苏峻虽不至于如此失态,却好足有限,这时的他,头脑里也一片空白,六艘船啊,在东海军水军那挟带着巨大冲击力的大铁锥刺击之下,被当中剖开,生生劈成了两半,在翻滚的淮水中以极快的速度下沉。 但更让他心疼的是,六艘船上载着的一千多军卒全部落水,照撞击的威势来看,即便通水性也难以幸免,这就是说,仅仅一撞,他损失了一千多精锐,比什么铁甲精骑,无敌铁军都厉害百十倍不止。 在陆地上杀人,好歹一刀一枪的杀,可是在水面上杀人就这么简单,弄沉你的载具,一个都跑不掉。 反观东海水军战舰,虽不至于毫发无伤,却未散形,也就是船首及侧边震碎了些女墙与木板,又或是有那么两三根大铁锥当场断折,除此再没什么了。 而更让他不敢置信的是,虽有沽沽江水快速灌入东海军战舰的木板碎裂处,船只竟没有半点下沉的迹象,依然稳稳当当的乘风破浪而来,这怎么可能? 事实上除了龙骨战舰自身坚固,还有两方面因素,首先苏峻的船是民船,对坚固没有太多的要求,毕竟船身越坚固,造价越高,民船讲究经济实用,不可能如专业水军,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去提升船只的坚固性。 其次东海水军占据上游,顺水下冲,苏峻军处于下游,在水战中,占据上游的优势非常明显。 不过这一撞虽然船体结构经受住了考验,可船上的人也不好受,蒋炎父子头昏脑胀的从船仓中钻出,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猛晃了几下脑袋,才看清楚了前方的情况。 蒋炎无奈道:“阿翁,若是再来一下,怕是我们的船也吃不消,只待桨帆战舰研制成功,把床弩装上船,就不必以蛮力硬撞了。“ 蒋钊摆摆手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此时当一鼓作气,击溃苏峻,若是能活捉苏峻更妙!“ 说着,便转头大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府君大破四贼,步军骑军立功无数,我水军亦当仁不让,儿郎们,此正是我等水军建功立业之时,让我等活捉苏峻,献与府君!“ ”咚咚咚!“ 蒋钊登上望楼,亲自檑鼓! ”杀!“ ”活捉苏峻!“ 顿时,全军气势如虹,杀声震天! 苏峻原有三十条船,失控两条,撞沉六条,还乘二十二条,与东海水军相比,实力仍略占优势,可苏峻的兵与水军一点边都沾不上,在波涛中,箭都未必能射出,又被东海水军的强悍震住了,再无半点斗志,不待苏峻的命令,纷纷调转船头,向下流逃去。 “转舵,转舵!” “快啊!‘ ”你他娘的,会不会开船?“ 慌乱中,又有四条船失去了控制,被卷向下游。 苏峻也无心再战,大吼着转向,可越急越难转,眼看着东海水军顺流而下,越来越近,甚至船上的弓弩手都看的清清楚楚,于舰首蹲成一排排,只待张弓搭箭。 仅这本事,自己的军卒远不能相比。 “啊,啊!” “扑通,扑通!” 东海水军开始放箭,最前的三艘船笼罩在了箭雨当中。 其实在船上射箭准头是非常差的,上百枝箭矢射出去,真正被射中的不超过十人,但心理压力能让人崩溃,陆续有人跳水逃生,拼命往对岸游。 只是有的忘了卸甲,这就悲剧了,披着数十斤重的铁甲,还没划两下,就渐渐的向水底沉去。 “将军,将军,速跳水逃生啊!” 韩晃心知此战已大败亏输,连一丝转机都不会有,于是急的大吼。 说到底,苏峻部不是水军,却和水军在水面作战,这不是开玩笑么? 苏峻也是果决之辈,大叫道:“全军各自逃生,此仇此恨,来日必报!”随即就要往水里跳。 苏逸连忙提醒:“阿兄,甲还未卸!“ 苏峻赶紧卸了甲,扑通一声,跃入水里。 “扑通!” “扑通!” 如同下饺子般,身后众将一一跳入水里,向岸上拼命的游动。 有了苏峻带头,全军终于崩溃,通水性的全部跳水逃生,毕竟盛夏时节,水温宜人,游回岸上就能获救,而不通水性者,一边竭尽所能的控制船只,一边呼救投降,水面乱糟糟一片。 不得不说,混乱是苏峻的最好掩护,水里黑压压的人头,根本无从分辩哪个是苏峻,还有乱作一团的船只也挡住了水军的路途,这个时候,也没法生擒活捉苏峻了,船只散了开来,一面受降,一面捕杀落水者,凡喊话不听,立刻射杀。 江面上,一团团的血水涌出,一具具的尸体被冲向下游。 …… 而此时,杨彦正向崔访、刁协等僚属演示水泥。 他总算有了时间把水泥搞出来。 工匠把水泥粉末加黄沙与碎石子加水搅拌,糊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水泥墩,正在渐渐凝固。 这种水泥是最为普通的硅酸盐水泥,以二氧化硅和石膏为主要原料,添加生石灰、粉煤灰、二氧化铁和氧化铝,按一定比例调配。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杨彦上前捏捏按按,又擂了两拳,觉得差不多了,招手唤道:“你来试试!” 一名亲卫拨出腰刀,狠狠劈上! “当!”的一声闷响。 水泥墩上出现了一道白印子,但腰刀几乎卷了刃。 众人面面相觑,目中现出了讶色,开始议论起来。 “你来!” 杨彦又招了招手。 一名亲卫挺起腕口粗细的长矛,疾步冲上,狠狠一枪扎去! “叮!” 水泥墩上现出了一个连指甲大小都不到的淡淡凹坑,却由于用力过狠,矛杆迸裂开来。 “下一个!” 杨彦继续招手。 这是一名手持大铁锤的亲卫,一锤锤的砸,咚咚作响,每一起落间,粉屑纷飞,水泥墩上渐渐地现出了放射状的裂痕,用手扒开,有大小不一的碎块哗啦啦落下,但仅此而止,水泥深处仍然完好无损。 “诸公,这水泥如何?” 杨彦问道。 实际上他是大满意的,目前的水泥和现代水泥相比,在强度和凝固速度方面,还是有些差距,而且不耐海水腐蚀,不过这都可以逐渐改进,先解决有无的问题。 刁协怔怔看着杨彦,拱手道:“府君果是不凡,此物夺天工之造化,硬度与砖石类似,制造起来却比砖石简便,若依老夫之见,以水泥砌城墙,可将砖石联结为一整体,比之夯土城墙怕是坚固数十倍都不止,莫非府君欲重修郯城城墙? 那老夫得提醒一句,建造城墙工期长,工程量大,耗费民力颇具,非数年可以完工,目前郯城百废待兴,人手捉襟见肘,府库在分了红之后,也未必宽裕,还望府君善用民力,量入而出。“ 崔访也道:“玄亮老儿言之有理,以府君今日之兵威,除了石勒举倾国之力来袭,郯城已无恙,修建城墙倒是可以缓上一缓。“ 杨彦无语的看着这两个老家伙,他弄不明白,怎么就会把水泥联想到修建城墙上面,讲真,以水泥筑城其实没太大的用处,古往今来,天下的坚城很少从外部打破,十之八九被破都是内因起关键作用,如果内部乱了,城修的再坚固也没用。 如唐都长安,数度陷落,有哪一次是从外面攻破的? 再如宋都开封,皇帝自己投降。 明都北京也是先开门纳了李自成,再开门纳了多尔衮。 好一会儿,杨彦摆摆手道:”崔公和刁公深谋远虑,杨某知晓轻重缓急,研制出水泥,一来可以放开给民间用以筑屋,二来用于铺路。“ ”铺路?“ 刁协与崔访双双相视一眼。 ”不错!“ 杨彦点点头道:”治国之要除名君贤臣,吏治清明,还在于信息与道路的畅通,奔马可于水泥路面疾驰,四轮马车也可大量应用,驮载更多的货物,有利于商贸流通,国家政令也利于通达下传,所以这水泥路,我是一定要铺的,首先把东海国与兰陵郡的各县联结起来,形成一个整体,将来我军兵锋指向何处,路就铺到何处!“ 第三二八章 逼婚 (谢谢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刁协浑身一震,他当过尚书令,执掌过中枢,清楚政令难以通达,下情难以上传的弊端,一旦修了路,朝庭足够强势,就足以掌握住下面的各郡县,任何事情都能第一时间知晓,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应对。 崔访也是目中射出奇光,赞道:“秦始皇修驰道,通达全国,乃善政,惜乎自汉代以来,驰道无人维护,渐渐湮没,今府君既有主见,乃是造福于东海兰陵,两地民众必欢欣雀跃。 不过请恕老夫直言,兰陵东海两地,十余座城,每城相隔几十里,城城联通,怕是要修数千里的路,纵使水泥的造价要低于开山掘石,可这累积起来,也不是个小数字,不知府库能否承受?“ 杨彦正色道:“崔公问的好,所以我打算征收养路费,于每两城之间设收费站,凡过往车马,皆需缴纳一定的费用方才通过,行人不收费,当然了,收费标准需要仔细衡量,即不能让民众负担太重,同时也要保证道路维护的需要,以及修建道路的成本,力争达到一个平衡。 甚至还可以向民间开放修路,以弥补官方力量的不足,并且官方与民间合建收费站,费用分润,不至于让人投了钱却血本无归,据我估计,修路初期是亏本的,但随着人口增多,商贸愈发繁荣,在一个较长时间里,还是可以逐步收回本钱。“ 刁协沉吟道:”府君所言,倒是可取,老夫拭目以待便是。“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便转回头道:”孙班,我任你为交通令,乃新立牙署,秩四百石,负责修路与收费站的建设收费,乃至将来引入民间资本修路皆划归你管,望你尽快制定出章程,人手与资金调拨可分别与崔公和容娥协商。“ 容娥原为期货市易行掾,在内战中,市易行付之一炬,财货也先一步被并吞,外来客户除郗迈周翼,全部被杀,这比绿林中的打家劫舍还要狠毒。 莫名其妙,人死光了,钱粮也被黑了,哪怕杨彦拿出万般理由自圆其说,也会给人留下不信任的印象,有鉴于此,即便市易行重建,没有一段时间的冷却消化,难以再吸引客户,而容娥本就擅长理财与财会,因此杨彦暂时把容娥转授为少府令。 太守虽偶有设置少府,但少府不是州郡常备官职,杨彦也不至于把一个女人弄进郡府去挑战老家伙们的底限,自泰汉以来,少府是皇帝或王府属官,掌税赋财政。 杨彦把容娥任为少府,在理论上不属于相府的编制,容娥是裴妃的私人钱袋子,但东海国毕竟是实土王国,大王是东海国的最高领导人,而杨彦又把裴妃变作了自己的女人,王府与相府合二为一,容娥这个少府实际上掌握着全郡财政,只是换了个名称。 至于原市易行的其他成员,一部分调拨给了容娥,另一部分外派出去,教授乡豪县豪财会记帐。 其实杨彦收编东海国各豪强,除了丁口田地,另一个巨大的收获便是识字人口,基本上各家的管事执事是识字的,杨彦把这部分人组织起来,一面由原市易行人员授予财务知识,另一面作先生,教小孩读书识字。 因着市易行的原因,标点符号与阿拉伯数字被强制实施下去,这就为传授数学知识奠定了基础,目前杨彦已经编撰出了小学水平的《数学》,包括四则运算与简单的几何,正在逐渐推广。 《语文》因与崔访的巨大分歧,而且杨彦也实在没什么时间,只暂时选编了《论语》、《春秋》、《孟子》与《荀子》中相对中性的文章,没有什么政治观点,只讲仁义礼智信等为人处事之道,用于启蒙教学。 物理化学杨彦打算集中于《天工开物》,由浅到深,揭示世界的本来面目,不过可惜的是,因为时间的原因,才列出了个大纲,距真正编写还远得很。 孙班顿时浑身一震! 今天杨彦特意把他叫来,孙谋这老家伙就预感到孙家将会被任用,果不其然,秩四百石的交通令。 秩四百石基本上属于中层官员,通常担任诸寺的属官,如尚书令司吏,包括尚书左右丞,尚书侍郎,隶属于光禄勋的给事谒者,以及太常、少府等诸多牙署的属官,手握实权。 在地方上,秩四百石可以担任小县的县长,或大县县令的县丞、县尉。 而交通令虽然是个新立部门,铺路看上去也很辛苦,可是透过现象看本质,铺路是长期工程,又兼管收费站,手里必然会掌握大量钱粮和人力物力,位卑而职重! 况且做出了成绩,还怕将来这个妹夫不给自己升职? 在孙班眼里,已经把自己看作了杨彦的大舅子了,虽然孙媚只能给杨彦做妾,可那也是亲家不是? 当然了,他不敢对杨彦有任何不敬,当即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属下拜谢府君,当为府君竭尽所能!” “嗯~~” 杨彦微笑着摆了摆手:“交通令虽辛苦,却也锻炼人,好好干,做好规划,匆急于求成,水泥生产暂时也归你掌握!“ ”诺!“ 孙班躬身应下。 这时,一名亲卫来报:”禀将军,兰陵傅长史登门拜访。“ ”哦?“ 杨彦喜道:”诸公,不妨同去。“ ”嗯~~“ 崔访捋须笑道:”傅郎兜了一圈,总算是回来了,此子胸有韬略,且经历了诸多变故,心性也得到了磨练,可为府君有力臂助。“ 刁协却是暗暗叹了口气,眼见杨彦的治下愈发兴旺,又有真正名士归心,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这小子是越跑越远了啊! 一行人匆匆回返相府,傅冲被安置在了大殿中,傅冲的心态已经扭转了过来,以下属之礼进见杨彦,尤其是见着朝庭尚书令刁协都在相府中担任西曹,心里的那最后一丝芥蒂也彻底的消散。 刁协和崔访不同,崔访只是名士,没有实际执掌过权柄,而刁协担任尚书令,主持土断时,连王导都要避其锋锐,堪称当朝第一权臣,虽然投杨彦有失了势的原因,可人家的履历实打实,他若不投,杨彦真拿他没办法,只能供着。 如今连刁协都为杨彦办事,区区泥阳傅氏又有什么姿格放不下架子呢? 杨彦也感受到了傅冲的情绪变化,心头欣慰。 实际上在他眼里,刁协、崔访比他大半辈,沈充、苏峻与他同辈,傅冲二十来岁,正是前世他手底下硕士研究生的年龄,至于巧娘、慧娘、崔玲等初中小女生,那没办法,男人从来不会嫌弃女性年纪小! 杨彦把各人都介绍过去之后,便落座攀谈起来。 傅冲来的目地,一是拜谢杨彦,二是就未来兰陵的施政与杨彦沟通,在名义上他是独立的,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是杨彦的下属,于兰陵施政,就不可能绕过东海,而且也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代名臣,洗刷去因父亲投了石勒君子营沾上的污名,力争于青史留下美名。 傅冲的索求,杨彦都能给,席间宾主尽欢,崔访、萧温、萧仁、朱锲等重要僚属详细介绍了东海国的情况,倒是让傅冲心里有了底。 第二天,傅冲告辞离去,杨彦配了些人手给他,协助他施政。 又过三日,杨彦亲领步骑一万,渡过沂水,去往邹山,是该和郗鉴这老家伙算算帐了。 …… 郗鉴这次真的病了,自从被抢回邹山之后,迷迷糊糊,发着低烧,人一天天的消瘦憔悴,日渐衰老,同时随着大败而归,邹山民众也日益离心,时不时就有人趁夜逃亡,麾下的流民帅也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 邹山最高处的草庐中,郗鉴卧在榻上,哪怕病势沉重,那满脸的怒意都难以掩饰。 郗璇伴在郗鉴身边,也是羞愤交加,那秀丽的面容涨的通红,许氏则是双目无神,眼底满是悲哀。 原本这种地方,外人进不来的,而今日,部将陈珍立于榻前,俯视着郗鉴,身边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望向郗璇的目中,毫不掩饰那占有的欲望。 “郗公!” 陈珍不客气道:“末将再唤你一声郗公,我子陈果饱读诗书,苦练武艺,文武双全,自小聪慧,将来必成大才,哪点配不上你郗家女郎,你不就是嫌我出身低么? 可那有什么,想你郗公堂堂兖州八伯,却上不能保社稷,下不能安庶民,屡次败于杨彦之之手,积愤成郁,恐怕命不久矣,待咱们成了亲家,你的妻儿皆由我陈珍照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郗鉴气的都要发疯,这陈珍什么狗屁玩意儿?居然妄想与自己结亲,倒是打的如意算盘,不就是看自己势微,以下克上,以奴欺主么? 可郗鉴毫无办法,因为大败,上下离心,两子又年幼,自己病重不起,高平郗氏已经风雨飘摇,才让陈珍滋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陈珍出身兖州乡豪,一旦其子以郗璇为妻,就可以仗着高平郗氏的名头,把身价提上去。 郗鉴闭目不语,两行浑浊的泪水,亦由眼角缓缓流下。 都说男儿有不轻弹,他这是被逼上了绝路啊! 第三二九章 徐龛又来 屋子里,一片愁云惨雾。 郗鉴固然有名望,邹山的民众,相当一部分思想单纯,是奔着他的名声而来,相信郗鉴能带给自己希望,带来安定和平的生活,可是郗鉴让他们失望了。 跟着郗鉴这几年,吃不饱,穿不暖,每到凛冬就有人饿死,时不时受徐龛欺凌勒索,尤其是接连两次战败,很多妇孺失去了自己的丈夫、父亲或儿子,怨气不要太大。 郗鉴已经失去了民心,加上有病在身,再无力回天。 而许氏是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碰到下克上这种情况,就如天都要塌了,除了勉强向三官帝君暗中祈祷,便是惶惶不知所终。 郗璇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每一滴泪水,都满含着羞愤,可是作为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连父母都无能为力,她还能如何呢? 况且她清楚,如果陈珍父子失去了耐心,以父母和两个幼弟的性命相逼,那么自己除了含辱下嫁,别无他法。 渐渐地,她的眼前现出了一张面孔。 本来她和杨彦只是泛泛之交,只是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差点就之与突破了男女间最最亲密的界限,从此之后,心里也落下了那个人的影子。 其实家里成这个样子,她知道全拜杨彦之赐,可心里就是恨不起来,反而难以抑制的去想念着。 ‘这么久了,他没一点音讯,恐怕早把我给忘了吧,哎,男人都这样,那天也算自己主动投怀,他无非是顺水推舟罢了,更何况我家与他乃是仇敌。 算了,忘了吧,我就要嫁了人!‘ 郗璇突然鼻子一酸,掩面痛哭起来。 陈果冷哼一声:“哭什么哭,我哪点配不上你,你不就是顶个士家女郎的名头么,有何可得意,呵,士族又如何,这淮北大地上,被破家灭族的士族不知几许,再看看你父,与一田舍老翁有何区别? 做人当感恩图报,若非家君辅佐你父,你父哪能聚起数万之众?若非家君于阵前把你父抢救回来,你父哪能活到现在? 阿翁,别和他们罗嗦,今日就给我和子房拜堂成亲,把生米煮成熟饭,陈郗两家结百年之好,郗公还能如何?“ ”诶~~话不是这么说!“ 陈珍袖子一甩,佯作喝斥,便转头道:”郗公啊,生于板荡之世,别说庶人,士人都朝不保夕,空顶个士人名头又有何用,你看那杨彦之,沈充之流,何曾对你有过半分尊重?陈某本也不想走这步,可渡江南归几年过去了也没个着落,如今邹山人心离散,郗公你又重病卧床,长此下去,怕是人要跑光了啊! 陈某不才,愿挺身而出,收拾残局,但陈某自知名位卑下,故不得不出此策,与郗公结亲,方能稳定人心,请郗公放心,我家定会善待子房,我陈珍依然奉你郗鉴为首,我知你放不下身份,不过此时也由不得你了,今日你我两家便结秦晋之好,合为一家,齐心协力,岂不其利断金? 来人,向全山宣布本将长子将于今日迎聚郗公长女郗子房,为郗公冲冲喜!“ ”扑哧!“ 郗鉴听了这话,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当空喷出,把被褥都染的通红。 ”阿翁,郗郎!“ 郗璇与许氏大哭着扑了过去。 ”将军,将军!“ 两名守在外面的亲随刚准备离去,就有一将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急声道:”将军,大事不好,徐龛那狗贼又来了!“ ”什么?“ 陈珍现出了怒色。 别看他逼迫郗鉴,以下克上,但和徐龛之间,也谓仇比海深,他是郗鉴麾下最大一股势力,在与徐龛的作战中,损失也最为惨重。 由于郗鉴的势位名望节节下跌,眼看邹山就要散了,人一跑光,陈珍等军头就等于无根之水,要么做流寇,要么活活干死渴死,他不甘心走上这条路,因此与郗鉴联姻成了他的最好选择,可以用郗鉴的余望与自己的兵力收服其他军头,把皱山彻底掌握在手。 眼下郗鉴大败,重病卧床,孤儿寡母难以理事,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你留下照料郗公,待为父先去大破那狗贼,再回来为你和子房操办婚事!” 陈珍向陈果吩咐了句,便匆匆离开。 那日虽然大破沈充,可实际上徐龛没捞到什么好处,两大战略目标无一实现,首先是夺取氶城,被傅冲击退,其次是活捉沈充,也未能功成。 如今的徐龛,陷入了一个越胜越弱的怪圈,一次次的胜仗不仅不能使他壮大,反而在逐渐抽取他的血肉,归根结底,还在于老巢奉高被东海军攻破,失去了所有的物资补给与民夫丁壮,元气大伤,而整个淮北,没有任何村寨和普通百姓供他劫掠,要想获得补给,只能强攻坞堡或城池,以他的力量,野外作战所向披靡,但攻城拨寨力有不逮,因此形如流寇,四处流窜,饱一顿饥一顿。 这次在沈充身上没捞到好处,又来勒索郗鉴了。 陈珍带着人马赶到的时候,简陋木寨外面,徐龛的数千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不停的破口大骂,不外乎交出钱财,交出粮食,交出女人之类,还夹杂着各种威胁。 陈珍厉喝道:“徐龛,你又来作甚!” 徐龛手一挥,骂声渐止,才斜眼问道:“郗道徽那老匹夫呢?莫非不敢来见我?“ ”哼!“ 陈珍冷哼一声:”郗公微恙,不便见你。“ ”好,那找你也一样!“ 徐龛拱了拱手:”今次前来,是向郗公商借五千石粮食,拿出来吧,交了粮,老夫即刻就走!“ ”一粒米都没有!“ 陈珍毫不犹豫的挥了挥手。 ”哦?“ 徐龛眼里现出了一抹诧异之色,打量向陈珍。 以往他每次过来勒索钱粮,自郗鉴以下虽是气愤,却都是忍着怒,耐心周旋,讨价还价,从来没有如今日般一口回绝的情况发生。 许久,徐龛冷声道:“徐某也不和你废话,交出粮来,老子立刻就走,否则弟兄们没吃没喝,我也勒不住,万一冲上山发生了什么可莫要怪我没事先提醒!” 陈珍不示弱道:“徐龛,有种你就来攻,郗公懦弱,不敢与你交手,如今山中事务由我主持,莫要以为我就怕了你!” 也确实,过了今天,陈果娶了郗璇为妻,邹山就等于是他的了,为凝聚人心,自然不能示弱,甚至反过来让徐龛吃个败仗,对于振作士气名声有着巨大好处。 陈珍倒是希望徐龛来攻,毕竟徐龛没有攻城器械,带不来太大的威胁。 ”嗯?“ 徐龛反而冷静了,惊疑不定的打量向寨内,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郗鉴不是才吃了败仗么,哪来和自己作战的勇气? 于药小声道:”将军,怕是不对劲啊,邹山或已生变,被陈珍控制了,而此人为笼络人心,理该有求战之意,我军强攻似为不妥,不如……先退走,还怕他人不出来,出一个将军逮一个,以之为人质,再向陈珍索要钱粮。” “这……” 徐龛犹豫起来。 从理智的角度看,于药之策不失为一稳妥之计,但问题是,陈珍输不起,他也输不起啊,因为老巢被劫,全军士气低下,全靠他的余威强行压制,如果今天被手下败将郗鉴逼退,那他的威信会受到沉重打击,也许从今天开始,就是全军崩溃的转折点。 只是强行进攻,又没太大的把握。 徐龛敢于一而再,再而三的勒索郗鉴,并不是他的实力真比郗鉴强,而是郗鉴不通军务,在军事上软弱,再加上徐龛凶名在外,交战数次,皆以大败告终,因此花钱买平安成了第一选择。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至第n次,郗鉴不知不觉中,成了徐龛的钱袋子。 “将军,将军,快看!” 却是突然之间,一名部将失声大叫。 徐龛猛的回头,顿时现出了惊骇欲绝之色! 第三三零章 徐龛投降 后方数里,也不知从哪儿杀出一队骑兵,盔甲鲜明,人人张弓搭箭,呈扇形冲来! “不好,是东海军!” 于药刹那间现出了恐惧之色。 “快撤,快撤!” 徐龛根本没有整军待战的勇气,翻身上马,就要遁逃。 于药连忙拉住缰绳,急道:“将军,跑不得啊,一跑我军就散了,天南海北,将再无将军的容身之处,即使将军北渡黄河投奔石勒,可无兵无卒,怕不是重不重用的问题,而是何时被奴辈所害!” 徐龛现出了穷途末路般的神色。 是的,于药说的没错,但他哪有胆与杨彦再战,东海军精锐无匹,鬼神难挡,而自己的军卒衣食不全,士气低落,和流寇差不多,即便勉强逃出去,也逃不过东海军的追杀。 徐龛心里明白,既然东海军出现在这里,他的价值就没了,以前杨彦养着他,是需要他骚扰郗鉴,今日分明是来收编邹山的,无论郗鉴被杀被擒,杨彦都要先一步解决他。 因为他的军卒,成了一支流寇,任何人都不允许自己的地盘上有流寇四处流窜。 “将军,目前只有两策!” 于药见着徐龛怔着了,连忙又道:“其一,与陈珍合军,共抵东海军,其二,全军投降,或有条活路啊!” 徐龛回过神来,看了眼也因东海军突然出现变得紧张万分的郗鉴军,便苦笑道:“陈珍怎会放我入寨,莫非不怕我趁势夺了邹山? 哈,想我徐龛征战一生,破家灭户不计其数,即便是石勒,也能周旋一二,到头来竟落得一场空,罢了,罢了,降了也好,东海军军纪严明,士卒待遇丰厚,即便杨彦之不放过我,至少你等可活,传令,全军投降!“ “将军!” 于药虎目中射出了激愤之色,猛一抱拳。 徐龛如苍老了几岁,挥手叹气:“降了,降了罢!” 军卒和普通将领反而如释重负,在东海军还未成军之时,就破了阎平,进驻郯城不久,大破自己,擒拿王彭之的美梦成空,后于各路诸候与自己的战斗中急速壮大,不久前则连压郯城乡豪与淮北诸路诸候联军。 简直是战无不胜! 与这样一支军队作战,几乎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每个人的压力极其巨大,更何况东海军有着严明的纪律,并不是一支嗜血的兽性之军,被东海军俘虏,一般来说是两个结果,要么加入被吸收,要么放归为民,不是太天怒人怨,轻易不会杀死。 这又使得与东海军作战,很难凝聚起必死的决心。 如今徐龛宣布投降,显然是最好的结果,合计近四千五百卒,纷纷放下武器,徐龛、于药等一众将领下马牵缰,神色落寞中也带着感慨。 不管怎么说,四处流窜的日子结束了,流寇也好当啊,人人恨流寇,所以流寇必然小心翼翼,连觉都睡不安稳。 这次来收服郗鉴,杨彦带了一万卒,其中两千骑作先锋,以他的风格,行军必有游骑四处侦察,以马匹连续奔跑五十里为限,通常游骑驰出二十来里就必须归队,再换新的一批。 当得到游骑回报,徐龛居然驻军在邹山脚下,这不吝于一个意外之喜,于是让骑兵先行,力争擒获徐龛。 “围住!” 荀豹手一挥。 骑兵渐渐放慢了速度,结成数个冲锋阵形,四处散开,一旦有异动,可随时围剿。 徐龛等人默默等待,寨内,陈珍急的满头是汗,他想过东海军早晚会杀上门,却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以致于突然发现,自己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学徐龛,不安的等待东海军的大队来临。 毕竟让他冲杀出去,他没这胆量。 不片刻,一支军阵渐渐出现,旌旗林立,队形齐整,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前方数百骑,为首者正是杨彦。 徐龛与于药相视一眼,均是从彼此目中看到了一丝无奈,如果说之前还能拼死一搏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了。 “走罢,去拜见杨府君!” 徐龛叹了口气,带上众将一步步的走过去,行至杨彦马前,拜伏在地。 “罪将徐龛参见杨府君!” “罪将于药、于行、王奔……参见杨府君!” 身后众将也跟着拜伏在地。 杨彦勒着马僵,一一打量,眼神凌利,实则心里叹了口气,这些人浑身破烂,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与去年发兵征讨徐龛时相比,形如天壤之别。 好一会儿,杨彦问道:“徐龛,你两次败于我手,终至今日田地,你可怨我?” 徐龛老老实实道:“成王败寇,无甚好说,徐某这一生杀人无数,算是风光过了,即便死于府君剑下,亦甘心受诛,只求府君若有一丝可能,救出我质于襄国的妻儿,为我留条血脉,此生再无憾。“ 当初徐龛把妻儿质给石勒,那是他还活着,可以再生,血脉总有机会延续下去,但今天如果被杨彦斩杀,那徐家就断根了,因此有此一请。 在亲情上,古人绝对不如现代人重视,如刘邦逃命时把妻儿推下车,刘备也曾抛妻弃子,这和徐龛一脉相承,只要我活着,子嗣被杀绝都没关系,因为还能生,这是当时人的普遍价值观,也与低下的生产力密不可分,不能按现代人的眼光说成无情无义。 古人生生死死见的太多,心理承受能力远超现代人,但绝了嗣,就不一样了。 ”嗯~~“ 杨彦点点头道:”你很聪明,本将暂不杀你,起来罢!“ 徐龛明白杨彦的意思,所谓你很聪明,是因自己明智的没有提出请求杨彦善待部下将士。 在杨彦到达之前,他根据掌握的情况,仔细分析杨彦,发现在此人面前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别耍任何心眼,否则是自寻死路。 如果是别人,请求善待部下,或许会被冠以仁义之名,可在杨彦面前玩这套,就是邀买人心,你不死谁死? 徐龛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对了,他倒是真心投降,因着过往在石勒与晋室间反复摇摆,清楚杨彦不可能重用自己,却也不愿被杨彦猜疑,过个两三年一杯鸩酒下肚,一命呜呼。 能活着,他还想是好好活着。 “多谢府君!” 徐龛深施一礼,退去一边。 杨彦又望向了于药,问道:“于将军,奉高还有多少丁口?“ 于药道:”尚有守卒一千,妇孺两千余人。“ ”好!“ 杨彦又道:”你妻儿皆在郯城,不过暂时你还不能与之团聚,我给你一千兵马,去奉高把丁口接回郯城。“ ”什么?“ 于药猛抬头望向了杨彦,目中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家人完好已是让他一喜,再让自己回奉高接老弱妇孺,分明是有了重用之意啊! 于药是一员猛将,当初数路诸候围攻周坚,久攻不下,还是于药率两千余军杀入周坚营中,一路披荆斩棘,终手刃周坚,放在三国时期,于药的地位就相当于典韦,可于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 其实于药追随徐龛是典型的明珠暗投,徐龛自身也是猛将,与于药互相配合,纵横岱济,所向披靡,可这两人并没有经世治国之才,在大的战略方面也非所长,以致疲于奔命,一场场的胜利没法转化为胜果,最终沦为了流寇。 这就是一个轮回,徐龛从流寇起家,摇身一变成朝庭藩镇,从非法变成合法,本是大展身手之时,可这大好局面,硬生生被徐龛走进了死路绝路,要说于药没点微辞是不可能的。 他也想跟着明主,斩将夺旗,冲锋陷阵,在史书上记下浓浓的一笔,不过对徐龛的怨念只是偶尔想想,背叛徐龛,另投新主尚不至于。 可这次不同,徐龛都降了,他为杨彦效劳就没了心理负担,况且杨彦没杀徐龛,这既显示了信任与强烈的自信,也使得以于药为首的诸将心里不会留有芥蒂。 “末将领命!” 于药又深施一礼。 第三三一章 邹山也降 (谢谢好友神圣骑士团长的两张月票~~) 杨彦伸手笑道:“起来罢,今日好好休整,明日再调拨人手给你去往奉高!” 于药站直身子,却现出了欲言又止之色。 杨彦问道:“可是有话要说?但说无妨。” “那……末将就冒昧了!” 于药略一迟疑,便道:“将军为何不趁势占了奉高,如此一来,可把泰山握于指掌间。” 杨彦耐心解释道:“我不占奉高,原因有三,其一,奉高距郯城太远,若是分兵把守,会拉长战线,摊薄实力。 其二,奉高我不占,自有泰山乡豪去占,原本这些人龟缩在山里,我想剿他,须付出重大代价,但进了奉高便失去了山地的掩护,如龙游浅滩,自寻死路,且先养着他,待养肥了,我再去收割。 其三,石虎早晚攻我,我军若据奉高坚守,由东海国过去,迢迢数百里,地形复杂,补给困难,极易被劫断粮道,终至大败亏输,而我不占奉高,布守兰陵东海一线,石虎一旦来攻,渡了黄河再南下东海,有近千里路程,我可以反过来以奇兵断他粮道,主客之势易也,石虎不来也罢,来了,必叫他饮恨淮北。“ ”噢!“ 徐龛心悦诚服的拱手:”原来如此,府君布局深远,不计一时短长得失,令徐某钦佩。” 徐龛虽然谋略不行,却也非凡俗之辈,很多道理不是不明白,而是需要点拨,杨彦这么一说,他就列举出了重点,关键还是人口不足! 东海加兰陵,合计有三十万人,徐龛加郗鉴,约五万人,连同沈充那里把俘虏算进去,约两万人,杨彦的手上撑死四十万不到,就这么点人,要开发东海兰陵,还要驻守兵力,实在是捉襟见肘,别说奉高,连邹山他都不占,邹山上的丁口将带回兰陵,充实兰陵各县。 于药也是暗暗感叹,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如果徐龛的眼光能有杨彦的一半,又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再看看徐龛的神色,以他对徐龛的了解,倒是真心实意,也殊为难得。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便向其余众将道:“你等家人也于郯城安置下来,过些日子随本将回城便可团聚,本将将擢才录用,现在都起来罢。“ 当初俘获的徐龛军卒妻女,杨彦也不是所有都许配下去,队正以上的家眷他还是留了下来,至于普通军卒,那没什么好说,夺了他的妻子,还他一个便是,有儿子的,把儿子也还他。 这倒不是说杨彦不通人情,随便夺人妻女,而是当时就这情况,枭雄人物都能抛妻弃子,更别提普通人,不提魏晋中古时期,哪怕明清遇上灾年,卖妻卖女都不在少数,纵使有少数痴情种子,也是极端现象。 古代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是相敬如宾,彼此如个客人,而杨彦对身边的女人能给予充分的人格尊重,又不失关心与调情手段作为感情调节剂,妥妥的异类,这也是杨彦能攫取诸多美人芳心的重要原因。 即便是裴妃这种身份高贵的顶级高门士女,都心甘情愿的化作一只扑火的飞蛾。 ”谢将军!“ 众将齐声称谢。 杨彦挥手道:”诸位都和本将去拜见郗公!“ 一群降将跟着杨彦行向山脚行去,杨彦走在中间,似毫无防备,虽然有明白人清楚,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可能再反水了,根本没人敢对杨彦生出不利的心思,却仍不得不佩服杨彦的气度心胸,而那些浑浑噩噩者,更是感动的心里热流翻涌,只恨没早一步投奔杨彦。 其实杨彦非常重视徐龛的军队,不计东海军,在淮北各路诸候中,排不上第一也是前三的水准,有此强军在手,再训练约束住,堪称如虎添翼。 步卒收编起了徐龛军,原用于招降郗鉴临时蒸制的大馒头派上了用场,先每人发两个,吃个半饱再说。 陈珍看着这一幕,头皮发麻,连徐龛都被收编了,加上杨彦带来的军队,足有万五之众,而邹山上各兵头的军卒,尚有六千左右,从理论上讲,依山固守,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但问题是,各兵头原奉郗鉴为主,在名义上算是一体,如今郗鉴重病,没有谁能取郗鉴而代之,互相之间未必愿听他号令,说不定他在这里抵抗,别人就敢悄悄打开寨门,迎东海军上山,这也是陈珍逼婚郗璇的关键因素,可以扯着郗鉴的虎皮,号令全军。 只是好巧不巧,计划还未成功,东海军来了。 况且山上的民众也心思离散,未必就支持他与东海军决一死战。 所谓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郗鉴本是大个子,陈珍欲夺郗鉴权柄,就要担当起大个子的责任,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欲戴王冠,先承其重,没这本事强行戴上去,只能被活活压死。 此时此刻,陈珍心里未尝没有一丝悔意,如果邹山还是郗鉴当家,是战是降,由郗鉴一言可决,做下属的,照着执行便是,哪怕战败了,无非如徐龛那样被收编,怎么也不是最坏的结果,而如今的邹山由他主持,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之局。 “郗公可在?” 陈珍正心神不宁间,杨彦已领着众人行至寨前,拱手问道。 陈珍硬着头皮道:“郗公重病卧床,托邹山诸事于我,不知杨府君带兵前来是为何意,莫非欲学那徐龛欺凌我等?” “哈哈哈哈~~” 杨彦大笑道:“我不与你废话,立刻开门献降!” 陈珍额头冷汗如雨点般落下,勉强擦了擦,便软语道:“杨府君,此事陈某做不了主,尚请杨府君稍待,我立刻去把郗公请来。” 杨彦的笑声突止,声音转冷:“陈珍,莫要推三阻四,你既领邹山,本将自当找你,我只问你,降不降?我给你百息时间考虑,百息之后,挥军攻打,凡有负隅顽抗者,诛满门!” 弓弩手一队队的上前,骑兵也勒紧马缰,作出冲锋准备,陈珍只觉得腿都在打软,再看左右诸将和军卒,无不现出了惧色,甚至还有人互相以眼神交流,不知在盘算着什么心思。 “也罢!” 陈珍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恐怕再拖下去,身边就会有人拿刀砍了自己,于是重重叹了口气:“开门,迎杨府君上山!” …… “咯吱吱!” 简陋的木门打开,望楼上的弓弩手依次下来,寨内军卒放下了武器,民众畏畏缩缩的探头探脑,邹山向杨彦敞开了怀抱。 收编自有他人代劳,以杨彦今时今日之威望地位,也不怕有人暗中动手脚,当然了,光靠个人的魅力只能获得一时的秩序,要想把秩序长期维持,关键还是要有制度,五色旗制度在东海军的建军中,发挥了重大作用,不显山不露水,轻轻松松削减了上层将主的权力,并把权力分摊给中下级军官,互相之间有效制约,至少就目前而言,这是最有效削弱军头的手段。 民众也有以女亲卫为首的近千人去安抚登记,宣讲东海军的政策,力争于最短的时间稳定人心。 杨彦则带上些亲随,直奔山顶草堂。 “郗公可在,东海国相杨彦之前来拜访。” 杨彦在屋外放声唤道。 “怎么回事?怎会是他?” 哪怕郗鉴病情沉重,也是惊的差点坐了起来。 “啊!” 郗璇更是掩嘴惊呼,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杨彦居然来了,顿时,那小心肝扑腾扑腾的狂跳起来,脸颊也布上了一丝很不自然的晕红。 “夫郎!” 许氏连忙扶住郗鉴。 郗鉴勉强摆了摆手,长叹了口气:“前门来狼,后门进虎,想不到我郗鉴竟成了肥肉,想必那杨彦之已经占了我的邹山。“ ”夫郎,那……那该如何是好?“ 许氏急声问道。 郗鉴转头看了眼陈果,便哼了声,躺回床上! “哎~~” 许氏无奈叹了口气,望向了郗璇。 ”那,那小女去开门!“ 郗璇提起裙角,快步离屋。 第三三二章 郗鉴不降 (谢谢好友高原雄鹰1979的月票~~) “吱呀”一声,那简陋的木门打开,刹那间,郗璇的面色通红顶透,她借着秀发的遮掩,偷偷瞥了杨彦一眼,就已经羞至不可自拨。 一年不见,人还是那个人,容颜依然俊郎,只是身上多出了几分沉凝的气度,哪怕她清楚杨彦能于危急时刻到来,很可能是巧合,可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却架不住爱幻想啊。 比方说,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呢,在自己被逼着嫁人的时候,檀郎从天而降,救助自己脱离了苦海。 杨彦也看着郗璇,大半年过去了,郗璇长高了些,额前也覆起了发,这是年满及笄的标志,可能是与山上吃不饱不关,胸脯还是没什么起色,不过容颜更加显得清丽脱俗。 讲真,再见郗璇,杨彦挺不自在的,虽然那天是被巧娘下了药,但男人谈不上吃不吃亏的问题,郗璇的清白切切实实的毁在了他的手里,偏偏他对郗璇还没有太多的想法,这就很尴尬了。 “郗家娘子,好久不见。” 杨彦清咳两声,干笑道。 “嗯!” 郗璇只点了点头,红着脸,半低着脑袋不说话。 其实这种女孩子很好对付,占占便宜,搂搂抱抱,亲两口,再哄一哄,立刻就让她芳心沦陷,可杨彦不知道怎么面对郗璇,他做不出来,于是道:“听说郗公病了,恰好我精通医术,你带我进去看看罢。“ ”嗯~~“ 郗璇又嗯了声,领着杨彦入屋。 屋子里,郗鉴背朝外,面朝里,卧在榻上,边上站着个中年女子,杨彦望向了郗璇。 郗璇道:”杨府君,这是妾的阿母。“ ”见过郗夫人!“ 杨彦拱手施礼。 ”哎~~“ 许氏叹了口气,脸色阴沉着,不知道说什么。 眼见这个年轻人,是高平郗氏走到穷途末路的罪魁祸首,今日更是攻上了邹山,把夫郎的老底吞的净光,只是要说恨吧,也恨不起来,毕竟成王败寇,乱世中,人人都在争一线生机,只有吞并别人,才能壮大自己,仁义道德不适合乱世,现实就是这样赤果果。 杨彦不以为甚,望向了陈果。 阿果充其量也就是个十六七的少年,无非是出生在兵头之家,多会些武艺,也有胆量拿起刀枪杀人,仅此而己,无论是心志还是经历,和杨彦比起来差远了。 这一眼看过去,陈果居然脊背拨凉,气都不敢喘。 “这是哪家郎君?” 杨彦问道。 许氏答道:“此郎乃陈珍之子,陈珍于今日向郗公求亲,拟迎娶子房。” 顿时,郗璇的神色变得极不自然,即便嫁给陈果非她所愿,可是当着檀郎的面揭开,她也觉得自己亏负了杨彦,仿佛变成了一个失了贞的女人。 杨彦朝她笑了笑,随即面色转冷:“趁人之危,以下克上,呵呵,你陈果居然也敢妄攀郗氏女郎,来人,先带下去!” 两名亲卫入屋,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抓向陈果。 陈果慌了,大叫道:“慢着,慢着,我父是陈珍,我父是陈珍啊!” 亲卫可不管陈果的父亲是谁,直接拖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了,杨彦向郗鉴拱了拱手:”郗公!“ 郗鉴没任何反应。 郗璇和许氏相视一眼,都认为郗鉴不愿理会杨彦。 不过杨彦却是眉头一皱,快步上前,扳过郗鉴一看,胡须上沾满了口涎,双目紧闭,面若金纸,再一探鼻息,细若游丝,居然晕劂了。 “阿翁,夫郎!” 郗璇和许氏也意识到了不妙,哭着扑向了床头。 “等等,郗公还没死,看我来救他!” 杨彦伸手拦住,然后把郗鉴放平,就着人中,狠狠一掐! “唔唷~~” 一声沉闷的呼痛之后,郗鉴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翁,你醒了,是杨府君救了你!” 郗璇惊喜的叫道。 杨彦摆了摆手,示意别说话,便轻声道:”郗公,你现在随时有性命之忧,须配合我治疗,方会有转机,我们之间的恩怨,可暂时放下,待你身体康复了再说。” “不劳你操心!” 郗鉴说话的声音有如拉风箱,呼啦呼啦。 杨彦脸一沉,劝道:“郗公,一个人想死很容易,但你死了之后,你的妻儿怎办?“ ”哼!“ 郗鉴闷哼一声:”以仁明治天下者,不加害妻儿,以孝治天下者,不加害老母,杨府君不须多说,老夫无非一死而己,妻儿你看着办!“ 杨彦摇头道:”你这老儿,被虚名所误,本来在家治治学问,做一经世大儒或能青史留名,却非要学人搅动天下风云,你若真有才倒也罢了,可你自主政邹山以来,屡战屡败,民众愈发困苦,终致人心离散,而更可笑的是,连你的下属都敢于以下克上,你还没点数?以你之才,做一太守尚勉强,又怎敢于乱世争雄? 今天我来,除了接手邹山,收编你手下的军卒民众,便是招降于你,将来以你郗公为太常,也算人得其用,你也莫要眼高于顶看不起人,杨某出身寒门又如何,不照样称雄淮北,若说名声,崔公与刁公都为我所用,你高平郗氏不过二三流门阀而己,有何自傲之处?“ ”唔!“ ‘咳咳咳!” 郗鉴脸涨的通红,剧烈咳嗽起来,显然是被气的。 “夫郎,夫郎!” 许氏赶紧替郗鉴揉着胸口,眼里含着焦急的泪珠。 好一会儿,郗鉴呼吸平稳了,含糊不清的骂道:“你与徐龛乃一丘之貉,老夫断不会为乱臣贼子所用!” 杨彦冷冷一笑:“你说我的是乱臣贼子?那好,我就和你算算帐,你家高祖郗虑,本为汉臣,建安十八年五月,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命曹操为魏公。 嗯? 郗公,你看看人家荀公的先祖荀彧,忠于汉室,宁死也阻曹操进位魏公,怎么你郗家的先祖就不行? 至十一月,受曹操命,郗虑持节策诏,以尚书令华歆为副,勒兵入宫收后,帝时与虑坐,后被发徒跣过,执帝手曰:不能复相活邪? 帝曰:我亦不自知命在何时也,遂谓虑曰:郗公,天下宁有是邪? 郗虑不答,将后杀之,完及宗族死者数百人。 呵呵,当着皇帝的面诛皇后,郗公你说说,如果这不叫乱臣贼子,那还有谁配当此名号?我承认,我不忠于晋室,因晋室于我无尺寸之恩,我之名位,来源于裴妃,故我敬奉裴妃,而你祖郗虑,乃汉臣,却为曹操进魏公,诛献帝皇后,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忠臣? 郗公,你没有资格指责我,咱们俩,谁也不比谁高尚。“ ”你……你……咳咳!“ 郗鉴又猛咳起来,目中喷射出熊熊怒火。 “杨府君,我求你了,别刺激阿翁了!” 郗璇急的都哭了。 “好,好!” 杨彦点点头道:“郗公,看在子房的面上,我不逼你,你恨我也好,厌我也罢,我无所谓,还反而要为你治病,我得把你救活,让你在有生之年看看清楚,这离散江山,到底由谁收拾,我说过,你有太常之才,我必拜你为太常,于南郊祭天时为我奉上玺绶。 你也别想着逃避,就算你不想活了,但你还有两子,我会尽全力栽培,将来继你遗志,任我太常,现在我就为你治病!“ “你……你……竖子狂妄!” 哪怕在病中,郗鉴都气的浑身颤抖。 “杨府君,妾求你了,放过阿翁吧!” 郗璇大哭着,都要给杨彦下跪磕头。 杨彦哪能让郗璇下跪,连忙扶住那柔弱的肩膀,摇摇头道:“郗家女郎,郗公心志郁结,久必伤身,我这帮他把他火气泄出来,有益无害,你放心,郗公气不死!” “噢,是妾唐突了!” 郗璇显然相信杨彦,看了眼卧于榻上的老父,讪讪道。 许氏似是发现了什么,很奇怪的瞥了眼郗璇。 杨彦坐上榻头,拿起郗鉴的手腕,郗鉴抽了抽。 杨彦又道:“郗公,有火尽量发,杨某不怕你气,就怕你不气,来,想骂什么尽管骂,看在子房的面上,我不和你计较!” 郗鉴有种抓狂的感觉,不气不可能,气了又落入这小子圈套,里外不是人啊! 杨彦微微一笑,细细诊起了脉。 郗鉴似乎被激起了斗志,非得要看看杨彦这乱臣贼子怎么夺取天下,又怎么才能逼迫自己任他太常,于南效称帝的时候主持祭礼,竟然老实了,只是面色铁青。 太常掌建邦之天地、神祇、人鬼之礼,位列九卿之首,地位非常崇高。 郗璇和张氏也紧张的看着杨彦,不敢出声打扰。 过了好久,杨彦才放下郗鉴的手腕,郗璇连忙问道:“杨府君,阿翁如何?” 杨彦沉吟道:“郗公年事已高,本应高卧静养,却亲赴战阵,热毒入体,又因战败,心志郁结,此病倒也不难治,需好生调养,山上有何药材?“ ”这……“ 张氏为难道:”邹山本有些药材,如葛根、黄连等等十来种,但因民众聚山为居,食不果腹,故四处挖掘,用以充饥,恐怕山上已经很难挖到药了,目前只是用些麻黄去热。“ ”这样啊!“ 杨彦点点头道:”我先为郗公做个针炙,再差快马回郯城取些药材回来,如果郗公自己不想死,应该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那……妾多谢杨府君了。“ 许氏赶忙施礼称谢。 第三三三章 大清洗 郗鉴的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通常如他这个年纪的人,一病不起是常态,而郗鉴经杨彦针炙之后,竟然有所好转,这固然与杨彦的悉心治疗有关,可又何尝不是郗鉴内心强大的表现呢? 这种人,非常有主见,很难降伏,不过杨彦不在意,郗鉴充其量也就是个倔老头而己,有点机心,才具中上之姿,德不配位,翻不了天,况且他会把郗鉴的根基连根拨起。 坐在大殿上,杨彦回想着郗鉴那气呼呼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随即向下看去。 左边一排,是徐龛麾下众将,右边一排,是郗鉴麾下众将,以陈珍为首。 两边说不上剑拨弩张,却也泾渭分明。 杨彦先向荀虎问道:“山上情况如何?” 荀虎抱拳道:“人手清点最快也要两日时间,不过据估计,邹山上有丁口超过近四万,各部军卒五千有余,正由将士们整编,只是……夏粮入库没过多久,全山的粮食竟然连两万石都没有,布帛不足五百匹。“ 杨彦锐目扫向了郗鉴那一侧的众将,很多人的面色有了略微的不自然,很明显,山上有硕鼠。 ”好!“ 杨彦点了点头,手一招:”来人,把陈果带上来!“ ”诺!“ 两名亲卫匆匆步出,不片刻,把五花大绑的陈果推入殿内。 ”跪下!“ 一名亲卫狠狠一脚踹上膝弯。 ”扑通!“ 陈果膝盖重重磕上了那坚硬的石板,只是他也顾不得疼,向陈珍哭叫道:”阿翁,阿翁,救我,救我啊!“ 陈珍猛站了起来,连忙拱手:”府君,犬子何处得罪府君?“ 杨彦冷冷一笑:”你陈家倒是好大的胆,竟敢趁着郗公病重逼婚,以奴欺主,以下克上,天理难容,来人,把陈珍绑起来,严加盘问!“ “慢着!” 陈珍厉声大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杨府君,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恐怕自你上山起,就打着把我等杀绝的算盘了吧,诸位莫要袖手旁观,今日我陈珍受死,明日就轮到你家,我等降了他,他却要斩尽杀绝,心性何其毒也,不如和他拼了,或有一线生机,否则纵为一田舍翁都不可得啊!“ 说着,身形猛扑,冲向杨彦。 郗鉴部将一看,也知今日难以善了,杨彦杀陈珍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们其实不比陈珍好到哪,只是没阿珍那么大的胆子,敢于向郗鉴逼婚罢了,将来杨彦用以下克上的帽子扣自己头上,依然跑不了,于是纷纷厉喝,扑向杨彦。 这也是豁出去了,不成功,便成仁。 徐龛那一席的部将有了些神色波动,不过看着徐龛和于药均是安坐如山,于是按耐下了动手的欲望。 其实徐龛和于药清楚,恐怕杨彦还没上山,就存了清洗邹山的心思,邹山情况复杂,军中山头林立,倚仗强军,灭杀首领是最好的方法,尤其以下克上确实存在着,郗鉴在军中并无太多的号召力。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邹山的几个兵头都是老兵油子,用常规手段治他,他总有对策,而且这样的人留在军中,会渐渐把军队的风气带坏,换了徐龛掌握邹山,也不会要这些人,一杀了之,利落清爽。 至于自己,那倒不用担心,最起码杨彦的信誉还是不错的,说不杀,就不杀,杨彦从来也没说过不杀邹山军头。 更何况徐龛的号召力不能和郗鉴比,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徐龛有心反水,旧部怕是没几个会跟他玩命,而郗鉴名声在外,难保不会有别有用心者扛起郗鉴的大旗暗中谋划,清洗邹山军头,也是清洗郗鉴的影响力。 ‘好狠的手段!’ 徐龛和于药不禁相视一眼,他们都明白,这也是杨彦在杀鸡儆猴。 满殿亲卫涌上,毫不客气的砍杀,惨叫连声,血流成河,不过陈珍到底是先发动,已经扑到了杨彦身前,荀虎正要拦住,杨彦已长身而起,迎上陈珍。 陈珍还是有两手功夫的,但和练出虎豹雷音的杨彦不能比,当面一拳被杨彦闪过,顺势抓住他的胳膊一抖,破去架子,再一记崩拳正中心窝。 “啊!”的一声惨叫,陈珍口喷鲜血倒飞出去,亲卫一涌而上,以刀枪指着。 陈珍勉强撑起半边身子,望向左右,他那些同僚,均是赤手入殿,一对一都不是亲卫的对手,更何况亲卫还有武器,战况完全是一边倒,不倒有人被砍杀,临死之前胡乱咒骂,无半点回天之力。 陈珍又望向徐龛,呵呵冷笑道:“今日你坐看我等被杀,安知他日不会轮到你等!“ 徐龛神色不变道:”陈珍,你莫要挑拨,我虽数度索勒索郗公,却也不敢迫其嫁女,府君心如明镜,谁该死,谁不该死,自有主张,岂会因你一言而妄杀之,今你将死,老夫好心劝一句,莫要再挣扎了,心平气和上路岂不美哉。“ 杨彦丢给徐龛一个赞许的眼神,便厉喝道:“邹山诸将以陈珍为首数十人,挟持郗公,以下克上,来人,将其悉数抄家灭族!“ ”杨彦之,你不得好死!“ ”我好恨啊,早知如此,当初何不奋力一战?“ ”求府君饶命,府君饶命啊!“ 殿内哭喊震天,有咒骂,有求饶,可都没什么用,被亲卫一一拖出去,也确实,早知是死,真不如舍命一战,横竖是个死,起码还能拉个垫背,而此时,则如待宰的猪羊,任何反抗的力量都被剥夺了。 徐龛等人虽明知自己不会死,却也为杨彦那狠辣的手段倒吸了口凉气,个别人还有些心思的,也纷纷摁压下去。 …… 邹山上,一片腥风血雨,队正以上的军头皆杀,涉及千多人,也查抄出了巨额财产,仅以陈氏为例,从地窖中抄出黄金三百多斤,绢帛近五百匹,粮食五百多石。 而郗鉴的家底只有五十斤黄金,还被杨彦黑了。 与此同时,一队车马从建康杨府驶出,荀灌全身披甲,凤目一扫,正见数个人影奔向远处,不禁冷冷一笑:“张将军,传我将令,今夜全军拉练,务必于两日之内赶到江乘与我汇合!” “诺!” 张访带着数骑驰向不远处的军营。 荀灌领着数百人继续前行,队伍中有车驾百辆。 出了东篱门没多久,陆晔就接到了消息。 陆纳急声道:“大伯,那荀灌忍不住了,速派军拦截啊,当场把人搜出来,看她还有何话可说,怕是荀崧那老匹夫亦是护不得!“ ”诶~~“ 陆晔摆了摆手,凝眉道:”荀灌在建康终究驻有数千军马,于建康动手,并不妥当,她要送人过江,必走江乘,在江乘截她也不为迟,你速派人去通知朱家和顾家,不要动用建康的人手,从吴郡和丹阳调军前来。“ ”诺!“ 陆纳快步而出。 而杨府内,裴妃重重叹了口气:”不知今次能否把那三人送走,哎,也不知是谁泄露的,坊间竟有了些传言,说许老神仙之孙拐了即将许给朱家的顾家嫡女,杨郎则拐了陆纳亲妹,本来这三家只会暗中行事,可如今,哪怕只为了脸面,也不得不尽全力与我周旋了。 孤现在回想起来,心里都是气啊,恨不能把许杰那小子痛打一顿,荀华你说这都什么事,这不是无妄之灾么,平白给杨郎惹来麻烦。“ 荀华无奈道:”王妃,气又如何呢,你不能拆散人家吧,况且我看,那陆蕙芷对杨郎倒是真心,若是让她重回到陆家,不仅节名尽毁,恐怕还将被圈禁终生,永不见天日。” 裴妃摇头苦笑道:“男人都是一个德性,蕙芷主动送上门,真是便宜那家伙了。” 裴妃的神色中带着些不愤,随手拿起几上的一只小点心纳入檀口,还没咀嚼几下,突然面色大变,把脸侧了过去,一阵阵的干呕起来! 第三三四章 裴妃有了 “王妃,王妃!” 荀华赶忙扶住裴妃,看着裴妃那痛苦的模样,心里涌出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裴妃肚子里是空的,没吐出什么,只是一阵阵的干呕,可这其实更痛苦,因为实在没有食物可吐,吐到后面,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整个人如虚脱了般,软软偎在荀华怀里,面色白的吓人,眼睛虚眯着,气息又短又促。 磁到这情况,荀华没敢叫人,只是拿手绢给裴妃把嘴角擦干净,又端起水喂过去。 裴妃喝了点水,稍微好了些,连吸了几口气,才虚弱道:“荀华,你不知道,孤刚刚恨不得死了才好,那难受的样子恐怕连你都有所不及……” 正说着,裴妃突然闭住了嘴,她发现荀华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异样的味道。 “王妃……” 荀华吞吞吐吐唤道。 “这……这……孤,孤该不是有了吧?” 裴妃也意识到了,美眸中陡然射出了惊喜异常之色。 荀华暗暗叹了口气,这哪里是喜事啊,这分明是天大的麻烦,只是她理解裴妃的心情,作为一个女人,没有生育过就不是个完美的女人,尤其裴妃已经三十多了,还没有孩子,如今怀了孕,那是连天塌下来都不会管。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有谁敢于劝说裴妃把孩子拿掉,那裴妃会立刻化身为世间最为凶狠的母老虎,因为孩子就是她的命,也是她与杨彦的结晶。 荀华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只是问道:“王妃,到底是不是有了还得确认下,要不……等女郎回来了,找女郎请个靠得住的太医来为王妃诊一诊?” “不,不,这事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裴妃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猛的站了起来,抄着袖子在屋里来回走动,面孔忽而欢喜,忽而闪现出母性的光辉,又忽而秀眉紧蹙。 荀华心情复杂的看着。 许久,裴妃才道:“外面的人,孤谁也信不过,荀华你应该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孤要是真有了,万一传出去,孤自己身败名裂倒也罢了,朝庭也不会容忍,必将不择手段把杨郎擒拿回来,明正典型,而目前,杨郎还不宜与朝庭冲突。 况且孤也未必就有,很可能只是一厢情愿,再等等看吧,现在还没法确定。” 荀华苦笑着问道:“那……要不要告之杨郎?” 裴妃连忙摇头:“不,不能告诉杨郎,否则杨郎必回建康,淮北处处是敌,他有大事要做,哪能为了孤不顾正事,就算我们理解他,感念他的情义,可下面人未必这样想,而且孤也不能去郯城,孤在建康就是人质,慢慢等着,将来杨郎强大了,朝庭奈何不得他,孤再过去。 孤明白,孤的年龄大了,生孩子不吝于闯鬼门关,但孤偏就不信,自落于羯贼之手,几次孤差点就死了,又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凌辱,孤都挺了过来,如今安定了,有你和灌娘与孤情如姊妹,有杨郎疼孤爱孤,现在或许又怀上了杨郎的孩子,孤的美好人生才刚开始,老天爷就如此残忍,非得收了孤去。 其实杨郎临行前不是交待了你很多注意事项么,刚好孤的身体也调养过来了,不下于二十来岁的妇人,待你生产之后,孤就把自己交托给你,生活起居全部听你的。“ 荀华顿时头皮发麻! 荀华自幼习武,身体强健,今年十九岁,正是生孩子的最佳年龄,可就是这样,她都不敢说百分之百的顺产,,更别提已年届三旬的裴妃。 裴妃把生孩子比成闯鬼门关,那是半点都不夸张,在现代社会,三十以上的妇女都是高龄产妇,需要精心照料,虽然难产不可能,因为有剖腹产,但产后的诸多并发症防不防胜,轻则损害身体根基,重则会得些莫名其妙的病,不治身亡。 这还是现代,搁在古代,如裴妃这么大年龄生孩子,还是头胎,死亡率是相当惊人的。 “不行,我还得派人去告之杨郎!” 荀华可不敢承担这么大的责任,撒腿就向外走。 “荀华!” 裴妃连忙拉住他,目中竟带上了哀求之色:“不要去,这事千万不能让杨郎知道,不然会出大事,再退一步说,他突然回来了,朝庭会怎么想,会不会怀疑什么?相信孤,上天既然赐给了孤一个孩子,就肯定不会狠心要孤的命,孤一定会母子平安,好好活着。“ ”哎~~“ 荀华心中不忍,重重叹了口气:”王妃,我就怕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杨郎,将来知道了肯定要怪我和女郎。“ 裴妃拐住荀华胳膊,微微一笑:”没关系,是孤不让你说,有本事让他冲着孤来。“ 荀华没办法,又问道:”那……那王妃要是真的有了,总不大容易瞒的过去,难道还能一直不出门?“ ”孤会小心的。“ 裴妃望向远处,就好象真的怀上了孩子,揉着那扁平的小腹,幽幽道:”冤孽,冤孽啊,想不到孤临到老来,还要受这遭罪!“ …… 既然裴妃决定了不告诉杨彦,荀华也拗不过她,当天晚上,为了确认裴妃是否真的怀孕,荀华特意吩咐膳堂做了很多荦腥肉食。 有裴妃最爱吃的酱爆鳝段,酱烧排骨,还有鱼汤和盐水虾。 果然,裴妃一吃到这些,立刻就狂吐不止,反应比起荀华初怀孕的时候要强烈多了,让荀华九成相信裴妃确实有孕在身,好在荀华自己是个孕妇,又有过杨彦的千叮呤,万嘱咐,对孕期护理颇有心得,倒也不慌不忙。 两日后,荀灌率领的车马赶到了江乘。 由江乘到瓜步,江面宽达三十里,比上游的建康段宽了一倍都不止,但江乘瓜步两地处于上下游两座沙洲之间,水流平稳,易于摆渡,因此朝庭把过江的渡口设在江乘,而不是建康附近,不是没有道理。 夏季多雨,江水也相对湍急了些,码头上泊着数十条船,专用于摆渡,江乘守将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谁都不得罪,不管谁来,无论有没有朝庭的令谕,只要给钱就能过江,哪怕是平民百姓,给的起钱也能过去,靠着摆渡,居然也大发横财。 毕竟摆渡过江,等同于把命悬于人手,仗着名位不给钱,或是给的钱少了,只要船工稍微做些手脚,就能让你葬身鱼腹,死都死了,什么报复不报复的问题跟你无关,因此连杨彦最初过江,都是忍痛出血。 荀灌并未急于摆渡,望向了远处。 渐渐地,有马蹄声和车辙声响起,队队兵马出现在了视线中。 荀灌回头看了眼,眉头一皱:“冷静,这个样子,怎么能蒙混过去?” 全军数百人,巍然不动,其中有三人赶紧挺直了身体。 不片刻,涌来的兵马把码头给围了起来,足足有近五千人,显然是陆家、朱家和顾家就近调集的兵马。 陆晔、顾和与朱家家主朱万各带数十名亲卫缓缓上前。 朱家承自于三国名将朱然,在三国演义中,朱然只出场两次,表现平平,还于火烧连营时被赵云一枪刺落马下,但在真实的历史里,朱然才能远胜周瑜,如建安二十四年,朱然与潘璋在临沮生擒关羽,此时大将吕蒙病重,孙权问:如你一病不起,谁可替之? 吕蒙曰:朱然有勇有谋,可委重任。 至黄武元年,朱然率军五千与陆逊抗击刘备,火烧连营七百里,以少胜多,此后朱然镇守江陵,击败过曹魏曹真、夏侯尚与张郃等名将的围攻,威名远扬,于六十五岁时,官拜吴左大司马、右将军。 朱家的底蕴并不比顾陆张三姓差。 不过在杨彦编写的《三国演义》中,因忠于原著,明显贬了朱然,给朱然安排的结局依然是被赵云一枪刺死,这让朱家很是不爽,如今儿媳又被拐走了,更是恨上加恨。 “三位家主为何围我?莫非欺我东海王府?” 荀灌拱手问道。 ‘哈!“ 朱万怒极而笑:“看在景猷份上,老夫不与你计较,速速把那三人交出来,你可自行离去。” 荀灌冷声道:“想不到堂堂朱家家主也信了外间传言,真是可笑,你的媳妇与人跑了,与我何干?“ 顾和怒道:”荀灌,休要巧言辩解,世妹与杨彦之有私情,许杰那小畜生又是杨彦之好友,不托庇于你又能托庇于谁?你今次出行,分明是送他们过江去投奔杨彦之,人就在你车里,可敢让我搜查。“ ”凭什么?“ 荀灌的脸冷了下来。 ”哈哈哈哈~~问的好,就凭这个!“ 陆晔哈哈大笑着手一招。 四周军卒踏前数步,挺起刀枪,还有人张弓搭箭。 荀灌冷眼一扫,哼道:”堂堂扬州大中正,居然也学那寒伧武夫以势逼人,是否我若不允你就要发兵攻打,难道你陆家想挑起朝庭内乱?“ 陆晔摆了摆手:”荀灌,你还代表不了朝庭,老夫真要灭了你,景猷老儿奈我何?不过我并不愿以大欺小,你若是心里没鬼,为何不敢让我搜查?老夫耐心有限,你可别逼我!“ 第三三五章 含恨退去 (谢谢好友川流不不息的两张月票~~) 渡口的气氛剑拔弩张,荀灌这几百人虽然被团团围着,却毫无惧色,是战是和,全凭荀灌一言决之,这都是从年前招蓦来的军卒,经大半年训练,已经掌握了初步的军事技能,精神面貌也有了很大提升。 杨彦练兵除了纪律,还注重练胆,参照前世过山车的原理,凡是新兵,都需要绑在一列列的木桩上,骑兵继而冲锋,挥舞刀枪,喊杀震天。 哪怕明知骑兵不可能砍杀自己,可面对着如此威势,鲜有能面色不变者,甚至有人被吓的屁流尿流。 不过效果也显而易见,经过骑兵的来回冲杀,胆量渐渐练上来了,然后是不依靠木桩,自行列队面对骑兵的冲锋,这就要求军卒对自身有相当的自律与约束,否则会非常危险。 就这样在一次次的训练中,胆量越来越大,说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能夸张,但面对奔马,几乎不会慌乱。 当然了,单纯的练胆让人排斥,因此杨彦两手抓,一是造舆论,宣扬不敢练胆的是孬种,二是与奖惩制度结合起来,训练成绩优异者,也可以获得军功。 军功与工匠的累积晋功类似,采用四级累进,只是更加细化。 眼下虽被数千军卒围着,可这真不算什么。 “贤侄女,莫要拖延时间,十息之内,是战是和,由你一言可决!” 顾和冷声催促。 “好!” 荀灌现出了屈辱之色,猛一点头:“今日你顾朱陆三家以势逼人,我荀灌认了,不过我是东海王府郎中令,你辱我无妨,却不能辱及王妃,若是搜不出来又该如何?“ 陆晔一口道:”我三人自会向王妃登门致歉!“ ”让他搜!“ 荀灌挥手。 如此利落爽快,倒是让顾和、陆晔与朱万交换了个惊疑的眼神,但还是各自回头,吩咐军卒上前。 每家出一百人,搜索起了车辆,甚至连车底都专门有人蹲下去探看。 车上以绢布为主,一匹匹的垒着,这确实是裴妃为杨彦准备的货物,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拿什么送给杨彦,送粮食没有意义,其余油、盐等各项物资还是杨彦弄的,最终只得备了两千匹绢,三千匹布,随着队伍送过去。 “禀郎主,没有!” “没有发现!” “车里车下均无人!” 听着陆陆续续的回报,陆晔三人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而在队伍中,有三名身形较为瘦小的军卒相互看了看,均是现出了如释重负之色。 不片刻,百辆车驾已悉数搜索完毕,荀灌冷冷一笑:“三位世叔,请自去王府向王妃谢罪罢!” “这……” 顾和、陆晔与朱万小声嘀咕起来。 “怎么可能不在车里,莫非是我等误会了杨彦之?” “不可能,必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人或已从别处送走了。“ ”我觉得没可能,凡建康较大的兵马调动,皆在我等监控之下,倘若只是十数人偷偷过江,恐怕在江北寸步难行,所以人必然还在,是我们疏漏了,送人过江未必要乘车,也可以扮作军卒!“ ”好狡猾,差点被她蒙混过去!“ 陆晔厉喝道:”世侄女,你还得让我等搜查随行军卒方可离开!“ 队伍中那三人蓦然一震。 荀灌却是想都不想道:”世伯,灌称你一声世伯,刚刚是谁说过搜车搜不出来就去向王妃赔罪?莫非世伯要反悔?想不到连世伯这种身份都言而无信,堂堂吴郡陆氏,呵呵~~“ 陆晔一瞬间老脸通红。 是的,吴郡陆氏好歹还是要些名声。 朱令冷哼道:”世侄女,老夫承认,是我等算漏,没想到你心思灵巧,竟让人扮作军卒,故而再得检查军卒,若确无其人,向王妃赔罪也不为迟。“ 荀灌暗骂一声无耻,便神色不变道:”人之失信,一次足矣,朱世伯,若是你再搜不到人,焉知不会另行刁难?我看你根本没半点诚意,任你说破了天,我也不会信你,不可能再让你搜查!“ 朱令沉声道:“世侄女,老夫看在景猷公脸面,不欲与你计较,你莫要得寸进尺!“ ”哼!“ 荀灌哼道:”到底是谁得寸进尺?我被你蒙骗一次,难道还能再被你骗第二次?废话少说,不行就来战过!“ ”好,世侄女,这是你逼我的,老夫就把你拿下,代景猷好好教训于你!“ 陆晔大怒,可这时,数骑飞奔而来,翻滚下马,急声道:“禀郎主,东海军约六千余人快速向我军靠近,已不足十里了!” “什么?” 三人顿时面色大变! 从王府出兵,哪怕是夜里,也瞒不过有心人,只是这三人在得知荀灌赶向江乘之后,一边急调军队拦截,一边去与军队汇合,奔在路上,对建康的情况并不大清楚。 其实对王府的军队,三家也不是一点防备都没有,否则不会带出数千军卒拦截,只是没想到,荀灌竟胆大包天至真敢在建康调动军队。 虽然这支军队属于裴妃所有,可裴妃是朝庭宗室之一,也算晋臣,私调军队与平时带着数百人出行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好,好!” 顾和连道几个好:“世侄女,看来你早就留着手了,既如此,老夫那小女必在你军中,莫非你真要与我三家不死不休?” 荀灌不屑道:“世侄女不多留个心眼,今日岂非就要落到三位世叔手里,世叔也莫要多说,若要战,尽管放马来攻,若要和,立刻引军退去!” 三人相互看了看,均从彼此眼里读出了难掩的愤怒。 只是与东海军硬拼的决心很难下,虽然此军多为降卒,料荀灌于短短数月之内难以尽收人心,可义兴周家武宗出身,部曲军卒多悍勇,这一点是顾陆朱张远远不如,而且四姓之间也有竞争,也各怀鬼胎,难以凝成一股绳去迎战,万一败了的话,只怕顾陆朱三姓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 三人并没有必胜的信心。 更何况有关顾燚、许杰与陆蕙芷私奔只停留在猜测的层面,并无实据表明与杨彦有关,如果因此作战,胜了还好,败了有理也变成没理,朝庭那里不好交待。 顾和愤怒的连连点头,深吸了口气道:“顾燚,你给为父听好,为父再无你这个女儿,你也不配姓顾,自今日起,顾家再无顾燚,走!“ “哼!” 陆晔与朱万重重一挥袖子,转身上车。 一道道命令下达,军卒来的快,退的也快。 荀灌暗骂了声怂包,她是真想与顾陆朱三姓干一仗,不为别的,只为了她骨子里的野性与自小的梦想,可这三家怂了,她也没办法,于是失望的转回头看了过去。 披着铁甲的顾燚已经泪流满面,强忍着不哭出声。 陆蕙芷也披着甲,拉着她的手,劝道:”阿燚,路是你自己选的,当初你与许郎来找我,就该知道会有这一天,你要是后悔,趁着现在还没过江,回家也来得及。” “小姑~~” 顾燚哽咽道:“我不后悔,我只是心里难受,为何有情人终成眷属就那么难,再说陆家当你死了,无论如何你都回不去陆家,我怎能不管你,否则你孤身去了郯城还不被那杨彦之欺负死,小姑别为我担心,我不信失去顾家嫡女的身份,许郎就会嫌弃我。” “阿燚,我照料你一辈子!” 许杰也拉住了顾燚的另一只手。 “呜呜呜~~” 顾燚终于控制不住,扑入许杰怀里嚎啕大哭。 陆蕙芷的美眸中也蓄上了泪水,只是她与顾燚不同,顾燚是和檀郎私奔,而自己呢?那个人到底怎么想的她不清楚,会不会因自己主动上门从而轻贱自己? 陆蕙芷有些迷茫,不过无论如何,她已经没了退路,建康对于她,就是个牢笼。 荀灌摇了摇头,劝道:“三位抓紧时间过江,免得再生变故。” “嗯~~多谢荀家女郎,也代我们谢过王妃。” 顾燚施礼称谢,随即跪了下来,向顾氏的方向行叩首大礼,陆蕙芷也向陆家的方向除除跪下,算是与家族做个了断罢…… 第三三六章 伊人来投 杨彦在邹山呆了十日,十日后,郗鉴的病势已大有好转,于是组织全山的男女老幼,连同军卒,行向兰陵,邹山距兰陵本不太远,奈何队伍实在太庞大了,又多是老弱妇孺,缓缓前行,一直到了六月初,才回了兰陵。 杨彦把丁口交由傅冲安置,傅冲喜出望外,这年头,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人。 交接足足花了三天,又从郯城紧急调拨粮食布帛,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杨郎才领军回返郯城。 初步估算了下,杨彦原有军两万五,收编郗鉴部和徐龛部得军近万,在与沈充作战中俘虏了四千余众,目前杨彦手上的兵力达到了四万,短时间内,他是不准备再扩军了,精力将放在整编训练方面。 毕竟他掌控的人口才四十万,兵力占比达到了一比十,这放在哪个时代,都是穷兵渎武的表现,十人养一个军卒,还不全是步卒,相当一部分是高成本的鸳鸯军、弓手、水军和骑兵,还要制造神臂弩、床弩和战舰,其中战马达到了四千多匹,也就是说,至少可以编练出四千骑兵。 如果是小农经济,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一比一百都未必养的起这支军队,以盛唐为例,唐朝最盛时的国力堪称中国封建社会的巅峰,可全国有没有四万精骑? 很可能没有。 当然了,这只是做个比方,杨彦手里,目前也只有四千骑兵,还是一人一骑,但是当他的生产能力达到盛唐水准的时候,绝对不可能仅止于四万精骑。 毕竟农业是产值最低下的一种产业,而杨彦开矿冶炼,办工坊,以农业促进工商业发展,这才使得他能维持一支精锐的脱产军队,不过东海兰陵两地的建设投资,样样需钱,四万兵力到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最多就是把亲卫扩充到一千人的规模,只是扩充亲卫得先把骑兵和弓兵训练出来,从中择优,暂时急不得。 少了邹山民众,全军包袱大减,次日回到了沂水岸边。 “参见将军!” 蒋钊拱手施礼。 “蒋公不必客气!” 杨彦扶着蒋钊,笑道:“今次大破苏峻,水军居功甚伟,蒋公拟个名单给我,凡有功将士,该封就封,该赏就赏。” 苏峻可谓大败亏输,能逃回盱眙的,只有五百来人,被俘近千,其余全部葬身鱼腹。 蒋钊正色道:“苏峻此人不通水军,渡河时被我突袭,终至大败,破他算不得功劳,更何况若非将军研制出的龙骨战舰,怕是破他也非易事,老夫不敢居功,若是他日大破荆江水军,哪怕将军不提,老夫也要争一争。“ “哼!” 郗鉴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跟着杨彦准备渡河,这时听到蒋钊的话,不禁冷哼一声,隐有讥讽之意。 “阿翁!” 郗璇带着丝哀求扯了扯郗鉴。 这段日子,是她最为快乐的日子,虽然在行军途中,和杨彦见不了几面,她的父亲对杨彦也有很深的敌意,但是至少不用再分隔两地了,总算有个盼头,每次见着杨彦,她都发自内心的欢喜。 “这位是……” 蒋钊面色一沉,看向了郗鉴。 杨彦介绍道:“此公乃邹山郗公。” “哦~~我道是谁,原来是道徽老儿!” 蒋钊草草拱了拱手:“你这老儿,无非是撑着兖州八伯的虚名罢了,要照老夫看,除了卞望之,你等七人就是一群不务正事的酒友,卞望之与尔等为伍,也不怕污了清名,尤其是你,又臭又硬,还无经世治国之才,老夫就不明白,将军为何会善待于你。” “你……” 郗鉴大怒道:“蒋钊,别以为老夫不认得你,你蒋氏当年在洛阳穷困潦倒,两餐难以为继,你有何资格看不起老夫?” 蒋钊不屑道:“我乃季汉名臣公琰(蒋琬表字)公之后,想我先祖公琰公,辅武候定鼎季汉,又于武候之后总摄国事,功勋卓著,无非是天命不在刘氏罢了,论起功绩,论起文韬武略,哪一点都比你郗家强,老夫也要问你一句,你有何资格看不起老夫?“ 面对蒋钊的指责,郗鉴还真是的哑口无言。 他家祖上,也就是一个郗虑当过献帝的御史大夫,之后狡兔死,走狗烹,在曹操临死之前被清洗了,历魏晋两朝,郗家一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 真正有起色,是到他郗鉴,结交羊曼、阮孚等人,混了个兖州八伯的名头,可这份底蕴,确实不如蒋氏深厚,以蒋氏在季汉的地位类比,与江东顾陆朱张是一个等级。 杨彦向蒋钊递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便笑道:”蒋公我知道你的想法,不过不管怎么说,大破苏峻总是功劳,该赏还是要赏,否则军纪何存。“ “诺!” 蒋钊施礼应下,又吞吞吐吐道:“那……将军,那些俘虏的水手船工如何处置?” 杨彦呵呵一笑:“自然编入水军,我预感石勒快坐不住了,很可能这一两年之间就会南下,你应尽快编练成军,本将有大用!” “诺!” 蒋钊顿时精神大振,沈充的那些水手船工,虽然没什么作战技能,但操船技术不差,训练个大半年,足以作为水军使用,加上原有的两千卒,水军规模达到了六千,虽然还比不上江荆水军,但在淮北所向无敌,而且他也盼望大战,以体现出水军的价值。 众军陆续渡河,过了沂水,郗鉴也熄了心思,最起码在杨彦败亡之前,他是没法摆脱了,不过杨彦败亡也不是那么容易,按他的分析,手握四万精兵,除了石勒、刘曜等巨头,怕是连王敦都憾动不了杨彦在淮北的地位。 回到郯城,已是傍晚,杨彦把郗鉴一家交给崔访安置,便匆匆回了家,一进门,就见崔玲那亭亭玉立的身姿。 “崔家娘子,你怎么站在外面?” 杨彦张开手臂,这不是要抱崔玲,而是等着崔玲给他解开外套,虽然崔玲还没下定决心让杨彦治脸,但对杨彦的态度明显好转,比如开始给杨彦解外套,也开始替杨彦洗衣服,除了不服侍杨彦沐浴,基本上巧娘做的,她都在做,算是个称职的管家。 崔玲却没过来,朝屋里努了努嘴:“将军,你在建康的老相好找上门了。” “谁?” 杨彦讶道。 崔玲哼道:“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对了,这是建康给你的信,妾可没偷看噢。” 说着,从怀里拿出封信函递给杨彦。 信函是温热的,带着一股淡淡的女子体香,杨彦看了看崔玲,突然凑上鼻头,深深一嗅! “将军,你……你太过份了!” 顿时,崔玲羞恼交加,脸都气的通红,跺了跺脚,转身就走。 这就是赤果果的轻薄啊! “嘿嘿~~” 杨彦嘿嘿一笑,打开了信函。 是裴妃的亲笔信,介绍了建康的现状,还有荀华的情况,洋洋数百言,无一语倾诉相思,可那字里行间,又带着淡淡的相思之意。 杨彦的神色有了些恍惚,眼前闪现出了裴妃、荀华和荀灌的面容,一股难以抑制的思念涌上了心头,许久才揉了揉后脑壳,把信收好,进了屋,顿时目瞪口呆,正见着许杰、顾燚和陆蕙芷,还有怜香陪在一旁,美眸中带着一丝秘不可察的幽怨。 “你们……怎会来郯城?” 许杰就象做错了事,不敢看杨彦,陆蕙芷粉面微红,神色中带着不安,半低下脑袋,却借着秀发的遮蔽,偷偷打量着杨彦,如她这类女子,心思细腻,敏感,杨彦一丁点的异常反应都瞒不过她。 倒是顾燚气势十足的冷哼一声:“杨彦之,我把你的崔莺莺给带过来了,你说,该怎么感谢我。” “等等,先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迷糊了!” 杨彦连忙问道。 顾燚不满道:“杨彦之,你见着小姑就这态度,我还以为你会激动欢喜呢,你看,小姑伤心了吧?“ ”顾燚!“ 陆蕙芷又羞又急,猛跺了跺脚。 ”哎,还是我来说吧,都是我的错……“ 许杰重重叹了口气,一五一十的道出了原委。 屋里一片寂静,除了许杰略有些心虚的诉说声,顾燚拉着陆蕙芷,观察着杨彦的神色变化,怜香的眼神有些闪烁,每个人均是神态各异。 许杰彻底豁出去了,说完之后,摆出了一副任你处置的模样,顾燚倒是理直气壮,如一只好斗的母鸡,不时望望杨彦,又望望陆蕙芷,仿佛不给个说法,誓不罢休。 陆蕙芷则是秀发遮面,心里极为不安,毕竟她放弃了家族,抛弃了名节,迢迢千里前来,不论在谁眼里,都是投怀送抱的意思,恐怕她自己都有这想法。 作为一个女人,千里迢迢投靠一个男人,不是以身相许还是什么? 民间女子倒也罢了,很多民间女子性情开放,并不太注重自己的贞操,而陆蕙芷是士家女郎,这对于她,已经是彻底放下了女儿家的矜持,只要杨彦稍微有点推托之意,她都没脸活在世上,恐怕今夜,就会以三尺白绫悬梁自尽。 第三三七章 秘会祖约 杨彦其实有一种骂娘的冲动,越是不愿和陆蕙芷沾边,人家还就偏偏送上门来,从此之后,自己将与顾陆朱三姓结下不死不休之仇,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 不过陆蕙芷这种女子他是了解的,细腻敏感,爱胡思乱想,自己一丁点的不满都不能流露。 于是杨彦哈哈一笑,拍着许杰肩膀道:“洒脱随性,诸事随心,不拘于世间礼法,文若啊文若,你倒是深得了许老神仙真传,他日或能探得道法真谛,那顾家娘子天生丽质,与你一刚一柔,一冷一热,倒是良配,你当好生珍惜才是。“ 许杰明显松了口气,讪讪道:”多谢杨郎吉言,只是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麻不麻烦!” 杨彦豪气的大手一挥:“这里是淮北,我的地盘我做主,顾陆朱张的手没那么长,其实你能来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如今东海国百废待兴,处处缺人,你和顾家娘子先休养一段时间,等天稍微凉快些,我成立个卫育司,专责疫病防治与妇女生育健康,你和顾燚分任卫生掾和保育掾,力争杜绝疫病传染,并传播妇孺生育保健知识,逐步降低婴幼儿和产后妇女的死亡率。“ 许杰蓦然一震,拱手道:”杨郎以重任托我,我当尽力为之。“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望向了顾燚和陆蕙芷。 顾燚年方及笄,却露出光洁的额头,衣着发饰有了妇人模样,倒是增添了几分风情,陆蕙芷反倒是以发覆额,身形修长,粉面布着浅浅的晕红,清丽脱俗,隐隐散发着一种空谷幽兰的寂静气质。 就好象她的美丽不为任何人绽放,欣赏也好,无视也罢,在那寂静的山谷中,一株幽兰孤芳自赏,饴然自得,她的美因她自己而来。 杨彦对陆蕙芷的心态正不知不觉的起着细微变化,毕竟陆蕙芷与陆家断了联系,一个弱女子能有抛弃家族,离家出走的勇气,是极其难能可贵的,又隐含了以身相许之意,不管怎么说,自己都不能把陆蕙芷拒之门外。 哪怕杨彦清楚陆蕙芷心里的那人未必是自己,有可能是张君瑞,也有可能是自己与张君端的结合体,可这有什么呢,自己还不至于去吃一个小说中人物的干醋。 况且杨彦心里还隐隐有着难以告人的快意,陆蕙芷是陆纳亲妹,你搅了老子的婚事,老子就曰你妹,这是不是天理迢迢,报应不爽? 陆蕙芷可猜不透杨彦的龌龊心思,只觉得杨彦望向自己的眼神起了变化,多出了男人对女人的欲望,她不清楚这份变化是因心里有了自己,还是为自己的美色所动,可心头就是没来由的欢喜。 至少杨彦没有表现出勉为其难,犹犹豫豫的意思。 怜香却是美眸黯淡下来。 论起容貌,陆蕙芷清秀绝伦,气质脱俗,她则妩媚多姿,各有胜长,更何况在歌舞的造诣上,她自信远胜陆蕙芷,可人家是陆家女郎,冰清玉洁,而自己只是一个最卑贱的姬妾,也早已失去了红丸。 同时最重要的一点,前溪歌舞姬从小被喂了药,不能生育,存在的意义只是做为男人玩物。 其实怜香知道自己不应该和陆蕙芷比较,可心里就是酸酸涩涩。 杨彦似乎读懂了怜香的凄苦,朝她笑了笑,便道:“顾燚,蕙芷,事己至此,我也不见外了,将来我一定尽力让顾家和陆家重新接纳你们,也早晚让朱家退掉与顾燚的婚约,还你自由之身,与文若堂堂正正的成亲。“ 顾燚转头笑道:”小姑,我没说错吧,杨彦之不是那种人,他肯定会好好珍惜你的,不过你还要委屈一下,因为你见不得光,杨彦之没法给你名份,所以你们应该把生米煮成熟饭,要不……今晚就拜堂成亲吧。” 尽管杨彦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在陆蕙芷面前流露出异样,却仍是惊讶的瞪大眼睛望向顾燚。 “顾燚!“ 陆蕙芷也红着脸不依道。 顾燚毫不在乎道:”这有什么?人家张君端和崔莺莺还月下订终生呢,你和杨彦之怕什么,反正早晚走这一步,杨彦之,难道小姑的情义还打动不了你?“ 杨彦这时怎么说都是错,只能尴尬的干笑,脸上的笑容都僵了。 陆蕙芷倒是清醒了,就算自己隐有以身相许之意,可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士家女郎,哪能不明不白的交出红丸,不奢求六礼聘娶,至少也要水到渠成,自己感受到他的爱意,才可以考虑。 于是不悦道:“顾燚,你别乱来,我和杨……杨府君没什么的,我只是暂住郯城,你和许郎也别急着私订终生,既然杨府君……那样说,总该有几分把握的,你们多等等便是。“ ”小姑……“ 顾燚仔细望向陆蕙芷,发现是认真的,于是眼珠子一转,暗道一声来日方长,哼,杨彦之,你跑不了! 怜香则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 谯城,豫州刺史驻节。 原本在这个时候,豫州刺史部应该移镇寿春,但去年石虎于奉高大败,短时间内失去了南下的能力,因此祖约依然驻节谯城。 这一天傍晚,谯城刺史府迎来了两名秘密来客,被祖约邀进了书房密谈。 “苏子高,刘正长,你二位怎会来此?莫非不知太守不得私离驻地么?” 祖约打量向苏峻和刘遐,一本正经道。 苏峻被蒋钊突袭,近乎全军覆没,他又恨又惧,如果杨彦直接攻打盱眙,铁定守不住,因此偷偷北上彭城,联络了刘遐,赶往谯城,密会祖约。 如今在淮北,王邃虽实力未损,但王邃心思难测,麾下又有蔡豹候礼与杨彦有染,真要刀兵相见,说不定下邳就先窝里反了,算来算去,也只有祖约能勉强与杨彦抗衡。 “哼!” 刘遐轻哼一声:“祖士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次前来,是邀你联手密谋东海国相杨彦之。” “哦?” 祖约诧异道:“我知你俩与沈士居合攻杨彦之大败亏输,连邹山郗公及其下属近五万众都被掠回郯城,不过请恕我直言,杨彦之镇东海,我刺豫州,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况同为晋臣,彼此间无怨无仇,我虽同情你俩,却怎能谋他?此话休要再提。“ ”呵!“ 苏峻不齿的笑道:”祖士少,你说这话可有意思,莫非你不知陈川是谁放归?由此可见,杨彦之已有图谋豫州之心,一旦他吞并了我与刘正长,下一个便是你,你兄旧部尚未收服,届时又有陈川侧应,谯城指日可破,你也别和我说什么朝庭不朝庭,咱们什么出身?淮北流民帅,朝庭管不了。 更何况你投在东海国市易行的钱财也被杨彦之吞没,难道你能忍了这口气?” 祖约眼里现出了一抹隐秘的恨意。 陈川重回蓬陂,虽只三千兵马,但陈川此人是当地老牌豪强,拥有不小的号召力,经联络奔走,竟有了近万兵马,堪称祖约的心腹之患。 再想到被黑的保证金,祖约更是恨的彻夜难眠。 他本就贪吝财货,还不是一般的贪,而是一种病态的嗜好,曾有客人拜访,正逢祖约在收拾查点财物,祖约就好象钱财是偷来的一样,把没清点完的两口小箱子放在背后,侧身挡住,心神不定。 而他投在市易行的财货约合千金,全部亏的光光,这叫他如何不恨啊! 祖约已隐有意动,却是冷笑道:“苏子高,刘正长,咱们就开诚公布,你二人受挫于杨彦之,已成不死不休之势,而我与之谈不上死仇,将来未必就不能化解,我为何要去主动招惹他? 再退一步说,你俩损兵折将,刘正长只死了一子还好点,但苏子高你可是近半军马没于杨彦之之手,你俩又能凑起多少兵马?怕不是打着由我出头的主意罢? 哈! 哈哈哈哈~~“ 第三三八章 任让再谋 (谢谢好友书友150708155221497的月票~~) 祖约肆无忌惮的纵声狂笑,笑声中,满满的轻蔑之意,清晰表明了谁也别把谁当傻子。 没错,祖约固然是隐隐感受到了杨彦的威胁,又有被吞没钱财之恨,可这并不迫在眉睫,而刘遐和苏峻的脑袋已经别在了裤腰带上,就看杨彦何时下手摘取。 要说焦急,该是刘遐苏峻焦急才对,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这倒不是说祖约不愿对付杨彦,杨彦的势头已起来了,趁早摁下才是正理,而是他要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他可不愿给刘遐和苏峻当刀使。 刘遐目中闪现出了怒意,刘肇之死是他的禁忌,谁提谁死,不过苏峻早料到了祖约的反应,倒也不怒,并给刘遐打了个眼色,示意稍安勿燥。 果然,一个巴掌拍不响,祖约的笑声渐止,冷哼道:“祖某与杨府君同为晋臣,虽有些误会,却不至于刀兵相见,此事匆要再提,现天色已晚,二位不妨在我这谯城暂住一宿,明日祖某再恭送二位。“ 苏峻摇了摇头:”祖士少,先别把话说死,我二人来此,并无请你直接出兵对付杨彦之之意,那杨彦之势头正盛,苏某岂会为此下作行当?” “呃?” 祖约眼里闪出了惊疑不定之色,问道:“此话怎讲?那你与刘正长为何前来,子高直言便是。” 苏峻微微一笑:“我先问你,士少自去年接你兄掌豫州以来,部下可曾心服?豫州乡老可曾归心?“ 祖约的面容布上了一抹不悦,这不是废话么? 苏峻摆摆手道:“士少莫要以为苏某没事找事,不知士少可明原委?” 既然这么说,祖约倒是冷静下来,沉吟道:“无非是时日尚短,麾下诸将未曾心服罢了,不过这不是问题,祖某掌豫州刺史,谁都抢不走此位,只须慢慢轻营,还怕诸将不归心?“ 苏峻与刘遐相互看了看,目中满是讥讽之色,祖约说这话也没什么底气,毕竟不论才具、名望和手段,都远远不如其兄祖逖,这点祖约好歹有自知之明,无非是祖逖刚死不久,余威尚存,才能勉强镇得住场子,但这份余泽能荫他多久,并不好说。 事实上祖约也心急,坐上这个位子,底下人啼啼咕咕,拉帮结派搞小动作,换了谁都头疼,偏偏他实力名望不足,不敢强力清洗,又有陈川在一边挖他的墙角,只能坐看局势越来越恶化,却一筹莫展。 刘遐暗哼一声,便道:“士少,我知你困难,但眼下便是天赐良机,实话和你说罢,杨彦之曾于去年大破石虎,以石虎秉性,怎甘心认输,必卷土重来,只是何时再攻杨彦之,并不知晓,因此我等所要做的,便是为石虎南下创造条件,诱其尽早来攻。” “哦?愿闻其详。” 祖约精神一振! 苏峻道:“杨彦之此子,确是有些手段,只怕不出数载,淮北河南将尽入他手,我能看到,石勒亦能看到,但勒尚有刘曜与之为敌,未必敢倾力南下,因此,我等须牵制住刘曜,使其不敢分兵攻勒,士少请看。” 苏峻指向几案上摊着的地图,圈住一点:“士少可从梁郡(今河南商丘)出兵,佯攻弘农,据苏某分析,会有两种情况。 其一,刘曜视若无睹,那士少可趁势尽取关东之地,把刘曜困死于关内,并联结洛阳李矩,与之开拓司州,此为复土之功,朝庭必有封赏。 不过刘曜并非庸主,必从关内发兵,士少不必迎战,只须固守营垒,纵刘曜千军万马来攻,年把两年亦难以破去,苏某以为,石勒理该领会士少用意,当抓紧时间,调拨兵马,说不定今冬明春即可兵发郯城兰陵,士少坐山观虎斗,岂不快哉?“ 刘遐接过来道:”那杨彦之也非泛泛之辈,即便不敌石虎,石虎亦损失惨重,届时士少与老夫、子高出兵,趁石虎元气未复之时合击,料有七八成把握破之,如此一来,士少挟大破石虎之威,军中诸将谁敢不服,那陈川之流除自缚受降,别无出路。“ 祖约砰然心动! 不过他一再告诫自己冷静,仔细观察着地图,斟酌着得失,不得不说,此策怎么看也是立于不败之地,而一旦成功的话,豫州还有谁敢说他不如祖逖? 苏峻暗暗一笑,联祖约、诱石勒是任让提的策略,如今看来,祖约倒是动心了呢。 不片刻,祖约问道:“倘若杨彦之大破石虎又该如何?” “这……” 苏峻刘遐相视一眼。 上回石虎大败,究其根源,是杨彦出奇兵夺取奉高,断了石虎的粮草军械补给,石虎心慌之下,被迫撤退,其实严格来说,不能视为战败,只能看作中了计。 石虎一向给人残暴勇猛的印象,可实际上,论起狡诈并不输于旁人,吃了一次亏,不可能再吃第二次,杨彦只有东海兰陵两郡,以之对抗坐拥河北的石勒,怎么看都没有胜算,无非是能撑多久的问题,但祖约提出的可能性也必须考虑。 许久,刘遐沉吟道:“杨彦之若胜,士少自是不便发兵攻他,却可与李矩联兵,或攻刘曜,或攻石勒,视具体情形再做定夺。 总之,无论那杨彦之是胜是败,士少均可坐收渔人之利,老夫与子高言尽于此,倘若士少还犹豫不决,那我等再无话可说,只能告辞。” 祖约暗喜,不管哪种可能,只要自己兵发弘农,诱得石虎南下,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这对于他,不吝于久旱逢甘霖,断然没有推拒的理由。 只是祖约仍是为难道:“若要牵制刘曜,最少须发兵两万,长期驻守,所耗粮米不计其数,而我自刺豫州以来,当地士民颇有不服,恐难以征及足够的粮米,这……倒是令人为难啊!“ 刘遐和苏峻相视一眼,均是暗骂一声奸滑老鬼,连军粮都舍不得出,这种人能成什么气候? 不过祖约越是贪吝,越是目光短浅,反过来看也是好事,或许可以趁着淮北大乱的机会,重创祖约,进据豫州! 苏峻仿佛从身上割了块肉似的,心疼道:“倘若能擒杀那杨彦之,我等可不计任何代价,也罢,苏某与正长兄可为士少筹措军粮半数,再多就出不起了。“ ”好!“ 祖约满意的叫了声好:”今晚我设酒宴款待二位,详情再作商谈。” 苏峻和刘遐又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丝无奈,要知道,自己两人也是秩两千石啊,与祖约的品秩相同,既然登门拜访,于情于理都该好好招待,可之前没谈妥的时候,祖约提都不提,由此可见此人的吝啬程度,堪称当朝第一。 但转念一想,能吃祖约一顿饭也不容易,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得到祖约的招待呢? “就有劳士少了。” 苏峻刘遐双双拱手。 …… 夜渐渐深了,怜香乖巧的伏在杨彦怀里,贪恋的嗅吸着那令她迷醉的气味,杨彦因为练功的缘故,全身气息收敛,哪怕大汗淋漓也没什么汗酸味,这与以往她服侍过的男人不同。 而且那个时代缺少洁齿护齿措施,很多人的口气浑浊,男人又几乎不用冰片薄荷去味,因此每当唇齿相依的时候,她都得摒着呼吸,还得装出一副满足的样子。 杨彦却每天早晚坚持咀嚼生茶叶,久而久之,口腔中带有一种茶的清香,这种气息,足以让她留流忘返,尽情享受着唇齿间的乐趣。 尤其是杨彦尊重自己,从不呼来喝去,也尽量给予最大的关心,怜香就觉得,能服侍杨彦,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本来如她这类女子,轻易不会动情,但如今她的心里,已经被杨彦占满了,几乎每一次缠绵,她都竭尽所能,去讨好这个男人,只求对自己的宠爱长一点,再久一点,她也从中获得了极大的幸福和满足。 只是今天,怜香的情绪低落,虽然杨彦让她要死要活,身体得到了满足,可心里就是快乐不起来。 “怜香,你有心事。” 杨彦突然问道。 “啊,没,没有,能得将军宠爱,妾已喜不禁,哪有心事。” 怜香紧张的撑起身子,忙不迭的摇头,那秀发如瀑布般倾泄在杨彦的胸前。 “哎~~” 杨彦叹了口气,把怜香拉入怀里,笑道:“怜香,你不要瞒我,是不是与陆蕙芷有关,真是想不到,你竟然会为此不开心,心放宽点,嗯?” 怜香浑身都僵了,吓的俏面煞白,泪水夺眶而出,颤声道:“妾有罪,妾不该妒忌陆家女郎,请将军责罚,妾再也不敢了。” “你看,又哭了,女人别老是哭哭泣泣,否则很容易变老,知道么?“ 杨彦刮了刮怜香那秀气的鼻子,无奈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出身由不得你,但自己轻贱自己就不对了,我的出身也不比你高多少,可你看看,崔公刁公皆为我所用,沈充被我勒索,话都不敢说,周札更是被我灭族,出身高又如何?别想那么多,以平常心对待陆蕙芷即可。“ 第三三九章 蕙芷参演 怜香微微侧着面庞,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杨彦,她能感觉到,杨彦并未因自己心生妒意,或者说准确点,应该是因陆蕙芷到来所引发的不安而心有不快,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作为姬妾,怜香除了以身体和美貌去取悦杨彦,并不知该如何相处,她与杨彦在一起的时候,居然多数都在床榻上渡过,虽然她也奢望与杨彦谈情说爱,但她不敢,更不知从何着手。 当初在沈充府上给杨彦敬酒,因杨彦是恩客的身份,反而能放得开,如今成了杨彦的私宠,却束手束脚了,说到底,还是自卑作祟。 其实巧娘也给杨彦当过一段时间的婢女,可巧娘心眼多,对杨彦的平等相待欣然纳之,而荀灌、慧娘和裴妃都是士家女郎,出身高于杨彦,彼此之间平等相处理所当然,荀华则有武力在身,又有荀灌和裴妃撑腰,因此也能很好的处理与杨彦的关系。 怜香是最低等的姬妾,很难转变自己的观念。 杨彦理解她,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想改变怜香那谨小卑微的内心,非得水磨功夫不可,因此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转而笑道:“陆家女郎是个可怜人,也没什么士家女郎的架子,你们应该多接触,多沟通,也可以邀请她一起去排演《西厢记》,不如这样,由她出演崔莺莺,你代表我演张君端,如何?“ ”将军……嗯!“ 怜香的美眸中闪现出了一丝光彩,轻轻点了点头。 ”好了,别乱想。” 杨彦把怜香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前,轻声道:“等《西厢记》排演出来了,你就给我生个孩子,女人没有孩子是不行的。” 怜香募然一震,眼里又蓄上了泪水。 杨彦无语道:“不是和你说过少哭哭啼啼么,别哭了。“ ”呜呜呜~~“ 不说还好,一说,怜香的泪水就如止不住一样,抱住杨彦嚎啕大哭,断断续椟道:”将军宠爱妾,妾感激不尽,不过妾等从小就被喂以丹汞,怕是终生难以生育,将军的好意妾心领了,妾不敢有什么奢望,只求容颜未衰之时,能多服侍将军,将来年老色衰,妾自然会避开,免得碍了将军的眼,呜呜呜~~“ 怜香越哭越伤心,泪水浸湿了杨彦的胸膛,再也说不下去了。 前溪歌舞姬与寻常女性相比,肌肤更加细腻,白里透红,隐隐带着光泽,仿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天生丽质,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她们的光彩,与丹汞之物密不可分。 把丹砂水银调配入药材少量服用,可以美容养颜,肌肤光洁,但代价是损害身体根基,不仅不孕不育,也比寻常女子更易衰老,她们的美丽源自于压榨生命潜力,使之提前绽放。 作个比较来说,裴妃在杨彦的悉心照料下,三十来岁仍如二十许人,艳光四射,并因固本培元的功效,杨彦曾夸下海口,裴妃的容貌能保持到五十岁绝非虚言。 而怜香一旦过了三十,就会快速衰老,鸡皮鹤发,形容可怖,病痛缠身,活不过数年,因不堪痛苦,一般都是以三尺白绫悬梁自尽,只有极少数挺过来的,会转型为乐师,可那也老的不能看。 难怪怜香会失态痛哭。 “没事,没事!” 杨彦轻轻拍打着怜香那光洁的后背,轻轻劝道:“我说你能生就能生,区区丹汞之毒奈我何,鲍老神仙我都能治,还治不得你?无非是多花些时间罢了,最多一两年,就能把你调理的如个正常人,别哭了,哭多伤身。” “嗯?” 怜香抬起泪眼望向杨彦,梨花带雨,我见尤怜。 “嗯!” 杨彦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中传递出了十足的自信。 怜香的心头,涌出了一股巨大的感动,还有着浓烈至化不开的爱意缭绕。 “将军,妾……” 怜香情难自禁,缓缓伏下了脑袋,她觉得,除了以最温柔,最细心的技艺取悦杨彦,此生无以为报。 杨彦也尽情享受着怜香的温柔! …… 第二天一早,怜香服侍杨彦洗濑穿衣,随即去往膳堂,许杰、顾燚、陆蕙芷和崔玲都在,见着怜香与杨彦出来,顾燚微不可察的轻哼一声,陆蕙芷则是心头酸意上涌,神色有些黯淡。 虽然她清楚怜香是姬妾,男人把玩姬妾很正常,谁都不会吃姬妾的醋,可她把自己比作了崔莺莺,小说中,张生可没有别的女人啊。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裴妃和荀灌荀华相处的多好,巧娘和慧娘又相处的多好?看来还是沟通不足啊。 “啥也别说,现在开膳!“ 杨彦大手一挥。 有女亲卫端上膳食,各人默不作声的吃着,只有顾燚不时的眼珠子转转。 杨彦突然道:“崔家娘子,郗公举家迁来,郗璇与你也是闺中蜜友,呆会儿你去找她,把她和你们那些小娘子组织起来,教小孩子读书识字,我想郗璇会愿意的。” “嗯,用过膳我就去。“ 崔玲满口答应。 陆蕙芷看了眼杨彦,吞吞吐吐道:”杨府君,妾闲着也是闲着,也想找些事做,要不……妾也一起去罢?“ 杨彦摇了摇头:”那些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娘子,你是大女郎,和她们混一起做什么,我另有安排。” 顾燚和崔玲双双射来了不满的目光。 “愿闻其详。” 陆蕙芷和杨彦同龄,按当时的标准,已经是成年人了,再看看崔玲和顾燚,也觉得如此。 杨彦微微一笑:“我把《西厢记》改编成了折子戏,在舞台上表现剧中人物,将来表演给普通民众看,宣扬有情人终成眷属,力争打破门第婚的陋习,我想请陆家女郎扮演崔莺莺,由怜香扮演张君端,如何?“ 陆蕙芷现出了意动之色,却犹犹豫豫道:”我怕演不好,也不知道如何演。” 杨彦看了眼怜香。 怜香笑道:“女郎不必担心,其实很好演的,只要记着台词和唱腔,把自己代入角色就可以了,我们姊妹们每天都在排演,也是从什么都不会开始,以女郎天姿,怕是没几日就能掌握窍门,当然了,妾自知身份低微,本来张君端应该由将军出演,可将军庶务缠身,实在抽不出空来,妾受将军重托,只得诚惶诚恐,勉为其难,不知女郎可愿与妾一起把《西厢记》演绎出来?“ ”那……那我试试吧,演的不好你可别笑我。” 陆蕙芷偷偷瞥了眼杨彦,心灵没来由的一阵放松,轻轻点了点头。 郯城虽然是个陌生的城池,远不如建康繁华,可是在这里,她的心灵得到了自由,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 饭后,杨彦让怜香带着陆蕙芷、顾燚和许杰四处逛逛,对郯城做个了解,崔玲则去找郗璇,杨彦也去了相府,很多事情,尤其是军务需要他亲自处理。 不知不觉中,日头过了正午,杨彦着人把郗迈和周翼找来,问道:“昨晚可曾见了郗公,郗公说了什么?” 郗迈苦笑着拱手:“迈先谢过将军对伯父的救命之恩,只是……伯父知道了我俩为将军效力,大为不满,把我们赶了出来,并扬言要断绝关系。“ ”哦?“ 杨彦大感兴趣的问道:”那你俩如何想?“ 周翼叹了口气:“邹山吃不饱穿不暖,而郯城勃勃兴旺,外舅不是看不到,只是一时想不通,还望将军多给外舅点时间,等外舅心气顺了些,我俩再去劝说,或会有些把握,总之请将军放心,早晚必说的外舅诚心来投。” 刁协看了看这两人,一脸的鄙夷之色。 杨彦却是满意的点头道:“有此心意便好,郗公那里别逼迫过甚,来日方长,过段日子,我安排些事情给你们做,做出成绩来,让郗公好好看看。” “诺!” 二人均是一喜,拱手施礼。 第三四零章 荀华生了 八月,天气渐凉,行人均是披上了厚重的秋衣,而在建康杨府,则是气氛热烈。 “快快,热水,热水!” “白纱布,剪刀!” 女亲卫在产婆的支派下,奔进奔出。 今天是荀华生产的日子,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就在今朝。 产床是杨彦专门设计的,参考了现代的产床,可把两腿翘起叉开,用布带绑上,既防止乱动,又方便生产,荀华被绑在产床上,无比羞耻,可她根本顾不得,只觉得腹中的胎动越来越强烈,隐隐在向着外面挪动,随之而来的收缩感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心慌。 “女郎,请忍一下。” 一名女亲卫红着脸拿了把剃刀过来。 “不,不,不要刮,不要刮!” 荀华一看,连忙尖叫。 女亲卫无奈道:“女郎,末将也不想啊,虽然刮的不是我,可是也挺羞人的,不过……将军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刮毛,我们可不敢悖逆将军,万一出了意外谁能担当得起,你就忍忍吧,反正刮了还会长。” 荀华心里把杨彦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刮毛,这家伙怎么想起来如此馊的一个主意,哪怕杨彦把刮毛的好处吹上了天,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有哪个孕妇去刮毛?自己恐怕是第一个吧? “女郎,别乱动!” 突然,那冰凉的刀锋贴了上来,荀华猛打了个寒战,极度的羞耻感涌上了心头,再也忍不住,呜呜呜痛哭起来。 ”别哭,别哭,马上就要生了,千万别动了胎气!“ 立刻有产婆在一边劝说,荀华只得强忍住泪水,目中满是无助。 裴妃在一边看的心里发毛,转回头向荀灌道:“孤将来不会也要刮毛吧,杨郎究竟是怎么回事,出的什么馊主意啊!” 裴妃已经确定怀了孕,大概是四月初中的枪,有四个多月了,由于今年是闰十一月,预产期在十二月,正是隆冬腊月之时。 裴妃生产,不可能请产婆,除非能狠下心事后灭口,可没人能做到,因此今天荀华生产,就是最佳,也是唯一的的学习时机,在场的女亲卫将为裴妃接生,裴妃则是坚持要体验气氛,非来不可。 荀灌无奈道:“其实我觉得杨彦之言之有理,毕竟毛发易于沾上血迹,很难清洗干净,而血迹易于变质发臭,如果弄进了伤口,就会溃烂,这也是防患于未然吧。“ ”哎~~“ 裴妃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那初有起伏的腹部。 不片刻,毛发刮干净了,荀华的待产迹象也越发明显,神色渐渐地痛苦起来。 ”快,快,要生了,用力,憋气,用力,憋气……“ 产婆开始大喊大叫,有女亲卫按压起了荀华的腹部。 ”嗯!“ 这一刻,荀华脸上的表情狞狰可怕,身体仿佛僵硬了,拧着脖子往下看,双手紧紧抓住产床的扶手,手背青筋毕现。 “啊!啊!” 荀华终于承受不住那种非人的痛苦,大声呼起了痛。 裴妃看着这一幕,浑身发软,俏面煞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软软的靠在荀灌怀里,心里充满着恐惧,毕竟再有五个月就轮到她了,而她的年龄摆在那儿,现在荀华所受的痛苦,将来她会十倍承受。 荀灌紧紧搂着裴妃,无声的叹息,心里也有些责怪杨彦,真是的,就不能小心点嘛,弄的大家都如临大敌,偏偏这家伙还不知道,恐怕正拥着陆蕙芷,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荀灌越想心里越是抹不直。 “出来了,出来了,用力,再用一把力!” 这时,产婆激动的大叫,连忙伸手过去助产。 荀灌也拥着裴妃绕了过去,正见一个毛茸茸的脑门探了出来。 “荀华,坚持住!” 荀灌情不自禁的放声叫道。 “嗯!” 荀华勉强点了点头。 荀华到底身体素质好,又占了年轻的便宜,盆骨尚未完全闭合,在阵阵收缩中,孩子渐渐被拽了出来,喀嚓一下,剪断脐带,虽然浑身血淋淋,但所有人都于第一时间向孩子的两腿之间看去,没那晃里晃荡的玩意儿。 “恭喜女郎,是弄璋之喜!” 产婆托着孩子,向荀华道了喜,便招呼人给孩子擦洗身体。 “啊呜~~” 哪怕是刚生出来,那一双粗短的小腿都在用力蹬着,显然非常健康,哭声也异常洪亮,荀华的美眸中,渐渐地蓄满了泪水,她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孩子,她觉得所受的一切痛苦都值了,虽然是个小娘子,可这是她和杨彦的孩子,也是杨彦的第一个孩子。 荀灌和裴妃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读出了一丝欣慰。 其实以荀华的身份,生个女郎才最合适,毕竟荀华不可能成为杨彦的妻子,如果是个郎君,那就是庶长子,历来庶长子的地位都是最尴尬的,因为不是嫡出,却又担个长字,很容易被嫡子视为眼中钉,而女郎不同,长女如果性情凶悍一些,只会让下面的弟弟妹妹们敬畏,并不会生出敌对心理。 时人都以生男为好,可对于荀华来说,生个娘子未尝不是福呢? “快,把孩子给我!“ 孩子身上的血迹刚刚擦去,荀华就迫不及的伸出双臂。 女亲卫把孩子小心翼翼的递过去,荀华接来,抱入怀里,就仿佛母女间独有的心灵联系,孩子吸住她的胸脯,贪婪的吮食起来。 “呜呜呜~~” 荀华终于哽咽出声,可那脸庞上,布满了笑容。 裴妃也拭了拭眼角。 …… 就在这一天,巧娘除了服,萧家为杜丽娘举办了隆重的仪式,萧整、萧鎋、萧绩,萧家的所有子弟,甚至连刘氏都参加了。 这一方面是巧娘的地位在萧家非常高,谁都清楚杨彦宠爱巧娘,巧娘是杨彦的禁脔,巧娘的意见,连萧整都不敢轻忽视之,尤其是随着杨彦的节节胜利,巧娘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另一方面与刘隗失势有关,以往刘氏有娘家撑腰,哪怕只是旁枝庶出,但出身于彭城刘氏总不假,而如今,因刘隗投奔石勒,彭城刘氏名声被污,刘氏也失了倚仗,说句不中听的话,萧鎋把她休了都没人能说半个不字,因此刘氏小心翼翼做人。 当然了,刘氏本性不坏,无非是受限于见识,目光短浅罢了。 其实在历史上,江东当时并不清楚刘隗投奔了石勒,了解到实情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不过杨彦清楚啊,他着人暗中散布真相,败坏刘隗的名声,把刘隗彻底打入地狱,即便将来回归江东,投奔石勒也是永远也洗刷不去的污点,再无翻身的机会。 因越府亡于石勒之手,江东朝庭对石勒非常痛恨,凡与之有关者,虽不至于杀,至少也要禁锢数代,不得出仕,这是政治立场问题,也是大是大非问题。 仪式完毕之后,巧娘除了孝服,一行数十人回到了萧家,聚于堂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巧娘。 萧整呵呵笑道:“巧娘啊,如今你既除孝,与杨府君的婚事也该趁早操办了啊。“ ”这……“ 巧娘俏面一红,讪讪道:”大父,当初与郎君订亲的乃是慧娘,虽然陆家搅了婚事,但郎君必不会忍气吞声,总是会再娶慧娘的,小女怎能抢在慧娘之前与郎君成亲,况且小女与慧娘情同姊妹,若是这样做了,郎君会如何着想,请大父明鉴。“ 萧整想想也是,杨彦与慧娘订亲,就是以慧娘为正妻,巧娘只能为偏妻或下妻,作为萧家人,他自然希望由巧娘做正妻,可这种事要做出来的话,就太难看了,只怕杨彦会心生不喜,也会与鲍氏葛氏交恶,真是为难啊。 “哎~~” 萧整叹了口气:“你虽言之有理,可杨府君坐镇郯城,恐怕一两年之内再难回来,莫非就这样耗着,总不是个事啊,婚事还是不能拖延,谁知道将来会有怎样的变化,要不这样,让你父去一趟葛家,和葛稚川说清楚,他女儿的婚事可不能耽搁了巧娘。“ 巧娘也想早日和杨彦成亲,但她觉得先与杨彦成了亲,总是对不起慧娘,最好是与慧娘同时嫁过去,于是道:“大父,您也说了,杨府君怕是难以抽身再来建康,而小女身为女儿家,哪能专门跑去郯城?还是等等吧,反正小女的年纪也不算大,不着急的。“ “诶~~话不能这么说!” 萧整挥了挥手:“今日之杨府君,已不是往日之杨彦之,位高权重,手握数万雄兵,掌东海兰陵两地,巧娘啊,为父不是挑拨你与杨府君的关系,可人都会变,你久不在杨府君身边,安知就没有别的女子趁虚而入?近日坊间有传言,陆晔亲妹不顾名节,往郯城去寻杨府君,他陆家什么门第,我们萧家什么门第,你不得不防啊。” 巧娘撇了撇嘴,显然不认同。 萧鎋向上拱手道:“阿翁,巧娘的为难儿理解,一是不忍恶了与葛家那娘子的闺中之谊,二是为我萧家名声着想,而阿翁的顾虑也有道理,因此儿倒有一策可两全其美,如今兰陵已属杨府君所有,咱们萧家祖籍兰陵,不如把家业迁回去,巧娘也不必与杨府君分隔两地,如何?“ 第三四一章 抽丝剥茧 (谢谢好友天地游荡苦海飘泊和好友三峡农夫的各一张月票~~) “迁回兰陵?” 每个人都大吃一惊。 萧绩连忙道:“阿兄,迁回兰陵固然可仗着杨府君之势重整萧家,也可使巧娘名正言顺的回到杨府君身边,但咱们在武进的家业难道就白白放弃了?毕竟迁居不易,况这几年来,我萧氏族人含辛茹苦,总算有所安定啊。” “哎~~” 萧鎋重重叹了口气,望向屋外的一草一木,不舍道:“二弟说的是,但我家在江东并无根基底蕴,长居于此,怕是数代都难有起色,为兄思来想去,也只有分宗了,二弟留在武进,为南宗,我回兰陵,为北宗,南北二宗,互相策应,共同把萧家操持起来。” 分宗之议,不吝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枚巨石,厅内顿时人声鼎沸,古代分宗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分的不好,就是家族渐渐衰亡的结果,可板荡之世,不进则退,萧家要想有所发展,就必须跟随杨彦,而武进的基业也弃之可惜,因此分宗成了最好的选择。 萧整挣扎之色一闪,就有了定计,望向萧绩,问道:“对你大兄之议,你看如何?” 萧绩连吸了几口气,勉强让自己的心情平静,才拱手道:“大兄言之有理,如今两个小儿皆得杨府君重用,确是我家重返兰陵之时,不过此事还须知会杨府君一声,方是最佳。 “不错!” 萧鎋赞同道:“为兄这就修书,以快马送往郯城,一待杨府君回复,立择吉日,祭告先祖。”说着,又看向了巧娘。 巧娘心头欢喜,脸颊泛出淡淡红晕,兰陵和郯城近在咫尺,回了兰陵,就可以陪在杨彦身边了,于是轻声道:“阿翁,小女想去一趟丹阳,和慧娘说一声,而且荀华姊姊好象就这两天生产,小女还想往建康去探望。” “嗯~~” 萧鎋点了点头:“那今日为父为你准备一下,明白着人随你往丹阳。” “多谢阿翁!” 巧娘盈盈施礼。 …… 长安于前汉时期盛极一时,呈方形不规则,城中有八街九陌,与众多街道把城池划分为了一百六十个闾里,又有长乐宫、未央宫、北宫、桂宫、明光宫、建章宫等诸多宫室坐落于城里城外,后毁于绿林赤眉之乱,至后汉建立,迁都洛阳,长安作为祭祀宗庙所在,为此重修了未央宫。 刘曜自称大赵皇帝以来,以未央宫作为皇宫。 自刘聪死后,刘曜顺风顺水,因汉主刘粲残暴不仁,大杀宗室,靳准揪住机会,轼刘粲自立,刘曜遂与石勒讨之,诛灭靳氏,另从靳准侄靳明手里得到了传国玉玺,受天眷顾,于长安称帝,后相继降服了盘踞秦雍二州的巴氐诸族,并迫使凉州张氏称臣,解了后顾之忧,关中稳如泰山,国力堪称强盛。 未央宫太极后殿,刘曜却阴沉着脸,目如鹰隼,凝视着几面的一副奏章,此为录尚书事,光禄大夫游子远上奏,劝谏刘曜停止修建永恒陵。 按刘曜的规划,将为其父建永恒陵,负土为坟,周回二里,继以脂烛,日夜不断。 游子远谏曰:臣闻圣主明王、忠臣孝子之于终葬也,棺足周身,椁足周棺,藏足周椁而已,不封不树,伏惟陛下圣慈幽被,神鉴洞远,每以清俭恤下为先,社稷资储为本。 今陵费至以亿计,计六万夫百日作,所用六百万功,此陵下锢三泉,上崇百尺,积石为山,增土为阜,发掘古冢以千百数,役夫呼嗟,气塞天地,暴骸原野,哭声盈衢,臣窃谓无益于先皇,而徒丧国之储力。 陛下脱仰寻尧舜之轨者,则功不盈百万,费亦不过千计,下无怨骨,上无怨人,先帝有太山之安,陛下飨舜、禹、周公之美,惟陛下察焉…… “陛下!” 皇后羊献容侍立于一旁,见着刘曜神色,劝道:“民间百姓,若有余钱,尚知将父母坟陵修得高大些,坚固些,以慰先人在天之灵,况陛下一国之主乎?今陛下坐拥关中,威慑秦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方英才纷纷来投,乃天下之资也,陛下建陵祭父,正是体现拳拳孝心之时,当为天下表率,教化万民,这又怎么了?“ 羊献容也是一奇女子,本为惠帝皇后,数度废立,终落入刘曜之手,虽年纪不小,却被刘曜惊为天下,封为皇后,宠爱异常,可参预政务,论起人生经历,比裴妃更加丰富多彩,但她的运气也比裴妃好,毕竟天子皇后与诸候王王妃是不一样的,至少没人敢于侮辱她。 “哎~~” 刘曜重重叹了口气:“谁没个父母,如今朕当了皇帝,只恨未能尽孝于双亲膝前,故以其身后哀荣寄托朕之孝心,可惜游卿不知朕之苦心啊。“ 羊献容笑道:”游卿乃忠臣,自有他的考虑,这陵呀,陛下就得修,若是游卿再有微辞,可由妾与他说,游卿理该体谅陛下。“ ”嗯~~“ 刘曜点了点头,目中现出了满意之色。 羊献容年届四旬,发髻中也隐隐多出了了银丝,但刘曜就是看不够,对羊献容的喜爱不曾有半分减少。 “陛下喝口水罢。” 羊献容心中感激,端了碗水过来,奉给刘曜,顺带着侧头望向了案上的奏章。 “嗯?” 一份来自于弘农的奏章吸引了羊献容的注意力,豫州祖约举兵两万,进逼弘农黾池。 弘农郡位于洛阳与长安之间,潼关以东,函谷关以西,是关中兵力东进的必经之路,黾池则北濒黄河,与并州隔河相望,南可经商洛,直下襄阳,东与新安为邻,西界崤函,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这……” 羊献容拧起了秀眉。 刘曜也道:“朕正为此事不解,朕与祖约素无瓜葛,他为何犯朕的弘农?若说存了与朕为敌之意,区区两万兵马,莫非以为就能尽掠弘农上洛?献容你帮朕参详参详,祖约究竟是何意?” 羊献容寻思道:“祖约才具不及乃兄,麾下兵马多未归心,于情于理,此时断无对外用兵的可能,若此人真欲以一场大胜凝聚人心,就不该只区区两万兵力进犯弘农,不是妾夸口,哪怕陛下坐镇关中不动,祖约兴五万兵都未必能取下,两万兵有何用? 且根据奏报,祖约暂无进一步进犯之意,只是于黾池附近开掘沟壑,坚固营垒,似有长期坚守之意,陛下你不觉得奇怪么?“ ”是啊,朕正为此不解啊,如果非要强加个缘由,或许是祖约在布局。“ 刘曜摇头道。 “布局?” 羊献容心头一动,向外唤道:“来人,拿关东地图来!” “诺!” 两个宦人施礼应下,不片刻,取了一幅关东地图平摊于几案。 羊献容的眸子在地图上巡曳,渐渐地,现出了了然之色。 “献容,可是有所得?” 刘曜连忙问道。 “陛下请看!” 羊献容向东海国的位置一指:“近一两年来,既有石勒平灭段氏与幽州绍续,也有王敦东进建康清君侧,可这皆与祖约无关,唯有此处,或是祖约用意所在。” 刘曜望了过去,沉吟道:“东海国相杨彦之,朕倒是听说过此子,也算有些本事,以寒庶之身立足于郯城,在与徐龛之战中大破石虎,后又击溃沈充、刘遐、苏峻与郗鉴联军,可这与祖约有何干系?“ 羊献容微微笑道:”祖约的心思不难猜,或者说,应该是刘遐与苏峻拉祖约联手在算计杨彦之,陛下请想一下,石季龙素来自负,怎容自己败于一无名小卒之手,必会兴兵南下,所虑者,无非担心陛下趁机出关,坐收渔人之利,因此祖约陈兵弘农,正是为阻陛下出兵,为石虎南下创造机会,或许这三人,还打着做渔翁的算盘呢。“ ”原来如此,好一个祖士少,苏子高,刘正长,好好好,竟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好大的胆子!“ 刘曜现出了怒容,冷笑着直点头。 第三四二章 献容献策 刘曜面色阴沉,在他眼里,祖约以区区两万军屯驻弘农,实属螳臂当车,就这也敢于阻自己出兵? 这两年来,刘曜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仇池杨难敌被生擒回了长安,凉州张茂俯首称臣,羌人姚戈仲与氐人蒲洪甘受他调遣,实际上他与石勒都在巩固后方,扑灭各路诸候,壮大自己的力量,两赵不并立,他与石勒早晚有一战,他的敌手也只能是石勒。 区区祖约算什么东西,他不能容忍被一个小小的祖约算计利用,更何况他也不相信祖约真能挡住自己,错失攻掠河北的机会。 渐渐地,刘曜眼里凝聚起了一抹戾气。 “陛下可是要攻打祖约?” 羊献容见着刘曜的神色,问道。 “不错,祖士少欺人太甚,朕不平他,他安知朕之威仪!” 刘曜猛一点头。 羊献容盈盈施了一礼:“那妾可得劝陛下稍作忍耐,祖约虽狂妄,却未必没有利用之机,请问陛下如何看待石虎南下攻打郯城?“ 刘曜沉吟道:”理该有九成胜算。“ ”那好!“ 羊献容点头道:”石虎若攻克淮北,必势力大增,祖约与石勒孰轻孰重,不用妾多说,陛下与祖约纠缠有何意义,妾以为,陛下可与祖约合军,趁勒于淮北立足未稳,速攻之,免得殆祸无穷。“ ”嗯~~“ 刘曜捋着山羊胡子道:”献容说的也是,那就留着祖约好了,还亏得朕得献容这般贤后啊,否则朕就要酿成大错了。“ 羊献容启齿笑道:”陛下英明神武,只是暂时疏漏罢了,妾纵使不提,陛下早晚也会想起,妾哪敢居功。“ ”诶,献容不必谦虚。“ 刘曜摆了摆手。 ”那妾就谢过陛下赞誉了!“ 羊献容盈盈施了一礼,又道:”不知陛下想过没有,若是杨彦之胜了又该如何?“ ”这……“ 刘曜浓眉一拧。 乍一看,杨彦要想堂堂正正的胜过石虎几乎没有可能,这不是说杨彦不行,而是两者的力量相差太大,一头狼有可能战胜老虎么?况且杨彦的人缘不好,周边诸候处处是敌,不来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又有哪个会援助他? 只是羊献容既然提出这个可能,刘曜就不得不认真考虑,他相信羊献容绝非无的放矢,再细细一想,杨彦每每于不可能中创造可能,或许真有奇迹发生呢。 刘曜问道:”献容有话何不直言?“ 羊献容道:”诚如陛下所言,石虎有九成把握获胜,可那一成也不容忽视,倘若杨彦之胜了石虎,勒将永远被拒于黄河以北,以杨彦之的力量,虽没法于短时间内北渡黄河,却必为勒心头之患,而且勒若大败,鲜卑慕容氏与代王跖跋氏怎甘心再雌伏于勒的淫威之下,幽燕必乱。 而那祖约、刘遐、苏峻之流因算计杨彦之,亦将惶恐不可终日,或与勒联手,共拒东海,如妾所料不错,中原河北将因杨彦之的胜利陷入长期混战当中。 此为一滩浑水,陛下暂时不宜涉足,而是应密切关注两地战局,谁弱就支持谁,使其混战不休,同时集中兵力,南下荆襄,不敢说攻占江陵,至少要把襄阳、汉中握在手里。 以襄阳制荆州,以汉中制巴蜀,积蓄力量,先破巴蜀,再取荆州,届时顺江而下皆在陛下一念之间,最后再出面收拾河北,中原乱局,如此,我大赵万世江山定矣。“ 刘曜一怔,渐渐地,绽现出了笑容,并越笑越开怀,终至哈哈大笑,一把将羊献容搂入怀里。 ”司马衷那痴儿眼瞎不识贤妻,却便宜了我刘某人啊,哈哈哈哈~~“ ”陛下!“ 羊献容心中羞喜,不依的挥起小粉拳,轻轻拍打着刘曜。 还别说,羊献容虽年过四十,又生了好几个孩子,可这一下现出了小儿女的娇羞媚态,刘曜顿觉心神迷荡,小腹中一股邪火腾的燃起,当即横抱起羊献容,大步向后面的寝殿走去。 ”陛下,快放下妾,陛下,现在是白天啊……“ …… 有了羊献容的献策,刘曜不再理会屯兵于弘农的祖约军,只密切监视,并派出探子,出关打探淮北动向,以获取第一手的情报。 这一天,巧娘也带上数十随从来到句容,慧娘见了巧娘,异常欢喜,鲍姑亲自下厨,置办了一席酒菜招待巧娘,席间巧娘谈到了家族分宗的事情,然后道:“慧娘,可能年底吧,我就得去兰陵了,郎君掌两郡之地,淮北又诸雄环饲,应该会很忙碌,可能三两年内不会再来建康了,你的婚事总拖着也不是个事,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 慧娘微红着脸,摇头道:“那怎么行,我毕竟是女儿家,又没成亲的,哪能去找杨郎。“ 鲍姑笑道:”慧娘,阿母倒觉得巧娘说的对,有陆晔那老狗作梗,彦之要想娶你,非得先扳倒陆晔不可,可这谈何容易,彦之等得起,你可等不起,你呀,也别再纠结于什么名份不名份,先和巧娘一人一个,给彦之生个小郎君再说。“ ”阿母!“ 慧娘羞红了脸,不依道。 葛洪也眉头一皱,不悦道:”慧娘还小,再等几年也没什么。“ 鲍姑哼道:”再等几年,就怕彦之的心被别人勾走了,那陆家女郎已经去了郯城,分明是冲着彦之,论起门第、性情、容貌,哪一样不比慧娘强,现在彦之还能记挂着慧娘的情义,可几年后的变化谁能说的准? 人家陆蕙芷可是和彦之朝夕相处,再说了,我看彦之似是对那荀家女郎也有些意思,将来荀家女郎进了门,家里谁大谁小? 咱们葛家,哪能争得过他荀家,所以呀,这事一定要快,万万拖不得。“ ”阿母,不至于此罢?“ 慧娘心里格登一样,现出了患得患失之色。 鲍姑耐心劝道:”不管会否如此,你也得留个心眼,总不能生生把机会推给别人,当年彦之于微末之时,我葛家慧眼识金,现在彦之前程似锦,怎能便宜了别人,慧娘,听阿母一句劝,男人最经不得诱惑,你和彦之长期分隔,怎么也不是回事,这次你就和巧娘一起走,一定要尽快生个孩子,争取是个小郎君,把嫡子的名份地位定下来,这样你的地位谁也抢不走。“ 巧娘从旁劝道:”慧娘,伯母说的对,妹知道你心思善良,可难保别人不会动心思啊,以后郎君身边的女子会越来越多,我们虽没法干涉,但是属于自己的,一定要把握住。“ ”嗯~~“ 鲍姑赞道:”还是巧娘明事理,慧娘啊,你和要巧娘多学学,你们是好姊妹,要相依相靠,当然了,阿母不是在教你间亲疏远,而是在这世上,人总有亲疏之分,不是你想亲近谁,别人就注定会亲近你,总之,凡事多留个心眼,尤其是大户人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哎~~“ 葛洪摇头叹气,他从没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你也别闲着!“ 鲍姑冷哼一声:”待得许老神仙从豫章回来,把正一道山门立好,你最好也去郯城帮帮彦之,妾明白,你的性子受不得约束,最不耐凡俗庶务,但你不为自己,也得为咱们这个家多想想。“ 葛洪不以为然道:”慧娘有个好的归宿,我此生再无挂念,又何必折腾自己,此话休要再提。“ 鲍姑心知急不得,也不再多说,夹起了一块鳝段纳入口中,却是突然之间,那原来美味无比的鳝段竟腥的难以下咽,胸腹不受控制的翻腾起来。 “呕呕!“ 鲍姑面色剧变,根本来不及冲出去,侧头狂吐。 ”阿母,阿母!“ 慧娘焦急的奔了过去。 巧娘也是目中含着关心。 倒是葛洪,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妻子,神色颇为古怪,又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惊喜。 潜光不会有了吧? 当初鲍姑怀慧娘就是这样,葛洪算是有些经验,自去年以来,葛洪和鲍靓按杨彦开的方剂调理身体,上个月,鲍靓的一个小妾怀孕了,这可把鲍靓欢喜的好几日都合不扰嘴,也说明杨彦的方剂有效,既然鲍靓能生,那自己为何不能再生呢? 好一会儿,鲍姑止住了呕吐,接过慧娘递来的手绢擦了擦,虚弱的喘起了粗气。 “潜光,为夫给你把把脉。” 葛洪迫不及待的拉起鲍姑的手腕,手指都在颤抖。 鲍姑也紧张万分,提醒道:“冷静点,也许只是偶然呢。” 葛洪深吸了口气,静下心把脉,不片刻,朝鲍姑点了点头。 顿时,鲍姑的脸晕红一片,她的年龄比裴妃还大个两三岁,男人四十就敢称老夫,女人三十五也是半老徐娘,可就是这个年纪,却怀孕了。 哪怕心里欢喜,当着女儿和巧娘的面,也是羞的无地自容啊。 慧娘还懵懵的问道:“阿母,你没事吧?” 鲍姑不知道该怎么说,目光躲躲闪闪,葛洪也捋着须嘿嘿直笑,这让慧娘更是不解。 巧娘似是猜出了什么,笑道:“慧娘,恭喜你了,明年你要添一个弟弟呢。” “啊!” 巧娘难以置信的尖叫起来。 第三四三章 全面备战 (谢谢好友书友150708155221497的两张月票和好友天涯的月票~~) 鲍姑怀孕是葛家天大的喜事,鲍姑立刻就被当成祖宗供了起来,全庄忙上忙下,热火朝天,巧娘也在句容多呆了数日,直到五日后,才在鲍姑的催促下,与慧娘一起去了建康。 而郯城,杨彦忙于整军备战,城外的空地上,喊杀声震天,队队奔马驰过,道道烟尘扬起,士卒在各自将官的带领下,操练军阵武艺,气氛及其热烈。 如今整个铁矿场已经达到了五千人的规模,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铁矿石送进矿炉,冶炼成铁,再锻打成钢,打造成一件件寒光闪闪的武器。 钢的产量也从日产三十吨左右,激增到了日产六十吨,完全可以满足战争的消耗。 “奴等试制了件竹甲,请将军过目。“ 几名工匠呈上一副竹甲,献给了杨彦,竹甲通体暗黄颜色,遍布着白点,表面光滑,每一枚甲片由两层竹片粘结而成,合计有数百枚缀穿而过,形制类似于袖筒铠,也可以看作把后世的麻将席做成衣服披在身上。 杨彦接过来,竹甲的重量约为铁甲的二分之一,拿手里掂了掂,竹片交错间,哗啦啦作响。 一名工匠从旁道:“将军,按说防腐是浸以桐油最佳,但奴等考虑到防火,故将竹片切削好之后,倒入石灰池煮沸约半个时辰,再与浸以桐油的甲片类比,不仅硬度分毫不让,还多了些韧性。“ ”哦?真有这样好?“ 于药诧异的问道。 于药从奉高回返之后,就被杨彦带在身边,熟悉军中情况。 杨彦转头向亲卫道:”挂起来,试一下。“ ”诺!“ 亲卫把竹甲挂在模仿人体的架子上,约五十步外,操弓射去。 “叮!”的一声脆响,虽然竹甲出现了裂痕,但箭矢竟被弹飞。 又有亲卫在百步外端起神臂弩,扣动了扳机。 这一箭,把第一层竹片击的迸裂开来,却未能贯穿第二层,效果类似于坦克外挂的防爆装甲。 “呃?” 于药顿时眼前一亮。 第三名亲卫上前,挺起长矛刺击,又是啪的一声,两层竹片炸裂,但细密的竹纤维紧紧的锁住了矛头。 第四名亲卫猛挥起马刀,当头劈下,喀嚓一声,把竹片劈成了两半。 与钢材相比,竹子的硬度更大,虽然钢材的抗拉伸强度通常是竹子的两到三倍,但是以单位重量计算抗拉伸能力,竹子反过来是钢材的两到三倍。 把竹片应用在防具上,与钢材相比质地较脆,但硬度更高,又由于竹子由竹纤维构成,紧密交织,可以有效的防刺击,只是不耐劈砍,这点与铁甲是相反的。 “于将军,你看竹甲如何?” 杨彦问道。 于药接过亲卫递来的竹甲,仔细端详,片刻道:“此甲轻便透气,炎夏披挂较为凉爽,且竹材易于获得,打造方便,不过竹甲有利有弊,可抵箭矢,却不抵刀砍。“ 杨彦点点头道:”于将军说的是,据本将研究,劈砍多为从上到下,即肩头,膀臂与腰侧易受刀伤,前胸后背恰恰相反,所受伤多为箭伤或长矛刺击,故本将欲以竹片与铁片混合编甲,前胸后背挂上竹片,其余部分依然是铁甲,于将军以为是否可行?“ 于药在甲上比划着,从徐龛起家时算起,十余年间,身经百战,单论战斗经验,怕是杨彦都比不上,混合编甲的好处一点即明。 “将军果然奇思妙想!” 于药由衷拱手:“以末将看来,此甲巧妙的利用了铁甲与竹片的特性,各居其位,各安所用,将士们若披上,可伤亡大减,一旦推广开来,全军皆念将军恩德。“ ”过誉了,过誉了!“ 杨彦呵呵笑着摆了摆手,便向工匠道:”以铁片和竹片再编一副甲出来,要尽快!“ ”诺!“ 几个工匠施礼离去。 “将军!” 这时,荀豹匆匆奔来,面色难看。 “何事?” 杨彦问道。 荀豹拱手道:“末将刚刚得到两条消息,其一,豫州祖约以两万步骑进抵黾池,其二,曹嶷正于广固调遣兵马,似有南下之意。“ 杨彦略一沉吟,便冷笑道:”好一个祖士少,老子不招惹你,你反倒先算计起了老子,荀豹,你怎么看?“ 荀豹哼道:”末将看那祖约乃是作死,此人陈兵黾池,分明是为阻那刘曜出关,为石勒南下创造条件,只是末将有一点不明,曹嶷厉兵秣马,必是受石勒之邀,而曹嶷分明是与石勒为敌啊,他与石勒联手攻我,莫非就不怕石勒坐大反手把他吞了?“ 杨彦摆摆手道:”曹嶷与石勒并未撕破面皮,双方到目前为止,明面上仍是同盟关系,况且他若不从,勒必攻他,以曹嶷之能,撑不过半年,莫非他以为我会出兵相助? 我看曹嶷没那么天真,与石勒联手,或可在战斗中寻到壮大的机会,但拒绝石勒,倾刻间城破人亡,照此来看,很可能不到年底,勒便会渡河南下,不过无须紧张,勒与曹嶷各怀鬼胎,难以把力合在一起,那祖约、刘遐与苏峻也不是什么好鸟,勒必会防着,若运用的好,或有可能大破石勒,令其彻底失去南下的能力。“ ”末将明白了!“ 荀豹与于药双双拱手。 …… 兰陵东海两郡,投入了紧张的备战当中。 除了操演兵马,首要是屯积粮食与物资,目前共有近八百万石粮食,40万人口,人均二十石粮,以每人每月两石半计算,在不缩减口粮的情况下,可以支撑八个月,但是必须考虑到明年的收成问题,很可能会颗粒无收,到时就算击退了石虎,两郡也将陷入粮荒当中。 因此杨彦派出人手四处采买粮食,能买多少是多少。 同时各项矿产的开掘和物资生产也开足了马力,工人们自觉加班加点,尽自己的能力做着奉献,说句老实话,现在的工人,除了坚持四个时辰工作制,工作强度并不比血汗工厂好太多,可在当时,能吃饱肚子就已经是人生奢望,相对以前两餐不继,暂时虽然不发工资,只按月发生活必需品,生活水平却也如仙境一般。 没有人愿意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 这日,杨彦正在相府大殿会同僚属分派着各自的任务,突然有亲卫来报:“禀将军,外间有各行各业的乡老近百人求见将军。“ ”哦?快请!“ 杨彦到底是现代人,政务公开透明是他的坚持,执政从不遮遮掩掩,把话说在明处,也不排斥与各阶层民众交流,于是伸手示意。 不片刻,近百人涌入大殿,以中老年人为主,多数身着褐衣,都是最初跟随来郯城的老人。 “参见府君!” 众人齐齐施礼。 “不必多礼!” 杨彦摆了摆手,问道:“诸公前来,是为何事?” 一名中年人拱手道:“郎主,羯贼即将来攻,我等虽不能上阵杀敌,却愿竭尽所能与郎主共渡难关,我们合计了一下,这次的工分就不要了,全部捐出,以资军用。“ 这个人杨彦识得,正是制造出曲辕犁的赵四,虽然在名义上还是杨彦的家奴,但实际上杨彦从不干涉赵四这类人的生活,在本质上是独立的,按赵四的贡献,如果工分兑献的话,可以折合两斤黄金,以当前的黄金时价,约值百万钱,这是相当高的收入了。 当然了,赵四是属于工匠中的核心阶层,不具备广泛代表性,绝大多数的工人,工分价值五到二十万钱之间。 杨彦沉吟道:”赵四,按工分分配是本将初入郯城之时与诸位的承诺,相府已经汇总了数据,再过几日可分下去,你等的心意本将感激不尽,好意也心领便是,但制度就是制度,既然建立起来,就该执行,请相信相府,石勒纵使兴兵来攻,明天春夏,必大败而还!“ 第三四四章 坚壁清野 (谢谢好友书友20180323163530608的两张月票~~) 没有人看好石勒今冬来攻,明春就会大败亏输,都以为杨彦说这话只是稳定军心,事实上,在当时的生产力条件下,一场大规模的攻防战打上年把两年,甚至数年都不稀奇。 如著名的长平之战打了三年,活活拖垮了赵国,这还是野战,而有坚城固守,更是旷日持久。 另一名叫做周成的老匠人拱手道:“郎主,我等确是真心啊,请郎主匆要推辞,更何况皮之不存,毛将附焉,若是郯城被破,我等要工分又有何用?“ 崔访拱手道:”民心如此,府君万勿寒了民众之心。“ 杨彦摆摆手道:”诸君是否认为杨彦空口白话?那我就给诸君说说,明春黄河解冻,我水军可溯流入黄河,截断羯奴的补给,他那么多军卒,靠谁供养?曹嶷也养不起,逼的急了,反目成仇都未必不可能。 若是羯奴就食于坞堡,只会激起反抗,劫掠的越凶狠,反抗就越大,这其实对于我们是件好事,等于帮助我们破灭淮北大地的坞堡,省下诸多力气,有益于战后的整合重建。 勒看似强大,实则残暴不仁,治下民怨沸腾,内里诸将各有异心,外部幽代心思暧昧,只要此战失败,勒将因内部争斗与慕容氏、跖跋氏的掣肘,永失渡河南下之力,勒也该清楚,此战必全力以赴。 因此我们最困难的时期,就在今冬,只要挺过凛冬,勒必大败,我军看似只拥有兰陵郯城两地,却如拳头,拳头捏的越紧,爆发力就越强,现在传我命令,各县坚壁清野,丁口财富悉数迁入郯城和兰陵县,两地隔沂水相距不过百里,恰如人之双拳,我倒要看看,石勒能否吞下本将这两只拳头。“ 众人均是浑身一震,没错,东海军虽人数少,却练有一只水军,在水面上占有极大的优势,用以截断羯人的粮道,比什么轻骑突袭都有用。 在陆地上,或能使诈,但是在水面,只能打硬仗。 徐龛自回到郯城之后,被杨彦任为宗师,掌居住于本郡的宗室,秩六百石,这是什么意思呢?如果郯城兰陵来了司马家的人,才归徐龛打理,这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养老官。 当然了,杨彦也不完全是把徐龛投闲置散,将来嗣东海王就藩,以他的身份地位,不便于直接对抗,交给徐龛这种人管治最是合适不过。 要知道,徐龛出身于流寇,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悍勇中却不失狡诈机敏,否则也不可能流窜十来年势力越发的庞大,杨彦认为,徐龛必能领会自己的意思,代自己好好的招待嗣东海王。 这时,徐龛便拱手道:“将军高瞻远瞩,奴辈必悔于渡河南击。“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托徐公吉言,此战还须上下一心,士军民各自用命,方有获胜之机。“ ”府君英明!“ 众僚属齐齐施礼称赞。 杨彦挺享受这种感觉,不自禁的撇了眼刁协,他知道刁协远谈不上归心于自己,不过这有什么呢,就在刚刚,还不是拱着手,和众人一起称赞? 而且杨彦给王敦开的方子,确是治疗甲亢的良方,只要王敦照方服用,不说根治,至少能延缓病情,多活个几年不成问题,那时的江东朝庭到底姓王还是姓司马很难说,恐怕刁协永远都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嗯,得尽快给前溪歌舞姬调理身体了。’ 若是那两个姬妾能给刁协生个一儿半女,显然有利于刁协归心,杨彦的目中现出了一抹笑意,实际上刁协可能自己不觉得,他已经渐渐地融入了郯城的氛围,但郗鉴的脾气果然很臭,居然采用非暴力不合作态度对抗自己。 杨彦眼前不自禁的闪现出了郗璇的面孔!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暂时抛开了对郗璇下手的绮念,向身着皂衣的蒋钊道:“还请蒋公抓紧时间往淮泗口办粮,一旦勒军南来,须侧应郯城兰陵,待得明春黄河解冻,立刻北上。此役若胜,水军之功不下于步骑。“ ”诺!“ 蒋钊心潮澎湃,拱手应下。 杨彦又道:”坚壁清野,不教一丁一女,一头牛,一粒米落入羯奴之手,就交由崔公与兰陵傅长史了,迟至秋末,必须完成,对民众以说服教育为主,若实有不从者,可以雷霆手段震之。“ 今日的战前会议非常重要,将决定对羯奴的作战方针与一揽子安排,傅冲专程从氶城赶了回来。 按道理来说,氶城是兰陵郡治,城池规模大于兰陵县,坚固程度与对人口的接纳能力也非兰陵县能比,但氶城位于兰陵郡的中心位置,若是守氶城弃兰陵,羯军必占了兰陵县,截断两地往来,可各个击破,因此选择兰陵县放弃氶城实属无奈之举。 其实如有足够的兵力,完全可以每个城都不放弃,城城相护,互相支援,只要城中不内乱,不断粮,即便石虎破城而入,也要付出巨大代价,有效的消耗其有生力量。 奈何杨彦人少兵寡,东海国加兰陵郡合计十三城,以四万军分守十三城,兵力得摊薄到什么程度,其中的六千还是水军,实际上能用于守城的只有三万四千卒。 傅冲也算是有见识,心知杨彦的选择是目前最恰当的选择,于是与崔访称诺应下。 然后崔访道:“府君,乡民所议老夫觉得倒有几分道理,虽府君成竹在胸,但多做些准备亦是无妨,老夫明白府君不愿违诺,故提一折中之策,今年暂不分红,待明载破去羯贼累积再分。” 杨彦望向了立于阶下的一众乡老,众人均是七嘴八舌道:“愿从府君安排。“ ”好!“ 杨彦正色拱手:”诸公情义高隆,本将感之,今代满城将士谢过诸公,分红暂延一年。“ 赵四深施一礼:”郎主恩义,众皆感念于心,值此危难之时,唯恐不能尽绵薄之力,郎主暂不分红,非出于郎主本意,乃我等力争而来,大伙儿必欢欣雀跃,誓死效命!“ ”我等愿与郎主共存亡!“ 众人齐声施礼。 刁协神色复杂的望向了杨彦,暗暗叹气,如此民心,还怕成不了事? …… 散了会,杨彦把傅冲叫到一边,说了关于沈充的事情,让沈充再发一道快马回吴兴,暂时把那一万多家眷领回去,毕竟这些人要吃要喝,既不能上阵作战,短时间内又没法组织生产,来了就是负担,作为回报,那两千多斤的黄金就不要了。 傅冲领命离去。 杨彦则踱着方步,往回走着,暗忖祖约陈兵黾池,刘曜不可能视而不见,会怎样想呢,会怎样做? 众生有如一座棋盘,各方豪强都是棋子,于棋盘上搏杀,刘曜作为棋子,不可能无动于衷,只是史书对刘曜的评价不怎么高,大体有残暴嗜血,发掘晋室祖坟,好大喜功,不恤民力,好酒误国等诸多负面评价。 相反,对石勒的评价居然高于刘曜,比如石勒自比汉光武帝刘秀,不欺孤儿寡母论,办小学,兴教育,就这么几件能摆上台面的事,被翻过来覆过去的讲,显然是不正常的。 事实上刘曜的败亡存有很大的偶然因素,是因醉酒被擒,石虎也曾败于刘曜之手,差点被生擒活捉,由此可见,刘曜并不是一无是处,石勒也不是那样的英明神武。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成王败寇。 也有可能是与羊献容有关,羊献容作为一名女子,却参预核心政事,已经触犯到很多士大夫的底限了,而《晋书》的编撰者是房玄龄,正宗的士大夫阶层,难免会给刘曜扣上顶偏听妇人之言的昏聩帽子。 只是史书对刘曜的记载大多空泛,不如石勒那般生动丰富,一时之间,杨彦居然很难去揣磨刘曜的应对之法。 走着走着,耳边渐渐传来了丝竹之音,杨彦才陡然醒悟,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前溪歌舞姬居住的内宅。 第三四五章 文工营 (谢谢好友风过无痕的月票~~) 歌舞姬们正在排演《西厢记》,由于陆蕙芷临时加入,因此又从头开始排,这要是放在现代的剧组,早就炸开了锅,管你陆蕙芷什么来头? 已经排到第四折了啊,眼看就要完工,又得从头开始,主角也换了人! 可在当时,前溪歌舞姬就是以歌舞为生,舞乐是她们的生命,不在乎反复重来,况且陆蕙芷的身份也没法让人不满,甚至连一点小小的想头都不会有。 丝竹靡靡,歌声清婉,杨彦对前溪歌舞姬的打造,基本上套用了越剧的框架,越剧中所有角色全是旦角,没有一个男人,这时正演着崔莺莺与张君瑞待月西厢下的那一幕。 陆蕙芷身着女装,怜香着男装,执手相望,情深意切,不得不说,着男装的怜香仅以纶巾包裹住秀发,俊俏异常,不是胸脯未曾裹住,有着明显的起伏,要不然走到哪儿,都是卫介潘安式的美男子。 杨彦在陆蕙芷的美眸中,觉察出了一抹痴迷,类似于情人对檀郎的迷恋,也是独属于崔莺莺对张君瑞的爱恋,不过他觉得很正常,演戏嘛,不把自己代入角色又怎么演好呢? 杨彦津津有味的看了下去,一幕幕的剧情推动着情节发展,虽然唱功念白与越剧相比多少显得生涩,但就那个时代而言,已经是石破天惊的表演了,毕竟杨彦自己也不是什么好老师。 有前溪歌舞姬发现了杨彦,正要提醒,被杨彦挥手止住,能于百忙之中看一场歌舞表演,确能放松身心。 不知不觉中,第一折演完,就听到怜香教训陆蕙芷:“陆家女郎,这一折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有个细节你须注意,你是崔莺莺,在待月西厢之时因不明张君端心迹,故而心情应以患得患失为主,还又带着一丝丝的期盼和紧张,而你呢,把崔莺莺的感情表现的太丰满了。 女郎请恕妾说句实话,这样的感情,放在之后第二折、第三折中是很恰当的,可在第一折里,两人还未私订终生,只是互有爱慕而己,崔莺莺心中仍有疑惑,应在彼此试探之后,渐渐消除这份疑虑,才能敞开心怀接纳张君瑞,请女郎注意到这一点。“ ”嗯~~怜香妹妹说的是,阿姊会记着的。“ 陆蕙芷的俏面闪出了一抹很不寻常的晕红,竟似不敢面对怜香,半低着脑袋,点了点头。 怜香还待再说,却是见着了杨彦,不禁啊的一声惊呼,快步上前,一边给杨彦解着外套,一边嗔道:“将军来了怎也不招呼声,倒让妾轻慢了。” 诸多美人也纷纷围了过来,各自展现着美态妖娆,那一双双的美眸中,羡慕之色难以掩饰,作为杨彦的枕边人,怜香有这特权,她们也希望服侍杨彦,可惜这个俊俏的小府君太自律了。 陆蕙缩在后面,偶尔撇向杨彦的目中带着些躲闪。 被一群莺莺燕燕围着,尤其多数刚从舞台上下来,香汗淋漓,那满身的幽香被汗水一熏,蒸腾开,堪称异香扑鼻,仿如置身于群芳院中,尤其有几个那挺拨的胸脯就快蹭到杨彦了,杨彦暗呼吃不消。 怜香轻哼一声,不轻意的用身体护住杨彦,女人嘛,总是有些小心思的,杨彦没表明心迹的时候,她担心失宠,有与兮香菱香三女共侍一夫的想法,三个大美女缠着杨彦,与陆蕙芷抗衡,但自那晚之后,她可不愿再把杨彦拿出去,与兮香菱香共享。 当然了,她清楚杨彦不会永远属于她一个人,杨彦早晚要成亲的,那时家里有了大妇,就得按规矩来了,不过受杨彦专宠的日子,她希望能久一点,就尽量久一点。 在这种环境下,杨彦没法去留意陆蕙芷,只是摇头笑道:“我就是过来看看,大家也别紧张,近段时间城里的传闻可曾听说?“ “嗯!” 兮香有些猜出了怜香的小心眼,她也有在杨彦面前表现的欲望,于是抢着点头:“羯奴即将全力来攻,妾们相信将军必能大破羯贼。” 菱香也道:“将军,可是有事情要吩咐妾等?” 怜香跺了跺脚,暗恼自己没先一步发话。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这还是做妾,就明争暗斗了,到了妻室的层级哪还了得,不过杨彦也不会因此不喜怜香,毕竟无论男女,天然都有排他性与独占欲,疏远怜香只是治标不治本。 对于身边女子的情况,杨彦心如明镜,裴妃、荀灌和荀华是一个小团体,巧娘、慧娘与崔玲是另一个团体,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团体,毕竟人人都有私心。 如荀华的心思,杨彦清楚,是以荀灌为正妻,只是让慧娘放弃正妻的地位,葛洪、许逊那一派能乐意么? 再说巧娘,巧娘就是个小财迷,始终抓着内宅的管理权,哪怕回江东了,也托付给最信任的崔玲,不要以为女人都是温顺的小猫咪,那是在男人面前,转过身去,随时会变成母老虎。 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话堪称宇宙真理,连家都摆不平,还怎么争天下,关键问题,是疏理好家庭内部的关系,尤其是继承人的选择以及对其他子嗣的安置更是重中之重。 杨彦不觉得心烦,反而把摆平家事,共建和谐幸福美满大家庭看作了一项挑战。 “是有些事情!” 杨彦点点头道:“你们人人擅长歌舞,如今军情紧急,一旦勒军来攻,很可能会连日鏖战,将士们也皆疲累不堪,故我想把你们组织为文工营,另作曲目于军中表演,如何?” “扑通!” 兮香和菱香刹那间双双跪下,俏面煞白,颤声道:“将军,求将军饶命,妾们宁可以三尺白绫自尽于将军座前,也绝不愿被送入军营。” “扑通,扑通!” 四周围跪了一地的女子,均是浑身颤抖,还有的放声痛哭。 只有怜香和陆蕙芷还站着,但怜香的面色也不大正常。 杨彦不解道:“怎么回事?好好的干嘛自尽?都起来,起来说话!” 怜香无奈道:”将军,姊妹们可能误会了,女子入军营哪能有什么好下场,妾相信将军不至于如此狠心,不过……您也得说清楚才是。“ 东海军因为荀灌,军中有女亲卫,可这只是特例,通常军中的女人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营伎,女人作了营伎几乎生不如死。 光听了前在没在意后面,难怪会如此惊慌。 “本将哪舍得把你们这些美人儿送入军中当营伎,起来罢!” 杨彦没好气道。 众女纷纷松了口气,依言起身,其中兮香和菱香均是红着脸,讪讪道:“是妾们误会将军了,请将军恕罪。” 杨彦摆了摆手,便道:“《西厢记》执着于男女情爱,不适合战时激励士气,我现在教你们一些短小的曲子,以合唱的形式唱出,不要太多的技巧,也不要清雅,越俗越好,要唱出气势,激励人心,现在听我唱……”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杨彦前世也看过穿越小说的,最为恶心的桥段是主角高唱满江红,本来他不愿用这曲子,可思来想去,还真没更合适的,主要是现代的革命歌曲不适合那个时代。 既然底限被突破了一次,那他也不在乎了,接着,使出了更恶心的一招,《精忠报国》! 恶心大招一个个放出,有苏轼的《江城子》,有辛弃疾的《江城子》,林林总总近十首。 这简直是诗词大井喷,不仅仅是前溪歌舞姬们惊呆了,就连陆蕙芷都惊呆了! 以往杨彦作诗写歌,尚是隔段时间出一首,后来好一阵子没动静,众人以为是才思枯竭了,却是想不到,今天来了个总爆发,近十首曲子一气呵成,这还是人么? “来,现在开始,一首首的排,一旦羯奴来攻,就需要你们振作将士们的士气!” 杨彦很满意于这种目光,举起双臂,拍了拍手。 第三四六章 羯军南下 这几日里,杨彦忙的足不沾地,不仅仅军务一把抓,还要指点文工营的大合唱,合唱也不是那么简单,有左唱,右唱,还有起调抒情,更重要的是,需要人指挥,杨彦让陆蕙芷拿着根小竹枝,担当指挥。 陆蕙芷是愿意的,只是态度让杨彦颇为不解,好象对自己疏远了,又好象怀着愧疚,不过军情紧急,杨彦也没空去细细揣摩陆蕙芷的心思。 三日后,傅冲怒气冲冲的从沈充居所摔门而去。 沈充看着傅冲的背影,眼里闪烁出快意的光芒,冷哼一声。 钱凤摇头道:“士居兄为何当面给傅长史难看,哪怕兄不愿遂杨府君之愿,亦可敷衍了事,随意着人送封信回吴兴,待得过一阵子人来了,只说已过了江,实难追回,料杨彦府尚不至于怪罪士居兄。“ ”哈!“ 沈充哈的一笑:”我知士仪言之有理,可若非如此,我怎能出这口恶气?“ 钱凤怔怔看着沈充,现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沈充彻底颓废了,只有颓废的人,才会意气用事,不顾后果的图一时之快,这样的沈充,哪怕回到吴兴,也只会醉生梦死,终日与仇恨为伴,永远都不可能再有崛起的机会。 “素闻钱士仪胸有山川之险,心有城府之深,不如你钱氏投靠于我,我必委以重任!” 钱凤的眼神不有了些迷惘,杨彦的劝降之语不自禁于脑海中回荡起来。 各人有各人的报负,如小民,两餐不缺,有衣遮体,有屋御寒,于愿已足,沈充的报负是壮大沈家门楣,不说与琅琊王氏比,最少也不差于顾陆朱张,王敦的报负则是取司马之而代之,杨彦的报负钱凤能看出来,席卷天下,成就汉高帝之不世伟业。 而钱凤自己的报负,是做个如贾诩、诸葛亮、张良这样的谋士,辅明主建功立业。 凭着良心说,钱凤很钦佩杨彦,从一个寒庶良人,一无所有硬生生走到了一郡太守的高位,恐怕汉高帝也不过如此,更何况杨彦的内政和军事手段,明显比汉高帝高明,如果不考虑其余,杨彦是最适合的明主。 有才,内敛,自律,赏罚分明,都说效明主于微末,杨彦现在虽然不能算微末,但留给钱凤的施展空间还是很大,钱凤也相信,若自己举族投附,必得重用。 只是…… 钱凤叹了口气,自己怎能弃沈充而去? “哈哈哈哈~~” 沈充却是放声笑道:“士仪莫要为我担心,勒不久将南下,杨彦之必死无葬身之地,把人送来,我们就可以走,我料杨彦之不敢毁诺,况且你我留在兰陵,恐怕他还不放心,巴不得将我等礼送出境,我倒要看看,此子怎么个死法!” 钱凤无言以对,其实沈充最理智的选择,是放下恩怨,认赌服输,全力协助杨彦,将来杨彦得了势,以其为人,必不会亏待沈氏,可是沈充的心态已经严重扭曲,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次日,杨彦正给萧家回信,对萧家欲迁回兰陵表态支持,但因石勒即将进犯,故劝其战后再迁,写完之后,杨彦又有些讷闷,按他给荀华估的预产期,是今年八月,现在已经生过了,于情于理,都该第一时间告之,可这么久过去,竟没个只言片语过来。 难道是…… 杨彦心里有了些不好的想法,但又觉得以荀华的身体素质不大可能,于是,在给萧家的信上又添了一笔,请巧娘去建康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刚刚把信封好,就有亲卫来报:“将军,傅长史着人传信,沈充对将军的提议一口回绝。” “知道了。” 杨彦摆了摆手,待亲卫退去,眼里闪出了一抹阴霾。 ‘沈充啊沈充,我给过你机会,可你不珍惜,将来我灭你沈家满门,可别怪我不讲情面啊!’ 杨彦望向屋外,眼神一片冰冷他的前世是医生,医生这个群体,是最冷静,最可怕,心理素质也最佳的一个群体,哪怕是惯犯杀人,与医生比杀人或许杀的更快,手法更加娴熟,但要论冷静,绝对不如医生,医生生生死死见的太多,在医生眼里,人体就是由一副副的器官构成。 他灭人全族,没任何心理负担。 半个月后,吴兴沈氏一万多人连同前溪歌舞姬与乐师被送了过来,暂时安置在郯城,后者交由崔玲安排,杨彦也如约释放了沈充钱凤。 至十一月,杨彦没等来建康的回信,反而等到了一个让他如释重负的消息。 石虎率支雄、征东将军石他,左军将军石挺领步骑十万,慕容廆、慕容皝父子,率慕容部精骑一万,宇文乞得归率宇文部五千卒,代王拓跋贺傉率跖跋部万卒,曹嶷领步骑三万,及各部亲卫,合计十六万卒,另有随行民夫、丁役、工匠,随军妇女营伎共总二十来万,号称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南下。 也确实,不仅杨彦如释重负,东海军上上下下都如释如负,就好象某人被一审判了死刑,二审刚刚上诉,结果还没下来,心里自然忐忑,如今二审依然是死刑,没了指望,横竖逃不过一死,反而想开了。 当然,这个比喻或许不恰当,东海军人数虽少,却并非待宰的猪羊,不过靴子落地,利空出尽,心境上的变化是类似的。 按常理来说,如此之大的军队进发,应先派前锋,荡清路途,不过杨彦坚壁清野,除了郯城兰陵,不在任何一处布防,因此前锋失去了意义,况且石虎也足够自信,十六万对四万,四比一,国中又做了诸多准备,攻城器械完足,还怕破不了小小的郯城? 去年的失败,石虎自己也反思,原因就是轻敌自大,若是在奉高多留些兵马,总不至于此,而今次,石虎思来想去,杨彦举世皆敌,再也没了可供转圜耍使奸的余地,硬碰硬,自己怕着谁来? 自北而来,并不一定渡沂水,只需从琅琊郡南下,越过沂蒙山即可,杨彦再三考虑,放弃了在沂蒙山区阻敌的想法,毕竟沂蒙山由一个个的岗崮构成,崮与崮之间,遍布着缓坡平原,不是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 于沂蒙山布防,因山区面积过大,没法面面俱到,极易从背后被包抄。 眼下每一分兵力,对杨彦都至关重要,他绝不可能白白让部下送死。 十一月十五日傍晚,城头上,北风呼啸,旗帜猎猎作响,于药转回头猛喝:“将军,来了!” 兰陵县完全交给了傅冲和荀豹主持,合计万卒,水军六千,游荡于沂水下游,郯城有卒两万四,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于战前经过了激烈讨论,结合石虎的情性与各种因素,最终判断石虎的主攻方向将是郯城,以石虎的傲气,必须要一战破去郯城方能洗刷耻辱。 城下远处,渐有烟尘扬起,就着落日余辉,一望无际的军阵徐徐展现出了真容,万马齐喑,千幡万幢,蔚为壮观,石虎的主力果然尽在沂水内侧。 杨彦明显能感觉,城头很多人的呼吸变得粗浊,这是因紧张而来的呼吸加快,事实上杨彦自己也有些紧张,毕竟他没了退路,他所有的倚仗就在这座城里。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就这么简单! 他一遍遍梳理着这段日子采取的各项措施,回想着是否还有疏漏之处,民心不用再担心,作为一个现代人,比当时任何人都理解民心的重要性,他只是重拾一道道的命令,反复斟酌。 这刻的杨彦,心里满是杀机,刘遐、苏峻与祖约将来必须灭族,如果不是这三人搞鬼,石勒怕是不会这么快南下,哪怕明年来,他的准备也能更加充分。 当然了,出于对祖逖的尊重,他会给祖逖留下一条血脉! 第三四七章 兵临郯城 刁协在城头,一边观察着羯军的阵势,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杨彦,他不知道未来的局面会往何用走,如果城破,无非一死,可若是杨彦破了石虎,从此将羽翼丰满,以北制南,这个天下,还会是司马家的天下么? 念及于此,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郗鉴也破天荒的上了城,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军卒,倒是没多少惧意,只是心里恨啊,他对杨彦不抱有太大的信心,细细数来,杨彦虽然屡战屡胜,但好象没打过硬仗,打硬仗毫无花假,拼的就是意志与实力,他不清楚东海军的意志到底有多坚强,却很明显,实力远不如羯奴。 一旦城破,以郗鉴的身份名位绝无可能投降,只能以死殒国,如果是自己死那也罢了,他的妻儿全在郯城,谁能逃得掉? “竖子害我!” 郗鉴狠狠瞪了杨彦一眼。 城头众人观察着下方,趁着立寨,石虎策马领着数百骑,缓缓驰近,也观察着上面。 郯城是座土城,哪怕杨彦有心不计血本的以水泥加固城墙,在时间上也来不及,只是勉强加固了城门一带,在夕阳的余辉下,斑驳的城墙坑洼交错,忽明忽暗,仿如一条将死老鱼,那体表杂乱的鳞片。 “哈哈哈哈~~” 石他纵声笑道:“杨彦之怕是丧了胆,我军一路南来,不作阻击,不作骚扰,让中山公轻轻松松南下,我呸,我还以为此子多了不得呢,原来也是个碰着大场面就懵了的怂货!“ 石他和石挺是石勒的义子,五代时期流行的认义父说不定就源自于石勒,石勒到底有多少个义子,恐怕除了石勒自己谁也不清楚,但就羯赵的组织结构来看,义子是非常有效的一种手段。 石勒收义子随心所随,看谁顺眼,就赐姓为石,收为义子,诸多义子如养盅般,择其用者委以大任,石他与石挺都是个中的皎皎者。 石挺率步骑三万进逼兰陵,以偏师伺机而动,主力在郯城一带。 在石他看来,攻破一座孤城显然是唾手可得的功劳,于是又拱手道:“中山公,末将愿为前锋,率部攻城,为中山公献上杨彦之头颅。“ 石虎眼神略有些阴沉,石勒的诸多义子,与之矛盾颇深,如今的石虎,威望还不象几年后那么大,尤其在杨彦这个无名小卒手里吃了场败仗,更是有损于名声,张宾、程瑕之类的晋人本就和石虎不合拍,这段时间也不知明里暗里进了多少馋言,还亏得石勒信任,才让他再次带兵出征。 这导致了石虎在军中的地位很微妙,既有余威,又有不服,如石他,贬低杨彦,不就是变相的在贬低石虎么?如果石他破城而入,岂不是意味着比石虎更厉害? 石虎是石勒的侄子,石他是石勒的义子,不论血缘,实际上亲疏关系没有分别,无非是石虎能打,才更得信重。 石虎神色不变,转头问道:“你们如何看待?” 慕容廆、慕容皝父子相视一眼,各自眼神眯了眯,心意已不言而喻,但慕容廆分明瞅着石虎的眼角余光瞥着自己,不说不行,只得拱手道:“回中山公,我慕容氏久居蛮荒化外,不识中土人物,故不便妄作论断,不过以我军兵威之盛,只须稳扎稳打,必可破城。”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石虎暂时不便向慕容廆发作。 慕容部在之前心向大晋,与石勒作战多次,虽因实力不济,场面难看,却从未遭受大败,并且还与高句丽是死敌,这样的一个部族,在两面受敌的情况下还能长期坚持,显然非泛泛之辈。 但慕容部毕竟力孤,后随着高句丽的美川王吞并了汉四郡,实力渐增,慕容部的压力日益增大,故才遣使向石勒称臣。 石虎只嗯了声,就继续望去。 代国这几年内乱频频,五年前,代主拓跋猗卢被长子拓跋六修轼杀,不出数月,猗卢侄拓跋普根杀六修,任代王,随即病死,弟拓跋义律任代王,及至今年,伯母惟氏又杀拓跋义律,立拓跋贺傉为代王,国事尽操于惟氏之手。 拓跋贺傉受母亲挟制,也没什么底气,只是唯唯道:“代国上下皆从大赵天王诏令。” 石虎又望向了宇文乞得归。 宇文乞得归是宇文部首领宇文逊昵延之子,本向拓跋部称臣,与羯赵的关系远了一层,两年前,宇文部大败于慕容廆之手,彼此间算是死敌,又因代国内乱不休,实力损耗严重,宇文部渐渐有了脱代投赵之心。 宇文乞得归二十来岁,身裹兽皮,满面虬髯,武器是一把丈二钢叉,威猛无比,如这类钢叉,至少数十斤重,别将的武器都由亲卫捧着,他却抱在手上,猛一抱拳:“宇文部愿先为前锋,为中山公拨得头筹。” 石虎眼里现出了欣赏之色。 不待石虎发问,曹嶷连忙道:“末将也愿为中山公先驱。” 其实曹嶷心里很紧张的,去年他才和石虎开过战,本指望能最后一个杀出摘桃子,结果确实是最后出面,可桃子没摘到,被杨彦之坑了,今次接到石勒的命令,斟酌再三,觉得还是乖乖从命为好。 随军征战,石虎不会轻易斩他,而且对杨彦之的能耐曹嶷也清楚,就算城破身亡,最起码也要磕掉石虎几颗大牙,况且慕容廆、拓跋贺傉这类部族,见风驶舵最是拿手,一旦石虎的实力大损,说不定就敢从背后捅刀子,那时他的机会就来了。 但此时不能有半点推托,于是拱手道:“末将愿为前锋,攻打城池!” “哈哈哈哈~~” 石虎突然仰天笑了起来:“明日一早,曹将军会同宇文部与拓跋部攻城!“ ”诺!“ 曹嶷、宇文乞得归、拓跋贺傉各自拱手应下。 …… 这一夜,双方似有默契,抓住战前的机会最后休息,谁都没有骚扰对方,实际上不是杨彦不想骚扰,而是思来想去,风险太大,只得作罢。 天色渐渐亮了,城外号角齐鸣,鼓声进击,队队军卒涌向阵前,队伍中,夹杂着密密麻麻的冲车、木驴和云梯,两翼由拓跋部的骑兵近万押阵。 虽然城头将士盔甲齐整,神色严肃,腰背笔挺,一股股昂然的战意蓬勃而生,民夫也在有条不紊的把守城物资,诸如檑木、滚石、火油以及一捆捆的箭矢向城头搬送。 只不过,郯城周长二十里,两万四千守军一部分是骑兵,不可能用于守城,步卒也要留出预备一队二队,真正能一次性用于守城的军卒,不会超过五千,分散在漫长的城墙上,显得稀稀拉拉。 而下方的敌军以北门为主攻,足有三四万之众,在人数上很不成比例,望之心神震颤。 许杰做为卫生掾,主抓防疫病,治伤员,任务很重,今日请缨亲临前线,统一调度,顾燚与许杰正是郎情妾意,蜜里调油之时,缠着许杰要来见世面,许杰没办法,找到杨彦,杨彦觉得让这些士家女郎开开眼界也好,因此不仅应允,还把陆蕙芷也叫上了城头,均披着甲,有女亲卫守护。 当然,真到战斗打响的时候,还是要下去的。 这时,顾燚拍着胸口道:“郯城虽兵精粮足,可下面的人也太多了吧,俗话说,双拳不敌四手,奴辈人多势众,如果城池失陷,咱们恐怕全都死无葬身之地啊!” 陆蕙芷在一边道:“有机会去死就不错了,就怕落在奴辈手里,想死都不可能。” “怎么说话呢?” 杨彦不满的看了过去。 陆蕙芷仍然心虚,不敢看杨彦,只半低着头,把脑袋侧去一边。 这倒是让杨彦愈发的讷闷,难道是自己没趁热打铁,又或者这段时间忙于军务,疏远了佳人?看来还得在挺过这一阵猛攻之后,尽早把生米煮成熟饭啊。 第三四八章 先登攻城 (谢谢好书友20170518081626851的月票~~) 杨彦是男人,男人从不嫌身边的女人多,男人对女人的心态是典型的霸着碗里还想着锅里。 一个男人的心里,装若干个女人完全没有问题,爱是可以分享的。 是我的,就是我的,哪怕人老珠黄也是我的,不是我的,也要想办法弄来,在现代社会受法律和道德约束,大多数人只能想想,可在古代,再这这那那的不是矫情还是什么? 以前他不愿与陆家彻底翻脸,可陆蕙芷都千里迢迢以身相投了,他觉得不纳了陆蕙芷,恐怕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杀!” 城下突然爆出了喊杀声,行军速度陡然加快。 “咚咚咚~~” 虽然羯军结的阵还在里许以外,可那沉闷的鼓声,如在心头敲响,心脏也跟着鼓点的节奏,咚咚乱跳,山呼般的喊杀声愈来愈近,数万名军卒成群结队,发足狂奔,看这架式,竟似要一鼓作气夺下郯城! 两翼的拓跋部骑兵暂未移动,而在奔来的步卒中,一队数千人兽皮军尤为吸睛,一边跑着,一边状如野兽,狂吼呐叫,凶猛异常。 “啊!” 陆蕙忍不住惊呼出声,俏面苍白如纸,她是地道的养尊处优,在今天之前,见过的最大阵仗是于江乘码头被拦截,何曾经历过真刀真枪的搏杀,尤其还是最为惨烈的攻城战。 再一看顾燚,也不比自己好到那里,诶?居然心里好受了些。 其实不仅止于她俩,崔访、刁协、郗鉴等诸位老夫与郡府僚属也好足有限,眼里均是或多或少的现出了惊惧之色,杨彦的僚属中,很多都曾经历过北方战乱,其中的相当一部分还是受害者,如崔访,郗鉴,本不该这么不堪,可城池既是一座堡垒,也可看作监牢。 在旷野里,遇上羯军至少可以跑,虽然能否跑掉尚是两说,但好歹是个希望,而困守城池,只有守得住与守不住两种可能,跑都没法跑。 从城头向下看,的确声势惊人,奴寇有如一团乌云般向着城池席卷而来。 杨彦突然大喝:“此部衣甲不整,器械不全,必是奴辈偏师,而我军厉兵秣马,备战半载,岂能让一偏师踏入城中,诸公匆慌,且先退下城池,看本将如何击破来犯之敌!” 于药跟着大吼:“石虎此人,徒有其名,若是上来便挥动十来万大军一鼓作气狂攻,于某或还忌他几分,可此人竟以弱师先行,明摆破不了城,徒自消耗兵力,此举乃为我军热身,渐次熟悉奴辈战法,日益累积,最终击破石虎,筑将军不朽威名!“ ”万胜,万胜!“ 城头众军纷纷挥动兵刃高呼。 受气氛感染,刁协心情激荡,振臂呼道:“府君甘冒矢石,将士们浴血奋战,老夫岂有退缩之理?老夫誓与郯城共存亡!” 杨彦射来了赞许的目光。 刁协猛然醒悟,一丝羞恼涌上了心头,娘的,自己说的什么话啊! “誓与郯城共存亡!” 全军上下又爆出一阵呐喊,刁协老脸都有些红了,目不斜视,直视城下的奴寇。 杨彦拱了拱手:“刁公若不愿下城,可于望楼暂避!” “也罢!” 刁协望了眼望楼,暗道矢石无眼,万一被流矢射死那可冤了,于是道:“多谢府君,我等便于望楼为府君助威,诸公不妨同去,两位女郎也进来罢!” 崔访等人相视一眼,与刁协匆匆上楼。 “放!” 城下的敌军快速涌进,有将官猛一挥手。 “绷绷绷~~” 城跺后的弩手依托城跺,扣动手里的扳机,一枚枚黝黑的箭矢渲泻而出,这不需要瞄准,闭着眼睛都能射中,就听到惨呼连声,地面躺倒了数百具尸体! 众人精神一振,杨彦却不敢殆慢,他看到城下的弓手已经在弓弦上搭起了箭矢。 攻城时,弩没有用,一来弩的射速慢,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仅一发很难命躲在城垛后的守军,二来弹道平直,射不中城垛就只能飞的无影无踪,攻城一般是依靠弓箭的抛射来杀伤城头守军。 原本纯木结构的望楼经过杨彦改造,重要处糊上水泥,又以土石加固了一圈,并留下了望孔,除非城破,或是被投石机连续在某个点轰击,否则望楼就是城墙上最安全的地方。 所有人纷纷奔至了望孔,紧张的向下看。 羯军的主攻方向是北门,另三门佯攻作为牵制,北门下死去的数百人,对于数万的攻城部队来说,这点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羯军依然迈开大步朝前猛冲。 督战的宇文乞得归却嫌士气还不够旺盛,挥着钢叉大喝:“听闻杨彦之身边美人无数,老子记得的有江东陆家美人陆蕙芷,还有那前溪歌舞姬连老子窝在疙瘩窝里都久仰艳名,弟兄们,上啊,谁抢到就是谁的,中山公必有厚赐!” “杀!” 仿佛打了鸡血般,宇文部数千人马嗷嗷大叫,浑身都充满了劲头。 没错,生活在富庶地区,对美女的看法无非是惊艳,但宇文部世居代北,几乎就是大草原了,那里的女性很少有讲究的,粗鲁凶悍不下于男人,也不懂得修饰自己的容貌,风吹日晒之下,面色紫红,皮肤粗糙,哪能与中原女子相比? “无耻狗贼!” 顾燚在城上听的清清楚楚,怒哼一声! 陆蕙芷也是气的不行,但还是劝道:“顾燚,理他作甚?他得能攻破城池呢!” “嗯!” 顾燚重重一点头,目光重新向下投去,刚好看到羯军已接近到五十步之内,城头箭如雨下,弓箭的威力虽不如弩,但在数十步的距离上依然不容小觎,尤其是宇文部军卒几乎不披甲,一阵阵的箭雨洒落,尸体一层层的堆叠起来,可这反而激发了凶性。 “娘的,上,上!” “后面呢,怎如此之慢?” 奔上前的军士,勉强撑着盾,厉声向回呼喝,有些等不及的,甚至用长矛刺击土墙,还有个别人自恃身手高明,抓住墙面的坑洼处,奋力向上攀爬,简直是不要命。 慕容廆明显感觉到石虎射来的不悦之色,不过他装着没看见。 石虎的意思很清楚,让他率部拿命去填,这真是开玩笑,宇文部是未曾开化的野人,脑子一热,就往上冲,但慕容部不同,久习王化,善待中土士人,教授诗书礼仪,治下井井有条,他自认为慕容部比羯人文明。 今次率军南来的目地,一是被挟迫,不得不来,二是对中土的人物风情做个了解,他自有打算,决不可能去为石虎拼命。 曹嶷也是暗暗冷笑,他还正愁着自己的部众会被强迫往前冲呢,可这倒好,磕睡送来了热枕头,有人代劳。 他不至于天真的认为仅凭一波冲击就破了郯城,即使能攻破,也是在有效消耗了城里的有生力量之后,连续猛攻数日才会有破城的机会,说句不中听的话,现在往前冲的,都是地地道道的先登。 城下惨叫连天,除了箭雨,还有滚石从天而降,几乎每一枚巨大的石块落地,都带出了一蓬血雨,这其实是宇文部跑的太快,没能有效配合挟带攻城器械的曹嶷部,才会有如此之大的伤亡,不过石虎也不点醒,毕竟草原上的汉子,命不值钱,哪怕十个拼掉一个,在他眼里都值。 况且草原部族在郯城消耗的越多,对羯赵就越有利,说句难听话,这些人,就是送给杨彦杀的,同时可借此测试郯城的防御力量。 渐渐地,曹嶷部与推着攻城器械的民夫涌了上来,有人抬着粗大圆木,齐发一声爆吼,径直向城门撞去,轰轰的声音似要把心脏震碎,还有人合力将飞梯竖起,只要再前奔一小段距离,就可以靠上城壁,另有人亮出破城锥,直接冒着箭雨去硬砸城墙,在队列中,还有数十台投石机在快速展开。 第三四九章 铁蒺藜 (谢谢好友天地游荡苦海飘泊的两张月票,好友书友150708155221497的月票~~) 曹嶷多管齐下,展现出了他那丰富的攻城经验,不愧是一代名将,望楼里的诸人也是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于药却是大喝一声:“抛!” 立刻有军士抬着箩筐,把一筐筐黑乎乎的小玩意儿向下抛洒,这不仅刁协等人看不明白,就连以石虎以首的攻方诸将也大为不解,这才鸡蛋大小,能把人砸死吗? 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就看到阵前滚作了一片,还间夹着轰隆隆的巨响。 一名兽皮汉子抱着脚跌倒,痛的满地打滚,嘴里骂骂咧咧,偏偏手还不干净,抓着同伴往地上带,同伴跌倒的时候又绊倒了身边的人,真是一倒一片,那些飞梯、攻城木与破城锥失手落下,砸着了自己,轻则筋断骨折,重则当场被砸成了肉泥! 于药让战士们泼洒的是按杨彦要求打造的铁蒺藜,有四个尖锐的刺锋,形如鸡爪,每个刺锋长寸许,中央有孔,可用绳穿联,也可散着抛洒,守城时突然祭出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要知道,当时无论百姓还是普通士卒,几乎以草鞋为主,还有人不穿鞋,一旦踩着铁蒺藜,虽然一时半刻死不了,却也丧失了行动能力! 踏着铁蒺藜的第一反应是抱着脚跳,这一跳,另一只脚又踏着了,只能在地上翻滚,越滚沾的越多,浑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偏偏一时死不了。 城下惨叫不断,乱作了一团,于药又一挥手,军士们合力抬起大锅,把一锅锅金汁浇下去! 金汁是粪便加水煮开,臭气熏天,还因粪水污秽,极易造成感染。 杨彦对于药是很看重的,这类人或许有各种各样的坏毛病,但心思简单,忠诚,在与于药长谈之后,仔细听取了意见,又指出其中不足,并经数度演习,杨彦把守城重任交托于药,自己在一旁督战。 毕竟随着手下将士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杨彦不可能每战亲临,必须要挖掘培养一些靠的住的将才。 对当代名将,杨彦是不以为然的,只有符合他的用兵理念,才会重用。 “嗷!他娘的,痛死老子了!” “谁来拉老子一把,救命啊,不要走啊!” 伴着令人心悸的滋啦声,城下的军卒起了明显的混乱,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不仅仅是攻必胜、战必克,还在于令行禁止,处于不利境地时能沉着应对,宇文氏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遇上挫折立时自乱阵脚,并把混乱蔓延到了曹嶷部! 城下俨然成了人间地狱,攻城木与破城锥散落一地,凄厉的惨嚎令人头皮发麻,甚至焦糊味夹杂着恶臭都飘到了望楼里,众人的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喉头阵阵剧烈蠕动,全靠坚强的意志,才没当场呕吐。 铁蒺藜加金汁,起到的效果远远大于弓弩,据于药估算,被弓弩射杀的羯军不会多于千人,而沿着城墙,一通铁蒺藜加金汁,贴着墙根无人能站立,上千伤者翻滚哀嚎,比直接射杀更加震人心魄。 铁蒺藜不断的抛洒,在城脚铺了厚厚的一层,连带着冲车、木驴都受了影响,毕竟这两样大家伙要靠军卒在底下推着才能前进,满地的铁蒺藜,就是一层层的尖刺,只能小心翼翼的在车底清理,但地面并不光滑,血水让泥土结了板,又黑灯瞎火,看不清,稍不留神,踏中就失去了行动能力,可车子还在缓慢前行,人一旦跌倒,只能拖着,被铁蒺黎刮出一道道的血口,惨叫连声,血尽才能身亡。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每前进一步,都是以血肉筑成,在这里,人命最不值钱,因为攻势近乎于停滞,又给了城头守军从容射杀的机会,隔着一二十丈的距离,那一排排的短矢射下去,蒙着车体的生牛皮被击出了一个个的孔洞,短矢透孔而入,肆意射杀着躲于其中的军士与民夫。 甚至在城头,都能听到车体内那沉闷的惨叫。 有些冲车木驴里的军卒死光了,停于路途,还有些心神惊惧,转身向回奔逃,可满地的铁蒺藜,踏中就倒,只有个别弓弩手仗着掩护,勉强向城头射箭。 一时之间,城头气势如虹,每个人都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老子偏不信破不了此城!” 宇文乞得归恨恨瞪了眼城头,怒喝道:“上,都给老子上!一鼓作气,攻取郯城,所有人不许后退,后退皆斩!” 这显然是无脑打法,曹嶷都看不下去了,急劝道:“宇文将军,此物虽犀利,却不难破,可着人以木板垫于地面,再有抛洒下来的,以大竹束清扫,可保将士们畅通攻至城下,同时速与拓跋氏联系,请其以骑兵列队绕城飞射,掩护我军器械上前。“ ”娘的,你为何不早说!“ 宇文乞得归回头怒视向曹嶷。 “这……这……” 曹嶷懵了,这他娘的,他娘的……他结巴了。 最终,只是无奈的挥了挥手:“速请代王出兵!” “诺!” 数骑疾驰而去。 不片刻,两翼骑兵轰隆隆驰来,交叉从城下掠过,足有近万骑,马上的骑士几乎不披甲,个个索头,神情凶悍,陆续取出了弓箭。 战马可不惧铁蒺藜,更何况战马不可能贴着墙根射箭。 杨彦现出了凝重之色。 绕城飞射的难度极大,可一旦掌握,就威力无穷,因为那连绵不绝的箭矢射上城头,足以压制城头火力。 除了石虎的本军,拓跋部、宇文部、慕容部与曹嶷都是仆从军的地位,不过仆从军的战斗力也有高下之分,眼前的拓跋部明显要强于宇文部与曹嶷。 其实想想也挺心寒,宇文氏、拓跋氏与慕容氏都是鲜卑,石赵灭亡之后,鲜卑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一直到隋唐的数百年间,深刻的影响着中国的历史进程。 在杨彦眼里,五胡入主中原,真正入主始自于鲜卑,到往后的契丹、女真、蒙古与满州,均是来自于草原东部,无不对汉民族构成了致命威胁,反是发源于草原中西部的匈奴、柔然、突厥诸族的威胁较低。 究其根源,还是草原东部水土肥沃,紧邻汉族核心区,一旦突破幽燕,便是一马平川的河北大平原,再过了黄河,可劫掠齐鲁,同时因距离的因素,更易于获得汉民族的文化。 而草原中西部民族南下,一是破雁门,走并州,但雁门哪能轻易攻取,况且并州多山,关隘处处,很难直接突破,二是走秦雍,距中原核心区较远,沿途贫瘠,补给困难。 “放!” “放!” 几乎同时,城上城下下达了命令。 排排短矢射向骑队,匹匹战马嘶鸣着贴地冲倒,马上的骑士被甩飞,但是草原精骑对这一幕习以为常,不仅不惧,反而激发了凶性,纷纷怪叫着向城头射箭。 “啊!” 陆蕙芷就看到,一名弩手面门被射中,借着满弓投送的猛力、箭矢生生拉下一块脸皮,箭尖从后脑透出,那名弩手捂着脸,从城头栽了下去,不禁失声尖叫起来。 络绎不绝的箭矢射上城头,弓弩手大多被射中面门身亡,还有些射中肩膀,手臂,虽不致命,但也失去了战斗能力。 卫生队紧急行动起来,猫着腰,贴着城跺,披着厚厚的甲,戴着厚重的头盔,把一名名伤员搬运下去,就地施救。 “放!” 于药又一挥手。 立刻有军卒奔向城墙内侧传令。 “三分之二弦,十斤小弹!” 数枚石弹打出。 杨彦考虑到守城,还是让工匠打造了投石机,投石机的技术难度在于梢杆,通常是由数根树木的梢尖加动物胶与皮革揉制,工匠打造出两百架投石机,兰陵五十架,郯城一百五十架,根据需要,还可以临时再造。 由于城头地方狭窄,投石机没法展开,因此布置在了城墙后面,这又带来了瞄准的问题,不过没关系,杨彦参照现代炮兵射击技巧,以梢杆的下压程度推测距离,当然了,准确度和火炮没法比,以投石机的普遍射程两百步计算,误差在十分之一左右,相当大了。 这几枚石弹,是用于校正距离。 石弹划出弧线,越过城墙,其中有一枚落入骑队,当场击翻数骑,其余几枚全部打偏,可这就足够了,有专人按照对照表向回大喊。 刹那间,数十枚石弹腾空而起,打上地面,轰的一声巨响之后,泥土纷飞,碎块迸射,也有落入骑队,贯胸而过,活生生把人马打成了两段,人嘶马鸣,惨叫不止。 这一轮齐射,足足打掉两百来骑。 石虎目中现出奇光,赞道:“那杨彦之也是奇才,把投石机如此使用,尚是首次得闻,本将亦非无容人之量,今次若生擒此子,可以我国中公主尚之。” 也确实,投石机本是进攻性武器,用来守城超出了时人的想象。 石瞻因败于杨彦之手,被石虎抽瞎了一只眼,他不敢恨石虎,把所有的仇恨加诸杨彦头上,这时听石虎说这种话,心中不快,哼道:“此子一而再,再而三与中山公为敌,怕是未必肯降。” 石虎冷冷看了他一眼。 第三五零章 破城 其实石虎确有容人雅量,也对杨彦起了爱才之心,当然了,先决条件是攻破郯城,生擒活捉杨彦,他倒要看看杨彦究竟有什么守城的手段。 天空中,石弹飞舞,在一蓬蓬弹雨的打击下,拓跋部骑兵伤亡大增,明显有了畏畏缩缩,又被城头守卒抓住机会一通猛射,足足射翻了数百骑。 慕容皝奇道:“阿翁,东海军的投石机必设于城内,儿弄不明白的是,明明看不到,却为何打的如此之准?” 位于北城的投石机有九十架,按三段式发射,每次发射三十枚石弹,约有半数能打入拓跋部骑兵阵中,这是相当了不得的准头了。 慕容廆也留意到了这一点,紧紧拧着眉心,百思不得其解。 拓跋贺傉却是心头焦急,频频回望。 石弹的对杀伤的影响倒是其次,主要是制造混乱,一枚枚石弹从天而降,对心理的压力远大于箭矢,使人心生顾忌,动作变形,满地的人尸马尸也阻隔了大队行进,混乱愈发加剧,对城头的火力压制明显出现空隙,这又为城头守军制造了机会。 只是没有石虎命令,他不敢把骑兵往回撤,好在不片刻,已方的数十架投石机终于展开。 “放!” 一声大喝之后,数十枚石弹腾空而起。 杨彦站在城上,一直在注视着城下的投石机,这一见到天空乍然现出数十个小黑点,刺耳的尖啸声才传来,心头已警兆大作,连忙大喝:“注意隐蔽,趴下,快!” 将士们早经过了训练,立刻扑向四面八方,杨彦正待闪起身形,却见许杰竟站着一动不动,当即不假思索的把他扑倒在地,腰臀一扭,以最快的速度翻滚向了城垛后面。 身形刚刚止住,城头已是轰轰连响,近十枚石弹准准打了上来,石屑迸射,先前的立脚处多了几个浅浅的凹坑,数名闪避不及的军士被石弹击,顿时血肉模糊,气绝毙命! 许杰浑身剧颤,脸面现出了惊悸之色,给吓傻了。 杨彦拍了拍他。 许杰心有余悸道:“多谢杨郎救命之恩,是我失神了!” “不要客气。”杨彦摆了摆手,看了眼于药。 于药正学着杨彦在破口大骂:“骂了隔壁的,着城下的投石机都给老子招呼过去,集中石弹狠狠打,把他娘的投石机给打掉!” “诺!” 有专人跑去城后传令。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果然是不管什么话,最流行的还是肮话,突然杨彦发现自己对这个时代的最大贡献,不是抄袭诗词歌赋,各种促进生产力的手段也需要时间的积累,而是肮话的传播,各种国骂经杨彦的嘴,在这时代流传开来。 “tmd!“ 杨彦啐骂了句,又看向了望楼。 刚刚那一慕,几乎把顾燚给吓傻了,只要杨彦动作稍慢一点,许杰便是一摊肉泥,她都没法想象自已将来会如何,陆蕙芷也是俏面煞白,不停的拍着胸脯! “轰!” 望楼外壁突然巨震,灰尘哧哧洒落,分明是挨了一弹! “扑通!”一声,郗鉴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望着左侧丈许,水泥石灰墙面出现了一个凹坑,并有放射状裂纹,一时之间,竟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杨彦也从外面见着,满意的点了点头,望楼还是挺结实的。 不过这一阵石弹来袭,打乱了守军对城下骑兵的有效射杀,好在己方的投石机很快就调整了角度,向着对方的阵中轰去。 双方的石弹交错掠过,城下骑兵绕城飞射,城上的弓弩手向下射箭,伤亡激增。 趁这机会,攻城军卒鼓起勇气,一涌而上,冲车、木驴终于推到了墙下,上面开始倾倒火油,还有成堆成堆燃烧的煤炭,滋滋声,惨叫声连成一片。 虽然伤亡惨重,可是都攻到城下了,断然没有后退的道理,曹嶷把亲卫派出作为督战队,喝令军士向前。 终于有飞梯架上城头,城下也传来了令人毛骨耸然的开凿城壁声与撞击城门的巨响,对于城下的攻势,于药并不放在心上,城壁是实心全夯土结构,哪有那么容易锤垮? 而城门除了以青条石加固顶托,还备有塞门刀车,几乎与城门等宽,当初杨彦打造的塞门刀车起了作用,一旦城门被破,军士会猛推刀车塞住城门,既可杀伤敌人,又可挡住敌方的矢石,很难攀援,构成一道活动的壁垒。 于药转头大喝:“叉杆,上!” 叉杆长达三丈,以数根粗大的老竹捆绑在一起作为主干,结实而坚韧,头部有分叉,是专用来叉飞梯的守城器具。 早有准备的军卒,冒着向上抛射的箭矢与不知何时会砸下的石弹,几人合持一根叉杆急速冲上,猛力一顶,就看到飞梯顶端轰的一震,还伴有尖叫传来! “快,快,下面人压住,多来几个!” “加把劲,赶紧向上爬,娘的,放箭啊,愣着干嘛?” 飞梯被叉离城头,悬在半空,梯上的军卒紧紧抱住不敢松手,有些人直接被箭矢当场射死,而飞梯上有顶托,下有扶持,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惊心动魄,城上城下的军士以飞梯和叉杆作为媒介展开了角力,但守军毕竟吃亏在人数不足,除了有限的几座飞梯被叉翻过去,伴着轰隆轰隆的巨响,约有近百架飞梯架上了城头! “杀!“ ”哈哈哈哈,城破啦!“ 冲车也开始撞击起了城门,羯军士气大振,仿佛夺取郯城尽在须臾之间! 于药又向后猛一挥手。 一时之间,滚石、檑木、沸油,金汁,炭火,还掺杂着箭矢如不要钱般的抛洒而下,喀嚓喀嚓的断裂声,由高空失足坠落的惊叫声,濒死的凄厉惨嚎交织成了一片! 一架架的飞梯被砸断,又一架架重新竖起,城下的弓箭手也猛力向上射箭,在这种时候,拓跋部骑兵骑兵已经没法绕城飞射了,纷纷回驻两翼,但攻势也彻底展了开来,不仅是羯军成批的死亡,城头守军的伤亡也陡然加大,战况进入了白热化! 看着蚁附向上攀登,又如下饺子般串串坠落的已方军卒,石虎的眼里闪现出了狞狰兴奋之色,他最爱这种场面,不管死的是哪一方的人,只要大量死人,他都为之兴奋。 “轰隆隆!” 却是突然之间,一阵惊天巨响传来,两片城门猛的向内重重拍去,漫天灰尘,条石、碎屑、砖砾洒落一地,还有人收不住去势,一头扎了进去,被活埋在了乱石堆里! “中山公,城破了!” 石瞻掩饰不住激动凄厉的叫道,甚至他都在想,呆会了入了城肯定要烧杀,自己带队去找杨彦,立刻斩杀,绝不教此子落入石虎之手。 石他的面色却有些阴沉,他没想到城破的如此之快,这才第一天攻城啊,自己还没上呢,寸功未立。 不过慕容廆父子倒是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抹不解,因为照他们的经验来看,东海军并没有刻意去坚守城门,这明显不合常理。 石虎也感觉破城破的太轻松,因此只是嗯了声,并未多说。 “啊!” 望楼里,顾燚失声尖叫,城门被破产生的剧烈震动使她站立不稳,一头扑入陆蕙芷怀里,瑟瑟发抖,陆蕙芷也是面如土色,满脸的惊慌失措。 一般来说,城门被破,也意味着城池陷落,望楼里的每一个人在这一刻,心情落到了谷底。 “哎~~” 郗鉴重重叹了口气:“老夫从未见过,围城仅一日便被破城,看来那杨彦之名过其实啊,诸公,趁着乱军还未杀入,赶紧回去安排后事,免得妻儿落入奴辈手里生不如死。“ 崔访深吸了口气,摆摆手道:“府君早有诸多布置,城门被破未必是城池被破,咱们先看看,此时离去反而会有诸多危险,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离开!” 第三五一章 鏖战入夜 崔访没有猜错,城门刚一被破,烟尘还未散尽,塞门刀车已被推了进去,数十名想抢头功的宇文部战士当场被明晃晃的尖刀扎了个透心凉。 “上,大伙儿上!” 一名营主招呼众卒,依据刀车或射箭,或蹬弩,密集的箭矢如暴雨般向外射去,转眼间,城门外就堆叠上了密密麻麻的尸体。 尽管城门就在眼前,冲进去可以拥有诸多美女与丰厚的赏赐,但塞门刀车仿如一道天堑,堵着门缝,连从边上绕都没法绕。 “原来预备了这玩意儿。” 石虎喃喃着,并不着急,在他眼里,门破了,至少城池等于破了一半。 其实不仅止于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均如此作想,主要在古代,城门的象征意义非常大,事关军心士气,但杨彦是现代人,并不执着于固守城门。 现代人都清楚,最为残酷的战斗其实不是攻防战,而是治安战,巷战,从一开始,杨彦就做好了打巷战的准备,守城战术中的相当部分,也是围绕着巷战来打。 当然了,打巷战形同于玩火,对意志力和组织力的考验无以伦比,可羯军是什么情况谁都知道,一旦被俘,不死也为奴,女人更是生不如死,所以对军心民心,杨彦还是很有信心的。 宇文部战士图便利,前赴后继的往门洞里冲,前方还有很多人撑着盾,用以阻挡箭雨,但是针对塞门刀车,杨彦专门做过针对性的演习。 车体上,有一什之卒,身披重甲,手持三丈铁枪,刺击试图攀爬的敌军,若是气力不继或有伤亡,会有替补于第一时间上阵。 “杀!” “杀!” 凡持长枪者,均是身强力壮,十条铁枪,如毒蛇吞吐,神出鬼没,每一刺击,盾根本挡不住,连盾带人被捅穿,失去了盾牌手的掩护,后方的军卒纷纷被射倒。 “娘的,老子来!” 宇文乞得归大怒,挥舞着钢叉杀入门洞,同时三条铁枪刺来。 “当!” 钢叉一挥,磕开一条,再侧身一闪,让过另一条,最后一条猛的一抓,巨声咆哮:“撒手!” 那名军卒就觉得一股沛然大力涌来,根本不及猝防,铁枪竟被夺了去。 “哈哈,死!” 宇文乞得归得意的哈哈大笑。 “放!” 不过守军也不慌,密集的箭矢射了过去。 宇文乞得归把钢叉舞的密不透风,就听叮当连响,羽箭悉数被磕飞出去,这真是让人骇然色变,但紧接着,宇文乞得归便是惨叫两声,毕竟夹杂在弓箭里的,还有弩,弩的射速远大于弓,箭矢只有三寸,难以捉摸,任他功夫通神,也中了两箭。 一箭射中肩窝,另一箭射中腹部,整个都没了进去。 “娘的!” 宇文乞得归大骂一声,伸手掏入伤口,猛的一拽,竟把短矢从腹腔里给拽了出来,鲜血迸射。 此人的身高合在现代,基本上是姚明他弟的水准,浑身古铜色,腰阔膀圆,肌肉虬结,身上裹着兽皮,这哪里是人啊,分明是人形野兽。 军士们都看呆了,哪怕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也从未见过如此凶悍之人,一时之间,竟忘了补箭。 “大郎,大郎,快退,快退!” 几名亲随瞅着机会,连忙拉住宇文乞得归,把他从门洞里活活拽了出来,待得守军反应回来,赶紧射箭,却迟了,箭矢擦着宇文乞得归的后背掠过,只射倒了几名军卒。 “杀,杀,给老子杀进去!” 仿佛受了天大的羞辱,宇文乞得归愤怒的挥着拳头,他的钢叉落进了门洞,喝令族人往里面冲。 一队队宇文部战士冲入门洞,又一队队的被射杀捅死,以致尸体越堆越高,影响了视线,守卒没办法,只得拿钩子把尸体勾走。 虽然城门被破,但许久都没有奴兵进城,望楼里众人也松了口气,顾燚却是又尖叫:”不好,奴兵上城了!“ 爬梯子上城的是曹嶷部,到底占了人多势众的便宜,有军卒一跃而上,挥起兵刃杀入守军当中,恍如打开了一个突破口,各处飞梯都有人跃上城头,转眼前,竟已上来了近百人之多! “上!” 于药再一挥手。 鸳鸯阵最适用于混乱与地形受限的环境,城头那狭小的空间留给了鸳鸯阵施展的舞台,从楼梯涌出数十队鸳鸯阵,狼筅向前一伸,卡住敌军,长矛手紧跟着就是一矛狠扎,再夹以冷箭流矢,攀上城头的曹嶷部没法组织起有效进攻,纷纷毙命,甚至有人刚站上城垛,就被一箭射上面门,摇摇晃晃的坠落向了城下。 眼见跃上城头的军卒含恨陨命,有个别人给逼急了不管不顾,纵身跳下城,望楼里的众人再也不紧张,现出了如释重负之色. 石虎却是眉心紧拧,城门被破,已军又杀上城头,搁在哪儿都是夺下城池毫无疑问,这郯城究竟有何玄机? 城下的尸体已经堆了厚厚一层,逼退杀上城头的羯军,鸳鸯阵退回休整,弓弩手再度上前,向下射箭,不时仍有飞梯架上城墙,就仿佛进入了又一个轮回。 在惨烈撕杀中,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战局没有半点进展,堵着城门的塞门刀车如一只呲牙咧嘴的怪兽,硬生生的抵挡着宇文部的一波波冲击,其间曹嶷部又有几次攻上了城头,却一如既往,仅小片刻,就被鸳鸯军歼灭。 如今对于守军来说,最大的威胁反而是远处的投石机,以投石机打投石机,形如大炮打蚊子,许久了,才摧毁不到十架。 而郯城军中,自己损坏的投石机都有了二十来架,曹嶷军也大体如此,约半数毁于高强度的发射,打还不如不打。 哪怕是石瞻,也不得不感慨东海军的顽强,这时看了看天色,便拱手道:“中山公,天色已晚,不利再战,不如暂且收兵罢。” 石虎转头道:“收什么收,收了明天还得重来,石他,率你部上前,未得本将号令,不得后退!” “诺!” 石他就等着这一刻,很明显,郯城已汲汲可危,只要再加把力,唾手可得,这不是天赐奇功么,于是猛一招手,领着本部军马上前攻城。 夜越来越深了,鏖战依然在持续,城头点着火把,照的一片雪亮,也不时有火把与燃烧的炭火扔下,红光冲天。 煤炭和木柴不一样,不容易熄灭,燃烧时间长,越拍打,火屑越盛,浇了水也会有暗火,稍不留神就重新燃烧,即使用木板垫着路,也撑不了多久就会烧毁,尤其是地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铁蒺藜,被烧的通红,尸体也烧的焦黑,散发出浓烟与尸臭。 这些焦黑的尸体在火中,突然慢慢的直了起来,就象诈尸,相当一部分军卒被吓的哇哇大叫,撒腿就跑。 古人不清楚,就以为是诈尸,那是有多恐怖要多恐怖,但是在火葬场工作过的人知道,焚尸炉中的尸体,往往烧着烧着会坐直,因为筋在高温下会失水收缩,带动尸体缓缓坐起。 虽然明了原理,但城头下一具具尸体陆续坐了起来,看着也挺吓人的,杨彦可以非常自豪的说,这是有史以来,条件最为恶劣的一次攻城战,敌军每走一步,都是与死亡共舞。 同时一筐筐的煤炭倒下去,还能起到照明的作用。 望楼里的崔访、陆蕙芷等人,趁着天黑偷偷下了城,回眼望去,心有余悸,城门处依然喊杀不断,数支预备队正抓紧时间休息进食,随时可以替换同伴。 宇文乞得归和城门杠上了,专责攻打塞门刀车,在城底下死了多少人,他没法清点,也不愿清点,可能是草原汉子头脑简单,他有个执念,不攻破塞门刀车誓不罢休。 石他部除了骑兵,近两万五千卒与曹嶷部一起爬城墙,除了蚁附,确实没法用别的词来形容。 第三五二章 撒石灰 ”娘的,奴辈欺负老子人少,好,老子就给尔等尝尝厉害!“ 从清晨到夜深,于药始终站在第一线,粒米未尽,只喝了些水,寻常人早就撑不住了,但于药不仅不疲惫,反而劲头十足,纵是杨彦也不得不赞一句猛将,他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历史上,于药跟着徐龛降了石虎,押往襄国,石勒深恨徐龛反复无常,把于药及三千部众悉数坑杀,又把徐龛装入气囊,从高楼抛下,活活摔死,徐龛的妻儿也被王伏都的亲眷分食。 杨彦相信,要早知是这结局,徐龛于药等人说什么也要死战到底,不过历史已经改变了,徐龛如果老老实实,愿意发挥余热,将来可为一酷吏,杨彦会给他善终。 于药如不出意外,也将是一把破阵的尖刀,其实荀虎荀豹这类人猛则猛矣,只是与于药相比,缺了一种不要命的气势和野性。 毕竟是荀府出来的,有门门道道管束,而于药野生长大,生存逻缉就是弱肉强食。 城头下,石他破城心切,距离城墙很近,躲在一辆木驴后面指挥攻城,浩浩荡荡的攻城场面,除了蚁附,他也想不到第二个词,但不时就有军卒失足跌入炭火,身上的衣服蓬的一下点燃,在满是烧红的铁蒺藜和通红的煤块中打滚哀嚎,堪称世上最为残酷的酷刑。 “娘的,难怪城门破了攻不进去,这杨彦之倒是有些歪门斜道!” 哪怕石他再不把人命当命,可是看着自己的军卒一串串的摔入火海烧死,甚至还有飞梯从下面被炭火点燃,轰然垮塌,上面人摔了一地,火星子四溅,能不焦急么? 一名随从小声道:“将军,不如向中山公请命,暂时退兵罢,天黑了,拓跋部的精骑没法绕城飞射,全靠弟兄们从下往上射箭,又哪能抵得过城头弓弩手向下射? 况且黑夜中,投石机也不敢乱发,末将就怕,攻到明天早上也破不了啊,反是白白搭了弟兄们的性命。” 这倒是提醒了石他。 羯赵的军事组织制度类似于草原上的部落制,每个将领都拥有自己的私人武装力量,石他算是较大的一股,有卒近三万,石虎再强,也不轻易对他呼来喝去,如果三万卒拼没了,别说石虎,怕是石勒都不会容他。 “嗯~~” 石他点了点头,正待吩咐人去向石虎请命,却是城头一阵白雾洒下,随风飘了过来。 “啊!” 石他一声惨叫,瞬间双目刺痛难忍,本能的拿手去揉,眼泪水都出来了,可越揉越疼,就象是有团火苗在眼睛里燃烧起来。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啊,我的眼睛!“ ”眼睛好痛啊,睁不开了!“ ”快拿水来洗!“ 不仅仅是石他,一溜排数千人,眼睛全部被迷了,捂着眼睛惨叫,而城上,还在不停的往下抛洒白色的粉末,顺着风势,越飘越远,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捂着眼睛痛呼。 “水来了,水来了!” 有人端来了水,给那些迷了眼睛的人清洗。 “啊!” “啊!” 顿时惨叫声更盛。 “我的眼睛,啊,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啊,我看不到了,我瞎了!” “退兵,退兵!” 石他捂着眼,凄厉大叫。 这时根本没人去等石虎的命令,咣咣咣的铜锣炸响,攻城士卒抬着被迷了眼睛的同伴,潮水般的退却。 这次于药让人撒的是生石灰粉,一倒一筐,顺着风能飘出十来丈,本来于药早想祭出生石灰,奈何十一月正值隆冬,刮着凛冽北风,撒石灰粉只能迷自己。 却是天有不测风云,风向突转,北风转为了西南大风,于药抓住机会,让人向城下倾倒石灰粉,即使是顺风,军卒也全面防护,戴着口罩和手套,眼睛也佩戴着镶有玻璃的眼罩。 杨彦还在城上,于药转回头看去,满心钦佩,杨彦的守城手段,闻所未闻,偏偏效果奇佳,同时他也有些庆幸,还亏得旧主及时降了,要是徐龛一根筋,那他只能跟着受死。 …… 石虎面色铁青,锐利的目光盯着跪在地上,双目红肿都睁不开眼的石他,按常理来说,石他不遵号令,私自退军,已经足够斩首了。 “禀中山公!” 这时,石瞻入帐,施礼道:“我军共有近三千四百卒被迷了眼,其中两百多人经调养,可以勉强睁眼视物,但目力下降的厉害,数丈之外视物模糊,近六百人可确认……瞎了,剩下的还在观察。“ 帐内一片沉默,在场的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拼杀而出,死倒不怎么怕,就怕致残,失去名份地位,生不如死,而瞎眼对于武将更加残忍,这也是石虎没有追究石他私自退军的重要原因。 “石瞻,石他部归你统领!” 石虎沉吟许久,转回头道。 “末将领命!” 石瞻心头一喜,躬身施礼。 自从把石虎的一千中军禁卫葬送在了杨彦的手里之后,石虎就再没让石瞻领过军,今晚分明是刑满释放。 石他有部三万,攻城连战死带迷眼,折损了六七千,虽然接手石他部会有些阻力,但石瞻也非寻常之辈,捅了那么大的娄子都没被杀,由此可见石虎的信任,他自信摆平石他部不算什么,两万多卒足够大展身手了。 石他却是脸面怒容一闪,随即就叹了口气,是的,自己的眼多半瞎了,就算回到军中,底下那些军头能听自己么,倒不如乖乖的把兵权交出来,换来石虎的善待。 自己如此配合,于情于理,石虎都不可能杀了自己。 “把石将军扶去一边。” 石虎望向石他的目中,现出了满意之色,挥了挥手,便问道:“小小郯城,竟花样百出,诸位可畅所欲言!” 营帐背北朝南,可防着冬季的偏北大风,只是谁也料不到,风向居然突变,猛烈的西南劲风透过风帘吹入帐,把火把吹指的忽明忽暗,照耀着一条条人影,忽长忽短。 石虎也不催促,一一看去,帐内诸将,石瞻、宇文乞得归、支雄、慕容廆、慕容皝父子与拓跋贺傉均是默不作声,一整天的攻城如今回想,都觉得挺窝囊的,什么战略目标都没达成,最后还被逼回原地,等于一天的工夫白废,除了打碎两片门板。 甚至宇文乞得归身受重伤,腹部和肩头缠着一圈白布,渗出的血水结了枷,把白布染成了紫红色。 其实大家心里清楚,石虎作战一贯不顾及人命,可谁敢当石虎面提这事呢? “曹嶷!” 石虎的目光停在了曹嶷脸上。 曹嶷有心劝说石虎高沟深垒,团团围困,可这种话,断不敢说,只得硬着头皮拱手:“回中山公,今次虽无攻而返,但也让末将看清了杨彦之的手段,带刺的铁疙瘩,炭火并非防无可防,垫上木板,泼水熄灭便是,唯有那迷眼粉末难以防备,不过末将观之,须借助风力方能撒出,故末将以为,明日若是风向转变或者减小,可继续强攻,不予那杨彦之喘息之机。“ ”嗯~~“ 石虎点了点头,望向了慕容廆、慕容皝父子。 父子俩知道赖不过去了,慕容廆毫不犹豫抱拳道:“明日我慕容部当为前锋。” “散了!‘ 石虎挥了挥手。 ”末将告退!“ 众人施礼退去。 刚一回到自己的营垒,慕容皝便忧心忡忡道:“阿翁,那杨彦之的手段层出不穷,守城有章有法,儿观其军卒亦士气高昂,明日攻城,怕是没甚鸟用啊,反会折了我军诸多将卒。” “哎~~” 慕容廆捋须叹道:“为父如何不知,奈何季龙已隐有不快,明日不出战是不行了,当然,我军也以骑兵为主,不可能攀墙攻城,也没法学那拓跋氏绕城飞射,不过为父着重观察了塞门刀车,并非全无办法,来,随为父回帐细细参详。“ ”哦?“ 慕容皝大感惊喜,跟着慕容廆回了帐。 第三五三章 中场休息 杨彦站在城头,望着一望无际的黑暗,叹道:“要下雪了。” “哦?天气尚未至酷寒,杨郎怎如此确定?” 许杰不解道。 杨彦看了眼猎猎旌旗,便道:“冬季刮西南风,必有雪,风越大,雪越大。“ 许杰挠了挠后脑壳,不理解其中的逻辑。 杨彦耐心解释道:”冬季下雪一般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冷空气南下携带大量水汽,这类降雪时间短,强度大,会伴有偏北大风。 还有一种是西南暖湿气流北上,西南暧湿气流来源于南方数千里之外的大海,那里气候炎热,当暖湿水汽积聚过多之时,便会膨胀北上,沿途降雨,或者降雪,当西南风起,便是西南暖湿气流来了,它带来的降雪润物细无声,也没什么强劲的大风,不会让人很冷,却能持续很长时间,直到下一次冷空气到来,方会结束。“ 许杰还是听不明白,一脸懵逼。 杨彦摇了摇头,怎么说呢,这是现代最基本的气象常识,而许杰在这个时代,光是识字,就是百里挑一,再加上读过道书和四书五经,能写得一手好文章,还是许老神仙的嫡孙,足以挤身于万里挑一之列。 可就是这样一个万里挑一的人才,也听不懂这种最基本的常识,没办法,知识有代差,还不止差了一代,原本杨彦有打算筹建气象司,利用简便的仪器测量气象,为军事和农业提供服务,但就目前来看,并不乐观。 毕竟一个读书人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是诸葛亮级别啊,连徐庶和庞统都不懂这些,由此可见,这方面的人才是多么稀缺,靠自己培养,很可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唉,战后再说罢!’ 杨彦又叹了口气,回头道:“许郎早点歇息,明日石虎还会来攻。”说着,便拖着疲惫的步伐下了城,守了一天的城,连他都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更别提普通士卒。 “禀将军,此为酋将宇文乞得归随身兵刃!“ 这时,一名亲卫上前,招了招手,身后两人奉上一把大钢叉。 ”哦?“ 杨彦接过来,掂了掂,约有二十来公斤的重量,一般人很难挥动,不过想想宇文乞得归那近似于姚明的体型,也就释然了。 这把钢叉,闪烁着寒光,中间刃长尺半,两侧小刃各长一尺,杨彦挥舞起来,顿时风雷声大作。 “好,将军好功夫!” 于药从后赶上,忍不住屈指称赞。 杨彦回头一笑,递过去道:“给你了。” “这……” 于药也是身材粗壮,虽比不上宇文乞得归,但身高近两米,见着钢叉,自然见猎心喜,不过仍是犹豫道:“还是将军自个儿留着吧,末将见将军使得虎虎生风,分明武艺娴熟。“ 杨彦脑海中浮出了一副不要太美的画面,自己挥着钢叉大吼:“弟兄们,给我冲,给我冲,冲啊!“ 娘的! 领军主将有用枪,有用槊,有用刀,就从没听说过谁用叉子,一看就是化外蛮夷,丢不起那人啊! 杨彦硬塞过去,笑道:“宝剑赠英雄,本将又用不上,于将军既然喜欢,就拿着罢,上阵给老子多斩下几颗头颅回来!” “诺!” 于药不再推辞,欢喜的接来手上,当着杨彦面挥舞。 杨彦仔细观察,于药的功夫怎么讲呢,与岳家枪相比,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战阵杀人之术,但套路不明显,较为粗糙,缺乏系统性的理论支持。 想来应与于药的成长史有关,没有明师指点,功夫纯粹是靠着身强力壮在千军万马中磨练出来。 好一阵子,于药意犹未尽的收了手,却是莫名其妙的感慨道:“石虎就是个疯子!“ ”疯子?“ 杨彦呵的一笑,好象除了疯子,没法解释石虎的行为,战前谁都认为石虎应挖掘壕沟,把城池团团围住,作了充分的试探了解,才会发动强攻,可石虎上来就攻,完全不计伤亡,还亏得准备充分,才没被打个措手不及。 这样的人真是疯子么? 杨彦摆了摆手:“石季龙外粗内细,是我们低估了他,今日来攻者,皆为仆从军,死光了说不定对他反是好事,并借此测试我军底限,今晚理应不会再来,于将军去休息罢,明天还得你来主持。” “那将军您……” 于药吞吞吐吐问道。 杨彦不耐道:“叫你去你就去,别他娘的婆婆妈妈,老子能挺的住,想当年,老子在手术台上三天三夜没合眼,不还是挺了过来…….” 正说着,杨彦醒悟过来,改口道:“不说这个了,区区石季龙能奈我何,老子能败他一次,就能败他第二次,别明天误了事,小心拿你军法从事!” “诺!” 于药面现喜色,施礼离去。 是的,杨彦这种粗粗咧咧的作风正合他的胃口。 杨彦继续往前走,虽然天色漆黑一团,城墙下五百步外却灯火通明,密密麻麻围着一圈民众,均是手持火把,焦急的向城头翘望。 自晋末八王之乱以来,郯城虽时有战乱,却从未被入侵,且郯城原住民多为佃户部曲,天塌了有自家郎主顶着,尚算平安,可战争要么不来,一来就迅猛无比,城外喧嚣的喊杀声于耳边缭绕,弥漫的血腥味令人作呕,那一具具阵亡将士尸体,与身上插着数枝箭矢、或是被石屑迸伤的伤者更让人紧张难安。 毕竟凶名昭著的石虎就在城外,城破的后果无人能承受。 “府君,府君,战事如何?城池可能守住?” “府君,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啊,满城数十万老小全拜托给府君了!” 立刻有民众认出了杨彦,顿时嚷嚷起来。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的脸,有恐惧,有不安,也有期盼。 杨彦心生不忍,向四周拱手道:“请乡亲们放心,羯贼虽势众,但我郯城儿郎也不是吃素的,此战,就算不能擒杀石虎,也要磕碎他满嘴虎牙,教他终生不敢再兴南下之念,只是暂时要委屈诸位一段日子了,本将在此立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我等皆信府君,东海军必胜!” “将士们出生入死,老朽虽筋骨衰老,但府君若是要人,老朽家尚有数子,可随时为府君效力!” 人群中的气氛陡然热烈,还有人抹起了眼泪,杨彦心知适可为止的道理,与民众接触,即不能太远,也要把握好分寸,亲切中不失敬畏之心,于是拱了拱手,便继续往里面走。 “将军!“ 杨彦看到崔玲在叫唤自己,这一片的屋舍早被征用,屋子里横七竖八全是伤兵,女亲卫与当初救出的那些小娘子在给伤员做着紧急止血包扎。 在战前,郯城就实施了军事化管理,民众重新安排,尽量缩到城中心,倚着王府与相府,外围的坞堡也没拆,配合着街巷可用于巷战,基本上每个人都表示了理解,实际上不理解也不行,军管军管,违令是要触犯军法的。 杨彦又看向了崔玲的手,带着半干的血迹,正抹着额头的秀发,不经意间,于面庞划出了一道血痕,不禁莞尔一笑,招了招手:“过来。“ 崔玲扭扭捏捏的来到杨彦身边,抬眸看去。 每回面对着崔玲,杨彦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十五岁娘子的面孔,成年女郎的身体,这还不是他所熟知的小电影里的那种童颜大乃,那种女人除了两个乃,别的地方没法看,而崔玲的个头异常高挑,窈窕中又不失丰韵,单论身材,不会逊于荀灌荀华。 “你的脸上有血,我给你擦擦!” 杨彦的动作很快,用手背在崔玲的脸上抹了一下,把血痕拭去。 “将军,你……太过份了。” 崔玲猛的后退,却是迟了,顿时现出了羞恼之色,不过难得的没发作。 “嘻嘻~~” 边上又是一声轻笑传来,杨彦再一看,居然是郗璇,疲惫的面容微微有些发红,美眸中满是笑意看着崔玲。 第三五四章 手帕交 (谢谢好友书友20161218145821988和好友书友150708155221497的各一张月票~~) 郗璇虽然在以打趣的目光看着崔玲,不过那眼角的余光,又似有意若无意的瞥向自己,隐含着很难觉察的情义。 杨彦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都是巧娘作的孽啊,不过杨彦很快就意识到是自己矫情了,郗璇到了明年,就是十六,容貌也大体定型,与慧娘的端庄、巧娘的秀丽、崔玲的大气不同,郗璇的容貌继承了乃父郗鉴,方正中不失灵巧,眉眼都很精致,是个标准的古典美人。 “哦?郗家娘子也在?” 杨彦笑着走了过去。 “妾见过府君。” 郗璇微红着脸,施了一礼,并有些自卑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烛胸。 由于从小营养不良,郗璇的胸只有细微的起伏,杨彦也暗道了天意,就算将来再大些,也基本上有限了,不过大有大的妙处,小也有小的娇媚,女人嘛,千姿百态,平胸女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清爽,干净。 郗璇见着杨彦的眼神,脸更红了,局促不安。 “行了,你们忙吧,但是也要注意休息。” 杨彦摆了摆手,继续往里面走。 或许是激战一整日的关系,杨彦的精神始终处于亢奋状态,小腹中也有一团邪火若隐若现。 郗璇暂时碰不得,否则和郗鉴之间就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了,杨彦看重的,还是郗鉴兖州八伯的名声,如果连郗鉴都投了自己,将来可以吸引到更多的人,杨彦对于郗鉴,纯属千金买马骨,恐怕郗鉴自己也清楚,因此拿着桥,既不表达离开的意愿,又始终不松口。 崔玲也碰不得,要想碰崔玲,就得先向崔访提亲,以杨彦对崔访的了解,多半会同意,但是杨彦身边没位置了,巧娘慧娘必须要占妻室名份,荀灌也要占,三妻占满,崔玲只能做妾,人家哪怕再破了相,也是堂堂清河崔氏的嫡女,怎么可能给自己做妾呢? 杨彦摇了摇头,径直回了家,却意外的发现,陆蕙芷竟在自己家里,和怜香讲诉着白天的战斗经过,两个女人肩并着肩,脸几乎贴着贴,一副非常亲热的模样。 杨彦正见着陆蕙芷讲到了精彩处,怜香花容失色,惊的失声尖叫,陆蕙芷趁势握住了怜香的手,并顺带着拉入了怀里。 “咳咳~~” 杨彦清咳两声,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啊!” 二女抬头,均是低呼一声,双双站了起来,怜香粉面微红,陆蕙芷则是显得很不安的样子。 “陆家女郎怎会来我这?” 杨彦呵呵笑着,问道。 陆蕙芷好象很怕见到杨彦,低着头不说话,怜香上前,一边替杨彦解着甲,一边解释道:“将军,妾以为你今晚不回来呢,一个人住着害怕,所以把陆家姊姊请了过来陪陪妾,将军你吃过了吧,要不要妾给你准备饭食。“ ”不用了,我在军中吃过了。“ 杨彦摇了摇头,望向了陆蕙芷,刚好陆蕙芷送上门来,他在想着,该怎么开口才能让陆蕙芷留下。 这个女人多愁敏感,稍有言辞不当,就会使之心灵受伤。 陆蕙芷却是目光与杨彦一触,就咬咬牙道:“既然杨郎回来了,那我就告辞了。“说完,提起裙角,匆匆奔了出去。 杨彦并未强行留下陆蕙芷,目中现出了若有所思之色,怜香也是欲言又止。 …… 由怜香服侍着洗浴了一番,杨彦便把怜香抱到榻上,自从杨彦回到郯城,几乎每晚都由怜香侍寝,足足半年了,对怜香的身体,闭着眼睛都能摸出,已经到了无比熟悉的程度,可不知怎么着,杨彦依然迷恋这具身体,暂时还没有召唤兮香和菱香尝鲜的想法。 前溪庄上一百多名歌舞姬全部由沈充送了过来,其中以香为名的还有七女,与怜香、兮香和菱香相比,无论是容貌体态,还是风情妖娆方面,都各有千秋,哪怕是建康的公卿权贵,能得一香已是大有面子,如今杨彦群香皆得,不过对于后来的香,他已经不准备再收入私房了,这倒不是大方,舍得把绝顶美女送人,而是不想太荒淫无耻,生活有节制,适可而止方能长寿。 同时,能舍得把美人儿许配给别人,也是对自身欲望的一种驾驳。 杨彦微眯上眼睛,或许紧张的战斗会让人胡思乱想,他就不禁拿荀华、裴妃与怜香做起了比较,到目前为止,杨彦只与这三女有过亲蜜接触。 可能是与过往的的经历有关,裴妃不愿让杨彦把她看作一个人尽可夫的女子,非常放不开,特别的第一次,杨彦记得清清楚楚,之前还好好的,虽说不上配合,但也算渐入佳境,只在剑履及第的那一刻,裴妃剧烈挣扎起来,当然了,都到了这个地步,杨彦自然不可能任她使小姓子,使了强。 事后裴妃哭的伤心无比,好一阵子安慰,才渐渐止住了泪水,再往后面,有了第一次,就有第n次,裴妃渐渐地老实了,象是一个对那事非常拘谨的妇人。 可这有什么呢,女人常常嘴上说不要,她们的心里其实还是很想要的,自己得到了裴妃的心,也得到了身子。 荀华则是性烈如火,大胆开放,又练过功夫,体力强悍,与荀华在一起,杨彦能感受到火一般的热情,与无休止的索取。 怜香堪称女人中的极品,温柔体贴,非常有耐心,熟知男人的需要,每一次,杨彦都是先闭上眼睛,把自己交给怜香折腾,而且怜香是歌舞姬出身,身体的柔韧性惊人,总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怜香这类女人是上天赐给男人的恩典,可以放下一切,悉心享用。 只不过,今天的怜香好象兴致不高,颇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杨彦转头看了过去。 怜香的脸颊,仍残留着丝丝潮红,细密的喘着气,洁白的脊背随着呼吸有规律的起伏,如同一只小白兔,乖巧而又温顺。 怜香见着杨彦看来,俏面现出了一抹迟疑之色,但还是吞吞吐吐道:“将军,你是否发现陆家女郎有些异常?” “哦?” 杨彦讶道:“你感觉到了?陆蕙芷该不是真把你当作张君端了吧?” 怜香咬着嘴唇,轻点螓首:“妾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陆家女郎看妾的眼神,还有平时的一些举止,都与别的女子相处时有异,妾还特意观察过陆家女郎和顾家女郎相处,好象就是很正常的闺中密友,并不象对妾那样,其实今天,是陆家女郎自己过来的。“ 杨彦的表情精彩之极,陆蕙芷身上发生了什么,作为一个现代人,并不陌生,于是呵呵一笑:”陆蕙芷看来是陷的太深,我说呢,这段日子怎么总是躲着我,就象做了贼。“ 怜香不安道:“将军,妾……妾也不想如此,请给妾一点时间,妾会劝说陆家女郎的。” 杨彦摇了摇头:“恐怕在她心里,你和我加一起才是张君端,这没什么,她喜欢你,就让她喜欢好了。” “呃?” 怜香掩嘴轻呼,美眸中满是不解。 杨彦道:“我还能妒忌你不成?你放心,我没那么小心眼,你是女子我怕什么,这段时间我不回来了,你把陆蕙芷叫来和你一起睡。“ ”妾……“ 怜香目瞪口呆望向杨彦。 杨彦捏了捏那光滑的脸颊,笑道:”你先给我做做陆蕙芷的工作,到时候,我们两个张君端合体,一起服侍她,满足她内心的幻想,这其实没什么,你别告诉我你没有手帕交,好象兮香是你的手帕交罢?“ 那时女女不叫磨镜,叫手帕交,当女子的关系好到一定程度时会交换手帕,形同于默认了彼此间的里斯本关系,这是不受道德谴责的,反被普遍认为能增加闺中情趣。 第三五五章 靳月华 (谢谢好友想不通就迷糊了的两张月票~~) 去年荀华巧娘都在郯城,杨彦还没纳了怜香,曾有一次晚上闲着无聊,没事在院里乱逛,恰好听着怜香和兮香在屋子里的那种声音,他并不反感这种事,自然不会去惊吓佳人,甚至一度还生出了要不要进去帮一把的心思,只是想着刚和荀华恩恩爱爱,就跑去找别的女人,心里总有点过意不去,于是走了。 杨彦是现代人,虽然向往美女如云的日子,但一夫一妻的习惯还没一下子改过来,今次叫怜香去摆平陆蕙芷,算是他突破底限的一个尝试。 杨彦是真不在乎,甚至他都怀疑,荀华和荀灌,巧娘和慧娘也是手帕交呢。 怜香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没什么做错事的羞愧感,只是仔细观察着杨彦,见着确无不悦,才轻声道:“妾会为将军留着陆家女郎的红丸。“ ”嗯~~“ 杨彦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坐起身道:”好了,你睡罢,我还得出去巡查一番。“ ”都这么晚了……“ 怜香目中现出了不舍之色,但想到羯军就在城外,劝说的话开不了口,于是撑起身子,改口道:”将军有大业在身,妾一妇人,不敢妾言,惟盼将军万事小心,妾侍候将军穿衣吧。“ ”妇人?“ 杨彦怔怔看着怜香,怜香芳龄十八,怎么也与妇人沾不上边,不过那时候的女子,嫁了人便是妇人,不论年龄大小,怜香未虽嫁,却和嫁人没多大区别,只是杨彦不习惯这样的称呼而己。 “天气冷,不用了,还有,今后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妇人。“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便下了床,拿起衣物自己穿了起来。 怜香也没坚持,猫在被子里看着杨彦,美眸中满是柔情,竟似痴了,直到杨彦穿好衣服,正要离去之时,才醒悟过来,急唤道:”将军,你若是抽空回家,妾就让兮香和菱香过来服侍你吧。“ ”也好!“ 杨彦回头一笑,就出了门,还细心的把门关上。 怜香的心头豁然一松,杨彦尊重自己,从来不提让兮香菱香侍寝,却不代表不记挂,兮香菱香也早有意雨露均沾,只是念及姊妹之情,尚未明目张胆的去勾引杨彦,而自己只为了心里的那小一丝独占欲望,竟独霸了杨彦这么久,心里还是有些压力,今次做出了这个决定,未尝不是解脱呢。 …… 郯城以北五里,便是羯军营寨,石虎本部精兵四万居中,周围分别扎着石瞻、宇文部、慕容部、拓跋部与曹嶷部,各座寨中,都有数量不一的丁役与妇女。 虽然夜很深了,除留下必要的警戒兵力,绝大多数的兵卒都缩进了温暖的营帐中,诸胡虽在冰天雪地里长大,天生耐寒,但不到必要时,也没人愿意顶着寒风在外面活动。 不过丁役就没那么幸运,被驱赶着为次日的战斗做准备,有的在紧急打制攻城器械与投石机,有的把石弹装车,还有在修补弓和甲胄,以及各种武器。 二十来万丁役和妇女,待遇不能和战兵比,每人每日只给三到四升的粮食,勉强吃的半饱,丁点的力气在劳作中很快消耗,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抗,只有临上阵辅助战斗的丁役,如推着攻城器械,操作投石机,才额外多吃一顿。 “于伯,听说白天的攻势不利?” 一名扎制着投石机的年轻工匠趁着四周没有守备,忍不住转头问道。 “嘿,虎子你倒是问对人了!” 这名叫于伯的老工匠约四十来岁,兴奋的搓搓手道:“从早到晚,就没消停过,还爬上了城头,好象城门也破了,但楞是被挡住,足足伤亡了上万人啊。“ ”真解恨!“ 虎子猛挥了下拳头。 ”切,你解什么恨,那厮哪回出兵打仗不是死个几千上万人,那就是个魔头,根本不把人命当命,要照我看,这郯城迟早还得陷落,哎,抵抗的越狠,城里的人就越惨啊,还不如早点降了,至少能活着。“ 一名三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撇了撇嘴。 虎子瞪眼望了过去:“胡三,活的不如狗,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倒是羡慕那郯城里的军民,至少死了也能落个痛快。“ 胡三叹了口气:”这世道啊,能活着就不错了,你再看那边。“ 一群工匠向着远处的营帐望去,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军卒冲入营帐,咒骂着,哈哈大笑着,帐里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叫声。 这都是营伎,活的更屈辱,更悲惨,死亡对于她们,或许是恩赐,相对而言,工匠还算好的,至少羯人明白工匠的重要性,允许工匠卑微的活着。 虎子不自禁的紧紧捏住了拳头,眼里流出了愤恨的泪水,他的新婚妻子,成亲还不足三日,就在那里…… 中军大营最里面,是石虎的紫衫营,靳月华独坐帐内,呆呆的望着闪烁的烛火,一动不动,那绝美的容颜,如同雕塑般的凝固。 可她的心里,却颇不平静,一幕幕往事流淌于眼前。 做刘聪皇后时的荣耀,姊姊靳月光自尽之后那张惨白的脸,得知全族万余口尽诛于刘曜之手时的愤恨,还有被石虎临幸时的屈辱…… 这些往事,竟然很奇怪的就象发生于昨日,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耳边也不时传来那些女子的哭喊声,靳月华不禁叹了口气。 同为女子,她当然同情那些可怜的女人,可是她能做什么呢,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因前朝皇后的身份,才被石虎掂记着,别说劝,就连流露出一丝同情都不敢。 今晚石虎没来,倒是让她如释重负,至少能安安静静的渡过一晚,她又突然想到了郑樱桃曾在石虎跟着进过馋,与自己争宠,就有种说不出的好笑。 谁要与那女人争宠? 现在的郑樱桃,应该成了那个杨彦之的私宠了吧? 对杨彦,靳月华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能让石虎损兵折将,大败而归,又让石虎如临大敌,率数十万大军南下进攻。 去年靳月华有孕在身,但她不想为石虎生孩子,偷偷服了药,把孩子打掉,对外谎称生病,才没和石虎南下,要不然也该和郑樱桃一样,成了那人的俘虏吧? 昨天的攻城战,靳月华听说了,折损甚巨,很不顺利,如果……如果石虎这次再败,自己被那人俘获,处境会不会好一点呢? 靳月华是真怕了石虎,这个人喜怒无常,也只有郑樱桃才能揣摩石虎的心思,想到这一点,靳月华不得不暗骂一句,不愧是歌伎出身的贱人! 只是对杨彦她并不了解,万一比石虎更不堪又该如何,而且石虎挟十余万大军来攻,一时的挫折并不能说明什么,自己是不是想远了? 还有,就算被俘,会落到杨彦手上么?自己一个匈奴人前朝太后,年龄也大了,又被石虎玩弄过,他会嫌自己卑贱,肮脏么? “哎~~” 靳月华幽幽叹了口气,心思纷乱。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亮了,外面传来了奔走嘈杂声,不片刻,有鼓声擂起,将士们的咆哮,靳月华暗道一声,开始了。 今天的攻城,由于石瞻刚接手石他部,暂不参与,其余都是原班人马加慕容部。 宇文乞得归没头脑,他的部族在昨天折损大半,带了五千人过来,还剩两千不到,今天只能做辅攻,拓跋部是纯骑兵,代国名为赵国的属国,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来来去去就绕城飞射一招,并不主动进攻,看的出来,石虎还是很忌惮拓跋氏的,并不好强行令其爬梯子攻城。 慕容氏虽两面受敌,但是能在高句丽和羯赵的夹缝中混的风生水起,也非泛泛之辈,石虎并不愿轻易与之翻脸,曹嶷望向了前方那不算太过于高大的城墙,心头泛出了悲哀。 这一仗打完,无论是胜是败,自己还能剩几个人? 第三五六章 又来一辆 (谢谢好友一唱天下合的两张月票~~) “将军,风停了!” 曹嶷望着前方的城池,心底发寒,他的三万人马,在昨天的攻城中,折损了近五千,还有千多人重伤致残,要说心里不滴血是不可能,平时遇到这般难啃的骨头,自然不会去硬啃,可是有石虎压在头上,他能怎么办,抗命也得有勇气和实力才行。 原本曹嶷指望今天继续刮西南大风,便以城上会撒白色粉末为由拖一拖,但他娘的,风停了! 他娘的,那杨彦之怎会如此难惹? 曹嶷暗骂了句,再向左右看去,身周将士皆是面有土色,也确实,昨天坑着头去攻城,对守军的凶猛,有一个渐近认识的过程,如果一鼓作气,不停攻打,战场上乱糟糟的,那倒也罢了,可是已经撤了回来,想想都觉后怕,今天则要把昨天那地狱的经历再走一遍,又有哪个心里不怵? 那不算太高大的土城,就是一座活生生的血肉磨盘,数度攻上城头,连城门都打破,又有何用?今天再去攻打,不知还有几人能活着回来。 偏偏石他部被石瞻接手,需要整编,明正言顺的不来,由他曹嶷做主攻,这不是坑人么? “哎~~” 曹嶷心里未尝没有悔意,若是于石勒下令之时,鼓起勇气拒绝,再联络杨彦之共拒石虎,甚至向杨彦之称臣也不是不可以,也许就不是今日这般处境了,以杨彦之的能力,双方合兵数万,还是有很有可能拒石虎于青州之外的,但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 曹嶷满心悲凉,回头看了眼,石虎的直属四万精锐人人披甲,刀枪雪亮,石虎自己则骑着高头大马,望来的虎目中隐现不耐之意,不由暗叹一声,挥手道:“人为刀俎,我为渔肉,罢了,罢了,传令,击鼓进军!” “咚咚咚!” 战鼓檑响,与昨日相比,却是少了一种无往不破的气势,军卒民夫推着各种攻城器械上前,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不远处,慕容皝轻哼一声:“甭种!“ ”诶~~“ 慕容廆挥了挥手:”曹嶷还是有些本事,无非是后有石季龙,前有杨彦之,被夹在中间进退失踞而己,换了为父与之易地相处,怕是好不了多少,行了,不谈他,你把握好时机,随时领军去攻打城门。“ ”诺!“ 慕容皝抱拳应下。 城门没有修补,那硕大的塞门刀车依然堵着城门,慕容皝未有轻视,反而发现这大家伙好象比城门好使,单纯的城门不能从门洞里杀伤来犯之敌,只能靠城头上的矢石,受环境限制较大,而塞门刀车不同,可以与城头配合,交叉杀伤,昨天宇文部折损过半,就是被城头和城门交叉杀伤的缘故。 不过这种战术很冒险,没有相当的自信,一般人是不敢这么做的。 这刻,慕容皝的心情有些激荡,即便他自小就跟着父兄出征,与晋人、与羯人,与宇文氏,与高句丽人都撕杀过,战阵经验比大多数的老将宿将都要丰富,可是面对着这个城门,依然心里忐忑难安。 他才二十出头,还有远大的抱负,如果死在了郯城,那么万事皆休。 ‘但愿那法子有用!’ 慕容皝深吸了口气,凝视着前方。 曹嶷部渐渐加快了行进速度,喊杀声再度响起,待得攻至城下之时,城头矢如雨发,炭火、金汁、沸油、滚石、檑木如不要钱般的倾泄而下,一时之间,惨叫连声,如果说之前曹嶷部还有畏缩的话,但事己至此,也只能拼命,一边射着箭一边架梯子,投石机也把一枚枚石弹发射出去,昨日那血腥的一幕再度上演。 “上!” 慕容皝猛一挥手,领着八千骑轰隆驰了过去。 慕容部也是草原民族,骑射不下于拓跋部,每骑还带了个沙包,专用于填灭地面的炭火和铁蒺藜。 与木板相比,沙包的效果更好,也更省事。 几乎与拓跋部的战术如出一辙,慕容部骑兵也从左右两列分从城下绕城飞射,并择机把沙包掷出,垫着地底,方便曹嶷部进攻。 一簇簇羽箭射上城头,曹嶷军趁势架上了更多的梯子,不过暂时还没法爬城。 于药和杨彦倚着望楼,看着箭矢如雨点般一簇簇的落在城上,叮咚作响。 目前军中已经部分推广了铁竹混合甲,实战效果还是很不错的,竹片对于刺击的防护能力确实强悍,有破损了,更换起来也方便。 有鉴于此,杨彦昨夜让军中妇女紧急制做竹片斗笠,护着脑袋和肩头,专用于上城守军,可以抵挡从下方抛射上来的箭矢,由于竹面光滑,又有弧度,箭矢没法穿透,有的士卒头上顶着十来根箭,端的吓人,却照样龙精虎猛,趁着射击空隙,也向城下抛射。 于药嘿嘿一笑:“将军,草原部落的铁箭虽然不如咱们的钢箭锐利,但尾羽都是雁翎,比咱们的鸡毛鸭毛箭好多了。” 雁翎在稳定性上确实要高过鸡毛鸭毛,只比鹰羽稍差一点,这些射上城的箭矢都会收集,取下雁翎,重新制箭。 昨天仅拓跋部射上城的箭就有十来万枝,今天看样子,收获也该有十万枝左右。 杨彦叹道:“绕城飞射看似消耗颇大,却不是寻常骑兵能为之,本将料两赵亦无此能,这草原铁骑,还真轻视不得啊。“ 于药拱手道:”他日末将愿为将军驰骋塞北,尽驱胡虏,立卫青霍去病不世之功。“ “嗯~~‘ 杨彦点了点头,并不多说,现在就考虑的草原的威胁还远了些。 城下,慕容皝眼见时机已差不多,再一招手。 数百骑直驰城门,扔出一具具钩索套住塞门刀车,足足有三百来骑。 骑士们猛发一声呐喊,策马拖拽起来,刀车一震,随即在难听的滋滋擦地声中,缓缓向外拖去。 “不好,拉住,拉住!” “快来人!” 守军大惊失色,连忙扑上去,有的索性攀上刀车以增加重量,有的在后部死死拉住,但是涌入门洞的士卒有限,不说数量上的差别,人力如何比得上马力? 刀车仅顿了一下,就一点一点的向外挪去。 后方又涌来百名战士,依次抱住前一人的腰部,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回拽。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僵持住,只好景不长,城内能增加人手,城外的慕容皝一看,再一挥手,骑士由最初的三百多骑,变成了五百多骑。 骑兵也紧挨着城门向上射箭,压制上方的袭击,虽偶有些石块、煤炭和金汁洒下,可是数百条绳索分向四面八方,弄断一部分不起太大的作用。 “哦?” 石虎微微动容,慕容部的妙招出乎了他的意料,目含深意的瞥了眼在城下指挥的慕容皝。 宇文乞得归则是啐骂道:“娘子,老子昨天怎么没想到?” 周围众人均是以怪异的眼光看了看他,暗道一声可惜,如宇文乞得归这种猛将,该放在阵前冲锋陷阵,可谁叫羯赵北边的压力也挺大呢,不趁机削弱这些部族,襄国也不安稳。 守军面临的压力逐渐增大,塞门刀车往外移动的速度渐渐变快,守门营主一看,大喝:“撒手!” 车上的人纷纷跳下,后面的军卒也松开了手,失了牵引,在五百来骑的猛烈拽拉下,塞门刀车冲出了城门,车底本就有轮子,冲势不要太猛,咣当一下,冲入了骑兵阵中。 数十骑当场被撞到,那明晃晃的刀尖扎了个透心凉,还有人惨叫着飞出去,骑兵阵竟然有了些混乱。 城头抓住机会,一阵梆子响,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数百骑猝不及防,中箭落马。 慕容皝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呼:“进城,快进城!” 骑兵策马,疾驰向城门,却是突然之间,城门洞一暗,又一辆塞门刀车被推了出来。 “我……我,你娘的!” 慕容皝忍不住破口大骂! 第三五七章 人间地狱 东海军肯定不止一辆塞门刀车,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道理,而且把车往门洞里推,只需几十个人,一把猛力就能做到,这一刻,慕容皝觉得自己非常愚蠢。 不过事已至此,光靠曹嶷部爬城是攻不破的,必须要冲入城门,里应外合。 “再来!” 慕容皝猛吸了口气,挥动着胳膊。 慕容部精骑兵重复先前的套路,绕城飞射,压制城头箭矢和滚石,同时派出数百骑用勾索勾着塞门刀车往外拉,曹嶷部攀墙攻打,密如蚁附,慕容皝也不管他,他自己陷入了与宇文乞得归同样的怪圈,他的眼里,只有郯城的北大门。 石虎选择以北门作为主攻方向,并不是拍脑门决定,而是攻打北门顺风,站在顺风一方,无论是对气势,还是对箭矢射程都大有裨益,另外三个门作为辅攻,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兴主力攻打的。 毕竟守城不可能几千上万人站在周长二十里的城墙上等距离站好,城下有兵卒调动,城头守军可以更快的补位换防,再打个比方来说,城下有千军进攻,需要展开,需要按先后次序攻城,没可能一次性发挥出所有人手的进攻力量,因此有百卒守护足矣。 这也是唐朝安史之乱中,张巡以数千卒守雎阳,硬是把叛军数十万足足阻挡了数月之久的主要原因,因为守城的优势实在太大了,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以石虎对杨彦的兵力比,在野战中优势很大,攻城则几乎没有优势,主要还是石虎存着拿仆从军送死的心思,假如石虎调动大军另外开辟主攻方向,对于杨彦没有任何压力,但那些仆从军就白死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仿佛又一次的轮回,慕容皝以三百多骑的代价把塞门刀车拉了出来,随即第三辆出现! 慕容皝气的几乎要吐血,这他娘的有完没完了? 但是两辆都拉出来了,更不可能抽手,不过他好歹有了些经验,把第三辆拉出来,只死伤了两百多骑,就在他想着会不会有第四辆的时候,诶?第四辆出现了。 慕容廆在后面看的两眼喷火,这其实是一个时机把握的问题,关键是守军会突然撒手,一下子失了拉力,塞门刀车就会猛的冲出,这时谁也没法冲进门洞,只能坐看下一辆塞门刀车补位。 石虎也是脸面渐渐地阴沉,他从小南征北战,破了那么多城,却从未见过如郯城这般难缠的城池,这他娘的塞门刀车一辆接一辆的出现,如果城里备上了几十上百辆,还要不要攻了? ”唔!“ 宇文乞得归终于忍俊不住,咧嘴大笑起来,满满的兴灾乐祸之意,还没笑出声,就被石虎狠狠瞪了一眼,只得强行憋住。 慕容皝也想到了与石虎同样的问题,郯城到底备了多少辆塞门刀车? 可是死了近千人,拉了三辆出来,收手实在不甘心,而且无功而返,石虎那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第四辆是捏着鼻子也要拉,好在拉车已经越来越顺手,拉第四辆只伤亡了百余人。 “娘的,再来!” 一名慕容部战士失去理智,大怒着门洞里叫唤。 诶? 没有动静。 慕容皝大喜,猛一挥手:”上!“ ”杀,杀!“ ”城破了,城破了!“ 慕容部战士也纷纷回过神,大喊着往门洞里冲。 “城破了,城破了!” 刹那间,城破的吼声回荡原野,连石虎的虎目中都有了掩饰不住的波动,伸手一举。 他的四万本部精锐,上马的上马,整队的整队,作好了冲锋的准备。 慕容皝作为领军大将,自然当仁不让,一夹马腹,跟着骑兵蜂涌而入。 进了城门,与他想象中的城池既类似,又有不同,城门的后面是一大片开阔地,这是所有城池的共同特征,一般沿着城墙,不会有什么建筑,主要是方便战时调兵,不远处分布着数十架投石机,乱哄哄的民夫在往里面跑,这让他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兴奋,甚至他都能想象出,那些民夫面孔上的恐惧,毕竟以骑兵斩杀民夫,不要太爽。 慕容家,从来就没有心慈手软的人。 但让他奇怪的是,挨着城门,尚有三台塞门刀车,他不明白为何不继续使用,只是也没多想。 慕容皝再放眼看去,约百来丈外,是一座雄伟的坞堡,堡下只有一条不到五丈的街道通向中心,堡壁最近处距离城墙约十来丈,顶上站满了人,手持弓弩,还间杂着类似于床一样的巨大弩机。 ‘难怪!’ 慕容皝想明白了,难怪不再用塞门刀车,城内这样的布置,分明是用来打巷战的,不过他也不怵,慕容部骑兵不比拓跋氏骑兵差,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除了羯赵的禁军,石虎的直属精锐,以及刘曜的禁卫,天下无人能挡。 区区弓弩,怕他什么? 慕容皝清楚,攻打布有重兵的坞堡毫无意义,郯城的民众、妇孺,理该在城池中心,只有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去,砍杀老弱妇孺,混入其中,令郯城守军投鼠忌器,石虎再率本部精兵冲入,如此,大势定矣。 “嗯?” 慕容皝又留意到,通往坞堡的一大片空地上,分布着大小不一的皮囊,圆鼓鼓的,扎着口子,这让他大为不解,不过随即就明白了。 马匹可不会因有皮囊挡道就绕过去,而是一蹄子踏上,顿时,皮囊爆炸的嘭啪声连响,那响声十分巨大,有些马匹受了惊吓,人立而起,慕容皝正冷笑着,在他眼里,这就是小把戏,堂堂慕容部精骑的马术岂惧小把戏,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就笑不出来了。 随着密集的爆炸声,皮囊中有白色粉末喷射而出,虽然没什么风,但马匹的下踏力道有多大?足以把一个大活人连胸骨带内脏悉数踏碎,如此之大的力道踏下,粉末瞬间被激起了数尺高,又由于没有风吹,久凝不散,整个广场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有骑士抱着眼睛,轰隆一下从马上栽倒,也有马匹因目中刺痛,在地上翻了起滚,毫无征兆就乱作了一团,什么战斗力都发挥不出来。 “梆梆梆!” 又有梆子响起。 密密麻麻的短矢夹杂着上百枝三尺巨箭无差别的射了过来,鲜血如绽放的红花,处处开放,那鲜血沾上白色粉末,竟然生出了浓烟,顿时,惨叫声更盛,明明没有火光,但很多骑士身上的兽皮莫名其妙的燃烧了起来,一个个火人在地上翻滚。 有披甲的,那铁甲于极短的时间内,就变得通红滚烫,人披着这样的铁甲,仿如置身于被熊熊大火烘烤着的瓮中,却又脱不下来,只能发出一声声惨厉的惨叫。 “不好,中计了!” 慕容皝面色大变,大呼道:“撤,撤退!” 可这时,城头也开始向下释放气囊,密集的气囊几乎堵着了道路,新踏入的骑兵一脚踩上,白雾漫开。 不得不说,石灰粉这种非常普遍的原料,在作战中运用的好,其实能起着尖刀的作用,加上鲜血效同于水,与生石灰反应释放出几百度的高温,与一座巨大的石灰池没有区别,以血肉之躯冲入石灰池,惨不忍睹,堪称人间地狱。 当然了,装在皮囊中的石灰粉经再三研磨,细如粉尘,以确保皮囊爆炸时那冲击力能把粉末最大限度的扬开,这其间也经过了数十次的实验。 如此凄惨的景象,哪怕在城头放箭的将士们都心生不忍,战士死于战场上,要么被直接杀死,要么被奔马踏死,惨一点的是受了重伤哀嚎至死,但与今天的死法相比,那都是老天爷的恩赐,这样的死法,太惨了。 第三五八章 俘获慕容皝 (谢谢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 慕容部骑兵以极快的速度鱼贯入城,慕容廆捋须微微笑,虽然他忌惮石勒,石勒也忌惮他,但是立下破城的首功,石勒不仅不能拿他如何,还要给予封赏和大量赏赐,否则难以服众。 慕容廆看的很清楚,趁着晋室自伤元气,鲜卑诸部的的崛起已不可逆转了,石勒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灭了段氏,那剩下的慕容氏、拓跋氏与宇文氏呢? 宇文氏势力较弱,拓跋氏原是最强,因内乱不休虽有衰弱,可底蕴厚,又有代王的名份大义,石赵真要想攻灭拓跋氏恐怕非得举倾国之兵不可,还未必灭得掉,毕竟在代国的背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拓跋氏一旦不敌,随时可遁入茫茫草原去做游牧民族。 慕容氏与拓跋氏相比,本是后起之秀,但是让慕容廆自豪的是,在自己的治理下,部族蒸蒸日上,整体实力与拓跋氏仍有差距,却再也不是任人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了,石勒不敢轻易来攻。 其实辽东诸鲜卑与羯赵,需要的都是时间,石勒的死敌是刘曜,现在多了个杨彦之,鲜卑则需要化解内部矛盾,整合做大,彼此之间或将终有一战,但不可能立刻开战。 ‘经此一役,虽石赵得淮北,已有王者之相,但勒浮于虚言,信重腐儒,欲以禽兽之国强披衣冠,国内诸将已隐有不满,观其诸子无一成器,季龙则暴戾乖张,民心不在勒,天命亦不会加诸于他,数十年内,必败亡。 而我慕容氏,则可徐图发展,收拾人心,一旦勒败,则趁机行事,只是我未必能看到这一天啊。‘ 慕容廆既有期望,又有遗憾,暗暗叹了口气,他有两个好儿子,慕容皝果敢英武,能征善战,长子慕容翰沉稳大度,处理庶务杂事,井井有条,隐有古君子之风。 更难得的是,二子兄友弟恭,和睦相处,不象拓跋氏不仅手足相残,还父子、母子相残,这能不衰败么? 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慕容氏岂有不兴盛之理? 曹嶷却是心里有些焦急,眼看着慕容部骑兵破城而入,他也想冲进去立功啊,可慕容部不可能让他,这时冲进城门只能找死,而且在慕容部的后面,还排着拓跋部,拓跋部显然也想分一杯羹,再远处,石虎的中军精骑动了三万,恐怕轮到自己进城,大局早定。 ”郯城城门已破,城头守军势必惊惶,此正为我破城之机,快,快,都上去,凡有后退半步者,斩!“ 曹嶷无奈,觉得还是老老实实走正道攻城为妙,挥舞着手臂,驱赶士卒爬墙。 众卒也知道城门破了,一时士气大振,呐喊震天,奋不顾身的向前冲,虽然城头矢石如雨下,可没人在乎,城门都破了还能得瑟多久? 石虎亲自率骑跟在后面,他自然不可能与慕容部抢功劳,只是没能有效的消耗慕容部与拓跋部的有生力量,心里有些可惜而己。 但他也是放得下的人,不管怎么说,郯城破了,他那微损的名望也将恢复,不败战神的神话还将继续。 “中山公,末将觉得城里不对劲。” 支雄突然开声劝道。 “嗯?” 以石虎的视角,恰好可以看见门洞,洞里一片白雾,什么都看不清,他也是久经战阵,立刻意识到不对。 支雄不是很确定的说道:“中山公,这白雾莫不是昨天那杨彦之使的迷眼粉末?若果是如此,只怕慕容部危矣。“ 以往攻城,只有喧嚣震天,血肉横飞的惨相,哪有过白雾弥漫,石虎对支雄的判断,瞬间信了九成,却还有些侥幸。 支雄观察着石虎的神色,咬了咬牙,又道:“中山公,那杨彦之尽是下三滥手段,咱们又不清楚他的底细,若是把仆军尽耗在郯城,届时谁来攻城,依末将之见,不如暂且退兵,以高沟深垒,将其团团围困,断其粮草,他能撑数月,莫非还能撑一年? 我军则可从河北输送补给,顺带着把左近坞堡一一灭去,掠其丁口粮草,以资军用。“ ”退!“ 石虎当机立断,转头厉喝。 “咣咣咣~~” 杂耳的铜锣敲响,众人都有些愕然,退军? 怎么可能? 但是石虎的中军正在将前锋变后队,后队转前锋,缓缓退向营垒。 “退!” 曹嶷的嗅觉是非常灵敏的,连石虎在这种情况下都不敢进攻,摆明了城里有埋伏,自己还冲什么,况且城头的守势没有任何减弱,也从侧面证明了慕容部或己中伏,于是急声下令。 爬上城头与正在爬的没法回来,因为东海军不可能任其从容退却,还没爬的,丢弃攻城器械,快步往回跑,这和战败没什么两样,可诡异的是,并无人在后追击。 拓跋贺傉嗅出了非同寻常的气味,连忙喝止住本部骑兵,缓缓向回退却。 到了这个地步,慕容廆怎可能猜不出慕容皝已经中伏,但是他所能做的,只是赶紧把还未入城的慕容部骑兵唤回,仅此而己,他还不至于连命都不顾,冲进城去搭救慕容皝,毕竟他有两个儿子,死了慕容皝,尚有慕容翰,古人很少会为子嗣拼命。 郯城北门依然洞开,却无人再敢踏入半步。 “下雪了!” 不知是谁眼尖,抬头望向了天,零零星星的雪花如柳絮般,羞答答的飘落下来。 …… “下雪了!” 许杰一脸的钦佩之色,望向了杨彦。 昨天杨彦才和他说过要下雪,今早起来便是彤云密布,待得正午,果然飘起了雪花,且恰如杨彦预言,雪下的不紧不密,也没有风,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 杨彦摆手笑了笑,望向城下,石灰已经渐渐地落回了地面,地面躺倒了人马,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在翻滚哀嚎,近千名戴着手套口罩与护目镜的士卒正在清点。 死马暂时放着,可以作为食物,对于还活着的马匹,则由毛刷子把石灰粉刷去,并用豆油清洗眼睛,但对于人,就不如马那样善待,不管死活,先把甲扒下来再说。 不片刻,几名亲卫带着个人登上坞堡,施礼道:“将军,此人乃鲜卑慕容部猷首慕容廆之子慕容皝。 “哦?” 杨彦看了过去。 慕容皝虽然脸面沾满了石灰,短须和头发被染的斑白,但相貌还是很英俊的,身材也高大,虽被俘,却英气勃发,而更让杨彦诧异的是,慕容皝居然睁着眼。 两个人互相打量着,在慕容皝眼里,杨彦比自己还要年轻些,整个人如一团和煦的春风,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感觉到了危险,甚至隐隐心里有种预感,此人对慕容部的威胁,要远远大于羯赵。 羯赵的最大问题在于内部拧不成一股绳,杨彦虽然弱小,却能完全掌握手下的任何力量,一旦此役获胜,未来至少能席卷淮北。 原本慕容皝不大看好杨彦,如今已成了阶下囚,生死操于人手,还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对手呢? “你为何能睁眼?” 杨彦突然开口问道。 “我……” 慕容皝张口就要答,紧接着就醒悟过来,如此毫不客气的问话,自己为何要答他? 自己被俘是不假,可那是中了计,中了下三滥手段,如果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话,一万慕容精骑足以踏平郯城,自己该不服,该愤恨才对啊。 慕容皝又看向杨彦,杨彦面带和煦,说话的声音平平淡淡,没有丝毫威严压力,但不知怎么回事,问了就是想答,如果是现代人肯定明白,这是一种亲和力。 毕竟杨彦当过老师,现代的学生可不好带,为了当好老师,杨彦特意研究了心理学,当然了,以他的本性,心理学的很多门门道道没学会,却琢磨出了亲和力,凡是他的课,学生都听的很入神,他知道怎样去调动一个人的情绪。 第三五九章 不收分文 杨彦并不催促,面带微微笑,亲和感十足,但慕容皝心里清楚,什么叫谈笑间杀人,这就是,杨彦灭了周札全族,确实震慑了宵小,想想看,周札和杨彦有什么冤仇,无非是口角之争,可这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导致周家两百多口被杀,部曲佃户,粮食财产被劫掠一空,这样的人,说成睚眦必报毫不为过。 固然杨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杀人全家还是很过份的,由此可看出,杨彦是天生的心狠手辣,这种人,没必要与之扛着口气。 ‘罢了,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慕容皝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答道:“粉末迷眼,当地面有粉末扬起,我己知跑不掉,于是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哈哈~~好一个听天由命!” 杨彦哈哈一笑:“我欲将你等放回,如何?” “什么?” 慕容皝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可能仍有细微的石灰落入了眼睛,顿时眯了眯。 杨彦依然微微笑。 不片刻,慕容皝见着杨彦不似戏言,按着草原民族的老习惯,问道:“需要多少赎金?” 杨彦摆摆手道:“本将的的敌人是石氏,而不是你慕容部,慕容部乃晋臣,虽近年不大恭顺,但本将不与你计较,你来攻我,我也不记恨,放你分文不收,来人,送慕容家二郎君下去,待收拾好了,礼送出城。” “慕容郎君,请罢。” 两名亲卫催促。 慕容皝浑身微震,眼里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 杨彦释放自己,根本就是不安好心,自己被放了之后,石虎会怎么想,会不会心生猜疑? 这种事没法解释,越抹越黑,哪怕石虎表面上什么话都不说,可人心难测,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再依着昨天的经验,慕容部数千族人恐怕眼睛已经瞎了,自己和父亲势必狠不下心斩杀,只能养着,几千丁壮什么活都干不了,还要吃要喝,形同于一个巨大的包袱,甩不掉。 同时更让他心气难平的是,明明被算计,可不管怎么说,杨彦是义释俘虏,自己受了他的恩惠,将来再与他为敌,怕是要背负骂名。 仅仅这个决定,就让慕容皝的心底暗生寒意,这条分化离间之计非常恶毒,在联军之间埋下了一颗不信任的种子,也给石虎挂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毕竟无论石虎怎么做,也抵不过人心难测,表态是错,不表态也是错。 ‘娘的,世上怎会有如此奸狡之辈?’ 慕容皝心内暗骂,但他也不想死在郯城,更不愿为石赵卖命,明知诱饵有毒,除了吞下别无他法,于是拱手:“多谢杨府君,此恩必有回报。” “好走不送!” 杨彦拱手回礼。 两名亲卫把慕容皝带下了城。 慕容部冲杀进城的骑兵约有四千骑,两百来人及时闭眼躲过了一劫,余者悉数被迷,战死达千人,剩下的基本上就是瞎了。 由慕容皝领头,瞎子背着尸体,一个牵一个,跟着那两百名视力完好的战士,依次出了城。 城外后退三里,是石虎的千军万马,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慕容廆见着次子出来,暗暗松了口气,但心里总有难言的屈辱,随即又似是想明了什么,偷偷看了眼石虎,石虎面无表情,虎目中有不易觉察的微光闪烁。 曹嶷则在暗中盘算着,连续两日的攻城,把战死带重伤加瞎眼算一起,他损失了近八千卒,宇文氏损失了三千多,慕容部损失过半,石虎本部一兵未动,石瞻部损失五千左右,拓跋部损失不到千骑,粗略一算,联军竟然死伤了不下于两万两千卒,这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才两天啊,不禁也偷偷看向了石虎! 石虎就如雕塑般,凝视着蹒跚行来的慕容部战士,许久,挥了挥手:“回营!” 雪越下越大,天空也越发的阴沉,明明才过了正午不久,天色却近似黄昏,杨彦也望着漫天的大雪,吁了口气:“终于能消停一阵子了。” 连续两天的战斗,东海军损失惊人,阵亡将近一千,重伤致残三百来人,虽然与联军不能比,可杨彦是守城,守城方的伤亡本就远远小于攻方,又有神臂弩、铁竹复合甲,煤炭、石灰等诸多手段,尤其石灰建了奇功,把眼睛弄瞎,比直接杀死更麻烦,毕竟一死百了,而几千的瞎子连石虎都不敢下令斩杀,只能养着。 听得汇报,杨彦沉默了片刻,便道:”把历次战斗的阵亡将士名单记下,将来在都城建靖国神宫,供奉灵牌,永享香火祭祀。“ 杨彦直言不讳自己的反意,这本就是个乱世,晋室只挂个共主的名头,如果胸无大志,无所作为,手下那么多兵卒掾隶反而要掂量了。 是跟着杨彦开国,以从龙之功永享富贵,还是在杨彦的手下做个晋臣,撑死混到霸府掾隶,将来霸府倒了,再投新主也不得重用,这两者无须选择,而且打退了石虎的连续进攻,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崔访拱手道:“府君此举甚好,死后留名,将士们敢不效死?” 杨彦看了眼刁协,刁协面无表情。 及至傍晚,又有消息传来,慕容部的战马,死亡一千三百来匹,有专人分割马尸,今晚可以吃马肉了,有望恢复的约有千匹,余下视力受损,不能再上阵冲锋,但可用于耕地或者力役。 …… 次日,石虎发动民夫,于郯城周围挖掘壕沟,做起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杨彦也不管他,任他挖,虽然有守城不能死守之说,但出城破袭的目地并不是击溃敌军,而是时不时小打一场,振作士气,以待援军来援。 显而易见,郯城不可能有援军,振作士气也不需要,前两天的硬仗已经充分证明了东海军的实力,没必要再遣军卒出城冒险。 十天以后,郯城的外围已经沟壑交错,并设置了箭楼,任谁也插翼难飞,靳月华看着前方那不是太雄壮的城池,美眸中现出了失望之色。 她原以杨彦会一鼓作气的击破石虎,至不济也该不断破袭,打破联军的合围之势,可如今看来,此人不过泛泛,错失了最后的机会,最终的结果,怕是弹尽粮绝,城破身亡。 接下来两军再无战事,杨彦组织前溪歌舞姬在城中到处表演,身着女亲卫的服装,唱着激昂的歌曲,每天两场,场场爆满。 不仅仅军卒观看,还有大量的民众,毕竟前溪歌舞姬单独拎一个出来都是大美女,更何况台上满满的全是大美人? 随着时间推移,合唱队伍也在壮大,每一场演出,台下都是人山人海,树上,屋顶上,满满的全是人,一边看着,一边评头论足。 “真美啊,我若能得一如此美人,哪怕当晚就死,亦于愿已足。“ ”切,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知道那都是什么人吗,那个挥舞着树棍的是陆家女郎,江东顾陆朱张听过没有?人家是扬州大中正陆晔的亲妹,那百多名美女也是前溪歌舞姬,每年的开销至少百万钱,你养的起么?“ ”是这个理儿,听说府君允许前溪歌舞姬自由择夫,可人家也看不上我们啊,瞧那身段容貌,再听那歌声,我他娘的害了相思病了。“ 人群中,孙谋转头看了眼孙媚,小声道:“这段时间没大战,你得抓紧点,尽量接近府君,要不时间久了,别让府君把你给忘了,待得此战获胜,为父给你提亲。“ 随着杨彦的实力越来越强,掌控的地盘越来越大,孙媚渐渐地接受了做妾,这时便是酸溜溜的冷哼一声:”阿翁无须担心,小女听说歌舞姬自小被灌入药,不能生育,以色娱人者,宠爱不过三两年罢了,小女虽容貌略有不及,却也非姬妾之流所能相比。“ ”嗯~~“ 孙谋满意的捋须。 第三六零章 晋主晏驾 (谢谢好友东海令孤冲的月票~~) 这段日子里,石虎也未闲着,分遣各部去破灭坞堡,从琅琊开始,一直到青州,烽烟滚滚,一座座的坞堡被攻灭,大量人口财富掠回了营垒。 不知不觉中,一个月过去,本年的第二个十一月到来。 当月十日,司马绍正给他老父司马睿梳头,司马睿的头发蒙了一层老油,一团团的粘结在一起,十分难梳,还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酸馊味。 按汉制,应三日一沐,五日一浴,据许慎《说文解字》释义,沐者,专指洗头,浴则清洗全身,而洗澡这两个字,分指洒足洒手。 时人头发长,洗起来很折腾人,司马睿自从王敦窃据大权之后,就病倒了,哪怕王敦已于数月前还镇武昌,也不见好转,身体日渐瘿弱,经不起任何折腾,有好几个月没洗头了。 今天司马睿突然精神变好,想洗头,司马绍作为太子,自是当仁不让,他极有耐心,又非常小心的,一点一点挑开结成块的头发,目中含着悲凄。 这分明是回光返照啊。 国政掌握在权臣手里,太子的名份地位也无可动摇,司马睿没什么遗言,只要求洗头,洗的干干净净归天。 这时,一名宦人在外探头探脑。 “何事?” 司马绍问道。 宦人小声道:“回禀陛下,太子殿下,石虎亲率五十万大军,围攻东海国都郯城。” “哦?多久的事了?” 司马绍又问道。 宦人道:“大概是一个月以前。” ‘一个月?’ 司马绍眉头一皱:“可知战况如何?” “这……” 宦人不确定道:“奴婢只听说石虎猛攻两日,随即以高沟深垒围之,并纵兵劫掠淮北,郯城安危,未有消息传来。“ ”下去罢!“ 司马绍挥了挥手。 ”诺!“ 宦人施礼退下。 司马睿微微眯开眼睛,叹了口气:“杨彦之此番必死。” 司马绍顺着话头道:“杨彦之潜怀异志,儿本欲使之与王逆两败俱伤,可惜呀,不过此子难以驾驳,死了就死了罢,儿倒不信,朝中没有忠义之士。” 司马睿现出了伤感之色,悠悠道:“伯仁(周顗)、季思(戴渊)皆为王逆杀害,大连(刘隗)、玄亮(刁协)不知所踪,景猷(荀崧)与望之(卞壸)虽忠直,却势孤力弱,诸王又因中朝混战,被朝臣警惕,不得掌权,我司马家的江山眼见就不保了,道畿啊,为父无能,竟丢了个烂摊子给你……“ 正说着,司马睿哽咽起来。 司马绍连忙跪下,磕着头大哭道:”阿翁说哪里话,时事艰难,臣子不忠,阿翁能维持统胤已非寻常人所能为之,儿请阿翁万匆菲薄。“ ”你起来!“ 司马睿无力的摆了摆手。 ”诺!“ 司马绍依言起身,流着泪,给老父梳理头发。 司马睿眯着眼睛,精力流逝的速度越来越快,胸口也渐渐地开始憋起了气,往昔如本能般的张嘴呼吸,此刻却是吸不进气,迫使他张大嘴,贪婪的吸着每一丝空气。 “阿翁!” 见着老父的痛苦模样,司马绍大哭。 司马睿勉强转回头,呢喃道:“我家也未到绝路,那杨彦之不是还留了数千卒在建康么,务必要把兵权夺过来,务必,务必啊,咳咳咳~~“ 说到后面,司马睿已经没法说了,只是剧烈咳嗽,血沫子一阵一阵的由嘴角溢出。 ”阿翁,阿翁!“ 司马绍急声悲呼。 “咕咕咕~~” 司马睿的嘴张的更大,喉头也传出了咕咕声,口唇、颜面愈发青紫。 “来人,快叫太医!” 司马绍连声叫喊,话音未落,却见司马睿猛的两眼一翻,两脚一蹬,披散着灰白相间头发的一颗头颅软软垂向了一边! “阿翁,阿翁,陛下晏驾了!” 司马绍凄厉的大哭。 …… “什么?主上宫车晏驾?” 杨府内,裴妃高卧上首,一名宦人传达了司马睿宫车晏驾的消息,太子召诸公、诸王和国公入宫。 那时皇帝死了不叫大行,叫宫车晏驾,晏者,迟也,意指宫车迟出,是帝王殡天的讳辞。 裴妃的肚子已经非常大了,还亏得天气酷寒,可以用宽大的服饰遮挡,但已经不能跪坐了,只能卧着,才没让宦人看出名堂。 裴妃的面孔也有些浮肿,阴晴不定,挥挥手道:“孤知道了,你先回去罢,孤准备一下便入宫。” “诺!” 宦人施礼退下。 荀华立时破口大骂:“这老鬼早不死,晚不死,非得凑着时辰死,死了还不安份,非得为难王妃你!” 随侍的几个心腹宫婢和女亲卫均是不吱声。 实际上杨彦的这个家,主事人就是荀华,裴妃只是借住,荀灌是王府掾吏,能管到王府,管不到杨彦家里,荀华虽然没有名份,可连孩子都有了,在杨彦没娶妻之前,暂代主母,合情合理。 “荀华!” 裴妃不满的瞪了过去。 荀华委屈的撇了撇嘴,嘀咕道:“王妃,这不是担心你么,你现在这身子,哪能进宫?本指望下个月生产,再调理调理,不影响元日入宫朝拜,那时我还在想,杨郎倒是挺会挑日子的呢,可没想到,这老鬼也是挑着日子去死!“ 荀灌沉着脸道:”荀华,少说两句,发牢骚有什么用,人都晏驾了,发牢骚能让先主活回来么,还是想想该怎么办吧。“ 荀华迟疑道:”要不王妃称病,不去宫里?“ 裴妃摇了摇头:”那不行,宦人见过孤的,孤除了体态臃肿,哪有半点病的样子,怎么突然就病了。“说着,就站了起来,试着走了几步,低头左看右看。 裴妃又道:”理该不碍事,穿的厚实,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孤会小心的,拜见过先主,孤就回来,论起辈份,孤还是先主的姑母,施个礼就可以走了,先主下葬,还得有几天,到时孤再称病不就得了?“ 荀华和荀灌相视一眼,都很无奈,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荀灌也暗骂了声老鬼害人,便道:”王妃,您这行走的姿式还得注意一下。“ 孕妇到后期,因肚子大的缘故,只能缩着肩,挺着肚子,走外八字,特征非常明显。 ”孤试一试。“ 裴妃又开始走动走来,可这哪有那么容易,随着产期临近,孕妇的骨盆会慢慢扩张,骨盆韧带也日益松弛,并拉伸扩大,进而引发盆骨内疼痛,以外八字走路,是女性为了缓解疼痛的一种生理本能,如今裴妃要正常行走,就得与身体上的疼痛做斗争。 哪怕走的很慢,也在咬牙强忍,可那眉心,仍是时不时的微微拧在一起。 荀灌没怀过孕,不清楚内情,荀华却是过来人,心如刀绞。 裴妃回头笑道:“没事,孤那些年间,吃的苦比现在还要大,一点点疼痛孤能忍得住,没事的,孤在灵前拜一拜,就回府,绝不多耽搁,太子是孤的侄孙,不敢多留孤。” “那……也只能如此了。” 荀灌勉强点了点头:“我和荀华陪王妃一起入宫。” …… 不片刻,一行车驾匆匆驶向苑中。 苑里三三两两的挂起了白绫,渲染出了一派哀伤气氛,可若细细观察,本就稀少的宫女、宦人虽奔走忙碌,却大多表情冷漠,看不出有多少伤心之处,这或许就是傀儡皇帝的悲哀,生前无人敬畏他,死了也没人当回事,哪怕是卑贱的奴婢都只是敷衍了事。 “东海王妃驾到!” 当荀华荀灌搀扶着裴妃步入司马睿寝殿的时候,有宦人高声唱诺,屋里跪着的数十人纷纷转头看来。 跪在最前面的是夫人郑阿娇,三十不到,容貌端庄秀美,怀里抱着两个周岁左右的孩子,分别是司马昱和小公主司马清,郑阿娇神色惨苦,呜咽流泪。 另一边以司马绍为首,身后跪着太子妃庾文君,也是怀里各抱着一男一女两个婴儿,周岁上下,分别为司马衍和司马兴男,肚子还微微隆起,分明又有了。 其余便是司马冲和司马晞,以及宗室诸王,其中司马晞只有五六岁。 司马绍的生母荀氏不在其中,荀氏为司马睿潜邸时的宫妾,初得宠幸,先后诞下司马绍与司马裒(四年前身亡),故被嫡妻虞孟母(死于十年前)嫉妒,荀氏认为自己位卑,每怀怨望,令司马睿不快,被绝情的赶出王府,改嫁给了一个姓马的平民,至此再没回宫。 往后面一圈,则是王导、王彬、荀崧、陆晔、顾和、温峤、张阖等重臣。 众人见着裴妃,均是暗感诧异,裴妃的身形怎臃肿成了这个样子? 其中郑阿春和庾文君均是生产不久,不禁双双对视一眼,美眸中流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很自然的就想到了怀孕,毕竟去年见裴妃,尚是身形窈窕,除了怀孕,没有别的可能,但裴妃的步态又不象孕妇。 裴妃那浮肿的脸面慌乱之色一闪,问道:“主上怎会晏驾?” 司马绍缓缓道:“先主自年初起便重病缠身,今日经太医抢救无效,宫车晏驾。” “望太子与太子妃节哀顺便。” 裴妃叹了口气,虽然她对司马睿不熟悉,可心里也有些悲惊,榻上直挺挺躺着的那个面目枯瘦的中年男子,谁能把他与一朝皇帝联系在一起呢? 第三六一章 鬼门关 郑阿春,司马冲等宗室向裴妃微微欠身,算是行礼,司马绍则领着庾文君向裴妃施礼道:“先主晏驾,孤方寸大失,不便招呼姑祖母,若有怠慢,尚请姑祖母见谅。” “太子殿下客气了。” 裴妃又叹了口气,也与荀灌荀华于榻头跪了下来,毕竟司马睿是君,她是臣。 王导突然问道:“请问太子殿下,先主临行可曾留下只言片语?” 司马绍摇了摇头:“先主发病甚急,未有机会开口。” 殿内陷入了暂时的沉寂,众人均是无话可说,晋室也不存在什么夺嫡风波,毕竟司马绍的名份大位已经定下,纠结于此毫无意义,司马冲年纪尚幼,没有谁会把他推出来与司马绍争位,寝殿里,只有女人与小孩的啜泣。 王导等诸公卿倒是没哭,也没硬生生的挤出眼泪,主要是这几年死的皇帝太多,惠帝、怀帝、愍帝均死于非命,司马睿能死在榻上,算是善终,况且司马睿晏驾又是早有预料之事,谈不上多悲伤,能过来跪着,只是出于礼数与君臣之义。 殿内的气氛挺尴尬的,各人都在打着各自的小九九,裴妃也是跪如针毯,孕妇跪着和寻常人不一样,腹部压迫盆骨,剧痛难忍,并与以往不同,这份疼痛中还带着一种抽搐般的疼,偏偏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除了秀眉不时的轻拧一下。 裴妃觉得差不多了,正待告辞,陆晔却是给张阖打了个眼色,张阖一直都在暗中打量着裴妃,越看越不对劲,好好的一个妇人,怎能臃肿至此? 要知道,在古代,大胖子是珍稀物种,因着饮食的关系,绝大多数人身材修长,发胖真的很难,除了一种人,那就是孕妇。 张阖直觉裴妃或许有孕在身,与那杨彦之脱不了关系,毕竟孤男寡女,裴妃到现在还住在杨彦之的府上,不过先帝曝尸于床,他不愿做的太难看,于是拱手道:“太子陛下,东海王妃乃皇家辈位最长者,臣窃以为,可请东海王妃主持先主葬仪。“ ”呃?“ 众人全都齐刷刷的看向了裴妃,目光含着未明的意味。 裴妃心头有了些慌乱,疼痛也更加难忍,却仍是强作镇定道:“太子尚在,又有夫人,先主诸子皆全,怎也轮不到孤,张尚书怕是糊涂了罢?“ ”哦?“ 张阖不答,反问道:”一年不见,王妃倒是好生将养啊,不知可有秘诀?“ 裴妃面色一变,仅凭这句话,她就知道张阖怀疑自己有孕在身,甚至还不止张阖一个,果然是不能把别人当傻子,这让她的心里又急又疼,眼前隐隐发黑。 荀灌一看不妙,立刻冷声道:“张尚书,先主晏驾,你却和王妃东拉西扯,你究竟心存何意,你眼里还有没有先主了?” 张阖呵的一笑:“你荀灌又算什么,若非看在荀公的面子,你哪有资格踏入此地?” 荀崧心生不悦,脸一沉道:“张尚书,先主遗骸就在眼前,你吵吵嚷嚷,究竟意欲何为?“ ”够了!“ 司马绍也大怒! 他爹就在床上挺尸,底下居然在吵闹,这恐怕是三代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观吧,由此可见皇权衰落到了什么程度,一时之间,满脸通红,满心屈辱。 ”臣失态了!“ 张阖向司马绍拱了拱手,表示歉意,实际上他的目地已经达到了,他并不是要把裴妃如何,而是把裴妃拧出来当靶子,毕竟裴妃是东海王妃,地位特殊,他没法强行要求给裴妃做检查,但是只要在场的心里有数就行,没必要把自己陷的太深。 “王妃,王妃!” 荀华却是惊呼一声,就看到裴妃眼睛一闭,身体软软靠在了自己身上,甚至还隐隐闻到一股血腥味。 裴妃以极低的声音虚弱说道:“孤……好象快了,快回府!” 荀灌顿时吓的心慌意乱,不过好歹她是荀氏出身,知道不能就这么走,于是大怒着指向张阖:“张尚书,王妃自年初起身体有恙,体表水肿,杨府君留下药方,服食近一年才稍有好转,我不知你存的什么心,现在我不和你计较,得回府给王妃喂药,若是王妃有个三长两短,杨府君必为主君复仇,太子都无话可说,你张家上下,早点把脖子洗干净受死罢。“ 说这话的意思,是解释裴妃发胖的原因,同时为了防止朝庭差太医给裴妃诊病。 张阖大怒道:“妇人敢尔,好好,老夫就等着那杨彦之来杀,况石季龙率五十万大军兵围郯城,你以为杨彦之就能逃出生天?” 荀灌不屑道:“石季龙徒有虚名,土鸡瓦狗耳,你最好还是祈祷王妃不要出事。”说完,向上拱手:“太子殿下,王妃被张尚书气的旧病复发,灌须及时带王妃回府,不能再侍奉先主了,还请见谅。” 司马绍简直是要气疯了,哆嗦着嘴唇,望向了荀崧,荀崧也无奈的很,挥了挥手:“去罢,去罢,别耽搁了。” “小女告辞!” 荀灌向荀崧施礼,随即示意荀华横抱起裴妃,与之快步离去。 …… 出了宫门,荀华和荀灌带着裴妃上车,偏偏车还不能开快,看着裴妃面若金纸,气若游丝,裙角滴滴拉拉渗出鲜血,还不停的痛苦呻吟,两个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不好,羊水破了!” 荀华突然尖叫,想都不想的把裴妃放平,屁股抬了起来。 以荀灌的视角,恰看到阵阵水流喷涌,把车里的褥子打的湿透,还隐隐散发出一丝甜甜的味道。 荀华咬牙道:“女郎,恐怕等不到回府,我看王妃这样子,就是要生了,再叫两个人进来搭手罢。” 荀灌六神无主,问道:“这点点路程都等不及?” 荀华伸手探入裴妃裙底,略一探摸,就摇摇头道:“女郎,我有经验的,王妃的产道正在收缩,羊水也破了,马上就要生,这事拖不得,否则母子都会有危险,谁能想到那老鬼早不死晚不死,非得今天死,哎,死鬼害人!“ 荀灌恨恨道:”若非张阖刁难,王妃怎会至此,若是王妃出了丁点意外,我必不饶他,外面进来两个!“ 两名女亲卫应声入车,立刻忙碌起来。 裴妃毕竟年龄大,又是早产,不象荀华那样,能一阵阵的憋气,自己把孩子生出来,就看到裴妃双目紧闭,虽然也在竭尽全力的憋气,可还没憋到底,半途就泄了,谁都清楚,裴妃光靠自己是生不出来的。 “王妃,得罪了,若有痛苦,万望想着杨郎,想着孩子!” 荀华心一横,伸手进去,可是婴儿的脑袋紧紧顶着,拽都无处着手。 “拿刀来!” 荀华记起了杨彦曾教过她的应急方案,转头急呼。 一名女亲卫满面焦急的递上刀,荀华二话不说,对那地方一划。 “啊!” 裴妃惨呼,刹那间血如泉涌,可到底划开了一道口子,荀华的手指能伸进去,小心翼翼的贴着婴儿的脑袋,一点点的往外拽。 荀华鼻子不受控制的一酸,这个孩子的皮肤呈青紫色,杨彦曾说过,是因羊水破裂,在产道里呆的时间过久,有活活憋死的可能,这种时候,荀华什么都不能想,至少要把孩子拿出来,哪怕孩子不行,也要保住裴妃。 “荀华,荀华,王妃不行了!” 荀灌突然急声尖叫。 荀华转头一看,裴妃的脑袋已经软软垂在一边,眼皮耸拉着,面色用惨白都难以形容,而是透出一种死人那样的吓人的白。 “你们两个,赶紧给王妃做人工呼吸,快点,杨郎教过的,女郎也过来推着王妃小腹,不管怎么说,只有把孩子取出来王妃才有生机。” 荀华大叫道。 两名女亲卫都知道生死一发,一个捏住裴妃的鼻子,一口口的往嘴里吹气,另一个有节奏的按压着胸口,荀灌依言推着裴妃腹部,她能明显感觉到,裴妃没任何力气了,浑身软答答,不禁眼泪水扑哧哧的直往下落。 第三六二章 死去活来 (谢谢好友人生如梦苍海笑的月票~~) 荀华满头大汗,哪怕隆冬,衣服也全部汗湿,额头的汗水更是如雨点般滴落,秀发一缕缕的贴在脸上,可她顾不得,一点点的把孩子往外拽,从脑袋,到胳膊,到身子,再到腿,然后一刀割断脐带。 这个孩子,是个男孩,脑袋耸拉着,不哭也不闹,体表的青紫看的糁人,与荀华自己的孩子相比,明显瘦弱,也小了一圈。 “荀华,荀华,不……不会有事吧?” 荀灌结结巴巴的问道。 “我试试,你们俩继续给王妃做人工呼吸,千万别停!” 荀华在眼睛上抹了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甩去一边之后,就把嘴凑上去,给婴儿做着人工呼吸。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荀华每连吹两次,当婴儿的胸廓膨起,就移开嘴,并放松捏住鼻孔的手,侧耳倾听有否气流呼出,周而复始,整个人似是麻木了。 荀灌流着泪,呆呆坐在湿潞潞的褥子上,婴儿取了出来,没她什么事了,只能焦急的看着。 或许过去了很久,也可能只是刹那,荀华突然叫道:“有了,有了!”随即精神大振,更加用力的做起了人工呼吸。 荀灌的身子顿时绷直,不时看看那婴儿,又看看裴妃,美眸中,含着希望,也有恐惧。 不片刻,”哇呜!“一声,婴儿啼哭起来,荀华就象是失去了浑身力气,咚的一声,后背重重的撞上了车壁,连续喘了几口粗气,才把婴儿抱在怀里,望向了裴妃。 “王妃,王妃也醒了!” 一名女亲卫惊喜的叫唤。 裴妃的眼睫毛动了动,荀灌连忙学着荀华把耳朵凑过去感受,竟有了微弱的鼻息,不禁唤道:“王妃,王妃,你的孩子生出来了,是个郎君,再坚持一下,一定要睁开眼睛啊!“ 裴妃的眼皮有了明显的挣扎,越跳越快,终于,猛的睁了开来,虽然眼底满是血丝,目光浑浊,可睁开就是睁开! ”啊,天偌王妃,母子平安!“ ”吓死我了,呜呜呜~~“ 两个女亲卫相拥而泣。 荀灌也流着泪,把裴妃小心翼翼的扶起,靠在自己的怀里,并伸手解开了裴妃的衣襟。 ”王妃,快看看!“ 车厢里有备有衣服,荀华先取出一件,裹住孩子,才递了过去,裴妃手臂动了动,想抱,奈何浑身都使不上劲,尤其是下面被割了一刀,一动就锥心的痛,只能低头看着。 其实初生的婴儿是非常丑陋的,皮皱皱,脑袋扁长,这个还满身血污,暂时没法清洗,不过裴妃不在乎,就象是看着自己的心头肉,都不带眨眼。 经历了九死一生,自己差点连命都没了,但裴妃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这是自己和杨彦的孩子,自己终于有了孩子,作为一个女人,有檀郎,有闺蜜,还有孩子,圆满了。 渐渐地,两滴晶莹的泪珠从裴妃的眼角缓缓滑落。 荀华哽咽道:”王妃,您别哭了,久哭伤身,母子平安,您该高兴才对啊,来,孩子也该饿了,我把孩子给您。“ ”嗯~~“ 裴妃艰难的点了点头,嘴角绽现出了初为母亲的笑容。 荀华托着婴儿,凑向裴妃的胸前,婴儿本能的含住,滋滋吸吮起来,却是让人尴尬的是,没乃! 裴妃的笑容僵硬了,眼角流露出了一抹自责。 荀华劝道:“王妃,不要紧的,杨郎曾说过,如果没乃的话,回去煮几只甲鱼催一催就会有,现在吃我的吧,我的乃水充足。“说完,便解开衣襟,把孩子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婴儿可不管谁是他的母亲,乖巧的伏在荀华胸口,叭滋叭滋的吸食起来。 裴妃的眼里,竟现出了一抹妒忌之色,随即叹了口气:”孤见着先夫了。“ 车里的四个女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了裴妃。 裴妃悠悠道:”孤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浑身都疼,还吸不进气,人也迷糊了,突然天降一道白光置住了孤,把孤吸向了一个不知名的去处,不知怎么着,孤的心里很宁静,也很温暖,什么都不想,唯盼一直这样下去。 后来先夫来了,指责孤没能替他守住家业,又骂孤不守妇道,和别人生了孩子,孤辩驳说,你自己没用,被石勒吓死了能怪得了孤? 那王衍扶着你的灵枢回郯城,几十万人马,被石勒仅以万骑悉数射杀,这能怪孤?孤被石勒掠走,受尽凌辱,那时你为何不显灵?现在孤好不容脱离了苦海,有杨郎疼孤爱孤,有荀灌荀华与孤姊妹相待,孤还有了孩子,你这死鬼,死都死了,还跑出来做什么……“ 一车的女人,听的毛骨耸然,偏偏裴妃说到关键处满脸恨意,闭住了嘴。 荀灌忍不住问道:”王妃,那后来呢?“ ”后来呀……“ 裴妃摇了摇头:”那死鬼勃然大怒,拉着孤就走,孤哪能依他,孤的好日子才开始呢,于是挣扎,可是孤没他的力气大,被越拖越远,渐渐地出现了一道门,孤隐隐预感,只要被拖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孤又哭又叫,求他放手,他只是嘿嘿冷笑,就在将要被他拖进去的时候,孤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孤就想,这不是孤的孩子的么,不行,孤不能走,孤走了孩子谁来照料,孤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刚出生就没了阿母! 于是孤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的一挣,居然挣开了,那老鬼大骂着贱人,银妇,被吸进了那道门,孤也回来了。“ 说罢,裴妃的脸面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哎道:“论起年龄,孤比杨郎大了十来岁,论起辈份,连先主都比孤小一辈,杨郎理该是孤的孙辈,孤一个嫁了人的妇人,却为杨郎诞下子嗣,荀华,你说孤是贱人么?“ 荀华连忙摇头:”当然不是,先王已薨多年,谁也没规定孀居之妇不得改嫁,王妃与杨郎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年纪大一点怎么了,大了还疼人呢,该是杨郎乐在其中才对,您与杨郎又非亲非故,为何要用外人来参照辈份? 况且王妃为先王招魂立庙,也算对得住先王了,要照我看呀,先王可能是自己凄惨,所以见不得王妃过好日子,这其实没什么,改日有机会,王妃可再赴广陵祭祀先王,和他把话说清楚,让他别再来纠缠您了,我想,先王应该是通情达理的。“ ”嗯~~“ 裴妃突然想到了杨彦喜欢抱着自己,伏在自己的怀里入睡,心头竟有了些发热,好在她的面庞惨白一片,外人看不出来,当下暗骂了声自己不知羞,便吁了口气,沉吟道:”不管怎么说,孤总算是母子平安,孤的好日子才开始,不会让任何人把它夺走,先王也不行,不过暂时这孩子,不能让人知道是孤的孩子,就说是荀华你的,你生了一对双胞胎,反正这段日子你没怎么见人,个别知情者也不会乱说。“ 荀华低头望向了伏在自己胸口吮吸的婴儿,虽然是裴妃的孩子,可这孩子是她接生的,又是她做人工呼吸救活,活过来喝的第一口奶,也是她的啊,一丝母爱不禁油然而生,甚至想象着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吸允自己乃汁时的情形。 “杨郎那里怎么说?” 荀华嘴角绽出了笑容。 裴妃道:“郯城被围,恐怕书信难以往来,待得石虎被破,荀华你就去郯城,和杨郎当面说。” “如此甚好。” 荀灌点了点头,望了眼车外,便道:“王妃,到家了,您先等一下,我下去把仆役遣散。” 裴妃的眼眸中现出了感慨之色,终于回来了! …… 司马睿宫车晏驾的消息迅速传开,全城素服三日,再守丧三十六日,虽说是傀儡皇帝,必要的礼仪却不可废,第四日,即十一月十四日清晨,司马睿薄葬于鸡笼山阳的兴平陵(今南京市南京大学北园),裴妃称病,未去参加。 兴平陵按祖制,严格遵守了不坟、不树、不谒的三不原则,所谓不坟,即不堆土丘,地面没有寝庙、神道等标志性建筑,不树是陵区不种植任何松柏等树木,不谒则指不允许人主及群臣前往拜祭,这是司马懿定的规矩,原因有二。 首先是担心自已夺取曹魏江山的那一幕于司马氏重演,嘉平元年正月初六,辅国大臣曹爽陪同魏主曹芳进谒距洛阳城南九十里的高平陵祭祀明帝曹睿,被司马懿抓住机会,发动兵变,一举控制了曹魏政权。 曹氏拜陵丢江山,这是血淋淋的教训。 其次,因曹操兴起的盗墓在当时成了风尚,两汉帝陵,王公墓葬屡遭盗掘,这对司马懿立丧葬祖训也有影响。 其实晋室历代帝陵距都城极近,甚至有在皇宫边上下葬,恐怕也是为了防止京中有变来不及返回,被权臣夺了司马家江山。 下葬的次日,经朝臣商议,司马睿尊谥为元皇帝,义为始建国都曰元,主义行德曰元,庙号中宗。 司马绍并没有急于登基,钦天监测算了吉日,定为当月庚寅日,即十一月二十七日即皇帝位,在这之前,以太子身份监国,并对人事做了微调。 温峤被拜为侍中,可参与机密大谋,拟诏命文翰,有实权在身,庚亮一跃而为中书监,中书监与中书令职务相等,位次略高,另给王敦加了羽葆鼓吹殊荣,其余王导、荀菘等暂未变动,年号仍沿用永昌,次年改元太宁。 第三六三章 嗣东海王 散了朝,司马绍回到苑中,终于松了口气,对着玻璃镜,看着自己的太子冠冕,心里踌躇满志,再有十来天,自己就是皇帝了,江东半壁江山之主,全天下晋人的共主,虽然这个江山风雨飘摇,可自己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大展抱负,况朝里也不全是奸臣,庾亮、温峤、荀崧、卞壸皆可重用。 只是看着那镶金边的镜子,心里又不大舒服,这镜子是西阳王羕花了相当于数百万钱的黄金买来的,而不是杨彦进献苑中,自家花钱买和进献大不有同,说明杨彦目无君王,眼里根本没有朝庭。 而且杨彦从周家抄灭了那么多钱财,一个字儿也没进献苑中。 皇家弱势,自然没钱,有了钱就能使得动人,司马绍也想搞点钱啊! ‘此子也活不了几日,他一死,财货悉归王府,孤为孝献王立嗣,荀灌一妇人岂能奈何?’ 司马绍的眼里闪过了一抹阴狠。 透过镜子,司马绍见着个玉人缓步行来,这是他的发妻庾文君,庾文君堪称绝色,容颜瑞庄秀美,知书达礼,哪怕连诞一子一女,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仍是体态妖娆。 司马绍正当壮年,也非是不好女色,对庾文君自是大加宠爱。 “妾见过夫郎!” 庾文君入屋,施了一礼。 司马绍转回身,微微笑道:“文君怎有空来了?两个孩儿不闹腾么?” “刚刚哄睡了。” 庾文君启齿笑了笑,便现出了迟疑之色,吞吞吐吐道:“妾心里藏着件事,不吐不快。” “哦?” 司马绍若有所思道:“文君先别说,你我各于掌心提一字,且看能否印证。” “嗯!” 庾文君大感新鲜,又可测试自己与夫郎是否心心相印,于是欢快的应下,提笔于左掌写了个字,再回头看去,夫郎也写好了,便把手掌摊开。 二人的掌心,各写着个裴字,相对一笑,庾文君更是羞喜难当,不过她很快就回想起了此行的目地,收敛起笑容,问道:“想必夫郎也明白了?” “哼!” 司马绍冷哼一声:“先君念其孤苦,接来建康奉养,却不料此妇性银,神不知鬼不觉,竟身怀六甲,若非不得己入宫,恐怕谁都不知,这多半是那杨彦之的孽种!“ 庾文君是二流士族出身,越是这样,就越是严格要求自己,向顶级高门的士女看齐,她对裴妃的不守妇德也很看不过眼,这时问道:”那夫郎打算如何处置东海王妃?“ 司马绍沉吟道:”毕竟缺了实证,那日先君晏驾,又不便当场揭穿,难以为由治杨彦之秽乱宫室之罪,不过有石虎围攻,那杨彦之此番必死,此事不着急,他若死了,他那孽种还能活?来人,把二弟叫来!“ ”诺!“ 外面有宦人施礼,不片刻,司马冲入屋,施礼道:”弟见过大兄大嫂。“ ”嗯~~“ 司马绍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今次叫你来,是有事与你相商,我欲以你继东海孝献王(东海王越谥孝献)统胤,你意下如何?“ ”什么?大兄想把弟过继给东海王越?“ 司马冲大为惊愕,连声道:“大兄,弟亦是先君所出,哪能过继给别人,大兄不妨从诸王子嗣择一过继给孝献王便是,总是咱们司马家的血脉。” 庾文君轻声问道:“二弟可是认为你大兄在害你?” 司马冲不吱声,可那态度显然是这么认为的。 庾文君摇摇头道:“你若是这么想,便是错怪你大兄了,东海王的地位与别王不同,我们家的天下来自于孝献王,故东海王在诸王中当列首位,况东海王并不贫弱,那杨彦之倒有些本事,短短数年,积攒了丰厚的家底,这些不都是你的? 不过你大兄不会强迫你,你若实在不愿,可由三弟继孝献王统胤。“ 别看司马冲只有十二岁,换杨彦的说法,长吉巴毛了没?但出身于皇家,哪有简单的,如果不当东海王,琅琊王也轮不到他,必是大兄的长子司马衍。 因着司马睿潜邸时任琅琊王,琅琊王的名号,自然等于太子的预备役,那么,依着司马冲的名位,只能在吴王和会稽王中二选一,显然与东海王不能比。 尤其东海国是实土封国,只要当了东海王,就可以掌握那庞大的人口和军事力量,以及一郡税赋,再退一步说,即便杨彦兵败,东海国落入贼手,可杨彦还在建康留下了诺大的产业啊。 司马冲明白大兄的意思了,是想让自己去掌握荀灌手里那八千五百人的军卒,据说精锐异常,有此强军在手,和王敦说话的底气也硬了些。 当然,司马冲也知道坐稳东海王的位子并不容易,可这总是个机会不是?不去争取,只能如宗室藩王般,被圈养在建康养老,手头还没什么钱,日子窘迫的很。 司马冲动心了,更何况他是司马家的人,占着名份大义,只要杨彦之一死,从荀灌手里夺回兵权并非不可能,于是深施一礼:“多谢大兄与大嫂成全,弟愿继孝献王统胤。” “嗯~~” 司马绍点了点头:“明年元日,孤正式下敕书,封你为东海王!” …… 天气愈发严寒,羯军却不怕冷,日日征战,毕竟河北比淮北更冷,据杨彦的估算,郯城的日平均温度在零下五度,夜间极端低温可达零下十五度,不过这种温度还不足以让沂水封冻。 沂水由山区汹涌而来,落差大,流速快,水流湍急,没个零下三四十度,休想冻结,而黄河封冻是从上游的河套段开始,使得下游水流减缓,零下十来度就能把黄河冻得死死的。 漆黑的屋子里,杨彦如身体装了闹钟,五更天(凌震三点),准时睁开眼睛,动了动胳膊,感受到一左一右偎着自己入眠的兮香和菱香,心里起了些犹豫。 要知道,外面零下十来度,屋子里温暖如春,怀里还有两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小妖精,这时候起床,没点毅力是不行的。 ‘不能太过荒淫,还没成大事,远不到享乐的时候!’ 杨彦深吸了口气,抽出胳膊,坐了起来。 兮香和菱香分别被惊醒,各自晃了晃晕迷迷的脑袋,兮香还有些迷迷糊糊的问道:“将军,可是要起夜,让妾服侍你吧?” 杨彦笑道:“你们睡你们的,我得起床练功,别起来了。” “那……” 菱香也回过神,抬起了脑袋。 杨彦把她按回被窝,摇摇头道:“说了别起就别起,我不是那种太讲究的人,和我相处顺其自然即可,要是不明白,就多问问怜香。“ 说完,跳下床,穿了衣服出门。 屋子里,依然黑暗,兮香和菱香昨晚被杨彦折腾了一夜,虽然二打一,却扛不住暗劲高手,一番鏖战下来,均是腰酸背痛,瘫软如泥,又见杨彦真的很好说话,因此也没坚持。 兮香挪了挪,睡到杨彦的位置,嗯,还暖乎乎,带着杨彦的气味,菱香推了推兮香,轻声道:“往那边去点,都被你占满了。“ 兮香嘻嘻一笑,摊开了玉臂:”那有什么,来吧,美人儿,到姊姊怀里来。“ 菱香把脑袋枕上了兮香的胳膊,顺势把身子偎了过去。 杨彦在外间,正用茶水清洁口腔,作为暗劲高手,耳目非常灵敏,听了屋子里的嘻笑声,不禁喉头耸动了下,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屋里的风光,这让他望向了远处。 这段日子以来,怜香和陆蕙芷如胶似漆,反倒冷落了他这个正主,杨彦居然有些妒忌了,当然,杨彦并不是妒忌怜香霸占陆蕙芷,毕竟是他的女人,又是他授意的,他只是有些等不及了,怜香该不是把自己交待的事搞忘了吧? ‘娘的,乱想什么呢?石虎还在城外!’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开门进了院子,顿时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不由暗呼一声,真他娘的爽! 第三六四章 夜袭 (谢谢好友哈哈呵呵乎乎的月票~~) 深夜,寒风凛冽,杨彦却是周身暧融融,他越来越体会到三体式的妙处了,把自身融入自然,与自然一体,我就是凛冬,凛冬也是我,又怎会冷呢? 正如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这句话往往被曲解为了逆来顺受,可究其本质,便是把自己融入自然。 当然了,所谓融入,只是心境上的融入,心灵贴合自然,气血自然而然的流动,契合着大自然的脉搏,品味着大逍遥、大自在、大圆满与大解脱的真谛。 突然的,杨彦灵机一动,他已经捕捉到一丝化劲的奥妙了。 不知不觉中,天色愈发的昏暗,这正是黎明即将到来的预兆,杨彦又打了一通拳,只觉浑身精力澎湃,有种说不出的舒爽感,于是抓起一把雪擦了擦脸,暗呼痛快。 回到屋里,有女亲卫端来早膳,兮香和菱香还没起床,杨彦自然不会扰人清梦,饱餐了一顿之后,便带着几个女亲卫,步行去往相府。 虽然暂时没有战事,但每天杨彦都要与各掾属碰个头,交换信息,毕竟孤城被围,有丁点差池便是灭顶之灾,谁都不敢大意。 众人陆陆续续前来,杨彦与之交谈,气氛也算轻松,时节已经接近十二月了,再熬一段时间,便是春暖花开,水军可进入黄河,截断羯军的粮道,届时淮北的局势将彻底扭转。 而在兰陵县城,荀豹和傅冲立于城头,观察着下方的羯军营寨,这一部由石挺率领,约三万军,攻了两次城,伤亡了千多人,就紧闭营垒,再也不攻,周围的城池也不占据,可能知道是空城,占了没用。 石挺部起先还警戒十足,却耐不住城池中毫无动静,陆续开始有军卒出寨,深入泰山兖州地界,掠略坞堡乡民。 好一会儿,傅冲呵呵一笑:“奴辈根本约束不住军卒,这十来日据探马回报,军卒三三两两出寨,全无章法,有数千人,有千余人,有数百人,更奇葩的是,前些日还有一支数十人的骑队远遁,由此可见,石挺这一部实是一盘散沙。“ 石挺并没有挖掘壕沟围城,一方面是作为偏师,人数少,挖着挖着,天气越来越冷,泥土冻的如铁块,挖不动了,错过了挖掘壕沟的最好时机。 另一方面是手上仅三万卒,破不了城,又什么都干不了,形同于白来一趟,心里不乐意,于是不再挖掘。 ”嗯~~“ 荀豹点点头道:”将军人手本就捉襟见肘,却留了万卒于兰陵,显然不是让我等死守城池,而是择机破袭,这阵子据我盘算,石挺部留于营寨不会超过一万五千卒,且天气酷寒,我军久未动作,营寨防备松驰,正是出击之时。“ 傅冲的眼里现出了激奋之色,作为沈充那边过来的降将,立功之心比别人更加迫切,虽然明知道领军出城的是荀豹,他只能留在城里协调事务,可是他参与了策划啊。 不过傅冲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吟道:“石挺并不清楚兰陵有卒多少,想来料不到我军会主动出击,但此事非同小可,还须着人通知蒋将军,请其派出部分军卒来援,两路合击,或可大败石挺!“ “也好!” 荀豹望向城外道:“我们先合计合计,拟出个方案,争取尽快出兵!” …… 腊月正是一年中最为严寒的时候,哪怕是湍急的沂水,都于沿岸结上了一层薄冰,初一深夜,八千步骑分从东西两门潜出了兰陵。 漆黑的夜色中,寒风阵阵,因为是突袭,要保持身体灵活,自是不能穿的太厚实,比如就不能在甲里填充皮毛,那样穿会臃肿无比,皮毛被甲束缚,勒着筋骨,严重影响到活动,每一名士卒,只是以护膝护着关节。 “都别哆嗦,走一会儿就暧和了,待会儿杀起来,包保热汗淋漓!“ 荀豹在左翼,转头低喝,随即又本能的向四周看了看,按照与蒋钊的约定,蒋炎将带领四千水军上岸,潜伏至石挺营寨的后方,三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趁夜攻破营垒。 这是荀豹首次主持大型的军事行动,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还是兴奋,只要这一仗打的好,打的漂亮,就足以证明自己拥有领军出战的能力,都已经跟杨彦走到了这一步,谁不想建功立业呢? 其实最初跟随杨彦的荀氏府卫在逐渐看出了杨彦的心思之后,也有过挣扎犹豫,毕竟荀氏千年忠良,哪怕身契已经归还,追随杨彦作反也很难过心里那关,但一来建功立业的机会难得,哪怕再忠心的人,自己做家仆也就算了,很少有人愿意子女继续给人为奴为仆,而杨彦的文韬武略让人看到了希望。 二来则与荀华等女亲卫的劝说默示有关,只是杨彦不知道罢了。 人在面对未知命运关口的时候,心思总是很乱,这时荀豹甚至在想,如果有一天,杨彦和荀菘起了冲突,那他们这些荀氏旧人说什么也要劝得荀崧迷途知返。 渐渐地,透过稀疏的月色,一座营寨出现在了眼前,木质在的大门两侧扎有箭楼,楼上火盆里闪烁着火光,有多少人看不清楚,不过无所谓,本就准备强攻,荀豹不相信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羯军会披盔带甲,时刻做好被袭的准备。 这就是有城墙的好处,守军缩在城里,只需要少部分军卒戒备,而攻方即便能警戒几天,甚至一个月,就不信他还能永远都保持着戒备。 人总是会慢慢松懈的。 比如这一路行来,连暗哨都没有,事实上这种天气设置暗哨,人不管穿的多厚实,趴着一动不动,恐怕不用多久就会全身冻僵而亡。 荀豹把各种意外都快速回想了一遍,觉得再无差池,才猛一挥手。 今夜的天气,星月黯淡无光,正是偷袭杀人的绝佳时机。 “轰隆隆!” 蹄声轰鸣,近五百骑从侧翼突入,掠着寨墙横向而过,一支支火箭划过夜空,如流星般坠入敌营,刹那工夫,熊熊大火燃烧起来,营帐被点燃,映的四周一片通红,不时能见到浑身冒火的人影从帐中窜出,哀嚎着打滚。 一轮火箭过后,箭楼上的守卫才回过神,咣咣咣敲起了铜锣,可立刻又是一轮火箭射去,两座箭楼全部失火,风助火势,大火迅速吞没了箭楼,几个火人惨叫着从楼上跌落。 有骑兵借着亮光掷出勾索,合力一拉,硬生生的把寨墙拉垮了一大片。 “杀!” 众军卒蜂涌而入,沿途火把乱扔,点燃一座座营帐,火光冲天,不片刻,右翼和后方也有火光窜起,荀豹大喜,三面合围,打石挺一个措手不及。 “东海军杀来啦!” “我军败了!” “中山公已被斩首,大伙儿快逃命啊!” 全军战士,边杀边喊,几息工夫,整片营寨就乱成一团,黑夜里,只能看到火箭乱飞,处处都是点燃的火头,与如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的人群,驻守的军卒也搞不清究竟有多少敌人杀了过来,更不会深究处于河对面的石虎为何被斩首,乱象急速向四周蔓延。 有一座营帐被点燃,十余名羯人慌乱跑出,黑夜里迷失了方向,一头撞向了东海军小队。 “杀,杀!” 将士们挥起刀枪冲了过去,不远处还有人放箭,先射翻了数人,余众乱捅乱砍,倾刻间就斩杀殆尽。 地上尸体成片,血流满地,没有怜悯,没有人性,什么都是扯淡,只有恐惧的喊声和撕声裂肺的惨叫,这种时候,羯军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指挥系统完全崩溃,被刺死砍死者、被人马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处处都是东海军,羯人无处可去,人马拥挤不堪,脚上踩着尸体,流淌的鲜血也很快冻结起来,滑不溜脚。 第三六五章 大获全胜 (谢谢好友天体运行论的月票~~) 石挺大营中,除了军卒,还有大量的民夫丁役和妇女,随着三路人马全部杀入,军卒也改口叫唤着跪地抱头者不杀,火光中,成片的人抱着头跪倒,瑟瑟发抖,其中还有些鲜卑人和匈奴人。 但羯人是很勇猛的,哪怕没什么准备,也成群结队的冲出来应战,甚至有些骑兵,连马鞍都没时间安装,骑着光马冲出来了。 虽然形势一片混乱,但杨彦一直非常重视小团队的配合,即便不是鸳鸯军,骑兵、弓弩手和步卒也以数十人的小队冲杀,小团队是东海军的建军基础,战士们始终大体保持着队形,毕竟古代通讯落后,哪怕有五色旗制度,也难以保证在大规模决战的战场上,将令可以畅通传达。 混战中以小团队作战,有两个看的见的好处,首先是心理上的安全感,无论任何时刻,都有战友并肩作战,其次是可以形成局部人多打人少的优势,以专破分。 同时,小团队也体现了杨彦的建军思想,适当的放权给基层官兵,避免军中有军头形成。 中军大营,石挺披着锦袍,两眼阵阵发黑,全军组织不起任何反击,反倒是东海军的一个个小队穿梭转进,根本就不用判断,这一战已经彻底败了,没有任何反败为胜的机会。 “将军,快退吧!“ 一名亲卫急声劝道。 ”退?“ 石挺失魂落魄的喃喃着:”天下之大,何处可去?本将丢了营寨,中山公必不饶我,退回去无非白白受辱罢了。“ 又一名将领拱手道:”将军,谁说要去向中山公请罪,咱们的人还有很多在外面,只要将军安然无恙,可聚集人马再次战来,至不济,中山公亦是用人之时,纵有责罚,也理应准许将军戴罪立功!“ ”杀!“ 这话刚落,前方就有好几只骑队向着中军大帐杀来。 本来石挺还有些迟疑,可是自己处在了生死关头又不一样,况且若能收拢余部,至少心里踏实些,于是急呼:“速退,速退!” 这几队骑兵来的非常突然,石挺一看战马还没装马鞍,明显来不及了,更何况营里乱哄哄一团,骑兵未必有跑路走的快,当即撒着腿跑。 中军转眼间被冲破,人人迫不及待的逃命,场面更加骚乱,每个人如无头苍蝇般漫无目地的奔跑,身后的马蹄愈发接近,甚至还能隐隐听到羽箭的破空声,石挺跑的更快了,他的脚下软绵绵,深一脚浅一脚全是尸体,却是突然之间,踏着了一块被冻的又滑又硬的鲜血,顿时哎唷一声,滑了出去。 还没待他爬起来,腿居然被人抱住,背上随即被踩了一脚,肩膀上也挨了一脚,痛得他破口大骂,急忙用手臂护住脑袋。他的脸挨着地上的尸体,沾了一脸黏糊糊的血,鼻子里一股浓浓的腥臭,躺在眼前的一具尸体也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即便是石挺杀人无数,也被吓了一大跳,可那具尸体并没死,好象是意识模糊了,居然咧嘴一笑,扑上咬他的脖子。 石挺来不及躲闪,脖子一痛,连声呼喝:“娘的,你这死贱种,快放开老子!” 那人如疯了般,越咬越来劲,石挺都感觉自己的鲜血被吸了出去,慌乱之下,手乱摸乱抓,抓住了一把剑,当即如发疯般的挥剑砍去,鲜血四溅。 十来剑之后,那人软了下来,石挺喘着粗气暗骂,正待继续跑,却是眼前一黑,一匹奔马的铁蹄迎面踏下! “不!” “扑哧!” 这一蹄踏中额头,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 天色渐渐亮了,一夜的混乱也到了尾声,荀豹按剑立在中军帐前,虽然凛洌北风吹的浑身发寒,但心头是滚烫的,大胜已无须质疑,而且影响不止于此,石挺部被歼,石虎只剩两个选择。 其一是分兵再围兰陵。 可分兵历来是兵家大忌,石虎久经战阵,不会不明白,再退一步说,就算分了,能分多少?两万还是三万?郯城那里兵力空虚,就不怕守军出城反击么? 其二是按兵不动,但石虎将失去沂水以西的广大地域,郯城又非急切可下,实际上等于是把自己困在了沂水以东,战略态势逆转,待得春暖花开,水军北上黄河,断石虎粮道和后路,恐怕石虎命丧淮北都有可能,届时将军的名声将如日中天,淮北各地必望风而降,大势成矣。 其实石虎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趁着主力仍在,挥师回军,这样谁拿他都没办法,不过石虎在襄国的局面也颇为微妙,他真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么? 荀豹心里充满着对杨彦的钦佩,以四万卒,竟然把石虎活生生拖到这般境地,天底下还有谁人能做到,也越来越觉得自己跟对了人。 蒋炎也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看着一串串的俘虏从面前经过,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爽。 又一场大胜,谁说水军没用? “荀将军,战况出来了!” 这时,行军司马奔来施礼。 本来一支军队只有一名行军司马,不常设,战时临时设施,但杨彦把行军司马改为常职,以营以基层单位,营及营以上每一级都设有行军司马,和现代军队的政委差不多,只是干的暂时不是政委的事,也不作参军使用,不影响各级将主的决策,免得让人心里不快。 行军司马起辅助作用,军卒统计,身家情况,粮草消耗,军械装备,战功记录,全部是行军司马的职责,乍一看,就是个干杂活的,各军主将有了常备行军司马,省心省力,需要了解情况的时候,召来询问即可,因此普遍认为这是个非常英明的决定。 毕竟目前还是打天下的时候,杨彦不至于去分手下大将的兵权,其实杨彦动不动杀人全家,本质上是把兵权抓过来重新分配给自己信任的人,要想一手抓军权那是不可能的,这种理想状态在现代都很难落实,哪个当权的没几个心腹? 说到底,事情靠人来做,一边是外人,一边是心腹,谁都会优先考虑心腹。 如果把兵权抓的太死,搞将不知兵,兵不知将那套,唐朝的府兵制与明朝的军户制就是活生生的反面教材,但是完全放任不管也不行,行军司马是杨彦布的暗手,未来权力会逐渐扩大,对军中主将形成有效掣肘。 “哦?快说!” 荀豹问道。 “诺!” 行军司马道:“此战我军出军一万两千卒,其中骑兵一千五,水军四千,步卒两千五,弓弩手三千五,鸳鸯军五百,阵亡315人,重伤196人,斩首6490级,俘4580卒,解救丁壮妇女13650人,获得战马3820匹,粮草17万石,黄金615斤,白银1518斤,牲畜3147只……“ 这个数据非常详细,也亏得有了各级行军司马的数据汇总才能得出。 ”嗯~~“ 荀豹满意的问道:”俘虏中都有些什么人?石挺可曾被俘?“ 行军司马道:”晋人合计1134人,其余皆为羯人、匈奴人与鲜卑人,还有数十名氐人,目前正着俘虏在尸体中辩认石挺,想必到正午应有确切消息。“ 荀豹等人耐心等待,可是石挺的脑袋被战马踏破了,血肉模糊,身上没有任何标记能证明身份,又和几千具尸体混在一起,哪里能辩认得出来? 到了下午,都没能找到石挺的尸体,荀豹绝望了,气不过道:“娘的,算他命大,下回别再给老子碰上,来人,除了晋人俘虏,余者悉数坑杀!” 坑杀并不是个挖个坑活埋,而是杀死之后丢进土坑掩埋,实际上天寒地冻,地面硬梆梆,没法挖坑,只能任其曝尸荒野,待天气回暖,才能崛坑掩埋。 杀俘在那个时代很正常,毕竟放几千名异族人进城会带来各种不确定因素,反是杀了省事,全军没有任何抵触,随着命令下达,又一场杀戮拉开了序幕…… 第三六六章 形势逆转 (谢谢好友糖果爸、好友想不通就迷糊了、好友afei7086的各一张月票,好友浸信会的打赏~~) “什么?石挺将军被破,营寨都被一把火烧光了?” “必是晋人散播的流言,石将军有卒三万,兰陵守军充其量不过数千,怎可能破去营寨?” “老子骗你作甚?是过河的探马传来的消息,据说遍地都是尸体,差不多有两万具啊!” “糟糕了,中山公两面受敌,老子敢打赌,数日内必退军!” 石挺大营被摧毁的消息如瘟疫般在石虎营寨散播开来,军卒们三三两两的谈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去青州劫掠坞堡,短时间内又没有战事,人闲的无聊,恰好有话题送上门,于是翻过来覆过去的讲,越讲越离谱。 “别说,别说了!” 这时,有几名亲卫巡了过来,众军卒连忙闭上了嘴巴,低头缩脑,现出了顺从之色。 “管住自己的嘴巴,否则触犯了军令,别怪老子们不讲情面!” 几名亲卫威胁的目光一扫,便向下一处行去。 而羯营中军大帐,石虎的面色阴沉的可怕,自从听到兰陵大营被破,石挺不知所终的消息之后,石虎保持这个表情已经很长时间了。 事实上他虽然怒火翻涌,恨不能把石挺抄家灭族,可他理智尚存,知道这时不能发火。 毕竟石挺姓石,再是兵败,自己再是与石挺不对路,那也是羯赵朝庭的内部事务,而在坐的有拓跋部、慕容部、宇文部与青州曹嶷,石虎势必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去大骂自家人。 从收集到的信息来看,石挺部战损万余卒,只占总兵力的三成,那两万卒在理论上可以整军待战,可帐不是这么算的,逃散的军卒和出去劫掠的军卒在得知了大营被破之后,还会再回来么? 那个时代的军队本就谈不上什么军纪,连大营都被端了,游离在外的军卒只会加速溃散,很难收拢,又因天寒地冻,如果不能攻破坞堡的话,恐怕不出几日就会冻饿而死。 慕容廆、慕容皝父子与代王拓跋贺傉均是坐着一动不动,看似脸面带着对兵败的忧愁,实则暗暗思忖,他们想明白了,杨彦就算大破石虎,占据了淮北全境,但淮北和燕代还隔着个河北,杨彦再强,短时间也威胁不到自家,反而就目前而言,保存实力才是最适当的选择。 既便杨彦将来真的坐大,有吞并河北之势,自己还可以与石勒再度联手,共拒淮北兵力,总而言之,这一战如果时机把握的好,将是鲜卑各部壮大的千载难机,至不济也能削弱羯赵。 当然了,没人敢在石虎面前表现出这份心思,毕竟石虎的本部四万精锐分文未动,石瞻部还有两万余卒,与其把石瞻说成石勒的义子,倒不如视为石虎的亲子。 曹嶷则是患得患失,他的位置最尴尬,处于杨彦与石勒之间,无论谁胜,都不会容他,对于他来说,除非老天爷开恩,杨彦与石虎两败俱伤,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宇文乞得归依然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把对石挺的轻视毫不掩饰的挂在了脸上。 石虎暗暗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心里杀机四起,慕容廆、慕容皝父子与拓跋贺傉打的算盘他哪能猜不出,他也是从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赵国朝堂斗争的凶险,未必就逊于外部的军事战争,只是他暂时动不得这两个部落罢了。 相对而言,曹嶷的威胁要小一点,青州夹在淮北与河北之间,渡日艰难,这一战之后,世上将再无曹嶷容身之处,不过还要谨防着被他咬一口。 反倒是宇文乞得归让他看不透,他不相信此人真如表面上那般憨厚。 外忠内奸,外拙内慧之辈石虎也见识过不少,他尚不至于以表象去判段一个人。 许久,石虎问道:“都说说罢。” 慕容廆立刻拱手:“中山公,石将军虽败,却未伤我军根本,当下之计,应重立兰陵营寨,既可安上下之心,收揽溃军,亦可免去我军两面受敌之窘境!” 石虎暗道一声好算计,如果按慕容廆所说,派谁过河? 派鲜卑人过去,很明显,过了河就不受节制,要是派石瞻过去,他的身边就只剩本部四万精锐,这是非常危险的,万一鲜卑人有了异心,与杨彦里外勾结,搞不好石挺旧事将重演。 但是对兰陵局面放任不理的话,就形同于把沂水以西拱手让出,而且兰陵东海军游离在外,随时可渡河来袭,威胁自己的侧翼,战略态势已经发生了逆转。 石虎的心里很烦燥,自十来岁开始领军作战,从来没有面临过如此险恶的局面,其实石挺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他还特意叮嘱石挺,不得轻易对兰陵用兵,石挺屯兵在外的作用,既是威胁兰陵,也是威胁鲜卑诸部与曹嶷,可饶是他千算万算,却忽略了石挺部以羯人为主,骄狂自大,石挺很难节制住手下诸将,以致于成群结队的出营劫掠,营垒空虚,被驻兰陵东海军抓住了战机,施以雷霆一击。 如今石虎面临的问题是,怎么做都是错,这正是战略局面扭转的重大特征。 战略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一场大败,让石虎束手束脚,其实他还有个选择,就是及时止损,趁着黄河封冻回师襄国,但他输不起啊,挟十六万大军,南攻郯城损兵折将而回,还在杨彦手上连败两场,灰溜溜的回去,朝中政敌必将攻诘,怕是石勒也护不住他 石虎又望向了石瞻。 石瞻清楚石虎的心思,拱手道:“中山公,末将以为,兰陵一支孤军流落在外,不去理他他还能翻得出浪花?我军只需要继续围着郯城,待其弹尽粮绝,郯城将不攻自破!“ 慕容廆偷偷看了眼拓跋贺傉,拓跋贺傉心领神会,虽然拓跋部和慕容部也有诸多龌龊,可这时两人的心思是一样的,都想趁这机会给自己争取些自主权,甚至……再进一步…… 拓跋贺傉也道:“中山公,话虽是如石将军所说,但兰陵东海军既能破去石挺部,至少应有万卒,此部悬于外,若是断我粮道又该如何?” 石虎望向了曹嶷。 曹嶷头皮发麻,他曾一度与石勒分庭抗礼,哪能不明白那些鲜卑人的心思,可是他站在那一边都不合适,想了想,还是道:“末将愿从中山公吩咐。” “嗯~~” 石虎很满意于曹嶷的表态,点点头道:“本将命你你调拨一万人马护住粮道,若有任何闪失,拿头来见。” 曹嶷心里发苦,拱手应下:“诺!” 石虎挥了挥手:“散了!” 众将告辞离去。 慕容廆父子也回到自己的营垒,首先传来的就是哀嚎声与哭骂声,一个多月过去了,那些瞎眼的士卒还没接受现实,颓废了,吃了睡,睡了吃,醒来破口大骂,骂累了再睡。 问题是,这些瞎子不是一个,而是几千,几千人天天骂骂咧咧,闹得全军上下军心涣散,留在淮北,完全是耗日子。 罪孽祸首自然是杨彦,如果有机会,慕容廆也想挖了杨彦的眼睛,让他尝尝当瞎子是什么滋味,可这活只能放心里想想,他的理智还是有的。 “哎!“ 慕容廆叹了口气:”中山公方寸已乱,却强撑着不愿退军,恐怕我等未必能活着再返故土。“ 慕容皝不解道:“为何?至不济,中山公与石瞻部亦有六万余精锐,即便各部未能齐心协力,可那杨彦之有多少军,真到退军之时,他未必敢于追击。” 慕容廆缓缓道:“你莫要忘了,东海军还有一支水军,待得黄河解冻,可从黄河入海口逆流而上,截断粮草补给,这里数十万人吃什么?难道真要食人么?后路被断,粮草不继,郯城又攻不下来,军心岂能不乱?明年开春,这一战必将分出结果。” 慕容皝大惊失色,连忙道:“阿翁,那为何不向中山公提醒?” 慕容廆摆摆手道:“告之又有何用,羯人哪来的水军,那些零散南下劫掠江东的船只即便搜集来也不是东海水军的对手,况且中山公若于淮北大败,对我慕容部有益无害。“ 慕容皝回过神来,正色道:“阿翁言之有理,但若退路被截,我部如何回返?“ 慕容廆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道杨府君为何放你,难道你还不明白?” “哦!” 慕容皝现出了恍然大悟之色,猛一拍大腿:“儿还是想漏了一点,杨府君一开始就存着利用我部反击石虎之意,我鲜卑诸部一旦与他联手共击石虎,必与羯人结下死仇,而石虎经此一役,羯人将实力大损,对我鲜卑诸部再难言优势,如此一来,河北大乱,他则可抽出手来,并吞淮北豫州,当真是好算计啊!“ 慕容廆无奈道:”除与杨府君秘谋石季龙,我等别无选择,不过来日方长,我慕容部未必就没有机会,算了,暂时不说这个,安返幽燕方是正理,待得时机成熟时,为父欲使你潜去郯城,与杨府君面谈。“ ”儿明白!“ 慕容廆郑重点了点头。 第三六七章 议诛蔡候 石挺大败的消息也传到了紫衫营,靳月华听着,真是又惊又喜,她没想到,杨彦都被围的半死不活了,还给了她一个意外,她也是当过皇后的女人,当年刘聪在位时,耽于酒乐,不理朝政,靳月华曾帮着刘聪处理过一些政务,对石挺大败的意义,还是能看明白的。 ‘也许,自己真有机会摆脱石虎呢?听说那杨彦之年少英俊,待人温和,不管他将来会对自己怎样,总比留在石虎身边要好……’ 靳月华幽幽叹了口气,坐上梳妆台,望着镜中的自己,红颜依旧,因年龄与经历的因素,多出了一份从容与成熟,这是那些十四五岁的小娘子所不能比的,尤其因着匈奴人的关系,鼻梁比汉家女子高挺,身材更加高挑,肤色更加白晰,一双媚人的大眼睛,居然是双眼皮。 连她,都为自己的美色倾倒了,痴痴望着镜中的自己。 要知道,古代汉家女子一般是单眼皮,后来混了血,双眼皮才逐渐增多,包括荀华、荀灌、裴妃,杨彦身边的每个女子都是单眼皮,甚至杨彦自己也是单眼皮。 而勒月华是双眼皮,她觉得自己的双眼皮要比单眼皮更加灵动,更加妩媚多姿,也更加漂亮。 好一会儿,靳月华才坐起身,低垂螓首,望向了自己的身段,那挺拨的胸,纤细的腰,修长的腿,岁月在她身上竟似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事实上靳月华的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三四岁的模样,正当妙龄。 她相信,只要让杨彦见着自己,必能俘获那个男人的心,只是石虎一旦兵败,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乱兵流窜,谁认识她是靳月华? 想到这,靳月华咬了咬牙,掀帘离去。 …… “哦?驻兰陵东海军破了石挺营寨?” 王邃接到消息,眉心微拧,杨彦大胜一场,对于他显然不是好事,毕竟石虎破了杨彦,最多兵逼下邳,他可以跑回建康,但杨彦破了石虎,立成朝庭的心腹之患。 这其中的逻辑非常清楚,石虎是羯人,在江东没有根基,若是强行挥军江东,必然激起上上下下的激烈反抗,而杨彦是晋人,杨彦挥军南下,还是很能得到一部分庶族豪强的支持,这些人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兵有兵,就是没有名份地位,心里对朝庭恐怕是怨恨居多,杨彦因其庶人出身,多多少少会照顾庶人的利益,只要杨彦有足够的力量,庶人会自然而然的向杨彦靠拢。 所以历朝历代,防内大于防外,不是没有道理。 诸葛颐也捋须寻思着这事,这真是一场出乎意料的胜利,自从羊鉴提议过由他出任东海国相之后,他就一直掂念着杨彦的位子,可如今看来,杨彦的位子越坐越稳了。 天子重用庾亮,庾亮出身于豫州侨门,与前朝执政的青徐侨门不是一路货,这从人事任命就可以看出,青徐侨门的职务虽然暂时还没有变动,却逐渐的被边缘化,如果没有重大机遇,诸葛颐都担心自己会终老于下邳任上,因此东海国相他势在必得,哪怕只当几天,最起码有个名位在,将来回朝至不济也是一大郡太守。 “府君,那杨彦之若胜,必为朝庭心腹大患,不如趁其与羯贼作战,我等……嗯?” 诸葛颐说的含含糊糊,但意味不言而喻。 羊鉴迟疑道:“道回不可鲁莽,毕竟那杨彦之仍是晋臣,主上也未下诏罢职,处重兄怎可私自出兵攻打?即便是前一阵沈充、刘遐、苏峻与郗鉴合兵征讨杨彦之,那也有个借口,处重兄若出兵,以何为由?“ ”这……“ 诸葛颐为难起来。 羊鉴说的没错,石虎攻打郯城,王邃不出兵助杨彦倒也罢了,但反过来帮着石虎打杨彦,在道义上首先站不住脚,而朝庭是庾亮执政,庾亮必然会抓住机会大造声势,请皇帝降罪王邃,那时连王导王敦都保不住他。 对杨彦动手的风险太大,淮北诸雄,不受朝庭节制,王邃却是琅琊王氏的人,谁都能出兵,唯独王邃不能出兵。 王邃其实不愿淌郯城的浑水,诸葛颐打的什么心思也不难猜,庾亮明里暗里打压青徐侨门,正是需要抱团之时,他不愿太伤了诸葛颐的心,于是沉吟道:“道回无须着急,杨彦之若胜,对朝庭固然是威胁,但对于苏峻、刘暇、乃至祖约,立是灭门之祸,我等何须急于出头,做个渔翁岂不妥当?“ ”嗯~~“ 诸葛颐点点头道:”处重兄言之有理,不过……蔡豹候礼心向杨彦之,前段时间郯城筹措粮草备战,此二人陆陆继继向郯城输送了近石万粮,反意已显,一旦将来下邳有事,开城献降者必此二人,兄不如趁此良机,将那二人除去,也好过养虎遗患。“ 王邃捋须道:“说的不错,但诛蔡豹候礼须师出有名,他二人虽与杨彦之勾勾答答,可那杨彦之亦是晋臣,又以何名诛之?“ 羊鉴冷冷一笑:”石虎围郯城,迟早要攻,届时可于下邳放出风声,说郯城汲汲可危,蔡豹候礼必发兵救援,正如上回,处重兄再下军令拦住,其间以言语激怒此二人,诱其冲击城门,届时可冠以叛逆之名剿之!“ ”好,便依景期!“ 王邃猛叫了声好:”石虎并非沈充之流能比,他二人岂能不心急救援,如此下邳安矣!“ …… 虽然被石虎重重封锁,但郯城自有一套与城外的联络之法,以镜子反射太阳光作为信号向城里传送讯息,讯息也不是随便乱传,以光照的长短作为编玛,传递固定信息,就象做选择题,事先列好答案,从中选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越复杂,就越容易出错。 在郯城南门城墙上耸立着一块打磨干净的青色巨石,围城的羯军一眼就能望到,但谁都不知是什么用途,这日,巨石上突然出现了一块光斑。 “城外传讯了,快,快回讯号!“ 有军卒搬来一面大镜子,调整好角度,向光斑打来的方向反射过去。 不片刻,又有信号传来。 ”快记下,快记下!” “三长两短!” “娘的,将军猜中了,主上真晏驾啦!” 三长两短,是三道长光斑,两道短光斑,专为司马睿预备,杨彦是知道司马睿死期的,但他担心由于自己的到来,历史走向发生了变化,因此设置三长两短,汇报司马睿的死讯。 当然,司马睿死不死和郯城没太大的关系,因此未必要傅冲一定汇报,只要求有紧急军情汇报时,顺带着报上,不必专门冒险传讯。 “两长!” “好,大破石挺,干他娘的!” 两长的意思是v,什么都不必说,大胜,干脆利落的大胜! 很快的,杨彦接到信报,招众掾属于相府大殿。 “诸公,刚刚接到城外两条消息,首先,荀豹将军于兰陵大破石挺部,毁其营寨!” “哦?” 阶下纷纷动容,欣喜溢于言表,崔访便是拱手问道:“恭喜府君,贺喜府君,不知荀豹将军斩首多少,可曾斩得石挺首级?” “这……” 这叫杨彦怎么回答,他所说的摧毁营寨,还是根据大胜推断出来,具体到斩首多少多少,根本没法传达,他也不愿用虚言来搪塞下属。 崔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尴尬的呵呵一笑,又道:”府君,既然大破石挺,石虎便如折了牙的老虎,只能被困在沂水和沐水之间,老夫以为,我军也应及时改变策略,派出小股部队出城破袭,令奴不得安生,士气渐丧,待得春暖花开,水军突入黄河,断了退路之后,可一举歼之!“ ”哎~~“ 刁协暗暗叹了口气,他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要说大破石虎,他肯定乐见,从眼下的形势来看,距离这个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但杨彦破了石虎也有恶果,东海军必势力大涨,朝庭将对淮北失去任何掣肘,不说天下,这淮北还会再姓司马么? 第三四八章 相府争吵 (谢谢好友天地游荡苦海飘泊的两张月票~~) 杨彦意味深长的看了刁协一眼,便点点头道:“崔公言之有理,着各军军主制定作战破袭计划,报本将看过无误,就从明日开始,驻守各军轮流出城作战,不以破营为目地,以扰袭练军为主,若是接战者为鲜卑人或曹嶷卒,立刻回城,不与之交战。“ “诺!” 席中诸人纷纷应下。 崔访又问道:“府君,那另一条消息是什么?” “哎~~” 杨彦叹了口气:“主上晏驾了。” 众人的神色都有些微微波动,但没人大惊小怪,只有刁协扑通一声,向南面跪了下来,咚咚咚磕着头,悲呼道:“陛下啊,臣没能侍奉于灵前,臣有愧啊……“ 众人愕然,相互看了看,又不知该说什么,不过也没人跟着刁协下跪干嚎,哪怕是郗鉴,纵是老脸青一阵白一阵,却依然安坐不动。 自从那天上了城头之后,郗鉴也开始参与相府的日常会议,没人请他来,他不请自到,偏偏不发一言,这让杨彦禁不住的暗骂虚伪。 郗鉴的心思,杨彦大概也能猜出,一方面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郗鉴就算逃回了江东,手头无兵无卒,王导不会再重用他,建康街头的流浪士人不差他一个,郗鉴也明白这一点,而且东海军明显胜券在握,战后必急速壮大,席卷淮北只是时间早晚,郗鉴难道就不想建功立业? 而另一方面,杨彦的身份名位实在太低,郗鉴拉不下那张脸投效,尤其曾被杨彦俘虏过,被指着鼻子骂过,杨彦还口口声声他郗鉴只有太常之才,这让郗鉴如何能心平气顺? 结果就僵着了。 殿内只有刁协的哭声,看的出,刁协是真哭,老泪纵横,气氛挺尴尬的。 好一会儿,刁协才站起来,向上拱手:“府君,主上既晏驾,按律,须全城素服三日,为主上服丧三十六日,请府君立刻下令。“ 这话杨彦不好接口,作沉吟态。 崔访也不大好说,虽然为司马睿服丧是人臣本份,可杨彦的态度很值得深思,崔访自然不会和杨彦唱对台戏,只是公开表态支持杨彦,又同于劝其谋反或者劝进。 这一步迟早要走,但崔访身为长史,是杨彦之下掾吏之首,第一个劝进怎么也轮不到他,一般是下面有一定份量的小角色作试探性劝进,待得群情汹涌之时,再由他领着群臣向杨彦劝进才最为合适,因此给徐龛打了个眼色。 徐龛这种人,不就是干脏活的么? 徐龛有数了,脸一沉道:“作为晋人,晋主身亡,理当服丧,但石虎大军就在城外,应事急从权,以免动摇军心。“ 刁协听得徐龛一口一个晋主,心头生火,再一看自杨彦以下那冷漠的态度,更是火大,于是也沉声问道:“如何个从权法?” 徐龛嘿的一笑:“郯城内外,隔绝往来,时至今日,方有消息传来,要照徐某看,晋主归天理该有了段时日,或许建康已除了服,咱们这里再服丧算什么,不如由府君带着我等向建康遥拜,算是一份心意,同时考虑到军卒士气,此事不宜对外公开宣称。“ 不公开宣称就是不以官方发文的方式通告司马睿的死讯,既便传开,也只是民间私传,比如甲说谁谁死了,乙说噢,我知道了,这事就完了。 刁协怒哼一声,仅仅遥拜就已经非常过份,现在又以民间私议的方式去传播司马睿的死讯,他发现,杨彦养着这些奸臣小人还真的有用。 可紧接着,又一个他眼里的奸臣出面。 郗迈拱手道:”府君,郯城正施行军管,一动不如一静,属下附徐公议!“ 杨彦虽然还没给郗迈官职,却允许他和周翼旁听相府商议。 郗鉴迄今为止,还未认郗迈这个侄子,听着只是冷冷一哼。 刁协突然冷静了,毕竟他是当过尚书令的,当年为推行土断,被群臣围攻都没退缩半步,今日为先主服丧,又怎么可能半途而止呢? 特别是杨彦的态度很值得琢磨,杨彦并未表态,依着他对杨彦的了解,性格尚算温和,处事会冷静考虑利弊,一般不会把事情做绝,不为司马睿服丧,就是彻底与朝庭分道扬镳了,以杨彦目前的实力,恐怕还不至于如此激进。 想明白了就好,刷的一下,刁协顿时长身而起,满面忠义之色,指着徐龛和郗迈大怒道:“先主晏驾,服丧乃人臣本义,即便出了丧期那又如何,只要未服过,便须补服,你二人却百般推托,到底存的什么居心,老夫问你等,可是晋人?“ ”这……“ 徐龛与郗迈被刁协满身的凛然正气一逼,竟然哑口无言。 杨彦望向刁协的目中,现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之色,他并非没有容人之量,刁协是个魏征式的人物,做事只论对错,不管立场,这样的人虽然不讨喜,却必不可少。 崔访也见着了杨彦正看着刁协,目中并无愠怒,心里有数了,于是呵呵笑道:“玄亮勿恼,徐宗师与郗郎考虑到军心民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以理解嘛,毕竟我军仍被石虎围着,出了任何差池,便是城破人亡的后果,而玄亮所言也有道理,身为晋人,不为主服丧似是说不过去,这样罢,老夫提个折中之策,事急从简,公告全城,为先主服三日丧,玄亮以为如何?“ ”三日如何够?“ 刁协不满道。 民间服丧,完全按照礼记,但皇帝不同,承载着一个国家,因此为皇帝服丧定为三十六日。 “呃?” 杨彦一怔,为皇帝服丧还能讨价还价? 这说明刁协也不是那么古板,不过这种话不能由他说。 崔访也听出了刁协的言下之意,忍着笑道:“玄亮,军情紧急,确实不能全依礼制,否则服三十六日丧谁知道会有何等意外发生?不过三日确实少了点,那就十日罢,不能再多了。“ ”也罢,十日便十日!“ 刁协略一沉吟,点头应下,向上拱手道:”请府君下令。“ 杨彦微微一笑:”有劳崔公以相府名义公告全城,主上宫车晏驾,全城军民服丧十日!“ ”诺!“ 崔访拱手应下,又望了眼刁协,正见这老家伙仿如打了场胜仗般,捋起了胡须,不由暗暗摇了摇头,拿皇帝的丧期讨价还价,这恰恰是大逆不道的表现啊,也代表着对司马氏皇权的践踏,可惜刁协没能警醒,或者说是早己看清了郯城的现状,却沉迷于自己编织的美梦中,不愿清醒。 ‘不行,老夫得把他打醒!’ 崔访也捋了捋胡须,就道:”府君,我军于兰陵大捷之后,大破石虎已有八成把握,明年春夏席卷青兖不在话下,老夫以为府君须早作预备。“ ”哦?“ 杨彦讶道:”崔公有话何不直言?“ 崔访道:”青兖两州刺史及各郡太守人选。“ 按杨彦的本意,州刺史和郡太守的权力太大,采用明清制度,设置布政使,按察使,再以各巡道分州郡之权,才能有效掣肘州刺史与郡太守,但现在急不得,还没到大刀宽斧改革官制的时候,那崔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略一寻思,杨彦明白了,崔访的本意并不是具体讨论由谁出任刺史和太守,而是由谁来任命的问题,这事关杨彦手中权力的根本。 果然,刁协也明白了,立时正义言辞的冷哼一声:“自然由朝庭派驻人选,府君之功,朝庭亦会予以封赏!” “放屁!” 于药第一个站了出来,大怒道:“将士们拼死拼活为府君打下江山,为何要便宜外人,他司马氏朝庭对淮北百姓有何恩德,凭什么我们栽了树,他来摘果子?” 刁协分毫不让道:“于将军亦是晋臣,怎能口出悖言,由朝庭处置淮北合乎情理,当然,老夫料朝庭亦会考虑到军中将士,定会给出折中方案,妥善处置。“ 第三四九章 身不由己 ”呵~~“ 于药不屑的笑道:”有些话将军不方便说,我于某不怕,我来说,朝庭任何决议,将士们都不会承认,青兖两州是将军带领兄弟们打下来的江山,不容外人指手划脚,哪怕那黄须鲜卑奴也不行!“ “于药!” 杨彦开声喝斥。 黄须鲜卑奴自然指的是司马绍,还是王敦起的绰号。 刁协也现出了不快之色,当然了,他知道于药是什么样的人,与之讲道理根本说不通,只是望着杨彦。 杨彦锐目扫向于药:“于将军口急妄言,罚俸一个月!” “诺!末将知错,愿领责罚!” 于药拱手应下,实际上这根本不算惩罚,作为领军大将,谁还在乎那两个俸禄? 刁协也清楚,无非是走个过场,给他个面子,他也并不想把于药如何,但事情还没解决啊,这关乎到名份根本,杨彦要真是踏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于是道:“府君,国家衰弱,民众厌战,人心仍向晋,还望三思而后行。“ ”呵呵~~“ 崔访捋须呵呵一笑:”刁公不必着急,府君又没说什么,不过于将军所言也有道理,凭什么将士们打下的江山由别人坐享其成?即便府君心甘情愿,却不能不顾及将士们的心情,老夫只怕朝庭真要派人来,淮北动乱立生,因此老夫再提一折中之策。 府君掌东海国,以东海国之名并青兖二州,二州刺史太守置于相府之下,而东海国乃晋室藩国,如此一来,名正言顺,将士们也不至于心生怨念,岂不是两全其美?“ 杨彦目中现出了赞许之色,到底姜是老的辣。 刁协却是道:”东海国只领东海郡,府君私授兰陵长史尚未得朝庭敕令,朝庭怎会让东海国领青兖二州?“ ”诶~~“ 崔访摆摆手道:”有哪部律法规定东海国只能领东海郡?以府君将来尽复淮北之大功,朝庭理当封为国公,以国公代掌王国事,据青兖二州又有何妨?“ 刁协眉头微皱,这不就和曹操由魏公到魏王,司马昭由晋公到晋王一个路数么?先不说朝庭会不会封杨彦为公,首先国公断不可能,要封国公,以杨彦所占的位置,不是齐公就是鲁公,形同于默认杨彦割据了一块地盘,并且默许了将来杨彦以齐朝或鲁朝代替晋朝的可能。 因为魏代汉,晋代魏都是这么干的,封国公,就是明示天下,将来这皇位是杨彦的。 朝庭尚不至于自己把自己勒死,尤其是杨彦还没能控制建康,崔访必然有数,也就是和自己说说而己,告诫不要太过份,今天肯为晋主服十日丧,已经是做了充分让步。 也许崔访真正想为杨彦谋的是郡公,但王敦是郡公,杨彦怎么可能和王敦相提并论?再以其名份地位,恐怕朝庭连个候都未必肯给。 “嘿嘿!” 刁协暗暗一笑,心道只要府君还忌惮着朝庭,这事就不能乱来,待得朝庭派下青兖二州刺史,看他能如何? 不过在表面上,刁协只是神色平静道:“此事言之尚远,还望府君早日破去石虎,解郯城之围。” 杨彦也是心里暗暗一笑,刁协想的什么,并不是很难猜,这老家伙忠于司马氏,他也不想计较,杨彦会给刁协留出充分的时间,他只希望,当王敦代晋之时,刁协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至于崔访的提议,他是认可的,东海国就是他,他就是东海国,把青兖二州置于东海国之下,最为合适,在名份大义上就可控制住这二州广阔的土地,可杨彦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无论取得多大的功业,司马家和高门士族都不会把他当人看,上表请封,那是想也别想,要么使蛮,老子就是霸着青兖二州了,怎么着?不服来讨老子啊! 要么还得嗣东海王上位,先把嗣东海王弄来郯城,控制在手,由嗣东海王向朝庭上书。 两种方法各有优劣,采取哪一种,杨彦觉得应先参照建康的局势变化,现在城被围着,对建康的情形,他是两眼一抹黑。 …… 杨彦除了议事,还喜欢和下属闲聊,当然,公是公,私是私,在公事办完之后,宣布一句畅所欲言,底下就开始呱呱呱的拉扯起来。 这是参照了现代的茶话会制度,茶话会的作用很大,是各阶层人士互相谈心、表示情谊、交流感情的传统形式,杨彦也不限制题材,各人想到什么说什么。 于药便说他看中了一名前溪歌舞姬,让大家给支支招,荀虎表示同情,说前溪歌舞姬只能娶为正妻,家里有娘子,那是没办法了,倒是徐龛老光棍一条,合适! 这话说的,徐龛心里痒了起来,但他是降将,又寸功未立,和崔访刁协是不能比的,杨彦不可能平白无故的送他两个前溪歌舞姬,要想拥有,还得自己追求。 无论古今,一般一屋子大男人在一起,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美女,说到不堪处,连几名侍奉杨彦的女亲卫都粉面通红,心里暗啐不己,杨彦一般不参与这样的谈话,他只是看着,尽可能的与士民同乐,同时也通过这种看似毫无营养的交谈,暗中观察,琢磨着每一个人。 其实宋朝之前的君臣关系还是很随意的,大臣见皇帝不跪,只鞠躬为礼,皇帝也和大臣经常在一起饮酒作乐,这和明清皇帝赐宴在本质上完全不同,那是为了彰显皇家威仪,而彼时是真的君臣同乐,北朝的那些皇帝不谈,就说唐太宗李世民,与臣下饮宴,兴致高涨之时,往往会载歌载舞,究其本质,是皇帝与士人共治天下。 直至五代以后,士族在连绵百年的战祸中被彻底消灭,皇权才一家独大,士大夫阶层与皇帝不是并列,而是位于皇权之下,依附皇权而生,因此在这个时代,杨彦想当孤家寡人都当不了,哪怕他当了皇帝,仍是与士人共天下。 不过杨彦是现代人,对于这种相对民主的氛围并不排斥。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暗了,众人陆续告辞离去,杨彦也离了相府,带着几个女亲卫漫步在街道上,这几个都是胡女,金发褐眼,别人看不惯,杨彦倒是看着养眼,不过他也没有弄上床的想法,一方面是觉得不能太过荒淫。 另一方面是荀灌还没上手,需要克制。 街道上素服者不多,毕竟全城军事管制,所有的物资在破去石虎之前,能省则省,不可能为了守丧,专门给每一个人下发麻布作丧服,但也有个别人穿上了素服。 “嗯?” 杨彦眼前一亮,他看到了孙媚,一身素白,都说要想俏,一身孝,孙媚本就底子不差,虽略逊于荀灌裴妃,却和荀华一个水准,而且杨彦也清楚孙谋那老家伙的心思,对孙媚并不排斥,因此这一看,就移不开眼了。 那洁白的肌肤与素服相映生辉,额上覆着发,一头长长的秀发垂到腰际,面容清秀可人,眼神中带着些野性,虽然寒冬腊月,衣着较为厚实,却遮掩不住那纤细的腰身与饱满的胸脯,杨彦立刻就能判断,孙媚是故意打扮成这样,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其实杨彦对当时女性的妆扮不太能接受,比如头发,左盘右盘,名字听起来这个髻,那个髻,雅趣昂然,但要照他来看,就四个,老气横秋,尤其那蔽髻,装在头发里面,高出来一大块,是他最为反感的一种饰物,因此他身边的女子,都不戴蔽髻,而是依着他的喜好,一头披肩发,散落在背上,最多用一根丝线束起来。 再如敷面,那时女子常把脸涂的惨白,这会让杨彦联想到日本艺伎,很不爽,荀华、裴妃、荀灌和所有的前溪歌舞姬都是清清爽爽的妆扮,孙媚今天也清爽可人,以此女的心机,不可能注意不到自己的喜好。 第三五零章 服丧十日 (谢谢好友新龙族2008的月票~~) 孙媚俏面微红,盈盈施礼:“妾拜见将军。” ”嗯~~“ 杨彦点头赞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看着你,我的心情竟宁静了些,孙家娘子,好久不见了。“ 孙媚听着杨彦称赞自己,芳心羞喜,低低道:”妾可当不得将军如此赞誉。“ 最初孙谋让孙媚给杨彦做妾,她一幅上刀山,下火海的样子,可随着杨彦势位的变化,倒是千肯万肯了,杨彦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要说男人与女人之间,能有几分真情呢? 杨彦不由想到了裴妃、荀华、荀灌、巧娘和慧娘,这才是起于微末,肝胆相照,他会永远在心里为她们留下位置,而孙媚,他会在家里留下位置,与孙媚之间,完全是联姻的需要,以安郯城乡豪之心。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娘的!’ 突然杨彦发现自己又矫情了,联姻怎么了,至少孙媚已经接受了事实,知道女为悦己者容,不是不能好好相处的,于是笑着问道:“天快黑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孙媚半低着脑袋道:“妾操持家里的书坊,刚刚打了版子,印了一本书,正准备回家呢,没想到竟与将军道左相遇。“ ”哦?什么书?“ 杨彦饶有兴趣的问道。 ”请将军过目!“ 孙媚向左右示意,有仆役把书奉上,杨彦接过一看,立时暗汗,居然是《杨氏曲集》! 再一翻开,全部是自己剽窃来的诗词,每一首都谱了曲调,当然,外行人是看不懂的,哪怕杨彦都看不懂那些标记。 孙媚借着发丝的遮掩,暗暗观察着杨彦。 好一会儿,杨彦合上书页,问道:”这等书籍看的人应该很少吧,印出来怎么赚钱?“ 孙媚摇摇头道:“出书是为了传播,记载,代代流传下去,未必为了赚钱,妾觉得,将军所作的曲子各有妙处,应当传播开来,而且妾也很喜欢将军的那些曲子,因此雕了版,印制成册,希望更多的人能够传唱将军的大作。“ 杨彦发现,孙媚还是很有本事的,很善于讨男人的欢心,巧妙的表现出了对于男性的崇拜,与巧娘有一比。 “嗯~~你有心了。” 杨彦挥挥手道:“外面冷,早点回家罢。“说完,便继续向前走去。 孙媚施礼恭送,望着杨彦的背影,美眸中有了些闪烁,脸面也现出了一丝喜色。 天越来越黑了,回到家里,正见着崔玲,也是一身素服,映衬着那成熟的身材,杨彦不禁暗暗点头,笑着问道:“崔家娘子,想好了没,要不今晚就给你看看脸?“ 一想到孤男寡女独处一屋,还要被杨彦在脸上摸来摸去,崔玲就脸颊发烫,一颗小心肝也如鹿儿四处乱撞,红着脸道:“还是等巧娘回来吧,反正妾已经习惯了,不急的。” “你呀,算了,随你,巧娘明年回来。” 杨彦摇了摇头,无奈道:“饭食准备了没?” “马上就好,将军你先回屋歇一会儿。” 崔玲摞下句话,撒开腿快步离去。 杨彦继续往里走。 “妾拜见将军!” 兮香和菱香盈盈施礼。 她俩也是一身素身,白衣飘飘,肌肤如雪,杨彦就觉得,好象为司马睿服丧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不过没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 崔玲着女亲卫陆陆续续把饭食端上,满满一几案,全是素食,杨彦看的脸都快绿了。 这年头的冬季没有反季节蔬菜,几案上摆的不是粥,就是馒头花卷,还有些以菘为原料的菜式,一点肉食都没有,杨彦愣是提不起筷子。 崔玲扑哧笑道:“将军,您忍忍吧,得给主上服十日丧呢,这才刚开始。” 杨彦有气无力道:“我说崔玲啊,十日不食肉你想把我饿死啊,要不这样,咱们在家里偷偷搞点吃,外人又不会知道。反正服丧就那么回事,酒肉穿肠过,先主心中留。” 崔玲得意的晃起了脑袋,哼道:“将军,妾劝你还是知足吧,没服三十六日已是很不错了,若要严格起来,至少得三个月呢!” 兮香生出了一丝不忍,劝道:“崔家女郎,咱们女子吃些素食倒没什么,可男子不吃肉哪行,尤其是将军,事情那么多,饿坏了怎么办啊?” 菱香也劝道:“其实姊姊倒是觉得将军说的好,酒肉穿肠过,先主心中留。” 崔玲不依不饶的继续晃着小脑袋道:“话可不是那么说,我也不是非得管着将军,而是既然定下了规律,又是将军亲口颁布,将军自然要以身作则。 虽然咱们这院子里,还有两条冻的硬梆梆的羊腿,可是圣贤说的好,匆以恶小而为之,匆以善小而不为,吃点肉是没什么,又没外人看见,但将军如果连这种约束都受不了,将来只会越发放纵,还怎么从谏如流,知人善用? 再说将军领军出征也没肉食,那时能忍,怎么现在就不能忍了?我不是为难将军,只是尽自己的职责,当然,如果将军想做桀纣,那我从此以后再也不多事,现在就让人去把羊腿做出来。“ 杨彦的脸漆黑,没好气道:”崔家娘子,我发现我低估了你,清河崔氏果然不凡,好好好,我再帮你补充一句,由奢入俭易,由俭入奢难。“说完,抓起只馒头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哼!“ 崔玲刚冷哼一声,随即却又是扑哧一下,猛趴上几案,面孔紧紧埋在了胳膊里面,发出压抑之极的笑声,那身体剧烈颤抖着,胸前波涛汹涌。 杨彦食指大动,给兮香和菱香打了个眼色,便悄悄走过去,伸手在崔玲的腋下挠了起来。 “咯咯咯,哈哈哈,不要,不要,将军快放了妾,不要~~” 崔玲再也经受不住,笑的花枝乱颤,反手抱住了杨彦,杨彦的手臂本在崔玲的腋下,这一被抱住,软乎乎的,杨彦暗呼好爽,越挠越起劲。 兮香和菱香相视一眼,均是暗道男人就是贱,就算想寻求新鲜感,那么多姊妹随便叫个十个八个过来陪你都是千肯万肯,这样偷偷摸摸占便宜有意思么? 也确实,她们不懂男人的心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杨彦就沉浸在偷的乐趣中,更何况女性的身份对男人的吸引力也不容小觑,比方说前溪歌舞姬,长的再漂亮,那也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对于杨彦来说,一个和一百个没有区别,他与怜香等三女相处,不排除有怜惜,为美色倾倒,或者渐渐日久生情等诸多因素,但最主要的,还是生理上的需要,而和荀灌、裴妃等高门士女相处,心理上那种征服的满足感要远远大于对身体的索取。 “唔唷!” 杨彦正挠的来劲的时候,突然一声惨呼,不自禁的放开了崔玲,低头一看,手腕上一圈牙齿印,其中有几颗都渗出了血丝。 崔玲则是发丝散乱,俏面通红,美眸蓄着泪水,羞恼交加的跺了跺脚:“将军,您太过份了,妾还得提醒您一句,为先主服丧期间,禁绝酒色,吃过饭就让兮香菱香回去,十日以后再过来。“ 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兮香和菱香均是无奈的看着杨彦,暗道一声,玩脱了吧? “吃饭!” 杨彦如没事人般的挥了挥手。 …… 待服侍杨彦用过晚膳,兮香研起了墨,因为杨彦的生活很有规律,吃过饭如果没有紧急军务的话,一般是伏案书写一到两个时辰,才会上床休憩,这其实不是杨彦想有规律,而是古代天一黑真的很无聊,除了上床搞女人,杨彦实在想不出有哪些消遣。 菱香则服侍了杨彦洗浴,便与兮香不舍的离去,不过杨彦的换洗衣服没动,那都是崔玲的份内事,从巧娘开始,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谁替杨彦洗衣服,谁就是内宅大总管,崔玲也乐在其中,不让任何人碰杨彦的换洗衣服。 第三五一章 豪华阵容 (谢谢好友智者无为、好友三峡农夫和好友苏飞逸的月票,好友鬼口的两张月票~~) 从次日开始,东海军以营为基本单位,各军轮流出城作战,目地并不是填平壕沟,摧毁箭楼也是次要的,毕竟箭楼这玩意儿搭起来很方便,既便摧毁了,但是占不住地盘,没过几日,原地就又能耸立起一座箭楼,除非发动全面破袭战,否则没有任何意义。 出城的目地主要是袭拢,以小范围的兵力调动石虎部的大队,久而久之,疲弱其师。 杨彦为此,布置下十六字方针: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当然,追是有限度的,不可能追太远,主要还是袭扰。 不知不觉中,一个月过去了,这一个月以来,郯城四门随时都有兵卒出击,人数从几百到数千不等,完全是根据石虎对人手的调动再作安排,甚至还有过四门齐出,摆出一幅决战的姿态。 粗略估计,平均每天出兵都在五到十趟之间,杀敌数量有时一天都杀不到十个八个,石虎如果派遣兵力过多,全军调头就跑,再从别的门出去袭扰。 不过一个月下来,累积还是可以的,通过不停的出城破袭,合计杀死重伤羯军近三千卒,自身伤亡两百余卒,对石虎军起到了有效的骚扰作用。 同时通过连续不断,又毫无征兆的调兵,全军的组织性纪律性更上一个台阶,军卒之间的配合调动如臂使指,纯发的纯熟灵活。 正月初一,一年又过去了,今天没有派兵出城,毕竟大过年的,不差这一天。 杨彦站在城头,望着下方连绵的营寨,来到这个世界已经第三年了,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能让人淡忘很多东西。 比如前妻,他几乎不去想,父母和女儿在他的记忆中也渐渐地淡薄,他努力回忆着往昔的一点一滴,却发现刻意的想念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时间是抚平创伤的良药啊,忘记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 许久,杨彦叹了口气,无奈的苦笑着,如今他的心里,装载更多的是裴妃、荀华、荀灌、那未曾谋面的孩子,巧娘和慧娘,许杰两口子和陆蕙芷以及等等,另有他的江山,对未来的规划,而前世的点点滴滴,虽不至于忘记,可就象发生在别人身上,再回想起来,心境很难有波动了。 “将军,你怎么了?为何面色不大好?” 自崔玲那日被调戏过后,出乎杨彦的意料,总是有事没事跟着,这时见着杨彦的神色不对,于是问道。 杨彦摇了摇头,也问道:“崔玲,如果一件你非常在乎的事,曾当作生命一样的珍惜,突然变得不在乎了,你会怎样做?” 崔玲嘀咕道:“那就放下呗!” “放下?” ”放下,不错,明明不在心里,我为何要强行留在心里?“ 杨彦喃喃着,渐渐地,眼神亮了起来,及至哈哈大笑着吟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崔玲不解的朝杨彦翻了翻眼睛。 …… 建康! 与杨彦的矫情不同,司马冲踌躇满志,新年朝会上,皇帝封他为东海王,继东海王越统胤,又下诏命诸葛颐返京,任东海王傅,庾亮子庾彬为东海王,另拜司马冲为长水校尉。 长水校尉为八校尉之一,始置于汉武帝,秩比二千石,所属有丞及司马,领员吏百五十七人,属领军将军。 置长水校尉,形同于给了司马冲领军之权,正是为了夺荀灌军权做准备,同时,又以沛国刘耽为司马,颍川庾怿为功曹,吴郡顾和为主簿。 这套班子可不得了,诸葛颐是诸葛恢的长兄,于下邳王邃手下任功曹,既有身份,又是个淮北通,由他辅佐司马冲最为合适。 从字义理解,是贤良,贤良指品貌端正、道德高尚,指精通儒家经典,这个职务虽然不掌军政,但非同小可,属于东海王冲的近臣,可以勉强看作后世的太子伴读,几乎就是司马冲的身边人了,司马绍任命庾彬为,也存有加恩于庾亮的意思。 而长水校尉与王府不相干,可以自置掾属,拥有自己的兵马,司马刘耽是西晋司空刘乔孙,出身名门,庾怿是庾亮弟,对庾氏进一步加恩,顾和不用说,吴郡顾氏家主,和杨彦的仇恨纵是倾尽三江之水也难以洗刷。 司马绍搞出这个阵仗,把以庾亮为首的豫州侨门与吴姓士人全部拉到了自己一边,坐等杨彦兵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去荀灌军权。 朝会很快散去,王彬和王导走在一走。 “呵!” 王彬突然呵的一笑:“弟以为,主上这次恐怕要摔个大跟头,他以为倚仗庾亮就能成事,庾元规此子,性燥事急,胸无沟壑,必会出手对付杨彦之,阿龙兄只管看着便是,待得搅成了一堆烂摊子,不可收拾之时,届时还不得阿龙兄出来收拾局面。“ ”哎~~“ 王导捋须叹道:”石虎挟十来万大军南下郯城,久攻不破,兰陵营寨又被摧毁,此番多半无功而返,一旦退去,杨彦之必取淮北,世事难料啊,三年前一个小小庶人,竟养成了朝庭的心腹之患。“ 王邃定期会把淮北的信息传给王导,但王导不是每件事都上报朝庭,比如兰陵驻军大破石挺这类具有战略性意义的事件,王导隐瞒不报,其中的居心不言而喻,他也要算计朝庭。 实际上,如今的王导挂个大司徒的头衔,形同于投闲置散,在朝中没有任何权力,只有朝庭碰个钉子,才能显出他的重要性。 从司马睿执政后期开始,朝庭有意的笼络南士,这对于南渡侨人是非常危险的信号,站在皇帝的角度,南士只要拥戴司马氏朝庭,就是自己的子民,但北人是外来者,侵占南人的土地,压缩南人的生存空间,如果南人得势,想想都不寒而栗。 王导善待南人,是给个虚名,从来不会给予实职,看看陆晔、顾和、张阖这些人当的都是什么官就清楚了,而皇帝任用南人,是真正给权,这是没法调和的矛盾。 王彬哼道:“恐怕在那位眼里,咱们王家才是心腹大患,否则咱们王门子弟,随便挑出一人足以担当东海王,又何必给予那庾家小儿,主上猜忌之心昭然若揭!“ “诶~~” 王导摆了摆手,心里也在泛难,王导还是识大体的,清楚大家都坐在东晋这条破船上,应当同舟共济,但是船上有舵手,有船工,还有乘客,王导争的,只是舵手的位置,由琅琊王氏把着方向,其余侨门当船工划船,南人老老实实的当个乘客就可以了。 他并不是要把船搞翻,正如王敦久有谋逆之心,他是不赞同的,先不说风险如何,光是与王敦的关系由亲戚变成君臣就难以接受。 王敦如果上位,靠的是琅琊王氏的力量,家里为他出力,结果还要向他称臣磕头,再说王导自己,几乎就是琅琊王氏的家主了,与王敦说话是平等的地位,将来却需要以臣对君的口吻上奏! “哎~~” 王导叹了口气,难啊,他是玩弄平衡的高手,如今则发现,朝堂与江湖,家族与皇权之间的平衡很难把握,尤其是出了杨彦这支不可控的力量,局势更是扑朔迷离。 “阿龙兄!” 王彬压低声音道:“弟琢磨着杨彦之,总觉得沈士居被他下了套,想当初,沈士居之子沈劲命丧淮北,你说那么多郎君,为何偏偏就沈劲身亡? 再看那徐龛,沈士居率数万兵马攻打,屡攻不破,损失惨重,最终得益的是杨彦之,如今徐龛又投了杨彦之。 弟怀疑,此子或与徐龛早有勾结,杀沈劲,把沈士居钓去淮北,导致吴义沈氏被敲骨吸髓,听说沈士居现在还病着呢。” 王导心里一凛,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主要是太巧,沈充的独子被杀,怒气冲冲去淮北找徐龛报仇,仇没报着,还被杨彦啃的干干净净,杨彦能于短时间内壮大至此,沈充功不可没。 他也是宦海沉浮,第一个念头就是其中有阴谋,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沈充北上为杨彦输血,恐怕郯城已经被破了。 “此子不可小觑啊!” 王彬观察着王导的神色,又道:“那杨彦之曾为处仲兄进献药方,处仲兄照方服之,病痛大有减轻,他这是要做什么,莫非看破了处仲兄的心思,为之续命,以便再次发兵东进,倘若江东陷入混乱,恰不是有利于他这般全无名份之辈么?此子包藏祸心!” 王导觉得心情异常烦燥,关键是朝庭失去了对杨彦的节制,再有沈充殷鉴不远,还有谁敢去淌淮北的浑水?不过杨彦能否起事仍在于王敦,只要王敦不起兵,杨彦就没有理由南下,最多割据一方。 “暂时静观其变!” 王导挥了挥袖子,阔步离去。 第三五二章 下马威 (谢谢好友人生如梦苍海笑、好友浸信会和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好友清风淡月和好友糖果爸的各两张月票~~) “王妃!” 荀灌匆匆奔入后屋,急声道:”朝庭已命司马冲嗣东海王,并任长水校尉,马上就要过来拜见您了……“ 别的妇人生产过,都会发胖,哪怕荀华也是如此,还亏得杨彦那段时间不在建康,没看到她膀阔腰圆的样子,她抓紧时间,产后以大运动量减肥,总算恢复了身材。 但裴妃不同,生个孩子就象是抽去了生命精华,瘦的不成人形,吃了几十只甲鱼也没催出乃,幸好荀华身体强壮,乃水足,喂一个是喂,喂两个还有多,她的孩子由荀华喂着。 裴妃的调理也和荀华截然相反,天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人参、首乌等补药吃了一根又一根,好不容易身体丰腴了些,却还是显瘦。 孩子由于早产,母亲的体质也差,瘦弱的很,全府上下都当宝贝捧着,尤其是裴妃,除了由荀华喂奶,几乎时刻都抱在怀里,生怕出丁点意外。 裴妃低头看了看已熟睡的孩子,还不放心的探了探鼻息,才冷笑道:“以司马冲嗣东海王,孤早料到了会有今日,但司马冲没有食邑,没有封地,他那一大队人马吃什么喝什么,就全指着杨郎的家底呢,这是连脸都不要,那死鬼虽然不怎么样,好歹还要个脸,但太子竟如此短视,枉为人主。“ 以往裴妃是断然说不出这种话的,可她心里恨啊,要不是司马睿卡着点死,自己怎会早产,又怎会差一点点就母子双亡? 现在想想都后怕,入宫就像入了鬼门关。 荀华也是俏面生寒,点点头道:“王妃,这事由我来,您还是进去换身衣服罢,毕竟在名份上,司马冲是您的养子。” “嗯~~” 裴妃点了点头,把孩子递给了一个宫婢,便去了后屋,荀灌也和荀华向外面走去。 不片刻,一行车马徐徐接近了府宅,今日由于东海王移驾,袁耽三兄妹与桓温也来了,近百人站在府外迎接,荀灌给荀华打了个眼色,荀华微一点头。 车马于府前停了下来,以司马冲为首的一干人等陆续下车,打量着荀灌等人,除了披盔带甲的军士,以女子居多,还多是妙龄美女。 杨彦给裴妃送来了两百名女亲卫,出身于荀府的就不说了,那是当男人养,平时又不注重保养,在姿色上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可另一部分来自于石虎的紫衫骑,紫衫骑是石虎拿来撑门面的,还是他的侍妾,如果给裴妃全盛期的容貌打十分的话,兮香、怜香和菱香能打到九分半,荀灌和巧娘能打九分,而紫衫骑普遍在七到八分之间,算是上等姿色,其中不乏绝色,又各族美人儿都有,身着彩衣,争奇斗研。 顾和便是捋须呵呵一笑:“想不到那杨彦之倒是养了不少美人儿,大王,请罢。” 司马冲都看的移不开眼了,其实宫里的女子,大多姿色平平,毕竟皇家势弱,苑中用度来自于士族豪强的输送,穷成这个样,皇权又不振,士庶两族都不愿把自家的女儿送入宫中,因此宫中女子的来源主要是平民,平民百姓吃穿尚且拮据,哪有保养打扮女儿的心思。 这时见着杨彦府里有如此之多的美女,司马冲竟现出妒忌之色。 荀灌看的清清楚楚,暗暗不齿,随即领着除荀华之外的众人上前,施礼道:“臣郎中令荀灌参见大王,王妃于正殿等候,请大王随我入内,觐见王妃!“ 荀灌的年龄比杨彦大一岁,今年整二十,正是女子一生中最为完美的时刻,如个熟透了的大姐姐,对司马冲这种小男生的吸引力尤其巨大。 司马冲直直望向荀灌,目中现出了迷乱之色。 荀灌柳眉一拧,暗生恼怒。 “臣王府仆袁耽参见大王!” 袁耽也生心不快,上前施礼。 “免礼!” 司马冲这才收回目光,抬了抬手。 其余各人自报名号,向司马冲施礼。 顾和眼珠子一转,倒是有了个主意,伸手笑道:“大王请进,别让王妃久等。“ ”哈哈,诸公请!“ 司马冲哈哈一笑,就象是进自己家,毫不客气的甩开大袖,阔步走去,一群人跟在后面。 ”慢着,你等不得入内!“ 荀华却是拦在了顾和、刘耽和庾怿等人身前。 司马冲面色一沉,向荀灌问道:“诸公皆为孤的掾属,为何不得入内?” 荀灌并不答话。 荀华肃容道:“长水校尉府并非王府掾隶,此乃杨府君私宅,宅内多女眷,还请诸位避嫌。“ 刹那间,刘耽、顾和和庾怿的面色难看之极,可荀华说的没错,这是杨彦的宅子,无干人等,凭什么进去呢?于是纷纷望向了司马冲。 司马冲的怒容难以掩饰,冷声道:“孤乃东海王,你等皆为孤掾属,这就不听孤的话了?如果孤非要带诸君进去呢?” 荀华不亢不卑的拱手道:“大王乃主上敕封,自然是东海王,但我不是王府掾吏,虽尊重大王,却亦须替杨府君守着家,请大王见谅。“ ”你是何人?“ 庾彬喝问道。 荀灌道:”这是荀华,已与杨府君育有一子一女,代杨府君掌内宅。“ ”哈~~“ 刘耽哈的一笑:”原来是荀府家奴,荀灌你纵容家奴以下犯上,难道是要给大王一个下马威?你眼里还有没有大王?“ ”谁是家奴?你tmd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 张访大怒着疾冲上前,揪住刘耽衣领,一记耳光扇了过去。 “啪!” 刘耽猝不及防,那白净的面庞骤现一个通红的巴掌印,整个人被打的转了两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呸!” 张访又狠狠一口浓痰吐了过去:“主辱臣死,你tmd侮辱将士们的主母,打你一巴掌,是给你个教训,给老子把嘴巴放干净点,再有下次,必取你狗命!“ ”你……你……“ 刘耽出身于名门,虽不是高门甲族,却也属于中等偏上的士族,平日里锦衣玉食,何曾吃过丁点苦头,今日平白无故的被扇了一耳光,羞愤交加之下,竟不知说什么了。 荀灌不紧不慢道:“大王,荀华曾是我荀府之人,早于两年前,便由家君经杨府君之手归还了户籍,乃自由之身,刘司马辱及荀华,便是辱及杨府君,确是出言不逊,请大王约束手下,同时灌请大王着长水校尉掾吏离去,此处乃杨府君私宅,不是长水校尉府。” 司马冲的嫩脸青一阵,白一阵,气的浑身都在颤抖,这连门都没进啊,他突然意识到,想夺荀灌的军权怕不是那么容易。 袁耽与桓温交换了个无奈的眼色,如果非要选边站队的话,他们宁可站在杨彦一边,而不是司马冲。 袁女正与袁女皇则是兴奋之色难以掩饰,两双白玉般的小拳头都不自禁的捏在了一起,虽然她们年纪小,却不是什么都不懂,这群人显然是为了鸩占雀巢而来,对从天而降的东海王没任何好感,仅仅是出于义愤和感情,就天然的倾向于杨彦。 顾和面沉如水,从今天的阵势来看,荀灌等人不惜撕破面皮也要给嗣东海王一个下马威,分明是打着寸步不让的主意,偏偏人家占着理,这是杨彦的宅子,荀华为杨彦生了孩子,形同于主母,说句不中听的话,这里是荀华的家,想让谁进就让谁进,全在她一念之间。 顾和也是久经风雨,清楚今日无备而来,讨不了好,于是向荀灌问道:“王妃何意?” 荀灌淡淡道:“王妃身体不适,需静养,荀华是为王妃着想,不愿太多人惊扰王妃,请顾公见谅。“ 顾和冷哼一声,向司马冲拱了拱手:“大王,既如此,那我等先告辞,他日再来拜访大王!”说完,径直钻进牛车,车夫一拉缰绳,缓缓前行。 刘耽也由家仆扶起,望向了庾怿,庾怿小声道:“先去禀报大兄,大兄怎么能看你受辱,走罢。“ 刘耽恨恨回头瞪了眼,便与庾怿离去。 第三七三章 不掩厌恶 (谢谢好友书友150708155221497的两张月票,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司马冲带着庾彬进了杨府,庾彬的年龄与司马冲相仿,却沉稳的多,这时见着司马冲满面怒容,便小声道:“大王务必冷静,你若是气恼,方寸大失,岂不是遂了那些家奴的意,还是拜见过王妃再说罢,怎么说王妃也是你的阿母,先看看王妃是何态度。“ ”哼!“ 司马冲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 裴妃一袭亲蚕服,端坐于殿内,略显得老气,却符合她的身份,虽说杨彦不喜欢女子盘发带髻,可在正式场合,裴妃仍是盘着飞天髻,一副蔽髻把发髻撑的有尺许高,那消瘦的面容仅丁点血色,双目倒是炯炯有神的望着渐渐走近的司马冲与庾彬。 庾彬心头有些疑惑,年前裴妃还身形臃肿,而年后竟消瘦至此,他不由想到了外间关于裴妃怀孕的传言,不过此时他不会多说什么。 ”儿司马冲拜见阿母!“ 司马冲步至座前,下跪施礼,看似恭恭敬敬,实则眼里的怨恨仍在。 由于司马冲作为嗣东海王,礼仪不可废,府里稍有些姿色的女亲卫几乎身着盛装,妆扮了下,裴妃就捕捉到,司马冲的淫邪眼神不停的在那些女子身上瞄来瞄去。 裴妃暗暗摇了摇头,美眸中闪出了一抹厌恶之色,这真是开玩笑了,如果她没有自己的子嗣,司马冲也品行端正,说不定相处的久了,她真会把司马冲当作自己的嗣子。 可如今,她已经有了子嗣,对司马冲这个送上门的便宜儿子自然充满了敌意。 没错,就是敌意! 女子有护犊的天性,司马冲为何而来,除了继承东海王越的统胤,剥夺荀灌的军权,不就是为了杨彦留在建康的诺大产业么? 镜子、马车、水晶都是暴利,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布和油则是基础生活用品,虽薄利,却多销,一年下来,总收益亿万之巨,如果不是杨彦在建康留了数量庞大的精兵,早有人抢夺了。 这都是杨彦的,也是她的,将来要传给子嗣后代,他司马冲一个外人,凭什么分润? “嗯~~” 裴妃点了点头:“主上既着你继先王统胤,你当谨守孝道,为先王传下血脉,不教先王祭祀断绝,孤近来身体不适,无事休来打扰,待孤身体好转,再着人召你,你还年幼,须多学文章道理,庾郎出身名门,为你正是妥当,你俩共勉之,好了,先下去罢,自有人安排食宿。“ “什么?” 司马冲猛抬起了头,眼里闪烁着怨毒。 一句话就打发啊! 虽说他对裴妃这个便宜阿母没任何感情,更不曾去考虑孝不孝的问题,没办法,司马家就这基因,从司马懿父子欺曹魏孤儿寡母,夺人江山时起,就把无信无义,唯利是图的基因传了下去。 到八王之乱,更是登峰造极,叔侄兄弟互相残杀,硬生生把一片大好河山杀的支离破碎,又哪能指望司马冲是个仁德君子呢? 认裴妃为母,图的是东海王的大位与那诺大的钱财兵权。 可是他没想到,裴妃对他也不客气,甚至连虚与委蛇都没有,随便两句,教训了番,就把他打发,还叫他没事少来打扰,这是把自己当什么了?自己是皇帝亲口敕封的东海王啊。 在他那充满仇恨的目光中,正见裴妃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被两名宫婢挽扶着,徐徐步向后殿。 荀灌冷冷一笑,伸手道:”大王,请罢!“ 司马冲铁青着脸站了起来,望向庾彬,他有种拂袖而去的冲动,庾彬向他连打眼色,目中还带着哀求。 不片刻,司马冲冷静下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欢迎他,不过他本就是来谋夺兵权财产的,欢迎他才怪,更何况看裴妃这样子,很可能已经诞下了子嗣,人家有了真子,要他这假子何用? 东海王越的统胤只是礼仪,事实上裴妃对东海王越尚有多少情义已不言而喻,若是心念故夫,会为那杨彦之生孩子么? 裴妃顾及的只是自己的孩子。 ‘贱妇!’ 司马冲暗骂了句,便由荀灌差的人领往偏屋,庾彬也告辞离去。 …… 庾亮家位于乌衣巷后面的青石巷,一座四四方方的小院,简单朴素,这倒不是庾亮不喜奢侈,而是庾氏南渡,抛弃了在颍川的家业,一切重头开始,手头并不宽裕,其实江东士族真正富裕的,除了本地豪强,便是依附于琅琊王氏的青徐侨门,当然了,如今多了个东海王府。 庾亮虽然执掌中枢,却也不能坏了规矩,从别人的碗里掏食,不过东海王府例外,杨彦无根无底,不象江东士族互相联姻,盘根错结,动了这家,说不定就有别家为之出头,更何况庾亮手里没有实力,他的力量来自于皇权,而皇权是个什么玩意儿,朝臣中,真没几个拿司马绍当回事。 “儿拜见阿翁!” 回到家里,庾彬向庾亮施礼。 庾亮身着青袍,三十出头的样子,颌下一把美须,身形挺拨,相貌俊美,正手持着一本书,和庾怿说话,这时见着长子,抬手道:“你怎回来了?” “这……” 庾彬咬了咬牙,道出了缘由。 “哼!” 庾怿立时冷哼一声:“这贱妇,竟敢如此对待大王,兄应立即以台省名义,下诏斥责,弟就不信,我堂堂庾氏竟连几个女人都治不了!” “诶~~急什么?” 庾亮摆摆手道:“东海王受辱,辱的是主上,自有主上出面,关我庾家何事,我若出面,怕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主上不是急欲抢夺荀灌兵权么,让主上抢,你我静观其变,再往苑中递道消息,教文君莫要掺和此事。“ ”噢~~“ 庾怿恍然大悟道:”大兄所言不错,我家出面,即便夺来手中,那些财货和兵马也归了主上,我家一无所得,况荀灌并不好对付,那杨彦之生死尚是两说,甚至顾家、刘家也会掺一脚,我家不妨放一放,让主上先出手,大兄再择机而动方为上策。“ ”嗯~~“ 庾亮点点头道:”世人皆道我性急气燥,也许罢,我家落于人后,不急怎行,不过在此事上,为兄须得忍一忍,看看主上有何妙招。“ 天渐渐黑了,冬季的天黑的早,司马冲只觉胸口憋闷异常,自从被领至偏屋之后,除了送来饭食,就没人理他,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苑中都会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谈笑风声,倒也有点年节的气氛,可今年,冷冷清清,屋子里只有一盏摇曳的油灯。 以他的身份,好歹是个王,身边有十来人伺候,也有些护卫,但他急于接收裴妃的一切,宫人都留在了宫里,一个没带,护卫不许进内宅,留在了外宅。 “来人!” 司马冲忍无可忍,向外厉喝。 “大王有何吩咐?” 两名女亲卫身着裙装,步入屋中,一名是鲜卑人,金发褐眼,身材高挑,胸脯挺拨,腰身纤细,另一个是匈奴人,个头稍微矮一点,却是一头乌发,厚厚的嘴唇,闪亮的大眼睛,端的风情万种。 一看来了两个美人儿,司马冲的怒火抑了下去,哼道:“孤要沐浴,可曾准备。” “请大王稍等!” 二女施了一礼,款款步出,司马冲的眼睛直直盯着那摇摆的腰身,一眨不眨。 实际上杨彦还是小看司马冲了,十二三岁,虽未必长毛,可生在宫室中,已经经历过了男女之事,比方说洗澡的时候,宫婢的手脚不一定干净,小男生对女色又没什么讲究,挑拨一下,性子就上来了。 “大王,请吧,热水已预备好了,换洗衣服您放着,妾们明日给大王漂洗。” 没多久,二女回到屋子,施礼再道。 “呃?” 司马冲一怔,问道:“你俩不服侍孤洗浴?” “这……” 二女现出了难色,其中匈奴女的面色有些挣扎,鲜卑女连忙打了个眼色给她,便道:“妾等是杨府君的人,调来建康照顾王妃,未得杨府君之令,不便侍奉男子,请大王见谅!“ 第三七四章 身败名裂 (谢谢好友新龙族2008的月票~~) 两名女亲卫是胡女,对男女之事本不如晋人那样讲究,更何况司马冲除了年纪小,相貌还是很清秀的,如允许的话,并不介意与司马冲共赴巫山,可是不敢。 她们来自于石虎的紫衫骑,石虎曾有两千紫衫骑,哪怕一天两个,三年才能轮到一次,而且石虎还专宠郑樱桃与靳月华,很多算不上绝色的女子从来就没被石虎临幸过,这两个有七八分姿色,算不得绝色,石虎并未碰过,但石虎绝不容许自己的女人和男人偷偷在外搞,曾有紫衫骑犯了忌,受尽酷刑而死。 她们对石虎敬畏交加,后被杨彦俘获,骨子里对石虎的敬畏转移到了杨彦身上,均是担心苟且之事一旦被杨彦得知,很可能也会被杀死。 司马冲则是如受了羞辱般,瞬间嫩脸通红,大怒道:“贱婢,孤是东海王,当今天子亲弟,服侍孤洗浴是你等福份,还不快给孤宽衣?” 鲜卑女咬咬牙道:“妾们既是女亲卫,护卫王妃安全,也是杨府君的姬妾,没有杨府君之命,不敢私自与男子交合,请大王勿要为难妾等!” “放肆!” 这个鲜卑女口口声声杨彦,司马冲要气疯了,厉声叫道:“那杨彦之还是孤的家臣,孤玩他两个女人怎么了,过来,给孤宽衣,孤不信今天治不了你们这两个贱婢!” 匈奴女往后退了数步,劝道:“大王千金贵体,何苦为难我们两姊妹呢,若是大王真想要女人,妾们可以替大王带个话,让苑中送几个妾侍过来。“ ”闭嘴!“ 司马冲怒极而笑:”两个卑贱的胡女,竟也敢推三阻四,孤是东海王,是你们的大王,脱,孤命令你们,给孤把衣服脱光,一件都不许剩!“ 二女相视一眼,居然就要向外跑。 司马冲气的要失去理智了,伸手就拉,抓着衣角不放,还死命的向下扒。 ”啊,啊!“ ”大王,不要啊,救命,救命啊!“ 其实这两个胡女哪一个力气都比司马冲大,但司马冲好歹是东海王,不敢太过于挣扎,只能护住要害部位,奋声呼救。 “砰!”的一声! 门被重重推开,荀华带着几名女亲卫奔了进来。 “住手!” 荀华厉声喝止,再一看那两个胡女,衣衫不整,钗发散乱,泪流满面,顿时怒火翻涌。 司马冲对荀华还是有些畏惧的,毕竟这是荀华的家,但他表面上仍是傲哼一声,目中充满着高傲之色。 “怎么回事?” 荀华问道。 ”扑通!“ 两个胡女双双跪下,你一言我一语,诉说了事情经过。 再望向司马冲时,荀华俏面满是不齿,这人和人,差别怎就那么大呢,她记得当初自己再三表示要委身于杨彦,人家始终不解风情,后来还是杨彦的状态不大对,才近乎疯狂的要了自己,再说巧娘,明明彼此有情,却持之以礼。 可这司马冲倒好,居然对婢女使强! “你们先出去!” 荀华转头吩咐了句,才道:“按照我的脾气,换来别人行此禽兽事,既便不杀,也是打断两条腿扔出去,但你是大王,我不便处置,随我去见王妃罢。” “狂妄!” 司马冲不屑的看了眼荀华,却还是老老实实的随着荀华去大殿。 裴妃刚刚睡下,就被叫了起来,仅着常服,那瘦削的身体柔弱异常,偏偏胸脯饱满挺拨,自胸以下,腰身空荡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又因临时起床,犯不着扎制发髻,一头乌发披散在背上,映衬着那绝美的容颜,仿若刚刚出浴的美人,高踞大殿,完美的的把清与艳融合在了一起。 司马冲被带入殿里,顿时看呆了。 ‘人间竟有如此绝色!’ 司马冲喃喃着,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本是庾文君,庾文君与裴妃相比,虽有大家风范,但庸容华贵不及裴妃,这是没办法的事。 论出身,庾文君二流士族,裴妃则是河东裴氏,顶级豪门,气度自然不同,论生活水平,庾文君早早入了宫,皇家窘迫,苑中也不是什么好去所,在吃穿用度方面,裴妃光美容一年就得几百万钱,顶庾文君十年用度。 其实女子的容貌无论古今,很多都是钱堆出来的,钱不仅能美容,还能养出富贵之气。 尤其裴妃刚刚生产过,身上带有一种母性的光辉,这一刻,司马冲忘记了裴妃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再一想到刚刚居然对两个胡女动手动脚,这是自掉身价啊。 “咳咳!” 荀华清咳两声,厌恶不假掩饰,并连给裴妃打眼色。 司马冲这才回过神来,施礼道:“儿司马冲拜见阿母!” 裴妃毫不客气的轻启朱唇:“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意图逼尖内眷,这里皆为杨府君内眷,出了任何差池,孤没法向杨府君交待,又不能真的惩罚于你,你不能留了,现在就给孤回王府去,闭门思过,来人,把大王送走,明日一早再派人入宫,向主上禀明大王意图逼尖他人内眷之事,请主上好生管教!” “阿母,你怎能如此?“ 司马冲顿时吓的嫩脸煞白,颤声大叫。 这才一天啊,就被赶走了,更何况一条逼尖内眷的罪名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虽然士族王候玩几个婢女不算什么,也不乏霸王硬上弓,可这是潜规则,没有谁会捅破,一旦捅破,就是罪名,其中更要命的是,杨彦在名义上是司马冲的下属,逼尖下属的内眷,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做出这种事? 裴妃不管她,起身向后殿走去。 荀华一挥手。 几名女亲卫上前,冷声道:”大王,请罢!“ 司马冲眼里的恐惧掩饰不住,如失神落魄般,呆呆望着裴妃的背影。 “大王,请!” 有女亲卫催促,还推了他一把。 …… 次日,元月初二,有关司马冲意图逼尖杨彦内眷,被裴妃一怒之下赶回王府的消息悄无声息的散播了出去,众人闻之,均是愕然。 王导呵呵笑道:“早闻王太妃敢作敢为,本以为经过劫难,性情收敛了些,却不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王彬也呵的一笑:”主上自以为对付一群妇人十拿九稳,却不料失了手,司马冲背负逼尖杨彦之内眷的恶名,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收场?“ …… 荀崧! ”哎~~“ 荀崧遥望天际,叹了口气:”这裴妃,竟然如此相逼,灌娘也是,怎不劝上两句,主上的脸面往哪儿搁!“ …… 荀邃则是嘿嘿一笑:”好小子,果然把裴妃的肚子搞大了,否则裴妃怎会如此厌恶嗣东海王?行啊,为成大事不择手段,老夫倒要看看那小子意欲何为?“ …… 庾怿听着这个消息,有了片刻的失神,好半晌才苦笑道:“好毒辣的手段,大兄,经此一事,司马冲名声尽毁,弟亦羞于与之为伍,想辞去功曹一职,免得败坏我庾家的名声。“ 庾亮沉吟道:”这事暂且不急,先看看动静,若是顾君孝辞去主簿,你再去辞亦不为迟。“ ”嗯~~“ 庾怿点头道:”顾君孝乃江东名门,大兄所言确是有理,先看他如何做。“ …… ”砰!“ 司马绍狠狠一掌击上几案,怒不可竭! ”银妇该杀!“ 庾文君暗暗摇了摇头,回想着大兄着人传的话,劝道:”王太妃虽手段凌厉,但究其根源,还在于二弟不检点,落下了把柄,夫郎请勿动怒,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也,吃了这苦头,二弟理该痛定思痛,小心行事,就让王太妃先胜一回又如何? 况且王太妃占着理,夫郎也没法为二弟出头,此事不如暂不理会,二弟何去何从,最终还是由淮北战事决定,一旦杨彦之兵败,王太妃失了倚仗,还不得乖乖的把一切都交给二弟?若是荀灌从中作梗,夫郎可请出荀公,荀公深明大义,当会理清孰轻孰重。” 司马绍恨恨道:“朕要杀了那孽种,那银妇有辱门风,也得死!“ 第三七五章 攻占延津 杨彦并不清楚建康发生的事,他只是在袭拢石虎的同时,强烈盼望天气转暖,而石虎对郯城的破袭战术束手无策,关键是东海军依托坚城,进退自如,什么诱敌深入,城下叫骂全不管用,底下的一切调动,城头看的清清楚楚,哪里有伏兵,哪里是陷阱,一目了然。 如今石虎只能寄期望于郯城粮草断绝。 其实把话说回来,石虎挺有耐心的,历史上攻徐龛,攻曹嶷,都是以高沟深垒围之,迫其开城献降。 过了新年,天气一天比一天暖,二月底,一支舰队驶入黄河入海口,当时的黄河从今山东省利津县入海,蒋钊于一月底便率舰队出发,经淮泗口入淮水,进入黄海,沿海岸线绕山东半岛北上,足足走了一个月。 由于对黄河的水情不熟悉,舰队中还多了几艘测量船,在前面领路,测量水深,毕竟尖底船吃水大,用平底的测量船在前面开路,可以有效的避开河道中的暗沙。 舰队由六艘龙骨战舰,两艘斗舰,数十艘商船组成,行驶在黄河上,也算是浩浩荡荡,初春的黄河,浮冰尚未化尽,河面上飘浮着零零散散,大小不一的冰块,不过对行船基本上没什么影响,又过了十来日,舰队抵达枋头水域。 枋头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军事要地,位于今河南省鹤壁市浚县,得名于建安九年,曹操于水口,下大枋木以成堰,遏淇水东入白沟,以通漕运,故时人号其处为枋头,连通黄河、淇水、白沟和清河,是沟通河北漕运的交通枢纽,这一带也是黄河渡口最为密集的地区。 与枋头隔河相对的是濮阳,在濮阳境内,有延津、棘津、文石津和硗津等诸多渡口,也就是说,枋头一带并不是一个渡口,而是一组渡口。 石虎的物资粮草便是由枋头源源不断的运往濮阳,再经东平、泰山,入青州,与曹嶷提供的粮草一起南下,输送往郯城,迢迢千里,途中消耗惊人。 这也是石虎严防死守的一条粮道,其中的节点便是濮阳,几乎从河北来的物资都先屯积在濮阳,再根据石虎的军令调送,该地镇将为石生,拥兵两万,自兰陵大营被攻破之后,石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严防东海军北上偷袭,不过杨彦兵力有限,尚不至于去打濮阳的主意。 濮阳是华夏文明的核心区,人口稠密,城池坚厚,以东海这点兵力去攻濮阳,哪怕石虎不派军救援,恐怕几年都未必能破,他的目地,只是断去濮阳与枋头之间的水路往来。 “阿翁,前面便是枋头,我们是先攻枋头,还是攻打濮阳沿岸的渡口?“ 站在船头,蒋炎问道。 蒋钊略一沉吟,便道:”枋头围堰不易,若是毁去,怕是河北沿河诸地将成泽国,他日再建,所耗民力难以计数,苦的还是我晋人,能不破坏尽量不破坏,我军破去河南的几处渡口即可,阵兵于河上,河北的船,来一条叫他沉一条。“ ”请阿翁下令!“ 蒋炎正色拱手。 ”擂鼓!“ 蒋钊转头喝道。 ”咚咚咚!“ 战鼓檑起,各船严格按照水军行进法度,以龙骨战舰打头,呈一条直线扑向了位于黄河南岸的延津渡。 站在船上,可以看到码头上起了明显骚乱,民夫惊慌失措的往回跑,一队队军卒目瞪口呆的看着战舰接近,毕竟黄河从来就没有专门的水军,沿河的船只多以摆渡为主。 “快,箭楼,速上箭楼!” “弓弩手上前!” 终于有将领回过神来,厉声呼喝。 沿着岸边,扎着数座箭楼,恐怕今日还是第一次御敌。 “床弩准备,把箭楼给老夫打掉!” 蒋钊又一挥手,传令卒把旗号打出。 六艘龙骨战舰各携带了近十台床弩,当然了,龙骨战艘不是桨帆战舰,床弩没法安装于侧舷,却可以装上轮子,于甲板上随意推动。 两条战舰,合计十五台床弩绞开了弦,架上三尺铁羽巨箭,瞄向了最近的一座箭楼。 不光是蒋钊父子满怀期待,就连箭楼上的守卒也不安起来,面色苍白腿肚子发软,如此巨大的箭矢,要是射中了,木制箭楼又能经得住几下折腾? 不过他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弓箭和大黄弩射不到船只,又因着码头从未被来自于水面的外敌攻打,居然没有配备投石机! “放!” 两条船上的传令官几乎同时挥旗帜,立刻有壮硕军士扣动了机括。 伴随着震耳的弓弦响动,十五道粗大乌光迅如疾电般射过去。 “嘭嘭!” 连续几声巨响传来,那座箭楼一阵晃动,啪啦啪啦的木屑直向下掉,居然还有一名倒霉的守军被射中大腿,箭矢带着大腿飞掠而去。 虽然守军被这威力惊人的武器吓的面如土色,蒋钊父子却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十五支箭,中了三支,另外十二支全部打偏,十五发三中,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命中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水面摇晃,难以瞄准,没全部打偏就是很给面子了。 父子俩不由相视一眼,均是暗暗琢磨起了桨帆战舰,与龙骨战舰不同,桨帆战舰是把床弩用弹簧固定在船仓中,经实验论证是可行的,能在相当程度上抵销船体的晃动,使命中率有所提升。 蒋炎期待的说道:“阿翁,此战过后,可于沂水岸边挖掘船坞,制造桨帆战舰了,儿估计,若以此战舰攻打箭楼,五成准头还是有的。” ”嗯~~“ 蒋钊不置可否道:”先攻破延津渡再说罢。“ 按计划,每两条船攻击一座箭楼,不管攻击的效果如何,都将去攻打下一座箭楼,之前的箭楼交由下一组船,每两艘一组,可连续进行三轮打击。 各船上,陆续传来强劲的弓弩声。 再回头看去,第一座箭楼已惨不忍睹,虽未坍塌,却是千疮百孔,一个个不规则孔洞清晰可见,小者如面盆,大如磨盘,半边被轰去了,在风中摇摇晃晃,守卒要么见机逃走,要么被三尺铁羽巨箭轰的尸骨无存,箭楼已经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守军目中均是流露出了惊骇之色,如此强劲的弓弩,简直是闻所未闻。 “上!” 蒋钊又猛一挥手。 其余各船纷纷向岸边逼近,箭矢如飞蝗般,一簇簇的射向了岸上的军卒,天空都仿佛为之一暗。 “放箭!” 岸上的将领也厉声呼喝。 “梆梆梆~~” 在梆子声中,密集如雨的箭矢交错而过,一时之间,惨叫声连片,守军成排成排的翻滚跌倒,连带地面都染的通红。 “快,冲过去,不要怕,靠近点射!” 守军将领连声呼喝,驱赶着军卒上前。 从船上射箭,虽然准头受了影响,却居高临下,数量多,羽箭中又夹杂着短矢,速度快,穿透力强,那盾牌接二连三的被射穿,短矢透盾而过,带出了一蓬蓬的血花。 而岸上射来的箭,自下往上射,大多数射在了船帮和女墙上,对水军战士的威胁极其有限。 不片刻,岸边已是伏尸处处。 “轰隆!” 这时,第三座箭楼被射垮,突然坍塌下来,有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守军竟然四散而逃。 “阿翁?” 蒋炎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吃惊的望着老父。 “先上岸!” 蒋钊挥了挥手。 船只陆续靠岸,战士们奔向各处,本来如码头这种地方守军就不多,又是以老弱病残为主,有敌来攻,军卒几乎都跑光了,还留了十来条船下来。 蒋钊也上了岸,望着眼前的滔滔黄河,心里异常感叹,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会领着水军驰骋于黄河。 “报蒋将军,粮仓里有未及运走的粮食七万余石!“ 这时,一名军卒来报,满脸喜色。 ”哦?“ 蒋钊也大喜,连忙道:”把粮食搬上船,码头一把火烧了!“ ”诺!“ 军卒匆匆而去。 第三七六章 徐光献策 (谢谢好友浸信会的月票~~) 一直忙活到正午,粮草与有价值的箭矢兵器被搬上了船,码头区随之燃起了熊熊大火,舰队缓缓离岸,驶向棘津,棘津位于延津上游五里,当赶到之时,已空无一人,粮仓正燃烧着,显然守军得到风声,先一步跑了。 “娘的,属兔子的!” 蒋炎气不过的大骂。 “诶~~” 蒋钊摆摆手道:“我们的目地只是焚烧码头,羯人不战而退,岂不正是方便了我等,着几条船靠过去放火,我们立刻去下一处。” 数条船载着军士缓缓靠岸,主力舰队驶向上游的文石津。 果然,文石津亦是人去楼空,再往上游的硗津同样如此,四津相隔二十来里,全部被付之一炬,这等于北边来的粮船没法在黄河南岸停泊了。 毕竟一条河道,适合船只停靠之处并不多,长江、沂水等水流湍急的河流还好些,可以在岸边找到深水区,直接停靠,而以黄河为代表的沙底河,由河岸到河底,呈缓坡下降,满是沙子,别说龙骨战舰这类的尖底船,即便是普通的平底船,在水情不明的情况下贸然靠上去,最好的情况也是搁浅。 因此黄河岸边的码头,都是上游围埭,拦住沙子,下游开挖出深水航道,岸边修建木寨抬高地势,三管齐下,方可停船,虽然东海军水军没有破坏围埭,也没有填埋航道,但仅是烧毁了木寨,就足以影响到船只靠岸。 蒋钊又道:“焚了濮阳诸津,下游还有委粟津(今河南范县)与渎津(今山东清河),虽规模较小,却难保石勒会临时征用,你我立刻调转船头,去烧了这两座津,再散开船只,警戒河道,不教河北一栗送往河南。“ ”诺!“ 蒋炎拱手应下。 船队又向下游驶去。 …… “将军,将军,沿河诸津遭东海水军突袭,悉数被焚!“ ”什么?“ 坐镇濮阳的石生面色难看之极,负手在殿内来回走动。 ”兹事体大,本将得立刻发兵前去!“ 石生猛一咬牙,唤道:”召众将升帐!“ ”将军且慢!“ 一名文士打扮的亲随劝道:”津已被焚,我军并无船只,将军纵是前去亦无法下河与东海水军交战,依末将之见,还是稳守濮阳为好,免得一旦大军出发,李矩郭诵等人趁虚来袭啊!“ ”嗯~~“ 石生想想也是,东海水军乘船而来,自己领军过去起不到作用,除非把水军诱上岸,围而歼之,不过他认为可能性非常小,毕竟明摆着,人家是来断粮道的,上岸作战岂不是吃饱了撑着? 而且李矩、郭诵等人狡猾异常,利用洛阳一带的山区,与之交战每每失利,这帮子人若是打听得濮阳重兵外出,说不定真敢发兵攻城,如果城破了,那他石生除了提头去见石勒,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石生被石勒任为司州刺史,而李矩是晋室的司州刺史,二人就是宿敌。 只不过,一想到石虎…… 石生问道:“若中山公以此罪我,我该如何?” 那名亲随道:“东海水军逆流而上,沿河诸军均未觉察,将军猝不及防被焚了诸津,怎能怪罪将军,不过将军掌粮道枢纽,责任重大,此事不可拖延,应立即差人往襄国与东海报之此事,请大王与中山公做主。” “好,我说,你写!” 石生点了点头。 亲随叫来笔墨,伏案写了两封信,一封送给石虎,另一封送往襄国。 襄国距濮阳五百里不到,虽然隔着黄河,但在夜间用小舟偷偷摆渡不难,仅两天时间,濮阳沿河码头尽被焚烧的噩耗就到了徐光手上。 徐光初任勒记室参军,掌文书信件,于勒称王之后,迁中书令,掌中枢文件往来,这倒不是石勒信任晋人,而是麾下诸将,出身不是奴隶,就是马贼,鲜有识字者,即便石勒自己也不识字,政务只能交由晋人,他从旁监督。 原本石勒倚重张宾,但张宾于去年病死,徐光与程遐因此被勒倚为左膀右臂,凡军国要事,必征询二人意见。 徐光不敢怠慢,又担心石勒震怒,自己招架不来,于是请来程遐,一起去见石勒。 程遐的妹妹嫁给石勒作了夫人,生世子石弘,深得石勒喜爱。 石勒曾在张宾的建议下,于永嘉六年进据襄国,七年后,石勒自称大单于,定都襄国,修建德宫,按规划,建德宫有四门,南曰正阳门、东曰永昌门,西曰永丰门、北曰止车门,内里宫室数以千计,饲养珍禽异曾,奇花异草,如此浩大的工程,不可能在短短两三年内完成,不过作为宫室大门的正阳门至端门一线,连带建德殿与建德后殿等一系列建筑已经完工,石勒在建德后殿接见了徐光和程遐。 这也是石勒暂时的起居之所。 “臣徐光,臣程遐拜见大王!” 石勒高踞九级玉阶之上,徐光和程遐恭恭敬敬的下跪施礼。 按常理来说,以他们的职位,哪怕是面见晋室皇帝都不须下跪,鞠躬施礼即可,但石勒不同,羯人凶暴,稍有不顺便拉下去砍杀,况且石勒手握重兵,堪称一代强主,群臣觐见,不跪不行。 看着下方高高翘起的两个屁股,石勒的心里既有满足陶醉,也有些遗憾。 石勒不识字,又是奴隶出身,是文人眼里的最卑贱存在,而如今,这些文人见着自己下跪磕头,战战兢兢唯恐触怒自己,让他那骨子里的自卑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之所以还有些遗憾,是因程遐和徐光的身份太低,本是不得志文人,连次等士族都算不上,他期待有朝一日,能把琅琊王氏、诸葛氏、羊氏,江东顾陆朱张等高门显族抓来襄国,于建德殿内下跪称臣。 这其实是一种极度自卑的心理,但非如此,不足以抚慰那自卑的心灵。 “两位爱卿请起!” 在表面上,石勒还是很礼闲下士的,微笑着抬手。 “臣谢大王!” 徐光和程遐依言起身,徐光又道:“禀大王,臣刚刚接到濮阳石刺史信报,东海水军趁黄河解封,北上入黄河,尽焚濮阳沿岸诸津,石刺史诚惶诚恐,乞请大王降罪……” 徐光倒是不敢隐瞒,把石生的奏报原封念出。 “该死!” 顿时,石勒大怒:“来人,给孤把石生绑回来!” “大王且慢!” 程遐连忙劝道:“东海水军行踪隐秘,由黄河入海口上溯至濮阳有千里之遥,沿途无一军卒发现,石刺史猝不及防,被袭虽有失职之过,却情有可原,如今中山公正在前线作战,处置了石刺史,只怕濮阳会生出动荡,还望大王三思。“ 石勒面色微变。 程遐的言下之意,就是把石生逼急了,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 徐光暗暗打了个赞许的眼色过去,毕竟他们是晋人,被羯人歧视倒也罢了,还受石勒猜忌,比如张宾,身为石勒帐下第一谋士,深得信重,可是石勒真如表面那般的信任张宾么,只怕未必。 因此以徐光和程遐为首的晋人出身的文官,只有一有机会,就会进馋,挑拨石勒与部下羯人将领的关系。 “嗯~~” 石勒眼里精芒一闪,分别看了看徐光和程遐,二人均是心头微凛,不敢多说。 许久,石勒问道:“黄河渡口被截断,二位爱卿有何良策?” 徐光拱手道:“臣有三策,其一,应令中山公急速攻打郯城,不计一切伤亡,以免后路被断传开,动摇军心,不战自溃,其二,大王速征集大量船只,与东海水军决战,我北人虽不耐水战,却胜在人多,以五条船换他一条船,还怕灭不了他? 其三,臣听闻傅畅侄,实为亲子傅冲于东海杨彦之麾下任兰陵长史,臣愿替大王说得傅畅修书一封给那傅冲,以情动之,或能劝说傅冲降了大王。” 石勒点头道:“好,便按徐卿所言,速去安排!” “臣领旨!” 徐光和程遐施礼退下。 第三七七章 石虎移营 (谢谢好友gcflysnow的两张月票~~) “哦?东海水军突入黄河,焚尽濮阳诸津?” 刘曜听得来报,面容讶色闪过。 羊献容从旁微微笑道:“陛下,石虎久攻郯城不下,军心已浮动,再有粮道被断,鲜卑诸部必各怀心思,此战石虎必败。” 这个消息是游子远上奏的,这时便道:“皇后不可过于乐观,石勒绝不可能坐视石虎兵败,必征集全境船只与东海水军决战,只须筑浮桥,拦铁索,封锁河面,东海水军纵然精锐,可就那么数十条船,双拳难敌四手,一旦败北,当可震慑鲜卑诸部,或可一鼓作气,破去郯城。“ ”呵呵~~“ 刘曜呵呵一笑:”此战真值得期待啊,那杨彦之若胜,将来虽必成为我大赵敌手,却总是胜于石勒尽取淮北,可惜朕没法出兵助之,只能坐看东海水军覆亡。“ 羊献容笑道:“倒也未必如陛下所想,石虎纵胜,也是惨胜,曹嶷、慕容氏、拓跋氏岂会任他为之,另有祖约、刘遐与苏峻虎视一旁,理该趁机兴兵攻打,石虎未必有机会取得淮北。 况且妾听闻,东海水军尉蒋钊乃季汉蒋琬后人,精于水战操演,未必就看不破石勒图谋,石勒能否截住蒋钊,还难说的很,妾以为,陛下应趁天下群雄皆关注郯城之时,秘密出兵,攻占襄阳,威逼荆州。“ ”嗯~~“ 刘遐捋须道:”献容言之有理,来人,召刘岳进见!“ ”诺!“ 有宦人施礼退去。 …… 半个月之后,石虎召集众将于中军大帐,阴沉着脸道:“大王有严令,我军务必于麦收之前破城,故寡人决定,自明日起,重新攻打,不破绝不收兵!“ 底下顿时一阵哗然,郯城难破,谁都知道,不计代价攻打,得死掉多少人啊。 支雄便是忍不住道:”中山公,只须再围数月,郯城必粮草断绝,又何必攻打,大王急于下令,莫非是刘曜来攻?“ 石勒给石虎的是秘信,除石虎之外,无人知道信中内容,石虎也不敢公开东海水军已北上黄河的消息,虽然石勒坦陈将调集全国船只与东海水军决战,但石虎不敢等,这个消息只要传开,慕容氏、拓跋氏与曹嶷必生异心,说不定就敢和杨彦勾结,在某一个夜晚,里应外合。 众人纷纷望向了石虎。 石虎神色不变道:“确有其事,但不是刘曜来攻,而是大王打算进军洛阳,命我等尽早结束郯城战事,以作侧应,阻击刘曜支援。“ 李矩之所以能割据洛阳,并不是兵强马壮,也不是洛阳城高墙厚,实际上他处于刘曜与石勒之间的缓冲地带,因刘曜的主力位于关中,与石勒争夺洛阳天然吃亏,因此李矩占据洛阳对刘曜有利,故每次石勒攻洛阳,只要李矩求救,必发兵往援。 石虎虎目扫视众人,尤其多看了两眼慕容廆父子与拓跋贺傉,才道:“破郯城之难,已不须寡人多说,寡人将尽遣精锐,日夜不停攻打,直至城破,在此期间,望诸位齐心协力,匆作他念!“ 众人均是暗感无奈,却又不敢反对,好在石虎声称尽遣精锐,那他自己的本部兵马也该动了,至少公平些。 慕容廆拱手道:“既是大王严令,我等自当遵从,只是眼下天气已经转暖,东南风盛,若是还于北门攻城,东海军可轻易撒下那白色粉末,迷我军将士眼睛,请中山公明察!“ ”嗯~~“ 石虎点点头道:”今日各自回营准备,明日移寨至南门,都散了罢。“ ”诺!“ 众将躬身施礼,各自离去。 回到自家寨里,慕容皝才道:“阿翁,儿总觉得不大对劲,据中山公所言推测,赵王当于五六月间攻打洛阳,彼时正是洛水、黄河、伊水等诸多河流水势大盛之时,排兵布阵极为不利,想那赵王亦是知兵之人,怎会选在此刻攻打,其中必有蹊跷。 同时还有一点,若是主力移师南门,北城必然空虚,而给养依然由北方青州送来,兰陵驻军或袭之,儿以为,中山公未必有多余兵力救援,除非……除非中山公不打算再送粮了。“ 慕容廆沉吟道:“为父也觉得颇为奇怪,曾暗察中山公,虽掩饰的好,可眼神里却透出一股焦急之色,多半是东海水军已北上黄河,切断了中山公的粮道,故才不得不强行攻城。“ 慕容皝大喜道:”阿翁,此正是我等破去羯人的良机啊,不如阿翁密会代王与曹嶷,儿今夜赴郯城与杨彦之密谈,里应外合,必破羯人,至于曹嶷那里,只要我慕容氏与拓跋氏表态支持他立足青州,他必全力以赴!“ ”诶~~莫要着急!“ 慕容廆摆摆手道:“东海水军孤军深入黄河,赵王必倾举国之力攻之,胜负尚是两说,况且中山公岂会不防备着我等与杨彦之暗地勾结,还是再等等罢,先随中山公移寨,反正我军近半失去战力,可出动兵力有限,料来中山公不至于相逼过甚。“ ”还是阿翁考虑周全!“ 慕容皝心悦诚服的拱手。 父子俩立刻下达命令,全军收起家什,明日一早移营南门。 整个营垒中,鸡飞狗跳,热闹异常,毕竟移寨不是小事,从北门到南门,需要绕城而过,几十里的路程,拖家带口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行动,并不容易! 郯城城头,于药嘿的一笑:“将军,想必是水军已经截断了黄河上的舟船往来,石虎担心军心浮动,不得不强行攻城,末将预计安稳下营寨至少需要三日,再休整一日,最快也要第五日方能攻城。“ 杨彦点点头道:“此时不能过于乐观,石勒不会坐视我军水军驰骋于黄河。“ 于药望着城外的营寨,不是太确定道:”石勒能用的手段,无非是筑浮桥,拉铁索,或征集小船不要命攻击,将军曾与蒋将军交待过,石勒未必能得逞。” 杨彦摆摆手道:“这等事情多想无益,石虎来攻,必孤注一掷,不可怠慢!“ ”末将明白!“ 于药正色拱了拱手。 第二天一早,石虎开始移营,大量物资器械与丁役妇女绕城而行,各部均是小心警戒,尤其粮草更是重中之重,由石虎本部四万精锐看守,堪称固若金汤。 郯城重要人物均是立在城头,远远观望,数十万人马,如一列列的蚂蚁有序前行,最前是石虎本部,一万步卒押着数万丁壮推着粮车物资,另有三万精骑护卫,后面隔着数里,是十余万丁壮妇女,携带着营帐,牛羊等一些次要的物资,左右两翼由曹嶷部看押,最后是慕容部、宇文部、石瞻部和拓跋部断后,阵势浩大。 ”哎~~“ 崔访叹了口气:”石季龙不愧是久经战阵,虽移营,亦井井有条,我军既使集中精兵破袭,亦难以觅得良机。“ 刁协接过来道:“甚至我若主动去攻,他可驱赶妇孺乱我军阵,届时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反自乱阵脚,还是待石季龙来攻,看情况再说罢。” 杨彦知道,这两个老家伙是说给自己听的,刚才自己看着那十来万丁壮妇孺的时候,眼神有些波动,其实他想过出手把丁壮妇孺劫来城中,但风险太大了,兵力不足是一方面,这也并非不可解决,只要调度得当,数千卒足以拖住石虎数万卒,况且鲜卑人和曹嶷未必会实心作战。 主要的麻烦还是出在那些丁壮妇孺身上,十几万人乱哄哄,一旦发足奔跑,足以把军阵给冲垮,更要命的还是入城的时候,城门洞就那么大,十来万人,排着队入城也要一天一夜,逞论在交战中? 只要石虎以骑兵逼迫,乱箭射杀,再尾随附之,说不定真能抢入城,就算进不来,城下也必然变成一片修罗屠场。 郗鉴看了眼杨彦,哼道:“此乃石季龙的诡计,将军稍有妇人之仁,便落入他的彀中!“ 杨彦摇了摇头,没说话。 第三七八章 忠孝不两全 (谢谢好友行人的月票~~) 从第五日开始,石虎全力攻城,除了鲜卑人,曹嶷部,石瞻部,他的本部四万精锐也终于搭着梯子向城上爬了,拓跋部的绕城飞射再也玩不转,这没办法,连石虎的精锐都去攻城,他们哪能置身事外。 况且从前次攻城来看,绕城飞射并未有效扼制住城头的矢石,大量拓跋部的精锐骑士命丧于城下,拓跋贺傉虽然急的两眼通红,可是他不敢和石虎表达一丁点的不满。 石虎的战术很简单,就是以命换命,以如潮水般的不间断攻势打挎守军的信心与意志,哪怕慕容部与拓跋部有和杨彦达成默契的需要,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拼死搏杀。 不知不觉中,十天过去了,这十日里,石虎的进攻没有停过,日夜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攻城,城下遍布着攻城器械的残骸,倾泄的煤炭在地面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黑渣,间中夹杂着数不清的铁蒺藜和密密麻麻的焦尸。 即便是石虎,都没法统计自己究竟伤亡了多少人。 其实石虎也挺讷闷的,他搞不懂,郯城哪来那么多的铁和煤。 第十日,攻城依然在继续,哪怕轮番作战,将士们都是疲惫不堪,全城也彻底动员起来,一切围绕着战斗。 杨彦站在城头,身边是许杰,许杰对天文地理,医药杂术特别感兴趣,杨彦也竭尽所能的教他,这时,许杰突然觉得后脑一凉,不禁回头看去,正见北方的天际,涌出了一大片鱼鳞状的白色云朵,顿时哈哈笑道:“鱼鳞天,无雨也风颠,杨郎,杨郎,有冷空气南下了!” “哦?” 杨彦回头观察了片刻,便以不认识的目光看着许杰,许久才道:“文若,观云之法你已大成!” 许杰非常陶醉于杨彦的眼神,自信的点了点头:“如不出所料,北风会渐渐加大,高层云将出现,天色变得阴暗,或许会风雨大作,杨郎应速作准备,一待北风加大,可倾倒石灰破敌!” 杨彦吩咐了句。 将士们把一筐筐的石灰抬上来,许杰也满心期待。 出乎他意料的是,风不是逐渐变大,而是陡然加大,旗帜噼啪作响,地面飞砂走石,天地间一片磨糊,而且来的不是雨层云,而是漆黑的积雨云,漫天乌云,天昏地暗。 “不好!” 石虎虽然不懂气象,可那强劲的北风居然刮的透体生寒,顿时面色大变:“娘的,贼老天,退军,退军!” “咣咣咣~~” 扎耳的铜锣敲响,却是迟了。 趁着风势,城头一筐筐的石灰粉向下倾泄,不待落到地面,就被强劲的偏北大风吹了起来,前方一片白茫茫。 ”啊!“ “我的眼睛!” 城下惨叫连声,暴雨前的狂风不要太猛,直接把石灰吹拂出里许,这真是遭了灾,数不清的人抱着眼睛翻滚。 立刻有将官大喝。 “不要睁眼,不要乱动!” “你娘的,还揉着眼睛跑,瞎啊!” 不得不说,石灰撒多了,石虎军中多多少少有了些防备,不过到处都是慌乱往回跑的军卒,将领的呼喝用处不大,毕竟双眼火辣辣,什么都看不到,还是在战场上,人的恐惧心理大过了理智。 “射!射!” “快倒!快倒!” 城头则是士气大振,放箭的放箭,倒石灰的倒石灰,一蓬蓬的石灰被风吹散,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杨彦和许杰紧张的看着天,突然喀啦一声,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二人均是叹了口气,相视一眼,皆无言。 “哗啦啦~~” 倾盆暴雨倾泄而下,石灰粉没法撒了,甚至弓弩能不用都尽量不用,这一战到此为止。 城下的石虎也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就泛起了愁,按道理来讲,暴雨临头,天地间一片水幕,双方都视线模糊,弓弩也没法用,此时攻回去,说不定就能破了城。 可是刚刚给石灰撒了一通,至少几千卒被迷了眼睛,军心士气受到严重影响,而且头顶上响雷轰隆隆,就象老天爷在发怒,谁敢去攻城?既便是石虎都不敢在天威面前强行驱赶士卒。 许久,石虎指天喝骂:贼老天! …… 兰陵也下起了倾盆暴雨,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呼啸北风,傅冲的嘴角现出了一抹笑意,暗道城头又该撒石灰了吧?虽然与郯城很难互通信息,但兰陵时刻都有暗哨在关注着郯城的一举一动,比如石虎移师南门攻打郯城。 荀豹手持红黄间色旗,对兰陵驻军有着充分的调度权,他自然不会在此时支援郯城,也不担心杨彦会心生猜忌,只要郯城未到汲汲可危的地步,兰陵不会出兵,荀豹寻求的是在石虎溃败的时候予以致命一击。 “郎主!” 这时,一名老仆鬼鬼祟祟的靠近,小声道:“郎主,外面有人求见,说是持有您大伯的家书。” 按占田制,傅冲也有资格荫客,因此毫不犹豫的荫了数户,毕竟有人服侍着,谁愿意自己动手呢,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即便是杨彦,洗澡也习惯了有美人伺候,特权阶层是永远都消灭不干净的。 “哦?” 傅冲面色微变,他的伯父傅畅也是他的生父,在襄国为石勒效力,令傅冲深以为耻,他一心想做一番事业,洗刷掉加诸于泥阳傅氏头上的耻辱,而如今,在这个关口,伯父差人送家书过来,所为何事,已不言而喻。 也许是受了石勒的逼迫,也许是单纯的想拉拢自己,但傅冲不得不考虑到由这封信而来的后果,又或者是伯父在襄国的不妙处境,一刹那,他都想把来人给轰出去,但还是忍住了,深吸了口气道:“叫他进来!” “诺!” 老仆撑着伞出去,不片刻,领进了一个其貌不扬的灰衣人,约三十来岁,一见面,便面现激动之色,跪下磕头:“奴傅明叩见郎君,数年前家族离散之后,老郎主日夜牵挂,茶饭不思,后探得郎君于杨府君门下做事,欣慰不己,虽明知此时送信不合适,却难熬思念,故修家书一封,命奴送与郎君。” 傅冲目中现出了感慨之色,生父的音容笑貌,哪是说忘就能忘呢,既便不刻意去想,午夜梦回之时,仍是时不时的梦见生父,而且生父在襄国的安危,尤其让他挂念,石勒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只是他没有选择,一边是亲情,一边是恩义,自古以来,忠孝不两全。 “辛苦你了。” 傅冲点了点头,接过了信。 封皮上的字迹,确是傅畅的字,火漆也保存完好,但傅冲相信,这封信必然被拆过了,石勒不可能大度到让生父送一封内情不明的信去兰陵,正如羯人对建康的内情很少了解,晋人也不清楚襄国的真实状况,这都属于机密。 忍住了拆开的冲动,傅冲转头道:“来人,把荀将军与夫人请来!” “诺!” 两名仆役分别出门,很快的,荀豹与薛氏冒雨赶来。 傅冲直言:“襄国的伯父差人送了份家书给我,但此时我不敢拆,请荀将军暂代我保存,拜托了。“ 薛氏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荀豹也是怔怔看着傅冲,目中充满着同情,傅冲实是不得己而为之,一方面是避嫌,另一方面,就是担心傅畅在信中以性命为挟,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身为人子,到底做还是不做? 两头为难。 反倒是不拆信件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荀豹接过信,点点头道:“既然傅长史信任荀某,那此信我就代为保管了,战后再双手奉还。” “有劳荀将军!” 傅冲拱了拱手,便回头道:“今日雨大,明日你回襄国,把所见所闻告之伯父,来人,带下去安置。” 那人也没想到傅冲竟如此决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是见着傅冲的神色,又不敢开口,只能施了一礼,跟着仆役离去。 第三七九章 万马过河 来人离开之后,薛氏柔声劝道:“傅郎无须太过于担心伯父,毕竟石勒虽嗜杀,却不能仅因一封信就置伯父于死地,否则襄国的晋人必人人自危,勒既自夸可与汉光武帝一较短长,想来还是有些容人之量的。“ 荀豹也劝道:”傅夫人说的是,傅长史已表明了态度,石勒绝不会为难傅公,他日将军北攻襄国,总有父子相见之时。“ “哎~~” 傅冲叹了口气,望向了北方。 由兰陵至濮阳约七百里,由濮阳至襄国不足五百里,骑马赶去,五六日足矣,可就这千多里地仿如天堑,把父子俩人生生隔了开来。 “扑通!” 傅冲情难自禁,面朝北方跪下,五体投地,一下一下的磕着头,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薛氏也跟在傅冲身后磕头。 荀豹只觉得心里酸酸的,他不知该如何劝说,只能待到傅冲夫妻礼毕,才道:“荀某正有事要和崔长史说,这些日子天气转暖,羯人开始在沂水东岸牧马,有时千余匹,有时数千匹,甚至还有一次超过万匹战马饮马于沂水边,将军曾教过吸引战马的法子,我觉得倒可一试,不过只有一次机会,须于石虎主力饮马之时,立刻出手,把他的战马尽量诱来,我欲亲自带上人马,潜伏在沂水边观察动静,城里就交托给傅长史了。“ ”嗯!“ 傅冲也记起了杨彦的交待,他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试试也无妨,不成没什么损失,石虎的精锐主力总不至于渡过沂水奔杀而来,而一旦成功的话,形同于对石虎的致命一击。 “荀将军放心离去便是!” 傅冲拱了拱手。 荀豹回去之后,把军中的牝马和小马驹全部集中起来,合计近千匹,又带上数百马奴与近千军士,冒雨行向沂水,一路上,小马驹跟着各自的马妈妈,又蹦又跳,还不时嘶鸣两声,很是欢快的样子,马妈妈们则是舔着自己的马宝宝,舔犊情深。 次日上午,一行人马抵近了沂水,正见着河对岸如沸腾了般,足有五六千匹战马在水中嬉戏玩耍,到处都是马匹的嘶鸣,蔚为壮观,即便是那些牝马和小马驹,也频频的望向对岸,马目中满满的全是渴望之色。 “快,快勒住马匹,不能让马下水!” 荀豹连忙道。 马奴上前,勒住十来匹头马的缰绳,只要头马不动,余马就不会动,也亏得牝马性情温和,小马驹没有主见,母子们只是低鸣着,表达着下水嬉戏的渴望,要来是的老公马,敢勒着他,早就一蹄子踹过去了。 “将军,要不要开始?” 一名部属忍不住问道。 要知道,兰陵的战马连同上回从石挺大营中的剿获,也才五千多匹,如果能把河里的五六千匹拐走,就是万匹战马,再加上郯城的战马,足有一万多匹,组织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毫无压力。 荀豹略一迟疑,便道:“不可,此部战马很可能不是石虎的主力精锐,再等等,我就不信石虎不牧马!” 那名部属又道:“将军,安知石虎不会在沐水牧马?” 杨彦曾给荀豹讲过这个问题,大体是沐水有污染,马匹排斥沐水,毕竟造纸对河流的污染极大,特别是黑液,往往一个小造纸工场就能污染一个流域,而造纸坊都在沐水一线,马匹自然不愿在污水中沐浴。 荀豹虽然不大能理解污染的意思,但还是摇摇头道:‘石虎若要牧马,必于沂水,先把马牵回去,着几个弟兄留下来观察。“ ”诺!“ 这名部属拱手应下。 马奴们领着不情不愿的马群往回走,最终找了个小水沟,把马放进去洗浴,就看到阵阵泥浆翻滚,这是不洗还好,越洗越脏,不仅荀豹暗暗摇头,马们也发出不满的呼哧呼哧声,到底马是一种爱清洁的生物,无非是牝马温和,基本上不会乱发脾气,也就是叫两声,抗议下。 又过一天,有暗哨回报,河中浴沐的马匹达到了万匹,荀豹忍了。 接下来两天,始终维持着万匹的规模,荀豹依然在忍。 到第四天的时候,暗哨来报,说话都结结巴巴:“将……军,将军,四万多匹,四万多匹啊,石虎下了血本,河里足足有四万多匹战马!“ ”什么?“ 荀豹动容,刷的站了起来。 ”快,牵上马,立刻去看看!“ ”诺!“ 全军出动,带着牝马和小马驹,去往河边。 果然,沂水里已经不能用沸腾来形容,隔着多远,就传来了如闷雷般的水响,一阵阵的轰隆隆,再放眼看去,整条河里,黑的黄的白的,满满的全是马匹。 “快,按预定计划行动!” 荀豹声音都颤抖了。 马奴们也是激动不己,手臂发抖,给一匹匹牝马蒙住了眼睛,然后有人把小马驹牵走,藏了起来,当遮着眼睛的布片被移开之后,牝马们一看,自己的孩子不见了,顿时急的咴咴直叫,几百匹牝马一起叫,惨厉而又绵长,声音传到了河对岸。 轰的一下! 河对岸的牡马听到牝马的凄惨叫声,纷纷扭转马头,向着来声处望去,还有的牡马迫不及待的游来,这就和捅了马蜂窝一样,人类有英雄救美的传统,马界也有啊,更何况天气转暖,春季万物萌生,正是发情的好时光,对面又有牝马在凄厉的惨叫,哪还能不过去? 有了领头的,马群奋不顾身的向对岸游,还在岸上的马,也冲入河里。 ”俺的娘!“ 见着这惊天动地的场面,马奴们惊呆了,尤其有的肥壮公马还边游边叫,焦急万分。 “拦住,快拦住!” “怎么回事?” 羯人的马奴却是惊慌失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仅是沂水西岸的牝马在叫,河里的马也在叫,人类很难分辩出这两种叫声,只觉得乱哄哄的全是咴咴嘶鸣。 “别跑,别跑!” 马奴急了,跳下水去揪住马脖子。 “咴,咴!” 马匹正向着对岸游呢,如何肯依,剧裂挣扎,又扑又叫,还转头去咬,喀滋一口,死死咬住了马奴的脸,别看马是吃草动物,没有犬齿,可那大门牙不是开玩笑的,当场就把马奴的脸咬的血肉模糊,可能凶性被激发出来,马并不松嘴,咬住马奴往水底下摁,一匹公马重达数千斤,马奴根本没法挣脱,惨叫着被活生生地摁到了水底,几个汽泡吐过,就没动静了。 “快,快回去禀报中山公!” 军卒们也是吓的失魂落魄,四万多匹马啊,争先恐后的往对岸游,这简直是百死不足以赎其罪,但他们是羯人,不敢跟着马群去对岸投降,只能静待石虎的处置。 “哈哈哈哈~~” 荀豹看着一群群的骏马奔上岸来,忍不住发出了开怀的大笑。 “荀将军小心!” 一名马奴却是面色一变,扑住荀豹闪向了一边,就看到奔马轰隆隆而去,直扑那些还在咴咴叫个不停的母马。 “娘的!” 荀豹爬了起来,啐骂一声,却难掩满面的喜色, 是的,奔马虽乱,但军中的马奴都有多年驯马经验,只要马匹过了河,就不会跑掉,可以慢慢的收拢约束,事实上过河的战马不全是牡马,也有一部马牝马被裹挟而来,马奴便是先朝牝马下手,嘴里吹着古怪的口哨,把一匹匹牝马吸引过来,安抚住牝马,牡马渐渐就平静了。 沂水西岸,忙碌个不停,人人面带由衷的笑容,这可是四万多匹战马啊,加上原有的马,足足有了六万匹,足以组成一支规模数万的无敌精骑了。 荀豹的目中,也是现出了精芒,直到这一刻,他才确定,杨彦真正拥了争夺天下的资本,否则没有战马,拥有再多的兵力也不足以与北方精骑交手,只有骑兵,才可以杀入老巢,追逐漠北,奠定万世根基。 第三八零章 密会慕容皝 (谢谢好友想不通就迷糊了的月票~~) “砰!” 石虎猛击几案,怒目瞪向下方跪着的一群人,杀机滔天! 四万多匹马,还是他本部精锐的战马,一下子失去了一半! 虽然他手上仍有近四万匹战马,但帐不是这么算的,这次被掠走的战马,以善于冲锋陷阵的牡马居多,他那剩下的近四万匹战,牝马占了七成,只能平时做骑乘和驮运使用,冲锋陷阵绝对要吃大亏,这意味着他真正的骑兵只剩下万余了。 骑兵没了马,还叫什么骑兵? 可以说,失去了大量战马,石虎的实力下降了一半都不止。 偏偏这事闹的太大,全营皆知,没法隐瞒,慕容廆父子、拓跋贺傉、曹嶷、石瞻和支雄全来了。 石虎虎目扫视着众将,每个人,都是一副顺服的模样,谁都不敢于此时去摸石虎的老虎屁股,不过石虎清楚,恐怕除了石瞻,已经是人人生出了异心。 石虎真正信任的只有石瞻,在这种时候,连支雄都靠不住。 毕竟支雄是十八骑之一,是石勒的老兄弟,老手下,论资格,比他石虎老,论感情,与石勒更亲近,无非是石虎这几年来名声大燥,调拨到他手下罢了,石虎并不能平白无故的剥夺支雄的兵权。 支雄手下的一万精兵,归于石虎调拨,这次也该石虎倒霉,剩下的公马几乎都属支雄所有,虽然支雄不至于在背后捅刀子,可是要想直接调拨支雄也不是那么容易。 石虎的心里未尝没有一丝悔意,这倒不是他后悔兵发郯城,而是没想到那些仆从军竟成了隐患,按他的原意,是拿仆从军当先登,消耗掉鲜卑各族和郯城守军的力量,他再集中精锐一举破城,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东海军的诡异手段让他不得不把攻城改为围城,后又出水军截断了他的粮道,逼迫他不计代价的攻城,形势的变化脱出了他的掌控。 “呼~~” 石虎重重吐了口浊气出来,厉喝道:“推出去斩了!” “中山公,饶命啊!” “中山公,末将愿为先登,戴罪立功啊!” 底下哭叫连天,亲卫根本不理,两两一个,拖了出去,就在帐外斩首,不片刻,呈了数十颗头颅上来。 石虎扫了眼,便道:“虽然马匹被以诡计诱走,但攻城不必马,明日开始,继续攻城,都散了罢。“ 这几天一直在刮北风,好在从今天开始,北风渐渐消停了,明天又可攻城。 …… 入了夜,寨中除了零星的灯火,便是一片漆黑,慕容廆父子立于寨中,遥望着前方如黑影般的郯城城头。 许久,慕容皝道:“阿翁,不能再犹豫了,石虎明日又将攻城,再有多少人都不够往里面填,今夜儿就冒险去郯城,与杨彦之面谈,阿翁也应先去与与曹嶷和代王达成一致,争取明日一早,里应外合,大破石虎!” “嗯!” 慕容廆点点头道:“中山公此时心烦意燥,正是我等成大事的最好机会,好,你等我,为父去去就回。“说着,就向外走去。 慕容皝焦急等待,约一个时辰之后,慕容廆回返,交待了些话,慕容皝也潜入了黑暗当中。 他并没有带随从,只身换上了一袭深色的衣服,另带了一个火折子,悄悄潜出了营寨。 慕容皝小心翼翼,摸着黑行走,渐渐地,前方出现了攻城器械的残骸,并越发的密集,迫使他不得不缓慢前行,尤其是死尸并未清理,日晒雨淋之下,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再往前走,地面铺满煤灰,踩一脚都要陷下去尺许深,还得防着铁蒺藜,当真是一步一小心。 而且还不能让城头守军发现,别话没喊出来,就被乱箭射死才叫冤。 好不容易,慕容皝摸到了城墙根,点亮火拆子,用身体掩着,防止被后面看到光芒,才憋着嗓门轻声叫唤:“有人吗?上面有人吗?” “谁?” 有城头军卒喝问道。 “别放箭,别放箭!” 慕容皝连忙道:“我是鲜卑慕容部慕容皝,有要事求见你家府君,烦请拉我上城,就我一个,千万别放箭!” 城头有人向下探望,然后放下了一个篮子,把慕容皝拉了上去,带到杨彦面前。 杨彦还没入睡,正在写书,听得慕容皝来见,立刻迎了出去。 “原来是慕容二郎君,请坐!” 杨彦看了眼灰头土脸的慕容皝,笑着伸手。 “多谢杨府君。” 慕容皝在下首就坐。 有女亲卫奉上了茶,杨彦抿了一口,如今这茶叶,经过逐渐改良,青涩味去了不少,久饮齿颊留香,隐有回味,堪堪达到前世网购几十元一斤的水准,说不上多好喝,入口却没问题。 崔访、刁协、郗鉴等老家伙也不再喝那种加各种佐料的茶,改喝直接用开水泡的绿茶了。 慕容皝学着杨彦,抿了起来,顿时眉头一皱,刚开始喝,苦味还是有的。 “味道如何?” 杨彦呵呵笑着问道。 “这……” 慕容皝略一迟疑,便道:“此茶不似南人常饮之茶,较为苦涩。” 杨彦笑道:“初饮者常觉味苦,但时常饮用,可苦尽甘来,尤其北人多食肉,肠胃油腻荦腥,直接饮用此茶,或于酪浆、马羊奶中加入茶熬煮,可化去荦腥,疏通肠胃,走时我给慕容二郎君带上几斤,只须数月,便知其妙。“ 说着,杨彦看了眼慕容皝的面庞,又神秘兮兮道:”还可以去除脸上的小痘痘噢!“ 慕容皝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是个魁梧的青年人,因常吃肉的原因,长了一脸的青春豆,这实际上也是当时游牧民族的通病,肉吃的多,脸上痘痘也多。 “哦?” 慕容皝听得如此之好,又连饮了数口,细细品之,果然,齿颊间有一股清香升起,热流导入肠胃,浑身都说不出的舒爽。 “包几斤茶叶过来!” 杨彦回头吩咐。 “诺!” 女亲卫施礼离去。 杨彦这才问道:“不知慕容二郎君深夜到访是为何事?” 慕容皝正色拱手:“想必杨府君已经猜出我的来意了,慕容部、拓跋部与曹嶷并非执意要与杨府君为敌,只因羯人势大,赵王有令,不得不来,令我等诸多族人死伤于郯城之下,甚是心痛。 当然,两军交战,非死即伤,我等不敢怪责杨府君,只无时不刻试图摆脱被羯人呼喝奴役之命运,如今时机已经到来,拓跋部、曹嶷与我慕容部愿与杨府君合击石虎。” 杨彦沉吟道:“慕容二郎君能否先给我说说石虎营中的情形?” “愿为杨府君道来……” 慕容皝毫不隐瞒,把所知的情况详细道给了杨彦。 杨彦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一捶子干翻了石虎四万多匹战马,石虎的本部骑兵几乎废了,只剩下石瞻加支雄的万余骑。 同时杨彦也得知了石虎的剩余兵力,在这些天的攻城中,石虎本部四万精兵伤亡加迷眼约近一万五千,石瞻部能战之卒也有一万五左右,等于是石虎的真正兵力只剩下了四万,骑兵约有万骑。 而鲜卑方面,拓跋部尚剩六千骑,慕容部能战者仅余三千,宇文部还剩下千把人,无论心向哪方,都可以忽略,曹嶷有万人在外运粮,扣减伤亡,能战之兵约八千,总数超过一万七,自己一方则可出兵一万五。 以总兵力三万两千对石虎四万,稍欠于劣势,而且自己这几方各怀鬼胎,诚然鲜卑诸部在击破石虎方面与自己的利益一致,若是有可能的话,不介意顺手收拾掉自己。 石虎一方虽构成简单,却是久攻郯城不下,人心浮动,又损失了四万多匹战马,士气低落,况且自己还有兰陵一支孤军悬于外,他相信荀豹会抓住战机,及时渡河作战。 总之,双方各有优劣,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第三八一章 共击石虎 (谢谢好友糖果爸的月票~~) 其实合击石虎是可行的,杨彦也想早点结束淮北战事,毕竟被团团围困,不仅粮草日益消耗,还什么都做不了,但他必须要弄清楚慕容部的心思,沉吟着问道:“多谢二郎君为我解惑,不知令尊可有额外要求?” “好!” 慕容皝道了声好:“杨府君快人快语,那我就提三个要求,首先,家君已与代王和曹将军密议,将来无论是敌是友,你我四方于此时须同心协心,共击石虎,不得有任何保留,否则天诛地灭,杨府君以为如何?” 杨彦可不相信真有慕容皝说的那样美好,不过现代人最不忌惮的就是赌咒发誓,于是点点头道:“慕容二郎君提议正合我心,不管将来如何,羯人乃我等共敌,正该合力破之。“ 随即指天,发了一通毒誓。 慕容皝又道:“其次是关于曹将军之事,此战过后,杨府君席卷淮北已成定局,曹将军坐拥青州,怕是不能见容于杨府君,我等只希望,杨府君能念及共击石虎之义,三年内不向青州用兵,曹将军亦不会犯之。” 杨彦眉心微拧! 从慕容皝的第二个条件就可以看出,慕容氏与拓跋氏已经作了曹嶷的靠山,目标正是自己,不过杨彦并不担心这两族能玩出什么花样。 一来慕容拓跋二族的大敌始终是羯人,在羯赵覆灭之前,不可能直接与自己交手,二来由燕代到青州,中间隔着羯赵,必须渡海才能往来,从海面走又能运送多少兵力,多半是物资支援。 只是让杨彦等三年是不可能的,青州的石墨矿必须要尽快开采,制坩埚,融钢水,直接浇铸钢制构件。 坩锅炼钢法以现代的眼光来看,成本极高,但是对杨彦来说,成本压根不用考虑,在这个时代,他唯一付出的成本只是人力成本,一个人吃饱肚子能吃多少钱? 杨彦暗中寻思着,收拾淮北局面需要时间,又被石虎围攻,今年的的收成没了,不可能有余力北夺青州,双方都需要一个缓冲期。 慕容皝平静的看着杨彦,心里则有些紧张。 许久,杨彦缓缓道:“淮北局势,瞬间万变,三年我等不起,这样罢,请慕容二郎君为我向曹使君带句话,战后若肯降我,我必厚待之,我会给他一年时间考虑,一年后,若不来降,刀兵相向。“ 慕容皝脸一沉道:”杨府君何必咄咄逼人?“ 杨彦奇道:”此乃我与曹使君之事,慕容部与拓跋部远在燕代,与曹嶷素无渊源,请恕杨某不明,慕容二郎君为何如此着紧,不知能否为我解惑?“ ”这……“ 慕容皝神色一滞,他总不能告诉杨彦,支持曹嶷就是为了牵制你吧,他相信杨彦不可能看不出来,可这种话不能放在台面上说,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好,我会为杨府君把话带到。“ 慕容皝勉强点了点头,又道:”最后一个要求,战场剿获,无论丁口妇女还是物资,杨府君取一半,余数归我等。“ 杨彦的面色沉了下来,冷声道:“慕容二郎君倒是敢开口,丁口妇女皆为我晋人,自当回归大晋,反是你慕容部和拓跋部强索晋人,到底是何居心?“ 慕容皝寸步不让道:”慕容氏与拓跋氏并非蛮夷,乃华夏之苗裔,与晋人相比,无非是习俗略有不同罢了,杨府君不必把华夷之辩拿出来,丁壮归入我与拓跋两部,并不算没入蛮夷,否则辽东数十万晋人为何投我慕容氏? 况且石虎挟带丁壮妇女,多来自于河北,从地域上讲,与幽燕反倒更亲近些,杨府君莫要过份,四家共同出兵,你取一半,已是相当表现出了我方的诚意。“ 杨彦不以为然道:”不是所有受晋主册封之人皆为晋人,慕容部黄发褐眼,显然不是我中原人士,虽你慕容部先祖于汉代起便居于辽西,但实则源于东胡,与我晋人只是比邻而居,并无血脉上的渊源,好了,此事到此为止,多说无益,丁役妇女全部归我,你们不得带走一人。“ 慕容皝刷的起身,怒道:”看来杨府君无半点诚意,莫非杨府君就不怕久围之下,城中粮草告紧?“ ”呵呵~~“ 杨彦呵呵一笑:”慕容二郎君,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于战前,郯城兰陵就多方收集粮草,具体数目不便相告,我只能说,石虎粮尽我也不会粮尽,况且破了石虎,究竟对谁最有利,还不是你鲜卑二部? 不过为表示我的诚意,丁口悉数归我,战马物资各取半数,此为最后底限,我实不愿与慕容二郎君在此浪费时间,慕容二郎君若以为不可行,尽请离去,石虎想围,那就任他围城,来人,送客!“ 有女亲卫拎着包茶叶出来,奉给慕容皝,以目光注视,催促离去。 慕容皝反而不走了,面色阴晴不定。 是的,杨彦不用着急,急的是他鲜卑诸部,明天开始,石虎又要攻城,鲜卑有多少勇士能往这无底洞里填?尤其是石虎失了战马,骑兵变成步兵,除了攻城没别的想法,只能实心攻城,恐怕再来一轮,鲜卑诸部能全部死光。 况且大破石虎对鲜卑诸部的好处确实要大于杨彦,当然,从长远来看,或许杨彦占的益处更大,可那是以后的事,至少目前让他们看到了与羯人分庭抗礼的机会,总之,破去石虎是个双赢的局面。 “罢了!“ 慕容皝猛一咬牙:”回去我禀明家君,若是父亲与代王允许,明日清晨,我等营垒中将降下旗帜,杨府君站城头一目了然。“ “也好,那我就不留慕容二郎君,他日若有机会,再把酒言欢。” 杨彦站了起来。 慕容皝拱了拱手,提起茶叶,快步离去。 …… 次日清晨,城头站满了人,眺望向慕容部营寨的方向,却见着中军大帐的位置,一副高大的麾旗迎风招展。 刁协忍不住道:“不会是没谈妥罢?难道鲜卑诸部如此短视,看不到击破石虎的好处?” 于药从旁道:“还是再等等,眼下并非围攻石虎的最好机会,若是发动过早,石虎有营垒可守,徒自费力,唯有待石虎大队出营,无险可倚,那时再合击,方可一举破去。” 众人均是点了点头,带着期盼之色往下看。 也许,今日就能解去历时半年的郯城之围了。 不片刻,石虎军中有鼓点响起,一队队军卒携带攻城器械开出营寨,注入了两军之间的广阔地域,又有传令卒分往各营,催促协同进军。 两名背插令旗的羯人军卒离开之后,慕容皝小声道:“阿翁,该降旗了!” 慕容廆有些挣扎,不自禁的望向了郯城城头,可以看到上面影影绰绰,站满了人,他很想分辩哪一个是杨彦,但相隔太远,实是看不清面孔。 是生是死,是成是败,就在今日,哪怕是老成如慕容廆,都没法沉住气,回头问道:“你说杨彦之会否不出城?” “这……” 慕容皝迟疑道:“理该不大可能,儿观杨彦之并非那等人,此人虽手段凌厉,但做事都做在明处,再说他害我鲜卑诸部又有何用,我鲜卑人与羯人互相攻杀才最为符合他的利益。” “也罢!” 慕容廆深吸了口气,转回身望向整装待发的战士,大喝:“我鲜卑长居幽燕,与羯人无犯秋毫,可那伪主石勒却时常侵袭于我,掠我妇女,夺我钱财,后又假其势大,逼我出兵攻打晋室,使得我军伤亡累累。 今石虎久攻不下,后路被东海水军截断,昨日四万多匹战马又被诱走,已穷途末路,故昨夜,我儿万年(慕容皝小名)冒险潜入郯城,与杨府君面谈,约定和曹使君,代王于今日合击石虎,一旦破去石虎大军,羯人将元气大伤,再不能压迫我鲜卑诸部,从此之后,我们不用再向那伪主石勒献上女人、献上牛羊,献上金帛,我族命运,今日可定,诸位,可敢与我共击石虎?“ 第三八二章 以守应变 (谢谢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 由于事关重大,稍着走露风声便是族灭人亡之祸,因此与杨彦联手之事只有父子俩知晓,这时乍一得闻,部下众将都有些愕然。 慕容皝连忙举臂高呼:“击破石虎,就在今日!” 到底慕容廆在慕容部中等同于神一般的地位,他决定的事,几乎没人质疑,众将纷纷回过神来,也确实,与东海军的恩怨可以先放在一边,击败石虎才是重中之重,于是纷纷举臂高呼:“击破石虎,就在今日!” “击破石虎,就在今日!” 底下军卒,也跟着呼喊。 ‘好!“ 慕容廆锐目一扫,喝道:”降旗!“ 有军卒上前,解下绳索,那巨大的麾旗一落到底。 这是彻底的没退路了,慕容廆父子紧张的向四处张望。 ”咚咚咚~~“ 城头隐隐有战鼓檑响,不片刻,城门大开,骑兵鱼贯而出。 “呼~~” 慕容廆吁了口气道:“杨府君真信人也!” “代王降旗了!” 慕容皝突然一指拓跋部的方向。 一面硕大的麾旗徐徐下降,紧接着,曹嶷军中的大旗也降了下来。 “你等数十人留下照顾伤兵,余者上马,随老夫进击!” 慕容廆翻身上马,只留下极少部分的人手,便领着大队驰出营寨。 “中山公,曹嶷部、慕容部与拓跋部皆向我军驰来!” 一名部将向石虎急声道。 “娘的!” 支雄破口大骂:“就知道这些鲜卑人靠不住,中山公,末将愿领轻骑出去,把那几个反骨贼的脑袋拧回来!” 石瞻也拱手:“末将也愿往。” 石虎却是一反常态的没有狂燥,而是现出了慎重之色,望向了正由门洞中涌出的东海军。 在他的左翼,是曹嶷部与慕容部的联军,右翼是拓跋部,营寨在后方三里,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回去,否则诸军加速冲击,再被有心人搅动,有很大的可能会全军溃散。 历来作战,退军时最为危险,石虎深明此理。 曹嶷部和鲜卑人他了解的很清楚,并不是太担心,但东海军尚是首次交锋,他必须要尽可能的作个了解。 前次解徐龛之围,实际上石虎头从到尾也没和杨彦交手,而这次攻城,也不能体现出东海军的真实作战水平,他在用自己的经验观察前方正在列起的军阵。 “扑通!” 宇文乞得归见着石虎久久不语,却是跪了下来,颤声道:“中山公,我宇文部对赵王忠心耿耿,绝无可能与慕容部和拓跋部有任何勾结,请中山公明鉴。“ 鲜卑三部中,宇文部势力最弱,距离羯赵最近,因此依附羯赵的程度也最深。 ”嗯~~“ 石虎点点头:”宇文部与拓跋部、鲜卑部自是不同,此战若胜,寡人为你部向大王请功,起来罢。“ ”多谢中山公!“ 宇文乞得归称谢站起。 石虎又一扫众将,毕竟曹嶷、拓跋部与慕容部的倒戈对士气的影响很大,几乎人人都是脸面带着惊惶,顿时伸手向前一指,哈哈笑道:“诸位可是怕了?东海军与郯城谁更可怕?“ ”嗯?“ 石瞻眼前一亮,连忙道:”中山公言之有理,把东海军诱出来岂非胜过攻城,哈哈,若非那些狗贼背叛,东海军又如何肯出城?“ 石虎点点头道:”寡人替那杨彦之算过,他最多只能出一万余卒,加上那些狗贼,不过三万左右,而我军有四万精锐,未必不能胜过,只须歼灭东海军出城锐卒,必破郯城!“ ”不错!不错!“ ”中山公不愧久经战阵,我等怎就没想到呢?“ ”哈哈,那杨彦之以为占了个便宜,殊不料,却是取死之道,若是他龟缩城里不出,还真的拿他没办法呢!“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身周谀词如雨,石虎也现出了笑容,他确实是把这次决战看作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传令,结圆阵!” 石虎手一挥。 “中山公,直接冲过去不就得了?” 支雄忍不住道。 “诶~~” 石虎摆了摆手:“杨彦之在河对岸还有兰陵驻军,随时可冲杀进来,我军此战,不得冒进,以求稳为主,结圆阵任他来攻,他若不攻,咱们回营!” “这……” 众人面面相觑,这不是石虎的风格啊。 “哼!” 石虎冷哼一声:“我若是退回营地,那三个逆贼将如何自处,寡人倒不信那杨彦之敢让三部兵马入城,我不动,三逆必会催促杨彦之来攻,倘若杨彦之推推托托,彼此必生间隙,若是把握得当,未必不是破敌之机。“ ”噢~~“ 众将恍然大悟。 石虎军有五千卒守寨,带出来的有三万五千,这时也不管什么石瞻部,支雄部了,谁都知道生死成败在此一举,各部兵力合为一体,在道道命令的调度下,缓慢结起了一个圆阵。 圆阵是古代十阵之一,呈环形防御,金鼓旗帜部署在中央,没有明显的弱点,外以冲车、木驴等攻城器械为依托,内藏投石机与骑兵,攻守兼备。 三万五千人结的圆阵硕大无比。 石虎一改往日的狂暴形象,居然结圆阵,采守势,这让人惊愕不己。 慕容廆望向了曹嶷,两部的兵力是合在一起的,有一万出头,其中曹嶷的骑兵加慕容部骑兵合计五千,余下都是步卒与弓弩手。 按他们的如意算盘,是石虎以骑兵防住两翼,中军冲击杨彦,以羯人的凶残与不要命劲头,必然惨烈无比,双方都将死伤惨重,然后他们出手摘桃子,可是石虎今天转了性,结防御阵了。 “不好!” 慕容廆突然怪叫一声:“倘若石季龙拖到天黑都不发兵,那我等何去何从?“ 慕容皝也道:“我等主力大部于此,营垒空虚,石季龙只须以千余精骑袭营,营寨必不保,届时营中伤者必被屠尽,我等也无可去,杨府君理该不会放我入城,一两日之后,将粮草断绝,任人宰割。“ 慕容廆沉吟不语,其实在他看来,那几千瞎子被石虎屠了正好,少了累赘,可这话只能放心里想想,连一丁点的意图都不能透露,他在意的还是慕容皝的后半句话,没了营寨,将失去补给,无处可去。 曹嶷道:“我等只为侧翼,不便于主动攻击,还是速促杨彦之发兵,如此才能配合行事。“ ”唉~~老夫试试罢。“ 慕容廆叹了口气,着人打出旗号。 郯城城头,只有要资格登城的都上来了,包括顾燚、陆蕙芷、郗璇、崔玲、兮香、菱香和怜香等一众女人,谁都知道,今天是决战的日子,也关乎她们的生死。 毕竟在战争中,女人承担着比男人更多的苦难,男人战败,无非一死,或者被俘做苦役当奴隶,而女人被擒,生不如死,被某个将领看中纳为私宠都是最好的结局了。 顾燚不解道:“石季龙怎么回事,结圆阵干嘛,怕了吧?” 陆蕙芷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他是主动等将军去攻,将军又不得不攻……” 陆蕙芷到底是秀外慧中,竟然猜出了石虎的意图,末了补充道:“圆阵不是那么好破的,况且鲜卑人各怀鬼胎,如果破不了石虎就麻烦了。” 郗璇气愤道:“鲜卑人打旗号催促了,要我是将军,索性回城,这帮子人倒好,全指着将军,自己在边上看热闹呢。“ 崔玲接过来道:“将军必然会去主动攻打,虽然将军诡计多端,却从不失信于人,既然答应了慕容氏,就绝不会寻借口推托。” “真担心啊!” 怜香叹了口气。 崔玲拿出一把小刀,冷声道:“若是兵败,有死而己,若是你们中有谁下不了手,我帮你,最后我再自尽!” 众女不吱声了,看着崔玲手中那明晃晃的寒光,心里莫名的升起了一股寒意。 杨彦在城下,亲自领军出战,也看到了慕容部打来的旗号,不过他不着急,有条不紊的布着阵,把一辆辆床弩和投石机,都是大家伙,缓慢的推出城池,甚至还有车辆! 第三八三章 重武器对决 (谢谢好友书友150708155221497的两张月票~~) “娘的,磨磨蹭蹭,杨彦之在搞什么?” 见着东海军居然也在结阵,曹嶷心急如焚,破口大骂。 慕容廆眼里射出了冷芒,哼道:“此子必然看出了石虎的意图,他已立于不败之地,自当结守势,逼迫我等从侧翼先发动攻击。” 慕容皝没说话,他虽隐隐觉得杨彦不是这种人,可事实就在眼前,无从替杨彦辩解。 其实慕容皝挺欣赏杨彦的,如果不是立场不同,将来注定为敌,他倒是很愿意与杨彦结交一番,但此时,杨彦的作为让他暗感失望。 石虎等人也盯着东海军的一举一动,左看右看,就是一副磨洋工的样子。 支雄呵的一笑:“中山公,果然是各怀鬼胎,末将觉得,那三贼必已心生不满,杨彦之所为,实是自寻死路啊!“ 石瞻最恨杨彦,拱手道:“若是生擒此子,请中山公交由末将处置。” “到时再说!” 石虎不置可否。 东海军确实不急不忙,车阵结在侧翼,内有弓弩手与枪盾兵守护,顶在最前方是足足五百台床弩! 没错,城中物资不缺,工匠日夜赶工,制造床弩和神臂弩,弩弦和弓弦不一样,以麻绳绞制,尤其床弩就是个笨家伙,掌握了技术,有充足的材料,制造起来很容易。 五百架床弩列成三排,架在高低不一的车上。 另于床弩后,是三千弩手,均是手持神臂弩,布三段发射队形,与两千弓手混在一起。 再往后,三千骑兵混杂在一百台投石机之间,另有鸳鸯军,步卒置于阵后。 为了这一战,杨彦也是下了血本。 也亏得石虎主动采取守势,否则只有稍有丁点干扰,结成这种如刺猬般的阵形怕是很难,主要是床弩、投石机又重又大,偏偏门前还积了一层煤灰,轮子深深陷进去,拖动非常吃力,本来杨彦只打算依托城墙,草草布阵,却没想到石虎如此配合,让他暗呼天助我也。 接近正午时分,刺猬阵总算布成了,杨彦吁了口气,猛一挥手:“檑鼓!” “咚咚咚~~” 城头的大鼓重重檑响,军阵有条不紊的向前推行,天地间只有车辙声和马蹄声,全军一万五千人,无半点声响,随军丁役也默不作声,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这……” 慕容廆父子与曹嶷相互看了看,眼里纷纷现出了郑重之色。 石虎等人也是紧紧盯着缓慢行来的庞然大物,眼睛一眨不眨。 约隔着两百步,军阵突然停下。 “放!” 有将官猛一挥小旗。 “绷绷绷~~” 强劲的弓弦响动,百来支乌光向着阵前激射而出。 “不好!” 石虎面色剧变。 守城因为角度问题,床弩用不上,慕容皝倒是体验过床弩的威力,不过他并未和石虎提起,因此石虎尚是首次见着床弩,如果他早知道杨彦军中有如此巨大的杀器,那他说什么都不会布成圆阵防守。 “喀啦,喀啦!” “啊啊!” 石虎的大叫还未落下,巨箭已射入车阵,巨大的箭矢击穿了车厢,木板四散迸裂,漫天都是木片飞舞,而巨箭尚有余力,车后躲藏的军卒来不及避开,惨叫着被穿身而过,甚至有人被挂在巨箭上,又钉向下一个人的胸口。 放眼望去,阵前一片狼籍,木块,碎肉零落遍地,车辆被打的千创百孔,约有近半数散落开来。 “放!” 将官小旗再挥。 第二排射出,第一排赶紧绞弦上箭。 “啊啊!” 由于车阵已被打烂,失去了掩护,第二排巨箭造成了更为可观的杀伤力,一具具尸体四分五裂,哪怕身披铁甲都没用,照样一穿而过。 另有些投石机受到了波及,有两台被射断梁柱,当场垮塌。 “快,投石机速放!” 支雄迫不及待的大叫道:“击毁东海军的箭车,快!“ 丁役被弓箭手指着,合力扳动梢杆,石虎出动了百架投石机,每架需百人操作,扣除掉受伤和被击毁的两架,九千多丁壮拥在阵前,既操作器械,同时也是人质。 该名将领的眼里闪出了一抹不忍,回头看了眼杨彦。 杨彦身披亮银色明光铠,头盔一簇红缨,全军只有杨彦自己能头顶红缨,非常好认,但杨彦面无表情,并未去看那名将领,只是望着羯军阵中。 其实他也不忍,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不去尽量射杀,任由石块打入阵中,死的是自己的战士,不考虑感情因素,仅仅从成本上对照,以自家战士的命去换对面丁役的命,就极为不划算。 杨彦走精兵路线,东海军个个吃饱,兵器防具也是尽可能配备,又经长时间训练,论单兵作战能力,足以与天下各支强军一较短长,其中更难能可贵的是,东海军中已经培养起了协同作战,遵守军令的意识。 而丁役有什么?除了两把子力气,啥都没有。 再说句不中听的话,丁役为羯军卖命,实际上是敌,虽说被强迫,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那名将领转回头,暗吸了口气,便道:“放!” “绷绷绷!” 第三排弩箭射出,专瞄着投石机打。 就听到嘭嘭连响,二十余架投石机被击中,巨大的箭矢钉入木臂,有几架投石机都被掀翻了过去。 不过床弩哪怕是三段式发射,也不能保证连续不间断,第三轮过后,第一轮的床弩还在绞弦,抓着这空隙,石虎那边连声叫喊:“快点,快点,md!“ “叫你偷懒!” 还有军卒拿皮鞭抽,看谁动作慢,上去就是两鞭子,驱赶着丁役合力拽拉梢杆。 “嗡嗡嗡~~” 终于,数十枚石弹陆续腾空而去,呼啸声如雷贯耳。 “自行判断落点,择机趴下!” 有将官大叫。 将士们望着天空,捕捉那急速掠近的黑点与愈发尖锐的啸声,随即纷纷扑倒,把身体缩成一团趴在地上,这和现代躲避炮弹有点相似,也是军中的基础训练科目之一,专用来躲避投石机发射的石弹。 与炮弹相比,投石机的石弹初速度慢,更易于捕捉轨迹。 轰隆隆一阵巨响,石弹陆续落地,摧毁了十余架床弩,但杀伤力很让人惊讶,除了十来人倒霉的被石弹打中,其余军卒均是成功避开。 “复位!” 又有将官呼喝。 军卒们快跑上前,继续操作床弩,不片刻,巨箭一波波的射了过去,投石机一架一架的被摧毁。 拓跋部、慕容部和曹嶷看呆了,双方军卒不动,纯以重型远程武器对轰,如此诡异的作战模式,尚是首次得见。 曹嶷神色复杂道:“怕是石虎顶不住。” 慕容廆点了点头:“杨府君堪为大敌。” 石虎阵中,石瞻也急忙拱手:“中山公,这样不行啊,只要投石机被摧毁,东海军必以巨箭开路,一点点的逼近,我方还退不得,一旦退却,两翼的逆贼必趁机来袭,末将愿率本部去冲击杨彦之阵营。“ ”好,速去!“ 石虎也是又气又急,原计划他以圆阵静待杨彦来攻,可是到头来,还得他去攻,其实他已经预感到了不妙,但此时没有退路了,一往直前,或能杀出一条血路,因此略一迟疑,就应允了石瞻所请。 石瞻急忙驰出,调动本部的近一万五千卒,其中骑兵五千布于侧翼,近万步卒有枪盾兵,有弓弩手布于中军。 “此战有进无退,但凡后退半步者,斩!” 石瞻猛一挥手。 “咚咚咚~~” 牛皮大鼓重重檑响,随着沉闷的鼓声,步卒向前开动。 最先是数百架车载墙盾,这种盾高一丈,宽半丈,下部呈尖锥形,使用时插入泥土,后方以士卒或大车顶托,连在一起有如一堵墙,往往与三丈铁枪配合使用,专门防骑兵冲击。 之后是普通长矛兵与弓箭手的混合编队。 “杀!” 步卒如潮水般,借着车载墙盾的掩护,开始向前冲杀。 第三八四章 孤注一掷 两方的距离只有几百步,只觉前面黑压压一片,近万羯人急速涌了过来。 “弓弩手上前!” “投石机预备!” 于药毫不犹豫的下达命令。 这根本不要瞄准,床弩专射墙盾,哪怕墙盾厚实高大也没用,一排排的被射倒,露出后面的军卒,而神臂弩、弓箭只管射,其中弓箭的作用是在神臂弩的射击间隙补位射击,天空中矢如雨下。 一排排的人中箭摔倒,后面前赴后继,踩着同伴的尸体,嗷嗷怪叫着直往前冲,羯人那天生的凶性尽显无疑。 在这种时候,什么防护都没用,挡得住弓箭,挡不住弩箭,挡得住弩箭,挡不住巨箭,地面渐渐垒起了一层尸体。 “把尸体拾起来,娘的,老子就不信箭矢能射穿尸体!” 一名羯人抄起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挡在身前往前冲。 尸体是软的,内部的组织结构有充分的韧性,外面还披着坚硬的甲,别说弓箭,即便是短矢都很难射穿,除非倒霉的被三尺巨箭射中。 羯人有样学样,纷纷捡起尸体。 “放手,放手,老子还没死呢!” 一支浑身插满箭矢的尸体突然放声大叫。 “去你娘的,闭嘴,吓着老子了知不知道,你马上就死了!” 又有羯人为争抢一具尸体不惜拳脚相加。 “娘的,我先摸到的,放手!” “凭什么给你,我也有份!” “去你娘的,敢和老子抢,去死!” 不过别说,用尸体挡箭真的有用,羯军队伍中,伤亡立减,石虎顿时眼前一亮。 见着这毫无人性的一幕,别说城头观战的女人,就是刁协、崔访等老家伙们,也是面色极不自然。 “哼!” 郗鉴不屑的看了看左右诸人,冷哼一声,一甩袖子。 城下,杨彦对于药道:“羯人能力压匈奴、鲜卑等大族,据河北而立国,不是没有道理啊。” 于药点点头道:“是啊,末将未曾料到羯人竟如此凶残,不过也只是临死前的疯狂罢了。”说着,转头看了看。 投石机已经准备就绪,把百只布包弹上了半空中。 “这……” 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各种猜测纷至沓来,布包里究竟是什么,死人衣服、狗血驴蹄、或者是黄豆? “哈哈哈哈~~” 曹嶷纵声狂笑道:“听说南人好天师道,那杨彦之该不是昏了头,想玩一出撒豆兵成罢,慕容兄,曹某猜测,他那布包里定然是黄豆!” 慕容廆可不敢如此轻视杨彦,要说这样的人玩撒豆成兵,简直是不可理喻,他隐约有所感应,布包里的玩意儿定有奇用,可究竟是什么呢?他觉得自已似乎猜出了一二,但急切间,又隔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每个人都紧紧盯着半空的布包,仅几息不到,布包已投掷到了最高处,紧接着,包裹的布块被高空狂风吹拂,接二连三抖开,一团团鸡蛋大小的黑色圆球如冰雹般向着下方的军阵撒落。 支雄豁然明了,瞬间现出了惊骇欲绝之色,急叫道:“中山公,赶紧鸣金,不可耽搁!” 没错,这就是铁蒺藜! 投掷用的布包是非常有讲究的,经反复试验,使用两层粗麻布包裹最为合适,每包装载百枚,其中布包的活扣最为折腾人,既不能过松,也不能过紧,必须要保证在半空中被狂风扯开,因此在布包的结上又系了枚铁蒺藜,以提供相应的拉扯力道,可纵是如此,也试验了近百次,才堪堪掌握平衡。 石虎还未回过神来,石瞻阵已是哎唷哎唷的呼痛声响起,羯人抱着尸体挡箭,可是脚下挡不了,甚至有人给直接砸了脑袋,运气好的头破血流,命不好一命呜呼。 要知道,铁蒺藜四面尖刺,被投石机抛射到高空百来丈,下坠时所挟带的势能足以击碎木板。 一时之间,如天女散花,漫天的铁蒺藜坠落地面,稍不留神一脚踩上,就痛的满地打滚,在打滚过程中,又被身边的铁蒺藜扎,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仅一轮投掷,羯人那本还算得上整齐的队列已趋于混乱,其实一包一百枚,百架投石机也只有万枚铁蒺藜,其中有些投偏,又有些未能抖开,真正有效的只有几千枚,覆盖不了石瞻全军,可同伴的凄惨模样令人心胆俱丧,前方箭矢密如雨下,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投石丁役又开始拽拉起梢杆,预示着第二轮的发射即将到来。 城头猛然叫好,石虎却是面色铁青,方寸大失。 是的,纵是他征战一生,杀人无数,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战法,娘的,把铁蒺藜用投石机抛到天空再撒下来,这是哪个缺德鬼想出的馊主意? 石瞻知道形势已危急到了极点,连忙下令:“骑队冲击!” 轰隆隆的蹄声骤响,骑队从两翼饶来,冲向东海军的正面,步卒受铁蒺蒺克制,但骑兵不怕,马蹄钉有铁掌,铁蒺藜的尖刺刺不穿。 于药急喝道:“枪盾兵上前!” 后方的步卒挺起三丈铁枪,涌向床弩之间,枪身斜插于地面,用身体倚住,乌黑的枪头斜指天际。 与此同时,那五千主力骑兵已将速度催至最快,如同一枚呼啸的巨箭,直刺而来。 石虎又看了眼支雄。 支雄猛一咬牙,也率上自家剩余的近八千骑猛冲。 这分明是孤注一掷,毕其功于一役! “该我们上了!” 慕容廆还是识大体的,心知如果东海军被冲垮,那所有人将没一个能活,慕容部与拓跋部也将被灭族,于是看向了曹嶷。 曹嶷其实不大愿意,毕竟杨彦胜,下一个目标就是他,虽说有慕容部与拓跋部提供了保护的承诺,但两部远在燕代,距离青州太远,真要杨彦来攻,远水不解近渴,他巴不得杨彦就此被冲垮。 慕容皝连忙道:“曹使君,此时应放下私人恩怨,共击石虎,这样,此战过后,我慕容部与拓跋部各出五千精骑,驻广固三年,三年之后,若你还不能与杨府君争锋,不如降他算了。” “也罢,一言为定!” 曹嶷猛一咬牙。 “上!” 慕容廆向后招手,两军约合万人,向着石虎的侧翼冲去,这一动,对面的拓跋部六千精骑也发动了冲击,虽然两翼受威胁,但石虎浑然不顾,全部由步卒依托车辆防守,他的心神,皆放在了前方,万余骑冲击东海军中军,倘若获胜,此战定矣! “放!” 在石虎的注视中,石瞻部骑兵已驰至阵前,三尺巨箭与短矢如飞蝗般射了过去,到底是射程远,马上的骑士很多已经摘了弓在手,可箭还没搭上,就被射落马下。 三段式连续不断的射击,密密麻麻的乌光,狠狠射向了正对面疾冲而来的敌骑,马匹一头栽倒在地上,骑士被狠狠的甩飞,即使不被射死也要摔死,由于太过密集,倒地的战马及骑士尸体,将后面的同伴一绊就是一片,好象滚雪球,高高的堆在了一起。 不少倒地的羯军骑士,被马蹄踩碎,尸骨无存,变成了一滩肉酱,还有没死透,挣扎着向前爬行,或是被继续奔驰的马匹拽着拖动,身后留下了长长的痕迹与痛苦的惨叫声。 冲来的骑兵成排倒下,阻挡着后面同伴的道路,羯军那刚不可摧的气势变得混乱起来,有的不得不向两旁绕道,有的被迫放慢了冲击的速度,以免被前方的尸体绊倒。 可纵是如此,当床弩与神臂弩的三段射完,弓手补射之时,高速奔来的骑兵已经冲到了枪兵面前。 “轰!” 双方重重碰撞在一起,大地都为之一震,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浪随着撞击迅速向四周扩散,气浪与气浪交汇处竟产生了明显的波纹。 战马,碎裂的床弩,折断的铁枪,双方军士的尸体,又或是残肢断臂以及一些细小物件都被掀飞到半空中,又如下雨般重重砸落地面! 怎一个惨字了得? 第三八五章 大破石虎 (谢谢好友卷毛的两张月票,好友清风淡月的月票~~) 无论城上城下,每个人均是心里猛的一揪,实在是太惨了! 原本密集的长枪兵与床弩阵列,第一排已经全部卷入了高速冲来的羯军铁蹄之下,一下子就消失,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前排布防的军士悉数战死,甚至有些操纵床弩的士卒来不及脱逃,也被卷入了铁蹄之下,同样的,冲在最前的羯军前锋无一幸存,不是被高速撞死,就是被铁枪刺中身亡。 “呕呕~~” 怜香诸女忍不住弯腰呕吐,只有崔玲仍站的笔直,不过脸色也有些不自然。 其实杨彦的心弦也是猛的一颤,就这一撞,损失了数百卒,由此可见羯人的凶悍,完全是不怕死,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羯人了。 想想也是,羯人来自于中亚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一带,在清末的时候,号称中亚屠夫的乌兹别克斯坦人阿古柏占据新疆,前后有百万人丧命,再有历史上以屠杀闻名的尔朱荣、候景,都是羯人,说明这一族在骨子里就带有凶暴、嗜血的天性。 杨彦深吸了口气,目光重新回到了前方的战场,尽管心里在惊骇的同时还带着一丝不忍,可是他知道,作为全军的最高统帅,必须泯灭任何情绪,不论眼前的场景是多么的惨烈,都必须保持冷静,如果被漫天的血肉横飞震住心神,将会给全军带来灭顶之灾! 因着人尸马尸与床弩残骸的阻拦,羯人骑兵冲破二层枪阵几乎多付出了一倍的代价,但第三层怎么都没法凭着速度冲击了,只能在弓箭的掩护下层层推进,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 一条细长的线上,喊杀震天,每一名军卒都别无他想,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杀杀,杀光周围所有能看到的敌人。 弓弩手稍有退后,换了步卒上前搏杀,床弩已经发挥不了作用,不过投石机开始把一枚枚石弹投向羯军的后阵。 每时每刻,都有人倒地身亡,羯军两翼也是喊杀震天,却依然稳守防线,让人不得不惊叹羯人的悍勇,其实羯人都清楚,这是自己的最后一线生机,被东海军、慕容部、拓跋部与曹嶷围攻,不搏命,就只能把命留在郯城。 各军相互交缠,难分彼此,由于羯军是以骑兵突击,骑着马哪怕速度没了,但还占有居高临下的优势,虽然被弓弩不时射倒,但骑士射出来的箭,也不停的夺去步卒的性命,这就是以命搏命。 在这种情况下,鸳鸯阵第一次失效,双方比的是谁的意志更加坚定,谁能撑的更久一些,总体上是东海军占了少许优势,毕竟东海军精于小团队作战,特别在混战中,优势更见明显,羯人只是凭着与生俱来的凶性在搏杀。 不过越来越多的死尸与倒地的战马,严重阻碍了后方骑兵的冲击速度,他们不得不挥舞马刀长矛,又或弯弓搭箭,为自已清理出一条通道,到处都是乱飞的箭矢,到处都是四溅的鲜血,谁也搞不清,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自己的。 在步卒的掩护下,长枪兵奋力刺击,一根根铁枪刺出,收回,再刺出,再收回,重复着简单的动作,却几乎每一刺击,都会给羯军带来重大威胁。 羯军也抓紧每一个可能的机会,不断射箭,如此近距离射出的箭矢,可以洞穿长枪兵的重装铠甲,即便是胸前的竹甲,因连续破裂,无法更替,也失去了效用,每当有一名战士中箭倒下,后面就有一人补上,接过同伴手中的铁枪,继续重复着单调的刺戳动作。 杨彦在后阵监督,并不直接指挥,依然和守城一样,由于药指挥全军,此时的于药,手心都是汗,在他身边,还有三千精骑没有动用。 他在等,等兰陵军的到来。 渐渐地,天色近了黄昏,双方都已筋疲力尽,可就在这个时候,正南方的大地猛的震动起来,一条黑线迅速出现在天际,径直冲向了羯人后阵。 “好!” 杨彦猛叫一声好,鏖战了一个下午,由这一刻起,胜负已分! “跟我来!” 于药也提着长枪,领着那三千精骑冲了出去。 石虎却是大惊失色,瞬间心头就传来一阵绞痛,一口鲜血毫无预兆的狂喷而出,整个人萎靡下来,那如钢刺般的胡须被鲜血染的通红,悲呼道:“终于来了,天亡寡人,天亡寡人啊!” 石虎早把兰陵军计算在内,但根据他的估算,从兰陵县城出发,再渡沂水而来,最快也要今夜才能抵达,可是事实非常残忍,天还没黑,兰陵军就来了,在最关键的时候杀入战场。 羯人终于出现了混乱,自身阵脚变的松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拼杀,无论哪支军队,俱是身心俱疲,体力透支到了极限,不管劈砍还是刺戳,都没了刚开始交战时的威猛凌厉,而此时,战场上冲入一支新锐之军,对士气带来了摧毁性的打击。 与之相反,东海军士气大振,将士们就象打了鸡血一般,全都变得兴奋异常,马刀长枪,重新带起了呼呼风声招呼向身边的敌人。 来骑正是荀豹率领的五千骑兵,其中半数约为骑马的步兵,可是仓促间,羯人哪能分得清,荀豹并不是从兰陵县城出来,而是早就屯兵于沂水西岸的山谷,听得探马来报,郯城守军出城决战,于是立刻率军赶来,待得渡过沂水,已经是下午了。 全军布成鱼鳞冲锋队形,裹挟着漫天尘土,如离弦之矢冲进了羯军屁股,一路冲杀,敌阵很快被拦腰斩断,从另一头钻出之后,又绕了个大圈子,再度杀了进去。 羯军的混乱开始扩大,迅速向着全军蔓延。 杨彦也喝道:“成败在此一举,全军冲锋!“ ”杀!“ 步卒挺起刀枪,冲杀而去,其中最前的千余步卒排成鸳鸯阵,一边以大竹枝当作扫把使用,清扫收拾铁蒺藜,一边收剿降卒,喝令跪下。 东海军的主动出击,就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羯军彻底崩溃,纷纷扔掉武器盔甲,慌不择路的四散奔逃,中军的溃败波及到了两翼,再也无心抵挡慕容部、曹嶷与拓跋部的围攻。 石虎面如死灰,脸面一片颓丧之色,这一仗败了,败的非常彻底,数万羯人青壮永远留在了郯城,羯族元气大伤,从此之后,别说与刘曜争锋,与杨彦争夺淮北,就是后方的幽燕也将再起动荡,而他是造成这一切的罪孽祸首。 “铮!” 石虎身子一阵剧烈颤抖,突然拔出腰间佩剑,反手就向自已脖子抹去! 有亲卫慌忙抓住他持剑的手腕,扑通一声跪下了来,大哭道:“中山公,万万不可啊!” 其他的亲卫也全都跪了下来。 石虎悲声道:“此番大败,致数万青壮丧于敌手,寡人有何面目见其父母,有何面目去见大王,寡人再也无颜存于世上!” 说完,就用力想要甩开亲卫的手。 亲卫抓的更紧,哀求道:“中山公不为自已也得为大王考虑,若您一去,大王失了利剑,如何与诸族争锋,况且今次之败,罪不在中山公,而是慕容、拓跋两部与曹嶷背叛,他日平此三部,未必不能恢复元气,中山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请三思啊!” 众亲卫也跟着大声道:“中山公,请三思!” 石虎面上现出挣扎之色,半晌,不甘道:“走!”恨恨的看了眼郯城,率先上马向北面疾奔而去。 亲卫纷纷跟上,拍马而逃,在场的羯军逃不走,均是心中绝望,明白自己被放弃了,但是蝼蚁尚且偷生,又何况活生生的人? 再凶残的人也不想自己死,很显然,如果四散奔逃,两条腿能跑出去多远?反而白白给骑兵做了垫背,也不知是从谁开始,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营寨里也是乱哄哄的一片,留守步兵纷纷冲向马厩抢马,抢到的立刻向外奔,抢不到的则砍杀挡在前面的同伴,这个时候,天大地大,都没有自已的命大,谁敢阻挡老子逃命,老子就要谁死! 至此,石虎军全面溃败。 靳月华得知了石虎全军覆没的消息,又激动又紧张,猛一咬牙,提着裙子跑了出去,大声道:“姊妹们,姊妹们,中山公败了,把我们丢了下来,现在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 “月华姊,怎么办啊!” “是啊,我们不想死啊!” 紫衫骑们,个个花容失色,紫衫骑虽然也习弓马,却是样子货,真正战阵冲杀那是有一个死一个,和荀灌一手训练出的女亲卫没得比,而更要命的是,其中没有丑女,最差的都是中上姿色,一旦陷入乱军之后,后果都不用去想,甚至有的女子,已经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靳月华连忙道:“姊妹们,我们千万不能乱,乱军即使有,也是有小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不足为惧,我们一定要坚持到东海军到来,向东海军投降,现在各位姊妹赶紧披戴盔甲,拿起武器,至少让乱兵不敢向我们动手。” 第三八六章 代王先来 (谢谢好友暖风吹过的夏天的打赏,好友哈哈呵呵乎乎的月票~~) “什么?投降东海军?” “那我们岂不是羊入虎口?” 众女纷纷惊呼。 “姊妹们,请安静,听我说!” 靳月华双手连压。 这段日子以来,靳月华倾力结交紫衫骑,因着她前朝皇后的身份,又本是个七窍玲珑的女子,还是很得人心的,众女都陆续安静下来。 勒月华急道:“一直以来,东海军的名声还是很不错的,听说军法森严,从不允许奸银妇女,就拿上一次被俘获的一千姊妹们来说,除了有一些落入了蔡豹候礼手上,其余的均被杨府君许给了军中俊彦,还有一些送往建康,作为东海王妃的护卫,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在眼下的情势下,还有比投降东海军更好的选择吗?“ 紫衫骑们明显动了心。 不过仍有一女问道:”就算我们投降了东海军,但不可能所有的姊妹们都留在东海军中,慕容氏、拓跋氏和曹嶷必然会索要我们,我觉得吧,杨府君很可能会和他们平分,只有两百五十名姊妹会落到东海军手里,这该如何是好?“ “是啊,我可不想落入鲜卑人手上,噢,我不是说你们,你们和那些鲜卑男人不同。“ ”月华姊姊,能想想办法吗?“ 众女又开始尖叫起来。 ”安静,安静!“ 靳月华连拍了好几下巴掌,声音才渐渐止竭,才又道:”我也没别的办法,我们只能做为一个整体投降东海军,并要求不能把我们当作战利品送出去,否则,我们集体自尽,不知姊妹们有没有胆量?“ ”我敢!“ ”哼,我倒不信,我们一千个大美儿集体当他自杀,那杨府君能舍得!“ ”就听月华姊姊的!“ 众女连忙点头,取出兵甲,穿戴在身,还有人牵来了战马,纷纷跨上去,倒也是英姿勃发,杀气腾腾。 果然,偶有乱兵流窜至紫衫骑营地,赶紧避开,毕竟这些女人虽然是样子货,却也能开弓射箭,能策马奔驰,又是一千人的整体,只要敢杀,对付小股零星部队还是很有杀伤力的,有不信邪的想往里面冲,立被乱箭射杀。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营外驰来了密集的马蹄声,正是拓跋贺傉亲领千骑赶了过来。 “哈哈,大王,这是石虎的紫衫骑,个个都是美人儿啊!” “咦,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噢,末将想起来了,正是前朝刘聪皇后靳月华,果然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恰可捉来为大王王妃!” 众将一看营里那么多美女,眼都直了,尤其是靳月华,一身彩衣,衬托着那绝世容颜,拓跋贺傉一眨不眨的望着,目光中充满着灼热。 拓跋部与慕容部相比,更加不如,慕容部好歹有数十万辽东晋人为之效力,汉化的程度相当深,慕容廆、慕容翰和慕容皝父子均是饱读诗书,苦研经义,论起学识,并不逊于寻常的高门大族子弟,而拓跋部的聚居地哪怕最南,也在长城以外,几乎就是个地道的草原民族,更加不开化,更加野蛮,女性因环境艰苦,没有条件打扮自己,也更加的丑陋。 虽然与杨彦达成了所有俘虏丁口都归杨彦的协议,但拓跋傉并不当回事,抢几个女人怎么了,他不相信杨彦会为了许些女子和自己翻脸,他就是奔着紫衫骑来的。 “可是石季龙紫衫骑?” 一将向前喝问。 “不错!” 靳月华挺身而出,冷声道。 又一将哈哈笑道:“代王在此,还不出营受降?” 众女以张弓搭箭回应。 拓跋贺傉身边一人喝道:“如今石虎已败亡,唯有代王能庇护你等,得代王看中,也是你等的福份,莫要不识好歹,靳月华,还不速速过来,大王有意许你为代王妃,倒也不辱没你的出身。” 靳月华施礼道:“多谢代王厚爱,妾与姊妹们不敢以残花败柳之躯侍奉代王,请代王离去罢。“ 拓跋贺傉的眼角闪出了一抹怒意。 别看靳月华说的委婉,什么残花败柳,鲜卑人哪管这些,草原上的女子,能找到十二三岁的处女都算撞大运,哪一个女人不是被无数男人睡过,甚至还有牧民,遇上外来客人过夜,会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拿出来招待客人,这都是风俗,没人在乎,那些女人就当自己丈夫或父亲的面与别的男人哼哧哼哧,没任何道德上的羞耻感。 虽说靳月华是汉化的匈奴人,但匈奴人的本性不会改变的,说这种话,无非是贪恋晋地繁华,不愿跟随自己去代北吃沙子罢了。 那人又哼道:“靳月华,大王现在是和你话好说,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实话和你说,大王看中了你,你今天是跟也得跟,不跟也得跟,好生侍奉大王,大王开心了,立你为王妃,若是惹得大王不快,必将你等贬为最卑贱的奴卑,每日每夜受百名男子凌辱,我给你十息时间考虑,十息之后,挥军攻打!“ ”月华姊姊,怎么办啊!“ ”那些紧蛮人要来抢我们!“ 众女七嘴八舌,方寸大乱。 营外的一千拓跋部精骑,可不是无组织的乱兵,真要攻杀进来,这一千紫衫骑恐怕片刻就瓦解。 靳月华也是心急如焚,其实她不是一定要跟杨彦,她连杨彦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只听说过一些传闻,可在这世道,女人必须要依附男人而生,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如果没有一个强势男人的保护,下场会非常凄惨。 代王是什么人,先不提拓跋部的种种野蛮习俗与代北的荒凉,在代王的头上还有个惟氏,拓跋贺傉只是傀儡,算不得强势,而杨彦的种种作为,在她有心打听之下,多少也了解一二,其中更重要的是,她打听到杨彦尚未婚配,按现代话来说,这就是一只钻石五老五啊,她觉得凭着自己的美貌与心计,还是有希望成为杨彦正妻的,又怎么肯跟拓跋贺傉回代北? 只是形势已剑拨弩张,倘若拓跋贺傉真的挥军进攻,那自己将成为俘虏,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纵然心计深沉如靳月华,都是急的满头满脑的汗。 “靳月华,想好了没有,速给答复,大王可没耐心和你耗下去!” 那人冷笑着催促。 “月华姊姊,不如降了吧?” “是啊,不管怎么说,总比死了要好。” 有紫衫骑见着拓跋部骑兵那冲天的气势,心胆俱寒,忍不住小声劝说。 靳月华也是俏面布满了挣扎。 拓跋贺傉并不催促,虽然在家他是个傀儡,但在外面,还是要表现出代王的气度,他看出了靳月华内心的恐惧,心里暗喜,如此一个美人儿,终将落入自己怀里了。 再一想到靳月华的身份,前朝刘聪的皇后,石虎的私宠,心里竟有一种异样的刺激。 刘聪荒淫无比,并立过多位皇后,但最为尊贵,也最为漂亮的,还是靳氏两姊妹,深得刘聪宠爱,哪怕靳月光偷人被陈元达揭发,刘聪只是大发雷霆,并未拿靳月光如何,反是靳月光因惧怕于当夜自尽之后,刘聪反而责怪起了陈元达,由此可见刘聪对靳月光的宠爱。 作为靳月光的妹妹,靳月华被立为右皇后,所获的宠爱不下于靳月光。 可就在这时,后面有蹄声响起。 拓跋贺傉面色一变,回头看去,正见一队东海军骑兵急速驰来,约有两千骑,领头者,身披明光铠,头盔上一簇红缨极为显眼。 哪怕没见过杨彦,拓跋部骑兵都知道,杨彦亲来了。 一名部将小声道:“末将可为大王取杨彦之性命。” 拓跋贺傉有了刹那的犹豫,身边这将,是拓跋部有名的神射手,百步穿杨不是传说,且力大无穷,所用的弓,壮汉都拉不开,射杀杨彦不是没可能,但他不得不考虑杨彦被杀的后果,或者根本没射死,反触怒了杨彦。 “不得妄动!” 拓跋贺傉摆了摆手。 第三八七章 愿留东海 (谢谢好友书友150708155221497与好友facailangbin的各一张月票~~) 与拓跋部相反,靳月华与紫衫骑们却是美眸中射出了希翼之色,她们不认识杨彦,却隐约猜出,这就是东海军。 说来也巧,石虎大败而逃,东海全军追击,杨彦带着数百亲卫杀入阵中。 身为暗劲高手,又触摸到了一丝化劲的玄奥,感官异于常人,他最不怕乱战偷袭,走一路杀一路,遇到了荀豹的五千骑,要了两千继续冲杀,却见着有一处营寨并未混乱,于是赶来,正见着寨外堵着拓跋部骑兵。 杨彦不认识拓跋贺傉,但拓跋部就那么点人,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身穿金黄色明光铠,能让部众敬服于他,身份已呼之欲出。 拓跋部骑兵均是如临大敌,纷纷摘下弓,手指搭着箭,拓跋贺傉也打量着杨彦,眼里隐有犹豫挣扎。 百来步外,杨彦挥停骑队,拱手问道:“可是代王?” “正是!” 拓跋贺傉回了一礼,反问道:“可是杨府君?” “不错!” 杨彦点了点头,扫向了寨中女子,所有的女人均是披盔带甲,唯有靳月华身着彩衣,不由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差点就移不开眼。 他见过的最美女子是全盛期的裴妃,丰肌玉骨,贵气迫人,端庄明艳,而这名女子论起姿容竟不逊裴妃分毫,且与裴妃、荀灌诸女的单眼皮、樱桃小口不同,她是双眼皮,嘴唇略厚,更加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观,也多出了一丝媚态,仿佛一只狐妖行走于世间。 其实兮香、菱香和怜香三女论起姿容,只比这名女子有着微不足道的差距,且也是媚态缭绕,堪称倾国倾城的祸水级女子,只因出身的关系,少了份贵气,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名女子补上了裴妃与诸香的不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上天的宠儿。 靳月华俏面微红,内心荡漾,她真没想到,杨彦如此年轻,一身铠甲,威武异常,丰神俊逸中不失儒雅,她不由拿杨彦与她生命中曾经历过的三个男人做起了对比。 第一个是汉主刘聪,那是她的合法丈夫,文武兼备,拥有常人不能企及的果决,但可惜的是,过于贪恋女色,日渐昏庸残暴,以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英年早逝,国破族灭。 第二个是刘聪子刘粲,这没什么好说,为了家族,她不得不含辱侍奉,那就是个人渣,当了皇帝不理朝政,唯好酒色,幸好登基没几个月就被父亲靳准轼杀。 第三个是石虎,此人喜怒无常,心思狡诈,又多凌辱女子,稍有不从,动辄杀之,她始终战战兢兢,在石虎身边不免有伴君如伴虎之感。 而见着杨彦,仅一眼,她就判断出杨彦的性格温和,很好相处。 ‘嗯,想不到竟是个俊秀的少年,难怪未曾婚配呢,我一定要把握住!’ 靳月华就觉得,这样的男人,千万不能错过。 杨彦很快移开目光,向拓跋贺傉问道:“石虎的紫衫骑?” “正是!” 拓跋贺傉点了点头。 杨彦又道:“不知代王来此是为何事?” 拓跋贺傉好歹也是个王,听着杨彦咄咄逼人的发问,现出了不快之色。 身边一人怒道:“杨府君,大王乃我代国之主,并非你的下属,请你注意言辞。” “哦?” 杨彦讶道:“杨某只是询问代王来此目地,难道连问都不能问?莫非有见不得光之处?” “哼!” 拓跋贺傉闷哼一声:“自是为紫衫骑而来。” 杨彦提醒道:“莫非代王忘了与我的约定?” 那名下属强辩道:“取石虎几个侍妾怎么了,杨府君不会如此小气罢?” 杨彦毫不留情道:“我只知道,那日托慕容二郎君带话给曹使君与代王,只有同意我的要求,才可合击石虎,并以降旗为号,如今你拓跋氏旗既然降了,就表明允了承诺,既有承诺,自当执行,我这人最重信诺,不光律己,亦律人,凡是对我有过承诺者,必须履行,这里的人,你们一个都不能带走。” 这话很不客气了,拓跋氏的骑兵均是满面怒容。 杨彦身后的两千来骑,亦是准备着随时作战。 不过拓跋贺傉虽气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可是一来,杨彦占理,拓跋部确实同意了杨彦的要求,这是当着慕容廆父子与曹嶷的面作出的承诺,赖不掉。 二来,拓跋氏的伤亡太大,羯人的悍勇不仅出乎了杨彦的意料,也让慕容廆父子、曹嶷和拓跋贺傉均是大吃一惊,拓跋部原有一万骑,在攻城中,折损了近四千,今日攻打石虎侧翼,死亡及重伤者竟达到两千余骑,目前拓跋贺傉手头能战之卒不过三千多,就算加上慕容部和曹嶷同时和杨彦翻脸,也只有万把兵力。 而东海军扣除城中守卒,能用于机动作战的军卒保守估计,也有一万六七千,还占着主场之利,真动起手来,恐怕拓跋部、慕容部与曹嶷军中没一个人能活着回去。 “诶~~” 拓跋贺傉伸手一挥,止住暴怒的部下,又给那名随从打了个眼色,紫衫骑他可以不要,但靳月华一定要带走,只是很多话他不便于出口。 果然,那人心领神会,勒着马缰,大大咧咧道:“杨府君,我家大王金口玉言,但有承诺,自是不会反悔,不过今日向你讨要一名女子,那,就是她!“ 这人向靳月华一指,又道:”大王欲迎为代王妃,请杨府君成人之美。“ ”哦?“ 杨彦淡淡道:”她是谁?“ 这人道:”前汉主刘聪皇后靳月华。” 杨彦再次看了过去,暗道一声难怪美的如妖精,史书上对靳月华和靳月光的评价均为皆国色也,其中对靳月华多了一句稳重的评价,只是史书记载,在318年,刘聪国灭后没多久,靳月华就死于了乱军当中,而今日却是当面得见,想来能活着,多半与石虎有关。 杨彦看着靳月华,暗中盘算,他觉得,这样的一个美人儿,就该属于自己,如果跟着拓跋贺傉回代国,分明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实令人扼腕叹息。 靳月华紧张万分,毕竟自己再美,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是男人眼里的玩物,很多男人为了交际,都有互赠姬妾的习惯,她生怕杨彦不愿得罪拓跋贺傉,把自己交出去。 偏偏此时,靳月华还不能吱声,她清楚男人在作决定的时候,女人最好闭嘴,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美眸中遍布着哀怜之色,凄惋的看着杨彦,希望能打动他。 拓跋贺傉也摸不清杨彦到底是什么想法,一颗心悬了起来。 好一会儿,杨彦问道:“代王欲纳你为妃,你可愿随他去?” “什么?” 靳月华似是没听懂,居然猛抬起了脑袋,她不敢相信,杨彦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分明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啊,以杨彦的身份,绝不可能戏弄自己。 杨彦又道:“你可愿随代王去做王妃?若是愿意,尽请自便,若是不愿,没人能强掳于你。“ ”啊,妾……妾不愿,妾愿留在东海国。“ 靳月华连忙道。 ”好!“ 杨彦点了点头,便向拓跋贺傉道:”代王也听到了,强扭的瓜的不甜,婚姻大事,还须你愿我情为好,靳月华自有主见,还望代王不要强人所难。“ 拓跋贺傉的面色难看之极,这真是万万想不到,杨彦会为一个女人削他面子。 实际上这无关面子,杨彦是现代人,骨子里对女性是尊重的,哪怕是送给刁协和崔访的四名前溪歌舞姬,也充分征询了她们自己的意见,如果不愿,绝不会强迫。 可是在拓跋部看来,这就是不给面子。 ”大王……“ 一名部将气愤着拱手,正要说什么,拓跋贺傉已挥了挥手:”走!“ 说完,就勒转马头,向着远处驰去。 第三八八章 营伎 拓跋贺傉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后的千骑轰隆隆的驰去,以他的身份,杨彦说出那种话,自然不可能厚着脸皮去讨要,更要命的是,打又打不过,只能负气离去。 不过杨彦并不惧他,本来就是敌,慕容部、拓跋部,将来都必须抹杀在历史长河中,他始终认为,对中国历史进程影响最大的,不是残暴的羯人,也不是喧嚣一时的匈奴人,更不是如流星一现的氐人,而是鲜卑人。 尤其是拓跋氏务必全族诛灭,因为统治的时间太长,逐代逐代的污染了文化,这份污染贯穿整个唐朝,一直到五代末年,宋朝建立才算是勉强被清理掉。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自唐朝开始,直至五代的以下克上之风,正是来源于拓跋氏。 这时,靳月华步上前来,盈盈拜倒:“妾靳月华多谢将军搭救。” ‘搭救?’ 杨彦的眼里现出了一丝异彩,英雄救美,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具有相当的成就感,这女子,倒也是个妙人。 杨彦再低头看去,正见着一副柔和的腰背曲线,那乌黑的秀发披散着,天然完美,顿时,小腹中一股邪火上涌,这样的女人,天生就能勾起男人的欲念。 但他很快就把这份欲念给压了下去,毕竟迫不及待的表现出对一个美女的渴望很不合适,而且靳月华是石虎的宠妾,最后一次陪石虎谁知道是什么时候,这种事又不方便问,最保险的做法,是在一个生理周期之后,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排了出来,才算干净。 杨彦即使要碰靳月华,至少也要等到靳月华的下一次月事走尽,同时还可以确认靳月华是否带着石虎的种。 “不用客气,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起来罢。” 杨彦不动声色的抬了抬手。 “妾谢过将军!” 靳月华依言起身,并未离去,半低着脑袋,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粉颈,一副低眉顺眼的顺服模样。 紫衫骑们也纷纷下马,拜倒在地:“妾等愿归降将军!” “好!” 杨彦道了声好:“诸位既愿跟我,我必善待,现在赶紧收拾行装,我留一千骑护送你们回城。”说着,手指朝身后连点。 “你,你,对,还有你,你们都出来!” 被点中的战士无不惊喜异常。 目前东海军的规模还不算大,杨彦又很注重走入基层,倾听基层将兵的心声,对军中的战士大体熟悉,被点到的千骑,几乎都是单身小伙子,为他们创造与紫衫骑接触的机会,力争抱得美人归。 毕竟紫衫骑是主动归降,不算被俘,杨彦自然不能再用蒙眼摸妻的方法将她们随便许配给人。 不片刻,千骑被点出,杨彦又把出身于紫衫骑的女亲卫留下,便率队向远处驰去。 顿时,人群中炸开了锅。 “哎,这位娘子,请问如何称呼?” “我叫李文,今年十九,泰山人氏,尚未婚配……” “别看俺老张二十好几了,可俺开得了弓,上了得马,识得了字……” 很多心思机灵的,纠缠着中意的女子卖力介绍自己,还有更机灵的,已经迫不及待的帮紫衫骑收拾行装。 当然了,最受欢迎的不是这些年轻俊彦,而是杨彦留下的女亲卫,本就出身于紫衫骑,与其中的大多数是旧识,立刻被围了起来,身周唧唧喳喳。 “什么?你们竟然服侍将军?快说说,将军怎么对待你们,肯定侍过寝了吧?” 众女纷纷坚起耳朵,连靳月华都把美目投了过去。 一名女亲卫懊恼道:“哪有那么好啊,将军从来不碰我们,只是让我们端茶倒水,最多跟在他身后做些杂事。” “不可能吧,你们可是大美人呢,竟然当成奴婢使唤,这不是暴敛天物么?” 又一名女亲卫摇了摇头:“倒也不能说是奴婢,将军很尊重我们……“ 在唧唧喳喳的询问声中,靳月华对杨彦有了大体了解,虽然不能说成完全不近女色,但身边陪侍的女子,来来回回就那么两三个,还是歌舞姬出身,显然,这是一个自律的男人,也很顾念旧情。 勒月华很满意。 …… 战场上,各军驰骋,互有默契,东海军把丁役妇女组织回城,俘虏则利用石虎营寨,就地看押,物资、粮草和战马说好了由四家分润,杨彦自不可能为些小钱坏了自己名声,各种物资暂时先集中在一起,在统计出数目之后,再按照协议分配。 慕容廆父子、曹嶷与拓跋贺傉都表示同意。 忙忙碌碌,一夜过去,虽然这是个不眠之夜,但郯城上至七十老翁,下至牙牙幼儿,无不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东方的朝霞绚烂夺目,东海国,这个屹立于东海之滨的古老王国,也将沐浴着朝霞,冉冉升起。 全城丁壮妇女,充分动员,清扫城外道路,收拾腐朽的尸体,没有任何命令,全由民众自发组织,热火朝天,干劲十足,这是大胜后的朝气,慕容廆父子、曹嶷与拓跋贺傉均是心寒,各自告诫自己的下属,千万不要挑起事端。 “妾们拜见将军!” 杨彦刚刚安定下来,就接见了以靳月华为首的千名紫衫骑,与昨天的披盔带甲不同,紫衫骑换上了裙装,倒是婀娜多姿,争奇斗艳,尤其是靳月华,不再梳起高高的发髻,任由一头乌发柔顺的披在背上,娇艳的面庞化着淡淡的妆,这是杨彦最喜爱的妆扮。 作为现代人,都喜欢长发飘飘的美女,杨彦不光看着勒月华,还打量着紫衫骑,每一名被他目光扫过的女子,均是玉面含羞,秋波流转,一丝媚态悄然浮现。 “哼!” 崔玲从旁冷哼一声。 “崔家娘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看怎么了?” 杨彦无语的转头看去。 崔玲冷笑道:“将军,此处万千美人,是不是看花了眼?要不要妾带您去一处,去看看生不如死是个什么滋味。“ 靳月华诧异的看着崔玲,她不敢想象,居然会有女子毫不客气的对杨彦说话。 但更出乎她意料的是,杨彦居然没发火,反而问道:”是不是石虎军中的营伎?“ “正是!” 崔玲点点头道:“将军既有暇看美人儿,不如随妾去探望可怜人罢。” “好!” 杨彦二话不说,跟着崔玲向外走。 靳月华咬了咬牙,跟在了后面,杨彦也没管她。 不片刻,三人进了一间坞堡,崔玲向大殿指了指:“就在里面。” 杨彦加快步伐,推开殿门,顿时,一股热浪夹杂着又酸又臭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的心里猛的一震。 女人,就应该香喷喷的,展现出自已的美丽身姿,可这里挤着近两千女子,个个篷头垢面,衣衫褴褛,浑身散发出异味,一幅死气沉沉的样子。 哪怕他早已作了充分的思想淮备,也是心里又酸又涩。 晋军是没有营伎的,士卒如果憋不住,会找随军充作徭役的妇人,给件衣服,给点粮食,你侬我侬,这是交易,虽然偶尔会有些强迫的事件,但是晋军的军纪仍存,这也是终东晋一朝,每每能以孤军与北方胡骑抗衡的重要原因,因此眼前的惨象,远远超出了杨彦的想象。 一行三人进来,并未引起这些女子的注意,只有极个别的瞥了一眼,就麻木的把头转了回去。 靳月华也是浑身一震,伸手捂住了嘴,差点惊呼。 杨彦干咳两声,尽量挤出些笑容道:“姊妹们,本将东海国相杨彦之,你们已被我军解救出来,自今日起,再无人敢凌虐欺压于你等,大家不要担心。” 白说了一通,没一个人理他,这群女人该干嘛还干嘛,杨彦有些尴尬。 崔玲小声道:“这些都是身体基本无碍的,另有数百女子受了很严重的伤,许掾夫妻从昨夜开始组织人手救治,一直到现在都没休息。” 许掾夫妻就是许杰和顾燚,两人虽未成亲,可都那样了,尤其顾燚还有了身孕。 杨彦现出了愧疚之色,是啊,人家都在忙碌着,自己却顾着看美女,这是腐败堕落的信号啊。 “嗯~~” 见着杨彦的样子,崔玲倒是暗暗点头。 靳月华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如杨彦这种人居然会有愧色,不就是些营伎么?世间弱肉强食,弱女子被掠为营伎正常的很。 但是更让她不可思议的是,杨彦又强撑着笑脸继续说道:“姊妹们,你们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经历,我思及,也于心不忍,只恨未能早日解救你等,我们东海军来迟了,为此,我代表全军四万将士向你们陪罪!“ 说着,杨彦真的向众女深深一揖,便道:“如今凌辱你们的贼军不是被杀,就是被俘,可谓报了血海深仇,可是将来该如何?大家是否想过? 是惦记着仇恨与痛苦,浑浑噩噩过一生,还是忘记曾经的伤痛,一切重新开始? 姊妹们,你们还年轻,未来还有几十年的光景,不能因一时的噩难自暴自弃,我希望大家重新振作起来,过会儿有专人带你们去沐浴换身衣服,洗去污垢,重新开始。” 第三八九章 苦口婆心 “哼!” 终于有了名坐在地上的女子冷哼一声,站起来不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诓骗咱们姊妹洗干净身子,好给你们这些男人玩弄?什么重新振作?什么放下过去?究竟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名! 想玩弄咱们姊妹直说便是,又何必遮遮掩掩?说的好听,不过是嫌弃咱们这些女子肮脏难闻,扫了你们这帮丘八的兴致!” 说着,那冰冷的目光一扫杨彦,发现这人竟然面现怒容! 顿时,该女子对男人的刻骨仇恨再也抑制不住,整个人都变的疯狂起来,不顾后果的双手叉腰奔到杨彦面前,目中喷火,高声尖叫。 “瞧?说中了不是?恼羞成怒了不是?那来呀,草你祖宗的,拔出你的剑杀了老娘,反正早死早解脱,或是把老娘扒光了扔男人堆里,你看老娘可会皱下眉头?” 杨彦真的恼火,好说歹说,这女人不但不领情,还怀疑他别有用心,目光不由一冷,打量过去。 女子约二十不到,面有饥色,衣衫破烂,眼中射出歇斯底里般的疯狂之色,但脸蛋是标准的鹅蛋脸,五官端正,好好打扮下应该不赖,只是想到她的悲惨遭遇,又心中一软,怒气也随之消散。 杨彦的神色变化被这名女子认作了心虚,向前逼近,几乎与杨彦脸贴着脸,挑恤的冷笑:“老娘身上好闻不?你闻闻看?恩?小郎君,香不香啊?咯咯咯咯~~~” 一阵狂笑之后,女子自顾自道:“气味如何?挺难闻的,对吧?有没有想吐?难道你就不觉得恶心吗?” 不过让她失望的是,杨彦不仅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依然保持着正常的呼吸,而且看向自已的目中充满着怜悯,就好象自已是个疯婆子。 这种目光让她很不舒服,怒火立即冲上头顶,面色变的狞狰扭曲,嘶吼道:“你还能忍是吧?那老娘就让你看看更恶心的,看你能不能忍的住!” 说着,竟然把仅以遮体的长袍猛的向两边一扒,内里的一切都坦露出来! 杨彦被震住了,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身体,他的眼里没有丝毫情欲,有的只是深深的悲痛与无尽的愤怒! 这具身体,骨瘦如柴,肌肤腊黄,浑身都横七竖八的分布着一道道的鞭痕,还有牙齿印,从胸部到大腿,淤青多的难以数尽,尤其是从左肩划过胸脯直到小腹的一条长长刀疤,更是触目惊心! “呜~~” 崔玲顿时鼻子一酸,眼里噙上了泪珠。 靳月华也是心头生出了不忍,实在是太惨了,这得受了多久的折磨才能弄成这样啊。 女子见杨彦直勾勾的盯着自已,一股屈辱涌上心头,原来应是灿烂如花的动人娇躯如今丑的连鬼都不如,但她并不遮挡,任由自已丑陋的身体暴露在杨彦眼前,可这样还不够,她又转过头疯狂的叫道:“姊妹们,都脱给他看,这狗男人不是想玩弄咱们吗?给他看,让他玩弄!” 刹那间,所有的女子全站了起来,均是拽开衣服,当着杨彦面脱了个净光,上千道冰冷的目光齐刷刷的刺向了杨彦! 杨彦敢发誓,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他只匆匆瞄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下去,大殿里,上千名女子个个面带愤恨,赤生果体,几乎都是伤痕累累,心里不由得一阵刺痛! 他是暗劲高手,一双手掌全力施为,能把一头莽牛的脑袋打穿,此时却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他有种强烈至极点的杀人欲望,他完全没料到,这些女子除了被羯人凌辱之外,身体还饱受摧残,一个个如花般的女子被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这些想必崔玲、许杰等人早已知道,为怕他发怒却未提及。 深深吸了口气,杨彦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向眼前女子问道:“你叫什么?” “哼!” 女子冷哼一声,毫不示弱的对视道:“老娘怕你不成?臭男人记好了,老娘柳兰子!” “河东柳氏?” 杨彦问道。 柳兰子眼里闪出了一抹秘不可察的痛苦之色,却是冷声道:“不敢高攀。“ 看着对方那戒心重重的样子,杨彦暗感头疼,把这些女人说成精神病可能过份,但精神都不大正常,要让她们走出阴影,放下心结,用常规手段不会起到多大作用,只有出奇兵。 于是,在冲动之下,杨彦毫无征兆把还未反应过来的柳兰子拉入了怀里,丝毫不顾忌那酸臭气味,有的只是无尽的怜惜与心痛,并尽量让自已语调变的温柔下来:“柳兰子,无论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确无半分歹意。” “啊!你这狗贼,放开老娘,啊啊!” 骤然被一个男人袭击,柳兰子愣了一下,立刻回过神,再也不复先前的视死如归模样,一声紧接一声的失声惊叫,拼命挣扎着。 “将军,发生了何事?可要未将进来?” 守在帐外的军士听到尖叫声连忙问道。 “不用!” 杨彦断然拒绝。 两名军士面面相觑,刚听到女子喝骂声,这会儿又是呼叫求饶,莫非将军在里面…… 崔玲和靳月华也是面面相觑,不过她们能看出来,杨彦确无恶意。 杨彦不理会柳兰子的打骂,扣住对方瘦骨嶙峋的双肩,将她推离少许,目中射出灼灼精光直视她的双眼,突然之间,兀的大喝:“柳兰子!” 这一声喝,运上了少许暗劲,把柳兰子给震住了,目光变得迷离,仿若失魂落魄般愣着不动。 杨彦暗舒了口气,刚道摆平了这个刺头,却是肩头一痛,柳兰子咔滋一口,狠狠咬了上去。 “将军!” 崔玲和靳月华一看,连忙就要拉人,杨彦却是摆了摆手,沉声道:“柳兰子,我知你心里很苦,也有很多仇恨,憋着闷着并不好受,你就把我的肩头当作羯贼狠狠咬下去,把你所有的苦,所有的恨都发泄在我身上!“ 柳兰子听的浑身剧震,面色骤变,她实是琢磨不透杨彦的用意,但心里确实憋着一股怨气,让她直欲发狂,这时听杨彦说这种话,暗道是你叫我咬的,不咬白不咬,最多惹怒了被你活活打死,有过那么悲惨的经历难道还怕死?无非是在羯人那里想死都死不成。 柳兰子心一横,用尽了全力去咬,并且不光咬,还连磨带切,脑袋不停的左右扯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好象杨彦真是凌辱殴打她的仇人。 杨彦并没有运力抵抗,任由鲜血从柳兰子的嘴角汩汩流出,还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哭吧,好好哭吧,哭过了,将过去也忘掉罢,待身体养好了,在郯城找个好人家,开始新的生活。” “呜呜呜~~” 被这么一激,柳兰子终于放声大哭,紧紧搂抱着杨彦的脖子,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所有的屈辱,不甘和怨恨都包含在了这凄惨的哭声中. 众女见到这一幕,也不约而同的相拥而泣,就连杨彦受这气氛感染,眼角都有些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哭声渐止,靳月华拉开还伏在杨彦怀里抽泣着的柳兰子,解下自己的外套,给柳兰子披上,掩好衣襟,抹了抹微红的眼角,才叹道:“柳兰子,请你相信将军,将军和别人不同,他是真心为你们好。“ 杨彦也道:”男女有别,请大家把衣服穿上,人不能因为一时的噩难轻贱自已,一个人清白干净与否,不在于身体,而在于心灵,你们的心灵依然纯洁善良,都是清白干净的良家女子!” 这话毫不作伪,句句真诚,众女本已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哭成了个泪人,此时再也没人去怀疑杨彦是否别有用心,她们已经完完全全的信任了杨彦,从杨彦对待柳兰子的态度就能看出,确实与别的男人不同,对于自已这等沦为营伎的女子仍是充满着尊重。 第三九零章 劳改司 (谢谢好友天地游荡苦海飘泊的月票~~) 身为最卑贱的营伎,身心均受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摧残,连奴婢都不如,本来已经生无可恋,既使苟活于世,也是如行尸走肉般,可是让众女感动的是,世间居然会有杨彦这种男人,在她们的印象里,哪个男人不是穷凶极恶?哪有男人会任由女人打骂嘶咬?尤其还是素昧平生,丑陋肮脏的女人! 从杨彦身上,她们感受到了尊重,这是以往不敢想,也根本没想过的,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任由泪水滑落脸庞。 “姊妹们,请系好衣服,再不然都叫我看光了。” 见众女并无动作,杨彦催促着,并亲手替几名女子一一披上衣服。 众女纷纷回过神,目中含泪,拾起衣服穿上。 杨彦终于心头大定,他有一种心力交粹的感觉,摆平这一群女人简直比领军杀敌还要累,但还未及喘口气,柳兰子突然扑通跪下,连带着一群女子全都跪了下来。 柳兰子哽咽道:“将军,妾不识好歹,冒犯了将军。将军却不予计较,竟还……”说到这里,已是哭的泣不成声,抹了把眼泪,定了定表情,才继续道:“将军有大恩于妾,然妾丑陋污秽,不敢侍奉将军,此恩此德,唯有结草衔环,以待来生再报。” 杨彦暗自摇了摇头,把柳兰子扶了起来,好生劝慰一番,柳兰子才重新止住哭泣。 只是看着依然跪倒的一众女子,杨彦就觉得自已象个救火队员,这边按下去一个火头,那边又冒了出来,无奈之下,只得一一过去挽扶,其余的才陆续站了起来。 这时,柳兰子吞吞吐吐的问道:“请问将军如何安排妾们?” 杨彦微微笑道:“我会抽空教你们医护知识,将来在战场上救护伤员,当然了,不愿意亦绝不勉强,可发还民间教些生活技能,凭一己之力养活自己,将来嫁个良人。” 柳兰子感激道:“将军有大恩于妾,妾自当为奴为婢,岂会有不愿之理,但是……妾观将军军中有女卫,妾亦愿加入女卫,为将军持戈杀敌。” “这……” 杨彦从来就没想过让女人冲锋陷阵,毕竟这是冷兵器时代,不是热武器大行其道的现代社会,这不仅是女性在体力方面不如男人,更要命的是生理周期,就说小腹的坠胀感,就让人什么都做不了。 杨彦曾仔细观察过荀灌塞来的女亲卫,对肚子疼束手无策,无非是身体不舒服尽量休息,硬挺过去,就和中学里上体育课,几乎每次都有些女生站一边看,杨彦也没别的办法。 他打心眼里,就不想让女人上战场,做做医护后勤没问题,或者有适合的,可以调拨给许杰两口子,从事卫生防疫与妇幼保建,只是这些女人已经不是正常女人了,就算有男人肯娶,她们也未必过得了自己心里那关,再细看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充满着野性与冷酷,还有浓浓的期盼。 ‘也罢,暂时不好明说,反正上不上战场还是由自己说了算,先敷衍过去,也许过段时间,心结渐渐解开,就不会太过于执着了。‘ 杨彦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拒绝,本着拖字诀,摇摇头道:“既然如此,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训练的时候会很艰苦,我不会把你们当成女人,会与男人一样严格要求,甚至还会送命,现在先下去洗浴更衣,我给大家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以后,若是还愿意跟着我训练,可以去找崔家娘子登记,那,就是她。“ 说着,杨彦指向崔玲。 “请将军放心,妾们绝无一人退缩!” 柳兰子眼里闪烁着冷厉的光芒,抱拳施礼。 “宁死也不退缩半步!” 众女跟着施礼。 “好,但愿如此!” 杨彦暗暗一笑,丢下句话,径直离去,他并未招呼崔玲和靳月华,勒月华有些发愣,想跟着杨彦走,可是又觉得不合适,于是看向了崔玲。 崔玲招呼道:“这位姊姊,过来帮我吧。” “嗯~~” 靳月华点了点头。 …… 到了下午,于药来报:“将军,结果出来了,此役合计斩杀敌军近一万六千,俘敌超过一万八,其中有晋人两千余,已经单独关押,以石虎军主力四万计算,约有五千多人遁逃,对了,还活捉了支雄。“ ”哦?” 杨彦大喜,支雄是十八骑之一,还是跟随石勒最早的八骑,这是真正是老弟兄,老伙伴,于是唤道:“把支雄带上来。“ “诺!” 于药向后招了招手。 不片刻,几名军卒押来了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 史载支雄是大月氏人,也是中亚那四个斯坦国之一,杨彦细细看去,果然,一头绫乱的褐发,颧骨高突,满面虬髯,鼻梁高直,眼珠子是褐色,具备标准的中亚白种人相貌特征。 “哼!” 支雄五花大绑,被推进来,重重一哼,怒视杨彦,那近两米的身高傲然屹立,一幅宁死不屈的模样。 “跪下!” 于药喝道。 支雄大怒道:“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悉听尊重!” 有军士上前,要用脚踹支雄的膝盖窝,这个地方只要被踹实,铁定跪倒,杨彦却挥手制止。 “嗯?” 支雄眼里闪出了一抹秘不可察的异芒。 如果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尤其是支雄这种人,对石勒根本谈不上忠心,他只是石勒手下较大的一支军头罢了,在被抓获的时候,他就想过活命的问题,是苦苦哀求,还是故作忠义,宁死不屈? 历史上,张辽宁死不屈,被曹操释放,引为心腹,他觉得,杨彦能击败石虎,多半是如曹操般的枭雄人物,向这种人物磕头哀求,就算能活着,也会被轻视,倒不如学张辽,或能搏出个前程。 从如今来看,那小子安抚几句,就得来亲解自己的绳索了吧? “呵,区区胡虏,算哪门子的士?” 杨彦却是轻笑一声,转头道:“来人,找几个雕塑石刻工匠过来!” “诺!” 两名亲卫施礼离去。 “你们两个,去把郗迈、周翼和魏愚叫来。” “诺!” 又有两名亲卫离去。 魏愚是郯城乡豪魏良的孙子,当初魏良有奉迎裴妃之功,在围攻孙家坞堡时,荀虎抽签抽中了魏家,杨彦依然免了魏家的死罪,今天再叫魏愚来,分明是有进一步的任用。 殿内安静下来,支雄坐立难安,他不知道杨彦是什么意思,杀又不杀,放又不放,等待最为熬人,不知不觉中,额头已是汗珠滚滚。 不片刻,郗迈周翼先来,施礼道:“见过府君!” “嗯~~” 杨彦摆了摆手:“叫你们来,是我打算新立一劳改司,劳改者,劳动改造也,今后,凡是战俘与罪不及死者,统统送入劳改司劳动改造,不给报酬,不参与工分分红,劳改时间长短会有细则出台,今次先从那两千余晋人战俘开始劳改,以五年为限,劳动期满五年释放,现任郗迈为劳改掾,你意下如何?“ 郗迈大喜。 虽说劳改掾名称不好听,也是管犯人的,可是将来随着杨彦的地盘扩大,全天下有多少战犯罪犯?都是他管,生死也掌握在他的手上,他敏锐的觉察到,个中大有文章可做。 就说富裕人家或者高官犯了罪去劳改,怎么个劳改法,是环境恶劣还是轻松舒适,由他说了算,还怕没人贿赂,而且那么多劳改犯生产出的产品,大部分都要上交,可哪怕私自截留一小点,又能带来多少财富? 这是送给自己一座金山银山啊! 郗迈竟沉浸在了美好的憧憬当中,都忘了答复。 周翼暗自焦急,心道你不想当我来当啊。 杨彦却是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 郗迈连忙施礼:“多谢府君,我一定尽快把劳改司搭建起来,一心为公,铁面无私,不教任何人脱逃律法制裁。“ ”哦?“ 杨彦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便道:”魏愚,我任你为劳改掾下生产属,掌产品调配,你可愿意?“ 掾属掾属,掾是诸曹之长,属是掾之下一掾之长。 郗迈顿时心里一凉,杨彦这么安排,就是对他的掣肘,防止他在劳改司里一家独大,也就是说,他只管劳改犯,而劳改犯生出的产品不由他管。 魏愚则是大喜:“属下多谢府君!” 杨彦点了点头,又向周翼道:“我任为你交通掾下人力属,筑路修桥所需劳力由你调配,并可与劳改司协商,抽调人手。” “多谢府君!” 周翼也是心中欢喜,拱手称谢。 杨彦挥了挥手,向外望去,几个老匠人被带了进来。 “老朽拜见府君!” 几名老人躬身施礼。 “诸公快快请起!” 杨彦还是很尊老爱幼的,亲自扶起了那些老人。 老人们虽然感激,却都战战兢兢,毕竟杨彦的身份和名望不同了,大破石虎之后,未来必席卷淮北至河南,最少也将成为这片土地的主宰。 杨彦不可能无底限的放下身段,指着支雄道:“诸公,我欲以此人浇铸水泥雕塑,跪在王府门前,日夜受人观览唾骂,不知是否可行?” 第三九一章 为天子献礼 (谢谢好友汉戈的两张月票~~) “什么?” 支雄刹那间面色大变。 据说秦俑中有活人俑,把活人用泥封好放入炉中烧制,这不就是要把自己制成俑么?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宁可被寸磔脔割,也不愿被做成人俑。 “杨府君,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既要取我性命,那支某双手奉上头颅,你怎能如此残暴?” 支雄已经不奢求活命了,只求速死,怒目瞪向杨彦。 “残暴?” 杨彦哈哈大笑着,厉喝道:“我再残暴能比得上羯人?自你追随石勒起事以来,有多少无辜百姓惨死于羯人之手?东海王灵枢东归,那数十万士民悉数被屠你怎么不说残暴?东海王妃从洛阳出逃,一行尽皆妇孺,落入你羯人之手,除东海王妃苟活,余众皆被屠,我问你,这是不是残暴? 今日自你而始,石勒、石虎、诸子亲族,诸石姓义子、十八骑、重要将领和晋奸,以及汉赵的一干贼子都将一一擒来,浇铸成跪像,受千古骂名,哪怕是死了,也要挖坟掘尸,遗臭万年!“ 众人无不凛然,这是真狠啊,当时人不怕死,但在乎身后名,也因此,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舒畅感。 ”哈哈哈哈~~“ 支雄心知必死,也肆无忌惮的狂笑道:”老子明白了,说一千,道一万,你还不是为裴媛那老表子出气,哈哈哈哈,想当年老子也曾……“ 这话还未吐出,杨彦已经旋风般的扑去,狠狠一拳打在了支雄的嘴上。 ”唔!“的一声痛呼,支雄鲜血狂喷,间中夹杂着一颗颗的黄牙。 ”老子……老子……“ 哪怕被打成这样,支雄也豁出去了,嘟囔着要说什么,杨彦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向左右唤道:”拿刀来!“ 一名亲卫递上匕首。 杨彦手上运劲,用力一挤,一条覆盖着灰黄色舌苔的粗大舌头吐了出来,随即手起刀落,叭哒一声,半截舌头落在了地面。 “唔唔~~” 支雄一声声痛呼着,嘴里血如泉涌,眼里却仍射出近似于疯狂般的怨毒之色。 杨彦二话不出,揪住支雄头发,双指狠狠插入眼睛。 “啊!” 支雄惨叫着,满面鲜血,痛的满地打滚。 杨彦接过亲卫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才道:“带下去止血,不能让他死了,一定要把活人封入水泥!” “诺!” 亲卫们把支雄抬了下去,那几个老匠人也被吓着了,赶紧告辞走人。 于药却是哈哈笑道:“恶人当有恶人磨,此等羯贼,合该遗臭万年,将军,那……那些俘虏如何处置?” 杨彦淡淡道:“坑了,头颅送建康,筑京观,贺天子继位!” “诺!” 于药也是凶暴之辈,眼里闪出了狞狰之色。 …… 于药开始紧锣密鼓的布置起来。 扣除掉两千多晋人,降卒还有一万五,虽手无寸铁,但明知必死,定然不会俯首认命,没人愿意在投降之后还被平白无故的杀掉。 可是又能如何呢,从身为羯人时起,就注意了他们族灭家亡的命运,为此,杨彦特意邀请了拓跋部、慕容部和曹嶷一同观看这场饕餮盛宴。 所谓坑杀,并不是挖个坑活埋了事,而是在杀死之后把尸体垒砌成一座小山,以炫耀武功或是警示敌对势力。 当然了,杨彦不可能把尸体堆在一起不管不顾,先不说盛夏将临,光臭味就没谁受得了,而且尸体不加掩埋的话,很容易引发流行性疫病,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无疑是一场浩劫,杨彦可不愿发生这种事情。 一万五千降卒关在一起,为防意外发生,除了守城必须,杨彦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军卒,毕竟杀降不是那么简单,如果准备不充分,给跑掉了几千人,那真是奇耻大辱。 历史上白起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卒,据说是用了诱骗的方法,具体如何,史书没有明确记载,只说白起将死之年曾为此羞愧,经后世专家推测,如果是活埋或是当面杀死,白起是不会羞愧的。 因此杨彦没法借鉴,只能以强弓硬弩把降营团团围住,然后以骑兵冲进去展开杀戮! 渐渐地,夜深了,看守的东海军悄无声息的退出,突然之间,一簇簇火箭射了进去,营寨顿时大乱,降卒们意识到了不妙,纷纷向外奔逃,可那么多强弓硬弩不是摆设,一条条的性命被夺去,火也越烧越大,很多踩着铁蒺藜,行动不便的羯人,陷身于火海,被活活烧死。 以至于骑兵杀入降营的时候,几乎无人可杀,绝大部分已经死了。 到天色将亮,持续了一整夜的屠杀终于落下了帷幕,一万五千降卒皆成了孤魂野鬼,将士们陆续收队归来,自觉自愿的列在了杨彦身后,慕容廆父子,拓跋贺傉与曹嶷均是心底生寒,虽然他们每个人的双手都沾满了血腥,可是杀这么多手无寸铁之人还能心绪宁静,只能自认不如。 尤其是被邀来观看杀降,这何尝不是一种警告呢? 当天傍晚,物资大体清点完毕,三部立刻领着自己应得的那份,匆匆离去,毕竟郯城是杨彦的地盘,多呆一天,都多一份危险。 ‘总算是消停了。’ 杨彦望着远去的骑队,暗暗吁了口气,实际上这一仗打完,郯城也是外强中干了,最迫在眉捷的问题是粮食,郯城只有八个月的存粮,从去年石虎来攻到现在,过去了六个月,存粮无多,又得到二十来万人口,更是个无底洞,还有荀豹弄到了四万多匹战马,这固然是一大战力,可没点家底,根本养不起。 而从石虎那里的剿获,又得到了五千多匹战马,粮食却只有区区五万多石,因为石虎的粮仓在濮阳,平时营地里的存粮只维持一两个月的用度。 他绝不愿意在这时候,再与三部发生冲突,现在不论是谁,都需要喘口气。 忙碌了这么久,杨彦也是身心俱疲,回到了自己的家,好久不见的怜香居然回来了,与兮香和菱香一起服待自己沐浴,且异常的温柔仔细。 杨彦不由暗暗一笑,女人的那点小心思他哪能看不出来呢,这显然与靳月华有关,靳月华给她们带来了无以伦比的压力。 果然,怜香轻声道:“朗君,你想不想……要了陆家女郎?妾今晚可以把她找来,与郎君成秦晋之好。“ ”哦?“ 杨彦有些困了,嘟囔道:”她愿意?“ 怜香微微笑道:”这没什么愿不愿意,陆家女郎的心里也有郎君,无非是认不清而己,其实只要郎君取了陆家女郎的红丸,就什么问题都没了,妾担保陆家女郎会乖顺的侍奉郎君。 顿时,杨彦的两腿之间不争气的有了动静,哗拉一声水响。 三女均是俏面微红,暗道一声好强,兮香看了眼菱香,咬咬牙道:“郎君,妾们也可以一起陪你的。“ 杨彦暗暗叹了口气,这充分说明靳月华的压力不是空前的大,三女竟然愿意拉上陆蕙芷,四女共侍一夫。 要知道,女人虽然柔弱,可上善若水,至柔至刚,持久力不是男人能比的,说句不中听的话,一个男人很少能让一个女人尽兴,既便是杨彦有功夫在身,充其量只能让两个女人同时尽兴,三个以上,绝对有一个不上不下,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四女共侍一夫,对男人自然是无上享受,但对于女人,并不是那么美好,不过杨彦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 这时,外面有女亲卫唤道:“将军,将军在吗?” 杨彦问道:“何事?” 女亲卫道:“下邳候礼从弟候仪有十万火急要事求见将军。” 杨彦心中一动,候仪深夜赶来,必然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于是道:“你安置好候仪,我马上就来。” “诺!” 女亲卫应声而去。 三女的俏面都现出了一抹失望之色,却也知轻重,均是挤出一丝笑容道:“妾们帮郎君穿衣吧。” “嗯!” 杨彦长身而起。 …… 第三九二章 急赴下邳 (谢谢好友afei7086的月票~~) 当杨彦赶到偏殿的时候,候仪正焦急的打着转,眼圈漆黑,显然一路奔波,马不停蹄。 “候将军深夜来此,可有要事?” 杨彦问道。 候仪扑通一声跪下,急声道:“杨府君,蔡氏与我候家危矣,候某厚颜,求杨府君发兵相救。” “起来再说!” 杨彦把候仪扶了起来。 候仪道出了原委。 就在前些日,下邳突然传出风声,说是郯城汲汲可危,石虎随时会破城而入,蔡豹和候礼闻之,心急如焚,各带部曲欲往郯城救援,却在出城时被拦住,守将声称未得王邃令,不得私自领军出城,并在言语中,多带挑恤轻视,候礼一怒之下,冲击城门,结果城中各军尽出,被王邃安以谋反的名头,挥军进击。 蔡豹和候礼部虽然也算精锐,但两家只有数千部典,双拳难敌四手,城门又攻不破,只能杀出一条血路,回到了各自的府邸固守,而王邃也是下了狠手,非灭蔡豹候礼不可,发动城中乡豪,团团围攻,短短一两日,两家已是伤亡惨重。 再这样下去,早晚要族破家灭,却是天无绝人之路,围攻的宿卫中,有一名叫做伍大牛的兵尉偷偷射了封信进候礼的院子,坦言杨彦已经在郯城大破石虎,自己早年曾受过杨彦恩惠,愿助其出城求援。 得到这封信,候礼将信将疑,但不得不信,候仪自动请缨出城求救,趁夜更换服色,被伍大牛接引出城,一路狂奔而去,果然,到了郯城才知道,石虎真的全军覆没了。 末了,候仪恨恨道:“上回杨府君被沈充诸人围攻之时,大兄与蔡公便欲发兵往援,奈何被那王邃狗贼拦住,出不得城,今次亦是如此,万幸郯城无恙,还请杨府君速发兵,否则我候氏与蔡氏必被满门诛尽啊!” 杨彦面色沉凝,点点头道:“请候将军暂且稍息片刻,我立刻去准备兵马,今夜我便与你奔赴下邳!” “多谢杨府君!“ 候仪痛哭流泣,又要跪下。 杨彦强拉着候仪,正色道:”我与你兄及蔡公共过患难,可谓肝胆相照,如今有难,于情于理,我都该尽全力往援,我先着人给你送上吃食,我去去就来。“ 说着,便快步而出,向外面的亲卫吩咐了两句。 不片刻,有仆役端来饭食,候仪也是饿极,狼吞虎咽,与此同时,杨彦把荀豹和于药叫来,着荀豹配合于药备上一万骑,配两马,限时两个时辰,郯城暂时交由荀豹和崔访主持。 吩咐过后,杨彦又准备去找崔访交待些事情,但想到深更半夜,去打扰一个老人家不好,于是把事项条条列出,找到崔玲,崔玲正呼呼大睡呢,被搅了好梦,起床气不要太大,杨彦也不管她,塞过去就走。 五更天过半,万骑堪堪凑出,每人双马,载上弓箭、粮草,轰隆隆出南门而去。 当然,真正的骑兵连一半都不到,大部分是骑马的步兵。 由郯城到下邳,约三百来里,万骑风驰电掣,每五十里换一次马,每百里休息一个时辰,到第二天傍晚,已赶到了下邳城下。 顿时,城头如临大敌,锣声炸响,一排排军卒紧张的探头下望。 一名将领喝道:“来者何人,为何犯我下邳?” 荀虎代为答道:“东海国相杨府君亲来,还不速速开门迎接?” “什么?” 城头众军神色大变,石虎全军覆没的消息,瞒得住蔡豹候礼,却瞒不住别人,此时人人呆若木鸡,城头鸦雀无声。 石虎凶名昭著淮北,而杨彦竟然把石虎十来万大军杀的全军覆没,如果是老牌名宿倒也罢了,可是杨彦入主郯城才三年啊,三年就能让石虎大败而还,将来还有谁是他的敌手。 城头,那指向城下的弓箭渐渐垂了下去,紧握戈矛的手,也于不知不觉中松开,更没人再敢出半句恶声,在他们的眼里,那两百来步外,一道跨在马上的身影微如小点,却是带来了无以伦比的压迫,甚至在内心中,还有着一种难言的崇敬在渐渐苏醒。 是的,羯人肆虐淮北,当今之世,有谁堪与之为敌? 只有城下的那个年轻人! 好一会儿,城头守将才回过神来,面色苍白道:“原来是杨府君,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把王府君请来!”说着,便匆匆下城。 城头的军卒,开始朝杨彦指指点点,杨彦能感受到没什么恶意,搁在平时,这显然是不可思议的,但如今不同,自己挟大破石虎的余威,可谓名震淮北,而下邳守军都是晋人,多多少少会有点同仇敌忾之心。 他打量着城头,暗暗寻思着伍大牛这个人,他隐约记得,曾于建康街头行医之时,救治过一个老妇人,并云其子伍大牛于下邳戊守,还帮着写了封家书。 滴水之恩,报之以涌泉,冒着抄家灭族之险私放候仪出城求救,此人倒是知恩图报之士啊。 不过杨彦并没有和伍大牛见面的想法,这样只会害了人家。 …… “杨彦之来了?” 内史府里,听得来报,王邃惊的站了起来。 诸葛颐也急声道:“杨彦之带了多少兵马?” 那名将领拱手道:“约有万骑。” 诸葛颐被任为东海王府傅,本该去建康赴任,但司马冲已身败名裂,很难再夺荀灌的兵权,他去了也没多大用,而且留在下邳,可以第一时间得知郯城之战的胜负,因此赖着没走。 “这……这该如何是好?杨彦之定是为蔡豹候礼而来,他如何得知?” 羊鉴也是心头焦急,负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哼!” 王邃冷哼一声:“老夫料他不敢攻城,率兵前来,只为威吓于我等,走,都随老夫去城头,看他如何收场。“ 一行人跟着王邃匆匆离去,很快步上城头,借着渐渐昏暗的暮色,三个老家伙撑着城跺向下辩认。 “那……那人是杨彦之!” 羊鉴突然一指。 杨彦非常好认,骑在马上,腰背挺直,拥有旁人所不能企及的独特气质。 王邃喝道:“老夫王邃,杨府君,为何犯我下邳,莫非你欲谋反?” 杨彦向上拱了拱手:“原来是王府君,杨某身为晋臣,怎会谋反,只因我友蔡公与候将军无端被你围攻,今特为讨还公道而来。” “哼!” 羊鉴冷哼一声:“此二人不遵府君号令,份属谋逆,无须杨府君操心。“ 诸葛颐更是不客气道:”下邳之事,与你郯城何干,杨府君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否则老夫必参你一本!“ 三个老家伙倚老卖老,毫不讲理,杨彦心头火起,不过他仍是抱着和平解决的努力,正色道:”三位此言差矣,蔡公与候将军听闻我被石虎围攻,欲发兵往援,何过之有?王府君身为晋臣,你不来援救倒也罢了,反阻别人救援,这是何道理?难道同僚有难,连伸手都成了罪过么?“ ”这……“ 三人相视一眼,都觉得颇为难以回复,毕竟不管杨彦居心如何,暂时仍是晋臣,一方被石虎围攻,另一方仅从道义上也该出兵救援。 王邃突然伸手一指:”谁说下邳不愿援你,只是尚未商议周全,那蔡豹候礼竟挟凶冲击城门,虽情有可原,但国法难容,若不诛灭,等同于开了恶例,杨府君,你也是一方藩镇,自不会不明此理,望你速速离去,莫要铸下大错。“ 杨彦冷声道:”如此说来,王府君定欲诛灭蔡公与候将军不成?“ 王邃傲然道:”二人其罪当斩,即使闹到建康,亦是个死罪!“ 杨彦面容骤冷,又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王府君,杨某劝你,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王邃大怒道:”坚子当你是谁?竟敢威胁老夫,好,老夫就站在这,蔡候二人必诛,有种你就来攻城,老夫谅你也不敢!“ 第三九三章 势压王邃 (谢谢好友青山无忌的两张月票~~) 下邳在现代位于江苏省睢宁县境内,默默无闻,但是自秦汉时起,上千年里,一直都是一座名城,甚至还做过商朝的都城,至后汉年间,下邳国下辖十七县,空前壮大,也是后汉在东部的重要经济中心,下邳的总历史长达五千余年,与华夏文明史同步。 而且下邳还是当时佛门的重要基地。 《汉书》载:兴平二年(公元195年),笮融为下邳相,使督广陵、下邳、彭城运粮,融大起浮屠祠,课人诵读佛经,招致旁郡好佛者五千余户,每浴佛,多设饮食,布席于路,经数十里,费以钜亿计。 也就是说,下邳在极盛时,光浮屠户就达五千余户,寺庙十余座。 而此时的下邳,经三国战乱,依然是天下闻名的大邑之一,下邳国及下辖诸县的总丁口达五十余万之众,是杨彦未入主之前的东海国的一倍,当然了,如今的东海国经数次战争,至少在人口上不逊于下邳国了。 不过作为下邳国的都城,下邳城池周长三十里,墙高三丈,四门都有瓮城,每瓮可藏兵数千,论起城池的坚厚,远远超过郯城。 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郯城城池的坚厚程度能达到下邳的水准,石虎的伤亡至少要增加三成以上。 王邃冷笑着,有此坚城在手,他有何惧?再看杨彦,一万人纯是骑兵,没带任何攻城器械,难道骑兵还能爬墙攻城? “王府君?真要把事情做绝?” 杨彦最后一次问道。 “呵呵~~” 王邃捋须呵呵笑道:“杨府君有种就放马来攻,莫要废话!” “好!” 杨彦回头道:“把箭头折下,让王邃老匹夫见识下我东海铁骑绕城飞射之威!” “诺!” 荀虎应了下来。 这没办法,于药刚加入东海军不久,他精通的是阵前搏杀,而不是骑射。 于药带着羡慕之色,看着荀虎组织了三千精骑,每人带上数枝折去箭头的箭矢,列成两列纵队,轰隆隆驰向城墙。 “这是在做什么?示威么?” 诸葛颐是纯粹的文人,见着这一幕,倒也不惧,反而捋着胡须呵呵笑。 羊鉴好歹是带过兵,打过仗的,目中现出了惊疑不定之色,待见到急速驰来的骑队解下弓,搭起箭,才色变道:“不好,是绕城飞射,速退,速退!” 这话刚落,已是一簇簇的箭矢射上了城头,守军根本没有防备,以为是真的箭矢射上来了,凡是被射中者,惨叫声不断,其实箭矢虽然被掰去了箭头,但力量仍在,射中身体,就象是被人拿棍子狠狠捅了一下,而一旦射中脸,至少都要留个红印子。 王邃便是脖子一阵剧痛传来,顿时吓的魂飞魄散,捂着脖子,凄厉的大叫:”啊,老夫中箭了,老夫死了!“然后扑通一声摔倒,浑身抽搐,双眼翻着眼白,真和快死了差不多。 其余反应快的,都躲在城垛底下,看着王邃倒在地上,心急如焚,却不敢上前。 一轮箭雨很快结束,“咦?”有人惊呼一声:“地上怎么没血?‘ 再有人捡起一支箭,连忙道:”是折了箭头的箭。” 诸葛颐和羊鉴立刻冲过去扶王邃,王邃还在尖叫道:“不要碰老夫,老夫脖子中箭,吾命休矣!” “处重兄,处重兄!” 诸葛颐大声劝道:“射来的箭矢皆无箭头,死不了人,处重兄不用担心。” “呃?” 王邃不叫了,抄起支箭一看,果然如此,甚至脖子都好象不大痛了,可是紧接着,那张老脸就变得血红,要知道,他是下邳的最高军政长官啊,今日却当着上千士卒和下属的面,满城打滚哀嚎,这让他的一张老脸往哪儿搁? 王邃再向左右一看,很多人表面上没什么,可那眼神里,都或多或少的有些鄙夷之色。 他觉得自己没脸呆下去,冷哼一声,爬了起来,还若无其事的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就要往下走,却被杨彦唤住,杨彦在下面,刚好看到王邃露出了头,哈哈大笑着。 “王府君,中箭的滋味如何?‘ ”哼!“ 王邃脸紫的象茄子,不过心里一阵阵的后怕,他知道杨彦是忌惮琅琊王氏,没敢真杀,否则用了真正的箭矢,他的命已经不在了。 杨彦又道:”王府君,先别急着走,蔡公与候将军与你并无大仇,你既容不下他二人,那我也不为难你,你放他两家出来,随我回郯城。” “凭什么?” 王邃转回头,一字一句道。 杨彦道:“王府君,我军的骑射你也看到了,本将亲领一万精骑至此,若是以五千精骑绕城飞射,另五千人全力攻城,你以为下邳能否守住? 诚然,下邳城坚墙厚,但你还在攻打蔡公与候将军,你敢否全力守城? 再退一步说,既使本将这万骑奈何不得下邳,但郯城距下邳,不过三百余里,数万步卒三五日即可抵达,还怕攻不破下邳,届时杀劫再起,莫非王府君就忍心生灵涂炭? 王府君,本将奉劝一句,乱箭无眼,下一次再射上城的,就不会是折了箭头的箭矢了。” “你……” 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王邃气的浑身颤抖,心口阵阵发痛。 诸葛颐喝道:“杨彦之,攻打下邳便是谋反,你真敢攻打?” 杨彦冷哼声:“你敢攻打蔡公候将军,我就敢兵发下邳,不要逼我把步卒调来,否则大军上路,一切已晚。” 羊鉴厉声道:“杨彦之,你要考虑清楚,一步踏出,再无回头之路。” “哈哈哈哈~~‘ 杨彦仰天大笑:”他王邃还代表不了朝庭,本将就算破了下邳,谁敢说三道四,难道朝庭还敢派军北上?现在我和诸公讲道理,若是蔡公与候将军有半点闪失,莫怪刀剑不长眼!“ ”你……你就不怕我琅琊王氏、诸葛氏与羊氏的报复?“ 王邃勉强伸出手臂,指着城下道。 谁都能看出,王邃的手臂在微微抖动,显然内里的心绪远不如他表现出的那般强硬。 杨彦又是哈哈一笑:“老子在淮北称王称霸,你琅琊王氏能奈我何,再过上几日,琅琊郡都将为我所有,况且纵有报复,你也看不到,因为你已死在乱军当中,王邃老匹夫,莫要逼我!” “你……” 王邃神色一滞,竟然胆气被夺。 也难怪,王邃擅长的是书法,虽然当过中领军,可他自己并无领军作战的能力,也未曾真正上过战场,碰到杨彦这种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人物,被那滔天杀气一迫,立就张口结舌说不话。 跟随王邃在城头的,正有伍大牛,这时便劝道:“府君,杨府君挟大破石虎之威,势不可挡,真要调兵攻城,恐怕弟兄们未必肯用心卖命,更何况府君与蔡候二家也没什么天大的恩怨,不如借此机会,将这二姓逐出下邳,既免了刀兵之灾,也算是卖给杨府君一个面子,毕竟大将军对杨府君颇有些欣赏之意。“ 王邃沉默不语。 羊鉴看了眼城下那森严的兵甲,心里也是发虚,咬了咬牙,劝道:”处重兄,强留蔡豹候礼,必然生灵涂炭,我等虽与杨府君道不同,却终为晋臣,大动干戈并不妥当。“ 诸葛颐也道:”逐走此二人也算耳目清净。“ 既然羊鉴和诸葛颐都在劝说,王邃也有了台阶可下,于是点点头道:”也罢,传令下去,暂时停止攻打,着蔡豹候礼收拾行装,最迟明早离城。“ ”诺!“ 一名部属施礼离去。 杨彦在城下,又一次哈哈大笑:”郯城下邳,比邻而居,正该互通声息,互相往来,王府君,真乃识时务也。“ “哼!” 王邃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诸葛颐和羊鉴也是狠狠瞪了杨彦一眼,便跟在了王邃身后,只是诸葛颐注意到,杨彦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不由心里毛毛的。 第三九四章 赖着不走 “郎主,郎主,外面退兵了,并声称让我们最迟明早举族离开下邳!” 蔡氏府邸被团团围困,战斗时断时继,时紧时密,蔡豹虽征战一生,却毕竟年纪大,精力不济,退回后院休息,这时听得仆役来报,腾的一下,站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那仆役一路跑来,气喘吁吁道:“是……是杨府君,杨府君带兵来了,逼迫王邃那老匹夫放我族离开!” “杨府君?” 这真是让蔡豹大为意外,怔了怔,才道:“难道……难道杨府君破了石虎?” 仆役抱拳道:“杨府君乃当时奇才,杀得石虎全军覆没,据传,仅石虎带着数百骑脱逃,余者非死即俘。“ ”好!“ 蔡豹双手猛的一击:”经此一役,杨府君威名大震,淮北再无人可挫其锋锐,哎,老夫深恨,未能及早追随骥尾,见证这千古难遇盛事。“ 那名仆役也是心潮澎湃,吞吞吐吐道:”郎主,那我们……“ 蔡豹猛一挥手:”赶紧传令,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出城!“ 仆役欲言又止,又道:“那……郎主,这家业难道就放弃了,再说王邃那狗贼会否于途中袭击我等?” 蔡豹冷冷一笑:“离了下邳算什么,我蔡家本就是从陈留迁来,今次无非换个地方罢了,想那青兖广阔,何处不能栖身,至于王邃那狗贼……我料他不敢,快去!” “诺!” 仆役急步匆匆,外向走去。 蔡豹也终于吁了口气,瘫在了榻上,不片刻,竟然靠着墙睡着了。 …… “哈哈哈哈~~” 候礼也在哈哈大笑:“王邃老贼,今日老子暂且避你一避,他日必回下邳,取你头颅!” “快,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出城!” 两家都在忙碌,把能带的一切都带上,战死的族人与部曲,就地焚化,骨灰将带去东海安葬。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亮了,两队车马驰出府邸,各有万人左右,拖老带幼,背着大包小包,还有人抹着眼泪,依依不舍,毕竟这是他们的家,也是生养他们的土地。 “封门!” “封门!” 仿佛心有灵犀,蔡豹和候礼不分先后的下达了封门的命令,于最后祭拜之后,各自领着车马队缓缓行去,沿途不时有郡府掾属与当地豪强探望,目中冷芒闪烁,却无人敢动手,只能目送着渐渐远离。 城门洞开,两队车马于门前广场结合之后,蔡豹和候礼均是望向那高耸的门楼,心有感慨。 想当初,两次欲闯城门而不得出,如今却仅凭着杨彦的一句话,王邃不得不大开城门,礼送自己出境,这正是大势初成啊。 “走罢!” 蔡豹大袖一挥,率先往外走,候礼伴在身边。 出得门,不远处一列骑兵布阵相待,正前方,一员银盔将领,头顶红缨,望了过来。 二人心中一热,连忙快步上前,深施一礼:“拜见杨府君,多谢杨府君搭救!” “蔡公与候将军和我肝胆相照,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杨彦上前,一手扶住一个。 候礼看着杨彦,眼里隐有激动之色,很久以前,他就看好杨彦,有举族相附的意思,而今日,杨彦终于展露出了峥嵘头角,他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都值了。 蔡豹也是紧紧反抓住杨彦的手,唏嘘不己,想当年,杨彦去郯城奉回裴妃过路下邳,他本与杨彦萍水相逢,杨彦却告之了石虎南下的消息,他不信,结果大败而归,被王舒捕回建康,皇帝欲治他兵败之罪,又是杨彦仗义直言,救了他一命。 后来被逼着征伐徐龛,本是必死之局,好在跟随杨彦,不仅未有折损,反而收获巨大,今次又是杨彦来救。 杨彦也拍了拍蔡豹的手背,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哎~~” 蔡豹重重叹了口气。 杨彦笑道:“请蔡公和候将军速组织人手,先把老弱妇孺送往郯城。” “呃?” 蔡豹候礼均是面现不满之色。 杨彦向着远处那一望无际的麦田一指:“再有个十天半月便是麦收时节,如此之多的麦子不收岂不是暴敛天物?” 候礼顿时眼前一亮。 蔡豹却是带着些担忧道:“杨府君,这田里的麦子若是割走,满城民众吃什么?” 杨彦眉心拧了拧,沉吟道:“蔡公言之有理,不知乡豪府中,若是一年绝收,存粮能支撑多少?” 蔡豹计算了片刻,才道:“依老夫与候将军家的存粮为依据,普遍可支撑半年到一年,当然,不排除特别富裕或特别贫困者,究竟各家家底如何,皆为绝密,哪怕王邃那老匹夫也没法探究。“ 杨彦点点头道:“那就取一半,算是下邳乡豪围攻蔡公与候将军的补偿。” 说着,回头又道:“来人,速回郯城,再调一万精骑与三万丁壮过来!“ ”诺!“ 两骑飞身上马,疾驰远去。 …… 蔡候两家两万余人,直到正午才全部出了城,轰隆一声,大门关上,混在军卒中的王邃、羊鉴与诸葛颐三人既长吁了口气,又感到耻辱,毕竟蔡豹候礼两家是被逼着放走的。 ”哼!“ 王邃气不过道:”老夫要向朝庭参他一本!“ 诸葛颐和羊鉴均是暗暗摇头,参杨彦有什么用呢,朝庭连他留在建康的八千兵马都奈何不了,又哪能节制得了他?可他们也无奈的很,不知该如何出气。 “咦?” 诸葛颐突然惊呼:“不对,蔡候二人只遣老弱妇孺上路,丁壮留了下来。” “不好!” 羊鉴失声尖叫:“那杨彦之要割城外的麦子!” 顿时,城头人人面色剧变。 郯城二十万人口,麦收季节能收七百万石麦子,而下邳的人口有三十来万,产出约为千万石左右,这要是都被东海军割走,城里吃什么喝什么? 王邃面色难看道:“定是那杨彦之被石虎围城,今年绝了收,把主意打到我下邳头上来了。” 一名乡豪出身的将领急声道:“府君,若是麦子被割走,我等将难以为继啊!” “府君!” 另几个乡豪出身的将领齐齐施礼,王邃顿觉压力奇大。 尽管攻打蔡豹候礼未必没有下邳乡豪撺唆的原因,但命令是他下的,如果不对蔡候二族下手,杨彦未必见得会来下邳,毕竟行征伐之事要有个名份,杨彦总不能无缘无故的跑来抢粮。 现在人来了,摆明车马割麦子,那些大族乡豪又把他推了出来,这让王邃都有了种把下邳乡豪诛尽的冲动,可这只能放心里想想,他没有杨彦那么强大的实力。 “杨府君,人已交还给你,为何还不走?” 王邃深吸了口气,喝道。 “哈哈~~” 杨彦哈哈一笑:“蔡公乃我尊敬的长辈,候将军我视之为友,虽说你把人放了,但你联结下邳乡豪无端攻打,此事怎能作罢,就如你欺负过人,仅仅收手怎能罢休,难道不需要付出相应的赔偿?“ 王邃气的要吐血,这刻,他心里有些后悔,要早知道放了人还会被杨彦勒索,那就不该放,大不了鱼死网破。 ”你待如何?“ 诸葛颐喝问道。 杨彦淡淡道:”自然是以城外的麦子作为补偿。“ 果然! 这家伙赖着不走,真为了割麦子。 城上喧哗开来。 有的将领义正严辞,请王邃重整兵马,出城与杨彦决战。 还有人泣不成声,一把鼻涕一把泪,要求王邃为他们做主。 王邃只觉头大无比。 杨彦、蔡豹和候礼等人均是望着闹哄哄的城头,实际上杨彦敢于割下邳的麦子,根本原因在于当时的淮北没有平民百姓,城外所有田地,不是属于当地乡豪,就是驻军的军屯田,既便割光了,也不会有民愤民怨,反而因麦子被割,部曲佃农不会找杨彦讨要说法,只会找乡豪屯长要粮食,如果给不了粮食,只能逃亡。 在当时,人口是一切的根本,没了人,啥都不是,因此乡豪只能把屯积的粮食拿出来救急,形同于割自家肉。 第三九五章 勒索一半 城头上,王邃、诸葛颐和羊鉴手足无措,毕竟麦田在城外,要想出城收麦子,得先击垮东海军,而东海军都是骑兵,每人双马,哪怕下邳精锐尽出也不是对手,或者可以换句话说,没人敢出城去与东海骑兵作战。 “杨府君,你割了麦子,郯城民众得活,可我下邳民众上哪儿就食?莫非你不顾满城生灵?若是下邳民众病饿而死,皆你之过也,如此行径,与石勒诸贼有何不同?“ 诸葛颐向城下厉喝。 他也是没办法,想以大义压住杨彦。 本不是抱太大的希望,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杨彦竟现出了沉吟之色。 三个老家伙相视一眼,暗道有戏,羊鉴又道:“杨府君,我知你缺粮,老夫可代表处重兄,义赠你十万石粮草,并作为对蔡公和候将军的补偿,只望你速去,如何?” “哈哈哈哈~~” 杨彦哈哈大笑道:“羊公莫非当我杨某来此乞讨?” “这……” 三人相互看了看,羊鉴猛一咬牙,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万石!” 杨彦淡淡道:“我东海有丁口四十来万!” 羊鉴现出了极为心疼之色,厉声叫道:“三十万石,再多我下邳也出不起,望杨府君适可而止,若是杨府君强要割走麦子,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大家都没得吃,一起饿死好了!” “你威胁我?” 杨彦望向羊鉴,冷着脸道。 羊鉴心弦猛的一抽,在杨彦的目光中,他感受到了冷洌的杀机,这没办法,破了石虎之后,杨彦威名大盛,以往加诸于石虎头上的诸多光环随着此战,悉数转移给了杨彦,自是让人胆寒。 不过羊鉴仍是强撑着哼道:“若是杨府君一意孤行,那说不得,我等只能趁夜遣人出城,烧了这片麦田,既使你攻破城池,屠尽满城老小,也不教你得一粒栗米!” 杨彦认真的点了点头:“羊公说的是,杨某并不愿把事做绝,这样罢,诸葛公已被朝庭任为东海王府傅,既然没去建康赴任,那就随本将去郯城,只要诸葛公出来,下邳麦田,我取一半,余者足够满城百姓食用。“ ”什么?“ 诸葛颐面色大变。 他连建康都没想好去不去,去郯城岂不是羊入虎口? 完全可以想象,诸葛氏的名号在郯城就是个屁,他的唯一作用,是作傀儡,很多与建康王府相关的政令,将由他之手发出,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杨彦会拿他作什么。 诸葛颐恐惧了,战栗了,任人摆布,失去自由,这比死了还让人难以接受啊。 “休想!” 诸葛颐怒斥! 王邃也怒道:“杨府君,你可知你在做什么?莫非你真要把我琅琊王氏、诸葛氏与泰山羊氏得罪个遍不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凡事不要做绝,你拿着三十万石粮草离去,足够你数月耗用,想那濮阳乃石虎屯兵之地,你只要攻下濮阳,还怕粮草不济?“ 城头城下,很多人都有一种诡异的轮回感,昨天杨彦才劝说王邃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今天倒好,王邃竟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杨彦毫不为动,郑重警告:”诸葛公,以你一身,抵五百万石粮已是天价,试问世间有谁能值五百万石粮,你当荣幸才对,此事绝无商量余地,要么以城外一半的麦子加上诸葛公换我离去,要么麦田我悉数取之,若是城内有哪家敢出城烧麦,将来我破了下邳,必屠他满门。” “谁敢烧麦,必屠满门!” 于药振臂高呼。 “谁敢烧麦,必屠满门!” 全军将士也是挥起刀枪,齐声呐喊。 有关喊话,杨彦曾训练过,成千上万人高呼,能给敌方带来相当的压迫感,也极易振作己方士气,就象上小学时绕操场跑步,经常会跟着体育老师喊一二三四,还别说,喊完之后,确实精神一振。 果然,城头鸦雀无声,被那滔天的气势震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续有人小声议论。 “诸葛公既然被朝庭任为东海王府傅,那他与咱们下邳没关系了啊,他还赖着干嘛?这不是害人么?” “是啊,其实去建康王府和去郯城都一样,都属于东海国。” “诸葛公应挺身而出,牺牲他一人,能得五百万石粮食,说实话,杨府君虽然过份了些,可是我们非他敌手,只被他割走一半的麦子已经算不错了,哎,今年省省吧,加上存粮勉强能熬过去。” “就怕那位不肯去啊!” “其实也没什么,杨府君理该不会害他。” 城头守军不仅有王邃带来的部曲,还有宫中宿卫,但更多的是下邳各家乡豪的武装力量,议论声就是由这部分人口中发出,也不知是真实内心所想,还是得了上面的授意,给葛诸颐施压。 诸葛颐浑身拨凉拨凉,此刻已顾不得愤怒了,而是满心恐惧,这些乡豪绝对会把他送出去给杨彦,以换取那剩下的五百万石粮食,毕竟他诸葛氏再牛比,也和下邳没有一个铜钱的关系,况且他只是内史府的前主簿而己,无足轻重。 既然没胆与东海军作战,那把诸葛颐交出去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陆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还不时有不善的目光扫来。 王邃和羊鉴均是暗暗叹了口气,面面相觑,三言两语,就让诸葛颐莫名其妙的与下邳安危联结在了一起,通过下邳乡豪,逼迫诸葛颐走出城门,去郯城做个傀儡,真是好手段啊,可他俩也不敢过于得罪下邳乡豪。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二人心中去意渐生,主要是杨彦太强势了,又挟大破石虎余威,在淮北无人敢于招惹,强留在下邳还有什么意义呢? 说不定今日之诸葛颐,就是明日之自己。 诸葛颐也看向了王邃和羊鉴,虽说三人之间有些争斗和矛盾,却毕竟是几十年的老友,而如今,老友有难,这二人竟连句公道话都不说,着实令人心寒。 ‘罢了,罢了!’ 诸葛颐心头绝望,心知再拖下去,说不定下邳乡豪就敢哪天夜里把他绑走,送到杨彦手里,与其受辱,倒不如主动过去,只要杨彦不敢杀自己,未必就没有机会。 深深吸了口气,诸葛颐沉声道:“既然杨府君强逼,那老夫只能恭敬不如从命,杨府君离去之日,老夫出城相随。” “好!” 杨彦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 五日后,一万骑马的步卒与数万丁壮赶来,杨彦让于药带着先前那一万骑与半数丁壮奔往彭城,抢收一半的麦子,作为刘遐与沈充联手攻他的补偿。 彭城距下邳约两百里不到,也是淮北的一座重要城池,论起规模,与下邳不相上下,只是人口略少,这一趟如果顺利的话,割个两三百万石的麦子不成问题。 也在这一日,蒋钊父子率领的水军通过拷问北奔的溃卒,得知了石虎大败的消息。 “阿翁,此乃天赐良机啊,石虎北返,必渡黄河,若能擒捉石虎,当是大功一件!” 蒋炎满脸喜色,急拱手道。 黄河水面滔滔,除了舰队,不见一艘别的船,蒋钊意动之色一闪,就叹了口气:“数千里河面,上哪去寻石虎,既然将军大胜,我等也无必要再留于黄河了,又听闻石勒正在调遣船只,欲与我决战,为父虽不怕他,可此战毫无意义,还是速归罢,也许将军正急等着水军归来。” 蒋炎很不甘心,向四处探望,又很泄气,主要是手头的船太少,要想堵石虎,只能碰运气,而在石勒征集船只决战的当口,没法把船分散开,思来想去,除了返航,没别的路可走。 “算他走运!” 蒋炎很不甘心。 就在这时,爬上桅杆的水手突然大叫道:“将军,将军,上流有船冲下!” 第三九六章 杀出血路 蒋钊急忙登上高处眺望,顿时神色大变。 上游帆影绰绰,至少有几百条船,虽然都是小船,最大的也只是普通商船的体型,但很多船上,都堆积着薪柴,如果在长江里,蒋钊自然不惧,凭着高超的操舟技术,足以闪避顺流而下的火船,但黄河不同。 一来水面狭窄,黄河从来就不是一条水量充沛的河流,现代黄河济南段,河面宽度500米,这连淮河都不如,既便古代黄河稍微宽些,也只有一千米左右,水军根本施展不开。 另一方面,黄河是沙底河,河底呈缓坡下降,看上去离岸边很远了,可实际水深没多少,这又进一步制约束了舰队闪躲腾挪的空间。 贯穿整个中国历史,从来就没有过黄河舰队,这并不是当时人意识不到以强劲水军封锁黄河的重要性,而是黄河确实不适合庞大的船队通行。 石勒就是没想到东海军舰队居然敢于北上黄河,才毫无防备,瞬间就被断去了大河南北的交通往来。 “阿翁,情形如何?” 蒋炎在下面扯着脖子问道。 蒋钊大声道:“上游来船达数百之众,且有火船,退,速退,速离黄河!“ 幸好船只本就在向下游驶去,得了命令,倒也不急,桨手用力划桨,激起道道浑浊的水浪,在一个狭窄的航道中,快速驶向下游。 ”追,快追!“ 隐约能听到上游的呼喝声,不要以为小船就比大船开的快,一方面小船易受风浪影响,左右浮动,会抵销一部分由划桨带来的动力,而大船吃水深,更加稳定。 另一方面,大船虽然体积大,启动缓慢,可是划桨的人也更多,大的吨位带来了更大的惯性,势头一旦起来,就势无可挡的向下游疾冲,两方面作用之下,居然把后面的小船越甩越远。 这还亏得船只走一路测量一路,否则在水情不明之下,如此疯狂的行船,恐怕不用多久就会搁浅。 ”追,追!“ ”大王在下游设了挡河铁索,看他们往哪里跑!“ 听着随风飘来的声音,众人心里一沉。 蒋钊摆摆手道:“拦河铁索破去不难,匆要为其所动,还是先把后面的船甩开再说。“ 蒋炎回头看着,眉头一皱:“阿翁,破去铁索需要时间,而羯船穷追不舍,依儿之见,不如把最尾的两条船凿沉,堵塞航道,以拦住追兵。“ ”也罢,先急速行驶!“ 蒋钊点了点头。 桨手们拼命划动大桨,后面在死命追,不过羯人的操舟技术确实不行,划的太猛了,就很容易失去控制,而黄河虽然水面不宽,可风浪不小,有的船只在颠簸中,突然一个浪头打来,倾刻间就翻了过去,船上的人如下饺子般跌入水中,扑腾着水花呼救。 ”呃,呃!“ ”救命,救命,快拉我上去!“ ”他娘的,水里哪来那么多沙子?‘ 要知道,黄河含沙量大,喝一口黄河水,抵得上灌百十口长江水,当时的长江是碧绿的,因上游生态未遭破坏,含沙量很小,只需把江水拎上来,稍作沉淀,就可直接饮用。 白居居曾有诗云: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这首诗形象的诠释了当时的长江一弘碧水滔滔东去的盛况。 而黄河浊浪滔天,只要几口浊浑的黄水一灌,嘴里、食道里全是沙子,甚至被水呛到,气管和肺里都进了沙子,咳个不停,越咳越呛,别提多难受了。 虽然翻掉的船不多,可水道狭窄,多多少少也有些影响,到天快黑的时候,舰队终于把上游的追兵甩出了数十里,这才徐徐停住,蒋钊立刻命令最后两艘船上的军士弃船。 在老船工的操控下,两艘船渐渐交叠在了一起,横于河心,一队队军卒有序的登上小舟,转移到别的船上,留下最后几名水鬼,把船只凿沉,然后飞速逃走。 水浪中,两艘船只缓缓下沉,渐渐打起了旋涡,突然哗啦一下,一阵浊浪涌起。 黄河并不深,几字型以下,普遍不会超过三丈,有现代水文资料记载,黄河最浅处只有半米深,甚至前些年,黄河还时常断流。 这两条船虽然沉了下去,但桅杆还在水面上。 “走罢!小心点,别夜里撞上铁索。” 蒋钊挥了挥手。 河心沉了两条船,要想移开是非常吃力的,在黄河中,谁都施展不开拳脚,舰队倒是不担心短时间内再被追上,缓慢前行,没多久,后面十来里传来了轰隆隆的撞击声,众人均是相视一笑。 不知不觉中,一夜过去,当天色刚亮的时候,前方数百丈,浊黄的水里,隐约有一条粗大的漆黑铁链浮现。 在那个时代,打造一条拦江铁索须以倾国之力为之,虽说黄河较窄,但以羯赵的生产力水平,打造出一条仍是较为勉强,蒋炎一看,便呵呵冷笑:“阿翁,此条铁索不难破之,南岸台基处只有千余卒防守,儿愿亲率一部锐卒破之!“ ‘好!” 蒋钊毫不废话。 蒋炎立刻上了平底船,指挥着十余条,向河岸划去。 就和现代架桥一样,要想在河面悬一条铁索,首先要有支撑,如此之长的一条铁索,至少有几十吨的重量,一般的支撑物是悬不住的,在河的两岸,各有一块大石,条条铁索盘在上面,借以支撑着重量,距离河面不远,约三十来丈。 “放!” 弩手早己准备就绪,随着一声命令,一排排的短矢射了过去,位于河中心的龙骨战舰,也同步射出了三尺巨箭,这对于守军来说,无疑是一场浩劫,战马、盾牌,什么都不管用,因为敌手在水面上,倾刻间,便是数百人丧生。 “小将军,后面的船又来了!” 这时,龙骨战舰上有了望的军卒大声叫唤。 蒋炎回头一看,影影绰绰,约在十来里开外,很快就能赶到。 “靠岸!” 蒋炎大急,立刻下令。 他的座船离开大队,向河岸驶去。 蒋钊心里一沉,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目中射出了凌厉之色。 刹那间,箭矢更加猛烈,如不要钱般的倾泄而去,谁都知道,每一呼吸的时间都极为宝贵。 岸上也在大叫:“守住,守住,我们的船来了,只要守住台基,东海水军插翼难飞!” 羯人到底是凶悍,哪怕在箭雨折损了大半,余者竟没有散逃,反而凶狠的大叫着。 “轰隆!”一声! 船底猛的一震,很多战士猝不及防,四散跌了开来。 很明显,搁浅了。 蒋炎扶着船帮,厉喝道:“跳下去!”说完,一把扯去铁甲,纵身跃入河里。 混浊的黄水四贱,刹那间就把蒋炎染成了个泥人,但全船将士无一畏惧,纷纷解下甲,扑通扑通的跳入河里。 河水并不深,只及胸部,每个人就如从泥浆里捞出来一样,只带着盾牌,长矛和单刀,与有限几把斧头,义无反顾的,一步步走向岸上。 “放箭!” “放箭!” 守军倚着巨石作掩护,一枚枚箭矢射来。 下船的水军战士有百来人,均是无甲,当场就有几人中箭,不过没人畏惧,反而举着盾牌越跑越快。 船上也在发了疯的射箭,压制火力,尤其是三尺巨箭,一簇簇的射过去,只要被射中,就是尸块横飞,甚至很多战马都遭了无妄之灾。 “娘的,杀!” 一名羯人将领明显发了狠。 “上马!不敢冲者,此刻便死!” 这人翻身上马,提矛虎视部众,目中皆尽凶狠之色,恰于此时一支巨箭射来,此人竟大喝一声,挥动长矛挡了过去。 “当!”的一声巨响! 巨箭居然被磕飞,那巨大的力量让他马腿一跪,把他掀翻下马,嘴角一缕鲜血涌出,但也仅此而己,随即就身手灵活的上了另一匹马。 其他人不得不硬着头皮抢上马,随其冲杀。 “此人务必射杀!” 蒋钊冷声道。 第三九七章 拦河索沉 (谢谢好友书友20170518081626851的月票~~) 弩箭与巨箭泼洒而去,却见这名羯将一马当先,把长矛舞成了一团枪花,叮叮当当直响,数不清的箭矢被磕飞,当真是勇猛无匹,后方众卒士气大振。 “杀!” 蒋炎毫不畏惧,领着众人冲上。 那名羯将根本不把冲上岸的东海军放在眼里,嘴角现出了一抹狞狰的笑容,只需一个冲杀,便能没其半数! 他在最前,仅以双腿控马,两只粗大的手臂挥舞着长矛,眼底满是疯狂之色,他自有张狂的资格,临阵勇战,在羯人中,论起骁勇,真没几个能比得上他。 近了…… 他胸腹蓄了满力,状态调整到了最佳,只要马匹再前冲数步,就可以一枪挑死那个领头的人,率队冲入阵中,大杀特杀。 他在军中向来有陷阵勇卒之名,就是对这种时机的把握,禀赋近乎天授,冲锋陷阵时,往往第一个冲入敌阵抢战厮杀,虽全身伤痕累累,却也练就了一身高强的战阵冲杀之术与无敌铁胆。 就在此刻! 他那虎目骤然一亮,刚要奋声大吼,却是一阵心悸传来,身前破空声大作,他知道,又是那可怖的三尺巨箭,甚至以他的眼力,都能见着数点寒芒陡然刺入视野,倏忽至前。 “呀!” 他大喝一声,长矛舞的密不透风。 “当!” 巨箭又被磕飞,可紧接着,便是胸口一阵剧痛,毕竟这次射来的不是一支,而是数十支,从前后左右封死,一支巨箭从马脖子贯入,破去厚甲,刺进了胸口,把他和马钉在了一起,随即又是三支箭射入他的身体,那巨大的力道把他扯裂开来。 “啊……” 他只觉得力气如潮水般逝去,意识迅速模糊,勉强最后看了眼自己,胸部以下已经不知被轰到哪儿去了,然后便随着战马滚落在地。 船上众人无不松了口气! “闪开!” 不得不说,蒋炎与蒋钊身为父子,是有默契的,水军再强,也不可能与骑兵相提并论,他带着水军往前冲,目地是把剩下的羯人引出来,由船上的弓弩手射杀。 果然,近百骑驰出。 众人纷纷扑向两边,这一轮射,动用了数十架床弩与五百多台神臂弩,另还有数百弓箭手,转眼间已是伏尸遍地,前来的骑队,除了十来人,悉数被射杀。 “上!” 蒋炎又大喝一声,一跃而去,领着战士们冲杀。 尽管只是百十人的小队,又不着甲衣,可那浑身的泥浆,就仿佛九天之上降落的魔神,悍不可挡! “啊!” 一名羯人躲避不及,被一枪槊进了胸口。 那名羯将的死亡,着实对士气有很大的影响,再加上东海水军的弓弩凶狠,除了巨石后方的一小片区域,根本是避无可避,虽然上游的船只越来越近,可是自己能撑到那一刻么? 这是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在考虑的问题。 东海水军旋风般杀入,有人被一枪刺中,但临死前依然扑了上去,一口咬断了喉管,也有人被三两名敌手围攻,却状如疯魔,越杀越勇。 一时之间,刀光闪烁,惨叫不断,这完全是血与勇的战斗。 其实东海水军别看是步卒,但身体素质普遍不逊于杨彦的亲卫,毕竟水手是个力气活,操舟,划浆,各种笨重的大家伙,都需要力气,没有力气,根本上不了船做水手。 而且水军长期在颠簸的水面生活,下盘要比绝大部分人稳重,又有杨彦在军中推广马步,长期站下来,就真如跨着烈马奔腾而自身巍然不动。 粗略估下来,每一个水军战士,都能抵得得两三名普通军卒。 羯军本来人数就不占优了,又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壮汉杀入,也不知从谁开始,居然转身就逃,这一逃,便如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全军轰然而散。 时间紧迫,蒋炎顾不上追杀,当务之急,是把台基毁掉。 后面的船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听到了喊杀声,船上的众人虽然焦急,却不敢催促,生怕越催越乱。 台基是由坚硬的巨木层层垒起,上面垫着块至少数万斤的巨石,粗如儿臂的铁链一圈圈的绕着,很明显,哪怕用巨斧劈砍,短时间内都未必劈得断。 蒋炎看了看,便深吸了口气道:“大家一起劈,把木台劈开!“ 近百人一起动手,刀砍斧劈,不片刻,就把底下的木架一层层的劈断,当劈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已近乎于散架的木架终于崩塌,轰隆一声,巨石坠了下来。 砸入地面三尺! 连带铁链都被绷紧离开了水面,对面的那块石头,一阵剧晃,惹来惊恐的尖叫声。 “快,稳住,稳住!” “上,千万别倒了!” “都上去!” 近百名羯人军卒奔上木台,使劲抵着巨石,压的骨头都要碎裂,却是抵住了,但是石块也没法推回原位,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平衡。 船上的人,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心里那个急啊,就差一点点! 蒋钊突然灵机一动,向岸上大吼:“浇水,浇水,把水浇松!” 蒋炎恍然大悟,黄河沿着岸边,都是沙土,质地松软,这也是巨石不能直接压在地面的原因,必须要通过一层层的木架分摊重量,现在木架没了,巨石直接压在土里,也达成了一个脆弱的平衡,只要浇水,沙质土就会下陷,自然会带着巨石继续陷落。 众人一瞬间明白过来,争先恐后的跑回河边取水,没有木桶没关系,有头盔,身上还有衣物,每个人都把上衣脱去,在水里浸透,又提着装满水的头盔,飞奔回去。 这是在与生命赛跑,后方的追兵,已经点燃了火船,狭窄的河面上,火光滚滚,浓烟冲天,根本无从闪躲,哪怕用竹枝抵住,也会因后面的火船堆积,最终承受不住。 可以说,这就是石勒设的一个杀局,上游以火船追杀,下游以铁索横江,非得把东海水军困死在黄河不可。 黄河北岸,近百名军卒吃力的扛着巨石,脸色铁青,脚底的木台不时发出噼啪嘎崩的糁人声音,内心充满着恐惧,将领不是不想驱赶更多的人上去,实在木台快承受不住了,恐怕再有一人踏足,都会轰然崩塌,而在黄河南岸,一名名军卒快跑,如接龙般往巨石周围浇水。 “轰!” 突然之间,地面一陷,巨石又深入几寸。 而在对面,那块半倾的巨石也是骤然一压,那些羯军只觉腰背欲折,甚至有人的嘴角都溢出了血丝。 “快,再浇,再浇!” “娘的,弟兄们,跟老子爬上去!“ 这个变化,让东海水军士气大振,几名出身于阎平家水匪的军卒被激起了凶性,七手八脚的爬到了巨石上面,这就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几个人,近千斤的重量叠加,巨石再也承受不住,轰隆一声,整颗都陷入土里,顿时,尘土漫天。 那几人惨呼着被土埋住了。 “俺的娘,快拉我一把!” “我他娘的都快给震死了!” “草,哪来的臭味,是你小子,你他娘的屎被震出来了!” 赶忙有同伴把这几人从土里挖了出来,急回头看去,对面那块巨石被铁索一拉,顶托的百名羯军再也承受不住,全部被压到了底下,那喷涌而出的鲜血,隔着河都能勉强看到,分明是被压成了肉泥,可这还没完,又是轰隆一声,台基被压垮了。 由于对面的拉力还在作用,与石块猛然坠落的力量相互叠加,巨石居然向着河岸滚动起来,所向披靡,凡是躲避不及者,均是被压在了底下,一路碾过。 最终,哗啦一声水响,巨石滚入黄河,带起了滔天巨浪,那条铁链失去了索引的力道,也随之落入河底。 “快,快上来,上来!” 船上的军卒激动兴奋,大声吼叫。 一行泥人连兵器都不要了,撒开脚丫子狂奔入水,船上坠下条条绳索,抓住就往上爬,河边乱哄哄一片,不片刻,所有人都上了船。 “快,快离开!” 桨手运桨如飞,而此时,火船就在屁股后面数十步之外了。 第三九八章 群狼战术 (谢谢好友罗贤超字匡济的月票~~) 所有人终于长吁了口气,总算是冲过了铁索,把后面的火船越甩越远。 蒋炎回头看了看,心有余悸道:“石勒立国时日尚浅,国力有限,又有石虎大败元气大伤,下游不应该再有铁索了。” 蒋钊点了点头:“能于仓促间拦起一道铁索也算难为了石勒,其实说起来,还多亏了将军教下的测量之法,若非一路行来,随时测量黄河水深,恐怕不及破去铁索,我等就被后面的火船追上了。” “是啊!” 蒋炎感慨道:“将军所授之术,皆是闻所未闻,堪称当世奇术啊,真不知将军是从何处得来?” 蒋钊眼神波动了下,随即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不负将军所托,将士们也在外面太久了,可以回去了,这次战后,怕是我们水军又要扩充人手了罢。” 蒋炎呵呵笑了起来。 是的,从古到今,水军在北方的作用其实不大,江北势力练水军的唯一目地,是为了袭取江南,战后水军自会瓦解,可杨彦不同,极其重视水军,尤其在近来的战斗中,水军已经成了一支不可或缺的兵种,也让每一名水军将士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有谁愿意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落自己头上呢? 两日后,舰队终于出了黄河,沿着海岸线向南驶去,海天一色,入目处一片碧蓝,让人心胸无比开阔。 蒋炎指向大海的东面,神往道:”将军曾言,渡过大海,有着巨大的银矿,再往更远处,有着足以填满一个巨大水泊的黄金,阿翁,儿真想去大海的那头看看啊。“ 既便是老成持重如蒋钊,也是心潮一阵澎湃,望向东方大海的目中,精光闪烁,许久,才感慨道:”还是先回去再说罢。“ 舰队继续南下。 与此同时,彭城却是剑拔弩张。 邵缳亲自带兵出城,与于药部对恃。 刘遐不在彭城,仍与苏峻于谯城做客,主要是他不敢回彭城,生怕杨彦挟大胜余威找他报复,毕竟彭城距郯城比淮陵更近,要想取淮陵,必先下下邳和彭城,他觉得,还是留在谯城观望下风口为好,而且刘暇子刘肇又被射杀,目前彭城作主的是邵缳。 邵缳以枪指着对面的骑兵,大怒道:“好,好,好一个杨彦之,先杀我子,今天又来抢我粮米,想不到我绍缳纵横一生,竟被个小辈欺头上了,想要割麦子,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于药对邵缳父邵续还是有几分敬意的,抱枪拱手:“刘夫人此言差矣,两军交战,刀剑无眼,令郎死于战阵之中,亦算死得其所,怎能归疚于私怨,更何况我家将军与你家夫郎纵有些龌龊,也不过口角之争罢了,而你家夫郎竟然伙同沈充发兵相向,是你彭城先犯我郯城,此事怎能作罢? 今沈充以举家之财补偿将军,你彭城岂能例外,只是我家将军念及两家共处淮北,将来还须共抗刘石等大敌,故不欲毁你根基,只略施薄惩,取今年收成半数粮草,自此与你刘家恩怨两清。“ ”哈哈哈哈~~“ 邵缳确有女将风范,怒极而笑:”明明是抢粮,竟也能讲出天大道理,于药,老娘倒是小看你了,废话休提,要想割走麦子,就从老娘的尸体上踏过去!“ 于药脸一沉,冷声道:”刘夫人,你父兄皆死于石贼之手,于某敬其气节,不欲为难你,今次只为索取赔偿而来,望你莫要胡搅蛮缠,速速回城,我军只割半数麦子,割完就走。“ ”放肆!“ 邵缳气的浑身发抖,咆哮道:‘想我邵家于燕地苦苦支撑,族灭家破,只余老娘一女流,竟也被宵小欺上门来,老娘就是不走,有种来取老娘性命!” 在邵缳的背后,有万余兵马,是刘遐直系与彭城各家的联兵,但与王邃不同,王邃并不能真正收服下邳的乡豪,各乡豪只是畏他琅琊王氏的身份,给他些面子罢了,一旦真有利益冲突,还是会翻脸的。 正如诸葛颐,如果下邳乡豪与之同仇敌忾,杨彦也没法逼诸葛颐出城。 而刘遐本就是百战出身,其妻绍缳又是名震北地的绍续存世唯一血脉,彭城乡豪虽不服,却慑其威,这时,便是陆续现出了愤慨之色。 刘遐女婿田防更是怒道:“夫人,小婿愿为外舅取来于药头颅!” “不忙!” 绍缳虽然愤怒,但理智尚存,摆摆手道:“东海军连石虎都能击破,不可小觑,咱们摆开阵势,让他来攻。” 说着,就向前唤道:“于药,有种就来攻我,你若是胜了,城外粮草任取一半,若是败了,你立刻回去,不得再来扰我彭城!” “好!” 于药大叫了声好,观察起了对面的阵势。 当时排兵布阵没后世那么多讲究,几乎都是以车阵在前踞守,后伏以铁枪兵与马弩手,两侧由骑兵守护,如果没有骑兵,也是重装步卒。 阵势虽然简单,却非常实用,是千锤百炼而来的防守阵势。 如果换了以往,那没得说,倚仗自身的悍勇直接冲阵,可如今不同了,杨彦会不定期的给军中营主级以上的将领讲解兵法和各种结合时代的战例,分析其利弊得失。 如长平之战,秦灭六国之战,楚汉战争,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之战,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吕蒙白衣袭荆州,夷陵之战等诸多赫赫有名的战役,听了这么多,还参与讨论,哪怕就当个故事听,也有所得,更何况杨彦的讲解非常有针对性,是从培养将领的角度分析一个个的经典战例。 在当时,都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哪有如杨彦这样的老师? 于药虽然大字不识,但见解已不可同日而语。 这时便是冷冷一笑:“摆个乌龟阵出来也想难住老子,刘夫人,且看于某如何破你!” 于药带来的万骑中,真正能用于冲锋作战的只有五千骑,他把这五千骑分成两队,一队进攻,一队预备,进攻的那队,充分吸收了蒙古骑兵的战术优点,排成多个大致平行的纵队,呈线形向着彭城军推进。 “弓弩手准备!” 阵中发来呼喝。 但是骑队并未再向前,而是向着两翼轰隆隆而去,预备队则补位,依然列成纵队,缓缓驰进。 绍缳在阵中,色变道:“保护侧翼和后队!” 两翼骑兵与后队步卒均是神色一肃,东海军骑兵从后面包抄上来了。 “杀!” 左翼突然杀声大作,近千骑扬起马蹄,轰隆隆驰来,马上骑士均是张弓搭箭。 “准备迎战!” 左翼的骑兵将领紧张的声音都颤抖了。 骑兵也紧紧勒住马缰。 “上!” 绍缳在左翼布有千骑,纷纷策马驰出。 这时,右翼也是蹄声震天,又有数百骑在向右翼冲锋。 绍缳虽然没有听说过群狼战术,但此时就有这样的感觉,东海军数千骑兵环饲左右,自己就好象被狼群围攻,迫使她打醒十二万分精神。 “右翼不得妄动!” 绍缳发出清叱,阻止了右翼骑兵冲杀而出,她想看清楚东海军的战术,再作决定,但左翼的千余骑,已经出去,唤不回来了。 那千余骑出城没多久,东海军奔向后阵的数百骑立刻动了起来,从侧翼进击,左翼骑兵则是把一支支的箭矢射了出去,顿时,天空中黑压压一片。 绍缳面色大变。 以她的经验,自然能看出,东海军骑兵对时机的把握非常精准,几乎每个人都射出了第一箭,要知道,骑兵对决,射出第一箭至关重要。 就看到自己一方有百来骑中箭,坠落马下,人嘶马鸣,后面的奔马来不及闪避,生生踏了过去,把坠马者踏成了一块块的肉泥。 “该死!” 绍缳破口大骂,但她知道,此时不能鸣金,一旦收兵,这一路骑兵必大败,甚至还会被东海军衔尾追击,冲入阵中,如今只能期待两军交接了。 第三九九章 绍缳之死 却是出乎邵缳的意料,东海军骑兵射出一轮箭矢之后,并不往前冲,而是纷纷调转马头,向着两侧避去,与此同时,位于队尾的骑兵杀了过来,前阵的两千余骑,又分出千骑从另一面杀去。 刹那间,绍缳心里拨凉拨凉,不要小看这几队骑兵的出击,其中涉及到军纪、骑术、意志与各部间的紧密配合,尤其是后者,没有长时间的刻苦训练是断不可为的,最起码她自己就没见到过如此精妙的骑术配合。 ‘这真是那年轻人操演出来的吗?凭此精骑,天下还有谁堪为敌手,自己的仇又怎么报?’ 绍缳不自禁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杀!” 两支骑队分左右突击而去,照例是一阵箭雨,不过这次没再闪开,而是如两支尖锥刺入了彭城军的腰部。 说起来,李靖在李卫公兵法中归纳出了骑兵十用,开了一个时代的先河,第一次系统性的阐述了在战争中对骑兵的运用,形同于一部总纲,奠定了骑兵战法的理论基础,蒙古人更是把骑兵战术发挥到了极致,诱敌、扰敌、佯退、虚攻,无所不用其极,杨彦作为现代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训练出的骑兵又哪是彭城骑兵所能相比? 况且他是当老师的,知道怎么教人。 刘遐部虽常与羯人征战,勇则勇矣,却缺了战术指导,如今碰到东海军的群狼战术,哪能不败? 虽然这支骑队也知道危急万分,奋起余勇作战,但仍是在倾刻间就被冲垮了阵形,先前遁走的骑队也兜了个圈子,杀了回来,三面受敌。 训练不如人,技战术不如人,数量不如人,不片刻,便己溃散,而更要命的是,三面围攻,余骑只能往自己的阵中奔逃。 绍缳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杀!” 于药见到绍缳军中大乱,大喜之下,猛一挥手。 这不光是骑兵,骑马的步兵也冲杀过去。 转瞬之间,彭城军已是乱作一团,面对着自已的同伴,步卒没法射出箭矢,唯一能做的只是向回奔跑,越跑越乱,连绍缳都靳不住,但人再跑也跑不过急速奔来的马匹,刚转过身体,马匹已追赶上来,有人给撞的凌空飞出,有人索性给踏中,鲜血狂喷! 战场距离城池只有数里,城头众人均是面色苍白,无人敢出城救援,甚至还有人大呼:“关门,关门!” “别关,我们的人还在外面!” “那又如何,东海军必会尾随溃军进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是啊,速关城门,郯城乡豪被夺了家产,若让东海军进城,我等家业皆不得存。” 在彭城乡豪的坚持下,绍缳的名头也不管用了,几十名军卒合力拉着门,终于闭合,城头众人也松了口气。 “tmd!“ 于药真有尾随进城,攻破彭城的打算,但门关上了,他也没办法,全军都是骑兵,没有攻城器械,要想攻下坚固的彭城几乎不可能,只能把注意力重新转投到战场上面。 杨彦曾一再告诫他,身为领军大将,未到紧急关头,尽量不要冲锋陷阵,因为东海军不仅注重个人勇武,还更多注重整体配合,作为一名将领,指挥才是本职,于药也觉得挺有道理的,他在徐龛手下就是一员猛将,杀敌破阵无所不能,结果是胜利越来越多,道路却越走越窄。 其实杨彦不赞成武将冲锋陷阵,还有两个不便明说的原因,一是战陈冲杀对身体的负担极大,久而久之,身体必然垮掉,每一次负伤,都是对元气的一次伤害,即便伤好了,也会留下暗伤。 就拿五代来说,这是中国历史上战争烈度比之五胡乱华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最大乱世,很多名将中年暴卒,尤其是一代强主郭威与柴荣均是英年早逝,正是因长期的征战伤了根基本源,身体负担不起了,往往前一天还饮酒作乐,没几日就莫名其妙的猝死,这在当时是非常普遍的。 杨彦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他希望能与手下共享盛世繁华。 其次是冲锋陷阵,夺关斩将最易于引发个人崇拜,他不愿军中出现这样的人物,获得崇高的名望,成为一方军头,尾大不掉。 如汉主刘聪当政,汉国名义上攮括了从关中到河北的广大土地,但现实是,汉国的直属领土只在河东平阳一带,非常狭小,刘曜与石勒一西一东,占据了大部分的地域,刘聪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节制不住这二人了,死了以后,立刻陷入大乱,国家土崩瓦解,在原汉国的基础上,诞生了两个赵国。 杨彦从一开始就很注意,防止自己的军中出现这样的人物。 于药耐心观察着战场,整个战局呈一边倒,不过东海军也算手下留情,降者皆不杀。 ”于将军,于将军,弟兄们捉住了绍缳。” 几名军卒满脸振奋,挥着手大叫。 于药顿时眉心一拧,如果有可能,他宁可绍缳逃回彭城,毕竟这个女人是绍续在世的唯一骨血,而绍续名震河北,无论是杀是擒都有很大的麻烦,可是既然擒来,让他平白放掉,脸面又过不去,再一看绍缳,眼里闪出澈骨的仇恨。 女人疯狂的时候往往连男人都要甘败下风。 “于将军,把这老婆子献给将军,乃大功一件啊!” 又有人开怀大笑道。 ‘狗屁的大功!’ 于药暗骂,看着越来越近的绍缳,不禁恶从胆边生,厉喝道:“杀了!” “什么?” 那几个军卒一震。 就连绍缳也不敢置信的看了过来,于药竟然要杀她,要知道,她是绍续的女儿啊,就连石勒俘虏了她的父兄一开始都是好言相劝,最后劝降无望,才下令杀之,这是连石勒都不如啊。 于药沉声道:“此女落入将军手上只会让将军为难,杀了她,天大的恶名我来承担!” 众军醒悟过来。 一人道:“于将军说的是,这老婆子死于乱军当中,谁知道是谁杀的,杀了她!” “你……你敢……” 绍缳尖叫,可是河北军民敬她,东海军未必敬她,东海军由杨彦一手打造,全军只敬杨彦,话音还未落下,便有一剑刺入了她的胸口。 “唔!” 绍缳嘴角溢出了一缕鲜血,眸中渐渐暗淡,终至力气不济,摔倒在了地面。 虽然于药下令杀了绍缳,但对俘虏还是很大度的,连兵甲都不要,让俘虏担上尸体回城,当然了,其中也有绍缳的尸体。 顿时,绍缳之死在彭城引发了轩然大波。 “刘夫人竟然战死!” “杀,杀出城为夫人报仇!“ ”不妥罢,两军交战,刀剑无眼,死于战阵之中也算求仁得仁,怎能归疚于城下的东海军?话说东海军还是刘府君招惹来的,若非刘府君执意与杨府君为敌,东海军怎会来我彭城勒索粮草?“ ”言之有理,东海军送还俘虏,也算有度,我等不应过份,如今刘使君不在城中,还是应请大郎君出面,主持事务。” 大郎君是刘遐长子刘启,性格懦弱,根本掌不了事,彭城乡豪推刘启上位,其意不难猜测。 刘遐的嫡系自然不同意,田防便是道:“刘府君正在谯城,距此不远,还是应速请刘府君归来。“ ”诶~~彭城外有东海军窥伺,不可一日无主,只有大郎君上位,方可安定人心!“ ”我出城去请刘府君,十日即可回归,急什么?“ 双方争吵不休,彭城乡豪压根就不想让刘遐回来,乡豪和郡府天生对立,自治多好,就和以前的郯城乡豪一样,谁也不愿自己的头上有一个强势的主,而刘遐嫡系如果失了彭城,就等于失了根基,天下之大,将无处可去,就这样,吵了一整天都没吵出结果,如果不是东海军在城外,说不定当晚就会爆发内战。 第四零零章 四管齐下 (谢谢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 于药在城外,并不清楚彭城的情况,只是耐心等待麦熟,数日后,开始收割,全军警戒,一万五千丁壮抢收,说割一半就割一半,粗略估计,约有三百五十万石,带来的大车装的满满,连马上也驮着粮食,当天傍晚,离开了彭城,向着下邳行去。 彭城乡豪欲哭无泪,白白被割了一半的麦子,简直是无妄之灾,可是跟东海军硬杠又不敢,只能把怨恨加诸在了刘遐身上。 两百来里的路,足足走了五天,才与杨彦汇合,杨彦在下邳也割了近五百万石的粮食,两边加起来有八百多万石,而整个东海加兰陵超过五十万人,消耗巨大,还得养数万匹战马与数量更加恐怖的牲畜,很明显,麦子是不够吃的,哪怕抢种一季黍,都未必能熬到明年麦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主要是新增人口与战马的数量太大,超过了东海国的承受能力,又被石虎围城围了大半年,元气大伤。 不过杨彦也没想那么多,不行就真去攻打濮阳,既能夺取粮仓,距离襄国也只有五百里之遥,等于把一口剑顶在了石勒胸口,只要羯人一日夺不回濮阳,就始终寝食难安。 当然了,濮阳城高墙厚,以常规手段即使攻下,也伤亡巨大,杨彦并未考虑好,目前的首要之务,是扩充军队,强化武械,练军练军再练军。 杨彦也听取了于药的汇报,得知了绍缳已死的消息,虽然他尊重绍续,可大争之世,言谁无辜呢?更何况真正杀死她的不是于药,而是她自己。 当初刘肇对荀灌见色起意,刘遐父子暗通石虎陷害,作为母亲和丈夫,绍缳不但不指正其非,反而助纣为孽,这正是典型的护短心态,之后一步错,步步错,终走上了不归路。 对此,杨彦只能抱以一声叹息,向这名连荀灌都崇敬的奇女子道一声:一路走好。 次日,诸葛颐带着几个仆役与婢女,如约出城与杨彦汇合。 “哼!” 诸葛颐见着杨彦,猛一甩袖子! 就连身边的仆役婢女都是一脸的不善之色,想自家郎主堂堂琅琊诸葛氏,竟被一名寒门卑子挟迫,连他们都觉得丢人。 “诸葛公,请罢!” 杨彦也不罗嗦,他从不指望青徐侨门会投靠自己,真正的高门士族,还是有些傲骨的,对寒门是发自骨子的鄙视,诸葛颐对于他的用处,只是个傀儡。 诸葛颐又哼一声。 数万人满载而归,那沉重的车辙,把地面都压出了一道道深深的印痕,城楼上,王邃和羊鉴相对无语,他们都觉得,离开下邳的日子,不远了。 …… “什么?” 与此同时,刘遐接到了绍缳的死讯,猛站了起来。 这倒不是说他与绍缳真的伉俪情深,事实上绍缳在刘家极为强势,在刘遐家里,真正做主的是绍缳,任哪个男人,被一个女人压头上总是不舒服,但绍缳的来头确实太大,绍续女儿的身份,又曾闯入千军万马救出刘遐,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刘遐有今日的成就,至少半数来自于绍缳,绍缳就象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听得绍缳的死讯,他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如释重负,但紧接着,就醒悟过来,发狂般的仰天嘶吼,满是悲愤! 毕竟绍缳是他的发妻,如今情势不利,也需要绍缳帮他稳定人心,因此从目前来看,绍缳之死,使他丧失了一有力臂助。 “杨彦之,老夫不把你烹食,难解心头之恨啊!” “啊啊啊!” 刘遐老泪纵横,眼底的恨意,纵是倾尽三江之水也洗刷不清! “哎~~” 在场众人均是感同身受,暗暗叹了口气。 苏峻劝道:“正长兄,逝者己矣,请节哀顺便,我们绝不能让大嫂枉死,还有二侄子的血仇,一定要向那杨彦之索来。” 刘遐抹了把浑浊的老泪,哽咽道:“那杨贼称雄淮北无敌,老夫拿什么报仇?” 祖约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那勾践卧薪尝胆,正长兄稍作隐忍又能如何?当务之急,是把大嫂的死讯告之天下,那杨贼竟然下毒手害了大嫂,河北军民怎能容他?天下人怎能容他?必有义士振臂高呼,纠义军斩下此獠头颅,以慰绍老将军在天之灵。” 刘遐点点头道:”暂时只能如此,但杨贼风势正盛,天下间怕是没几个敢于挫其锋锐,况且他此次从彭城和下邳掠得了诸多粮米,怕是不久,便会来攻伐我等,这该如何是好?“ ”这……“ 别说苏峻,连祖约都心寒,对上杨彦,谁也没有必胜的信心。 苏峻不由看向了任让。 任让捋着胡须,默不作声,在屋内来回走动,众人不敢打扰,任让是苏峻麾下第一谋士,所献数策,虽无一成功,可这不是任让无能,而是杨彦太强了,并不影响任让的地位。 许久,任让沉吟道:”任某有四管齐下之计,可让杨彦之饮恨淮北,首先,请刘使君速回彭城,破灭各家,平息叛乱,收编兵力,我家将军当出手义助,也请祖使君义助。“ 在于药走后的第二天,彭城便陷入了内乱当中,刘遐嫡系不服乡豪掌权,挥军攻打,却寡不敌众,被各家乡豪反扑,只能勉强守着郡府。“ “好!” 祖约爽快的点头。 任让又道:“其二,也与祖使君有关,请祖使君放下与陈川的个人恩怨,允其自立,但是必须发兵相助我等共击杨彦之。” “这……” 祖约迟疑道:“非是祖某不识厉害,也非是不愿与陈川止戈,实是陈川与家兄结怨甚深,又曾受过杨彦之恩惠,怎肯倒戈相向?“ 任让摆摆手道:”天下间没有解不开的仇怨,所为者,无非一个利字,淮北维持现状,陈川依然是一方豪强,可若是教那杨彦之席卷淮北,他何去何从?莫非甘愿被夺去兵权寄人篱下? 当初陈川不愿降你兄,今日也理该不会投杨彦之,祖使君不必担心,任某愿亲赴蓬陂,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陈川归来。“ “好!” 祖约点点头道:“若是陈川肯相助我等,我愿向朝庭举陈川为浚仪(今河南开封)太守。” 任让接着道:“其三,撤去弘农驻军,与洛阳李矩结盟,许之以兖州,李矩虽麾下猛将如云,却夹于刘曜与石勒之间,进退失据,渡日维艰,若能得兖州,必心动。“ 苏峻问道:”为何不联络刘曜共举?“ 任让摇头道:”朝庭早有严令,不与刘石通使,暗地里有些默契没什么,但在明面上,还是划清界限为好,即便是李矩,每当石勒来攻,也不敢公然请刘曜发兵相助,而是使人将石勒来攻的消息散往关中,我等此战,是为刘夫人复仇,以慰绍老将军在天之灵,还是莫要失了大义为好,至于刘曜如何做,那是他是事,与我等无关。“ ”嗯~~“ 祖约赞许道:”任先生所言极是,如今石虎大败,元气大伤,刘曜若有机会进军中原,必不会错过,若祖某所料不差,或会于必要时予杨彦之致命一击!“ 刘遐迟疑道:”若是刘曜将我等也列于攻杀之内,那该如何是好?毕竟石勒新败,刘曜甲兵之盛,已冠绝天下!“ 任让略一寻思,便道:”理该不会,刘曜是个明白人,谁对他有威胁,谁对他无害,他心如明镜,否则也不会多年来暗助李矩,刘使君不必担忧,不过我方虽准备完足亦是不够,要想绝杀,还须一契机,即杨彦之兴兵攻打濮阳,濮阳乃羯人于河南的门户,起拱卫襄国作用,若濮阳战起,必是烈战,我等应有可趁之机。“ ”哦?“ 祖约问道:”任先生怎断定杨彦之必攻濮阳?“ 任让微微一笑:“杨彦之虽掠来诸多粮草,却仍不足,而淮北诸地,除了濮阳,哪里有足够的粮米供他?当然,攻打濮阳只是一种可能,诸公须详作商议,诱杨彦之不得不攻濮阳。” “好,任先生果然妙策!” 刘遐大叫了声好。 第四零一章 容娥献策 杨彦满载而归,回到了郯城,民众夹道欢迎,看着那一车车的粮食,眼都绿了,不过杨彦清楚,仍是不够,还得再弄个几百万石的粮食,才能撑到明年麦收。 当然了,别人并不知杨彦心里的愁苦,只看到了他独挡一面的风光。 杨彦把诸葛颐交给徐龛安置,就径直去往相府大殿。 朱红色的门外,跪着一尊水泥像,杨彦驻足观看,此像满面胡渣,身着囚衣,连一圈圈绑缚着的绳子都勾勒出来,背后立着块水泥牌,上书:罪人支雄,与原主有个七八分相似。 “嗯!” 杨彦很满意,提步继续往里走。 一众掾属已经就座,杨彦高踞上首,听取汇报,目前进行的主要是回迁与黍和豆子的抢播,当时实行坚壁清野,各城池的财货丁口全部集中于郯城与兰陵县,现在战争结束了,又有大破石虎之余威,没有谁再敢来犯兰陵东海两地,可以放心大胆的把民众迁回去。 整个回迁与新得丁口安置大约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军队的扩建暂由荀豹主持,东海军原有四万卒,如今正在紧锣密鼓的从丁壮中选兵,据荀豹汇报,总兵力已经达到了五万有余,最终目标是六万。 其余矿山的重建、矿场的开工热火朝天,各类工坊也如雨后春笋般,一涌而出,完全可以想象,今后数年,东海兰陵两郡将进入一个蓬勃发展时期。 “诸公都辛苦了!” 杨彦点了点头,便向刁协问道:“我欲设兖州与青州刺史,刁公以为何人可担当?” 刁协是管人事的,任命刺史太守,不能绕过他,这和杨彦私自任命的掾属不同,那都是直属相府,也是新成立,第一任由他任命,以后还是要通过刁协。 毕竟尽掌大权固然爽快,但是后果也很恶劣,这个时代,还不是皇权至上的时代,杨彦不愿破坏规矩,也不愿给人一种独夫的印象,否则天下英才将渐渐远离,他只须把军权牢牢把握,其他方面尽量放权。 “哎~~” 刁协叹了口气,他就知道,杨彦回返必立青兖二州刺史,这是在不归路上越走越远啊,而更让他心纠的是,自己也越走越远了,他没有办法驳斥,只能暗暗寻思着。 刁协是干实事的,哪怕不赞成杨彦的行为,却也为杨彦谋划,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选,傅冲,可为兖州刺史。 傅冲有过主政兰陵的经历,庶务杂事,井井有条,谁都没话可说,但另一个人就不能随便选。 主要是大家的资历,战功都差不多,举了他,别人不服气,而且刁协知道,杨彦是不会让他们这些老家伙外放一州的。 “嗯~~” 刁协突然留意到了蔡豹。 蔡豹名震徐州,屡次受杨彦之恩,关系非同寻常,倒是另一个不二人选。 于是道:“老夫认为,应以傅冲刺兖州,士宣兄刺青州。” 说着,又看了眼候礼,沉吟道:“候将军可为琅琊太守。” 原琅琊太守孙默,早在石虎南下之际率琅琊降了石虎,全郡被洗劫一空,如今孙默等琅琊乡豪被划归为战俘,正在矿场开采石灰石呢。 蔡豹候礼二人蓦然一震,都没想到会得如此礼遇。 “嗯~~” 杨彦也点点头道:“刁公所言甚是,只是青州还在曹嶷手上,我曾与此人约定一年之内不战,暂时还得委屈蔡公暂居郯城,待我明年取下青州,再送蔡公赴任。” 蔡豹感激施礼:“老夫多谢府……“ 正说着,蔡豹陡然醒悟,他自己就是使君了,再称杨彦为府君已经不合适,而杨彦既没称公,也未称王,思来想去,还是称将军较为恰当,于是改口:“老夫多谢将军!” 杨彦微微一笑,向候礼道:“候将军意下如何?“ 候礼也非常满意,琅琊是什么地方?是青徐侨门的老家,在江东朝庭的地位与郯城同样重要,杨彦让他镇琅琊,正是表现出了对他的信任,当即拱手道:”多谢将军!“ 杨彦摆摆手道:”候将军还得等上一段时日,待得印信铸好,再去开阳亦不为迟。” 自己铸印信,又以东海王府名义自置刺史太守,几乎形同于谋反,实际上杨彦走的,就是石勒和刘曜的道路,与晋室只存名份,而无君臣之义。 候礼铁了心投杨彦,丝毫不在意。 杨彦又道:”任荀豹为中尉!“ 在理论上,中尉与杨彦这个相品秩相同,都是秩两千石,掌一郡军事揖盗,杨彦本没资格任命中尉,但他连刺史太守都任命,区区一个中尉算得了什么? “末将多谢将军!” 荀豹施礼。 杨彦望向了于药等一众有功将士,沉吟道:“待得印信制出,各有功人员一并封赏!” “诺!” 众将拱手应下。 杨彦把目光移向了崔访,却是现出了迟疑之色。 崔访拱手道:“将军可是要老夫跑一趟建康给主上送礼?” 杨彦为难的咂了咂嘴:“本有此意,但崔公年事已高,怕是不耐奔波之苦,要不还是由崔公坐镇郯城,我亲自去一趟建康。“ ”将军不可!“ 崔访连忙阻止:“以将军今时今日之势位,必受朝庭猜忌,倘若主上召将军入宫觐见,将军见还是不见?不见会被人说三道四,见了恐有血光之灾,况且我军虽大捷,但周边依然诸敌环饲,将军轻动不得,还是由老夫代将军走这一遭,请将军放心,老夫筋骨尚强健,应无大碍。“ 杨彦想想也是,再看崔访,确实气色不错,于是拱手道:”那就有劳崔公了,待得水军归来,就安排此事。“ …… 接下来,进入了茶话会时段,众人闲聊了一通,才各自离去,杨彦刚要走,却是一名女亲卫来报:“将军,容少府求见。“ ”哦?“ 杨彦一怔,便道:”请她进来!“ ”诺!“ 女亲卫施礼离去,不片刻,把容娥带了进来。 ”妾拜见将军!“ 容娥盈盈施礼。 少府是个非常重要的官职,但容娥身为女流,不能参与相府议事,杨彦的眼底不由有了些愧疚,叹了口气道:“不用多礼。” “谢将军!” 容娥起身,美眸望向杨彦,不说话。 这就是身为女子的特权,有一些心思玲珑的女子摸透了杨彦的脾气,知道杨彦不会为此不悦,容娥便是如此。 果然,杨彦没任何不快,问道:“何事?” 容娥道:“妾有两件事,其一,请问将军何时重开市易行?” 杨彦摇头笑道:“你呀,就惦记这个,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短期内开不了。” “啊?” 容娥轻掩檀口,现出了失望之色。 杨彦耐心解释道:“在东海开市易行,影响力只限于淮北,而我们在淮北的名声已经臭了,既便再开,恐怕也没几个人敢来,将来市易行会开在建康,江东遍地富户豪强,有足够的客户参与交易。” “那妾就放心了。” 容娥长吁了口气,又道:“其二,妾想就商税的征收与将军商议一下。” “嗯?” 杨彦目中立时精光大作。 人人都说明朝商税低,实际上明朝法定商税一点都不低,只因会计记帐法落后,并受现实条件制约,收不上来,当时收税往往是按车船粗估,这又给了很多商贾偷税逃税的机会。 杨彦也想对商贾有效征税,但很多现代的税法放在古代不合用,就如按车船征税,总不能真对车载船运的货物细细检查吧? 这样一来工作太细化,效率极低。 二来要么造成官商勾结,或者就是税吏猛如虎的恶果,他也束手无策,其实中国古代商业畸形发形的根源就在于征税手段不完善。 政府收不到税,没法分享商业繁荣的果实,而商贾偷税漏税,坐享巨额财富,渐渐地对政权构成了威胁,导致商贾屡屡受不公平对待。 “快说说看!” 杨彦催促道。 第四零二章 增殖税 (谢谢好友红色男老师的月票~~) 容娥盈盈一笑:“妾以为,与其耗费人力物力从交易征税,倒不如征其根本,对原料征税,虽然这对原料的持有者不大公平,但他可以涨价,把税赋向下面传递,而将军也获得了相应的金帛,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杨彦心中一动,这不就是增殖税的雏形么? 比如煤炭,开采出来,不管是制做煤基还是作为碱的原料,先把税钱加进去再说,买了就等于交税,又由于矿山等重要原料在杨彦的设想中属于国有,不允许私人开采,这又易于从源头对增殖税的掌控。 只是与现代增殖税相比,少了一个抵扣环节,因为手段落后,没法抵扣,不过这没关系,一层层的涨价就是最自然的抵扣。 在这个时代,是不用担心通货膨胀的,反而因为金银铜等贵金属严重不足,通货紧缩愈演愈烈,就拿黄金来说,晋武帝太康年间,一斤黄金值十万足值五铢钱,而数十年之后,黄金的价格已经翻了好几倍,连带白银也在同步涨价,这自然会使豪门大族自发的储存金银,结果市面上的金银越来越少,成了压箱底的老古董,通货紧缩恶性循环,但是市场又对货币有大量的需求,因此各种劣质铁钱大行其道,最终使民众对货币失去信任,走上了最原始的以物易物的老路。 在这个过程中,沈充们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是他们滥发铁钱摧毁了整个货币信用体系,但究其根源,还在于贵金属数量没能随着生产力水平的发展同步增涨,才给了沈充们可趁之机。 从现代经济学的角度来看,通货紧缩无疑会使得百业凋零,只有适度的通货膨胀,才能刺激经济发展,容娥提出的从原料增税,不仅仅是为相府开拓了财源,还形同于给通货膨胀提供了第一推动力。 接下来,自己只要在海外开采得更多的金银,逐步投入市场,保持适度的通货膨胀,刺激工商业发展,使得资金尽可能的周转起来,税自然也越收越多,有了钱,国家自然富强。 他真没想到,容娥一个小小的提议,竟然解决了天大的难题。 “好!” 杨彦大叫了声,目中射出异彩,快步奔下,围着容娥边走边看,以看怪物般的眼神打量着容娥。 容娥芳心羞喜,俏面不自禁的升起了两小酡红霞,直到实在被杨彦看的吃不消了,才嗔道:“将军~~” “呵呵~~” 杨彦回过神来,呵呵一笑:“容娥啊容娥,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本事。” 容娥半低着脑袋,小声道:“是将军开征过路费才给了妾启发,这算不得什么的。” 杨彦摇摇头道:“该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不用谦虚,明日你去找崔公,把这设想和他说一说,拟出个大纲再着专人细化,对各种原料的征税一定要贴合实际,等做完了,该有的奖赏自然会给你。” 容娥自嘲般的笑道:”妾一女流,升官晋爵有何用呢?“ ”这……“ 杨彦神色一滞。 是的,搁现代社会,容娥的抱怨不是问题,可这是两千年前,一个女子再惊艳,也不会为主流认同,哪怕容娥的职位再高,也还是会被整个社会歧视,这是无解的,毕竟古往今来,如武则天般的女人只有一个。 容娥的面色更红了,摆弄着衣角,不安道:“将军,妾是否让你为难了?妾不需要奖励,只想为将军分忧,天……天色快要黑了,妾还有些构想愿与将军细说,不如……将军去妾那里罢。” 杨彦微震! 容娥算不得绝美的女子,比荀华还欠了一筹,只是带有一种职场女强人的气质,但这一刻,满面娇羞,媚眼如丝,竟给她披上了一层绝美的轻纱,她向杨彦发出了邀请,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份邀请,沉重如泰山。 杨彦其实不愿意与女下属发生过于亲密的关系,但此时,心知不能拒绝,点头笑道:“那好,我倒要听听你还有何构想。” “妾……妾不胜荣幸!” 刹那间,容娥的笑颜绽放了开来。 容娥住在一处三进小院,生活非常简单,只有两个婢女侍候,这时见着杨彦居然跟着自家女郎回来了,顿时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 “咳咳~~” 容娥清咳两声:“将军来了,还不快拜见将军?” “啊!” “奴婢见过将军!” 两个婢女连忙施礼,目中都渗出了晶莹的泪花,自家女郎的心思她们是清楚的,可是容娥的容貌与杨彦身边的那些女子相比,并不显得出众,又常于人前抛头露面,庶务杂事缠身,出身也一般般,只是富临县乡豪的庶出女儿,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得将军的青睐呢? 自家女郎,常于午夜梦回之时轻唤那个如禁忌般的尊贵名字,平时总是处理各种事务到很晚,她们知道,这是以繁重的杂务疲惫自己的身心,无暇去思念,她们也焦急,也想成全自家女郎,却无全办法,但今日,那个人居然来了,是亲自上门,不是把自家女郎召唤去侍寝,这其中的意义非凡。 “还不快去准备膳食?” 容娥催促道。 “哦,哦,奴婢们马上就去!” 两个婢女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撒开脚丫子跑了出去。 容娥微红着脸,替杨彦解去了外套,就象一个温柔的妻子服侍归家的夫郎,然后把杨彦请进了书房,详谈着对增殖税的征收。 这里面有一个难点,就是矿产资源由相府掌握,收增殖税很容易,但农林副业很多是由民众自己掌握,找他们收增殖税,一方面是税源分散,征收困难,另一方面还会引发混乱,导致生产力倒退。 好比对农产品征增殖税,小农不好征,大的农庄跑不掉,如果只对大型农庄征税,那小农经济反相对有了优势,会使得大型农庄逐渐瓦解,重回小农经济。 而且其中的混乱,又会成为孕育权力寻租的土壤。 中国历史上的几次变法,都是轰轰烈烈,民怨沸腾,归根结底,就是政策不接地气,变着变着,走样了,有空子可钻,最终把好事办成了坏事。 征收增殖税,在本质上和变法差不多,在技术条件不具备的时候,征收范围过广过滥,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在容娥提出之后,杨彦沉吟了好一阵子,才道:“暂时只对矿产原料征增殖税,将来随着矿越开越多,税源也会相应增加,打个比方,化肥和农药,皆来自于矿产,农业要想增产,就必须使用化肥农药,而化肥和农药的价格是包含增殖税的,不对农产品征税,并不违背对第一环节征税的原则,别的我们不管,只须把矿产牢牢握在手上,足矣。“ “将军妙论,倒是解了妾的疑惑。” 容娥万分赞同,眼睛亮了起来。 不片刻,饭食奉上,小小的厅堂里,只有杨彦和容娥两人,两个婢女从旁侍奉,容娥喝了很多酒,醉熏熏的,俏面泛着不正常的的红,眼角带着媚意,笑道:“将军可要洗浴?妾不知将军会来,未多做准备,若是将军不嫌弃的话,就暂时屈就妾的浴盆吧。” 一名婢女补充道:“将军,奴婢们已经把浴盆擦洗干净了。“ 另一个瞪了她一眼,不满道:”说的什么话呢,好象女郎平时浴过沐不洗浴盆一样,应该是又专门擦洗了一遍。“ 容娥真的喝多了,连挥着玉手,呵呵笑道:”你俩别站着,把将军扶进去沐浴。“ ”诺!“ 两个婢女红着脸看了眼杨彦,见杨彦没反对,这才恭恭敬敬的上前,挽扶杨彦进了浴室,其实杨彦没喝醉,只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他不好逆拂,反正今晚交给容娥了。 衣衫被徐徐解下,婢女把杨彦扶进浴桶,便依依不舍的退了出去,没多久,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脸红的如个熟透了个桃子的容娥缓缓步入,都不敢去看杨彦,低着头,颤抖的手指,扶上了自己的衣襟。 …… 第四零三章 意外之喜 (谢谢好友书友20171119102733249的打赏~~) “女郎,将军于容少府处盘桓。” 靳月华独坐闺房,这时,一名出身于紫衫骑的侍女来报。 ”容少府?“ 靳月华秀眉微蹙,依稀有些印象,却又想不起来。 那名侍女道:“容少府原执掌东海市易行,后毁于兵祸,未再重建,故将军令其掌少府。” 靳月华问道:“那是个什么人?男子女子?” 侍女侧着脑袋回忆了一阵子,才道:“是个女子,年岁不大,好象出身也不高,不是很漂亮,比我还差一点,和女郎更是不能比了,今日诸公散去之后,容少府突然找到了将军,也不知说了什么,将军就去了容少府的住处,至今未回呢。” “也许是有重要的事情吧?” 靳月华终于想起了容娥是谁,不由松了口气。 她为了等杨彦回来,已经盼了很久,今天特意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又准备了美酒美食,就指着把杨彦迎来呢,以自己的美貌捕获这个小男人的心,可杨彦居然去了另一个女人那里,让她心里一沉,不过再回想起容娥,又觉得杨彦不可能留宿在容娥家里。 在她看来,容娥姿色平平,毫无出彩之处,别说与她自己,就连杨彦身边的三香都有所不如。 但是后续来报让她的心里颇为不平静,杨彦居然留宿了! 她不明白,千里迢迢回来,就算不找自己,也该留宿于三香啊,杨彦为何会对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动心? 夏季天亮的早,五更天,当杨彦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穹已经罩上了一层蒙蒙的微光,不禁转头望向了身边的女子,论起姿容确实不出众,可这刻,秀发隐掩的俏面中,带着一丝甜甜的笑容,竟隐隐透出了一种圣洁的美丽。 ‘哎~~’ 杨彦暗暗叹了口气,容娥尚是处子,昨晚交出了第一次,他昨天只是心里有愧,不便拒绝容娥,但在一夜疯狂之后,又不知如何面对了,毕竟容娥不是他的女人,只是他的下属。 “将军醒了?” 杨彦细微的动静惊醒了容娥,半撑起了身子。 “嗯~~” 杨彦点点头道:“你睡你的,我每日皆于此时起床,不用管我。” “妾也差不多这个时候起来,妾先服侍将军穿衣。” 容娥带着笑容,给自己披了一件纱衣,然后便如个妻子般,认真而又细致的给杨彦穿戴,那纱衣朦朦胧胧间,隐约勾勒出了一具妙曼的身体,杨彦觉得自己又有动静了。 容娥往下瞥了一眼,俏面微红,笑道:“将军是做大事的,一时欢娱饴情即可,妾可不敢多留将军,况妾蒲柳之姿,能与将军春风一度于愿已足,将来将军若是念着妾,偶来探望妾就感激不尽了。“ 杨彦只觉得心弦被狠狠触动了下,禁不住道:”你的家人应该还在吧,过阵子我请崔老去你家里提亲。“ 容娥浑身剧震,面容的神色精彩而又复杂,怔怔看着杨彦。 ”怎么了?你不愿意?“ 杨彦问道。 容娥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气道:”妾能得将军青睐,自是万分荣幸,但妾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将军纵使一时宠着妾,可红颜总有衰逝之时,更何况妾还算不得红颜,与其留在将军身边战战兢兢,与那些美丽的女子争宠,还不如为将军做些事情,至少……妾是个有用的人,望将军成全。“ 杨彦也愣住了。 容娥显得很紧张,低下脑袋不说话。 许久,杨彦才道:”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以后我会常来探望。“ 容娥展颜笑道:”那妾扫榻以待,将军先坐一会儿,妾去为将军准备早膳。“ 说完,就紧了紧纱衣,撑着杨彦下床,快步跑了出去。 杨彦望向榻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见证了一个女孩向女人蜕变的过程。 天没亮透,杨彦便离了容娥家,回想起这个容貌不算太出众的女子,杨彦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谈感情,谈不上,一夜情,又过份了,要说责任感,还有一点,不过容娥至少是个聪慧的女子,她知道自己的价值,也知道以何种方式在自己的心里留有一席之地。 杨彦是现代人,价值观始终没变,不会如古人那样无情,可容娥不清楚,古来帝王,乃至一方豪强,谁不是视美女如草芥,以色娱人,不过得一时之宠罢了,她自然不愿落到枯守孤灯的结局。 ‘罢了,罢了,随她,这样也不错。’ 汉武帝、唐明皇、康熙,甚至唐太宗都是少年英明,老来昏庸,权力就是一剂毒药,杨彦也不知若干年后,自己是否还能保持着赤子心性,他觉得,应该趁着心性还没变的时候,给身边的人更多的选择。 “妾拜见将军。” 这时,靳月华从街角出现,盈盈施礼。 “呃?” 杨彦的思绪被打断,讶道:“天不亮你怎会在此?” 靳月华笑道:“妾有早起的习惯,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就见着将军了。” 杨彦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他的灵魂是个年近四十的抠脚大叔,根本不相信什么偶遇巧合,不由细细看去。 靳月华玉面含羞,嘴角带着迷人的笑容,但是很奇怪,昨晚与容娥一夕春风之后,见着靳月华这样的绝色佳人,好象没什么想法了,总觉得靳月华的灵魂中缺了些什么。 以色娱人! 杨彦突然为自己的这个可怕的想法而发怔,这该不是受了容娥的影响,把对美色的喜好转移到内涵上面去了吧? 再去细看靳月华,依然风姿卓越,按理说,过了这么久,已经完全可以采摘,可就是生不出兴趣! 草! 精神升华了! “将军,你怎么了?” 靳月华不解道。 “呵呵,美人如玉,见着你我的心情很好。” 杨彦呵呵一笑,从靳月华身边走过,既然暂时没有采摘的心境,那就不采摘好了,这朵鲜花,看看也不错,他为东海之主,有这个资格。 不过靳月华却是秀眉微拧,难道是自己不够美么? …… 又过几日,水军回来了,杨彦大喜,召见了蒋钊、蒋炎等一众水军骨干,勉励了一番,但是未提给水军扩军之事,毕竟水军面临的问题不是人数,而是战舰不足,按现在六千人的规模,龙骨战舰至少要达到三十艘,其余各种辅助舰船也要有一定的数量。 可现实非常残酷,军中的龙骨战舰才几艘,远不能满足作战需要,况且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作战,都是在淮北河南地域,需要大量的步骑兵。 杨彦让蒋钊着手围堰发掘船坞,因为沂水丰水季和枯水季的水位落差太大,必须要围堰才能掘船坞,但是花费了那么大的精力围出的偃,仅仅用来造船是很浪费的,于是杨彦找来工匠,设计水车,将来偃围好了,可以利用水力制造水力榨油机和水力纺纱机,大大提高生产效率。 其实杨彦一直就想应用水力,只是以前没有一个安定的环境,条件不允许,在大破石虎之后,才有了大规模开工建设的可能。 这时,突有亲卫来报,琅琊与青州的交界处,发现了疑似黄金的矿藏,并拿了一块出来给杨彦,杨彦一看,顿时浑身剧震。 这块矿呈立方晶体,闪烁着黄金般的耀眼光彩。 崔玲不由问道:“将军,难道这真是金矿,怎会有这么大的金块?” 杨彦摇着头,哈哈笑道:“不是所有黄颜色的金属都是金子,这是黄铁矿,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要亲自去一趟。“ “哼,到底是什么宝贝,我和你一起去!” 崔玲撇了撇嘴。 发现黄铁矿的地方位于今天的山东省日照市五莲县,距离郯城约五百里,这是杨彦记忆中的盲点,毕竟他的知识来源于前世的阅读,没有读过的,自然一片空白,十日之后,杨彦带着数百亲卫与十来名善于探矿的老铁匠赶到了地头。 第四零四章 硫酸硝酸 “将军,就是在这一带找到的黄铁矿。” 一名亲卫向着一大片地域手臂一圈。 “拜托诸公了!” 杨彦向那十来名老匠人拱了拱手。 “将军客气了。” 老匠人们连称不敢,随即散向四处,寻找矿源。 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发掘出了铁帽子,沿着铁帽子开采,果然是黄铁矿。 杨彦大喜,又带着人去找硅藻土,这是一种储量非常广泛的沉积岩,大量分布于中国中东部沿海,由上古时期硅藻的遗骸构成,主要成份为二氧化硅和蛋白石,非常好找。 待回返时,黄铁矿已经开采出了一堆。 工匠们按杨彦的设计,搭起了一座砖窖,方方正正,长宽各一丈,上下各有一只烟道,上面的那只通向一个不大的水池。 崔玲不由问道:“将军,这是什么?” 杨彦神秘的笑了笑:“这叫燃烧室,你看着便是,和你说也未必能听懂。” “哼!” 崔玲哼了哼。 杨彦不理她,转头唤道:“来人,把黄铁矿取一部分搁在上层,硅藻土分层放在烟道筛孔附近,要均匀,不要太紧密,确保让烟通过,底下以炭火培烤。” “诺!” 匠人们一阵忙碌,按杨彦的要求布置好。 透过通风孔可以看到,渐渐地,燃烧室里升起了黄绿色的烟雾,由于燃烧室的上层几乎密闭,烟雾只能顺着上层烟道溢入水池。 每个人都是满脸的不解之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崔玲还是忍不住道:“将军,你也别瞧不起人,虽然妾知道你懂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可别人未必就听不明白。” “那好!” 杨彦点了点头,便道:“焙烤黄铁矿可以产生二氧化硫,而硅藻土含有硝蒜钾,与二氧化硫反应,生成三氧化硫,再把三氧化硫注入水中,产生硫酸,可明白?” 崔玲现出了不愤之色,张大眼睛望向了那池子,最终仍是哼了哼,显然不明白。 其他人也深有同感。 杨彦呵呵一笑:“待我把《天工开物》编出,你就明白了。” “哼!又来装神弄鬼!” 崔玲的胸脯一阵起伏,强吞了口闷气下肚。 杨彦若无其事的撇了一眼,便把目光继续投向了燃烧室。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水面上开始有丝丝缕缕的稀薄气体冒出,水也比之前浓稠许多,这是硫酸浓度到了极限的征兆,理该属于发烟硫酸的级别,于是,杨彦叫停。 老工匠们把炭火熄灭,荀虎也摸了摸脑袋,问道:“将军,这就是硫酸?我看和清水差不多嘛!”说着,就要把手伸进去。 “且慢!” 杨彦连忙大喝,荀虎吓的当场定住。 杨彦摇摇头道:“这玩意儿十有八九就是浓硫酸,把手伸进去,我看你的手是不想要了,来人,找一块肉来,淋一些上去。“ ”诺!‘ 几名亲卫应下。 荒效野外,肉不好找,可这没关系,有人张弓搭箭,一箭射下了一只大雁,又有人用木勺舀出来一勺硫酸,那勺子立时焦黑,这人手一抖,滴了几滴在大雁的尸体上。 顿时,滋滋连响,一阵白烟腾空而出,那人吓的手一松,一大勺硫酸泼了下去,更加浓烈的白烟冒出,那处区域就象是被火烧过一样,皮肉都烂下去一大块。 荀虎刹那间,额头布满了冷汗,后怕般的看着自己的手。 “荀虎,硫酸之毒,甚于砒霜,且性剧烈,切匆随便乱摸乱碰,否则将来缺胳膊少腿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 杨彦阴恻恻的笑道。 荀虎讪讪着。 杨彦又吩咐道:“不过这还不是最毒之物,在硫酸之上,尚有硝酸,来人,拿木勺再舀些硫酸装入陶罐,约半寸高,置入硝土。 “诺!” 见识过了浓硫酸的威力,没人敢不当回事,一名老匠人小心翼翼的按吩咐去做,当木勺伸入硫酸池的时候,头上都冒汗了,再把硝土洒入硫酸,又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现象,伴着阵阵气泡涌出,硝土以极快的速度溶解,而陶罐底部,则有一层白色的固体在逐渐加厚。 反应持续的时间很短,不多时,罐中已恢复了平静,液体依然清澈透明,除了硝土变成了一层白色的固体,这其中的原理很简单,硝土的主要成份是硝酸钠,与浓硫酸反应,生成硫酸钠,把硝酸置换了出来。 细细观之,与之前好象没什么变化,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疑惑不解,崔玲的美目更是在杨彦身上来回扫视。 其实杨彦制做硝酸的方法既不经济,也浪费严重,现代社会的主流制取法是把氨和空气以二比一的比例混合,通入灼热的铂金网,生成二氧化氮,直接接入水中即可制取硝酸。 这个方法以当时的条件不是办不到,硫酸是现代化工业的基础,制出了硫酸,几乎可以通过化学反应,化合出一系列的化学原料,就拿氨来说,氨可以通过硫酸制取,铂金网花费大代价也可以制成,杨彦以最原始的方法制硝酸,主要是让人开眼界。 带着十二万分满意,杨彦道:“罐子里是硝酸,池子里是硫酸,二者的不同,将来我会在《天工开物》那本书上分别阐述,现在我让我们见识神迹,拿些丝絮来。” 崔玲从随手包裹里,扯出了一小块丝絮,杨彦则取了些浓硫酸与硝酸按比例混合,再接过丝絮,于背阴处,撕下一小撮往混合液里浸了浸,动作轻柔,满面凝重。 要知道,这是硝化纤维,稍不留神,不说小命玩完,给炸到脸毁容是少不了的。 见着杨彦如此紧张,崔玲问道:“将军,你在做什么?” “你急什么,稍后便知,都站远点,全部趴下!” 杨彦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哼!” 崔玲闷哼一声,暗暗气结,却按耐不住好奇,与众人远远退去。 杨彦把硝化纤维放到地上,在上面摆了个木架子,架着一块板岩,再从太阳底下捡了块干燥石子,后退到崔玲身边,稍一瞄准,脱手扔出,随即猛的趴下! “轰!” 石子击中棉絮的瞬间,火光冲天,木架子炸碎迸飞,那块石板也四散迸裂,石子碎块从头顶上飞了过去,甚至有人的头发都被擦着了。 “啊!” 崔玲吓的大叫,不自禁的抱住了杨彦。 “别怕,别怕!” 杨彦反手搂崔玲入怀。 “啊啊!” 不仅仅是崔玲,很多心里素质稍差的都是扯着脖子嘶吼,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真正山崩地裂都没这吓人。 爆炸来的快,去的也快,每个人都面色苍白,两眼发直,望着前方的爆炸现场,这恐怕是当时人看到的第一次爆炸,也没人能想到,小小的一块丝絮,居然成了夺命杀手! 呆了! 就连崔玲被杨彦搂抱在地上,都忘了挣脱出来。 杨彦则是心潮有些澎湃,硝化纤维,是无烟火药的基础,爆炸力百十倍于普通火药,虽然性质暴烈,一碰就炸,但是只要把丝絮晾干后与适量的硅藻土混在一起,就可以制成性质稳定的炸药。 打不炸,扔不炸,火烧也不炸,只能以雷蒜汞引爆。 而雷蒜汞的制造原理也很简单,以浓硝酸和无水酒精混合发生反应就可以得出,这是所谓的底火,再稍微包装下,就是雷官。 有了雷官,最简单的手榴弹能制造,也可以铸造火炮了,这比黑火窑威力猛的多,形同于一步跨入十九世纪后期,在那个时代,无烟火药真正成熟,取代黑火窑出现在了战场上,也因无烟火药的出现,才使得机枪成为可能。 当然了,研制枪械比研制火炮困难,杨彦暂时不奢望把枪搞出来,而且无烟火药技术要想成熟,也是一个千锤百炼的漫长过程。 别的不说,就说雷蒜汞,合成的前提是酿酒,须酿出高度蒸馏白酒。 第四零五章 赴建康 “这……这?” 荀虎最先回过神,想问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杨彦。 杨彦微微笑道:“个中原理一时很难详述,但丝絮浸入硝酸与硫酸的混合液之后,就不再是原来的丝絮了,而是变性成为硝化纤维,它的威力如何?” 荀虎猛点头:“将军,这是神物啊,谁沾谁死!” 所有人都望向了杨彦,仍然趴在地上,目中充满了崇拜,世上没有谁是傻子,火药应用在战场上,威力自是不用多说。 杨彦挺享受这种近似于崇拜的眼神,却是突然,又是啊的一声尖叫,崔玲通红着脸推开了杨彦,目中满是羞愤之色。 当着那么多人面,杨彦也不多说什么,拍了拍屁股爬了起来,便道:“荀虎你想的太简单了,一颗石子就能引爆,移到阳光下它会自燃,储存运输,乃至击发都是个问题,稍有不慎,没炸着敌人先把自己给炸死了,此物还须长时间的研究才能投入实用。” 众人想想也是,纷纷现出了一副猴急模样,仿佛空有宝藏没法取用,心里又急又痒。 杨彦又道:“硝化纤维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其实硝酸是个好东西,将来制造化肥也离不开他,而成就这一切的根源,就是我们脚底下的黄铁矿,我希望大家严守口风,不要泄露分毫。” “诺!” 众人满面激动,齐声应下。 虽然都看到了炸药的前景,但是对其中蕴含的意义远不如杨彦理解的深刻,黑火窑还好些,威力不是太大,本质是一种物理火药,把不同的物质混合在一起,而无烟火药是现代炸药的始祖,也是第一种成熟的化学炸药,之后的tmt,塑胶炸药都是在无烟火药的基础上发展出来,杀伤效率百十倍增加。 杨彦就觉得,自己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把一尊魔鬼提前两千年送入了世间,可这有什么呢,毕竟农耕民族在与草原民族的对抗中,除了王朝开创之初,很长时段里是吃亏的,就算自己能练就一支无敌骑兵,但草原民族灭之不尽,若干年后,承平日久,谁还愿意再耗费巨资去养一支骑兵? 王朝的军事实力早晚会褪化衰落,这是历史规律,非人力能阻止,杨彦也不想逆着历史规律前进,因此发展火器是农耕民族的唯一选择,只有火器才能克制骑兵。 他不奢望自己建立的王朝能走出三百年历史周期律,但是他希望,在今后的历史长河中,没有辽国、金国、西夏,也没有元朝与我大清! 硫酸和硝酸的制取,就放在了黄铁矿区,这一带也被划为禁区,足足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工匠们才熟练了制取程序,当然了,目前主要是制取硫酸,为应用候氏制碱法做储备。 硝酸的应用不及硫酸广泛,主要是用于军事与化肥方面,目前沂蒙山的硝土矿尚未枯竭,而雷蒜汞的重要原料,无水酒精也不是那么容易制取,因此硝酸只是少量合成,制取出来也大多用于实验无烟火药,与硅藻土互相混合,以达成一个最佳平衡点。 这一次可谓收获颇丰,一个月后,杨彦回到了郯城,与崔访一番长谈,又过三日,蒋炎领水军三千卒,各类舰船数十艘,于药领三千骑,随同崔访进京,随行有崔玲和徐龛,崔玲的任务是把巧娘接来,徐龛的任务是把司马冲接来就藩,另还有进奉给天子的三万羯人首级。 在大破石虎之后,杨彦已经不担心司马冲进郯城会影响自己的地位了,相反,他需要把司马冲握在手里,同时杨彦还让崔访试试,看能不能把裴妃也接回来。 临行之前,崔玲把杨彦拉到一边,小声道:“将军,靳家女郎近段时间以来,与你身边的女亲卫交往过密,妾以为需要稍加留意。” 杨彦眉心微拧。 目前留在身边的女亲卫,源自于荀灌的人手已经不多了,相当一部分是出身于石虎的紫衫骑,而靳月华与紫衫骑本就关系菲浅,崔玲透出的意思是,女亲卫有可能会把他的动向透露给靳月华,这本没什么,杨彦相信靳月华还不至于对自己不利,但心里总是不舒服。 其实他清楚靳月华打的什么心思,可自己身边的人,该忠于自己才对啊,而且长此以往,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不禁有了换人的想法。 “我知道了。” 杨彦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将军请回罢。” 崔玲施礼了一回,回归大队,不片刻,大队人马启行。 当众人抵达建康的时候,正是六月底,夏末秋初,炎热中带上了一丝凉意,眺望着建康城池,崔访叹了口气:“数年前,老夫为避兵祸,举族南下建康,路遇羯贼,全家数百人死于非命,仅老夫与阿玲只身幸免,后又于淮泗口被阎平俘获,阿玲担心受辱,自毁颜面。 我祖孙二人被驱为奴役,两餐不继,动辄打骂,本以为,此生再也无缘建康,却不料竟被将军所获,并委以重任,令我终致踏上建康,只是今时之日之心境,已不复当初啊!“ 崔玲哼道:“据闻建康颇多流浪士人,既便我们当年能逃来建康,大父也未必入得晋主法眼,建康的水太深了,好象北方士人除了姑父,还无一人能获重用,更何况我家败落,全赖司马氏之功,大父不必心存愧疚。“ 崔访瞪了眼崔玲。 于药从旁嘿嘿一笑:”崔家女郎说的是,今次咱们是面君,下次可就不好说喽。“ ”诶~~“ 崔访挥了挥袖子:”此话在建康休提,于将军是先随老夫拜见王妃,还是立下营寨?“ 于药沉吟道:”将军的宅子在城东,京观还是筑在城西为好,我先在此立寨,安排好之后再去拜见王妃。“ ”也好!“ 崔访点了点头,与崔玲带着数名护卫径直而去。 裴氏与崔氏是并列北地的大族,就是不考虑长史的身份,裴妃也得热情招待崔访,当天晚上,摆开宴席,荀华和荀灌都来了,崔访介绍着东海的近况,又讲诉着与石虎之战的惨烈,让裴妃听的花容失色。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养,裴妃的容貌基本上恢复了,只是还显得瘦,这也没办法,如她那个年龄,生孩子实在是太伤元气,还亏得运气好,没得什么莫名其妙的并发症。 荀灌则是眼里充满着向往,案底下,不自禁的紧紧捏住了拳头。 与之相比,荀华到底是做了母亲,心态平和了许多。 晚宴过后,裴妃为崔访、于药和徐龛等重要人物安排了住宿,次日一早,崔访便去王府拜见东海王冲,毕竟在名义上,仍是君臣之属。 “臣东海国长史崔访拜见大王!” 崔访略一打量,司马冲从面相上看,还是很清秀的,算是当时的美郎君,但是眼神拨戾中带着阴霾,这完全不象一个十来岁小郎君的眼神,再一想到司马懿父子三人的阴毒,八王之乱叔侄兄弟残杀时的惨烈,不由暗道一声,司马家的人,果然不行啊,但在表面上,还是中规中矩的施礼。 “哼,你眼里还有孤这个大王?” 司马冲冷哼一声。 崔访怔住了,这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不禁问道:“大王何出此言?” 司马冲冷笑道:“那杨彦之为何不来?孤看他这东海国相是不想当了,难道要孤罢了他?” “这……” 崔访不明白司马冲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懵然不懂事,还是摆大王的威风,给个下马威? “没话说了可是?” 司马冲又道。 崔访这才拱了拱手:“大王误会了府君,郯城军民刚刚击退石虎,元气大伤,内则百废待兴,外仍有大敌环绕,故不敢轻离,托臣前来建康,向主上与大王献礼。“ ”礼在何处?“ 司马冲神色稍有缓和,问道。 崔访道:”尚须些时日才能备好,请大王稍作等待。“ 第四零六章 崔访上朝 (谢谢好友糖果爸的月票~~) 崔访并未在王府停留多久,礼节尽了,意思到了就可以了,当他回到住处的时候,却发现温峤已经在等候。 “小婿拜见外舅!” 温峤深施一礼。 看着那熟悉的面孔,尤其是两鬃已经染上了一层霜白,崔访心中感慨,摆摆手道:“太真不须多礼,起来罢。” “多谢外舅!” 温峤起身之后,与崔访分宾主落坐,两人交谈起了往事与近几年来的艰辛,均是唏嘘不己。 不知不觉中,日头已过正午,温峤突然道:“外舅既然来京,还望移驾小婿府上,让小婿一尽孝心才是。” 实际上温峤的发妻,也就是崔访的女儿已经死了,从维系两家血缘的纽带来说,温峤与崔访的关系只剩下了名义上的翁婿之谊,更何况崔访的身份非常敏感,一举一动都会被人关注,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于是摇摇头道:“老夫身为东海国长史,还是住在杨府君宅第为好,望之好意老夫心领便是。” 温峤不再坚持,问道:“外舅代表东海国来京,可要小婿代为引见主上?” 崔访摆摆手道:“再有数日,便是朔望大朝会,老夫还是上朝拜见。“ ”也好!“ 温峤又与崔访寒喧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回望着杨彦府邸,不由叹了口气,随即去往庾亮家,把与崔访见面的情形告之了庾亮。 在政治上,温峤算是庾亮的盟友。 庾亮听罢,沉吟道:“清河崔氏亦是河北望族,崔公名动北地,既然来京,可留朝擢用,不知太真以为如何?“ 温峤浑身一震,迟疑道:”就怕外舅不允。“ 庾亮呵呵一笑:”东海国份属晋臣,主上召用,崔公当倍感荣幸,更何况崔公年事已高,正该留京颐养,有太真敬孝于膝前,亦是一段佳话,莫非太真就不愿崔公留于建康?“ 温峤摇头苦笑:”我这外舅,素有主见,不会轻易受人影响。“ ”这样啊~~“ 庾亮捋着须于屋内走动,渐渐地,目光定于温峤身上,现出了异色。 温峤给看的浑身不自在,正要发问的时候,庾亮已先一步开口道:”此次崔公入京,携孙女同行,听闻年已十六,正是待嫁之龄,而你子放之,未曾婚娶,不若由我出面,替你向崔公保个媒,你两家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温峤顿时想到了崔玲。 今早去拜见崔访的时候,崔玲曾向温峤见礼,毕竟温峤是她的姑父,而温峤对崔玲的印象也很不错,除了脸上有一道疤,不过把话说回来,娶妻当娶贤,纳妾才纳色,无论从学识还是门第,崔玲配他的长子绰绰有余。 而且崔玲和温放之是表亲,不同姓,可以结婚。 温峤大喜,向庾亮拱手道:“那就拜托元规了。“ ”无妨!“ 庾亮摆了摆手,笑道:”东海军于城西围栏作业,你可知内情?“ 按杨彦的要求,将以三万羯人的头颅在建康筑京观进献给皇帝,可这毕竟是一颗颗血淋淋的脑袋,普通人见了,恐怕会横生波折,因此在筑的时候,边上筑以围栏,随着京观加高而加高,并以布幔围上,如此一来,外人始终不知道里面在忙活什么。 很快的,四日过去,七月初一,朔望大朝会如期举行。 司马绍高踞九层玉阶,头戴十二旒白玉珠平天冠,身着上衣以玄色为主,下裳以朱色为主的冕服,上下各绘有章纹,绣有日月星辰,山火黼黻,龙凤藻米,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臣等拜见陛下!” 众卿整整齐齐的立于阶下,躬身施礼,司马绍一一扫视着阶下众臣,每一个人与他目光相接,都是迅即垂下了面庞,这就是天子的尊严啊,无论他的手上有多少实权,可他就是大晋天子! ‘总有一日,朕要让四海臣伏于朕的脚下。’ 司马绍心里明白,他这个皇帝论起窝囊程度,不比他的父亲好到哪里,北方有诸胡肆虐,山河破碎,上游有王敦蠢蠢欲动,淮北又出了个杨彦之这等居心叵测之徒,而在朝中,公卿士族各有各的想法,哪怕是倚为臂助的庾亮,都未必见得可靠。 这是个风雨飘摇的朝庭,但是他年青,身具名份大位,他有时间铲平一切逆贼,成为晋室中兴之主。 司马绍深深吸了口气,抬手道:“众卿免礼,请坐。” “臣等谢过陛下!” 群臣称了谢便陆陆续续的回返各自座席,司马绍的心里竟莫名的有了一种失落感,他觉得行礼环节结束的太快,还没过足皇帝瘾头呢,暗暗摇了摇头之后,开口问道:“众卿可有事上奏?” 庾亮站出来拱手:“禀陛下,东海国相杨彦之遣长史崔访入朝觐见陛下!” “宣!” 司马绍淡淡道。 “宣东海国长史崔访觐见!“ 外面有宦人扯着脖子,一层层的呼喊。 宽大的殿前广场上,崔访小步疾行,待到殿前,解下佩剑,脱去鞋子,入殿深施一礼:”臣东海国长史崔访参见陛下。“ 司马绍仔细看着崔访,五十来岁,须发皆白,却身手矫健,精神矍铄,一副老当益壮的模样。 清河崔氏他是知道的,几乎可与河东裴氏相提并论,这样的人,怎会为杨彦之所用? 带着这份不解,司马绍微微笑道:“崔公无须多礼。” “臣谢过陛下。” 崔访依言起身。 司马绍又问道:“不知杨卿托崔公前来是为何事?” 崔访呈上一份表文,肃容道:“郯城自去冬起,被石虎率五十万大军围城,故陛下登基,未得恭贺,然不久前,杨府君大破石虎,石虎仅率百来骑只身脱逃,郯城之围已解,于是托臣入都,向陛下进献贺表,并奉上贺礼一份。” “哦?呈上来!” 司马绍向左右示意。 有宦人接过表文,摊在了司马绍的案前。 司马绍俯目望去,文中多是恭贺之意,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半句都没提贺礼一事,不禁问道:“礼在何处?” 崔访道:“陛下富有四海,寻常物无以贺陛下赫赫天威,故府君以羯奴头颅三万级,送来建康筑就京观,一贺陛下登基,二来向四夷展示我大晋武功。“ ”轰!“的一声! 殿中喧哗了! 谁都没想到,杨彦居然给皇帝送京观,这到底是展示谁的武功,是朝庭还是他杨彦之的?这就是赤果果的挑恤啊。 司马绍的面色不大好看。 “哼!” 陆晔也脸一沉道:“那杨彦之怎能以此不详之物进献天子,依老夫之见,必是居心叵测!“ 崔访看向了温峤。 温峤介绍道:“此公乃扬州大中正上陆讳晔字士光。” 崔访的面色有了些古怪,陆晔的妹妹陆蕙芷正在郯城呢,每日和些歌舞姬泡在一起,排演西厢记,这要是让陆晔知道,还指不定能气成什么样。 “崔公可是无话可说?” 见着崔访神色,陆晔又哼一声。 崔访这才不急不忙道:”大中正此言差矣,自古以来,边藩武将有向朝庭献俘的传统,无非是羯人数量太众,且桀骜难驯,府君唯恐押来建康另生变故,若是惊扰了陛下、诸公卿与建康民众,皆府君之过也,故将其斩杀,以其头颅进献天子,京观就在城西,臣斗胆,请陛下去往一观。“ “这……” 司马绍有些迟疑了,很明显,京观炫耀的不是朝庭的武力,而是杨彦的武力,作为皇帝,去了形同于给杨彦捧场,杨彦在建康将声势大涨,这是他非常不愿见到的。 可是不去吧,又拿不出合适的理由,甚至还会有些谣言,说他胆小怕事,不敢看羯人的头颅,这对于一国之尊无疑是致命的。 司马绍认为,他要是不敢去,杨彦必会着人在建康散播谣言。 “陛下,既是崔长史好意,不妨前去一观。” 庾亮向司马绍打了个眼色,便劝道。 “嗯,也罢,众卿皆可随孤前去!” 司马绍略一沉吟,点头起身。 第四零七章 司马绍的蜕变 一群人跟着司马绍出得正阳门,各自上车,去往城西。 司马绍面色阴沉,庾亮则目光闪烁,不时望向崔访。 京观距离石头城两里,约正午时分,一众车驾抵达,司马绍顿时眉头皱了皱,京观附近,居然围了不少民众,再向前看去,沿着江边,一座数丈高的巨塔以黑色的布幔围成,哪怕艳阳高照,仍是给人带来了一种阴森森的刺骨寒冷。 但更让人心里发冷的是,沿着京观,还有三千精骑,虽然下马执缰,却都是盔甲鲜明,眼神冷酷凌厉,杀气冲天,连飞鸟都不敢在左近盘旋。 “不愧是击败了石虎的精锐之师啊!” “是啊,有此雄兵,我大晋有希望了啊!” 虽然民众跪了一地,却仍不时传出些赞叹声,让司马绍听的非常扎耳,如果啥时候民众称赞中军宿卫,那才真正听的舒心,这是唯一一支掌握在皇家手里的军事力量,可惜各大士族严控中军宿卫规模,不停的往里面掺沙子,并且外出就藩,还要带走一部分的中军宿卫,将其分割瓦解。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高门士族防皇权坐大,重演八王之乱的惨剧,胜过了刘曜石勒,乃至于王敦杨彦,他们争的是执政权,但是无论哪家执政,都必须压制司马家,要不然终东晋一朝,哪来那么多短命皇帝与娃娃皇帝?只是到了后期,各大士族已陆续腐朽,以刘牢之和刘裕为代表的寒门逐渐崛起,而寒门的最佳投靠对象正是皇权,这才有了孝武帝司马曜和其弟司马道子共同执掌朝政的昙花一现。 刁协主持的土断失败,正是高门士族对皇权的反击,也是一次严重警告。 司马绍暗暗转动着念头,他觉得,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可靠,在明面上,王敦、杨彦有了异心,但是朝中公卿谁没有自己的心思呢? ‘朕是天子,朕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朕一定要有自己的决断!‘ 司马绍微眯上了眼睛,王敦、杨彦、石勒、刘曜、各方豪强与公卿大臣都成了他想象中的棋子,而他作为棋手,该如何驾驳棋盘,又该如何运用棋子? “东海骑兵都尉于药参见陛下!” 这时,一身披挂的于药上前,半跪施礼。 “于药?” 司马绍还未开口,庾亮已脸一沉道:“莫不就是跟在徐龛身边的那个于药?” “正是末将!” 于药站起来,又向庾亮施礼。 庾亮又道:”那徐龛呢?“ 于药道:“被我家将军任命为宗师。” “好胆!” 庾亮怒道:“先主在位之时,怜徐龛征战北地十来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许为泰山太守,可此人狼心狗肺,反复叛投石勒,先主震怒不己,必欲灭之,那杨彦之倒好,竟敢收容答龛,他到底存的什么居心?“ 崔访从旁道:”庾中书言重了,徐龛忠心晋室,确凿无疑,奈何孤悬泰山,独力难支,故有时不得不向靳低头,却绝非世人所言那样降于勒,否则徐龛为何仍驻淮北而不往襄国? 正如前豫州刺史祖逖,虽朝庭有严令,不与刘石通使,但祖逖不还是与石勒交好,互通商路往来么?老夫也没见朝庭斥责祖将军,今中书监何独为难徐龛?“ 司马绍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元规不必追究,板荡之世,随波逐流,徐龛亦是可怜人,是朝庭有负于淮北军民啊!” “呃?‘ 众人一怔。 皇帝居然向徐龛示好,在打什么心思? 崔访更是眸中精光一闪。 ”这就是以三万羯人头颅铸成的京观?朕亲自去掀开它!“ 司马绍下了龙撵,阔步向前走去。 场中的每个人都觉得,司马绍变了,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的变了,这一刻,精气神十足,龙行虎步,端倪天下,帝王气势勃发。 “陛下,京观大凶,望三思啊!” 王导连忙劝阻。 “无妨,朕乃天子,何惧凶物?” 司马绍手一摆,继续往前走。 于药和崔访互相看了看,均是眉心微拧。 杨彦送羯人头颅进京筑京观,本存了炫耀武功的意思,让建康民众看清楚,到底是谁在为他们守护家园,可是从皇帝的表现来看,分明把杨彦的功绩当作了自己的功绩,偏偏司马绍是皇帝,只要运作得当,很容易揽功上身。 ‘失算了!’ 二人暗道一声。 王导、羊曼、诸葛恢等青徐侨门也是目现异色,互相以眼神交流。 司马绍抓住布幔,深吸了口气,便猛的一掀。 布幔沿着架子落了下来,那一瞬间,司马绍几乎要被熏晕过去,但他站住了,望着那堆积如山的头颅。 由于有了石灰,羯人的头颅不必再以黑漆封住,而是以石灰脱水防腐,使得面孔可以辩认,却个个形容枯槁,面色惨白,还有些头颅是从战死羯人的尸体上斩首得来,皮肉早已烂掉,更加的吓人。 甚至有些头颅的眼睛还睁着。 司马绍只觉心头猛的一颤,差点一步退后,还亏得他时刻告诫自己,朕是天子,岂能被几颗小小的头颅吓倒?当即运起龙目,一一看去。 这是用三万颗头颅堆砌的京观,哪怕死了,仍是凶煞之气缭绕,正常人很难站在前面,司马绍默念着朕是皇帝,朕是天子,朕是九五至尊,有何惧之? 众人也纷纷看去,侨人在北方大多与羯胡打过交道,可以百分百确定这真是羯胡头颅,而吴人虽久处南方,与羯胡并无多大往来,可那差异巨大的面相令他们毫不怀疑这就是羯胡。 不由得,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只是非常突兀,议论莫名变小,直至几近于无,有人面面相觎,一幅忍俊不止却强行憋住的表情,还有人脸上现出了古怪之色,偷偷翻眼瞥着司马绍。 原来,也不知是谁第一个留意,然后以眼神示意同伴,羯胡头颅多为黄须黄发,高鼻深目,头发卷曲,与那位不是挺像的吗? 甚至都有人在想,假如那位被砍下头颅,清刷干净再以石灰腌好,堆砌在京观中,还真没多大区别,包保无人能分辩出来。 现场弥漫起了一股诡异的气氛,起先司马绍还满腹豪情,没多久,就觉察到了气氛的异常,再一发现个别人偷偷瞄向自已的眼神,猛然间意识到,娘的!自已不就长这样吗? 刷的一下,司马绍面色瞬间由白转红,浑身颤抖,这是莫大的侮辱啊! 拿羯胡头颅侮辱自已,他再一次体会到了主弱被臣欺的滋味! 但是他不怪杨彦,毕竟杨彦送京观本就不怀好意,他自己从一开始,也在算计杨彦,而且杨彦孤身赴任,朝庭没有任何表示,从头到尾,杨彦没受过朝庭尺寸之恩,将来注定为敌。 而在场的公卿士人不同,世代为晋臣! 司马绍猛然看向了王导! 因为他看到,那种怪异的眼神来自于琅琊王氏的家奴,很难说没有王导的授意。 他的心里恨透了此人,或者杨彦只是单纯的炫耀军功,并未想到以羯人头颅侮辱自己,可王导的作为,是真真切切的侮辱到了自己。 司马绍几乎忍无可忍,眼里的怒火简直可以把王导活活烧死,这一刻,他有种把王导推出去砍了的冲动,却只能想想,他心里明白,自己这个天子只是图有虚名罢了。 其他人沿着司马绍的眼神纷纷看向了王导,目中带着不解,毕竟王导属老好人类型,轻易不得罪人,不可能,也没理由去触怒司马绍啊。 王导暗道一声冤,确实,他不可能去嘲讽皇帝,真正的始作俑者,是几个身材高大,长有典型北方人相貌的汉子,他怀疑是杨彦暗中遣了人手散入人堆,故意给皇帝难堪。 可这种事没法解释,解释了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抹越黑,王导只能把憋屈活生生的吞入肚里。 第四零八章 大加封赏 (谢谢好友布衣随风的月票~~) 实际上,杨彦如果在场,也要喊一声冤,他还不至于下作到拿羯人去羞侮皇帝,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徐龛。 正如刁协指出,如徐龛、郗迈、周翼等人就是小人,可小人用的好,往往有奇效,徐龛带着些手下混在人群中,并不公开出面,暗中观察着司马绍。 他也是活了五十来年的人精,从青年时代起,就做马贼,一生征战撕杀,什么人没见过?一看司马绍的样子,就是想以皇帝的气势把斩杀羯奴的功劳揽为己有,这不是不可能,毕竟在名份上,杨彦是臣,司马绍是君,当然了,最关键的还是所有人都低估了司马绍。 没人料到,司马绍受了刺激,竟然蜕变了,看他那神色,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徐龛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授意几个下属,在人群中议论纷纷,对着羯人的头颅品头论足,虽未直接针对司马绍,却耐不住有心人作对比,暗中快速传播开来,目光渐渐变得怪异。 王导是撞上枪口了,活该他倒霉。 说起来,这也是司马氏小朝庭的悲哀,皇帝没有威严,不仅高门士族不在乎他,就连庶族良人也对皇帝缺乏应有的尊重。 “庾中书,庾中书!” 这时,一名掾属大叫着一路跑来。 “乱嚷什么?天子在此!” 庾亮厉声喝斥。 这名掾属回过神,忙向皇帝施礼:“臣叩见陛下。” “嗯~~” 司马绍摆了摆手:“何事慌乱?” 这人咬咬牙道:“荆襄传来消息,襄阳失陷!” “什么?” 众人面色大变。 要知道,由襄阳至江陵不过几百里,沿沔水顺流而下,可轻取江陵门户竟陵,然后或继续南下,至江陵一马平川,或沿沔水直入大江,兵逼武昌。 可以说,襄阳就是荆襄的门户,襄阳失守,汉沔之间的诸多城池将直接被敌骑威胁,影响甚大。 “襄阳为何会失?大将军不是布了重兵于襄阳么?” 庾亮厉声问道。 那人道:“回中书监,刘曜明以重兵出潼关,剑指中原,暗中则以奇兵出武关,翻山越岭,以锐卒数百扮作商队、农夫潜入襄阳,待得大军来攻之时,突袭城门,开门迎贼军入城。” “刘贼谋划久矣!” 卞壸叹了口气,不自禁的望向了王导。 不仅止于卞壸,很多人也望了眼王导,这分明是把襄阳当作了琅琊王氏的地盘,王导只能装作看不见,向司马绍拱手道:“襄阳失守,刘贼将肆虐汉沔,形势刻不容缓,还望陛下调遣精兵强将,及早收回襄阳。“ 司马绍也是面色阴沉,刚要破口大骂王敦,但他忍住了,厉声道:”朕有诏敕东海国相杨彦之,.而今四海不靖,逆贼纷起,然东海一域,孤悬淮北,心系大晋,大破石虎,扬我晋威,有大功于社稷,朕心甚慰,朕对卿寄予厚望,引为肱股之臣,今进卿平北将军,赐爵襄阳郡公,加侍中,开府仪同三司,望卿克己为国,勿负朕望,着中书监制敕书,下达郯城。“ 晋承汉制,圣旨分为四种: 一曰策,编简,长二尺,起年月日,称皇帝,小篆书写,下达给诸侯王。 二曰制,帝者制度之命,其文曰制诏三公,皆玺封,尚书令印重封,露布州郡。 三曰诏,其文曰告某官云,如故事。 四曰敕,谓敕刺史、太守,其文曰有诏敕某官,它皆仿此,后三种皆为隶就,长一尺。 司马绍给杨彦下达的是敕书,虽是最后一种,但是由皇帝亲口说出,而不是通过中书下达,已经违制了。 顿时,众皆愕然,皇帝打的什么心思,其实不难琢磨。 司马绍不通过中书给杨彦下敕,首先表现出对杨彦的圣恩,让天下人看清楚,皇帝待杨彦这个寒门卑子如何,杨彦又该如何回报,将来要谋反,得先掂量掂量,能否过得了天下悠悠众口。 毕竟杨彦本无爵,即便进爵,也应按男子伯候公的次序一步步加,但皇帝把杨彦瞬间拨到襄阳郡公,位极人臣,许其开府,并进侍中,赐正号将军,等于杨彦用三年时间,走过了绝大部分高门士族一辈子走的路,如此恩宠,再不知恩图报那就是畜生了! 尤其是开府,形同于认可了杨彦一方诸候的地位,三司是从一品的高官,仪同三司方能开府,以杨彦的平北将军本不够格开府,必须要大将军、卫将军、车骑将军、骠骑将军与四征四镇将军加大方可开府,因此皇帝又给了杨彦一个侍中的头衔,使其达到开府的资格。 当然了,杨彦远在淮北,朝庭无法有效节制,司马绍也存了顺水推舟的意思,与其让杨彦自立,天下大乱,倒不如以高官厚爵束之,只要杨彦认这个名号,不公然作反,即可徐徐图之,同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一下子达到了人生的顶点,别人会如何看,这显然是给杨彦拉仇恨。 其次,天下那么多郡不封,偏偏给杨彦一个襄阳郡公的爵位,一是打王敦的脸,挑起杨彦与琅琊王氏的对立。 杨彦给王敦治病不是秘密,个中意味也不难猜测,无非是给王敦续命,使其乱晋罢了,司马绍不可能束手待毙,索性把杨彦封到王敦的老巢,让两人狗咬狗,他取渔翁之利。 二来是给杨彦画一张饼,要想获取封地,就只能进军荆襄,进一步加剧杨彦和王敦的矛盾。 第三个原因则是与司马绍自己有关,不通过中书直接加封杨彦,是在挑战台省的地位,逐渐把大权归于己身。 朝臣均是现出了讶色,想不到皇帝不显山不露水,竟还有如此果敢的一面,不禁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庾亮。 庾亮身为中书监,是最直接的受害人。 果然,庾亮的面色无比阴沉,但是此情此景,他能说半个不字么?说到底,他是臣,司马绍是君,他不能公然挑恤司马绍的地位,而且杨彦挟大破石虎之功,必须要封赏,就这三万颗羯人头颅,怎么封赏都不过份。 “诺,臣稍后着人制敕!” 庾亮只能深施一礼。 司马绍又望向了崔访。 崔访拱手道:“臣代府君谢过陛下厚恩,但是欲为朝庭夺回襄阳,须与刘曜作战,而刘曜坐拥关中,兵甲二十余万,仅凭东海国数万兵力难以进取,须整合北方诸雄,方能为陛下西进,故臣斗胆,请陛下授府君督江北诸军事,假黄钺。“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这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假黄钺是节杖的最高等级,可杀节将,包含假节、持节与使持节,其中督江北诸军事,潜台词就是与朝庭划江而治了。 司马绍眼底,一抹怒容一闪而过,深深的看着崔访。 崔访不急不忙,躬身拱手。 不过司马绍心里有本帐,他的目地是挑起杨彦和王敦的争斗,倒不能太小气,只是督江北诸军事断不可能,他还指着刘遐、苏峻与祖约等人掣肘杨彦呢,怎么可能在名义上给予杨彦节制淮北河南诸部兵马的机会? 略一沉吟,司马绍便道:“淮北诸藩皆为晋臣,各有其用,朕授予杨卿持节,督秦、雍、凉、幽、平、冀,并诸州军事。“ 以上七州,是刘曜和石勒的地盘,等于什么都没督,杨彦要想真正占有以上七州,得先把刘曜和石勒给灭了,但崔访也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将来杨彦真正打下这些地盘,自置牙署,朝庭无话可说。 “臣代府君再谢陛下!” 崔访心知只能如此了,又施一礼。 司马绍点了点头,转身道:“传敕,迁刘遐兖州刺史,持节,进安南将军,迁苏峻青州刺史,持节,进平东将军,擢王邃徐州刺史,持节,进镇东将军,擢羊鉴下邳内史,假节,进安北将军!“ 每个人都惊呆了,皇帝在做什么? 封赏刘暇、苏峻和王邃,形同于包围杨彦,杨彦要想发展,就只能弃东海去攻打石勒和刘曜的地盘,这与之前对杨彦的恩典自相矛盾,既想利用杨彦掣肘王敦,又给予他诸多限制,谁都不清楚皇帝的真实想法。 第四零九章 拒婚 “回宫!” 司马绍不给人质疑的机会,保持着威严神秘,袖子一甩,转身即去。 “起驾!” 龙撵缓缓离去。 皇帝走了,众人也陆续散开,庾亮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提把崔访留朝,毕竟皇帝的意思很明确,要以杨彦对抗王敦,并驱使杨彦攻打胡虏,最终达成两败俱伤的效果。 强留崔访,一来意义不大,杨彦并不是离了崔访就不能成事,二来会触怒杨彦,若是与王敦联手,朝庭危矣。 最终,看了眼崔访的背影,庾亮叹了口气。 于药骑着马,与崔访的车驾并行,待得周围已无外人,才问道:“崔公为何不向主上提请奉迎东海王就藩?” 崔访摇了摇头:“主上加封了将军,就不会允许东海王就藩。“ ”这……“ 于药凝眉思索,渐渐地,明白了,又问道:”崔公说的是,司马冲本在名份上能节制将军,只要将军不敢下毒手,司马冲始终是东海国之主,但将军既已进位襄阳郡公,司马冲再去东海,无异于自奔罗网,可此子留于建康终是祸害,难道就这样算了?“ 崔访捋须道:”司马冲尚未成年,由王妃代掌国事,因此主上只有待大王成年方会让大王就藩,来之前老夫曾与将军讨论过,将军以为,能来则来,不来亦无妨,但其中有大将军这个变数,大将军若起兵,必打着东海王的旗号,行废立之事,而主上必不会任由东海王留京,沦为他人把柄,或将主动送来郯城,王妃亦是如此。“ ”噢~~“ 于药现出了恍然大悟之色:“这么说来,我等岂不是近期就能回返了?” 崔访来京的主要目地,一是送京观,二是奉迎东海王,如今京观送了,奉迎东海王又因意外加封不再可行,留在建康其实没太大意义,但是萧家要迁往兰陵,举族迁徒不是那么简单,光准备就颇费时日,崔访得等萧家,也要尽量在建康采购粮食,因此倒不急着离去。 又过两日,庾亮登门,远远拱手笑道:“恭喜崔公,贺喜崔公啊!” “哦?” 崔访讶道:“何喜之有?竟劳动中书监亲自前来?” 庾亮呵呵一笑:“太真兄欲以长子放之与崔公孙女阿玲结个亲,故托庾某保个媒,不知崔公意下如何?” 崔访一怔。 温峤本是他的女婿,温峤之子与崔玲恰好同辈,年龄也相仿,两家更是世交,这显然是一宗门当户对的天赐良缘,哪怕政治立场不同也不碍事。 话说古人都有狡兔三窟的意识,公是公,私是私,不会因政治立场相异就不来往,乃至互相仇视,既便杨彦反对,崔访真要与温峤结亲也不是杨彦能阻挡得了。 但是崔玲的心思颇多玩味,一个黄花小娘子跟在杨彦身边服侍起居,这还用多说么? 崔访有些为难,如果杨彦尚未订婚,他很乐意把孙女许给杨彦,经历过诸多磨难,崔访对门第已经看的很轻了,否则也不会给杨彦当长史,只是杨彦与葛洪女儿订了亲,让崔玲屈居做小,他又不乐意。 ‘先推一推,问问阿玲再说罢。’ 崔访觉得婚姻大事还是要征询崔玲自己的意见,于是道:”阿玲容貌已毁,怎可委屈了放之世侄,此事还是作罢好了。“ ”诶~~“ 庾亮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手:”以色娱人,乃歌伎姬妾也,令孙女虽面容有瑕,却知书达礼,当为贤妻,又怎会委屈了放之贤侄。 庾某实话实说,当日太真登门拜访,曾见过令孙女一面,心生喜爱,回家与放之贤侄提起,贤侄亦愿以令孙女为妻,崔公多虑了。“ 崔访道:”阿玲颇有主见,老夫还是问一问为好,请庾中书稍待片刻。“ ”嗯~~“ 庾亮捋了捋那油光滑亮的黑胡须。 ”大父!’ 就在这时,崔玲从后屋转出,毫不掩饰面上的疤痕,冷声道:“玲儿谁也不嫁,只能有悖于姑父的厚爱。” 崔访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问道:“放之贤侄少年英才,性格温顺,与你堪为良配,你年龄也不小了,莫要意气用事啊。” 崔玲向庾亮深施一礼:“庾中书心意,妾心领了,但妾容颜已毁,确无嫁人之意,庾中书请回罢。” “这……” 庾亮望向了崔玲,其实他对崔玲也挺满意的,崔玲虽然脸上有一道疤,但并不显丑,主要是崔玲本就秀美,十六岁的少女又是含苞欲放之时,微暇不掩其瑜,如果不是温峤占了先,他都想为自己的子嗣与崔访结亲呢,可是崔玲的抗拒态度确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哎~~” 崔访终究狠不下心去强迫崔玲,叹了口气道:“阿玲有心结,要不此事暂且先放下罢,待老夫找个时间开导于她,日后再说。” …… 庾亮悻悻而去,与此同时,杨彦酿造的第一批蒸馏白酒面世了。 当然,这种酒不是用来喝的,而是制造无水酒精的原料,毕竟目前的粮食不够吃,他还不至于拿宝贵的粮食去酿酒,事实上这么短时间里酿出来的酒,也不好喝。 由于水的沸点是100度,而酒精的沸点只有78.3度,因此在加热的时候,最先分离出酒精,但是水和乙醇总有点共沸效应,也就是说无论怎么蒸馏,总有一部分水会和乙醇化合在一起,这种酒精大约是浓度在95.57%的工业酒精,达不到制造雷蒜汞的要求。 不过没关系,可以进一步提纯,把生石灰加入工业酒精,少许加热,生石灰的主要成份氧化钙和酒精中残留的水反应,生成氢氧化钙,得到纯度为99.5%的无水酒精,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是把无水酒精与浓硝酸反应,制成雷蒜汞,真正纯净的雷蒜汞是纯白色晶体,而杨彦制的,是浅黄色晶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现有的技术手段没法进一步提纯,但是勉强能用。 此时的雷蒜汞性质暴烈,稍有撞击便会爆炸,不能直接使用,必须使之钝化。 在腊、硅藻土和油脂等多种钝化材料中,效果最好的是蜡,可惜的是,当时的腊是极度侈奢品,点蜡烛哪怕是高门士族都不是天天能点得起,杨彦最终还是用硅藻土钝化。 钝化的比例有讲究,过小起不到钝化效果,过大又难以起爆,杨彦反复摸索,伴着零零落落的爆炸声,经多次试验,半个时辰后得到了恰当的比例。 “小心点,用纸壳把他包住!” 杨彦回头吩咐。 以重金雇来的几名妇女均是小心翼翼,带着皮手套,用木勺把雷蒜汞舀出来,放入折叠过的纸里,封好,随即有人以火绳连上雷蒜汞,引燃另一端。 火绳就是麻绳浸泡在醋里,烘干而成,可以连续阴烧,以目前的技术手段来看,用撞针击发雷蒜汞的难度太大,也不安全,反是最原始的火绳最为适用。 火光连续向前,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当烧到尽头的时候,扑的一声闷响,一小团光亮一闪,雷蒜汞引爆,纸壳带着火被炸飞。 由于用量少,爆炸不激烈,众人并未受到惊吓。 杨彦又道:“来人,把底火接入火药,再连上火绳点燃。” “诺!” 两名亲卫小心翼翼的拿了一块无烟火药过来。 杨彦哑然失笑道:“别那么小心,除了底火,把他扔地上都不炸!” 这两名亲卫相互看了看,到底没敢按杨彦的吩咐去做。 其实黑火窑在制取过程中,稍不留神就会爆炸,安全性差,但无烟火药不同,把硝化纤维混入一定比例的硅藻土,性状会变得非常稳定,只有雷蒜汞才能引爆。 比如美国大兵外出作战,从来不带燃料,而是带着一箱箱的火药,做饭取暖全靠他,一根火药棒可以持续燃烧一到两个小时,既能提供充足的热能,又轻便易携,火药棒是美军后勤的标配。 第四一零章 佛图澄求见 (谢谢好友猪猪培培的两千大赏和月票~~) 铁矿山的山脚挖出了一个洞,无烟火药接上雷蒜汞,又连接数十丈长的火绳之后,置于其中,有亲卫点燃,眼见着一条火线蜿蜿蜒蜒的前向延伸。 郗璇紧张的扯住了杨彦的衣角。 没错,崔玲离开之前,把杨彦的内宅诸事交托给了郗璇,郗璇自然乐意,接替崔玲跟在了杨彦身边,脱外套,端茶倒水,干的净是琐碎活,自有乐趣在其中。 杨彦更不可能矫情,有如此各具姿容的小娘子服伺,自己写写画画也不会厌倦啊。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郗鉴居然没拦阻,任由郗璇与自己朝夕相处。 “轰隆!” 突然一阵山崩地裂,眼前火光大作,整个山的一角都被炸塌了,浓烟冲天,土石泥块直往下落,就象是天地翻覆了过来! 郗璇连尖叫都没有,直接扑进了杨彦怀里,俏面煞白,紧闭美眸,剧烈颤抖着。 杨彦反手搂住了那单薄的身体。 嗯~~ 自有一股幽香扑鼻。 哪怕爆炸过去了很久,每个人的耳朵里仍是嗡嗡直响,看着那如被天神崩裂的山石,心里充满着无尽恐惧,膛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一尺见方的一块炸药,把山都崩掉了一角! 见着这威力,杨彦倒是非常满意,实际上无烟火药与黑火窑在爆能上差距不大,区别在于爆速,前者是分子层面的化学混合,反应快,时间短,威力猛,爆速可达8000m/秒,爆热值为每公斤六千多千焦,而后者是颗粒状物理混合,颗粒之间反应慢,时间长,爆速约500米/秒,爆热值约为前者的一半,由此可推算,相当质量的无烟火药,威力约为黑火窑的三十倍以上。 “好了,别怕!” 杨彦拍了拍郗璇,放开手,便道:“各位,炸药的威力如何?将来可以此炸山开矿,能节省诸多人力物力,但一定要严格遵守操作规程,否则没炸着山,先炸着了自己。“ 阎平是负责铁矿的,这时顺着杨彦的话头道:”都听清了没,将军是为了咱们大家好,谁要是他娘的乱来,炸死自己倒也罢了,若是伤着别人,你们的亲属家眷也得跟着受罚。“ ”诺!“ 众人心有余悸的应下。 郗璇也红着脸,细声道:“此物真是吓人,真不敢想象,一株丝絮竟能开山裂石。“ 听着这话,杨彦倒是心中一动,笑道:“硝化纤维虽可怕,但凡事一体两面,既可开山裂石,也可用于民生,来人,取些染料,硝化纤维、樟脑和烈酒过来。” “诺!” 有亲卫离去,不片刻,取来了杨彦需要的物品。 杨彦先把樟脑溶入烈酒,再将硝化纤维放入,顿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硝化纤维竟然变得膨胀透明! 众人都为这不可思议的变化而惊奇,郗璇更是张口结舌道:“将军……怎会如此?” 杨彦微微一笑:“此物可塑,故名塑料,可任意塑造形状,你拿起来,不用害怕,它不会炸了。” “噢!” 哪怕明知道杨彦不会害自己,但是以硝化纤维为原料的炸药给郗璇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仍是极尽小心,以指尖掂起塑料,轻轻甩了甩,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反复捏着,讶道:“有些韧性,又有点硬,好象……好象和象牙差不多。” 杨彦不吱声,拿回塑料,把蓝色的染料滴入,塑料被染成了靛蓝色,随即让匠人架起火炉烧水,用蒸汽熏,原本絮状的塑料随着温度升高,渐渐地缩成了一团蓝色球状物。 “这……” 在每个人的眼里,这无异于神仙之术,均是伸长脖子望着,杨彦又带上两只石棉手套,抓起塑料团,揉弄起来,竟然做了只塑料盆! 这只盆,约一尺方圆,深大半尺,由于是手工捏制,厚薄不一,染色不均匀,也不是太圆,表面起伏不定,显然是一只非常丑陋的塑料盆。 “那,给你!” 杨彦向郗璇递去。 “妾?” 郗璇惊讶的看着杨彦。 杨彦认真点了点头:“送给你洗脸。” 郗璇俏面一红,睁大眼睛看着杨彦,他……他竟然送个盆给我洗脸,难道…… 郗璇想象着,用杨彦做的盆洗脸,不就是相当于他的手在抚着自己的脸颊么?她又想到了那一夜的旖旎,脸也越来越红了。 “不要就算了。” 杨彦催促道。 郗璇咬了咬牙,接过塑料盆,仔细打量着,挺轻便的,也挺结实,就是……不由扑哧一笑,这盆也太难看了吧? 杨彦摇了摇头,如果找些心灵手巧的妇女来做塑料盆,熟练之后,可以做的非常漂亮,以其轻便和五颜六色的特征,足以在建康卖出天价。 但可惜的是,樟脑提自于樟树,而樟树产自于长江以南,江北不生长,军中的樟脑是从江南采购,主要用于驱虫,数量极为有限,如果从江南大批量采购樟脑,必然会造成涨价的恶果,对民生不利,最好是自己开采。 据杨彦所知,台湾北部分布有大面积的天然樟树林,日据时期,很多樟树的树龄都在千年以上,日军大肆开采,蒸馏出樟脑,几乎满足了整个日本市场的需要。 ‘水军的发展速度不够啊!’ 杨彦暗暗叹了口气,不过他又觉得,可以找孙谋谈一谈,充分发动民间力量,去台湾开采樟树。 “将军!” 这时,一名亲卫奔了过来,施礼道:“有一名叫佛图澄的道人前来拜访,指名求见将军。“ ”哦?“ 杨彦一怔,佛图澄的名气非常大,是羯赵的国师,以诸多神迹深得石勒信重,他来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郗璇也听说过佛图澄的大名,提醒道:“将军,这道人可了不得,能水中生莲,还有人见过他在河边把肠子掏出来清洗呢,他来该不是为石勒做说客吧?” “呵呵~~” 杨彦呵呵一笑:“许杰能枯坐烈火不死,水中生莲又算得了什么,至于在河边洗肠,我怀疑佛图澄洗的不是自己的肠子,多半是猪肠牛肠,只是手法较为特殊,让人误以为是由他自己腹中取出。 佛图澄是龟滋道人,来我中土是为弘扬释道,并非效命于靳,其人受勒信重,允其建庙,才留于襄国,走,我们回去看看。” 一行人翻身上马,驰回郯城,于相府大殿,杨彦着人把佛图澄请来。 不片刻,三名道人出现在殿前广场上,两男一女,均是身穿坏色衣袍,也就是袈裟,以旧布加贴于新衣,或以其他颜色在纯色新衣上点一块色渍。 当先一道,须发皆白,面容庄正,单手竖什,脚步不徐不疾,目中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慈悲之意,更惊人的是,他每走一步,身上的血液竟发出如水银流动般的滞重声音,每一次呼吸,鼻孔中都能喷出约尺许长的浓浓白雾。 相牙大门距大殿约三十多丈,可是这三名道人自出现在府门,脚步未曾变快,身形未见加速,居然一步迈出丈余,转眼就步入大殿,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反差,令人不由自主的生出膜拜之心,在普通人眼里,这分明是神仙手段啊! ‘好一个缩地成寸!’ 杨彦暗中凛然,为首道人必是佛图澄,据说佛图澄出生于232年,今年是323年,如果据说属实的话,如今已是90高龄,但佛图澄面色红润,气势十足,面相只有五旬左右的模样。 在行走过程中,佛图澄也暗暗观察着杨彦,他看出来了,杨彦的功夫不如自己,却自具一方豪强的端倪之气,心知以势压人,造成心理压迫的手段再也行不通,当即气势一收,合什道:“贫道佛图澄见过将军。” 杨彦回礼道:“本将公务缠身,有所怠慢,失礼之至,道人原谅则个,请随意就坐。” 三人称谢入坐后,杨彦望向了另两名道人。 佛图澄介绍道:“此道竺法雅,乃贫道弟子。“ 竺法雅年近五旬,合礼为礼:”贫道见过将军。“ 杨彦抱拳笑道:”竺道人不必客气。“ 佛图澄又道:”此比丘尼亦为贫道弟子,名曰安令首。“ 安令首略一合什,没有说话。 第四一一章 交换条件 杨彦微凛,佛图澄不谈,无论是竺法雅还是安令首,皆为当时大德高僧,于是问道:“襄国至郯城千里之遥,道人此来所为何事?” 佛图澄答非所问道:“请问将军,何为佛?” 杨彦沉吟道:“佛乃集智慧、德行、慈悲之大成就者,凡世间众人皆有佛性,皆可成佛,佛亦是一种法门,修得大自在的法门,所谓大自在,即自在自适,不假他求,不须外物,自我圆满,道人以为然否?” “哦?” 三道皆动容,他们来的目地就是传道,正准备凭着莲花妙舌好好说教一番,让杨彦如石勒般尊崇释门,大开道场,可这倒好,此人见解之精辟,论点之独特,显然不是不懂佛,而是异常精通,尤其是众人皆有佛性的言论令人茅塞顿开,心中起了些感悟,倒省了不少工夫。 杨彦暗暗好笑,和他谈佛不是班门弄斧吗? 要知道,在现代社会,上层人士皆好佛,无论是否真信佛,最起码知名谒语张口就诵,而这个时代,佛教传入中华大地也就两三百年时间,思想学派远未成形,多的不说,只要他诵一遍《金刚经》,保管被尊为佛门教主! “善哉善哉~~“ 佛图澄赞道:”未曾料将军对佛法竟有如此深刻见解,实令贫道钦佩,既然将军精通佛法,想必亦礼敬我佛,不知将军可有意于郯城弘扬佛法,令佛光普照淮北大地,此乃无上功德啊!” 杨彦点点头道:“敬奉佛祖,普渡众生,亦我之愿也,不过我有个条件。” “请讲!” 佛图澄伸手示意。 杨彦问道:“不知道人可去过身毒?” 佛图澄现出了深思之色,缓缓道:“佛门源于身毒,贫道数十年前曾往身毒求法,倒是颇多感悟。” “哦?” 杨彦喜道:“道人可曾见木棉?高约半丈至一丈,花色乳白,不久转为绛红并凋谢,留下绿色小型蒴果,称为棉铃,棉铃内有棉籽,棉籽会长出茸毛,塞满棉铃内部,成熟时棉铃裂开,纤维柔软,色白,长半寸至寸半。“ 杨彦所说的木棉,和现代普遍意义上的木棉树存有本质区别,木棉树是乔木,而木棉是灌木,中国古代没有棉花,故而把所有的棉花都称为木棉,杨彦表述的木棉,正是棉花,发源于古印度,也叫粗绒棉,产量低、纤维粗短,不适合机器纺织,在现代早已淘汰。 但是杨彦首先要解决的是有无问题,先有了,哪怕差点,未来可以通过回交育种法不断改良品种,或者条件成熟时,与产自美洲的长绒绵或细绒棉杂交,获得更优的品种。 佛图澄点点头道:“似是见过。” “好!” 杨彦叫了声好:“道人若是能为本将取来木棉果实和种子,本将允你建庙弘法。“ ”这……“ 三道相互看了看,都觉得杨彦在难为人,要知道,从中原去身毒,只能出西域,翻越葱岭,迢迢数万里,而且这万里路途并不平静,途中需经昭武诸国,大宛、贵霜帝国和萨珊王朝,战乱频频,稍有不慎便是横死之祸。 “那摩阿弥陀佛~~” 安令首喧了声佛号,合什道:“将军既礼佛,当诚心才对,怎可提交换条件?“ 杨彦微笑着摆了摆手:”女道人此言差矣,佛祖尚言,真经不可白予,万法在自性,既有形,有象,须尽人事,方能踏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道相法相皆无相之至境,说白了,佛法也好,人情也罢,天下没有白食之物,有得必有失,我允你立庙,你为我取来木棉种子,恰是佛法真谛,亦了结你我之因果。“ 三道面面相觑,杨彦说的云山雾水,什么有相无相,好象挺高深莫测的,但是又不大明白,这还真没办法,那时的佛教水平较低。 杨彦和颜悦色道:“其实三位未必亲往,遣些弟子门人去身毒走一遭不就得了?” “那摩阿弥陀佛~~” 佛图澄喧着佛号道:“据闻三年前,旃陀罗笈多一世于身毒故地建立笈多王国,大肆攻掠贵霜,此去身毒,必不平静,贫道还是自己为将军走一遭好了,还望将军信守诺言。“ 杨彦正色道:”道人放心,本将言出必诺!“ “既如此,我等告辞!” 佛图澄爽快的很,领着竺法雅和安令首向杨彦合什为礼,便施施然离去。 …… 佛图澄哪怕功力通玄,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两年,杨彦很快把这事放在了一边,抓紧练兵,毕竟他的粮食不够吃,肯定还是要大抢一通,同时督促蒋钊造船,大干快上,力争在入冬前,船只的数量能翻一番,除此之外,他的时间几乎都放在了指导铸造火炮上面。 有了火药不造炮,简直是不可理喻。 刚开始造炮,杨彦走的还是前装纯铜大炮的道路,毕竟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虽然他有铸造后装火炮的技术,而且以现代的角度来看,其实不难,可当时的铸造工艺不过关啊。 说句现实话,铁炮杨彦不敢铸,这玩意儿说炸就炸,坑爹之处就在于炸膛没有任何征兆,而铜炮在炸膛之前会有个变形的过程,只要注意观察,炮手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至于钢炮,那是在克虏伯炮钢面世之后才有可能,这种钢需要用到坩埚,含炭量低于5%,对技术要求极高,只能在攻取青州之后,开采石墨矿制成坩埚,才有条件慢慢摸索,试着浇铸钢炮。 目前杨彦只能铸造纯铜大炮。 与青铜炮相比,青铜质地较脆,炸膛程度只略好于铁炮,显然纯铜大炮更安全,但是缺点也很明显,用多了炮口和身管会变形,未必就是圆形了。 总之,要安全,就要牺牲性能,还要付出高昂的成本,要想性能好,就得冒着炸膛的风险开炮,杨彦选择了前者。 半个月后,第一门黄铜火炮铸出,所有人都围着这重达几千斤的大家伙啧啧称奇,也为杨彦的奢侈暗暗咋舌,这可是铜啊,一门炮,得能铸多少枚铜钱? 检验一门火炮是否合格,有个腊封法,即在炮管中塞满火药,外部以腊封死,引燃之后,火炮会被炸到天上,落地而不碎即为合格。 但是别说军中没有这么多的腊,就是无烟火药的威力也是黑火窑的三十倍,如果在炮管中塞满无烟火药,即便是铜管也很可能炸裂。 实际上杨彦研制无烟火药,倒不是寻求过大的威力,在这个时代,黑火窑足以横扫,他主要是手头凑不齐制造黑火窑的原料,另一方面是有了硫酸,制造无烟火药就很方便了,也更加的安全。 因此他以一斤无烟火药作为定装药,也就是222克,相当于将近七公斤的黑火窑。 由于黑火窑只要接上火绳就能炸,而无烟火药必须先引爆底火,才能进一步引爆火药,因此火炮后部的点火口要比普通大炮大了一圈,火绳、底火与无烟火窑连在一起,做成定装,全部塞入炮管,再以竹勾子从点火口探入,把火绳拽出来,后果是影响了发射速度,毕竟拉出火绳全凭手感,这是真没法解决,只能寄期望于熟能生巧。 炮手小心翼翼把竹勾子从点火口伸进去,掏啊掏,半天掏不出来,看的杨彦都急了,那炮手更是满头大汗。 杨彦挤出笑容,无奈劝道:”别急,越急越掏不出来,静下心,掌握节奏。“ ”诺!“ 炮手擦了把汗,不安的应下,可能是真的静了心,这次没多久就掏出火绳,然后把点火口以铜盖子封好,只余火绳粗细的一个孔洞,前面塞入了一枚铸铁炮弹。 ”点火!“ 又一名炮手引燃火绳。 所有人都捂住耳朵,张大嘴,瞪大了眼睛。 就看到一溜火花烧入炮管,随即轰的一声巨响,炮口火光闪烁,一道黑影飞窜而出! 第四一二章 荀灌留信 (谢谢好友神圣骑士团长的两张月票,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 “禀将军,两里半!” 当时一里约合430米,两里半折合1075米。 一名亲卫激动的往回跑,边跑边大叫。 现场哗然! 两里半啊,这比投石机,床弩远了数倍都不止,当那黑黝黝的铁球砸在城墙上的时候,天下何城不可破? 不过杨彦倒没表现的太过兴奋,毕竟两里半不算远,只能算作最基本射程,可这才刚开始,以后可以加大用药量,提升射击距离,其实太远了也没用,还容易增加炮膛负荷,目前的主要问题还是提高射击精度与点火速度。 杨彦特意检查了番铜炮,还不错,并未变形,于是让工匠照这标准继续铸一门,以目前军中的储铜量来看,最多只能铸三门炮。 当时豪强士族储存的金银多是纯金属,而铜几乎都铸成了铜钱,其中含有较多杂质,没法铸炮。 中国是个贫铜国,短时间内打到历阳也不可能,该上哪里去弄铜呢? 杨彦暗暗思忖着。 炮场上,不时就是轰隆一声巨响,还伴着军士激动的尖叫,尤其是一枚炮弹射中了三里外的标靶的时候,全军沸腾了! 与此同时,建康杨府内,气氛颇为凝重。 裴妃、荀华和荀灌三个女人挤在一起,荀华和裴妃还各抱着个孩子。 “唉~~” 裴妃不舍的低头看着,叹道:“荀华,你此次去郯城,把虎头也带走罢。” 虎头是裴妃给孩子起的小名,因孩子瘦弱,故取虎头,寓意虎头虎脑,寄托着强壮的美好愿望,正名留待杨彦取,荀华则不同,她的孩子早由杨彦取好了名。 杨氏在当时,来源非常单一,是黄帝的嫡系子孙,一世祖黄帝,四世祖帝喾,五世祖后稷,二十七世祖文王昌,二十八世祖武王发,至周成王时,把唐地封给其弟唐叔,并赏怀姓九宗,唐叔子燮继位后,改唐为晋,唐叔第十一世孙晋武公又封次子于杨(弘农一带),称杨侯,是为杨姓受姓始祖。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杨姓来源于姬姓,是古代中国最为显贵的一批姓氏之一。 因此,杨彦特意拟了宗谱,他自己是建康杨门一世祖,自下分别为继延崇宗,文武安邦,伏宣子荣,仲元启秀,暂时先排十六辈,将来由后世再排。 荀华的孩子,若是男孩名杨继元,元为一,意为老大,起这个名字,也是为了保护荀华母子,身为现代人,自然清楚后宫内宅的丑陋黑暗,荀华的孩子若是男孩,就是庶长子,在杨彦眼里,虽然没有嫡庶之分,但是在社会生产力进步到一定程度之前,他不得不向贯穿整个中华文明史的宗法制度妥协,起名继元,就是告诉所有人,这是他的长子。 女孩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庶长女非但不是祸,反而是福,所以杨彦没花太多的心思,张口便是继华二字。 荀华也叹了口气:“王妃,我和继华都走了,若是再把虎头带走,王妃如何渡日?” 是的,杨彦不在身边,荀华母女也将离去,虎头要是再被带走,裴妃恐怕光是相思,就能疯掉。 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是杨彦,另一个便是虎头,杨彦不在身边,至少有虎头寄托感情,若是虎头也走,那是连寄托对象都被剥夺。 裴妃强笑道:“虎头名义上是你的孩子,你去郯城,于情于理都该带着,你放心,不是还有灌娘陪着孤么?” 裴妃给杨彦生了孩子,本质上是主君私通家臣,捅出去是天大的丑闻,连崔访、于药等人都不知道裴妃才是虎头的母亲,只以为是荀华生了对龙凤胎,这事只能偷着和杨彦说,因此荀华把虎头留给裴妃,在道理上是说不通的。 “这……” 荀华的心都纠在了一起。 她为难啊。 “哼!” 荀灌却是冷哼一声:“这有何为难,要照我看,荀华你别走了,那杨彦之要想着你们,就自己来接!” “这……这如何能行?杨郎有大事在身,岂能为儿女私情轻犯险境?” 荀华膛目结舌。 荀灌又哼道:“儿女怎么就是私情了?你和王妃为他生了孩子,却连个名份都没有,尤其是王妃,自己的孩子当着外人面还不敢认,这得是多大的辛酸和委屈,现在再把虎头带走,你让王妃怎么办,难道日日以泪洗面吗?总之,要走一起走,要么一个都不走,那杨彦之要是心里掂念着你们,就自己来接!” 荀华竟然有些心动了,望向了裴妃。 裴妃也是心里猛然一动,想想自己确实挺委屈的,凭什么?凭什么要把自己的命根子给带走?自己又凭什么要日日以泪洗面? 不行,他要心里真有咱们娘几个,就该亲自来接,哪怕晚几年都没关系! 只是…… 裴妃仍有些迟疑,吞吞吐吐道:“崔公明日将启行,还等着把荀华娘仨接回郯城呢,该如何向崔公解释?” “我来!” 荀灌撒开脚丫子跑了出去,找到崔访,直言道:“崔公,荀华母子仨要照料王妃,不去郯城了,烦请崔公和杨彦之说一声。“ ”这……“ 崔访一怔,便道:”世侄女,此话不妥罢,将军可是盼见这对儿女呢。“ 荀灌道:”他整天在外征战,哪有时间教养子女,孩子还不是跟着母亲,而王妃也很喜欢继华和虎头,视为己出,若是都走了,王妃怎么办?把王妃独自留在建康,孤苦伶仃的,莫非崔公就忍心?灌并非不通人情,只是想让荀华母子多留些时日,多陪陪王妃,将来与王妃一起去郯城。“ 崔玲从旁道:”大父,其实荀家姊姊说的也是,想必将军能理解的,而且你不是说过,一旦建康有变,主上会把王妃和东海王都送走么?“ 崔访叹了口气:”老夫非是不通人情,自能理解王妃,可这是将军的子女啊,将军还没见过呢。“ ”无妨,灌修书一封,崔公带回去即可。“ 荀灌微微一笑,取来纸笔,信手写下了几个大字:杨彦之,想见你的儿女,自己来建康接! 落款:灌! 崔访目瞪口呆,不过杨彦和荀氏的渊源他也知道,更清楚荀灌和杨彦的关系不一般,荀灌的手书,还是很有用的,最终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把书信收好。 ”扑哧!“ 崔玲扑哧一笑。 …… 次日,一行人马离开了建康,满载而去。 崔访受命收购粮食,他在建康的人脉有限,主要是通过荀府收购,荀菘帮他收了二十来万石粮食,胡家帮他收了近十万石,裴妃也把存粮拿了大半出来,有十来万石,主要来源于纺织工坊以布帛换取的粮食,还有就是隶属于裴妃和袁耽名下的两千顷土地的部分收成。 这实在没法再多了,毕竟裴妃手里有数万人要吃饭,荀灌麾下还有八千多军。 不过荀灌把数万石的干豆粕全给了崔访,至少能喂马,而崔访也替杨彦招揽了十来名流浪士人,其中有好几个就是由杨彦亲手送来建康,两年过去,也没混出个名堂。 以前杨彦身份低,很多士人不愿跟他,即便是傅冲,杨彦也是费尽心思才使其归心,可如今不同,杨彦有侍中头衔,加正号将军,襄阳郡公的爵位等同于王敦,又可开府,足以吸引一些低等士人投效。 两日后,车队抵达了江乘,萧家千余口已经等待在码头。 “巧娘,巧娘!” 崔玲远远就看到了萧巧娘,挥着手大叫。 两个小娘子好久没见了,巧娘快步跑来,与崔玲相拥在一起,又跳又叫,唧唧喳喳了好一阵子,巧娘才想起了慧娘还在呢,于是把慧娘介绍过去。 崔玲敢和杨彦硬扛,但见着慧娘不敢大意,那是杨彦的正妻,中规中矩的施礼,好在毕竟是娘子心性,三女又是同龄,慧娘很好相处,很快的,就熟络了起来。 崔访则和萧鎋说着话,见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招呼众人上船,渡向江北。 第四一三章 巧娘归来 (谢谢好友书友20161218145821988和好友猪猪培培的月票~~) 这段时间以来,正如杨彦所料,泰山乡豪陆续下山,进驻奉高,尤其是石虎败退之后,达到了一个顶峰,毕竟山上除了易守难攻的优势,什么都不方便,连粮食都不够吃,而奉高城唾手可得,周边有大片良田,又有坚城守护,下山进城显然是第一选择,根据估算,如今奉高城里已经有了近六万的丁口,己肥待宰。 于是杨彦命荀虎率步骑两万,数百架床弩去攻打,火炮暂时没给荀虎,还需要雪藏。 祖约、刘遐和苏峻计算他的内情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通过各方的调兵遣将,多少有些征兆,杨彦可以确认,一旦自己兵发濮阳,这三者必会来攻,他的兵力并不充沛,必须速战速决,火炮只能用在最关键的战场上。 与此同时,傅冲也领走了万卒,去收编兖州各地,留在郯城的两万余军多是新卒,紧张而充实的训练着,虽然艰苦,可是能吃饱穿暖,苦点也无所谓。 杨彦的精力不仅仅投注在火炮上,教导炮手弹道知识和简单的测量方法,还亲自训练新卒,只要抽出空,他还是很愿意训练新兵的,傍晚时分,军卒均是被他练的疲累不堪,杨彦也放过了他们,回返自己的住处。 “见过将军。” 这时,路边有女子盈盈施礼。 杨彦一看,正是以柳兰子为首的几名女子。 “不必多礼。” 杨彦摆了摆手,正待过去,柳兰子却唤住道:“将军,您还记得对妾们的承诺么?” “呃?” 杨彦曾答应过训练这千名女子,并入女亲卫,但他的真实想法是从事后勤和医疗保障,因此采用拖字诀,交给了许杰夫妇安置,学习基本的医疗保健知识,本来他已经忘了这事,没想到今日被人堵在路上。 “呵~~” 柳兰子冷笑道:“将军庶务缠身,恐怕早把妾们给忘了罢,没关系,将军位尊体贵,妾们理解,不知将军何时训练我等?” 杨彦自然不可能承认,不过他心中一动,身边的那些女亲卫,除了端茶倒水,看着养眼,即便不考虑成了靳月华的耳目,实际上没什么大用。 毕竟他不是石虎,石虎需要弄些美人儿撑门脸,他不需要,他要的是真正能做事的人,也必须足够忠心。 柳兰子诸女经受了人生的大苦难,能挺过来显然意志艰强,身家也清白,除了跟着他,无处可去,忠心不用怀疑,既如此,可以训练一批,择优录用百十个,过阵子荀华回来了,也能说的过去,尤其是这些女子很多不算漂亮,不会让人多想。 杨彦点点头道:“本将确实很忙,冷落了你等,我先把丑话说前头,本将训练士卒是往死里整,量大恐怖,有时还要拿鞭子驱赶,男人都会哭着求饶,更别提女子,训练场上,无男女之分,别到时挨了两鞭子就哭哭泣泣,我劝你们还是好好考虑,别给热血冲昏了头脑。” 柳兰子根本就不考虑,冷冷道:“姊妹们惨遭凌辱,生不如死,岂会惧怕训练之难?请将军放心,绝不会有人畏难而退,也不会有人把自已当作女子看待,咱们这些贱命全交给您了,您怎么折腾都行,既便是被您活活抽死,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又一名女子道:“将军,妾明白将军是怜惜咱们,既使将来不上战场,但主母们需要人伺候,妾们练得一身好功夫,也可以保护主母。” 杨彦厉声道:““受不了折磨可别怨这怨那,明早五更天,校场集合,但是有两点我必须申明,其一,我只需要百人,余者分配入卫生掾与妇幼保健掾,其二,将来嫁了人,必须离开军中,这非是我不近人情,而是天底下没几个男人能忍受得了家里的女子整日不在身边东奔西跑,望你们理解!” 柳兰子立刻道:“不劳将军操心,姊妹们早绝了嫁人生子的心思,更何况咱们的经历搁在那儿,即使嫁了人,也难保不会被婆家把过往的经历拿出来说事,与其如此,不如不嫁!” 其余女子重重一点头,满脸的期盼之色! “哈哈哈哈!” 杨彦大笑道:“飒爽英姿八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华夏女儿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随即便策马驰出。 次日,杨彦说训练就训练,校场上站着千余名女子,周边围着好奇的军士。 杨彦冷眼一扫,喝道:“自今日起,你等将接受地狱式训练,我不希望听到有人叫苦,如果有谁自认吃不消,现在退出还来的及,有没有?” “没有!” 千多女人同声清叱,均是高高挺起胸脯,目含坚定看向卫风。 “很好!” 杨彦满意的点点头,挨个看向了各个女人的胸脯,虽是夏末秋初,但衣衫仍很单薄,胸大胸小一目了然,众女俏面微红,暗道一大早就盯着人家胸脯看,什么意思嘛? 杨彦却手指连点:“柳兰子,你,你,还有你,对,就是你!都去取块布条,把胸脯扎紧,晃里晃荡,跑都没法跑,如何训练?” 被杨彦点中的,都是胸脯较为丰满的女子,刹那间全都面孔通红,没被点中的,显然料不足,均是面色黯然,甚至还有人的眼里闪出了一抹自卑! 一群女子奔入营地,再出来时,胸脯小了一圈。 杨彦道:“有月事者,不用参加,走干净了再补训,有没有?” 女人们的脸蛋已经红的不能再红了,低下脑袋以眼神交流,没过多久,一名女子抬起头,吞吞吐吐道:“将军,妾不碍事,不用休息!” “胡闹!” 杨彦大怒:“自已的身体都不爱惜,还如何给本将当亲卫?我可不想三两年后,个个腰酸腿疼腹痛如绞,此问题不可轻视,也别想蒙混过关,如果在训练中,谁腿上有鲜血滴滴落落,立刻开除,绝不姑息,都站出来!” 一阵犹豫之后,百来名女子乖乖离队站去了一边,杨彦这才大手一招:“列队,跑步!“ …… 杨彦虽然嘴上吼的狠,但训练的度还是把握的很好,这些女子大多身体孱弱,不可能一开始就上猛药,他循序渐进,调配药材,替她们滋补身体,不知不觉中,一个月过去。 这一个月里,杨彦没有找靳月华侍寝,这倒不是他的心态未调整过来,毕竟男人的本质还是好色的,容娥对他的影响有限,主要是这个女人不安份,还把自己当成皇后,先晾一晾,让她清楚自己的定位。 另一方面,上回萧家来信,曾提过慧娘也要来郯城,那可是他未来的妻子,杨彦觉得,仅仅是出于尊重,突出慧娘的正妻地位,就得待慧娘来了之后再召靳月华侍寝。 靳月华好歹做过皇后,身份不能与怜香、兮香和菱香三女相比,纳这种女人入门,于情于理都该征得正妻的同意,对于陆蕙芷也同样如此,虽然怜香曾一再撩拨杨彦,保证能让他采得陆蕙芷的红丸,但是考虑到慧娘的的感受,杨彦还是忍了下来。 一个月后,崔访一行回到了建康,杨彦亲自出城迎接。 ”郎君!“ 杨彦第一眼就看到了巧娘,巧娘也见着了杨彦,挥动着手臂跑来。 近两年没见面了,巧娘年届二八,虽还带着少许的青涩,可那容颜愈发的俏丽无双,身形也长高了很多,约一米六五的样子,体态玲珑,胸脯大小适中。 “郎君!” 巧娘如乳燕投林般扑入了杨彦怀里。 杨彦搂着那纤细的腰,看着巧娘,巧娘也微抬起俏面,望着杨彦,巧笑倩兮,似有千言万语,却不是从何说起。 杨彦也是如此,真见着朝思暮想的伊人,只觉得说什么都难以表达此刻的心情,好久,才道:“巧娘,你终于长大了!” 第四一四章 就是不跪接 (谢谢好友书友20161218145821988的月票,好友书友140125200624489的两张月票~~) 杨彦这话蕴含着别样的意味,巧娘顿时俏面一红,拉着慧娘笑道:“郎君,妾可是给你把慧娘带来了。” 慧娘盈盈施礼:“杨家郎君,好久不见。” 杨彦打量着慧娘,慧娘也是芳龄二八,与巧娘的个头差不多,但身材稍微饱满些,容貌端庄,举止得体,具备鲍姑和葛洪的优点。 只是杨彦和慧娘不熟,二人又是未婚夫妻的关系,这就让他在相处时有些拘束,不自禁的相敬如宾,不会随意的轻言调笑甚至于动手动脚。 于是微微笑道:“慧娘,是好久不见了。” ‘哎~~’ 慧娘暗暗叹了口气,很是羡慕的瞥了眼巧娘,她羡慕巧娘与杨彦的亲密无间关系,可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一来她与杨彦确实不熟,从相识至今,说过的话,掰着手指能数过来,二来她的性格内秀稳重,不是那种精灵古怪的类型。 巧娘一看要冷场,连忙道:“郎君,有件事要和你说……算了,你还是问崔公吧。” “呃?” 杨彦意外的发现,人群中没有荀华母子,不由望向了崔访。 崔访颇为不自在,拿出荀灌的信递过去,干笑道:“这是荀家女郎给将军的信,将军先看,详情容后再禀。” 杨彦拆开信一看,愣住了,果然是荀灌的风格,直接,简单,有事说事,无事不废话。 这他娘的,扣了老子的妻儿,还理直气壮,杨彦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荀灌那风风火火的身影与如画般的精致容颜,可是他除了苦笑,还能如何呢? “将军,这几位皆为北地望族子弟,心慕将军,愿为将军效力,且容老夫介绍一番。” 崔访没能把荀华母子带来,心中有愧,赶紧把跟来郯城的落魄士人介绍给杨彦,有人客客气气,有人中规中矩,还有人满面愧容,因为他们曾执意要去建康,现在回来了,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可天下芸芸众生,真正有气节者,能有几人呢? 更何况杨彦还算不上敌人,只是面子难以揭过。 杨彦理解他们的心态,文人好面子,如孔乙己,落泊成那样,仍是放下不秀才的身份,又逞论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士人,不过有人来投总是好事,杨彦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一一寒喧,这倒是让崔访暗暗点头。 他担心杨彦少年气盛,言语中会有些轻视,让人心中不快,但显然多虑了,杨彦的灵魂是个四十岁的中年大叔,在社会上的地位不上不下,对下面,要摆出师长的权威,对上面,又要小心应对,别一不注意被穿小鞋,而且现代社会远比古代险恶,各种陷阱防不胜防,稍不留神,就中招了。 因此如杨彦这种人,是最为八面玲珑的一个群体,在处理人事关系上,自是拿捏得当,火候老道。 不片刻,杨彦又向崔访拱手:“崔公辛苦了,为我东海国招揽来诸多人才,正是解了本将燃眉之急啊!” 崔访笑道:“老夫不敢当功,实乃主上对将军恩宠有加。“ 说着,向身边的虞仡看去。 虞仡暗呼一声倒霉,他是黄门侍郎,被皇帝差来淮北传旨,郯城是第一站,之后还要去下邳、彭城和淮陵,本来奔波数千里也就认了,可是想着要给这家伙传旨,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杨彦见着虞仡,立刻笑了,拱手道:”一别三载,又逢虞君,风采不减当年,实是可喜可贺啊!“ 虞仡阴着脸道:“本官虞仡,奉天子之命宣敕,东海国相杨彦之还不速速摆起香案跪接?” 虞仡暗暗冷笑,任你再张狂,还不是对老子下跪?虽然跪的不是他,可跪就是跪了。 杨彦面色微变,以前他给元帝跪过,那是没办法,如今已手握重兵,自然不愿意再去跪接圣旨。 见杨彦不言不语,虞仡喝道:“杨彦之你是何意?莫非不以晋臣自居?” 晋臣这个名号杨彦暂时不会扔掉,但是他又不愿跪,不由思索起了解决之道,却是灵机一动,心头大慰,笑道:“虞黄门说笑了,道旁仓促,有辱天子威严,后方不远便是军营,请随本将去军中宣旨。” 虞仡大感痛快,嘿嘿冷笑着望向杨彦,暗道只要你自认晋臣,还怕你不对老子下跪?当即大袖一甩:“请!” 杨彦也不多说,转身往回走,其实如果司马睿当面,他可能没那么多想法,就当尊敬老人家,但是让他对虞仡下跪,那还不够添睹,尽管他知道跪的是圣旨而不是虞仡本人,可这个膝盖,真的没法弯下。 途中杨彦又与萧鎋交谈,这是他的未来老丈人,礼数甚周,不仅萧鎋连连点头,就连巧娘也芳心暗喜,毕竟个人和家族是很难割离的,郎君礼敬父亲,也等同于尊重她。 几人边走边说,杨彦并不打算把萧鎋安置在兰陵,主要是兰陵的乡豪悉数被沈充剿灭,萧家再回去,很容易一家独大,再凭着巧娘的关系,如果萧家子弟胡作非为,不仅杨彦自己会很难办,傅冲也束手束脚,因此杨彦想让萧鎋去濮阳出镇,将来攻取濮阳之后,出任濮阳太守。 萧鎋自然乐意,濮阳是自夏商周以来无可取代的重镇,扼黄河中下游南北往来门户,战略地位与经济地位要比兰陵重要,在濮阳当太守,未来的前途更加光明。 没多久,众人来到帐中,杨彦命人摆起香案,施以军礼迎旨。 虞仡脸面难看下来,厉声斥道:“天子敕书当跪接迎之,杨彦之你莫非不将天子置于眼里?” 杨彦理直气壮道:“军中当施军礼,昔年汉文帝视察细柳营,周亚夫以军礼敬之,文帝不但不以为杵,反倒对群臣赞其为真将军,引为千古美谈,本将听闻主上宽厚仁德,有容人之雅量,颇有前汉文景之风,虽未有机会拜谒面圣,却敬仰已久,如此明君,怎会介意跪接与否?” “你……” 虞仡一阵头疼,汉文帝是公认的明君,连他老人家都不介意周亚夫的跪拜礼节,如果强行要杨彦跪接迎旨,那皇帝不就被反衬为昏君了吗? ‘娘的,居然被骗来了军营!’ 虞仡气不过,但他不会轻易作罢,思索着对策,当他的目光扫向杨彦的时候,心中一动,嗯?有了! “哼!” 虞仡冷哼道:“杨彦之你莫要蒙混世人,周亚夫曾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请问,你身着便服,是否算得上介胄之士?” “哈哈~~” 杨彦哈哈一笑:“请虞黄门稍待片刻,本将去穿身甲胄再来接旨。” 众人面面相觑,这样也行? 虞仡更是气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这也太无赖了吧? 杨彦径直离帐,不片刻,一身披挂回来,施以军礼,虞仡没办法,他总不能强令杨彦脱了甲胄接诏,只得宣读了敕书。 ‘襄阳郡公?‘ 杨彦眼神微眯,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皇帝也舍得,居然封了襄阳郡公,意欲挑起自己与王敦争斗之心昭然若揭,不过这样也好,自己可以名正言顺的染指荆襄。 河北这趟混水,杨彦暂时不想去淌,只要守着黄河几大渡口,不教石勒寻机南下,坐观羯人与鲜卑人互掐,他则可以横扫淮北河南,由河南进荆襄,扼大江上游,威胁朝庭,西进可入川,把蜀中千里沃野变作自己的粮仓,以前与蜀地的交通往来是很困难的,但杨彦有无烟火药,可以一路炸山开石,修筑道路。 或者北上由武关入关中,占据华夏民族龙兴之地,可以说,皇帝封他为襄阳郡公,不吝于送来了一场天大造化。 “臣谢过陛下!” 杨彦施礼,接过敕书,笑道:“虞黄门不必急于离去,今晚容本将设宴款待。“ ”不必了!“ 虞仡袖子一甩,出了大帐。 第四一五章 拜堂成亲 虞仡走了之后,杨彦把崔访和于药请入后帐,询问情况,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道来,末了,崔访带着愧色道:“老夫有负府君重托,只收来了数十万石粮草,怕是难以撑到明年啊!” 杨彦摆摆手道:“崔公能筹措数十万石粮草,已是尽心尽力了,再有月余,便是黍的收获季节,本将可领军外出就食。” “这……” 每当粮食不够吃时,大军开拨,外出就食是个传统,如唐朝,因关中开发过滥,土地退化,产出不抵消耗,朝庭常常要去洛阳就食。 欧洲也是,中世纪时期,各国国王通常没有固定的都城,带着大军走一路吃一路,如同流浪,这是由低下的生产力水平决定,崔访也知道,军队不外出就食根本撑不到明年麦收。 不过略一迟疑,崔访仍是道:“将军,左近皆为晋地,若领军就食,怕会有损将军名声,惹来当地民众怨愤,还望将军三思啊,不行就宰些牲畜,怎么着熬过今冬就好。“ 杨彦呵呵一笑:”崔公多虑了,抢粮这等事,可一而不可再,一待荀将军破去泰山,今冬我将兵发濮阳,但是在这之前,需要筹措些军粮,我打算去海外就食。“ ”海外?“ 崔访和于药大眼瞪小眼。 杨彦点了点头:”百济国力虚弱,料难挡我大军,且他也种黍,此去就食,最为恰当。“ 百济位于朝鲜半岛的西南部,新罗当时名斯卢斯罗,靠着日本那面,而在汉江以北,原是汉四郡,现被高句丽吞并,百济的饮食习惯和华夏相似,一季麦一季黍,杨彦去百济,正是抢些黍子,同时朝鲜半岛的矿产资源极其丰富,金银铜的储量远超华夏大陆,根据现代韩国资料,北朝鲜的探明矿藏,价值6万亿美元,杨彦也存了洗劫一番的打算,用以铸造更多的铜炮。 由于生产力水平落后,粮食产出有限,朝鲜半岛自古以来都是中国的负担,但杨彦不这么认为,这就是一座家门口的金矿,不取朝鲜,天理难容,哪怕粮食不能自给,但只是产矿,粮食可以通过海路外运,也值了,相对而言,日本的价值较低,没有攻取的必要。 “这……” 崔访捋着胡须,劝道:“将军,去百济须渡海,海上风浪难测,还望将军慎重啊。” 杨彦微微笑道:“这个时节,飓风已过,冬季偏北大风尚未到来,正是出海的最佳时机,崔公放心,本将不至于自寻死路。” …… 崔访不再劝了,反是蒋钊蒋炎等水军将领得知要出海的消息,个个兴奋异常,摩拳擦掌,毕竟身为水军,最担心的就是窝在港口无所事事,最终被裁撤掉。 不过在临行之前,杨彦还要把罗盘搞出来。 杨彦向蒋钊问道:“请问蒋公,于海上行船如何辩识方向?” 蒋钊寻思道:“一般来说,以观星定位,《齐俗训》(淮南王刘安著)有云:夫乘舟而惑者,不知东西,见斗极则悟矣,葛稚川对此也有研究,曾云:夫群迷乎云梦者,必须指南以知道,并乎沧海者,须仰辰极以得反,因此在茫茫大海中航行,必须熟识星象,否则会有迷航之厄。” 杨彦又问道:“阴雨天如何定位?” “这……” 蒋炎无奈的两手一摊:“无法可想,要么是照着大概的方向行进,天晴重新定位,要么于原地等候,风雨消散再做启航。” 杨彦从怀里取出张图纸,递过去道:“图中所绘为航海罗盘,蒋公请看一下,能否制造出来?” 蒋钊接来图纸,定睛一看,不禁惊呼出声:“咦?怎与八卦盘如此相似?” 杨彦摇摇头道:“八卦盘将天干、八卦与十二地支分为三层,所占份额不等,而图中所绘的航海罗盘,把罗盘均分为二十四等份,每一等分间,有一小缝,相当于把罗盘均分为四十八等份,中央又有指针,可用于定位。” 航海罗盘最早出现在宋代,四十八向每向间隔七点五度,比西方同期的三十二向罗盘更加精确,一般来说,船上有针房专用于放置罗盘,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须由有经验的水手掌管。 其实按照杨彦的原意,是想把六分仪也搞出来,六分仪是航海定位的利器,科学原理也很简单,即光线的反射角等于入射角,但难点在于反射玻璃,必须光线透过之后强度减少一半,显然,以目前的技术条件,不可能研制出反射玻璃,只能留待将来整体技术进步了再去摸索。 迎上蒋钊不解的目光,杨彦解释道:“罗盘中心的指针为指南针,以磁石磨制,原理等同于司南,可凭之定住正南方位,再对照罗盘刻度,从此航海不会迷途。 不过罗盘的刻度好画,指南针制做却颇为麻烦,针体要尽量轻巧,与罗盘中心轴承接触要尽量平滑,以减少不必要的阻力,否则,或会转不动,或是不能充分转动,影响定位精度,在这方面,要多劳蒋公费心了。” 蒋钊沉吟道:“老夫听明白了,此图老夫还须研究一下,当尽力而为。“ …… 从水军营寨回来,已是深夜,巧娘和崔玲、郗璇正坐在屋中闲聊,三个小娘子并成一排,打扮的花枝招展,身形由单薄,到苗条,再到饱满,个头也矮到高,争奇斗研,各显美态,待得过个两三年,身形脸模彻底长开,皆可称为绝色。 在这三女身后,兮香、菱香和怜香静坐着,俏面都带着些黯然。 不过更让杨彦惊奇的是,好久不见的陆蕙芷与靳月华也坐在另一头,陆蕙芷一如往昔,见着杨彦神色非常不自然,就象背叛了深爱的情郎一样,靳月华则是美眸秋波流转,仿佛对杨彦的冷落没有任何怨愤,展现出了最美丽的笑容。 杨彦凭着本能感觉到,这都是巧娘搞的花样,刚到就摸清了自己的底细,把所有,甚至与自己有些暧昧的女子全叫来了,这是要做啥? ”郎君回来啦!“ 巧娘笑吟吟的起身,替杨彦解开外套,虽然分别了很久,却依然很熟练。 “巧娘,为何摆这般阵仗?“ 杨彦问道。 巧娘不答,反问道:“郎君吃过了么?” “嗯~~” 杨彦点了点头:“和蒋公用了晚膳。” 巧娘转头道:“兮香、怜香,菱香,扶将军去沐浴,不许偷吃噢。” “诺!” 三女低眉顺眼,如老鼠见了猫,以往在杨彦面前尽显的媚态全都收了起来,温驯的如同婢女,向杨彦施了一礼,便扶着去往浴堂。 杨彦总觉得今晚有事发生,该不是巧娘想立威罢? 别看巧娘总是笑吟吟,但是内宅的女子都怕她,也不知用的什么手段,把一个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治的服服贴贴。 果然,在洗浴的过程中,兮香、怜香和菱香均是老老实实,那些小动作不见了,洗澡就是单纯的洗澡,不片刻,杨彦换了新衣出来,发现气氛越来越不正常。 巧娘神秘的笑了笑,便道:“把慧娘请来。” “诺!” 兮香、菱香和怜香向外走去,没多久,扶来了慧娘。 杨彦大吃一惊,慧娘头梳飞天髻,饰以鎏金穿花戏珠步摇钗,身着金黄色绣凤云烟衫,肩披碧霞罗牡丹薄雾纱,逶迤着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足踏石青缎绣凤头厚底鞋,那秀美的脸庞娥眉淡扫,绛点朱唇,既显得高贵典雅,又美艳不可方物。 这是新娘子的装束啊。 在宋代以前,成亲并不时兴用红色,尤其魏晋时期,很多高门士族穿着白衣成亲,《东宫旧事》记:太子纳妃,有白毂,白纱,白绢衫,并紫结缨。 中国人真正尚红色,还是与蒙元有关,元朝是中国的一个黑暗时期,来自于北方,属于黑色,属水,属阴,而中国相对在南方,属于红色,属火,属阳,与明教契合,反蒙义军也称为红巾军,因此在驱逐蒙人,建立明朝之后,红色成为了吉祥色,明朝从官服到百姓婚庆礼服,皆以红色为基准。 慧娘不敢看杨彦,玉面含羞,半低着脑袋。 “巧娘,这是?” 杨彦惊讶的看着巧娘。 巧娘笑道:“郎君,大中正揽了你和慧娘的婚事,但慧娘年岁渐长,等不起,今晚你就和慧娘拜堂成亲罢,咱们这么多姊妹都作为见证。“ 杨彦连忙推辞:”婚娶事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匆匆行事,岂非唐突了慧娘?再说世叔又怎能同意,慧娘你放心,给我点时间,早晚我要让陆晔那家伙给我们证婚!“ 巧娘看了眼陆蕙芷,陆蕙芷不安的低下了脑袋。 杨彦也意识到了失言,揉了揉后脑壳,尴尬的笑着。 巧娘摇了摇头:“郎君,世叔与世叔母乃世外高人,不为俗礼所拘,妾实话和你说吧,是世叔母授意慧娘与你及早成亲,缺的礼,将来有条件再补回来就是了,抓紧吧,春宵苦短,别让慧娘久等噢!” 慧娘俏面通红,偷偷瞥了眼杨彦。 事己至此,杨彦还能说什么呢? 第四一六章 去往百济 (谢谢好友飞鹰狂战的月票~~) 事急从简,婚礼的仪式非常简单,那时也没有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说法,杨彦只与慧娘互相拜了拜,就由兮香和菱香把慧娘先行送入了洞房。 众女则一一向杨彦敬酒,巧娘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丝毫不为慧娘成了正妻而有任何失落,杨彦清楚,巧娘是全心全意的为自己好,哪怕有时手段不大地道,却不改初心。 崔玲冷着脸,与杨彦干了一杯。 郗璇的面容则有些黯然,笑容一看就很勉强。 靳月华把自己的情绪掩饰的很好,不过杨彦隐约觉察,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甘的。 最后轮到陆蕙芷,神色异常复杂,杨彦仔细观察着,能分辩出失落,愧疚,迷茫,逃避等诸多情绪,于是笑道:“蕙芷娘子,改天我写一本《红楼梦》,希望你能帮我润润色。“ ”嗯~~“ 陆蕙芷轻点螓道:”那我……等着杨郎。“ 杨彦转头道:“怜香你也来吧,我们一起喝了这杯。” “嗯~~” 怜香倒是没什么不适,毕竟她是姬妾,清楚自己不可能做杨彦的正妻,她们只盼望被杨彦宠爱的时间尽量久一点,最好再能为杨彦生个孩子。 “妾恭喜将军了。” 怜香盈盈上前,两手捧盅瞥了眼陆蕙芷,又努了努嘴,才一口饮尽盅中的酒液。 陆蕙芷也留意到了怜香的神色,刹那之间,俏面绯红,变得极度不自然,很明显,怜香至少和她暗示过什么,端着酒盅的玉手都是一阵轻颤,晶莹的酒液泼洒了几滴。 杨彦有些无语,尼玛的,自己就要入洞房了,这狐狸精还在撩拨自己,不过别说,自己居然心动了,接下来就看巧娘的安排吧。 “蕙芷娘子,请!” 杨彦一饮而尽。 蕙芷也以袖掩面,轻轻抿了一小口。 “好了,郎君快去吧,别让慧娘久等了。” 巧娘嘻嘻一笑,把杨彦推出小院。 杨彦暂时把怜香和陆蕙芷抛到了脑后,向着不远处的一座院落走去。 “吱呀!” 当杨彦推门入屋时候,正见慧娘坐在案前,微红着脸颊,以扇半却着面,案上放着一把酒壶和一只酒盅,杨彦突然挪不动脚步了,怔怔打量着慧娘,这个十六岁的女子,今晚将成为自己的妻子,他的心头有些沉重。 ”郎君为何不来?“ 慧娘见着杨彦久久不动,以细如蚊蚋的声音问道。 杨彦依然没动,脑海中,不自禁的浮现出了张宇曾唱过的一首歌,轻轻哼唱起来。 ”她将是你的新娘 她是别人用心托付在你手上 你要用你一生加倍照顾对待 苦或喜都要同享……“ 莫名的,杨彦竟然有了种神圣的感觉。 慧娘轻声道:”郎君唱的什么呢?“ ”呵呵~~“ 杨彦呵呵一笑,大步迈了过去,在慧娘身前坐下,打量着自己的妻子。 是的,虽然他与慧娘交集不多,可妻子两个字天然神圣,与别的女子不同,杨彦就觉得一种责任从天而降,压在了自己的肩头。 “郎君,请饮合卺酒。” 慧娘的手略有些颤抖,持着酒壶倒了大半杯,持了起来,不敢去看杨彦。 按习俗,合卺酒要夫妻同饮,象征同心同德,不离不弃,否则不详。 杨彦不由赞道:“新莲映多浦,迢递绿塘东,静影摇波月,寒香映水风,金尘飘落蕊,玉露洗残红,看著余芳少,无人问的中。” 慧娘顿时一颤,那光洁的面庞现出了羞喜之色。 杨彦也伸出手,持着酒盅的那一边,缓缓把脑袋贴前,慧娘猛一咬牙,微眯起双眸,凑上了嫣红的双唇。 一男一女,鼻子贴着鼻子,气息彼此相连,嘴唇含着盅壁,绒毛都几乎靠贴在了一起,那清澈的酒液入喉,心灵也是阵阵悸动。 杨彦终于忍无可忍,扳住慧娘,吻了过去。 “唔~~” 慧娘软倒在了杨彦怀里! …… 天色渐渐亮了,慧娘谨记母亲的教导,虽然昨夜被折腾的浑身瘫软,恨不能一觉睡到大中午,但还是早早起来,服侍杨彦洗漱穿衣,因为对于她来说,一生中可能只有这一次,以后都会由婢女服侍,所以异常细心。 不片刻,二人出得屋子,慧娘接受了兮香、菱香、怜香和靳月华的拜见,从此之后,她就是杨家的主母了。 巧娘、崔玲、郗璇和陆蕙芷在名份上还不是杨彦的什么人,也没有发生过于亲密的关系,目前只是慧娘的闺蜜,不用拜见。 待拜见完毕后,巧笑道:“慧娘,你身边没人服伺可不行,要不从前溪那些女子里,或是紫衫骑中挑两个性格温顺的跟在你身边吧?” “这……” 慧娘也不是那种身娇肉贵的士家女郎,从小跟在葛洪夫妇身边,诸多杂事亲力亲为,真正身边多两个尾巴,她还不习惯呢,只是杨彦已经是襄阳郡公,位极人臣,作为杨彦的发妻,自己做粗活会丢了杨彦的面子,这倒是让她有些为难。 兮香和菱香相视一眼,双双道:“女郎,就让妾们跟在主母身边,服侍主母吧?” “这……这怎么行?“ 慧娘心善,没把三香当作下人看待,顿时愕然。 巧娘倒是颇有深意看了兮香和菱香一眼,这两女打的什么心思,她自然明白,无非是担心给慧娘硬塞两个婢女,将来不出意外,都得给杨彦暖床,家里本就僧多粥少,再来两个,更不够分,倒不如自己上阵,挤占这两个名额,不给外人染指的机会。 而且慧娘心善,也不至于亏待了她俩,跟着慧娘,虽然做妾的名份没有了,但总会有另外的好处。 巧娘点点头道:“那好吧,兮香和菱香兰心慧质,知书礼达,今后就由你们服侍主母。“ ”妾多谢主母,多谢女郎!“ 兮香和菱香连忙向慧娘和巧娘施礼。 杨彦自始至终在一边看着,他已经有妻了,男主外,女主内,家里的事情,轻易不再能插手,慧娘虽然面善心软,但有巧娘在,倒也不怕生出事瑞。 “郎君,你出来一下,妾有话和你说。” 巧娘摆了摆手,让二女跟在了慧娘身边,便把杨彦拉去一边,告之裴妃为他诞了一子之事。 荀华生产的时候,巧娘和慧娘曾去探望,是知道内情的。 “什么?” 杨彦大吃一惊。 难怪! 难怪建康久久没有消息,原来裴妃也有了,他原打算把裴妃接来之后,调养到最佳状态再受孕呢。 “郎君放心,王妃顺产,没吃太大的苦。” 巧娘可不敢和杨彦说起裴妃生孩子几乎一尸两命,轻描淡写的笑着。 “哎~~” 杨彦叹了口气:“是我有负于王妃啊,那你呢,慧娘已经进了我家门,你何时进来?” 巧娘俏面一红,细声道:“过一阵子,慧娘正是新婚燕尔之时,妾就不掺合了。“ …… 杨彦没在家呆太久,他还要筹备去往百济就食,这种事情必须亲自去,毕竟是出国,又是渡海,哪怕是蒋钊蒋炎这类的水军要员都未必搞得定。 正如隋炀帝征高丽,百万大军宁可走陆路而不渡海,就充分说明了在当时渡海的危险,这不仅仅是风浪,还易于迷失方向。 欧州人搞大航海也是被逼的,实因当时的奥斯曼土耳其太过于强势,西欧各国随时有亡国灭种的危险,不得不去往海外寻找退路。 八日后,航海罗盘制出,经测试,灵活度还是很不错的,堪以使用,到第十五日,杨彦领水军四千,各类舰队百条,孙家商船五条,骑兵五百,步卒和弓弩手八千,亲卫四百,另有百名女亲卫,合计一万三千卒,乘船驶离了码头。 其中百名女亲卫不再是那些紫衫骑,而是以柳兰子为首的百名女子,虽说个把月的训练很难有脱胎换骨的变化,但谁行谁不行,杨彦大体能看出,不适合的直接分配给了许杰夫妇,另还有两百余女,基本上能跟上杨彦的训练节奏,打发走又有些可惜,因此留在郯城,由出身荀府的女亲卫训练,回来再观后效。 第四一七章 异国冬泳 舰队浩大,行驶缓慢,一个月后,才出了淮水,沿着海岸线向北驶,又过数日,抵达了不其海域(今山东青岛黄岛港区),由此出海,去往朝鲜半岛只须数日,目前仍撑握在曹嶷手里。 杨彦与曹嶷有一年不战的的协议,要想夺取不其,只能留待明年。 孙家有五条商船跟着杨彦,孙媚也自告奋勇出海,其实杨彦还是挺钦佩她的,虽然有些势利,可这时代,愿意抛头露面,四处奔波的女子有几人?而且孙媚终将成为自己的妾,杨彦也不愿过多计较了,只求家里和和睦睦,一家人能和和气气的过日子。 这时,孙媚便打量着那刀削一般的海岸,向杨彦道:“将军,此处可辟为良港,将来取得青州,妾斗胆为家里向将军讨要一段建造码头。“ 杨彦也在望着那海岸线,随着海浪拍击礁石的轰隆隆声,心潮有些澎湃,其实他去百济不完全是就食,主要还是看看当地的情况,为将来吞并朝鲜半岛摸摸底。 中国自慕容氏开始,就在与高句丽作战,至北魏,隋唐,战争始终没有停竭,这说明当时的帝王都认识到了朝鲜半岛的重要性,却无一成功,每一次短暂的占据,都是对国力的一次巨大损耗,再到朱元璋,吸取历史教训,无奈的把朝鲜列为了不征之国。 而今,杨彦想改变这一切,把朝鲜半岛永远的握在手里。 但是要想对朝鲜施加足够的影响力,就不能定都长安洛阳,而是于幽州修建北京城,再于天津筑港口,扼塞外草原乃至东北与黄渤海一带,自宋以后,元明清皆定都于北京,不是没有道理的,实是草原东部水草肥美,太重要了,于此地繁衍的东突厥、契丹、女真、蒙古、满洲,给数百年后的华夏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 不过要想实施这个计划,工程量是其次,只要有决心,有实力,在北方苦寒之地筑一座城并不算什么,主要是人心,恐怕没有谁会理解在幽州荒僻之处建都的意义,也不会有谁愿意迁居于此。 杨彦不置可否的问道:“阿媚娘子,若是我想做一件事,世人皆不理解,但是我又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孙媚瞥了眼过去,哼道:“将军将来是至尊,又何须问人,不过妾倒想问一问,将军究竟欲做何等大事?“ 杨彦毫不隐瞒道:”我欲以为幽州为都。“ 孙媚惊愕的看着杨彦:“将军果然是……想法让人难以揣摩呢。” 杨彦微微一笑:“自周秦以来,定都关中,人口暴涨,开发过度,至前汉,关中水土流失,已不堪重负,且长安时刻受陇右河西威胁,虽有四关锁门,但任意一关被破,必是大祸。 而洛阳地处中原腹地,有八关,更难防守,相对而言,幽州虽僻远,却只须守着北方数座关口,即可护翼河北千里沃土,同时还能扼制北方草原诸族,此谓之,天子守国门是也。“ ”好,好一个天子守国门!“ 蒋炎大叫声道:“将军此有此雄心,实乃中原百姓之福!” 于药点头道:“不管将军于何处定都,我于药必追随到底。” 孙媚盈盈一笑:“妾会劝说家君举族迁往幽州。” 杨彦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自己了,若是与自己的意见不符,尽管老家伙们会据理力争,但是在军中,自己一言九鼎,只要将来一个接一个的胜仗打下去,未必不能如孙媚所说,既成至尊,又何须问人? 杨彦目前的优势是,还没有都城,没有形成即得的利益集团,正如赵匡胤,曾有意迁都洛阳,但开封的即得利益集团势力太大,令他至死也未达成。 郯城这个地方,谁都清楚不可能做为都城,杨彦也没有在黄河下游以南定都的想法,关键是黄河,一旦黄河决口,立就是滔天大祸。 ”哈哈~~“ 杨彦哈哈一笑:”再行数日便至百济,此事尚久远,先破了百济再说!“ 这刻,杨彦身上弥漫着强大的自信,孙媚不由芳心一颤,仿佛面对着一名如天神般的男人,她竟有了献身的冲动,只可惜,一路乘船,没法洗浴,每隔几日,能用清水擦擦身子已经是奢侈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身上粘粘乎乎,头发也有个把月没洗了,她不愿以这种状态去侍奉杨彦。 不过以柳兰子为首的一众女亲卫倒是面无表情,她们的心早已死了,也从未想过,更不可能以色相取悦杨彦,她们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用生命去报答杨彦的解救之恩。 …… 舰队渐渐驶离了不其海岸,径直向东行驶,九月底已是北风渐起,海面风浪较大,不过没关系,坚固结实的龙骨船驶在外围,把普通平底船围成了一圈,扯足风帆,逆着风行驶,三日后,海岸线渐渐出现。 杨彦也搞不清这是什么地方,但是对照着罗盘的刻度,以及青岛所在的位置,大概可以推测出应是现代韩国南部的海岸线,而他的目标是百济,当时百济的都城是慰礼城(今韩国首尔),因此还得往北。 沿着韩国海岸线,舰队蜿蜿蜒蜓,地平线上隐隐现出了一座城池,如所料无误,这是百济的一座重要城池弥皱忽(今韩国仁川),扼阿利水(今韩国汉江),拱卫慰礼城。 “将军,将军,沿弥皱忽海岸有一溜排船只!” 桅杆上,了望哨挥着手大叫。 蒋炎大声问道:“可明其数?” 了望手道:“相距过远,看不清,但应是商船,至少有数十艘。” “这……” 蒋炎望向了杨彦。 杨彦道:“先靠岸,着人潜过去打探情况。” 舰队缓缓回退,找了个小型港湾停靠,人马依次下船,海岸喧闹异常,每个人都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在海上飘泊一个多月了,哪怕是专业水手都吃不消。 人人身上散发着酸臭味,既便是那些不在乎外貌的女亲卫,刚一下船,都大口大口的呼吸起了冰冷的空气,还把头发散开使劲抖动,希望海风能把味道给吹散掉。 “兰子,你闻闻,有没有味道了?” 一个多月的相处,孙媚与柳兰子比较熟了,挽起发梢自已先闻了闻,似乎头油味淡了不少,这才带着满面期待向柳兰子的鼻端递过去。 孙媚是注定要给杨彦做妾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她将来嫁过去,势单力孤,也想寻些臂助,于是柳兰子进入了她的视线。 柳兰子虽然不可能做杨彦的女人,但是很有可能成为杨彦的心腹,这可比结交内宅的女子的效果更好。 柳兰子鼻子皱了皱,无奈道:“媚娘,你别折腾了,得彻底沐浴才能去掉味道,这海岸光秃秃,将军此行,又没带营帐,哪有地方沐浴?船上也不方便,还是再忍忍吧,待破了弥邹忽,进城再洗。” “唉~~” 孙媚叹了口气。 九月底已经很冷了,将士们也大多瑟缩在寒风中,向杨彦投来了征询的目光。 杨彦略一沉吟,便道:“荀虎,派几个弟兄去附近看看,最好找个向导去探探前面的船,别着急,船不动,我们也不动,多耽搁几日没关系!” “诺!“ 荀虎点了三个精明的亲卫换上一身粗布衣服,策马远去。 杨彦又转回身,双手一压,大声唤道:“此处大致相当于襄国的位置,感觉如何?冷不冷?” “还好,还好,这才九月底,弟兄们能挺住!” 人群中传来了七嘴八舌的应答声,冷字没人敢说,可那欲言又止的神色与微微发抖的身体,已充分诠释了什么叫言不由衷。 杨彦呵呵一笑:“本将又不是老虎,怕什么?说实话有那么难?你们女的先把脸转一边,全军听令,除生火做饭、看管马匹,留人警戒,其余人等,随本将下海沐浴,不要怕冷,冬季敢在冰水里沐浴者方是真男人,你们会感受到异乎寻常的刺激,意志会被锤炼,更有益于身体,以一刻为限,都跟老子下海去!” 刷!刷! 一瞬间,孙媚俏面飞上了一小朵红霞,难怪这家伙让女子把脸转过去,她可以想象,成千上万的男人脱光光在海水里洗浴是个什么情形! 孙媚还红着脸暗暗啐骂,柳兰子已拽起她,与女亲卫们撒腿就向外围奔逃! “慢着,把我的衣裤拿一边洗了!” 杨彦立刻喝止,麻利的把浑身衣裤一扒,扔过去,随即一马当先冲入海里! 身为女亲卫,有服侍他生活起居的义务。 海水冰凉彻骨,杨彦毫不畏惧,捧起一大团浪花往身上浇洒,哗啦啦,顿时精神大振,转过身体,正见着一群女人向海岸线的另一头飞奔,当即招呼道:“怎么还不下来?都来尝一尝滋味,把身上的臭味洗净,老子带你们去抢百济婆娘圆房,老子都不怕冷,你们怕什么?快点!” 军士们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这可是冬季啊,寒风凛冽,太变态了吧?却没办法,身为主将的杨彦率先冲入海里,他们无话可说,正如作战时主将身先士卒,会迫使所有人都奋不顾身。 有人开始脱去衣裤,小心翼翼迈向海里,轰隆一道浪头打来,这些人立时打了个哆嗦,手脚缩成一团,畏畏缩缩不再上前。 荀虎大叫道:“怕他个娘,和未来的天子共海沐浴,试问天下间谁有这资格,将来老了,还可作为向儿女吹嘘的资本,来,都下来!” 第四一八章 倭人的船 将士们想想也是,杨彦将来多半要当皇帝,和皇帝在一起洗澡,这得是多大的荣耀啊,刹那间,士气大振,浑身血液沸腾,再也不冷了。 “万岁!” “万岁!” 全军将士,高呼万岁,迎着浪头,冲入海里。 那时万岁还不是皇帝专用,民众聚会,表达喜悦时常会高呼万岁。 “哈哈哈哈!” 杨彦哈哈大笑,随手拽起两人,向后一抛。 “扑通!扑通!” 又是哎哟声响起,这二人缩在冰冷的海水里,脸都冻的煞白,再喊万岁都没用。 杨彦大喝道:“动起来,在水里不要停,适应就不会冷,其他人给老子快点,都是经历过生死大战,死都不怕,还怕冷?别他娘的畏畏缩缩像个娘们儿,快点!” 将士们咬了咬牙,纷纷加快步伐,甚至还有人啊啊大叫着冲入海中,不多时,沿着海岸线已是黑压压一片人头。 杨彦满意的锐目一扫,问道:“冷不冷?说实话!” “冷!” 杂乱无章的回答声四处传来,有些声音还打着颤。 “痛快!” 卫风大笑道:“这才是男人,来,都跟老子做!” 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杨彦一招一式的打起了军体拳,每一拳每一脚,都激起浪花翻涌,全军有样学样,带出海浪沸滚,渐渐地,陆续有人的皮肤开始发红发热,仿佛有一股股暖流沿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将军,真的不冷了!” “我也是,心头清明,疲乏一扫而空!” 众人惊喜的欢呼,他们没法理解为何置身于冰冷的海水中,身体竟不冷反热,杨彦也不解释,只是招呼道:“以后咱们常来海里洗一洗,包保百病不生,筋骨强健!” “诺!” 将士们轰然应诺,手脚更加有力! 三趟军体拳打完,杨彦让各人自由活动,将士们在水里嘻打追闹,甚至还有人比试摔角,水花四溅,时间飞速流逝,第一批带着意犹未尽被驱赶上岸,换第二批下海洗浴,不知不觉中,天黑了下来。 将士们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围坐在篝火边吃着热腾腾的饭食,话题大致分为两类,一是外出探路的斥候怎样了,百济女人如何如何,另一部分则与冬泳有关,互相吹嘘自已在水里如何的勇敢,又是如何的不怕冷。 孙媚却是闷闷不乐,有意识的与杨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没办法啊,男人都洗过澡了,女人没洗,身上的味道实在难闻! 杨彦咬了口馒头,鼓着腮帮子招手:“躲那么远干嘛?坐我身边来!” 孙媚通红着脸,尴尬道:“将军,还是不了吧?妾没洗浴呢,怕影响您的胃口。” 杨彦屁股一挪,坐过去,指着荀虎嘿的一笑:“当初我随女郎过江奉迎王妃,第一夜便是跟他与几条汉子共挤一座营帐,那臭脚丫子味至今我都难忘,你说,你身上再难闻,有他的臭脚丫子难闻么?” “唔!” 荀虎正啃着馒头,顿时面容僵住了! 除了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万簌俱寂,每个人都不敢置信的看着杨彦,又看看荀虎,想笑不敢笑,就是早已心如死灰的柳兰子几个女亲卫,都是眼里现出了愕然之色。 还是孙媚眼珠子一转,笑道:“相交于微末,这可是一段了不得的情谊呢。“ 荀虎也醒悟过来,杨彦旧事重提,并不是不满,而是回忆往事,他的脑海中不由回想起了往昔的点点滴滴,那个出身卑微的少年,不气馁,不放弃,一步步走来,尤让他记忆深刻的是,别人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杨彦已经起床练功了。 “哎~~” 荀虎重重叹了口气:“那时将军便己不凡,恐怕连女郎都料不到,将军能走到这般高度,不过,哈哈!” 正说着,荀虎看了看自己的脚丫子,怪笑起来。 这意思还用说么? 一些跟随杨彦的老人也心有感慨,几乎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是他们看着杨彦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嗯,你很不错!” 杨彦望着孙媚的目中现出了赞许之色,把馒头的另一边递过去道:“奖赏你。” 孙媚俏面通红,本能的把脸颊偏向一旁,只不过,她脸动,杨彦的手也动,那只馒头始终跟在嘴边。 ‘太无赖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 孙媚眼见躲不过去,突然扑哧一笑,张开满嘴小白牙,轻轻咬了一口,还横了眼杨彦。 是的,她不如杨彦家里的那几个女人漂亮,可是谁能如她这样,在异国他乡还伴在杨彦的身边呢? …… 用过餐之后,众人陆陆续续回船,耐心等待消息。 又过三日,已经打扮成了百济农夫模样的三名亲卫出现在了近百里开外的的弥皱忽附近,身边还有个百济中年人,这是他们请来的向导。 在半岛上,百济语、新罗语与高句丽语互不相通,三者之间需要翻译,但百济语来自于马韩,与倭语互通,说明马韩人与倭人拥有共同的祖先,新罗与高句丽是另一族系,而四个种族的上层权贵都使用中土方块字,只是表音、以及部分的表义不同。 这三名亲卫与百济人几乎没有区别,均是身着羊皮袄,头戴羊皮帽,因皮革硝制技术不过关,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北方边民所独有的腥膻味,四人抄着手,行向码头。 所谓码头,其实很简陋,是在阿利水的入海口南岸到海岸线一带,竖起了无数根粗大木桩用以固定船只,这三人找到了个百济村落,经过比划,表明了自己是因海船失事,流落到了百济的晋人,想去附近的城池走一走,但语言不通,需要请个向导,很容易的雇了个中年大叔,也把自己的装束行头换了下来。 仅仅两三日,要想学习百济语是不可能的,不过简单的交流配合手势,大概还是能猜出个六七分意思。 一名叫做李驻的亲卫打量着那一溜排船只,又注意到附近围着数百人,于是连番比划,让向导去探一探情况。 向导走了过去,三人又望向深处于内陆十里左右的弥皱忽,这是一座土城,高度一到两丈,城头的情况看不清。 不片刻,向导回返,比划一番。 三人大致明白了,这数十条船来自于倭国,以倭国的兵器和特产,和百济交换粮食,毕竟相对而言,百济受中原影响更大,粮食产量高于倭国。 倭人与半岛的交流有两种途径,一是直接掠劫斯卢斯罗,二是与百济交好,既牵制斯卢斯罗,又能交换到紧缺的粮食,还能通过给百济人提供兵甲装备,抵挡来自于北方的高句丽,百济低层对倭人的普遍印象还是不错的。 而那群人聚在一起,是因倭人要雇佣挑夫,把船上的货物挑运回城,换取粮食运上船,已经有了好几日,估计再有两三日,就得启航,去往百济的都城慰礼城。 “走,我们也去当挑夫,探探倭船的虚实。” 三人拉上那名向导,往人群中走去。 随着距离接近,船上的人也能逐渐看清,三名亲卫都有些愣神,这是什么人啊? 满满一船小矮子! 当时中土人士,无论南北,普遍身高在七尺八寸左右,折合现代一米八,是全世界最高的人种,而倭人的普遍身高约在六尺五寸到六尺七寸之间,整整矮了一个头! 顿时,一股浓浓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一名亲卫低笑道:“一寸长,一寸强,倭人个子矮,手臂也短,这样的人如何作战?咱们赶紧回去把喜讯告诉将军,今夜就来袭,夺了他的船!” 李驻摆摆手道:“天色还早,咱们以快马奔回,两个时辰足够,先去瞧瞧倭人来了多少,船上有什么,兵甲如何?免得将军一问三不知。” “嗯!” 那两个亲卫点了点头。 第四一九章 倭军前来 约摸下午时分,李驻三人快马加鞭,奔回了海边,寻到杨彦和荀虎,李驻施礼道:“将军,末将与弟兄们打探清楚,来船五十来条,属于倭人,兵力约为两千,船上是与百济比流王交换粮食的物资和兵仗,末将今日可是大开眼界啊,从未想到天下间竟会有倭人这般矮小的人种,其中的最大个只到末将肩膀……” 提到这,李驻的自豪感被激发,滔滔不绝的讲诉着所见所闻,令周围人等均是大为愕然,甚至都在怀疑李驻是否夸大其辞。 怎么可能?这么矮的人能做什么? 孙媚便是讶道:“照李将军所说,那倭人岂不是比妾还矮?“ ”哈哈~~“ 李驻哈哈一笑:”孙家女郎若是立于倭人中,那可是……可那是……“ 他想说一个成语,但是话到临头想不出来,这可是急的抓耳挠腮。 荀虎淡淡道:“鹤立鸡群!“ ”对,就是鹤立鸡群!“ 李驻猛一拍大腿! 杨彦微微笑道:“倭人因其矮,故汉光武帝赐名为倭,但你们可不要因倭人矮心存轻视,越矮的人,越是一肚子坏水,倭人欺软怕硬、凶残好虐、善于隐忍、学习别人的长处为已用,且野心勃勃,对半岛虎视耽耽。 据闻百余年前,倭人神功王后气长别姬曾三征朝鲜,斯卢斯罗王开城出降,成为倭人的属国,每年须献上八十船的贡品,当然了,倭女的滋味不错,有朝一日,本将领你们去倭国,每人都讨上几房倭女做妾,呵呵~~扯远了,李驻,你再说说,倭人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李驻道:“回将军,看上去满船货物,其实真没什么能瞧上眼,无非是土布、长矛、弓箭,还有在中土已淘汰千年之久的铜戈矛,倭人在弥邹忽卸下一部分,另一部分仍装在船上,最迟后日将溯阿利水而上送往国都慰礼城,对了,倭人的弓足有一人高,不可小觎,将军您别大意啊!” 杨彦摆摆手道:“大不代表好,他那弓射不远,别被吓着,传令,全军升火造饭,今夜去劫船,争取明日兵临弥皱忽!” “诺!” 众人情绪振奋,齐齐散去,除了水军心里焦急。 这没办法,在漆黑的夜里水战,海底的水情又不清楚,只能是自杀的行为。 亥时(晚上九点),杨彦亲领骑兵加亲卫在内的千骑作为前锋,八千步卒作为后队,向着弥邹忽行进,经一路疾驰,于子时二刻(零点)左右,骑兵抵达了弥邹忽附近的海港。 整片海港,安静的有如鬼域,看不到一个活人,只有泊于岸边的个别船只仍透出星星点点的灯火,就着月色,杨彦举目望去,两里外的所有船只一字排开,靠绳索固定在岸边的大木桩上,离岸还有两到三丈的距离。 杨彦不由眉心一皱,转头问道:“李驻,倭人是留在船上还是入了弥邹忽城?” “这……” 李驻讪讪道:“末将因急于报信,是以与弟兄们匆匆扛了几包箭矢就寻机循走,船上究竟有没有倭人,实在是不清楚啊!” 荀虎道:“将军,依末将之见,大部分倭人理该入了城,就像咱们乘船过来,能上岸谁愿意呆在海上啊,船上就算留有人手,也不会多的。” 杨彦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现代社会的水手,靠岸第一件事便是离船找女人,而倭人性淫,自然没可留在船上,肯定入城寻欢作乐,而且最关键的一点,自已这支军队始终未暴露,谁也想不到会有人敢于劫船。 于是,杨彦低喝道:“女亲卫看守战马,其余人手都随老子潜过去,每十来人一条船,限时一柱香得手!” 荀虎迟疑道:“将军,要不要等步卒过来再发动进攻?” 杨彦摆了摆手:“步卒要天快亮才能来,别让倭人给逃掉,不等了。“ “诺!” 所有人浑身一凛。 柳兰子撇了撇嘴,显然不满于看管马匹,但什么都没说。 黑夜中,数十支小队猫着腰潜行,背负弓矢与钢刀,这一带是盐碱地,虽然没有树木遮蔽,但天地间肆虐的偏北大风掩盖了沙沙声,没多久,已来到海岸。 杨彦正对着的这条船有个别舱中透出灯火,他毫不在意,纵身一跃,四肢挂上了固定船只用的粗大绳索,一点点的向前挪,两到三丈的距离不远,却极度考验技巧与力量,越向上越陡峭,而且身体只能倒吊着向上攀,否则难以掌握平衡,尤其身上还披着甲,更添难度。 在杨彦的带领下,各队陆续攀爬,只能一个个来,要不然绳索的晃动会将同伴抖落,掉入海中。 所有人都在为那数十道身影暗暗打气,幸好平时严格的训练给战士们带来了强大的力量,虽慢,却稳如泰山。 杨彦第一个上船,向两侧探看一番之后,就向下招了招手,第二名战士立刻挂上绳索向上攀来,渐渐地,船上的人越来越多,也意味着距离胜利越来越近。 突然,海面上扑通一声巨响打破了这份宁静,意外终于发生,杨彦所在的这条船,一名正在攀爬的战士很不幸的坠海。 果然,船上各处都有砰砰开门声响起,倭人陆续涌出,一见这副场景,均是面色剧变! 一名倭人惊恐的尖叫道:“敌袭,敌袭!他们是高句丽人,快向弥邹忽传讯!” “不对,不是高句丽,是辽东公的人马!“ 辽东公就是慕容廆,受晋室诏,都幽、平二州、东夷诸军事、车骑将军、平州牧,封辽东公,说起来,杨彦的官爵还不如慕容廆,人家是车骑将军,仅次于大将军与骠骑将军,位比上卿,他只是平北将军,是征镇安平四大正号将军中最次的一等。 出乎杨彦意料,这两名倭人竟然操一口洛阳官话,当即哈哈大笑道:“去他娘的高句丽和辽东公,老子乃堂堂正正晋人,上,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伴着话语,杨彦已是抽出钢刀,凌空跃起,照着最近的一名倭人狠狠砍去。 “啊!” 一颗头颅落入了海里,染出了一汪血红,随即被海浪打的不知去向。 凄厉的惨叫宣告了夺船战正式展开,将士们下手不留情,逢人便杀,倭人确实吃了个子矮的亏,大刀自上而下劈砍,威势十足,倭人在措手不及下,有相当一部分只穿着单衣就跑了出来,他们那简陋的武器也很难刺穿东海军的铠甲,一时之间,每条船都成了屠宰场般的存在。 荀虎果然没料错,留守的倭人不多,只有十来人,杨彦原限定一柱香结束战斗,但半柱香不到,倭人就被斩杀殆尽,只有几条船燃起了火光,虽然很快熄灭,可那冲天的火光在黑夜里极为显眼,只要弥邹忽城头稍有人留意,很快将有大军赶到。 杨彦唤道:“放下舢板,下船结阵!” “扑通,扑通!”声中,一具具尸体扔入海里,一架架舢板搭上岸,除留部分弓箭手,大部分战士下船布防,女亲卫们也赶着马匹陆陆续续到来。 “将军,来了!” 荀虎一声惊呼! 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根据估算,至少得有个两三千人。 火光在百步外止住,杨彦诸人借着火把的亮光看去,人数确在三千左右,但披甲的极少,只有百人,其中数人披着把全身都包裹的黄铜叶子甲,分明是高层将领,这让杨彦眼神一亮。 他缺什么?除了粮食,还有铜,而百济居然奢侈到拿纯铜做铠甲,简直是天理难容。 剩下是类似于中土的两裆铠,多是中低层将官,士卒只在粗布衣服外面裹了件皮袄,武器也以铜戈矛、简陋长矛为主,佩刀带剑的不多,弓则是李驻口中的过人高大弓。 见到身周诸人都盯着倭人的弓看,杨彦解释道:“倭人的弓与中土常见的反曲弓不同,大致分为两种,最普遍的是丸木弓,这是从倭人绳文时代流传下来的简易弓箭,制法简单,将木条浸水、好一点的浸油制成弓胎,捆上绳索称为弓,别名等身长弓,它能拉开的角度极小,一般作为倭人部曲或民军的自备武器。 将领用弓稍微精良一些,以竹条为原料,以鱼胶粘接竹子与木料,为了防止木弓破损,还要用藤和白桦树皮包卷,但因复合弓比木弓更易在温湿环境下开裂,因此倭人常以麻线缠卷弓身再涂刷漆料,名为涂弓。 而更高级将领,会在黑色的漆上以一定的间隔装饰白色的细藤条,美其名曰,重藤之弓! 不过你们别被他的名字吓着,无论是咱们脚下的半岛还是倭人所处的海岛,大型野生动物稀少,强力筋键不足,弓的张力不够,射程不会超过二十步。” 众人现出了不可思议之色,就连很少说话的柳兰子都是忍不住道:“那么复杂的制法,才二十步?不可能吧?中土的弓最差都有三四十步呢!” 杨彦微微笑道:“不相信?你瞧着!” “噢!” 柳兰子点了点头,但目中仍带有浓浓的怀疑。 第四二零章 一触即溃 东海军在观察着来敌,下面也纷纷举目上望,每个人的心情都可以用震惊来形容,数年前,高句丽美川王率大军进攻百济,陷数十城、百多村庄,迫比流王立誓为奴,自此之后,倭人加大了对百济的援助力度,并以重兵相护,就从未有船队被劫的情况发生,而今日,走的夜路多了终撞见了鬼! 船上的情形虽然看不清楚,可船下那盔甲精良,且列队以待的骑士却给人带来了极其沉重的心理压力,竟使得他们不敢一鼓作气挥军强攻。 片刻之后,一名披着铜甲的小个子踏前两步,正待喝问,身边一名文官却小声提醒:“袭津彦大将,这些人未必是高句丽人,高句丽人甲胄奇缺,不可能有如此齐整的骑队。” 小个子点了点头,连喝两遍:“本将乃大倭王大鹪鹩尊座下,武内宿尔家族葛城长江袭津彦大将是也,你等何人?是高句丽人还是辽东公麾下?为何劫我船货?” 第一遍是百济语,第二遍是中土洛阳官话。 杨彦哈哈大笑道:“老子们是晋人,劫你的船,是看的起你!” 柳兰子暗道了声无语,抢劫都理直气壮。 顿时,对面一干人等均是面色剧变,毕竟晋室仍是海外诸藩的宗主国,哪怕慕容部,都在明面上尊奉晋室为主。 葛城长江袭津彦连忙道:“原来是大晋来人,堂堂大晋,富甲四海,为何行此劫掠恶事?我大倭国与百济皆向大晋称臣,又怎能引军前来? 若是诸位缺衣少食,大可讨要,我大倭国虽不富庶,却不小气,又何必劫我船货?其中是否存在误会?还望贵军把船货人员交还,免得伤了和气啊!” 杨彦冷哼一声:“人已经丢下海喂了鱼,船货老子另有他用,事实简单清楚,哪有什么误会?” “这……” 杨彦的嚣张令人心生恼火,葛城长江袭津彦却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劝道:“望将军冷静行事,莫要令宗藩心寒,也匆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哧!” 杨彦不齿道:“倭人算个什么?怎入本将法眼?想要船货,来拿便是,休得罗嗦!” 一名部将再也忍受不住,怒道:“将军,他欺人太甚,咱们与他好言相劝,难道真怕了他?末将听说,晋室已不比当初,被诸胡夺了北方江山,偏安江南一隅,他有大敌,哪有心思惦记百济?很可能这支军马是趁着冬季偷偷跑出来打野食的,不教他吃个教训,会越发张狂。 将军,万匆退缩啊,既使晋主得知,也是他们无礼在先!” 葛城长江袭津彦略一迟疑,便转头唤道:“我倭人已折损了数百精锐,而兵仗粮草是送给你家比流王的,理该百济打头阵,咱们大倭国紧随其后,匆要耽搁!” “这……” 弥邹忽扼阿利水出海口,战略位置相当重要,由比流王庶弟佐平优福镇守,这时便暗中咒骂不止,如今形势险恶,谁上谁先死,但大王亲倭,慰礼城又有不少倭人掌握要职,葛城长江袭津彦只要回头告自已个畏敌之罪,一告一个准,而且船上的粮草物资对慰礼城也非常重要,比流王有反击高句丽的打算! 其实高句丽与百济贵族同族,同为扶余人,源于中国东北,韩人是被奴役对象,是奴隶或佃农,但同族未必友好,在高句丽与慕容部的连番打击之下,扶余国覆亡,而百济早在百来年前,由南下的扶余人建立。 佐平优福只得很不甘的拱了拱手:“此战有关你我两国颜面,请袭津彦大将匆存侥幸!” 葛城长江袭津彦冷冷一哼:“本将省得!” 佐平优福伸手一招:“一起上,都靠紧点,莫要怕他骑兵冲击!” 三千军,百济占两千,倭人只有千余,百济在前,倭人在后,紧紧靠在一起向前稳步推进,这种战法虽然死伤率奇高,却是步卒阻挡骑兵冲击的有效手段。 越是靠近,百济人越是放松,毕竟骑兵启动需要蓄势,速度上不来,冲击力自然无从谈起,就连在后押阵的葛城长江袭津彦都暗松了口气。 百步距离很短,仅十余息工夫,前锋已接近到了五十步左右,佐平优福顿时大喝:“上!” “杀!” 喊杀声刚刚爆出,前方已绷绷连响,夜里看不见箭矢,肆虐的北风也掩盖了箭矢的破空声,但百济人成排成排的倒在了血泊当中! 船上的战士们依托船舷,根本不用瞄准,只需向天空抛射,船下的骑兵也骑在马上引弓连射,他们是平射,与船只构成了一道立体交叉火力网。 葛城长江袭津彦急呼道:“不要怕,冲上去,再靠前三十步,咱们也能射箭!” 这话柳兰子听的清清楚楚,愕然道:“将军,倭人的弓真只能射二十步啊!” “我何时骗过你?” 杨彦嘿嘿一笑,向下喝道:“骑兵散开,两翼包抄!” 雷鸣般的蹄声骤响,留于船下的骑兵疾驰向两侧,葛城长江袭津彦赶紧提醒道:“两边注意,不要被晋人兜底,靠紧点,再靠紧点!” 他不叫还好,一叫反而出现了混乱,前锋是百济人,对上前送死本已不满,但身后有倭人跟着,不冲不行,如今倭人结紧密阵防御铁骑,很明显不会跟上来,那自已岂不是成了孤军? 要盾没盾,要甲没甲,能冲破船上的密集箭雨吗?既使侥幸攻过去,还得攀船,船可视为城池,仓促间很难攻破,更重要的是,船上黑灯瞎火,搞不清有多少敌人。 与高句丽和期卢斯罗作战,大家装备差不多,尚能一较高下,可是与甲胄齐全,又有骑兵的晋人作战,心里不犯怵那是不可能,向前冲,生死未卜,停留在原地,自已的弓射不到船上,敌人的箭矢却如雨点般洒来,密密麻麻无有止歇,还是个死字。 这份迟疑刚开始只是极少数人,却以最快的速度影响到身周的同伴,并一层层的向外蔓延,进不得又留不得,只能后退,前锋一见后阵没跟来,当然不会傻的送死,也向后退却,一退又带动了一大片,仿佛船上的晋人正源源不断的下船追击! 倭人同样紧张,光听到马蹄隆隆作响,却没法判断晋军铁骑从哪一处突入,其实倭人的战斗力不比百济强,毕竟百济贵族来自于扶余,是女真人的祖先,都是深山老林里的大块头,而倭人矮小,一个百济人足以干翻两个倭人,主要是百济被高句丽侵袭,实力大损,不得不与倭人结盟。 而且倭人从未与骑兵正面交接过,这下见到百济军溃退,他们也情不自禁的开始后移,那时倭人还没有武士道精神,不以战死为荣,也没有天皇给他们效忠,倭国可以看作一个城邦联盟,其中以大鹪鹩尊的势力最大。 船上众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这就溃败了? 骑兵还没冲击呢,正在向远处迂回蓄力! 杨彦大喜,唤道:“百济人已败,全军出击,杀,一个不留,今晚攻破弥邹忽城!” “杀!” 将士们纷纷跳上舢板,一列列的向下奔去。 葛城长江袭津彦面色难看之极,未战先败,丢脸不说,还大部分的物资被劫,将影响到百济对高句丽的反攻计划,而另一个更紧迫的问题是,船没了,如何回国? 一名部将急劝道:“袭津彦大将,快走啊,再不走被晋人的骑兵包抄就走不掉了啊,现在回城尚有几分希望,晋人没有攻城器械,急切之间难以攻下,进了城,咱们可以向慰礼城求援!” 葛城长江袭津彦不甘的看了眼船头,便大吼:“退军!”说完,转身向回狂奔! 倾刻之间,两千多人如潮水般退却。 杨彦却道:“鸣金收兵!” 第四二一章 比流王 (谢谢好友神圣骑士团长的500大赏与月票~~) “咣咣咣~~” 扎耳的铜锣敲响,将士们虽愕然,但只能依令后退。 柳兰子不解道:“将军,为何鸣金?这不正是掩杀敌军的大好时机吗?” 杨彦道:“黑夜情况不明,地形不熟,以我军的精锐骑兵去和倭人百济人拼命不值得,反正跑不了,待步卒过来,就去攻打弥皱忽。” “哦!” 众人点了点头。 不多时,将士们陆续撤回,没了倭人打扰,可以平心静气清点战利品了,倭人的船上装有麦黍、粗细布,这都是有用的,铜戈矛虽然威力不行,戈头却是纯铜,将来可以融掉铸炮,箭矢也能勉强用,其他全是垃圾,包括倭弓与矛杆被抛洒到了海里。 杨彦让两名亲卫奔回,着舰队于天亮之后开来。 全军占据各个舱室,抓紧时间休息,到天快亮的时候,步卒终于来了,于是继续向前,往弥皱忽行走。 那低矮简陋的城头上,已经站满了人,个个面孔发白,葛城长江袭津彦与优平佐福也在观察着渐行渐近的军阵,无不心头暗惊。 这倒不完全是来者人多势众,而是那整齐的队列几乎没有杂乱,这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优平佐福神色沉重道:“晋军怎会如此精锐,若有此强军,又怎会丢失大半国土?这到底是哪一支?” 葛城长江袭津彦摇摇头道:“你都不知,我如何得知,弥邹忽城里,只有四千兵卒不到,装备、训练和士气皆不如晋人,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是死守城池还是退走?” 优平佐福满面挣扎,虽然他是比流王的庶弟,但丢失了弥皱忽,恐怕百济上上下下都饶不了他,只是坚守不走,立就是城破人亡之祸。 “考虑如何了?” 葛城长江袭津彦催促道。 优平佐福深吸了口气道:“袭津彦大将请看,晋人并未携带攻城器械,就算挥军强攻,至少也要好几日才能破城,我们完全可以坚守,向大王救援,由慰礼城来此仅百里左右,届时大军赶来,里应外合,未必就不能大破晋人。“ 葛城长江袭津彦有些迟疑,说句难听话,他就是一个送货的,犯不着为百济人拼死拼活。 优平佐福又道:“晋人突如其来,想必是粮草不足,故而打上了我百济的主意,你仔细看,城下军阵,并没有辎重随行,我猜他们的粮草只能支撑数日,一旦粮尽,必会退军,届时你我两军衔尾追击,必破之,或再夺了他的兵甲。“ 优平佐福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葛城长江袭津彦,他对杨彦军中的兵甲大为动心,如果能夺个数千套回去,葛城国必会壮大,说不定就能取大鹪鹩尊而代之,成为倭国之主。 那时的倭王还不敢自称天皇,天皇万世一系的法统远未形成。 “好!” 葛城长江袭津彦猛一点头。 不片刻,两骑趁着东海军还未合围,向东飞驰而去。 “将军,百济人往慰礼城求援了,要不要派几个弟兄拦截?” 荀虎见着,连忙问道。 “不用!” 杨彦摆了摆手:“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来人,着舰队暂勿出现,注意隐蔽!” “诺!” 几名亲卫翻身上马,向回奔去。 …… 次日! “什么?晋人犯我弥皱忽?” 慰礼城内,比流王大吃一惊,拍案而起。 “来了多少人?” 辅相解仇急声问道。 来者道:“骑兵千人,步卒八千左右!” 比流王步下台阶,负手来回走动。 “出去!” 解仇挥了挥手。 “诺!” 那人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解仇又拱手道:“大王,晋人虽为宗主,却欺人太甚,竟敢以孤军来犯,须予以迎头痛击啊!” “这……” 比流王迟疑道:“百济为属国,怎能与宗主交战,结下了死仇又该如何是好?“ 解仇道:”纵是大王一片好心,怕是那晋人亦难以体谅,否则怎会来犯,大王欲示之以宽,也得先把他打痛了才能坐下来好好谈,臣受大王之命,每月两次于射台操演锐卒,如今城中有精兵两万,臣愿领一万五前去,解弥皱忽之围。“ 比流王仍是犹豫不决,都城只有两万卒,让解仇领走一万五千卒,他怎么可能放心呢? 百济尚是蛮夷之地,各种政变层出不穷,中土几千年的传承都时不时的政变,更别提百济立国才百来年,解仇把兵领走,搞不好第二天就能杀回来,让他这个大王刀剑加身。 解仇倒没揣磨出比流王的心思,又道:“大王,晋人粮草不足,我军也未必要与之交战,可以大军压迫,待其粮尽之时与之好言商谈,给些好处打发走了事!“ ”也罢,孤御驾亲征!“ 比流王一甩袖子。 领一万五千军出征,再加上弥皱忽守军,他自觉已立于不败之地,真要晋人逼狠了,他不惮与之一战,与其把军权交给解仇,倒不如自己跑一遭,铸下不朽之威名。 又过一日,比流王带上解仇,亲领一万五千卒沿着阿利水行向弥皱忽,百里的路程,足足走了两日。 ”将军,来了!“ 荀虎向前一指。 所有人都在观察百济军,根据经验推断,来者理应是百济禁军,可这禁军,除了骑兵稍多一些,其余和弥皱忽的军队差不多,披甲率极低,武器也相当落后,军容松松垮垮,一看就是不通兵法,不懂得训练士卒。 “嘿嘿~~” 于药嘿嘿一笑:“将军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诶~~兔子急了还咬人,莫要轻视。” 杨彦摆了摆手,便道:“来人,召舰队入阿利水。” “诺!” 两名亲卫快速而去。 杨彦又向前打量,百济军在百来步外停下,一名中年人整了整冠服,端正面容,连续喝问三遍:“我乃百济辅相解仇,你等从何而来?” 第一遍是百济语,第二遍是高句丽语,第三遍是中土洛阳官话。 杨彦随意扫了他一眼,就问道:“扶余蒙何在?” 扶余蒙是比流王的姓名,扶余是族姓,出自于扶余族。 “你……” 这话狂妄无比,包括解仇,也包括百济一众兵将,均是面孔布上了满满的怒容,比流王却摆了摆手,唤道:“孤便是扶余蒙,你是何人?” 杨彦草草拱了拱手:“本将领侍中,襄阳郡公,平北将军,东海国相杨彦之,听闻百济近些年来受倭人凌迫,故不远千里渡海来助,今帮你打退倭人,你却兵仗相迎,这便是蛮夷待客之道?” “哦?” 比流王也不动声色的拱了拱手:“原来是上朝兵马,孤失敬了,将军不辞千里来我百济,百济军民理当倒履相迎,但将军恐怕搞错一事,倭人与我百济,乃是同盟,并非勒索,反是将军劫了我等财货,此皆为我百姓一年来劳作所得,还请将军看在百济国小民贫的份上交还回来,我国上上下下无不感激!” “呃?” 比流王的强硬姿态出乎了杨彦的意料,不由目光灼灼的打量起了此人,四十多的年龄,显得年富力强,浑身上下不见老态,目光炯炯有神,脸面线条硬朗,腰背笔挺,从外貌判断,这是个心志坚毅,果敢大胆的人物,难怪有与高句丽人掰手腕的雄心壮志。 ”呵呵~~“ 杨彦呵呵一笑:”比流王莫要搪塞了,本将知你每年进贡给倭人八十船货物,私自向外国进贡本将不计较,不过自明年起,你把这八十船的货物转贡给我,由我做你百济的宗主!“ 比流王的脸面阴了下来,每年进贡给倭人八十船货物的是斯卢斯罗,百济何曾向倭人进贡?但是他大概有数了,杨彦必是晋室的某一藩镇,粮食不够吃,带兵外出就食,不捞到好处,绝不会善罢干休。 于是忍着怒道:”高句丽乃我百济死敌,若是高句丽入寇该将如何?“ 杨彦淡淡道:”自当为你灭去高句丽。“ 第四二二章 倭人反水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月票~~) “哈哈哈哈~~” 比流王仰天长笑:“高句丽立国数百载,雄踞阿利水以北与辽东大片地域,披甲之士十余万,杨将军所言,太过轻浮了些,这样罢,孤不须你保护,也能理解你的难处,孤给你十万石粮,你把劫的船货都放了,回国罢,下次再来百济,持你朝国书前来,孤必摆酒相待!” 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东海军将士,皆以看死人般的目光看着比流王。 尼玛的! 连石虎都不敢和自家将军讲这种话啊,他一藩邦小王,哪来的底气?哪来的资格? 果然,杨彦面色平静,淡淡道:“比流王,你是否把本将当成叫化子打发?” 这种话比流王是不能接的,解仇摆出一副老好人模样,代为道:“杨将军,你可提出要求,请不要过份,我家大主会酌情考虑。” “好!” 杨彦叫了声好:“本将需要粮食两百万石,铜二十万斤,金银各万斤,今后每年,向我东海国上贡五十万石粮食,五万斤铜,金银各两千斤!“ ”放肆!“ 比流王气的厉声喝骂,什么叫狮子大开口?他今天见识到了! 解仇也脸一沉道:”杨将军,莫要开玩笑,我百济纵是国小力弱,也不可能任人勒索!“ ”莫要与他废话!“ 比流王大怒道:”姓杨的,想要我百济国的财货,就发兵来攻,孤等着你!“ 虽然半岛不产马,但百济也是有战马的,多是从高句丽输入,零零散散累积起来,竟然有了两千多匹,全部编入了王室禁卫,这也是比流王的底气之一。 东海军才千骑,他有两千余骑。 杨彦也不多说,挥了挥手,他的目的,本就是围点打援。 全军迅速布成了一个偃月阵,呈弧形配置,形如弯月,杨彦与骑兵位于月牙通内凹的底部,月轮由队队弓弩手与步卒叠加,此阵适用于兵强将勇者。 弥皱忽城头,葛城长江袭津彦与佐平优福紧张的望着下面,沿着城墙,已有三千锐卒待命,随时可出城作战。 只是东海军虽布好了阵,却并不进攻,这让二人有些不解,相互看了看。 “不好!” 佐平优福神色一变:“晋人是渡海前来,他的船在哪里?” 葛城长江袭津彦怪叫道:“我明白了,他在等水军,与本阵合击比流王!“ ”这……“ 优平素福面容焦急,他没想到,东海军竟很可能拥有水军,毕竟这年头,能拥有一支可跨海作战的水军几近于不可能,他也没法再向比流王传讯。 不远处的百济军也是心头讷闷,搞不明白晋人在等什么。 ”大王,快看!“ 一名将军突然大叫道。 阿利水上,出现了影影绰绰的帆影,缓缓驶来。 那巨大的舰船,那直刺天际的桅杆,把百济人看呆了。 根据韩国人自己吹嘘,古代百济造船业发达,独霸朝鲜半岛,但是蒙人被他们坑了,当年蒙人征日本,就是用的朝鲜船,结果遇上风浪,全军覆没。 韩国人的说法是两次都遇上了飓风,不过用脚也能想到,从朝鲜到日本,需要渡过日本海,走对马海峡,也就是一两日的航程,况且如此之高的纬度,几年都不见得能来一次飓风,蒙人就这么倒霉么? 很明显,是韩鲜造的船质量不过关,蒙人被坑了。 实际上百济的造船业发达,是相对于高句丽和斯卢斯罗而言,与东海军的龙骨战舰相比,只能是小巫见大巫。 既便是跨海数千里过来的倭人,也是目瞪口呆,他们的船大则大矣,可是看上去松松浮浮,给人一种一撞就沉的感觉,哪象东海军的龙骨战舰,结构紧凑,体态修长,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靠岸!” 蒋炎猛一挥手。 平底船先行,缓缓向着岸边停靠,还有人在测量水深。 在深水区,测量工具是由绳索绑上巨石扔入水里,而在水相对较浅处,用标有刻度的长竹杆直接探测,这时,便有人不停的拿竹杆向水里刺击,并回头报着数字,有专人记录。 舰队不急不缓,不过百济人坐不住了,一旦被水军上岸,就要陷入两百夹击的窘迫,比流王自己是清楚的,论装备和训练,肯定不如晋军,再加上水军,自己这方的人数优势也将被削减,于是举起佩剑,大喝道:“晋人欺人太甚,欲灭我百济,孤现在下令,全军冲锋,上!” “咚咚咚~~” 战鼓重重擂响。 百济人前赴后继,开始冲锋。 “放箭!” 伴着阵阵弓弦轻响,密如飞蝗的短矢射了过去,百济人几乎不披甲,在惨叫声中,一簇簇的短矢收割着一片片的生命,地面血流成河。 这无疑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偃月阵的半月型结构,充分提供了足够宽广的射击面积,看着己方军卒成排倒下,比流王牙呲目裂,厉声喝道:“骑兵,上!” 两千余骑分成两队,向着左右驰去。 显然这种战术是来自于中原,蓄足了势头再冲。 杨彦回头看了看荀虎和于药。 ”上!“ 二人手一招。 荀虎领上亲卫,于药领上骑兵,一队四百骑,另一队五百骑,迎头冲去。 两队骑队马蹄奔腾,争先冲锋,分明是存了比较的心思,虽然骑兵有数,自己不如亲卫,可是亲卫只有四百骑啊,自己五百骑难道还干不过四百骑? 以柳兰子以首的女亲卫留在阵中,心情焦急,不时看看杨彦,又望向远处,可最终,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没办法,她们训练的时间还短,作战技能别说与男亲卫,就是与精锐骑兵相比都远远不如。 “杀!” “杀!” 两队骑兵争先恐后的杀了过去。 “抵住,抵住,别怕!” 领军将领挥着手大叫,可是迎面一阵箭雨射来,当场近百骑被射倒,再看晋人骑兵熟练的收起弓箭,有的取出扎满钉子的狼牙棒,有的拿出前端带勾子的长枪,哪还有胆再战,纷纷猛勒马缰,向回奔跑。 一时之间,有马匹冲撞在一起,也有战马被绊倒,人嘶马鸣,乱作一团。 “死!” 一名亲卫运起钩枪,刺入一名百济骑兵的后背,再往回一带,那人被勾下了马,转眼就被滚滚铁蹄踏成了肉泥。 钩枪的灵感来自于蒙古骑兵,他们的枪尖上带有铁勾,不会使枪尖刺入太深,以避免震断木杆,同时铁勾会勾住敌人的身体,一扯就带下了马。 要知道,骑兵交战的时候,坠马几乎等同于死亡,既便侥幸不死,也将丧失战斗力。 葛城长江袭津彦只觉得脑门阵阵发黑,晋人作为宗主国,他知道很强,但是也没想过,会强到如此地步,晋人的水军还没上岸呢,百济人就要败了。 他在大倭国联盟里负责半岛事务,原本压榨新罗,支援百济顺风顺水,却不料,今次遭了劫,但他不想死,不禁恶从胆边生,给几个随从打了眼色。 那几人心领神会,暗暗点头,把佐平优福与众人隔了开来。 葛城长江袭津彦悄悄摸出一把匕首,猛的抵住了佐平优福的咽喉,厉喝:“开门,向晋人投降!” ”住手!“ 部将大喝,葛城长江袭津彦却是匕首一逼,在佐平优福的脖子上勒出了一道鲜红的血痕,把将要围上来的百济人生生逼退。 “你……你疯了,快放开我,我可当作没什么都没发生!” 佐平优福大吃一惊。 葛城长江袭津彦冷声道:“百济非晋人之敌,要想活命,只能投降,快点,下令开城,否则我杀了你,自己开门!“ “你……” 佐平优福又是厉呼,却被匕首一划给吓了回去。 他憋屈啊,想自己堂堂大个子,竟被个小个头挟持。 “最后一次,开不开城?” 葛城长江袭津彦的眼里现出了狞狰之色。 佐平优福看向战场,比流王的军队处在了溃败的边缘,一旦禁军溃败,弥皱忽失守只是早晚间事,葛城长江袭津彦的居心不难揣测,是要趁着没败之前,主动投降,换取活命乃至交好的机会。 ‘娘的,该死的倭人!’ 佐平优福暗骂,但是形势比人强,他的命操在葛城长江袭津彦手里,城下的军队也大势将去,真要是誓死不屈,也未必能扳回败局。 “葛城长江袭津彦,让你的人去开门!” 佐平优福大喝,他也不傻,倭人挟持了他,打开城门与他自己开门出降是不一样的概念,至少将来在比流王面前也能交待的过去。 “快,快,打开城门,迎接晋军入城!” 葛城长江袭津彦也不计较那么多,挟持着佐平优福步入城头,百济人见佐平优福没有说话,倒未阻拦,倭人奔了过去,把大门打了开来。 “袭津彦大将献上弥皱忽,向杨将军投降!” “袭津彦大将献上弥皱忽,向杨将军投降!” 倭人挥着手大叫。 “小鬼子降了?“ 杨彦愕然回头看去,那黑洞洞的城门大开,外面站着一排人,陆续扔下兵器,还有个小矮子挟持着个大个子,大吼大叫。 这显然是真投降。 弥皱忽投降立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在勉强作战的百济军士气降到了冰点,遭了灭顶之灾,纷纷往回奔逃,全军倾刻溃散。 “娘的,老子们还没上岸呢!” 蒋炎急的大叫。 第四二三章 大获全胜 谁都没料到,胜利来的如此容易,敌人也如此之弱,这对于打惯了硬仗狠仗的东海军来说,真是浑身力气无处使,有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从杨彦出道之初,先后与石瞻、徐龛、沈充、陈川、刘遐、苏峻、郗鉴与石虎作战,除了郗鉴稍微弱点,哪个不是一方豪强,但是没有最弱,只有更弱,百济人简直是不堪一击。 战士们一边追杀,一边大呼不过瘾。 “将军,倭人来了。” 柳兰子来报。 杨彦看了过去,葛城长江袭津彦与几名手下被押送了过来,那时的倭人,还不时兴留月代头,发型跟中土差不多。 “大倭王大鹪鹩尊座下,葛城国国主葛城长江袭津彦拜见将军!“ 葛城长江袭津彦深施一礼。 ”嗯~~哟西!“ 杨彦点点头,伸出大拇指赞道:”你的,咪西咪西地!“ 所有人愣住了,听不懂,就是葛城长江袭津袭也没听懂,不过他听出了杨彦没有恶意,于是嗨嗨连声,点头哈腰,陪着笑容,嘴里还不时嘟囔着咪西咪西地。 “呃?” 不对啊! 杨彦一怔,这种鸟语难道是自己传给了日本?那么在自己穿越之前,日本人又怎么会说咪西咪西呢? 这个问题想的头疼,但杨彦随即就醒悟过来,这显然是类似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死结,多想无益,于是脸一沉,锐目如刃,冷冷打量过去。 葛城长江袭津彦不由浑身一紧,连大气都不敢透,自已的生死全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渐渐地,葛城长江袭津彦的额头布满了汗水,杨彦这才道:“念在你开城有功,本将可以放你回去,给你家倭王捎个话,自即日起,百济置于我东海国的保护之下,倭人不得染指,也永远不许踏上斯卢斯罗的土地,否则,来一个杀一个! 你倭国既是大晋属国,就要尽属国的本份,自明年起,倭人也要朝贡,标准等同于百济,每年八十船货物,含五十万石粮食,十万斤铜,金银各两千斤,送往青州不其,你家倭王若是不来,我早晚会找上门,连本带利向他讨要!” 葛城长江袭津彦瞬间面色难道之极。 朝贡? 祖先去汉朝或曹魏觐见,无非是拿着几领貂皮作个意思,反正中土地大物博,不在乎那点贡品,洛阳的贵人们只喜欢听好话,倭人越是卑躬屈膝,越是阿谀奉承,他们就越高兴,赏赐也越多,向中土称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可夜路走多终是遇见了鬼。 葛城长江袭津彦甚至都怀疑,杨彦是不是中土人,中土人不该这么凶残啊! 他的心里阵阵发痛,要知道,他不仅仅是大倭国的臣属,还是大倭国联盟葛城国的国主,他的女儿磐之媛是大鹪鹩尊的王后,带有一重姻亲关系,向东海国朝贡,必然各家分摊,葛城国也逃不掉,更何况大鹪鹩尊绝不可能向杨彦进贡。 ‘此人私自索贡,并非出于晋室授意,而是地方藩镇个人行为,哼,也罢,先拖一拖,回头向建康申诉。‘ 葛城长江袭津彦暗中打着主意,向杨彦为难的拱手:“杨将军,外臣只是负责半岛事务的臣属,这事得要我家倭王拍板,请放心,外臣立刻回国,禀报此事。” “嗯~~” 杨彦向后招手:“还他五十名随从,给他一条船!” 葛城长江袭津连忙道:“杨将军,外臣带了好几千人啊,请您高抬贵手,都放了吧,货物您留下,要人有何用?” “呵呵~~” 杨彦呵呵一笑:“放你走已是开恩,别不知足,想要人拿钱来赎,依我东海国律令,战俘须做工五年,你自己算,这五年里,能开采多少矿产,能耕种多少粮食?本将也不欺你,按每个丁壮耕种三十亩地,年产麦90石与45石黍计算,每人拿450石麦与225石黍,或等值金银铜来赎!” 葛城长江袭津彦差点晕倒,他带了两千多人来,扣除战死,被俘约两千,这就是90万石麦与45万石黍,看起来不算多,可是别忘了,倭国自古缺粮。 既便是日本明治维新时期,当地都有传统,把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送入山里自生自灭,因为实在没有过多的粮食去养活那么多老人,近代尚且如此,更别提两千年前的古日本。 “将军,您不能信口开河啊!.” 葛城长江袭津彦急的大叫,荀虎已不耐道:“你这矮子罗嗦什么,走不走?别待将军发怒想走也不成。” 葛城长江袭津彦的眼里闪出了一抹怨毒,咬咬牙道:“外臣拜谢将军不杀之恩,这就回国向我家倭王禀明!” 杨彦挥了挥手。 有亲卫把葛城长江袭津彦带下去准备。 实际上杨彦真有把倭人当作劳役使用的想法,毕竟倭人在强者面前还是很恭顺的,能吃苦耐劳,有一定的组织性与纪律性,如今东海国最缺的是人,有这两千倭人战俘,可以做很多事情。 处理完了葛城长江袭津彦,战事也接近了尾声,以比流王为首的公卿权贵无一脱逃,悉数被俘。 杨彦望着被五花大绑的比流王,淡淡道:“想死还是想活?‘ ”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比流王怒哼一声,摆出一副硬气的样子,但他那过于紧绷的面孔,与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出了他那负厉内茬的本质。 杨彦又问道:”想死想活?“ 比流王本还想再硬两句,但是见着杨彦那冷漠的眼神,还是改口道:”你待如何?“ ”呵呵~~“ 杨彦笑道:”问你两遍你都不答,事不过三,最后问你一次,想死想活?“ 别看杨彦是笑着,但比流王从这笑容中感受到了深深的寒意,很可能再敢敷衍,自己就要人头不保了,说起来,比流王虽然刚硬,却向高句丽美川王低过头,凡事有一就有二,既然向高句丽服了软,又为何不能向晋朝服软呢?更何况杨彦的目地很明确,只要钱粮,还不至于要他的命。 上位者通常是怕死的,因为他们拥有的太多,死了一切成空,不管在外面受多大的欺压,但在自己家里,那是一言九鼎,比流王便是如此。 “罢了罢了,想活!” 比流王猛一咬牙,这刻,什么脸面都顾不上,说了想活两字之后,整个如苍老了十余岁,好似连站都站不稳。 “解开!” 杨彦挥了挥手。 有亲卫解去了比流王的绳索。 于药看了看那一队队正在缴械的俘虏,眼珠子一转,问道:“将军,百济人俘虏该如何处置?带回中土似是不妥,不如……嗯?” 说着,单掌重重向下一劈! 顿时,比流王毛孔倒竖,紧张的看向了杨彦。 他领了一万五千军前来,阵亡大概一两千,溃散掉的约有三四千,被俘者约在八千到一万之间,如被坑杀,百济几乎就等于亡国灭种,这都是扶余人的丁壮啊,恐怕不等高句丽来攻,底层的韩人会先一步暴动。 杨彦的目中现出了赞赏之色,摇摇头道:“百济尚须对抗高句丽,杀之不妥,我军此来,只为求财,无须多造杀孽。“ 比流王长长吁了口气,忍不住施礼:”杨将军仁慈。“ ”嘿嘿,仁慈?“ 杨彦嘿嘿一笑。 比流王心里立时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一直到下午,战场才打扫干净,弥皱忽的地位虽然重要,但到底不是都城,百济也不能和中土比,城里除了军粮和少量的牲畜马匹,几乎搜刮不出油水,杨彦把俘虏暂时关押在城里,投降的倭人被武装了,看守百济俘虏,另留了四千步卒。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倭人的积极性非常高,出谋划策,忠心耿耿,还根据实际情况提了些切实可行的方案,这让杨彦都有了弄一批倭人当仆从军的想法了。 在战场上,仆从军是很有用的,可以送死。 剩下的军马押着比流王等一众百济权贵,会同水军,浩浩荡汇的行向了慰礼城。 第四二四章 收获满满 (谢谢好友书友20170518081626851与好友书友130503205741227的各一张月票~~) 前世杨彦是去过首尔的,凭着良心讲,虽然首尔在市容市貌上不如北京,但是在城市的整体规划方面,还是要比北京更加合理,而此时的慰礼城,方圆只有十来里,位于汉江南岸,城墙高度在一丈半到两丈之间。 城头上,站满了人,不仅有全副披挂的甲士,有公卿权贵,还有很多女子。 “大王!” 有些女子控制不住,掩面悲呼,泪水串串滴落。 比流王向城上看了眼,便满面愧容,低下了脑袋,虽然他没被绑着,可是禁军兵败,大王被俘的消息已经传回了都城,城中一片惶惶。 “叫开城门!” 杨彦转头道。 比流王满面挣扎,哪怕他再不顾脸面,可是自己的臣属,妻妾与子女就在城上,他哪有脸叫开城门?这刻,他都有了一种宁死不屈,为国捐躯的想法。 杨彦也不催促,只是目中的杀机越来越浓。 被俘的一众公卿权贵暗道不好,纷纷看向了解仇。 毕竟他们是贵族,不是国王,国家灭了,王族一般要被诛除,而贵族不同,无论谁当政,都要重用他们,贵族没有为国捐躯的义务。 “大王!” 解仇提醒比流王。 比流王喘着粗气,就是不说话。 “开门,开门,放大王与晋人进城!” 解仇向城头大呼。 “开门,我们要进来!” “娘的,磨蹭什么,要造反吗?” 那些被俘的贵族纷纷鼓燥,城里面的家人也在奔走呼叫,甚至还有人调动兵马,再不开门,就要强行攻城了。 本来一万五千军战败就使得城内人心惶惶,如今又有贵族搞事,不片刻,那斑驳的木板门就被打了开来。 “放下武器,向晋人投降!” 解仇又喝道。 “这……” 众军看了看比流王。 解仇怒道:“连大王都降了,你等还犹豫什么?放下武器,难道想死么?” 陆续有人放下了武器,直至长矛、土弓越积越高,慰礼城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池。 于药看向了杨彦。 杨彦略一点头,于是,于药喝道:“我家将军此来,非为屠城灭国,只因比流王不尊宗主,故兴兵惩处,只要你等老老实实配合我军,不搞出什么花样,我军自会退去。”说着,就一挥手,领着众军先行入城。 “罪臣拜见上使!” “罪臣拜见上使!” 城门外,跪了一片,于药可不敢受这种礼,径直入城,解除武装,占据战略高点,待确定城里已无危险之后,着才人把杨彦一行请入城中。 “请问将军意欲如何?” 比流王终于忍不住问道。 杨彦微微一笑:“自然是收取贡品。“随即就毫不犹豫,手指连点:”“你、你,对,还有你,你们,带军去王宫及各重臣贵族家里仔细翻找,不得骚扰普通民众,不许侮辱女子,但是有除正妻之外的年轻漂亮女子愿归附大晋者,可酌情收留,工匠全部集中起来,统统带走,若是有晋人,也带回东海。“ 比流王顿时眼前一黑。 ”诺!“ 周围却是应声如虹。 将领们均是满脸兴奋的接令而去,抄家这种事最爽了,不管抄来的东西是不是自已的,但那一瞬间,财货在手的感觉想想也令人心醉。 一队队军卒奔走,一间间屋舍柴门紧闭,还有些女人拿锅灰往脸上糊。 宫中,各权贵的府邸均是鸡飞狗跳,人影绰绰,哭喊声不断,将士们如同蝗虫一般,所经之处一扫而空,到处都是翻箱倒柜的声音,什么暗格、地窑之类的也逐一被找了出来,只要能带走,就绝对不会落下,除了牛羊牲畜,金银铜等贵金属,以及布帛,书册文献也是杨彦特意交待过。 车马均是大包小包堆积如山,运到指定地点集中之后,又进行下一趟的搬运。 相较之下,柳兰子带队的女亲卫们则温和了不少,只从宫中搜取走了值钱的珠宝首饰,很多都留了下来,但纵是如此,对于所获之丰亦是暗自咋舌。 大如龙眼的珍珠,鸡蛋大小的夜明珠,闪烁着璀璨光芒的各色宝石,看的眼睛都花了,百济虽是小国,但王室好歹也有百年积淀。 每个人给自已试着戴了戴,心花怒放的互相夸赞了一番,才依依不舍的取了下来,毕竟亮晶晶的玩意儿是女人的最爱。 起先中下层的韩人均是吓的惶惶不可终日,但东海军并不针对他们,心里逐渐地安定了下来,甚至还暗呼痛快,其实杨彦也不是为韩人出头,主要是韩人太穷,搜刮不出多少油水,而且这次就算躲过了一劫,但是被掏空家底的扶余人能放过他们么? 挤挤总是会有些的。 慰礼城的权贵们如同经历了一场噩梦,先前还堆积如山的黄白财货、粮食绢帛,一转眼就没了,这让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就这样还不算,府邸中凡是稍有资色的女子基本上都被东海军蛊惑走了,说什么可以跟着去中原花花世界享受繁华盛世,而对于姬妾婢女,打出的旗号是去奴籍,入平民。 对王室和权贵的打劫总共持续了两日,古人重家不重国,国破了没关系,自家遭劫万万不行,因此反抗在所难免,可是主力军卒都被缴了械,些许家奴部曲除了平白送命,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天哪,我百济遭了什么孽啊!“ 有部分心理脆弱的,承受不了打击,在家里被一扫而空之后,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想想以后的凄惨日子,激愤之下,于房梁上挂起一道绳索,两腿一蹬,自杀了事! 临走之前,杨彦强迫比流王写下一份国书,并盖上玺印,大意为:百济承认东海国为百济宗主国,履行每年向宗主国上贡的义务,贡品应为粮食五十万石,黄铜两万斤,金银各两千斤…… ”将军,这都是自愿跟随我们回郯城的女子,那边是工匠500来户和两百余户流落到百济的晋人,对了,将军,这就是您口中的倭女,有近三百人,都愿意和我们回去。” 到了第三天清晨,东海军与大量财货丁口集合在王宫前广场,于药在向杨彦介绍着收获。 “哦?” 杨彦先一扫百济女,这没什么好看的,很多都是大饼脸,小眯眼,很快就把目光投向了倭女。 这些女子个头不高,依前世的标准,普遍在一米四五到一米五五之间,容貌却还行,大多眉目清秀,一蓬秀发披散在肩头,令人会忍不住生出一种搂入怀里细细呵护的冲动,她们的衣裙有异于土,露出胳膊与小腿,上衣又长又宽,下裙短而窄,面料以土黄、麻白等素色粗布为主,只在腰部系着根彩色丝带,也不穿鞋,赤着双足。 倭女们低眉顺眼,双掌交握,脸面带有或多或少的不安,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杨彦暗暗点头,孙媚注意到了杨彦的眼神,笑道:“将军,您要是有看的顺眼的,就挑两个过来吧。” 杨彦摇了摇头:“看看而己,天下诸多美色,总不能是美女我就要收罗回家,留给弟兄们罢,柳兰子,这些女子先交由你安置,给她们做个检查,如肚里有种,立刻做掉,倭人和百济人的种不能留,回郯城再分配下去!” “诺!” 柳兰子施了一礼,领着女亲卫走了过去。 男人们纷纷现出了跃跃欲试之色,杨彦刚刚在看美女,他们也没闲着,最漂亮的那几个本是不抱指望的,但杨彦既然摆明了态度,立时就被他们惦记在了心上。 “出城!” 杨彦猛一押手,全军在一众权贵绝望而又怨毒的眼神中终于了慰礼城,把货物装运上船。 总体而言,粮食其实不多,只有百万石左右,这实在是搜刮不出了,两千多匹战马中,挑捡了精壮战马五百来匹带走,另还有牛千余只。 主要的收获还在于贵金属,朝鲜半岛不愧矿产资料丰富,计黄金近两万斤,白银超过五万斤,纯铜和各种铜制器物粗略估算,应在十五万斤左右,足以铸造出二十余门火炮,可谓收获满满。 第四二五章 淮北形势 回到郯城,已是十一月初了,寒风凛洌,滴水成冰,但民众自发的列队相迎。 其实说是迎接,主要还是看战利品。 “你看那车轮都把水泥路面压出了印子,这得多重啊,我猜车上装的是黄金。“ ”是啊,这种车足有上百辆,我的天,将军到底索要了多少贡品?这一趟收获不错啊!“ ”诶,那些人为何如此之矮?“ 又有人发现了倭人,立刻惊叫起来,还有的小孩子跑过去,拿自己与倭人作比较。 “阿母,阿母,我才八岁,就已经到这个伯伯的肩膀了!” “快回来,不要命了?” 一名母亲连忙把自己的孩子给拉了回来,还心有余悸的看了眼那个倭人。 幸好那时倭人不留月代头,打扮和中土差不多,而且倭人畏服强者,对围观民众点头哈腰,陪着笑容,同时心里也是无比羡慕。 这他娘的,晋人怎么都这么高啊? ‘快看,快看,女俘来了!” 这才是重点,随着一声吼,道旁的目光纷纷望了过去,有些光棍开始磨拳擦掌了。 “你激动个啥?你又没出门作战,即使分婆娘,也分不到你头上。” 凭着良心说,扶余人是女真人的祖先,女真人又是满洲人的祖先,从清末老照片就能看出,满洲人很多都是歪瓜裂枣,这些百济女子并不漂亮,可平民百姓哪管那么多,有个婆娘暖被窝,能生孩子传宗接待,此生于愿已足,美女属于生活富足以后的更高享受。 “诶,将军来了,将军来了!” 有人发现了杨彦,挥着手欢呼,顿时,欢呼声如雷。 以前民众见杨彦是跪的,但是杨彦不让人跪,还特意找了几个水军,在类似的场面中挥手欢呼,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普及开来。 路途挤满了人,好不容易,杨彦回到了相府,先召集僚属召开例行会议,了解这段时间的情况,总的来说,傅冲收编兖州还算顺利,主要是兖州各地自八王之乱一直到诸胡乱华,始终是战乱的重灾区,人口大量流失,既便有豪强地主栈恋旧地不走,也很难存活下来。 正如郗鉴驻守邹山,其部众皆来自兖州,数万民众与乡豪不在舒适的城里呆着,宁可与他在山上挨饿受冻,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如今的兖州,很多地方千里无人烟,有点能耐的都向南方跑,有的栖居在徐州北部,正如蔡豹,把家业从陈留迁到了下邳,还有迁往更南的广陵,如颍川陈氏,而过江是所有人的终极梦想,但不是每个家族都有能力渡江。 实际上萧家能渡江,还是与萧整曾当过广陵相有关,是秩比两千石的大员,算是司马睿幕府中重要一员,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萧家被冷落了,迅速边缘化,与权力中枢彻底绝缘。 傅冲占据兖州并没得到多少人口,将来还需要从人口密集之处回迁,其实这个时代的各方混战,也是一场人口的争夺战,谁能掌握大量的人口,谁就能掌握到足够的资源,在战争中碾压对手。 另一个好消息,是荀虎已于半个月前攻破了奉高,不仅仅得到了数以万计的人口,至少能选练出五六千的军卒,还破灭泰山乡豪九家,这九家都是城破之后血战被擒,让东海军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因此没什么好说,上至老人,下至牙牙学语的幼儿,除了不会说话,男丁悉数发配到矿场开矿。 这其中最重要的是,攻占了泰山郡,形同于打开了西进濮阳的门户,也可以有效的扼制青州兵力从背后来袭。 在地图上,自西到东,濮阳、泰山与青州几乎处于一条斜着向上的直线上,泰山位于两地的中间,只要扼住泰山,无论曹嶷从哪条路来绕,都有被截断退路的危险。 而其他方面,曹嶷与拓跋部和慕容部往来密切,分明是在为明年的大战作准备,苏峻、刘遐与祖约也在暗中调兵遣将,不过让杨彦意外的是,洛阳李矩近来兵力调动频频,这让他不得不把李矩考虑在内。 史书上对李矩的评价是相当高的,言称勇猛刚毅,多谋略,有大志,虽然李矩的实力不是太强,但手下有一批猛将。 “嗯~~” 杨彦沉吟半晌,才道:“李矩将多兵寡,长此以往,必生祸乱,此人不足为惧,于将军你准备下,半个月后,率军与我去泰山。“ ”诺!“ 于药重重施礼。 蔡豹拱手道:”将军,自老夫入郯城以来,寸功未立,老夫愿领部曲随行!“ ”这……“ 有蔡豹同行自然最佳,这倒不是看中蔡豹的军力,而是蔡氏本出自于陈留,陈留距离濮阳约两百来里,蔡氏在濮阳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带着蔡豹,有助于招降濮阳外围县城。 杨彦眉头一皱道:“凛冬酷寒,怎敢劳蔡公远行,不如蔡将军还是留在郯城罢。” “诶~~” 蔡豹不悦的挥手:“廉颇六十老当益壮,黄忠七十斩夏候渊,老夫才五十来岁,将军莫要瞧不起人。“ ”那就有劳蔡将军了。“ 杨彦勉为其难的拱手。 ”嗯~~‘ 蔡豹满意的捋了捋胡须。 这时,刁协略一迟疑,便道:“将军,既然刘遐、苏峻之流联络了李矩,那蓬颇陈川不得不防,毕竟祖约不是其兄祖逖,很有可能放下与陈川的芥蒂,合攻将军。” 崔访不是很确定的说道:“陈川好歹受过将军之恩,怎会行此负义之事?” 刁协摇摇头道:“将军若破了濮阳,将成席卷淮北河南之势,目前陈川占据蓬陂,兵力过万,形同于一方诸候,他又怎愿投奔将军,受人限制?当然,我等对陈川并不了解,也许此人就是个重情重义之辈。” 杨彦摆摆手道:“陈川此人我会留意,但不应被他干扰到,一切按原计划进行,今冬必取濮阳,否则我们撑不到明年麦收,望诸公同心同力,共渡难关。“ ”诺!“ 众人齐齐应下,又闲聊了一会,便各自离去,杨彦也匆匆赶回府邸。 ”妾见过郎君!“ 慧娘、巧娘、兮香、菱香和靳月华娇声施礼。 五个美人儿风资各异,杨彦那仆仆的风尘也一扫而空。 巧娘本想上前为杨彦解去外套,但看了眼慧娘,还是忍住了,心里涌起了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因为慧娘是正妻,名义上她只是管家,杨彦并不是她的男人,哪有管家给主人宽衣解带的。 慧娘并没有动,反倒是兮香和菱香轻移莲步,一左一右的替杨彦解起了衣衫,那扑面而来的幽香,那娇艳的面庞,那轻柔的动作,杨彦确是有了种回家的感觉,笑着招了招手:”慧娘你过来。“ “妾?” 慧娘愕然上前。 杨彦微微一笑,拿起那如玉般温润的手腕,把手指搭了上去。 慧娘娇躯轻颤,不解的看着杨彦,暗道自己好好的,没生病啊。 巧娘倒是明白了,扑哧笑道:”慧娘,郎君在看是不是喜脉呢。“ 顿时,慧娘俏面通红,不过美眸中又含着丝期待,偷偷瞥向杨彦。 好一会儿,杨彦摇了摇头:“不是喜脉,不过不用着急,你还小,过两年再怀孕也不迟。” 慧娘现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杨彦也不知说什么是好,这就是古代女子的悲哀啊,把结婚生子作为人生目标,而在现代,如她这般年龄的女孩子,正是高一的春花灿烂年龄,憧憬着美好未来,品味着初恋的滋味,尽力的充实自己,哪有工夫去想结婚生子,即使偶有品尝禁果,也仅仅是浅尝辄止。 “哎~~“ 杨彦叹了口气,他感到了无能为力。 巧娘从旁道:“郎君,你这是怎么了,慧娘为你生个孩子不好吗?世叔与世叔母也都盼着慧娘早生贵子呢。 “我会努力耕种!” 杨彦选择了向现实屈服,认真的点了点头。 慧娘不依了,轻捶了下巧娘:”巧娘,阿姊可没想过那么早诞下子嗣,既然你总是唠叨着,那今晚把杨郎交给你,你替杨郎怀一个便是。“ “嘻嘻~~” 巧娘红着脸,嘻嘻笑道:“那可不成,怎么着也得你先,妹不着急。”说着,还意味深长的一扫靳月华。 靳月华陪着笑,但那如一弘秋水般的眸光略微闪了闪,她明白巧娘这一眼的意思,是告诉自己,今晚杨彦要陪着慧娘,你就别多想了。 忽然靳月华有些羡慕起了兮香和菱香。 杨彦的情况通过旁敲侧击,她大概了解了些,仅凭着慧娘那初开的身体,是绝对承受不住杨彦的征伐,还得要兮香和菱香来分担,算是雨露均沾,可自己倒好,就差被打入冷宫了。 不过她明白巧娘的地位,不敢表现出什么。 杨彦也暗感无奈,毕竟靳月华是个绝色大美人,虽然心思较重,但美色是搁在那儿,男人对女人,向来以色优先,而从巧娘的安排来看,自己的任务是先让慧娘怀孕,才能去沾别的女子。 “吃饭!” 杨彦挥了挥手,径直走向膳堂。 …… 第四二六章 兵抵奉高 (谢谢好友布衣承世的两张月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杨彦夜夜在慧娘身上播种,让这个才年仅十六岁的女孩子不堪承受,痛并快乐着,几乎每回都要兮香和菱香救场,也让杨彦认识到了古代女子的豪放。 哪怕慧娘身为主母,都不排斥与杨彦、兮香和菱香大被同眠,这放在现代是不可想象的,毕竟现代女人占有欲强,而古代女子倒不是说没有独占欲,却识大体,知道雨露均沾的道理,否则独宠一人,家里早晚会出事。 同时对于男人来说,一名女子再美,身材再傲人,但时间久了总会渐渐地产生惰性,这与爱没有关系,完全是男人的天性使然,因此可以很无耻的说,男人拥有多个伴侣,可以起到润滑作用,有益于夫妻之间的和谐完美。 当然了,兮香和菱香知道自己暂时还不能受孕,虽然在按照杨彦开的方剂调理身体了,可是她们从幼童时起就开始服用铅汞等重金属,已经深入了骨髓,没有个一两年,很难看到效果,而且既便身体调理好了,也不敢先慧娘受孕,因此每到最后时刻,她们都把杨彦让给了慧娘。 这种日子还是很容易让人英雄气短的,尤其是寒冬腊月,北风呼啸,一个男人和几个女人吃过晚饭,缩在屋子里,不干这事还能干什么呢? 而外间的准备也有条不紊乱,目前郯城不连亲卫和水军,有卒两万四千,按照计划,水军将有四千回城协防,杨彦将带走两万卒,连同蔡豹的部曲,不会超过两万五,荀虎那里加上收编的军卒,约在两万五千左右,以奉高的重要性,只能出兵一万五作战,因此,杨彦攻打濮阳的总兵力只有四万。 这是非常薄弱的,但杨彦也没办法,他的麾下充其量不超过六十万人口,实在没法再抽调更多的兵力了,不过对于战事,谁都没有太多的担心,唯一可惜的是,火炮只有两门。 铸炮是一个相当长的周期,杨彦带回来的十来万斤铜没法立刻变现成火炮。 不知不觉中,半个月一晃而过。 “祝郎君凯旋归来。” 这日清晨,杨彦一袭白衣,腰悬长剑,端的俊郎秀逸,家里的女子,在慧娘的带领下,齐齐向杨彦施礼。 “嗯~~”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托你们吉言,好了,我该走了,尽量早去早回。“ ”郎君!“ 巧娘拦着道:”郎君此去,至少要到明春方能回返,身边不能没人照料,就让月华姊姊跟在郎君身边吧。” “啊!” 靳月华掩嘴惊呼,她一直都以为,巧娘对自己有敌意,但今天竟然会让自己陪在杨彦身边,一陪好几个月,难道就不担心自己把这个男人迷的死心塌地? “月华姊姊,郎君时间不多了,快去准备吧。” 巧娘笑道。 “那……多谢妹妹了。” 靳月华也没想那么多,称了谢,便匆匆去了后屋,不片刻,换了身易于远行的便服出来,倒是多出了几分素雅端庄。 “走罢。” 杨彦挥了挥手,向外走去。 …… 从郯城到奉高,约六百里,天地间已是是一片苍茫,全军携带大量粮草物资,车驾数千辆,没有征用民夫,全部由士卒自己赶车,行的不疾不徐,十日后抵达了奉高。 荀虎把大军迎入城,又把杨彦请至正殿,详述了奉高的情况。 听过之后,杨彦望向了悬于墙上的地形图,濮阳郡原名东郡,晋咸宁三年改东郡置濮阳国,治所濮阳,包含甄城、禀丘与城阳诸县,由泰安到濮阳,约七百里,须横穿东平,一路坦途,无险可依。 从地图上看,从濮阳直接南下,便是谯城,向东南方向行进,是彭城,三地构成了一个直角三角形,濮阳位于三角形的顶端,刺破黄河,便是襄国。 荀虎也看着地图,说道:“将军,请恕末将无能,未能寻到刘遐苏峻等人的伏兵之处。 杨彦摆摆手道:”天寒地冻,谁会在外面伏兵,很可能尚未离城,或是已经先一步屯兵于谯城,一旦我军进发,就会迎头北上,直赴濮阳,如我所料不差,在奉高左近,必有探马,窥视我军。“ “这……” 荀虎色变道:“由奉高到濮阳,不比谯城过去接近,纵使我军有火炮,只怕我军一靠近,敌军必会迎来,这还如何攻城? 将军,要不末将领一路军马南下定陶,为将军阻击祖约、刘遐和苏峻,只要将军破城,这三者将不战自退。“ ”不妥!“ 杨彦沉吟许久,才道:”我军只有四万卒,纵使你带走一万,料刘遐、苏峻与祖约三人至少能集兵五万左右,你去定陶,凶多吉少,你别忘了,黄河已经封冻,羯人铁骑可轻易踏河而来,我率军攻濮阳,未必指日可下,更何况尚有洛阳李矩虎视一旁。“ 荀虎现出了不甘之色,重重叹了口气。 其实杨彦在淮北算是一支强军,扣除石勒,应独占鳌头,但是杨彦的崛起,打破了淮北河南的平衡。 在历史上,石勒席卷淮北河南之前,兖州腹心无人占据,如刘遐、祖逖、李矩、石虎诸雄均处于兖州腹心的边角,一旦有人妄图占据兖州,必群起而攻之,双拳都难敌四手,更何况十手八手? 这是个无解的死结,因为兖州是四战之地,地理位置太重要了,谁占有兖州,并能坚守下来,谁就是将来的中原之主,除非一开始就臣服于人,否则谁都不会任由兖州落于人手。 尤其是冬季黄河封冻,羯人铁骑完全可陈兵于河北,一旦河南有动静,可于最短的时间内南下,偏偏杨彦等不到明年开春,否则以水军配合步骑北上黄河,占据沿濮阳一带的黄河南岸,那羯人有多少骑兵都过不来。 可惜去年被石虎围攻,一整年绝收,靠着抢来的粮食,实在是熬不过春荒。 而且不攻濮阳,主动去攻彭城也不可行,毕竟杨彦与刘遐同为晋臣,上次已经去收割过一茬麦子,用的是刘遐曾与沈充联兵攻杨彦的借口,这次要是再去,又该打什么名头? 只要杨彦一天不公开反晋,就没法主动去攻击同处于淮北河南的藩镇。 “呵呵~~” 杨彦却是呵呵一笑:“敌军虽众,但各怀鬼胎,纵有十万大军,我何惧之有,此战不须分兵,我直来直往,任他几路,我就一路,敌若聚集,与之决战,敌若分开,则各个其破,全军休整三日,三日后去梁山,我且落下一子,看他如何应对,你先带我去城里走走。” “诺!” 荀虎施礼应下。 杨彦所说的梁山,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梁山泊,但当时,梁山周边并没有八百里水泊,而是紧邻着巨野泽,南北长三百余里,东西宽一百余里,湖区面积超过五万里,五代以后,因黄河屡次决口,湖面淤积,由南向北逐渐干涸,南部淤积成了平地,北部则形成了梁山泊。 …… 姑孰是建康的门户,长江在这一段几近于南北走向,自古有横江之称,扼住了建康的上游,早在月前,王敦已经率军进驻姑孰。 沈充和钱凤满脸愧色,跪于王敦座前,王敦也不说话,冷冷的看着这二人,诺大的殿堂里,还有王含与王应父子分坐左右。 王含是王敦的亲兄,因此在血脉关系上,比王导、王彬、王舒等人更加接近,也更得王敦信重,被封为征东将军,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 王应是王含子,因王敦无后,故过继给王敦为继子,与琅琊王氏其余族人相比,王含这一脉最支持王敦代晋,因为王应将来可以做皇帝啊。 “报大将军!” 这时,一声急报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何事?” 王敦抬头问道。 那人施礼道:“探马传来消息,东海国相杨彦之已于十日前率步骑两万五千向奉高开拨,据其行程,差不多应该到了。“ 第四二七章 牛继马后 听到杨彦之这三个字,沈充蓦然浑身一抖。 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除了澈骨的仇恨,还如同恶魔一般,把他拐骗至淮北,敲骨吸髓,除了土地田庄没法榨取,其余家产几乎榨的干干净净。 损失了大量人口,前溪歌舞姬没了,前溪卒几乎死光,粮食布帛金银被榨取了大半,如今的吴兴沈氏,比之十年前都有所不如,那时沈充初掌沈氏,踌躇满志,立誓振兴沈家,在他的带领下,沈氏巧取豪夺,压榨民财,愈发兴盛,竟与老牌豪强义兴周氏并立于江东二豪之一,虽是以武宗立家,被文化士族轻鄙,可在江东地面上,谁家的实力能比得上沈家呢? 别说顾陆朱张,连周家都有所不如。 可这倒好,去了趟淮北,几乎把家产败光,还得罪了王敦,他的独子沈劲死的蹊跷,很可能与杨彦有关,就是他自己,也大病一场,差点把命送了。 “竖子!” 沈充低呼,面色狞狰。 “哎~~” 跪于身边的钱凤暗暗叹了口气,很明显,沈充的一生已经毁在杨彦手上了,如今的沈充四十来岁,渡过了人生最好的年华,哪来的毅力和精力重振沈氏?只能在仇恨中渡过余生。 王敦注意到沈充的神色,问道:“士居,你如何看待杨彦之此次出兵?” “呵~~” 沈充冷冷一笑:“此子连胜连捷,志骄性狂,妄图以区区数万兵马攻打濮阳,且不说濮阳城高墙厚,兵马充足,冬季黄河封冻,勒可随时跨河来援,就是刘暇、苏峻和祖约等人也不会放过他,依充之见,此子必败,或许东海国将于此役之后,土崩瓦解,杨彦之也将兵败身亡。” 王敦不置可否,看向了钱凤。 钱凤沉吟道:“士居兄还是莫要大意,杨彦之自出道以来,每每于不可能中创造可能,在我等眼里,兴兵攻打濮阳乃是自寻死路,而以杨彦之之能,岂会看不出凶险?虽然此子缺粮,筹措粮草却未必一定要攻打濮阳,若是他能拉得下脸,尽可攻打下邳、彭城,一样可解粮荒。 不过他没有,依然兴兵濮阳,想必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只是我等想不明白罢了。” “哼!” 过了片刻,沈充又哼一声:“还不是妄图借各家不和从中取巧渔利?当真是好算计,但是苏峻刘遐吃过大亏,又怎会覆辙重蹈?听闻苏峻、刘暇与祖约三人食则同案,睡则同寝,情同手足兄弟,纵使有些算计,也会待到杨彦之覆亡之后方会计较,此子再想从中挑拨生事,岂能如他所愿?“ 沈充的分析很有道理,连钱凤都没法驳斥,只是隐隐间,他又觉得杨彦的手段不仅止于此,无非是一时想不明白罢了。 王敦也是如此,略一沉吟,又道:”杨彦之兵发濮阳对寡人有何影响?“ 钱凤拱手道:”回大将军,杨彦之若胜,未来一两年内,刘遐、苏峻、祖约诸雄当相继败亡,他可从河南西进,经南阳,入荆襄,夺取襄阳,真成就了他的襄阳郡公,大将军不可轻视。 当然,杨彦之若败,那万事休提,对大将军大业,应是好事。“ 王敦问道:“我欲加封此子,是否可行?” 顿时,沈充和钱凤双双一颤,杨彦之若投了王敦,那不是要他们的命吗?但他们知道,此刻不能意气用事,否则极易给王敦留下个以私废公之恶名。 深深吸了口气,钱凤正色道:“因私,凤与士居兄恨不得把此子寸磔脔割,非如此不足以解心头之恨,不过站在大将军的立场,此人虽有过人之处,却潜怀异志,虽有给大将军医病之德,却包藏祸心,凤以为,杨彦之正如吕奉先,日久必反噬其主,望大将军三思。“ ”嗯~~“ 王敦眼里现出了满意之色,略一抬手:“起来罢。” “谢大将军!” 沈充和钱凤双双松了口气,施礼称谢,但是仍不敢回到坐席,而是站在殿前。 王敦道:“此事暂且看着,无论杨彦之是胜是败,暂时还影响不到江东,当今主上血统不纯,我堂堂华夏,岂能由一黄须鲜卑奴主宰,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二人乃江东本土人士,应于民间引导舆论。“ 钱凤拱手道:”大将军说的是,凤每每想到当今天子乃一黄须儿,就痛心疾首,尤其是……尤其是……民间隐有牛继马后之说,若所言属实,那么连元帝都份属僭越,凤以为,此事应大张旗鼓,道个清楚分明。“ 所谓牛继马后,是指司马睿并非其父司马靓所出,而是其母夏侯氏与王府小吏牛钦之子,其实这种事说不清,只看有没有需要,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一下,恰恰王敦正需以此说事。 王敦点了点头:“士仪言之甚是,应一查到底,还先主一个清白。” “诺!” 沈充拱手道:“充即刻回返吴兴,为大将军谋划,必教天下人人皆知。” 王含哼道:“沈充,钱凤,你二人曾悖逆大将军,虽大将军仁德宽厚,不予计较,但老夫丑话说在前头,至迟明春,大将军将行废立之事,重立东海王统胤,你二人须好生将功赎罪。“ ”诺!“ 沈充钱凤不敢轻慢王含,毕竟这是未来太子的生父,谦躬应下,只是钱凤不自禁的想到了杨彦,倘若王敦代晋,杨彦会袖手旁观么? 王应摆出一副礼闲下士的模样,微微笑道:”沈士居你无须紧张,虽擅自出镇淮北打乱了我父计划,却情有可原,今次若成事,我父必不会亏待你俩,封候拜将,光耀门楣,将来也会彻查沈劲贤弟死因,为你沈氏讨还公道。“ ”多谢世子。“ 二人又向王含施礼。 史书把王含描绘的全无是处,说此人于王敦刚死不久就狎伎作乐,无君无父,又眼光浅窄,可实际上,另一段叙述与之相互矛盾。 王敦兵败,王应和父亲王含对投靠王舒和王彬意见相左,王含道:大将军和王彬关系一般,你却想投靠他? 王应道:“王彬在大将军强大之时,能够不附从,这非常人所能企及,因此在我家衰败危急之时,定会心生同情,施以援手,而王舒稳重守法,怎么能按意料之外行事? 王含不从,带着王应投奔王舒,王舒果然把王含、王应父子沉江溺死,与之相反,王彬听说王含、王应将来,暗地里准备了船只等候,但是因王含的一念之差,错投了人,传来了父子二人的死讯,王彬深感遗憾。 由此可见,王应能被王敦收为养子,怎可能没一点本事呢,更何况王含好歹出自于琅王氏,是嫡系子弟。 ”回去罢!“ 王敦挥了挥手。 “诺!” 二人再施一礼,徐徐告退。 王敦这才转头道:“我欲为你迎娶荀公之女荀灌,你意下如何?” “这……” 王应一怔,便道:“阿翁,儿已有了妻室,荀公怎会许女为妾?” 王敦哼道:“休了便是,荀氏世代忠良,有荀公相助,大事可成,况那荀灌手握近万精锐,若能为我所用,亦可事半功倍。” 王含从旁呵呵笑道:“听闻荀家女郎貌美如花,勇武过人,以之为妻,堪为良配。” 王应曾见过荀灌的,眼前不由浮现出了那张如画般的精致面孔,他心动了。 对于古人来说,姬妾是淫乐工具,妻子是政治工具,在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休妻甚至把妻子杀掉,这很寻常,并不违备当时的主流价值观。 只不过,王应仍是迟疑道:“听闻那荀家女郎似是与杨彦之有些暧昧?” “诶~~” 王含摆了摆手:“又没真个成亲,况且杨彦之不是以葛稚川之女为妻了么?荀崧就算不顾门第,又怎会以嫡女给人作妾?此事你不须操心,待得时机成熟时,我自会托人上门保媒。” …… 第四二八章 月华见地 夜渐渐深了,奉高地处于山区,比之平原更加寒冷,靳月华端坐于屋内,虽门窗关严,可不知从哪儿透进来的风,仍把灯光吹的忽明忽暗。 自古以来,奉高就是华夏民族的圣城,历代有为帝王于奉高祭天封禅,给这座城池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而此时那呼啸的山风,竟有些诡异。 那风声,忽强忽弱,忽大忽小,还带着拐弯回旋,让靳月华心里发毛,但这还不算,严寒也让她的身体轻微颤抖,荀虎攻占奉高没多久,自然不可能运煤基和煤炉过来,屋子里冰冷如铁,而更让她不安的是,杨彦很久了都没回来,她担心杨彦今晚不回来了,自己将独守空闺。 这次跟着杨彦,服侍她的两个紫衫骑被留在了郯城,她要把握住任何与杨彦独处的机会,绝不假手旁人,用自己全身心去服侍这个男人,可是杨彦久久不归,让她的心里愈发的凄凉,也有些怀念起了那两个紫衫骑,至少有她们在身边,能陪着说说话,不用如此冷清。 靳月华不禁紧紧了皮裘外套,幽幽叹了口气。 “吱呀!”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推开,一团冷风扑入屋里,让她猛打了个哆嗦,但是她等的人终于出现了,杨彦带着股寒气出现在了门口。 “啊!” 靳月华低呼一声,连忙起身施礼:“妾见过郎君。” 杨彦看了眼沙漏,便关上门,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不睡?” 靳月华低眉顺眼道:“妾得服侍将军,哪敢先睡。“说着,拿起柄麈尾,替杨彦上上下下清扫着衣物。 “郎君吃过了么?” 靳月华一边细心的刷着,一边问道。 杨彦看着那优美的身形在自己身前身后忙来忙去,心中一软,握住了靳月华的手,顿觉冰寒刺骨,眉头一皱道:“你的手怎如此之冷?” 靳月华笑道:“坐久了,自然身冷,妾不碍事的,一会就好,郎君放开吧,别冻着了。” 杨彦紧紧抓着,摇摇头道:“你也是当过皇后的女人,何必委屈自己呢。” 靳月华突然鼻子一酸,眼角竟有些晶莹,强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请郎君匆要挂在心里,否则妾会很难堪的,如今妾是郎君的女人,此身,此心,虽有些往事难以回首,却已尽属郎君所有,纵然郎君心里有些芥蒂,也请不要与妾计较,毕竟有些事,不是妾一个弱女子能自主的,妾……妾已经不年轻了,红颜早晚会老去,妾只求,趁着红颜尚在之时,能侍奉郎君,不要让妾虚渡年华。“ 杨彦认真看着靳月华,他能听出,这是靳月华的真心话,自己比靳月华小了好几岁,到壮年之时,靳月华已经步入了暮年,老妻少夫是一种悲哀。 看着檀郎一天天的长大,越发的具有男人气概,而自己芳华不在,退居二线,忍看娇俏小娘子取代自己的地位,谁能甘心呢?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杨彦叹了口气。 靳月华浑身一震,喃喃道:“好一个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妾十三岁之时,与家姊月光同被家君送入宫,深得先夫宠爱,那时妾姊妹俩艳绝后宫,受皇帝专宠,甚至连朝政都荒废了,其实凭着先夫的勇武,若是肯多用点心在国家大事方面,又哪有后来的刘曜石勒? 可妾与家姊当时年幼,未能意识到个中的厉害,反沾沾自喜……“ 正说着,靳月华苦笑着摇了摇头:”正是应了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这份宠爱还没一年,先夫就心生厌弃,宫里的皇后越来越多,旧人也越来越多,直至先夫英年早逝,国家也分崩瓦解,呵~~妾怎么又说到这了,妾还刚请郎君不要计较妾的过去呢。“ 杨彦捏了捏靳月华那冰凉的脸颊,柔声道:“关于未来我不想承诺什么,我能管住现在的自己,但未来的自己会是什么样,我不敢多说,我只想让你清楚,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今日是与于将军和荀将军议事过晚,你不要多想了,以后我回来的迟,你自己早点睡,天冷别等我。” 见着杨彦竟然向自己解释,靳月华芳心一阵欢喜,咬咬牙道:“妾明白,妾会照顾好自己,再好好的服侍郎君,不知郎君与两位将军议的何事,可有为难之处,能与妾说说么,当然,若是郎君觉得不方便,那也没什么。“ 杨彦笑了笑:“无非是鼠辈太多,徒扰人心而己……” 杨彦倒不因靳月华身为女子有所轻视,把当前的局面一一道出。 靳月华秀美微蹙,那漂亮的双眼皮呈现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好一会儿,才道:“如何迎击,那是郎君的事,妾不敢妄语,不过妾试着帮郎君分析一下。 郎君今春从彭城索走两百来万石粮食,对于刘遐可谓伤筋动骨,而且刘遐与彭城乡豪曾有过激烈交战,两者谁也没能奈何得了谁,最终互相妥协,因此刘遐出兵必有限,也不敢出来太久。 再说苏峻,此人因远在淮陵,逃过一劫,但路程远也是他的硬伤,况且淮泗口被郎君握在手上,苏峻北上输粮,只能走陆路,半数都要消耗在途中,他哪能承担得起,同时妾还听说,祖约去年屯兵弘农,所耗粮草的半数由苏峻与刘遐提供,因此妾推断,苏峻纵有存粮,必不会太多,久战对恃,他消耗不起。 最后再说祖约,祖约虽于刘遐与苏峻当中实力最强,但此人贪吝好财,长久作战消耗,怕是他舍不得付出,故此三人的形势并不比郎君好太多,若有速战速决的机会,绝不会放过。“ 杨彦不吱声,负着手来回走动,渐渐地现出了喜色。 靳月华小心问道:”郎君可是有所得?“ ”嗯~~“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你的提醒让我茅塞顿开,我若兵至梁山,刘遐、苏峻、祖约,甚至还有李矩与陈川必动,原先荀将军向我提议,由他领一偏师固守定陶,我以主力攻濮阳,被我否决了。 可从如今来看,那几人求战心切,固守定陶并非不可取,我军抵梁山之后,以偏师先赴定陶,同时出奇兵,绕巨野泽从东面奔赴,只须定陶守上三两日,大军可至,里应外合,先破杂鱼,再集中兵力攻濮阳,如此一来,大事定矣。“ 定陶位于今山东省荷泽市,是华夏民族的起源地,最早可追溯到唐尧时期,定陶扼荷济两水,又名济阴,据淮、徐、宁、卫、燕、赵之脊,一直是中原地区著名的水陆交通中心、经济都会和军事战略要地,享有天下之中的美誉,战略位置及其重要。 目前定陶在东海军手里,傅冲收编兖州,自然占了定陶,并以定陶作为兖州州治。 “郎君既有定计,那就就先恭喜郎君了!“ 靳月华笑吟吟施了一礼。 杨彦扶起靳月华,赞道:“羊献容乃奇女子,刘曜得之,引为臂助,但我让没想到的是,月华竟不逊于羊献容啊,今次若取下濮阳,你至少占三成功!“ 勒月华欢喜道:“妾无非提点了两句,没有妾,郎君早晚也会想到,胜利都是郎君带着将士们一刀一枪拼杀出来,妾可不敢居功,好啦,天色已晚,郎君可要沐浴?” 这刻,靳月华俏面绯红,媚眼如丝,美态撩人,杨彦不禁搂上靳月华的纤腰,笑道:“天气这么冷,怎好让你为我沐浴,要不你先上床,我洗过了再来找你。” 靳月华摇了摇头:“不是还有郎君么,妾认为,郎君不会让妾冻着的。“ 是的,男人给女人洗澡,怎么会让女人冻着呢? 杨彦邪火上窜,二话不说,横抱起靳月华,大步迈向边上的浴堂! …… …… 第四二九章 决战在即 屋子里滴水成冰,可那被窝里却温暖如春,靳月华小鸟依人般的蜷在杨彦怀里,剧烈喘着粗气,颈脖间与胸前布着斑斑点点的星红,美眸中泛出了满足的光彩。 是的,在杨彦身上,她感受到了男人对女人的关怀,并不完全是索取,而是恰到其份的给予,让彼此间的身体和灵魂产生共振,同登极乐世界。 而石虎只是单方面的索取,粗暴,变态,陪在石虎身边,每每让人痛不欲生,别的女人或许以给石虎侍寝为荣,但对于她,是一种难言的煎熬。 石虎是地道的羯人,身宽体阔,无论洗不洗澡,睡到下半夜,都会散发出一种狐骚味,把她活活熏醒,可是又不敢有所表示,只能熬到天亮。 好在石虎身边的女人太多,真正轮到勒月华侍寝的日子有限,又因郑樱桃和她争宠,这正好,她总是在暗地里让着郑樱桃。 靳月华不禁抱紧了杨彦,她就感觉,杨彦是上天赐给她的男人,体贴、温柔、足够强悍、在乎女人的感受,又天纵奇才,有权有势,唯一的缺点是太年轻了。 “嗯?” 想到郑樱桃,靳月华忍不住问道:“郎君,妾记得樱桃前两年被将军擒获,妾怎没见着?” 杨彦淡淡道:“我的一名亲卫看中了她,以之为妻,现正在建康,想必该有孩子了吧?” 靳月华讶道:“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郎君舍得送人?” 杨彦从没觉得郑樱桃有多美,主要是胸太小,平胸女再美也要减三分,这和郗璇还不一样,郗璇好歹有一点,郑樱桃是一点都没有,说句不中听的话,男人都比她胸大,于是嘿嘿一笑:“我做过最正确的事,是没把你送人,好了,郑樱桃是别人的妻室,不便多挂念,别再提了,如果你想见她,有机会我带你去建康。” 靳月华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郑樱桃嫁给了杨彦的亲卫,她就象吃了人参果一样浑身舒爽。 杨彦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抚着她那光滑的后背,叹道:“刘聪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有你这样一个大美儿,居然还冷落在后宫里。” 靳月华横了杨彦一眼,暗道我不是也被你冷落了好几个月么,不过还是道:“那是因为他的选择太多了,身为一国之主,身边永远不会缺少各种各样的美人儿,甚至有些佞臣,投其所好,还变着法子给他送,他在位八年,总共立过十位皇后,前面还好些,尚是名门之后,到了后期,丝毫不顾礼法名份,只要喜爱,即可封后。 如樊氏,乃武孝皇后张徽光的侍婢,因貌美受宠,在家姊自尽之后,被封为上皇后,再如左皇后刘氏和王氏,是中常侍王沈的养女,而中皇后宣氏,竟是宦人宣怀的养女。 这还是皇后,其余有名号的妃嫔多不胜数,宫中那么多美人儿,妾又能得宠多久,其实妾的姿容还不及家姊,郎君是没见过,否则如妾这般容貌根本不算什么,可就算那样,家姊还不是倍受冷落,最终挨不过寂寞,召了少年郎入宫寻欢作乐,事败自尽身亡。“ 杨彦盯着靳月华,仔细打量,他实在想不到,靳月华足以挤身为绝色之列,那她的姊姊靳月光会美成什么样,难怪发生了那等丑事,刘聪也只大发了顿脾气呢。 “哎~~” 许久,杨彦叹了口气:“你的姊姊可惜了,要不然我得此姊妹花,此生何憾。” “郎君!” 靳月华不依的轻捶了杨彦的肩膀:“郎君胸怀壮志,天资绝顶,必有一日登临天下,妾可不想郎君变成他那样,沉迷于酒色当中,形蚀骨消,英年早亡。“ 杨彦认真的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本来我还打算再品尝下你的滋味呢,但色字头上一把刀啊,算了,早点睡吧。“ 说着,屈指一弹,一缕凌厉的指风射出,打熄了灯火。 靳月华久旷在身,听着杨彦这么一说,不禁眼珠子一转,现出了一抹狐媚的笑容,贴着杨彦,身体缓缓的向下滑去。 …… 三日之后,杨彦、荀虎、于药,以及蔡豹率四万卒向梁山行去,约四百来里,这已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了,马肚子上裹着皮革,以防受冻,每个人也是身着皮裘,腿上带着护膝,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好在杨彦早就让妇女制做了大量的手套,有麻布的,有皮革的,能最大限度的保护手腕。 原本杨彦是想把靳月华留在奉高的,靳月华坚决不同意,自陈身为匈奴人,并非弱不禁风,虽不敢说开弓射箭,但策马疾驰没有问题,于是杨彦让她在了女亲卫当中。 由于雪地难行,足足走了十天才抵梁山,那时的梁山是一座孤山,高不过两百米,没有任何战略价值,全军依着巨野泽下寨。 在零下十来度的低温之下,湖面冻的异常厚实,如一面平整的大镜子,将士们拿着锤子吃力的在湖边敲击,敲下一块块的坚冰,融化了作为水源。 休整一日之后,由荀虎先领步骑一万向定陶行进。 由梁山到定陶约三百里,全军轻装简行,四日后抵达,荀虎持杨彦的手令与红黄间色旗接管定陶防务,静候刘遐、苏峻与祖约等人的到来。 杨彦也于这一日佯动,西进直扑廪丘(今山东荷泽市郓城县一带),由梁山到廪丘百里不到,但随军辎重太多,杨彦又有意放慢速度,足足走了三日,才到廪丘。 石生虽然占据濮阳,却受兵力有限之困,没有能力掌握濮阳东部诸县,包括廪丘在内,甄城、城阳等县由当地不多的乡豪自治,定期向石生上贡,没有能力抵挡杨彦的三万大军。 杨彦请出蔡豹劝降,两嗓子一吼,就城门洞开,几家乡豪的家主出城迎接,杨彦采取雷霆手段,封锁全军,不允许任何人外出,同时排查奸细,凡是外乡人,另行看管,以防走露任何风声。 与此同时,谯城。 “报使君,杨彦之领三万卒向廪丘进发!” 听得这个消息,祖约哈哈一笑:“好,那杨彦之总算憋不住了,今次老子倒要看他如何死!“ 刘遐也咬牙切齿道:”此子杀我妻儿,当寸磔脔割,我等应立刻兵发定陶,断他后路!“ ”诶~~“ 苏峻眉头一皱:”杨彦之狡计多端,还须多做商议才是。“ ”商议什么?“ 刘遐最为暴烈,咆哮道:”老夫不得不承认,东海军确是精锐,故而杨彦之才敢以三万卒攻打濮阳,以一万卒留守定陶阻拦我等,况且正如子高如言,此子狡计多端,若我等犹犹豫豫,错失战机,说不定真被他取下濮阳,待他熬过春荒,便是我等的死期啊,子高你犹豫什么,莫非是担心杨彦之虚晃一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实则欲于定陶与我等决战?“ 苏峻看向了任让。 任让捋须沉吟:”杨彦之擅出奇兵,刘公所言并非不可能,但是请恕任某直言,我军绝不能坐视,必须攻打定陶,一来咱们粮草不足,久拖之下,必因粮尽退兵,错失良机。 二来,我等三家合兵四万,陈川可出兵一万,洛阳李矩亦可出数千卒,真要杨彦之来了,我以五万多军与他决战,可高沟深垒,坚守一段时日,那石生不会错失良机,必率军攻打廪丘,想杨彦之兵力薄弱,廪丘又能留多少兵卒,恐怕撑不了几日。 一旦廪丘被破,石生就算不南下,亦可断去杨彦之后路,恐怕不待我军攻打,东海军已不战自溃,故任某以为,无论是不是陷阱,我军必须兵发定陶!“ ”诸位,莫再拖延!“ 刘遐大呼。 ”好,明日出兵!“ 苏峻与祖约相视一眼,双双点头。 第四三零章 两面作战 (谢谢好友深秋之蓝调心曲的两张月票~~) “蔡公,廪丘就交托给你了。” 深夜,临行之前,杨彦握住蔡豹的手,郑重道。 蔡豹深施一礼:“请将军放心,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想那石生不过三万卒,既便来攻,最多两万,老夫自信还是能守得住,纵使勒增兵来援,想必将军也已大胜凯旋了。“ 蔡豹有部曲四千,杨彦又留了一千卒给他,廪丘本是个小城,方圆十来里,有卒五千,足够据守,况且杨彦把两门黄铜火炮也留了下来。 “好,待本将回来,再与蔡公把酒言欢!” 杨彦拱了拱手,便厉喝道:“开拨!” “恭送将军!” 以蔡豹为首的一行人均是躬身施礼,目送着队队军卒开出城池,渐渐消失在黑暗深处。 廪丘至定陶约两百里,最多三天可至,不过杨彦并没有直接南下,而是摸着黑东行,回到梁山附近,再从巨野泽东部直接南下荷水,沿河向西,可到定陶。 从这条路走,大概要绕四百里。 一路上均是一望无际的白茫茫一片,幸好这还不是那种真正的冰原,虽然地面积着厚约半尺到一尺的雪,但仍有枯草、小树和各种杂物露出雪面,否则在这样的环境下长时间行军,眼睛会受到很大伤害。 当全军于七日后来到荷水岸边的时候,定陶城下,黑压压的一片大军正缓缓压近。 荀豹和傅冲立于城头,与众僚属数着下方的兵马。 “刘遐果然不行了,只来了五千人!” “呵,苏峻也不比刘遐好到那里,也只五千左右!” “哎,祖约可惜了啊,竟然来了三万大军,属下就不明白,将军与他有何仇怨,值得下此狠手么?“ ”祖约志大才疏,还不是被刘遐苏峻忽悠了呗。“ 杨彦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带来科学技术知识和先进生产力,还带来了很多现代词汇,如tmd,骂了隔壁,你马,忽悠也是其中之一。 其实古人日常交流并不完全是记载于文字的书面语,在中国历史上的相当一段长的时期里,文言文与白话是两条互不交接的平行线,文言文用于记载,而口语多以白话为主。 “那边是陈川!” 荀豹的面色冷了下来。 陈川的兵马,与苏峻、祖约和刘遐略有些格格不入,相隔着一段距离。 “呵呵~~” 一名僚属冷笑道:“听闻祖约向朝庭表陈川为浚仪太守,故陈川不顾将军恩义,伙同那三贼出兵,哼,到底是投靠过去的,怎么也不得信重。” “诶~~” 傅冲摆了摆手:”祖约与其兄祖逖相比,如莹火与皓日之别,陈川连祖逖都敢斗上一斗,又岂会甘心附翼于祖约,或许此人并非真心投靠,若有机会的话,很可能会相助我等。“ 荀豹点点头道:”我曾见过陈川,倒也算条垒落汉子,不似那等负义之辈,当然了,凡事不可一概而论,毕竟陈川亦是雄踞的一方的豪强,若是我军形势不利,恐怕他立将落井下石,究竟会如何做,还得将军来了才见分晓。“ 城头上众人不再说话了,望向下面,正见着刘遐、苏峻和祖约各领着百来骑缓缓驰近。 约隔着两百步,刘遐向上唤道:”杨彦之可在?定陶今由何人主持?“ 傅冲正要答话,被荀豹挥手止住,厉声喝道:”老匹夫,你明知将军不在定陶,还有此一问,若是将军在此,你可敢来?“ ”你……“ 上来就挨了一通谩骂,刘遐气的要吐血。 苏峻拦着刘遐,冷声道:“杨府君乃天纵之才,短短数年,便于淮北立下了足,实令我等钦佩,但岂不闻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杨府君根基未稳,急于求成,四处征战,强攻濮阳,如蚍蜉撼树,今冬这兖州,便是杨府君败亡之处,你等又何必一条黑路走到底,若是开城,迎我等进来,当向朝庭上表,求一太守之职,岂不美哉?“ ”哈哈哈哈~~“ 荀豹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久,突然面色一变,破口大骂:”我曹nm的b,你苏峻算个什么鸟玩意儿,敢来劝降老子,我呸,你等若是识时务,跪地求降,老子将来还能在将军面前为你们几个美言几句,否则,必抄家灭族!“ ”好,好,好!“ 苏峻气的直点头,连道三个好:”你既不识好歹,本将成全你!“ ”呵~~“ 荀豹不屑的笑了笑:”废话少说,有种就发兵来攻,有本将这一万兵马在此,足以令你寸步难进,待得将军破了濮阳,回来里应外合,便是你等的死期!“ ”哼!“ 苏峻重重一哼,知道再怎么说也是自取其辱,与刘遐祖约策马回返。 刘遐满面怒容,却仍是耐着性子问道:”城头那将所言是否属实?若我等被阻于定陶,杨彦之或真有可能攻下濮阳,届时万事休矣,不如挟新来之锐气,一鼓作气,攻下定陶,令杨彦之进退两难。“ 任让沉吟道:”虚虚实实,捉摸不透,真是好手段啊,我方布于廪丘的内线再无消息传来,想必已遭了毒手,重新派人打探也来不及了,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攻与不攻的问题。 若是攻城,杨彦之突然出现,我军将呈腹背受敌之势,若是不攻,则有怡误战机之嫌,万一被杨彦之破了濮阳,悔之晚矣。“ 祖约哼道:”诸君,你们忽略了石生,若是杨彦之倾大军前来,廪丘必空虚,石生也是身经百战之辈,岂会看不到大破杨彦之的机会,必倾全力进攻,毕竟杨彦之兵力薄弱,顾得了定陶,就顾不了廪丘,两头总有一头顾不上,或许他打的算盘是死撑着一头,另一头尽快结束战斗,再回师往援,因此我等实不必纠结于是否会率军前来,只须全力进攻,让其首尾难顾,想必石生亦持同样想法。“ ”不错!“ 任让赞道:”还是祖使君一言道个清楚明白,杨彦之的策略已经呼之欲出了,他守着定陶与廪丘两头,自己率主力于其间游曳,虚张声势,令人难以下手,但只要不理会,他游他的,我们打我们的,任何一城失守,都会令他陷入灭顶之灾。 不过我等也不能大意,毕竟东海军乃百战之师,须在攻城的同时,防好后路,以备受袭。“ 刘遐、苏峻和祖约三人相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也罢,明日攻城!“ 陈川营寨里,陈川全身披挂,望向定陶城头,神色有些复杂,也有些挣扎迟疑,随即又望向了刘遐等人,一抹冷意骤然绽现。 陈川的侄子陈敢问道:”叔父,我等真要行此不义之事?“ 陈川沉吟道:”先看看再说,不忙下定论。“ …… 从第二天清晨开始,联军合兵攻打定陶,在守城方面,荀豹自是驾轻就熟,虽然没有铁蒺藜,也没有投石机,但是刘遐祖约之辈,也不是石虎之流,而且心里始终惦记着杨彦或会突如其来,不敢尽全力,攻击的猛烈程度与郯城之战完全不能相比。 虽是喊杀阵阵,荀虎尚是游刃有余。 这日,廪丘城下也有一阵军马出现,正是石生部,打探得杨彦已经率主力东进,立刻亲领步骑两万赶来,意图一举攻破廪丘,断杨彦后路。 其实他从未与苏峻刘遐等人有过任何联系,但战场上就这么回事,凡是身经百战者,皆非平庸之辈,彼此间轻易就能达成默契。 石生望向那低矮的城头,并不向上喊话,回头吩咐:“那杨彦之竟以区区数万卒犯我濮阳,欺我大赵无人焉?传本将号令,全军安营,城中只有数千兵马,今夜立刻扎制攻城器械,明日一早攻打廪丘,限时三日,此战若胜,本将自会向大王为你等请功!“ 一名部将笑道:”石季龙连遭大败,被大王发配邺营建宫室,将军若能破去杨彦之,必取石季龙而代之!“ ”嗯~~“ 石捋着那钢针般的胡须,眼里闪出了不可掩饰的野望。 第四三一章 火炮上阵 (谢谢好友卷毛的两张月票,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月票,好友无忧的书币打赏~~) 次日清晨,石生寨中号角长鸣,鼓声阵阵,队队军卒鱼贯而出,虽然一夜的时间很仓促,但是打造些如木驴、冲车、飞梯之类的简易攻城器械是不成问题的。 廪丘是个小城,土墙的普遍高度不超过两丈,由于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斑驳了,一道道的裂痕触目惊心,让人毫不怀疑,哪怕只在城下用破城锤捶击,都能活生生把一段城墙击垮。 蔡裔立在城头,心里有点发虚,毕竟羯人在那个时代还是很勇猛的,石生部长期驻扎濮阳,并未受过大的挫败,人员兵械尚算齐备,是一支精锐之师,而自己这里只有五千卒,其中四千是自家部曲,比东海军要差一些。 蔡豹也是紧紧握着剑柄,不自禁的斜瞥向了城头的两门黄铜大炮。 这东西的威力他从没见过,只听人讲可破山裂石。 火炮自然是掌握在杨彦留下的一千军马手里,对于火器,杨彦暂时不会让地方军阀染指。 炮手熟练操作着,有专人把无烟火药放入炮管,经过多次实验,标准定装火药最终定型为一斤半,约相当于现代的333克,威力超过十斤黑火窑,由于这种火药的安全性高,可塑性强,被做成了圆形,可与炮管最大程度的契合。 火炮后方,一名手持竹勾子的炮手三下两下,就把火绳给勾了出来,随即有人把一个圆柱型的竹篓置入炮管,里面装着千枚龙眼大小的铁珠,底部是一块薄的圆形铁片,几乎可卡住身管内部,获取最大的膛压。 这是东海军的定装弹药,从一开始,杨彦就在走弹药定装化的道路,虽因技术条件,暂时做不出现代的触发引信,没法研制落地爆炸的炮弹,但是因着无烟火药威力大的缘故,使得弹药定装化有了局部实现的可能。 最先使用的是铸铁圆形铁球,前一阵又打造出了圆锥体炮弹,破甲攻坚能力更加强劲,最远射程可达三里,刚刚装上的弹药又称开花弹,专用于杀伤单兵,射程在三百到五百步之间。 两门炮准备就绪,炮手把火炮推前,炮口伸出城垛。 “杀!” 城下的羯人分布在一条数里长的战线上,发足狂奔,间中夹杂着数以百计的冲车与木驴,掩护着手执破城锥的强壮战士,另还有人扛着飞梯,黑压压一片,席卷而来。 “哼!” 石生在后阵督战,冷哼一声:“据闻季龙攻郯城时,异常艰难,城里备有大量的塞门刀车,城上不时洒出铁蒺藜、炭火和迷眼粉末,可今次,杨彦之长途跋涉,千里行军,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有什么?” 一名下属谀笑道:“将军此役大破杨彦之,料来封公不远,甚至生擒此子送往襄国,怕是能封王啊!” “嗯~~” 石生微微笑着。 却于此时,轰!轰! 城头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就看到两团火光闪出,几乎同一时间,一大片黑影铺天盖地的洒来,如一张巨网,笼罩住了下方的近千名军卒。 “啊!啊!” 倾刻间,惨叫四起,血花四溅,那一片区域骤然矮了一截,数百人当场中弹身亡,还有些人重伤未死,痛苦的惨叫挣扎,鲜血淌落地面,很快就冻成了一片片散发出诡异红色光彩的血洼。 “这……这……” 石生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着,他懵了。 怎么可能? 两团火光一闪,自己这方直接数百人毙命! 城头上,蔡豹、蔡裔及其部曲也懵了,他们离的近,感受尤为直观,那两声巨响,就如天要塌下来了一般,到现在耳朵里还嗡嗡直响。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许久,蔡豹才连连摇着那花白的脑袋,目中仍是呆滞之色。 蔡裔则是激动的大叫:“阿翁,有此利器,还怕破不了石生?” 城头也爆出阵阵欢呼。 好一会儿,炮队营主才摇摇头道:“此炮虽犀利,却射速慢,也并非不能防备,刚刚只是打了石生一个措手不及罢了,待得石生回过神来,应有对策。“ 有炮手在小心翼翼的清理的炮膛,虽说无烟火药无烟,爆炸的残渣要远远小于黑火窑,但是因为工艺的问题,目前的无烟火药仍会留下硅藻土残渣,而且这个残渣在高温高压之下,更加坚硬,也更加难以清理,无形中限制了射速,又由于铜炮较易变形,不能连续使用,每开一炮,要浇水降温,目前军中就这两门,一旦打变形了,廪丘危矣。 羯人暂时停止了攻势,士卒陆续撤回,尸体也被抬了回来,还有几辆冲车,石生面色难看的检查着。 那些尸体,密布着多寡不一的孔洞,哪怕那厚实的铁甲都防不住,鲜血从孔洞中渗出,还有人面孔中弹,那张脸被打的变形了。 而用生牛皮蒙着的冲车,等闲弓矢都难以射穿,一般的石块也击不破,此时却是布满了一个个的孔洞,大小与尸体上的一致。 “将军,是这种铁质弹丸!” 一名亲随拿着托盘过来,上面盛放着几枚沾着血污的铁弹子。 石生捻起一枚,细细观察着,他很难想象,这种圆珠一样的铁弹竟然能在数百步的距离上破开厚实的铁甲,毕竟从古至今,破甲皆为锋锐之器,如箭矢,长枪,长矛之类,如果拿一个圆头的铁棒去捅人,能破开甲么? 这枚弹丸,完全颠覆了他的世界观与战争观。 “诸位如何看待?” 石生向左右问道。 众将也是面色愈发沉凝,不自禁的望向了廪丘城头。 好一会儿,一名部将道:“若非今日亲眼所见,末将绝不相信世间竟有此犀利之物,以钝破甲,远超箭矢,末将以为,当与城头的火光及那巨响有关,若是能破城取到手,将军将如虎添翼。“ 石生眉头皱了皱,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东海军手握未知的大杀器,该是对方如虎添翼才是,增加了自己破城的难度,于是狠狠瞪了眼过去。 又一名部将道:“将军,末将倒是想起了小时常玩的弹弓,也是以钝石子以弹,数丈距离,可射树上飞鸟,亦可射地面鼠兔,端的犀利,并不比弓矢差上太多,想必城头那两声巨响就是类似于弹弓之物。” “哦?” 石生连忙问道:“可有破法?” 这名部将道:“这类圆珠状物,最擅于攻坚破甲,硬甲难以抵挡,唯有土石,或可挡之,末将以为,将军可制做大量挡箭车,前覆以土石,一旦城头有巨响,可躲于车后,待敌弹丸射出继续前行。“ ”好!“ 石生点了点头:“你,你几个,立刻安排人手!” “诺!” 数十骑策马而去。 挡箭车类似于板车,中部靠前的位置竖起木板,前面覆以泥土,由二到多人推行,全军忙忙碌碌,伐木造车,从次日开始,继续攻城。 有了挡箭车,果然不一样,弹丸打在车前的土上,一蓬蓬土花溅起,哧哧作响,却难以穿透,只在有挡箭车掩护不及的地方,才有军卒中弹身亡。 “杀!杀!” “上!” 一时之间,羯人畏惧之心尽去,嚷嚷着向前冲,很多木驴和冲车的前方,也堆上了土,火炮不是说一点用都没有,但是毕竟数量少,射速慢,杀伤力是有限的,战争又回到了常规的攻城作战,城上城下,弓矢如雨,喊杀震天。 蔡豹父子看了看那两门屹立于城头的火炮,目中都带上了一丝失望。 “蔡公能否判断出石生的位置?“ 这时,炮队营主向蔡豹问道。 ”理该在此!“ 后方两里多的一处土丘,有数百骑聚集在一起,旌旗林立,依着经验,这多半是指挥与观察阵地,于是蔡豹向那个方向指了指。 “填装球弹!” 营主回头大喝。 “诺!” 军卒把两名黑黝黝的铁球分别填装入了炮口。 第四三二章 杨彦兵至 (谢谢好友倒吊男的月票~~) “轰轰!” 城头两团火光闪出。 羯人对此早已驾轻就熟,纷纷倚倒在了挡箭车后方,甚至他们还掌握了规律,靠着城墙过近可以避开弹丸。 不过还是有人啐骂道:“娘的,又来了!” 毕竟是由天空洒下来,挡箭车防护的角度极其有限,稍微靠后一点,还是能被密集的铁弹打中,如今火炮每一次发射,大约能带走数十至百条不等的性命,这是羯人使用了各种方法之后,再也没法突破的底限了,除非在三五百步的距离间不留人。 但是这样做了,攻势将会断开,冲至城墙根的军卒形同于孤军作战,早晚会被全歼,后面的军卒也迟早会上来,依然要挨一轮火炮打击。 可让人意外的是,并没有弹丸洒落,反是后方的高地上,传来了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里屹立的数百骑,瞬间就被抹杀了数十,一蓬蓬的血花飞溅上半空中,惨叫声连绵不绝。 所有人都惊呆了,怎么会这样,要知道,和城池隔着两里多啊! 石生更是吓的面如土色,哪怕寒冬腊月,额头也是阵阵冷汗直冒。 他亲眼看到,在令人心悸的破空声中,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从身侧尺许掠过,砸中了一名亲卫的胸口,那人直接化作了一团血雾,连惨叫都没发出,而那影子又砸上了坚硬的地面,弹了开来,击倒数骑,再次落地,又弹开,连续弹了十余次,带走了二十来条性命,才力尽停止。 这一枚硕大的铁弹,那漆黑的弹体上,沾满了鲜血与骨肉碎渣。 另一枚造成的伤害,与这枚差不多。 “将军,速退,速退啊!” 有幸存的部将拽着石生的马头,就向土丘下走,转眼间,数百骑一哄而散,谁都不敢再留于土丘了。 “好!” 蔡豹猛叫了声好。 他不知道这一炮有没有要石生的命,但是可以确认,石生即便还活着,也绝无可能临阵指挥,本来古代战场上的指挥效率就极为低下,指挥手段也很原始,离的远,指挥的效用将几近于无,放出的兵卒失去控制,会对战局产生很大的影响,无形中减轻了廪丘的压力。 …… 定陶城下也是连番大战。 苏峻、刘遐、祖约与陈川轮流攻城,却留有余力,并且派出探马四处打探消息。 “使君,使君!” 这时,一名快马疾驰而来,大叫道:“东海军沿着荷水过来了!” “什么?多少人马?” 祖约一惊,急声道。 刘遐等人也是相视一眼,哪怕之前早已认定,杨彦有五成的可能会来定陶,但真来了,仍是心头一阵发怵,尤其是陈川,神色更加的复杂。 这人抱拳道:“回使君,约步骑三万,距定陶还有二十里。” 刘遐深吸了口气道:“诸公,应趁杨彦之初来乍到,立足未稳,予以迎头痛击!“ “诶~~” 苏峻摆了摆手:“我们之前不是商议好了么,若是杨彦之兵来,结垒固守,静待石生消息。” 祖约略一沉吟,以只有刘遐和苏峻明白的眼神偷偷瞥了眼陈川,便道:“祖某觉得不必拘泥前议,杨彦之赶来,必人疲马乏,若他让充分休整,我方纵胜,也是惨胜,目前我有四万余军,还有李矩数千精骑伏于外围,随时可加入战场,祖某以为,当战!“ 苏峻看向了任让。 任让捋须道:“虽有两军交战,挫其锋锐之说,不过任某提点一事,杨彦之从石虎处得了大量战马,大半年时间,足以训练出一支数量庞大的骑队,而我以步卒为主,不宜与之烈战,故任某以为,先先回寒,看明情况再说。“ ”嗯~~也罢!“ 祖约想想也是,毕竟他没有祖逖那种气壮山河的毫迈,在捋着胡须,看了眼陈川之后,又道:“为防各个击破,请陈将军暂并部众于我寨中。” 陈川心里一沉,他清楚,自己几乎就是人质了,虽有怒意翻涌,可这时,苏峻和刘遐都在看他,几人身边的亲卫又差不多,战场的外围还有李矩的数千精骑,只要自己敢说半个不字,立就是血溅当场的结果。 “好!” 陈川爽快的点头。 各军回营,列队静待。 荀豹和傅冲也紧张的望向荷水的方向。 不片刻,一队黑压压的军马渐渐出现在了眼前,这正是杨彦亲领的三万步骑。 在于石虎一战中,得到了巨量战马,因此全军的骑兵大为扩充,东海军目前有卒六万,其中三万是骑兵。 虽然不是每个骑兵都能骑马冲锋作战,不过杨彦把这部分人编成了弩骑兵,在掌握熟练的骑射技巧之前,暂时以神臂弩作为主要攻击武器。 三万步骑中,真正的骑兵约为八千,弩骑兵占了一万两千,剩下一万是步卒弓弩手和鸳鸯军。 目前郯城大量推行集体农庄的耕作方式,释放了诸多劳动力,工人大量开矿,工匠日夜赶造,军中的弓弩箭矢极为充沛。 隔着里许,杨彦挥手。 一时之间,号角长鸣,各色旗帜挥舞,却丝毫不见凌乱,军容齐整肃穆,依然停了下来。 中军最前是一万两千弩骑兵,两翼各有四千精骑,步卒在后阵。 刘遐的目光充满着恨意,却是面有惊容。 没人能搞清东海军的骑兵构成,任谁见着对面有两万精骑列队待战,心里都难以平静,这没办法,骑兵的冲击力太大了,很少有人能面对万马奔腾而面色不变。 此时唯一能做的,便是暗骂石虎不靠谱,五万多匹战马说没就没啊,也无不眼红。 “请陈将军以五千卒助我布阵!” 祖约转头看向了陈川。 陈川心里未尝没有一丝悔意。 如他这类的地方豪强,最拿手的便是见风驶舵,因此祖约以表他为浚仪太守为条件,换取出兵,他来了,原本他是打算看看战场形势,再决定投靠哪一方,可现在他还有选么? “哎~~” 陈川叹了口气,向侄子陈敢道:“你领五千卒协助府君。” 陈敢心里也憋屈,草草拱了拱手,便快步而去。 不片刻,陈川军前来,与祖约军混杂在一起,有的迅速跃上寨墙,手持弓弩以其作为掩体,还有的排起了步兵防御阵形,正对着东海军的方向布上了好几排墙盾与三丈铁枪。 “呜呜呜~~” 东海军中,号角吹响,令旗摇动,各军再度前推,距离祖约营寨约两百步,结成一扁条型进攻阵型。 寨内的祖约等人均现出了凝重之色,不为别的,就是东海军初来,连休整都不需要,直接进攻,这充分表明了对方那强大的信心,而且仔细看去,东海军卒并无倦容,分明留有余力。 敌我双方皆是鸦雀无声,杨彦与这三人连番作战,早已结下了解不开的死仇,说什么都没必要了,只待一方把另一方斩尽杀绝,不过杨彦还是多望了眼陈川。 陈川现出愧容,低下了头。 天地间,凛冽的东北大风卷起阵阵雪沫呼啸而过,总的来说,天时还是站在杨彦这一方的,他由东向西发起攻击,正处于上风口。 以他的角度,能清晰的捕捉到立于木栅后的军卒眼睛被大风吹的一眯一眯,以及目光中透出的一丝畏惧之色。 杨彦暗自摇了摇头,这都是晋人啊,明明胡虏在外肆意攻击,家里却还同室操戈! 不过内室不靖,何以攘外? 长长吁了口气,杨彦喝道:“床弩准备!” 军卒们有序的让开了一条条通道,两百架床弩被战马拖拽到了阵地前方,一列列弓弩手迅速注入到床弩之间的空隙当中。 “上箭!” 又是一声令下。 三尺铁羽巨箭置入箭槽,弓弩越绞越紧,看着那粗大的箭矢,寨墙上的军卒脸都白了。 “放!” 随着小旗一挥,巨弦震动,两百道乌光激射向对面的木栅。 “嘭嘭嘭!” 木屑纷飞中,军士凄厉的惨叫,木栅上出现了一个个的大洞! 还有个别士卒被射中,箭矢带着尸体平平飞起,狠狠撞上了身后十余步远的枪盾兵阵,巨大的冲击力把盾牌撞的一面面的倒下,威猛无匹。 第四三三章 骑兵战法 (谢谢好友起个昵称这么难啊的两张月票,好友淮南老夏和好友飞鹰狂战的月票~~) 祖约几人瞬间色变,他们是见过床弩的,刘遐子刘肇便是被床弩活生生射死,但是没想到,床弩还能这样用,一轮轮射下来,整个寨子都将被夷为平地,而且军中本就对东海军有些忌惮,要是光挨打不还手,士气会很快溃散! 犹豫片刻,苏峻道:“我等必须主动出击,将那巨弩摧毁!” 祖约迟疑道:“杨彦之有两万骑,如何摧毁?” 刘遐道:“可用冲车木驴作掩护,军卒携带火油火箭,靠近了即可焚烧,同时,速传信李矩,请其率骑前来,我等合力,一举攻破杨彦之,此事不能拖延,迟则生变。” 杨彦的战术不难猜,以床弩摧毁木栅,带动军阵一步步的向前推进,直到摧毁整个营寨,要知道,寒冬腊月,生存困难,中原大地又千里无人烟,失去了营寨,失去了物资补给,哪怕东海军不追击,祖约这几万人,在回到谯城之前最少也要死一半。 他就是逼祖约等人主动进攻,利用远程打击利器平推,与当初逼石虎主动来攻如出一辙,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被识破了也无法破解。 “好!” 祖约和苏峻双双点头,遣出亲随,从后寨驰出,至于陈川,那是不用多考虑了,从一开始,就没把陈川当作自己人,刚刚又逼着陈川移寨,形同于把陈川推到了敌对的一面,如今所恃者,无非是陈川与部曲兵马分割,走不掉了。 寨内紧张的准备着,趁这时间,床弩又攻击了四轮。 五轮轰击之下,木栅已经摇摇欲倒,好几处都出现了丈许宽的豁口,地面铺满了厚厚的一层木屑,军卒也有了一定的伤亡,但人数不多,几百人左右,毕竟能跑的都跑了。 这就是软刀子刮肉战术,已经超脱了古代传统战争范畴,具备了近现代战争的雏形,即以资源消耗为主的战争,前者消耗的是人力,而后者,消耗的是资源。 从理论上说,东海军只要有足够多的巨箭,早晚能摧毁营寨。 终于,木驴和冲车陆续推至寨前,骑兵也被集中到一起,约有六七千骑,驰向了远处,远处又有蹄声振动,近五千骑渐渐现出了身形。 轰隆隆的马蹄声响彻天际,大地传来了明显的震颤感,两队骑兵逐渐混在了一起,向着东海军的侧翼冲击。 “还真是看得起老子!” 杨彦冷冷一笑,转头喝道:“于药,阵中交你主持,本将亲自带队,去击垮敌骑!” 于药迟疑道:“将军,还是末将去吧,您为一军之主,不宜涉险。” “诶~~无妨!” 杨彦摆了摆手:“一群乌合之众而己,我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说着,便下了一连串命令,领着八千精骑,迎面冲了过去。 在距离敌骑还有七八里的样子,杨彦猛一挥手:“停!” 阵阵旗号打出,骑队依次减速,有序的把速度降低,于百步外全部勒马停住。 “布阵!” 杨彦再次大喝。 骑士们迅速列成了五个单列横队,每队一千六百骑,队与队之间相隔五十步,这是目前东海军骑兵重点演练的战术,也是第一次应用于实战。 对面来骑见东海军骑兵停住,倒也没继续往前冲,毕竟互不统属,需要协调下,恰好杨彦给了这个时间。 李矩亲自来了,其实他和杨彦无怨无仇,也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但是眼睁睁看着杨彦一步步坐大,心里很不安,主要是他处于石勒与刘曜之间,没法壮大,杨彦曾点出,李矩面临的最大问题便是将多兵寡。 也就是说,同样级别的将领,在别的诸候麾下能领千余乃至数千卒,但在李矩麾下,只能领百来卒,千万不要小看领军人数,这关系到利益的落实,手底下没人,又哪来的利益? 暂时李矩是靠着名望维持,不过他自己清楚,名望这东西虚的很,手下落不到好处,老本早晚有一天会被吃光,麾下诸将也总有一天会分崩离析,而打破不利局面的唯一方法,便是跳出洛阳,因此祖约提出的由李矩占据兖州实是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以前李矩也想过占据兖州甚至更东面的兰陵东海一带,但他只有几千人马,又无名份,当时还有徐龛和郗鉴拦着他的路,他凭什么占?而如今,李矩和祖约刘遐等人结成了联盟,石虎又遭受重大挫败,数年之内失去了南下的能力,这正是占据兖州的最好时机。 “诸位!” 李矩四十来岁,面容硬朗,鬃染风霜,冷眼一扫,便道:“东海军只出动了万骑不到,其余兵力虽说被牵制住,却难保不会增援而来,我等只有离远点决战,方有胜机。“ ”不错!“ 李矩侄郭诵点头道:”那边十余里有一座土丘,可把东海军引去该处决战。“ ”好!“ 众人纷纷同意,各自策马奔了过去。 “追!” 杨彦大手一挥,领着骑队追击,但是没有一追到底,而是奔到了山丘的另一面,重新布上阵势。 没多久,敌骑从山丘后钻出,迅速散开,在呼喝声中,令旗不断挥动,居然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锋矢冲锋阵形,箭头及两翼都是陌生面孔,显然是李矩部,苏峻、刘遐和祖约的骑兵跟在了后面。 杨彦下令:“后三排,上!” 后面三排立刻穿过前两列之间的空隙策马前驰。 李矩也大喝:“冲锋!” 顿时,锋矢形箭头奔驰冲锋,速度越来越快,在地动山摇中急速冲向了东海骑队,还别说,李矩部不愧常年与羯人作战,骑士无一畏惧,马鞭抽的啪啪作响,很多人都拿出了弓箭。 眼见与敌军越来越接近,东海军第一排从背后抽出短矛。 “射!” 李矩阵中,箭如雨下。 “投!” 东海军的骑兵,扬手就向对面投掷。 这时改良过的甲发挥了重大作用,胸腹部位的竹甲虽被箭矢射裂,却不能贯穿,有效的保护了骑兵,偶有个别人被射中面孔,坠马身亡,另还有些被射中肩部,失去了战斗能力,自动退出队列。 但是在刺耳的破空声中,迎面而来的敌骑纷纷惨叫着坠马落地,阻挡住了后面的骑队冲锋,东海军骑兵一支投完,紧接着又是连续两支。 短矛势大力沉,投掷速度快,杀伤力要远远大于弓矢。 三轮打击之后,骑队各自绕了个弧线,向着后方奔去,然后第二排与第三排依法行之,而第三排的骑士一边向回奔驰,一边返身射出一支支箭矢! 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坠马身亡,骑队一层层的缩小,李矩除了悲痛欲绝,还毛骨耸然,这不仅仅与东海军骑兵那井然的队列有关,还在于一轮轮的投掷,形同于一轮轮的收割,至少两千骑战死当场,而对面东海军的死伤,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 “杀,杀,为弟兄们报仇!” 如果早知道东海军如此强悍,那是否与杨彦为敌还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但李矩已经没有退路了,哪怕现在抽身,他也是造成重大损失的第一责任人,部下必追究责任,分崩离析都是小事,只怕兵变就在眼前,于是牙呲目裂,悲声大呼。 “上,宰了那狗良养的!“ 郭诵也是怒容满面。 对于分段攻击所展现出的效果,杨彦亦是连连点头,也就是他,才能奢侈的给每个骑兵配制三柄短矛,在马上纯以臂力投掷,平均射程达到了三十来步。 这时,原地待命的两列骑队已经先后对上了疾冲而来的骑兵,不用多说,又是三支短矛奋力掷出,在接连不断的嗤嗤入肉声中,联军在人数上的优势被迅速削减,队伍中的乱象愈演愈烈。 “上,上!后退者斩!大伙儿再加把劲,只要冲过去,必能斩下杨彦之头颅!” 李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一边大吼,一边舞起关刀,磕飞一只只射来的箭矢,开弓没有回头箭,他除了寄期望于短兵交接,一举冲垮东海骑兵,别无他法! 杨彦军中又是一阵旗帜挥舞,之前的三列骑队从侧翼与尾部包抄迂回,自已则亲率三千两百骑勒转马头向回奔跑,与身后追兵始终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距离,将士们娴熟的返身射着箭矢。 一追一逃中,追兵不断坠马落下,惨叫一声接一声,被滚滚铁蹄踏成了肉泥。 渐渐地,两队骑兵奔出了十余里,联军骑兵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绝境。 在此之间,联军也曾试图放弃追击,可是追上来容易想跑难,东海军就如附骨之蛆,你不追换我来追,更何况各支骑兵缺欠默契与统一调度,经过几个回合转换,队形散了。 其中有些不信邪的向后射箭,结果显然悲剧,要么是控制不住平衡坠于马下,要么就是马匹失控撞上了同伴。 李矩也从最开始的震怒转成了震惊,他无法相信自已的眼睛,再一想到对方还有三队骑兵正向自已包抄而来,不由两眼阵阵发黑。 今天对于李矩等人来说,着实是开了眼界,东海军骑兵把远程打击演绎的炉火纯青,空有一身本事派不上用场。 “不好,追上来了!” 另一员叫做郭默的部将突然惊恐的大叫。 包抄迂回的东海军骑队已经逼了上来,左、右、后三个方向各自出现了一条黑线。 杨彦等的就是这一刻,趁着李矩有片刻失神,抖手一翻,张弓搭箭,绷的一声,一道乌星疾射而去! 第四三四章 逼迫祖约 (谢谢好友东海令狐冲,好友动次打次东,好友书友20170518081626851与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好友清风淡月和好友糖果爸的两张月票~~) 李矩也是久经战阵,瞅着乌光一闪,连忙挥舞关刀。 “铛!”的一声巨响! 杨彦射出的箭哪是那么好接的,李矩手臂一阵酸麻,几乎就要把持不住关刀,顿时面现惊骇之色,却猛然间,太阳穴一凉,一股危险至极的感觉传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挥刀挡格,只能凭着感觉侧身躲闪。 “嗤!” 一蓬血光飙出,一支利箭射入了他的肩头! 巨大的冲击力,差点把李矩掀下马,还亏得郭诵眼明手快,急忙揪住李矩的腰带,抓来了自己马上,才让李矩避过一劫。 本来在东海军的不断打击之下,联军骑兵早已军心不稳,这时又看到李矩中箭,生死不明,混乱立刻就由最前端蔓延到了全军,长长的骑队迸裂,慌不择命下,相互撞击,自相践踏而死者数不胜数,余众则向着各个方向逃窜。 “杀!” “降者不杀!” 五支骑队散开围堵,分头猎杀。 而此时,寨前的战斗依然在持续,冲车木驴接二连三的被击毁,却始终摧毁不了东海军的床弩,偶有几辆被火箭射中,也与大局无补。 祖约等人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望向了远处,这里的战场他们已经不指望,东海军的弓弩太厉害了,就算是拿人命堆都未必能堆得进去,他们只寄期望于以李矩为首的诸部骑兵,能够获胜归来。 任让觉察到了众人的担忧,强笑道:“诸公无须过于焦虑,想那李将军身经百战,麾下诸将无一弱手,与羯人争锋虽受限于实力不足,却从未吃过大亏,与杨彦之应有一战,反观杨彦之托大,只带了八千骑,而我等骑兵集合起来,比他多出数千,哪有不胜之理? 任某大胆猜测,或许两军正在交战中,再根据天色判断,已接近了尾声,料天黑之前,李将军定会凯旋归来!” 苏峻接过来道:“现今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天黑了就不适合作战,确实快了。“ 刘遐嘿嘿冷笑道:“也是那杨彦之托大,八千骑怎能敌万余骑,不过这也恰好便宜了我等,今次战后,老夫只要东海国,余者皆归诸君。” 众人暗道,这老家伙也不傻啊,杨彦的精髓都在郯城,而且麾下人口的半数皆在东海,占了东海,就相当于获取了杨彦的所有。 “诶~~” 祖约摆摆手道:“此事容后再议,还是先待李将军凯旋归来。”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憧憬着美好未来,陈川却怎么听都不是个滋味,总觉得在虚张声势,给自己壮胆。 就在这时,远处有隐隐的马蹄声响起,众人不由看了过去。 “哈哈,定是李将军回来了!”刘遐哈哈一笑。 苏峻和祖约点了点头,眼中射出了期翼之色。 渐渐地,来骑放慢速度,愈发接近,众人的面色随之一僵,那笑容僵在了脸上,这些骑兵打的是东海军旗号,最前数十匹马,还绑缚着一些人。 “李将军,是李将军,李将军被俘了!“ 祖约认出了李矩,惊恐的尖叫起来。 阵中瞬间变得鸦雀无声,静如鬼蜮,谁都没想到,李矩居然会被生擒活捉,再看身边的人,依稀认识的有郭诵、郭默、苟远、骞韬、江霸、梁志、司马尚、季弘、李瑰、段秀等人。 继续看去,还有祖逖之子祖涣,刘遐妹夫田防,麾下骁将卞咸,陈川侄子陈敢,苏峻麾下骁将韩晃、张健和管商。 这几乎是一锅端啊! “怎会如此?” 祖约骇的失声尖叫。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答,也无力再答,刘遐的脸面现出了愤恨之色,苏峻眼里隐有不甘闪烁。 陈川则是暗暗叹了口气,杨彦与他有恩,算是一段善缘,及早与杨彦联络,可以获得天大的功劳,却因私心作祟,持观望态度,杨彦必不会善待他,这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地面雪泥飞溅,东海军骑兵押着一群群的俘虏,渐渐靠前,战斗已经自发的停止了,后方的定陶也打开城门,荀豹和傅冲亲率数千卒,出城接应。 杨彦向后猛一挥手,全军迅速停了下来,将士们默不作声,目光冰冷,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杨彦又一一打量着刘遐、苏峻和祖约,至于陈川,他是看都不看,既然没把握住机会,那他也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从表面上看,刘遐和苏峻毫不示弱的与自己对恃,但杨彦清晰的捕捉到了二者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惧与绝望之色。 “万胜!” “万胜!” 突然之间,军中爆发出了呐喊,将士们挥舞着刀枪,喊声震天,一阵紧似一阵。 祖约等人的寨中,很多人都面如土色,那拿着武器的手,瑟瑟发抖,甚至都有人要把长矛抵在地面,用身体倚着,才能勉强站立。 杨彦单手一举,喊声戛然而止,这才淡淡道:“本将也不与你等多说什么,放下武器,出寨投降,方有生机,现倒数五个数,望你等莫要自寻死路。“ 祖约连忙大叫道:”杨将军,且慢,我乃车骑将军祖逖之弟,今次率军前来,实受小人挑拨,现己幡然醒悟,我愿向贵军赔礼道歉,并给予一定补偿。“ 苏峻刘遐顿时怒目相视。 刘遐忍不住道:”士少,做人怎可如此无耻?今次兵败,乃老天不长眼,大不了一死而己,何必身后背负骂名?“ 苏峻也怒道:”无非成王败寇,更何况匹夫之怒,亦血溅五步,未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尤未可知,我等尚有卒近四万,仍有一拼之力!“ 祖约哪敢拼命,只是看着杨彦。 被缚在马上的祖涣满面羞愧,怒视自己的叔父。 “五!” 杨彦突然伸出大手,摊开五个手指。 “这……” 祖约没想到会是这样,杨彦连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四!” 杨彦收起大拇指。 “三!” 大拇指扣上了小指。 “慢!” “我愿率部归降!” 陈川突然大叫一声,向左右厉声道:“放下武器,向东海军投降。“ 杨彦的目光移到了陈川身上。 陈川深吸了口气,抱拳道:“陈某曾受将军大恩,理应涌泉相报,却因一时糊涂,竟成了无义小人,陈某本该刎颈自尽,但念及手下兄弟,还有陷于襄国的妻儿,故厚颜向将军乞命。“ 杨彦点点头道:”带着你的人过来罢。” “谢将军!” 陈川唏嘘不己,低头拱手称谢,便招呼属于他的军卒,出阵投降。 杨彦又望向了祖约,缓缓道:“念令兄于国有大功,你若降来,我可保你为一富家翁。” “这……” 祖约脸上布满了挣扎之色。 他的实力还是有的,他带了三万卒过来,四千骑兵就算全折在了杨彦手里,攻打床弩时又死了两千多,目前还剩下两万有余,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或者再退一步说,趁乱逃回谯城还是有可能的,他可以重整旗鼓,不再去做开疆拓土的美梦了,只求扼守淮南,做一方豪强。 但他本是个平庸之人,哪有胆量去和兵强马壮的东海军作战? ‘二!“ 杨彦收起一根手指,冷冷看着祖约。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祖约却汗如雨下,身体都在剧烈颤抖,毕竟让他放弃现有的权力,在杨彦的监视下忍辱偷生,他不甘啊。 “一!” 杨彦又收起一根手指。 “啊啊啊~~” 祖约突然痛苦的嘶吼起来,他生怕失去一切,又确实不敢与东海军作战,内心纠结着,痛苦着,一边是命,一边是荣华富贵,难以取舍。 刘遐和苏峻则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因为他们清楚,落杨彦手上,除了死,没第二条路可走,能给个速死,能留条全尸,就算是杨彦开恩了。 他们没有哀求,也不会提任何条件,只是注视着祖约。 杨彦自从数出一之后,就没催促,让祖约自己想清楚。 数以万计的目光都在望向祖约,等着他作决定。 第四三五章 误杀祖约 (谢谢好友三峡农夫、好友乾坤雍德和好友天涯的月票~~) 祖约移目左右,原先由祖逖带出的豫州铁军,在任何时刻都不会后退,此时却失去了精气神,毫无半点斗志,有些将领还目光闪烁,隐含不耐之意。 他明白,这都与自己有关,二兄留了一支无敌铁军给他,但是他没有能力掌控这支军队,短浅的目光,软弱的意志,让铁军随着他渐渐软弱,将领们也有了自己的心思,为此,他他努力进取,力争打开新的局面,证明自己并不逊于二兄,以获得全军的认同。 也由此,他和刘遐苏峻搅和在了一起,如果这一战击败了杨彦,那他在的豫州的地位将无人能取代,可惜的是,他失败了,东海军强的难以想象,对面那个相貌俊逸的男子,也如同一座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罢了,罢了!自己拿什么与杨彦之争?为一富家翁,就为一富家翁罢。’ 祖约回想起了早几年在建康家里数钱的情形,那真是发自内心的快乐,无忧无愁,无烦无恼,只要能天天数钱,他就是快乐的,也是幸福的,什么权势,都没有钱财重要。 只是一呼百诺的日子即将远去,眼里又现出了落寞之色。 苏峻和刘遐一直在盯着祖约,这时见着祖约的神色有了松动,均是暗呼一声不妙。 要知道,如果祖约投降,他们两个人加起来只剩下几千卒,如何逃出生天?蝼蚁尚且偷生呢,更逞论是位高权重,活生生的一方诸候? 二人交换了个凌厉的眼神,恶从胆边生。 “铮!” 苏峻突然拨出佩剑,猛扑了过去,卡住祖约的脖子,喝道:“士少兄,得罪了,命令你的人死战到底,否则,别怪苏某不义!” 祖约一惊,又惧又怒,气的脸都青了,想他堂堂豫州刺史,祖逖亲弟,竟被人以刀剑架颈,本能的让他感受到了耻辱,这和杨彦逼他不同,杨彦是以势相逼,并未在身体上施加羞辱,而苏峻侵犯了他的身体,真正羞辱到他了。 这个变故惊呆了所有人,就连杨彦都是愕然,随即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李矩等一众俘虏,特别多望了眼韩晃。 韩晃现出了一丝愧色,苏峻的不择手段,出乎了他的意料。 “放开使君,放开使君!” 祖约的手下回过神来,纷纷厉喝。 苏峻与刘遐的亲卫则是一步踏前,拨出刀剑。 一时之间,形势剑拨弩张。 刘遐劝道:“士少,子高言行激烈,虽有不妥,却也是为你好,想你兄祖逖铮铮铁骨,一生未居于人下,你身为祖逖之弟,继承了令兄名爵,又怎可降了那杨彦之,恐怕令兄于九泉之下亦不得安歇啊,更何况我等尚有卒数万,拼死一搏,未必没有胜机,请士少匆要糊涂,此役过后,老夫与子高自当登门请罪。“ “我若不呢?” 祖约难得硬气一回,冷声道。 “你我三人,情同兄弟手足,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若降了杨彦之,我与正长兄哪来的活命,作为兄弟,士少兄不会看着苏某受死罢,今次算我求你,与我俩同进共退,不然,黄泉路上与士少兄同行!“ 苏峻的面色愈发狞狰,眼里的杀机毫不掩饰,手上的剑也勒紧了些,祖约的脖子,竟有血珠滴落。 ”你……休想!“ 祖约也是厉声呼喝,他豁出去了,拼了,他赌苏峻不敢真杀自己,否则苏峻及其全族将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哈~~” 祖涣哈哈大笑道:“叔父,侄一直瞧不起你,如你这般懦弱之人,如何能镇守一州,但今日,侄不得不为你叫一声好,纵使你死于那狗贼剑下,我豫州军也会为你报仇雪恨,在此,侄立誓,必斩杀苏氏全族!“ ”杀,杀!‘ 在个别将领的带动下,祖约的军士,纷纷挥起刀枪大声喊杀,这让人搞不明白,到底是是祖涣意欲借苏峻之手斩杀其叔,还是豫州军真有宁死不屈的精神。 “杀,杀了这狗贼!” 祖约也如疯狂般,哈哈大笑道,实际上他就是在赌,以自己的命赌搏。 现场眼看就要乱了,这真是让苏峻意想不到,他原以为如祖约这种软骨头拿剑一逼,还不乖乖从命,可是祖约竟然破天慌的硬气了一回。 “杀!” 已经有豫州军挺起长矛冲了过来,苏峻下意识的挥剑:“拦住,拦住!“ 却是哧的一声,祖约脖子血花一溅,脸面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很明显,苏峻挥剑的时候划到了祖约的脖子,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口,血如泉涌,出于挣命的本能,祖约拿手去捂,可是颈部主动脉被划破了,如何能捂得住呢? 他就觉得生命精气随着血液涌出,在快速流逝,眼前阵阵发黑。 苏峻和刘遐都呆住了,他们敢发誓,这绝对是意外,给苏峻十个胆子,也不敢当着豫州军的面杀掉祖约,他只是想利用祖约的胆小懦弱加以挟制,让祖约为自己卖命,但偏偏手就这么贱,居然划到了祖约的脖子。 这二人也是满手血腥之辈,一眼就能看出,哪怕真仙下凡都救不了祖约。 “唔唔!” “咕咕!” 祖约喉头发出挣命的咕咕声,可是被划破了颈部大动脉,就是杨彦出手都救不了他,最终,他的眼眸灰暗下来,扑通一声栽倒。 “叔父!” 祖涣暴出了惨厉的呼喝。 “杀,为使君报仇!” 豫州军个个红了眼,冲杀上前,刘遐和苏峻的亲卫虽训练精良,却势单力孤,当他们挥刀挡格的时候,四面八方都有长矛刺来,挡得住一矛,挡不住其余,有人被十余根长矛刺中,浑身一震,垂下了头颅。 “上,上!” 苏峻和刘遐急的大叫,招呼着麾下上前冲杀。 “冤有头,债有主,都别乱动,莫做了枉死鬼!” 任让却是厉声呼喝。 任让是苏峻麾下第一谋士,在军中还是有些威望的,原本想上前的苏峻部卒纷纷止住了脚步,连带刘遐部众也顿步不前。 “任让,枉我待你不薄,你竟要叛我?” 苏峻猛的转头,腥红的眼睛狠狠盯着任让。 “哎~~” 任让叹了口气,拱手道:“将军,今日败亡在即,又何必让弟兄们枉死呢,求将军念及弟兄们跟随将军出生入死多年,给一条活路罢,任某不能救将军于危难之中,心中有愧,无颜苟活于世,愿先将军一步赴死,在黄泉路上等着将军。” 说着,拨出佩剑,就要向自己的脖子上抹。 杨彦立刻张弓搭箭,向着任让一箭射出。 “叮!” 这箭正中剑柄,任让一震,手中的剑脱手甩出,虎口也迸裂开来。 任让不解的看着杨彦。 杨彦淡淡道:“你已经尽力了,对得起苏峻,为他收了尸,就来我帐下效力罢。” 骤然间,任让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他空有一身抱负,尽心尽力辅佐苏峻,不求苏峻取天下,只求为一方诸候,苏峻也在这条路上走着,在曹嶷的围剿中,一步步走出了青州,战徐龛,获得了朝庭的认可,于淮陵扎下了根,可是谁能料到,半路杀出杨彦,席卷整个淮北。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杨彦都是难得的明主,很少有人能拒绝杨彦的招揽,但是一仆不事二主,而且是在故主败亡之即背离,自己能否安心? 任让看了眼地上的长剑,他有种再捡起的冲动,只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勇气去死第二次么?他又看向了苏峻,苏峻眼里怒火滔天,他再看向杨彦,目光平静,无喜无怒,浑身洋溢着强大的自信。 ‘罢了,罢了!’ 任让叹了口气,向杨彦施礼:”多谢将军厚爱,但任某有一不情之请,请将军给苏府君留下血脉,想将军龙虎之姿,必有容人雅量。“ 杨彦问道:“苏峻有几子,最小一子多大?” 任让道:”去年苏府君新诞一子,尚未取名。“ ”好!“ 杨彦点点头道:”就留他,余者皆斩!“ 第四三六章 横剑自刎 (谢谢好友糖果爸的月票和好友书友150708155221497的两张月票~~) 杨彦这话一出,苏峻顿时面色大变,厉喝道:“杨彦之,你当你自己是谁,哈,真是笑话,我苏家的人,凭什么生死由你来定?” 苏峻的话虽然严厉,但声音都有些变了,显示出了他内心那深深的恐惧。 杨彦呵的一笑:“与我为敌,就要有被抄家灭族的准备,对敌,我从不心慈手软,苏峻,你知足罢,若非看在任让的面子,你苏家的血脉一根都不会留。” “你……好狠!” 苏峻想斥骂,却无从骂起,他的军卒被任让喝斥住了,刘遐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转,身周的近百亲卫,被豫州军围攻,死伤惨重,眼见撑不了多久,他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翻身的可能,甚至连逃都逃不走,突然的,心里涌出了一股英雄末路般的悲凉。 他望向了对面骑着白马的那个少年,与之的交集,是从淮泗口开始,那时杨彦还未到郯城,只有数千兵马,就敢于把手伸向淮泗口,如果当时自己孤注一掷与之交战,会否灭杀他呢? 想到这,苏峻叹了口气,他也不能确定就一定能攻杀杨彦。 “住手!” 苏峻突然喝道。 亲卫都有些愕然,豫州军的攻势也减缓了些。 “放下兵器罢。” 苏峻无力的摆了摆手。 “郎主!‘ 一名亲卫悲呼。 苏峻身形晃了晃,自嘲般的笑道:”放下兵器,我败了,败的非常彻底,你们……皆有妻儿,没必要随我赴死,今后就跟随杨府君罢。“ ”郎主!“ 亲卫们齐呼。 苏峻脸一沉,锐目扫视:”怎么,连我的命令都不听?放下!“ “诶!” 一名明显是首领的亲卫不甘的猛一捶大腿,把刀枪扔下,剩下的数十人也面色灰败,陆续放下了武器,豫州军不再上前,只是挺起长矛围着。 苏峻深吸了口气,向杨彦拱手道:“与你为敌,是苏某的不幸,今次败于你手,我心服口服,只望杨府君能信守诺言,留我幼子一命。” “你安心去罢,我说到,就会做到。” 杨彦点了点头。 苏峻望向左右,渐渐地,现出了落寞之色,却是突然之间,哈哈大笑起来,猛的拨出佩剑,架上了脖子。 “府君!” “郎主!’ 周围人厉声悲呼。 苏峻不理,只是看向刘遐,如颠狂般的笑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苏某先走一步,在黄泉恭候正长兄!“ 说着,手腕运力,横着一划,顿时血如泉涌。 苏峻脚步一个踉跄,勉强转回头,看向了青州的方向,眼神渐渐地黯淡下来,终于不支,血尽倒地。 “府君!” 郎主!“ 苏峻的人马纷纷跪下,向苏峻磕头,就是被杨彦俘虏的韩晃、管商和张健等人,虽动弹不得,却也虎目流泪。 至此,苏峻和祖约都死了,刘遐还能幸免么? 陆续有人望向了刘遐。 ”哈哈哈哈~~“ 刘遐悲愤的笑道:”想我刘遐,生逢乱世,每每作战,身先士卒,斩杀羯人无数,冀地把老夫比作关张,又受冀州刺史邵公器重,许邵氏与我为妻,于河济间与羯人大战连场,被元帝封为龙骧将军、平原内史,建武初年,又任下邳内史,平周坚,破徐龛,立下功勋无数,却是料不到,我之妻子先后死于你手,今天连老夫亦要人头落地,老天啊,你何其不公也。“ ”闭嘴!“ 杨彦厉斥道:”当年我与女郎往郯城奉迎王妃,过路下邳,你子刘肇言辞轻薄,被女郎怒斥,含恨而去,你枉为人父,不仅不指斥其过,反心生歹念,把女郎将往郯城的消息散播于石虎驻地,故石虎遣石瞻率千名禁卫来袭,你害人在先,怎么就委屈了? 有因就有果,从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广正刘氏的结局,之后你又多次计算于我,而我败你,是堂堂正正,于两军阵前,你有何不服?嗯?“ 刘遐怒视杨彦,但是渐渐地,眼里洋溢起了绝望。 是的,他与杨彦交战多次,杨彦始终是堂堂正正之师,不敌就是不敌。 ”哎~~“ 刘遐如老了十余岁般,叹了口气:”子高说的对,与你为敌,是我等的悲哀,老夫认赌服输,临去前,只有一事相求,能否为我也留条血脉?我之次孙,年仅一岁,不谙世事。“ 杨彦淡淡道:”你以为彭城乡豪会放过你刘氏么?“ 顿时,刘遐神色大变! ”啊啊啊!“ 刘遐突然凄厉的大叫起来,横剑一抹,鲜血溅出,自尽身亡。 一日之间,祖约、苏峻和刘遐相继刎颈,这样的落幕方式有些悲壮,也让人意外,却避免了一场大战,数以万计的青壮不会平白丧生,数以十万计的父母、妻子和儿女也不会失去他们的亲人。 杨彦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心情有些感慨,这三人之死,定鼎了他中原称尊的霸业,从此之后,将一路高歌。 傅冲策马上前,拱手道:“诸位,同室何必操戈,都放下武器罢,将军待人宽厚,必擢才录用,不愿为将军所用者,将军也会安排一条出路,至少衣食无忧,现天色将晚,请速作决定。“ ”哐当!“ 也不知从谁开始,把武器扔了下来,渐渐地,哐当连声,到了此刻,什么豫州军、淮陵军与彭城军都没了意义,祖约、苏峻与刘遐相继刎颈,堪称震古铄今,杨彦的崛起已势不可挡,所有人都失去了斗志。 拿什么和东海军斗? 人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士气高昂,无敌自信,而且天快黑了,如果天黑之前没能投降,夜间的寒冷会让很多人活活冻死。 一队队军卒在东海军的监视下,走出营寨,就地投降,暂时也来不及收编,先得把人安顿下来,这一战,有近五万卒降了东海军,彻底解决了军中兵力不足的困境,当然了,要想收为己用,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和训练,但每个人都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第二天清晨,杨彦在定陶接见了一众降将和部分亲随代表。 任让已经站在了杨彦身后,经昨晚详谈,杨彦拜任让为军师祭酒。 这个职位首创于曹操,为首席幕僚的意思,先后有郭嘉和董昭任军师祭酒,后避司马师讳,改为军祭酒,不过杨彦是不会为司马师避讳的,恢复了军师祭酒的原称。 其实任让还是很有谋略的,只是他运道不济,碰上了杨彦这个穿越者,诸多谋略无从施展,杨彦也不担心任让有异心,毕竟苏峻已经死了,苏家在淮陵的族人也将被斩杀,不投靠自己,还能投靠谁呢? 说到底,任让只是个谋士型的人物。 任让也从军师祭酒体会到了杨彦的用意,连司马师的讳都不避,这说明了杨彦早有登顶天下之志,以杨彦目前的势头和实力来看,并非不可能,不由精神大振! 权势名禄,谁能漠然视之? 杨彦先看向了苏峻的亲随代表,问道:“可愿跟着我?” 其中一人抱拳道:“请杨将军见谅,我等无心征战,唯愿解甲归田,请杨将军成全。” “好!” 杨彦点点头道:“既如此,我不勉强你等,下去罢,会有人把你们安排去郯城,分配财货田地,将来接回妻儿团聚。“ ”多谢杨将军!“ 那几人施礼告退。 杨彦又看向了刘遐的亲卫,有些人目光略有浮动,显然是愿意跟着杨彦的,不过杨彦却挥挥手道:”拖下去,斩了,还有卞咸、田防、李农,凡刘遐军中队正以上者,一并斩掉!“ ”将军,杨将军,我等愿为将军效力,求将军饶命啊!“ 顿时,那十余人纷纷悲呼。 杨彦也不说话,隐现不耐之意,亲卫们两两一个,施了下去,这真是开玩笑,刘遐与他是私仇,对于刘遐的人,自然要斩尽杀绝。 不片刻,亲卫盛了十来只头颅给杨彦过目。 第四三七章 收编降将 (谢谢好友神圣骑士团长的两张月票,好友可也的打赏~~) 殿内众将噤若寒蝉,刘遐的麾下,说杀就杀,这是要斩草除根啊,也有人暗道了声侥幸。 杨彦看向了陈川,沉吟道:“你有功亦有过,功过相抵,你准备下,开春之前,把你陈氏族人迁居到郯城。” 陈川暗暗叹了口气,杨彦没提任用的事,分明是要把自己投闲置散,自己的部众,将被并入东海军,从此与自己再无任何干系,但是他不敢多说什么,仅忘恩负义一条罪名便足以让他人头落地,能留下一命,已算是杨彦宽宏大量。 ‘多谢将军,陈某尽快把族人迁来。“ 陈川心头苦涩,施了一礼。 他不敢多说,但祖涣敢,这时便道:”将军,我愿领军杀入淮陵,斩灭苏峻一族,为叔父报仇。“ 杨彦摆摆手道:”不须你,你已安排好了去处,你祖氏也去郯城定居。“ ”什么?“ 祖涣呆若木鸡。 他还做着领祖约军马的美梦呢,要知道,祖约麾下的实力不弱,如果杨彦一个城一个城攻打,哪怕有火炮也非常吃力,最起码消耗时间,死伤太重还容易结下仇恨,也就是祖约把精锐都带了出来,在野外与杨彦作战,才给了杨彦一战定乾坤的机会。 虽然祖约死了,但部众并未折损多少,而祖涣作为祖逖之子,祖约之侄,具有继承豫州军的天然法理性,祖涣能不动心么?就算归于杨彦麾下,那也是一方兵头。 一旦掌握了祖约余部,就连杨彦都要给予他充分的尊重。 这也是祖涣不了解东海军,不了解杨彦才会有此妄念,杨彦怎么可能让祖涣领军,他宁可祖涣战死沙场,一了百了,可偏偏老天爷和他过不去,祖涣见势不妙,居然投降了,作为祖逖的子嗣,杨彦无论如何都不能斩杀祖涣,只能养着,将来给个爵位,把祖逖这一脉延续下去,但是绝不会任用。 “将军,苏峻害死叔父,与我祖氏有不共戴天之仇啊,求将军给涣一个报仇的机会!” 祖涣不死心,急声道。 杨彦现出了不耐之色,冷声道:“苏峻已自尽身亡,一命还一命,有何仇怨可报,来人,把他带下去,今天就送往郯城,交给徐龛安置!“ ”诺!“ 几名亲卫上前,望向祖涣的目中现出了同情之色,什么叫不识好歹?这就是,仗着身为祖逖子嗣,一再逼迫将军,说句不中听的话,自家将军与祖逖素无渊源,能看在祖逖的名望上给祖涣个善终,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可这小子还不识趣,找将军要兵权,分明是想死的节奏! 瞧,将军不高兴了,把祖涣交给徐龛安置。 徐龛是什么人? 心狠手辣,狡诈多智,善于揣磨上意,是个地道的小人,佞臣,落徐龛手上几乎不会有好果子吃。 “祖郎,走罢!” 一名亲卫冷着脸道。 “你……你……杨府君,你竟然要趁势夺我祖家基业,想我父披荆斩棘十余年,才打下豫州江山,今日你一句话就要拿走,你……对得起我父,对不得天下人心么?没有我祖家从中斡旋,淮南乡豪必不会从你!” 祖涣又急又怒,脱口便道。 李矩、韩晃等数十将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祖逖那样的英雄人物,生个儿子如此不堪,到了这个地步,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居然还在向杨彦叫板。 他以为他是谁? 尊敬祖逖是一回事,但是否带他的儿子混又是另一回事。 原本杨彦看在祖逖的份上,可以给其子嗣一世富贵,可就从祖涣的表现来看,为一富家翁都很难。 杨彦厉喝道:”你说豫州是你祖家的,谁封的?做个刺史难道就世袭罔替,你既然向我讨要豫州,那本将就和你把帐算算清楚,祖将军入豫州,多与乡豪作战,与羯人交手过几次,又斩下多少羯人首级?朝庭早有严令,不与刘石通使,祖将军可曾放在眼里? 曾有人说过,历史宜粗不宜细,有些事情不能深究,我尊敬祖将军,我也不希望祖将军的子嗣给他抹黑,带走!“ 几名亲卫把面如死灰的祖涣拖了下去。 杨彦暗暗摇头,实际上在他眼里,祖逖没什么太大的成就,但祖逖不是穿越者,不可能逆大势崛起,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是……祖涣竟如此不堪。 他又望向了李矩等人。 李矩的肩膀上缠着白布,箭伤没那快好,这时勉强拱手:“李某愿解甲归田,请将军成全。“ 杨彦从没想过任由李矩,按他以前的风格,如李矩这种一方豪强是必须要杀的,无非是随着他的实力愈发强劲,自身也越发的自信,不必再动辄使用残忍血腥的手段罢了。 “也好,待李将军伤势稍有好转,我便安排人手送李将军去郯城。” 杨彦点了点头,望向其他人。 “我等愿为将军效力!‘ ”我等愿解甲归田。” 众人纷纷表态,愿解甲归田的,多是李矩嫡系,也以这部分人最为骁勇,包括郭诵,骞韬、江霸、梁志,段秀诸将,杨彦暗道一声可惜,不过他不可能强留。 虽然不排除其中有人在拿架子,以期卖个更好的价钱,但是到了杨彦如今地位,去搞什么三顾茅庐之类的把戏只是自降身份,别人想卖个好价钱,他也放不下身段啊。 路是自己走的,选择是自己做的,将来家族泯然于众人,那可怪不得他,他给过机会了。 “也罢!” 杨彦又望向了愿归附的苟远、郭默和司马尚三人,不禁眉头一皱。 “苟晞与你是何关系?” 杨彦向苟远问道。 “是……是家叔。” 苟远觉察到了杨彦的不善,硬着头皮道。 “来人,推出去斩了!” 杨彦转头喝道。 “什么?” 苟远惊呆了。 李矩连忙道:“将军,为何斩苟远?” 杨彦道:“本将承自于东海王一脉,先王原对苟晞有擢用之恩,可此人因未领兖州刺史,怀恨在心,不思图报,屡次相逼,先王之死与苟晞未尝没有关系,李将军,本将并非滥杀,而是涉及到上辈恩怨,不得不为之。“ “哎~~” 李矩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东海王越与苟晞从同殿为臣到最终反目,既有司马越专权拨戾的原因,也与苟晞暗藏野心,潜怀异志有关,两个人其实说不上谁是谁非,只是争霸路上的对手,都是失败者。 但是司马越之死确实与苟晞有关,正是苟晞在最危急的时候从背后捅了司马越一刀子,才使得司马越彻底失去了翻身的可能,最终在忧惧中病死。 二人之间恩怨交缠,互相算计,结下了解不开的死仇,杨彦既然实控东海国,在名义上要尊东海王越,因此遇上苟晞的后人,不得不杀。 苟远面色灰败,被亲卫施了下去,不片刻,又是一颗头颅奉来。 杨彦向郭默和司马尚看去。 郭默武勇,有智计,但是在史书上的评价相当低,曾背弃过李矩,又袭杀了上级将官刘胤,最后被王导设计杀死,不过情况不能一概而论。 郭默最先是刘琨的部将,因刘琨败亡才不得不投靠李矩,在李矩军中属于半独立的性质,也不被李矩信任,背弃李矩只是早晚间事,而刘胤因着郭默的出身,数次遣人羞侮,谁是谁非错综复杂,不完全是郭默的责任。 至于司马尚,光是姓司马杨彦就不可能任用。 “郭默你留下,司马尚……随李将军去郯城。” “多谢将军!” 郭默抱拳称谢。 司马尚则是面色一白,颇为失魂落魄。 杨彦最后看向了韩晃、张健和管商,这三人身经百战,两手血腥,此时却是心里一寒。 主要是杨彦杀人不眨眼,一语决人生死前程,自带一种难言的威势,让他们发自内心的敬畏。 “你们三人,归于我帐下效命。” 许久,杨彦才道。 “多谢将军!” 韩晃、张健和管商分别抱拳称谢,其中韩晃神色颇为复杂,他和杨彦算老相识了,原本想拿一下架子,可是在杨彦出口之后,这个架子怎么都拿不起来,最终,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第四三八章 豫州军乱 定陶至禀丘约两百里,每天都有亲卫探马来回奔波于两地,把打探到的情况汇报杨彦,在得知了廪丘短时间内并无失陷的危险之后,杨彦倒不急于行军了,把该送的人送走,又抓紧时间整编军队,毕竟降卒的数量太多,不以最快的速度整编,会出很大的问题。 杨彦先从苏峻、刘遐、李矩和陈川的部众开始,前三部损失大,人数少,陈川则是有愧于杨彦,整编没什么阻力,四日之后,已经化整为零,人员归入了东海军各部,豫州军放在最后整编,因为他人数最多,构成也最复杂,又是祖逖亲手打造的军队,相当一部分的中高层将领仗着祖逖的名号,倚老卖老,讨价还价,甚至还不惜鼓动军卒闹事。 “弟兄们,弟兄们!” “我等乃车骑将军打造的铁军,非祖氏不得统领,可这杨府君要把我们打散啊,从此之后,豫州军将不复存在,车骑将军的心血将付诸东流,你们说,能答应么?” “不!” “决不答应!” “豫州军永世长存!” 还亏得杨彦事先把豫州降卒分隔了开来,但此时数千军卒情绪高昂,振臂高呼,仍是喊声震天,间中还夹杂着十余名将领暗暗冷笑,他们看到有东海军士卒带着惊慌失措之色,匆匆离去,分明是去报信了。 想必不久之后,杨彦会亲来,他们决定和杨彦好好谈一谈,投靠杨彦,冠名东海军没问题,但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手里的军权,而他们的倚仗,就是这几千名军卒。 那时人乡土意识浓,上下等阶分明,底层对上级具有天然的敬畏感,一名将领,只要稍微强势些,控制住所属的军卒是很容易的。 不片刻,数千骑赶来,由杨彦亲领,除了荀虎、柳兰子等一众男女亲卫,还有于药,韩晃、郭默、管商和张健等几名降将。 “豫州军永世长存!” “豫州军不容分割!” “绝不让祖将军心血毁于一旦!” 顿时,叫嚣声更加猛烈,故意示威给杨彦看。 杨彦也不吱声,冷眼旁观,到底一个巴掌拍不响,渐渐地,叫嚣止歇。 杨彦这才喝问:“谁闹事?” 祖约女婿,许柳拱手道:“将军,非是我等闹事,实是弟兄不愿被打散归入各军啊,想当年,祖将军仅带千余部曲渡江北伐,中流击楫,何等英雄气概,后历千辛万苦,大小数十战,才创下了豫州军。 将军请恕末将直言,豫州军是祖将军的心血,也是祖将军一生的信念寄托,祖将军在天之灵,正看着我们,期望我们有朝一日北克中原,如今祖将军尸骨未寒,难道将军就忍心把豫州军打散么? 将军,我等非是不愿为将军效命,也绝无二心,只是恳请将军念及祖将军的苦心,莫要毁去祖将军的心血,请将军明鉴!“ ”请将军明鉴!“ 数千豫州军抱拳齐呼。 韩晃、张健、管商与郭默等降将相互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 实际上他们对于杨彦的收编手段是颇有微辞的,按东海军的作法,收编完成之后,虽然作为将领,手底下还是有些军卒,可那些兵,只服从将领,对事不对人,换了谁坐这个位置,都能指挥得动他们,这还是自己的部曲,还是自己的子弟兵吗? 习惯于指挥私家部曲的他们,很难接受,其中尤让人恐惧的是,东海军强调战阵配合,不鼓励将领个人武勇,军中一层层,一级级,杜绝越级指挥,极大的削弱了将领的权力。 偏偏东海军的这种指挥方式并不影响战斗力,还得到了全军上下的认同,尤其是中下层校尉举双手欢迎,这让他们想动些手脚都没法动,只能坐视收编。 今天豫州军闹事了,他们抱以祝福,这并不是说对杨彦有了异心,毕竟三姓家奴是个耻辱的招牌,先效苏峻,再投杨彦,如果背叛杨彦,就是妥妥的三姓家奴,不是被逼上绝路,很少有人愿意走这一步,主要还是希望能延续以往的作法,统领自己的私家部曲,获取更大的自主权和利益。 杨彦单手一举,场中顿时鸦雀无声,这才道:“本将生平钦佩者,唯刘司空与祖将军,前者孤悬并州,与敌周旋,耽精竭虑,然天时地利人和不存,终至殉国,令人扼腕痛惜。 祖将军则少有北伐壮士,中流击楫,孤军北上,实为我辈楷模,在我眼里,祖将军大公无私,练就强军的目地,非为祖氏一己之私,而是北伐中原,荡涤河山,旗号与否,并不重要,况我东海军乃一整体,无论老卒新卒,一视同仁,待遇功勋依据训练水平与作战杀敌来定,东海军的荣耀,便是尔等荣耀,又何必人为制造沟壑? 自古以来,上至国家,下至家族,军队,亡于外敌者寡,亡于内乱者众,我若是允了你等所求,便是在军中埋下了动乱的种子,我们东海军是一个整体,而不是一个个的小山头。” 说着,杨彦锐目一扫,特别多看了眼许柳,又道:“我某些人不甘心失去以往的权势,还妄想自立山头,渔肉下层军卒,故而煽动不知情者意图以舆情挟制本将,在此,我郑重警告,你若是觉得东海军的制度不适合你,尽请离开,但凡是挠乱军心,寻恤滋事者,格杀匆论,队正以上,有谁愿去郯城,本将不挽留,站出来。“ 底下一片寂静,很多底层军卒开始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豫州军是怎么来的,真是祖逖一手打造么? 祖逖最初只有百余户部曲,渡江后于淮阴募得两千余人,再往后的数年间,与淮南豫州乡豪周旋,逐渐壮大,但手底下仍是一个个的军头领兵,山头林立,对祖逖的将令有选择的遵从,这还是祖逖的子弟兵么? 以许柳为首的将领相互看了看,均是暗道不妙,不到最后一步,没人不甘心失去军权。 因为按照东海军的收编方式,除了幢主以上的将领经培训考核另行安排,其余各级将领不管是队正,伍长还是什长,一律清零,与底层士卒一起打散由原东海军老卒统领,根据训练情况提拨,这等于是端掉了饭碗,谁乐意? 刘遐、苏峻与李矩部势单力孤,难以抗拒被东海军吞并的大势,只能认命,但豫州军有两万多人,完全有实力争一争。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要吞并豫州军?” “哎,祖将军在天之灵难以安歇喽。” 渐渐地,军中开始有嘀咕声传出。 “谁,站出来!” 杨彦厉喝。 没人出面。 杨彦冷冷一笑:“原队正以上将领,出列!” 数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受到了杨彦的杀机。 “弟兄们,东海军要杀人了,咱们不能束手待毙啊!” 突然许柳放声叫道。 杨彦扯起弓,一箭射去,正中咽喉。 许柳捂着脖子,眼里有悔恨,有怨毒,还有惊惧,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这一箭,也震住了全场。 杨彦猛一招手。 骑兵们纷纷张弓搭箭,森寒的箭矢指向场中,谁都不敢妄动,亲卫们涌了进去,揪出一名名队正以上的将领。 “干什么?放手,放手!” “弟兄们,东海军要拿咱们开刀啊!” 有人挣扎,有人呼喝,但是士卒被箭矢指着,无人响应,陆续都被拖了出来。 杨彦淡淡道:“原想留你等一条活路,甚至有才能者,依才擢用亦无不可,奈何你等乱我军心,自寻死路,来人,都斩了!“ ”将军,末将知错,再也不敢了!“ ”将军,饶命啊!“ 刹那间,哀求声大作,亲卫们也不理会,两两一个,按在地上,背后一人抡起大刀,当头砍去。 一蓬蓬血柱涌出,一颗颗人头落地,地面躺倒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韩晃郭默等人原是有些心思的,此时均是摒息静气,不敢多说,他们清楚,这是杀鸡儆猴,就是杀给他们看的,再敢不知好歹讨要军权,地上的尸体不多他们几副。 第四三九章 兵发濮阳 把刺头杀掉,剩下的就老实了,杨彦重申了一遍东海军的政策和待遇,豫州军卒都觉得受了那几个兵头的蒙骗,人心迅速安定下来。 既然已经开杀,那就索性杀个干净,杨彦带着兵去往下一处,直接出示首级,宣布罪行,再指控谁谁与之勾结,意图谋反,把队正以上的军头全部捕了出来,当场斩杀。 一直到傍晚,原豫州军队正以上的将领无论有罪没罪,借机清洗了干净,这让郭默和韩晃等将不寒而栗,彻底绝了和杨彦讨价还价的心思。 收编豫州军总共用了三天,到傍晚,基本上完成了初步整编,豫州军两万余卒被打散原有编制与地域,由东海军的老卒带队训练,由于军头皆被斩杀殆尽,倒也算是顺利。 “呼~~‘ 看着那漫天的朝霞,杨彦长长吁了一大口白气出来,向任让问道:“我欲取彭城和淮陵,先生以为谁人可去?” 任让三十来岁,双目修长,炯炯有神,颌下三缕黑须,梳理的非常整齐,用现代的话来讲,此人注重仪表,具有小资情调,对大资产阶级与大贵族充满着向往。 这是杨彦对任让的第一印象,当然了,他并不反感这类人,毕竟谁都不单纯,有追求总是好事,关键在于制衡。 而任让对杨彦的印象是震惊,这几日来,任让未出过一策,主要还是观察,揣摩与杨彦的相处之道,但是根据他的观察,杨彦下达的每一条命令,均是不温不火,恰到好处,行事又足够果决,不存在决策上的犹豫,这种人有没有谋士辅佐其实无所谓,任让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主君太过于强悍的话,幕僚谋士就会沦为书记、记室掾一类的人物,任让怎么甘心? 其实杨彦如此强悍,还是与他前世医生和老师的双重身份有关, 做医生时,每一例病例,每一台手术都是一个决策过程,因着病情的特殊性,要求决策又快又准又自信,尤其是手术台上,更不能拖泥带水,古人有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并非全无道理,行医与治国有相通之处,对于决策,都有着相当高的要求。 而做老师的经历,带给杨彦的收获是观人。 一个老师带几十个学生,不可能个个一视同仁,这就需要老师分辩出哪些学生是可造之材,又有哪些会对自己有所助翼。 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老师也是人,也有私心,借用道家的说法,今日我渡你,明日你渡我,因此在选择弟子方面,除了勤奋好学,天姿聪慧的基本条件,还要在学术与事业上与自己互相呼应,成为自己的有力助手,杨彦培养学生,也注意这两方面。 又因现代社会是个相对公平的社会,很多事不能做的过份,老师不能明着偏坦谁,只能在暗中观察学生,以旁敲侧击和暗示的方式,逐渐了解学生的禀性和能力,挑选出最合适的加以重点培养,特别是如医科这类注重操作的学科,有没有老师器重,绝对关乎一个学生的未来,这就让杨彦在观人方面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结果,杨彦能选人,能决策,这就让任让郁闷了。 今天是杨彦第一次问起,任让不禁暗中琢磨,他觉得,杨彦必是有所定计,要与自己互相印证,因此倒没急着举荐人选,沉吟许久,才道:“任某以为,取彭城淮陵,不在于攻,而是劝降,劝得好,可不费一兵一卒夺取城池,故可由张健领五千豫州降卒赴彭城,以郭默领五千豫州降卒赴淮陵,同时请将军下发调令,遣水军配合郭将军,待将军班师回郯城之时,再召回两将。“ ”嗯~~“ 杨彦也是这个意思,这四名降将他准备重用,分些功劳给他们,使之看到前途,让其单独领军,示以信任之意,实际上这二人带的是豫州降卒,还有东海老卒占据中下层军官的职务,倒也不怕生出变故,主要是表明姿态。 “就按先生所言,明日本将签发军令,那谯城呢?” 杨彦又问道。 自己的意见被采纳,任让精神一振,捋须道:“祖氏于谯城及淮南大地经营多年,颇得人心,任某以为,还是将军待手头事了,亲自跑一趟为好,况且淮南乡豪实力强劲,有数家依山傍水,拥兵过万,如今祖约身亡,祖涣被俘,淮南谯城群龙无首,若无外敌进逼,必生内乱,将军不妨坐观淮南风云变幻,待得各家斗的精疲力尽,再出手收拾残局亦不为迟。“ ”好!” 杨彦大叫了声,赞道:“好一个坐观淮南风云变幻,这与当年郭嘉进言曹孟德匆追袁氏余孽有异曲同工之妙,本将幸得先生啊!“ ”将军过奖了,为将军出谋划策,乃任某份内事!“ 任让颇为自得,施礼称谢。 …… 次日,张健郭默领军令和红黄间色旗,各带五千卒南下,一道军令也以快马送往郯城,令蒋钊遣水军入淮水,配合郭默行事。 又过一天,杨彦遣荀豹率五千东海弩骑兵,与两万降卒回郯城,他则在第二日,率剩余的近两万降卒,本部三万与荀豹带来的五千卒,合计五万五千军开赴廪丘,与石生决战。 定陶至廪丘只有两百里,杨彦派出探马探查廪丘的情况,石生也会打探定陶战况,双方之间小规模的猎杀不断,但总能传回消息,在得知苏峻、祖约、刘遐与李矩全军覆没之后,石生果断退回了濮阳,并向襄国求援。 三日之后,东海军主力抵达廪丘。 本来这趟出征,携带的粮草只够两个月使用,加上两地存粮与缴获所得,缺粮的窘境未得到根本性的好转,毕竟刘遐等人也缺粮,因此必须速战速决。 第二日,除留下三千卒守城,连同蔡豹部曲合计五万余军西进濮阳。 由廪丘至濮阳四百里不到,全军以日行八十里的速度,五日抵达,此时,已是十二月底了。 早于两天前,大雪突至,至今都未止歇,天空中雪花飞舞,原野间一片白茫茫,杨彦带着众将眺望濮阳城头。 作为黄河以南最北端的重镇,濮阳城墙高达三丈,石生进据之后,多有修缮,虽然主体结构仍是土墙,但是城门附近已经包上了青石,坚固异常,这一段城墙也泼水成冰,挂上了一层层的冰棱。 这就是砖墙的好处,土城是不能泼水的,遇上连续阴雨天,必须要在第一时间排水,否则浸泡过久,很容易垮塌,正如古代作战,有条件就会决水灌城,其目地不在于淹城,而是把城墙泡垮。 这也是建康不筑城墙的根由,首先是雨量充沛,其实是长江洪水来势汹汹,三年一小淹,五年一大淹,史书有记载,建康曾数次被大水灌城,水深及腰,更有深处,直没头顶,如果在建康筑土城,有多少塌多少,而砖石城又筑不起,只能围一圈竹篱笆,象征性的防些盗贼。 实际上南方城池少有土城,要么耗巨资筑砖石城,要么不筑,于要道堆垒石块为垒防守。 “将军,或许羯人的骑兵就在黄河对岸,只要我军攻打濮阳,就会立刻杀来。” 任让望着远处,目中带着缕忧色。 韩晃也道:“隆冬腊月,盛行偏北大风,我军处于下风口,失了天时,可若是绕到城北,一旦羯骑渡河南来,又极易陷入两面夹击的窘境,依末将之见,不如暂且屯兵于此,以小股兵力往附近征粮,同时末将愿领一支精骑悄悄渡河,袭取羯人的顿丘、武阳、阳平诸城,夺来粮草。“ 杨彦看了他一眼,问道:”河北兵力分布你可清楚?“ ”这……“ 韩晃一滞,也确实,对于河北,谁都是两眼一抹黑,他知道孤军渡河的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不过人都有侥幸心理,万一羯人麻痹大意呢? 而且郭默和张健领军向南,去摘取唾手可得的功劳,他和管商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啊。 韩晃讪讪着,说不出话。 第四四零章 立刻攻城 (谢谢好友书友150708155221497的两张月票,好友天地游荡苦海飘泊的月票~~) 任让连忙打圆场道:“将军所虑不无道理,不如待雪止,摸清周边情况再攻濮阳亦不为迟。” 濮阳位于黄河冲击平原,地势平坦,无险可依,若是有些山脉丘陵,就可以预设伏兵,借用地势围点打援,但濮阳城周的地势几乎就没有起伏。 杨彦摇摇头道:“濮阳地处于平原,羯人可从任何地方攻来,甚至是我们的背后,传令,全军抵近濮阳两里下寨,三面高垒深沟守护,不管是否雪止,明日开始攻城!” “这……” 众人面面相觑。 不过细细一想,也确实如此,平原意味着纵深,骑兵可以大范围的移动,探查到具体位置并无太大的意义,他可以四处游走,从任何一个方向来攻,防不胜防。 挖掘壕沟是防骑兵冲击的一个有效方法,但也等同于断了自己的后路,万一攻不下濮阳,就形同于自己把自己困死。 “将军……” 任让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蔡豹用眼神制止。 在任让韩晃等人看来,杨彦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不过蔡豹清楚,杨彦的倚仗是什么。 冒着风雪,全军缓缓前推,骑兵与弓弩手分布于外围警戒,并派出探马勘擦四周敌情,步卒抵近城池两里,开始热火朝天的挖掘壕沟。 还亏得下了雪,雪底的土壤较为湿润松软,否则雪止,结成了坚冰,那挖起来要困难十倍,可纵是如此,挖到尺许深就挖不下去了,于是将士们四处取土,堆垒至齐胸的胸墙,外部把雪融化,浇水成冰,异常坚固结实。 石生立在城头,望着风雪中那迷糊的身影,目光深邃。 “将军!” 一名部将拱起冻的通红的手道:“末将以为杨彦之这是自寻死路,他筑冰垒,固然固若金汤,但除非攻下濮阳,否则是自断退路之举。“ 又一名部将点头道:”杨彦之所恃者,无非铁弹,那东西,威力大则大矣,却也不能凭之摧毁坚城,今次虽未攻下廪丘,可杨彦之主动来攻,主动之势已易,想我濮阳兵精粮足,大河对岸又有夔安石聪部随时来援,故末将敢断定,杨彦之必败无疑,这是老天爷赠给将军的功劳啊。“ ”嗯~~“ 石生望着城下,目光渐渐火热,只是一想到,这份功劳要分出去一半,心里又不舒服。 “报!” 黄河北岸重镇顿丘,夔安与石聪率三万精骑驻于城里,以待随时接应河南的濮阳,这时,有探马来报。 “何事?” 夔安问道。 “回夔将军与石将军,杨彦之已率卒五万抵濮阳城南,高垒深沟。“ 探马拱手道。 ”哦?“ 石聪讶道:”濮阳城周二十来里,冰天雪地,他从何处取土?以区区数万兵马,围困濮阳又得花多久时间?“ 探马现出了古怪之色,不敢置信道:”石将军,杨彦之并未围困濮阳,而是掘土为垒,把自己围了起来。“ ”哈哈哈哈~~“ 石聪顿时仰天长笑:”想不到杨彦之行此蠢事,他把自己围起来作甚?莫非是自囚于濮阳?夔将军以为如何?“ 夔安署左司马,封中坚将军,是十八骑中少有的文武双全之辈,不仅在行政事务上卓有见地,而且在军事指挥上也独树一帜,深得石勒信重,今次救援濮阳,便是以夔安为首,石聪为副。 ”这……“ 夔安浓眉一拧,不解道:”杨彦之身经大小数战,深谙兵法,怎会行此不智之事,莫非另有算计?“ ”诶~~“ 石聪二十来岁,正是年轻气盛之时,闻言大手一挥:”任那杨彦之诡计多端,但他兵力有限,又有何为?况豫州、淮陵与彭城诸军虽已降他,却军心未附,一遇变故,或生动乱,聪以为,将军当抓住战机,精锐尽出,赶赴濮阳。“ 夔安迟疑道:”我军乃是伏兵,过早出现岂不教杨彦之有了准备?“ 石聪不以为然道:”濮阳至襄国仅五百里,寒冬腊月,黄河封冻,难道那杨彦之就料不到他攻濮阳,襄国必援?依聪之见,他高垒深沟,把自己围困,正是为了防备我军突袭,创造从容攻城的环境,若果是如此,岂能如他所愿,濮阳没法派军出城,唯有将军方可出兵。 现在是上午,我军以轻骑奔袭,迟至下午可抵,说不定待我大军到来,他那降卒就生了混乱,予将军破敌良机。“ 夔安想想也是,自己这支精兵既然被猜出,伏于一旁就没有意义了,倒不如堂堂正正出场,搅乱东海军心,寻觅一击致命的机会。 ”好,速作准备!“ 夔安猛一点头。 由顿丘到濮阳,哪怕是过黄河,也只有40来里,两城一南一北,夹住黄河,两岸渡口密布,是联系大河南北的重要交通要道。 一个时辰之后,夔安率领的三万精骑配双马,轰隆隆驰出,直奔濮阳。 中午才刚过,濮阳城的东北和西北方向已是雪泥飞溅,两队骑兵渐渐出现在了视线当中,夔安与石聪各领一万五,风驰电掣的赶了过来。 “将军,敌袭!” 柳兰子急声道,眼里还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恨。 靳月华混在了女亲卫当中,一袭戎装,英姿爽飒,可此时,俏面阵阵发白,没有谁比她更清楚羯人铁骑的可怕之处,东海军骑兵虽训练精良,却到底吃了人数的亏,大部分的骑兵,并没有上马作战的能力。 谁都没想到羯人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凌厉,收编而来的降卒竟有了些慌乱。 杨彦立刻喝道:“传令,有私自交头接耳者,斩!” “诺!” 亲卫分驰左右,传达命令。 因为羯人来的出乎意料,这种时候,军心最容动摇,杨彦倒不是担心老卒,而是担心新卒,尤其是原豫州军,军中的队正以上将领被斩杀殆尽,难免会对中下层士卒有些影响,虽然豫州军的大部分都被送走了,并未让其参战,但还是有五千多跟随杨彦来到了濮阳。 杨彦就怕这部分军卒骚乱,不得不施以铁血手腕,严厉警告。 亲卫们扯着嗓子呼喝,东海军老卒也在安抚情绪,作着思想工作,军中算是平静。 任让面色沉重道:“将军,羯人深谙兵贵神速之理,领军大将,必通兵法,将军不可小觑啊!” 杨彦顾目四望,风雪天,以他的目力都看不清旗号,于是略一沉吟,便道:“韩晃蔡豹听令!” “末将在!” 二人踏步上前,双双施礼。 杨彦道:“你二人领五千新卒与半数蔡氏本部固守东垒,有任何差池,提头来见!” “诺!” 二人齐声应下。 杨彦又道:“管商蔡裔听令!” “末将在!” 管商蔡裔也上前施礼。 杨彦道:“你二人领五千新卒与半数蔡氏本部固守西垒,有任何差池,提头来见!” “诺!” 二人应下。 杨彦看向了于药,吩咐道:“你领八千精骑,固守后垒,兼顾东西二垒,随时增援。” “诺!” 于药拱手应下。 任让问道:“将军,那我等呢。” 杨彦冷声道:“羯骑初来乍到,人疲马乏,不能给予喘息之机,本将亲自攻城!“ “什么?” 任让大惊失色,羯骑初来乍到,但我军也是长途跋涉啊,更何况分兵固守侧翼和后路,真正能用于攻城的兵力也就三万,和守军差不多,这城怎么攻? “无妨!” 杨彦摆了摆手:“他不来倒罢了,既然来了,那就别走,本将要看看,这濮阳城究竟是天堑,还是纸糊的。“ 东海军老卒没什么惊讶,浑身洋溢着自信。 ”哎~~“ 任让叹了口气,放弃了再劝的念头。 众人各自离去,下达命令,新卒见着自己只是依垒防守,纷纷松了口气,毕竟冰垒非常坚实,骑兵都冲不垮,有冰垒作掩护,骑兵没法直接冲锋,无形中威力降了一半,而东海军的老卒,主要用于攻城,这让他们切实体会到了杨彦所说的一视同仁。 第四四一章 冰垒杀机 (谢谢好友狗虎的月票~~) 阵中旗帜挥舞,号角阵阵。 由于小冰河期的影响,草场南压,林地退化,濮阳一带以草原以主,偶有些稀疏低矮的小树点缀,很难伐到木料打造飞梯、木驴、冲车等攻城器械,因此东海军只是把车辆推前,掩护着弓弩手、床弩和两门火炮,其中车辆重点防护的不是正前方,而是侧翼的骑兵。 “杨彦之要做什么?” 夔安不解的向左右问道。 身周诸将面面相觑,没有飞梯爬墙,没有冲车撞门,也没有破城锥砸城,军队就这样开上去了? 一名部将拱手道:“将军,如果非要让末将说个理由,只能是杨彦之患了失心疯。“ ”哈哈哈哈~~“ 一阵爆笑传来。 就连夔安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将也是忍不住捋须微笑,没办法,除了失心疯,他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啊。 “哈哈哈哈~~” 正对面,石聪军中也是哄笑连连,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没人认为,东海军仅凭弓弩手就能破城。 石聪笑了很长一段时间,揉了揉脸,才勉强敛去笑容道:“杨彦之得了失心疯,咱们也不能做壁上观,传令,立刻攻打东海军侧翼!“ ”诺!“ 军中号角长鸣,队队骑兵张弓搭箭冲杀而去。 夔安一看石聪动了,虽然他心里总是隐隐有些不妥,却必须予以配合,于是猛一挥手:“上!” “呜呜呜~~” 军中吹起了苍凉的冲锋号,队队骑兵集结,很快列成了一线型的冲锋队形。 “杀!” 夔安马槊一举! “杀!” 身后的骑兵策马前冲。 一左一右,两道黑线交掩而来,大地颤动,马蹄纷飞,踏出的雪泥四散溅射,贴着马腿来回打旋,白蒙蒙一片,仿如置身于仙宫的白雾当中。 城头上,石生紧张的看着下方,他居高临下,自然看的清清楚楚,东海军垒成的冰墙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留有数道宽度不等的空隙,在冰垒的后面还有冰垒。 这和迷宫一样,长度不一的冰垒高不过人身,杂乱无章,一条条的横列,足有近十排之多,近者相隔四五丈,远者也不会超过十余丈,一条条的冰垒,护住了东海军的侧翼和后部。 很明显,骑兵只能沿着预留空隙七拐八拐,冲击的速度会被最大限度的削弱,突击优势也将不复存在,而东海军倚仗冰垒,手持弓弩,冰天雪地里,一队队的黑点尤为显眼。 石生不禁有些担心,可他根本没法传信给城下的夔安和石聪。 新卒在老卒的带领下,三五成群的依在冰垒后方,握着弓弩的手都因用力过度,呈现出了一种如死人般的惨白,还有人因长时间注视忘了眨眼,眼睛竟成了对鸡眼。 这可是豫州军的精锐,竟然也如此不堪。 韩晃和管商的心里也有些发怵,他们不是没有与羯人作过战,不过每每遇上羯人以骑兵大队硬冲的时候,几乎都是暂避其锋。 胡族铁蹄,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不可战胜的代名词。 “骂了隔壁的!” 这时,一名脾气暴燥的老卒破口大骂:“怂了?怵了?惧了?瘟了? 羯人是三头六臂还是虎狮之勇?都不是,他们是未开化的蛮人,对付蛮人的最好方法,靠近了拿弓弩射,再近用刀枪劈砍,他还能不死? nmb的,这等阵仗算个熊,想当年,老子们训练的时候,被绑在木桩上看着骑兵冲来,老子都不带眨眼,你们这些怂b,还好意思自称祖逖的子弟兵,就这怂样,祖豫州能从坟里面爬出来活活气死!“ 韩晃正在一边,听了愕然,这都是什么话啊,从来没听过,但是他知道很恶毒,谁被这样骂,都不吃消,他明知这个老卒不敢针对自己开骂,却是莫名其妙的,听着如此恶毒的骂人话,竟有种怒意上涌,热血沸腾的感觉。 实际上军中老卒的骂人话是和杨彦学的,杨彦亲自训练军卒的时候,那是骂不离口,各种现代国骂如数家珍,自然也被军卒学了回来。 那些新卒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个个脸都涨的通红,甚至有人拎起拳头,恨不得把这张可憎的面孔打他个五瓣瓤开。 那老卒又阴恻恻一笑:‘怎么?怒了?火了?恼了?恨了? 想和老子玩命是不是?呵,窝里横不算横,羯人快来了,要想证明你们不是怂b,就把你们的怒火发泄向羯人,多杀几个,就是最好的证明,来吧,怂b们,让老子和韩将军看看祖逖的子弟兵到底有多怂!“ ”你娘的,老子杀给你看!“ 很多军卒受不了,咆哮如雷。 韩晃不禁暗暗点了点头,隐约间,别处也在陆陆续续的斥骂,内容大体差不多,这种激发士气的方法粗俗不堪,却神乎其神,这让他对于守住冰垒,多出了几分信心。 其实韩晃是知兵的,冰垒如此布置,正是大规模骑队的克星,他担心的主要是人,新卒人心未附,士气低落,豫州军到底有多少战斗力,他也不清楚,不过从现在来看,至少是敢拼的。 骑队愈发接近,冲在最前的已经拉开了弓,仿佛有了默契,骤然之间,数千枚箭矢铺天盖地的射了过来,天空中如同洒下了一张黑网。 这都不用吩咐,每个人尽可能把身体往冰垒里缩,箭矢射在冰上,叮叮当当,留下了一个个放射状的白印子,有的越过冰垒,斜着插入了雪面。 “射!” 一轮过后,各队的老卒厉声呼喝。 一排排军卒探出半片身子,扣动了手里的扳机。 “嗡嗡嗡~~” 密集的短矢射出,倾刻间,人嘶马鸣连成一片,战马中箭,吃痛失蹄,翻滚着重重砸向地面,在令人心悸的闷响声中,人仰马翻,一蓬蓬血水四散飞射,染红了洁白的雪地,阵前一片狼藉。 全军顿时士气大振。 不得不说,豫州军还是很精良的,东海军的神臂弩,上手没多久,就可以熟练操作,放完一矢,立刻退后,一屁股坐在雪地里,用腿蹬开弦,装填矢箭,趁这空隙,有弓箭手补位,射出一枚枚羽箭。 当然了,东海军的箭矢固然凶猛,但也没可能百发百中,仍有相当部分的羯骑冒着箭雨冲入冰垒,这时,后方冰垒开始射出箭矢、前面守垒战士也在回射,马速被死死限制住,一具接一具的尸体坠落地面。 “啊啊!” 有的羯人发了狂,直接纵马撞去,就听轰隆一声,马匹吐血飞出,冰垒安全无恙,毕竟外面裹着一层厚厚的坚冰,相当于一块坚固的巨石。 不过随着羯骑的连续涌入,守垒战士的压力逐渐增大,伤亡开始增加,其中大多是死于与羯骑的肉搏。 由于局部人数不占优势,羯军是一拥而入,两翼的东海军各七千人,分布在合计近百条冰垒的后方,兵力相对分散,眼见已现出了不支的迹象。 突然,当当当,鸣金暴响,箭雨也骤然变密,将士们抓住机会,撒腿向回飞奔,双手一撑,便稳稳越过了大半人高的冰垒,第一层直接放弃,集中全力防守第二层。 就这样,东海军依次放弃,诱敌步步深入,羯人每攻克一层,都要留下满地的尸体。 不知不觉中,四层冰垒被攻克,将士们却越战越勇,士气愈发的高昂,没有一个人现出丁点慌乱,韩晃不禁暗暗点头,他见识到了杨彦的厉害之处,集体的有序配合,确实不是个人武勇所能比拟的,一队训练功有素的平庸士卒,或许不会差于由名将率领的悍卒。 同时,他心里也很钦佩杨彦,就这短短几天,他从杨彦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包括行军途中如何节省体力、排兵布阵的灵活、对地形地势的运用,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这是兵书不曾教过的,令他获益良多,比如睡袋,实为冬季骑兵在无后勤保障下,长途奔袭的必不可少利器。 睡袋是杨彦让军中妇女缝制,轻便、易携、制做简单,把羊皮带毛的一面朝内缝合即可,睡进去非常暖和,从定陶一路行来,几乎都睡睡袋,韩晃一觉睡到天亮,身上还出汗呢,不比帐篷差。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了杨彦崛起绝非侥幸,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而在冰垒外围,石聪和夔安虽彼此看不见,却不约而同的面色阴沉,自已的骑兵,全然没了刚开始那种来去如风的气势,有如陷入泥沼般,以巨大的代价,仅仅攻破了四层冰垒,而后面,还有好几层啊。 已方战士挨个坠马,骑兵队形持续缩小,让俩人的心里阵阵抽痛,也让他们意识到,确实小看杨彦了,进攻也显得苍促。 一名部将见着夔安的神色,咬了咬牙,劝道:“将军,将士们的气势已大不如前,再这样下去,即使能攻破冰垒,怕是折损一半都不止,而东海军在阵内早有准备,我军未必就能一举攻克,不如……鸣金收兵,围住杨彦之,难道他还能飞了不成? 第四四二章 战况激烈 夔安现出了显而易见的挣扎之色,他看的清清楚楚,东海军虽然失去了四层冰垒,却几乎都是自己放弃的,军卒并未折损多少,并且随着层层退却,越往后面,人数越多,进攻起来也愈发吃力。 退与不退,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他不由望向了对面的石聪部,石聪也陷入了类似的困境,不过其部众依然在前赴后继的冲击,没有一点退却之意,这就让他不得不去考虑一些战场之外的问题了。 万一此次战役失败,甚至濮阳被攻克,那石聪和石生铁定会把责任推到他的头上,是他先退才引发了慌乱,这个罪名他可背负不起。 近两年来,随着石虎与东海军作战连战连败,羯人丁壮大量被斩杀,石勒的脾气也愈发暴燥,他可不想迎头撞上,被石勒斩了抵罪。 夔安是识字的,读过不少书,历史上一例例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君臣关系越是融洽,越受主君器重,就越有可能成为致死之由。 十八骑是一份荣耀,也是与石勒的铁杆证明,试问与君王共患难,天下能有几人?也自然有理由与君王共享江山,可这恰恰是石勒心里的一根刺,刘邦尚诛功臣,更何况石勒?夔安绝不愿以此为借口被石勒斩掉。 ‘罢了,老夫就撑下去,要退,也是石聪那小子先退!’ 夔安发了狠,暗暗咬牙挺住。 杨彦并未急于攻城,他在观察着两翼的战况,实际上他摆出攻城的架式,可虚可实,若是战事吃紧,则可增援两翼,如果战事顺利,那他不介意两线作战,攻破濮阳城池。 很明显,新卒的表现还是不错的,可以让他放心攻城。 杨彦举起右臂,猛的向前一指! “杀!” 火炮、床弩、两侧的车阵和弓弩手齐步向前移动,城头上,石生眼神骤然一缩。 一名部将急劝道:“将军请下城暂避,东海军的铁弹打的远,莫要被其误伤。” “嗯~~” 石生的心里也有些忌惮,点点头道:“不必下城,望楼后面足矣,着将士们注意躲藏,那杨彦之没有攻城器械,一时破不了城。“说完,就带着亲随,快步绕向了望楼后方。 火炮在距城头四百步左右停下,炮手垫高仰角,约至四十五度,装入开花弹,其余各支部队依然前行,待得床弩和弓弩手距城门还有百步的时候。 “轰!” 一门炮口闪出火光。 “哧哧哧~~” 如雨点般的铁弹子铺天盖地的洒落向城头,打在砖石上,落下了一个个的凹坑,甚至望楼的瓦面都被打烂,碎砖破瓦稀里哗啦的直往下掉,还有些人很不幸的被打中,尸体就和被筛子筛过一样,鲜血从身体各处喷涌而出。 城上的每一个人,均是面色发白,手脚发软,虽然他们紧紧的躲在城跺后面,但对于铁弹子,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有人想探头,但立刻就有同伴提醒:“别急,还有一次!” 东海军的火炮一般是两门齐发,这次只用了一门,分明不久之后,还会有一轮打击,就连石生都是这样想的。 不过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任由东海军接近城门。 郯城之战,被当世公认为经典战例,各路豪强仔细研究,汲取养份,尤其塞门刀车的应用堪称惊艳,石生更是对守城流程滚瓜烂熟,城墙后面,正备着近十辆塞门刀车,但城门是全城的最重要防线,真到使用塞门刀车的地步,说明情况已经很危急了。 于是石生站出来,厉喝道:“上,弓弩往下射,绝不让东海军靠近。“ 一名名军卒探着头,向下射箭,到底是刮着北风,又占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射出的箭矢又猛又远,东海军的弓弩手不断有人中箭,却倚着盾牌,毫不犹豫的向城头回射,双方箭矢交错,惨叫连声。 如此猛烈的攻势,石生身边的一名部将不禁嘀咕道:“难道东海军真要以弓弩手攻城?” 又一名部将突然惊喜的叫道:“夔将军和小石将军来支援我们了!” 随着东海军的向前突进,左右两翼围攻冰垒的骑兵也开始向城墙靠近,蓄足马力,冲击车阵,毕竟冰垒一层接一层,相对而言,车阵更加易于冲击。 蹄声轰隆隆,连杨彦面孔都布上了一丝凝重之色。 要知道,两翼车阵一旦被突破,对于全军就是灭顶之灾。 数以万计的弩手依车防护,为防止万一,弩手阵后还耸立着一面面巨盾,连续三排,盾与盾之间,那森寒的枪尖直刺天际。 “放!” 两边的弩箭密如飞蝗,撒向了飞奔而来的羯骑,难以计数的战马摔倒,但后面的骑兵仍前仆后继的往前冲,以精湛的骑射还击,箭借马势,箭簇越过车顶,威力竟比平时大了不少,直接射穿了战士们的甲胄,钉入肉里。 一瞬间,战况就近入了白热化阶段,双方均是死伤惨重。 “轰!” 又一门火炮开火,开花弹撒向了城头,这次战果丰硕,数百人被打成了筛子。 还亏得石生反应快,及早一步闪入了望楼的角落。 “别怕,继续往下射,东海军两次铁弹子都打过了,后退半步者,斩!” 城头横七竖八的躺倒数百具尸体,死状可怖,但石生又驱赶士卒上前,往下面射箭。 从上往下射,需要探出半边身子,极易成为活靶,在密集的箭雨下,一排排的军卒惨叫着坠落。 “床弩,放!” 这时,杨彦打出旗号,床弩各营营主相继下令。 射往墙头的,是长度近一丈的踏蹶箭,在一片嗡嗡声中,粗大的箭头裹挟着巨力击上冰面,喀啦啦的裂了开来,成片成片的向下坠落,纵使厚厚的冰层也难以抵挡,箭身贯穿冰层,稳稳的钉在了墙壁上。 “将军,末将明白了,难怪东海军不备飞梯,他是要直接攀城啊!” 一名将领急声道。 石生眉头皱了皱,冒着危险探出脑袋向城下快速一瞥。 踏蹶箭是随着床弩一起面世的新鲜玩意儿,不过其用途很好猜,箭矢稳稳钉上城墙,越密集,就越是有利于攀爬,且过密的箭矢钉在墙上,又能对来自于城头的滚石檑木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当成千上万的军卒一起攀爬的时候,确实很难防范。 “滚石檑木准备,砸,不能放任不理,给老子砸断!” 石生暗暗心惊,回头喝道。 被征发的民夫,把一块块巨石和一根根檑木沿着城头推下去,箭杆被砸断,也不时有人被底下的流矢射中,惨叫着坠城而亡。 战场上是没有仁慈的,哪怕这些人只是民众,是晋人,可是在这一刻,就是东海军的敌人,杨彦不可能讲什么妇人之仁。 随着踏蹶箭的不断发射,密集的箭杆陆续阻挡住了滚石和檑木,很多巨石和木桩被顶托着,架于墙上,蔚为壮观。 夔安和石聪见此情形,也知道东海军即将爬城了,不要命般的催动军卒,向东海军车阵发动源源不断的进攻,死伤更见惨烈。 “将军!” 于药赶来,急道:“末将愿领骑兵出阵冲杀,减轻两翼压力。” “不必,着将士们勒好马匹!” 杨彦摆了摆手。 于药心里不解,但还是奔回去传达命令。 这时,两门火炮已相继重新填装。 “轰!” 又是一声巨响,一排开花弹打上城头,就听到城上惨叫不断,往下射箭的羯人军卒暂时被清空了。。 杨彦向后猛一招手。 百名火器营战士出列,每人背着十块炸药,以最快的速度向城门冲去。 城头刚刚有人探头,另一门炮开火,把探出的脑袋生生打了回去。 由杨彦所在的位置到城门,约两百步左右,也就是四百米,运动员奔跑需要五十秒,一般人要跑一分多钟,这点点时间,决定了城破与否,就连杨彦都现出紧张之色,急呼道:“放箭,不要停!” 霎时间,弓矢更紧,不要钱般的射上城头。 第四四三章 大溃败 城头下方,在密集弓弩的掩护下,那百名军卒终于跑到了城门,一般来说,城门与城墙不平直,要稍稍内陷数尺,濮阳也不例外,战士们利用内陷的空间,把炸药靠门依次堆叠,一只堆着一只,留下炸药后向回奔跑,由最后十人布置火绳。 因怕意外,足足留了五根火绳,每两人一根,尽可能的确保成功起爆。 一次起爆千支炸药,可谓一项创举,那十人心情激奋,掏出火折子迎风一晃,各自点燃,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而去! 人人满脸期待,瞪大眼晴望着那滋滋燃烧的火绳,甚至有军卒都忘了放箭。 杨彦喝道:“放箭,别停!” 军卒这才重新举起弓,向城上射箭。 一寸,又一寸! 五条火绳如五道火蛇,烧向城门,在这关键时刻,难熬的令人窒息。 “将军,城下有火线向城门烧来!” 引线阴燃冒出的烟惊动了城头,立刻有人冒死探头下看,正见着五道火蛇缓缓烧向城门,哪怕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这不是好事,于是赶忙汇报。 “浇灭!” 石生想都不想。 有军卒冒着箭雨,瞅着城门的大概位置向下浇水。 “啊!” 虽然有几个人刚刚露头就被射杀,可是好几盆水也浇了下去,五条火绳无一幸免。 最坏的情况的发生了,杨彦眉心一拧。 “将军,末将愿再去一趟把火绳点燃!“ 火器营一名叫赵大的什长向杨彦重重一拱手。 杨彦提醒道:“火绳过短,极易炸到自己,你得考虑清楚。” 赵大猛一拍胸脯:“作战哪有不死人的,若是末将不幸身亡,也有将军为末将养着妻儿,末将有何后顾之忧。“ 一名叫做陈六的军卒也拱手道:“将军,末将陈六,愿和赵什同去。“ “好!” 杨彦点头道:“此事若成,各擢三级!“ ”多谢将军!“ 二人称了谢之后,撒腿飞奔。 恰在这时,一门火炮上了弹,向着城头又发一炮,把守军打的抬不起头来,两人也一溜烟钻进了城门洞。 火绳被水浇过,很长一截都不能用,能用于引爆的,只剩下一尺左右,这是个非常危险的长度,经过多次测试,火绳的燃烧速度为每秒0.8厘米,而当时一尺约等于24厘米,也就是半分钟的躲避时间。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俩,俩人也很紧张,手都在抖,却是有喀啦啦的声响传来,城门正缓缓打开。 原来,东海军连续两次冲到城门下点火,石生不放心,差人开门察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作战时开门很危险,但是他有塞门刀车,随时可堵塞城门。 “坏了,羯人出来了。” 陈六急声道。 “赶紧点燃!” 赵大的额头都渗出了汗,可越急,手越抖,几次都没逗上,这可把杨彦等人看的焦急万分,恨不能以身代替。 “赵什,你到底行不行?” 陈六脸都变形了,咆哮道。 “成了,成了!” 好不容易,引线被点燃,赵大擦了把汗,正待招呼陈六奔回,却是哗啦一下,堆的整整齐齐的炸药坍塌下来,城门洞开了条数尺宽的缝,二人当场惊呆,不过更让人惊骇的是,里面已经有军卒在向外冲,也是不巧,火绳并未被埋进炸药堆,而是露在边缘,由于燃烧的火光非常明显,只要注意到,一脚就能踩灭,而自己这里只有两个人,没法保护火绳。 果然,已经有羯人搭起了箭。 “娘的,陈六,你怕不怕死?” 赵大猛一咬牙,问道。 “怕!” 陈六毫不迟疑道:“但咱们已经跑不掉了,横坚是个死,就让这濮阳城为老子们陪葬好了。” “将军保重!” 赵大回头大叫。 杨彦面色大变,其他人也惊呆了,怔怔看着陈六和赵大。 这两人,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按照贫苦良人的习惯,以出生的顺序排行,赵大是家里的老大,陈六排行第六,生的卑微,况且两人相貌平庸,身材也不算高大,可这时,两人竟仿佛披上了一层绚烂的霞光。 “将军保重!” 陈六也满脸悲壮之色,重重一拱手。 “好走!‘ 杨彦心里很不忍,但他知道此时不能意气用事,深吸了口气,拱手回礼。 ”哧!“ 一枝箭越过炸药堆,射中了赵大的肩膀,赵大晃了晃,看了眼火绳,才烧了三分之一,随即转回身,哈哈大笑道:”奴辈,休得猖狂,都给老子陪葬吧!“说着,就猛的把火折子捅上了雷官。 杨彦色变,大喝道:“卧倒!” 众人连忙仆倒在地面。 “轰!” 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团明亮的火球闪出,足足有十来丈高,吞没了城门,瞬间炸裂开来,砖瓦石屑拖着尾烟,迸射而出,滚滚黑烟冲天而起,一个巨大的蘑菇状云团直刺天际,方圆数十步悉数被笼罩在内! “咴咴!” “咴咴!” 这声巨响,惊着了战马,羯人正在冲锋的阵形立时混乱,数不清的战马狂嘶呐吼,撅着蹄子,又蹦又跳。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夔安勒着马缰,惊惧交加,厉声呼喝,可是战场上已经乱套了,马匹乱跑乱窜,就象发了狂一样,很多军卒措手不及,直接被甩了下来。 夔安座下的马,突然一个人立,撒腿奔跑,夔安措手不及,当场滚落马下,但他的一只脚还被马鞍挂着,雪地上被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印痕。 “孽畜!“ ”孽畜!“ 夔安挣扎着,试图把脚伸回来,可哪有那么容易?被捞在地上跑,不仅浑身剧痛,还会丧失方向感,夔安只能往回拽,却是越拽越紧。 “不!” 就在这时,迎面有几匹惊马奔来,夔安惊恐的叫着,其中一匹一蹄子踏下,正中他的心口。 夔安一震,喷出一大口鲜血,因着惊马蹄子踏下的力道,将他定在地上,而前面的马还在跑,就听到嘭的一声闷响,他的一条腿被扯了下来。 鲜血飞溅! 千枚炸药,每只净重333克,总重333公斤,而无烟火药的威力比后世常用的tmt还要大些,因其爆速高,对环境的密闭要求也远远小于黑火窑。 据杨彦估计,这次爆炸的当量,约相当于一枚战斧反舰巡航导弹,城门等同于被巡航导弹击中! 待硝烟稍稍散去,众人才勉强看清原城楼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宽达十丈的的犬牙状豁口,高大威武的城楼不翼而飞,不过杨彦心里没任何欢喜之意,领着众人向那豁口再度施礼,才道:“赵大和陈六不能白死,上!” “杀!” 战士们奋足奔跑,涌向了豁口。 杨彦又道:“于药,追击敌骑!” “诺!” 于药匆匆而去。 东海军的战马,或多或少的都受过了防爆训练,不象羯人的战马那样惊慌失蹄,而且杨彦事前也吩了骑兵靳住战马,因此并没出太大的乱子,战士们纷纷跨上马,三五成群的追杀起了羯人。 其实羯人不是不想战,而是没法战了,马匹受了惊,漫无目地的乱跑,那时的战马是不阉的,发起性子根本勒不住,全副精力都用在控马,哪还有余力再战。 更何况那巨大的爆炸,对于羯人来说,不吝于天崩地裂,只有神明才能有如此威能,凡人哪能与神明作对? 因此只要稍稍控住了马,第一反应就是向北方奔逃,尽管有些希悍之辈是打算留下来作战的,可同伴都在逃,他还能不逃? 于是,一逃十,十逃百,最终发展到全军溃逃。 当步卒从豁口攀上城墙的时候,从被炸毁的城墙两侧看去,方圆二十丈之内,无一生还者,五十丈之内,多是震毙而亡,鲜血从口鼻处沽沽流出,既使有些未死的,也是痛苦的挣扎。 而炸塌的那段宽达十丈左右的城墙,土石中不知埋葬了多少尸体。 再往城里看去,羯人正在溃逃,丢盔弃甲,有马的骑马,没马的奔跑,一窝蜂的往城北逃窜。 “杀!” “杀!” 将士们明白机会难得,呐喊着追杀。 谁都清楚,羯人只是被炸懵了,人类对未知事物的天生恐惧使其暂时失去了思维能力,本能的想要逃避,躲开,但如果回过神来,不见得不能再战,毕竟石生三万卒,折损充其量数千而己,剩下的两万余卒好好组织一下打巷战,绝对能给东海军以重大打击。 第四四四章 大获丰收 (谢谢好友兵兵的月票~~) 东海军也没太过于追击,毕竟这一战的目标不在于消灭羯人的有生力量,而是夺城,夺取城中的存粮,把羯人驱赶吓走足矣。 接近傍晚时分,羯军已悉数逃尽,没逃都被斩杀,只余些年老体弱者和妇孺没法逃,东海军控制了全城,立刻对残留的羯人进行清洗,哭喊声,挣扎声此起彼伏,凡是男性,均以绳索捆成一串串,牵去指定地点斩杀。 任让、于药、韩晃、管商诸将各有其务,杨彦反而闲着了,于是带上柳兰子和上百亲卫,视察城内情况。 看着身边一串串经过的羯族男子,基本上是些中老年人和孩子,有的手中还抱着出生不久的婴儿,要么表情麻木,要么脸面带着不甘与悲愤之色,在东海军的押送下去往刑场,柳兰子的心里,竟生出了一丝不忍。 几次她看了看杨彦,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怎么?心软了?莫忘了你的遭遇。” 杨彦留意到了柳兰子的异常,讶道。 柳兰子咬咬牙道:“妾当然记得,羯人施加于妾与姊妹们的伤害,妾永生难忘,不过冤有头,债有主,老人孩子何恶之有。“ ”呵呵~~“ 杨彦看着柳兰子,突然笑了起来:”柳兰子啊柳兰子,想不到你竟有一颗圣母心。“ 柳兰子的眸中泛出了一抹羞恼之色,倔强的望着杨彦,实际上到如今,敢于这样对待杨彦的人已经不多了,不过她无所谓,本就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好畏惧呢? 杨彦径直走向一队俘虏,那一队数十人都停了下来,神色各异的看了过来。 杨彦一一打量着,突然注意到了一名老人怀里的婴儿,大约不满周岁。 那名老羯人挤出一丝笑容道:“将军,这孩子春季出生,不会说话,什么都不懂,求您留孩子一条命吧。” “给我看看。” 杨彦伸出手。 老羯人犹犹豫豫,但还是把孩子小心翼翼的递给了杨彦。 杨彦驾轻就熟,托着腋下打量着,摇摇头道:“卷发棕目,鼻梁高突,不是我华夏的种啊。” “将军,求您开恩啊,奴等罪孽深重,死则死矣,可孩子什么都不懂,求求您了!” 一听这话,一溜排的老羯人跪了下来。 柳兰子也一眨不眨的看着杨彦。 杨彦显得很为难的样子,许久才叹了口气:”本将非是滥杀之人,实因你羯人杀我晋人无数,天怒人愤,本将才不得不行雷霆手段,不过,念在你等皆为老弱,杀之不忍,本将欲以之做工赎罪,你等可愿?“ ”愿意,愿意!“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老羯人们痛哭流泣,磕起了头。 其实杨彦也不是心慈手软,濮阳在现代是中原油田的总部所在,在濮阳的地底下,分布着好几个大油田,原本杨彦是打算攻下青州,试着开采胜利油田,但是计划不如变化,既然取下了濮阳,那为何不开采呢? 当然了,以现有的条件,开采油田的难度非常大,毕竟石油的埋藏深度普遍在800到1500米,不过埋藏深度不代表打井深度,最早期的石油开采使用注水法,把水注入井中,因着油比水轻这一物理性质,如果地底下有油田的话,通过专门的注入井将水注入地底,渗入油藏,把油顶托上来,再通过生产井开采。 一般来说,一个油田要想产油,除了必要的勘探技术,至少要打几十口注水井,在注水井的周围,根据地质条件,按照环状布井、或面积布井、或行列布井打出生产井。 在濮阳东南,有东濮凹陷这一含油气地层,埋藏深度从几百米到数千米不等,目前所能开挖的,只是几百米的浅表油层。 可就这几百米的深度,也不是当时的技术条件能打出来,必须斜着向下挖,环境恶劣是一方面,但更要命的是,开挖的过程中必须点灯掌火,一旦挖出煤层或天然气层,直接就有陨命之厄,危险系数相当高,因此杨彦打算拿俘虏开井。 “起来罢。” 杨彦把那孩子还了回去,便转头道:“传令,暂留羯人一条命,再把他们的女人都还回去。” “将军大恩,将军大恩哪!” “我等肝脑涂地,亦难以报其恩德!” 羯人们激动了,磕着头大叫。 柳兰子看向杨彦的目中,也现出了难以掩饰的赞赏之色。 杨彦暗暗一笑,并不多说。 这些羯人只以为和以前一样,耕田放牲,苦则苦矣,但没什么生命危险,至少人能苟活着,可是他们哪里清楚,近现代科学技术发展之初,是非常血腥残忍的,是堆积在一具具的尸骨之上。 随着实力的增强,地域的扩大,杨彦也有更多的人手去看守俘虏,因此对于俘虏,着实不宜一味的以杀戮为主,可以充分压榨价值,直到身亡。 “走罢。” 杨彦招了招手,继续往前走,他最关心的,还是粮仓。 粮仓是一座城池的重中之重,濮阳原作为羯赵在黄河以南的第一据点,又负责石虎的后勤,更是不得疏忽,濮阳的粮仓就位于牙署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单独院落,十座高大的砖木建筑两字排开,远远的,就能闻到院内散逸出来的粟米香味。 杨彦精神一振,呼喝连声,催促众人向前奔去。 “见过将军!” 两名军卒押着一名小吏行来见礼。 “嗯~~” 杨彦看了过去,这名小吏是晋人,三十来岁,浑身透出一种吏员所特有的精明,脸面也带着不安。 实际上石赵的统治,光靠羯人是玩不转的,除了朝中有大量的文官,底层的吏员与各权贵府中的执事管事几乎都是晋人,按现代来讲,这些人是皇协军,伪军,但杨彦不可能去一一清算,否则河北晋人,几乎没几个屁股干净。 “你叫什么?“ 杨彦问道。 小吏低眉顺眼道:”奴不敢当将军问,将军称奴陈洪即可。“ 杨彦点点头道:”陈洪,你无须紧张,本将听说了,羯人仓促逃走之后,你等护着粮仓,也算是有功,现在给本将把仓门打开。” “多谢将军!” 陈洪松了口气,依次打开仓门让杨彦察看,在厚实的木门背后,堆的满满的全是粮食,其中五座堆着麦子,另五座盛放粟米,尤其是粟米,全是脱了壳的纯米! 杨彦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转头问道:“共有多少存粮?城内还有没有别的粮仓了?” 陈洪恭恭敬敬道:“回将军,此地十座库房,每座存粮三十万石,共三百万石,另于府牙有一座临时小仓,储粮约在十万石左右,其余粮草皆藏于各羯人将领府内,今次羯人仓皇而逃,必不会带走粮草,将军若细心搜索,应会有不错的收获。“ 杨彦不置可否道:“粮仓可曾造册登记?” 陈洪道:“粮仓和府牙存粮造册,各将领府邸存粮非奴所能掌握,将军若要过目,请稍待片刻,奴即刻去给将军把帐簿取来。” 杨彦摆摆手道:“你无须以奴自居,待户籍建立,你便是我东海国人,赋税徭役一视同仁。” 陈洪大喜称谢:“奴,不,民拜谢将军!” 杨彦微微一笑:“你先退下,回去把帐簿整理一下,天亮有专人与你核对,若帐目无误,本将破例提拨你为度支仓曹,专掌此地粮仓。” 一股狂喜顿时跃上了心头,陈洪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度支仓曹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相当于现代的县市级国家粮食储备库主任。 官虽小,好歹也是个官,通常由中下层士人与庶族豪强子弟担当,要知道,在石生麾下,他是吏,属于不入流的身份,同时还是奴仆,如今一步登天,做了官,虽是浊官,却不再是吏,至少他的子女有了盼头。 好半天,陈洪才回过神,扑通跪地,大声道:“属下多谢将军提拨,请将军放心,属下所造簿册严格依据每笔收支而来,绝对与实数相符!” 杨彦点了点头:“如此甚好,起来罢,你去准备,本将也往别处去瞧瞧。“ …… 第四四五章 不为孤家寡人 (谢谢好友贫僧佐罗的打赏~~) 杨彦任命陈洪为度支仓曹,不仅仅有安抚濮阳人心的意思,还得给萧鎋予以掣肘,毕竟萧鎋是他的二号老丈人,又不象葛洪那样清心寡欲,一旦有了事情,看在巧娘的份上很难处理,因此在濮阳,杨彦必须在重要部门安插一定的人手。 粮仓便是如此,位卑职重,今后他还将任命一系列的芝麻官,分萧鎋的权。 杨彦北攻濮阳没带萧鎋,正是存了节制之意。 现代社会,濮阳地区既有地级市濮阳市,又有中石油下属的中原油田,职工加家属合计二十余万,总资产近千亿,内部从幼儿园到高专,从福利房到日常生活用品,几乎全包了,这就是一个典型的社会主义大家庭,濮阳市管不了中原油田,中原油田的利益,也不会带濮阳市分润,两者共处一地,关系相当紧张。 杨彦觉得,将来濮阳地底勘探出了石油,可以采用中原油田与濮阳市共处的模式,以矿藏为中心,划出一块地归中央所有,以资源型的国企、央企构建内部小政府,分地方州郡的权,以防地方坐大。 如现代的淮北市、大庆市等诸多资源型城市,矿企都存在与地方政府争权的现象。 “哎~~” 杨彦叹了口气,自从坐上了这个位置,实力越来越强,地盘越来越大,却失去了很多东西,亲情、友情和爱情正渐渐地远离,为人处事,不自禁地会掺杂权谋手段,如今连自己的老丈人都开始算计了。 他还觉察到很多人与自己相处,皆是以敬畏为主,原本是该成为朋友的许杰,成了自己的下属,慧娘虽为妻,却恪守相敬如宾之道,巧娘仿佛回归了管家的身份,在慧娘面前,低眉顺眼,小心翼翼,而陆蕙芷在自己成亲后,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勒月华则是一味讨好,可她的心谁能明白? 而自己的一儿一女,连面都没见过,就被荀灌扣在了建康! 这他娘的,过的什么日子啊? “将军,您怎么了?” 天渐渐黑了,天空中依然雪花飘舞,柳兰子注意到了杨彦的神色异常,不由问道。 杨彦摇了摇头,反问道:“是否做了皇帝,就一定是孤家寡人?” 柳兰子以非常古怪的眼神瞥了眼杨彦,便道:“将军,妾不明白您为何会有这般想法,天子乃九五至尊,金口含宪,自然是孤家寡人,因世上没人能接近他,只能仰望。“ 杨彦道:”我若不想做孤家寡人呢?可有办法?“ ”这……“ 柳兰子不确定道:”将军,除非您把打下的江山送人,可如此一来,只怕您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是啊!“ 杨彦情绪低落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是一条不归路,曹孟德曾云: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也,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实乃金玉良言啊,哎,走上了这条路,注定要失去很多,可是我不甘心,我不想晚年变成汉武帝那样,夫妻离心,父子相残,我也不想做成秦始皇,纵然收六国佳丽,放眼美人儿环绕,可那真的快乐么?无情无义,仅以色相取女,这和畜牲有何区别? 我希望将来老了,能有陪我一路走来的老伴,收藏着点点滴滴的欢笑,与我慢慢聊,你说,我这要求过份么?“ 柳兰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不知道杨彦怎会变成这个样子,古往今来,帝王不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哪有什么温情可言? 杨彦不放过她,又问道:“你可怕我?” “妾……” 柳兰子顿觉头脑一阵晕乎,她越发的感觉到今晚的杨彦很不正常,不过迎着杨彦那殷切的目光,还是摇了摇头:“妾都成了这样子,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妾不怕将军。“ ”好!“ 杨彦哈哈笑道:”柳兰子,我就爱听你说真心话,你既然不怕我,那从即日起,我予你谏言之权,但凡我表现出孤家寡人,无情无义,你必须谏言指出。“ 柳兰子头皮发麻,这绝对是自寻烦恼啊,于是连忙道:”妾可做不来,将军有过失,自有僚属指出,妾一女流哪敢指责将军?“ “诶~~” 杨彦摆摆手道:”别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只管我做人,当我的作为不象一个人的时候,你要为我指出,好了,你不是不我怕我么,为何不敢指出我的过失,就这么说定了,你的职责是阻止我做成孤家寡人。“ “妾……可以推辞么?” 柳兰子很不习惯杨彦那灼灼的眼神,低下脑袋,小声道。 “不可以。” 杨彦认真的摇了摇头。 “那……” 柳兰子又道:“所谓忠言逆耳,要是妾进谏言,将军不从,该如何是好?” “这……” 杨彦迟疑了,这也是个问题啊,自己最大,不听从,柳兰子能奈自己何? 许久,杨彦才自信的说道:“你放心,本将并非听不得逆耳忠言,你尽管说来便是。” “哼!” 柳兰子轻哼一声,这和没说一样,不过杨彦能表现出人性的一面,能懂得反省,她还是很欢喜的,毕竟她是杨彦的侍卫,她不希望杨彦在权力的侵蚀下,变成那种薄情寡义,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战士们还在忙碌着,查抄着羯人的家产,满脸喜色,虽然杨彦有过把羯人的女子送还的说法,可真正送还的只占极少部分,大多数还是被强纳为姬妾奴婢的晋女。 柳兰子看到了好些,其中相当一部分衣着华丽,满头珠钗,姿容不俗。 她的神色颇为复杂,沦为姬妾婢女已经很不幸了,但自己更加不幸,是最底层的营伎,要说容貌的话,绝大多数的女子还不如自己,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被掠为了营伎? ‘该死,自己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柳兰子突然醒悟,姬妾奴婢虽处境比营伎好一点,相通之处却都是被男人凌辱,无非就是一个几个和无数个的区别罢了,本质上都是可怜人。 “柳兰子,你怎么了?” 杨彦与柳兰子一番长谈之后,心情大好,左顾右盼,留意到了柳兰子的神色,不禁问道。 柳兰子咬了咬牙,反问道:“将军打算如何安置那些女子?” 杨彦毫不犹豫道:“明日挑选有功将士,蒙眼摸妻,也算是给将士们一个家。” 柳兰子哼道:“将军,您既然让妾提谏言,那妾现在就进谏,蒙眼摸妻便宜了将士,可那些女子,您问过没有,她们愿意被许给一个陌生男人么?“ 杨彦耐心解释道:”这不是问题,时人成亲草率,婚前男女见面者寡,还不是靠着婚后慢慢磨合过日子,我和慧娘只是特例,而且将士们成了家,可以安心留在濮阳,最多我把识字的女子留出,好了,此事不必争议,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去了。“ 柳兰子认可了杨彦的说辞,在她被羯人掠走之前,也有个未婚夫,从未见过面,好象心里对此并不排斥,只是一想到那个人,不由幽幽叹了口气,她明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杨彦直接征用了石生的府邸,这是一座占地达十来亩的宅院,共有四进建筑,有着简单的花园,已经由亲卫进驻,男亲卫住外围,女亲卫住内围,最中心是杨彦与靳月华的居所。 ”妾见过郎君!“ 靳月华见着杨彦和柳兰子回来,带着醉人的笑容,盈盈施礼。 匈奴人属于白种人,虽然南匈奴内迁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与汉人晋人混了血,但仍保留着白种人的部分基因,比如皮肤,靳月华的肌肤就异常白晰,不象晋人女子,哪怕再白,但底色还是黄皮肤,只能说成肤色较浅,不能视为肤白,而靳月华是标准的肤白。 她又和真正的白种人有所不同,白种人的皮肤向来很差,毛孔粗大,有斑,非常丑陋,而靳月华因为混血的原因,兼具了东西方人种的优点,肌肤白且细腻。 此时正身着一袭白裘,与她的肤色交相辉映,端的美艳无双。 不过杨彦没太在意靳月华的容貌,只是盯着她的神色,似是在分辨着什么。 第四四六章 轻佻 (谢谢好友清风淡月与好友贫僧佐罗的月票~~) 靳月华最初还带着笑容,脉脉含情的与杨彦对视,但在杨彦那考究的眼神之下,笑容渐渐地僵住了,心里也毛毛的,她不明白怎么了,只得向柳兰子投去求救的眼神。 柳兰子哭笑不得,无奈道:“将军,你该不会被月华姊姊迷住了吧?” “不对!” 杨彦认真的摇了摇头:“靳月华你的神色很不对,算了,不说这个,先用膳罢!” “噢!” 靳月华莫名其妙,又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不安道:“那妾去安排,请郎君稍待。”说着,便快步而去。 “呵~~” 柳兰子看着杨彦,轻笑一声,满是不屑,也只有她才敢于这样对待杨彦,杨彦倒像是在琢磨着什么,眉心微拧。 不片刻,女亲卫端来饭食,有烤羊排,栗米粥,麦饼,五味脯和酒,都是石生府里现成的,一式两份,上首杨彦一份,下首靳月华一份。 “妾告退了。” 柳兰子施礼,正要离去,她也是饥肠碌碌啊。 “慢着!” 杨彦拦住道:“你留下来一起吃。” “这……” 柳兰子有些迟疑,讲好听点,她是亲卫,可实际上亲卫就是杨彦的私家部曲,是婢仆的身份,婢仆怎么能与主人同席呢? 勒月华笑道:“郎君难得有兴致,兰子你留下吧,来,过来和姊姊坐起。” 杨彦却道:“从今日起,自家人用膳不再分席,围一起吃,自家用不着那些臭规矩!”随即就托起几案,连带着酒水食物,大步迈下台阶,放在了殿中心。 靳月华怔住了,这于礼不合啊,其实严格算起来,男女不同席,应分席食之,她和彦一人一条几案,已经踩线了,如今更过份,居然要坐一起吃,那都是什么人? 刘聪还活着的时候,每次用膳,身边都有美人陪坐,有夹菜的,有喂酒的,香喷喷的身体偎着,好不快乐,这是荒淫之君啊。 柳兰子倒是清楚怎么回事,杨彦不愿做孤家寡人,要做正常人,她也想看看杨彦能做到哪一步,于是笑道:“将军难得有兴致,月华姊姊可别扫了将军的兴,坐一起就坐一起,我把饭食端来。” 靳月华怀揣着疑惑,与柳兰子把酒菜地榻移到了杨彦案前,不过让她舒了口气的是,她和柳兰子并非一左一右伴着杨彦,而是坐在对面。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陪坐在男人身边喂酒夹菜,正是受宠的极致表现,但有刘聪先例在前,她有心理阴影,不想杨彦变成刘聪那样的荒淫君主,因此这样坐还是能接受的。 靳月华端起酒盅,葱白纤指捧着,笑着:“将军,妾先敬您,贺您攻占濮阳,从此之后,席卷天下!” “同饮!” 杨彦一口喝干! 靳月华抿了一小口。 柳兰子则学着杨彦的样子,仰起那修长的颈脖一口灌下,浊黄的酒液沿着嘴角滑落衣襟,把胸襟都打湿了小半片! 靳月华连忙劝道:“兰子你慢点喝.....” “咳咳咳~~” 话未说完,柳兰子已开始剧烈咳嗽,咳的面色赤红,还亏得靳月华半搂着她,连连拍打后背,才好了些。 “妾失态了,请将军见谅。“ 柳兰子勉强笑了笑。 ”喝慢点吧,酒要慢慢品。“ 杨彦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三人继续吃喝,杨彦兴致颇高,靳月华不大放得开,每每浅尝辄止,反是柳兰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杨彦突然问道:“柳兰子,河东柳氏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被石虎所执?“ 柳兰子喝高了,呵的一笑:”妾本不想提,但将军问起,那妾就说一说,柳氏自秦末迁入河东,历数百年,虽不如韦氏、杜氏那样显赫,却也算一旺族,至永嘉年间,因战祸连绵,除部分族人留守河东,我家也开始南迁,大伯柳卓迁往襄阳,我父柳恭迁往汝颍(今河南汝州和安徽阜阳),途遇乞活军,遭袭,妾与家人走散,后被羯奴所获……“ 说到后面,柳兰子说不下去了,眼里隐约闪烁着愤恨,两行清泪缓缓流下了脸颊,深吸了口气之后,就给自己倒了杯酒,狠狠灌了下去。 靳月华也陪着叹了口气,好好的一个高门士女,本该嫁个如意郎君,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却惨遭凌辱,身心俱残,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把手帕递了过去。 柳兰子擦了擦眼角,强笑道:”好啦,过去的都过去了,那些事情全在于自己能否看开,妾已经不再想了,就当是做了场噩梦,能活下来很不容易的。“ 杨彦微微笑道:”你能想开自是最好,汝颍就在淮南,早晚我必取之,你可想过回家?你的事情,我想不会有人乱说。“ 柳兰子现出了剧烈的挣扎之色,瘦削的身体都因痛苦而轻微颤抖,靳月华不禁丢了个责怪的眼神给杨彦,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杨彦摆摆手道:“早晚要面对,一味逃避不是个事。” “呵呵~~逃避?” 柳兰子自嘲般的笑着,突然拎起酒壶,直接往自己的嘴里灌去。 “兰子,你不能喝了。” 靳月华吓了一跳,赶紧拉住柳兰子。 柳兰子却搂上靳月华的脖子,傻傻笑道:“妹也不怕被月华姊姊笑话,妹活到这么大,今天还是第一次饮酒呢,这酒啊,又苦又涩,还酸溜溜的,好难喝,喝下去脑袋晕晕胀胀,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妹心里倒舒畅的很,仿佛所有的怨气都化入了酒,难怪男人那么爱喝酒。“ 靳月华求救般的看向了杨彦。 杨彦淡淡道:”一醉解千愁,她心里苦闷,让她喝,又喝不死人,怕什么?” 或许是勾起了伤心事,也或许是得到了杨彦的鼓励,柳兰子继续往嘴里灌酒,喝的又急又猛,甚至酒液泼洒到了靳月华的肩头而浑然不觉。 杨彦也提起酒壶,向前一举,吟道:“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纵是强乐,也好过哭哭泣泣愁眉苦脸,柳兰子,不许哭,来,本将和你干,今晚不醉无归!” “干就干,臭男人你了不起啊!” 柳兰子明显醉了,把酒壶伸过去,咚的一撞,就往嘴里倒,喝着喝着,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嚷嚷着不哭,就把酒壶扔了出去,然后抱住靳月华,嚎啕大哭起来。 这可是哭的撕心裂肺,即便靳月华也是心里酸酸的,反搂住柳兰子,也默默的抹着眼泪。 杨彦摇摇头道:“柳兰子醉了,月华你扶她去休息罢。” “嗯,妾去去就回。” 靳月华扶着柳兰子站起来,踉踉跄跄出门,喝醉酒的人身子往下坠,不要太重,偏偏柳兰子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嘟囔:“臭男人,干,老娘喝不死你!” “哟,谁家的娘子,和老娘抱这么紧干嘛?“ 靳月华简直无语了,加快步伐,好不容易扶着柳兰子回到了她自己的屋子,让柳兰子靠着榻躺下,又找了女亲卫取来醒酒汤,给柳兰子灌了下去。 当时的酒是黄酒,约二十度左右,至于杨彦酿的高度白酒,只作为化工原料,不饮用,渐渐地,柳兰子酒醒了,眸中现出了迷茫之色。 靳月华舒了口气道:“兰子你好点了吧,要不要早点睡?睡一觉就好了。” 柳兰子晃了晃脑袋,努力回忆着,突然啊的尖叫,她想起来了,自己当着杨彦的面,满嘴污言秽语,又搂着靳月华不放,这是轻佻啊。 如果她是个良家女子,轻佻就轻佻,甚至挑逗杨彦都无所谓,她的性格中本有泼辣的一面,可是有过那样的经历,就该循规蹈矩,清心寡欲的做人,再表现出轻佻的一面,会不会让人误以为自己是水性杨花的性子? 刹那间,柳兰子俏面煞白。 靳月华倒是明白她的担心,摇摇头道:“兰子,这没什么,郎君待人宽厚,肯定不会在意,你不用放在心上。“ 柳兰子喃喃道:“都说喝酒误事,果然如此。” 靳月华笑道:“怎么不说是酒后吐真言呢,其实也怪郎君,没事干嘛问你家里,放心吧,郎君要是责怪你,姊姊就帮你出头。” “嗯~~” 柳兰子不置可否的应下。 靳月华见柳兰子的情况好多了,于是问道:“今天郎君是怎么回事?姊姊觉得和以往不大一样了。” “呵~~” 柳兰子笑着摇了摇头:“将军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声称绝不做孤家寡人,要做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并让妹随时劝谏,今天招呼咱们与他一起用膳,可能就是想大家更亲近一点吧……“ 柳兰子把杨彦与她说的和盘托出。 “啊!怎会如此?“ 靳月华掩嘴惊呼,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觉得这是异想天开,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不是孤家寡人?就算杨彦自己豁达,可皇帝的位子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为了皇位,父子可以反目,兄弟可以阋墙,怎么可能做回一个正常人? 尽管杨彦还不是皇帝,但已经在向皇位迈进了,这时表态要做正常人,靳月华实难理解,也觉得不可能。 第四四七章 钱币之难 (谢谢好友咋就不一样的打赏和两张月票,好友日月当空曌九州的月票~~) 柳兰子摇头笑了笑:”前一阵子,将军一直忧心于粮草不足,别看他从不在人前提起此事,但压力之大,非常人所能承受,今次攻下濮阳,解了粮草难题,将军心情大为好转,或许……与之有关。 月华姊姊,妹看将军是认真的,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难道你愿意将军变成一个喜怒无常,不顾骨肉亲情的孤家寡人?“ 靳月华怔了好久才接受这个事实,讪讪道:“郎君还真是出人意料,那……我该怎么做?” 柳兰子咬着嘴唇,凝眉苦思道:“依妹之见,姊姊与将军单独相处时,应忘去将军的身份,别把他当作高高在上的将军,只把他当作自家人就可以了,他是姊姊你的夫郎,你是他的妻子,仅此而己。” 靳月幽幽叹了口气,自己是他的妻子么?不过杨彦要真是重情重义,她也是很欢喜的,试问哪个女人,希望自己的檀郎只图着自己的美色呢? 毕竟美人总有迟暮之时。 “好了,姊姊快回去吧,想必将军等急了,我没事了。“ 柳兰子晃了晃脑袋,便催促道。 ”嗯~~“ 靳月华点了点头。 …… 回去之后,靳月华意外的发现,杨彦竟然蹲在雪地里,洗刷着碗筷,不由失声道:“郎君,您怎能做这等事,快回屋里,妾安排人收拾。” 杨彦摆摆手:“无妨,难得我今天兴致好。” 靳月华又好气又好笑,跺跺脚道:“那……那妾和将军一起收拾。” 杨彦望了眼靳月华那白嫩的柔荑,嘿嘿一笑:“算了,我可不忍心把你养成个黄脸婆,你回屋准备热水,洗刷好我就回来。” “那……好吧。” 靳月华想想也是,她可不比杨彦,让她就着冰水洗碗,恐怕第二天就生冻疮,于是微红着脸颊点了点头,快步入屋。 澡堂里早已烧上了热水,雾气蒸腾,温暖如春,靳月华一件件的除去衣衫,自恋般的欣赏了片刻自己的身体,才依依不舍的披上一件纱衣,跪坐于桶旁,等候杨彦。 “郎君,来啦。” 不片刻,杨彦进了屋子,靳月华笑吟吟的站起身,那薄纱后的风光,让杨彦移不开眼,浑身血脉贲张。 靳月华得意的暗暗一笑,款步上前,替杨彦解去衣服,牵着手,把杨彦送进了浴桶。 水温稍微有些热,浸泡在水里,疲惫一扫而空,杨彦舒服的微眯上了双眼,这时,后背伸来柔软的手,轻轻地揉捏起了肩膀。 论起手法,勒月华比兮香、怜香和菱香稍逊一筹,却也算精湛。 靳月华细心的服侍杨彦洗浴,同时思索着该如何与全新的杨彦相处,其实千言万语就一个字,情,心中有情,相处自然如鱼得水。 但靳月华是宫里出来的,刘聪的后宫,竞争激烈,各皇后之间明争暗斗,在这种环境下成长,情义成了奢侈品,邀幸争宠才是主流,后来靳月华又跟了石虎,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的心思,唯恐触怒石虎。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自十三岁入宫时起,靳月华就戴着面具做人,戴了整整十年,哪有那么容易摘掉呢? 杨彦享受着靳月华程式般的温柔,纯以男人的角度,这样的女人能带给男人最大的欢悦,令他不得不赞一声尤物,不过站在家人的角度,他还是希望靳月华拥有独立的自我。 当然了,杨彦不会提点,如果靳月华满足于以色相娱人,他全盘接受。 这一夜,被浪翻滚,床榻咯吱,杨彦把这些日子积蓄的子弹全给了靳月华,直到双双步入妙境,酣畅淋漓,二人却仍是意犹未尽,相拥而眠,仿如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亮,靳月华服侍杨彦起床,洗过吃过之后,杨彦步出屋子,正见着柳兰子,很是别扭的样子,眼神闪闪躲躲不敢看自己。 杨彦乐了,板着脸道:“柳兰子,见着本将为何不施礼?” 柳兰子中规中矩抱拳:“妾见过将军。” “嗯,免了!” 杨彦抬了抬手,问道:“用过早膳了么?” 柳兰子面无表情道:“用过了。” “走罢,随本将出门!” 杨彦大手一挥,向外走去。 柳兰子撇了撇嘴,才闷哼一哼,去给杨彦备马。 很快的,一行数十骑赶到了郡牙,杨彦的第一件事,是了解战况,一直到正午时分,所获财物与战果才大致统计出来,共获得粮食近四百五十万石,一举解了粮荒,东海国上上下下数十万人,完全可以撑到明年麦收时节。 另有猪羊牛等牲畜超过两万头,战场所获战马四千余匹,抄没黄金三千多斤,白银近五千斤,绢布万匹,足值五铢钱数十万。 同时经估算,此役阵亡的羯军,包括从顿丘赶来的援军,大约在七千至九千之间,相对于总数达六万的羯军来说,这个伤亡比不算高,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死于火炮和炸药,而东海军自身重伤及阵亡者达三千多,可谓相当惨烈,也从侧面反映出了濮阳之役的侥幸。 这一战,全靠着炸药才取下濮阳,否则面对着重兵把守的坚城,外有敌骑突击,最好的选择只能是退军。 但无论如何,攻下就是攻下,从濮阳北渡黄河,可以直捣襄国,往南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彭城、豫州腹地无险可守,占有濮阳,便是占据了战略制高点。 又经老羯人确认,找到了夔安的尸体,杨彦立刻差人送往郯城,将制做成水泥跪像,与支雄为伴,至于石生,因尸骨无存,只能猜测是死在了爆炸当中。 杨彦一边听取任让的汇报,一边查看剿获来的金银财物,虽然手头的金银距离发行金银币为时尚远,但积少成多,实际上中国古代所谓的金银匮乏只是相对,毕竟金银不易损耗,上千年的开采,总量肯定不会少,无非是大部分落入了权贵手里,作为压箱底的传家宝罢了。 为此,杨彦想尽一切办法榨取金银。 而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从境外获取,日本有银矿,美洲有金银矿,朝鲜半岛也有着丰富的金银铜矿藏,其实从中国去美洲的风险并不大,没必要横渡波涛汹涌的太平洋,只须沿着海岸线北上,从库页岛经堪察加半岛,过白令海峡至阿拉斯加,再沿着北美海岸线一路南下即可。 因地球是圆的,走这条路并不比横穿太平洋绕远。 不过目前去海外淘金还不成熟,最好是发动民众,激发去海外的淘金热,可这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 “嗯?” 杨彦突然留意到了五铢钱,取了一枚细看。 任让从旁道:“将军,此钱当为足值五铢,却生有斑斑绿锈,显然已很久未使用了。” “是啊!” 杨彦点点头道:“钱币在江南尚能流通,在北方却只能藏于箱底,柳兰子,你家是河东大族,家里使钱么?” 柳兰子摇了摇头:“我家在河东从来不用钱币,庄园自产自足,实在需要些如炭火、笔墨纸、盐糖或铁器等物,都是用粮食或布帛交换。” 杨彦无奈道:“这就对了,北地除了个别中心城池,中小城池罕有商业流通,而本就稀少的交易基本上也是物物相易,或是以布匹替代钱币流通,这不是长远之计啊。” 任让捋须道:“北地不使钱币并非无因,秦汉尚使钱,而自后汉以来,豪强大族在朝庭中势力渐长,庄园坞堡自给自足,物贵钱贱,民乐于使用谷帛,况且钱币滥恶也使民众极为排斥,由于盗铸币利润颇丰,朝庭最初又允民间自铸,故利之所在,盗铸弥众,即使后来宣布盗铸者罪重常宪,仍是得罪者虽多,奸铸者弥众,鸡眼、镮凿等薄小私钱屡禁不止,民众对钱币更加厌恶,恶性循环之下,钱币略不入市,难以流通,其实,江东亦是伪劣钱币泛滥,只不过北方地区走入极端罢了。 及至近十余年,北方由于战乱频繁,大量人口流离,匈奴人与羯人相对野蛮,变昔日的精耕细作为粗放生产,大量晋人被圈养,失去人身自由,生活所需定额配给,钱币可有可无,及至彻底沦于无用,将军今对五铢钱留意,是否要于中原重新推广钱币流通?“ 杨彦苦笑道:”难啊,积弊日久,非一朝一夕之功,这事还远得很,得先让民众填饱肚子,实不瞒先生,我东海军还欠着郯城民众的分红,可实在是无红可分,若是强行分配,虽可抵销工分,但民几无所得,岂能没有怨言,分红只得拖下去,待府库有了结余,再分与民众,民有了余财,才能考虑重启钱币推广。“ 任让拱手道:”将军仁心宅地,民必领情。“ 杨彦摆摆手道:”好了,不说这个,快过年了,咱们说点欢乐的,蒙眼摸妻准备好了没?“ 一名亲卫道:”将军,将士们早就磨拳擦掌,只等您去主持。“ 杨彦点了点头,笑道:”几位可要去摸一个暖暖床?“ 于药、任让、韩晃与管商相互看了看,尤其是后三者,对东海军的蒙眼摸妻神往已久,不过身为军中高级将领,去和小兵一起摸女人? 第四四八章 与民同乐 淮陵军几乎不存在军纪,打了胜仗,抢几个女人很平常,而东海军军纪森严,不允许强抢民女,自从投降以来,任让、韩晃和管商就没沾过女色,憋了很久了。 行军途中还好些,如今安定了,又得在濮阳呆上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女人在身边确实不行,既想弄个女子暖暖床,又放下不身段,一时之间,颇为犹豫。 “哈哈~~” 于药哈哈一笑:“既是将军有令,那我等还客气什么,都去摸一个回来,也算是与军卒同乐嘛。“ 任让眼珠子微眯,捋须笑道:“于将军说的是,那任某就当仁不让了,想我任让,自跟了将军以来,诸事顺利,今趟定能摸个美娇娘。“ ”来来来,都去摸,咱们比一比,比谁摸的漂亮!“ 韩晃摞起袖子,嚷嚷道。 管商不服气道:”比就比,谁怕谁?“ ”走罢!“ 杨彦招了招手。 城中心,寒风中,几千名女子缩成一团,打扮的漂漂亮亮,外围是同等数量的有功将士,以新卒为主,对着那些女子指指点点,好奇而又期待。 再往外面,则是濮阳民众,围的水泄不通,虽然蒙眼摸妻轮不到他们,但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看热闹的传统,哈哈一笑,也是个乐趣。 女子们已经被告之了即将进行蒙眼摸妻,有胆大的,翘首张望着战士们,根据相貌和服色暗中留意着心仪的檀郎,有羞涩的,玉面微红,借着秀发的遮掩,偷偷翻着眼打量,还有胆小的,躲在人群的最中间,向三官帝君、长生天主、释迦天主等各类神佛,祈祷着自己不要被摸上。 不片刻,杨彦等人策马驰来,见着那闹哄哄的场面,任让、韩晃和管商都看呆了,其实他们不是没见过美女,场中的女子也不见得个个都美,很有一部分长相平庸,却架不住人多啊。 “嘿嘿~~” 任让捋着胡须嘿嘿笑道:“早闻东海军蒙眼摸妻之名,今日亲见,果是名不虚传啊!” “是啊!” 管商直点头:”管某能参与,实是三生有幸啊!“ ”嗯~~“ 韩晃捋着胡须微微笑。 这三个刚一到现场,就把矜持抛去了一边,这气氛太热烈了,太震憾人心了,不下去摸两把都对不起自己。 实际上这也是杨彦想达成的效果,他希望给枯燥的军营生活提供些娱乐,以振作士气,鼓舞人心,同时又不冒犯当地民众,显而易见,蒙眼摸妻成了最有效的方法。 “啪啪!” 杨彦双手一拍,待周围安静了些,便大声道:“让大家久等了!” “参见将军!” 全军上下,齐齐施礼。 杨彦点了点头:“今天咱们也不说别的,本将谨祝各位都能摸得如意娇妻,摸完之后,举行集体婚礼,由本将亲自为尔等主持,凡当日成亲者,每户给住宅一套,粮食十石,油十斤,牛一头,羊三只,绵一斤,绢布各五匹,钱五千,授田自九品官起,依各自军职上加,最高至五品官!“ “万岁!” “万岁!” 底下沸腾了,将士们山呼万岁,最差按九品官授田,可得田十顷,荫客一户,荫亲属三族,荫衣食客一人,这是士族待遇啊。 杨彦重推占田制,意在新造一个特权阶层,毕竟纵观人类历史,特权阶层永远不可能消灭,即便是那号称人民群众真正当家做主的十年,也有特供烟,特供酒,疗养院,还有交易舞会调济生活,既然如此,那自然要清算与自己离心离德的旧权贵,再造一个拥护自己的新特权阶层。 其实占田制的真正意义,是把特权阶层享有的权利以律法形式确认下来,与眼下士族豪强无节制的荫客圈地相比,严格推行占田制,可以释放出大量人口和肥沃农田,而一步到位,取消荫客占田,那是不现实的,能严格实行占田制,就是一大历史功绩。 很多女子一听待遇如此丰厚,美眸中顿时异彩涟涟,一些长相平庸,毫无亮点的战士也重新进入了她们的视线。 “大家静一静!” 杨彦双手一压,便道:“在正式开始之前,本将欲让任祭酒、于将军、管将军和韩将军先摸一把,大家意下如何?“ ‘好,好啊!” 这是属于插队行为,但是没人反对,反而大声叫好,这就和现代社会每到年底,公司举办年会的时候,领导上台表演节目的意义是一样的。 甚至有豪爽的军士,主动拿布条,给这四人扎上眼睛,一窝蜂的向着女人堆里架去。 “韩将军,弟兄们也不欺您,您这周围,尽是大美人儿啊!” “于将军,弟兄们可不会瞎领路,在您前面,就是个绝色美人啊!” 这些人,走一路唠叨一路,吹的天花乱坠,仿佛只要抱着了美女,就是自己的功劳。 “开始!” 杨彦突然大喝一声。 军卒们撒腿向回跑,那四人还没反应过来呢,一大群女子就涌了过来。 “将军,将军,抱妾,妾很美的,包您抱着不后悔!” “哎呀,妾就在您身边啊!” “去,你这骚蹄子,死开,管将军都没碰你,你干嘛抱着管将军的胳膊不放啊!“ 这真是可怜了,四个人的身边,平均围着上百女子,根本没法抱,因为他们的身上每一处都被抱满了,那些女子抓着了就死死不放手,花言巧语,诱骗着来抱自己。 要知道,这可是将领,比跟了小兵强多了,哪怕将领已经有了妻室,但是做妾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哈哈哈哈~~” 军士们捧腹大笑,乐不可吱,民众们早已爬上了屋顶、树顶等高处,还有小孩坐在大人肩头,那一张张朴实的脸,咧着嘴大笑,很多人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娘的,都给老子闪开!‘ 最终,管商被纠缠的吃不消了,那唧唧喳喳声吵的脑壳子疼,当即大吼一声,把围着他的女子推开,抱起一个,迈开大步就向外冲。 “管将军,您抱错人了。” “那个女子很丑的!” “快放下来吧,妾就在于您的右手边,妾可比她强多了。” 还有女人不死心,提着裙子奔跑,跟在后面嚷嚷,管商也管不了那么多,认准一个是一个,但是他心里有些嘀咕,他其实不是随便抱,而是凭着手感,摸了个胸大腰细的女子,因双眼被蒙着,长相没法挑,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哈哈,管将军,好眼光啊!” “这娘子不甭!” 隐约的,有评头论足声传来,管商心里急切,冲出了人堆,在被将士们接应到之后,迫不及待的拉开布条,定睛一看,嗯,樱桃小口,唇红齿白,玉脸含羞,眉眼间荡漾着迷人的风情,果然不赖。 “哈哈,美人儿!” 管商不禁哈哈大笑。 那女子娇羞难当,嘤咛一声,把脑袋埋进了管商怀里。 管商怀抱着美人儿,看向了任让、于药和韩晃,那三人也各自抱着女子冲了出来,当然了,他看的不是男人,而是被抱着的三名女子,实际上将士们并没逛言,把他们四个各自送到了美人堆里,虽然不能说个个姿容上乘,但至少是中上等的水准,随手抱一个都不会差。 不过管商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自己怀里的女子最美,笑的愈发开心。 杨彦也微笑着向柳兰子问道:“你看这蒙眼摸妻如何?” 柳兰子很想挑刺,但是将士们和民众笑的很开心,那些女子也很欢乐,放眼所见,全是笑脸,濮阳城汇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这简直是开天下之创举,既然大家都快乐,那还有什么可说呢,于是板着脸道:“将军好手段,民众一文钱的实利都没落到,却平白被将军得了人心。” 杨彦点点头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民众没那么多的要求,相对于钱财、土地和权势,快乐是最容易得到,也最为廉价,带给民众快乐,只是举手之劳而己。“ 第四四九章 石勒震怒 (谢谢好友贫僧佐罗,好友阿拉雷勇和好友罗贤超字匡济的月票,好友咋就不一样的两张月票和打赏~~) 杨彦与民同乐并非异想天开,也不是照抄齐威王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而是源自于后世著名的乃头乐原理。 即现代社会动荡的主要因素,来自于底层不断向上的流动,和精英形成了利益冲突,那么,如何才能避免少数精英与多数民众发生冲突呢?可以给民众一个乃头,让民众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咸鱼的命运。 虽然在这个时代,阶层之间的流动性几近于零,民众对自己被奴役的现实都认为理所当然,但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与杨彦的有意引导,资本主义必将兴起,民智也将逐渐开启,民众不会再甘于受奴役剥削,必奋起反抗,会产生各种尖锐的社会矛盾。 说句现实话,人类政治始终是精英政治,五千年来,都是一小撮人统治绝大多数,这个本质不因社会形态的变更而变更,杨彦虽有人人大同的理想,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也很残忍的认识到,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因此,维护统治结构的稳定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一般来说,一个王朝建立的前一二十年,基本上该占的位子就占了,后来者很难挤身,而且生产力水平越高,就越有利于构建家族式的精英统治,毕竟科技对于大资本,大财团的益处,要远远大于普通人,又因科技的高成本与高度专业性的特征,也只有大资本大财团才能掌握,普通人只会被科技奴役,因此越是发达的社会,阶层之间的鸿沟就越明显,底层的上升之路就越是狭窄,这是社会规律,杨彦没有任何办法阻止,除非他不发展科技。 而这是不可能的。 显而易见,给民众一点廉价的快乐,采取温情、麻醉、低成本、半满足的办法卸除边缘化人口的不满,乃头乐是个不错的选择。 事实上,现代娱乐业,包括追星、当红节目,选秀,肥皂剧,奥运会,世界杯等受大众迎欢的项目,其本质都是乃头乐,让你快乐,让你在心里获得满足,但是你落不到任何实质上的利益。 不过退一步说,乃头乐也没什么不好,因为大多数人浑浑噩噩,活在醉生梦死当中,有了乃头乐,至少是快乐的。 在任让、于药、管商和韩晃相继抱得美人归之后,随着杨彦一声令下,将士们迫不及待的冲了过去,蒙着眼去摸,大叫大嚷,美人儿们啊啊尖叫,扑向自己心仪的檀郎,围观的群众鼓燥起哄,濮阳一片欢乐,每一个人都从蒙眼摸妻中获得了快乐。 而远在五百里之外的襄国。 建德前殿,石勒高踞九层玉阶之上,面容沉凝的似要滴出水来,眼里凶光直闪,不发一言。 自从传来了濮阳失守的消息之后,石勒就如失了魂般,没再说过一句话,可越是这样,越是危险,臣僚不敢多言,唯恐触怒石勒,均是战战兢兢,低着脑袋。 也不知过了多久,石勒恍如回过了神,从头顶取下九旒青玉珠平天冠,深情的抚摸着,突然呵呵笑了起来。 “孤最初与师欢为奴,被其义释,投奔汲桑,奉成都王颍为主,屡立战功,节节晋升,破邺城,斩杀东嬴公司马腾,声望一时无俩,却不料,又败于苟晞之手,汲桑阵亡,孤无奈投奔刘元海,取壶关,破并州,威震司冀,及永嘉四年,刘元海崩,子聪轼君篡位,荒淫无道,孤与之渐行渐远,于河北独立作战,诛东海王越,并王弥,据河北,斩王浚,终立不世之基业! 想孤少年飘零,被掠为奴,当初只奢望两餐饱腹,又怎能料到,孤竟据有了大赵万里沃土,孤惶恐,常常自问,孤何德何能,受此厚爱? 除天命所归,无以释之。 可就这短短两年之内,季龙连败,支雄阵亡、夔安生死不知,我大赵精锐丧失数以万计,今孤又失去了濮阳,难道上天的眷顾要离开孤了么?孤这冠冕,还能再戴多久?“ 群臣不敢接腔,都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奏。 果然,石勒自顾自道:”再有数日,便是新年,那杨彦之倒是给孤送了份厚厚的年礼啊,啊?“ ”砰!“ 石勒一掌击上几案,大怒道:”濮阳有石生三万卒,城高墙厚,粮秣兵甲充足,黄河北岸顿丘有夔安与石聪三万精骑可随时驰援,两地相距四十来里,现在尔等和孤说,杨彦之竟以区区五万余卒攻下了濮阳,这到底是怎么攻下的?难道我大赵的精锐都是酒馕饭袋不成?嗯?都哑了么?” 群臣更是不敢多言。 “若是右候(张宾)尚在,孤何至于此?“ 石勒的目中,闪出凶厉的光芒,一一扫视着阶下诸臣。 孔苌猛一咬牙,拱手道:”大王,末将愿为大王取回濮阳。“ 石勒不置可否,望向那一溜排子文官。 程遐为文官之首,硬着头皮施礼道:“大王,据逃散士卒传回消息,当日天降大雪,突有惊雷击中濮阳南门,方圆十丈之内化为瓦砾,故大军溃散而逃,眼下士卒惊惧之心未去,大王不宜轻动。” “哈哈哈哈~~‘ 石勒仰天长笑:”惊雷劈毁了城门,这话你也信?“ 程遐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小心翼翼道:“臣自然不信,可那杨彦之气势正盛,况濮阳易守难攻,杨彦之有卒五万,粮秣充足,主客之势易也,若无万全把握,实不宜再动干戈,臣以为,我国接连受挫,鲜卑人必会蠢蠢欲动,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大王应先安定幽燕,再对杨彦之用兵方为稳妥。“ 石勒厉声道:”孤与鲜卑人相互攻杀,焉知不是杨彦之乐见?“ 徐光拱手道:”大王,韩信有胯下之辱,句践有卧薪尝胆,既便如此,也只有忍了。“ ”忍他个娘!“ 位列十八骑的屈支六咆哮道:”你等晋人,就知道忍,濮阳既陷,黄河以北无险可守,杨彦之可长趋直入襄国,若是与鲜卑人相互勾结,只怕老子们命不久矣,你等腐儒,何以惑乱大王?当诛!“ 徐光不急不忙道:”屈将军此言差矣,大王在河北经营多年,岂是杨彦之所能动之?他只是侥幸取下濮阳罢了,并非东海军有攻下濮阳的能力,而襄国城池高厚更甚濮阳,沿途又有顿丘,阴安、馆陶、临清等重城,岂是屈将军所说的无险可守? 想必那杨彦之亦是心知肚名,徐某以为,杨彦之志不在河北,更不可能与鲜卑人勾结,他理该扼守濮阳,坐观大王与鲜卑人相互攻杀,他则打开去往荆襄的道路,毕竟伪晋主曾封他为襄阳郡公,故杨彦之之敌,实乃王敦与刘曜耳,暂时还轮不到大王。“ 石勒心中一动,问道:”难道此事就算了?“ 徐光道:”濮阳乃维系大河南北交通之枢纽,自是不可能作罢,不过在南下黄河之前,大王还是应以平灭鲜卑为主,所幸此役我军实力未损,若是作战得当,或可灭去拓跋氏与慕容氏,收其兵,壮大我国。“ 程遐补充道:”大王,杨彦之若西向,必与刘曜起冲突,大王可暂且放下与刘曜的恩怨,与之和解,令刘曜能尽全力与东海军作战,大王则坐观战况发展,必要时施以凌厉一击,中原定矣!“ ”一派胡言!“ 屈六支大怒道:”大王,二老贼明明畏惧不敢战,便编排歪理盅惑大王,臣请大王召回中山公,中山公必知耻而后勇,为大王夺回濮阳!“ “诶~~” 石勒挥了挥手:”程卿徐卿忠心于孤,屈六支你的偏见太深了,二卿言之有理,杨彦之只要不渡黄河,可暂时放一放。“ ”大王!“ 屈六支急拱手。 石勒脸色沉了下来,喝道:”来人,传孤口喻,着季龙年后回都,主持幽燕事宜,限时三年,讨平拓跋氏与慕容氏,解孤后顾之忧,再南下黄河。 再着除光派出人手,打探濮阳失陷真相,与夔安、石生生死。“ ”诺!“ 徐光拱手应下。 第四五零章 苏家过江 (谢谢好友食为天123的打赏,好友天体运行论的月票~~) 杨彦没有立刻让老羯人去打井挖石油,毕竟天寒地冻,泥士冻的硬梆梆,挖不动,只能留待开春,而且一千多年前,濮阳一带的地形地貌因着黄河改道的原因,与后世有很大的不同,比如河北重镇顿丘,在现代位于黄河以南,因此要找到东濮凹陷地质断层并不是件简单的事,需要时间仔细对比勘探。 暂时杨彦只是让老羯人修缮城墙,并打理着农田牧场。 又过两日,张健和郭默相继传来了彭城和淮陵的消息。 遐子刘启在刘遐自尽之后,惊惧交加,连夜带着族人出逃,被彭城乡豪堵住,全家数百口悉数被杀,刘遐被灭族了,彭城乡豪以刘氏人头作为投名状,开城降了张健。 但淮陵不是太顺利,苏家对淮陵的控制远远强于刘遐对彭城的控制,在东海军到来之前,苏峻弟苏逸,带着苏峻子苏硕与苏孝,及全族连同佃户部曲数千人先一步逃走了。 杨彦也没办法,沉吟良久,下令把张健和郭默擢为鹰扬将军与虎威将军,并着二人暂留驻地,注意安抚民众,同时下令由蒋钊和傅冲分别主持淮陵和彭城的占田制推行以及新技术和新知识的推广。 目前杨彦也只能做到这一步,短期内,他不打算离开濮阳,一方面是观察河北的动静,寻找东濮凹陷地质断层,另一方面,是待开春之后,从濮阳直接出兵,与郯城两路夹击,进军青州。 腊月二十九,除夕的前一天,瓜步渡口行来了一队车马,拖老带幼,足足有近万人,均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带着愤恨与惊悸之色,还仿佛后有追兵,不时有人回头探看。 “来者何人?速速止步!” 瓜步守将大喝。 这一行人,正是以苏逸为首的苏氏逃亡队伍,数千人离了淮陵之后,日夜兼程,并收拢淮陵诸县,如司吾、武阳、甑城、阳乐等城的苏峻残部,又裹挟了部分豪强武装,一路南下。 苏逸上前,拱手道:“我等乃淮陵内史苏峻族人,受东海国相杨彦之迫害,须过江躲避,还请让我等通过。“ 守将公事公办道:”广陵王府君(王舒)有令,凡江北流民私自过江者,斩!“ ”你……“ 披麻带孝的苏硕急的眼睛都红了,大怒道:”我父已死于杨彦之之手,若不及早过江,我等近万人迟早被其所害,你速去通报王府君,就说我等急欲过江,愿为朝庭效力。“ ”哼!“ 守将冷哼一声:”广陵于尔等身后不远,你若取来王府君手令,本将自当放行。“ 苏孝也是一身素服,咆哮道:“娘的,你只有数百人,狂什么,信不信老子立刻下令攻打码头?” “莫非你苏家欲谋反不成?” 守将现出了紧张之色,猛一挥手,队队军卒端起弓弩武器,依着营寨布防,苏家的部曲也挺起了刀枪,倾刻间剑拔弩张。 “诶~~朝庭既有法令,自当遵行,放下!” 苏逸观察了片刻,才转头喝道。 苏孝急拱手道:“叔父,听闻王府君为人苛刻,既便去求他,他又怎会放我苏家过江?” 苏逸摆了摆手,向前道:“你有职责在身,我不愿让你为难,但我苏家若不过江,一旦杨彦之领军追来,这近万人将无一活命,这样罢,我提个折中之策,我苏家部曲暂留江北,我仅带几人过江,去请得朝中重臣放行手令前来,你看如何?“ “这……” 守将有些犹豫,主要还是忌惮苏家人多势众,而他只有数百卒,一旦苏家发狂,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苏孝小声道:“叔父,我家在建康无知交故旧,谁愿出面相助?” 苏逸冷冷一笑:“杨贼在建康树敌无数,而我家有人有力,我就不信,朝庭无人施援。”说着,便向前喝道:“这位将军,你考虑的如何,苏某的要求并不过份,请你莫要把我苏家往死路上逼!” “也罢!” 守将想想也是,放几个人过江不算什么,于是道:“本将予你通融,也望你莫要使本将为难,部曲族人须安置好,不得随意走动,过江人数也不得超过十人,望你速去速回。” “多谢将军!” 苏逸重重一拱手。 苏逸把苏孝留在江北,带着苏硕与几名随从渡江而去,过了江,马不停蹄奔向建康,约傍晚时分,进了建康城。 众人勒住马匹,打量着这陌生的城池,似乎每一个人都与自己无关,自己也与这座城池格格不入。 苏硕忍不住问道:“叔父,我们要不要先去大司徒府上,大司徒为人和善,或能求得亲笔信,送与王府君,放我等过江。“ ”不妥!“ 苏逸单手一举:”大司徒地位尴尬,找他没用,今朝中由庾亮执政,我们直接登门求救。“ 庾亮在建康家喻户晓,经打听,一行人直奔而去。 …… 庾氏依然住在青石巷,短短一两年,没什么变化,这段日子以来,皇帝乾纲独断,励精图治,庾亮中书监之权被分了不少,他知道自己没法和皇帝叫板,索性放开手,任由皇帝折腾,他则落个清闲,倒也逍遥自在。 天色渐渐黑了,仆役们准备着饭食,府邸飘散着饭菜的香味,庾亮却充耳不闻,读着杨彦写的三国演义,津津有味。 三国演义已经补全,以杨彦今时今日之地位,无须再顾忌什么,全书由孙家的印刷坊承印,除了在青兖地界传播,还有一部分被弄来了建康,暗中于士庶间流传。 “哎~~” 读到了诸葛亮火烧司马懿这一段,哪怕明知是编的,庾亮也是叹了口气,暗感惋惜。 这时,庾翼匆匆步入屋内,似有急事,见着庾亮一手捋须,一手捧书阅读,于是肃手站立一旁。 庾亮放下书,感慨道:“此书道尽国家兴亡,实有大道理,你若有暇,应读一读。“ 庾翼一看封皮,是三国演义,不禁笑道:“弟也曾读过,确是引人入胜,那杨彦之仅凭此书,便可名传千古,弟倒是奇怪了,此子一身本事从何得来?即便出身于弘农杨氏,也不该如此啊。” 庾亮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这等事怕是荀公都不清楚,近日淮北可有事?“ 庾翼点点头道:“正要与大兄分说,据大司徒府中传来消息,杨彦之月前兵发濮阳,于廪丘留数千卒固守,便率主力南下,全歼祖约、刘遐、苏峻与李矩五万余卒,前三者身亡,李矩被俘,部众被杨彦之收编,后杨彦之重新北上,一战攻克濮阳!“ ”什么?“ 庾亮猛的站了起来,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 庾翼苦笑道:“弟亦是百思不得其解,想那濮阳,城高墙厚,兵力充足,石生虽名气不及石虎,却身经百战,怎可能仅一战便丢失了城池? 可惜淮北讯息皆由王邃传回,我等难以摸清详情。“ ”这天……要变了,主上不知能否招架得住啊。“ 庾亮转回身,望向了苑中的方向,捋须长叹,并暗中猜测着,若是皇帝知晓,会是怎样。 ”嗯?“ 庾亮突然心中一动,望向了屋外,一名管事正匆匆赶来。 ”禀郎主!“ 管事施礼道:”淮陵苏峻弟苏逸及其子苏硕求见。“ ”哦?“ 庾翼讶道:”必是为苏峻之事而来,大兄见还是不见?“ ”依你之见呢?“ 庾亮问道。 庾翼沉吟道:”若是见了,苏逸必求大兄为他出头,可我庾家手上,无兵无卒,哪有兵力助他,况且杨彦之大势已成,大兄犯不着为区区苏家与杨彦之为敌。“ 庾亮拧着眉头,负手来回走了几圈,才道:”苏逸好歹也是一方藩镇亲弟,我若不见,岂不是让人以为我怕了杨彦之?见他无妨,看他有何分说。“ 说着,便转头道:”请苏逸过来!“ ”诺!“ 管事施礼离去。 第四五一章 指点明路 苏逸和苏硕叔侄把随从留下,跟随管事入府,庾府并不大,远远的,就看到一名身披鹤氅的中年男子,面如冠玉,容颜俊美,身形高挺,负手立于园中。 管事小声道:”这就是我家郎主!“ 苏逸点了点头,带着苏硕快步上前,深礼一礼:“长广苏逸,苏硕参见中书监!” 庾亮转回身,意外的发现二人均是身着重孝,不禁有些动容,摆摆手道:“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多谢中书监!” 叔侄俩称谢站起,庾亮什么也不说,实际上以庾亮的身份,肯纡尊接见苏逸和苏硕就已经是放下身段了,如果是讲究点的人家,找管事执事随意打发两句,也不算失礼。 庾亮不说话,苏逸却不能不识趣,当即拉着苏硕,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上。 “这是何意?” 庾亮眉头一皱。 苏逸猛一咬牙:“今次登门拜访,实属冒昧,但我苏家数百口的性命危如累卵,故逸厚颜,特来请求中书监救命,今后长广苏氏上上下下近万口,愿为庾氏奴婢,听令于中书监。“ 庾亮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内心大动。 颍川庾氏并不显赫,庾亮父庾琛最高只做过会稽太守,虽是秩两千石,但是萧家的老祖萧整还做过广陵相呢,到后来还不是家道中落,沦至连晋陵当地土豪都不如的地步? 庾氏稍好一些,很早就致力于上的造诣,庾亮年纪青青,便美名远扬,也因此,他的妹妹庾文君才落入了元帝的法眼,多次求娶,方为儿媳,庾亮在元帝死后,被皇帝擢上了中书监的高位,风头一时无两。 但庾氏的硬伤也很明显,到底根基浅薄,既没有深厚的家族背景,手头也无可用之兵,庾亮能当上中书监,主要还是靠外戚的身份,没了妹妹庾文君,他什么都不是。 尤其是自杨彦献羯人三万首级一事仿佛刺激到了皇帝,事事过问,令他束手束脚,还重用南顿王宗与元帝虞妃之弟虞胤,于殿内掌禁兵,集结勇士为党羽。 很明显,皇帝不再甘于祭在司马,政则士族,而是要大权独揽,重铸皇权政治,皇家掌兵是重中之重,这与庾亮的政治理想是不符的。 庾亮出身士人,没有太超前的思想,他的政治理想随士族大流,只是执政监国,壮大门楣,庾氏在朝庭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皇帝作为国家的象征,实权掌握在士族手里,而庾氏,为士族之首。 因此庾亮迫切需要壮大自己的力量,今日苏逸登门,表态甘为附庸,近万人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他大为心动,不过一想到那扑朔迷离的朝局,自己若是接受了苏逸的投效,就得为苏逸出头,个中蕴含的风险太大。 苏逸叔侄紧张的观察着庾亮,许久,庾亮叹了口气:“你兄忠心报国,处青州,泛海南来,得先帝赏识,予以任用,你兄未负先帝,于平周坚之乱中,立下赫赫战功,因功镇守淮陵,本可为朝庭藩篱,奈何……哎! 按理来说,念及你兄功绩,你来投我,我断无不纳之理,可惜庾某身为朝庭中书监,当禀持公正,以身作则,切不可因私废公啊,你苏氏心意,庾某只能心领了。” “什么?” 苏逸叔侄目瞪口呆,自己送上门投效都不要? 那时人好歹还要个脸,一旦决定投靠某人,轻易不会背叛,除非有重大的利益冲突或者在理念上完全南辕北辙,就这样,背弃旧主还要三思而后行。 事实上,苏逸选择庾亮而不是王导,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王门势大,侨立琅琊郡部曲无数,而且王氏子弟中,王邃、王舒和王敦领军于外,尤其王敦拥兵十万,自己投过去,只是锦上添花。 但庾氏不同,庾氏冉冉升起,却苦于力量薄弱,自己率部投效,于庾氏而言是雪中送炭,必得重用,将来在庾氏的地位也显然高于王氏。 只是让他料不到,庾亮婉拒了。 屋里的庾翼也是大吃一惊,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大兄顾忌杨彦,不敢收纳苏逸。 苏逸渐渐回过神,浮现出了类似的想法,眼神明灭不定,既有着失望,也有着愤恨。 庾亮摆摆手道:“庾某虽不能收留于你,却可为你荐一去处,你往东海王府上走一遭,东海王求贤若渴,得知你举族投附,必大喜。” 苏逸突然明白庾亮的意思了,庾亮倒不是怕了杨彦,而是祸水东引,他清楚在杨彦的淫威之下,东海王冲的处境相当不妙,迫切需要引入有力臂助,自己去了东海王府上,虽说将来必与杨彦为敌,不过他本就对杨彦恨之有入骨,正愁没有靠山呢,而东海王冲到底是东海王,有名份大义,又有自己的兵力相助,未必就扳不倒杨彦。 这让他对庾亮的愤懑一扫而空,心里反生出了些感激,由衷施礼:“多谢中书监指点。” 是的,在东海王冲麾下,比跟着庾亮更能得重用,毕竟庾亮的顾忌多,而东海王一无所有,除了依靠自己,还能靠谁呢? 庾亮微微笑道:“不必客气,庾某不留你了,你速去便是。” “苏逸,苏硕告辞!” 叔侄俩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直到二人的身影出了园子,庾翼才从屋中出来,问道:“苏家到底有近万人马,大兄把苏家引荐给东海王是否可惜了些?” 庾亮呵呵一笑:“你对当前的时局如何看?” “这……” 庾翼寻思道:“杨彦之不须多说,当初荀公看走了眼,以为此子堪为国之栋梁,却不料潜怀异志,今又攻杀江北诸藩,形同于自立。 另近日坊间,牛继马后的谣言纷起,同时暗地里,还有人攻击起了主上相貌,据弟猜测,此乃王敦所为,王敦早于数月前便屯兵姑孰,一待时机成熟,必发难,以拥立东海王冲为名,迫主上退位。“ 庾亮袖着手,修长的目中现出了感慨之色,点点头道:”是啊,我大晋自武皇帝一统天下至今,也就太康年间稍微安定些,自惠帝起,天下便纷乱不休,时至今日,又要再起波澜啊,你说,一旦王敦打起拥立东海王冲的旗号,主上会如何做?“ 庾翼明白大兄是在一步步的引导自己,也很用心的思索着,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或许……主上会逼迫东海王去郯城就藩?“ 庾亮苦笑道:“不是或许,而是一定,东海王既离都,王敦拥立,须从杨彦之手上讨人,我料杨彦之不会交还,而东海王去了郯城,既便不被杀,也将被囚,早晚死于非命,你再说说,若主上执意要求,东海王能否抗命?“ ”哦~~“ 庾翼恍然大悟道:”弟明白了,有苏家投靠,东海王至少有了兵马,主上若不愿兄弟阋墙,东海王赖着不走,也只能默认……“ 正说着,庾翼又现出了迷惘之色,不解道:”如此一来,建康的局势会否更加混乱?“ 庾亮冷冷一笑:”王敦本有疾,杨彦之为其诊病,身体大有好转,此次挟十万锐卒下都,又有沈充钱凤为其爪牙,主上……怕是不妙,东海王至少有七成的可能上位,想那王敦,废长立幼,所思不过禅让罢了,为兄怎能坐视,若东海王手头有兵,又有名份,王敦欲代晋,怕是要三思而后行。 为兄把苏家举荐给东海王,正是防王家谋篡,况东海王与杨彦之有怨,一旦称帝,杨彦之未必好过,此为一石二鸟之计。“ “大兄高见!” 庾翼屈指赞了声,便又吞吞吐吐道:“那……文君岂不是受了委屈?“ “呵~~‘” 庾亮自嘲般的笑了笑:“为兄只有文君一妹,若有半分可能,都会为她争一争,可思来想去,主上仅凭南顿王宗招揽来的草莽豪客,几乎难以逆转局势,为兄只能保着家里,兼顾着文君的安危,他日若主上被废,可把文君接回家,寻一合适郎君再嫁便是。“ 庾翼沉默了。 庾亮幽幽道:”如今局势扑朔,王家、诸葛家、羊家,吴郡大族皆喑声禁言,坐观成败,我家怎可当了那出头鸟,手中无兵,倒也不必卷入是非,将来若真是东海王继大统,为制衡王氏,必会倚重我等豫兖籍士人,此时蛰伏,退一退,岂知不是海阔天空?“ 作为士人,没人愿向王敦称臣,在历史上,士族,包括琅琊王氏反对王敦,倒也不是胆大包天至真敢抵挡王敦的十万大军,而是王敦有疾,年岁又大,谁都知道活不长,才敢于群起而攻之。 但是杨彦治好了王敦的甲亢,王敦活蹦乱跳,此时又有哪个敢站出来呢? 庾亮便是如此,能保住司马绍,当然最佳,他作为国舅,可获得最大利益,如果实在保不住,只能退一步,拥东海王冲称帝也可勉强接受,将来再和王敦慢慢周旋,这是庾亮与高门士族的底限。 士家大族可以轮流坐庄执政,但谁都不愿头顶上冒出个实权皇帝,王敦不行,杨彦更不行! 第四五二章 再拜司马冲 (谢谢好友书友150708155221497和好友书友20170518081626851的月票~~) 司马冲的府邸正是裴妃曾住过的旧吴鲁王府,虽被裴妃修缮一新,但占地不大,自从被裴妃从杨彦家里赶走之后,司马冲就一直住在这里。 天色已经很晚了,王府大殿却灯火通明,摆开了筵席,司马冲高踞上首,一左一右各有个美人儿为其夹菜斟酒,下首左右也分别置着两张几案,一为东海王庾彬。 在司马冲的名声被搞臭之后,庾亮曾一度反对庾彬与之往来,不过随着局势的变化,他又意识到了司马冲的价值,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阻拦庾彬与司马冲交往,并暗中持支持态度。 另一席是长水校尉府司马刘耽,与司马冲意趣相投,用现代话来说,就是司马冲的死党。 二人的身边,也各有两个美人儿陪着。 “来来来!” 司马冲端起酒盅,哈哈笑道:“听闻孤的国相杨彦之攻占了濮阳,哈哈,濮阳可是羯人在河南的唯一重镇啊,孤的东海军愈发的兴盛了啊,来,同饮此盅以贺之!“ 司马冲端着酒盅的手都在颤抖,酒液不断下泼,谁都能看出,他的心里已经恐惧到了极点,杨彦越势大,他离死期就越近,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东海王府只是个空架子,手底下无一兵一卒,裴妃对司马冲这个假子也丝毫不假以颜色,偏偏裴妃手里还有兵,随时随地可以把司马冲送往郯城。 可以说,司马冲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心理压力极大,每日里,他让自己喝的醉熏熏的,再于女人肚皮上耗尽精力,非如此难以入眠。 过完年,司马冲也只十四岁,因过早沉溺于酒色,他的身段,比同龄的士家郎君要矮一些,眼角已经有了眼袋,面色不用敷粉都是惨白。 “干!快干!” 司马冲催促着,一口饮尽。 “哎~~” 庾彬和刘耽相视一眼,双双叹了口气,陪着司马冲饮酒。 司马冲这才现出了笑容,随即又神秘兮兮的取出个精致的小盒子,转头吩咐道:“此乃上品青玉散,来,分给两位郎君品尝。” ‘诺!“ 两个美人儿低首应下,用小木勺各取些盛入碟子里,轻移莲步,带着习习香风,奉到了庾彬和刘耽的案前。 青玉散晶莹剔透,在烛火的辉映下,隐约闪烁着蒙蒙青光,故名青玉,确为散中上品,不过庾彬和刘耽均是现出了为难之色。 庾彬家教严整,庾亮早有严令,族中子弟不得服食五石散,违者治以家法,刘耽则是素有行检,博学明史,以义尚著称,他与司马冲交往,一是南阳刘氏自过江以来,家道中落,有借东海王重塑家业的愿望,另一方面,他也对杨彦专权凌主不满,同情司马冲。 但他有自己的原则,清楚五石散不是好东西,凡服食者,往往早衰早薨,因此从来不沾。 司马冲却是等不及,取了青玉散,细心的服用着,不片刻,就现出了陶醉之色,那惨白的皮肤变得红润起来,浑身似是精力无限,一弹而起,解开衣衫,露出了那瘦骨嶙峋的身体。 长期服散者,因皮肤异常敏感,不仅不能穿新衣,还不能洗澡,当时常为人称道的扪虱而谈,即一边交谈,一边捉虱子,正是缘于此。 司马冲这一脱衣服,顿时,一股闷馊味散了开来,身边的两个美人儿均是微微拧起了那秀气的小鼻子,实际上她们对于服散是非常反感的,毕竟服过散后,男人神智不清,近似于颠狂,身体还不能多碰,导致了女子在男女之事上,要承受更多的痛苦。 同时因服散者不能洗浴,身上又脏又臭,还会把虱子传染过来,因女人的身体结构比男人复杂,被脏东西上身,往往会得些莫名其妙的怪病或者羞人的病。 “哈哈~~” 司马冲毫无自觉,哈哈大笑着,迈下台阶,却是留意到庾彬和刘耽面前的散还未动呢,不禁脸一沉道:“你俩为何不服?莫非是嫌弃孤的散?” “这……” 二人相视一眼,颇为为难,服者散神智不清,讲道理说不通,正当寻思着该如何蒙混过去的时候,突有仆役跑来,在外面唤道:“大王,淮陵内史苏峻弟苏逸携其子苏硕求见。“ ”苏峻?“ 司马冲健步如飞,嘟囔道:”此人不是死了么,不见,一个死人也敢来打扰孤,叫他滚!“ 仆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庾彬和刘耽。 庾彬倒是心中一动,苏峻被杨彦所杀,苏逸连夜求见,显然是为投靠而来,当下便道:”大王,来者苏逸,并非苏峻,大王不妨请上殿来。“ ”不见,不见!“ 司马冲正发着狂,皇帝来了也不会见,更别提苏逸。 庾彬乃庾亮之子,可不会由着司马冲使性子,给刘耽使了个眼色,刘耽抓起一壶酒,会意上前。 ”大王,得罪了!“ 庾彬反剪住司马冲的双臂,刘耽捏开下巴,把酒灌去。 ”干什么?干什么?“ ”放肆,放肆!“ ”咳咳~~“ 司马冲又叫又跳,奈何身体衰弱,不是庾彬和刘耽的对手,一壶酒被灌了大半。 庾彬这才道:”请苏家叔侄稍待,待大王换了衣服,再请来殿上。“ ”诺!“ 役仆施礼告退。 到底被灌了酒,司马冲的神智清醒了些,眼里现出了呆滞之色,不闹了。 庾彬向姬妾吩咐:”速服侍大王更衣,若是大王胡闹……算了,我和敬道(刘耽表字)兄同去。“ 两人把司马冲架到后宅,几个姬妾手忙脚乱的为其更换冕服,这可真是要了命,那挺刮的布料擦在身上,痛入骨髓,不过庾彬和刘耽也不心软,毕竟这种疼痛,只是感官上的疼痛,而不是服了散皮肤变得脆弱,真的受了伤害,甚至二人都在想,少年人吃些苦头也好,免得不知世事艰辛。 趁着给司马冲穿衣,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提点着接见苏逸的重要性。 “若是能斩下杨彦之的狗头,再大的痛苦孤都能忍,哎哟!” 司马冲明白了个中关键,发着狠。 不片刻,强忍着疼痛,穿戴上冠冕的司马冲回到大殿,庾彬与刘耽分坐左右,召见苏逸叔侄。 “广平苏逸,苏硕参见大王!” 叔侄于殿外恭身施礼。 司马冲问道:“为何不入殿?” 苏逸道:“重孝在身,不敢入殿。” “哦?” 司马冲大为动容,快步而出,抓住苏逸的手,轻抚道:“令兄之事孤也听说了,那杨彦之竟张狂至此,皆为孤御下不严之祸啊,可叹,复又可恨,来,进来说话,孤对令兄神往已久,正该拜祭才对,怎会忌讳?“ 苏逸现出了感激之色,居然眼圈红了,哽咽道:”家兄未能早遇大王,否则何至于此,今大王礼贤下士,厚待苏某与小侄,若是家兄在天有灵,必会欣慰。“ ”天寒地冻,进来说话!” 司马冲不由分说的又拉起苏硕,牵着叔侄俩步入大殿,把庾彬和刘耽介绍了过去。 见着庾彬,叔侄俩有数了,都以为投奔东海王是庾亮早就盘算好的。 “来人,摆开筵席!“ 司马冲双手一拍,有仆役进殿,重新奉上酒菜。 叔侄二人一路奔波,都饿了,不顾仪态的大吃特吃,司马冲不以为忤,反向庾翼和刘耽笑道:”真壮士也!“ 苏逸连忙拱手:”这一路担心受怕,见着大王不由放下了心事,竟致放浪形骸,请大王见谅。“ ”无妨!“ 司马冲微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司马冲接人待物还是有一套的,毕竟是元帝的第三子,只因裴妃心里对他有成见,才让他吃了大亏,这时司马冲便表现出了皇家气度。 刘耽从旁问道:”不知苏先生带了多少族人出来?“ 苏逸道:”近两千户,约万人!“ ”哦?“ 三人相视一眼,均是暗喜,近万人抽丁壮,大概有三四千,不说与杨彦争锋,至少有自保之力,不用再被人拿捏在手。 第四五三章 连夜接人 司马冲对当皇帝的大兄还是有些怨气的,不给兵,不给钱粮,只搭了个空壳子,大半年下来,顾和根本不照面,诸葛颐被扣在了郯城,庾怿很少出现,无兵马,无地盘,缩在狭小的王府里,朝不保夕,裴妃手里的兵力,反成了他的催命符。 因此苏逸率万人投靠,实属雪中送炭之举。 司马冲浑如忘了那火辣辣的剧痛,连点头:“那杨彦之桀骜难驯,孤早有意治其罪,今又擅自攻打淮北藩镇,酿成滔天大祸,是可忍,孰不可忍,苏君你且放心,令兄之仇,孤为你苏家报!“ ”臣苏逸,苏硕,叩见大王!“ 叔侄俩当即离席,向司马冲行稽首大礼。 稽首是一种跪拜礼,为九拜中最隆重的一种,须跪下,手头至地,常为臣子拜见君父时使用,苏逸叔侄向司马冲行稽首大礼,已经不是简单的归附了,而是认司马冲为主君,不管将来如何,苏氏就是司马冲的部曲。 “好,好,好!” 司马冲连道几个好,亲自下阶,扶起叔侄二人,问道:“人马今在何处?” “在……江北!” 苏逸略一迟疑,便道:”广陵王府君有严令,江北流民私自过江者,皆斩,因此臣把人马暂留在了瓜步。“ ”无妨,孤写一道手令给你,今晚你叔侄二人暂住孤的府邸,明日一早,去把人马领来。“ 司马冲大气的挥了挥手。 ”且慢!“ 刘耽拉住道:”大王,广陵王府君严苛不近人情,大王手令未必管用,刘某以为还是大王亲自跑一趟为好,以免夜长梦多。“ 这话就刺耳了,可那时做臣子,进谏基本上都是这个风格,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绕着弯子说,否则将被冠以佞臣之名,正如司隶校尉刘毅,谏晋武帝司马炎,桓灵卖官尚入公府,陛下卖官入私库,指其不如桓灵,便是一脉相承,其根源是因为皇帝和士人共天下,皇帝相对于士人来说,只是盟主。 司马冲心里稍有些不舒服,但他也清楚,刘耽所言是实情,司马家藩王本就被士族严防死守,琅琊王氏又是对宗室防范最甚,这要是一来二去,被推到王舒那里,恐怕皇帝下旨,苏家的近万人都未必能过江。 “也罢,明日一早,孤与苏君亲赴瓜步接人,孤倒要看看,谁敢拦孤!” 司马冲点了点头。 庾彬也道:“大王,苏家人马过了江,那近万人大王可想过如何安置?” “这……” 司马冲眉心一拧,这确实是个问题,他一无封地,二无钱财,拿什么养兵? 裴妃经营纺织作坊,与胡家合作,正在逐渐垄断江东的绢麻布,雇佣家庭主妇,以新式纺机生产了大量的廉价货,打垮了一家又一家的地方豪强,又以低价收购来桑田麻田,如滚雪球般,产业越滚越大,也越滚越快,连带最初入股的胡家都沾了不少光。 因着裴妃手里有八千五百精锐,又随着产业扩长,军力也同步扩长,那些破产的豪强大户敢怒不敢言,这其实就是资本主义野蛮生长的最初阶段,杨彦根本没有任何提点,有武力,有实力,裴妃自然而然的做到了这一步。 更况何裴妃还有卖油的收入。 这倒是有钱有粮,可是用脚丫子去想,裴妃也绝无可能拿出钱粮给司马冲养兵,尤其养的还是苏家的兵。 苏逸从旁道:“大王,我家从淮陵撤出之时,尚带了些粮草,可食用两月左右。“ ”诶~~“ 庾彬学着他的父亲庾亮,摆了摆手:”两月有何用,况大王怎能用你家粮货?“ “庾君可有教我?” 司马冲想想也是,问道。 庾彬沉吟道:”裴妃过江之初,先主曾有意以晋陵万户封之,被裴妃婉拒,庾某觉得,大王可进宫,向主上重新讨要封地,以此作为苏氏部曲安家之所。“ 司马冲迟疑道:”这岂不是要离开京城?“ 庾彬吞吞吐吐的反问道:”不知大王可曾听到流言,大……将军欲重立东海王统胤,有意尊大王为主?“ 殿内数人纷纷色变。 庾彬却无所谓道:”都是自己人,有何避讳之处,我等相助大王,自是要与大王交心,请大王回答庾某,可曾听说过?“ ”有过!“ 司马冲艰难的启齿。 庾彬点点头道:”庾某以为,大王当暂避为妙,毕竟当今主上乃大王亲兄,兄弟阋墙总是易被人说三道四,大王把自己该做的做好,至于将来会如何,那是将来的事。 而且荀灌在建康有重兵,若是交手的话,怕是不敌,大王也应避其锋锐,回封地屯粮练兵,他日有成,先拿荀灌开刀也不为迟。“ 苏逸叔侄讶异的看向了庾彬,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却有如此见底,暗道虎父果无犬子啊,原本这二人对司马冲是有些轻视的,毕竟司马冲除了名份,一无所有,又身处于皇帝、杨彦与王敦的夹缝当中,架空很容易,但是有庾彬这等人辅佐,怕是要小心行事了。 “嗯~~” 司马冲也点点头道:“庾君言之有理,那孤明早入宫,去见面主上。” “不忙!” 庾彬再次拦着:“还是生米煮成熟饭为好,免得主上横生枝节,大王可于正月大朝会当面提出封地一事,当着群臣的面,料主上难以推托。” “这……” 司马冲为难道:“明日是除夕,后日清早便是正月初一,只怕赶不及大朝会啊。” 刘耽接过来道:“这有何难,大王今夜骑马赶往江乘,明日天亮渡江去瓜步,若是顺利的话,明晚可渡完,大王再快马赶回建康,理应不会耽搁!“ 凭着良心说,司马冲是一万个不愿意,建康虽然在江南,但夜间也是滴水成冰,骑着马奔到江乘,恐怕浑身都要冻僵了,只是见着庾彬和刘耽,还有苏逸叔侄那期盼的眼神,怎么也无法推辞,再一想到大业为重,吃点苦不算什么,于是猛一点头:“也罢,孤准备一下,今夜便去江乘!” “大王英明!” 四人齐齐施礼。 约半个时辰不到,一行数十骑驰出王府,以东海王印信叫开东篱门,直奔江乘,第二天清晨,乘船渡往江北,司马冲以东海王的身份命令守将放船渡人。 别看司马冲在建康不怎么样,但守将不敢得罪他,毕竟是天子亲弟,司马家藩王,得罪了司马冲,被斩了没人为他出头,而且有司马冲出面,王舒那边也能推托过去,因此乖乖配合,指挥船只,把一批批的人马渡往江南,到了天黑,才算是全部渡完,司马冲着苏逸于江乘安营扎寨,自己飞奔回建康。 此时此刻,家家户户均是华灯初上,聚在一起享用美食。 杨彦的府上,诺大的殿堂里,裴妃和荀华孤零零并肩而坐,因着新年,荀灌回家了,就剩她们两个,好在一人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阿母,阿母,吃乃,吃乃!” 荀华的女儿杨继华明显壮实,在荀华怀里不老实的挪动着,还伸出肥肥的小手,扯着荀华衣领往下揪,根本就不象个女孩子。 ‘别闹!“ 荀华轻拍了拍那小屁股,脸一沉道:”这么大了,吃什么乃,吃饭,阿母喂你。“ ”哎~~要是杨郎在就好了。“ 裴妃幽幽叹了口气,看向了自己怀里的虎头,与杨继华的活泼好动相比,虎头安静的如个女儿家,被默默抱着,也不坑声,一岁了还不会说话,她知道,是自己年龄大的缘故,同时早产也是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当时虎头生出来,已经没了呼吸,亏得荀华救了回来,却也多半伤了根基。 “哼!” 荀华冷哼一声:“恐怕他早把咱们娘四个给忘了,可怜俩孩子,自出生还没见过他们的阿翁呢。” 裴妃强笑道:“不管了,杨郎有要事在身,男人围着妻子转象什么话,咱们也不能怨他,来,开饭,到底是岁末,咱们可不能亏待自己。” “嗯~~” 荀华刚举起杯,突然有女亲卫来报:“王妃,郑樱桃求见。” 第四五四章 弹劾荀崧 “呃?” 荀华和裴妃相互看了看,大过年的,郑樱桃不在家呆着,跑这来干嘛? 不过裴妃还是道:“快请!” “诺!” 女亲卫施礼离去,没多久,把郑樱桃领来。 郑樱桃着装还算朴素,小腹微微隆起,望着那灯火通明的大殿,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笑容,也加快了脚步。 总的来说,郑樱桃对眼下的生活还是挺满意的,张访虽为粗鄙武夫,却专情,说不纳妾就不纳妾,独宠她一人,恰恰满足了她那善妒的天性,而且在建康过日子也算优越,养尊处优,气候相对温润,与河北的白毛风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不过张访就不是那么如意了,虽然作为荀灌的副手,掌握八千五百精锐,位高权重,但是北方大战连场,场场大捷,各将士因功晋升,他听在耳里,急在心里啊。 作为武将,谁都担心自己被边缘化。 还是郑樱桃为他出了主意,走夫人路线。 要知道,裴妃、荀灌和荀华这三个女人,几乎是最早结识杨彦,对杨彦的崛起也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只要彼此间能建立起闺蜜之谊,张访还怕将来没有后台? 于是,郑樱桃渐渐地行走于杨府,她本就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子,否则也不会受石虎专宠,很快就获取了裴妃和荀华的好感。 “樱桃拜见王妃,拜见荀家姊姊。” 入得殿中,郑樱桃恭恭敬敬施礼。 “哎呀!” 裴妃腾出一只手,挥了挥:“樱桃你有孕在身,就不必施礼了,今日岁末,你不在家陪着张将军,怎会来孤这里?“ ”哎~~“ 郑樱桃幽幽叹了口气:”张郎操心于军务,眼里哪有妾这个妻室,本是打算一家人在一起用个膳,但是突来紧急军务,苏氏余孽近万人投奔了大王,因此张郎赶紧知会荀将军,并赶往营中,以防不测,家里就剩妾一个了,妾闲着也是无聊,所以……厚颜来向王妃讨顿饭食。“ ”哎~~“ 裴妃陪着叹口气:”这倒是巧了,孤和荀华正觉得冷冷清清呢,你来了也好,今晚就留下吧,来人,上酒菜。“ ”诺!“ 有女亲卫施礼应下,不片刻,为郑樱桃置了一席酒食,郑樱桃坐在下首。 荀华立刻问道:”樱桃,苏家投奔大王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 郑樱桃把掌握的情况如实道出,实际上,她来杨府,也是张访的意思,把这事告诉裴妃,毕竟裴妃是主君,探探裴妃的口风该如何处理。 “哼!” 荀华哼道:“苏氏余孽,其罪当诛,而大王不知检点,结交匪类,王妃,应趁着那些人还在江乘,速发兵剿之,并把大王送往郯城禁闭管教。“ ”诶~~荀华,都当了母亲的人,怎还这样风风火火?“ 裴妃爱怜的看了眼自己怀里的虎头,摇摇头道:”大王也算可怜,先帝死的早,主上不管他,王敦欲拿他当棋子,若非大王心术不正,孤既便认了他这个假子也是无妨,哎,他还是孩子,孤算是有愧于他,他要折腾就由得他罢,只要不过份,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妃!“ 荀华急劝道:”大王明显是要对杨郎不利,难道您就坐视?“ 裴妃苦笑道:”苏峻都不是杨郎对手,更何况苏逸领的一群残兵败卒,打打杀杀的事,咱们女人呀,少掺和,就当是为孩子积份德罢。” 荀华愕然。 其实裴妃的变化还是挺大的,因着虎头身体虚弱,总是想着行善积德为虎头求得福报,这段时间里,琅琊王氏的出家道人竺道潜偶尔也会前来,为裴妃讲经,裴妃听的如痴如醉。 最终,荀华摇了摇头,她理解裴妃的心态,实在没太好的办法。 郑樱桃瞥了眼裴妃怀里的虎头,从旁劝道:“妾倒是觉得,王妃之言挺在理的,咱们女子呀,做好相夫教子就行,况且妾觉得那苏逸也并非诚心投靠大王,将来若是有变,说不定会另有歪心思呢,王妃看着就好,要要他苏家不来招惹王妃,且让他多活几年又有何妨。“ ”嗯~~“ 裴妃微笑着点头:”樱桃啊樱桃,还是你懂孤的心思,好了,今晚是岁末,不谈那些煞风景的事,来,咱们三个女子干杯!“ ”干!“ 三个女人举杯同饮。 杨继华还伸着小手叫道:“阿母,阿母,乃,乃!” “去!” 荀华一把将手拍开。 郑樱桃心里有些奇怪,都说荀华生了对龙凤胎,但是两个孩子的外形相差太大,又被裴妃抱着一个,照这情形,怎么看也不象啊,难道…… 郑樱桃为自己的大胆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就告诫自己这事提都不能提,甚至连神色也不能留流露出丝毫异常,在她的刻意奉迎下,席间其乐融融,荀华也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着郑樱桃肓儿产子心得,有时裴妃忍不住,还会插上两句。 其实对郑樱桃接近的目地,裴妃不是不明白,只是她也有通过夫人之间的交情替杨彦笼络麾下大将的想法,两者不谋而合,况且郑樱桃确实可人,与之交谈来往并不烦闷。 渐渐地,夜深了,郑樱桃在杨府宿下,张访也放心,府里基本上没有男人。 …… 次日,新年大朝会如期举行,群臣依次向皇帝贺喜,秩千两石以上的大员则被请入太极殿,单独向皇帝进献寿酒,之后由皇帝赐宴,但今次的气氛颇为微妙,皇帝的脸面也隐有倦容,毕竟王敦陈兵姑孰,战船一日可抵建康。 司马冲及时赶回,双眼遍布血丝,神情却抑制不住的兴奋,向殿外望了过去。 刘耽身为长水校尉司马,秩千石,不够格入殿用宴,但他在殿外大声唤道:“陛下,臣长水校尉司马刘耽,有本要奏!” “呃?” 群臣纷纷望了过去。 司马绍也眉头微皱,深深的看了眼司马冲,便道:“进来说话!” “臣谢陛下恩典!” 刘耽解去佩剑,除去鞋子,小跑入殿,至驾前,深深一躬:“于此新春之际,臣本不该烦扰陛下,但臣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故向陛下弹劾一人。” “何人?” 司马绍沉声问道。 刘耽重重一拱手:“荀公!” “什么?” 群臣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荀菘是什么人? 政坛不老松,无论谁当政,虽未必重用荀崧,可是就冲着荀卿之后,千年世家的名头,礼遇是必须的,今日竟然有人弹劾荀崧? 王导原以为刘耽会弹劾自己,毕竟两年前王敦下都,元帝心有顾忌,不敢和高门大族翻脸,让琅琊王氏逃过一劫,而如今,王敦又屯兵于姑孰,显而易见,剑指当今天子,在刘耽说出弹劾二字之时,他就认为刘耽是得了皇帝的授意弹劾自己,但没想到,矛头居然指向荀崧。 不禁诧异的看了过去。 司马绍也大为惊讶,却又有抑制不住的惊喜涌上心头,在他眼里,荀崧是杨彦的后台,到现在荀崧的女儿,还在替杨彦掌着军呢,对于这支军队,司马绍觊觎良久,如能给荀崧施加足够的压力,未必就不能通过荀崧去做荀灌的工作,甚至由荀崧去劝说杨彦,使之为朝庭效力。 所有的人都看向荀崧,荀崧花白的胡须直抖,如受了羞侮般,面孔涨的通红。 “胡闹!” 司马绍脸一沉,厉斥道。 刘耽站的笔直,不依不饶道:“臣没有胡闹,确是弹劾荀公。” “出去!” 司马绍猛的伸手向外一指。 荀崧却拱手道:“陛下,且让刘司马一言,老夫何罪之有。” 司马绍现出了犹豫难决之色。 荀邃玩味的看着皇帝,又看了看东海王冲与刘耽,捋起了胡须。不过什么都没说。 卞壸则是向上拱手:“陛下,清者自清,让刘司马说出来又有何妨。“ ”这……也罢!“ 司马绍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不善的瞪着刘耽:”若是你无中生有,蓄意栽脏,别以为朕治不了你,说!“ 第四五五章 荀邃爆发 (谢谢好友天涯的月票,好友向左飘的叶子和人勿玩人123的各两张月票~~) “臣弹劾荀公用人不明,识人不察,杨彦之目无君上,小人得志,一朝猖狂,私自扣留东海王傅,与同僚妄动刀兵,掠人私产为己用,月前更是攻杀同为淮北重藩的祖约、苏峻与刘遐,此僚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 若非荀公赏识,此僚焉有今日?故荀公实有不可推卸之责任也,臣听闻,杨彦之曾救过荀公性命,故臣不得不猜测,荀公因私废公,举人失当,臣弹劾荀公,何过之有。“ 刘耽正气十足,话语掷地有声,殿内一片安静。 荀崧却是面色一阵煞白,身体竟然晃了两晃。 ”景猷!“ 卞壸连忙伸手扶住。 ”老夫没事!“ 荀崧摆了摆手,便道:”杨彦之确是老夫赏识,也确是救过老夫一命,老夫愿领罪。” “景猷!” 卞壸厉喝。 这一刻,荀崧的面孔现出了灰败之色,整个人仿如老了几分,群臣均是暗感不忍。 司马绍和颜悦色道:“荀公也只是受人蒙蔽而己,此事怪不得荀公……” 正说着,荀邃已是猛的站了起来,拱手道:“陛下此言差矣,若说景猷受杨彦之蒙蔽,那么,臣请问,数月前,东海国长史崔访来朝,是谁亲口下令封杨彦之为襄阳郡公,进平北将军,加侍中,督幽、平、冀、并、秦、雍六州诸军事?“ ”这……“ 司马绍语塞,脸面一丝恼怒一闪而过。 是啊,到底是谁封杨彦的? 如果说荀崧识人不察,受人蒙蔽,那他司马绍是什么? ”咳咳~~“ 庾亮清咳两声,提醒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杨彦之新败石虎,斩三万羯奴首级献与陛下,陛下因功加恩,何过之有?可谁能料到,仅仅数月过去,祖约、刘遐与苏峻尽死于他手,听说刘遐还被灭了族,那洛阳李矩也被其所俘,这难道是为人臣子所应尽的本份?“ “哼!” 荀邃斗志十足,大袖一甩,看都不看庾亮,指着刘耽,哼道:“竖子,别以为老夫不明白你的心思,无非是东海王收留了苏逸及其族人,欲为其出头而己,故拿杨彦之说事。 想你祖仲彦公(刘乔),先诛杨骏,再诛贾谧,时齐王司马冏执政,心腹董艾狗仗人势,贪脏枉法,群臣畏之,唯有仲彦公直斥其非,上书弹劾六大罪状,后又平张昌之乱,不受东海孝献王乱命,可谓一生铮铮铁骨,也是老夫最为钦佩之人,而你为私利肆意攀咬朝中重臣,若是你祖得知,九泉之下岂能安乎? 老夫奉劝一句,莫使你祖蒙羞!“ ”你……“ 刘耽怒视荀邃,气的两眼冒火。 ”不服?“ 荀邃不屑道:”那好,老夫问你,东海王可曾亲政?“ ”不曾!“ 刘耽硬着头皮道。 荀邃冷笑道:”既东海王未曾亲政,当由王太妃裴氏摄东海国,杨彦之对王太妃敬奉有加,供养其生活,留锐卒护翼周全,王太妃亦信重杨彦之,以国事托附,试问又哪来的目无君上?东海王欲为君上,还得再等几年。“ ”这……“ 刘耽哑口无言。 是的,从理论上来说,司马冲未至亲政的年龄,裴妃才是东海国的当家人,杨彦只须遵从裴妃的命令,至于裴妃怀孕产子一事,只在小范围内流传,没有实证,根本不能拿出来说,否则皇帝都护不住他。 荀邃又向司马冲问道:“请问东海王,收容苏氏族人可曾向王太妃请命?“ 司马冲也哑口无言。 “说!” 荀邃厉喝。 司马冲现出了羞愤之色,他好歹是东海王啊,是当今天子的亲弟,被荀邃喝斥,哪能受得了? “道玄公,过了!” 还是庾亮轻声提醒。 荀邃向上拱手道:“陛下,事实清楚分明,东海王未得王太妃之命,私自收容江北流民为部曲,实为不孝,臣以为,东海王应禁足反省,苏家诸人未得台省诏令,私自过江,应发配为官家奴婢,请陛下明断。“ 谁都没料到,荀邃的战斗力竟如此强悍,要知道,这老家伙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除了好与荀崧顶牛,与谁都是笑呵呵,在朝庭中,也只任个侍中的虚衔,上朝打边胡,这可真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司马绍也哑口无言了! 按荀邃所说,是应该治司马冲的罪,尤其晋室是靠篡逆得来的天下,自己都不忠,又怎配提忠呢,故以孝治国,不孝之名,足以把一个人打入十八层地狱,谁都担当不起。 虽说裴妃对司马冲有成见,但裴妃是母,无论母对子再怎么刻薄,子却不能有半分怀恨之心,该尽的孝的还是要尽的,司马冲可曾去裴妃膝前请安问好? 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皇帝都不好偏坦,但是他让治司马冲的不孝之罪,就等于毁了司马冲的一辈子,当初是他把司马冲抬上了东海王的大位,他又于心不忍。 司马冲却是按耐不住,大怒道:“你这老儿,休要胡言乱语,孤问你,杨彦之私自扣留孤的傅,可有其事?杨彦之杀害祖约、刘遐与苏峻,可有其事?嗯?” 荀邃不急不忙道:“道回(诸葛颐)为王府傅,早晚要赴郯城,杨府君不过是请其先去罢了,又怎能说扣留? 至于那三个逆贼,实属死有余悸,据可靠信报,当时杨府君正准备攻打濮阳,把羯人赶回黄河以北,而那三逆不顾大义,由谯城发兵五万,又联结李矩,攻打定陶,意图断杨府君后路,结果杨府君回师,一举而歼之。 呵,这真是恶有恶报,甚至老夫还怀疑,那三逆早于暗中投靠了羯人,否则再大的私怨,又怎么能不顾公义堂而皇之兴兵攻打?哪怕人死了,陛下也应予以严惩。“ 司马绍的脸,黑的发亮。 原本他是打算敲打荀崧,可是荀邃跳了出来,有理有据的驳斥,让他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别说逼迫荀崧,自己都未必能下得了台,心里别提多窝囊了。 司马冲与刘耽的面色也难看之极,他们的原意是通过攻击荀崧,朝庭拿住大义,皇帝自然心悦,到时再讨要封地,有很大的把握能成,可这倒好,鱼没吃着,反沾了一身腥啊,看皇帝脸色,恐怕讨要也没好结果,尤其是他们认识到了荀邃的实力,生怕这老家伙再从中作梗,不敢公然提了,毕竟司马冲是有封国的,就在郯城。 庾亮暗暗摇了摇头,这不是节外生枝还是什么,无奈拱手道:“陛下,祖约、苏峻与刘遐是否通羯,尚须调查,今日乃正月大朝会,实不宜多论,此事还是容后再议。” “嗯~~” 司马绍点点头道:“也罢,容后再议。” 却不料,荀邃又拱手道:“臣请问陛下,景猷老儿是否用人不当,识人不明?” 庾亮脸一沉:“道回,你莫要过份!” 荀邃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厉声道:“我荀氏乃荀卿之后,千年门风,岂容人辱之,庾元规,待你颍川庾氏流传千年再来与老夫说这话,老夫只求陛下还景猷一个清白,请陛下答我,景猷是否用人不当,识人不明?“ 荀邃特意把颍川二字咬的异常响亮,分明是讽刺庾氏根基浅薄,别说庾亮怒火上涌,就连司马绍都恨不能把荀邃拖出去斩了,但他知道,这不可能,皇帝的权力没那么大,不是说看谁不顺眼就能杀谁,颍川荀氏中的任何一个,杀了都是天大的风波,更何况他只是个瘸腿皇帝,既便铁下心杀,群臣也不让他杀啊。 温峤一看荀邃犯了牛脾气,让皇帝下不来台,于是向刘耽道:“你这竖子,仅道听途说,便指斥荀公,谁给你的胆子,还不快向荀公陪罪?” 刘耽气的浑身发抖,可殿里最少都是秩两千石,又都是老家伙,皇帝更不可能向荀邃认错,除了他,还有谁? 咬了咬牙,刘耽向荀崧施礼:“耽口不择言,冒犯了荀公,请荀公见谅。” “罢了,罢了!” 荀崧摆了摆手。 “哼!” 司马绍终于按耐不住,拂袖而去。 第四五六章 父女交心 新年的第一天,正月大朝会就不欢而散,结合着那扑朔的时局,仿佛预兆了什么,给每个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不详的阴影。 荀崧与卞壸相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并排向外走,毕竟刘遐、苏峻与祖约这三人虽是自己作死,但很明显,朝庭也节制不了杨彦,若说杨彦没有二心,是不可能的。 作为看着杨彦一步步成长,并对其有所助翼的老臣,心情无疑极其复杂,特别是卞壸,他一向看不惯高门士族的旷达放荡之风,崇尚务实,简朴,而杨彦在淮北足够务实,在生活上也不是穷凶极奢,因此仅仅是出于私节而言,杨彦很对卞壸的胃口,但是杨彦照这趋势发展下去,很可能就是另一个王敦,这又让他难以接受。 毕竟卞壸是有名的忠臣,保皇派。 “景猷老儿,景猷老儿!” 这时,荀邃招着手跑来。 卞壸顿住脚步,哭笑不得的摇头:“道玄啊道玄,想不到你口舌如此犀利,实令老夫意外啊!“ 荀邃傲然拱手:”荀氏千年世家,岂容人诋毁?嘿,这老儿,被人指着鼻子骂连个屁都不敢放,我荀氏的家声差点就毁在他手上,如此作为,怎堪大宗?景猷老儿,你差点铸下滔天大祸,怎有脸再为荀氏大宗?是以你我两家,当择一吉日,祭告列祖列宗,你引疚辞去大宗之位,由我荀邃一脉,担任颍川荀氏大宗。” 卞壸一阵无语,难怪这老家伙战斗力如此强悍,原来是事出有因啊。 “休想!” 荀崧却是脸一沉,大袖一甩。 “哎,你这老儿,可讲些道理?今日若非我力挽狂澜,颍川荀氏将尽毁于你手,国尚要举贤任能,况家里乎?宗族由能者担当,岂不是胜于庸者掌舵渐渐沉沦?“ 荀邃急了,跳着脚大叫。 很多人频频注目,可这种宗族之间的事情,外人不好插手,只当个笑话看。 ”哼!“ ”望之兄,不必理会!“ 荀崧抓住卞壸的胳膊,快步往前走。 “好好好!” 荀邃一怔,便大怒道:“景猷老儿,你既然不仁,可莫怨我荀邃不义,待得杨彦之回京,我就去为我家大侄女荀灌登门提亲,把我那大侄女许配于他,我还要请他评评理,到底谁更有资格,坐上荀氏大宗之位!“ 观众们忍着笑,愕然看着荀邃和荀崧。 荀崧则是脚步一个踉跄,脸面也浮现出了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别人只以为自家这个便宜族弟玩世不恭,但他清楚的很,那是胆大包天,一肚子坏水,更何况自己当时被弹劾,一下子懵了,反应失措,确实理亏。 但是让他居于小宗,又怎么可能?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脚步加快了些。 “跑也没用,景猷老儿,给老夫候着!” 荀邃指着荀崧的背景,破口大骂道。 荀崧的身子又是一阵颤抖,哪怕回到家里,都是面色铁青。 “阿翁,阿翁!” 长子荀蕤带着次子荀羡奔了起来。 “嗯~~” 荀崧略一点头,神色明显不善。 “阿翁,怎么了?” 荀灌不解的问道。 “哎~~” 对于长女,荀崧倒不好搪塞,把朝会的事情如实道出,不过荀邃那些乱七八糟话,他可没脸说。 “哼!” 荀灌哼道:“这便宜族叔倒是不显山不露水啊,对了,阿翁,他没有挟功迫你让出大宗之位?“ ”这……“ 荀崧老脸红了红,吱吱唔唔半晌。 ”小女就知道!“ 荀灌不屑道:”他凭什么,整日游手好闲,荀氏真要交到他手上,才是真正对不起列祖列宗呢,一个巴掌拍不响,阿翁您别理他。“ 荀崧摇了摇头,面色渐渐严肃起来。 “又怎么了?” 荀灌问道。 荀崧显得颇为难以启齿的样子,只是在荀灌那催逼的目光下,才吞吞吐吐道:“灌娘,一个女儿家掌兵总不是长久事,你可曾想过,把兵权交往朝庭?” 荀灌柳眉陡然一跳,认真的看着自己的老父,点点头道:“阿翁,既然您提到这个问题,那请恕小女冒犯,和您好好谈一谈,小女明白,您受弹劾,归根结底还是小女手里握有锐卒,可这些兵,是杨彦之的,小女只是代掌,哪能把别的人的兵力随意送人? 更何况就朝庭那熊样,再好的兵到了他手上,不出两年,就是又一支宿卫,欺压欺压平民,用于士族间争权夺利,或许能管用,但是真要上了战场,怕是还没见着胡人,就自己先散了。“ 荀崧也明白这是实情,对士族间的争权夺利他也看不惯,但他是有忠君思想的,于是叹了口气,又道:”如今主上形势汲汲可危,有没有可能把杨郎拉回来为朝庭效命?“ 荀灌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问道:”阿翁,您认为当今天下可是您理想中的天下?天子又如何?可是尧舜明君?“ 荀崧深深的看着荀灌道:”自后汉桓灵以来,天下纷乱两百余载,民不聊生,江山离析,为父知你意,事实也是如此,甚至比之汉末更加惨烈,究由由,皆因宗室内乱,宗室确是不堪,不过主上锐意图新,隐有明主之相,若是集大权于一身,未必不能励精图治啊!“ ”呵~~就他那样还明主?“ 荀灌不屑的嘴一撇。 ”灌娘!“ 荀崧隐有不悦之色,低声喝斥。 荀灌正色道:“阿翁,小女与你只作探讨,不为争论,交流下你我父女心中所想,若是阿翁觉得小女言语冒犯,那小女不说便是。“ 荀崧暗感头疼,这个长女啊,也不知哪来那么臭的脾气,但是荀灌已隐有不敬朝庭的势头,的确需要好好谈一谈,于是点了点头:“也罢,你说。“ 荀灌幽幽道:”当今主上,贤与不贤,小女不便评价,可百姓之苦,杨彦之曾与小女说过,小女就捡点重要的也与阿翁说说罢……“ 荀灌把两年多以前,那一晚与杨彦的长谈择要点娓娓道出。 荀崧的神色非常丰富,有自责,有沉重,有痛恨,还有悲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很明显,对于这些情况,他是知道的。 荀灌观察着老父的神色,继续道:“阿翁,就以王妃经办的纺织工坊来说,虽遭人忌恨,但是建康一带的绢布价格大降不假。 麻布以往约为八百钱一匹,现只有三百钱,绢从一千五百钱降到了八百钱,目前王妃正使人以回交育种法改良蚕种,若是成功的话,绢价还能进一步下降,再拿油来说,无论时节变化,战乱与否,始终都是一个价,物价便宜了,民众自然落到实惠。 杨彦之曾与小女说过,世上什么钱都能赚,唯独民生钱不能赚,这是断子绝孙钱,此话虽然难听,可细细一想,也挺有道理的,每每王朝末期,皆因横征暴敛,民不聊生,致使天下流民四起,战乱横生,最终江山倾颓,国家崩溃,受苦的不还是民众? 再看看我朝,立国便有亡国相,历来开国百姓之苦,除了暴秦,便是我大晋,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哎,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荀崧浑身剧震,喃喃着念叨了几遍,便目现奇光,望向荀灌:”好一个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啊,灌娘,想不到你对天下兴亡竟有如此深刻见解,不枉为父教导啊!“ ”扑哧!“ 荀灌扑哧一笑:”阿翁,小女哪有这本事,您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此乃杨彦之唱过的一首曲子,小女不过是引用了最后一句罢了,阿翁若有兴致,小女可唱与阿翁听。“ ”哦?为父洗耳恭听。“ 荀崧老脸微红,点了点头。 ”拿琴来!“ 荀灌转头吩咐。 ”诺!“ 有女亲卫抬了只琴置于荀灌面前。 别看荀灌舞枪弄棒,但女儿家该会的,一样不落,这刻便是焚起了香,洗水洁面,调匀呼吸,才轻抚琴弦,娓娓唱来。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四五七章 为荀灌提亲 余音了了,绕梁不绝,荀灌虽已唱罢,但荀崧仍是微闭双目,眼角隐有泪花渗出,这首典子言语平直,却给他带来了无以伦比的冲击力。 许久,荀崧才摇头叹道:“杨郎一曲,道尽了天下兴亡,谄谀者亲,谏争者疏,修正为笑,至忠为贼,虽欲无灭亡,得乎哉?“ 荀灌劝道:”阿翁,小女觉得,您对杨彦之的了解多限于道听途说,您应亲自看一看郯城的情况才是最佳,若是实在难以成行,也可修书一封与刁公,刁公当时被杨彦之搭救,带回郯城,任了主簿,以刁公性情,必不逛言。” 荀崧缓缓道:“如此说来,你是铁了心以杨彦之为明主了?” 荀灌苦笑道:“天下哪有什么明主,诚如汉武帝,亦是少年英明,老来昏庸,杨彦之曾说过,权力失去质约,人就会变得疯狂,故人治不如法治,下至庶人,上至公卿,须有法可依,才不致乱来,而我朝士族横行,哪有律法约束?“ 荀崧问道:”杨彦之打算如何做?“ 荀灌摇了摇头:”他没说,小女也想不明白会如此做,不过……应能看出,他是认真的,阿翁,我家虽世代忠良,却非迂腐愚忠,这百多年来,先事后汉,再事曹魏,后事大晋,结果如何,这三朝是一朝比一朝差呢,用我家,无非装点门脸罢了。“ 见着老父不吱声,荀灌咬了咬牙,进一步道:”就拿阿翁您来说,您在永嘉之前,任侍中,中护军(掌禁军和下层军官的选拨),位高权重,永嘉时,您尚监江北军事,及元帝称帝,居然罢了您的兵权,迁尚书左仆射,协助刁公制定典章制度,再至主上登基,您的官职虽未有变,可庾元规以中书监总揽政务,主上又日渐收权,您形同于投闲置散……“ ”住口!“ 荀崧突然厉斥。 是的,荀灌所说,让他的心,微微刺痛。 ”不,小女心中有话,不吐不快!“ 荀灌倔强道:”想我荀氏,后汉年间为曹孟德谋划,结果先祖文若公(荀彧)被逼自尽,及魏文帝划功臣,没有我荀氏,而本朝元帝定鼎建康,当时您镇宛城,若非您表态,元帝又哪能那么容易获取荆襄士人的支持?结果呢,您的官越做越小,这就是您归顺的代价,您可以只求尽忠,不为自己谋划,可您为二弟和三弟谋划过没有? 小女那便宜叔父尚知道争,您又何曾为自家争过?“ 荀崧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想着荀氏这百年来受到的不公正对待,要说心里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古人重家,荀崧也看重家族,他已经六十二了,而两子尚年幼,长女的终生大事也无着落,时常午夜梦回,他都会被惊醒,但是荀灌的意思是让他投效杨彦之,去做逆贼,这根本没可能啊。 荀崧的神色充满着痛苦,荀灌心中不忍,放缓语调道:“阿翁,杨彦之重情重义,您若是给他写信,他必来勤王,可是事后,主上与各高门士族会放过他么,小女明白,您对朝庭的忠心非一朝一夕所能更改,因此小女恳求您,此事不必掺和,如何?“ 荀崧怔怔的看着荀灌,神色异常复杂,不过在望向了自己的长子和次子之后,最终报以一声叹息。 这时,有仆役站门口唤道:“禀郎主,大将军从事中郎周光求见。” “哦?” 父女俩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周光是周抚弟,当年荀崧被围于宛城,正是荀灌向周抚求救,才请来了救兵,因此周抚对于荀崧实有救命之恩。 “那小女避让一下。” 荀灌站起身,拽住二弟,又一把抱起三弟,向后面走去。 荀崧这才吩咐把周光请来。 远远的,周光就拱手呵呵笑道:“景猷兄,一别经年,风采依旧啊!” “不敢,不敢,元瑶(周光表字)客气了,快请入坐。“ 荀崧赶忙还礼。 实际上荀崧从未见过周光,在时人及后世的认知中,周抚对荀崧有救命之恩,但实情很复杂,当时荀崧心向江东的琅琊王,因此长安方面的第五猗遣杜曾率万卒围攻宛城,以此逼迫荀崧归附长安,亮出颍川荀氏的金字招牌,增加政权的合法性。 而琅琊王由越府余部支持,自不可能坐视荀崧投效长安,恰时任南中郎将周访属于琅琊王阵营,得荀灌求援之后,大喜,遂遣其子周访会同襄城太守石览救援宛城,解了杜曾之围,也成功的把荀崧拉入了琅琊王阵营,并以荀崧名望,迅速使得荆襄士人归心。 可以说,在整件事上,双方各取所需,不存在谁欠谁的恩情,毕竟荀崧撑不住,可以投降,长安必重用,在宛城之围解了之后,荀崧和周氏并无太多的来往,周访在世之时,也从不以恩人于荀崧面前自居。 因此周光登门,荀崧还是有些嘀咕的,尤其周光任王敦霸府的从事中郎,身份敏感。 周光理所当然的落坐,有仆役奉上茶水,他也是渴了,只觉色泽碧绿,并未多想,一口就饮下,却是扑哧一声,嘴里又麻又涩,当场喷了出去。 荀崧给周光喝的茶,正是杨彦弄的绿茶,虽说杨彦几乎不来建康,但郯城和建康之间的往来还是很频繁的,很多郯城的新鲜玩意儿,都通过贸易传到了建康,甚至铁锅,也开始在建康日益普及,要知道,郯城周边就有高品质的铁矿,随着人手增加,开采规模也越来越大,技艺与效率也在同步提高着,而用油炒菜,还是以铁锅为佳。 绿茶也通过贸易,传了过来,本来很多人喝不惯那苦苦涩涩的味道,但喝多了,确是齿颊留香,还能清除口气,非常符合士人的生活情调,在渡过了最初的不适之后,绿茶陆续的流行开来。 “元瑶见谅,此茶乃是于建康刚刚兴起的一种喝法,虽苦涩,却耐品,可谓回味无穷啊。” 荀崧忍着笑,拱了拱手。 “哦?” 周光出身于庐江(今江西九江)周氏,世代将门,不入士族,对建康的士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倾慕,闻言并不着恼,细细品了起来,倒是慢慢地品出了一丝清香。 荀崧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周光。 好一会儿,周光放下茶盅,笑道:“今次周某冒昧前来,还请景猷兄恕罪,实是受大将军之命,不得不来啊。” 荀崧淡淡道:”若是为大将军劝说与我,元瑶勿要怨我不顾与令兄之情,速请回。” 周光苦笑道:“大将军早知荀公义节,怎会行此无谓之事,实不相瞒,今次周某登门,是为世子向令爱求娶。” “呃?” 荀崧大为惊愕。 荀灌自及芨以来,从未有人上门提亲,这也是荀崧最大的心病,原本他曾暗中考虑,如果杨彦托个有份量的媒人提亲,那他捏着鼻子也认了,只是杨彦娶了葛洪的女儿,渐渐地,让他死了这份心思,今日有人来提亲,自然是好事,可这人却是王敦的养子王应! 周光一见荀崧神色,便道:“景猷莫要急着拒绝,且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眼下的时局较为敏感,本不应打扰,但世子曾见过令爱一面,魂牵梦扰,相思成疾,其实光以出身和才学而论,世子与令爱堪称珠联壁合,只因立场不同才让荀公举棋不定罢了。 但周某必须指出,一旦大将军成事,将来的天下,必是王家天下,想那司马家能欺负曹家的孤儿寡母,夺人江山,大将军为何不能为之? 况那伪主已成年,并非孤儿寡母之流,大将军行事,算得上光明正大,比之司马家不知垒落了几许,将来令爱便是皇后,你荀氏也必腾达。 再退一步说,即便大将军功亏一篑,可世子仍是王门子弟,料那伪主不敢加害,得一善终绰绰有余,请恕周某忠言逆耳,令爱年岁已大,是该成亲了啊。“ 第四五八章 恶意中伤 (谢谢好友喵大2558的两张月票~~) 荀崧倒是有了些迟疑,他不图周光许下的皇后身份,在他眼里,王敦必败亡,但王应作为琅琊王氏的嫡系子弟,确实没可能被清算,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不被朝庭任用,可这有什么呢,就凭着琅琊王氏的名头,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与荀灌过着平平淡淡的小日子,挺好。 只是他清楚,荀灌对杨彦是有好感的,又该如何劝说呢? ”景猷兄意下如何?“ 周光呵呵笑着问道。 对于王应,荀崧还是有些印象的,二十来岁,仪态俊美,胸有沟壑,非王彭之之流可比,不考虑其余,确是荀灌的良配。 只是王敦的意图不难猜,如果长女手头没兵,几无可能在这时节上门提亲,而且结亲的本质是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将来荀灌嫁过去,朝野间肯定会认为荀家投靠了王敦,这不以自己的本意有任何改变。 荀崧推托道:“小女素有主见,此事还须征询小女意见,请元瑶见谅。“ 周光呵呵笑道:”虽说父母之言,媒灼之命,不过令爱乃世间奇女子,当面问一问确是妥当,不知令爱可在府中?“ ”不必问了。” 荀灌从后堂款款步出。 周光不由眼前一亮。 他一直以为荀灌舞枪弄棒,必是身材粗壮的男人婆类型,王敦为王应提亲,主要还是为了荀氏的名头与荀灌手里的兵马,可今日亲眼得见,哪有半分粗鄙? 反是眉目如画,云鬓高结,身形修长,浑身自有一股士家大族的气度。 ‘大将军好眼光啊!‘ 周光暗暗赞叹。 荀灌上前施礼道:”世叔有心了,但侄女并无嫁人之意,还请世叔见谅。“ 在周光打探到的情况中,荀灌是个没人敢娶的老娘子,现在自己为王应提亲,她该羞喜才对啊,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于是连忙道:”贤侄女,你既称我世叔,那世叔厚颜应下了,王郎确是一表人才,品行上佳,想我兄与你父交情深厚,世叔怎会误你? 世侄女且放心,王郎慕你贤名,心生仰慕,以你为妻,必琴瑟相合,相敬如宾。“ 周光特意点出周访和荀崧的交情,隐隐有些挟恩自重的意味,荀灌一丝不悦闪过,冷冷声:“世叔不必再劝,王郎虽佳,奈何侄女不敢高攀,请世叔代侄女向大将军道一声多谢厚爱,侄女失陪了。“ 说着,便转身而去。 …… 周光悻悻而归,荀崧脑海中一片混乱,望着周光拂袖而去的背影,最终长叹了口气。 次日,周光回到了姑孰,恰好沈充和钱凤也在,,二人向王敦和世子王应奉上厚礼,以贺年节,厅堂里堆积如山,王敦心情还是很不错的,捋须笑着问道:“元瑶,可曾说服是景猷?“ 周光面有愧色,一躬到底:”见大将军见谅,光无能,有负大将军与世子重托。“ ”哦?“ 王应面色一沉,催促道:”你快快说来,是怎么回事?“ ”诺!“ 周光说到底是个庶人,对王应的不假辞色不敢表示任何不满,老老实实的道出了经过。 ”哼!老匹夫,给脸不要脸!“ 王应仿佛受了羞侮般,猛一挥袖子。 沈充和钱凤相视一眼,随即沈充就翻眼看了看王应,现出了一副欲言又止之色。 ”沈士居,是否有话要说?“ 王应留意到了沈充的神色,问道。 ”这……“ 沈充略一迟疑,就拱了拱手:”其实充是不赞同世子迎娶荀灌的,世子可能也清楚,荀灌不婚,或与杨彦之有关,但极少有人知道,荀灌很可能已为杨彦之诞下一子。” “什么?消息从何而来?” 王应的面色顿时绿油油。 其实王应对荀灌还有些有钦慕的,虽说荀灌野了点,别人不敢娶,可他是王敦世子,将来的太子,未来的天子,他敢啊,在周光启程去建康的那一刻,他已经把荀灌视作了自己的皇后,但是被拒绝不说,还从沈充嘴里得来了荀灌已为杨彦之产子的惊天噩耗,就好象,荀灌背着他偷了杨彦一样。 沈充吞吞吐吐道:“此事并无实证,是充根据蜘丝马迹推测而来,世人皆知,荀府婢女荀华曾为杨彦之诞下一女,可后来,莫名其妙的又多出一子,就对外声称,荀华诞下了一对龙凤胎,时人多有猜测,乃杨彦之与裴妃苛合所产,不过这其中有个疑点。 想裴妃为孝献王妃之时,多年无子,后被羯人掠走,备受凌辱,亦无产子传闻,怎么到了杨彦之那里,就有子了?充窍以为……裴妃多半先天不育,既便与杨彦之有染,也断无可能如此凑巧,故此子实应为荀灌生产。 毕竟荀华乃荀灌贴身婢女,将来要随着荀灌嫁人,若非荀灌心系杨彦之,又怎会允了荀华为杨彦之产子?故可由此推断,荀华多出的一子,便是由荀灌为杨彦之秘密诞下,当然,此仅为充的个人猜测,并无过多实证,不过哪怕是有半分疑云,荀灌也是失了名节的女子,哪有资格为世子妃?“ ”贱人!“ 王应大怒,白洁的面庞都涨的通红。 钱凤看了眼沈充,暗暗摇了摇头。 沈充如今的心态,可以用扭曲来形容,他曾在私下里与沈充推测过荀华多出一子的来历,最终指向了裴妃,可是沈充竟然信口开河,栽脏给荀灌,这其中的心态变化并不难猜! 如果荀崧答应了王应的求娶,那沈充是乐见其成的,可以让杨彦感受到横刀夺爱之痛,可事实上是拒绝了,那也没关系,在王应的伤口上撒一把盐,让王应感受到切肤之痛,将来攻占建康,王应必会报复荀氏,一旦荀府失守,荀灌落到王应手上,杨彦将品尝夺妻之痛。 因此钱凤才判断,沈充的心态已经扭曲了,只要能伤害到杨彦,哪怕只是使杨彦痛苦,沈充也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甚至置大局于不顾。 毕竟激起王应对荀氏的仇恨,对王敦没什么好处,哪怕就是婚事不成,荀崧最好也是袖手旁观,可沈充所为,是在把荀氏活生生的推到王敦的对面立上。 王敦也不傻,深深的看了眼沈充,眼里杀机隐秘的一闪而过,与荀崧为敌,明显对他不利,曹操杀荀彧,尚通过暗示告之荀彧死后可以保全家族,才迫得荀彧自尽,而他王敦从哪一方面来看,都不如曹孟德,他又怎么敢加害荀崧呢? 这显然是没事找事,不过他不可能仅因言语就杀掉沈充,最起码沈充的价值还未被吸干,同时他也意识到,散布处对荀灌不利的流言,或许可以杀一杀荀崧那老家伙的气势。 于是王敦摆了摆手:“道听途说之事,休要妄言,景猷既心有顾忌,那寡人就给他些时间,待得东海王上位,让他看明白天命所归亦不为迟,寡人欲开春便发檄讨伐伪晋,士仪以为如何?” “这……” 钱凤颇为难以启齿。 “怎么?可有为难之处?直言便是。” 王敦笑着问道。 钱凤猛一咬牙,拱手道:“凤以为,大将军须缓上一缓。” “哦?为何?” 王敦讶道。 钱凤向北方指了指:“大将军可曾考虑过杨彦之?此子收编祖约、苏峻与刘遐部众之后,兵力已达十万,不可不防啊。” 王敦现出了凝重之色,沉吟道:“此子崛起之速,确是出人意料,将来必为寡人劲敌,但此子专心于北方,又哪有空理会建康?甚至他还心盼建康生变,以待明正言顺下都,他又怎会为伪主效命?“ 钱凤道:”话虽如此,不过大将军别忘了,杨彦之与荀氏关系密切,倘若荀公写信让杨彦之入都勤王,杨彦之该如何?“ “莫非家君还怕了他不成?” 王应不舒服的冷哼一声。 第四五九章 冬去春来 (谢谢好友琞孙的两张月票~~) 王敦狠狠一眼瞪了过去,毫不掩饰不满之色。 钱凤连忙道:“世子万勿误会,大将军挟江南诸州雄兵,琅琊王氏又是天下第一高门,怎会怕了杨彦之,只是实无必要横生枝节,眼下还是把生米先煮成熟饭为好,名份大义既定,那杨彦之纵想回天,亦是无力。 ”嗯~~“ 王敦赞许的点了点头,缓缓道:”士仪认为寡人应如何?“ 钱凤道:”青州位于杨彦之后背,留着曹疑,他寝食难安,又闻杨彦之与青州曹嶷有一年不攻之约,春夏之交,一年期满,杨彦之必攻青州,大将军亦如期讨伐伪主,料杨彦之难以出手,待他取了青州,尘埃已定。“ 沈充也意识到之前的挑拨太直白了,这时便道:”充虽恨不能把杨彦之寸磔脔割,但此子已成一方豪强,绝非短期所能图之,当初刘曜于长安立国,加封石勒,双方相安无事,故充以为,大将军可效仿,暂时安杨彦之之心,抓紧时间平定江南,立万世基业,再联结四方英豪,团团围攻,此子焉得不败?“ “好!” 王敦猛一点头:“寡人便等上一等!” …… 司马冲到底还是直接找上了司马绍,明知司马绍心情不佳,他也没法,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苏逸带着近万人投效他,给他卖命,最起码他要管吃管喝,而且老住着帐篷总不是个事。 好在庾彬请出了庾亮向司马绍说项,又有庾文君从旁帮腔,指出了给司马冲封地的重要性,最终,司马绍授意庾亮以中书监的名义,以晋陵郡封本邑万户,位置恰处于萧家与鲍家之间。 冬去春来,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荀崧开始称病,不再上朝,并隐约出现了荀灌为杨彦产子的传言,这可把荀灌气的不轻,偏偏又逮不到源头,与此同时,牛继马后的谣言也越传越凶,甚至有人学着杨彦当初在街头说书的方式,编排起了故事,把夏候妃与牛钦私会偷情编排的活灵活现,这明显是借鉴了崔莺莺待月西厢下,私会张君端的情节,可建康民众哪管这些,哈哈一笑,图个乐子,风波越演越烈。 司马绍毫无对策,毕竟只是民间传播,他没法拿到台面上说事,又每回说书的时候,除了围的水泄不通的民众,还有些好手暗中保护,每当丹阳郡城派兵马捉拿,便有人趁机起哄闹事,民众四处乱跑,闹哄哄一团,军卒也不敢真的大杀四方,结果每回都是不了了之。 所谓三人尚成虎,谣言说一百遍就成了真理,建康的舆论风向对司马绍越发的不利,又因着中书监庾亮闭门不闻窗外事,大司徒王导称病不见客,其余各大族明哲保身,投靠王敦的士人越来越多,甚至朝野间已经出现了一种声音,要求彻查牛继马后的谣言,美其名曰,还先主一个清白。 人都死了几十年,这种事情怎么查?摆上台面讲,就是黄泥巴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渐渐地,北国大地冰雪消融,也冬去春来,杨彦一直屯驻在濮阳,趁着难得的平静期,操演士卒,到三月份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东濮凹陷地质结构,其地表特征是结晶性变质岩,杨彦立刻组织老羯人打井勘探,并成立东海国石油司,东海国煤炭司和东海国矿物司三大机构,分别由朱锲、鲍令和出身于荀氏的荀仪主持,这也代表了杨彦最初起家的三大力量,萧氏、鲍氏与荀氏,以此为班底,搭建三大国企。 当然,这只是临时的,杨彦不可能由这三姓真正把握住国家的矿产和能源,别说封建社会,即便是美国,国企稍不留神也会变成某一家某一姓的自留地,这种情况越是王朝末期就愈演愈烈,杨彦只能先根据经验,设计出一系列的掣肘措施和轮替制度,未来空闲了,再好好考量这个问题。 不过杨彦尚处在上升创业期,时人也未能深切意识到能源和矿产的重要性,暂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与此同时,杨彦还参照锦衣卫,把亲卫改组为千牛卫,分为左千牛卫和右千年卫,荀虎任千牛左校尉,全为男性,目前并未给予纠察百官的权力,只是护卫杨彦的人生安全与传达军令,今后将令皆由左千牛卫而出。 右千牛卫以柳兰子任右校尉,男女参半,职责是监督左千牛卫的军纪风察,兼顾杨彦及其亲属的安全,同时火器的研发也参照锦衣卫南衙,划入右千牛卫,但地位稍有不及。 对于这个举措,亲卫基本上持欢迎态度,毕竟在改组之前,他们的地位最为尴尬,既不入军籍,又不是民户,而是杨彦的私家部曲,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给别人做一辈子的奴仆,相当一部分是有野心的,他们向往着汉朝时羽林郎的风光与权势。 而改组过后,亲卫有了官方身份,受杨彦直接统领,形同于羽林卫的前身,并且有从骑兵中抽调部分精锐加入千牛卫的权力。 设计最后这个制度,本质是在千牛卫与骑兵之间钉下一根不和的钉子,杨彦是现代人,非常注意制衡,哪怕再信任的手下,都不可能任其一家独大。 千牛卫可以抽调骑兵精锐,放在个人头上,自是千肯万肯,但是作为一个整体的骑兵部队,又怎么甘心把自己的精锐拱手送人呢? 十年八年内,自然没有问题,但在未来,骑兵会逐步走向千牛卫的对立面。 由于濮阳之战出乎意料的一天结束,因此城外的农田大部保存了下来,随着天气愈发炎热,麦田里那绿油油的麦苗也开始抽穗转黄,眼见收获在即。 四月中旬,萧鎋领着部曲,随员与部分家人赶来赴任,杨彦在郡府大殿接见了萧鎋。 “参见将军!” 萧鎋可不敢摆二号老丈人的派头,中规中矩的施礼。 “萧公见外了,自家人不必多礼!” 杨彦亲切的扶起萧鎋,分宾主落坐。 萧鎋向杨彦重点介绍了郯城的现状,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一切按步就班,练兵、开矿、各乡豪逐步扩大生产规模,城池开始重建了,首先是折除各家坞堡,按当时的里坊式建筑,逐步开建一个个的里坊。 其次是建康的消息,包括苏家余孽投靠了东海王,荀崧在朝堂上受攻击一并告之。 杨彦沉吟许久,才道:“大王翻不出风浪,手头留些兵力也好,不至于完全落入王敦指掌之间,孟子有云,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江东我们暂时不用理会,把精力放在江北,先攻取青州,再调头取豫州,出南阳入荆襄,我不攻他,日渐承平,未必人人都愿意蛰伏于王家之下,江东内乱必生。“ ”将军高见!” 萧鎋拱手道:“看来主上被逼急了,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荀公头上,还亏得小荀公大发神威,否则徒使荀公为难啊。“ 杨彦的脸沉了下来:“荀公与世无争,几乎退出朝堂,唯愿把两子抚养成人,可偏偏有些人不放过他,我猜背后定有庾亮授意,好,颍川庾氏,我记下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王敦,若非王敦敦迟迟不发兵,分明是顾忌我,待我东进青州之时再发檄讨伐主上,恐怕荀公多半会受其挟制,让我入都勤王,到时为难的就是我了。“ 萧鎋呵呵笑道:”将军说的也是,任他百般算计,终免不了跳梁小丑之命,呵呵,不说这个,老夫厚颜,想和将军谈一谈小女之事。” “哦?” 杨彦心里有些紧张,连忙道:“是我对不住巧娘,这些日子忙于军务,待取下青州,我便请崔公下聘,迎娶巧娘入门。“ 萧鎋现出了古怪之色,吞吞吐吐道:“老夫正要与将军谈及此事,巧娘的意思是,无须操办,一切依葛家女郎故事即可。“ 第四六零章 穆陵关 (谢谢好友人勿玩人123的月票~~) ”哎~~“ 杨彦重重叹了口气。 作为一个清清白白的娘子,谁不想拥有一场盛大的婚礼呢,萧家也不是白丁,一场婚礼可以凸显出萧家的地位,更何况巧娘是他的心头肉,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是现代的一夫一妻制,他会毫不犹豫的娶了巧娘,对其余的女子,只能说声抱歉了。 若有半分可能,他都不愿巧娘受到委屈,但慧娘没走六礼的程序,只是小范围内确认一下,开了这个先例,巧娘大操大办,就算慧娘没有想法,站在慧娘背后的荀洪鲍靓会怎么想? 难啊! 杨彦不禁恨恨道:“该死的陆晔老匹夫!” 萧鎋心里本来是有些憋屈的,你葛家嫁不了女,关他萧家什么事,只因巧娘一再要求,才无奈应下,可这时见着杨彦的愁眉苦脸样,心情竟好了些,呵呵笑道:“将军有此心意,老夫已备感欣慰,将来将军大军南下,还怕那老匹夫不来归附。“ 杨彦苦笑道:”只怕委屈了巧娘啊!“ 萧鎋拱手道:”待时机成熟,风风光光补办便是,今次将军凯旋回郯城,还是早些让巧娘过门罢。“ “小婿实是愧对外舅了!” 杨彦起身,向萧鎋形了翁婿之礼。 萧鎋没有避让,大大咧咧的受了下来。 把这层关系捅破之后,气氛随意了很多,不过萧鎋也知轻重,并不矫狂,与杨彦探讨着有关濮阳的问题。 当天晚上,杨彦设宴招待了萧鎋,并正式把濮阳移交到萧鎋的手上,萧鎋显得神色沉重,当濮阳太守,不仅仅是萧家兴起的希望,更是位处于与羯赵接壤的第一线,责任异常重大,如果濮阳在萧鎋手上丢了,哪怕杨彦不计较,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在这个位置上呆下去。 五日之后,杨彦留了包括在濮阳安家的万卒给萧鎋,再加上萧家自带部曲,有一万多人,哪怕羯赵十万大军来攻,也足够守上几个月,他则自带四万五千卒向东行去,攻打青州。 按照约定,荀虎率三万卒同期北上,还有水军也将再次开入黄河,断曹嶷北逃的后路。 这次入黄河可不会如上回那般被灰溜溜的赶走了,因为有了濮阳沿线的码头,即使上游再有火船下来,也可以靠岸躲避,让火船顺流而下。 这就是有基地和没有基地的区别。 杨彦入青州,是先入泰山,东进大岘山,再北上广固。 广固乃曹嶷所筑,位于尧王山南,阳河绕其西侧,四周绝涧,岨水深隍,易守难攻,有大涧甚广,因以为固,广固城依山傍水,厄制要冲,西靠绵桓的崇山峻岭,北控广袤的千里沃野,东瞰山水相连的胶东半岛,南制通向淮沂的交通要津,于此处筑城,曹嶷还是有眼光的。 杨彦走的这条道,来回辗转一千余里,荀虎从郯城发兵三万,到广固也有近千里,根据东海国与兰陵传来的讯息,今天的小麦平均亩产预估可达四石左右,新附地盘大概在三石到三石半之间,这就意味着,最为困挠的粮食不会再成为问题。 因着精耕细作、回交育种与化肥的同步应用,未来只要不是过于频繁的自然灾害与长时间的战乱,中原大地将从此告别缺粮的梦厣,并且随着农业水平的逐渐提高,会产生大量的粮食富余,冲击粮价,有效支撑工业的发展。 也正是由于不缺粮,所以这一次的战作摒弃了以往的速战速决方式,而是步步为营,拿下一个地方,消化一个地方,一步一个脚印,碾压曹嶷,使其恐惧,胆战心惊,失去斗志。 毕竟对青州的战争,属于内战范畴,能说降,能不死人,还是尽量不死人为好,而且慢一点,稳一点,也可提防羯骑突如南来,救援曹嶷。 荀虎那路,主要是走东莞、东安一线,经高密入胶东半岛,从侧后迂回到广固以北。 大岘山位于山东省沂山东侧,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山脉,其西为沂山,东为黄墩山、龙山,两侧谷底是山东半岛中部南北通行的重要通道,齐长城横亘东西,穆陵关坐落于此。 该关是齐长城的重要关隘,自齐国始,历代均视为战略要地,其关城墙高坚厚,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而在关后,又有一道长城,与前一道长城会合,围成一个以穆陵关为核心的方圆五十里区域,其二道长城的关口名大关,大关以北是小关,小关、大关与穆陵关,三关构成了一套完整的纵深防御体系。 他的战略意义是防备青州以南,而齐郡以南素有守泰山的说法,泰山在东海军手里。 从理论上来说,不走穆陵关,由泰山北上齐郡(今济南)同样可以直捣广固,但穆陵关区方圆五十里,自给自足,地位和明末的山海关差不多。 清军不通过山海关,依然可以南下,只是山海关不破,后背就形同于被一把尖刀顶着,随时会被断了粮道后路,因此清军在吴三桂献山海关之前,每次南掠都不敢在长城以南建立据点。 杨彦攻打穆陵关的意义也在于此,不取下关城,光取广固的话,腋肘之患始终在身边。 渐渐地,全军接近了关城,关楼为二层三拱门建筑,宏伟高耸、巍峨壮观,门南北有陡峻的大道,自下向上进攻,因坡度原因,攻城器械很难运到城下,关口左右为绵延数百里的齐长城。 此时,关城周围的高峰上,烽燧纷纷燃起了冲天狼烟,关城则金鼓之声震耳欲聋,队队兵马涌上了城头。 韩晃徐徐收回目光,向杨彦拱手道:“将军,穆陵关守将田锐,与末将有旧,末将愿为将军劝说此人来降。” 杨彦沉吟道:“曹嶷既以此人守关,想必是有些信心,怕是些许旧情未必能说动,这样罢,本将和你一起上前,看看这田锐到底何许人也。” “诺!” 韩晃应下。 杨彦带上千牛卫,与韩晃缓缓驰向关城。 雄关加雄兵,守军按理说,该士气如虹,底气十足,现实却偏偏相反,守卒中的相当一部分面如土色,身子绷的笔直,眼神中闪烁着惊惧不明。 韩晃不由呵呵笑道:“将军威名远播天下,守军怕是无决一死战之心,此役或可以攻心为主。” 也确实,自杨彦出道以来,东海军连战连捷,与刘遐、苏峻等豪强的征战倒也罢了,关键是两破石虎,又于大雪纷飞中攻破了濮阳城,这就相当恐怖了。 要知道,穆陵关虽然险峻,但连绵五百里的齐长城,可供突破之处非常多,真要攻打,未必会比濮阳更加困难,更何况曹嶷也算不得什么明主,底下的军卒很难为其赴死。 说到底,对青州之战是一场内战,上面的大人物也许各有各的考量和利益,但是中下层军卒首先考虑的,是自己在东海军的攻势中能否活下来。 “嗯~~” 杨彦点了点头,向上唤道:“本将襄阳郡公杨彦之,请田将军出来说话。” 一名将官客气的探出脑袋,大声道:““请杨将军稍待,这就给我家将军传话。” 片刻之后,又有声音传来:““我家将军偶染风寒,暂时不便相见,请杨将军见谅。” “呃?” 杨彦一怔,那喊话的将领则如做贼般,心虚的不敢抬起头。 当田锐接到来报时,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对于打退东海军的进攻,他不抱有任何信心,而杨彦找他谈话的用意,他也能猜出,不外乎抱着劝降的目的而来。 事实上,若有可能的话,他愿意降了杨彦,但是他的家眷亲族全在广固,曹嶷已经早一步把军中重要将领的亲眷作为人质扣了下来。 虽然这种事情的影响很恶劣,可曹嶷没办法了,他生怕各关卡重城势如破竹般的降了东海军。 因此,田锐决定暂不与杨彦见面,以称病为借口拖廷两天,他需要细细斟酌得失,或者杨彦主动提出优待条件。 第四六一章 被逼出现 (谢谢好友可也的打赏~~) 杨彦一见此人神色,就知道田锐在躲着自已,当即向城头拱手:“有劳了,告辞!”说着,一挥手,大队人马缓缓向着营地回返。 韩晃转头道:“将军,没想到田锐的架子如此之大,这摆明是不把您放在眼里,既然如此,末将愿为前锋,替您把田锐擒来。“ ”诶~~“ 杨彦摆摆手道:”田锐不见我,是因他心虚不敢见我,这表明此人胆气已寒,性格或还有些懦弱,此事无妨,他不来见,本将自会让他来见。“ 回归大队之后,杨彦找了些工匠,把铁皮卷成喇叭,挑了百来名嗓门大的军卒,训练一番,便遣去阵前喊话。 ”诶,又上来了!“ 有守城军卒惊呼。 ”快,准备!“ ”准备你娘,百来人有何用?难道指望这些人破关?“ 上山的军卒,并未带武器,三三两两,颇为悠闲,守军纷纷瞪大眼睛,好奇的看了过去。 约在箭程之外,来者纷纷驻足,其中一人掏出个上粗下细,约有两尺来长的大家伙,凑在嘴边放声喊道:“青州军的弟兄们,我来自于豫州军,去年年底,被东海军俘获,本以为不死也会当苦力,可将军不以附逆为仵,择其优者加入东海军,军中不无端打骂,因功晋阶,还分田分地,分屋住,咱们现在日食十升,顿顿饱腹,每旬吃两次肉,哈哈,老子昨晚可是啃了条羊腿啊!“ 又一人接着喊道:”凡军中光棍,将军分配妻室,咱们东海军的保留节目是蒙眼摸妻,不知尔等可曾听过,哈哈,老子就是摸了个美娇娘啊……” ”我东海军战无不胜,前次石季龙联结你主曹嶷,以五十万人马兵围郯城,结果如何,曹嶷大败回青州,石季龙只身脱逃,我家将军能大破石季龙,还破不了这小小的青州?你等速速降来,尚算举义立功,若是负隅顽抗,必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接一个,轮番上阵,有引诱,有威胁,声音张扬中充满着自信,城头上,陆续响起了嗡嗡声。 “哎,真的假的?东海军有那么好?” “好象……不像是假的,你看他们,衣着光鲜,面色红润,嗓门红亮,中气十足,若非吃饱喝足怎会如此?” “东海军的待遇一直就不错,难怪连战连捷呢,吃饱喝足,有了力气还打不动仗?哎,再看看咱们,那是越比越心酸啊!” “闭嘴,再有私自议论者,斩!” 将官来回巡视,厉声喝斥,军卒们虽然不说了,却都侧起耳朵倾听,脸面布满了向往之色,城头以目。 东海军作战勇猛、凝聚力强,待遇高、有晋阶的机会不是唯一因素,毕竟训练很辛苦,不是每个人都能长时间的承受训练之苦,而且军中将领始终有限,杨彦又走精兵化道路,这固然造就了一批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卒,可恶果也很明显,部分锐卒未能得到职务上的有效晋升,这也没办法,僧多粥少。 事实上杨彦给予千牛卫从骑兵中挑选精锐的权力,不完全是挑唆双方之间的关系,还是具有相当意义的,一些在军队体系内没法因功晋升的精锐,可以分流进入千牛卫,作为杨彦的亲兵,以另一种方式晋升,减缓骑兵的压力,因此杨彦才有信心,十年八年内不会出问题,千牛卫起着骑兵减压阀的作用。 但是在和平来临之后,军队作战会渐逐减少,战功也相应减少,有功将士可以充分在军队内部晋升,这时再去挑骑兵精锐,就很容易引发双方的对立冲突,这也是杨彦的另一个算盘。 同时,杨彦来自现代,具有平等意识,从小对解放军具有崇敬之心,这使他对旧军队并不太过于歧视。 当然了,古代军队的本质是匪,素来都有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说法,不过杨彦不信邪,他不相信唯有纵兵四掠才能保证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他除了训练从严,还给予军卒在人格上的尊重,他时常走入军营与普通军卒交谈,倾听他们的心里话,表达适度的关心和鼓励,甚至有些小兵的名字都能叫出来。 这几乎就是核弹级的杀伤力,当时人思想单纯,等阶森严,而杨彦能持之以恒的走入基层,焉有不效死之理? …… “将军!将军!” 田锐正在营中,心神不定的负手走动,一名亲随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 “何事?” 田锐三十来岁,身材高大修长,仪容俊美,脸上敷着淡淡的白粉,胡须和眉毛都经过了精心修饰,若非一身软甲,倒也是个翩翩士家郎君,这时,勉强按压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口,沉声问道。 “将军,东海军并未急于攻城,而是在城下大肆劝降……” 这名亲随口齿还算伶俐,较为详实的还原了事件经过。 “军心可有浮动?” 田锐又问道。 亲随吞吞吐吐道:“虽有各级将官弹压,可是……将军,情况不乐观啊,军卒多无斗志,还望将军速去城头,安抚人心。“ 田锐显得更加焦燥,却就是不发一言。 “将军,不如……先上城看看,再论其余。” 亲随突然心中一动,观察着田锐的神色,小心翼翼道。 “嗯,也罢。” 田锐点了点头. 不片刻,田锐站上站头,向下探望,心底暗惊,东海军虽在安营扎寨,却井井有条,骑兵弓弩手列队守护,法度森然,但更让他心惊的是,城下没有一个民夫。 这就意味着,东海军长途跋涉,所有的粮草物资都是由士卒自己运送。 当时作战,每每要征发大量民夫随军,事实上作为将领,本心是不愿带民夫的,一来拖慢行军速度,怡误战机,二来民夫一盘散沙,真碰上作战,人多不是势众,而是包袱,但士卒的军纪普遍差,驱赶作为民夫使用,很容易引发强烈的反弹,只能不了了之。 这个发现使得田锐大感兴趣,仔细观察起了城下。 其实杨彦把军卒往死里训,虽然成本高昂,但是省了民夫随行,既提高效率,又不占用丁壮,不影响根据地的生产发展,真要是算笔经济帐的话,谁亏谁赚,还很难说呢。 毕竟这个时代,不象后世的宋明清,人多到爆炸,始自汉末连绵两百余年的战乱,大量人口非正常死亡,人力成了稀缺资源,如杨彦那么大的地盘,手下的人口不足百万,因此每个人,他都要精打细算,用在刀刃上。 看着看着,田锐又叹了口气,关城有守军上万,相对东海军的四万余卒,不图进取,守城绰绰有余,但是军心士气不足,他一眼就能看出,全军并无与东海军一决死战的意志。 城下,韩晃突然道:“将军,城头旗号有变,可能是田锐来了。” 杨彦转头道:“找个军卒问一问。” “诺!” 一名亲卫快步登上山坡,向一个大嗓门军卒吩咐,那人拿着喇叭喊道:“田将军可在,我家将军要与你说话。” 田锐再不愿与杨彦见面,此时也势必不能避让,只得着人道:“将军在城头,恭候杨将军。” 于是,杨彦与韩晃带着亲卫策马上前。 田锐也站在显眼处,一袭软甲,尤为显眼。 韩晃道:“将军,此人正是田锐,待得末将劝他一劝。” 杨彦观察着田锐,点头笑道:“此人胆小怕事,未必有死战之心,好,你且劝他,劝得开城,算你大功一件。” 韩晃讶道:“末将与田锐仅一面之交,不是太了解,不过此人在曹嶷麾下曾屡立战功,何来胆小怕事一说?” 杨彦耐心道:“凡注重修边仪者,皆向往美好生活,这类人不能说成怕死,不过若有可能不死,必不愿无谓去死,看来穆陵关唾手可得啊!“ ”托将军吉言!“ 韩晃精神一振,重重拱手。 第四六二章 劝进之功 (谢谢好友东门问的月票~~) 杨彦向后招了招手,开始有军卒一队队的上山,撑着大盾,披着重甲,手持弓弩与重型破城锥。 顿时,紧张的气息于关头弥漫开来,每个人都不自觉的屏息凝视,除了旌旗飘扬的猎猎风声,再无半点声音发出。 青州军对东海军的恐惧程度,恐怕不下于羯人,毕竟曹嶷还尚一度与石勒分庭抗礼过,而东海军是实实在在的连战连捷,在郯城之战中,青州军也伤亡惨重。 杨彦这才马鞭向城头一指,唤道:“请田将军出来答话。” 田锐的神色颇不自然,探头问道:“杨将军何事相唤本将?” 这话说说,软绵绵的,就像个被强迫的小媳妇。 杨彦淡淡道:”田将军身体可有起色?” 田锐尴尬道:“多谢杨将军关心,本将略有好转。” “哦?” 杨彦嘴角挂出了一丝笑容:“这倒是可喜可贺啊,田将军,如今形势你也清楚,我杨彦之从未失过手,凡是我欲取之地,必手到擒来,莫非你以为,凭一小小关城就能阻我大军? 曹嶷此人,先投刘伯根,次年,刘伯根阵亡,再投王弥,受刘元海节制,被王弥荐为镇东将军,率部出镇青州,却于临行之时,鼓动王弥部将徐邈、高梁随之东行,令得王弥实力大损。 此后曹嶷要继击败苟晞,邵续,实力大涨,又先后投靠石勒与晋室,与比邻而居的邵续在操守上差之甚多,而从曹嶷过往来看,若说吕奉先乃三姓家奴,那曹嶷便是四姓家奴,此等无义之辈,何苦为之效命? 本将劝你速速开城出降,关城一应人等,绝不滥杀,所有将士皆可按其意愿或入我东海军,或解甲归田,本将言出即行,望你莫要心存侥幸!” “这……” 田锐一时无言以对,面现挣扎之色,关头众将也小声的交谈起来。 韩晃看向了杨彦,见杨彦朝自已略一点头,便上前两步,大声唤道:“田锐,可识得我?” 田锐再次下看,仔细打量着韩晃,渐渐地,一个身影跃然而出,不禁唤道:“可是韩太冲?” “正是!” 韩晃哈哈笑道:“一别经年,田刚锋安否?” 田锐苦笑道:“太冲兄就莫要挖苦于我了,当初你我为同乡,你随了苏子高,我随了曹将军,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不过苛安罢了。” 韩晃拱手道:“刚锋兄,将军为何而来,想必你也清楚,韩某以同乡身份保证,若是你开城献降,将军必各安其用,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莫非真要为那四姓家奴陪葬?“ 城头众人或多或少的现出了意动之色,却又隐隐面现挣扎。 “哎~~” 田锐叹了口气,为难道:“蒙杨将军不弃,田某本该欢喜才是,可是....包括田某在内,穆陵关众将亲眷皆在广固,若曹将军得知,恐一怒之下横生不测,我等实是难以抉择啊!” 杨彦微微笑道:“田将军无须顾虑,曹嶷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再及其余?退一步说,他已陷入绝境,如何敢触犯众怒行此倒行逆施之举?他留着你等家眷,便是留有余地,他日广固被破,尚能保得宗族周全,他若是一怒杀之,难道他就不担心被本将夷了九族? 想那曹嶷乃一圆滑之辈,断不至于行此不智之事,本将奉劝诸位,莫要与我东海国多做纠缠,岂不闻徐龛引王伏都之祸焉? 早年徐龛向勒求援,勒遣王伏都至奉高相助,可此人竟丧尽天良,淫辱徐龛妻女,今曹嶷引鲜卑人为臂助,想那鲜卑人与羯人,皆为褥毛饮血之辈,羯人之恶行,未必不会于鲜卑人身上重现,唯有你等及早举义,迫那曹嶷开门出降,方可最大程度保全诸位的妻女啊。 杨某仅此一言,是战是和,诸君一言可决。“ ”这……“ 城头众人都有些凌乱,但是细细一想,杨彦的描绘的前景并非不可能,当初王伏都入奉高的时候,徐龛怎么会想到引进来个畜生呢? 在大多晋人的认知中,羯人、匈奴、鲜卑、羌、氐并没什么不同,都是蛮夷,羯人能做的事,其余四胡也能为之,这不以慕容廆父子的汉化努力而有任何转移。 不由得,很多人都是脸面现出了惶然之色。 同时,对于杨彦所许的承诺,基本上都是深信不疑的,毕竟杨彦虽杀人不少,但口碑也上佳,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未推翻过信诺。 “将军,请速下定夺!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一阵哗啦啦,关头士卒跪倒了一片,齐齐向田锐拱手。 田锐心知已别无选择,甚至稍有迟疑,就有会不怕死提刀来砍自己的头颅,拿自己的人头向杨彦请功,这可真是死都不瞑目。 “开门,放吊桥,随本将出迎!” 田锐猛一咬牙,厉喝道。 感受着城头气氛的变化,关下众人也纷纷松了口气。 劝降是最好的结果,否则东海军挥军强攻,加上关城守军,至少要死上几千人,这可是几千名丁壮啊,哪怕不参军,也是最为宝贵的劳动力。 东海国已经完全实控的兖州不提,即便是开发最久的东海国,相当一部分仍是不毛之地,说千里无人烟可能夸张,但百里,数十里不见一个人是很正常的,中原大地实在是经不起人口的消耗了。 任让似是想到了什么,捋须问道:“将军轻取穆陵关,沿途郡县必望风而降,怕是青州于夏末之前便可平定,而王敦也会如期下都,从如今局面来看,主上被废已成定局,东海王登基,必尊王妃为皇太后,任某就担心,王妃一时不察被诓进了宫,挟为人质啊,还请将军以快马渡江,请王妃莫要大意。“ 杨彦也是心里猛的一纠,但随即就摆摆手道:”莫看王妃弱不禁风,实则颇有奇谋,有王妃在建康主持,才解了我的后顾之忧,王妃尚不至于被诓进苑中,不过……你说的也对,还是提醒下为妙,待入了城,我就安排人手去建康。“ 任让嘴角微不可察的轻轻一撇,一抹会心的笑容一闪而过,杨彦的意思不外乎向裴妃表达关心,随即便道:“东海王若称帝,必先稳住江南局势,此时将军的态度就很关键了,任某猜测,王敦或会加封将军为国公,不知将军可有想过接受与否?” 杨彦淡淡道:“以我今日之成就,进国公,加九锡绰绰有余,甚至我若自己称王,天下亦奈何不得我,不过此事须慎重,还是先看看王妃那里,会如何应对东海王称帝,再作考量罢。“ “嗯~~” 任让和韩晃交换了个极其隐秘的眼神,杨彦这话的意思,就是透出不会接受王敦的册封,很可能会趁这时机自己立国,这个信息量就相当大了,尤其是当着自己的面暗示,这是什么? 是劝进之功啊! 任让是绝不可能把这劝进之功白白送给别人的,但是劝进也有讲究,一般是三劝进,首先需要由个小人物向杨彦劝进,结果自然被拒,接下来是由有份量的人物劝进,也会被婉拒,最后一次劝,是崔访带着群臣劝进,杨彦推托不过,不得不登基称王。 任让自然不敢和崔访争,光清河崔氏的名头就压死他,更何况杨彦与崔访有救命之恩,有效明主于微末之谊,崔玲也和杨彦有些不明不白的关系,和崔访争,那是不识轻重,他给自己安排的角色是第二次劝进。 这其中的时机要把握得当,劝得早了,火候不够,劝得迟了,很容易被别人截胡,比如萧家,鲍家,荀家的几个被重用者,以及一些心思活络之辈,也会施以致命一击。 杨彦重用他,不代表别人卖他面子,这个功劳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啊。 尤其是韩晃,别看粗人一个,心思却是细腻,也许……韩晃会和自己争一争。 第四六三章 讨逆檄文 (谢谢好友人勿玩人123的月票~~) 关城有守军万余,连同随军家眷,合计四万人,没有平民百姓,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战争堡垒,许多军卒把关城当作了自己的家,生根繁衍,守卫家园,也保卫自己的妻儿。 这与坞堡较为类似,在应对外敌上具有相当的凝聚力,但是曹嶷打错了算盘,东海军不仅有战无不胜的威名,还有不虐囚,不凌辱妇女,不抢劫财物的美名,对上这支军队,不是万不得己的时候,谁又愿意死战到底呢? 把几万人初步收编需要时间,按照作战计划,是稳扎稳打,缓步推进,东海军暂时在关内驻扎下来,杨彦与田锐长谈之后,了解到此人胸无大志,得过且过,不是开拓进取型的人材,却又颇有经纶,对自己治政理念的理解没太大障碍,适于内地州郡,因此任为鲁郡(今山东曲阜)太守,长史将由刁协与崔访协商后指派,杨彦不干涉。 东海国治下州郡的长史由相府派出,这也是一种权力制衡。 恰好鲁郡空虚,百十里都见不到一个人,未来收编完成,田锐将携部分守军及全部家眷往鲁郡赴任,填实当地,另一部分军卒会随着杨彦上路。 而穆陵关于临走之前,将以爆破的方式拆除,毕竟关卡易于地方割据,同时关城的另一个作用,是作为税卡,向往来客商征税,这是杨彦坚决禁止的行为。 随着东海军的推进,一切的税卡都要取缔,商品流通环节不允许地方或个人征税,因为已经从源头上,对矿产征了增值税。 根据容娥与崔访制定的标准,石油征15%,原煤征10%,黑金属征8%,有色金属征8%到15%不等。 其中金银较为特殊,同时具有货币与藏品的双重属性,作为货币时征税,有悖于等价交换的原则,形成事实上的双重征税,对纳税人不公平。 但是作为藏品时,金银又具有商品属性,具备征税的条件,而只对藏品金银征税,货币金银与商品金银之间的税额差会产生不菲的利差,货币将被市场融炼成首饰套利,流通的货币越来越少,逐渐陷入通货紧缩,最终金银又成了压箱底的传家宝,杨彦的所有心血白废。 其实解决这个问题不难,对金银免税即可,只是不征杨彦心里不舒服啊,白白便宜了打金银首饰的,因此金银税统一为5%,算是在增值税的基础上,再小撸一把羊毛。 不过因其免了直接征税的环节,民众感受不强,无非是感觉东西涨价了,却是料不到,他们购买交换的每一匹布,每一只馒头,每一双鞋子都是含税的,甚至自家种的粮食也包含了税款。 有鉴于此,除养路费,一切的流通税必须取缔。 开征养路费的目地不为收税,而是缓解道路建设与维护的资金压力,安置部分道路养护和驿站人员,主要来自于年老体衰和伤残军卒,并且养路费只对车马征收,行人有本事扛着走,扛再多都不收钱。 …… 建康! 这日,司马绍在宫中双眼赤红,大发雷霆,持着檄文的手都在剧烈颤抖。 “晋永昌三年四月己酉朔,己巳,东海王司马冲,大将军王敦、征东将军王含、西阳太守邓岳,丹阳尹温峤,武昌太守周抚等,告州刺史、部监、太守、各大夫、将军、校尉: 伪临朝绍者,黄发黄须,夷狄遗种,窃居华夏,欺瞒天地,悖道逆理,累受东海世恩,却矫托天命,伪作符书,欺惑众庶,震怒上帝,反戾饰文,以为祥瑞,戏弄神祇,歌颂祸殃,楚越之竹,不足以书其恶,天下昭然,所共闻见…… 方今晋室陵迟,方畿之内,简练之臣,皆垂头搨翼,道路以目,虽有忠义之佐,胁于黄须儿,焉能展其节? 今东海王统胤重立,王冲仁德明理,性善温和,以为大任,天下英豪不堪黄须儿凌辱,奉晋室正朔,推举大将军王敦为盟主,领军百万,讨伐伪主。 伪主绍不应心存侥幸,妄图螳臂当车,奉玺缓,坦臂牵羊谢罪,或可免其一死……“ 今年本是太宁二年,但是王敦发檄讨伐司马绍,自是不可能承认司马绍的年号,沿用了元帝末年的永昌,檄文中通篇未提牛继马后之事,这事如果揪出来说的话,连司马冲也不合法,而王敦的第一阶段目标是以司马冲代司马绍,第二阶段才会祭出牛继马后这一杀器,把司马冲搞下去。 ”逆贼,逆贼!“ 司马绍发狂般的大骂,随即把檄文重重扔在地上,一脚又一脚的,狠狠跺去。 阶下,群臣数量与往日相较,明显少了很多,王导王彬在家称病,荀崧荀邃也不见影子,陆晔据说回了吴郡老家避暑,陆玩名义上还挂着王敦的长史,不敢上朝,顾和也寻个由头跑了,纪瞻年老体衰,时日无多,闭门不见客,吴姓士族的重要人物,也只有尚书张阖在朝。 看着那稀稀落落的人影,司马绍真正的感受到了什么叫悲凉。 这一刻,他最恨的还是杨彦,前一阵子,朝庭不断派人去试探王敦的情况,如侍中阮孚,王舒子王允之,毕竟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是对现有秩序的一次重大冲击,对于即得利益者来说,还是倾向于求稳的。 很明显,王敦拥东海王冲上位,将会影响到一大批即得利益者,别的不说,就是跟随王敦起兵的荆襄兵头,如邓岳周抚等人,以从龙之功,必然要切一大块大蛋糕下来,蛋糕从哪儿来,还不是从别人的碗里扒拉过来,更何况琅琊王氏已经位极人臣了,王敦当皇帝,并不能换来多少切实的利益,反而要向王敦称臣,亲戚变君臣,谁能受得了? 只不过,王敦的实力远超朝庭,因此王敦的身体情况关乎着朝中公聊的立场,若是王敦抱病在身,那没得说,公卿铁定支持司马绍,可是王敦的表现,让人大吃一惊。 在阮孚面前,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以阅兵为名,骑马绕着校场跑了好几圈,活蹦乱跳,健康的不能再健康,又当着王允之的面,王敦没再展示身体上的力量,重点表现着他那充沛的精力和敏捷的思维,导致朝庭上下,态度变得玩味起来。 若非杨彦为王敦诊病,何至于此?司马绍自然把杨彦当作了第一罪魁祸首。 温峤心里也挺不自在的,他受皇帝授意,假意投奔王敦,希望能从王敦那里得到有效的情报,早作筹谋,却让他无奈的是,消息是打听到了,因着王敦实力太强的缘故,没多大用,反而把自己搞进去了,名列檄文发檄者之一,这可是尴尬的坐立不安啊。 “陛下,请冷静。” 最终,还是庾亮劝道。 “冷静?逆贼就要打上门了,孤还怎么冷静?嗯?” 司马绍咆哮道。 庾亮暗暗叹了口气,拱手道:“王敦谋逆,虽势大,但陛下天命加身,岂有自乱阵脚之理,陛下妥善布置,必能安定人心,再徐徐谋之。” “哦?有何良策,快说!” 司马绍急声道。 庾亮道:“臣请陛下加司徒王导大都督、假节,领扬州刺史,以丹阳尹温太真为中垒将军,与右将军卞仲仁(卞敦)守石头城,以光禄勋应思远(应詹)为护军将军、假节、督朱雀桥南诸军事,臣领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接掌东海王府兵力,以尚书卞望之行中军将军,征徐州刺史王邃,东海国相杨彦之与广陵太守陶瞻还卫京师。“ 司马绍问道:”王太妃怎愿把军卒交你执掌?“ 庾亮不确定道:”请陛下下诏,臣亦会晓以大义。“ ”嗯~~“ 司马绍心情平缓了些,又问道:”杨彦之怎愿入都?“ 庾亮无奈道:”可请荀公出面,修书一封,不过荀公近来称病,臣请卞尚书与温太真代陛下过府探望。“ “准!” 司马绍深吸了口气,深深一躬:“国事就拜托诸公了。” 第四六四章 乞活军 (谢谢好友书友20180423082048683的打赏,好友20170518081626851的月票~~) 散朝之后,庾亮手持圣旨,匆匆赶往杨府,可别说见着裴妃,连大门都没让进,荀华使人道:“杨郎留于建康的兵力是为护卫王妃,除了杨郎手令,谁也无法调走,我们也不想惹事,请中书监莫让王妃为难。” 说完,便是朱红大门轰的一声,紧紧关上。 庾亮虽然气的咬牙切齿,却无法可想,只得灰溜的离去。 另一路的温峤和卞壸,好歹进了荀府,却没见着荀崧,被荀灌以抱病卧床,不便见客为由挡着。 卞壸不悦道:“世侄女,景猷到底何病,若是真有恙,老夫与太真探望一下有何不可?” 荀灌不依不饶道:“实在抱歉,家君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待得稍有好转,自当登门向两位世叔赔礼。“ “哼!” 卞壸哼道:“世侄女,你若当老夫是世叔,就让老夫见一见景猷。” 荀灌不给面子道:“实在抱歉,家君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待得稍有好转,自当登门向两位世叔赔礼。” ”好好好!“ 温峤实在被呛的受不了,指着荀灌道:”莫要为以老夫不明白,景猷不就是称病以避开为朝庭效力?想你颍川荀氏,世代忠良,所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今国有难,正是我辈力挽狂澜之时,景猷如此作为,怎对得起荀氏的千古忠名?“ 荀灌不高兴了,脸一沉道:”千古忠名?谁封的?好大的冠帽,我荀氏戴不起!“ ”你……你……“ 温峤没想到荀灌会说出这样的话,目瞪口呆。 荀灌不急不忙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我父待司马家如何,司马家待我家又如何?如今江山不保,就来央我父为他卖命,也不看看他平时做了些什么,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世侄女!“ 卞壸一脸痛心,恨其不争,哀其不幸! 荀灌总算收敛了些,嘀咕道:“东海王不也是元帝子嗣么,其母石婕妤,要论起出身,比今上还高些呢,反正这江山是他司马家的江山,谁当皇帝,咱们外人掺和什么?如今朝庭无兵,今上大势己去,二位世叔何不坐观时局?“ “这难道便是景猷教你所说?老夫……看错他了,大不了老夫以命相搏便是,太真,我们走!” 卞壸的怒意已无法抑制,叫上温峤,就要拂袖而去,这时,背后一声幽幽叹息传来。 荀崧从后屋走出,一脸的萧瑟。 卞壸毫不客气道:”景猷老儿,你总算出来了,老夫也不与你废话,主上请你写信给杨彦之,请他入京勤王,这信,你写还是不写?“ 荀崧苦笑道:”写又如何,不写又如何,再有三两日,大将军必下都,而杨郎正集中主力攻打曹嶷,纵使老夫写信,一来一回,至少月余,远水哪能救近火?“ 卞壸不满道:”景猷,世侄女不是还有近万卒么,老夫可向主上提议,由世侄女驻守石头城,至少可守得月余,难道还等不来杨彦之的援军?“ ”这……“ 荀崧现出了为难之色。 ”哼!“ 卞壸语重心长,又哼一声:”说一千,道一万,景猷你还是不愿,莫非你已投靠了杨彦之?景猷啊,莫忘了你是晋臣,那杨彦之是什么,名不正言不顺,你可莫要糊涂啊!“ 荀灌不屑道:”世叔满口道德仁义,那灌倒要问一问,天下纷乱,苍生不堪其苦,不知世叔为天下苍生做过什么?“ 卞壸大怒,正要发作,温峤已拉住了他,脸面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劝道:”望之请冷静,世侄女的质问并非无理取闹,请静心想一想,你我究竟为天下苍生做了什么。“ 是的,卞壸曾为怀帝做过著作郎,又被裴妃兄裴盾任为广陵相,建武二年(公元318年),琅琊王召卞壸赴建康任从事中郎,后出任东中郎将司马绍长史,累迁太子中庶子,转散骑常侍,侍讲东宫,又先后担任太子詹事、御史中丞等职,及司马绍即位,升为吏部尚书。 其履历不可谓不丰富,只是细细一想,这和天下百姓什么关系? 卞壸竟无言以对。 荀灌得势不饶人,又道:“请问世叔,刁公主持土断,士庶皆于暗中阻挠,家君尚从旁协助,世叔在做什么?世叔嫌弃杨彦之出身金工,那侄女再问世叔,杨彦之以七拼八凑而来的数千人渡江赴任郯城,壮志堪比祖逖,世叔除了送行,又做了什么? 杨彦之大破石虎,攻占濮阳,此既永嘉之乱以来,前人所未有过之功绩,而世叔你在哪里?你既自命为忠,为何不渡江北伐,你又何资格质问杨彦之是什么,至少他在拼命,在与胡虏撕杀。“ 卞壸的脸的青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愤,可是扪心自问,杨彦能做到的,自己能做到么? “哼!” 荀灌哼道:“杨彦之于江北推行占田制,此乃武皇帝所定,敢问世叔可有魄力于江东推行占田制?” 江东一个普普通通的庶族豪强,都有几百上千顷地,在江东推行占田制,就等于革了全体世家大族的命,卞壸终于反击:“江北战乱,土地多为无主,故占田制易于推行,而江东积弊日久,你让杨彦之来江东试试?“ 荀灌轻笑一声:”世叔莫要嘴硬,杨彦之早晚过江,到时征了你卞家的地,你可别叫唤。“ 卞壸气的猛一甩袖子,胡须都吹了起来。 荀灌又向温峤道:”温公经历过北方战乱之苦,不知对杨彦之所作所为有何看法?“ 很明显,卞壸的气势被打下去了,温峤心知今趟必无功而返,只得苦笑道:”温某并未去过江北,暂时不予质评,景猷兄既心意已定,那温某与望之兄就告辞了。” 荀崧倒也不是投靠了杨彦,而是荀灌在年后的劝说起了作用,这天下是司马绍还是司马冲当家,与他荀氏何干?谁句难听话,谁当权天下都是一个样,民众照旧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况且元帝对荀氏莫名其妙的打压,也让他心寒。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两子年幼,长女未嫁,家事已经够操心了,哪有精力再去操心国事? 荀崧什么都没说,目视着二人离去。 …… 杨彦在穆陵关呆了三日,三日过后,收编已大致完成,遂领本部与五千降卒浩浩荡荡北行,田锐领剩余人马物资向鲁郡行去,军卒们无人排斥,毕竟穆陵关是山区,产出有限,曹嶷又没有多余的粮草供给,几万人日子过的紧巴巴,而鲁郡乃鲁国旧地,土地平坦肥沃,自然条件百十倍于穆陵关。 由穆陵关到广固,不过二百余里,在离开穆陵关的第二日,进入了朱虚(今山东省临朐县)境内,这时,突有探马来报:“报将军,前方三十里有乞活军。” “哦?” 杨彦一怔。 乞活军是西晋末年至东晋末年驰骋于河南河北的流民武装,每每作战时,大呼乞活,故名乞活军,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武装力量,如李雄建立的成国,便是秦雍乞活军为骨干,后世桓玄的倚仗,则是来自于襄阳一带的乞活军。 而活跃在中原大地的,主要来自于并州,由东瀛公司马腾率领南下乞食,多次与石勒作战,悍不畏死,勇猛无匹,也是石勒的重点围剿对象。 甚至陈川的部属也可归于乞活军,陈川是乞活帅陈午的从父,在陈午战死之后,因其子赤特尚幼,大帅冯龙、李头等共推午从父川辅赤特,川遂自号宁朔将军,陈留内史。 实际上随着战乱的持续,乞活军很少流窜了,逐渐转化为坞堡武装,毕竟中原大地,赤地千里,既便是四处流窜也难以就食,倒不如静下心来耕作,另有坞堡守护,也能有效的抵御外敌。 “骑兵披甲,列于前阵,全军继续向前!” 杨彦手一挥。 第四六五章 退避三舍 (谢谢好友阿拉雷勇和好友糖果爸的月票,好友大隋后裔的8500巨赏~~) 薄盛站在一座土丘上,眺望着不远处的战事。 乞活军自司马腾以下有三帅,分别为田禋、李恽和薄盛,前二者先后死于石勒之手,薄盛乃乌桓薄氏后裔,曾降勒,后又叛出,流窜于青州。 由薄盛亲领,正在攻打朱虚的段氏坞堡,约有数千人的规模。 段氏虽然是个小小的坞堡,却连曹嶷拿他都没办法,他的寨子,方圆两里左右,石块与夯土混合砌成的墙高达一丈,箭楼林立,面对乞活军的围攻,道道箭矢射出,给乞活军带来了重大伤亡。 薄盛眉心紧锁,攻打段氏,实因两家在几乎每年一次的麦收之战中,结下了解不开的死仇,如今又逢麦收时节,而薄盛人多势众,粮草消耗惊人,经充分准备,就起了灭去段氏之心。 一名叫做苏福的部将骂骂冽冽道:“娘的,段家真难啃啊,将军,大半个时辰过去,阵亡弟兄近千,却连段家的大门都没摸着,这样下去不行,不如暂时歇一歇,趁夜再摸进去!” 薄盛的族侄,薄乌迟疑道:“段家防守严密,恐怕入了夜更会加谨慎,我若冒然进攻,或有可能落入他的圈套,叔父,照小侄看,久攻不下并非我军战力不强,实因各部互不统属,存有私心,既想分了段家的钱粮女人,又怕付出重大牺牲,畏畏缩缩,不肯向前,若是置之不理的话,军心士气会愈发低迷。 此时应暂时退军,围而不攻,召集各部帅凑出人手组成先登,许以重利,明日清晨以先登作为主力,其余各部侧应发动总攻,当能一举破寨而入!” “不错!” 又一名叫做冯标的将领猛赞了声好:“世侄言之有理,将军赶紧下令吧!” 乞活军内部,派系林立,不仅仅是以宗族为纽带的失地流民,还有相当部分的落魄士人和庶族豪强。 “嗯~~” 薄盛也明白问题所在,才刚刚点了点头,就有一名军卒从背后跑来,如见了鬼般的急叫道:“将军,将军,我军……我军背后有大军靠近!” “什么?” 以薄盛为首的一众将领顿时面色大变,纷纷转回头看去。 远处的地平线上渐渐地出现了一道黑线,尘土飞扬,声势极其壮阔。 “会是谁?” 苏福的声音都在颤抖。 “难道……难道是东海军?” 冯标惊呼道:“东海军正攻打穆陵关,现出现在此,莫非……莫非穆陵关被破?“ 薄乌深吸了口气道:“叔父,不管来者是否东海军,我军已来不及撤退,请叔父下令,结阵固守!” 薄盛大喝道:“鸣金!” “咣咣咣~~” 炸耳的铜锣敲响,乞活军如潮水般退却。 段家坞堡正中,一座三丈望楼上,段氏家主段绣居高临下看的清清楚楚,一支数以万计的军队正不疾不徐的接近,不禁浓眉紧锁。 他段氏的实力虽然不如乞活军,但是乞活军也吞不下他段家,如今一股莫名的力量突如其来,使得战局出现了不确定性。 长子段武不由眉头一皱:“阿翁,乞活贼退却了,您说来的会是谁?” “吁~~” 段绣长吁了口气:“但愿不是东海军。” 乞活军紧张的观察着稳步行来的东海军,东海军一众人等也在打量着乞活军。 仅着装备上来看,乞活军大多衣衫破烂,面黄肌瘦,严重缺乏兵甲,但是全军上下,自有一股凶煞之气缭绕,再细看个人,均是目光凶悍,神情冷冽,并不因力量的悬殊而有任何畏惧。 任让捋须赞道:“不愧是由并州辗转而来的虎狼之师啊。” 柳兰子点点头道:“乞活军均是贫民,若是能收编,可为我军的一把尖刀!” 韩晃却摇了摇头:“乞活军内部派系错综复杂,和寻常的流民军不同,常浴血烈战,意志坚定,而这一支的首领,若是韩某没猜错的话,应为乌桓人薄盛,此人乃司马腾麾下悍将,对晋室忠心耿耿,故而对将军……恐怕有些麻烦。“ 荀虎也道:”先不说乞活军愿不愿意投靠,即使愿意,按将军一贯作法打散重编,必会引发不满,而若是不打散,又极易在军中形成宗族嫡派势力,所以招降一事还须从长计议! ”诶~~“ 杨彦蛮不在乎的猛一挥手:”人是铁,饭是钢,他意志再坚强,还能抗过肚皮不成?且先看看再说。“ 确实,他一眼就相中了乞活军,有揽为己用的想法,但是乞活军桀骜难驯,对于收编来的军队,他可以有选择的不打散原有编制和人员构成,如蔡豹、候礼、田锐、萧家部曲,这些人威胁不大,日后会沦为地方部队,战斗力逐渐下降,很明显,乞活军不在此列。 双方距离渐渐接近,东海军给乞活军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这与悍勇无关,而是面对强敌时的应有表现。 东海军六万余人,行军赶路不象寻常军队列成个长条,连绵数十里,极易被截断,在东海军中,只要不是地形受限,行军必须以军阵的方式开进。 通常由骑兵据两翼,杨彦领着亲卫和重要将军打头,身后是步卒与辎重,队尾是弓弩手,数万人结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庞大阵势,任谁见到,没一点心理压迫是不可能的。 当双方相距还有百多步的时候,杨彦猛一挥手! 全军陆续止住,杨彦遥遥拱手:“本将襄阳郡公杨彦之,请问是乞活军哪一位渠帅,可否说两句?” 薄盛硬着头皮,踏前一步,抱拳道:“原来是杨将军,失敬失敬,本将薄盛,被弟兄们推举为首领,请问杨将军此来有何贵干?” 薄盛的话语中,充满着浓浓的警惕之意,原本杨彦还有客套两句摸摸虚实的打算,可一看薄盛的态度,已经没了这个念头,沉声道:“久闻乞活勇烈之名,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想我东海军亦是处于抗羯的第一线,你我两军,理该有共同目标才是。 今日薄将军在此,那杨某就说句掏心话,你乞活军不妨并入我东海军,合二为一,同击羯贼,岂不美矣?“ ”放肆!“ ”你他娘的!“ ”狗屁!“ 轰!”的一下,乞活军中炸开了锅,各色喝骂不绝于耳,薄盛更是脸色沉了下来! 身为司马腾麾下的骁将,又是乌桓人出身,眼界与凶狠都不缺,否则也没可能领着这支乞活军流窜十余年,又所谓宁为鸡首,不为牛尾,薄盛手底下好歹有几万人马,石勒不愿与他硬拼,曹嶷视他如瘟神,流窜于青州地界,一言九鼎,好不威风。 让他奔投东海军,他第一个不答应。 苏福也按耐不住,怒道:“杨将军,你倒是好大的胃口,手一划就叫我乞活军并于你,想我等自并州起家,辗转作战十余年,凭什么要归附于你,弟兄们,是不是?” “决不归附!“ ”宁死不屈!“ 乞活军有两万余人,纷纷挥舞起兵器高声叫喊,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反观东海军,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人人冷眼相望,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渐渐地,乞活军均是无趣,声势越来越小,直至再没有人吵闹。 杨彦这才冷冷一笑:“你问我凭什么?那好,弟兄们告诉他,老子们到底凭着什么!”说完,猛一招手! 刷刷刷! 骑兵纷纷勒缰,摆出一幅冲锋的态势,弓弩手队队上前,张弓搭箭,一时之间,气氛绷紧,大战一触即发。 以薄盛为首的一众将领个个气的浑身发抖,不过面对着那数以万计的骑兵,却又发作不得。 薄盛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忍着怒道:“杨将军,东海军怎能如此霸道?想我乞活军亦是以羯人为敌,又何苦相煎过甚,大不了,今后你有东海军之处,咱们退避三舍便是!” 第四六六章 放你一马 “哈哈哈哈~~” 杨彦仰天长笑起来。 笑声中充满着浓浓的自得,让以薄盛为首的一众将领,均是心生耻辱,可是在杨彦说话之前,又不敢妄动。 在与石勒长达数年的作战中,乞活军屡次大败,要么被灭,要么归顺,要么逃往河南,而东海军两次大败石虎,又奇迹般的攻破濮阳,这就是实力上的差距。 许久,杨彦笑毕,说道:“请薄将军回头看一看,你麾下军卒面黄饥瘦,衣衫褴褛,再看看我的东海军,个个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你率部来投,也好过颠簸流离,饥不裹腹,薄将军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那数万人马着想,能安安定定过活,又何苦做流寇,以劫掠为生,平白被冠以贼字,可是这个道理?“ 薄盛立刻感受到了杨彦的恶毒用心,心里恨意翻滚,可是他又不敢当众翻脸,说到底,他没有战胜东海军的信心,只想着尽快脱身,再寻求对策。 于是底气不足道:“杨将军,我等对贵军向来礼敬有加,自你掌东海以来,从不过琅琊以南,后你入了兖州,我等再未去过齐郡,礼让至此,还待如何,你莫要逼人太堪!” 杨彦面色一冷,沉声道:“如此说来,本将倒要感谢你的不抢之恩了?嗯?你们看看自己,过的什么日子,降了我军有何不好,有志于从军者,可发挥所长,因功晋升,无意于战阵者,也可分得田地,混个温饱,岂不是强过做流寇,做贼?” 薄乌大怒道:“谁不想过安定的日子,可是并州大乱,连刘琨都守不住,我等除了背井离乡,又有何法?之后一路辗转作战,被石勒数次围剿,哪有空闲耕种土地?及至渡河南来,仍是大小战不断,不劫掠我们吃什么?难道我们乞活军数万人马活该饿死?我等劫富济贫,收容流民无数,这十来年下来,也不知活了多少条性命,怎么在杨将军嘴里,我等就成了贼寇!” 薄乌当头一顶大帽子扣下,众将无不暗暗叫好,这没办法,不敢动手,只能寄期望于以理服人。 杨彦冷笑道:“少给我来什么劫富济贫,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们乞活军玩的把戏,吃了你的粮,还能由得自己?你等从并州出来,不过两三万之众,十来年过去,反倒愈发壮大,这多出的人马从何而来?吃了粮又不肯卖命,你等会有那么好心?若是本将所料不差,因此被杀的贫民没有上万也有好几千!” “这……” 众将顿时语塞,确实,吃了粮就得入伙,对于不肯入伙的,就把女人留下,把命留下! 而且不光是乞活军,历来农民起义皆是如此,否则哪能动辄拉起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的队伍? 杨彦锐目一扫,又道:“你等既以乞活为名,本将给的活路已经放在了眼前,凡是自愿加入东海军者,本将给一口饭吃,咱们东海军别的不敢夸口,起码管饱!” 阵中,陆陆续续升起了些长竹秆,每一条上面都挂着一大块腌肉,有猪肉、有羊肉、有马肉,林林总总上千块,虽然隔着上百步,可那阵阵的咸香味,仍是随着风儿飘了过去。 “咕噜,咕噜!” 吞口水声此起彼伏,这可是肉啊,乞活军几乎所有的底层士卒,也就过年吃几根肉丝,平时别说吃肉,能有个六七分饱就不错了,这一溜排子肉,对乞活军构成了极大的吸引力。 甚至有人眼睛都看直了! 薄乌暗道不妙,赶紧提醒:“叔父,那姓杨的心思诡诈,拿肉食引诱弟兄们,挠我军心,还是先想办法退走罢。” 这话说起来容易,可是与东海军前锋仅隔着一两百步,谁敢妄动? ”哈哈哈哈~~“ 杨彦再度大笑道:”可有人欲投我东海?“ 乞活军中,明显有了小范围的骚动,当兵卖命为了什么?不就是吃饱肚子么,那一挂挂的腌肉实在太诱人了。 薄盛顿时大怒道:‘杨将军,你若不死不休,大不了摆开阵势来战,何必用此龌龊手段?“ 杨彦手一挥。 竹杆陆陆续续收了回去,很多乞活军的脸面都现出了失望之色,甚至还有人不舍那一丝即将消失的咸香味,拼命的拿鼻子去嗅,直至香味彻底散去了,才纷纷现出了惘然之色。 杨彦微笑着拱了拱手:“我对贵军确有诚意,而薄将军对我心怀戒备,实令人遗憾,这样罢,为了表明本将诚意,今次我放你等离去,下次再遇,到底降是不降,薄将军须给我个明确答复,如何?“ 谁都没想到杨彦会如此好说话,均是一脸狐疑模样,相互看了看,又觉得无论是否答应,自己都没有更好的选择,除非与东海军兵戎相见。 “好,杨将军爽快!” 薄盛猛一拱手:“待本将仔细考虑,下次见面,再给予答复,告辞!” “好走不送!” 杨彦也遥遥拱手。 乞活军后队变前队,缓缓退却,直至消失在了地平线深处。 管商这才不解道:“将军,为何把乞活军放走,薄盛此人外凶内奸,末将敢保证,那薄盛绝无可能向将军投降。” 杨彦笑着看向了任让。 “这……” 任让眉心一拧,他明白杨彦是在考校自己,实际上任让也挺纳闷的,跟着杨彦,他并未在出谋划策上有所建树,主要是杨彦不需要,他有着纵贯几千年的知识,有着时人所不具有的眼界和大局观,别说任让,就是贾诩郭嘉复生,在杨彦面前还是要靠边站。 跟着这种主公,谁都郁闷,渐渐地,任让生出了谋一实职的心思,否则真要沦为书记官一类的角色,因此不敢殆慢,仔细寻思着杨彦的用意。 “哦~~” 任让突现了然之色,恍然大悟道:“薄盛曾叛过石勒,河北已无他容身之地,而将军一旦击破曹嶷,他在青州还能流窜多久? 将军放了他,一来占据名份大义,至少给过他一次机会,下次遇上发兵攻之,谁都没话可说,他手下的兵将还会对他不满,或会于战前举义。 二来,薄盛已被逼上了绝路,除了往广固与曹嶷联手,再无他路可走,任某以为,将军是故意放他去广固,当着曹嶷的面大破乞活军,逼迫曹嶷开城献降。“ 众人纷纷点头。 任让又问道:“将军,那这段家坞堡?” 杨彦呵呵一笑:“蚊子再小也是肉,来人,上前喊话,限时半刻,让他开门献降,过时不候!“ ”诺!“ 两名大嗓门的千牛卫策马而去。 全军出开始调动起来,骑兵散布在两侧,弓弩手倚仗车阵,缓缓前行,后面是步卒,杨彦并未全军出动,只着于药领了三万军前去攻打,这次萧家过来,又带两门黄铜火炮,加上原有两门,一共是四门,陈列后阵,随时待发。 …… 乞活军在脱离了东海军的视线之后,也不知从谁开始,发足狂奔,好似溃逃一般,全军两万多人一窝蜂的向北跑,足足跑了二十来里,才纷纷力尽,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 还亏得乞活军成军久,宗族纽带力量强大,才没半途溃散。 ”将军,我们该当如何?“ 苏福骨碌碌猛灌了一阵子水,又喘了几口粗气,转头问道。 薄盛沉吟道:”我等与曹嶷唇亡齿寒,一旦曹嶷被破,青州将再无我乞活军容身之处,唯今之计,应速去广固,与曹嶷放下芥蒂,联手抗敌。” 薄乌点点头道:“曹嶷有鲜卑人相助,自身尚有数万兵马,再加上我等,足以与东海军决一死战,此地距广固仅百来里,东海军最多两三日可至,我军立刻启行,尽早与曹嶷联络。“ ”嗯~~“ 薄盛向左右看了看,便道:”先休整半个时辰,此战关乎我等生死,不能再有任何保留,家里留着的那些人手,也该拉出来,全力以赴,薄乌,你持我印信,把寨子里的弟兄全部叫出来,于广固城下与我汇合。“ ”诺!“ 薄乌接了印信,急步而去。 第四六七章 王敦上岸 (谢谢好友大隋后裔的1000大赏~~) 段氏并没有果断投降,而是嘀嘀咕咕拖延时间,他打的算盘不难猜,无非是舍不得家业,指望着曹嶷还能挡一挡,于药也不和他罗嗦,半刻一到,立刻开炮。 四门火炮装上实心圆弹,轰击寨门,床弩也同步攻打耸立于寨墙后方的箭楼,仅仅两个时辰不到,大军就破堡而入。 也在这一日,建康江面,帆影绰绰,大小战舰上千艘,沿着江顺流而下,而在江岸上,是从姑孰北上的数万军卒,分别攻打石头城,慕府山、朱雀桥、覆舟山等战略要点。 四月底的江风,炎热中带着一丝清凉,王敦负手于立于船头,端倪四顾,隐有指点江山之势,王含、王应、邓岳、周抚与钱凤等心腹侍立一旁,打量着这锦锈河山。 沈充回了老家,于吴兴侧应王敦起兵,把东海王冲请来建康称帝。 王敦突然问道:“以寡人之军势,对上杨彦之,孰胜孰负焉?” 钱凤拱手道:“从军力来看,杨彦之自开创东海军以来,屡战屡胜,连石虎都差点饮恨于郯城,其战力之强,不容质疑,不过大将军麾下亦为虎狼之师,荆襄一带,民风悍勇,大将军又知人善用,上下一心,士卒效命,若是交手的话,胜负难料。 再从形势来看,中原乃四战之地,杨彦之即便占据了青充二州,亦北有石勒,西有刘曜,皆为不世之强敌,稍有差池,便是败亡之祸,同时北人善马不善舟楫,故此可以推论,若杨彦之渡江南下,大将军当有七成胜算,若是大将军北伐……还须静待时机,不可冒进。“ 这个结论还是很中肯的,既没贬低东海军,又突出了己方的优势,王敦捋着斑白的胡须,舒心的点了点头。 其余邓岳、周抚等荆襄军头,亦是浑身舒坦,毕竟东海军之强,已经没必要另作讨论,而钱凤口中的荆襄军能与东海军分庭抗礼,不是从侧面印证了荆襄军也不弱么? 实际上荆襄军对东海军是有些不服气的,从杨彦的几次战绩来看,初胜阎平,是利用地形,焚烧芦苇荡获胜,再胜徐龛石虎,是以阴谋诡计,引诱别人打头阵,他在后面摘桃子。 郯城之战,东海军有坚城可守,事前又积蓄了大量的粮草物资,准备充分,石虎久攻不下,曹嶷、慕容氏与拓跋氏阵前反水,方致大败。 再往后的濮阳之战,祖约、刘遐、李矩和苏峻的五万余卒莫名其妙的投降,个中的猫腻外人不得而知,及濮阳一战而下,是天降惊雷,劈毁了濮阳城门,羯人受惊而去。 纵观总总,东海军竟然无一例是正面击败对手,因此荆襄众军头虽承认东海军很强,可究竟谁强谁弱,还得战过方见真晓。 “报大将军!” 这时,一艘小舟摇来,军卒急叫道:“石头城守将卞敦开城献降!” 王敦眉头皱了皱。 王含知王敦之意,拢口唤道:“卞敦何德何能,怎配以敦为名,大将军不喜其人,着卞敦改名,可免一死!” “诺!” 船夫摇船而去。 “报大将军,秦将军(秦康)攻克朱雀桥,生擒伪朝护军将军应詹!“ 捷报接二连三传来,建康诸军毫无抵抗之力,邓岳道:”大将军,伪朝人心离散,军无斗志,属下建议大将军立即上岸,进宫受降,免得那伪主焚烧宫室身亡,反致死后落了美名。“ ”嗯~~“ 王敦想想也是,司马绍现在不能死,他需要司马绍坦臂牵羊,献上玺绶,如果司马绍自焚而死,对他的威望不仅是个无形的打击,还会让司马绍在史书上留下义烈美名。 ”上岸!“ 王敦大手一挥。 不片刻,陆续有战舰停靠在石头城码头,王敦在严密的护卫下,登上了岸。 ”大将军,请上撵!“ 钱凤恭身施礼。 一抬百人大撵正在抬来。 ”寡人骑马。“ 王敦看了眼,便跨上战马,显得勇武有力,那一双锐目精光闪烁,自具龙虎之像。 “万岁!” “万岁!” 军卒挥舞起刀枪,高呼万岁。 王敦就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满意的捋着胡须,那眼角的余光中,正见着一行人快步走来,其中一人似有些印象。 “罪……罪将卞敦,参见大将军!” 这正是开城出献的卞敦,一躬到底。 王敦居高临下,问道:“寡人着你改名,可曾改之?” “这……” 卞敦吞吞吐吐道:“罪……罪将尚未想好。‘ ”哦?“ 王敦把玩着马鞭,轻笑道:”那便由寡人替你改,自即日起,你名卞从。“ 一股浓浓的羞耻感萦绕在了心头,自古以来,姓可以由皇帝赐,表字可以由长辈取,但名由父母取,哪能轻改,卞敦心里清楚,王敦曾向朝庭表自己为征虏将军,都督石头城诸军事,而自己最终为朝庭效力,这是施加给自己的惩罚,从就是附从的意思,不过同时,他的一颗心也徐徐放了下来。 改了名,被羞侮一顿,让王敦出了气,至少命可以保住。 “你可愿意?” 王敦催促道。 “那……罪将多谢大将军。“ 卞敦暗暗叹了口气,再施一礼。 ”哈哈哈哈~~“ 王敦仰天大笑起来。 卞敦因羞愤,脸都变得通红,王敦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遗憾,卞敦此人没什么本事,随大流,他真正想要的,还是卞敦的族兄卞壸拜于自己足下,但卞壸以忠义闻名,降伏卞壸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给他匹马,让卞从随寡人入宫!“ 好一会儿,王敦笑罢,向左右吩咐。 ”诺!“ 有侍从牵了匹马过来,卞敦无奈,翻身上马,一行人向苑中行去。 …… ”阿翁,王敦已经上岸,莫再拖延了。“ 荀府,荀灌向依依不舍的老父劝说。 荀崧满面唏嘘,不舍的回头看去,依他的原意,本不愿去杨彦府中躲避,但是他和杨彦关系特殊,王敦必然会找上门来,而他还有两子未曾成年,真惹恼了王敦,被大军围攻,出了任何差池都承受不起。 更何况荀崧是念旧之人,他还有好几个姬妾,置于险地也于心不忍,为家计,只能去杨彦府上。 “走罢!” 荀崧大袖一挥,向车辆走去。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特别是那几个姬妾,就怕这老家伙犯了牛脾气。 “景猷老儿,景猷老儿!” 却是突然之间,道旁有一列车马行来,荀邃伸着脖子,招手唤道。 “是你?” 荀崧就像吃了颗苍蝇下肚,噎的难受。 荀灌也脸一沉道:“族叔怎会来此,我家正欲往杨彦之府上,族叔请回罢。” “呵呵呵呵~~” 荀邃捋着胡须呵呵笑道:“大侄女,可是往杨郎府上避祸?为叔也欲寻求杨郎庇护,全家老小数百口,都带过来了,恰与景猷老儿同行。” 这一声为叔,可是让荀灌恶心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啊,内心暗啐就你也配,美眸中现出了不善之色。 荀崧也不悦道:“道玄,莫要胡闹,王敦入都,尚不至于滥杀,你一个徒具虚名的侍中,无权无势,王敦怎会找到你的府上,你只须紧闭府门,莫要生事,多半可安然渡过。” “景猷老儿此言差矣!” 荀邃连连摆着手道:“想我荀邃一脉,乃颍川荀氏大宗,那王敦逆贼上位,必以我家饰其门脸,老夫岂能置千年美名不顾,于那伪朝站堂,遂避往杨郎府上。“ ”呸!“ 荀灌忍无可忍,呸道:”亏你好意思吹嘘,未得家君召集祭祖,你哪有资格继大宗大位,灌奉劝族叔,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大宗小宗的重要标志,是召集各分支的祭祖权,于家庙祭祀荀氏先祖,只有荀崧有权召集。 荀邃毫不为意,捋须微微笑。 ”算了,算了,莫与他争吵,速上路!“ 荀崧也是无奈之极,碰到个无赖,他有什么办法呢,只能闷哼一声,踏上马车。 第四六八章 苟且偷生 (谢谢好友大隋后裔的月票~~) 苑中仿如末日来临,气氛紧张到了极致,宦人还好些,无论谁当朝,都要用到他们,宫婢则是惊慌失措,掩面抽泣,毕竟乱兵入宫,最悲惨的便是女子。 明堂里,薪柴堆积如山,司马绍面如死灰,呆呆的坐在九层玉阶之上,在他的身后,是皇后庾文君、宠姬宋袆,几个妃子,均是神情恐惧,眼角蓄着泪水,小公主司马兴男和幼子司马昱虽然还不大懂事,不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但是也被堂中那骇人的气氛吓的哇哇大哭。 至于元帝的幼子,已经另行安置。 “别闹了!” 司马绍突然厉斥。 “陛下!” 庾文君终于忍不住,泪水布满了面庞,劝道:“难道非要走这一步么,古往今来,汉献帝、后主刘禅、归命候孙皓和陈留王曹奂丢了江山,也没有如此决烈啊,妾以为,王敦必不敢加害陛下,陛下可得善终啊。“ 司马绍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朕乃亡国之君,有何颜脸苟活,你若不想随朕去,朕不勉强,你回家去罢。“ 庾文君真不愿陪司马绍去死,这倒不是她对司马绍没感情,二人结婚多年,诞下一子一女,夫妻之情还是很深的,主要是当时的士家女郎地位很高,独立性也很强,并不依附夫家生活,不是说司马绍死了,他就活不下去,可是让她放弃司马绍回家,她的脸往哪搁?兴男与昱儿怎么办? 庾文君哽咽着,又劝:“若是陛下含愤自尽,那怀帝、愍帝亦亡国之君,岂非无地自容,妾以为,眼下局面不应全怪陛下,朝臣各怀鬼胎,与逆贼暗通款曲,少数忠直之臣又喑声自保,就是换了武皇帝来,也回天无力啊,陛下,您即使不为自己和妾着想,也得想一想兴男和昱儿,小儿有何过,何至于蹈火赴死?“ ”罢罢罢!“ 司马绍猛一挥手:”都走,朕一人死!“ ”求陛下惜身!“ 庾文君、宋袆及几个妃子齐齐跪了下来。 司马绍怒道:“朕岂能受那老贼羞辱?拿火把来!” 一名宦人抹着眼泪递上了火把。 “呜呜呜~~” 顿时,堂中哭声大作,庾文君紧紧搂住一儿一女,想走又不敢走,其余诸妃也是如此,拥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薪柴浇上了火油,只要火把落地,立将燃起熊熊大火,把一切焚为灰烬,司马绍手臂颤抖,面色也愈发狞狰,可那火把仿佛粘在了手上,就是扔不出去。 生死间有大恐惧,死挂在嘴上,好象很容易,但是真付诸行动,还是自尽,对于自小锦衣玉食的司马绍来说,不是被逼到绝路,又哪来的决心? 商桀敢于自焚,那是有魄力,司马绍哪点比得上商桀? 司马绍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十余双绝望的眼睛看着他,那明灭不定的火舌,也仿佛在嘲笑他,没有去死的勇气。 “啊!” 司马绍凄厉惨叫,他想蓄足一把子劲,猛把火把扔出去,成就宁死不屈的美名,只是叫完了,火把还在手上,实在是做不到啊。 “陛下且慢!” 这时,庾亮的声音从堂前出现,正一路小跑而来。 “大兄!” 庾文君就象找到了主心骨,挥手大叫。 司马绍没来由的松了口气,那狞狰的面容也稍微缓和了些,却仍是盯着庾亮,问道:“元规可是特来陪朕赴死?” “陛下说笑了。” 庾亮深施一礼:“舍妹所言不错,陛下还应惜身才是。” “哈哈哈哈~~” 司马绍仰天长笑道:“朕本以为元规乃忠良之辈,却不料亦是贪生怕死,朕的江山没了,还惜什么身,难道要朕忍辱苛活,整日提心吊胆被人送来鸩酒?” 庾亮不紧不慢道:“陛下莫忘,杨彦之尚在江北,王逆嚣张得了一时,嚣张不了一世。” 司马绍的狂笑戛然而止,问道:“杨彦之怎会助朕?” 庾亮道:“杨彦之与王敦乃一丘之貉,自是不会相助陛下,但天下正朔在建康,杨彦之早晚会与王敦刀兵相见,而朝中公卿迫于王贼势大,曲意奉迎,并非出于本心,将来两逆争斗,必推波助澜,致其两败俱伤,陛下可出面收拾河山,重复晋统。” 司马绍的脸面,闪过了一刹那的振奋之色,随即就黯淡下来,叹了口气:“何其之难啊!” 庾亮正色道:“臣敢问陛下,句践复国难不难?汉光武帝中兴汉室难不难?陛下乃有为明君,只是天时不至,前人能为之,陛下为何不能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等诸臣会于暗中相顾陛下,以防王敦加害!” “好!” 司马绍重新鼓起了斗志,哪怕他知道希望渺茫,也仍是大叫了声好,端坐于席上。 以庾文君为首的一众女子纷纷松了口气,未来如何,她们不管,至少目前不用死,死法还是残忍无比的自焚。 庾亮却是暗暗叹了口气,被废之君,再上位哪有那么容易呢?实际上司马绍没机会了,群臣会把振兴晋室的美好愿景放在司马冲身上,依靠司马冲和王敦争斗,留司马绍一命,一方面是为了他的妹妹庾文君和两个外甥,哪一方面,吸引王敦的火力,为东海王缓解压力。 殿内陷入了沉寂,庾文君哄着两个孩子,宋袆等妃嫔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透,司马绍则是直视前方,双眼仿如失去了焦距。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渐渐地,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队队军卒出现,司马绍的目中,不由射出了滔天巨恨。 他看到了王敦,龙行虎步,后面跟着一众僚属。 司马绍猛的站了起来。 王敦立于殿外,略一打量,便笑道:“黄须儿,既堆上薪柴,为何不焚,莫非是吓唬寡人?” “哼!” 司马绍哼了声,目光越过王敦,一一打量着,有王含王应父子,有荆襄骁将,还有钱凤,这没什么好说,都是王敦的班底。 最后,他的目光投在了卞敦身上,缓缓道:“卞敦,朕待你不薄,想不到竟是你第一个叛朕。” “哎~~” 卞敦重重叹了口气:“陛下何出此言,别人未降,是因未替陛下效命,想降也降不得,臣虽有护卫陛下之心,奈何回天无力,况臣家尚有妻儿老母,臣不敢撒手而去,只能对不住陛下了。” “好,好,做乱臣贼子倒是有理了。” 司马绍指着卞敦,大怒道。 卞敦豁出去了,再施一礼:“臣忘了告诉陛下,臣已更名为卞从,请陛下勿要再呼臣为卞敦。” “卞从?” 司马绍与庾亮相视一眼,喃喃着,突然疯狂的大笑起来。 “卞从?顺从,附从?好你个卞从,你父你母九泉之下可能安歇?” 卞敦拱手道:“陛下不应嘲笑于我,老夫曾向大将军求情,免去陛下坦臂牵羊之礼,只须交出玺绶即可。“ “你……” 司马绍正要发作,庾亮已叹了口气,拦住道:“陛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拿出来罢。” 刹那间,司马绍面色煞白,蹬蹬蹬连退数步。 是的,形势不饶人,光嘴硬有什么用呢? “罢了,罢了!” 司马绍一指几案:“玺在案上,尽可自取。” 卞敦道:“臣最后称您一声陛下,请陛下把玺奉给大将军。” “什么?” 司马绍怒目瞪过去。 “铮!”的一声! 周抚半拨出佩剑,不耐烦道:“你他娘的有完没完,快去,难道要老子砍了你不成?” 这可是羞愤到无比复加啊,司马绍浑身颤抖。 钱凤悠悠道:“杨彦之曾说过一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钱某思来,颇觉深奥,大将军念你在位两载,未有出格之举,故给你个善终,你可莫要自误啊。” 司马绍仿如失去了浑身力气,满心都是悲凉,环目四顾,无人能助他一臂之力。 “哎~~” 司马绍长叹一声,如行尸走肉,捧起玉玺,踉踉跄跄向王敦走去。 第四六九章 应詹之死 (谢谢好友飞鹰狂战,好友兵兵,好友书友20170518081626851与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好友大隋后裔的1000大赏~~) 今天,对于司马绍来说,是最为屈辱的一天,他被逼着退位,面对王敦这个逆贼,不敢骂,不敢斥责,但更让屈辱的是,薪柴都堆积在了殿上,却不敢去死。 他似乎能分辩出,王敦等人的嘴角含着一丝轻蔑的笑容,甚至连庾亮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分明是看透了他不敢自尽。 而且发妻庾文君在先前劝说的时候,列举六帝皆为亡国之君,如今加上他司马绍,是第七位,这是在内心深处对他的不齿啊。 司马绍的两腿仿如灌了铅,一步一足印,蹒跚走向王敦,他偷瞥了眼一众妻妾,庾文君的神色有些复杂,他又多看了眼宋袆,宋袆曾为王敦宠姬,貌美如花,因时人劝其勿沉溺于美色,故将宋袆赶走,被司马绍做了接盘侠。 此时,宋袆低着头,不敢去看生平经历过的两个男人,不过司马绍能觉察到,宋袆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王敦身上。 ’好一个无情的表子!‘ 司马绍的屈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多重屈辱施加,或因承受的屈辱过了头,他深吸了口气,居然麻木了,最终捧着玉玺,站在了王敦面前。 那玺似有千斤重,压的他的胳膊都在颤抖。 “跪下!” 周抚喝道。 司马绍惨笑着,膝盖渐渐弯曲。 ”陛下!“ ”陛下!“ 庾亮和庾文君同声叫唤,声音中满是悲哀。 “还谈什么陛下?我丢了江山,实无颜脸面对列祖列宗,今后我若死了,覆面下葬!“ 司马绍惨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扑通跪下,奉上玉玺道:”罪臣绍向大将军献上皇帝玺印!“ ”嗯~~“ 王敦满意的接来手里,细细把玩一番,才点点头道:“你黄须黄发,乃奴辈窃居华夏,本该明正典刑,姑且念你献玺有功,寡人降你为浔阳王,来人,把浔阳王迁出苑中,暂住东海王府,待东海王登基,便迁往浔阳。” 司马绍面如死灰,浔阳就是现代的九江,蛮荒之地,距离王敦的大本营武昌,只有一步之遥,被封到浔阳,周围都是王敦的耳目,那是一点机会都没了。 庾亮也是面色一变,朝庭的影响力只在建康及三吴一带,他的手伸不到浔阳,对司马绍的保护成了无稽之谈,司马绍的生死,全在王敦的一念之间,不由眉心微拧,暗暗寻思着对策。 司马绍草草拱手,算是称谢,玉玺交了,就形同于交出了天下,是别人的盘中餐,俎头肉,封往何处,他哪有讨价还价的能力呢? 他认命了,只想着好死不如赖活。 庾亮看了眼司马绍,便道:“文君,你随我回家罢。“ 司马绍浑身一震,一抹怒容现出,可是哀莫大于心死,他什么都没说,望向了自己的妻子。 庾文君盈盈拜倒:”大兄好意,妹心领了,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请大兄莫要陷妹于不义。” “哎~~” 庾亮叹了口气:“既然文君心意已决,那为兄不再勉强,回头拨些人手给你,免得身边缺了人使唤。” 王敦深深的看了庾亮一眼,庾亮的心思不难猜,无非是怕自己暗害司马绍,拨些人手在司马绍身边保护着,不过王敦也不在意,他正是踌躇满志之时,不在乎庾亮的小动作,而且庾亮身为中书监,豫兖侨门的代表人物,本身就值得拉拢,他可以有限度的容忍庾亮。 在整部士族史中,青徐侨门并不具有广泛的代表性,只是恰巧出了琅琊王氏,而与琅琊王氏齐名的河东裴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等高门大族在战乱中损失惨重,暂时蛰伏,才烘托出了琅琊王氏的光彩。 实际上豫兖籍侨门的规模要远大于青徐侨门,陈留、颍川、陈郡……广阔的中原大地,名门辈出,在政权交接的动荡时代,王敦自然有安抚豫兖籍侨门的需要。 “放开老夫,放开老夫!” 这时,一阵嚷嚷声传来,众人纷纷看去,几名军卒揪着一名五花大绑的老人,一路推推囊囊到王敦面前。 “跪下!” 一名军卒厉喝。 “哼!” 这名老人闷哼一声,昂起了脑袋。 王敦笑道:“原来是应思远(应詹),想你汝南应氏,亦一名门,从于伪主,颠簸一生,每每被免官罢职,何苦由来,你不如降了我,寡人必重用,教你汝南应氏重振门楣。“ ”呸!“ 应詹狠狠一口浓痰吐过去,王敦避让不及,竟被吐到了脸上。 应詹顿时乐的哈哈大笑:”老贼,老夫恨不能手刃于你,岂会与你同流合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看老夫可会讨一声饶。“ 王敦的面色有些难看,应詹是和卞壸同一类型的人物,以忠直闻名,只是运气没有卞壸那么好,卞壸曾得裴妃兄裴盾赏识,故而一步迈入越府核心阶层。 而应詹自幼家贫,吃过百家饭,被祖母抚养长大,算是破落士人,先投赵王伦,被诛之后,受牵连,后又陆续投成都王司马颍、王澄和山简,经历坎坷,于杜弢之乱中,立下奇功,才进入了司马睿的视线,被征为建武将军,但是距离越府的核心非常遥远,这就导致了应詹始终不被重用,沦为了边缘化的可有可无人物。 不过应詹才能与美名兼具,每每出镇地方,均得当地民众爱戴,是豫兖侨门的另一代表人物,一直以来,应詹就和王敦不和。 如这类人,重名节大过重利,王敦也清楚,很难说降应詹,应詹敢于唾自己面未必就没有激怒自己,以死获取忠名的想法,因此他忍了。 从周伯仁和戴渊就可以看出,死对当时人并不难,无非是碗口大个疤,身后名比死亡更加重要,王敦并不愿让应詹获取美名。 身旁有侍从递上手帕,王敦接来,一边擦拭着,一边寻思着该如何处置应詹,王应却是大怒道:“老匹夫,敢尔!” 说着,就拨出佩剑,猛刺入了应詹胸口。 鲜血染红了战袍,应詹身体晃了晃,指着王敦,眼里泛出仇恨,后又留意到了司马绍,神色大变,喉头咯咯作响,只是说不出话,终至不支倒地,撒手西归。 司马绍双拳紧紧握在一起,眼角模糊,泪光闪烁,心里有点欣慰,毕竟应詹是为他死节的第一个忠臣。 王敦则是不满的看着王应。 王应拱手道:“应詹老匹夫狂悖姿行,以冒犯阿翁获取美名,居心何其恶毒,儿气不过大人受辱,一怒杀之,还请大将军责罚。“ 短短一句话,王应对王敦用了三个称谓,首先是阿翁,突出父子之情,父受辱,儿一怒拨剑是孝道的体现。 次是大人,这个呼呼是对父亲的尊称,以示对王敦的尊重之意,正是因此,才杀了应詹。 最后是大将军,表示公是公,私是私,若自己杀应詹有罪,愿领军法。 这么一说,王敦倒是不好责罚了,摆摆手道:“思远亦为忠直之罪,好生葬了罢。”说着,又转回头道:“元规,召集众卿,寡人于太极殿接见。” “这……诺!” 庾亮略一迟疑,无奈应下。 …… 王敦、王含和王应隐在太极前殿的竹帘后方,一边品着杨彦发明的绿茶,一边观察着殿内,只见群臣陆续续的前来,有谢裒、诸葛恢、羊曼、顾和、张阖、陆玩、桓彝等重要人物,王含不由笑道:“大将军召见,群臣焉敢不来,哈,老夫倒要看看,谁敢捋大将军虎须。” “诶~~” 王敦摆了摆手:“刚刚得到消息,荀崧荀邃已避往杨彦之府上,而杨府箭楼林立,外围沟壑纵横,分明是做了固守的准备,如此看来,颍川荀氏是铁了心跟随杨彦之了。“ 王应想到了被拒婚一事,顿时拱手:”阿翁,儿愿领精兵踏平杨府,将那荀氏两个老儿给阿翁揪来。“ ”不忙!“ 王敦冷冷一笑:”待得东海王登基再说。“ ”咦?竟是卞壸和温峤!“ 王含突然现出了惊喜之色,正见着卞壸温峤二人,双双踏入殿中。 第四七零章 决战尧王山 (谢谢好友日月当空曌九州与好友天体运行论的月票~~) 卞壸和温峤虽是著名的保皇党,但是司马绍被废已成定局,司马冲即将上位,不管怎么说,司马冲是元帝第三子,继位具有一定的合法性。 因此,在庾亮的劝说下,二人决定与王敦虚与委蛇,择机借司马冲之手挑起王敦与杨彦的争斗,使之两败俱伤,当然了,荀崧的不作为也深深的刺激到了他俩。 二人都认为荀崧投靠了杨彦,这明显是自甘堕落,作为老友,自是不能坐视荀崧愈陷愈深,只有辅佐司马冲,做出一番大事业,才能让荀崧从魔障中走出来。 这一次王敦下都,守军几乎望风而降,政权算是顺利交接,太极殿内,人越来越多,但除了荀崧荀邃,还有王导和王舒也没来,这让王敦的心头隐有不快。 …… 广固! 穆陵关失守不吝于一个噩耗从天降临,曹嶷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尤其是穆陵关并非被攻克,而是不战而降,更让广固城里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 “报,东海军位于广固以南五十里!” 东海军在朱虚停留三天,收编段氏余部,段家丁壮有近五千,择其优者从军,三十以下的育龄女子除去佃户部曲的已有婚嫁,取姬妾、婢女、适龄女儿和妾氏千余配与有功军卒。 段家的直系按杨彦的惯例,本应是杀干净了事,不过今日的东海军已非昔比,些许藓芥之患不用过于在意了,上百人被划归为战俘,归属郗迈管理,暂随军同行,干些杂活,将来劳改司进驻青州之后,作为劳改犯开矿修路。 另还得了少量的金银,由于时值麦收,东海军把麦子割了干净才离开朱虚,以每天三四十里的速度缓慢前行,这可急煞了曹嶷,不死不活的等待最为煎熬,每天都有探马报回东海军的动静。 曹嶷抚额,久久不语,每一次回报,都让他感觉距离死亡又接近了些。 事到如今,他未尝没有一丝悔意,以他的身份降了杨彦,重用是不可能,但是看看郗鉴、徐龛,至少可得善终,却因一念之差,与杨彦为敌,恐怕善终也不可得了。 “曹使君!” 慕容皝异母弟慕容军见着曹嶷神色,哼道:“广固人心浮动,应以严刑震之,请使君下令,将叛逆家眷明正典刑,以敬效尤,莫让人误以为使君乃妇人之仁。“ 至于杀人的问题,曹嶷也想过,当田锐投降的消息传来,他恨不能把田锐全家斩杀殆尽,只是理智告诉他杀不得,一杀就没了转圜余地,广固城破,就是他的死期,留着或许还能有所转圜,因此他只把那些降将的家眷监禁,严密看守。 不过慕容军说的也有道理,都这样了还不杀,会让人产生错觉,会降低背叛的成本,也会让人怀疑他曹嶷是否有死战到底的决心。 作为一名统治者,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现实的恶果便是沿途郡县向东海军投降愈演愈演。 从来没有哪一刻,曹嶷如此为难,要想震慑宵小,杀掉降将的亲属家人是最有效的手段,可如此一来,又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毕竟他对于战胜东海军信心不足,留着降将家眷是为了留一条退路,现让他自断退路,破釜沉舟,他哪有这份魄力? 纵观曹嶷的历史,先后依附多人,虽身经百战,却没遇上什么强敌,青州的大部地域并非真刀实枪的攻打下来,而是靠投机取巧谋夺居多,初时曹嶷还沾沾自喜,自诩智计过人,可是没打过硬仗,他的意志也没有经历过锤炼,遇上杨彦这种强敌,立时进退失措。 拓跋贺傉弟拓跋纥那脸一沉道:“曹使君瞻前顾后,如何能行,若是下不了手,可由我拓跋部与慕容部代你下手。” 曹嶷心里一突,更加纠结,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在乱世中称王称霸,关键缺少了一份决断的魅力,一个选择也就是与否的问题,却关乎着他自己,乃至于曹氏全族的生死啊。 好在这时,门外有亲随来报:“禀使君,乞活帅苏福受其渠帅薄盛之命求见使君。” “哦?” 对于乞活军,曹嶷也是头疼,作战凶猛,悍不畏死,流窜青州,让他毫无办法,但是今日,再听乞活军之名,曹嶷心里只有欣喜,很明显,青州军与乞活军尚能共存,而东海军进入青州,是断然容不下乞活军,乞活军是为联合而来。 “快请!” 曹嶷忙伸手。 …… 乞活军的总兵力为三万出头,全拉出来了,曹嶷承诺,击破东海军,以东菜、长广两郡赠送给乞活军安家,两方自然一拍即合。 拓跋部与慕容部各派了五千精骑过来,曹嶷在广固有卒三万,合计是七万步骑,以此守城,可谓固若金汇,但是曹嶷不敢守啊,他一怕东海军掘长壕,把广固团团围死,断绝粮草,军心士气日丧,说不定就有人敢开门献降,二怕放乞活军入城,最终广固谁属还很难说,而且东海军有床弩等远程攻城器械,真要发起进攻,未必就破不了广固,因此各方一致同意,于广固城外迎击东海军。 其中乞活军分出万五驻守位于城南三里的尧王山,该山有九个山头,为石灰岩结构,山坡平坦,山顶多巨石,主峰百来丈的高度,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另外一万五与曹嶷亲率两万五千青州军,以及拓跋部和慕容部围绕尧王山机动,整个战场,以尧王山为中心,占据地利,进可攻,退可守。 两日之后,一团铺天盖地的黑影渐渐的出现在了南方的地平线上,薄盛已经见过一次,却仍觉震憾,不由叹道:“抛除立场,杨彦之确为百年不世出的奇才,先前薄某最为钦佩羊太尉(羊祜),允文允武,平南之策,精妙绝纶,但是与杨彦之相比,仍是欠了一筹啊。 就拿行军来说,薄某从未见过哪支军队能以军阵前行,从朱虚撤离,薄某也曾试着以军阵行军,哎,说来惭愧,平时行军二三十里才需整一次军,换成军阵,十里不到就溃散了。“ 曹嶷心情复杂道:”据曹某所知,东海军摒弃了世兵,全军皆为蓦兵,军卒待遇丰厚,因功进赏,但训练也异常严格,这恐怕便是东海军精锐的根源。“ 慕容军哼道:“战事将起,两位还是莫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为好。” 拓跋纥那也道:“龙王山方圆十余里,九峰峰峰相扣,以此为倚仗,我军已立于不败之地,这一仗若齐心协力,未必不能胜之。” “嗯~~” 曹嶷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渐渐地,距离近了,斥候不停的回报,对于东海军的排兵布阵有了相当清晰的了解。 全军已经停下,阵中金鼓连响,六万余军迅速展了开来,车阵推到最前,构筑起一个半弧形阵,往后是床弩与弓弩手掺杂,两翼分布骑兵,把粮草辎重护的严严实实! “娘的!” 曹嶷大骂一声:“东海军弓弩犀利,当初于郯城,便是以弓弩结阵,缓慢推进,逼迫石虎主动进攻,今次故伎重施,咱们还得想办法破了他的弓弩车阵才行,否则让他层层推进,纵有尧王山为倚仗,亦是要重蹈石虎覆辙。“ 慕容军与拓跋纥那均是剑眉紧拧,望向隔着五六里的东海军阵。 在二人领军来青州之前,慕容皝与拓跋贺傉把东海军的情况如实告之,千叮咛,万嘱咐,切匆轻敌,曹嶷提到的这套战术被重点提及,在没见着东海军之前,尚有些轻视,而此时,均是现出了凝重之色。 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好一会儿,慕容军才道:“待得东海军接近到一里左右,我与拓跋兄各领部属,合击东海军一翼,若是冲杀击入,可乱其阵,即便不能,也可牵制他一路骑兵,曹使君与薄将军立即遣精锐攻之,逼他放弃弓弩,与我肉搏。“ ”好!“ 曹嶷与薄盛双双点了点头。 第四七一章 毕其功于一役 (谢谢好友喵大2558的两张月票,好友星空宅夜的打赏,好友大隋后裔的1000大赏~~) 军阵缓缓前推,看着那横亘于广固城南的尧王山,任让捋须叹道:“曹嶷倒是选了个好地方筑城,只要扼住此山,广固可万无一失,敌方有五六万人,将军,可要着荀将军配合作战?” 破了穆陵关,杨彦就与荀虎联系上了,荀虎部位于主力后方十来里。 通常斥候在打探到杨彦亲领的六万主力之后,不会继续深入,最多横向探索,这就是灯下黑,谁都料不到,东海军的偏师竟然缀在主力后面,而不是普遍的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迂回。 杨彦淡淡道:“人多又如何?终是乌合之众,曹嶷既然毕其功于一役,那本将也省了麻烦,若我所料不差,鲜卑人必先从侧翼突击,传令,着火器营备战,先吃老子一炮!“ ”诺!“ 千牛左卫奔出传令。 果然,行进到还有大约一里的时候,对面有号角吹起,拓跨氏与慕容氏各五千骑,奔驰向远处,虽然同为鲜卑人,但两部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拓跋部的着装较为原始,多数戴着高角尖帽,窄衣窄裤,衣裤分开,甚至因天热,还有人精赤上身,而慕容部的着装相对接近于晋人,受晋文化的影响较大。 两部骑兵在奔驰中,渐渐地合二为一,乍一看,似乎没有队形,却基本上以百人为一小队,前排骑兵撑起圆盾,后排骑兵纷纷擎出了弓矢,蹄声隆隆,声势浩大,小范围配合炉火纯青,展现出了草原精骑的过人骑术。 曹嶷、薄盛诸将纷纷现出了期待之色。 就连杨彦都不敢轻视,就眼前所见他可以判断,鲜卑人的骑射要远远强于羯人。 其实羯人能立国,全系于石勒与石虎叔侄的凶残,未战胆先寒,并不是真有过人之处。 灭刘曜,是因刘曜酒后失蹄,意外被擒,只能说运气使然,因此在石虎死后,赵国立时分崩离析,鲜卑人正式走上了历史舞台,一直到杨坚出现,才终结了鲜卑人在北方中国的两百年统治。 东海军骑兵原有八千能战之卒,虽经过一个冬季的严格训练,又收编豫州军、淮陵军、彭城军与李矩军的骑兵,但是符合杨彦标准的,仅一万三千骑,这也是没办法,毕竟不是马上民族,训练骑兵的难度非常大,短短一个冬季,能增加五千骑已经很不容易了。 此时骑兵蓄势待发,于药领一万骑,韩晃领一万弩骑兵,骑士勒住缰绳,马匹用蹄子刨地,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骑兵享有全军最优先的资源分配,每日的消耗难以计数,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正是骑兵展现自己的时刻,不过韩晃不服气的瞥了眼于药,他清楚,最大的功劳要落于药头上了。 “杀!” 尧王山方向,突然爆出了震天的喊杀声,青州军与乞活军动了,以冲车、木驴,和挡箭车作为掩护,数万军卒夹杂着部分骑兵疾冲而来。 “开炮!” 杨彦并不理会前方来敌,只是暗中数着距离,随即转头下令。 一名千牛左卫猛挥旗帜。 炮营校尉大喝:“开炮!” “轰轰轰轰!” 接连四声巨响,四团火光喷薄而出,密密集集的黑点,如乌云般洒向阵前。 慕容军与拓跋纥那各领精骑,紧紧盯着前方,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的花招伎俩全都没用,完全凭着实力硬拼,他们有信心突入军阵。 因为战马冲击要蓄势,自己的骑兵兜了个大圈子,呼啸而来,速度催到了极致,而东海军骑兵依然没有动静,这显然是输在了起跑线上。 却是毫无防备的,天地为之一暗,身后响起了如冰雹落地般的哧哧声,紧接着便人嘶马鸣,惨叫不绝,二人连忙回头看去,正见一群群的战马失蹄滑倒,将一名名骑士掀翻在地,无论人马,鲜血从全身各处如喷泉般溅射而出,地面倾刻间积上了一层腥红的血水,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道。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二人均是厉声喝问。 没人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明白的已经死了,被少则数枚,多则十余枚的铁弹丸击中,当场死掉。 这一轮轰击,骑兵阵中空出了一块,莫名其妙的死法让人心生不安,但是鲜卑人生性悍勇,都到了为山九纫,功亏一筹之时,哪有退缩之理。 “将军!” “将军!” 于药和韩晃向杨彦重重拱手,一脸的殷切之色。 杨彦点点头道:”去罢!“ ”诺!“ 二人各领万骑,出阵奔向远处。 慕容军和拓跋纥那心里均是暗道不妙,东海军骑兵的应对他们措手不及。 如果缀尾穷追的话,一来会脱离战场,二来两人都隐隐清楚,东海军骑兵有一种返身回射的奇技,缀尾反而趁了他的意。 只是对东海军的骑兵不管不顾,又很容易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除非能在对方骑兵迂回兜圈到来之前,攻破东海军防线。 其中留有的时间据他们估计,连半刻都不到,在短短的半刻之内,能冲进去么? 看着那一排排的弓弩手和布于阵前的车辆,以及如床般宽阔的巨弩,谁都没把握。 二人隔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双双下令。 ”掠过去,迎击东海军骑兵!“ 高速奔驰的骑队中,一阵阵短促的号角响起,鲜卑人不愧精于骑射,竟然贴着东海军的阵前斜掠开去,并有人张弓搭箭,向阵中射出一枚枚的箭矢。 ”娘的,放!“ 直到数十人中箭,指挥校尉才又羞又愤的回过神,大声喝道。 一时间,巨箭、短矢和羽箭倾泄而出,射翻了百来人,但是战果也仅此而己。 杨彦眉头皱了皱,什么都没说,毕竟他手下的军卒,新老混合,新卒哪怕训练再刻苦,在意识上与老卒还是有着相当差距,而这一面的防御主要是新卒。 况且东海军中尽量避免越级指挥,既然不能越级指挥,自然不能越级处罚,对于先前的失误,会于战后一级级的上报到杨彦手里,如果没有,那杨彦会查明原因,向下追责。 总之,杨彦通常只下达总纲性的命令,轻易不下达具体的执行命令,对追责也是事后追责,基本上不大去干涉具体的作战。 与此同时,前阵的敌军也发起了如潮水般的进攻,彻底宣告了固守尧王山战术的失败,毕竟东海军的弓弩强劲。 阵中箭矢如雨,木驴、冲车和挡箭车在巨箭的射击下,那木板仿如纸糊,木屑纷飞,片片炸裂开来,短矢和羽箭则如不要钱般,夺去了一条又一条的性命,阵前的尸体渐渐地堆积如山。 薄盛和众将均是暗自心惊,薄乌不敢置信道:“久闻东海军弓弩犀利,今日得见,方知传言不虚,他哪来那么多的箭矢?” 这确实不可思议,铁在江东都是稀缺资源,更别提流窜作战的乞活军,当时几乎没有哪支军队会奢侈到使用如此之多的铁装备军队。 “将军请看!” 一名亲随奉上了一支短矢,一支巨箭和一枚羽箭,众将相互传看,均是倒吸了口凉气。 这哪里是铁,那闪烁着寒光的箭头,分明是钢啊,除了羽箭,即便是箭身,也是纯铁制成! 这真是奢侈到了牙齿。 薄盛的脸面沉的似要滴出了水,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东海军了,那密如飞蝗的箭矢射的远,破坏力强,自己一方的反击聊胜于无。 尽管已经有了这一战会很艰难的准备,但薄盛没料到,竟艰难至此,只是他哪有退路呢?再去看隔壁的青州军,比自己还有所不如。 薄盛心一横,喝道:“拿棒捶来,老子亲自为将士们助威!” 有亲随奉上棒捶。 “咚咚咚~~” 硕大的牛皮大鼓重重擂响,薄盛亲自擂鼓,效果是有的,乞活军士气大增,一排排的倒下,又一排排的往上冲,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但谁都知道,如果不能尽快打开东海军的防线,士气会很快衰落,并再无重振的可能。 如今只能把期望寄托于鲜卑人的骑兵了。 第四七二章 大破鲜卑 (谢谢好友人勿玩人123的月票~~) 鲜卑人虽然吃了一记火炮,莫名其妙的折损数百,又被动去迎击东海军骑兵,失了先手,却依然势如猛虎,曹嶷与身边的将领一边关注着前方那惨烈的战事,一边望向远处的骑兵,连连着点头,这才是精骑啊,些许人数上的劣势,完全可以弥补回来。 两军迅速接近,东海军骑兵却是越驰越慢,单方面的演变成了鲜卑精骑冲击东海骑兵,这让曹嶷禁不住的大叫一声好。 到两军还剩下一千来步的时候,东海军骑兵彻底停住了,韩晃大喝一声:“布阵!” 旗手挥出旗帜,韩晃的一万弩骑兵迅速列成三列,于药的万骑各分出三千骑去往两翼,收束队形,布置起了两个鱼鳞突击阵形,另有四千骑退去后面,构建一个锋矢大阵,这时,鲜卑骑兵已经冲至百多步了。 韩晃头皮发麻,既有紧张,也有兴奋,他深吸了口气,排除出一切的负面情绪,又喝:“放!” “嗖嗖嗖~~” 第一排弩骑兵平射弩箭,随即后退数十步,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马,蹬弦填矢,这是弩骑兵在进化到弓骑兵之前的最重要训练任务,几乎每天都要重复同一动作达近百回,熟能生巧,倒也是不慌不乱。 第一轮三千多枚短矢射入敌阵,立时人仰马翻,近千骑失蹄,重重冲倒,贴着地面滑出十来步,毕竟平射和抛射不同,抛射有明显的弹道轨迹,只要用盾撑着头顶那一小块就可以了,不影响控马。 但平射由正面射来,如果把盾牌前伸,会挡着马的视线,只护住自己,马匹又极易中箭。 鲜卑人中箭的千多骑,绝大部分是马匹中箭,带着骑士摔倒,那巨大的速度与冲击力量,不被压死摔死,也是七晕八素,连一个念头都未冒出,就被接踵而至的铁蹄踏为了一堆堆的肉泥。 第一排弩骑兵刚刚转身,第二排弩骑兵随之射出了手里的箭矢,紧接着,是第三轮射击,三轮弩箭,足足万枝,鲜卑骑兵折损了两千余骑,其中有一些是被地面的马尸绊倒,活生生踩踏身亡。 三轮过后,鲜卑人的凶性也被激发出来,都红了眼,距弩骑兵只有百步不到,骑兵开始大叫着,擎出弓箭。 于药猛一招手:“左右,上!” 旗手小旗一挥。 霎时间,两支各三千骑的鱼鳞阵向着鲜卑骑兵的两翼疾冲而去,如果是别支骑兵,此时必然大乱,毕竟侧后翼被突破的后果是灾难性的,可是慕容军和拓跋纥那的脸面,均是现出了一抹狠厉之色。 两人本拥万骑,还没交战,就折损了三千多骑,加起来还有六千多,兵力已经严重不足,但是对即将杀来的两翼东海军骑兵又不能置之不理,需要挡一挡,赢得突破东海军前阵的时间,制造混乱,以速度优势快速歼灭,再回援后阵各个击破。 直到此时,他们还认为,晋人的两下野路子根本不能与自小就在马背上生长的自己相比,因此均是心一横,各支派出千骑,回头抵挡从两翼杀来的东海军骑兵。 二人不求胜利,只求扼住冲势,这还是很有希望实现的,因为东海军的两翼骑兵没有经过蓄势,失去了速度优势,自己这两千人缩成两团,以密集阵形迎敌,可以抵挡一阵子。 “上,上!“ 那两千骑刚刚分出,慕容军与拓跋纥那就挥舞着马鞭大叫,催促余下的四千多骑向前冲击。 不过东海军弩骑兵每天那枯燥的重复训练没有白费,还有五十步不到的时候,原先的第一排弩骑兵上好弦,三千余支弩箭再次射出,因着距离近,鲜卑人也在放箭,终于出现了伤亡,有百余骑中箭坠马,接下来是第二轮,当第三轮弩箭射出之时,左右两翼合计六千骑终于赶到,突入了鲜卑人的后阵。 鲜卑人纵是骁勇,却吃了人少的亏,又被从侧面突击,立时被断成数截,如果不是马术的确比东海军强一些,恐怕转眼就会溃散开来。 拓跋纥那与慕容军双双面色大变,二人都没料到,仅一次交锋就陷入了绝境,随即又看了看左右,身边总共还剩下三千多骑,于是隔空交换了一个孤注一掷的眼神。 “全体出击!” 所有骑兵都知道决定生死的时刻到了,那不多的前锋也终于有了开弓射箭的机会,密集的箭矢向着东海军的弩骑兵射去。 双方都有人坠马,但不同的是,鲜卑人只要坠马就是死,在身后同伴的铁蹄下,不可能有避开的机会,而弩骑兵是骑着马不动,即使中箭只要当场没死,还是有避向两边的机会! 当双方还剩三十步之时,弩骑兵的第三轮弩箭刚刚射完,向前冲击的鲜卑人只剩下了三千骑不到,后阵在两支鱼鳞阵的绞杀下,不断有人坠马身亡,整个队形已经支离破碎。 显然,硬拼成了无谓之举,韩晃爆喝:“散开,去两旁侧应!” 一万弩骑兵,还剩下九千来骑,勒转马头,有的后退,有的撤向两旁,军阵刚刚出现缝隙,于药已领着四千骑从阵中杀出! 几乎没有反应时间,两军交接在一起,于药身高两米,力大惊人,挥舞着得自宇文乞得归的钢叉,所向披靡,心里充满着兴奋,他都不知憋了多久,终于迎来了冲锋陷阵的机会,甚至他的眼角余光还注意到了韩晃脸面的羡慕之色,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只见钢叉飞舞,挑飞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全军上下以于药为龙头,硬生生的把鲜卑人骑兵劈为了两半。 这完全是硬碰硬的交锋,鲜卑人精于骑射固然不假,可是于药率领的是真正的东海军精骑,是从魔鬼训练中走出来的,又占了人多势众的优势。 他们或许骑术稍欠于鲜卑人,却受过杨彦的现代军事与医学训练,能在第一时间判出该用身体的哪个部位去挨敌人的刀,以伤换命,又该怎样通过身体的扭动减轻伤害,虽然在交锋中,相当一部分人鲜血淋漓,却没伤到要害,反观之与对敌的鲜卑人,纷纷被刺落马下。 挡住了鲜卑人的最初冲击,退开的弩骑兵也勒住了阵脚,一一点射,即使有骑兵意识到了威胁,策马杀来,却组织不起大规模的攻势了,几十数百骑除了被团团围杀,几乎不起作用。 就目前形势而言,鲜卑人形同于被三面围剿,外围还有弩手偷袭,这真是绝境,人数在急剧减少。 “啊啊啊!” 拓跋纥那满心悲愤,杀红了眼,他就感觉有力无处施,恍如一拳打在了羊毛上,空落落不着力,浑身难受。 从开战至今,拓跋部精骑就束手束脚,一身本事没发挥出一半,被东海军骑兵以精妙绝伦的战术配合打的透不过气来,他从来都不曾知道,骑兵还能这样使用,以强弩骑兵配合普通骑兵,构筑出一个层次分明的口袋,吞噬着自己的力量。 他没有刻意计算,却很清楚,拓跋部只剩下千骑不到了,出门时,大兄千叮咛,万嘱咐,竟还是遭受了灭顶之灾,自己再也无颜回返平城。 他的脑袋中一片空白,只想着杀一个垫背,杀两个倒赚。 “拓跋纥那!” 这时,耳边突然一声爆喝传来。 “谁?” 拓跋纥那本能的回应。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正是于药,迎面撞上了拓跋纥那,他虽不认识,却觉得是个大人物,于是试探着叫了一起,对方居然回应了,当即大笑着,一叉子狠狠扫过去。 拓跋纥那连忙挥矛挡格,那钢叉中途变向,猛的拍在了他的后背上,顿时浑身一颤,痛的锥心裂骨,长矛也脱手掉落。 刚刚暗道了声不好,拓跋纥那就看到一只硕长的手臂探来,一拳击上自己的后腰,嘭的一声巨响,半边身子都麻了,随即被抓起,如拎小鸡般被拎了过去。 第四七三章 刹那白首 (谢谢好友都市放牛1983、好友喵大2558和好友东海令狐冲的月票~~) 曹嶷的心越来越沉,虽然隔的远,很难看清战况,他也没看到拓跋纥那被擒,却是认出了骑着雪白大马的慕容军,正甩开部众,策马奔逃。 作为一名统帅,怎样的情况才会弃下部众逃走?分明是大败亏输啊。 “不!” 曹嶷突然惊叫,他看到慕容军的后颈好象多出了什么东西,身形晃了两晃,就坠落马下。 “使君,使君,快看……山北!” 就在这时,身边又传来了惊恐的尖叫。 曹嶷连忙看去,顿时心里拨凉,战场上又出现一支军队,以轻骑先行,驰往尧王山以北,这分明是要断自己回广固的退路啊。 果然,轻骑约五千,在尧王山以北停了下来,步卒列成阵势,迅速靠近。 这一刻,曹嶷就好象浑身被猛一把子抽空了一样,一阵天旋地转。 “使君!” 身边诸将接住接住曹嶷。 “不碍事,本将……” 曹嶷深吸了口气,摆了摆手,却是又有人惊呼:“使君,你……你……的须发!” 曹嶷低头一看,呆住了! 他的年龄在五十来岁,本不算小,但长期的戎马生涯与富贵生活给了曹嶷一副好身板,就和蔡豹一样,老当益壮,五十来岁看上去如四十许人,须发不能说油光黑亮,也是大半黑,而此时,他的胡须已经全白了。 古有伍子胥一夜白头,今有曹刺史刹那白须! 就这一看的功夫,曹嶷仿佛垮了,精气神一抽而空,真如一个老人,瘫在了众将的怀里。 “使君!” 众将齐声疾呼。 ”罢,罢!“ 曹嶷虚弱的摇了摇头:“事到如今,老夫已没了丁点胜算,再战下去,徒叫将士们白白送命而己,老夫于心何忍,传令,放下武器,向东海军就地投降,你等也可有个好归宿,降了罢。” “使君!” 众将又呼,可这一声中,多少带上了些轻松。 局面已经很清楚,没人愿意和东海军死磕,降了就算不被重用,至少能活着,刘遐因与杨彦结了怨,全家被斩尽杀绝不算,连带彭城军的中高层也被清洗了一遍,这何尝不是一种威慑呢? 这就是明白告诉各家兵将,必要的时候,劝一劝自家主公,莫要一条道走到黑。 再回过头一想,好象曹嶷和杨彦也没有解不开的死仇,在郯城还有过并肩战斗的经历,那些降将的家眷也活的好好的,投降不怕被清洗。 “传使君令,放下武器,向东海军投降!” 有将领迫不及待的传令。 青州军本就是硬撑着,这一接到命令,谁会吃饱了撑着再战下去,于是纷纷扔下武器,就地受降。 “将军,那姓曹的软蛋降了,我们怎么办?” 隔壁的动静瞒不过乞活军,苏福急的大叫。 薄盛如坠冰窑,手脚冰凉,曹嶷投降,意味着他失去了任何倚仗,乞活军成了孤军,扣除战损,还剩下的两万多人陷入了极度危险的境地,不过他到底从并州起家,转战十来年,心志坚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量了眼战场形势,便道:“鸣金收兵,退往尧王山。” “什么?” 部将惊呆了,他们都以为薄盛也会下令投降呢,却没想到居然是依山顽抗。 如果广固尚在,尧王山与广固一南一北,互为倚仗,固若金汤,可曹嶷已经降了杨彦,东海军即将开进广固,尧王山成了孤山,东海军不须进攻,只要在山下团团围困,那马谡败走街亭旧事立将重现。 薄盛解释道:“本将难道不想给大家一条活路,但是别忘了,我们是乞活军,是流寇,是贼,若是轻易降他,他会怎样对待我等?打散了重编?还是解甲归田? 我等拼搏半生,如此结局,谁能甘心,故而本将把弟兄们撤回尧王山,就是告诉杨府君,咱们乞活军是一个整体,在朱虚,他不就是想收编我等么,今日即便降了他,也是一个整体,不可能接受被打散的命运,只要咱们两万多兄弟用同一个声音说话,杨府君也得掂量掂量。 众将想想也是,只有作为一个整体投降,才能最大程度的保住现有的权势和利益,不然被打散进东海军,谁理你? 于是纷纷点头称是。 乞活军如潮水般退往尧王山,蔡豹愕然道:“薄盛怎么回事,鲜卑人近乎被全歼,曹嶷也降了,难道他还不死心?” “他在作死!” 杨彦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冷意,挥挥手道:“走,咱们去见见曹嶷。” 其实不用杨彦过去,曹嶷已经来了,卸了甲,只着内袍,满头白发,脚步蹒跚,走路颤颤巍巍,满脸的悔恨之色。 “罪将曹嶷拜见杨将军!” 扑通一声,曹嶷跪了下来。 讲真,杨彦见着曹嶷都是大吃一惊,去年的曹嶷,须发皆黑,精神饱满,而今年,脸上皮肤松垮,配上那花白的胡须和头发,活脱脱就是一个耄耋老者。 原本杨彦有把曹嶷打发去修路的打算,可看着曹嶷变成这样,终归是不忍心,略一沉吟,便道:“你可有话要说?” “哎~~” 曹嶷重重叹了口气:“若是再给罪将一次机会,罪将于去年就该将青州奉上,可惜,悔之晚矣,想罪将戎马一生,少年征战,不知不觉,须发已白,回首往昔,除了未能及早归降将军,并无遗憾,只求诸罪归于罪将一身,请将军留我家人一条生路。” 杨彦淡淡道:“你这一生,有过亦有功,受石勒官爵,奉胡虏为主,大是大非不明,但在你主事青州期间,青州民众多少能过些安定日子,这样罢,本将算你功过相抵,你去郯城养老,按五品官待遇授田宅。“ 曹嶷大喜,拜伏在地:”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哎~~“ 蔡豹也叹了口气,神情唏嘘,曹嶷与杨彦为敌,结果失去了一切,去郯城养老已经是杨彦心慈手软了,而自己与杨彦结识于微末,一路走来,受其重用提拨,这真是一念之差啊。 看着曹嶷的落泊样,蔡豹心生不忍。 杨彦则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很多人本该死了,却因他一直活着,如蔡豹、徐龛、于药、曹嶷、王敦,甚至还有裴妃。 如果没有杨彦,历史上的裴妃过江没几年便香消玉陨,司马冲是于裴妃死后才继了东海王之位,而如今的裴妃,活的滋润的很。 同时还有些人本该活着,如刘遐、苏峻、祖约,却因着他,过早的从历史舞台退幕。 他不清楚,还有哪些人的命运会被自己影响。 “将军,将军!” 这时,于药兴奋的拖着个人大步跑来。 “将军!” 于药把那人往地上一推,重重拱手:“将军,逮着条大鱼啊,此人乃拓跋纥那,代王亲弟。” 凭着良心讲,杨彦对于是否生擒拓跋纥那并不在意,通过河北传来的零星消息,可以得出羯赵近期有对拓跋氏动手的结论,这一开打,便是不死不休,即便得慕容部相助,最多也是相持着,拓跋氏再也没有能力把手伸向黄河以南,逮捕拓跋纥那,就好象抓了个日本王子,没有任何价值。 不过在明面上,杨彦又不能表现出对拓跋纥那的轻视,否则会挫伤手下将领的积极性,于是哈哈一笑:“竟是拓跋纥那,抬起头来,让本将看看。” 拓跋纥那抬起头,满脸的不愤之色。 “好!” 杨彦违着心叫了声好:“果然是拓跋纥那,先送回郯城,严加看管,待与惟氏联系上了再行处置。“ ”哼!“ 拓跋纥那重重一哼,被两名千牛左卫押了下去。 韩晃也回来了,满脸羡慕,虽然暂时杨彦没给于药封赏,不过他直觉的预感到,大封赏快来了,由于江东剧变,东海王将登基,全军再以东海为名会非常尴尬,更名已刻不容缓,杨彦也许会借机称王,届时必大封群臣,以于药的功劳,封候不成问题,这可是羡煞了他啊。 柳兰子却也是轻哼一声,毕竟女人是敏锐的,她一眼就看出了杨彦的言不由衷,暗啐一声虚伪。 第四七四章 鱼死网不破 就在说话间,乞活军已经全部退回了尧王山上,杨彦领着众人行至山脚,正见着以薄盛为首的乞活众将倚着块巨石,一脸戒备的望向自己。 杨彦一一打量着乞活军众卒,各人神色各异,有期待,有羞惭,有不服,还有人眼光闪烁。 “薄将军,可曾记得与本将约定?” 许久,杨彦才问道。 薄盛拱手道:“杨将军曾让薄某考虑把乞活军并入东海军,薄某已经考虑好了,愿附之,不过曹使君曾许诺,把青州东菜与长广二郡许与我等,作为将士们的安身立命之所,今薄某就厚颜向杨将军讨个人情,求东菜长广二郡。” 乞活众将纷纷精神一振,其实每个人都清楚,杨彦绝不可能把东菜长广两郡许给乞活军,薄盛旧事重提,无非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罢了。 果然,杨彦哈哈大笑道:“吴主孙权曾赞吕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今薄将军令本将亦有同感,薄将军不必狮子大开口,还是提些切实可行的要求罢。” “好!” 薄盛面庞怒色一闪,便道:“杨将军既不允东菜长广,那薄某只有一个要求,乞活军作为一个整体加入东海军,贵军承诺不打散,不重整,调换将领须征得乞活军中多数将领的同意,请杨将军不必多虑,我等并非不尊号令,只是不愿我乞活军的名号泯然于众人矣,弟兄们,大伙儿说是不是?“ “不错!” “请杨将军成全!” “我等绝无二心!” 薄盛身边众将七嘴八舌,纷纷保证,但很快,声音就越来越小了,因为以杨彦为首的东海军众将,无一发声,嘴角还或多或少的带着戏谑之色。 “杨将军,成与不成,请给个准话!” 尤其是薄盛,被杨彦看的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 杨彦点点头道:“薄将军,你的提议很大胆,很前卫,也很有建设性,但我奉劝一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在作死!“ 说着,便回头大喝:”传令,把尧王山围死,不得放跑一个,管商,本将给你万卒,去把乞活军的家眷都给老子带回来!“ ”诺!“ 管商大喜,施礼之后,去准备兵马。 薄盛也色变厉喝:”杨将军,莫非你欲鱼死网破不成?“ ”就凭你?“ 杨彦哼道:”你太高估自己了,你这条鱼还撑不破老子的渔网,本将倒要看看你何时授首。“ …… 东海军开始布置起来,尧王山虽方圆十余里,却架不住东海军人多,杨彦本部加上荀虎,就是差不多十万了,还有急于立功的青州军两万余卒,十二万人依着山脚的地形布防,挖掘壕沟,设置栅栏,忙的热火朝天。 见着东海军玩真格的,乞活军中弥荡起了一股诡异而又恐慌的气氛,军卒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不时瞥向各自的将领,让人心里发毛。 “将军,这样不行啊,恐迟则生变。” 苏福忧心忡忡,向薄盛道。 薄盛也没想到,自己玩脱了,杨彦根本不吃他那套,直接硬碰硬,把自己置于了骑虎难下的地步,相当一部分的中下层将领看向自己的目光带上了明显的不满,别看他执掌乞活军十余年,此时心里也是阵阵发虚。 毕竟人心善变,以前尚可四处流窜,而今日被团团围困在了尧王山上,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做出来。 更何况以往与石勒作战,尚可用大义鼓舞士气,但是与东海军作战,大义是什么?同室操戈? 薄盛不由现出了一丝悔恨之色。 薄乌叹了口气:“叔父,事已至此,只怕降了杨彦之也保不住脑袋,如今咱们缺粮断水,只有趁着东海军尚未完全合围,于夜间突围,跑出去一个是一个,建康朝庭正值用人之际,想必愿收留我等。“ 薄盛失神望向了四周,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咱们好好合计,只要离开广固,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众将和薄盛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不到无路可走,谁也不愿降了东海军,于是聚成一团,合计起来。 山下。 经过清点,鲜卑人近乎于全军覆没,被俘近两千,死尸有七千多,逃走的只有几百,而青州军已经成为历史了,老弱放还,未来几天将由蔡豹主持,授田授地,降将除曹嶷外,愿留东海军的经培训后,从营主干起,不愿留的迁往郯城,结果无一例外,队正以上的将领都选择了解甲归田,这也是杨彦乐于见到的。 毕竟曹嶷谈不上知人善用,他的手下也没什么良将,杨彦并不愿意把这些人收容在军中。 至于家产,杨彦并未掠夺,只是各依品秩以占田制的标准限制拥有的部曲、奴婢与姬妾数量,超出者放还民籍,女子则捡其单身许配给有功将士。 这个结果虽然让人难以接受,但谁教是战败投降呢,按东海军对敌成份的划分,举义享受诸多优待,而如蔡豹和候礼那样从一开始就投靠,是可以保留田地部曲的,将来参照推恩令,逐渐往下分。 渐渐地,天色已经黄昏,营中升起了了了钦烟,香气飘到尧王山上,吸引了很多人探头下看。 “诶,那是什么?白白的,圆圆的,用竹筐装着,每人发六七个啊,看那狼吞虎咽样,一定很好吃。” “我听说过,那叫馒头,是把麦子去了皮,研磨成面,再加上些别的东西蒸出来,据说吃到嘴里,软糯香甜,东海国上至公聊,下至平民,顿顿吃馒头。“ ”何止于此啊,他还有包子,饺子,花卷,五花八门,样样好吃!“ ”唉,别说了,咱们连麦粥都没得喝,上面下令,今夜突围,呵,还不知有几人能冲出去,这死,也是个饿死鬼哟!“ ”东海军去接咱们的家眷了,老子反而不担心落东海军手上,至少有条活路,只可惜,老子是多半见不着自己的妻儿喽!“ 山上,各式各样的议论络绎不绝,将领都没法禁止。 杨彦也在享用着晚餐,几块烤羊排,一叠子馒头,还有一碗菊花脑鸡蛋汤。 菊花脑是野菊花的近缘植物,算是野菜的一种,带有一种苦涩味道,当时人本来是不吃的,但是有了油就可以在沸水中涮汤,再打进鸡蛋花,反过来散发出一种醉人的清香。 在杨彦的带动下,很多野菜进入了餐桌,除菊花脑,还有马兰头、马齿苋、荠菜、香椿等多种野菜,当然了,这也与生产力水平的提高有关,毕竟很多野菜的原生味较重,需要以鸡蛋中和去味。 杨彦主政东海国之前,别说鸡蛋,能吃饱肚子就是上等良人的生活水准。 靳月华正捧着陶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菊花脑鸡蛋汤,这种带着点土腥味的碧绿汤汁可以有效的清洗肠胃,对于曾经以牛羊肉为主食的勒月华来说,喝下去格外舒爽,只是今日,她有点心神不宁,峨眉微蹙,不时借着发丝的遮掩偷偷望向杨彦,又不时看看柳兰子。 “怎么?有事?” 杨彦留意到了勒月华的异常,嚼着馒头,囫囵问道。 “这……” 靳月华咬了咬牙,问道:“区区乞活军翻不出风浪,将军全取青州已成定局,妾想知道……将军何时回返郯城?” “哦?” 杨彦颇含深意的看向了靳月华。 勒月华不安的低下了脑袋。 这一趟出征,竟然耗时大半年,虽饱受奔波之苦,却独得宠爱,照顾杨彦的生活起居,是她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如今战争就要结束了,自己也该回郯城了,而杨彦家里有正妻,有妾,自己还能再专享独宠吗? 尤其让她不安的是,这么久,肚皮都没动静,她很自然的把与堕胎的经历联系在一起,却不敢和杨彦提,久而久之,酿成了心事。 第四七五章 乞活投降 (谢谢好友星空宅夜的打赏~~) 柳兰子倒是不忌惮杨彦,她始终记得自己一无所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回到过去,这时便道:“将军,月华姊姊也是你的枕边人,你有话为何不直言,非得学那些腹黑君王搞莫测高深那套,在自家人面前有意思吗?这难道就是您想构建的新型家庭关系?“ ”柳兰子,你的谏言我接受了!“ 杨彦点点头道:”广固事了,我要去一趟即墨勘探石墨矿,然后再往乐陵乐安两郡发掘油田,若一切顺利的话,大概秋末可回郯城。” 靳月华明显松了口气,现在才盛夏,到秋末还有好几个月呢,也许……自己还是有机会怀上孩子吧。 杨彦又向柳兰子道:”找几个嗓门大的向山上喊话,就说……今晚薄盛将突围,让他们自由发挥。“ ”哦~~“ 柳兰子放下啃了一半的馒头,向几名女千牛卫吩咐了几句,那几个女千牛卫匆匆而去。 不片刻,数十名军士拿着喇叭靠近了尧王山,陆续开喊。 “乞活军的弟兄们,饿了吧,哈哈,咱们可是饱餐了一顿啊,这就是咱们吃的馒头,又白又软,香喷喷,捏着还有弹性哪,瞧!” 靠得近的女千牛卫均是俏面绯红,不自禁的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脯,芳心暗啐,这都说的什么浑话啊。 又有人嘿嘿怪笑着继续:“听说你等今晚要突围,老子们也不是吹嘘,尧王山下,有我东海军十来万大军,早已布上了天罗地网,你等可能逃脱?既便逃出去几个,如今的中原大地皆属我东海国所有,黄河又有水军封锁,能逃多远?逃出去也是东躲西藏,早晚会被抓到,当作战犯,送去矿场开矿,与其如此,不如早点来降,尚能得我东海军的优待,白花花的大馒头敞开来吃。“ ”弟兄们,别傻了,薄盛是拿你们当盾牌啊,你们死了,他跑掉了,值不值?各位都好好想一想,夜间我军暂不接受投降,凡有下山者,杀无赦,现在天快黑了,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山脚下,一名名军卒接力呼喊,山上的军心明显起了动荡,很多军卒吵吵嚷嚷,声音越来越大。 薄盛又惊又怒,大骂道:“东海军为何清楚我等将于夜间突围,难道有内鬼?” “哎~~” 薄乌落寞的叹了口气:“那杨彦之也非泛泛,理该是他推测而来,叔父,咱们只怕等不到夜间了啊,何去何从,还得速作定夺。“ ”这……“ 薄盛明白薄乌的意思,是劝自己当机立断,向东海军无条件投降,至少能活命,否则迟则生变,只是对于他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来说,无条件投降哪是那么容易? “你们做什么?” 这时,冯标突然转头望向了身后,面色大变。 几百名军卒手持刀枪弓箭逼了过来。 “你等……要谋反?” 薄盛刷的站了起来,胡须颤抖,厉声喝斥。 兵变,这是兵变啊! 几人身边的数十名亲卫赶忙拨出刀剑,团团护住自己的主将,却是显得势单力孤,而更让人慌乱的是,远处山头还有军卒在赶来。 一名叫做王亮的队正冷笑道:“薄将军,您想突围,还想搏一搏,弟兄们理解,但弟兄们有家有小,胸无大志,只求在这板荡之世好好活着,实在陪您玩不起,现请薄将军受我等一拜,以尽这些年来的从属之谊,弟兄们,都给渠帅磕头。” “哗啦啦~~” 地面跪倒了一大片。 薄盛顿时心里拨凉,这个头磕过,就是与自己决别了,兵变正在真真切切的发生。 “罢了,罢了,降了就降了罢,传令,放下武器,全军向东海军投降。” 薄盛心知此时不能犹豫,把心一横,挥了挥手。 却不料,底下跪着的没一个起来。 薄乌催促道:“为何不去传令?” 王亮跪在地上,拱了拱手:“薄将军怕是误会弟兄们的意思了,大伙儿是来给诸位送终的。” “什么?你……你……” 薄盛面色大变,按剑连退了数步。 王亮正色道:”事已至此,诸公不死,我等难安,请诸公上路!“ ”请诸公上路!“ 军卒们跪在地上,齐声厉喝。 这是逼自己自尽啊! ”你……你们,反了!“ 薄盛几人浑身颤抖,面孔煞白。 王亮冷声道:“天快黑了,诸公莫要犹豫,自己动手,还能体面点,若是逼弟兄们动手,怕是……不好说。” 事实上,军卒逼薄盛等人自尽,顾念旧情,给个体面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而更重要的,是担心手刃旧主,名声不好听,加入东海军会被贴上另类标签,得不到重用。 毕竟杨彦不是那种荦素不忌的人,在道德方面他不苛求,但是有重大道德瑕疵的,他也不会重用。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有的军卒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拨出剑,眼里闪烁着凶厉的光芒。 以薄盛为道的乞活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没有拨剑一战的勇气,形势明摆着,既便手刃数人又有什么意义呢,最终还是免不了一死,而且被乱兵杀死,能否保全尸体都很难说。 “请诸公上路!” 王亮猛的站起,厉声催促。 “罢,罢,想老夫戎马一生,杀敌无数,竟落个自尽身亡的结局,实乃咎由自取啊!“ 薄盛拨出佩剑,凄厉的笑着,随即猛的往脖子上一抹,鲜血喷涌而出,身形晃了两晃,气绝倒地。 “诸公请速行!” 王亮又催促。 “啊!你逼我等自尽,谋逆叛主,必不得好死!“ 薄乌咬牙切齿,横剑自刎,虽鲜血喷涌,却狠狠瞪着王亮,哪怕气绝,仍是死不瞑目。 众将心知今日必无幸理,虽不甘,却只得自尽,自家的兵将自己清楚,乞活军长期流窜,多多少少都有些残忍和暴力的倾向,这也是杨彦看中乞活军的主要原因,真要是把那些丘八惹恼了,死法绝对会很难看。 一声又一声的凄厉惨叫,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跌倒,不片刻,地面躺倒了十余具尸体。 众军卒的神色都有些复杂,逼死了将领,心里总是有种负罪感,王亮向左右看了看,便招手道:“诸位莫要自责,若是早点降了,那几个老匹夫又怎会落到横剑自刎的下场,他欲拿我等当先登,已是不顾念同袍之泽,今日之果,乃他日之因,但念在故主份上,还是收拾下,抬下山去,交给杨将军,再知会各部弟兄,向东海军投降!” …… 薄盛等将领自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山,各部陆续下山投降,东海军早已准备好了馒头,凡下山者,先每人领四个,那是狼吞虎咽,吃的都嫌舌头碍事。 乞活军有两万余人,均为能战之卒,不过纪律性很差,这种兵带不好便是为祸一方,吃过之后,杨彦下令立刻收编,剔除十五以下,三十以上者,还有一万八千卒,强行打散入了各部,凡有不服者,当场斩杀,杀了数百人,乞活军终于老实了,接受了被打散收编的命运。 而对于王亮这个始作佣者,杨彦不喜欢这种人,要是真敢亲手杀了薄盛,也许他还会另眼相待,可是王亮使用了杨彦最为反感的方法,以势逼死了薄盛,这也是上位者最为忌惮的一种人。 因此杨彦没有特别重用王亮,只是由队正转为了营主,将来如果作战勇猛,按规矩因功晋升,他不会干涉,如果提前战死,他还要暗道一声死的好。 至此,东海军主力膨胀到了十四万,加上各城戊守的地方部队,总人数在十七万左右,可谓相当庞大,未来还将进一步精减,预计将淘汰三万不合格的军卒。 如今杨彦治下的人口,连同彭城和淮陵,加上新得的青州,接近一百三十万,供养十七万军队明显压力过大,必须要淘汰一部分,转化成生产力,才能在不过于拢民的基础上,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 而且自去年收编彭城军、豫州军与淮陵军起,东海军的人数在一年之内几乎翻了两番,这也带来了诸如地域磨擦,配合不够,装备与训练不足等诸多问题,需要时间慢慢打熬。 因着青兖到手,天下九州,杨彦独占两州,另有徐州北部的东海国、琅琊郡、兰陵郡、彭城郡以及扬州的淮陵郡,是时候放慢脚步,巩固根基,探挖潜力了。 第四七六章 东海王入都 (谢谢好友卑微的行者的月票~~) 又过两日,乞活军的家眷数万被押送过来,杨彦可不敢把这些人留在青州,着荀虎率军三万,把乞活军家眷送往兖州交给傅冲安置,进一步填实兖州人口,交接完毕再回郯城。 与此同时,杨彦又着于药领军四万,押着曹嶷及其家眷回郯城,剩下的七万军,分别由蔡豹统领两万,管商统三万,扫平青州境内的坞堡和各种山寨,四门火炮,两军各带两门,用完随火器营交还,其中管商暂驻青州,完成任务之后将回郯城。 在五月中旬的时候,杨彦自领两万卒,近两千鲜卑战俘,千牛卫和部分从军队中淘汰下来的丁壮,向着即墨开去。 胶州半岛是中国著名的高品质磷状石墨矿的主产区,主要分布在青岛平度市与菜西市境内,即墨的位置大概与平度菜西双重叠,由广固过去,约四百里,杨彦也不着急,近三万人缓慢前行,足足花了七日时间,才抵达了现今的平度市南墅镇一带。 而在当时,这个位置没有地标。 其实平度菜西到处都是石墨矿,但是南墅的石墨矿最易开采,品相也最高。 这日,正行着军,一座漆黑的大山横亘在了眼前,山上寸草不生,高达数百丈,连绵十余里,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将军,妾……妾怎么觉得此山仿佛来自于鬼蜮?” 靳月华不自禁向杨彦马后缩了缩。 杨彦也是大吃一惊,他没想到,竟然会出现一座石墨山,当然了,石墨山并不是说全由石墨构成,而是伴生在片麻岩、片岩、大理岩、变粒岩等片状岩石当中,因石墨含量较高,固岩体呈黑色。 “无妨,此物至刚至阳,不是黑色就一定是鬼气森森,如煤炭和将来开采出的石油,皆为黑色。” 一座石墨山出现,倒是省了发掘开采的工夫,杨彦哈哈大笑着解释了一通,便翻身下马,抓起山脚的一块黑色岩石,细细看去。 嗯,岩石表面呈鱼鳞状分布,再对着光仔细看,可以隐约看到最大直径为几毫米的石墨片径。 这果然是高纯度的石墨矿。 一般来说,石墨矿开采出之后,需使用浮选法加工,也就是根据矿物表面物理、化学性质的差异,从矿浆中浮出固体矿物的选矿过程。 他的原理是根据液体的表面张力,使污水中固体污染物黏附在小气泡上,分为亲水物质和疏水物质,浮选法就是把其中的亲水性颗粒分离,这需要用到浮选剂和调整剂。 单就石墨而言,浮选常用的捕收剂为煤油、柴油,起泡剂为经硫酸处理过的松脂,调整剂为石灰和碳酸钠,后者倒还好,煤油柴油却是大麻烦,只能等到石油开采出来再作分离,因此筛选石墨矿,暂时只得使用最笨,也效率最低的一种方法,即把岩石研成粉,通过细密网径筛选出石墨鳞状颗粒,浪费是非常严重的。 好在目前只需少量石墨制成坩埚模型,以验证融炼钢水的可能性,远未到大规模应用推广的阶段,因此杨彦立刻指挥人手,开采起了石墨矿。 也在这一日,建康东篱门开来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前有驾头,后拥伞扇,有侍从百官僚属,下至厮役,皆杂行其道中,步辇之后,以亲事官百余人执挝以殿,谓之禁卫,诸班劲骑,与乘舆相远。 辇上乘着的,正是东海王司马冲。 司马冲进京的仪仗,采用王仪卤簿,蔡邕《独断》中云: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簿,《汉官仪》又云::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兵卫以甲盾居外为前导,皆谓之簿,故曰卤簿。 王仪卤簿参照汉昌邑王刘贺赴长安登基的车仗,取乘七乘传,即七辆由四马驾车组成的核心车队,配备前导车、殿后车,随行骑士、护卫,仪仗队伍,前拥后簇、车乘相衔、旌旗招展、浩浩荡荡、威风八面,司马冲乘坐的大辇位于仪仗的正中。 今日的司马冲,头戴九旒青玉珠平天冠,身着冕服,高踞在大辇上,灼热的阳光直射在身,虽是汗流浃背,却挡不住那既兴奋又紧张的心情。 再有不久,他就是大晋朝的皇帝了,仿佛天降鸿运,搁以往根本不敢想,他兴奋着,但是他又很清楚,自己只是王敦的傀儡,朝中真正做主的是王敦,早晚有一天,王敦会篡了晋家江山,自己将成为曹奂那样的亡国之君。 他不甘心,心里恐惧,不由望向了辇侧的苏逸叔侄。 沈充带兵请他入都,司马绍提的唯一条件是由苏逸担任殿中将军,直接护卫他的安全,如今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苏家叔侄了,经过整编,苏家手上掌握的四千兵力也是他唯一能支派的军队。 “止驾!” 突然一个高尖嗓音让司马冲浑身一个激凌。 东篱门已经在望,仪仗徐徐止住,文武百官恭候在门外,司马冲不由眺目望去,来迎的官员大体分为两队,一队以王含为首,包括沈充、钱凤、邓岳、周抚等王敦心腹,另一队是庾亮、卞壸、温峤等前朝旧臣,林林总总近百人。 “大王,看来朝中公聊还是心向大王啊!” 苏逸转头喜道。 刘耽哼道:“大王到底是元帝亲子,正朔之所在,即皇帝位,名正言顺,纵是王逆弄权,但满朝公卿岂能容他,早晚有一日,当助翼大王,荡尽奸佞,复我大晋江山。” 司马冲精神一振。 是啊,王敦终究不能只手遮天,来迎的百来名官员,代表着人心向背,自己总有机会翻身,于是拱手道:“苏卿刘卿,孤的安危,就交托给二位了,他日大事得成,孤与二卿必共富贵。“ ”臣不敢!“ 二人连连谦让,刘耽还额外提醒道:”大王,过来了。“ 司马冲闭上了嘴巴,端正坐姿,一脸肃穆。 “臣征东将军王含,奉大将军嘱托,特来迎东海王入宫!” 王含大步上前,深施一礼。 司马冲抬手,微微笑道:“处弘(王含表字)公不必多礼,大将军可安好?“ ”托东海王吉言,大将军尚安。“ 王含又施一礼。 群臣在一边看着,这一应一对,尽显帝王风范,不由微微点头,同时也信心大振。 各人陆续上前,与司马冲见礼问候,司马冲一一应对,在亲善中保持着微不可察的威仪。 ”呵!“ 沈充站边上,呵的一笑:”倒也知晓装出人样,嘿,不是沈某吹嘘,早在数日前,沈某带兵冲入他的庄上,刀剑加颈,那小子磕着头求饶,还是那个刘耽挺身而出,向我开出条件,毕竟是名门之后啊。“ 周抚阴恻恻道:”这世道,什么家世门阀都是虚的,就看大将军此次入都,废去伪主凌厉果断,满朝文武谁敢说个不字? 再看那杨彦之,寒门卑子出身,在淮北杀人如麻,掠人家财,反倒愈发壮大,故唯有兵马才是王道,板荡之世,谁有兵马,谁当称王。“ 提到杨彦,沈充和钱凤的脸色都变得不大自然,望向周抚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丝不善之色。 邓岳以老成持重闻名,一看场面有些僵,连忙岔开:“杨彦之是个异数,非寻常人所能比,但根基浅薄,必应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古语,如何对付杨彦之,大将军自有考虑,咱们今天是为迎东海王而来,不必多提,呵,那小子快吃不消了。“ 几人看了过去,果然,司马冲脸上的笑容僵了,额头汗珠滚滚,精神也大不如前,毕竟五月份,正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时候,坐在辇上,顶着骄阳,身着厚厚的冕服,即便是健康的成年人也吃不消,更别提身体虚弱的司马冲。 温峤也发现了司马冲的不妥,连连挥着手道:”诸公,诸公,东海王尚须入宫,有话待入了宫再说,先让东海王过去罢。“ 第四七七章 登基 (谢谢好友清风淡月的月票~~) 司马冲入了苑中,并没有捞到休息,因其服散,洗浴如同受刑,只用清水冲了冲身体,把汗冲掉,就更换了一身新的冕服,被宦人引领进太极殿。 此时的太极殿,有侍御数百,皆持兵,期门武士陛戟,陈列于殿下,司马绍刚从后殿迈入,便心里一突,抬起的脚愣是踏不下去,他看到了一个宽阔的背影,站在九层玉阶之前,望向殿外那空旷的广场,就如一座大山般,压的他几近于喘不过气。 那背影缓缓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 司马冲硬着头皮入殿,深施一礼:“孤……不,冲拜见大将军。“ ”嗯~~“ 这道身影正是王敦,缓缓转回身,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司马冲,司马冲顿时浑身一紧,仿佛血液都凝固了,头脑中一片空白。 许久,王敦目中的锐色才渐渐消去,问道:“寡人立你为帝,你可知为何?“ ”这……“ 司马冲只觉得内心无比羞耻,自己竟然被王敦的气场震住了,要知道,自己是东海王啊,将来是皇帝,怎么能被一个臣子震住呢? 他的面孔也控制不住的一阵青一阵白。 “嗯?” 王敦目光又复锐利。 司马冲醒悟过来,要忍,戒急用忍! 暗暗吸了口气,司马绍暗道不就是拿自己当陈留王曹奂么,做你王氏篡逆的垫脚石,可这话没法说,说不知道,又显然是睁眼说瞎话,于是再施一礼:“大将军承恩于先君,有此心意,先君于九泉之下亦可瞑目,冲年幼识浅,怕是将来……有辱先君与大将军名声,还请大将军再择贤能。” “哦?” 王敦现出了玩味之色,目光如矩,点点头道:“难得你有此心,倒也不枉寡人器重,孝献王于寡人有恩,寡人亦望孝献王统胤不绝,好好做你的皇帝,嗯?” 司马冲听出了王敦的意思,就是好好做你的傀儡皇帝,心里不由恨意翻涌,却仍是毕恭毕敬道:“冲……明白,冲之所得皆为大将军赐予,饮水思源,自不会……让大将军失望。” “如此甚好!” 王敦的嘴角难得的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司马冲咬了咬牙,壮胆问道:“请问大将军……王太妃可会前来?” 王敦悠悠道:“太妃称病不见外客,大王若有暇,还是找个机会去探视为好。“ ”噢!“ 司马冲硬着头皮应下。 “啪啪!” 王敦突然双手一拍。 殿外宦人扯起尖鸭嗓子唤道:“宣……群臣进殿!” 群臣按照品秩依次上殿,均是肃穆容颜,不作一声,垂手站立,排列整齐,连王导和王舒都来了。 司马绍与王敦站在九层玉阶之前,殿内静的仿佛连落根针都能听清。 这时,有细碎的脚步声从后殿传来,声音浮虚,一下又一下,一些知情者现出了不忍之色,果然,司马绍如行尸走肉般的出现了。 虽然身着皇帝冠冕,却如大病一场,形容憔悴,面色腊黄,宽大的袍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 “大兄!” 司马冲猛然一震,滚滚热泪喷涌而出。 司马绍的眸子随着这一声呼唤,现出了一丝生气,打量着司马冲,连连点着头,勉强挤出笑容道:“好,好,三弟长大了,为兄也放心了。“ ”大兄!“ 司马冲情不自禁的跪了下来。 司马绍扶起司马冲,摇摇头道:”你将为君,自要有君王气度,站在兄弟立场,今日为兄受你一拜,今后……切不可如此了,四弟(司马晞)、五弟(司马焕)、六弟(司马昱)、七妹(司马清)尚幼,就劳你照料了。” “弟……会替大兄照料好弟妹。” 司马冲哽咽着,已是泣不成声。 殿内群臣也是眼角红红的,感觉愧对司马绍,甚至都有人以袖掩面,老泪一串一串的流下。 司马绍也被自己感动了,眼角渗出了泪花,实际上皇家之间,哪有什么亲情呢,他的父亲司马睿,多次生出废长立幼之心,只是群臣认为,皇帝就那么回事,没必要折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晋室被迫南迁,实在是经不过折腾了,因此纷纷反对,才打消了司马睿换太子的心思。 再拿他自己来说,立司马冲为东海王,实是不安好心,是想把司马冲推出去,和杨彦、裴妃争斗,只是没料到,司马冲如此不堪,第一个回合就大败亏输。 今天打亲情牌,还是出自庾文君提的建议,司马绍是一个被废的皇帝,自古以来,从未有过被废君王翻身的先例,将来离了建康,会逐渐被人忘记,夫妻俩都不甘心。 司马绍是恨天恨地,恨所有人,庾文君虽出于名节考虑,被迫留在了司马绍身边,但是从皇后降为废王妃,她也接受不了啊。 好在她还有庾亮这个大兄在朝,总算留有一线希望,眼下唯一能做的,只是以情动人,从现场来看,效果还不错。 司马绍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抹了抹眼角,便向后招手。 有宦人捧了卷策书上前。 司马绍一步一步的走上九层玉阶,于皇帝位坐下,不舍的目光在群臣脸面依次浏览而过,才道:“宣!” “咨尔东海王! 夫天造草昧,树之司牧,所以陶钧三极,统天施化,故大道之行,选贤与能,晋道陵迟,仍世多故,爰暨元兴,祸难既积,至刘石贸位,冠履易所,安皇播越,宗祀堕泯,我宣元之祚,颓颓危矣,顾瞻区域,翦焉将倾。 朕才微识薄,不堪大任,今有东海王,天纵圣德,灵武秀世,勋德光于四海,格尔上下神祇,地平天成,万邦以乂,应受上帝之命,协皇极之中,肆予一人,祗承天序,以敬授尔位,予其逊位别宫……“ 退位诏书洋洋洒洒数百言,宦人念毕,奉给了司马冲,司马绍长叹一声,缓缓抬起手,取下十二旒白玉珠平天冠,置于案上,随即起身。 有宦人替他除去皇帝冕服,穿戴上诸候王冠冕,司马绍才从侧阶步下。 又有宦人捧起十二旒白玉珠平天冠,给司马冲更换上,并直接披上了皇帝冕袍,喝道:“请陛下升位!” 司马冲深吸了口气,猛的提步,直迈九层玉阶,一摞袍摆,徐徐坐下。 “臣司马绍叩见陛下!” 司马绍率先下跪施礼。 “臣王敦叩见陛下!“ ”臣王导叩见陛下!“ 群臣依品秩,纷纷下跪施礼,司马冲高踞案上,瞥向了置于案头的玉玺,心情不由激荡,自这一刻起,自己就是皇帝啊,再望向跪于阶下的群臣,尤其是王敦,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咳咳~~” 一名宦人见司马冲久久不动,轻咳两声示以提醒。 司马冲这才回过神来,略一抬手:“众卿平身!” “谢陛下!” 群臣称谢,陆续站起。 司马冲道:“朕年幼识浅,当此大位,诚惶诚恐,还望众卿,戮力同心,共扶社稷,使民有所安,海晏河清,吏治清明,君臣善睦。“ ”臣领旨!“ 群臣齐声称诺。 王含拱手道:”陛下既登基,孝献王理当进皇帝尊号,孝献王于板荡之世布纲施纪,克定祸乱,治而清省,政以行辟,可谥为平,尊为孝平皇帝,请陛下定夺。“ 平这个谥号,不善不恶,依着司马越的一生作为,有美谥之嫌,但建康朝庭传承自越府,自然不可给司马越恶谥,以平为谥,算是中允。 群臣互相看了看,微微颔首。 王敦道:”善,待陛下行登基大典之后,亲往广陵迎回孝平皇帝神主灵牌,奉于宗庙。“ 司马冲道:“东海王太妃裴氏,可尊为皇太后。” 顿时,殿中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群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内涵多多。 自王敦入都至今,裴妃都没出过面,还摆出了一副闭门应战的姿态,她会接受皇太后这个尊称么? 王敦看了眼群臣,便道:“善!” 第四七八章 楚公 如有一丝可能,司马冲都不愿意加封裴妃为皇太后,他的名声,就是毁在了裴妃手上,可是没办法,裴妃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为杨彦产子一事,也只是空穴来风,并无实证,依着晋室以孝治天下的原则,这个皇太后是不封也得封。 暗暗吐了口气,司马冲看向了王敦,接下来,他该加封王敦为楚公,进九锡了,虽不愿,却不得不为之。 可就在这时,卞壸拱手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哦?卞公请讲!“ 司马冲讶道。 卞壸道:”东海国相杨彦之,虽出身卑微,却思中原之燎火,幸天步之多艰,原其素怀,抑为贪乱者,及金行中毁,乾维失统,三后流亡,递萦居彘之祸,六戎横噬,交肆长蛇之毒,于是素丝改色,跅弛易情,各运奇才,并腾英气,遇时屯而感激,因世乱以驱驰,陈力危邦,犯疾风而表劲,励其贞操,契寒松而立节,咸能自致三铉,叶迹中兴,克复九州之半,功不可谓不大。 臣以为,陛下应进杨彦之齐公,督江北诸军事,假黄钺,加九锡殊礼。“ “呃?” 司马冲暗喜。 按原剧本,是该加封王敦啊,现在跳出来杨彦之,卡在王敦之前,暗指杨彦的功劳要大过王敦,摆明了是在挑唆二人之间的矛盾。 司马冲偷偷瞥过去,果然,王敦的面色有些阴沉。 “这……” 司马冲现出为难之色,看向了王敦。 王敦也不好多说,毕竟杨彦收复中原,是实打实的功绩,这是谁都抹不去的,而他自己也只是在平定江南的内乱中发挥了些作用,公允的讲,与杨彦差之甚多,于是瞥了眼王含。 王含深深的看了眼卞壸,便拱手道:“卞公所言甚是,以杨府君功绩,确可加封国公,但大将军尚有匡保社稷,拨乱反正之功,臣以为,杨府君可于大将军之后加封。“ ”嗯~~“ 司马冲心知也只能如此了,不加封王敦是不可能,于是缓缓道:“大将军有朗素致称,遂号可人之名,讨华秩,平杜弢,元帝移鼎建康,居功甚伟,朕才德浅薄,不堪国事,须以大将军参处股肱。 今拜大将军敦总掌国事,进楚公,加侍中、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加九锡殊礼,特赐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及殿殊荣。“ “臣不敢当此封赏!” 王敦拱手谦让。 司马冲满面急切,快步下殿,握住王敦的手,殷切道:“丞相论起年龄,为朕祖父绰绰有余,朕就托大,唤丞相一声相父。 朕年纪尚幼,才短识浅,正须相父以为明示,替朕治理国家啊,还望相父念及苍生社稷,万勿推辞!“ 王敦看了看王导,王导低眉顺眼,不吱声,不禁心有不喜。 他又看向了庾亮,庾亮没办法,这一个相父虽让他恶心的想吐,却只能硬着头皮拱手:”陛下所言甚是,还望丞相担当重任。” 已改名卞从的卞敦也道:“丞相进楚公,名至实归,陛下登基之初,须赏罚分明,方能令人归服啊!” 其余群臣,有的闭口不语,有的顺着劝两句,却无一反对。 最终,王敦勉为其难道:“那臣……就拜谢陛下了。“ 司马冲微微一笑,转身又道:”传旨,进杨彦之齐公,督江北诸军事,假黄钺,加九锡殊礼,特赐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及殿殊荣。“ …… 这个登基还不是正式登基,尚须进行祭天仪式,司马冲才算是真正即了皇帝位,因此在大肆封赏群臣之后,便退朝散去。 如今的王敦权倾一时,位极人臣,群臣自然礼让王敦先行,出了太极殿,王敦并未急于离去,待得王导出来,才笑道:”阿龙,可曾想过我家会有今日?“ 王导淡淡道:”处仲兄志得意满,却不明擅废立,亡人臣礼,乃不道之举,兄岂不闻王莽、霍光故事乎?“ ”你……“ 王敦大怒,指着王导。 ”灭家之祸,就在眼前,兄好自为之!“ 王导深施一礼,阔步离去。 ”此老儿和了一辈子稀泥,到头来,还以王莽、霍光咒我,莫非他光盯着王莽霍光,就看不见魏文晋武?“ 直到王导远去,王敦才恨恨道。 钱凤从旁劝道:”丞相息怒,大司徒并非不为家族计,而是北边尚有杨彦之堪为心腹之患,是以忠言劝谏,以图丞相时刻警醒,莫生出骄纵之心,大司徒忠言逆耳,实是好意啊。“ ”嗯~~“ 王敦的脸色缓和了些,不由望向了北方,他不知道这一刻的杨彦在做什么。 石墨山下,人类文明史上的第一只坩锅成功面世,熊熊炭火灼烤着锅底,钢块一点点的融化,而那漆黑的锅体,却完好无损,周围的人均是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一名铁匠惊呼道:“将军,若以此法炼钢,可省却锻打之苦啊,将军想要什么,直接用钢水浇入陶土模具,可一次性成型。“ 杨彦笑道:”以坩埚炼钢,浇铸小件尚可,如齿轮、弩机机刮,若用于大件,并不划算,待回到郯城,我看看能否搭建高炉炼钢,一炉至少可出万斤生铁。“ 高炉炼钢实际上炼出的不是钢,而是生铁,以当时的技术条件,并不难实现,其关键点有两个,一是耐火砖,这可待石墨大量开采之后,把石墨原矿稍加处理制成砖,搭建炉窑,另一个是焦炭,即把煤炭炼焦,只要能保证千度的高温,也没什么难度,还会产生沥青这种副产品。 沥青有天然沥青、炼焦沥青与石油沥青三种,前者不提,满足特定的自然条件才会出产,而炼焦沥青与石油沥青的不同在于,前者含有大量蒽、菲、芘等剧毒物质,具有高致癌性,挥发困难,不适用于城市铺路,只能应用于人烟较少的野外。 柳兰子忍不住道:“将军,妾从未见过您对治炼钢铁有所钻研,您是从何得知?” 杨彦呵呵一笑:“你可听过生而知之这句话?” 周围人无语,柳兰子狠狠瞥了眼过去,但还是有人信,荀虎便点头道:“将军确是生而知之,柳将军你看看你吃的用的,有哪一样出自前人,若非生而之知,没法解释。“ 杨彦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谈这个,柳兰子,既然融炼出了钢水,那我交你一个任务,回到郯城之后,你让火器司以钢水铸造钢芯炮,要求是可预先填装弹药,战时直接放入铜炮炮管内,炸完提出来,再换一个,你别急,吩咐下去慢慢来,钢管也比铁管结实,不是太过份,轻易不会炸膛。” 近代火炮的炮管是在钢棒上钻出来的,这明显不现实,杨彦只能以铸造的方法,浇铸出炮管逐步实验,做成了,就是子母炮,虽然射程会受影响,但是极大的提高了发射速度,对铜炮本身的伤害也较小。 “嗯~~” 柳兰子点了点头:“回去就安排。” …… 既然勘探出了石墨矿,短时间内又没法大规模开采,于是杨彦在随军的丁壮中抽出数百,暂时安置在即墨,待得条件齐备了再征召入矿山,对于这个安排,丁壮们是欢迎的,主要是有吃有喝,能填饱肚子,又不用跟着大军奔波,相对自由些。 其余的将跟随全军北上,在黄河入海口附近开发盐田和卤水,虽然杨彦从不教理论上的方程式和各种化学原理,但是接触的多,工匠们熟能生巧,已经可以从卤水中提炼出部分化工原料了,次日,全军就向着位于青州最北端的乐安和乐陵两郡行去,约十日后,来到了黄河入海口附近。 胜利油田的地质结构和濮阳油田差不多,有一个东营凹陷地质断层,位置也很好寻找,其主力油田位于现代的东营市东营胜利村,是当地的地标,仅仅用了五天,杨彦就大致确定了地点,命令鲜卑人就地发掘,胜利油田与濮阳油田双管齐下,他就不信挖不出石油。 第四七九章 两个选择 杨彦安排人手,在黄河岸边组织起了一场石油大会战,当然了,论起规模与技术手段,和现代对胜利油田的开发是不能比的,但是杨彦的优势在于,不必顾惜人命。 说句大实话,无论是开发濮阳油田的老羯人,还是眼前的鲜卑人,他就没打算让这些人活着,只是也不会随随便便图一时痛快杀了,而是要压榨出每一分价值。 不过杨彦唯一的处好就是管饱,吃饱了肚皮做奉献。 建康! 杨府外紧内松,骤然增加了近千口人,要说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不过物资储备充足,即便是被王敦围攻个一年半载,也能撑下来,只是府里林立的箭楼,府外一条条的沟壑,提醒着每个人,战事会随时到来。 府里有了荀崧和荀邃,裴妃再也不能肆无忌惮的抱着虎头了,通常是交给紫衫骑带,直到晚上,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 不过裴妃和荀邃还有些共同语言的,荀邃在荀崧眼里不学无术,却玄玄虚虚,在玄学上造诣一流,而裴妃出身于河东裴氏,玄儒兼修,言谈也颇为风妙。 这日,裴妃正和荀邃辩论着火不热的问题,这在荀崧看来,纯属无聊,火热不热,还用得着辩么? 荀灌和荀华,陪在一边,也是一脸无奈。 荀邃转头看了眼,便笑道:“你这老儿,有道不学,非求于术,岂不闻,朝闻道,夕死可矣,不求道,不追寻万事万物的根本道理,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止于术,我荀氏在你手上,早晚沦为朝庭爪牙,你可对得起列祖列宗?“ 荀崧那是气啊,自从来到了杨府,他的心情天天都很糟糕,就是被荀邃刺激的,这家伙怎么说都不气,整天笑咪咪,甚至荀崧都怀疑,荀邃是不是荀氏的种。 ”哼!“ 当着裴妃的面,荀崧自然不可能编排玄学的不是,只是袖子一甩,冷哼一声。 ”哎~~“ 裴妃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 ”王妃!“ 这时,一名紫衫骑出现在殿外,唤道:‘东海王,不,现在已经是皇帝了,携卞公、温公和庾公求见。“ ”哦?“ 荀邃和荀崧难得的相视一眼。 虽被困于杨府,但对外间并不是不了解,司马绍被废为浔阳王,司马冲登基上位,王敦进楚公,受九锡,甚至杨彦也进为齐公,受九锡都传来了府里。 这让二人觉得王敦有安抚杨彦的需要,不至于蛮横处事,也许过两天就可以回府了。 裴妃嘴角带着一丝诡异难明的笑容,隐秘的瞥了眼这两个老家伙,便道:“叫他进来!” “诺!” 紫衫骑施礼离去。 “老夫可要避一避?” 荀崧迟疑道。 “无妨,荀公坐着便是。“ 裴妃摆了摆玉手。 荀崧又吞吞吐吐道:“坐着似是不大妥当,可要出门迎接?” “嘿!” 荀邃嘿的一笑:“你这老儿,一个伪主有何可迎,当初你若认了他,又何苦来杨郎府上?” 荀崧立时哑口无言,脸都涨的有些红。 荀灌不满的瞪向了这个便宜族叔。 荀邃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捋着山羊胡子,居然哼起了那首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片刻,在紫衫骑的引领下,数十人步入大殿,为首者司马冲,身着便服,身后跟着卞壸、庾亮和温峤诸臣,另有些宦人陪同,倒是没有一兵一甲,看来必是卞壸等人做了保证,司马冲才敢于踏入这道大门。 裴妃高踞上首,纹丝不动,身后站着荀灌和荀华,下首左右分坐荀崧荀邃。 卞壸、温峤和庾亮相视一眼,暗暗摇了摇头。 ”儿司马冲参见阿母!“ 司马冲大步迈上,毕恭毕敬施礼。 裴妃玉容一冷,哼道:“你眼里还有孤这个阿母?” “这……” 司马冲没料到刚一进门,就又吃个下马威,这是对自己有多大的仇恨啊,一时之间,竟尴尬的愣住了。 卞壸从旁劝道:“太妃,陛下初登大宝,庶务缠身,心虽想念太妃,实是无法抽身啊,今日登基大典刚过,陛下就登门拜见太妃,拳拳孝心由此可见。” “嘿嘿~~” 荀邃捋着胡须嘿嘿怪笑道:“东海王没当皇帝之前,为何不来拜见王妃,难道区区一个藩王也忙的抽不开身?嗯?“ 司马冲简直要气疯了,这是他除了淫辱杨彦内眷之外的另一个被人诟病之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咳咳~~” 庾亮清咳两声道:“陛下当时年幼,确有行差踏错之处,今已醒悟,亲来谢罪,母子没有隔夜仇,太妃又何必斤斤计较,今次陛下是来请太妃入宫,以尽孝道。“ 裴妃凤目一扫,见着了宦人手捧的策书,冷笑道:”可是封孤为太后的策书?“ 庾亮道:”封不敢,而是尊太妃为太后。“ ”拿来,给孤看看。“ ”这……“ 庾亮隐有不快,哪有自己看策书的道理,就算裴妃和皇帝有龌龊,不愿跪接,也不至于轻慢至此罢。 司马冲深吸了口气,摆了摆手,取来策书,一步步向前奉去。 这种姿态,除了荀邃、荀灌和荀华,殿内的每个人都是暗暗点头,身为皇帝,至孝如此,还有何可说? 有紫衫骑接过策书,奉给裴妃。 裴妃拿在手上,却是面色一寒,哗啦啦一声,甩手就扔了出去。 “太妃,陛下亲自奉上册封诏书,你还待如何?” 卞壸大怒,因裴妃不敬皇权,眼里射出了浓浓的羞侮与愤恨。 裴妃毫不客气道:“望之兄,你问孤意欲如何,那孤就告诉你,先夫虽有些行止失当,却从未有过自立之心,唯愿匡扶晋室,重现太康盛世,今这小儿登基,置先夫于何处? 原本孝献王不是什么好溢,但念及先夫做过的错事,孤忍了,今又进孝平皇帝尊号,形同于乱臣贼子,若干年后,青史会如何提及先夫? 更何况论起与宣文(司马懿)的血缘亲疏,先夫只是宣文四弟之孙,不及元帝乃宣文曾孙,如今元帝尚有子,浔阳王逊位为何不传元帝诸子反传与外人,难道这皇帝是越坐血缘越远,由此推算,下一个皇帝,是否就与宣文无关?“ 这话字字诛心,卞壸身为知名的保皇党,面对裴妃扣下的大帽子,根本无从辩驳,羞愤之下,浑身都在颤抖。 按裴妃的意思,立谁都不能立东海王! “哎~~” 温峤捋须,叹道:“太妃言之有理,但木己成舟,如之奈何,若立元帝的四五六子,丞相必不允,既便强立,怕亦是不得善终,不管怎么说,陛下总是元帝亲子,太妃若真是心系晋室,何不全力相助,清除朝中奸人,名份问题,可容后再作讨论。“ ”哼!“ 裴妃如母老虎般的冷泠一哼:“温太真,休要拿话套孤,既不合规,哪能以木以成舟为由姑息养奸,嗣东海王僭伪主之位,孤绝不认可!“ 这话听的荀崧舒心,他觉得,此刻的裴妃成了正义的化身。 荀邃却是眼里疑惑之色一闪,暗中惴摩着裴妃的用意。 庾亮也是面现怒容,沉声问道:”太妃究欲如何?“ 裴妃望向了司马冲,冷声道:”念你年幼,受人挟迫,孤也不为难你,现给你两个选择,其一,逊位还为东海王,其二,孤与你断绝母子名份,你爱做什么,由你!“ ”什么?“ 司马冲面色煞白,蹬蹬蹬连退数步,这还不叫为难?这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啊! 第一个条件,别说他自己不甘,就是王敦也不会答应,毕竟王敦是打着迎立东海王统胤的旗号才废去了司马绍,如果东海王一脉不能做皇帝,那废去司马绍的法理何存? 一旦失去了法理依据,王敦就成了权奸。 而第二个条件更是把司马冲打下了十八层地狱,为了当皇帝,不顾养母劝谏,与养母断绝母子关系,惘顾孝道,是连桀纣恒灵都不如啊。 偏偏裴妃咬死了与宣文皇帝的血缘亲疏,只要这天下还姓司马,就驳无可驳! 第四八零章 各有所谋 (谢谢好友书友20170618133732371和好友糖果爸的月票~~) 殿内一片寂静,司马冲面如死灰,甚至都不需要自己表态,光是裴妃把这两个选择抛出,就等于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温峤和卞壸亦是面色灰败,他们从那严历的词句中,读出了裴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甚至二人亦是悔意连连,要早知是这结果,就不该让皇帝来,这样既使裴妃拒绝,也有着私下里缓和的余地。 可是哪还有后悔药可吃呢? 庾亮倒是眼神眯了眯,轻咳两声。 温卞二人也是老于事故,顿时回过味,裴妃摆出如此强硬的姿态,王敦会怎么想,裴妃不承认东海王越的皇帝地位,不就等于推翻了司马冲继位的法理基础么?王敦岂能善罢干休? 偏偏裴妃是被司马越明媒正娶迎进门,夫妻关系合理合法,而且裴妃的背后还站着河东裴氏,虽说河东裴氏在石勒的淫威下支离破碎,有往辽东投效了慕容部,有往凉州避祸,甚至关中也有河东裴氏的身影,但无论如何,一个大族的影响力的衰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这就决定了王敦没法罢黜裴妃的司马越正妻身份。 文的来不通,只能来武的,显而易见,双方冲突在即,必会引来杨彦之为裴妃出头,目前双方都没有站稳阵脚,根基不算厚实,早冲突好过晚冲突。 念及于此,温峤和卞壸的面色稍有缓和。 庾亮心知二人已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拱手道:“太妃盛怒之中,我等就不多留了,还望太妃冷静下来再细作考量,告辞!” 司马冲完全失去了皇帝的气魄,如行尸走肉般,随着大队离府而去。 荀邃一直盯着这一行人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转回头,一边望着裴妃,一边捋须思索,他就是想不明白,裴妃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式是为了什么。 如果只是担心入宫被软禁,完全可以用别的借口,何必如此刚烈。 不片刻,荀邃和荀崧也相继告辞,殿内只剩下了三个女人。 荀华忍不住道:“王妃行此激烈手段,是否另有考虑?” “哼!” 裴妃哼道:“那家伙恐怕都忘了咱们娘几个还留在建康呢。“ ”噢!“ 荀灌恍然大悟道:”如果建康局势平稳,杨彦之几无可能渡江南来,王妃说的是,就得闹,还得闹大,建康动荡了,危及到王妃的安危,看那家伙来不来!“ ”这……“ 荀华迟疑道:”王敦有十万大军,而我们只有万余人,真要闹大了,怕是远水不解近渴吧?“ 荀灌摆摆手道:”王妃也不完全是不讲理,实则还是为了杨彦之着想,你想啊,杨彦之立足郯城的根据是东海国,若是王妃尊司马冲为主,东海国何去何从,虽有伪朝加封杨彦之为齐公,但据我猜测,杨彦之不可能接受,东海国的旗号暂时不能倒,需要王妃在建康为杨彦之撑着。 荀华你放心吧,王敦纵使倾力来攻,府里守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有这时间,他爬也爬来了,更何况朝中人心未定,王敦未必就敢于倾尽全力。“ ”嗯~~“ 荀华点了点头,心里也升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思念。 裴妃则是神色有些怪异,其实她还有一个没法说出口的原因,一旦外界形势缓和,荀崧必然回府,她想把荀崧留在府上,绑上杨彦的战车。 杨府哪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 石头城。 王敦负手立于城头,望着那滔滔大江向东流去,江面帆影点点,不由情怀激荡,放声吟唱。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无数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以王含为首的诸人均是心里怪异,但王敦唱在兴头上,不敢打扰,这时,钱凤快步走来,王敦听得脚步声,转头望去,隐有不快之意。 钱凤硬着头皮拱手:”禀丞相,主上往杨府拜见太妃,悻悻而归,太妃并提出两个条件……“ 消息流传的很快,钱凤于第一时间知晓,立刻赶来汇报。 ”这贱妇,还真把自己当王太妃了?“ 王应顿时大怒,破口大骂。 ”诶~~“ 王敦挥手拦住:”到底是孝平皇帝的遗孀,不得无礼!“ 王应急道:”阿翁,那……太妃摆平了是心向杨彦之,否则何以至此,全天下都看着您,您若是忍了,何以服众,儿不才,愿领精兵,踏平杨府,届时刀剑加颈,看她低不低头?“ 王敦望向了王含,问道:”处弘如何看待?“ 王含略一迟疑,便拱手道:”此事不宜轻举妄动,毕竟太妃所言皆在理,若是强行动手的话,反给人名不正,言不顺之感,大兄须慎重。” “叔父!” 王应不满的看向了王含。 “士仪可有妙策?” 王敦向钱凤问道。 钱凤道:“名正方能言顺,坊间隐有流传,太妃为杨彦之诞下一子,丞相可着人暗中调查,一旦拿到实证,便以太妃不守妇道为由发兵揖拿,纵使那杨彦之得知,多半也会百般撇清,不至于发兵南下,毕竟与主君私通,乃天大丑闻,此子理该顾惜名声。“ ”呃?“ 王应怔道:”不是说那孩子乃荀灌所出么?“ 钱凤微微笑道:”出自于谁并不重要,就看丞相择取,不过太妃曾莫名其妙的腹围暴涨,故在凤看来,应是太妃所出。“ 王应心里,竟没来由的舒了口气。 王敦也点点头道:“此事由士仪操办。” “诺!” 钱凤施礼应下。 …… 纪府。 纪瞻确实老了,自去冬以来,缠绵病榻,毕竟已经年过七旬,脸上密布着老人斑,靠在软榻上,半眯着眼睛,气息时短时促,偶尔还如吸不进气一样,张大嘴,喉头咯咯连响,让人不禁捏着把汗。 此时,纪瞻正强撑着精神接见陆晔和张阖。 听着张阖说起司马冲在杨府的经历,纪瞻如睡着了般,眼皮都很少抬动。 张阖说完,与陆晔相视一眼,侍立于纪瞻榻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纪瞻如回魂般的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如同抽风箱,说道:“建康动荡将起,你俩欲如何行事?” 陆晔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坐等王敦与杨彦之各自将火苗掐灭,不如火上浇油,教他灭无可灭。” 纪瞻问道:“可是打上了老夫那几个家将的主意?那几人,只能用一次,士光你可想好?” 陆晔点了点头:“时不我待,再等下去,杨彦之与王敦会愈发壮大,丞相倒还好些,无非是魏武晋宣罢了,谁家当皇帝,都不敢动我三吴士人半根毫毛,可那杨彦之不同,在江北强推占田令,若是让他在江南推行,我等家业又能剩下几分?“ 张阖郁闷道:”偏偏占田令乃武皇帝所颁,合理合法,让人无话可说。” 纪瞻又问道:“杨彦之兵强马壮,可有把握?” 陆晔苦笑道:“世上哪有十全之事,太妃不认东海王统胤,实是断了丞相篡逆之途,丞相或心念旧情,不便对太妃动手,故我等须推上一把,寻出太妃为杨彦之诞子实证,丞相必出兵围攻杨府,杨彦之断不会坐视。 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若是在淮北,杨彦之有数万精骑,连石虎都大败亏输,更何况我等,但是在江东作战,水泽处处,骑兵未必管用,届时荆州军在明,我吴郡各家在暗,合力攻之,料来有个六七成胜算,虽不是九成九,但实在是拖不起了啊。“ 纪瞻又象睡着了,耸拉着眼皮子,静默了许久,才道:”府中诸事由我孙纪友主持,那几人也掌握在他的手上,士光离去之后,可将他唤来议之。“ 纪瞻表了态,就等于成了,张阖和陆晔见纪瞻这副模样,心知不能多扰,于是双双施了一礼:”纪国老乃我江东梁柱,今次若能大破杨彦之,国老居首功,江东士民永世铭记。” 纪瞻什么都没说,只是虚弱的摇了摇头。 二人相视一眼,蹑手蹑脚退出。 第四八一章 劝进齐王 (谢谢好友天体运行论和好友书友20170518081626851的月票~~) 杨彦于九月底回了郯城,历时将近一年,扫平了青兖二州,成果颇丰,但更让他欣喜的是,濮阳打出了石油。 濮阳一共开挖了七道注水井,四道生产井,其中有两道生产井出油,当尚在黄河岸边的杨彦得知喜讯之后,立刻安排手头事项,并把大军留下,携千牛卫以轻骑奔赴濮阳。 果然,两口井沽沽涌着浓黑稠密的浆体,于是,杨彦着手搭建炼油装置。 以现有的条件来说,对石油做初级加工不难,可以搭建一个常压塔,把原油通入,以360~370℃的温度蒸馏,再通入分馏塔,因着比重不同,依次可得煤油、柴油、轻汽油,以及作为渣滓的重油。 只是要想对重油再加工,就必须应用到减压塔,减压蒸馏的原理与常压蒸馏相同,难点在于抽真空设备,降低塔顶的压力,对此,杨彦表示无能为力,至于提取聚乙烯、聚苯乙烯等塑料,还需要整体的工业水平得到进一步的发展,才有实现的可能。 暂时能应用的,只有汽柴煤油,虽然不能作为燃料,但是煤油可以照明,把光亮带入千家万户,汽柴油则可作为化学催化剂和融剂,也可以用作炼钢的燃料。 而重油虽然没法直接应用,不过杨彦想到了一个去处,毕竟重油也是油,可以燃烧,因此杨彦让火器营试制填装有重油的薄铁皮炮弹,要求能完好的发射出去,因着自重的缘故,落地铁壳碎裂,重油四溅,携带爆炸而来的高温遇氧气在空气中自燃。 如研制成功的话,可以达到凝固汽油弹的部分效果。 当然了,这是个不断实验和摸索的过程,杨彦不指望一蹴而就。 回到郯城,天色尚早,杨彦召集众僚属于郡府大殿听取汇报,在他的一力坚持下,汇报不仅止于口头汇报,而是摆出了一副副的表格,列举出数据,一目了然。 杨彦一份份的看着,要说问题,肯定是有,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形势一片大好,好也只是相对,正如穷人永远不可能消灭,作为当政者,所能做的,无非是尽量提供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给穷苦民众一个摆脱贫困的机会,但能否抓住,全在于自己。 目前因着人少地多,百废待兴,总体形势是向好的,不过对于未来,杨彦不乐观,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史早已证明,不管什么制度,设计的多么完善,初衷有多么美好,总会有变质堕落的时候,旧时代是土地兼并,新时代是资本兼并,甚至新时代在某种意义上还不如旧时代。 旧时代尚可反抗,可以上山做绿林好汉,而在新时代,资本的大网无孔不入,各种监控设施密密麻麻,咸鱼就是咸鱼,别想着会有翻身的一天。 杨彦也没有信心自己开创的王朝能走出三百年历史周期律,人类天生的劣根性没法改变,除非……以ai统治世界也许是条道路。 每个人从一出身,都由ai读取资料,处于全天候的监控之下,触犯刑律,瞬间给予相应的惩罚,不需要经过法庭审判,由内部程序自行判断,充分保证公平,同时ai连接全球所有的核弹,达到触发条件,即刻引爆,以震慑一部分对ai存有心思的人,但只要ai进化出了自主意识,那人类将永远成为ai的奴隶。 怎么看,人类的未来都是个无解的死结。 ‘娘的!’ 杨彦突然摇了摇头,这真是瞎操心了,不这这也提醒了他,必须要安排好杨家的退路,别三百年后到王朝末期,被人来个一锅端,血脉断绝,一切归零。 杨彦又继续把精力投注于报表上,现今的主要问题是各级官吏对政策和科技的理解不同,存在执行上的偏差,有大刀阔斧,做过头的,还有过于小心,平平庸庸,这并非无解,可以设定一套考核标准,按现代公务员录取方式选官任能,同时还应尽量淡化官本位制度,抬高学者、精英工匠和科研工作者的地位和权力。 当然了,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过杨彦会利用这难得的真空期尽力推动。 好一会儿,杨彦才放下报表,笑道:“诸公辛苦了。” “不敢,不敢!” 一片辞让声之后,崔访道:“将军,月前有朝庭使者前来,进将军为齐公、赐九锡,因将军未归,暂着使者留驻郯城,您看……要不要宣上来见一见?“ ”齐公?“ 杨彦想到了有关裴妃的情报,嘴角现出了一抹难明的笑意,点点头道:”带他上来!“ ‘诺!” 两名右千牛卫快步而去。 按杨彦的规定,军令由左千牛卫传达,政令由右千牛卫传达。 不片刻,使者上殿,杨彦一看,居然还是虞仡,不由笑了。 ”原来是虞君,说来你我也是有缘啊。“ 虞仡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既羞惭,又尴尬,只是今朝不同往昔,旧主被废,新主登基,而杨彦认不认这个新主还不好说,如果得罪了杨彦,搞不好就是有命显摆,没命离开。 其实虞仡挺郁闷的,别人是三朝元老,他倒好,干了三朝的黄门侍郎,元帝朝、废浔阳王朝,当今主上朝,还每朝都和杨彦有关系,这真没话说了。 “哎~~” 虞仡长叹一声,拱手施礼:“见过杨将军,还请杨将军摆上香案接旨!” “哦,拿来我看看。” 杨彦向下伸出大手。 虞仡心里有一种难言的羞耻,却还是乖乖的取出策书,交由千牛卫,转奉给杨彦。 杨彦摊开,大咧咧看着,突然道:“伪主进我为齐公,加九锡,诸公都议一议,本将该不该受?“ 众人暗道无语,你都定性为伪主了,这还用说么? 刁协也是心情萧瑟,司马绍被废为浔阳王,王敦监国,朝庭的大义名份愈发的远离,他觉得,自己的坚持都做了无用功,难道真要奉那小子为主么? 如今的刁协,渐渐地接受了郯城,一方面与政局的激变有关,另一方面,则有点菲夷所思,杨彦曾送他两个前溪歌舞姬,其中一个怀孕了! 前溪歌舞姬自小服药,本不可能生育,但杨彦配的解毒方子还是有效的,歌舞姬照方服用,刁协率先开花结果,这让刁协在潜意识中,对郯城多了几分认可。 郗鉴打眼色给郗迈,郗迈心领神会,心情激昂,正要借机劝进,却是徐龛猛的站起来,义正严辞道:“将军,断不可受!” “哦?为何?” 杨彦讶道。 徐龛道:“晋家天下,得之不正,故诸王混战,胡虏肆虐,四海鼎沸,江山半倾,虽苟安于建康,却不图反思,逆贼王敦废浔阳王,立伪主,人心离散,气数已尽,将军受其封赏,公义何在,天理何存? 况将军于起兵以来,克服中原,功昭日月,所向披靡,人心归服,今伪朝奸邪当道,正是将军振臂一呼,还天地朗朗乾坤之时,臣请将军自号齐王,即齐王位,号令天下!“ 无数双惊愕的目光望向了徐龛,任让更是脸色难看,暗骂不己,他本打算找个可靠的人劝进,却是没料到,徐龛居然自己摞袖子上了,还向杨彦称臣,这还要不要脸了? 徐龛实际上心里也急,眼看着于药立下战功无数,将来必封候,而自己呢,只是个宗师,要是有司马家宗室来郯城倒也罢了,好歹有个事做,可是放眼苍茫,哪有司马家的人,他被彻底的投闲置散。 身处于一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杨彦的崛起势不可挡,人人力争上游,为新朝的建立添砖加瓦,而他,顶着个宗师的名头无所事事,这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他不甘心,觉得自己应该搏一搏,抓住最后的机会。 哪怕他明知冒冒然劝进会惹来很多人的不满,但他有一股子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闯劲,为了前途,什么都可抛去。 第四八二章 将作大匠 (谢谢好友苏飞逸的月票~~) 虞仡突然心里有些悲凉,尤记得初见杨彦时,只是跟在荀灌身边的一个白身,可这才多少年过去,自己在原地踏步,做了三朝黄门侍郎,而此人已经是叱咤一方的诸候了。 他清楚,今天徐龛劝进,接下来,会有第二次劝进和第三次劝进,杨彦立国势不可挡,这对江东的威胁远远大于刘石之流,也许……晋室真的要亡了?届时虞氏何去何从? 虞仡为自己的这个念头猛打了个激凌,不由望向了杨彦。 阶下诸僚属也在看着杨彦。 杨彦现出了不悦之色,摆摆手道:“若非元帝提拨,本将焉有今日,况浔阳王尚在,本将若自立,如今对得起元帝的知遇之恩,此话莫再提。“ 徐龛施了一礼,徐徐坐下,虽然杨彦没表态,可这才是三劝进的第一劝进,他拨了头筹,足够了,而且杨彦也没有任何惩处,这形同于丢下一个暗号,会对第二次劝进起到鼓励作用。 既然失了第一次,很多人都暗暗盘算,如何抢得第二次劝进之功,当然了,徐龛也给人警示,如这类楞头青似的突发事件,可一而不可再。 杨彦又突然呵呵一笑,向虞仡道:“本将久仰九锡大名,还从未见过,不知九锡何在?” 虞仡硬着头皮道:“就在殿外,杨将军请!” “嗯~~” 杨彦点了点头,离席向外走,众僚属纷纷跟上。 殿外停着十余辆大车,杨彦唤道:“打开。” “诺!” 十余名看护车辆的宫中宿卫,瞥了眼虞仡,便小心翼翼的应下,拉开车门,把东西陆续搬出。 所谓九锡,始自于汉武帝,一锡车马,再锡衣服,三锡虎贲,四锡乐器,五锡纳陛,六锡朱户,七锡弓矢,八锡鈇钺,九锡秬鬯,谓曰九锡。 一众僚属也对九锡颇有兴趣,指指点点,却不敢去碰,杨彦没这顾忌,拿起了弓矢把玩。 这种弓矢在本质上是礼器,分彤弓与玄弓,即红色与黑色的专用弓箭,其中彤弓矢百,玄弓矢千,几乎没有杀伤力。 杨彦叹道:“九锡本乃皇帝赐予有殊勋者礼器,只因王莽、曹操、孙权、宣文皆受过九锡,致使染上了污名,哎,壑欲难填在人心,器物何过之有?“ 崔访心中一动,拱手道:“老夫以为,将军可推却齐公,独受九锡,毕竟晋室再不堪,也曾一统天下,且晋室亦非无功,其言行宽松,两汉以来,儒学独领风骚自晋而终,玄学释道相继兴起,阐释宇宙人生,颇有可取之处,由此可见,晋室不应完全否定,另无论如何,将军您幼食晋栗,受朝庭九锡,受的乃是元帝之恩,并非俯首听命于伪主。” “嗯~~” 杨彦点点头道:“崔公言之有理,为人不能忘本,虞君,九锡本将受下,齐公不敢受,请回建康如实告之。“ ”虞某知晓。” 虞仡叹了口气。 崔访也暗暗松了口气,他的学问非常杂驳,出于本心来说,汉朝固然强盛,但思想控制也极其严格,除了董仲舒的儒学,其他的学问全被打入异端邪说,令他不喜。 他理想中的新朝,是不钳口,不禁锢,士大夫对帝王有效监督掣肘,类似于江东的共天下,而不是皇帝一言九鼎,就这一点来说,崔访的政治理想和江东士族没什么两样,他希望能引导杨彦,逐步走上正途,很明显,杨彦的从谏如流是个良好的开端。 杨彦又转回头,看向了刁协,问道:“刁公,我欲重修洛阳城,你看谁可为任?“ 周围诡异的安静了,洛阳虽然还不在杨彦手里,却是无主之地,东海军不取,谁都不敢取,由于洛阳损毁严重,营建城池不仅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还涉及到钱粮、兵力等诸多资源的优先分配,妥妥的肥差啊,又因洛阳的重要性,一旦营建完毕,不仅将在青史上狠书一笔,还将另行授功,也许一步就能封候。 很多人望向了刁协,暗中猜测着刁协会举荐谁。 实际上杨彦营建洛阳,是有以洛阳为都的打算,关中因环境恶化,水土流失,以长安为都承载不了太多的人口,建康也只是偏安一隅,而杨彦意向中的北京,直接迁过去的阻力肯定大的难以想象,因此退一步,先营造洛阳城,再建造北京城及其配套天津城。 将来以洛阳为中都,建康为南都,长安为西都,北京为北都,郯城作为龙兴之地,为东都。 五都并不是杨彦异想天开,曹魏就有五都,但格局太小,全挤在中原河北,西晋也曾出过洛阳纸贵的三都赋,说明当时人普遍接受多个都城。 刁协老眉一拧,暗中思忖,别看营建区区洛阳,却干系重大,首先,必须是杨彦信任的人,其次,还要把握好平衡原则,既要防止出现功上加功,功高震住的情况出现,还要注意协调杨彦手下萧氏、鲍氏与荀氏三股力量的平衡,也就是说,营建洛阳的人选不能由这三姓中出。 排除掉一部分,再看剩下的人,大多是降官降将,其中有些被重用,有些投闲置散,按平衡原则,应从投闲置散中举荐。 “嗯?” 刁协注意到了徐龛。 徐龛是最早投降杨彦的一批人,这几年来,表现的中规中矩,又是典型的投闲置散,而更重要的是,徐龛刚刚劝进,深合杨彦之心,早晚要封赏,既然如此,不如送他一个惊天大喜。 至于徐龛与于药的关系,刁协倒不担心,两个人都是人精,知道避嫌的道理,如杨彦这种明主目光如矩,只有吃饱了撑着才会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再从最后一个角度来看,刁协是因走投无路才被杨彦带来郯城,在东海军中没有任何根基,是孤臣,而徐龛势单力孤,举荐徐龛反而能凸显出他孤臣的美名。 于是,刁协拱手道:“老夫举荐徐龛任将作大匠,营建洛阳。” “什么?” 徐龛惊呆了,这真是天降大礼包啊,在郯城投闲置散了两三年,他的骨头都生锈了,正想着活动活动呢,就来了如此重任。 但随即,他回过神来,连忙道:“徐某才疏识浅,不敢当此大任,还望将军另择贤能。” 杨彦摆摆手道:“任你为宗师,原是想让你代本将招待嗣东海王,但计划不如变化,本将早有起用你之心,今有刁公推荐,你且干着便是,实在不胜任,本将再换人亦是无妨。” “请将军放心,臣肝脑涂地,全力以赴。” 徐龛深施一礼。 杨彦沉吟道:“司州无主,刁公以为可要设置司州刺史?” 顿时,任让心肝一提,跟在杨彦身边做谋士,他的一身才学难以发挥,早有谋实职之心,今杨彦提议设司州刺史,怎么看都是自己合适啊,只是他没法毛遂自荐,更不敢打刁协的主意,毕竟刁协有至察无徒的恶名。 刁协没有立刻表态,扫视一圈之后,悠悠的目光,竟落在了虞仡身上。 虞仡的心肝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难道是要举荐自己出刺司州? 也不怪他自作多情,余姚虞氏也算名门望族,先祖虞翻,以经学著称,文武双全,堪称后三国时代的江东柱石,父亲虞潭,贞厉有节,屡立战功,家学渊博,亦为江东有数的经学大家,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除了顾陆与丹阳纪氏,余姚虞氏在江东的排名还要高于早已名不符实的朱氏和张氏。 身为虞氏嫡系长子,出任一个司州刺史怎么了? 他想当然的认为,杨彦有拉拢吴人的需要,通过任自己为司州刺史,缓和与吴人的紧张关系,更何况细细究来,杨彦也是丹阳人士,是正宗的吴人,哪怕和北方士人说的洛阳官话,还带着股吴腔。 那么,自己要不要拒绝呢,身为虞氏子弟,也是有气节的啊,怎能与贼寇为伍? 在他眼里,杨彦不受齐公之封,已形同于叛逆,但吴人受晋室打压是不争的事实,吴人也是战败方,是被征服者,对晋室不仅谈不上忠心,还有着多年积怨,如有机会掀翻晋室,绝对不会犹豫。 这真是为难啊! 第四八三章 不甘寂寞 杨彦暗道一声厉害! 仅刁协这一眼,虞仡就动心了,有意角逐司州刺史一职,虽然刁协什么都没说,也很明显重用虞仡近乎于不可能,却成功的在敌方阵营中撬开了一个缺口。 这真是无本钱的买卖,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许久,刁协才从虞仡身上收回目光,拱手道:“司州下辖一十二郡,包括平阳、河东、河内在内的八郡在河北,弘农上洛归于刘曜,唯有河南与荥阳乃无主之地,将军若不想与刘石起大规模冲突,所能占者,唯河南荥阳二郡,此二郡经多年战乱,赤野千里,初步恢复至少要数年时间。 更何况司州门户在并州,并州门户在雁门,若是止于司州而不北上夺回雁门的话,敌骑随时会于冬季踏冰而来,防不防胜,故依老夫之见,洛阳城营建也就营建了,没个三年五载,看不到成效,但司州刺史暂勿轻置,以免刺激到刘石,待得将军取下豫州淮南之地,倚为司州腹心,再置司州刺史,亦不为迟。“ 刁协这话透出的意思是,暂时手还伸不了那么长,先把自家的青兖二州搞好了再说。 崔访深以为然,他还担心杨彦年轻气盛,好大喜功,非得一鼓作气把司州取下不可,于是道:“玄亮字字在理,请将军三思。” 崔访明显多虑了,杨彦的本质是个四十岁的中年大叔,想的比任何人都多,便是呵呵笑着挥了挥手:“本将亦明过尤不急之理,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徐龛,我让劳改司与交通司全力配合你,你尽快抽调人手,先制出图样和明年的预算给我过目,争取年底前开赴洛阳。” 预算是杨彦推出来的新鲜玩儿,目前只在交通司和劳改司试行,核算出下一年度所需经费、粮草和人员物资的额度,说明用途,经审核之后,再拨付钱款。 这是借鉴了现代的预决算制度,但是要想真正全面推行落实,难度是相当大的,首先识字是一道门槛,虽然杨彦对教育已经极度重视了,只是让成年文盲一个个的认字,不吝于让一个现代中年老男人去学英语德语,效果并不是杨彦想象中的那样顺利。 毕竟成年人已经过了学习的黄金期,学了后面忘前面,而且和字形繁复也有着很大的关系。 如今能指望的,就是小孩子,不过成长起来还需要时间。 其次便是与预决算制度相配套的一系列审计、统计和财会知识,这更加专业,更加绕人,因此杨彦只是试行,慢慢摸索出适合的道路。 “诺!” 徐龛满面红光,深施一礼。 虞仡则是没来由的心里有些失落,司州刺史就如一颗种子,在他的心灵深处扎下了根,照刁协所说,取了淮南再设司州刺史,也就是一两年的事,自己还能有机会么? 失落的不仅是虞仡一人,李矩等人自被送回郯城之后,授田授宅,李矩按五品官荫客,其余各人依六品官待遇,不能说大富大贵,日子还算过得去,但真正安逸了,心里又空荡荡的。 这日,郭诵、李瑰、段秀、郭方几人聚在李矩宅中,喝着闷酒。 “娘的,久不活动,腰上长肉了!” 李瑰一口闷酒下肚,拍了拍小肚子,骂骂咧咧道。 “呵~~” 郭诵笑道:“长肉还叫唤,说明日子过的确实安逸,不管怎么说,杨府君待我等也算不薄了。“ ”杨府君回来了。” 郭方低声道。 没人接腔,杨彦的名号一出,气氛更加的沉闷。 郭方抄起一把炒黄豆,搁嘴里咯崩咯崩嚼着,吁了口气道:“老子就是气不过郭默那反骨贼,当初咱们都选择了解甲归田,就他一人归顺,偏偏还被重用,坐镇淮陵,怕是不用多久,就是淮陵太守喽,哎,这将来必是锦绣前程,封候拜将啊。” 众人均是心有不甘,别说郭默,就是韩晃、张健、管商等一众淮陵旧将,在杨彦手下都是风生水起,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这真是一念毁一生,封候拜将,荣华富贵擦身而过,心态怎能平衡? 如果这几个是寻常人倒也罢了,不会多做妄想,却偏偏身经百战,习惯了征战撕杀,安定的日子反而过不来。 李矩瞥了一眼过去,淡淡道:“郭默是刘司空旧将,和咱们不是一路,我为司州刺史时,他为颍川太守,这可是元帝亲封,他与我等分道扬镳,实属寻常,没必要暗中诋毁于他。” 郭方端起酒盅,猛灌了一口。 李矩哼道:“怎么?皮痒了?羡慕了?不甘心投闲置散?” 几人现出了讪讪之色,虽不言语,可那表情已经出卖了内心所思。 李矩看着满桌的菜肴,摇摇头道:“当日诸君确是孟浪,我李某人年届中年,筋骨大不如前,只想过安稳日子,而你等时值壮年,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杨府君也隐有招揽之意,可你等欠考虑,当日话出口,我便感到不妥,但覆水难收,如之奈何? 今杨府君凯旋而归,不久必称王,其势已成,即便不能定鼎天下,亦是割据一方之势,我辈武夫,错过如此风起云涌之大势,着实可惜,我观杨府君非是量浅之人,你等若有心投效,不妨直言拜见,我料杨府君断不至于斤斤计较。“ ”这……“ 几个相互看了看,一脸的为难,古人重脸面,重然诺,当初拒绝了杨彦的善意,现在再主动送上门,岂不是成了附炎趋势的小人? 李矩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 杨彦回来,惊动了全城,顾燚也劝说着陆蕙芷。 “小姑,你的张君端回来了,你还打算躲他多久?” 陆蕙芷现出了不自然之色,玉手一颤,半垂下了脑袋。 顾燚嘻嘻一笑,捏上陆蕙芷的俏面道:“小姑,你又漂亮了,那杨彦之见着你,恐怕魂都要飞掉呢。” 陆蕙芷喃喃道:“他心里没我。” “小姑,你看书看傻了吧?“ 顾燚不以为然道:”张君端只是小说中的人物,哪能当真呢,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什么双宿双飞,白头携老,那都是杨彦之杜撰出来的,也只能蒙蒙你。” 陆蕙芷的俏面,布上了一抹苦涩。 “哎~~” 顾燚叹了口气道:“就拿我来说,我为了许郎,与父兄决裂,名节尽毁,可他待我如何?也就是几个月的热度,当初说的好听,什么对我一心一意,此生绝不负我,不还是纳了两个妾?也怪我这肚子不争气,被他找到了机会,所以呀,小姑你千万别对男人抱有太多的幻想,杨彦之身处高位,能克制自己,已经算不错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样耗着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真要等到红颜老去,孤苦终生才悔之晚矣?想开点吧,心宽了,自然看的开。” 陆蕙芷迷惘的望向远处,眸中隐现挣扎之意。 顾燚似有所觉,追问道:“可是担心与怜香之事为杨彦之不喜?“ ”嗯~~“ 陆蕙芷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俏面一片晕红。 顾燚眉头皱了皱,便道:“你的红丸可在?” “应……应该在吧?” 陆蕙芷颇为难以启齿,脑袋更低了。 “这不就得了?你又不是偷人,你和怜香是正大光明的手帕交,男人不在乎的,听我的,你现在回去,在杨彦之回来之前好好打扮一下,迎接他凯旋而归。” 顾燚拉着陆蕙芷,站起来笑道。 陆蕙芷迟疑道:“真的不要紧?可我总是心虚,这……这不光是把身体交给了怜香,我的心里也装进了她。“ 顾燚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你和怜香因戏生情,你和杨彦之呢,则是因书生情,这不矛盾,反正杨彦之加怜香等于张君端,好啦,听我的,男人不会在乎你的心里装着另外一个女人。 小姑,我把你拐了出来,自然要对你的幸福负责,快回去吧。“ ”嗯!“ 陆蕙芷深吸了口气,那双美眸,渐渐地清澈。 第四八四章 迎娶巧娘 “妾等拜见郎君!” 傍晚时分,杨彦回了家,一群莺莺燕燕在慧娘的带领下施礼迎接。 一年不见,慧娘更见稳重大度,举手投足隐有大妇风范,巧娘则是愈发的娇俏,十七八岁的年龄,正是女孩子中一生中最好的时光,眉眼都含着笑。 靳月华已经先一步回来了,虽嫣然笑着,却掩饰不住那笑容中的一丝黯淡,又是几个月过去,她终究没怀上孕,令她的心里患得患失,而且家里那么多人,她没法再享受杨彦的独宠了。 另还有兮香、菱香和怜香,个个千娇百媚,美态宜人,郗璇与崔玲一看就是被巧娘强拉来的,人为的制造出一种格格不入,却又不时拿眼珠偷瞄自己。 不过让杨彦意外的是,好久不见的陆蕙芷终于出现了,身着浅碧色的衫裙,峨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那绝色容颜,虽脸颊红红的,却依然带着一种如空谷幽兰般的出尘气质。 “蕙芷娘子,好久没见了。” 杨彦讶道。 陆蕙芷小心肝一颤,心虚的施礼道:“将军在外奔波,倒是更加的气宇轩昂呢。” 怜香向杨彦挤了挤眼睛,便银牙一咬,款步上前,拉住了陆蕙芷的手,以此正式向杨彦宣告她和陆蕙芷的手帕交关系。 虽然早得了怜香的保证,杨彦不会在意这事,但陆蕙芷更加的心虚,胳膊微抬,本能的想挣脱,但是怜香手上用力,又把她给扯了回来。 这下子,陆蕙芷小心肝狂跳,脑袋低低垂下,都不敢去看杨彦了。 巧娘给杨彦打了个眼色。 杨彦会意的点了点头,上前分别拉住怜香和陆蕙芷的玉手,笑道:“不要多想,你抛家弃族,前来寻我,而我却不能一心一意对你,甚是愧疚,只要能补偿你,让你幸福,我做什么都行,怜香早告诉我了,我不在的时候有她陪你,也算是稍稍弥补我对你的亏欠吧。“ ”杨……杨郎!“ 陆蕙芷猛抬起了脑袋,美眸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她想当然的认为,是因为与杨彦结识的迟了,才没能让檀郎独钟爱自己一人,再一细细寻思,荀灌、荀华、巧娘、慧娘谁不是相识在自己先,兮香、菱香和怜香是姬妾的身份,可以略过不提,如此看来,比自己后进门的只有始终还没进门的孙媚和靳月华。 孙媚不用多说,完全是为了拉拢郯城乡豪的需要才纳为妾,出身于高门士族,这种事情她理解。 陆蕙芷又移眼看向了靳月华。 雾鬓风鬟,冰肌玉骨,花开媚脸,星转双眸,嗯,果然是国色,换了自己是男人,都未必能忍住呢。 阿燚夸杨郎自律,确实很自律! 她决定,原谅杨彦的不专一了,况且她自己对杨彦也谈不上专一,她还有怜香呢,缠绵悱恻,每每相拥而眠,想到这,那不平的心气终于顺了下来。 就好象现代夫妻之间,男人出轨了,女人既不想离婚,心气又不平,怎么办,好办,你出我也出,大家都不干净,谁也别说谁,凑和着过日子。 现实中这样的夫妻不要太多。 “好啦,郎君肯定饿了,赶紧开膳吧,陆家姊姊,麻烦你和怜香替郎君更衣。“ 这时,巧娘笑道。 ”嗯~~“ 陆蕙芷羞红了脸,轻点螓首,与怜香陪着杨彦往后屋走去。 很快的,杨彦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出来,全家人把几案拼在一起,围成一团吃饭,既感觉颇为新鲜,又好象距离被拉近了很多,说说笑笑,其乐融融,这一刻,慧娘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正妻了,看着与自己不分尊卑坐成一圈的姊妹们,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却又不排斥。 不知不觉中,一顿丰盛的家庭晚宴拉上了帷幕,崔玲和郗璇正待告辞,慧娘却拦着道:“两位妹妹别急着走,杨郎东奔西跑,难得在家一趟,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把就杨郎和巧娘的婚事给办了吧,留下来也好作个见证。“ ”啊!“ 巧娘掩嘴惊呼,眼圈都红了。 ”哎~~“ 慧娘叹了口气,拉住巧娘的手道:”说起来,还是你和杨郎最先相识,姊姊是抢了你的位置才对,若非你回归家门稍晚了些…… 算了,今天你是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了,总之,今后咱们姊妹就是一家人,在外面分个大小,在家里不分彼此。” 巧娘秀眸含着泪,强笑道:“姊姊与杨郎相识于田间,论起早晚,妹可不敢专美于前呢,刚开始,姊只想做个御婢能时常侍奉郎君,此生于愿以足,今能为下妻,已经是天赐福缘了,姊姊千万别多想。“ 靳月华的美眸中,现出了掩饰不住的羡慕之色,三妻三妻,杨彦已有两妻,最后一妻她清楚轮不到自己,那会是谁呢? 美眸不由扫了眼郗璇、崔玲和陆蕙芷。 陆蕙芷也芳心一阵酸涩,她虽然原谅了杨彦的不专一,可是这双宿双飞的日子,连一天都没过啊。 ”好了,姊姊不会多想!“ 慧娘微微一笑,便道:“兮香菱香,麻烦你们服侍杨郎去沐浴,不许偷吃噢。“ ”嗯~~“ 二女微红着脸应下,扶着杨彦向后堂浴室走去。 浴室里,早已热气缭绕,二女轻柔的替杨彦除去衣服,又各自以薄纱束着胸脯围成一圈,才把杨彦送入木桶,虽有慧娘的不许偷吃警告在先,确是规规矩矩,可那宜喜宜嗔的俏面近在眼前,满屋的淡淡幽香无孔不入,均是在撩拨着杨彦的心弦,尤其是那销魂噬骨的手法,不是说规矩了就能改变的,杨彦闭着眼睛,痛并快乐着。 “怎么办啊?” 兮香努了努嘴,示意菱香看桶里。 菱香嘻嘻笑道:“想偷吃了?” 兮香脸一苦道:“我可不敢,主母交待着呢,别到时在巧娘那里折腾得不上不下,那可就有我们好看了。“ 菱香道:”洗快点吧,反正……巧娘那身板,还不如主母呢,连主母都受不了,巧娘或许更受不了,到时候,说不定还得请咱们来救场呢。“ ”嗯~~“ 兮香的俏面现出了煜煜光彩,猛一点头,手里也加快了速度。 杨彦却是心里有些悲哀,如此美貌,如此才情俱佳的女子,居然沦落到了吃边角料的地步,如果搁现代,不敢说一线明星,二三线拼一拼还是有可能的。 杨彦记得清清楚楚,很多次在自己快撑不住的时候,二女都是急忙退出,把自己强按在慧娘身上释放,为的是让慧娘怀孕,那临门一脚得不到渲泻的感觉,不要太难受,一想到这,不禁软了下来。 ”咦?“ 二女惊呼一声,难以理解的相互看了看,不应该啊。 杨彦突然问道:“有没有想过从慧娘身边离开?我给你们……妾的身份。“ 兮香摇摇头道:”主母待人宽和,妾们在主母身边并不委屈,多谢将军的好意。“ 杨彦又道:”将来生了孩子还做婢女么,那孩子怎办?难道是婢生子?“ 二女沉默了,刁协的侍妾怀孕,尤如给所有的前溪歌舞姬打了一剂强心针,也让兮香和菱香看到了诞下自己子嗣的希望。 可这婢生子…… 妾生子好歹算庶出,婢生子却连庶出都算不上,说难听点,就是野种,自己身份低微倒也罢了,只是做母亲的,谁能不为孩子着想呢? 杨彦自顾自道:“我得在郯城呆一段时间,以后我会雨露均沾,你们也别推让,慧娘年纪还小,过早产子并不好,待怀了孕,我就和慧娘把人要回来,好好的为我养胎。” “嗯~~” 二女眼角有了些晶莹,双双点了点头。 “好了!” 杨彦笑道:“别那么沉重,这段日子,可有人上门求娶你们的姊妹?” 菱香道:“以往姊妹们不能生育,将军又强令不得为妾,因此看的人多,求娶者寡,但自从那位妹妹怀孕的消息传开之后,几乎可用门庭若市来形容,每天都有身家不错的少年上门求娶,到目前为止,已经嫁出去十几个了。” 说到这,兮香心情变好了,哼道:“尤其是徐龛,真是老不修,花言巧语,骗走一个姊妹,还在出门的时候,强掠走了一个,因着他的身份,那些亲卫姊姊不敢拦,真是便宜他了。“ 杨彦愕然,这徐龛果然是流寇出身啊,不过他也不着恼,只是笑道:”徐龛已经被我任为将作大匠,负责洛阳城的营造,跟了他未必吃苦,我现在交待一件事,把紫衫骑并入你们手下,尽量嫁出去,嗯?“ ”噢!“ 紫衫骑论起美色,其中的佼佼者并不逊于前溪歌舞姬,哪怕是普遍水准,也远高于寻常女子,杨彦把这样的美人儿嫁出去,而不是留着自己享用,作为女人,显然是乐意的,愉快的应了下来,心情也为之大好。 “快点吧,别让慧娘误会了。” 杨彦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也轻松的笑道。 “嗯~~” 二女猛一点头。 快有快的洗法,那密集的磨蹭,让杨彦暗呼要命,不过也因其快,很快就结束,在为杨彦擦干水渍,换了一袭全新的大婚袍服之后,便也各自穿上衣服,挽着杨彦,向外走去。 第四八五章 郗鉴心思 简短的仪式过后,又接受了众女的道贺,杨彦就迫不及待的来到了巧娘的屋子,这次倒是没迟疑,直接推开了门。 巧娘端坐案头,打扮的娇俏无双,杨彦不由有了些恍惚。 初见巧娘之时,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个头矮小,瘦骨嶙峋,如今四年过去,已是胸部挺拨,腰肢纤细,出落成了一个如初开春花般的娇艳女郎。 这就是现实版的养成啊,花了四年时间,把巧娘养大了,终于到了采摘之时。 以四十岁老男人的视角,把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拉扯到了十七岁,亲眼目睹着那神奇的变化,杨彦的心里既有一种成功的满足感,也有收获的喜悦。 “郎君!” 巧娘可没慧娘那么羞涩,笑吟吟的起身迎接,替杨彦脱去外套,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杨彦搂着巧娘的纤腰,如看不够般的看着。 巧娘那灵动的眼睛忽闪忽闪,突然笑道:“郎君,三妻名额已被妾和慧娘占了其二,还剩下一个,你打算给谁呢?是郗璇、崔玲、荀家女郎、陆家姊姊还是月华姊姊?” “这……” 杨彦暗感头疼,他心目中的人选是荀灌,娶荀灌为妻是他的梦想,不过仅凭家世来说,哪一个当妾都不合适,即便是条件最差的靳月华,也是做过皇后的,做下妻偏妻都足够委屈了,还只能挑出一个。 ‘这万恶的旧社会!’ 杨彦暗骂,如果在现代,他根本没得选,只能娶巧娘为妻,其余的全部要放弃,可在这个时代,男人是不需要做如此痛苦的选择,却又给他带来了新的难题。 吁了口气,杨彦无奈道:”实在不行,以后并立多皇后,想那刘聪、孙皓不都是并立过多位皇后么?“ 巧娘嘴一撇道:“郎君,真亏你敢想,刘聪、孙皓那是什么人?乃亡国之君,以此作比,本就不详,再说并立多皇后有悖于礼法,崔公、刁公会由得你胡来?” 杨彦问道:“你可有法子?” 巧娘摇了摇头:“妾哪有法子,这事还得郎君自己解决,不然姊妹们年龄渐渐大了,你拖得起,别人可拖不起。” “好了,好了!” 杨彦头疼的挥了挥手:“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不谈别的,去拿酒来,饮了合卺酒,我们就是夫妻了。“ ”嗯~~“ 巧娘微红着脸点了点头,款步走去。 …… 郗璇只觉得头脑乱哄哄的,巧娘成亲,她自然为巧娘高兴,只是想到自己,又高兴不起来,她虽然红丸未失,可是清白近乎于毁在杨彦手上了,偏偏杨彦又摆出一副吃饱喝足不认帐的模样,让她异常苦恼。 杨彦去了巧娘的洞房,她也和崔玲各自离去,郗府并不远,回到家中,仍是失魂落魄。 “回来了?” 耳边传来郗鉴的声音,郗璇猛打了个激凌,惊叫一声,便施礼道:“阿翁怎还没睡?” “哼!” 郗鉴放下三国演义,哼道:“你也不小了,一个女儿家,却常常深夜归家,成何提统?” “阿翁,是这样的……” 郗璇连忙解释了一通,末了又补充道:“小女与巧娘情同姊妹,自是要庆贺一下,以后小女会注意的。“ 郗鉴的眼珠子微不可察的转了转,直直盯着郗璇打量。 越看,他越发现自己是灯下黑,郗璇已经不再是邹山上的郗璇了,身着间色曲裾,广袖飘飘,头绾简雅倭堕髻,青丝垂肩,玉簪斜插,面若夹桃又似瑞雪出晴,目如明珠又似春水荡漾,袅娜纤腰不禁风,略施粉黛貌倾城,面如满月,目若青莲,星眸皓齿,杏脸莺舍。 “嗯~~” 郗鉴不由连连点头,自家这个女儿,是越看越美啊,再想到郗璇与杨彦的妻妾打的一团火热,难道是…… 郗璇却是给看的浑身不是个滋味,哪有父亲这样看女儿的,偏偏她还不敢讲,就在她实在经受不住,正要告辞的时候,郗鉴终于移开目光,问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意中人?” “啊?没,没有没有!” 郗璇忙不迭的摇了起小脑袋,面孔刹那间绯红一片。 这时,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许氏从后堂步出,笑道:“子房,你阿翁说的是,你是该嫁人了,让阿母猜猜看,那人可是杨彦之?” 轰的一声,郗璇的头脑一片空白! 就好象自己珍藏了许久的心事被人揭穿,她感到的不是如释重负,而是慌张。 “小……小女饮了些酒,身体不适,这就告退了。“ 回过神来,郗璇逃一般的快步而出。 郗鉴和许氏都没有拦阻,直至那娇小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许氏这才道:“看来真是杨府君,如今的杨府君,已不能简单的用士庶之别去界定身份,按说以子房为妻,倒也不算辱没了你郗家,只是杨府君已经有妻室了啊,这孩子,岂非自寻烦恼。” 郗鉴摆摆手道:“倒也不是全无机会,杨府君只立了二妻,尚有一妻。” “什么?” 许氏不敢置信道:“那下妻偏妻和妾有和区别,无非是名声好听些罢了,你……你竟让子房去给杨彦之做妾?” 郗鉴淡淡道:“我高平郗氏本就不是什么名门望族,更何况子房自己有意,有何不可?” 许氏如不认识此人般的连退了数步,怔怔望向郗鉴。 实际上两个人在相处的过程中,随着一方势位上升,另一方对平等的期待值会越来越低,就象两个发小,其中一人是人生赢家,开公司,赚大钱,上市再圈一波,出门前呼后拥。 而另一个平平无奇,要想有所成就,只能去抱前者的大腿,两个的关系,也会逐渐的产生变化。 郗鉴正是如此,从一开始看不起杨彦,到被杨彦生擒活捉,投闲置散,再眼睁睁的目睹东海军势如破竹,取得一场接一场的胜利,他的心态也不复从前。 如果最开始杨彦透露出迎娶郗璇的意思,恐怕会被他百般羞侮,要知道,他可是一心把郗璇嫁入琅琊王氏,通过联姻来获得势位的上升啊,而如今,杨彦称王立国只是早晚问题,他既然能攀琅琊王氏,为何不能攀杨彦呢? 许氏有一句话没说错,以杨彦今时今日之势位,单纯的划分士庶毫无意义,因为杨彦就是主君,是主上,因此既便是下妻偏妻,也是姻亲,也能有所助翼。 当然了,最主要还是郗鉴去不了江东了,他又不甘寂寞,年龄也不饶人,五十来岁,算是高寿,而他的两子,长子郗愔十三,次子郗昙才五岁,均未成年,倘若他一无所成,撒手西归的话,还有什么能留给两子?未来高平郗氏只会逐渐衰败,他必须有所作为。 更何况崔访和刁协能得重用,他为何不能? “噢~~” 好一会儿,看着郗鉴那不自然的神色,许氏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这老货是要拿子房求官啊,妾就不明白,以你之名望才情,何须如此?既便是你曾与杨府君有过口齿纷争,这也不算什么,找个中人说和不就得了?” “哼!” 郗鉴袖子一挥,不悦道:“竖子曾辱我,言我只有太常之才,我岂能去寻他?此子有眼不识人,那崔访,乃一夸夸其谈之辈,再看那刁协,除了至察无徒之名,一事无成,我既便拼着老脸不要,又焉知不会被那两老儿笑话?杨彦之有帝王之相,子房嫁与他,将来必是三夫人之一,也不算委屈。“ 许氏哭笑不得,原来这老货打这个心思,不过细细一想,倒也是,更何况郗璇不是她所出,虽有母女名份,却没什么母女之情,如果能拿郗璇换来郗氏的势位上升,荫泽两子,还是划算的。 于是问道:“郗郎打算请何人说媒?” 郗鉴捋须,沉吟道:“请崔公出面,崔公现为长史,将来必总专国政,我请崔公说媒,崔公或明我心意。” 第四八六章 进吴王 (谢谢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无独有偶,崔玲回了家之后,也被崔访拉着谈话。 “阿玲啊,一转眼四年过去了,你年岁也不小了,今日为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与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 顿时,崔玲俏面通红,嘴唇嚅嚅着,不安地把玩起了衣角。 崔访一看,就有数了,捋须微笑道:“改天我请刁公出面,为你向将军提亲,你看如何?” “我……我……” 崔玲心慌意乱,连忙道:“小女……小女哪有这心思,小女不打算嫁人的,大父莫要多事。“ ”诶~~“ 崔访不以为然的猛一挥手:”莫要以为为父老眼昏花看不出来,我知你因面容受损心有顾虑,不过我观将军并非以貌取人之辈,更何况你是清河崔氏的嫡女,给他一个寒门庶子做偏妻,怎么看也是你受了委屈,若非为父年岁渐高,时不等人,必为你细细择一良婿,哪能轮到将军。“ ”大父!“ 听着祖父说这样的话,崔玲心里一急,疾呼出口。 崔访摇摇头道:”为父没事,这身子骨还硬朗的很,再活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你无须多想,只是你这终生大事一日不解决,为父心里总是压着块石头啊。“ 崔玲倒是敢作敢为的性子,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回想着与杨彦相处的点点滴滴,月夜孤灯,案前相守,尤其是服侍杨彦穿衣脱衣,不禁脸颊有些发烧,嘴角也浮现出了一抹淡不可察的笑容。 她突然发现,给杨彦做管家的那段日子,竟然是自己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光。 ”好了!“ 崔访摆了摆手:”这事也不急于一时,为父心里有数了,将军医术了得,你可请将军先为你看看脸,能否恢复一些,为父再择一佳日,请刁公为你说媒,你现在下去罢。“ ”噢,那大父也早点休息。“ 崔玲施了一礼,便如逃一般的快步离去。 崔访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实际上他的心路历程转变,和郗鉴差不多。 崔访当初愿意辅佐杨彦,一方面是报答救命之恩,另一方面,杨彦的学识与为人气度确实让他另眼相待,如这样的少年俊彦,别说江东,即使放在崔氏、裴氏等北方大族内部,亦是绝无仅有,他想看看杨彦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而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让他惊为天人。 粮食产量的提高,民众渐渐丰衣足食,各种稀奇古怪玩意儿陆续面世,又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各阶层的生活水准,就拿最基本的吃来说,崔访尤钟爱馒头,细嚼慢咽,越嚼越甜,与之前常喝的麦粥相比,显然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但是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还是杨彦在军事上的节节胜利。 四年六战,平定了中原,每每回想起来,就如做梦一样。 崔访已经于不自觉间,开始仰望杨彦了,对自身的期望值,也于不知不觉中开始降低。 “郎主,郎主!” 这时,一名婢女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何事?” 崔访沉声问道。 婢女道:“小夫人刚刚用了块糕点,就突然剧烈呕吐,吐后浑身乏力,面色苍白,大夫人叫奴婢来请郎主过去。” 杨彦曾送给崔访两名前溪歌舞姬,年龄稍大点的,被底下的婢仆尊称为大夫人,稍小点,被称作小夫人。 “哦?” 崔访猛站了起来,那张老脸揉合着激动与紧张,刁协的侍妾怀孕的消息曾令他羡慕不己,如今这好事要落自己头上了? 他和刁协还不同,刁协的家族好歹在建康,只是一时不得相见罢了,而他在南逃路上,与妻儿离散,生死不知,只有崔玲陪在身边,这几年下来,也没任何消息,几乎可以看作无后,这要是有了,那他崔访是老来得子啊。 崔访二话不说,快步出屋。 …… 崔访不懂医术,只能百般盘问,与怀孕的症状互相印证,越看越像,当天晚上,他失眠了,辗转反侧到天亮,立刻把杨彦请来搭脉,果然是有了。 这可把崔访欢喜的捋着胡须哈哈直笑,杨彦也向他道贺,并叮嘱了保胎养孕的各项注意事宜,府中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只有崔玲患得患失。 从本心来说,她是盼望大父有后的,只是心里又觉得很别扭,因为在辈份上,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是她的小叔叔啊。 这个消息快速发散,除了贺客如云,一时之间,前溪歌舞姬也更加的抢手,毕竟本就才情美貌不缺,任何一个单独拧出去,都是一等一的大美女,唯一的遗憾,只是不能生育罢了,如今则有刁协和崔访先例在前,让人对前溪歌舞姬不能生育的担忧一扫而空,自然是门庭若市。 郗鉴虽然有为郗璇提亲的打算,但是杨彦前脚才娶了巧娘,后脚就赶着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难免会给人一种迫不急待之感,这对于好面子的郗鉴来说,是不可接受的,恰好崔访家又出了这事,因此他决定缓一缓。 时光匆匆,天气渐寒。 这段日子以来,杨彦和巧娘新婚燕尔,甜的如蜜里调油,以致于好几个晚上,巧娘都把杨彦给推了出去,她也清楚雨露均沾的道理,尤其是大妇慧娘,还没有身孕呢。 而陆蕙芷暂时还没有献身的意思,毕竟她也是高门大族出身,不明不白的跟了杨彦总是过不了自己那关,这与和怜香的关系还不同,与怜香是手帕交,是闺蜜,当时人又鼓励这种关系,为闺阁增加乐趣,与杨彦却是真正的男女关系,她总想着最好有个名份。 这种事情,杨彦是不管的,他的精力,主要是放在军务方面,尤其是水军。 目前就东海军而言,兵力过多,需要分流,但水军的六千人很久没有扩充过了,因此杨彦面向水军连下两道命令。 首先是于不其开建水军港口,因着胶州弯的避风良港特性,将来所有的大型舰舰全部在不其建造,沂水岸边建造中小型的内河船只。 其次是把水军的人员扩充到两万。 这对于水军不吝于一个天大利好,均是高声欢呼,不过他们也明白,当新一批的舰船下水,新一批的战士能纵横于江海之时,开赴大江,与荆襄水军决一雌雄的日子就要到了。 杨彦在安排好诸事之后,亲自带着部分水军战士与蒋炎赶赴不其,选址建造码头。 不知不觉中,已经十月底了,建康的街头多出了一份秋末的萧瑟,狂风席卷着黄叶飞舞,尘土一层层的扬起,行人裹着头脸,步履匆匆。 虞仡也回到了建康,复了命,便意兴蹒跚的离去,见识过郯城的生机勃勃,他越发的感受到,建康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如今的宫城,多出了丞相署,基本上是原大将军霸府的原班人马,与朝庭构成交叉的两套班子,却又隐隐凌驾于朝庭之上。 在虞仡告辞之后,王敦向左右问道:“杨彦之受九锡,不受齐公,诸位如何看待?” 周访拱手道:“此子狂妄,口口声声伪主,僭越,惘顾丞相好意,访以为,应加紧备战,年后先挑了杨府,看他敢不敢过江南来。“ 王敦不置可否,望向了钱凤。 钱凤道:”周将军所言甚是,但在此期间,切不可叫杨彦之过于轻松,凤以为,可进杨彦之为王。“ ”为王?“ 王含老眉一皱,不解道:”杨彦已有自立之心,连齐公都不愿受,怎会受为齐王?“ 钱凤诡异的笑道:”杨彦之不愿受齐公,照凤看来,乃是我等最初猜测有误,因其发迹于郯城,属齐国故土,故封号为齐,却是忘了一事,此子乃丹阳人士,是地地道道的吴人,所谓故土难忘,怎会进号为齐?有鉴于此,不妨进杨彦之为吴王!“ ”吴王?“ 周围起了小声议论,很多人都不明白,进杨彦为吴王或齐王有何不同,甚至进为王的意义何在,不过王敦清楚钱凤素有诡谋,不敢轻视,凝着眉头细思,渐渐地,眼神亮了起来,射出了难以掩饰的赞叹之色。 第四八七章 余姚虞氏 王敦的目光一一扫视着阶下众人,几乎都是颇为不解或是胡乱猜测,这让他暗感失望,麾下众僚,就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钱凤啊。 尤其是他的接班人王应,堪称王门子弟中的皎皎者,从神色来看,也分明没猜透钱凤的用意,让他更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最终,还是邓岳拱手道:“老夫驽钝,请士仪明示。“ 钱凤看了眼王敦,见王敦略一点头,便道:”邓将军无须过谦,凤出此策,是欲将那杨彦之置于进退两难之窘境,江东高门林立,有顾陆朱张,有丹阳纪氏,还有余姚虞氏,皆一时名门,其余士庶聚众千人以上者,不知凡己,他杨彦之何德何能,敢以吴王为号? 受之必成吴地公敌,不受,则有畏惧吴人之嫌,挫其锋锐士气。 不知邓将军可明势之一字? 上执下力,执力者,是为势,力者,不单指勇武之力,尚有声威、势耀、气势、情势。 这几年来,杨彦之战无不胜,声威、势耀、气势、情势随之大涨,若不扼其势头,其害大矣,吴王号便是打断其势头的一次机会,他若不敢受之,从长远来看,会逐渐影响到他的民心士气,我等再适时推波助澜,此消彼涨之下,丞相又据有正朔,东海国或会就此由盛转衰。“ ”噢!“ 邓岳恍然大悟道:”势者,既是人心向背,也是气运合离,气运虽虚无飘渺,但天予之而不取,必反受其祸,今进杨彦之为吴王,便如火上烹油,取之得罪吴人,不取气运自失,钱先生确是深谋远虑啊。“ 席中一片赞叹声,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给你国公,你不要,再给你当大王,你要是还不当的话,那底下人就未必万众一心了。 毕竟甘冒矢石,攻城拨寨,所为者何?不就是杨彦称王立国分享果实么?如果杨彦连称王的气魄都没有,那他的部下早晚会分崩离析。 就好比王敦,假如王敦的志向仅止于楚公,又有多少人会跟他? 钱凤不自禁的捋起了胡须,颇有自得之意,王含却是道:“倘若杨彦之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称吴王,丞相该何去何从?毕竟丞相称王时机未至。” 这话的意思是,称王要有功绩,短时间内,王敦不可能再有战功,他前面的功劳已经进为楚公了,再想称王,就得攻城掠地,另立战功,而江北有杨彦,荆襄有刘曜,皆为不世之大敌,与这类敌人作战,没有万全准备是不行的,冒然挑起战端只会招致失败的结果,故若无功称王,人心难以归服。 王敦也是眉头一皱,深以为然,他想到了李雄,相对而言,割据巴蜀的李雄反而是最软的柿子,灭去李雄,别说称王,称帝的功绩都够了。 但李雄据有巴蜀山川之险,对李雄的成国作战,就算他与杨彦两不相犯,最少也要一两年的准备时间,让他一两年后称王,他等不起,毕竟年岁不饶人,杨彦再是给他治好了病,他也是六旬老人了,于是望向了钱凤。 钱凤低眉顺眼,未做表态,与一贯的表现不符,似有难言之隐,王敦略一沉吟,就明白了钱凤的用意,恐怕是不宜宣诸于众人之前,于是挥了挥手:“寡人再琢磨琢磨,先散了罢。” “诺!” 众人离席起身,施礼离去。 …… 虞氏的宅子紧挨着陆氏,今趟去往郯城宣旨,由于等候过久,虞仡反而有充足的时间闲逛,或许与太过无聊有关,他放下了士家郎君的身段,走入郯城的大街小巷,见识到了许多新鲜玩意儿,其中给他印象最深刻的是煤基和碱,因此他购买了煤炉、管道和大量的煤基,还有不少碱。 虞仡着仆役把东西搬入府,便径直去往大殿。 虞潭六十出头的年纪,是个地地道道的老人,冬季尤其怕冷,十月底虽未至严冬,但殿内已经升起了熊熊炭火,隔着多远,就能闻到一股独有的炭火味。 除了虞潭,他的堂兄虞喜居然也在。 虞翻共有十一子,虞潭这支传承自虞翻五子虞忠,而虞喜传承自虞翻六子虞耸,虞耸好天文,著有《穹大论》,虞喜传承家学,对天文有着近乎于痴迷的喜爱,元帝时,诸葛恢曾任会稽太守,久闻虞喜贤名,强召为功曹,虞喜大怒,遂誓终生不仕。 及至司马绍继位,也多次征召虞喜,皆不至。 一般来说,虞喜都在老家余姚钻研天文,废寝忘食,今日却在自家见着,实为意外之喜。 虞仡快步入殿,向上深礼一礼:“儿拜见阿翁。” “嗯~~” 看着长子风尘仆仆的模样,虞潭点了点头,笑道:“你回来的正好,你从兄年前将长居建康,你若学问上有不明之处,尽可讨教。“ 虞仡又转身拱手:”从兄怎有空来建康?“ 虞喜捋须呵呵笑道:”静极思动,出来走走,你去郯城,可还顺利?“ 虞仡苦笑着摇了摇头:”杨彦之受九锡,却齐公,其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 当着老父和从兄的面,虞仡没什么好隐瞒的,把郯城之行一五一十的道出。 听完之后,虞喜叹道:”此子凭一己之力,克定中原,也是异数,哎,这江东大好河山,焉知能安定到几时,若是杨彦之渡江南下,恐怕余姚亦非乐土啊。“ 虞潭问道:”仲宁(虞喜表字)通天象,可是上天有所启示?“ 虞喜摇摇头道:“天之高远,非凡人所能窥见,侄浸淫半生,竟一无所成,说来惭愧啊。“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虞潭不由想到了自己钻研的经学,越是深究,越是不明白,比如最基本的天人感应,天会根据人的行为善恶下应于人,这是天人感应的理论基础。 这里问题来了。 晋室一统天下,结束汉末百年战乱,有大功于社稷,太康盛世,又歌舞升平,民间安居乐业,却为何两代即崩? 要说起因于贾后乱政,诸王混战,汉初也是吕后当政,也有七王之乱啊,为何汉朝能开创太平盛世,大晋却落个江山半倾,苟延残喘于江东,又有权臣篡逆之厄? 再纵观之,武帝、惠帝、怀帝、愍帝、元帝,包括废浔阳王并无失德之举,为何仁主明君不得好报,上天的责罚从何而来? 其实不仅止于虞潭,很多经学大家都以天人感应来诠释晋室现状,却发现对不上号,也就是说,他们浸淫一生,当作传家宝的经学失灵了,不能解释所发生的现象,这种冲击无疑是巨大的,带来了思想上的混乱和难以言述的恐慌,也在客观上,造成了玄学和释道的兴起。 虞潭竟陷入了思索当中。 虞仡一看气氛有些沉闷,便道:“阿翁,儿从郯城带来了一些新鲜玩意儿,阿翁从此以后,都不必再饱受凛冬之苦了。“ ”哦?“ 虞潭抬起了眼皮。 ”抬上来!“ 虞仡转回身喝道。 有仆役抬着煤炉、管道和煤基入殿。 ”这……“ 虞潭和虞喜交换了个不解的眼神。 ”把炭盆搬出去,于殿角安装煤炉。” “诺!” 仆役开始忙碌。 在郯城,虞仡已经把安装煤炉的流程了解清楚了,趁着仆役在安装,他狠讲了一通煤炉的好处,然后把碱拿出来,呈上道:“此物名碱,可用于洗涤去油与和面,和出的面,松软香甜,可蒸成馒头、花卷、包子等各式面食,目前郯城家家户户用碱,麦粥麦饭几无人食用,哪怕平民,也是餐餐吃馒头花卷,若是仅论食物,哪怕建康的上等良人亦有不如,这碱和煤炉皆由杨彦之制出。“ ”哦?“ 虞潭接到手里,仔细打量。 碱被制成了两寸方圆的圆块,散发出晶莹的光泽,一掰就碎,没有味道。 “郯城竟人人吃饱?” 虞潭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把碱递给了虞喜。 是的,吃饱对于当下的大数多人来说,是个奢望,贫苦良人不提,哪怕江东老牌士族顾忌名声,一般不会过于苛待家里的佃农,但通常也只能吃个六七分饱,还都是麦饭,麦粥一类的粗劣食物。 值得一提的是,白米饭不是一般人能吃的起,也没有功夫去吃,这不仅仅是米价高于麦价,更重要的是,市场上卖的米都是带皮的谷子,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去皮去糠,佃农和贫苦良人整日劳作,回到家天都快黑了,人累的和狗一样,就算有米也没耐心研磨。 麦饭则不同,麦子便宜,麦皮也能吃,困此平民多食麦饭,逢年节能吃碗白米饭,就算是狠狠的镐劳自己了。 “若果是如此,杨彦之当有大功德啊!” 虞喜把碱接来,细细赏玩。 不片刻,煤炉管道已经装好,虞仡亲自把点燃的煤基用火钳置入煤炉,上面再放两只生煤基,孔洞对好之后,盖上铁板,凳上一瓮清水,这才转头笑道:“阿翁,煤炉好就好在不用时不必熄火,把水凳下即可,以后阿翁可以随时随地取水煮茶了。” 虞潭还未开口,虞喜却是现出了凝重之色,直直望着那炉子。 第四八八章 再赴郯城 (谢谢好友罗贤超字匡济的月票,好友偷菜大大的两张月票,好友一剑68的打赏~~) “仲宁,怎么了?” 见着大侄子的神色,虞潭忍不住问道。 虞喜没有答话,而是径直奔往炉子,直直盯着瓮里的水,从有稀疏的气泡冒出,到愈发密集,再到水沸腾起来,直至水面上出现了一层白沫子,才叹道:“伯父,这煤炉实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啊。” “哦?” 虞仡接过来,不解道:“堂兄,煤炉不就是用于取暖烧水做饭么,与薪柴相比,无非是有管道把烟气通出,室内气味较为清新罢了,又哪得这般赞誉?” 虞喜摇摇头道:“你可知为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外人初至某地,常会水土不服,轻则腹泄,重则身亡?” 虞潭父子相互看了看,眼里满是迷惘之色。 虞喜道:“我曾钻研数载,发现根源在于水,水从表面上看,清澈透明,实则含有诸多肉眼难以觉察的细小虫瘃,当地人常饮此水,肠胃会渐渐适应,而外人初来,饮下带有虫瘃的人,百般不适,引发各种病症,要想杀灭水中虫瘃,只有把水煮开,大伯请看,这水面漂浮的一层白沫,理该是虫瘃尸体。“ 父子俩纷纷起身,探头下看,果然,水面的一层细细白沫,就好象里面真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一样。 虞仡问道:“从兄,把水煮开并非难事啊?” 虞喜摆摆手道:“如你我,喝开水不难,自有人服侍,但是普通小民之家,若非饭点,谁会专门生火烧水,故平时多喝生水。 有了煤炉则不同,煤基连续燃烧,中途不可熄灭,非饭点时将清水置上,渐渐烧开,随时随地都有开水可饮,若是将来煤炉全面推广,人人饮开水,水中再无虫瘃,自是不担心水土不服,仅此一项,便活人无数,所以我才说煤炉利在当代,功在千秋,杨府君此举,实有大功德啊。“ 这个观点乍一听,似乎不可思议,但细细想来,还真是如此,虞仡的神色有些复杂,望了望老父,几次欲言又止,却又开不了口。 “何事?” 虞潭留意到了虞仡的异常,问道。 “这……” 虞仡猛一咬牙:“儿猜测,杨府君似有与我等吴人缓和之意……” 虞仡把杨彦议立司州刺史时,刁协的眼神作为着重点如实道出。 听完之后,虞喜古怪的看着自己的堂弟。 虞仡哪怕是快三十人的人,也不由老脸一红,讪讪道:“从兄,弟就寻思着,那杨彦之若志在天下,必有意与我吴人缓和,想那义兴周氏主枝被灭,旁系需仰人鼻息,吴兴沈氏元气大伤,而顾陆朱皆与杨彦之有怨,张纪两家又曾于背后算计过他,反倒是咱们虞氏,与他素无恩怨。“ 虞潭淡淡道:”你可是想投靠杨彦之,谋那司州剌史之职?“ 虞仡吞吞吐吐道:“儿就是觉得,当今世道纷繁,稍有不慎便是毁家灭族之祸,多条路子……也能为家里多寻一条退路。 更何况我余姚虞氏自先祖仲翔公(虞翻)起,便颇遇不公,仲翔公最初辅佐孙策,于微末时便追随孙家,论起才情,不逊于二张、顾雍,只因性直,数次直言进谏,惹怒吴主孙权,曾有一次醉酒后差点被杀,虽得大司农刘基拦住,但不久后,便被发配交州,想仲翔公白发苍苍,哪能去那蛮荒疫瘴之地,果不其然,数年后便因病身故。 再到阿翁您,侨人南渡,百般打压我吴人,这不须多说,还有从兄,诸葛恢算个什么玩意儿,竟敢强征从兄为属,我余姚虞氏何时沦落至被人呼来喝去的地步? 那杨彦之虽出身卑微,却好歹也是我吴人,些许恩怨,未必就不能化解!“ 虞仡越说声音越大,再回想起自己的三朝黄门生涯,这真是胸中一口郁气喷勃而炸啊! 虞潭与虞喜相视一眼,神色有些动容,也有些黯然,不过虞潭仍是哼道:”杨彦之将来若在江东强推占田制,让你把家业、田亩、丁役交出,你可愿交?“ 这也是虞仡最大的心事,杨彦的能力已经不用置疑了,又从谏如流,知人善用,从哪方面看,都有明主的特征,可这坑爹的占田制成了横亘他心头的一座大山,偏偏占田制是武皇帝颁布,只要天下还姓晋,占田制就合法合理,届时杨彦手持名份大义来征收田亩丁役,是交,还是不交? “哎~~” 虞潭重重叹了口气:“刁玄亮此人外贞内奸,你呀,中了这老鬼的计了,他看出你在朝不得志,故暗中撩拨于你,以乱我人心!“ 虞仡颇为挣扎,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 天色渐渐黑了,王敦把钱凤请了过来。 ”凤拜见丞相。“ 钱凤深施一礼。 “嗯~~” 王敦抬了抬手,笑道:“坐罢!” “谢丞相!” 钱凤在下首就坐,有婢女奉上茗茶,王敦也不吱声,端起茶水轻轻抿着,那丝丝缕缕的雾气散发出醉人的清香,倒也怡然自得。 钱凤心知王敦在等自己说话,他可不让王敦开问,于是象征性的品了两口之后,放下茶盅,拱手道:“丞相,凤回去细细思寻了一番,处弘公说的也是,暂时宜静不宜动,应以安内为主,攘外为次,而内务繁琐,无赫赫功绩,称王怕是人心不服。 不过……这并非不可解决,倘若主上失德,丞相可顺势监国,届时风调雨顺,祥瑞四起,小民必念丞相恩德,理当纷纷劝进。“ ”哦?“ 王敦眼神一亮。 钱凤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诉说起来。 王敦的面色数次变幻,既有隐秘的忌惮,也有浓浓的赞赏,许久,才点点头道:“士仪有心了,此事交由你操办,不必急于一时,但求一击必中。” “诺!” 钱凤躬身施礼。 离去之后,钱凤没有立刻着手,他的计划涉及到杨彦,同时又不能把自己和王敦暴露出来,因此需要做个周密的盘算。 又过三日,一道丞相手令送入虞府,着虞仡再往郯城宣旨,进杨彦之为吴王。 虞仡如受了羞侮般,勃然大怒:“虞某才从郯城回来没几日,现在又让我去,难道丞相手下连个跑腿的都没有,是否当我余姚虞氏好欺不成?“ 前来传令的是琅琊诸葛瑶,世子王应的狐朋狗友,倒也不恼,带着戏谑之色呵呵笑道:“黄门休怒,因制度初定,朝中诸人庶务缠身,实是抽不出人手啊,只能委屈黄门再跑一遭了,请放心,丞相必会记在心里,他日回返,理应予以重用。“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气,所有人都在忙碌,就他一个闲人,意思是他虞仡除了跑腿,百无他用么? “好!好!好!老子做了三朝黄门侍郎,早就不想干了,请转告丞相,另择贤能,今日老子就奉回印信,回余姚老家耕田,丞相奈我何?“ 虞仡脸都涨的通红,一口一个老子,咆哮道。 诸葛瑶沉声道:”黄门此言可真?莫不要再考虑一下,切勿意气用事啊!“ ”哼,你等着,我这就取来印信!“ 虞仡怒哼一声,正要向里走,虞喜却是从旁闪出,唤道:”慢着!“ ”从兄?“ 虞仡愕然望了过去。 虞喜摆摆手道:“跑一遭亦是无妨,为兄与你同往郯城。”说完,便转头道:“请敬告丞相,我这从弟稍作准备,便即刻过江。” 诸葛瑶拱手笑道:“如此甚好,仲宁兄不愧有贤达之名,诸葛某就告辞了。“ 留下策书之后,诸葛瑶施施然离去。 虞仡这才不满道:”朝庭辱我,那蜂目老儿亦辱我,从兄为何拦我,索性辞去职务,无官一身轻,岂不是落个逍遥自在?“ 虞喜摇摇头道:”丞相势大,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要得罪,况为兄对那杨府君颇有些好奇,今次便借你东风,与你走一趟郯城,看看其人究竟如何。” “从兄?” 虞仡不敢置信的看了过去。 虞喜点点头道:“诚如你所言,板荡之世,多一条退路也好,反正只是瞧一瞧,不成于我虞氏也没什么损失,速去准备罢,明日启程。” 第四八九章 今日东海 (谢谢好友一剑68的打赏~~) 十一月底,凛冬笼罩着大地,放眼处,白雪皑皑,一片苍茫,路途几不见人迹,在这样的天气里,一队近百人的车队渐渐接近了郯城。 “咦?从兄,快看!” 虞仡突然发现了了前方的异常,连忙唤道。 虞喜把头探出马车,正见沿着沐水岸边,有一座硕大无比的建筑群,无数根弯曲的管道连通着一座座高矮不下的圆塔,甚为丑陋,却偏偏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杨府君,从兄,那位便是杨府君。” 杨彦非常好认,一袭白袍,面如冠玉,虞仡稍一打量,就认了出来。 杨彦正站在一道大门前,门外站着几名女子,姿容甚美,身着彩衣,中间一名手托一只铜盘,上面盛放着一枚鲜艳的红球,两边连着红色彩带,由其余几名女子托着,使其不坠地。 虞喜由于长年伏案,眼神不大利索,又对杨彦好奇,不知不觉中,脖子都伸出去了。 虞仡笑道:“从兄,咱们过去和杨府君打个招呼罢。” 虞喜略一迟疑,便摆了摆手:“暂时还是勿要打扰为好,先看看杨府君在做什么,来,咱们下车走近点看。” “也好!” 虞仡点了点头。 二人带着几名仆从,向人群走去,待靠近了些,虞仡随意拉住一名老人,问道:“老丈,请问此地为何聚起如此之多的人,莫非有喜庆之事?“ 那老人颇为自豪的笑道:”两位一看便是外人,好教二位得知,今日是郑家的碱坊落成典礼,将军亲自前来为碱坊剪彩,据说落成之后,可日产碱万斤左右,东海国从此不会再缺碱,碱价也将为之大降,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啊,呵呵呵~~“ ”哦,日产万斤碱?“ 兄弟俩交换了个不可思议的眼神。 碱确实好用,虞府开始改吃面食了,蒸出的白花花大馒头奇香扑鼻,又松又软,特别适合老年人食用,不仅把虞潭吃的赞不绝口,多年的老胃病也似乎有所缓解。 这可不是心理错觉,面食本就有养胃的作用,久吃大米得胃病的概率明显高于以面食为主食,更何况那时的大米糙的很,对胃的伤害更大。 而且因着油的渐渐普及,虽然丰富了烹饪方式,却不好清洗,餐具用的久了,无论怎么洗,都会蒙上一层油,但碱能去油,用碱水洗碗筷,洗出来异常干净,一点油污都不沾。 至于碱在工业上的作用,虞仡还不清楚。 虞喜又问道:“老丈,你说的将军就是杨府君罢?这郑家是何等人物,竟劳得杨府君亲来祝贺?“ 老人耐心解释道:”郑氏家主郑继,乃我郯城孙郑徐陈四大姓之一,当年郯城一战,各豪宗联手也非将军之敌,被迫向将军投降,将军依占田制收走了大量的丁役土地。 不过将军宽厚,并未因此生忌,反而扶持各家开办工坊,比如魏家,办了面粉坊,陈家以纺纱织布为主,徐家主要从事牲畜养殖和皮毛加工,孙家则是造纸、印刷和造船,另还有榨油的,做镜子的,做肥料的,各家几乎各有所长,今天将军前来,是因郑家的工坊是第一个工业工坊,意义非凡,故将军特此祝贺。” 兄弟俩又相视一眼,杨彦安置豪宗的手法,倒是出乎意料,虞喜不由问道:“杨府君按占田制强夺丁口土地,难道豪宗就无怨恨?” 老人道:“怨不怨恨老朽不敢妄议,但理该不至于,从古到今,投降者谁不是被严防死守,密切监视?也就将军能有这般心胸气度,更何况这几家失去的人口可以再雇佣回来,失去的土地又有工坊作为补偿,收益远超种田,同时郯城也安定了,不象从前各家明争暗斗,动辄就有灭门之祸,怎会不满?“ 虞喜又问道:”那老丈您……请恕某直言,您老应是郯城本土乡人,据闻最初郯城皆为佃客,并无良人,那您老……“ ”哦~~“ 老人不介意的笑道:”老朽原为孙家佃农,孙家归顺之后,老朽被释为良人,并由相府着专人为老朽改姓,因老朽曾做梦,梦到拥有数十顷良田,家里栗米堆积如山,故改姓为田。“ 兄弟俩无语了,这个姓改的也太草率了吧,不过细细一想,又暗自惊心,为佃农改姓,显然是割裂佃客与主家纽带的非常有效手段,会渐渐地让佃客失去对主家的归属感,如果这个主意出自于杨彦,那此人就太可怕了,对人心的把握妙到毫颠。 虞仡也问道:“老丈,请问你家有几口人?生活如何?” 老人笑道:“老朽中年丧偶,现有一儿一女,皆已成家,诞下孙儿两个,外孙三个,小女早已外嫁,目前家里连媳妇在内,共有六人。“ ”等等,等等!“ 虞仡连忙道:”老丈,照您的说法,您家该是五口人才对啊,怎会有六口?“ 老人脸红了,现出了不好意思之色,讪笑道:”两年前,相府针对孤寡鳏夫做了个摸底,捡独居者搓合,便有人给老朽说媒,是个青州逃荒来的老妇,与子女家人离散多年,老朽见了,模样倒也合眼,于是……这事就成了,反正凑在一起过日子呗,互相间有个照料。“ ”呵呵,老丈,恭喜啊!“ 兄弟俩眼里的讶色更浓,各自笑咪咪的拱了拱手,虞喜便道:”您家收入几何?日子可过得来?“ ”我家授田两百四十亩,并给劣马一匹,骡一头,用于耕田拉车,老朽自己、家中老妇与媳妇种田,其中有麦一百八十亩,桑麻各三十亩,今年麦收,平均亩产四石,得麦七百二十石,亩税十税一,计一百四十亩课田,交税五十六石,自家余六百六十四石,再刨除购买肥料的开支与租赁曲辕犁的费用,实得五百五十石左右,扣除口粮、牲畜用粮,能结余两百石上下。 另今年又收了一季栗,同样是一百八十亩,亩产两石,扣除各项税费,约结余二百五十石,而桑麻因去年方种,故三年不课,我儿也因长于木工,被孙家看中,招去船坊做工,每旬回家休息一日,寒食节、元日、重阳各多休两天,每日工作四个时辰,管饭,每月另给工钱绢布各一匹,足值五铢五百钱。 老朽两个孙儿,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在相府开设的免费学堂读书习武,清晨出门,傍晚归家,晌午管一顿饭,每月只需缴纳百钱的纸笔费用,或相应麦栗,或自带纸笔也可……“ 老人满脸幸福,喋喋不休,把家底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兄弟俩是真正的震惊了。 儿子在外做工,一年六千钱,绢布各十二匹,等于是白嫌的,家里光是吃麦子,就有两百石的结余了,再种的栗相当于纯利,这是小康啊,恐怕建康中上等良人的生活都未必如此优越! 虞仡打断老人,不死心的问道:“那徭役如何服?杨府君征战连连,光是随军役夫就是一笔沉重的负担,恐怕您家也不例外吧?” 虞喜精神一振,实际上严格执行占田制,再风调雨顺的话,良人温饱不成问题,勤快点的,冲击小康也有可能,相对而言,占田制的平均税率约十五税一,东海国十税一,已经不低了,但徭役是能要人命的,很多家庭,不是缴税,而是因徭役倾家荡产。 一听到这,老人更来劲了,口若悬河! “两位怕是不知,东海军出征,从来不征发役夫,皆由军卒自行赶车上路,都说争战扰民,可除了被石虎围城的那一阵子,我等东海国人,并未感受到任何不便,说起来,这还是将军勤操军卒之功啊,无论寒冬酷暑,将士皆须操演,甚至遇上天灾,还会出动军卒抗洪排涝。 将军有句话说的好,军民鱼水情,以往民见兵,畏之如虎,如今见着兵,则亲如亲眷。 至于徭役,按规定,丁男年役二十日,丁女年役十日,但……嘿嘿,两位恐怕料不到,相府又另作变通,创出以钱代役的法子,凡是不愿服徭役者,可向相府缴钱,相府用这钱去雇人服役,不想出力就出钱,正如三国演义中所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皆大欢喜。“ 这般手段,堪如天人,兄弟俩服了! 这时,有锣鼓声响起,老人连忙道:“两位,剪彩仪式要开始了!” 第四九零章 东郑化学 (谢谢好友夕阳西下乌云盖日的月票,好友kk23的两张月票,好友一剑68的打赏~~) 鼓是牛皮腰鼓,锣是瓦亮的铜锣,还有笛子队在吹笛子,曲调是《大中国》,充满了欢快喜庆的气氛,哪怕是身为标准士人,听惯了靡靡吴音的虞氏二兄弟,都是禁不住的热血沸腾。 这没办法,再远古的雅好,也挡不住现代的热情。 虞喜不由叹道:“为兄敢肯定,此曲必是出自于杨府君。” “是啊!” 虞仡跟着叹了口气:“曲虽粗鄙,却合乎氛围,杨府君果是非凡啊!“ 说这话的同时,他的脸上,就差写了个服字。 不片刻,欢快的乐曲于喧闹中结束,所有人都望向了杨彦,杨彦从不其回来没两天,听说郑家的制碱厂即将投产,于是要求为郑家专门举办个剪彩仪式,郑家自是举双手双脚欢迎。 现有的制碱法,实际上是试验室制碱法,效率并不高,并且对硝土的消耗量极大,而硝土资源有限,因此在郑家的制碱厂创办之初,杨彦就打算助其成为一家具有近代水准的工业化制碱工厂,建成之后,将不仅仅是碱厂,还是化肥厂,在制碱的同时生产出副产品氮肥,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杨彦为此投注了大量心血,故而觉得自己有必要亲来。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氨。 近代制碱法需要大量的氨,氨的制取较为复杂,也是最关键的一环,以空气和蒸汽作为为气化剂,在常压高温下与焦炭作用,制得含一氧化炭、氢气和氮气的煤气,经洗涤除尘后,去气柜,经过一氧化碳变换,再以水力鼓风机压缩,洗涤除去二氧化碳和一氧化碳、即可合成氨。 这个过程经过了上百次的试验,才最终定型。 接下来就相对简单了,在饱和盐水中,先后通入氨气、水和二氧化炭,生成氯化氨和碳酸氢钠,因盐水饱和,碳酸氢钠溶解度小于氯化钠,所以碳酸氢钠以沉淀析出,然后向母液中再加食盐,使得氯化氨析出,作为氮肥使用。 而工坊能建成,也归功于综合工业水平的逐步提高,厂房是砖墙水泥房,除了必要的梁柱,几乎摒弃了木料,虽然在美观上确实有问题,却胜在坚固结实,密如蛛网的管道也是铸铁管道,那一个个的硕大罐体,则是内外层镀锡铁罐,不仅结实,还耐腐蚀,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郑家下了血本,杨彦也对此寄予了厚望。 杨彦双手一压,看着众人,大声道:“父老们,今日是郑家碱坊的落成大典,郑家为此,几乎耗尽了家财,倾注了大量心血,本将也觉压力颇重,毕竟此碱坊,既是中原大地上首个工业化碱坊,本将也全程参与,看着他,就如看着看着自己的孩子,临盆待产,心里颇为紧张啊。” 底下响起了零零散散的笑声,很多人望向郑继的目光中,充满了羡慕之色。 郑继连忙作揖,一脸的与有荣焉。 孙谋也小声向孙媚道:“阿媚啊,你年纪不小了,开了春,为父便使人与你说媒,如何?” “这……” 孙媚俏面微红,迟疑道:“将军尚有一妻未立,若是阿翁过早向将军提起,惹来误解,反是不妥,而且……而且小女还想再为家里做些事,不着急的。” 孙谋犹豫道:“明年你将二十,岁月不饶人啊!“ 孙媚偷偷的瞥了眼台上的杨彦,便道:“小女观将军并非无情无义之人,还是找些机会和将军多接触接触,水到渠成方为最妥。” 实际上对于嫁入杨府,孙媚有些不安,一是作为妾氏,身份低微,难免束手束脚,二来她与杨府的妻妾不熟,生怕被孤立,三来她的容貌不及杨彦的妻妾,就怕杨彦几天热度一过,把她冷落了,打入冷宫,这种结果对于女人来说,无疑是非常凄惨的。 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她发现自己有经商的天赋,孙家在她的打理下,无论是造纸、印刷还是造船,均是蒸蒸日上,她也爱上了经商,而嫁进杨府,就得相夫教子,待奉大妇,放弃拥有的一切,她舍不得。 总之,她既渴望获得杨彦的关注,又担心婚后的琐碎日子,心里矛盾,甚至有时都在想,自己索性终生不嫁,落个逍遥自在算了,当然,这份心思她是不敢泄露半分的,否则孙谋绑也要把她绑到杨彦的床上。 孙谋想想也有道理,长子已经受了重用,并不急于再把幼女嫁过去,还是先处处,处出了感情再谈婚嫁,也许地位会有所提高,于是不再坚持。 “好了,废话不多说,请郑老与本将一起剪彩!” 这时,杨彦又看向了郑继。 剪彩的流程早已告之,郑继满面红光,与杨彦双双接过剪刀,喀嚓喀嚓两下,把红绸剪断,那名女子也把托盘高高举起向众人展示,随即锣鼓笛声再起,简短的仪式算是结束了。 “开工!” 郑继的老脸有些紧张,转头大喝。 “诺!” 工人们齐齐应下。 其实工厂已经开工了,要的就是出碱的那一刻,如果从头开始,一道道程序过一遍,到天黑,都未必能生产出碱。 工厂大门洞开,围观人群能隐约看到,有全面防护的工人,用特大号木勺从一个冒着丝丝白雾的水池里舀出一勺勺的半透明晶体,不片刻,就装满一筐,抬到了郑继面前。 “郎主请看!” 工人们自豪的大声道。 郑继捏起一小撮,捻了捻,又放嘴里尝了尝,才道:“确实是碱,多亏了将军,我家才有今日,现老朽宣布,向相府捐赠十万斤碱,以答谢将军的呵护之情。“ “好,那本将就却之不恭了!” 杨彦倒也不推托,愉快的应下。 围观众人均是暗道一声厉害,十万斤碱看起来很多,但是工坊全力生产,能日产万斤,也就是十天的产量,算是九牛一毛,可其中的意义不一样,捐赠不在多寡,而在心意,再退一步说,剔除东海军垄断时期的每石百万钱,约合每斤万钱的天价不谈,如今的市价为一斤百钱,十万斤值千万钱,绝对数额并不小。 陆续有人回过味来,日产万斤,就是百万钱的产值啊,以三分利计算,日进钱三十万,年利约在亿钱,家里种田能赚这么多钱么? 渐渐地,一双双的眼睛红了起来,一只只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同时又有人不解,如此赚钱的生意,为何杨彦自己不做,白白让人? 虞仡和虞喜便是各自眉心一拧,寻思着杨彦把这天量的利润拱手让人,所为者何? 事实上,碱的主要原料是煤炭与食盐,郑继每购买一次原料,都得交一笔增殖税,同时他的所有设备,包括生产,到调试安装,都由相府下属的工坊,也就是国有机械厂的雏形一包到底,这显然不是免费的,收费还颇高。 从表面上看,郑继的工坊不纳税,但税款已经包含进原料了,杨彦赚的就是这两方面的钱,既隐形,又合情又理,不会惹来不满。 “郑老,将军的书法闻名建康,今真人当面,何不请将军你家工坊提名?” 在一片鼓燥声中,孙谋提议,并给孙媚打了个眼色。 “这……” 郑继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杨彦。 “无妨,拿纸笔来!” 杨彦蛮不在乎的大手一挥。 孙媚咬了咬牙,俏面微红,款款步出,柔声道:“将军请坐好,妾为将军研墨。” “呃?” 杨彦一怔,便笑道:“有劳阿媚娘子了。” 孙媚芳心羞喜,挨着杨彦在案头坐下,一手扶袖,一手研墨,那专注的神情,那白里透红的脸颊,倒是媚意横生,很多人看看孙媚,再看看孙谋,暗中叹了口气,迟了一步啊。 女儿谁家没有呢,偏偏被这老家伙拦了先! “将军,请!” 没多久,孙媚研好了墨,退往杨彦手后。 杨彦点了点头,提起了笔,当时人起名很简单,一般是某记某某,郑家的碱坊,应提郑记碱坊,不过杨彦想了想,写下了东郑化学四个大字! 第四九一章 广撒网 东郑化学四字跃于纸面,气势磅礴,笔力雄劲,但很多人凑头看着,满脸不解。 “东郑东郑,东乃东海,郑乃郑氏,可化学二字是为何意?” “何必细究,一听就比郑氏碱坊有气魄,郑老,你觉如何!” 郑继嘴里喃喃着,越品越是回味无穷,透着一股子大气,又因不明化学其意,反觉得深奥无穷,当然了,主要是化学二字来自于杨彦,让人不敢轻视,如果是个山野村夫信手写下,那肯定是哧之以鼻。 于是深礼一礼:“多谢将军赐名。” 杨彦摆手笑道:“化学者,变化之学也,察微观之极致,究物性之道理,正如碱,以煤和盐为原料,经千变万化,化合而成,这正是化学的应用之一,今为你起名化学,望你于此道中探索精进,寻求规律,化合出更多物质,造福民生,留下千古美名,也祝你郑氏兴旺发达,家业不朽。“ ”多谢将军,老朽必不负将军厚望!“ 郑继听到化学二字竟有如此讲究,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 众人也现出了恍然大悟之色。 “郑老不须客气,本将另有要事,先行一步。” 杨彦笑呵呵的挥了挥手,向外走去。 “恭送将军。” 众人齐齐施礼。 出了人群,杨彦暗暗寻思着要不要趁机来一波化学教育,但化学教育的难点在于各种公式和分子式琳琅满目,如用中文表达的话,会非常繁琐,阅读起来也吃力,而用字母书写…… 当时的人不懂字母啊,要教化学,还得先教字母,不说杨彦没这精力,恐怕学的人也没多大兴趣。 当然了,最有效的办法是扭转社会风气,把时人对经学、玄学的钻研劲扭转到数理化上面,整个大氛围形成之后,推广起来自然水到渠成,而这恰恰是最难的。 让高门士族放下经学,去研究物理化学,这不是开玩笑么? 最起码学了经学能当官,学了物理化学能干什么? 纵观世界历史,文科虽然烂,上大学学文科,几乎就是失业或低薪的代名词,却不可否认,统治阶级学的都是文科,所以说,文科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学的,低层人士还是学好数理化,老老实实掌握一门谋生的手艺才最为现实。 “将军在想什么?” 杨彦骑在马上,半眯着眼睛,仿如魂游天外,这是一种很古怪的状态,柳兰子不由问道。 杨彦对柳兰子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有些话,他没法对僚属说,或对妻妾家人说,却对柳兰子知无不言,于是把推广化学的为难之处如实道出。 柳兰子沉吟道:“对于化学,妾也不懂,不过妾知道,化学乃是点石成金之术,妾觉得可由此着手,将军于闲遐时著书传播,虽然妾可以想象到,很少有人能看懂,可这没关系,正如经学,寻常人读经如读天书,各大世家不还是把经学当作传家之学? 究其根源,便是读经可经世治国,同样的道理,化学点石成金,学会了可凭此发家致富,妾以为自会人有钻研,将军只需把书撒出去,何必考虑太多?“ ”柳兰子啊柳兰子啊,你解决了我的大难题啊!“ 杨彦目光灼灼的望向了柳兰子。 没错,柳兰子的思路是普遍撒网,总能网出鱼来,学问不怕难,怕的是学了没用,没人去学,今日东郑化学已经做了很好的示范,有心人哪怕读不懂,也会硬生生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啃透。 杨彦决定先编一套化学出来,包含元素周期表,字母对照表和初中化学的内容,让人自己看,想学点石成金术,就用心去专研。 “嗯?” 杨彦一桩心事了结,正是心情大好之时,却意外的发现,前方不远处,郭诵、段秀、李瑰等人正抄着手,装作没看到自己,互相闲聊着。 从观礼的角度来看,该位置处于道旁,视角并不好,几乎不可能有人于此处观礼,而观礼结束之后,也几乎不会有谁顶着寒风站路边闲聊,因此杨彦瞬间就判断出,郭诵等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很可能是闲不住了,却因曾亲口拒绝自己,拉不下面子讨官,故而站路边制造偶遇。 杨彦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领着千牛卫策马向前,果然,闲聊声又大了些,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意味。 “恶心!” 柳兰子啐道。 “见过将军!” 当杨彦从身边经过时,几人再也不能装了,纷纷拱手施礼。 “嗯~~” 杨彦抬了抬马鞭,策马而过。 那几人现出了明显的焦急之色。 段秀小声道:“咱们过来是为了什么,怎么一个个都哑了不成?” 李瑰捅了捅郭诵:“快啊,是你想出的点子,现在将军要走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我等武夫,所求不就是建功立业么?” 郭诵失望的嘀咕:“将军根本无心起用我等,说什么,难道跪着认错?“ 就在几人的声音越说越大,满心沮丧的时候,杨彦突然停了下来。 顿时,嘀咕声嘎然而止,每个人都紧张的看了过去,期盼中带着不安。 杨彦转回头,目光一一扫过,才道:“给你几个一个机会,明日去荀将军处报道,由营主干起,我们走!“说完,双腿一夹马腹,催马而去。 千牛卫们纷纷跟上,轰隆隆的蹄声骤响,雪泥纷飞中,转眼就驰向了远处。 …… 回到相府,还没喝一口水,崔访、刁协,还有容娥就捧出一份卷宗给杨彦过目,这是今年年底分红的名册,毕竟红利不分不行了,老拖着,承诺不兑现,民众会渐渐不满,而且工分是没有定额的,根据结余来分,老是拖着不分,结余越来越多,将来一次性分出去,会对财政带来过大的压力。 故迟分不如早分,卡在年底这个结点,既有的分,又因着积蓄不是太多,分出去的财物不会过份,尚在承受范围之内。 实际上有资格享受工分制的寥寥无几,都是最初跟随杨彦进驻郯城的那一批,约两万多人,是东海军的班底,也是杨彦起家的本钱,再往后得到的人口,就享受不到工分制的优待了,因为杨彦那时确实是困难,要用工分制把人心和自己绑在一起。 而在渡过了最初的困难期之后,杨彦发现,给工人按月发工资的支出,要远远少于给工人按工分制年底分红,毕竟百业初兴,样样暴利,分红等于分利润,谁会愿意把利润分人呢? 另再算一笔细帐,享受工分制的人群,虽然平时不发工钱,但吃穿用度全由相府包揽,等于是变相的发工资,再加上年底的工分分红,这是又当股东,又领工资啊,无形中增加了相府的负担,因此杨彦于第一时间叫停了工分制。 不过已有的没法取消,只能等着那些人慢慢老去,失去了劳动能力,才可以名正言顺的不予分红。 卷宗上,各家工分记载一目了然,红利也是一行行,一列列,包括田地、牛羊、粮食、布帛、钱币,写的清清楚楚,杨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将军,朝庭使者虞仡求见。” 这时,有千牛卫在外禀报。 “呃?又来了?” 杨彦和崔访、刁协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便道:“请他进来!” “诺!” 千牛卫施礼离去。 “将军,那妾先告退了。” 容娥也施礼道。 “嗯~~” 杨彦点了点头:“你先回去,改日我有事和你说。“ “噢!” 容娥点头应下,避往后殿。 不片刻,两名男子结伴来而,其中一个是虞仡,另一个四十上下,面容与虞仡有几分相似。 刁协现出如见了鬼般的神色,小声道:“将军,此人乃余姚虞喜,好天文,不理俗务,素有贤名,想不到他竟会来郯城,难道……虞氏真有投靠将军之意?” 杨彦和崔访都有一种不真实感,要知道,余姚虞氏以经学著称,文名并不下于顾陆朱张等江东传统大族,若能拉拢来虞氏,显然益处极大。 第四九二章 明王 (谢谢好友川流不不息和好友乾坤雍德的月票,好友大隋后裔的1000大赏,好友一剑68的打赏~~) 虞仡是朝庭使者,但虞喜是客,又和刁协曾有一面之缘,在一番寒喧之后,便分宾主落座,有女千牛卫奉上茗茶。 因炒茶法尚未传开,如今江东喝的茶,反而是由位于北方的东海国从建康收购原茶,加工好再运回去,获取暴利,虞喜一边品着,一边叹道:“此茶每斤千钱,目前江东各士庶豪门已渐渐地抿弃了原有的煮茶之法,改为冲泡,年耗约十来万斤,仅此一项,杨府君便是财源滚滚啊,怕是获利不下于亿钱罢?“ 虞仡长大了嘴,吃惊的看着杨彦。 建康的原茶,一斤只卖几十钱,品相好的也就百钱左右,到了杨彦这里,也不知用什么手段,去掉了青涩味,价格直接翻了十倍都不止,这真是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小小的茶叶,竟有如此暴利。 说起来,茗茶还是挺符合士人的价值观的,茶色透明,合一个清字,茶味芬芳,合一个香字,入口较苦,又合一个雅字,再细细品之,颊齿留香,回味无穷,隐合玄学的旷达幽远意境,因此明知被宰,士人仍趋之若骛,有了士人带头,庶族豪强也附庸风雅,纷纷饮起了茗茶。 至于原先流行的那种往茶水中加姜、桂叶等各种调味料,放一起煮沸,煮出来黑漆漆的老茶水,几乎被淘汰了。 这也是没办法,别人喝着清茶,品味人生,自己却喝着浑浊的茶汤,在意境上,档次上就被甩开,再加上杨彦故意使人散播一些与茶韵,茶语相关的心灵鸡汤。 如世事如棋,人生如茶! 苦中有甘是暗味,苦尽甘来是真味! 茶中有大道,悟茶通人生! 茶有浓淡,有冷暖,亦有悲欢,等等诸如此类,结果在很短的时间里,茗茶就风靡建康,原有的漆黑茶汤则成了低俗的代名词。 杨彦微微一笑,绕过这个话题,问道:“不知虞君前来是为何事?” 虞仡有些尴尬,清咳两声道:“朝庭因杨府君不受齐公,故进为吴王,这是策书,杨府君自己看罢。”说着,取出策书递了过去。 杨彦、刁协和崔访纷纷现出了错愕之色,依次传看了一遍。 ”将军如何看待?“ 崔访淡淡问道。 ”嘿~~“ 杨彦嘿的一笑:”我敢打赌,此策必出于钱士仪,此人多诡谋,这是要把我放架子上烤啊,吴王,嘿,吴王,我杨彦之何德何能,竟敢称吴王?“ 虞喜虞仡兄弟也不吱声,如看热闹般的看着。 崔访道:”将军所言甚是,但朝庭居心恶毒,将军不敢称王,怕是民众会大失所望,故称王势在必行,只是国号,值得商榷。 春秋战国中,吴国于渑池之会时,灭于句践之手,孙氏又苟安于江东,无所作为,其国号本就不详,反倒是齐国,国祚绵长,名列春秋五霸,又是战国七雄,故老夫以为,可以齐为号,自称齐王。“ ”不妥!“ 刁协大手一挥:”公虽言之有理,别人却未必如此着想,只会以为将军不敢以吴王为号,气势上就先弱了三分,不如就称吴王,天下间谁敢多言?“ 崔访摇摇头道:”此非意气之争,国号关乎一朝气运,立了就不能改,而吴乃苟安之号,将军志在天下,岂能以江南尺寸之地定为国号?” 刁协沉吟道:“若不称吴王,秦楚赵魏韩与齐并无区别,况将军起自于齐地,称齐王尚有渊源,改以别号的话,怕是要被天下耻笑。” 崔访捋须道:“当今各国国号,均出自于周,以封地或籍贯而论,但时代在变革,不必一味拘泥于古法,国号无非是个名号,天下人认可即无碍,又如北方之号有滥化之势,而南方国号如楚、吴、越等则有偏安之嫌,故而老夫提个折中之法。 将军姓杨,杨姓源于姬姓,古老而又高贵,且杨姓出自于弘农杨地,将军早晚取之,不如立国为杨,既可免去吴王齐王之争,又可避开钱风那厮给将军挖下的坑,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虞喜兄弟均是暗道了声好,心想崔访名门出身果是不凡,轻描淡写便化去了此次危机。 杨彦却眉头一皱,迟疑道:“崔公虽言之有理,但天下间从无以自身姓氏为国号之例,如姬、羸、刘三姓,分别对应周、秦、汉三朝,究其原因,该是防止同姓之人凌驾于他人之上。 如杨者,天下杨姓之人何止数十万,若以杨为号,杨姓岂不是成了国姓?将来有作奸犯科谁敢抓捕?抓了便是冒犯国号,不抓又纵容其恶,崔公以为然否?” “这……” 崔访老脸微红,拱了拱手:“老夫考虑不周,还请将军见谅。”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 一时之间,殿内安静下来,因着吴王号不能用,南北国号也不能用,以自家姓氏为号又弊大于利,这该如何是好?每个人都暗中代着杨彦思索。 刁协拱手问道:“将军想必已有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杨彦正色道:“商为金德,金克木,尚白,周为火德,火克金,尚赤,秦为水德,水克火,尚黑,由此可见,夏商周三代以鼎火革命,以五行相逆成就不世之业。 但汉朝又有不同,因高祖刘邦不承认秦朝,自认继天命于周,故以水为德,尚黑,而汉武帝又认为跳过秦朝欠妥,于是改水德为土德,尚黄,及至刘向、刘歆父子,主张朝代更替的规律是五行相生,而非五行相克,此为王莽认可,把汉朝重新归于火德,他自己的新朝则是火生土,属土德。 及后汉,光武帝刘秀也认可了五行相生说,以火德为汉,故汉朝也被称为炎汉,曹魏代汉,续为土德,蜀汉延汉之火德,吴也同样相生为土德,晋代曹魏,以金代土,定为金德。 再往后晋室天下分崩,诸胡纷起,因刘邦曾与匈奴和亲,故刘渊攀汉朝为舅,继汉之火德,至刘曜,又改汉为赵,火德更为水德,喻金生水替代晋室,而石勒自是不甘于刘曜之后,也以水为德。 若按相生说,将来我代晋,乃金生水,是为水德,国号应与水有关,但魏、晋两朝一脉相承,再有王莽的新朝,均以代禅为名,行篡逆之实,是为不忠不孝,欺负孤儿寡母,是为不仁不义,实乃乱臣贼子。 因立身不正,私德有亏,故国家四分五裂,民众流离颠簸,新朝昙花一现,魏朝短命,晋朝半残,实因于此,也皆源于五行相生之说,此说乃祸乱之源。 再回看夏商周,取五行相克,各有八百年国祚,故相生相克之说,孰优孰劣,已无须多言。 将来我之朝,是旧时代的终结,新的大一统王朝的开端,鼎革旧弊,万物勃发,不应以金生水,去顺沿晋室,而是火克金,打破旧有腐朽一切,于烈火中涅盘重生!” 众人心头大震,尤其是虞喜的目中更是射出了奇光,杨彦对五行相克的阐释,令他豁然开朗,为何经学不能解释晋室的衰微?因为晋朝从根子上就不正啊! 这时,杨彦突然放声高唱。 “别梦依稀咒逝川,回首一望百年前 胡骑肆虐烽烟起,黑手高悬霸主鞭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火者,明也,明者,日月也,日月乃万物父母,人间若无日月,将于黑暗中毁灭,故我取国号为明,择一吉日,登坛称明王!” 一时之间,杨彦浑身王霸之气蓬勃而发,众人心神为之所慑,目中含着火热,血液都沸腾起来! “好!好!” 崔访更是连叫两个好:“好一个五德相克,好一个敢教日月换新天,老夫能追随将军,开创万古盛世,实乃生平之幸也!” 说着,起身深深一躬! 看的出来,崔访并不是谀媚杨彦,而是发自内心,认为杨彦值得当此一拜。 这可是让刁协为难了。 他为杨彦办事,是杨彦的僚属,可这并非出于他的本意,他的心还向着晋室,但无论怎么说,他眼下是实打实的为杨彦效力,而且杨彦的五行相克说阐述了晋室得国不正,故不得善终的道理,细思之,确是驳无可驳,于情于理,他都该施礼。 “老夫受教了。” 于是,刁协面无表情,向杨彦拱了拱手。 虞喜却是豁达的多,拱手呵呵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难怪经学难以解释晋室两代而衰之秘,原是立身不正,先天不足,故不得天偌,杨府君着实是才学渊博啊,虞某为杨府君算来,兵法、治政、经学、杂学、医学、音乐等诸多学问竟似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不知杨府君对天文可有所涉猎?“ 刁协和崔访相互看了看,都觉得杨彦没理由懂天文,因为从来没见杨彦观过天象,虞喜也颇为自傲的捋着胡须,几乎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天是余姚虞氏的不传之秘,如果杨彦再通天文,那真是妖孽了,他不相信杨彦通天文。 第四九三章 天文学 (谢谢好友大隋后裔的1000大赏和好友一剑68的打赏~~) 在四道目光的注视下,还有柳兰子的好奇眼神,杨彦沉吟道:“天博大精深,涉猎谈不上,仅一知半解,自汉以来,以盖天说与浑天说居于主流,其中又以盖天说更得推祟。” 盖天说主张天球为半圆形覆盖地面,始见于《周髀算经》,是人类对宇宙的最直观感知,它的贡献是确定了东南西北四象。 而浑天说完善于汉代张衡,认为浑天如鸡子,地如鸡中黄,主张天球为圆形包裹地面,是对宇宙的进一步探索。 后世有人认为浑天说等同于古希腊的地圆说,这其实是一种曲解,浑天说的本质仍为天圆地平,无论是盖天说还是浑天说,其思想基础离不开阴阳五行,投射到政治生活中,依旧是阳贵阴贱、纲常伦理那一套,而这恰恰是杨彦想要打击的思想体系。 虞喜点了点头:“杨府君说的不错,虞某主张浑天说,一具浑仪可尽解其秘,汉代张衡曾制出浑仪,惜乎毁于汉末董卓之乱,之后制法失传,不过虞某经多年研究,总算是勉强复原出一具,现置于余姚乡里。“ ”哦?“ 崔访讶道:”虞君竟复原出了浑仪?“ 史书有载,浑仪有二,其一较大,通体黄铜制成,分内外两重,外重由三个相交的大圆环构成浑仪的骨架,设四柱支撑,内重以轴固定在骨架的可转动双环上,双环直径八尺,之间夹置一具可以俯仰的望筒,长度也为八尺,他的最大作用是标出天北极与天南极,测量天体的赤道坐标。 另一具称为浑象,尺寸较小,直径二尺二寸,也为铜铸,以一个大圆球包裹地平面,地平面将圆球一分为二,半覆地上,半没地下,球表缀以星象,黄道布以日月五星,另安二十八宿中外官,以白黑黄三色为三家星,即甘、石、巫咸三部星经,以水力推动,昏旦中星与天相应。 浑象不单用来演示天象变化,也是研究日月五星运动规律的必不可少工具,简而言之,根据实际观测的日月五星相对于恒星的位置,能够把日月五星准确地安置在黄道的不同部位,再通过继续观察,就可以了解行星相对于恒星背景的运动规律,从而测算出行星的会合周期。 虞喜颇为自得,捋须微微笑道:”他日有遐,当请崔公过府一观,不知杨府君主张哪种学说?“ 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完全是出于炫耀心理,毕竟再是清心寡欲的人,总有着自己的追求,也很乐于向别人炫耀自己的理论学识,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感。 杨彦不急不忙道:“本将认为,宣夜说比浑盖二说更加切合宇宙的实际。” “呃?” 众人齐齐看望向了杨彦。 宣夜说是中国古代天文三大流派之一,因理论过于超前,故不为统治者重视,未能广泛传播。 该学说主张宇宙无限宽广,天空本没有色彩,因无限高远才被看成苍色,日月众星浮生虚空之中,依赖气的作用,或运动,或静止,各天体运动状态不同,速度各异,并非附缀在有形质的天上,而是漂浮于空中。 宣夜说既便以现代人的视角来看,也是有相当意义的,它的进一步发展认为连同天体、包括遥远的恒星与银河都是由气体构成,可惜的是,如此卓越的思想,竟逐渐湮灭在了历史长河当中。 “嘿!” 虞仡嘿的一笑:“虞某虽不懂天象,却也听过杞人忧天之典故,若按宣夜说所言,日月星辰浮于空中,那为何不会坠落?再退一步说,若是真的坠落又该如何,岂不是要把大地砸个窟窿?” 杨彦以怜悯的目光看着虞仡,这真是无知者无畏啊,偏偏虞仡还一幅振振有辞的模样。 实际上就当时而言,虞仡举的例子正是宣夜说最为人诟病之处,虽勉强有解释,天高穷于无穷,地深测于不测,方则俱方,圆则俱圆。 这话的意思是,日月星辰各自运行,有自己的规律,却因缺乏观测数据,没法让人信服。 几人再次望向杨彦,很明显,虞仡的逼问点中了杨彦的死穴。 杨彦微微一笑:“日月星辰之所以不会坠落,是因我等生存的大地也是一个圆球,姑且命名地球,与其他天体同样漂浮在宇宙中,彼此之间相隔难以想象的距离,而宇宙无边无际,既然如此,谈何坠落?亦如汪洋中的两滴水滴,不存在谁坠落谁上的问题,或许天上的星辰有许多比我们这颗地球还要大呢!” 鄙视、不屑、惋惜! 投射过来的目光中,没有一道是带着怀疑或深思,就连最祟拜杨彦的柳兰子都投来了惋惜的目光,这分明是在理屈词穷之下说起了胡话,如果不是顾及到杨彦的身份,怕是有人会哈哈大笑。 虞仡瞬间斗志昂扬,得意道:“虞某请问,若大地是圆形,站于背面之人为何不会掉下去?难道说……所有人都站在朝上的一面,可是如此?” 杨彦淡淡道:“物与物之间,存有一种相互吸引的力量,名为万有引力,比如说桃子成熟了会落向地面,再如向天空扔石子,无论力气有多大,这颗石子终将落于地面,这是由于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对附着于之上的所有物体都存在万有引力!” “这……” 虞仡一时语塞,杨彦所列举,都是普遍存在的现象,不由望向了他的堂兄。 虞喜拱了拱手:“将军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只不过……以此论证大地是球形着实蜚夷所思,上古先贤从未有此说法,不知将军能否举出实证?” 杨彦反问道:“虞君既精通天象,想必曾观测过月食,月食时,月面上出现弧形的明暗界限即可证明地球为圆,因地球的影子挡住了月亮,月亮也是圆形球体,环绕地球旋转,当月亮运行至地球的阴影部分时,两者之间的地区会因阳光被地球遮闭,故显得月球缺了一块,而此时,太阳、地球、月球处于同一条直线上。 我再举个例子,不知虞君可曾见过海船?若是仔细留意,海面上的船只驶来,总是帆先出现,之后才是船身,这恰可证明咱们赖以生存的大地为球形。” “对了,虞某想起来了!” 虞仡突然惊呼:“有一回于浙江(今钱塘江)口眺望船只,正如将军所说,先出现船帆,再出现船身,若是将军不提,虞某还差点忘了呢!” 刁协和崔访交换了个不可思议的眼神。 虞喜则陷入了沉思,他确实观测过月食,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眼中不时就闪出不解,或是怀疑的光芒。 杨彦暗暗点头,他并不奢望时人能一下子接受地球是圆形这一事实,而是希望能带来思考,带来怀疑,促使他们去探索研究。 片刻之后,虞喜问道:“日月围绕大地东升西落,故有昼夜之分,按将军您的说法,如何解释昼夜?” 杨彦点头道:“虞君问好的,之所以有昼夜之分,在于地球是一个自转的球体,一面对着太阳,另一面必是黑夜,正如宣夜说表述,所有的星球起初为气体,因旋转使力归于中心,称之为向心力,在向心力的影响下压缩为固体,而自转的过程不会骤然而停,只会越转越慢,因过程极为缓慢,不人所觉察。” 席中几人如听天书,也确实,一个是古代朴素哲学,另一个是现代文明哲学体系,听懂才是见鬼,其实杨彦的目的是尽量为科学的发展开启一扇大门,并试着把今古两种哲学体系结合起来,取今之精华,去古之糟粕,产生一种崭新的思想体系。 当然了,这个任务很难,可是连试都不试,又怎会有成功的可能呢? 如今唯一的好,就是杨彦的身份,所有人都不敢对他的言论轻忽视之,这就使得众人虽持保留态度,却不至于出言嘲讽。 虞喜又问道:“天有四时,以太阳所处黄道位置划分,以二十四节气的四立作为季节起点,若非太阳东升西落,又怎能这般划分,且由农时来看,如此划分并无不妥,不知以将军之见,如何解释四时?” 杨彦道:“天时分四季,在于地球围绕太阳公转,每转一圈为一年,且轨道椭圆,与自转平面略有倾斜,每年不同的时刻,地球处于公转轨道的不同位置,因而不同地区接受到的太阳光照不等,热量有多有少,如此便有了季节变化和冷暖差异。” 说着,杨彦抬眼一一掠过众人,细心留意着神色变化,基本上都是茫然,只有虞喜似在深思,于是道:“说一千,道一万,天文是一门务实之学,须以实际观测作为参照,虞君若是不急着离开,不妨多留几日,本将尽快制出一副天文望远镜,可将星辰放大十几倍,乃至数十倍观测,以虞君之能,看的清,道理明,便会知杨某所言不虚。“ ”哦?“ 虞喜大感兴趣道:”若果是如此,岂非神仙手段?虞某拭目以待!“ 第四九四章 裴妃宫婢 (谢谢好友飞鹰狂战的两张月票,好友一剑68的打赏~~) 虽然不赞同杨彦的观点,但是在天文这一话题上,很少有人能和虞喜坦率交流,因此在不知不觉中,虞喜竟把杨彦当作了学术上的同路者,说成知己或许过份,却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渐渐地,天色黑了,虞喜仍沉浸在与杨彦的学术交锋当中,以致于婉拒了晚宴,与虞仡向驿馆走去,一路上,仿如魂不守思,两眼没有焦距。 虞仡从旁劝道:“杨府君所说,闻所未闻,照弟看,或是他杜撰出来故意为难从兄。” “你不懂!” 虞喜摆了摆手:“杨府君列举的例子,皆有蜘丝马迹可寻,显然是用了心去钻研,况且退一步说,天之高远,只可远观而不可近触,所有的学说,皆为根据现象所做的推测罢了,并无实证,既便是杨府君杜撰出来,也是一种学说,仅此已殊为不易,姑且命名为地圆说。“ 虞仡看了眼堂兄,吞吞吐吐的问道:”从兄,杨彦之言之凿凿,看他的神色倒不似作伪,难道……咱们脚下的大地真的是圆球?“ ”不好说,不好说呀!“ 虞喜目中现出了迷惘之色,摇了摇头。 虞喜是有科学精神的,要不然也不会钻研天文,而今与杨彦的一席话,虽未颠覆他的世界观,却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冲击,那列举的一项项事实,让他自身坚定不移的信念产生了动摇,又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以全新的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 很快的,二人回到驿馆,屋里一片昏暗,有仆役端来一根树枝状的木架子,依高矮向不同的方向伸出八根枝条,每根枝条上连接着一只开口很小的小型陶罐,有一根麻线伸出罐口。 仆役掏出火折子,依次点燃麻线,火头燃起,稳定不冒黑烟,光亮随之绽放出来,到八根齐燃,屋里居然灯火通明。 “咦?” 虞喜不由轻咦一声,快步走过去观看,并问道:“这是何物,怎如此亮堂?” 当时人点灯,因没有油,多是以处理过的动物油脂和松脂为主,有一定的烟和味道,也不是太亮,可纵是如此,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点得起。 所谓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主要原因是点不起灯,天黑了,家里黑灯瞎火,只能上床,所以古人子女多,也是有客观原因的,并不完全是多子多福的观念,而是过早上了床,又睡不着,不干那事能干啥? 至于蜡烛,那是高端奢侈品,士庶豪强,也就是结婚的时候点两根,平时是舍不得用的,因此虞喜见着如此亮堂的灯火,心里大为惊讶。 仆役道:“此为煤油,专用于照明,罐中装有一升煤油,若不熄灭的话,约能点一个多月。“ 虞仡讶道:”我上回来,还未有此物啊。“ 仆役笑道:”煤油也是出现没多久,是因濮阳发现了油田,将军着人开采石油,再从石油中提炼煤油,这煤油可是个好东西啊,以往天黑了点不起灯,无所事事,今有了煤油照明,晚上也能看得见了。“ 兄弟俩啧啧称奇,左看右看。 虞喜问道:”为何罐口如此之小?“ ”这……“ 仆役挠了挠脑袋,迟疑道:”仆也不是太懂,好象听说……煤油易挥发,若是在屋子里,挥发到一定量极易爆燃,因此罐口做的很小,以尽量减少煤油的挥发,若不用时,还得将罐口塞住。“ ”噢!“ 二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虞喜又问道:”煤油如何售卖?“ 仆役道:“十五钱一升,如今受限于产量,尚未普及,不过随着未来油田开采,煤油会越来越多。“ 兄弟俩倒吸了口凉气,这比豆油还便宜啊,实际上现今建康的许多富贵人家,已经用豆油点灯了,与油脂相比,豆油的燃烧时间更长,烟也更小,又省了熬炼的环节,但是比之煤油,豆油在各方面又有所不如,完全可以想象,将来随着煤油的普及,价格又及其低廉,必将走入千家万户,夜晚屋里点着灯,不再是豪门大户的专属了。 其实古代士人之所以能垄断文化,照明不便也是一个主要原因,平民白天忙碌,没有时间读书识字,傍晚回家,吃过饭了家里又一片漆黑想读书也看不见,不过有了煤油,解决了照明的难处,未来的有志者会充分利用晚间的闲暇读书识字,也许……知识将传播开来。 虞喜隐约的感觉到,一场三千年未有之剧变正在酝酿,具体是什么,他说不上,也说不出好坏,只是心里莫名的有些发慌,就好象,将要失去了一种最为宝贵的东西一样。 “仆先告退了,饭食一会儿着人送来,若是另有需要,可随时唤仆!” 仆役施了一礼,缓缓退出。 …… 次日,经过一夜辗转煎熬,郭诵、郭方、张景、骞韬、梁志、季弘、李瑰和段秀等八人一早就赶去向荀豹报道,虽然从营主干起,远未达到心理期望值,也很憋屈,可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再不把握住的话,真只能做个田舍翁了,况且根源还在于他们自己,是他们当初头脑发热,拒绝了杨彦的善意,才种下今日之果。 虽不免暗中有杨彦不够大度的腹诽,却只能向现实低头,而其他人,最终选择了解甲归田,甘于平凡的人生,杨彦也没过问这事,他既然答应了虞喜,得就尽快把天文望远镜搞出来。 建康苑中。 这段日子以来,司马冲的精神还是不错的,王敦不知怎么回事,退回了姑孰,形同于移开了压在司马冲头顶上的一座大山,虽然幕府仍在,但少了王敦,幕府的权力毕竟拗不过皇权,司马冲渐渐地能说得上话了,他感觉自己越来越象个皇帝。 “陛下,侍中卞从求见!” 这时,一名宦人来报。 卞从还在王敦去姑孰之前,就悄悄来找司马冲,哭诉自己的忠心,以及被迫改名的羞辱,表示自己是身在王营心在晋,愿为皇家效力,司马冲自然大喜,在王敦走了这后,升卞从为侍中,并不时召来问策。 “哦?快请!” 司马冲连忙道。 “诺!” 宦人施礼退下,不片刻,领来了卞从。 “臣卞从叩见陛下!” 卞从入殿,二话不说,先施五体投地大礼。 “嗯~~” 司马冲满意的点了点头:“卞卿请起!” “谢陛下!” 卞从爬了起来,随即就现出为难之色,左右看了看。 司马冲会意的摒退左右,问道:“卞卿可是有话要说?” 卞从凑上前,神秘兮兮道:“臣为陛下引荐一人,已在殿外恭候。“ ”哦?“ 司马冲好奇的向殿外看去。 “啪啪!” 卞从会心一笑,转回身拍了两下巴掌。 一名二十多,接近三十的女子面容带着不安,如走入刑场般,魂不守舍的步入殿中,从眉眼来看,尚有几分姿色,保养的也细皮嫩肉,或许因养尊处优的缘故,稍有些发福,腰身处较为宽阔。 “呃?” 司马冲心生不解,要说给自己献美人儿,这名女子算不得美女,只勉强看的入眼,年龄又如此之大,卞从的眼光也太差了吧? 不过眼下正是器重卞从的时候,其实司马冲不是不清楚,温峤、庾亮等重臣虽然全心拥护他,却不会任他胡来,反而是如卞从这类的佞臣、小人才用的顺手,就如杨彦身边的徐龛、郗迈、周翼之流,因此司马冲也不愿拂了卞从的面子,只是等着卞从开口。 卞从拱手道:“陛下,此女姓吴,乃太妃身边婢女,当年太妃入都时,由元帝赐予太妃,已经跟着太妃四年了。”说着,便转头喝道:“还不向陛下见礼?” “扑通”一声,吴氏跪了下来,浑身都在颤抖,结结巴巴道:“奴……奴婢拜见陛下!” “什么?” 司马冲的面色顿时变得精彩之极,连退了两步,直直望着卞从。 第四九五章 东窗事发 (谢谢好友大隋后裔的1000大赏~~) 司马冲也不傻,卞从向自己引见裴妃的宫婢,所为不就是裴妃与杨彦产子一事么?这显然是个烫手山芋,他其实早就想开了,裴妃与杨彦搞上,发生在元帝朝,产子在他兄长那朝,整件事与他无关,何苦往火坑里跳呢? 却不料,卞从竟把人带来了,这是逼自己往火坑里跳的节奏啊,目中不禁现出了怒色。 不过司马冲仍抱有一丝希望,问道:“卞卿,为何把太妃的婢女带来见朕?” 卞从道:“坊间有传言,太妃曾为杨彦之秘密诞下一子,皇家声誉为之受损,臣忧之,查访良久,终于找到了线索,吴氏,把你所知向陛下道出,不得隐瞒,嗯?” “诺!” 吴氏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开口道:“回陛下,卞公,太妃产子时奴婢并未见到,但是在产子之前的十个月里,太妃深居简出,身边全换上了由杨府君送来的紫衫骑,而十个月后,府里莫名其妙多一个男婴,对外宣称乃荀华所出,但奴婢侍奉太妃日久,岂会不知荀华只诞了一个女婴? 况太妃在产子后,身形暴瘦,又终日里怀抱男婴,几乎不假于人手,若非自己所出,岂会如此宠溺?“ 卞从从怀里取出一叠纸,奉上道:‘陛下,乃此吴氏供词,请过目。“ 司马冲接来看去,面色阴睛不定,吴氏的额头也是汗珠滚滚,今日她的证言,形同于卖主求荣,稍有良知的人都干不出来,更何况裴妃待人和善,对下打赏也慷慨,最初跟着她的宫婢,已相继提拨为了管事执事,虽然还是奴婢的身份,与往昔却不可同日而语,是属于裴妃的心腹部曲,手下各有一帮奴仆,不用再做任何粗活杂活,养尊处优,实际上过的是主子的日子。 因此于情于理,吴氏都没有出卖裴妃的理由,但吴氏坏就坏在下面那张嘴上,女人快到三十的时候,那方面的需求会直线上升,而吴氏长期待在王府,与夫郎不常见面,时间久了,自然饥渴。 恰好一名英俊的王府护卫走入了她的视线,一来二去,勾搭上了,偏偏事机不密,被另一名王府侍卫抓了个现形。 这种事情被揭发出来,男人无所谓,或会落个风流的美名,但对于女人来说,不仅身败名裂,还将被逐出杨府,失去现有的一切,因此吴氏苦苦哀求,在逼迫下,把内宅事如实供出,并被录下证词,按了手印。 这两名护卫,正是纪氏布于杨彦军中的暗桩,受纪友之命,调查裴妃与杨彦私通一事,但杨府内外严格分离,男人严禁进入内宅,于是盯上了吴氏,趁其在外宅办事时做了个局,让吴氏自己钻进去,当然了,纪氏是不会出面的,着人把吴氏丢到钱凤府上,命吴氏自己向钱凤坦白,吴氏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能破罐子破摔,如实道出。 钱凤也不愿揽祸上身,经与王敦商议之后,王敦回镇姑孰,以示此事与己无关,并交由卞从,由卞从说动司马冲向裴妃下手。 卞从是一万个不愿意,可他那有选择呢,只能硬着顶上去。 “下去!” 卞从挥了挥手,吴氏如蒙大赦般的退了出去。 司马冲立时狠狠瞪向了卞从,不善道:”卞卿,你带来吴氏究是何意?莫非你要陷孤于不义?“ 卞从不紧不慢的拱手道:“陛下言重了,陛下处境,危机四伏,若不早做谋算,怕是……因此臣于深思熟虑之后,才有此策,实是为陛下着想。” “讲!” 司马冲冷声道。 卞从道:“诚然,太妃背后有杨彦之撑腰,动了太妃,就是动杨彦之,但以今时今日之陛下,动不动,有何区别?难道不招惹杨彦之,丞相就会弃了谋逆之心?“ 司马冲的神色缓和了些,这话正中他的心坎,杨彦与王敦,都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相对而言,杨彦还好些,毕竟东海军主要在江北活动,相隔甚远,司马冲对此并没有切身之痛,而王敦就在身边,一手操办皇帝废立,令他对王敦的恐惧远远大于杨彦。 卞众观察着司马冲的神色,又道:“陛下对太妃至孝,世人皆知,臣也不愿挑拨陛下与太妃的母子之情,不过臣还是要多嘴问一句,他日陛下有难,太妃可会相助?“ 这不明摆着么? 司马冲的眼里现出了恨色。 卞从继续道:“太妃失节在先,无义在先,陛下治太妃罪并无不妥,但臣怎能让陛下坏了名声,只须陛下借此将太妃接进宫中,颐养天年,那杨彦之的孩儿,也可由陛下视之为弟,代为抚养。“ ”嗯?“ 司马冲眼神一亮,他听出了卞从的话外音,人质! 把裴妃和虎头扣作人质,将来不管局势如何变幻,可以凭此和杨彦谈条件,至少善终可期。 “接着说!” 司马冲催促道。 “诺!” 卞从施了一礼:“杨府有兵守护,恕臣直言,陛下几难攻破,故陛下可加封沈士居,令其发兵,臣听闻,沈士居以重利诱山越为军,势力大涨,恰可引为己用,且沈士居与杨彦之有仇,必无不允之理。 同时陛下再下诏给征东将军,令其协助,据臣所知,丞相对沈士居隐有不满之意,征东将军必会派军监视,而那沈士居也非庸人,必会拖丞相下水,届时战事一起,何时结束,怕是由不得丞相了,若是把杨彦之诱来江东,双方或可两败俱伤啊。” 王敦去了姑孰,留王含王应父子坐镇石头城。 司马冲想想也是,对于他来说,内有权臣,外有强藩,局面已是坏无可坏,何不奋力一搏呢?况且他有裴妃为杨彦产子的人证,占着理,天塌下来都不怕,于是道:“好,卞卿为朕拟旨!” …… 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传了出来,皇帝下诏,太妃不守妇道,为杨彦秘密诞下一子,请太妃入宫解释,并以大军围住了杨府,王含只着王应率五千卒,但是沈充带来了主力,皇帝加封他为丹阳尹、护军将军,率两万山越,合计两万五千军,团团围住了杨府,另有石头城、覆舟山与幕府山驻军严阵以待。 满朝文武皆是大门紧闭,静观事态发展。 杨府,裴妃面色铁青,气的浑身颤抖。 荀崧和荀邃都闭嘴噤言,这种事情实在是没法多说,不过荀崧对杨彦还是有些不满的,站在他的立场,搞谁也不能搞裴妃啊,仅这一点,就足够名声臭大街。 当然了,杨彦是现代人,他的思想和荀崧这类的老古董完全没有共鸣之处,在他眼里,裴妃就是个寡妇,人又生的美,还遭受了诸多苦难,这类女人,最容易激起男人的同情心与呵护欲望,而且由于嗣东海王的缘故,杨彦又不能长期陪在裴妃身边,必须要快刀斩乱麻,以最直接的手段夺取裴妃的身心,只是他没想到,裴妃居然有了。 荀邃则是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也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而在阶下,跪着张访,满面的惶恐之色。 那几颗棋子,实际上张访心里有数,没有及时拨除是想留着,在关键时候将计就计,给予吴姓士族致命一击,却是没有料到,几人会在这种事情上跳出来,让他措手不及。 其主要原因,还是杨彦发展的太快,又军事经济均衡,不象历史上的诸多强人,练了强军,基本上就是以民不聊生作为代价,而在杨彦的地盘上,民众安居乐业,谷栗堆积如山,偏偏还练就了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这让谁都不安,等不及了,必须及早动手。 实际王敦打的算盘和司马冲是一样的,以沈充打头阵,把裴妃和虎头掌握在手里,令杨彦投鼠忌器。 “好了,起来罢,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事也不全怪张将军。” 最终,还是荀灌说道。 张访望向了裴妃。 “哎~~” 裴妃叹了口气:“先起来再说罢。“ ”谢王妃!“ 张访站了起来,回头道:”押进来!“ ”诺!“ 几名军卒押了三名五花大绑的壮汉入殿。 第四九六章 攻打杨府 (谢谢好友川流不不息,好友清风淡月,好友大隋后裔,好友书友150708155221497和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好友糖果爸和好友天涯的两张月票,好友可也的打赏~~) 那三人还以为自己没暴露,嚷嚷着不服,进殿昂着脖子不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站的笔直,悲愤的望着裴妃。 裴妃妙目一扫,便问道:“那两个呢?” 张访拱手道:“属下无能,刘龙和钱四那两个狗贼在把那贱人带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让他们跑了。” “跑得了道人,跑不了庙!” 裴妃玉容现出一抹冰冷,重新把目光投向阶下。 三人的面色有些僵硬了,因自身并未参与进去,是以存着些侥幸心理,打算继续潜伏,但是从裴妃的神色来看,分明是一切尽在指掌之中,心里也是一股寒意冉冉升起,这没得说,作为内奸,一刀砍了都要谢天谢地,碰上狠的主,寸磔脔割也属寻常。 张访恨恨瞪了一眼过去,便拱手道:“王妃,请把这三个贼子交由末将处置,必活剐三千六百刀,哀嚎三日三夜,先消了王妃心头之恨!“ 顿时,三人脸色煞白,浑身剧震,眼里射出了恐惧之色,这种时候,分辩已经没用了,哀求也没了用处,只能被活生生的剐了。 当一个人不曾经历死亡的时候,会把死想的很简单,无非是碗口大个疤,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可是只有真正面对死亡,才会明白生命的可贵,也才发现,自己还有很多割舍不下。 在纪氏,他们是家奴,是死士,但在杨府,他们是营主,待遇优良,受人尊敬,成了家,有了娇妻美妾,也有了嗷嗷待哺的子嗣……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自己会如何选择?是继续做纪氏的卧底,还是尽早坦白一切,乞求宽恕? 三人纷纷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裴妃没有立刻表态,冰冷的眼眸一眨不眨,那三人就仿佛待宰的羔羊,偏偏又没有明确死期,等死的日子是最为难熬的,渐渐地,额头渗出了汗珠。 突然一人精神崩溃,膝盖一软,跪了下来,磕着头大哭道:“王妃,我等皆为纪氏细作,当初东海军招蓦兵卒,趁机混了进来,为纪氏打探消息,虽然累受王妃、荀将军与张将军厚恩,心中挣扎犹豫,可实是身不由己啊。 我等罪有应得,非为自己申辩,只求王妃慈悲,留我等子嗣一条活路,请王妃开恩啊!“ 另两个也扑通跪地,砰砰磕头,额头都渗出了血花,血与泪交织在一起,染红了地面。 ”哎~~“ 裴妃幽幽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既然有心悔过,那孤就给你等一个机会,今后若肯实心为杨郎效力,可暂留一命,带罪立功!”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我等肝脑涂地,亦要报答王妃的大恩!” 那三人一怔,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随即便如绝处逢生般,哭声震天,猛磕着头。 “下去罢!” 裴妃挥了挥手。 军卒把那三人提了下去。 张访拱手问道:“王妃,朝庭……大军还围在门外,该如何……回复?” 裴妃哼道:“吴氏那贱婢被人收买,恶意中伤于孤,她若要对质,就让她进来对,否则,手底下见真章便是!” “诺!” 张访施礼而出。 这份气度,倒是让荀崧暗暗点头,先不论事实真假,最起码裴妃并未被击倒,反而思维敏捷,处事冷静,到底是出自于河东裴氏的名门闺秀。 裴妃也挥了挥手:“走,孤去瞧瞧!” “这……” 荀华略一迟疑,便道:“矢石无眼,王妃实在要去,就请先换一身装束。” “好!” 裴妃利落的点了点头。 …… 杨府外围,幡旗飘展,兵甲慑人,声势惊天。 裴妃披着一身软甲,配着那绝色的容颜,倒也英姿爽飒,会同荀华、荀灌、荀崧与荀邃,登上了高楼,向下眺望,到底裴妃是个女子,哪怕心理素质强悍,见着上万大军把府邸围的水泄不通,也是俏面阵阵发白。 荀华冷哼一声:“其队列散乱,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山越本就桀骜难驯,又是沈充新募而来,哪有空操演军阵?王妃不必担心,来多少,让他死多少。” 荀灌摇摇头道:“荀华你莫要大意,山越骁勇善战,即便队形不整,光凭勇武亦是不容轻视,当年楚霸王率八千山越起家,驰骋中原所向披靡,如今的山越虽已归顺下山,却凶性仍在,还是小心为妙。” 众人均把目光投向远方,数百辆大车布于最前,显然是防备骑兵冲击,骑兵其实不是万能的,车阵便是步卒对抗骑兵的最有效法门。 有大车阻隔,车间插以三丈铁枪,车后配以强弓劲弩,骑兵冲来只能成片成片的死,历史上恒温与刘裕北伐,都能取得相应战果的根源,正是在军事上应用车阵对抗北方胡骑,取得了相当的成功。 通过车阵的缝隙,还可以看到后方分布有投石机,步卒粗略一估,正面迎着的约一万五,队形较为松散,确是训练不足。 “那里……” 荀灌突然留意到了沈充军中的东外侧靠后,零散分布着一群人,约五千左右,与其他军士身披黑色两裆铠不同,他们的脸上绘有油彩,披着竹甲,果露在外的皮肤呈黑黄色,身手却矫健灵活,只是队形更加散乱。 荀崧现出了凝重之色,说道:“沈充所率大部并非真正的山越,而是下了山的山越后裔,那些人,则是真正的山越。 孙吴讨山越,自孙策至孙权两代,历黄盖、周泰、陆逊等一时俊杰,最终于诸葛恪手里堪堪平定,因山越骁勇,吴军屡战屡败,故分兵扼诸险要之地,将山越分割包围,修缮藩篱,不与交锋,待其谷物将熟,纵兵芟刈,以饥饿迫使山越出山投降。 数十年间,江东大部山越被迫出山徙至平地,或补充为兵,或为编户,调其租赋,或为私家佃客。“ 荀华点点头道:”老郎主说的是,山越以竹为甲,虽不耐劈砍,却能有效抵御刺戳,弓矢难以杀伤,且竹甲不比藤甲遇火则燃,因此要想聚歼,只能纵骑兵以重马刀砍杀或重锤击打,这也是当年孙吴避免与山越正面交战的原因所在。” 众人暗感头疼,都没料到,沈充竟然能搬来真正的山越。 山越落后野蛮,虽说无军纪,但悍不畏死,一拥而上足以带来致命的威胁。 就在这时,敌阵中起了变化,位于中间的数十辆大车纷纷让开一条豁口,数十骑排阵而出,沈充一马当先。 沈充在车阵前方停下,那略显得疯狂的目光扫视着府邸,随即便朗声道:“奉旨,着太妃入宫觐见,你等却摆出这份阵仗,莫非欲谋反不成?“ 张访哈哈大笑道:”伪主的奴婢也有脸说别人谋反?沈士居你废话少说,有种来攻!“ ”好,沈某倒要看看,你之剑,是否如你口舌般锋利!” 沈充哈哈狞笑着,猛一挥手。 “杀!” 震天的喊杀声轰然爆起,蓄势已久的大战终于爆发! 一队队军卒推着挡箭车,盛以土石,冲向府前的沟壑。投石机也把石弹弹射而去,漫天黑点划出道道弧线,有的打在墙上,土石崩裂,有的打入墙内,传来了阵阵惨叫声。 附近的士族严阵以待,暗中调动兵甲,唯恐殃及池鱼,各家的高楼上站满了人,生怕错过这场战役。 “放!” 荀灌也厉声清叱。 府内府外那林立的箭楼早已准备就绪,刹时间矢如雨下,一蓬蓬的箭雨越过高墙,另有战士登上墙后的脚手架,射出一枚枚的短矢。 沈充军中连连惨叫,一具接一具的尸体接二连三的仆到,虽有挡箭车作为掩护,却架不住箭雨太过密集。 沈充视若无睹,呼喝道:“上,上,不许后退,后排放箭!” 后排弓箭手纷纷向半空中呈三十度抛射,箭矢交叉而过,再加上山越人悍勇不怕死,硬是把一辆辆的小推车推入了第一重壕沟。 “好!” 沈充在后面大声叫好,神色都变得扭曲。 在王敦入都之后,沈充找到当事人,如羊卉、王彭之、蔡系等人,因沈充是王敦爱将,朝中局势也大有不同,这几人再也不敢摆出高门子弟的架子了,知无所言,言无不尽,真实的还原了当时的情况,其中的疑点便是那突如其来的一根短矢,仿佛专门冲着沈劲而来。 因此沈充九成九认定了必是杨彦勾结徐龛,合谋取了沈劲性命,诱自己去往淮北,趁机夺自己的丁口家产。 这不仅仅是杀子之恨,还被当作傻子般的算计,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了啊,更何况沈充这类一方豪强?偏偏杨彦又强劲无比,已不是今时今日之他所能撼动,在报仇无望之下,心态愈发的扭曲。 沈充所处的吴兴(今浙江湖州)在历史上本就是山越泛滥区,因此他几乎散尽家财,诱得山越为自己效命,所为就是攻破杨府,报复杨彦的妻儿。 裴妃荀灌他不敢杀,但是破了府之后,荀华、杨继华与虎头绝对要杀! 你杀我儿,我就杀你妻儿,公平合理! 第四九七章 望远镜出世 远处各家的士族看的暗暗心惊,这不仅仅是因沈充能招揽到大量的山越人,实力大涨,更多的还在于东海军那严密的组织纪律性和仿如不要钱般的箭矢。 到目前为止,没有想象中的短兵交换,双方就是箭来箭往,石弹在天空飞舞,沈充有投石机,杨府除了箭楼,也有大量投石机,根本就不需要定位,因着前方敌人太过于密集,射出去的石弹几无空发。 那血肉横飞的场面,让人恶心欲呕,胆小者面色苍白,浑身酸弱无力,需扶着栏杆才能勉强站稳,当然了,也有人胆大,只觉浑身热血沸腾,大声叫着精彩。 王应的荆襄军并没有上阵,在后阵观察着沈充,暗暗冷笑。 沈充因丧子之恨,夺产之仇,行事作风几近于颠狂,隐有脱出掌控的趋势,但沈充是王敦旧将,王敦也不好随意贬黜沈充,后又因沈充招揽来了山越,心里愈发忌惮,恰好可借这次机会,使沈充与杨府的护卫力量两败俱伤。 不过从现场来看,山越的作战明显没有章法,沈充自己的部曲也押在后面,舍不得上阵,因此即便仗着人多势众,要想攻破杨府,最少也要好几日的时间。 郯城。 虞喜对郯城的观察,与虞仡的浮于表面,走走逛逛完全不同,在杨彦的默许下,他深入各家工坊,作第一手的了解,所见所闻却是让他大吃一惊。 有以水力带动的纺纱机和织布机,规模之盛,让他咋舌,出布之快,量之大,让他心惊,而且与手工织出的土布相比,经纬更加均匀,厚薄也更加齐整。 他又看到了造纸坊,那一张张洁白的纸,又宽又大,结实坚韧,远超闻名遐迩的左伯纸。 他还看到了印刷工坊,一本本书凭空而出。 甚至东郑化学他也进去溜了一圈,结果……看不明白! 这日,经虞喜再三纠缠,杨彦终于放开了箭矢打造工坊任他参观,在通过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之后,他惊呆了,眼前的空地上,有几百个铁匠炉子,每个炉子前,都有好几人在操作着,流程根本看不懂,只见着一批批的箭头和三寸短矢被生产出来。 而在工坊的一角,还有几十人在搭建一只高达数丈的硕大炉体,虞喜不由凑过去,问道:“这是在做什么?此炉有何用?“ 一名工人一边砌着混有石墨和粘土的耐火砖,一边头也不回道:”这叫高炉,专用于治铁,一炉可出铁万斤!“ ”怎么可能?“ 虞仡满脸的不敢置信。 虞喜摆了摆手,他也不愿相信,作为高门士族,江东有多缺铁他不是不清楚,一炉出铁万斤是什么概念?但是在内心中,他是相信的,心里竟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恐惧之意。 东海军,或者说未来的明军已经不仅仅是兵精粮足,上下一心的问题了,而是豪华,奢侈,有充足的铁,兵甲就可以无限制打造,如果军卒一人一副甲,这在战场上会带来怎样的杀伤力? ”虞公,虞公!“ 这时,一名千牛卫匆匆赶来。 ”哦?“ 虞喜回过头。 千牛卫拱手道:“将军请虞公速回。“ 虞喜看了看天色,也差不多了,于是点点头道:”有劳了!“ 那时的士人,不是单纯的文人,几乎文武双全,三人一路策马回城,当赶回相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正见杨彦手持一个圆筒,凑在眼睛上,对着月亮的方向。 边上的崔访和刁协,甚至还有郗鉴,一脸的震惊之色,就好象是看到了什么最为恐怖的东西。 “杨府君!” 虞喜拱手唤道。 杨彦放下圆筒,笑道:“虞君来的正好,杨某侥天之幸,终于制出了天文望远镜,请虞君一观。” 虞喜接过杨彦手中的圆筒,通体由铁皮制成,分为两截,一头粗,一头细,两头都镶着一块透明的圆形物体,不禁问道:“杨府君,这……就是天文望远镜?” “虞君一观便知!”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 虞喜将信将疑的凑上眼睛,却是猛然间,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没跌倒。 杨彦无语道:“虞君,你拿反了,小头对着眼睛,大头对着月亮。” “嘿嘿!” 郗鉴干笑两声,之前他看的时候,也想当然的把眼睛凑上大头,不比虞喜好到哪儿去。 虞喜现出了尴尬之色,调换了个方向,把小头凑上眼睛,对准月亮的方向望去,顿时,浑身如遭雷击,剧震之后,僵住了! 月亮在他的眼里,黄中透红,与原有的亮白色相差颇大,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月球很大,而且在月球表面,他看到了一片片的黑色阴影。 实际上之所以会黄中透红,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是一种严重的偏色现象,能打磨出凹凸镜,是因为有了汽油和坩埚,可以直接在模具中浇铸石英液,经多次实验,总会有成功之时,再稍作打磨即可。 但色差的问题,杨彦真没办法解决,这需要用到拆色与色散的理论,而这偏偏是杨彦的知识盲点,当然了,要想消除色差还有个方法,就是使用曲率非常小的透镜,可这势必会带来镜身的加长,并增加内嵌镜片数量,在现有的技术条件下,无疑是极其困难的。 说到底,杨彦现在解决的是有无与的问题,改良那是以后的事。 刁协、崔访和郗鉴相视会心一笑,他们最开始拿到天文望远镜的时候,那镜中古怪而又不可议的世界,确是令人震骇不已,并不比虞喜好上多少。 渐渐地,三个老家伙的嘴角现出了一缕或许连他们自已都觉察不到的微笑。 “虞君,可向前或向后抽动大头那端的圆筒,可调节距离。” 见着虞喜许久没有动静,崔访提醒道。 “哦?” 虞喜依言照做,先往回缩,月球变小了,再往前伸,月球逐渐变大,当伸到顶端之时,月球上的黑影随之现出了真容,竟是一圈圈模模糊糊的环状物。 “从兄,可看到了广寒宫?” 虞仡好奇的问道。 “未曾!” 虞喜不舍的移开望远镜,递给虞仡,又摇了摇头,便神色复杂的看着杨彦,叹道:”此物,真乃神物也,杨府君果是奇人!“ 杨彦笑道:“既然虞君喜欢,便赠与虞君。” “哦?” 虞喜大为动容,但还是勉为其难的推辞道:“君子怎可夺人所好?” 杨彦大度的摆了摆手:“无妨,我既能制出一具,亦可制出第二具,虞君不必客气。” “这……” 虞喜在郯城的这段时间,与杨彦相谈甚欢,又得热情招待,现在再拿走天文望远镜,总是不大好意思,毕竟杨彦与他想象中的寒门卑子完全不同,心里不由起了结交之心。 当然,也仅止于结交,虞喜已经立誓终生不仕,自然以平等的姿态对待杨彦,当时的士人可没什么学得一生好武艺,卖与帝王家的觉悟。 杨彦似笑非常的看着他。 ‘也罢!’ 让虞喜推辞,实在是舍不得,只得猛一咬牙:“那虞某就却之不恭了。“ 杨彦伸手笑道:”时辰不早了,殿内已略备薄酒,请!“ ”有劳了!“ 虞喜拱了拱手,扯了扯面色呆滞的虞仡,随同杨彦等人步入大殿。 晚宴很丰盛,有糖醋大鲤鱼,有农家一锅炖,有水晶肘子,有羊蝎子汤,有葱花豆腐,林林总总十余道菜,散发出慑人的香气,但是虞喜心不在焉,仿佛天下绝顶的美食也抵不过天文望远镜对他的吸引力。 不多时,晚宴草草结束,虞喜带着虞仡告辞离去,一回到驿馆,就拉开镜筒,向着天空观看。 直到虞仡洗漱过后,虞喜依然站在冰天雪地里,如一座雕塑般,手都冻得通红,却仍是一动不动。 虞仡走上前,发现堂兄对着的方向并不是月亮的方向,不由好奇的问道:“从兄,你在看什么,外间寒冷,不如早点洗洗睡罢,明日再观看亦不为迟啊。“ 虞喜充耳不闻。 ”从兄!“ 虞仡加大了声音。 第四九八章 皇后人选 (谢谢好友大隋后裔的1000大赏,好友一剑68的打赏,好友都市放牛1983的月票~~) 虞喜这才转回头,以悠远至不似人类的声音,缓缓道:“为兄在看岁星(木星),其上有个橙红色斑块,自左向右旋转,围绕着岁星,有两个月亮,或许还有更多,只是一时没有发现,由岁星而观之,很可能便如杨府君所言,月球在围绕着地球转动。“ 虞仡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虞喜又向着天空的另一个方向一指:”那里有太白星(金星),居然如月球,弯如月牙,若以杨府君之言解释,应是太白星围绕太阳旋转,致使太阳照射角度不同而有盈缺,由此观之,或许地球真是围绕着太阳旋转。” “从兄!” 虞仡听出堂兄的情绪不大对劲,不由唤道。 虞喜摇了摇头,苦笑道:“为兄以十余载心血,复原出浑象与浑仪,原以为可凭此洞彻天地宇宙,却没想到,这小小的天文望远镜,竟颠覆了诸多上古先贤的呕心沥血之作,也让为兄认识到了自已的无知,呵呵~~” 虞喜虽然在笑,可那笑容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失落与苦涩,虞仡暗暗叹了口气,他理解堂兄,信仰了大半辈子的真理被证明是谬论,自以为傲的研究成果一夜之间被粉碎,谁能接受呢? 用释道的话来说,这是入了魔障,他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哈哈哈哈~~” 这时,一阵大笑传来,杨彦竟踏入驿馆,拱手道:“杨某途经此处,见有灯火,料虞君尚未入睡,故不请自来,果不其然。” “唉~~” 虞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实际上杨彦在酒席上就发现了虞喜的不对劲,作为现代人,很容易猜出虞喜的心境变化,于是算了算时间,跟过来了。 杨彦淡淡笑道:“颠覆旧有体系固然难以接受,可这也是推动天前进的动力,吐故出新,步步探索,岂不美哉?虞君以为然否?“ 虞喜的神色有些波动,似又所悟,又有所挣扎。 杨彦又道:“换个角度来思考,虞君并非做了无用功,石申、张衡等诸多先贤,包括虞君的研究、已经奠定了天的基础,后人的任何进步都离不开你们最初的研究,本身就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如果著书立说,必为一代天文宗师,也将为后人景仰缅怀!” “哎~~” 虞喜又叹一口气:“杨府君说的是,其实虞某钻研天文,并非为名,实因好奇而己,总想弄清楚为何如此,宇宙的真相又是什么,但今日冲击太大,差点陷入万劫不复,多亏了杨府君开导,请受虞某一拜。” 说着,躬身施了一礼。 杨彦坦然受下,便道:“虞君实乃真君子也,不过请恕杨某直言,探研宇宙,仅凭观测天象尚不足矣,还须以大量、精确的计算证其规律,恰杨某有一门学问,名之数学,可计算钱财,测量田亩,亦可应用到各行各业,如武器装备,房舍高楼,其更是推动天发展的基础,不知虞君可有兴趣听杨某一言?” “哦?” 虞喜动容道:“快请入屋,虞某洗耳恭听!” “请!” 杨彦袍袖一甩,微笑着步入屋内。 …… 杨彦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虞喜的求知欲,虽然数学对于虞喜如同天书,但是杨彦露了一手,以数学计算出了月全食的各项数据,虞喜当场惊呆,随即就如发现宝藏般,拉着杨彦要学,并扬言要抵足而眠。 要知道,月全食可不是那么好计算的,要应用到微积分,而以虞喜那近似于一张白纸的数学基础,又是四十左右的年龄,恐怕一辈子都并必学会,不过这本就是杨彦种下的因,也是他传播数学的本意,因此还是耐心教着,从四则运算开始…… 不知不觉中,三天一晃而过。 “哈哈哈哈~~” 司马冲仰天哈哈而笑。 沈充虽然愤怒,却非凡俗之辈,而山越虽然凶悍,但杨府的难啃让山越懂得了敬畏,因此沈充抓住机会整合,只短短一两日,战斗力已上了个台阶,以数千尸体的代价,填平了三重沟壑,目前还剩下最后一重,一旦填平,就可以直接用檑木和冲车去撞击杨府的围墙了,届时可破府而入。 听得战报,司马冲心中欢喜,不禁狂笑。 卞从拱手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杨府被破指日可待,届时将太妃和那孽种请入宫中,陛下将名望大涨,纵是丞相亦不敢不顾忌啊。“ ”嗯~~“ 司马冲直点头,学着大人捏着那柔软的下巴,可惜了,他还没胡须。 见着司马绍心情不错,卞从又道:”不知陛下可曾想过亲政一事?“ 古人男子十六加冠,才是成人,司马冲还差两年,两年以后,才可以名正言顺的亲政,亲政前与亲政后的最直接体现,便是大朝会的召开,目前是王敦以辅政身份召开大朝会,也就是说,司马冲并没有主持朝会的资格。 ”呃?“ 司马冲诧异的看了过去。 卞从道:”当今局势多变,臣以为,陛下还是及早亲政为好。“ “这……” 司马冲为难道:“男子十六加冠礼,朕过了元日,才十五啊,满打满算,还有十三个月,你以为丞相会让朕顺顺利利的在十三个月后亲政么?” 卞从古怪的笑道:“陛下,臣有一法。” “哦?你是说……大婚?” 司马冲似有所悟,渐渐地现出了了然之色。 “不错!” 卞从点点头道:“陛下大婚,即可亲政,按礼制,陛下大婚须由太后首肯,但太后之位空悬,后宫事宜由建平园夫人(郑阿春)主持,陛下可去恳求,夫人心慈,必允。“ 司马冲眼前一亮,确实,司马绍的妃嫔都跟去浔阳了,宫中留下的是司马睿的妃嫔,其中以郑阿春为长,既然裴妃不进宫,那么于情于理,苑中都该由郑阿春主持,而郑阿春清心寡欲,于宫中念佛,倒不至于坏人好事。 不过没多久,司马冲又为难道:”谁家女郎合适?王家、诸葛家、羊家好象并无适龄女郎啊,况且纵是朕为天子,也未必可轻易求娶!“ 卞从笑道:“陛下无须烦恼,臣己为陛下打探清楚,陈郡袁耽有二妹,皆为国色,正值十三妙龄,长妹女正已许与谢尚,明年成亲,次妹女皇尚待字闺中,臣愿为陛下求娶女皇,想那袁耽,乃后汉司徒袁滂之后,其家世足以匹配陛下,而陛下婚后即可名正言顺亲政。“ 司马冲迟疑道:”袁耽乃杨彦之的人,他怎肯把次妹嫁与我?“ ”无妨!“ 卞从摆摆手道:”杨府被破在即,陛下挟大胜之威之求娶,想那袁耽亦为一聪明人,理该知晓进退,再退一步说,他若执迷不悟,陛下求娶他妹乃是看的起他,无须多作顾及,直接下诏便是,把生米煮成熟饭,与谢氏、袁氏结亲,岂不美哉?“ 司马绍犹豫不决,主要是他没有把握袁耽会把妹妹嫁给自己。 卞从从旁劝道:”陛下,以往袁耽有杨府为倚仗,而今时,杨府被围,难以施援,若是错过,恐怕再无机会,此时犹豫不得啊。” “好!” 司马冲想想也是,娶了袁女皇,就可把袁氏和谢氏笼络过来,更何况身为皇帝,娶一个臣子的妹妹都那么难,让他的脸往哪儿搁? 正待点头应下之时,殿外却是一声喝:“陛下且慢!” 君臣二人纷纷往外看去,刘耽快步进来。 “臣见过陛下!” 刘耽施了一礼,便道:“此时一静不如一动,陛下不宜多事。“ ”呵~~“ 卞从轻笑一声:”你这小儿,打的什么心思,莫以为老夫不知,你有一妹,年方十一,必是欲以之嫁与陛下为后,但你妹性情粗鄙,容颜甚丑,与那袁女皇如天壤之别,你家之妹,怎配得上陛下?你这小儿,妄以一己私心误陛下终生,你可对得住陛下的知遇之恩,嗯?“ 第四九九章 逼婚 (谢谢好友书友150708155221497的月票~~) 这是凭空被扣上一顶特大号冠帽啊,刘耽几乎要气疯了,指着卞从大骂:“老犬血口喷人,我家小妹年仅十一,刘某怎会急于嫁出,反是你这老犬,兵败被俘,丧沦改名,辱及先人,却甘之如饴,实乃不忠不孝,无节无义,以敦为从,附逆为主,如此小人,投靠陛下必是包藏祸心。 今次又明目张胆,挑唆陛下与士人为恶,说,你究竟存的什么居心?“ ”哼!“ 卞从冷哼一声:”什么叫与士人为恶?难道陛下九五至尊,竟配不得他一区区袁氏女?小子你莫要欺瞒主上,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要阻陛下婚事,把你妹嫁与陛下,学那庾元规一跃而为国舅,将来为中书令,气吞如虎,叱咤风云,当真是好算计!“ 司马冲的眼里,现出了狐疑之色,也隐隐有些不满,是的,他觉得自己娶袁耽的妹妹已是放低了身段,袁耽该千恩万谢才是,什么叫与士人为恶,再一联想到刘耽确实有个妹妹,这居心还不是呼之欲出么? 刘耽见着司马冲的神色,顿时如受了羞侮般,暴怒道:”陛下既然疑臣,那臣就回去杀了小妹,以证清白!“说着,重重一拱手,就要离去。 ”且慢!“ 卞从拦住道:”你若杀了你家小妹,岂不是陷陛下于不义,连骨肉至亲都能下手,必是天性冷血之人,陛下,臣怀疑刘耽接近陛下别有居心,望陛下小心啊!“ ”你你你……你这老犬!“ 刘耽的怒火几乎能把自己烧死,提起拳头,大踏步奔过去,明显是要动手了。 卞从老胳膊老腿,怎么看都不是刘耽的对手,他也不傻,连忙躲到了司马冲的背后。 “老犬休逃!“ 卞从不依不饶,快步绕过去。 “放肆!” 司马冲忍无可忍,厉声喝斥。 刘耽这才醒悟过来,这是皇帝啊,虽收了拳头,但眼里的杀机毫不掩饰。 卞从在旁添风点火道:“陛下,这小儿敢当着陛下面行凶,眼里哪有陛下,今日敢挥拳,他日未必就不敢动刀!” 司马冲浑身一震,刘耽跟随他于微末,在他最困难的日子不离不弃,本该引为心腹,但帝王不能以常人视之,对谁都存有猜忌之心,今日卞从所言实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现在就敢当着皇帝的面挥拳,将来真敢动刀子啊,一想到这,让他不寒而栗。 不过念及旧情,司马冲只是挥挥袖子道:“朕意已决,卞公将登门替朕说媒,刘聊你先下去罢,回家将养些时日,候朕调用。“ 刘耽如遭雷击,连退了数步,皇帝说这种话,形同于将他贬斥了,想自己一心为皇帝筹谋,皇帝却偏信奸佞小人,贬斥自己这个大忠臣,不禁心灰意冷。 “哈哈哈哈~~” 刘耽悲愤难当,仰天惨笑道:“陛下不受忠言,宠信佞人,祸不远矣,哈哈,走了也好,走了也罢,至少能脱离是非,或可得一善终啊,罢了,罢了!“ 说着,一甩袖袍,大步迈出。 司马冲面色铁青,藏在袖里的手,都在剧烈颤抖,刘耽得善终,岂不是咒自己不得好死?连一个小小的长水校尉司马都敢对自己不敬,再想到还是东海王时,刘耽和庾彬就敢架着自己强行灌酒,又命令侍妾为自己更衣! 那时的他们,眼里就没自己这个主上啊!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皇帝当的实在没什么意思,搏一把海阔天空的心思也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强烈,如一条毒蛇在狠狠噬咬着他的心灵。 “陛下,此子狂妄,应着宫中宿卫揖拿,交廷尉治罪。” 卞冲察言观色,愤怒的拱手。 司马冲面色一阵剧烈变幻,眼里杀机闪烁,但到底还有些理智,他清楚因言治刘耽的罪必将惹来极大的风波,司隶校尉刘毅曾直指武帝不如桓灵未被追究,因此晋室唯一的好,就是从不因言治罪,若自己开了先例,恐怕连保皇派的庾亮、温峤和卞壸等人都会心生不满。 于是强忍下怒气,恨声道:“让他去,朕没了他刘耽,莫非就成不了事,卞卿,你速去袁府,替朕下媒!” “诺!” 卞冲心知适可而止的道理,施礼告退。 …… 袁耽还是住在那个方圆一亩的小宅子里,他虽然被杨彦举为王府仆,但实际上只是个虚衔,军务由荀灌一把抓,杂务又耐不下性子,几天热度过了以后,过回了逍遥快活的日子,反倒是桓温,代替袁耽打理着王府的杂务,做的还不错,连裴妃都对桓温表示出了欣赏,这下子,袁耽更没压力了。 不过因着杨府被围攻,他还是有些焦燥的。 “阿兄,都三天过去了,若是沈充破了府,如何是好啊?” 女正焦急的叫唤道。 女皇劝道:“女正你急有什么用,咱们府里只有几十个老弱仆役,派过去只怕路上就逃散了,阿兄又有何法,我们应该相信杨府君,他留下的精兵足以支撑数月,到那时,杨府君得到消息,就该亲自赶来了。“ 袁耽勉强点了点头:”只能如此了。“ ”郎主!“ 这时,一名仆役来报:”侍中卞冲求见。“ ”哦?就是那个改了名字的老家伙?他来干嘛?“ 袁女皇鼻子皱了皱,现出了一抹鄙夷之色。 如今建康的士族,除了王敦那一派系,几乎都与卞从绝了交,毕竟晋室以孝治天下,改名形同于无父无母,和这种人结交,会被戳脊梁骨。 卞壸更是放言让卞从识相点,自己把自己从汝阴卞氏的族谱中去除。 袁女正道:“阿兄,这老家伙怕是不怀好意。” 袁耽也知道卞从是王敦的人,但还是道:“来者总是客,请他进来,你们先退下。” “哦!” 二女闪去了后屋,仆役也施礼离去。 不片刻,卞从阔步迈入,拱手笑道:“袁彦道请恕老夫不请自来,实有天大喜事啊!” “哦?侍中请讲。” 袁耽的话语中,透着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意。 卞从微微笑道:“主上听闻袁彦道有二妹,皆为国色,其中长妹已许以谢彭祖,今托老夫求娶次妹,将来袁君就是国舅啊。“ 袁耽顿时面色大变,求娶女皇,这不开玩笑么,当即便道:”舍妹姿容浅薄,性情顽劣,不敢适真龙之主,袁某谢过陛下好意。” “哼!” 卞从暗道一声就是要你拒绝,随即面色一变,哼道:“主上相中你妹,实乃你袁氏福份,袁道彦,莫非你要抗旨?” 实际上卞从从没想过让司马冲娶袁女皇,他就是一步步把事态搞大,搞臭司马冲的名声,让王敦名正言顺的摄政。 要知道,摄政和辅政的地位是不一样的,辅政是辅助司马冲执政,好歹还要过司马冲一道手续,而摄政一言而决,下达任何命令,都无须经过皇帝。 以王敦的楚公身份,暂时只能辅政,否则必将惹来朝中诸多士族的不满,他只有称了王,才能慑政。 同时,趁着杨彦的水军薄弱,及早把他诱来江东,围而歼之,除去心腹大患。 果然,袁耽怒了,硬纠纠道:“有强买的,但袁某从未听说过强娶,侍中请回,舍妹绝无可能嫁入宫中。 ”哦?袁君就不考虑下,可别为袁氏招来祸端啊!“ 卞从阴恻恻道。 “无须考虑,我袁氏不敢高攀,莫非陛下还能强娶不成?来人,送客!” 袁耽一甩袍袖。 “也罢,老夫会向主上如实禀报!” 卞从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阿兄!” 袁女正和袁女皇第一时间从后屋钻了出来,目中带着不安。 讲真,袁耽心里有些懊悔,要早知道会被司马冲盯上,就该先一步避往杨府,但此时,后悔也没用,在深吸了口气之后,面容变得坚毅无比,缓缓道:“那伪主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凭他也想娶我妹,别怕,有阿兄在,定不教那伪主得逞!“ 第五零零章 破府而入 (谢谢好友一剑68的打赏~~) “砰!” 司马冲狠狠一掌击上几案,也不顾那手掌都被震的通红,剧痛难当,他的眼里充满着怒火,他没想到,袁耽竟如此的不识相,利索的拒绝了卞从的提亲。 “卞公是否还有话要说?” 司马冲又注意到卞从的欲言又止模样,不禁哼道。 “这……” 卞从吞吞吐吐道:“陛下还是莫要打探为好。” 司马冲脸一沉道:“卞卿,枉朕与你推心置腹,难道连你也有事瞒着朕?” “也罢!” 卞从仿佛做下了天大的决定,猛一咬牙:“主疑臣忧,主辱臣死,臣深恨自己未能在袁府血溅三尺,那袁耽小儿着实狂妄,当着臣的面辱骂陛下,口口声声伪主,还有僭君不得善终,他怎能把自家幼妹往火坑里推……” 卞从帮着袁耽把司马冲大骂了一通。 “放肆!” 司马冲又是猛的一掌击上几案,厉声咆哮! 他是被王敦扶立上位的,继的还是东海王的统胤,根本就不是宣文一脉,裴妃曾说过司马越没有当皇帝的野心,到底有没有,谁都不清楚,但司马越执政时已经反对者如云,若是真要篡位称帝,只怕会死的更快,因此就算有,也不会于人前显露。 这就是明不正,言不顺,伪主也是司马冲心里的难言之痛,更何况袁耽还骂的如此难听。 “来人,召苏逸来!” 司马冲满面杀机,厉声喝道。 “诺!” 一名宦人快步离去。 不片刻,苏逸进殿,看着双目赤红的司马冲,大吃一惊,施礼道:“臣苏逸见过陛下!” 司马冲冷声道:“朕命你即刻发宫中宿卫,将袁耽收捕,交廷尉治罪!“ ”什么?“ 苏逸目瞪口呆。 卞从从旁解释道:”陛下向袁耽求娶次妹女皇,但此子狂妄,无端辱骂陛下,你速去将袁耽捕来,治其大不敬之罪!“ 苏逸顿时头疼! 以袁耽和杨彦的关系,再怎么杀都不为过,但陈郡袁氏是妥妥的士族,冒然搜捕袁耽,那是要捅破天啊,王敦能斩杀周伯仁和戴若思,可他苏逸又凭着哪门子去和王敦比? 他敢肯定,只要自己做出这事,就是士人公敌。 司马冲见着苏逸神色,不悦道:“怎么?连苏卿也不听朕的话了?” 苏逸硬着头皮道:“陛下,臣深受陛下大恩,怎会不忠于陛下,但臣以为,此事不可草率,想那袁耽,自幼失祜,拉扯两个妹妹长大,朝中诸多公卿对其颇为赞许,若是搜捕袁耽,只怕会惹来轩然大波……“ 苏逸唇齿翻飞,列举出一条条不能抓捕袁耽的理由,可是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皇帝最在乎什么? 是威严! 如果连小小的袁耽都不能抓捕,威严何存? 司马冲的面色越发的难看,那一声声唠叨无比刺耳,让他的怒火越来越难以压制,终于,他忍无可忍,咆哮着伸手向大门一指:”走,你走,朕不想再看到你!“ 苏逸懵了。 司马冲突然放声狂笑:“天下间,除了一个卞卿,朕还能信谁,哈哈哈哈,走,都走,卞卿你也走,都走了朕也落个清静。” 卞从把苏逸拉去一边,无奈的小声道:“苏将军切勿顶撞陛下,主上少年心性,你越不让他做,他越是反感气恨,其实陛下所求无非是袁耽次妹,抓捕袁耽只是泄一时之愤,并不会真拿袁耽如何,苏将军可先去拿人,请袁耽在廷尉住上几日,老夫再去袁家劝说,务求说得袁女皇入宫为后,届时陛下怒气渐消,自会放了袁耽,朝中不至生出过大的波澜,并成就一桩姻缘,岂不美哉?“ 苏逸想想也是,离了司马冲,他在江东将无立锥之地,回江北铁定是被杨彦之斩杀的命,而投靠王敦或投靠刘曜那是下下之策,前者猛将如云,凭什么重用他一个降将,当先登还差不多,后者则是胡虏,投靠过去一辈子的名节就毁了,也会坐实苏峻勾搭胡虏的流言。 因此不到万不得己,他是不愿离开司马冲的。 更何况从卞从劝说,让他联想到这事真成的话,对于杨彦不吝于重重一击,此消彼涨之下,陈郡袁氏成了国舅,谢氏成了连襟,都是皇室的亲戚,司马冲的力量会逐渐加强,这是他乐于见到的。 “陛下,臣知错了!” 苏逸连忙跪下道:“臣不明陛下苦心,亏得侍中开导,才豁然开朗,请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臣立刻去把袁耽拿来!” “嗯~~” 司马冲的面容缓和了许多,望向卞从的目中,也现出了满意之色,他发现,最忠心自己的原来还是卞从啊。 卞从适时劝道:“陛下,苏将军忠心耿耿,之前出言顶撞,也是为朕下着想,只是不明陛下深谋远虑罢了,今已明了,还望陛下予苏将军戴罪立功。” “起来罢,速去速回!” 司马冲挥了挥手。 ”诺!“ 苏逸重重拱手,转身离去。 …… ”轰隆!“ ‘轰隆!” 天色渐渐黑了,巨大的檑木一下下的撞击着院墙,每一撞击,那坚实的墙上都现出了一些裂痕。 又付出近千人的代价之后,第四重壕沟终于被填平,山越已经杀出了火气,人人眼里充满彻骨仇恨,来之前,谁能料到一座小小的府邸,竟然让他们付出了数千名族中勇士的代价。 不过他们不恨沈充,反而恨上了杨府君的每一个人。 山越有两大姓,一姓尤,一姓山,这时,一名叫尤芒的中年人狞笑道:“弟兄们,再加把劲,听说杨府的粮食堆积如山,钱财布帛足足塞满了十个大仓库,美人儿更是有成千数百,破了这道墙,就是咱们的啦,老子诺承,人人有份,哇哈哈哈~~“ ”嗷!嗷!“ 山越人挥起刀枪,兴奋的嚎叫。 沈充眉头皱了皱,提醒道:”尤头,还请约束部下,府中荀菘、荀邃及其家人女眷不得侵扰,裴妃、荀灌和那个男婴也不得杀害,其余人等财务皆可归你。“ 尤芒不满道:“这不许,那不许,难道老子的几千弟兄白死了?” 沈充几乎气炸了肺,但沈氏能快速崛起,其实是借用了部分山越力量,而且山越桀骜难驯,说出这种话不足为奇,于是压下怒火,耐心道:“这些人,我有大用,丞相也有大用,暂时杀不得,杀了必惹滔天大祸,莫非你忘了你的祖先是如何败于吴人之手? 速去约束你的部下,否则捅破天,莫怪沈某未事先提醒!“ 尤芒眼里一阵凶光闪烁,不过想到先辈的凄惨往日,心里还是有些忌惮,不禁闷哼一声,回头吩咐了几句。 ”轰!“ ”哗啦啦!“ 突然之间,又是一声惊天巨响,院墙终于被撞开了,还不止撞开一处,百来丈长的尺度上,被撞开了二三十处,府里的一切都暴露在眼前。 ”杀,杀!“ 山越如发了狂般,大叫着往里冲,转眼间,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哪怕是荀崧、荀邃,面色都有绷紧。 荀灌倒是美目中含着冷芒,清叱:“放!” “绷绷绷!” 刹那间,弓弦连响,百来架床弩射出了巨箭,间中还夹杂着密密麻麻的短矢。 “啊啊!” 顿时,惨叫连声,阵前仆倒了一地的尸体,有的巨箭一连射穿了数人,如烤串般把尸体串成了一串。 “杀,杀!” 但山越的凶性被彻底激发,都破了墙,死了那么多人,无论如何都没有退走的道理,反而冲的更猛了,毕竟弓弩射击是有间隙的,而身上披的甲,或多或少能抵挡一些,尤其是披竹甲的,更是夷然不惧。 却是跑着跑着,哎唷哎唷声连续响起,冲的最前的山越也不知踩到什么,纷纷滑倒,跌了个四脚朝天,后面的止不住收势,也跟着冲上来被同伴绊倒,短短小片刻,地面竟跌倒了近千人。 “娘的,什么玩意儿?粘乎乎,滑腻腻那么难受?” 刚有人骂骂咧咧,就见数枝火把扔了过来。 “轰!” 广场上一声爆响,熊熊烈焰冲天而起。吞吐出丈许高的火舌! 第五零一章 连夜求救 (谢谢好友喵大2558和好友书友150708155221497的月票~~) 黑暗中,突如其来的火光刺痛了高楼上观战士人们的双眼,下意识的紧紧闭上,可旋即就睁开,生怕错过这壮观景象,有幸目睹者敢发誓,终其一生,也难以忘却这炫烂的一幕! 火海中,数千条身影哀号挣扎,如无头苍蝇般向四面八方连滚带爬,但越滚越慢,越爬越软,终致蜷缩不动,身体渐渐弓缩,却又相继绷的一下拉直坐起,如诈尸般令人毛骨耸然。 虽有个别人勉强爬出火海,也只不过比同伴们多活了片刻,近百只冒着滚滚黑烟的明亮火球踉踉跄跄,哀嚎呼救,惨不忍睹。 这不是石油,而是豆油,豆油虽主要用来做菜,但点燃之后,依然能杀人,还因燃烧的缘故,整片天地间,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豆油香味,与一种……非常古怪,又让人发自内心排斥的味道。 先前眼见院墙守不住了,荀灌令人在地面泼上一罐罐的豆油,甚至直接把坛子敲碎,果然,有了奇用。 “惨啊!“ 荀崧叹了口气,望向自己的爱女,神色复杂,既有欣慰,又有失落,还有着一丝无奈。 荀邃却是嘴角一撇,不屑的迸出两个字:”虚伪!“ “哼!” 荀崧重重一哼,瞪大眼珠子,向下看去! 沈充则呆呆的站在墙外,看着那冲天大火,目中竟有了些恐惧,其实被火烧死的山越未必多于这几日来,累积死于箭矢之下的人数,但活生生的被烧死,实在是太惨了,对心灵的冲击,远远大于被刀枪杀死,尤其是那一具具腾腾坐起的焦尸,更是给人一种身临修罗地狱的真实感。 透过被雄雄烈焰映的亮堂堂的殿前广场,后方堆筑的沙包工事与影影绰绰的弓弩手清晰可见,再往后是黑压压的数重大殿,仿佛张开大口等着他沈充。 沈充不禁打了个寒战,再看向身边的山越,山越也被震住了,不再叫嚣着抢女人抢财宝,一片鸦雀无声。 还要再进攻么? 沈充有了些犹豫,可是放弃,他不甘心啊! 王应带着随从策马奔来,打量着前方那惨不忍睹的火场,哪怕他心硬如铁,也是脊背阵阵发麻,一役活活烧死了数千人啊! 他又望向沈充,沈充似乎对他的到来充耳不闻,依然呆滞的望着前方,于是劝道:“沈将军,将士们士气低落,恐无再战之心,此时应防备杨府骑兵突出,还须速速结阵固守,只要围着,不使其外出,总有机会。” 沈充猛的转回头,厉声道:“世子为何按兵不动?” 王应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际,但是想到沈充的神智已经异于常人了,暗道和疯子计较不值得,冷哼道:“你沈氏的部曲不也未动么?“ 沈充立刻喝道:”传令,我沈家的儿郎给老子杀进去!“ ”什么?“ 沈恪吓了一跳,这是往死里填啊,在沈劲死了之后,他是沈氏与沈充血脉最近的子侄辈,深得沈充重用,如不出意外的话,沈充百年之后,他将成为沈氏家主,因此对于沈家的一切,他看着如看自己的财货,自是不会拿沈家仅存的兵力白白送死。 只是沈充那隐隐失去理智的眼神,又让他心头发怵,不禁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王应。 ”且慢!“ 王应会意喝止,放弃沈充,不代表放弃沈氏,王应物色的执掌沈家人选,正是沈恪。 “世子的手竟伸进了我沈家?” 沈充的眼里闪烁出了凶光。 要不是沈充还有点用处,王应都有调石头城驻军围剿沈充的冲动了,他连暗道两声忍之后,便道:“沈将军莫要多心,此时确不宜再战,主上已着人把袁耽收监,不日将以袁耽次妹为后,若是让杨府精骑冲出,解了袁氏之围,坏去主上大事你可担待得起?” 沈充有些迟疑。 袁耽是杨彦的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听到袁耽被收监,他发自内心的快乐,再如果袁耽的妹妹嫁给那个废物,那是乐上加乐,不过他的精神不大正常,因此仍在迟疑。 王应又道:“这也是丞相的意思,望沈将军莫坏了丞相大事。” 听得王敦,沈充猛然一震,到底王敦是他的主公,是有些忌惮的,于是不甘心的吼道:“收兵,结阵!” “咣咣咣!” 锣声炸响,山越虽说没什么军纪,但最基本的退兵命令还是懂的,渐渐退了下来,也亏得是夜晚,没人敢乱跑乱窜,否则换了白天敲锣,搞不好就有直接溃散的可能。 府内。 荀灌面色阴晴不定,在她身后,是张访率领的三千精骑,已做好了突击的准备,但是前方的锣声出乎她的意料,也让她举棋不定,透过熊熊烈焰,可以看到山越如潮水般退却。 荀华从旁劝道:“女郎,夜间情况不明,沈充也精通兵法,小心有诈。” “哎~~” 荀灌叹了口气:“毕竟敌众我寡,就怕错过今夜,再无突围之机啊!“ 荀华哼道:”女郎何必担心,只须守着府邸即可,还怕杨郎不来援?“ 荀灌的美眸中一阵挣扎,久久望向前方,最终绝了突击的心思。 …… 天黑了,袁府也一片愁云惨淡,不久前,袁耽以辱骂主上的罪名,被宫中宿卫逮走了,袁女正和袁女皇眼圈红红的,泪珠不时迸出,谢尚面色铁青,手臂都在颤抖,偏偏卞从还在喋喋不休。 “谢郎,袁耽被捕,你既已与女正订了亲,理当撑起袁氏半边门户,如今袁氏全靠你了,还望你好生劝说女皇,莫要意气用事…… 其实嫁入宫中有何不好?主上性情和善,容貌俊秀,怎么看都是良配,女皇你莫要自误啊。 袁耽辱骂主上,按律当诛,只有女皇你才能救下令兄,想令兄为父又为母,把你姊妹拉扯大,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挨一刀……“ ”别说了,别说了!“ 袁女皇精神崩溃了,掩面大哭道:”我答应你,嫁入宫中,只要你放了阿兄!“ ”女皇,你别犯傻,那伪……那人不敢杀阿兄,你就不嫁过去,他能如何,满朝公卿不会由得他胡来!“ 谢尚满脸痛苦之色,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用,他的父亲远在豫章,远水不及近火,他的大伯,手头没有任何力量,杨府又被团团围住,内外消息断绝。 “嘿!” 卞从眼珠子一转,嘿道:“满朝公卿有何用,那浔阳王还不是说废就废,谢彭祖,老夫也不瞒你,丞相早有意为主上立后,今次之事,无人能相助袁耽,望你早做决定,莫要激怒主上,误了挚友性命啊!“ ”你……“ 谢尚大怒,这个老儿夹枪带棒,最是奸滑。 ”谢兄,别说了!“ 袁女皇深吸了口气,便向卞从道:“请回禀主上,我愿入宫,但我陈郡袁氏亦为望族,主上不得轻慢,一切都要按规矩来,也请立刻释放我大兄!” “好,好!” 卞从连声道好:“请女皇放心,大婚那天,你兄自会出现,既如此,老夫就回宫复命,明日来行纳采之礼。“ 说完,呵呵笑着,阔步离去。 ”女皇,你怎能答应他?“ 袁女正急道。 袁女正勉强摇了摇头:”据闻司马冲服散,服散之人,性情不能以常人忖度,为今之计,只能拖一时是一时,等待杨府君来援,从纳采到六礼走完,最快也要个把月,想必……应该来的及吧?“ ”好!“ 谢尚猛一点头:”事不宜迟,我连夜过江,去向杨府君求救。“ ”你?“ 袁女正拦着道:”你去有何用,大兄不在家,妾与女皇乃女儿身,诸多不便,府里事务须你出面,你立即手书一封,着一得力人手快马赶去即可。” 谢尚猛一拍脑袋:“我都急忘了,我弟谢奕,识大体,知轻重,我现在回家,让谢奕去向杨府君求救!“ 第五零二章 佛图澄归来 (谢谢好友华庭鹤的月票~~) 回了家之后,谢尚立刻唤来谢奕,说明了情况,并修书一封,让其连夜出城,赶往江乘渡江,他又生怕谢奕不重视此事,路上耽搁时间,于是又把桓温给找了过来,与谢奕一起去。 桓温自是义不容辞,当天夜里,与谢奕各带上几名家仆,策马出东篱门,疾往东行。 天亮之后,袁耽被捕一事引发了轩然大波,各家士族无不惊耸,要知道,今天因看中了袁耽的妹妹,就敢下其入狱,逼迫成婚,那明天看中了别家的什么,是不是又敢使出什么耸人听闻的手段呢。 这种肆意妄为的皇帝,无疑是各大士族的心腹之患。 庾亮、卞壸、温峤等重臣也纷纷面见皇帝,强烈要求释放袁耽,但司马冲正是少年叛逆期,心态又扭曲,越是不让他做的事情,他越是要做到底,刚开始还和颜悦色,表示大婚的时候会将袁耽放出,却架不住几个老臣的连续指责,最终大发雷霆,表示袁耽是他的内舅,自家事自家解决,不容外人插人。 最终,群臣悻悻而去,对司马冲也越发的失望。 不知不觉中,十日过去,这十日里,沈充不再主动进攻杨府,而是依据地形,以大车和工事互相配合,堵塞要道入口,把杨府团团围死,同时也在第十日,谢奕和恒温赶到了郯城。 一行人风尘仆仆,衣衫褴褛,满面疲惫,看着前方的城门,均是吁了口气。 “总算是到了!” 谢奕勉强转回头笑道:“待会儿进了城,得向杨府君讨碗热水喝。” 桓温催促道:“无奕你还能笑得出来,快点吧,若我所料不差,那伪主元日前必会大婚,我可不能坐视女皇眼睁睁的落入贼手。” 谢奕嘿嘿一笑:“元子,久闻你心仪女皇,想不到果是如此,那你为何不与彦道兄提起,让他把女皇许与你?” “你……” 桓温怒视谢奕,但在那贼兮兮的笑脸下,浑身气势一泄,颓然道:“袁氏再没落,祖上也是出过三公的人物,况陈郡袁氏与汝南郡氏(袁绍袁术那支)一门两枝,而我桓氏…… 呵,无奕兄,你我乃至交,我也不瞒你,我乃刑家之子,如何敢奢望袁氏女郎?” “哦~~” 谢奕恍然大悟道:“难怪你为杨府君效力,怕是愤懑难当,早存有不轨之心了罢,你别用这般眼神看我,我可不会乱说,不过你得小心点,我听从兄提过,袁彦道似是有把女皇许给殷渊源(殷浩)。“ ”呸!“ 桓温一口浓痰吐到地上,大怒道:”殷浩算个什么鸟玩意儿,沽名钓誉,不就征辟,自比为管仲、诸葛亮,呸,他也配?“ 谢奕摆摆手道:”元子莫恼,今次若是能救下女皇,你请杨府君为你向袁彦道保媒便是,不过……若是迟了一步,女皇已为人妇,你可会嫌弃她?“ 桓温面色一变,艰难道:”不会!“ 以袁女皇的身家地位,要娶就是正妻,当时人虽然对妾氏的贞操从不放在心上,但对妻的贞洁还是很正式的,很少有士人愿意娶一个破了身的女人为正妻,除非有不可抗拒的因素。 桓温能下定这般决心,已经很不容易了。 谢奕却不打算放过他,又问道:”若是珠胎暗结呢?“ 桓温忍无可忍,恼羞成怒道:”滚!“ 谢奕哈哈一笑,策马纵去。 ”无奕休走!“ 桓温挥舞着马鞭,大怒追赶。 …… 郯城论起规模,远远小于建康,一眼望去,却比建康更加整洁,城里虽然不少地方还是工地,可入眼就是一条宽阔的硬灰色大道,足有四丈宽,用白灰划着三道间隔线,把大道分成了四段,两边堆着积雪,一看就赏心悦目。 “嗯,杨府君倒是把郯城治理的井井有条啊!” 谢奕不由赞道,纵马就要入城门。 “慢着!” 几名军卒拦住。 谢奕翻身下马,熟络的笑道:“可是城内不得纵马?我等明白,这就下马牵行。” 一名军卒道:“你几个一看就是外来人,城内不禁纵马,但有些事项要交待清楚,道路左右分行,前行在右侧,后退须绕往对面道路,不得原地退回,同时左不得右至,右不得左至,车马走内侧,行人走外侧,遇道路交叉口,要听从挥旗者指令方能前进或转弯。“ 几人向前望去,行人车马都朝着一方向行走,井井有条,互不干扰,不象建康街头乱糟糟的,看上去就非常清爽,速度也大为提高,不禁点了点头。 ”几位,请罢!“ 军卒挥了挥手。 一行人骑着马进城,跟在车队后面,不急不徐,倒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再看着路边琳琅的店铺,满街的行人,论起繁华,竟比建康还要盛上三分。 这其实既有郯城民众生活水平快速提高的功劳,也与杨彦释放了大量良人有关,以前满城都是乡豪的佃客,采用配给制,自给自足,用不到商业,但良人没法样样生产,要改善生活,只能参与交换,商业也如一夜间蓬勃发展起来。 而此时在相府,杨彦正在接见佛图澄、安令首与竺法雅。 短短一年半时间,这三人竟然带回了棉花种子,让杨彦大吃一惊,按他的估计,得三四年才能回来呢,经交谈才了解到实情,原本这三人根本就没去身毒,因为西域河中一带已经从身毒引进了棉花,他们直接从当地带回了种子。 几案上,堆满了棉玲,间中点缀着密密麻麻黑黄色的种籽,见杨彦在仔细分辩着,佛图登心里也有些发虚,开口解释道:“杨府君,此种虽非由身毒带回,但贫道敢保证,河中的木棉与身毒别无二致,甚至河中气候与中原类似,由河中带回的棉种,或许更加适合于中原栽种呢。” 安令首与竺法雅均是点头微笑。 “嗯~~” 杨彦把棉花给崔访与刁协传看,便点头笑道:“道人辛苦了,他日若木棉遍植于中原大地,为民众织布取暖,实是无上功德啊!” 三人暗舒了口气。 “阿弥陀佛~~” 佛图澄轻喧佛号,问道:“贫道幸不辱命,不知杨府君先前承诺之事……可还有效?” 说实话,杨彦并不想让佛图澄在郯城立庙,对佛门他是有些排斥的,除非走大悲寺模式。 可是天下佛门,哪里有清净地?无非是名利场的另一种表现形式罢了,就如西天取经,临到了如来还索要紫金钵呢,美其名曰,法不可轻传,实际上就是明明白白的要钱,佛门并不是什么神圣的处所,杨彦相信,他真要敢在佛门中强推过午不食,手不沾钱的大悲寺那套,必将成为释道公敌。 不过凭着良心说,佛门虽然圈田占丁,不纳税,一口一个慈悲,说话飘飘忽忽,挺让人膈应的,但与遍布华夏的各家士族豪强相比,又显然是藓芥之患。 佛门作为一个思想体系,与华夏文明融合的大势已经开启了,这不是人力所能扭转,强令这不许,那不许,只会惹来佛门的敌视,说出去的话,因此最有效的做法,是趁着此时佛门的思想体系尚未完善,对他施加改造,少吹牛比,少忽悠人,多行些实际有益的功德。 只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该如何是好呢?难道真要允许佛图澄在郯城立庙? 诶?有了! 杨彦突然灵机一动,笑道:“佛门不打诓语,本将亦曾精研过佛门典籍,深明此理,既是承诺了道人,自不会反悔,更何况道人还有大功德于我中原士民,不过……本将曾得一谒语,百思不得其解,而道人曾被羯主进为大和尚,必是佛法精湛,不知道人可能为我解惑?” “哦?将军过誉了,请道来,贫道洗耳恭听!” 佛图澄什合道。 杨彦缓缓吟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第五零三章 金轮法王 (谢谢好友罗贤超字匡济的月票~~) 佛图澄、安令首与竺法雅均是浑身一震,默默颂念起来,越颂,越觉得这二十字真言博大精深,深奥无比,似是一扇崭新的门户冉冉开启,却又与自己的知识体系有着巨大冲突,偏偏他们可以确认,杨彦所诵,确为地道的佛门谒语,并不是胡编乱造。 佛图澄竟花白的老眉渐渐垂下,微闭双目,瞑思起来。 安令首和竺法雅的道行不如佛图澄,睁着眼睛思考。 刁协与崔访也是面面相觑,当时的士人或多或少都研读过佛门典籍,对释道有一定的研究,他们能听出,这四句谒语似是隐含至理,只是杨彦突然抛出,有何用意? 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也不知过了多久。 “咳咳~~” 杨彦清咳两声。 佛图澄幽幽醒转,神色复杂。 “阿弥陀佛~~” 佛图澄喧了声佛号道:“说来惭愧,贫道竟未能明悟,不知此四句谒语,将军从何处得来?” 当时的佛门较为原始,义理还处于探索阶段,远未发展到缘生性空的终极理论,以时下流行的本无异宗为例,虽开了般若学派之先河,宗旨为心物俱无、本性空寂、无在有先、有在无后,可这一学说有偏于般若性空的本意,毕竟承认了有,就意味着思维的停滞,具有时代局限性。 杨彦略一迟疑,便道:“本将偶得一经,名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道人若有兴趣,本将可择其一二诵来。“ ”请讲!“ 佛图澄花白的胡子一抖,急声道。 这时的他,分明就是一个见猎心喜的老者,哪有半分得道高僧的气度?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随着一段段玄奥的经文诵出,佛图澄等三僧如沐甘霖,面现迷醉,却又不时眉头紧蹙,这正是似有所得,又差着临门一脚的典型体现,眼看就明白了,但细细一想,还是不明白,又因着新思想体系的生根,反而冲击到原有的思想体系,这种煎熬感,不要太难受。 偏偏这时,杨彦停了。 “杨将军!” 佛图澄的眼里,现出了不满之色。 安令首与竺法雅震骇! 要知道,佛图澄是什么境界,就算面见石勒,都是平淡如水,又何曾有过半分神色变化?分明是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乃佛门至宝啊,就连佛图澄都被引动了贪嗔痴。 杨彦带着歉意笑道:“此经过于深奥,本将所记不全,还得再好生回忆回忆,下面我们言归正传,不知道人可愿做大草原上的法王?“ ”哦?“ 佛图澄现出了不解之色,与安令首和竺法雅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 杨彦又道:”将来我若称帝,可封道人为金轮法王,于茫茫草原上为法王建立行宫,召四方百部前来聆听佛音,诸部单于、可汗皆为法王座下弟子,道人可愿?“ “阿弥陀佛~~” 佛图澄喧了声佛号,不再吱声。 杨彦莫名其妙,你和他说正话,他来句阿弥陀佛,屁都不放,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竺法雅开口了。 毕竟作为佛图澄的弟子,最为了解自己的师尊,这个师傅看上去道貌岸然,其实远不是那么回事,做大草原上的金轮法王,统御草原各部,以佛法宣之,肯定是动心,只是猜不透杨彦的用意,不好多说,这时这就要他这个弟子替师傅打探清楚。 “将军可否详说?” 杨彦道:“草原人性情凶戾,若能以佛法化之,当为无上功德,在道人,别说罗汉果位,若成的话,证得菩萨果位都有可能,在我中原士民,因道人渡化戾气之功,解了胡骑南下之苦,而在于草原诸部,免了彼此之间的互相撕杀,你好我好大家好,以和为贵,岂不妙哉? 当然,本将尚不至于让道人孤身赴草原,待我统一中土,将以兵马护送道人,一手佛法无边,一手金刚伏魔,谁敢不服,发兵讨之,必为法王建行宫,代代相传。“ ”阿弥陀佛!“ 佛图澄只觉得手臂都在颤抖,他的一颗经万千百劫才炼就的菩提心正在崩溃,这张大饼实在太大了,大到他根本没法去推辞,于是猛喧一声佛号,便道:“将军所图甚大,贫道竟有了畏惧之心,实在是罪过,请容贫道先寻一静处静心,他日再与将军详谈,如何?“ 实际上佛图澄在乎的倒不是什么法王称号,他已经九十来岁了,又无儿无女,功名利禄真吸引不了他,他在乎的,便是证得果位,进入西天佛国,永享长生。 当时人好仙道,连葛洪、鲍靓都寻求仙路,佛图澄有一颗成佛之心不是在开玩笑。 按杨彦的许诺,渡化大草原上数以百万计的魔头尽归佛门,是真能做菩萨啊! 他之所以不当面答应,是害怕表现的太过热切,被杨彦拿捏住,也有失他的身份。 杨彦站起来,理解的笑道:”无妨,道人先回便是,来人,把三位道人送往王府休憩。“ 将军……“ 一名女千牛卫欲言又止。 王府自然是东海王府,目前还在修葺,只完成了部分建筑,连杨彦自己都没住进去。 ”道人乃本将贵客,快去!“ 杨彦不耐的挥了挥手。 ”诺!“ 女千牛卫应下。 刁协和崔访离席,和杨彦一起把佛图澄等三道送出了门外。 再回到大殿时,刁协忍不住问道:”将军为何许那番道为法王?“ 看得出,刁协有些不满,毕竟华夷有别,在他的内心深处,是看不起龟滋出身的佛图澄的。 ”哎~~“ 杨彦叹了口气:”以汉武之雄才大略,耗文景余泽,历数十年光阴,也才与匈奴拼了个两败俱伤,及至后汉,又与西羌断断续续作战百年,国家疲弱不堪,否则一区区黄巾贼,不过数十万乌合之众,如何能倾覆汉室江山?“ 刁协不明白杨彦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却是顺着口吻道:”是啊,前朝旧事,当引以为戒。“ “呵呵~~“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胡族就像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早先草原的霸主是匈奴,但自战国以来,经秦赵两国,乃至两汉历七百余年的战争,如今的匈奴除了些零散小族与屠各遗种,基本上大势已去。 可是匈奴失了草原霸主的地位,又被柔然趁虚而入,眼下柔然虽不为祸,将来却必为患,不过我敢肯定,就算灭了柔然,也还会有新的种族崛起,比如暂依附于柔然的小族突厥,或者室韦,鲜卑、挹娄(女真)、契丹等等,北方边民始终朝不保夕,诸族你方唱罢我登场,何时是个头啊!” 柳兰子抱怨道:“天下间哪来那么多的胡族?他们在草原上过的不是好好的吗?干嘛老是要南下?” 杨彦摆了摆手:“草原有万里之广,究竟有多少部族恐怕谁都不清楚,各部间竞争激烈,大部族奴役、掠夺小部族,小部族又时刻不忘壮大自己,以取代大部族的地位,草原上没有任何秩序,只有赤果果的掠夺与杀戮,但是别看他们平日里内斗不休,只要一遇天灾,便会联合起来南下侵扰。 气候温润之时,草原水草丰美,胡族轻易不会南下,而当气候变得干燥严寒,牛羊等牲畜会大量死亡,迫于生计,胡族不得不南下掠食,如此便给我中原百姓带来了无边浩劫。” 杨彦一副忧国忧民模样,崔访肃然起敬,拱手道:“将军此言甚是精僻,将来天下一统,可以连旧秦、燕、赵、魏长城,抵挡胡骑入侵。” 杨彦摇摇头道:“长城这玩意儿,好看不实用,一味的防守总有被突破的一天,关键还是要自身强大,一方面以武力打击,另一方面,以利诱之,使其下马、定居,逐渐归化!” 第五零四章 行前安排 (谢谢好友一剑68的打赏~~) 杨彦虽然对清朝没什么好感,但凭心而论,大清对付蒙古人的那套他还是挺钦佩的,于是补充道:“历来中原强大,无不对草原用兵,我与草原诸部之间,也迟早有一战,不过在战后,我不会彻底消灭强族,毕竟强族去了,会有别族取而代之,防不胜防,明面上的对手总是好对付些。 将来我会挟大胜之威,邀各部单于及宗族入朝为官,终生不得离京,另把各部分割,划定放牧范围,严禁越界,一旦越界,立召各族联军共剿之,由朝庭派驻将军管理,军权归将军所有。 同时鼓励胡族筑城定居,大力发展中原与草原诸部的商贸往来,尽量保障草原牧民的最基本生活要求,使其不因走投无路而南下劫掠。 最后,便是在草原上推广佛门,凡信佛者,享崇高地位,大成者,赐号法王,法王及其所属诸道不纳税,不服役,由牧民供养,养成一个腐朽,四体不勤的特权阶层,使草原人看到信佛的好处,以逐渐取代那原始野蛮的萨满教。” “哦~~” 柳兰子恍然大悟,满脸的钦佩之色:“将军您这可是绝户计啊,胜过千军万马,佛门温和,劝人向善,不事生产,除了念经打座就不务正业,久而久之,能洗去塞外胡族的凶戾,而且信佛需要出家,不能生育,信佛的人越多,草原上的人口就越少,最终会萎缩至不能再对中原构成任何威胁!” 不仅是崔访,就连刁协都是脸上写了个服字,这样的毒计,已经不是人能想出来的,至少他们的思维还局限在修筑长城方面。 刁协不由赞道:“将军果然妙计,有此良策,百年之内,胡族将再不为患!” “此事说易行难,怕是百年之功,都未必见效啊。” 杨彦呵呵笑着摇了摇头,他深明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的道理,大清能奴役蒙古,实因蒙古已经腐败衰落了,各部之间又有不共戴天之仇,再凭着与蒙古的盟友关系,才一步步把蒙古人诱入深坑。 而在这个时代用这种手段,有两大困难,一方面是佛门尚未取得足够的影响力,另一方面,草原各族也在冉冉升起,不象蒙古在猛一波爆发之后,仿如耗尽了草原的气运般,从此万劫不复。 不过凡事总要试一试,做了固然有可能失败,不做却永远不会成功,况且东海军有火炮,将来如能弄来橡胶,制造出橡胶轮胎,移动速度将大为提高,火炮也会逐渐小型化,增加其灵敏性,适应草原的地貌特征。 同时,按大清对蒙古的作法分化打压草原诸部还有个好处,就是必须以北京为都,方便草原各部进京朝见,这可以使他将来逐渐把都城从洛阳迁往北京。 “将军,桓温与谢奕有急事求见。” 这时,有千牛卫来报。 “哦?” 杨彦一怔,立刻就意识到建康发生了天大的事情,连忙道:“快请!” “诺!” 千牛卫施礼离去。 刁协与崔访相视一眼,估计是杨彦的私事,于是也告辞,从偏殿离开。 柳兰子倒是留了下来,着人把几案收拾干净,不片刻,谢奕与桓温急步而入,桓温也顾不得客套,匆匆把谢奕介绍过去之后,就直接道明了前来的目地。 末了,桓温又补充道:“杨府君,你一定要救出女皇啊,若是被那伪主污辱,女皇的名节就毁了。“ ”毁了?“ 杨彦诧异的看着桓温,暗道袁女皇被司马冲玷污了清白跟你有什么关系,因着历史的原因,杨彦对桓温印象不是太好,总觉得此子心术不正,过于势利,不知感恩。 当然了,桓温的才能是有的,杨彦也清楚袁耽在建康不任事,一应庶务交由桓温代办,这就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搁在清朝,是属于嘴里哼着小曲,手上托着个鸟笼子的那一类。 不过杨彦尚不至于对袁耽有什么看法,毕竟人有百相,不可能谁都有上进心,况且袁耽与他结识于微末,本质不坏,也足够仗义,将来他会给予袁耽地位和富贵。 实际上杨彦有时挺羡慕袁耽的,吃喝玩乐,无忧无虑,这才是人生啊! 相对而言,如桓温这类人,是既要用,又要防,不能让其独当一面。 谢奕从旁小声道:”元子钦慕女皇,听闻女皇将被伪主强娶,心急如焚。“ 桓温顿时脸涨的通红。 ”哦~~“ 杨彦理解的笑道:”原来如此,我视女皇如妹,自不会坐视她被贼人污辱,明日我便发兵往建康,你俩一路赶来,必是舟车劳苦,我先着人安排休息,今晚再摆宴招待二位。“ ”有劳了!“ 桓温和谢奕连续赶了十天路,早已吃不消,称谢之后,被千牛卫带出。 杨彦立刻召集人手,布置任务,不片刻,众将与僚属云集,在了解到情况之后,荀豹道:“既然是袁耽有难,那确应尽力救援,只是荆襄水军是个麻烦,必不会坐视我军渡江,而水军实力不足,怕是难以与荆襄水军在江面争锋,故此去江南,人手不宜太多。” 若是别的诸候听到这种话,难免心里会起猜忌,但杨彦不会,荀豹说的是实情,更何况若连起兵之初就跟随的荀家人都不信,那他还能信谁呢? 杨彦不想把自己搞成孤家寡人,闻言点点头道:“荀豹你说的不错,我带万骑渡江,来人,传我将领,着蒋将军做好准备,明日随我南下,再去孙家联系,借调所有空余船只。“ ”诺!“ 几名千牛卫快步奔出。 杨彦又道:”既然动了手,那就索性撸到底,管商,在我走了之后,你率军攻打下邳,王邃羊鉴若是乖乖投降,一切好说,若敢负隅顽抗,我予你生杀之权。“ ”诺!“ 管商激动的应下。 杨彦把目光投向了郭默。 郭默心肝猛的一跳。 实际上杨彦对郭默还是很器重的,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发现郭默并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样不堪,此人有勇有谋,又识进退,算是一员良将。 至于最为人垢病的背弃李矩,这二人本就不是一路人,谈不上背叛,另还有郭默杀妻,这也要辩证来看,以现代人的价值观,杀妻很难让人接受,但在古代,别说杀妻,就连杀子都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比如徐龛,他的妻儿皆陷在襄国,生死不知,而他从未有过营救之心,也没见谁对他鄙视。 说到底,古人因生存艰难,比现代人自私,别看嘴上整天微言大义,但事到临头,自己活着才是正理,杨彦也没办法,只能默认这种歧形的价值观。 杨彦又道:“郭默你先配合管商取下邳,然后南下取淮阴,明年夏季,你俩在历阳等我,下邳与淮阴吏属,由崔公与刁公商议决定!” “诺!” 众人施礼应下。 杨彦最后撇了眼张建和于药:“你二人随我去建康!” 原本杨彦是打算把容娥带往建康,重开期货市易行,坑死那些江东士族,但今次苍促,需要轻装简行疾行军,一个弱女子很难经受住,而且没法带太多的兵力,在杨彦的预估中,要想护得市易行的安全,至少要在建康留三万卒,否则被各家士族合力围攻,很难讨得了好,因此这次只能算了。 不过事不过三,下一次再往建康之时,市易行无论如何都要建起。 当天晚上,杨彦摆宴招待桓温和谢奕,另有虞喜和虞仡陪同,听说杨彦要往建康,堂兄弟二人自是不会再留,于酒宴结束之后,就回馆驿收拾行装,第二天一早,与杨彦去往码头,却正见佛图澄、安令首与竺法雅等着呢。 杨彦诵的金刚经,约为全文的十分之一,有如一道佳肴上桌,才尝了一口就端下去了,三僧心痒难耐,都认为杨彦手头有全本的经文,于是决定跟去建康,找时间再讨教。 况且建康也有佛门,他们想了解建康的佛门究竟如何。 第五零五章 王邃病死 因着木料用石灰水煮熬大幅缩短了处理时间,舰坞也是一次性的开挖了十座,基本上每三个月就能出十条船,从击退石虎围城,到如今有一年半过去了,东海军拥有龙骨战舰五十来艘,各型船只近百艘,下游还有孙家的船坊,尚有大中型龙骨商船近三十艘,全部征调了过来。 约一百八十条船,载着军卒,战马,顺流而下,冬季北风呼啸,自北向南而行,划桨都省力,又因着两年来,不停有测量船在测量水道,获得了从郯城到建康的第一手翔实数据,行船少了诸多顾忌,仅仅十天的时间,就过下邳、淮泗口、通过淮水,调头南下,入了长江口。 而此时,管商与郭默率领的六万步骑,携十门火炮也赶到了下邳城下。 城头上,羊鉴汗如雨下,实际上下邳城坚墙厚,六万兵马围城并不多,可他没有底气啊,当年连去泰山攻打徐龛都犹豫不决,现在让他去和东海军作战,这不是要人命么? 濮阳在一日之内被攻陷吓破了他的胆,虽然下邳是一座不逊于濮阳的坚持,但是他对于守住下邳没有任何信心。 好歹当时的濮阳还有援军,今日下邳的援军在哪儿? 这其实还不是最糟糕的,更要命的是,东海军为晋人,与下邳民众没有你死我活的仇恨,下邳军民的抵抗意识不强,虽说东海军进城,乡豪要失去大量的丁口土地,但至少能活命,当双方力量悬殊过大时,多数人会选择苟且偷生,再加上郯城和下邳也就两百来里的距离,郯城的变化,下邳历历在目,很多底层民众羡慕郯城人的富足,搞不好,就有人暗中串联,打算给东海军开门呢。 “杨府君可在?” 羊鉴双手撑在城垛上,扯着脖子,向下大声唤道。 管商遥遥拱手:“我家将军去往建康,此役由我管某主持,请羊府君速速开门,迎我大军入城,本将可承诺,绝不害你及家人性命,若是执意顽抗,嘿嘿,到时矢石无眼,可就不好说了。” 羊鉴撑着昏花的老眼打量着城下,东海军阵容整齐,披着黑色甲胄,如同一团团的乌云,慑人心魄。 他再往左右看去,很多军卒都现出了恐惧之色,牙关打着战,腰背渐渐弯了下来,旗帜有些东倒西歪,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天冷被风吹的。 咔咔~~” 羊鉴自己的牙关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寒战,两只手更是剧烈颤抖。 “嘿!” 郭默轻笑一声:“管将军,你可知郭某跟随将军以来,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管商摇头笑道:“自然是见识到了士人的种种不堪,以前管某总以为,士人天生就该高高在上,可看着这姓羊的熊样,别说不经打,连吓都不经吓,这等废物凭什么骑在老子们头上?待管某再吓他一吓!“ 说着,就面色一沉,又向城头唤道:”羊鉴,你莫要心存侥幸,今日你插翼难飞,若识相,开城献降,尚能活命,否则把你剁碎了喂狗,永世不得超生!” “扑通!” 羊鉴一屁股瘫在了地上,周围的士卒均是羞愤交加,恨不得挖个洞把脸埋进去,这也太丢人了啊! 还是一名乡豪把羊鉴扶了起来。 羊鉴向下嘶吼道:“切莫攻城,切莫攻城,王使君染疾,卧床不起,老夫去问一下王使君,去去就回。“说完,逃一般的转身就跑,下楼梯的时候还差点失足,亏得左右及时扶住了他。 管商和郭默相视一眼,耐心等待。 王邃确实病了,如他这个年纪,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能卧不起,前一阵子,天气刚冷,王邃酒后没注意,吹了风,第二天就病倒了,一直拖到现在。 ”处重兄,处重兄!“ 羊鉴慌慌张张的跑入王邃的卧室,屋子里,满是呛人的药味,王邃卧在床上,面色腊黄,不时发出沉闷的咳嗽声,算不上好,也不是太坏。 医师说了,只要注意调养,熬过这个冬季,即可渐渐痊愈。 “何事?” 王邃虚弱的睁开眼睛,勉强斜着看向羊鉴。 羊鉴也顾不得王邃有重病在身,大声叫道:“处重兄,大事不好,东海军兵临城下!” “什么?” 王邃居然从榻上坐了起来,满面通红,急问道:“来了多少人?” 羊鉴道:“步骑六万,由管商领军,让……让你我开城献降啊,还说什么矢石无眼,出了意外可别怨他!“ 王邃只觉得心脏猛的一阵撕痛,他原先就有辞官回建康的打算,但是朝庭事情不断,一直拖到秋末,他的任命才下来,迁为尚书左仆射,顶替荀崧的位置,可就是那晚,羊鉴率下邳乡豪为他摆宴送行,结果酒喝多吹了风,一病不起,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要不然早回建康,怎会留在下邳受辱? 他和羊鉴一样,对于抵挡东海军的进攻是没什么信心的,可献降被俘,他接受不了,想他堂堂琅琊王氏的嫡系,投降不仅是自己没脸见人,还会给家族蒙羞。 只是不降的话,真有勇气赴死么? 诸葛颐被杨彦强掠而去,据说一夜白发,已苍老不堪,整个人都垮了,后来杨彦看他可怜,要把他放回建康,主要是司马冲已经登基称帝,而诸葛颐这种人,既不能用,也不能杀,留着没意义了,可诸葛颐居然不肯走,嚎叫着无颜再见族人,整日里醉生梦死。 一想到自己将来也许就是这样的结局,王邃那是越想越懊恼,却是突然之间,浑身一阵气血翻滚,心脏的疼痛骤然加重,不禁惨呼出声。 “处重兄,处重兄!” 羊鉴大惊失色,快步上前。 就这短短片刻,王邃啊啊惨叫着,捧着心口,在榻上翻滚起来,并且不停的呕吐,面色快速发紫。 “来人,快来人啊!” 羊鉴急的大叫。 其实不待他叫唤,已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数人冲入屋中,但王邃明显不行了,嘴角溢着血沫子,好象喉咙被堵着了一样,张大嘴吸着气,神色痛苦异常。 “快,快传医士!” “不好,郎主!” “郎主殡天啦!” 羊鉴呆若木鸡,怔怔的看着正用力拍打着王邃的群仆,他怎么也想不到,王邃被吓死了,此时的王邃,嘴歪眼斜,怎么拍打都不动,也不再发出叫唤,表情定格在了痛苦攀升到顶点的那一刹那。 在他的理解中,王邃是被吓死的,不过如果杨彦在,一眼就能看出王邃是急性心肌梗塞,施救得当的话,有很大的可能救回来,可惜那些仆役不懂,一番手忙脚乱的胡搞,反而让王邃死的更快。 耳边哭声大作,还有人请求羊鉴主持后事,但东海军就在城外等着答复呢,他自己都六神无主,哪有心思操办王邃的后事? “哎~~” 重重叹了口气之后,羊鉴转身离去。 …… 下邳降了! 以羊鉴为首,全城乡豪身着素服,出城迎接,至此,徐州全境几乎落入了杨彦手上,只剩下广陵被陶瞻占据,这也是朝庭在江北剩下的唯一据点。 两日后,下邳不战而降的消息传到了广陵。 陶瞻接替王舒就任广陵太守,属于当初王敦入都,废去司马绍的事后交换,原先陶瞻还为自家能把势力扩张到建康附近沾沾自喜,而此时,却是如坐针毡。 殿内满是僚属,一片寂静,空气仿如凝滞了。 “诸位都说说,东海军取了下邳,最迟明春必攻广陵,我等该如何应对?” 陶瞻强压住不安的情绪,锐目扫向阶下。 有人嘀咕道:“我军哪是东海军之敌,不如向士行公(陶侃)求援,请其派卒乘海船而来,助将军守城。” 陶瞻现出了不悦之色。 这一听就不可行啊,不过之前才开声让众将议论此事,不管可不可行,最起码是一种思路,总比直接开城献降要好,他不能一开始就封了人的嘴,于是望向了皇甫方回。 第五零六章 冲入建康 皇甫方回是著名医学家皇甫谧之子,素有贤名,属于不得志的士人,早年投靠了陶侃。 因陶侃极为重视陶瞻出镇广陵,故遣来任陶瞻的长史,辅佐行事,这时便道:“此言不妥,使君远在广州,由此过去,哪怕风平浪静,也须月余,再由广州过来,筹备粮草船只,兵力调动,皆需时间,哪里来的及?” 悍将毛宝也道:“使君于广州练兵,是为讨伐王逆,确是不可轻动,但以广陵兵力,难以抵住东海军,况东海坐拥三州,而广陵只区区一郡之地,既便一时抵住,又能撑多久?“ 阶下一片沉默,双方的力量悬殊太大了,更别提东海军素有以弱胜强的传统,如今以强击弱,优势更明显,有些将领甚至有过刹那的投降念头,不过看看陶侃,又不敢提。 陶瞻为陶侃爱子,素被视为衣钵传人,若是投降杨彦,陶侃说不定能被活活气死。 弃城而逃也是同样的不可行,与投降的后果没什么区别。 陶瞻眉头紧皱,仿如陷入了绝境,实际上自他坐镇广陵以来,也知道自己处境不妙,积极与江东各大士族联系,以期获取有力臂助,但回应都极为冷漠,几乎没有士人搭理他。 毕竟在士人眼里,陶侃和杨彦都是一路子货,都是寒门出身,甚至细细想来,陶侃还不如杨彦,哪怕剔除掉杨彦的疑似弘农杨氏身份,也是实打实的丹阳人士,搁在现代,就是北京户口啊,天子脚下,皇城根人,哪怕一开始他住的是茅草屋,那也天生自带光环。 而陶侃是奚人,活动范围在鄱阳湖一带,在当时,就是南蛮,很多士人直接在背地里称呼陶侃为奚狗,其诸子凶暴虓武,互相残杀,也为士人所不喜。 与陶侃相比,杨彦却是文采菲然,不说颇多妙语,试问各家士人与庶族豪强谁没读过三国演义,哪家的女郎娘子的枕头底下没有一本西厢记? 更逞论他谱出了诸多乐曲,在北方又大败羯人,算是为侨姓士人报了仇,因此随着杨彦的势位上升,在建康士人中,还有很有一部分不得志的对他抱有好感的。 “府君,某有一策!” 这时,皇甫方回拱手道。 “哦?快说来听听!” 陶瞻期待的看了过去。 皇甫方回道:“以力拒东海,势不可行,既如此,何妨顺势而为?使君不妨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推举杨彦之为盟主,召天下英豪共击王逆,以图大事!“ ”妙!“ 陶瞻猛一击几案,哈哈笑道:”果然好计,奉杨彦之为盟主,看他如何是好?“ ”嗯~~“ 毛宝也直点头:”此计甚妙,于情于理,这盟主之位杨彦之都推托不得,我等辅佐于他,并不算他的麾下,谅他无颜再来夺我广陵,且可令那王逆与他死磕,哈哈,我等坐收渔翁之利!“ ”快,速去准备!“ 陶瞻急挥手。 …… 两日之后,一道讨伐王敦的檄文由广陵发出,推杨彦为盟主,广陵陶瞻追随其后,并招天下英豪义军共击之,不过杨彦还不清楚这情况,舰队驶入了长江口,又往里行了两日,在京口附近登岸,主要是担心遇上荆襄军的战舰,这倒不是东海水军就怵了对方,而是船上截着大量的骑兵和马匹,严重影响船只的灵活性和速度,一旦沉了,损失是无法承受的。 用了一天时间,骑兵上了岸,轰隆隆向建康驰去,舰队将继续前行,泊在江乘,进可攻,退可走,既便荆襄水军倾全力来攻,也无惧之。 由京口到建康约一百八十里,全军由于坐船过来,没法配双马,只是单马,足足用了两天才赶到建康,桓温心急如焚,嘴上都起泡了,因为今日,正是司马冲迎袁女皇入宫的日子。 “快,再快点!” 杨彦明明看到了围着自家府宅的黑压压军马,他愣是不顾,挥着手大吼。 谢奕也留意到了远处,艰难的顶着扑面而来的狂风,问道:“杨府君,要不要……先解了贵府之围?” “无妨,一时半会儿破不了,待得救出女皇,再好好和沈充算帐!” 杨彦想都不想的摇头。 桓温眼里现出了感激之色,但他知道,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只是这份情他记心里了。 袁府! 被近百名宫中宿卫团团围住,外面一片喜庆,辇车、仪仗准备就绪。 袁女皇在屋内,神色焦急,两名宫装妇人给她梳妆打扮,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好象是一个陌生女子。 袁女正站在门口,不停的望向屋外,谢尚也是神色阴晴不定。 “好了没有?” 这时,卞从进来催促:“时辰快到了,别让主上与百官久等。“ “再……再等等,女皇的妆还没好。“ 袁女正慌乱道。 ”嘿嘿~~“ 卞从嘿嘿一笑:”该不是想着拖时间罢?我看可以了,来人,把皇后请出去。“ ”皇后,请罢!“ 两名宫妇都是健壮妇人,分左右扶住袁女皇,袁女皇只有十三岁,被挟住,根本动弹不得。 谢尚和女正心急如焚,但还是没敢阻拦,只能跟在后面,毕竟院外的近百名宫中宿卫可不是吃素的。 以前的宿卫以丹阳人士为主,是天子脚下的良人,对高门士族不敢胡来,而如今已经换成了苏逸的人,那都是江北流民,这阵子,陆续有宫中宿卫耐不住寂寞,闯入良人家里淫辱妻女,影响极其恶劣。 ”起驾!“ 一声尖鸭嗓子之后,仪仗缓缓向着宫城行去。 此时的宫城,端阳门下影影绰绰,文武百官驻立在寒门中,迎接皇后大驾,神色都颇为不自然,袁耽也在人群中,满面怒容,身边跟着两名膀大腰圆的宿卫,眼含警惕,分明怕他乱来。 “诸公,皇后鸾驾已过百官府邸,请列队迎接!“ 一名宫人小跑而来,恭恭敬敬禀报。 人群中,起了些嘈杂声,但谈论的不是这事,而是与陶瞻有关。 ”陶瞻为何会突然发檄讨伐丞相?该不是吃饱撑着吧?“ ”呵呵~~诸公恐怕还不清楚,下邳已经失守,听闻王处重病故,羊景期开城降献,而淮阴与下邳仅三百来里,陶瞻必是恐惧杨府君来攻,故以此策自保。“ ”哦,原来如此,那杨府君会否及时赶来,救出袁彦道的次妹?“ ”来不及啊,淮阴还没取到手,杨府君如何南来,恐怕最快亦要等到明年春夏,哎~~“ 袁耽听的心情烦躁,目中喷射出熊熊怒火望向宫城谢奕与桓温去向杨彦求援他是知道的,但今日,女皇就得与那伪主成婚,而郯城与建康有千里之遥,来回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能赶得及么?他心如死灰,已经不指望了。 城外,蹄声隆隆,沿途民众无不避让,均是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骑队,渐渐地,东篱门在望,有军卒在紧急关门。 张建问道:”将军,是否要叫开城门?“ 杨彦摆了摆手:”叫什么叫,磨磨蹭蹭女皇就被抬进了宫,直接把那竹篱笆给我拆了!“ ”诺!“ 张建拱手退去,去安排人手。 谢奕与桓温不由倒吸了口凉气,要知道,外郭篱虽然弱不禁风,但是攻打外郭篱就形同于攻城啊,不过这两人到底是少年心性,心里又隐隐有些兴奋。 “来者何人,速速止住!” 城头上,有人扯着脖子大喊,还有人扯起了弓箭,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张健根本不理,猛一挥手:“上!” 数百名骑士冲向竹篱笆,翻身下马,一阵刀斧砍劈,连拨带拉,不片刻,就清出了一段数十丈宽的豁口,杨彦带着千牛卫一马当先,骑队紧随其后,那千军万马奔涌的威势,大地都在微微颤动,让人的心头仿如压着一块巨石。 直到骑队渐渐远去,城头才锣声咣咣大作,并有人喊道:“敌袭,敌袭,速去禀报!” 第五零七章 血染宫门 仪仗渐渐接近,宫门前的一众公卿望向辇上的那个女孩子,神色复杂,其实各大士族都有自己的私军,如顾陆朱张哪怕转型成了文化士族,也有数千不等的精锐部曲,更别提琅琊王氏,侨立琅琊郡隐藏的兵力,几乎没人清楚,只是他们觉得为袁耽出手不值。 说到底,对于袁耽,也仅止于欣赏而己,帮他就等于与皇帝作对,没有现实利益,谁会当出头椽子呢?更何况袁耽是杨彦的人,杨彦都不来救,凭什么自己出手? “哎~~” 陆晔叹了口气,一脸的同情之色。 又陆续有人叹气,同情的看着袁耽,毕竟同情心是最廉价的,在场的几乎都是老狐狸,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刺激袁耽。 袁耽的神色也是剧烈挣扎,看着越来越近的大辇,突然猛一咬牙,放声大叫:“女皇,速回,莫要嫁与那人,他不敢杀……” “唔!” 话未说话,那个壮汉已经及时捂住了袁耽的嘴,满面凶光,其中一人冷声道:“袁郎,今天是陛下大喜的日子,可莫要扫了陛下的兴啊!” “唔!” 袁耽眼里现出了愤怒之色,并且目光瞄向附近的士人,隐含求救之意。 “哎~~” 一连串带着廉价同情的叹息声响起。 袁耽绝望了,心里充满着恨意。 “阿兄!” 对面的大辇,女皇刚刚尖叫站起,就被一个宫装妇人拉了下来,喝斥道:“都要做皇后的人了,怎这般不懂礼数?坐下!” “你这贱妇!” 谢尚刚刚破口大骂,就看一名宿卫铮的一声,半拨出了佩剑,目含凶光。 女正敢忙拉了拉谢尚,但一想到自己的妹妹将嫁给那个废物,又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滚滚而出。 这一切,都被谢裒看的清清楚楚,他是朝庭的太常卿,他的兄长是豫章太守,谢氏算是一个中等名望的士族,可是眼前正在发生什么?他的大侄子竟被一个丘八威胁! 什么时候士人这样憋屈了? “嗯?” 这时,远处的大地隐隐有了些震动,还有些民众在慌乱的奔逃,一众公聊陆续望了过去。 “快看,那是?” 有人惊恐的大叫。 在宽大广场的尽头,竟然出现了一大排黑压压的骑兵,全部都是黑盔黑甲,当头者,盔顶一根红缨异常显眼。 “东……东海军,东海军来了!” “竟然真是东海军!” 宫门前一片沸腾,袁耽面现激动之色,拳头都紧紧捏起,因为他看到了杨彦,在最关键的时候,杨彦还是来了! “啊,是杨郎,是杨郎!” 袁女正和谢尚也认出了杨彦,惊喜的挥手叫道,甚至袁女正都不顾还未成婚,挥了手之后,就紧紧的抱住谢尚,伏首大哭。 辇车已经没法再往里面抬了,骑兵来的极快,不片刻,就把辇车团团围住,那些宿卫、抬辇的壮汉和宫装健妇,无不面如金纸,浑身瑟瑟发抖。 “快进城,关闭城门!” 陆晔却是突然大叫道,撒腿就要往里面跑,谢裒正是怒气未消,一把拽住陆晔,冷冷一笑:“大中正跑什么,是怕了杨府君,还是杨府君来此必杀你?” 无数双诧异的目光望向陆晔,就连早已不问政务的王导都微抬起眼睛,瞥了过去。 陆晔清楚自己反应过度,老脸臊的通红,但还是硬哼一声,顺带着送给谢裒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见过杨郎!” 杨彦带着数十千牛卫,从后面策马驰上,谢尚拱手施礼,心情有些复杂,他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的身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他还是个只挣来了些浮名的士家郎君,而人家,已经是叱咤一方的雄主了。 杨彦跳下马,扶住谢尚,笑道:“彭祖不用客气,幸亏得的及时,那伪主竟然强抢民女,我先解决此事,到时咱们再好好述旧。“ 这时,后面的桓温和谢奕也下马疾奔而来,杨彦望向了袁女正。 ”杨郎!“ 袁女正眼圈还红红的,略带羞涩的打招呼。 杨彦心生感概,想当初,那时的两个女孩子还是八九岁的丫头,可一转眼,就要嫁人了,不禁摇了摇头,又把目光移向一副新娘子打扮的袁女皇,实际上他仍未分出二女谁是谁。 “杨家郎君!” 袁女皇不依道。 “哎~~” 杨彦感叹道:“岁月如梭,世事苍桑啊,想当初,我杨某人初见两位娘子时,一个是鼻涕虫,说话呼啦呼啦,另一个豁牙巴,说话漏着风,没想到这才短短几年……“ ”杨郎,杨家郎君!“ 袁氏姊妹听得杨彦说起这些糗事,均是大窘,不依跺脚。 其他人也是愕然,看看杨彦,再看看这两个女孩子,有人都嘿嘿怪笑起来。 “好了,好了,这事留以后再说,我先处理些苍蝇。” 杨彦笑了笑,就转回头望向了那些兵将。 “杨郎,他是苏硕,苏峻之子!“ 桓温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其中一人,大声叫道。 “哦?” 杨彦看了过去。 那人顿时面色苍白,腿都打起了颤,却仍是强撑着吼道:“杨府君,我父已被你所杀,况两军交战,祸不及家人,你还待如何?” 杨彦不吱声。 郭诵、季弘、李瑰、段秀等人是杨彦指明道姓带出来的,他们也明白机会难得,无不想表现一番,就看到郭诵一个电步上前,一记劈脸呼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苏硕的脸上多了个鲜红的巴掌印,身形一个踉跄,勉强站立,郭诵这才冷声道:“小崽子,凭你也配质问将军?凡苏氏余孽,皆当诛!“ 说着,就拨出了剑。 苏硕大骇,忙挥手道:”弟兄们,横竖是个死,拼了!“ 一群人才刚刚提起兵器,便是一阵箭雨射了过去,顿时惨叫连声,躺倒了一地,这也没办法,被东海军骑兵团团围住,谁敢拨出刀剑,待得想拨时,已经晚了。 寒风中,鲜血淌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那些辇夫噤若寒蝉,几个宫妇也是眼前阵阵发黑,身形摇摇欲倒。 苏硕满心绝望,却是突然看到了张健,立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失声叫道:“张将军,叔父,张叔,救救我啊,念在你跟随家父多年,替我向杨府君求情啊,我愿为一田舍翁,我只想活命!“ 张健面色微变,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其实韩晃、管商与张健等人,不能完全看作苏峻的部属,最初跟随苏峻起兵之时,自己手里也有兵力,是苏峻军中的兵头之一,并不是主仆关系,而是一种类似于联盟的从属关系,不存在为主尽忠的义务,更何况苏峻的子嗣? 张健看了看杨彦,便摇头道:“将军曾答应过,留你苏家一条血脉,自是不会食言,可惜那个人不是你,请大郎君一路好走,张某无能为力。” 苏硕瘫软如泥。 一名千牛卫上前,挥刀就砍。 “住手!” 这时,城楼上一声大喝,苏逸排众而出。 杨彦看了过去。 苏逸道:“杨彦之,苏硕乃陛下亲命出充车骑,你今斩之,莫非要谋反?” “叔父,救我!” 苏硕凄厉的大叫。 杨彦冷声道:“伪主也配称陛下,本将这就进宫废了他!杀!” “哧!” 一道刀光闪过,鲜血溅起,苏硕人头落地。 “什么?” 听得杨彦这话,门前的百官公卿惊呆了,这是又要行废立之事啊,不过诡异的是,没有人出声,都是互相看着,因着司马冲强娶袁耽妹,士族几乎对他死了心,连卞壸这种最忠心的保皇党,也是目中一抹复杂之极的神色闪过,嘴唇动了动,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将军,那逆贼将行废立之事,我等该如何是好?莫非要为陛下死战到底?” 端阳门上,一名部将面色如土,向苏逸问道。 苏逸含恨望着城下,猛一咬牙:“战什么战,趁着杨逆尚未进城,带上陛下速退,与沈士居会合,实在不行,降了丞相便是!“ 第五零八章 舌战顾陆 (谢谢好友书友150708155221497的月票~~) ”陛下,陛下,杨逆率军打进来了,快走啊,他扬言要废了陛下!“ 苑中,司马绍正身着吉服,浑身熏着香,等人来请他外出主持封后大典呢,却不料,苏逸带兵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大声吼叫。 “什么?杨彦之来了?何时来的,那朕的皇后呢?” 司马冲猛站了起来,厉声喝问。 苏逸无语,刀都架脖子上了,还什么皇不皇后,不过他仍是答道:“杨彦之突如其来,从其风尘卜卜来看,想必是刚到不久,皇后于端阳门外被杨彦之截住了。“ 司马冲大怒:”好大的胆子,竟敢抢朕的皇后,朕不走,朕是皇帝,谁敢废朕?“ “陛下,得罪了!” 苏逸根本不和司马绍罗嗦,向后猛一挥手。 几名军卒上前,架着司马冲就走。 “放开朕,放开朕,苏逸,反了你……” 司马冲又骂又跳,几乎是被拖了出去。 “叔父,要不要去把建平园夫人也带走?” 苏峻次子苏孝恨恨看了眼隔着不远的宫城,便问道。 “这……” 苏逸有些迟疑,郑阿春虽是夫人,实际地位却形同于太后,把太后和皇帝一起挟持走显然能最大程度的攫取名份大义,毕竟司马冲的硬伤是还未成年,杨彦只要逼迫郑阿春,就可以下旨行废立之事。 “走,去把夫人接来!” 苏逸明知时间紧迫,稍有不慎就走不掉了,但他觉得,应该赌一赌。 可就在这时,苑中竟然也有隐约的蹄声传来,紧接着,一名军卒来报:“郎主,一队骑兵直奔建平园夫人的居所而去!“ ”娘的!“ 苏逸心知,迟了一步,不禁大骂:”走,出苑中去和沈士居汇合。“ 一行人匆匆而去。 端阳门,百官众卿肃手立在两旁,看着队队骑士策马跃入门内,分向四面八方,那心情要多复杂有多复杂,脑海中不由迸出了董卓二字,当年董卓干的不就是这等事么? ”哼!“ 看着越行越近的杨彦,陆晔终于忍不住哼道:”杨府君,莫非欲行董卓事焉?“ 杨彦也不下马,淡淡道:”大中正此言大谬,后汉少帝于灵帝灵前继位,乃汉帝正统,董卓废之,实属王莽、霍光之贼类,而那伪主继的乃东海王统胤,本将废之,行拨乱反正之事,怎可与董卓相提并论,若要强行对号,丞相行的反是董卓旧事。“ 陆晔逼问道:”既如此,杨府君可是欲迎立浔阳王?“ 杨彦一扫众卿,很多人的脸色都不自然,毕竟这里的九成九,都是司马绍的旧臣,当年司马绍被废没有死谏,如果司马绍再回来当皇帝,还如何面对旧主? 杨彦特意多看了眼庾亮,就算庾亮都不接腔,不禁笑道:“大中正请问问诸公,可愿迎回浔阳王?” 这就尴尬了,所有人均是低头不吱声,还有人偷偷瞥向杨彦的眼里,现出了责怪之色,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就是啊。 实际上杨彦就是故意的,他在提醒某些以忠臣自居的公卿,真要是忠臣,就不会站在这里,所以大家谁也别说谁,如果有谁敢给他扣一顶逆贼的帽子,那他不介意与之好好辩一辩。 陆续有人明白过来,暗道一声竖子奸滑。 卞壸则是叹了口气,现出了愧疚之色。 杨彦的目光又移到了一个神色颇不自然的富态老者身上,正待发问,袁女皇已怒哼一声:“杨家郎君,此人原名卞敦,因避丞相讳,改名卞从,就是他给那伪主出主意,逼着我嫁过去,阿兄入狱也是得了他的授意。” 这一刹,卞壸老脸血红,恨不能打个地洞钻进去,给当朝的丞相避讳,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是要遗臭万年啊。 反倒是卞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拱手道:“寄人篱下,不得不为耳,老夫见过杨府君。” “哼!” 袁女正和袁女皇又各自重重一哼! 袁耽和桓温也是不善的瞪着卞从。 杨彦目中倒是闪出了一抹隐秘的欣赏之色,卞从在司马冲身边起的作用,通过谢奕与桓温的讲诉,与自己的脑补,可以得出结论,这就是天生的佞臣,他不光需要能臣,佞臣在某些时候也是很有用的。 毕竟再英明的领导,也是人,总有七情六欲,如果身边天天围着刁协或魏征式的人物,一年两年,三年五载或许能忍受,可十年八年,十几二十年下来呢? 佞臣的作用,是调剂品,给皇帝寻开心,也是敲打忠臣。 杨彦都想把卞从留身边了,但是考虑到几个受害者都是自己的好友,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冷声道:“如你这般作为,简直是丢了济阴卞氏的脸,又撺唆那伪主强抢士家娘子,本是罪该万死,不过念在你是卞公的族弟,本将也不处置你,你自行回家养老罢。“ 卞从嘀咕道:”老夫所为虽有不妥,可无论如何,总好过那些变节投胡之辈。“ ”放肆!“ 卞壸气的脸都红了,厉喝道:”卞仲仁,你……你……我家怎有这般无耻之徒,家门不幸啊!“ ”哼!“ 卞从傲然一哼:”好教望之兄得知,既然杨府君还我自由之身,等开了春,我便打算举族迁回济阴故地,毕竟祖宗们的坟萦总要有人打理不是?“ 济阴又名定陶,正是兖州的州治,目前属于东海国的核心地盘,卞壸顿时一阵天旋地转,这人无耻起来,真是无下限啊! 杨彦也挺无语的,摇了摇头,便拱手道:”诸公请先往太极殿,本将去把建平园夫人请来。“ 众人均是神色一凛,废立到底还是来了,再看看杨彦身边的兵马,一个个杀气腾腾,倒也没人罗嗦,不过庾亮还是道:“杨府君,建立园夫人独处宫禁,冒然闯入……怕是不妥,不如我等一起同去罢?” 杨彦锐目一扫,这些人分明是怕自己逼迫郑阿春为自己捞好处,但自己需要么? 以杨彦如今的实力已经看的很透,什么阴谋算计都是虚的,手里握着无敌雄兵才是实实在在,不过仅仅为了权威,他也不可能让人跟进去,于是道:“庾君莫非不放心本将,难道本将还能对建平园夫人不利?” “哼!” 顾和哼道:“建平园夫人到底是元帝遗孀,三十来岁,风华正茂之时,孤男寡女独处,万一有风言传出,夫人名节有损,悔之晚矣!” 杨彦眼里射出了怒火,这分明是在影射裴妃,顿时面色一沉:“顾君孝,枉你也为江东名门,难道你是质疑建平园夫人的品性?还是讽刺先帝有眼无珠,识人不淑?” “这……” 顾和立时闭嘴,他意识到自己说的过了,于是又哼一声,闭嘴不言。 不过杨彦却不会放过他,突的呵呵一笑:“见着顾公,杨某差点忘了一事,令爱顾燚托我给顾公带个话,她在郯城过得很好,与许郎双宿双飞,已有珠孕在身,明年春夏,或可得一贵子啊!“ ”你……“ 顾和大怒,差点吐血,实际上他的女儿和人私奔,已经成了士族圈子里的一个笑话,至于他自己宣称的顾燚病故,只有白痴才会相信,无非是大家顾照他的面子,当面不提罢了,而今日,杨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周围很多怪异的目光望向顾和,偏偏这种事情不能解释,越解释越说不清,那是一个憋闷,不要太难受。 杨彦又望向了陆晔。 陆晔心头一紧,勉强把面孔偏向了一边,心里怒火翻涌,明明是自己的妹妹被拐走了,自己才是受害者啊,却偏偏如做贼一样,生怕被揭露出来,这是什么世道啊? “嗯~~” 杨彦满意的点了点头,递了个你很识相的眼神给陆晔,便手一挥:“我们走!” “驾!” 千牛卫随着杨彦策马驰去,留下身后一群公卿权贵,大眼瞪小眼。 还是王导叹了口气道:“走罢,去太极殿!” 第五零九章 郑阿春 郑阿春三十出头的模样,年纪和裴妃差不多,但是姿容既便不谈天生的容貌,就是光看气质和肌肤也不能和裴妃比,毕竟郑阿春的出身远不如裴妃,没有那种名门闺秀的气质,更何况岁月不饶人,连同前夫在内,郑阿春一共生过四个孩子,再美的女人生了四个孩子,也几乎半残了。 不片刻,杨彦步入郑阿春的居所,中规中矩的看了眼之后,便深施一礼:“杨某见过夫人。” 郑阿春顿时心里一沉,杨彦不称臣,不报名,径直闯入后宫,他想做什么? 乱军入苑中,本就让人不安,她已经尽最大努力克制自己,如今杨彦这态度,终究还是让她隐有怒意,但是看着身边那披盔带甲的一名名女卫,她又发作不得。 “杨某见过夫人!” 见着郑阿春不动,杨彦不焦不燥,又施一礼。 “杨卿请起!” 郑阿春这才回过神来,微抬玉手。 “谢夫人!” 杨彦长身而起,望向了先一步到来的柳兰子。 柳兰子道:“将军,有两件事,其一,那伪主已被苏逸带出了宫。“ 杨彦不当回事道:“逃得了道人逃不了庙,且先让他逍遥一阵,第二件呢?” 柳兰子现出了古怪之色,又道:“广陵陶瞻推举将军您为盟主,他附骥其后,并召天下英豪共击王敦。“ 杨彦顿时冷笑道:“好,好,亏他想出这个主意,陶瞻那小子身边有能人啊,他想把老子放火上烤,好,老子就把他老子搁上烤架,也罢,着人过江,告之管商郭默,暂时匆动广陵,明春去攻打淮南,在谯城等本将!” “诺!” 柳兰子应下。 杨彦又向郑阿春拱了拱手:“那伪主得位不正,宠信佞臣,强抢民女,天怒人怨,今本将已将那伪主逐走,所谓天不可无日,国不可无主,还请夫人下召,废去那伪主,另立新君。“ 郑阿春没有回应,她的心里,既有悲哀,也有愤怒,这才几年?皇帝废了一个又一个,权巨悍将出入宫禁,如若无人之地,任谁都能看出,这是改朝换代的独有特征,大晋要完蛋了啊! 作为事实上的太后,郑阿春是排斥的,毕竟跟着大晋这条破船苟下去,她还是太后,可是船沉了,换了条新船,那她这前朝太后又成了什么? 更别提这江东朝庭是元帝打造出来,如今将在她手上丢掉江山,将来九泉之下哪有面目去见元帝? ”朕要是不呢?“ 郑阿春把心一横,冷声道。 众人一怔,没想到郑阿春会如此刚烈。 柳兰子觉得自己是女人,可以劝一劝,于是道:“夫人,恐怕您误会了,将军此次入京,实因伪主欺人太甚……” 杨彦却是打断道:“她一个长居深宫,形同于被幽禁的妇人,你和她说这些作甚,来人,把元帝诸子女,都给本将请过来。“ ”你……杨彦之,你怎能做这等恶事?“ 郑阿春大惊,急呼道。 杨彦不理她,目含催促,望着柳兰子。 柳兰子也觉得拿人家的子女威胁过份了些,只是看着郑阿春的不配合模样,又没别的办法,只得叹了口气,带着女千牛卫离去。 元帝一生有六子一女,长子司马绍,被废。 次子司马裒,十八岁那年死于祖逖伐石勒的军中,其中是否有隐情,就不好说了。 三子司马冲,即将被废。 五子司马焕,两岁夭折。 柳兰子带来的是四子司马晞,今年九岁,六子司马昱,今年五岁,还有小公主司马清,今年两岁。 见着三个孩子被带入殿中,郑阿春面色苍白,目中现出了惊惧之色,她终于明白,乱世中的一个弱女子,拿什么去对抗手握强军的杨彦呢? “罢了,罢了!” 郑阿春心如死灰,挥挥手道:“杨府君要朕如何下诏?” 杨彦倒是不急,把司马清抱了起来,左看看,右捏捏,笑道:“好俊秀的小娘子,将来可以嫁给我家虎头,夫人以为如何?“ ”你……“ 郑阿春的胸脯剧烈起伏,面孔因羞侮涨的通红,没错,杨彦是什么出身?一个寒门庶子哪怕手掌大权,也只是个爆发户罢了,他的子嗣哪有资格娶她的幼女? 更何况那个虎头还是庶子,来历不明,在她眼里,这就是赤果果的羞辱啊。 不过此时,郑阿春可不敢发作,只是淡淡道:“孩子尚幼,现在谈及婚事为时尚早,清儿,来阿母这里。” “咯咯咯咯~~” 杨彦到底是做过父亲的,又没有古人那种严父的架子,抱手上没多久,就把小公主逗的咯咯直笑,并还赖在杨彦怀里,奶声奶气道:“阿母,阿母,清儿要和叔父在一起。“ 郑阿春有种想吐血的感觉,这才多久,居然就喊杨彦为叔父了,她都怀疑,司马清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这家伙要夺你家的江山啊! 杨彦也不愿过于刺激郑阿春,又捏了捏那粉嫩嫩的小脸之后,就把小公主交给了宫婢,然后道:”废伪主为番禺王,立司马昱为帝。“ 郑阿春倒吸一口凉气,广州王,那是要把司马冲发配到蛮荒之地啊。 广州在那时,比之豫章、荆州的南蛮聚集区都不如,夏有疫瘴,洪水肆虐,暴雨往往一下十来天,乃至上月,偏偏天气还热的让人吃不消,是真正的水深火热,寻常没几个愿意去那地方,以司马冲的身体,去广州就藩,很可能连二十岁都活不到。 不过郑阿春在意的不是司马冲,而是杨彦欲立自己的儿子为帝,她清楚做末代皇帝的几乎没好下场,还不如当个太平藩王苟且偷生呢。 于是道:“昱儿在诸子中排行第六,而四子位列六子之前,杨府君欲择帝,应立长君。“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司马晞乃王才人所出,位属庶流,六子司马昱则是夫人所出,继位最是合适,请夫人劳心,暂时听政几年,将来海阔天空,大可逍遥自在。“ 郑阿春听出了杨彦没有斩尽杀绝的心思,暗暗叹了口气,心知也只能如此,更何况外面有王敦,朝中还有公卿,杨彦之毫无根脚,要想在朝中立足,还得依靠自己,自己未必就没有机会。 不过紧接着,杨彦说出的话让她大吃一惊。 ”再请夫人下诏,召陶公入京辅政!“ …… 太极殿中,群臣心有不安,也有不甘,三五成群的围坐着,嘀嘀咕咕。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嘿,想不到我等累世公卿之家,竟被一寒门卑子逼迫至此,老夫这心里,憋的慌啊!“ ”嘘,小声点!“ 有人望着了殿外林立的东海军。 ”怕什么,难道还敢杀了我等不成?哼,老夫就看不得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呸,什么玩意儿,今次他就算逼迫夫人封他为丞相,录尚书事,寒门卑子也永远是寒门卑子,非三世累积,谁敢称士?“ 殿内的嘀咕声越来越大,很多人都在发泄不满,猜测郑阿春会给杨彦封什么样的官,虽是不屑,可那话语中,也不乏羡慕。 在很多人的臆想中,杨彦手握十余万雄兵,背后又有稳固的青兖徐三州,足以与王敦争锋,说不定真能据此成就一番霸业呢。 这让某些人不禁反思,自己赖以为重的身份,真那么重要么?累世公卿,三代士族,面对着强权,到底有何用?就是庾亮、王导、温峤、陆晔等一众重臣,都在暗暗思考着这个问题。 百年前,中原大地遍地士族,既便强如魏武、晋文,亦不得不向世家大族低头,但随着数十年的战乱,中原乃至河北已经没有普遍意义的士族了,发挥不了影响力,以致于如杨彦这种武夫能在中原崛起,推行占田制,邀买民心,可是江东……嘿嘿,士族林立,难道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一己之力对抗全体江东士族不成? “建平园夫人驾到!” 这时,有尖鸭子嗓子响起,群臣均是神色一肃,不再嘀咕,各自起身。 第五一零章 大封陶氏 在一阵环佩叮咚声中,郑阿春身着亲蚕服,牵着司马昱从后殿步出,身边跟着杨彦及几名女千牛卫。 “参见夫人!” 待得郑阿春坐上九层玉阶,群臣齐声施礼。 “众卿免礼,请坐!” 郑阿春轻抬玉手。 “谢夫人!” 群臣各自归位。 按理说,杨彦在朝堂上也有一席之地,朝庭封他为吴王,这是国号王,位次要在郡王之前,当位于阶下第一,但杨彦并未就坐,反而大冽冽的仗剑站在郑阿春身边,这立时引来不满,有人当场就要发作。 要知道,前一阵子王敦在都的时候,虽被尊称为相父,有资格就坐于九层玉阶之上,但他的座席位于皇帝下方,而杨彦在做什么,与皇帝平齐! “咳咳~~” 王导轻咳两声,制止住要大怒指责的那几人。 郑阿春妙目一扫,暗道一声朝中果有忠义之士,便徐徐开口:“杨府君自郯城奔波千里而来,清君侧,废伪主,使我晋室统胤重回琅琊王一脉,于社稷有大功……” 在大赞了杨彦一通之后,郑阿春给一名宦人打了个眼色,那名宦人展开册书,当朝念诵。 “惟德动天,玉衡所以载序,穷神知化,亿兆所以归心,用能经纬乾坤,弥纶宇宙,阐扬鸿烈,大庇生民,晦往明来,积代同轨,前王踵武,世必由之。 今有冲,伪主僭位,昏毁日旦,景和骋悖于前,元徽肆虐于后,三光再霾,七庙将坠,璇极委驭,含识知泯,我宣文之祚,眇焉如缀,静惟此紊,夕惕疚心,故朕谨遵天命,废冲为番禺王。 今有昱,年虽幼,却天诞睿圣,河岳炳灵,英风所拂,无思不偃,表里清夷,遐迩宁谧,道迈于重华,勋超乎文命,荡荡乎无得而称焉。 故卿烟玉露,旦夕扬藻,嘉穟芝英,晷刻呈茂,革运斯炳,代终弥亮,负扆握枢,允归明哲,固以讴歌继统,朕虽为妇人,安敢忘列代遗则,人神至愿乎?便立昱为帝……” 扬扬洒洒一篇策书宣完,阶下公聊倒也没太大的惊讶,毕竟司马晞年虽长,却是庶出,而司马昱是嫡出,杨彦立司马昱为帝并不出人意料。 而且杨彦的根基在江北,他在建康能呆多久?一旦离开了,哪怕被封为丞相,录尚书事,也掌握不了朝政,到时朝庭还不是由自己等士人把持? 说句不中听的话,幼主比司马冲更易于控制,至于王敦会有什么反应,人是杨彦废的,新君是杨彦立的,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巴不得双方大动干戈,好坐收渔翁之利呢。 这时,又有宦人上前,展开另一份策书,顿时有人嘿嘿冷笑,暗道该是加封杨彦了,纷纷侧耳倾听。 “……卿匡主宁民,固贞足以干事,经德蕴哲,谋猷弘远,精金百汰,在割能断,功以济时,职思静乱,卿有包胥之志,而令白公、伍员殆得极其暴,窃为丘明耻之,今海内之望,足为楚汉轻重者,其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陆抗诸人不能及也。 朕闻卿贤名,召卿入都,辅佐幼主,今加陶侃丞相、录尚书事,侍中、督交广宁益扬荆江梁八州诸军事,领江州牧,加假黄钺、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 群臣惊呆了! 陶侃! 居然是陶侃那条老奚狗,而不是杨彦! 因着陶侃的出身与军阀作风,朝中公卿对陶侃的感官还不如杨彦,至少杨彦待士人彬彬有礼,而陶侃就是个大老粗,这等人入京执政,对于建康来说,很可能就是一场浩劫。 在天下诸军中,军纪最严明的是东海军,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杨彦驻在自家的万余军卒,从来就没有过扰民害民,江东本地豪强的军队与原宫中宿卫也稍好一点,毕竟兔子不吃窝边草,往后分别是荆襄军与苏家的江北流民,排在最后的,还是陶侃部。 这个排名可能有所偏颇,但陶侃部下,多为西南夷,本就谈不上军纪,近期在广州,又拉笼招揽了大量的南越人,这更让人不放心。 从来也不发言的王导,终于忍不住了,问道:“陶士行既入都辅政,那杨府君何为?” 杨彦微微一笑:“杨某不日将称明王,以火为德,乃外国君主,不便于晋朝就职,大司徒好意只能心领了,今次入都,已匡扶了晋室正朔,自当功成身退,还望诸公与陶公携手,勿叫那番禺王卷土重来。“ 阶下哗然! 难怪杨彦站在阶上,这是以外国君主自居啊,自然不可能矮晋主一头,王敦好歹还一步一个脚印,沿着前人的脚步按步就班的往上攀登,而杨彦更加绝决,公然反叛。 尤其是火德,火克金,这是要灭掉大晋朝么? 汉魏晋好歹是五行相生,一脉相传,到了杨彦这里,直接就要克掉晋朝,群臣的神色复杂之极,郑阿春也是面色阵阵苍白,如果此时身边有兵的话,她会毫不犹豫的下令,斩杀杨彦。 毕竟五行相生是继承的关系,真要是大晋被取而代之,最起码她还是前朝太后,出于情理,也要被优待,但杨彦把自己置于了与晋室对立的立场上,将来下江东,便是如晋灭吴,晋朝宗室将沦为俘虏。 乍一看,杨彦自行立国殊为不智,不过站在他的立场上,也能理解,杨彦是寒门卑子出身,又未曾坐实弘农杨氏的身份,如果走代晋的道路,很多老牌士族不会服气。 当年的司马氏,自高平陵之变起,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压服了各地的叛乱,可即便如此,仍有诸多士人不服,承受政治高压,嵇康便死于那一时期,玄学也由此逐渐取代了儒学。 要是杨彦走司马氏的道路,会更加艰难和曲折,倒不如索性与司马家脱离关系,一了百了,以征服者的姿态君临江东,会省了很多麻烦。 这倒是让人理解了杨彦为何会调陶侃入都,毕竟剔除杨彦,江东能与王敦力敌的只有陶侃了,这形同于杨彦短期内不会干涉江东事务,江东若是能及时整合的话,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从这个角度来看,陶侃入都好象不是坏事,只要陶侃敢来,就形同于站在了王敦的对立面,而各家士族也有信心压制陶侃,诱其手下精兵为己所用。 很多想通了这个问题之后,就不再吱声了。 “命陶瞻入都,任中领军将军,丹阳尹!” ”进陶夏鹰扬将军,广陵太守!“ ”进陶琦安南将军,广州刺史!“ …… 哪怕各士族公卿已经默许了陶侃入都执政,但朝庭对陶氏的加封仍令人膛目结舌,陶侃诸子几乎皆有封赏,这让人毫不怀疑,如果陶氏能挺过这一波,会于倾刻间膨胀为一席卷大晋的庞然大物,不过倒是没有太多人担心,陶侃的根脚连杨彦都不如,走五行相生的代晋道路,会比杨彦更加艰难。 而且陶侃克晋也几无可能,这就是根基的问题,杨彦占了中原,有收服故土,驱逐胡虏的大义,立国名正言顺,而陶侃要立国,难道立在交广等蛮荒地带? 因此陶侃最终的出路,只能是各大士族手里的一把尖刀。 在册封了陶氏之后,杨彦没有多留,他已经表明了自己是外国君主的身份,干涉晋室说不过去,在各家士族承诺,联手凑出一支近万人的宫中宿卫之后,便带着人马退出了宫城,徐徐驰向城东。 沈充原有两万五千军,加王应的五千石头城守军,在攻打杨府中,陆陆续续被灭了近一万,之后停止攻打,改为围困,又增加了些兵力,恢复到了三万左右。 这时得到杨彦领万余轻骑赶来的消息,顿时大惊失色,虽有苏氏的宫中宿卫近五千及时加入,兵力膨胀到三万五,却仍是不敢大意,一方面加强对杨府的工事围困,以防里应外合,另一方面则紧急调运大车至外围,防止被骑兵突击,全军都在忙碌着。 “来了!” 突然,苏孝向着东篱门的方向猛的一指。 第五一一章 大战山越 “王妃,王妃!” 裴妃正看着荀华左手抱着虎头,右手抓住不老实拱来拱去的杨继华,满脸的羡慕之色,这时,一名紫衫骑匆匆奔了进来。 “何事?” 裴妃兴致不高的问道。 “杨……杨府君来了!” 紫衫骑满面激动,结结巴巴道。 “什么?” 裴妃,荀灌和荀华同时站了起来,甚至因用力过猛,正爬在荀华身上的杨继华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顿时呜呜大哭起来。 “哭什么哭?你那没良心的老子来了!” 荀华低头喝斥了句。 荀灌也问道:“真是杨彦之?你看到他了?” 紫衫骑仍未从兴奋中回复过来,急声道:“回将军,是咱们的骑兵,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末将没看到杨府君,但想来应该会来吧。“ ”算他有良心,走,我们去看看!“ 荀灌哼了声。 荀华把两孩子交给紫衫骑,便与裴妃跟着荀灌匆匆而去,当登上高楼的时候,闻得讯报的荀崧与荀邃也堪堪赶到,果然,在沈充军的外围,影影绰绰,旌旗林立,隐约能看到是一队队的骑兵。 别说荀邃捋着山羊胡子呵呵直笑,就是荀崧都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裴妃也现出了如释重负之色,与荀华的美眸中双双射出了深深的思念巡梭着,似乎在寻找着那个人,只有荀灌撇了撇嘴。 而在府外,气氛已凝重之极。 沈充的眼睛一眨不眨,扫视着那一列列的骑兵,表面神色不见动容,实则心里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东海军骑兵他是见过的,但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而此时,万骑踏马而来,煞气冲天而起,他不禁生出了动摇,哪怕他的性格已经颠狂,对上东海军骑兵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偏偏他最信任和器重的钱凤多数时间都在为王敦效力,已与他渐行渐远,此时连个给他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沈家郎主勿忧,那杨彦之再强,也是兵疲马乏,山某愿领儿郎,去挫一挫他的锋锐!“ 这时,沈充身边一名黑壮汉子拱手道。 此人名山莽,是正宗的山越,麾下的近五千卒损失不大,还有超有四千,是沈充军中最为精锐的一股力量,沈充也不舍得平白损失,于是道:“东海军骑兵精锐无匹,人多势众,山主莫要莽撞。” “哈!” 山莽哈的一笑:“某和他一对一叫战,看他可敢,他若一涌而上,某也不傻,退回便是!“ 沈充与王应相视一眼,都觉得此计可行。 王应道:”我等为山主押阵,祝山主大胜归来!“ 司马冲也尖叫道:”此战若胜,朕封你为将军,许你为会稽太守!“ ”哈哈哈哈~~多谢陛下!“ 山莽得意的大笑着,领着部众徐徐上前,山越全身竹甲,走一路,都用刀柄奋力击打着藤盾,发出整齐的嘭嘭啪啪声,无形中带来了一种难言的威势。 而站在杨彦的立场,就听到在一阵鼓燥声中,一列列身着黄盔黄甲,一手持绿盾,一手持单刀的军士涌出。 虞仡和虞喜两兄弟并没有急于回府,虞喜向前张望了小片刻,便凝重道:“杨府君当小心谨慎,此为真正山越,披竹甲,顶藤盔,撑藤牌,箭矢难伤,不惧刀枪,论起威名,不逊于南中的藤甲兵,唯有火攻方能克之。” 杨彦是知道竹甲的厉害的,而且冬季寒风呼啸,这一带又是矮丘连绵,火攻的限制太大,不过还是点点头道:“谢虞君提醒!” 接着又把目光投向了正在列着阵势的山越,很快的,四千多名军卒排成一松散的不规则方阵,列阵以待。 山莽越众而出,大声喝道:“杨彦之可敢出来交战?” 杨彦自然不会搭理他,荀虎代为问道:“你是何人?” 山莽道:“某山莽,世居吴兴会稽,听闻东海军精锐,可敢遣四千骑出阵与我一战?” 杨彦仔细打量着山莽,此人身体短粗,哪怕凛冬腊月,也果露着胳膊和小腿,皮肤呈古铜色,满脸的虬髯就像一根根针扎在脸上,又硬又粗,从额头至面孔,绘着鲜红色的鬼脸油彩,就真如厉鬼一般。 杨彦又向左右望去,众将皆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于是点了点头:“可以!” 荀虎唤道:“你且稍候,我军即刻便来!” “哈哈哈哈!” 山莽一阵仰天狂笑:“快点,可别让老子们等太久,今日,便斩下杨彦之的狗头,儿郎们,凡斩杀晋军一人者,赏赐一名晋娘。” “嗷嗷~~” 山越大声叫唤,狂笑声、嘲讽声、吹嘘声、自夸声此起彼伏,渐渐地,声音竟然趋于整齐,不可思议的汇成了一首诗。 “晋狗晋狗,畏我如鼠,胆小如斯,面色如土,竹甲精兵,无敌天下,斩杀你等,易如屠狗……” 众人面面相觑,包括沈充、司马冲、王应等人也是,这明显骂错人啊,杨彦早不以晋人自居了,他们才是晋人,骂的是他们啊。 王应面色一阵潮红,恨恨道:“蛮人蠢笨如豕!” 司马冲的面色也极为不善,反倒是正主杨彦,不仅不怒,还啧啧赞叹,这真是山越吗?瞧这文采,简直不亚于江东名士啊。 军卒们则面无表情,由张健点出四千卒,带着郭诵、李槐和段秀分成三路,中军两千,左右翼各一千,蓄势待发。 山莽猛一挥手,喧闹声渐渐止住,便道:“管他几路来,老子们只一路去,上,让晋狗见识见识老子们的厉害!” “嗷嗷!” 顷刻之间,四千余名山越散开队形,嗷嗷叫着,掀起一股黄浪涌了过来。 “杀!” 中军两千直冲向前,左右驰向远处包抄,战场上烟尘滚滚,雪泥飞溅。 待得中军骑兵距离还有百步之时,骑士们纷纷擎出弓矢,张弓搭箭射去。 瞬间,无数密密麻麻的羽箭布满了天空。 东海军的骑兵在长期的训练下,不仅纪律井然,也力大无穷,箭头又是精钢打制,在这个距离上,破开一般的明光铠都没问题,可此时,箭矢击打在对面的山越身上,啪啪直响,绝大多数被弹了开去,竹甲表面有些裂痕,却并未炸裂,除了极少由甲间缝隙射入身体。 任让徐徐放下望远镜,面色凝重道:“将军,任某敢肯定,山越披的竹甲,理该是借鉴了藤甲的制做方法。 据闻,藤甲以南中独有青藤制成,此等青藤生长于悬崖峭壁间,藤龄必须在两年以上方可使用,西南夷采摘青藤,置于水中浸泡半月,取出晾晒三日,油浸一周,再次晒干,如此反复施为三十六次,最后涂以桐油编制而成,一副藤甲费时两年,端的厉害无比,除却火攻,天下无他物可破! 而山越竹甲,想必制法类似,把经年老竹刮开炮制,应不逊于藤甲。” 杨彦点了点头,紧紧看着前方。 无论对于竹甲兵来说,还是骑兵也好,两个兵种的碰撞尚是破天荒的头一回,骑兵无坚不摧,堪称冷兵器时代陆战之王,竹甲却有着不逊于藤甲的防御力,箭矢对其无用,究竟是骑兵破竹甲,还是竹甲败骑兵?人人都拭目以待。 三条粗大烟尘呈左中右三个方向疾速冲向了竹甲军,山莽别看叫的凶,心里却是悬着,尽管他自信满满,竹甲也确实抵挡住了羽箭,可是面临着千军万马的冲击,他的心里仍免不了升起了一丝忐忑。 虽因距离不足难以将速度催至最大,但纵是如此,四千精骑也造成了极大的视觉震撼,万马奔腾,雷声轰鸣,转瞬之间两军就交接在了一起。 骑兵对步兵的克制不在于枪刺刀砍,更多的体现在冲撞方面,即使不披具装,连人带马合计三千多斤,以极大速度冲刺所造成的杀伤力亦是无以伦比,一瞬间,沿途挡道的竹甲兵被撞的四散迸飞,筋断骨折,躺在地上哀嚎不止,更有一些当场气绝。 第五一二章 竹甲之威 三支骑队继续向纵深冲撞,只是杨府位于紫金山山脚,又远眺覆舟山,地形还是有些起伏,又受接二连三的冲撞影响,速度不可避免的渐渐减慢,而骑兵一旦失去了高速支撑,杀伤力将大打折扣。 如今的东海军精骑就碰到这个问题,从一开始纯以战马冲撞即可克敌,到需要挥起狼牙棒,再到竹甲兵展开反攻,优势迅速消减,近万步骑陷入了混战当中。 其关键,便是箭矢射不穿竹甲,杨彦来的苍促,火炮都在船上,虽说骑兵仗着骑在马上有高度优势,可以居高临下捶击,或以矛刺击敌军的面门咽喉等要害部位,但是山越的藤盾防御力非常强悍,钢制矛尖极少能刺透。 又因藤盾有弹性,狼牙棒的力道会被化解掉一部分,一锤很难直接毙命。 而竹甲兵砍不到那么高,就挥刀砍马砍腿,一时之间,双方都有军士惨叫身亡,粗略一算,死伤人数相差不多。 杨彦大感头疼,以骑兵一换一拼步卒,显然是亏本买卖。 这时,荀虎突然道:”将军,覆舟山有动静了。” 战场距覆舟山有近十里的距离,冬季又因民众大量烧柴取暖,雾霭了了,更加遮挡视线,不过军中有远望镜,虽偏色严重,却好歹能分辩。 杨彦接过望远镜看去,覆舟山脚有明显的兵马调动,断其意图,大概是为接应沈充军,一旦混战过久,极有可能杀来,鉴于并不清楚覆舟山的兵力分布,他觉得是时候收兵了,于是传令吹响撤退的号角。 “呜呜呜!” 号角长鸣,骑兵纷纷放弃敌手向回奔,这就是骑兵的好处,可以随时脱离战场,占据着作战的主动权。 山莽也不敢长驱直追,当即勒住人手,一阵笑骂之后,收兵回阵。 张健郁闷的回返,施礼道:“末将未能克敌,请将军降罪!” 杨彦拍着张健肩膀笑道:“此战地形于我不利,我军又初来乍到,人困马乏,能与身被坚甲的山越战成不胜不败,已是出乎了本将意料,张将军何罪之有。” 张健感激道:“多谢将军!” 杨彦摆摆手道:“好了,今日到此为止,暂就地休整,咱们好生合计合计。” 随即就命荀虎着人打扫战场,把阵亡将士的尸体带回,还有毙命山越身上的竹甲,这可是好东西,既有研究价值,也有实用价值。 其实沈充也眼红竹甲,他亲眼看到了箭矢射不穿,那藤牌也防御力强大,却是没办法,东海军有骑兵护卫,他的军中可没有藤甲守护,以步军出击为了些竹甲藤牌与骑兵干仗,明显不划算,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东海军士卒把一具具尸体,甚至刀枪箭剑都装马运走,有条不紊。 山莽虽未能真破去骑兵,可打成平手,他已经很满足了,至于收殓同族尸体,压根就没这意识。 带着哈哈大笑,山莽回归阵中,苏逸迎上前,恭贺道:“东海军自出道以来,从未有过一败,即便是石虎,都被杨彦之打的大败亏输,今日却在山主手上吃了憋,山越精兵果是名不虚传,令苏某大开眼界啊!” 山莽毫不谦虚,狂笑道:“今日算那姓杨的走运,老子带来的儿郎太少了,若是能聚两万山越,现在老子就敢去灭了他。“ ”哦?“ 司马冲、苏逸隐秘的相视一眼,照这莽汉的口吻来看,山越精兵应该还有,以往是山越和沈充单线联系,可如今有的是机会挖沈充墙角啊,如能笼络来山莽,要他沈充这疯人又有何用? 就连王应都是神色一阵波动。 司马冲望向山莽的目中,现出了柔和之色,随口就是一张张大饼甩了出去。 …… 通过清点,东海军骑兵战死两百余人,在四千人规模的战斗中,一役战亡超过5%,算是损失惨重了,尤其对方还不是弓弩兵,只是在作战序列中地位最低的刀盾兵,山越的死亡人数也类似。 面对这种结果,杨彦非常无语,他终于体会到了孙吴毕两代之功,耗数十载精力与山越作战的无奈,还亏得这不是山地,假如在山地里碰上山越,这仗真没法打。 稍微让他好受点的是,死了多少山越,就缴获了多少竹甲,虽然有或多或少的破损,但修补下都能用。 这时,一名千牛卫上前,施礼道:“将军,甲已备好。” 之前杨彦吩咐把一具半破损的竹甲挂在一木桩上,与自己军中的竹甲做对比测试。 杨彦点点头道:“走,过去看看!” 一行人跟了过去。 首先由神臂弩在百步射击。 两名千牛卫端起弩,略一瞄准,同时扣动扳机。 “咻咻!” 两道乌光闪过,其中一枚射入自有竹甲,矢没寸半,竹片迸裂,另一枚射中山越竹甲,竟被弹了开去,之后把距离移近,从八十步开始,每二步一移,一直移到二十步,弩箭才没入其中。 要知道,山越不光有甲,还有盾,即使射穿了盾,也未必能射穿甲,况且这是威力强大的神臂弩,如果换了一般的大黄弩或者强弓,二十步都未必能射穿,而短短二十步距离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跑过去,直接砍杀弓弩手。 这个结果让人震惊。 任让也是皱着眉,许久才道:“将军,任某有一策。” “哦?” 杨彦问道:“请讲!” 任让底气不是太足,沉吟道:“今观那山莽,乃一莽夫,故用计当为首选,应诱其入绝境,施以火攻便可!” 杨彦又问道:“山越不会不明竹甲弱点,怎肯轻入险境?” 任让道:“依山莽骄狂禀性,明日还会来挑战,将军不必理会,甚至轮番骂战,也无须多理,将军可于这几日内,环营寨掘一深壕,以木板覆之,移来土石遮挡,待得完成,将军再作忍无可忍,派军迎战,随即佯败,必将山越引来,然后遣伏兵抽去木板,以长壕断其归路,再投掷火弹,当可悉数全歼!” 提炼石油得来的副产品重油,虽然还没造出燃烧弹,但是把油晒干之后,接上张线,可以做出手头投掷的燃烧弹,如果投在硬地,还会迸裂,具备相当的威力,这次南来,全军带了不少,还有汽油,也带了些。 众人点头称是。 不过杨彦却是望向了覆舟山方向,眉心紧拧,片刻道:“我军轻装简行,粮草箭矢有限,若是覆舟山出兵,哪怕只是拖住我们,石头城、乃至幕府山都会发兵往来,甚至王敦会从姑孰出兵,故不可轻动。 传令,着水军入后湖,待我军反击之时,立刻攻打覆舟山。“ 当时从长江,可以经幕府山与狮子山之间的凹地直接进后湖,水面最宽处达十里,每当江水涨潮,滔滔碧浪翻涌,一条明显的绿线涌入后湖,乘风破浪,打上湖岸又倒卷而回,白浪滚滚,发出如雷鸣般的巨响,蔚为壮观。 而东吴时孙权观水军操演,携百官与家人从城内乘船横渡后湖到湖北岸大壮观山(今红山动物园)观礼台,南朝时陈高宗也在后湖观演,有步骑10万陈于湖边,楼舰五百艘出瓜步江,场面之大,于今难以想象。 张健连忙道:”将军,倘若王敦封锁水面,那该如何?“ 杨彦冷冷一笑:”他不敢!“ ”不错!“ 任让点了点头:”后湖紧邻苑中,王敦若是敢封堵淮水,难道就不怕将军大怒之下鱼死网破?更何况他未必能封得住浩浩荡荡十里水面,而我船上弓矢充足,还有火炮,他若真敢封,或可以舰船为垒,灭他水军主力,反倒是好事。“ ”确是如此,在大江上,本将承认荆襄水军舟多势从,但在幕府山下,十里的水面能管什么用,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快去!“ 杨彦挥了挥手。 “诺!” 几名千牛卫策马而去。 …… 第五一三章 水军入湖 (谢谢好友大隋后裔的2000大赏~~) 天色渐渐黑了,虞喜虞仡两兄弟告辞离去,袁家三兄妹没敢回家,暂时留在了杨彦军中。 因匆匆赶路,没带营帐,不过有睡袋,钻进去比营帐还暖和,马匹则在肚子裹上皮毛,全军饭后抓紧时间休息。 待得深夜,又唤醒部分士卒,分两班忙碌起来,默不作声的挖掘一条阔深各一丈的长壕,并迅速把泥土转运到后方,不留一点痕迹。 好在军中人多,大家各干各事,有挖沟的,有运土的,有去远处伐木,打造木板,到天快亮的时候,再盖在沟上。 接下来的两天,果不出任让所料,山莽来叫战了,杨彦自然坚守不出,严阵以待,山莽就喝令军卒大声叫骂,怎么难听怎么侮辱人怎么骂。 杨彦则挑了些演技不错的军士布于前,脸面恰到好处的堆出气愤与憋屈之色,做出一副受不了辱骂却又碍于上头严令只得强行忍住的模样,令山莽愈发的嚣张。 可东海军就是不出阵,他也没辙,他只有四千精兵,不敢来攻,如果全军压上,因别的军卒没有竹甲,面对骑兵冲击反而会因溃乱导致全军大败,战局一时僵着了。 满朝公卿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远处探马林立,也在这一天,朝庭使君抵达了广陵,召陶瞻与一众僚属听宣,耐着性子听完之后,陶瞻打发走使者,便冷笑道:“好一个杨彦之,本将倒是小瞧你了,老子尊你为盟主,你倒把老子全家架火上烤,各位都说说,老子要不要进京?” “进什么进?那杨彦之早晚回去,难道留下我们和丞相斗,他坐收渔翁之利?” “不错,旨不能接,接了就是拥立新主,将军应按兵不动!” 阶下一片反对声,只有皇甫方回始终没开口。 陶瞻双手一压,喧闹渐渐止住,才向皇甫方回问道:“长史如何看待?” 皇甫方回反问:“某先多嘴问一句,将军是何想法?” “这……” 陶瞻略一迟疑,便道:“此事摆明了是那姓杨的不安好心,想引我陶家与丞相死磕,不过危机危机,有危便有机,我家出身低微,三代公卿方为士族,算上我老子,要到我儿子那代才敢以响当当的士人自居,谁能等得起? 如今朝庭连废两帝,晋祚欲坠,各家士族又被杨彦之与王敦相继压制,此正为我寒素之辈大展拳脚之时,我家若是能抓住机会,奋力一搏,或能少走数十年弯路,于当代崛起,故本将实是难决,杨彦之抛出了好饵啊,要不先以书信请示家君,再作回复,如何?“ 皇甫方回捋须沉吟:”书信往来广州,最少两月,朝庭可等得起?杨府君可等得起?况将军推举杨府君为盟主,若是有手令召将军入都议事,将军去还是不去?“ 陶瞻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举杨彦为盟主,本意是把杨彦往火坑里推,与王敦死磕,顺带着解广陵之危,自家坐收渔翁之利,可是没料到,杨彦一入京就废了司马冲,立司马昱为帝,根本不在乎与王敦决裂,让他的谋算去了一半,还平白送了名份大义给杨彦。 因为杨彦是盟主,可召集天下群雄共讨王敦,这份大义可了不得,尤其杨彦手握雄兵,真要打出盟主的旗号,怕是群雄附从如雨,不敢不来,如今自己就面临这份窘境。 “娘的,竖子奸滑!” 陶瞻狠狠一拳击上几案,不忿的大骂,随即问道:“依长史之意,本将应入京就职丹阳尹?” 皇甫方回面色微变,什么叫依自己之意,这分明是出了任何差池都往自己身上推,心里不禁寒意上涌。 想自己玄祖乃后汉名将皇甫嵩,拥击破黄巾之赫赫天功,哪怕历两晋衰弱了,也不大看得起陶家的军阀作派与奚人出身,之所以为陶侃效力,主要从祖父到父亲那辈,族中无人出仕,哪怕是累世公卿,三代无人也难保门庭不坠,更何况皇甫家出身于安定,远离两晋的权力中心,在朝中没有奥援,真要去了建康,也多半沦为街头的流浪士人之一,因此不得不投靠陶侃,混个温饱。 这倒不是真认同了陶侃,如今陶瞻又给他来这一出,去意已渐生,毕竟两帝接连被废,对于即得利益阶层意味着动荡,但对于他这类落魄士人,动荡则意味着机会,不破何以立之? 不过皇甫方回清楚陶家父子为人狠辣,只要自己稍微表现出一丁点的私心,都会被陶瞻无情斩杀,故认真答道:“在某看来,杨府君他日必取广陵,以将军兵力,实难抵挡,倒不如及早撒手,免得背负上丧地失土恶名,况杨府君身被名份大义,若召将军,将军除入都,别无二路,故不如进京就职,领中领军与丹阳尹,亦是高官显职,谅那杨府君不敢再对将军呼来喝去。“ 毛宝问道:”倘若杨彦之以盟主之名驱使将军为先登进攻王敦,那该如何?“ 皇甫方回沉吟道:”理该不至于,他这盟主本是将军推举而来,倘若上位之初,便驱使将军与王逆两败俱伤,天下众目睽睽,谁能服气?“ ”好!“ 陶瞻大声叫道:”长史言之有理,陶某这就进京就职!“ ”且慢!“ 皇甫方回拦住道。 ”呃?“ 包括陶瞻在内,众人纷纷把不解的目交投来。 皇甫方回拱手道:”京是要进,但不必急于一时,杨府君刚一入都,就废去王逆所立之主,料王逆不会善罢干休,双方必有争斗,将军不妨拖延些时日,静观建康风云变幻,待局势明郎再入都不为迟。“ ”哈哈哈哈~~“ 陶瞻哈哈大笑道:”妙,大妙,就让那杨彦之与王逆先狗咬狗,来人,去告之朝庭使者,既是陛下有召,陶某敢不从命?不过渡江非仓促事,广陵也须与三弟(陶夏)交接,准备妥当,即刻渡江。“ ”诺!“ 两名亲信快步而去。 …… 一连数日,东海军高挂免战牌,任由山莽在阵前叫嚣,虽然杨彦一副坐看天下风云变幻的模样,但在公卿士庶间,各种流言开始传出。 有人惊叹于山越的强大,暗中向山莽抛去了橄榄枝,有人预测,王敦必会四面合围,围剿杨彦,杨彦还是轻敌了,仅带万骑南下,恐怕是有命来,没命回。 还有人嘿嘿冷笑,在一边看好戏,就等着第三次废立呢,既便是郑阿春,心里都不安,如果司马昱被废,那她作为司马昱的生母,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却于这日,一支浩大的舰队驶近了幕府山,作为建康以东,联结京口、吴郡的战略要地,幕府山布有重兵,山脚联结后湖的水道与大江交汇处也有水寨,一艘艘舰船泊于寨内。 山顶,坐镇幕府山的周抚看着舰队鱼贯进入水道,面色大变:“不好,杨彦之是要进入后湖,攻打覆舟山,以解他府邸之围!” 其弟周光道:“大兄,水寨亦有水军,可出击,断其首尾,或可破之!” 周抚神色变幻,犹豫难决,最终还是摇头道:“寨中只有百来条船,战舰不足二十艘,你再看东海水军,其船型虽式样古怪,却有五十来艘可比斗舰,一旦出击无果,反会被他破去水寨,此法不妥,唯今之计,只有速报丞相,请发姑孰水军来援,将其舰队堵于后湖,逼其决战。“ 周光看着下方的舰队,确实骇人,于是不再多说。 周抚回头吩咐,数人急忙下山。 水面上,蒋钊也在端着望远镜观察水寨,内中金鼓交鸣,队队军卒水手急奔上船,还有弓箭手陈于岸上,每一个人的身边,都有专人服侍,给箭矢扎上火油,寨中一片忙碌。 一名部将道:”蒋将军,我军若于此时突击,包破水寨,教荆襄水军不敢轻来。“ ”诶~~“ 蒋钊挥了挥手:”一座小小水寨,留着无妨,速速行船,莫误了将军大事,待破去覆舟山,再与荆襄水军决战亦不为迟。“ 第五一四章 冲天大火 (谢谢好友书友150708155221497和好友日月当空曌九州的月票~~) 水军入了后湖,得益于建康百万人口烧柴,天空中烟气弥漫,这几天又没什么风,居然形成了雾霾,能见度较低,沈充军并不清楚。 山莽仍在阵前叫骂,不过杨彦已经收到了水军入后湖的讯息,顿时精神大振,召来众将,叮嘱了一番。 山莽领着四千山越立于阵前两百步,猛一挥手,顿时,军卒们开始整齐一致的喝骂起了早已编好的顺口溜,声震苍穹,就连远处的鸟儿都被惊的扑哧扑哧拍着翅膀飞向更远处。 山莽面现嚣张,哈哈狂笑着,观察对面东海军的反应,其实他的目地未必仅是求战,这两天来,各方都在拉笼他,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把东海军压制的越狠,他的价值就越高,他需要进一步抬升自己的价值。 郭诵立在阵前,满脸通红,眼里喷射出愤怒的火焰,突然,双拳重重一击,大怒道:“娘的,老子受不了了,弟兄们,随老子出去,干死那些蛮子!”说着,就要飞奔。 一左一右,李瑰和段秀连忙拽住他,大声劝道:“万万不可啊,将军有严令,不许出寨迎战,再过个把月,江北援军就该来了,且先让那蛮子张狂一阵,切可不能坏了将军大事啊!” 郭诵怒目相视,吼道:“娘的,再罗里八嗦老子砍了你,走,你走,天天被这帮蛮子喝骂,是可忍孰不可忍,将军那里管不了,今天非得出口恶气不可!” 接着又转头四顾:“弟兄们,是条汉子就跟老子上,大家说,天天被蛮人咒骂,能忍吗?” “不忍,坚决不忍,郭将军下令吧!” ”一群军卒挥舞着兵器,七嘴八舌的附和。 “好!大家都随本将去迎敌,纵然违令给砍了,也比受这种鸟气强!” 郭诵甩开抓住他胳膊的李瑰和段秀,翻身上马,向前方奔去,数千军卒跟着,蹄声隆隆,大吼着向外冲。 “不好,这小子不听号令,咱们快去禀报将军!” 李瑰和段秀一脸焦急的大吼了句,就撒退向回跑。 “哼!” 袁女皇哼了哼:“演的挺象的嘛!” 桓温揉了揉脑壳,望望女皇,望望袁耽,又看着杨彦,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军中的哄乱被山莽全看在眼里,不由精神一振,回头大笑道:“哈哈哈,儿郎们,晋狗熬不住啦,杀,都跟老子冲上去,砍死晋狗!” 一瞬间,如平地涌金莲,一大片无边无际的黄潮带着喧嚣呼喝声卷向了奔来的东海军。 不出山莽所料,弓矢射不穿自己的军卒,这么短的距离,骑兵也难以蓄势,只见冲出的骑兵甫一接触便节节败退,对方那长矛大棒就如小儿玩具,打在身上除了有点疼,不起任何作用。 “嗯?” 山莽突然目中厉芒一闪,他看到了呼喊着最凶要冲出来与他拼命的郭诵,此人功夫倒是挺厉害的,一把长矛如毒蛇出洞,专刺咽喉面门,前前后后已经有近十人毙于他的手下。 杨彦也在关注着郭诵,大吃一惊,这不仅仅是功夫高,关键是郭诵年轻,才二十来岁,而军中的于药、管商、韩晃诸将都是三十多的年龄,哪怕搁在现代,这个年龄也过了体力和精神的巅峰期,顶级运动员会选择退役,更呈论古人? 在当时的医疗保健条什下,三十多岁已经不是脱离巅峰期的问题,而是各项质素都在走下坡路。 杨彦就曾和于药过招,猛则猛矣,却后力不继,百来招后,体力就跟不上了,因此郭诵的惊艳枪法倒是让他颇为欣赏。 与之相反,山莽一阵怒火涌上心头,提起手中大关刀,跑步上前,大喝道:“闪开,待老子取他狗命!” 郭诵也不是好惹的,反骂道:“你这蛮子,看老子如何宰你!” 说着,一夹马腹,疾冲向山莽,一矛飚出。 “当!” 山莽挥起关刀磕上,双方手臂均是一阵酸麻,暗感骇然,都震惊于对方的力气,不由收起轻视之心,你一刀,我一枪的对战起来,但总的来说,还是郭诵吃了些亏。 毕竟他在马上,虽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但转身不灵活,而山莽别看个头不高,却如脚底抹油般,动作敏捷,围着郭诵不时就一刀挥出,令其颇为狼狈,周围均是大声叫好。 郭诵真恨不能下马与之对战,但是想到自己背负的任务,还是忍了,这种有力无处使的滋味可不好受,他是真盼着杨彦敲锣收兵。 杨彦也看出了他的窘境,回首示意。 “咣咣咣!” 锣声炸响,同时一声大喝传来:“将军有令,速速归营,违者皆斩!” 原本冲出来的骑兵就有种吃不消的感觉,全靠熟练的配合与强壮的体魄与对方周旋,但还是死了十余人,这一听到收兵的命令,连忙策马向回跑。 郭诵一记回马枪,逼退山莽,恨恨道:“他日再与你战个痛快!”随即向着阵中飞奔,还喊着:“大家莫慌,你,你等,速速布防,莫让蛮子混进来!” 也不知道是演技不凡,还是真的溃败,没人听他的,全军乱哄哄一团,与真正的溃兵几乎没有区别。 山莽精神大振,挥着关刀招呼:“儿郎们,加把劲,一鼓作气破了晋狗,杀!” 以四千人冲阵,确有些冒险,但破阵的诱惑太大了,只要不中火计,他根本不惧骑兵。 山越们嗷嗷叫着向前冲,东海军有了明显的慌乱,更有些女千牛卫放声尖叫,杨彦怕山莽不敢追的太深,让她们吸引山越。 果然,有女人就是不一样,女千牛卫不管姿容如何,却都被杨彦养的细皮嫩肉,唇红面白,与山上的黄黑干瘪女人完全不同。 一时之间,人人眼冒绿光,什么埋伏之类的担忧全抛在了脑后,冲的更猛了。 到目前为止,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只是诈败不可能不付出代价,在后方观战的众人看到有骑士因转身较慢,被追上来的山越乱刀砍死,心里不免一恻然。 时间缓缓逝去,东海军骑兵已经后退了里许,山越全部越过了长壕,杨彦猛一挥手。 两百二十名千牛卫身披竹甲,组成鸳鸯阵,冲了过去,接住一部追兵,抡起斧头猛砍! 竹甲的防御再强,也挡不住斧头,顿时,鲜血狂飙,人头乱飞,场中清空了一大块,趁着山越冲势被阻的瞬间,又潮水般退回,一排军卒紧跟上前,左手拎着竹筐,右手戴着石棉手套,把竹筐放下地之后,掏出火折子迎风一抖,再右手取出火弹,点燃短短的引线,向前奋力投掷。 “砰砰砰!” 那黑黑的火弹几乎在半空中就燃烧起来,落地之后,又四散迸裂,顿时,烧成了一片火海,很多竹甲兵避让不及,沾上火星子,全身轰的一声点燃,毕竟竹甲是用油浸过的。 刹那间,全军乱了,火海中人影乱窜,惨叫声不绝于耳。 “快退,快退,中计了!” 山莽又急又怒,厉声呼喝。 其实不待他喊,后阵的山越已忙不迭的拨腿就跑,可就在这个时候,地面突然一阵土石纷飞,在山莽的目瞪口呆中,竟陷了下去! 藏于壕沟下暗格的军士听到传信,迅速擎出巨斧,几下就把头顶的木板砍了个稀烂,然后手腿麻利的爬出来,点燃火把,扔了下去。 沟底陈列着一罐罐的汽油,陶罐直接炸开,在一阵阵的轰轰巨响中,火团冲天而起,有些快跑过去的山越,如一只只火球,被炸的抛飞了出去。 山莽浑身一震,前后左右都被熊熊烈焰包围着,一瞬间面如死灰,他知道,今天完蛋了,他的部族,他的精锐,将全部交待于此。 事实上,不是所有人都被火烧到,但是火场的高温逐渐引燃了竹甲,有些人的身上开始冒烟,还有人被嘭的一声点燃,凡是未死的,如发疯般的卸甲,可是那有那么容易?不待卸去,已是烧的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第五一五章 一记耳光 沈充、司马冲、苏逸、王应等人神情呆滞,看着那冲天大火与滚滚黑烟,心情一下子坠到了谷底,那在大火中挣扎的道道身形,让他们毛骨耸然。 尤其是沈充,脸面竟愈发的红胀,眼神越来越暴戾,要知道,前前后后他挨了两次烧啊,第一次在杨府,被烧死几千人,士气滑落,好不容易靠着山莽的山越重新升了回来,可这倒好,又被烧了,还被大火团团围困,一个都逃不掉。 “沈将军,速速撤军啊,待得火头熄灭,杨彦之必来攻,里应外合,悔之晚矣。” 司马冲腿都打软,拉住沈充嚎叫。 沈充就闻到一股酸腐味道直冲脑际,哪怕他家的佃农,天天干活干到一身臭汗,都没这味道难闻,这最起码是半年没浴沐的味道,让他想吐。 他本就处于了暴走的边缘,此时忍无可忍。 “啪!”的一声脆响,沈充竟反手一耳光狠狠抽在了司马冲的脸上。 “你!“ 司马冲打着旋跌坐在冰冷的地面,捧着脸,鲜血从嘴角溢出,迅速染红了手掌,但他仿如失去了知觉般,怔怔的看着沈充。 这一巴掌,也把所有人都打懵了,目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沈充,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打朕?来人,来人,苏逸,给朕杀了这逆贼!” 好一会儿,司马冲回过神来,凄厉的大叫道。 苏逸看看沈充,看看司马冲,正待上前劝说。 “闭嘴!” 沈充却是怒斥:“老子们冒着矢石在前作战,所为者何?还不是为了你?可你这废物登基未有数月,就被人废掉,害得老子们陷入绝境,若是你稍有点能耐,何至于此,废物,犬豚不如!“ 司马冲气的浑身颤抖。 还是王应劝道:”沈将军,请慎言,陛下也莫怪罪沈将军一时气愤,值此危难时刻,当精诚一致,否则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此时我军气势已挫,实不宜再战,还是应速速退往石头城为好。“ ”哼!“ 沈充袖子一甩,狠狠瞪了眼司马冲。 这一眼,如同凶兽,充满着杀机,司马冲只觉得脊背冰凉,他突然觉得,自己恐怕比怀帝,愍帝还凄惨,那二帝虽然都被胡虏掠走,不得好死,可最起码掌过权,没被下面人殴打过,而自己自从登基,就注定了傀儡的命运,娶个皇后还被强抢,连一天权都没掌过,这明显是走在了不得善终的道路上。 他颤栗,恐惧,心里悔意渐生,这一切,都是从继东海王统胤开始,如果当初不去做这劳什子的东海王,还会是这样的命运吗? 再看左右众人,均是眼神发直,看着那充天大火,他明白,一把大火,烧死了沈充的主力,也烧光了他们的信心,军中起了动荡。 不片刻,沈充收回目光道:“覆舟山驻有丞相三万余卒,未必没有再战之力,只要我等守住,还怕邓岳不来救援,毕竟世子在阵中,出了任何差池,他可担待得起?” 司马冲听到这话挺不是滋味的,自己是皇帝啊,竟还没有一个王敦世子重要。 王应心里也很不舒服,这倒不是顾及到司马冲的感受,而是沈充这疯子在拿自己当人质! 沈充为了给沈劲报仇,不惜拉上所有人与杨彦同归于尽,可他是世子,未来最少是半壁江山的皇帝,他不想死,只是由杨府退往石头城,有近二十里,在混乱中拨营如同溃散,东海军必纵骑兵追击,自己一方有极大的可能回不到石头城,因着沈充已经提醒过了,如强行退走的话,兵败的责任全在他王应身上,他也承担不起。 “也罢!” 王应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全军结阵固守,谁敢妄自出阵,斩!” 军令道道下达,全军哗然,王应和沈充施以铁血手段,斩了几个刺头,军中渐渐安静下来,不安的等待覆舟山援军到来。 而对面的东海军战士神色森然,冷漠的注视着眼前的修罗地狱,那火光中一条条挣扎哀嚎的身形,完全动摇不了他们的内心。 到底是油料,烧的猛,也烧的快,渐渐地,火焰陆续熄灭,但战场仍是黑烟滚滚,一具具尸体被烧成了焦炭,蜷缩的不成人形,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甚至还有尸体上的火头并未熄灭,仍在顽强的燃烧着。 “呕呕~~” 袁女正和袁女皇再也忍受不住,侧身大吐特吐。 “呕呕~~” 袁耽、谢奕和谢尚也跟着狂吐。 就是桓温,也是腮帮子阵阵鼓动,分明在竭力忍着,这更加难受,主要是他不想被杨彦轻视,他想在东海军中获得杨彦的重用。 杨彦摇了摇头,叹息:“惨啊,山越虽未得教化,却是我中国之人,今日惨死于此,虽不得己而为之,亦是罪孽啊,罢了,罢了,只要天下一统,万民安居,万般罪孽尽加我身又有何妨?“ ”阿弥陀佛~~“ 佛图澄动容道:”将军实乃大慈悲也,贫道愿为将军分忧,诵往生咒,渡化冤魂。“ ”有劳道人!“ 杨彦拱手称谢。 ”阿弥陀佛~~“ 佛图澄轻喧了声佛号,那花白的眉毛胡子抖了抖,随即召呼安令首和竺法雅,三名道人站在前沿,诵念经文。 大体杨彦能听懂些,在意境上,与《地藏菩萨本愿经》差距颇大,实际上佛图澄的心思杨彦也能猜出,说白了,就是找存在感,表现自己,大兴佛教。 杨彦则是需要以佛门掣肘道门,因着葛洪是他老丈人,鲍氏又在他起兵之初给予了宝贵的支持,于情于理,道门都将大兴,可那时的道门以代天宣化为宗旨,而杨彦对道门的驯化才刚刚开始,尚未见到成效,眼下还是很凶残的,他不可能让道门一家独大,对佛门进行扶持,非常有必要。 “上!” 杨彦瞥了眼佛图澄三道,手一挥。 早有人把木板架好,众骑策马越过壕沟,不紧不慢,黑盔黑甲,刀枪雪亮,映衬在那弥漫的烟气中,其威势,真如天魔下凡,紧紧压迫着心灵。 “后面,后面!” 这时,司马冲惊恐大叫。 后方的杨府,荀灌也列起了阵势,随时接应杨彦发起猛攻。 “陛下莫忧,那姓杨的不敢来攻!” 苏逸嘶吼着大叫。 这话明显底气不足,全军两万余众,上至沈充王应,下至普通军卒,均是浑身阵阵发冷。 在距敌阵还有百多步左右,杨彦猛一挥手,骑队渐渐停住,分列三队,每队三千余骑,杨彦身边还有千余骑,都是最为精锐的左右千牛卫。 “沈充,苏逸何在?” 杨彦向前喝问。 沈充怒道:“杨彦之,事到如今,多说何益,你施诡计害死我儿,夺我家产,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有种放马来攻,休得罗嗦!” “好!” 杨彦点了点头:“你沈氏出于叶邑(今河南叶县),我本想给你个机会,举族迁回故地,我便继往不究,但你死到临头还口出悖言,那可怪不得我抽出手来,去吴兴灭了你沈氏。” “你……” 沈充只觉得阵阵血气直冲头脑,明明是被杨彦算计的子亡家败,可这倒好,举族迁走居然是他的恩典,一时之间,嘴唇哆嗦着,眼里杀机弥漫。 沈恪倒是心头一颤,他虽也气愤,但理智尚在,沈氏的精锐全在这,如被歼,不说杨彦去灭他沈家,恐怕周边的乡豪就不放过他家。 毕竟沈氏的崛起太快,一个家族快速崛起,必满手血腥,树敌无数,如义兴周氏,主枝被杨彦灭了以后,旁枝失去了倚仗,被义兴和吴兴的乡豪群殴,土地丁口几乎被瓜分干净,他沈家还分了一杯羹呢。 这让沈恪不寒而栗,面容隐现挣扎。 纯从利益的角度考虑,沈劲若还在,未来沈氏家主轮不到他,充其量做个族老了不得,因此杨彦杀沈劲,等于帮他扫清了上位的障碍,至于夺产掠丁之恨,算不得滔天血仇,只是对利益的争夺罢了。 但沈恪什么都没说。 杨彦又把目光投向了苏逸。 苏逸心中一紧,纠结起来。 第五一六章 攻打覆舟山 要说恨,苏逸肯定是对杨彦恨之入骨,哪怕苏峻明明不是杨彦杀的,是被祖约割喉致死,这笔帐也安到了杨彦头上,谁叫杨彦与苏峻为敌呢? 站在敌对的角度,只有立场,没有是非。 但是连能硬抗骑兵的竹甲兵都全军覆没,苏逸真的心寒了,他就想,如果杨彦提出同样的要求,让苏氏一族迁回青州老家作为赦免的条件,自己将如何选择? 他突然发现,自己有可能会伏首求饶,这个念头让他屈辱,又感到无奈,毕竟东海军太强了,杨彦太强势了,皇帝说废就废,沈充的主力也被全歼,让他浑身都有一种无力感。 只是没想到,杨彦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向左右道:“此间事了,你等去一趟晋陵,把苏家给本将灭了,留苏峻一幼子即可。“ ”诺!“ 周围众将拱手应下。 ”姓杨的,你莫要过份!“ 苏逸则如受了羞辱般,厉声大吼。 是的,杨彦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对沈家,尚留了条活路,但到苏家,都不屑于招降,直接就下令灭族啊。 王应也是忍无可忍,怒道:”杨府君,风大莫闪了舌头,王某奉劝一句,你速速回你的江北,或得善终,江东不是你撒野之处。“ 司马冲更是道:”他走不了,邓将军就快过来了,届时里应外合,斩了他的狗头!“ 王应和沈充狠狠瞪了眼过去,均是暗骂这小子的嘴漏风,这种事能说吗?邓岳驻守覆舟山,有三万多人,派三万出战,加上自己这里的两万五千,足有五万五千兵力,而杨彦连同府邸留守不足两万,地形也不利于骑兵展开,若是邓岳及时赶来,未必就不能大破东海军。 可这竖子,居然泄露军机。 “哦?” 杨彦向后湖的方向望去,呵呵一笑:“覆舟山援军?本将在这里等他。” 众人都觉得杨彦过于自大,不禁也望了过去,虽入眼雾霭霭,但留心的话,居然听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闷响,还有隐隐约约的喊杀声。 “不好!” 苏逸色变道:“覆舟山在交战,难怪此子有恃无恐。“ ”我明白了!“ 沈充直点头:”杨贼必是以水军入后湖攻打覆舟山,沈某倒是头一回听闻,水军也能攻城拨寨,好,今日我等就陪着那小贼看看覆舟没如何被破。“ 听得这话,司马冲心神大定,用水军去攻打防守森严的山头要地,这不是玩笑么?甚至他都忘了刚挨过沈充一耳光,附和的笑道:”沈将军所言甚是,哈,朕倒要看看那杨逆能嚣张到几时。“ 王应和苏逸奇怪的看向了司马冲。 …… 覆舟山即今日的南京市九华山,因临湖一侧陡峻如削,如一只倾覆的行船,故名覆舟,在风水上,山如覆舟是一种吉祥的象征,其东际青溪,北临后湖,西近台城,周回不过三里,高不过百米,是一座普通的小山头,但位置极其重要,它是宫城的屏障,与东面的龙尾坡、蒋陵同为军事要隘,得失关系着宫城安危。 此时,宫城临湖一面的城墙上,站满了人,听说东海水军进入后湖,不仅各公卿权贵一窝蜂的赶来,就连郑阿春都牵着小皇帝司马昱登上了城头。 这没办法,后湖既是宫城的凭仗,也形同于皇家的私家湖泊,别说平民百姓,就连公卿士族都克制自己不进入后湖,毕竟在湖的另一面,就是苑中。 苑中与宫城对后湖是不设防的,这也是王敦屯重兵于覆舟山的原因,控制了覆舟山,司马家就翻不出浪花。 虽然湖面水雾缭绕,遮蔽视线,但距离实在太近,倒也能勉强看清。 宽阔的湖面上,五十来条战舰一字排开,后面零零散散跟着些船只,暂时并未参与作战,全靠着前面的船向覆舟山山头射箭,一蓬蓬箭雨射上去,不时发出惨叫声,尸体坠落湖中,染出一朵朵鲜红的血花,还有伴着零星闷响,发射向山头的黝黑铁球。 纯铜火炮因自重过大,没法上船,目前所用的火炮,是参照佛郎机炮铸造的小型钢炮,把钢汁浇铸进陶泥模具中,待冷却后,敲开陶泥。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冷却时间。 铸造铁炮有两种方法,一是铁模法,这种方法在汉晋时代已经应用在了农具的铸造当中,优点是冷却快,能够以最短的时间铸造出成品,但缺点也很明显,易于白口化,增加脆性。 杨彦选择了第二种,即泥模法,冷却速度慢,需要一两个月,炮身才能完全冷却,不过好处在于逐层冷却,可以有效的析出石墨,脆性降低,韧性提高,安全性能大增。 铸好之后,按造黑火窑与无烟火药的威力对比,在炮管里填装适量无烟火药,外面以泥封死,引燃之后,火药爆炸会把炮身炸飞到天空再重重摔下,炮管无裂痕即为良品。 第一批次造了二十门炮,只有四门合格,其余十六门全部炸裂,这还是钢炮,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铁炮,不过工匠们也在不停的总结,之后又铸造了两批,一共百门,合计有四十来门合格,算是很大的提高了。 其实铸炮还要考虑到成本的问题,清朝铁炮大约能发射五百次,而军中铸的钢炮,据杨彦估计,差不多两百发就该报废了。 这也是工艺的粗糙所致,毕竟清朝的技术再落后,也传承了明朝的铸炮技术,又结合了当时西方的铸炮法,而杨彦是白手起家,这都需要时间解决。 铸出的钢炮,按晋制,只有两千多斤的重量,约五百公斤不到,装在船首没问题,但因炮小,又是钢炮,装药量严格限制,射程大受影响,铁弹最多只能打到三百步的距离,散弹只有百步左右。 而且因后座力的问题没法解决,发射过后会严重移位,需要推回去重新定位,连同降温、内膛清理和干燥,以及装药的时间,效率相当低,大概三到四分钟才能开一炮。 可纵是如此,也被水军作当了神器,因为那时代的投石机装不上斗舰,只能安装在楼船上,绝大部分的战舰缺乏远程攻击能力,跳帮接舷是主流作战方式,而火炮代表着远程打击的曙光开始出现。 作为水军,谁都明白个中的意义非凡。 山头也在向下射箭,因其抛射,威力不是太大,倒是火箭带来些麻烦,因其裹着火油布,射在船上会燃烧,不过火油是一种半凝固的动物油脂,流动性差,及时扑灭并无大碍。 威胁最大的,还是山头的投石机,陆续有石弹打上船,木屑迸飞,若被砸中,当场身死。 好在投石机平时防的方向是陆地,无论是王敦,还是邓岳,都没料到,杨彦敢于从临湖那边陡峭的山壁进攻,又因山头地方狭窄,投石机转身不便,近百台投石机,真正能发挥作用的仅十来架而己。 “转过去,转过去,快,快!“ 山头,邓岳挥着手大叫,喝令军卒挪动投石机,一般来说,如这类投石机是依着地型现场打造,如固定炮台那样,很难移动,只有把圆木硬塞进底部,把投石机架起来,一寸寸的转动,才能校正方位,工作量相当的大。 邓岳满头是汗,却又急不得,就是因操之过急,有好几名投石机在转向的过程中散架了。 “将军,速避!” 这时,天空中又有呼啸声传来,几名亲随连忙拉着邓岳蹲在了地上。 就听到嘭嘭嘭一阵闷响,足有六台投石机被击中,轰然散架,还有两座箭楼也被击垮,另有些炮弹打在山头,直接打死连同跳弹杀伤,合计有百余人毙命,死状惨不忍睹。 “娘的,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东海军的船首未安装投石机,是如何把铁球打上来的!” 一名部将如发狂般的咆哮。 铁球黑乎乎,带着股焦糊味,重约十斤,这也是所有人都难以理解的问题。 第五一七章 两难之境 东海军的船头,每隔片刻,就有火光闪出,伴着尖啸声,那黑乎乎的铁球腾空而起,邓岳一眨不眨的盯着,心里虽然焦急,却是一筹莫展。 偏偏凛冬腊月,派水鬼去凿船,恐怕还没游过去,就冻僵了。 “将军,将军!“ 这时,一名亲随匆匆上山,大声吼道。 ”何事?“ 邓岳转头询问。 亲随急声道:”山莽所部四千竹甲军中了火计,无一生还,东海军骑兵前压,围住了沈将军与世子,世子遣人求援,请将军速发兵解围。“ “什么?” 邓岳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难怪东海军会于此时攻打覆舟山,刹那间,让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由于火炮防不胜防,山头的投石机和箭楼被逐一摧毁,完全可以想象,东海水军早晚会登山作战,自己尚可凭借人多的优势,以肉搏战与之换命。 哪怕不敌,亦可围住山头,令他难以动弹,再禀报丞相,从姑孰发水军,入后湖与东海水军决战,自己可伺机夺回覆舟山,如此一来,大胜可期。 可这时,王应那边出了问题,毕竟王应是世子,关系重大,别说有了差池谁都担待不起,就是推推托托按兵不动,将来王应登基,也必会记恨。 高门士族或许不怕被王应记恨,但他邓岳没有这个底气,事实上,来自于荆襄的大多数将领出身低微,都承受不起得罪王应的后果,尤其是在事关生死的大事上。 从情理来说,应及时往援,只是主力前脚过去,后脚就丢了覆舟山,这不仅仅是宫城苑中受到直接威胁,还形同于被切断了石头城与城东杨府的联系,成了孤军,随时会有灭顶之灾。 邓岳是老牌宿将,他可不敢轻视杨彦的万余精骑。 在他眼里,杨府相当于一座坞堡,粮草器械充足,而杨彦领着万骑在外游曳,哪怕王应手头有两万多军,他再带两万过去,近五万大军也未必稳胜。 毕竟军卒不是越多越好,因互不统属,指挥会存在问题,而粮草更是致命,东海军是纯骑兵,可以随时攻击粮道,偏偏凛冬腊月,一天不进食就能冻饿而死。 邓岳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坚守覆舟山,还有些希望,救援王应,九成九会被活活耗死。 “杨彦之,果是用兵如神啊!” 邓岳捋须,叹了口气。 王敦部将,邓岳的副手杜弘略一沉吟,便问道:“公可是担忧往援世子,覆舟山不保?“ 邓岳点点头道:”东海水军攻势凶猛,分兵必危及山头,但世子亦不容有失,老夫实是为难。“ 杜弘望向了杨府的方向,也暗感头疼,实际上王应手头还有两万多人,而杨彦满打满算才两万,即便被两面夹攻,也不可能沦落到求援的地步,他不知道为何会搞成这样,不禁转望向了石头城,沉吟道:“若是由石头城派军救援,公意下如何?” 邓岳摇摇头道:“王含此人,凶暴贪鄙,不齿于时,若非丞相亲兄,怎配得此高位?偏偏又胆小如鼠,遇事不决,老夫敢肯定,王含绝不会因王应被围,就离开石头城去救援。” 杜弘又道:“那向慕府山求援是否可行?” “呵~~” 邓岳冷冷一笑:“周抚畏头缩尾,若有意来援,就该在江口拦住东海水军,可他毫无动静,故此人靠不得,况且慕府山与建康相隔二十余里,他就算肯来,也必拖拖拉拉,要到明日方会发兵,一日夜的时间,不好说,不好说。“ 杜弘许久才道:“要不……先派探马去看看情况?” “不可!” 邓岳猛然抬头,拦住道:“若被世子认出,必以为你我并无诚意,也罢,我等按兵不动,请世子向周抚求援,只须世子与沈充守到明日即可解围。“ ”可是……世子已经遣人来援,若发起怒?“ 杜弘迟疑道。 邓岳深吸了口气道:”两万余卒,莫非一日夜都守不住?覆舟山乃兵家要地,不容有失,你且放心,把实情告之便是,若世子还要怪罪,自有老夫担待。“ ”哎~~“ 杜弘叹了口气,暗道只能如此了。 却是突然之间,天空中又有呼啸声。 ”邓将军小心!“ 杜弘面色一变,本能的拉着邓岳趴下,身周两枚铁弹接连落地,土石翻飞,其中有一颗拳头大的石子从二人的头顶擦过,击中一座箭楼的梁柱,就听到喀嚓脆响,梁柱当场打断,摇摇晃晃的倾颓坍塌,数名军卒惨叫着跌落下来。 邓岳与杜弘不由相视一眼,均是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这真是防不胜防啊! …… 不远处的城墙上,见着东海军久无动静,除了放箭,就是不停的发射铁弹,臆想中的血肉横飞场面没有出现,渐渐地,公卿权贵们的耐心被耗尽了,他们还等着一场龙争虎斗呢。 “哼!” 陆晔捋须冷哼:“什么玩意儿,就这样也去攻打覆舟山,老夫敢断定,杨彦之必无功而返!“ “何止啊!” 顾和跟腔道:“两军争战,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依顾某之见,那竖子久攻不下,必军心动摇,终至大败,士光兄擦亮眼睛看着便是。” “诶~~” 温峤摆摆手道:“杨府君战绩赫赫,每谋定而后动,士光公与君孝兄还是莫要过早下定论为好。“ ”大司徒以为呢?“ 陆晔有些不大高兴,望向了王导。 王导喃喃道:”心何以知?虚一而静矣,大中正匆要焦燥。“ 虚一而静出自《荀子》,指虚心、专一而冷静地观察事物,可以得到正确的认识,这句话本没错,但用在这里,就难免有糊裱匠的嫌疑。 陆晔暗骂一声老鬼奸滑,不过看着王导老神在在的模样,心里又猛的一动,细细思之,并非全无道理。 当今朝庭,可谓激流撞涌,杨彦已经摆明车马立国,以火克金,灭晋室而代之,王敦则代禅之心路人皆知,与杨彦之间必有龙争虎斗,另有陶侃不甘寂寞,虽未必有谋逆之心,但若有机会成就魏武、宣文之业,亦不会退让。 同时各家士族反处在了最弱势一方,虽尊王统,内里却暗流涌动,难保不会有谁生出心思,这就是一个大争之世,稍有行差踏错,便是族灭人亡,别人明哲保身,唯恐避之不及,自己为何非要往混水里淌呢? 陆晔猛然警醒,显然是对杨彦的夺妹之恨蒙蔽了自己的心智,而今时今日,杨彦若能攻下覆舟山,以重兵据之,朝庭局势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哪怕他自认为外国君主,也没谁敢于忽视他对政局的影响,如果再从江北调集重兵去吴郡灭了他陆家,旁人能奈他何? 不要说什么触犯众怒之事,那时陆家都不在了,纵然集众人之力讨回公道,又有何用?难道失去的财富名位别家会还给他? 这显然不可能。 陆晔不由瞥了眼王导,不出头,不作死,随大流,观变局,这才是和的一手好稀泥啊。 “诶?动了!” 这时,有人突然惊叫。 就听到湖中一通鼓响,各舰依次前行,缀在后方的百多条船速度稍快,隐有越过前船的趋势,这分明是大战在即,一时之间,各人精神大振,甚至都有人撑着城垛,探出半边身子,好象非如此不足以看清楚。 郑阿春也有些紧张,牵着小皇帝司马昱的手在微微颤抖。 眼下的战局对于她亦是两难,荆襄军获胜,杨彦即便逃得性命也必第一时间退回江北,轻易不会再南下,届时王敦必重拾废立,司马冲重新上位,她虽还未正式被进为太后,却尝过了太后的滋味,那临朝听政,俯视群臣的感觉让她心灵颤栗,初尝权力滋味的她,又怎甘心放弃呢? 但是杨彦胜了对她也不是好事,无非是多苟几年,最终或因国灭被掠往北方作为敌国太后圈禁起来,这不仅要失去一切,还丢人。 “列祖列宗保偌,教那杨王二贼两败俱伤!” 郑阿春心里,默默念叨着。 第五一八章 强攻破敌 (谢谢好友川流不不息、好友喵大2558和好友乾坤雍德的月票,好友一剑68的打赏~~) 运输船中,总共有千名战士在同伴的协助下穿戴着板甲,这是东海军新打造出专用于攻坚的甲胄,也是划时代的产品,当时的甲,皆为龙鳞甲,由叶片镶接而成,穿身上哗啦啦直响。 而板甲并非全身板,自胸前到腹部的一整块为精钢锻造,以水力锻锤锻打,一锤下去,足有万斤之力,打造的结实无比,巨斧都未必能劈开,其余肩腿依然是龙鳞甲,不过面部也覆以铁片,只露一双眼睛,整套甲,几乎把全身都防护的密不透风,堪称人形堡垒,武器则是是长柄斧头,每人身被三支短矛。 板甲按晋制计算,重达百斤以上,寻常军卒披上,跑个几百步就趴下了,凡被选中者,无不是在大力水手中,优中选优,均是身高体阔,膀大腰圆,合计有千人,名为水军陷阵营,可视为海军陆战队,专用于攻占敌方码头与强攻硬杀。 蒋钊立于船首,回头大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将军耗巨资养着你等,可不是养废物,攻占覆舟山,在此一举,望诸君戮力同心,破山之后,将军必厚赏之!“ ”杀!“ 那千名陷阵营战士挥起巨斧,齐声高呼。 “将军,不好了,东海军来攻了!” 山顶上,一名亲随急声汇报。 邓岳与杜弘快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探头下望,果然,各船喊杀震天,鼓声隆隆,尤其是立于船上的那千名陷阵营战士极为显眼,连邓岳都大吃一惊,现出了凝重之色。 这种全身披甲的重装步兵堪称奢侈,从头到脚全防护,完全是用钱堆出来的。 杜弘也倒吸了口凉气道:“这一身甲足抵十万钱,杨彦之真舍得,不过他只有千卒,哪怕山顶的投石机几乎被摧毁殆尽,他想攻上山头亦是难如登天,来人,把石弹拖过来,他若是敢爬山,就往下砸死他。“ 邓岳一想,这倒是个好办法,石弹直接推下去就可以了。 一筐筐石弹被抬来,全军也恢复了些信心。 ”各军听好,能不露头尽量不要露头!” 杜弘又向后叮嘱,这也没办法,东海军的弩威力强大,凡敢于探出身子开弓射箭者,几乎都被射落,因此山顶守军不得不以抛射的方式向下射箭,威力大减。 运输船陆续靠岸,由于冬季退水,沿着山脚露出一圈淤泥,冻的硬梆梆,船工放出舢板搭过去,陷阵营鱼贯上岸,均是极尽小心,每一步,舢板都一阵晃荡,山上则更见紧张,这种钢铁士兵任谁见着心里都发怵。 “听本将号令,莫要乱投石弹!” 因山坡生长着零零落落小树,杜弘观察了片刻,便低喝道。 众卒纷纷点头,毕竟石弹投的过早,很容易被树枝挂住。 山脚的钢铁战士越聚越多,从上往下看,如一具具的黑色怪物。 邓岳问道:“谁往下射一箭试试,看他那甲到底能不能防住箭矢。“ ”末将愿来!“ 一名神射手端起大黄弩,略一瞄准,便扣动了扳机。 ”嗖!“ 一道极淡的乌光窜出,直射胸口,就听到叮的一声,弩箭竟然被弹了开。 伴着下面的哈哈大笑声,山上众人倒吸了口凉气。 船上,蒋钊眼见陷阵营几乎都上岸,于是猛一招手。 旗手打出旗号。 “紧挨山壁,蹲下!” 命令在山脚间传达,战士们纷纷靠着山壁缩成一团,这将是进攻之间的最后一次洗地。 “轰!轰!” 炮口仰角抬高,闪烁出火光,一蓬蓬黑黝黝的铁弹子蜂拥而出,如一张张的巨网般撒向了山头。 伴着一阵阵细密的哧哧声响,山头惨叫连声,要知道,覆舟山的周长只有三里,山头面积更小,连一里都不到,铁弹子打上去,除了山壁的最前沿,几乎是无死角的覆盖,邓岳强忍着惊骇转回头看去,山上的千多名军卒几乎死光了,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暂时没死的,也是惨叫哀嚎。 “杀!” “冲上去!” 沿着山脚陡峭的山径,水军陷阵营发起了冲锋,一溜溜队伍曲曲折折的快速攀登,小树、石块,都成了攀登助力,不时就有土石滑落。 这一刻,宫城上的公卿权贵们几乎摒住了呼吸。 “邓公,东海军上来了,速召后继军卒啊!” 见着邓岳一脸的痛心模样,杜弘急声催促。 “诶!” 邓岳狠狠一拳击在地面,便回头大叫:“兵来,速召兵来!” 有军卒涌上山头,见着场面都惊呆了。 邓岳大叫道:“莫慌,靠前一点,射箭,推石头,足以挡住东海军,速来!” 军卒没办法,赶往阵前,下方的东海军战士已经不足百步了。 “射!” 守军被驱使分于山坡,倚树射箭,还有人端着弩,受地形限制箭矢较为稀疏,但东海军的第一队最前面只有数人,身上立刻就叮叮当当直响,箭矢射在板甲上悉数被弹开,什么用都没有。 “杀!” 这么近的距离,将士们亲眼所见中箭没事,大受鼓舞,喊着向上仰攻。 这时有人往下掷出石弹,一路连弹带跳,飞速沿着山坡滚落,甚至好几枚石弹从头顶上飞了过去,但还是有人被哐地一声,砸中头盔,痛叫着倒下。 每个人都是一面爬山一面看天。 百步的距离上,不断有箭矢石弹砸落,石弹受地形和树木影响,真到用时威胁不是很大,毕竟山势虽陡峭,但也是相对而言,因地形崎岖,石弹出手就不知道弹哪儿去了,还得防着下面的冷箭,没有太多的时间瞄准了砸。 箭矢则是密如雨下,但东海军军将士一个都没被射死,板甲的防御可见一斑。 到只有十来步之时时,最靠前的将士身上已经插上了箭枝,毕竟板甲不是万能的,太近依然能被矢和重箭射穿,不过板甲到底是精钢锻造,射穿了箭头也透不了多深。 “娘的,该老子们反击了!” 几名战士陆续拨出短矛,奋力前掷,当即有数人被贯穿胸口,惨叫着跌倒。 “贼子,休得猖狂!” 上面又有人向下扔石弹,重约十斤,来势汹涌,却是一名战士猛挥起斧头,横扫过去。 “当!”的一声巨响,石弹竟被磕飞。 “杀,杀!” 这一斧头下去,顿时士气大振,全军嗷嗷叫着迈开大步疾冲。 十余步的距离转瞬便至,一名浑身铁甲的战士第一冲上去,长柄大斧横着一抡,周围一片惨叫声,被扫中者,无不胸腹剖开,鲜血内脏直流。 “老子们也来了!” 陆续又有战士跃上山顶,挥起斧头大杀,猛不可挡。 邓岳面如死灰,他知道,山顶守不住了,这种重装步兵在力竭之前,几乎就是无敌的代名词,大斧挥舞,上多少人都不够杀。 一想到既没去救援王应,覆舟山也在自己手上丢了,邓岳就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王敦绝对饶不了他,九成九会被斩首。 “邓公,快跑啊!” 杜弘拉住邓岳,撒腿就跑。 “哈哈,两条大鱼,哪里逃!” 东海军战士虽然不认得邓岳和杜弘,可那一身明光铠出卖了他们的身份,立刻就有人挥着斧头追赶。 “别杀,抓活的!” 后面有人提醒。 山顶上,越来越多的东海军战士杀上去,乱哄哄一团,邓岳听得这话,又气又急,突然哎唷一声,踩到一滩鲜血,失足滑倒,连带着杜弘也猝不及防,跌了狗吃屎,两人正待爬起来之时,已是脖子一凉,两柄利斧架了上来。 “罢,罢,罢,想不到老夫竟被生俘!” 邓岳面色灰败,低下了脑袋。 杜弘也认命了,不过看着满山乱窜的溃军,有如神来般,吼道:“邓将军与本将皆已被俘,你等还不放下武器,随本将与邓将军归降东海军?” “杜将军,你怎能如此?这与叛变有何区别?你我纵然被俘,生死由命便是,又怎能背弃丞相的知遇之恩?” 邓岳猛转回头,厉声喝问。 “哎~~” 杜弘叹了口气:“诚如邓公所说,你我既已被俘,何计生死荣辱?大不了被取走大好头颅便是,可将士们有家有小,平白送死又有何益?” 邓岳想想也是,眼眸中一片灰暗,不再多说。 毕竟他自己和杜弘都被俘了,全军失去了节制,围困覆舟山的备用方案已经不可行,还反过来会因为混乱与东海军的追杀,带来更多的死伤,其中肯定会有人投降,与其如此,不如及早放下兵器。 对于登上山头的战士们来说,这显然也是个意外转折,于是不再追杀,纷纷放下巨斧,借机回气休息。 就这样,山顶上突然诡异的安静下来,荆襄军完全没适应这节奏,竟懵了。 杜弘又叫道:“还犹豫什么,杨府君素来善待降将降卒,今败势已成,何苦与之死拼?更何况丢失覆府山要地乃是重罪,既便逃回去,难道丞相就不治尔等之罪?此战我等已算尽力,天意如何,人力奈之何如?降了罢,降了至少不用平白无谓的送死。“ ”咣当!“ 也不知是谁,扔下了武器。 刹那间,山顶咣当咣当连响,一名名军卒扔下了武器,并有人下山传讯,喝令投降。 …… 第五一九章 义释邓岳 (谢谢好友天体运行论的两张月票~~) 城墙上,一片安静,谁都料不到,东海军竟然真攻下了覆舟山,以水军去攻打山头要寨,居然成了,带来的震憾可想而知。 这还是不清楚生擒了邓岳和杜弘的结果,否则会更加让人难以置信。 “要变天了!” 许久,庾亮叹了口气,神色复杂之极。 “哼!” 卞壸哼道:“竖子性骄悖狂,惜乎荀公亦助纣为孽,若是心系朝庭,可为良将,讨平各方妖邪,朝庭亦不会薄待他,破格提拨,累世公卿,家门长盛不坠,岂不是好,哎,可惜啊,竖子走上了邪路!“ 说着,卞壸还不停的摇头,一脸的痛心疾首模样。 郑阿春则是悲中从来,她臆想中的两败俱伤没有出现,杨彦夺取了覆舟山,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她不敢想象,若干年后,就如晋灭吴一样,北方水陆大军南下,那一片降幡出石头的场面,再看向自己的幼子,未成年就要成为亡国之君,泪水不禁涌了出来。 “夫人勿忧!” 果然,女人的眼泪还是有相当杀伤力的,尤其是高高在上的权势女人,张家家主张阖便重重一拱手:“朝中虽有奸邪,亦有忠义之士,晋家江山岂可轻言兴废,我等皆为晋臣,自当辅佐陛下,与贼人周旋,决不教江山改姓,况陶公明年亦将入都,手握数万雄兵,未必就怕了那杨逆王逆之流。“ ”拜托诸公了。“ 郑阿春哽咽着,施礼称谢。 ”不敢受夫人大礼,夫人速速请起。“ ”身为晋臣,自当为主分忧,夫人无须多虑。“ “王公德高望重,陆公兰芝门庭,顾公一门忠烈,有诸公牵头,我等附骥,怎能看那贼子猖狂!” 群臣没办法,不管是否真心,均是七嘴八舌的劝说表态,郑阿春的心里才好受了些。 …… “报将军,水军已攻克覆舟山,生擒邓岳与杜弘二将,大获全胜,约近两万五千卒投降,余众正逃往石头城!” “什么?” 听得这个喜讯,杨彦大吃一惊,哪怕他并不认为攻取覆舟山有太大的难度,但邓岳与杜弘落网仍是出乎了他的意料,这真是喜外之意啊。 “此二人何在?” 杨彦问道。 千牛卫道:“已经带来。” 杨彦看了过去,远处有两员将领在十余名千牛卫的护送下,正快步而来,与此同时,一名口齿伶俐的水军陷阵营军卒也在向他讲诉着作战过程。 杨彦一边听着,一边打量,邓岳年近五旬,眉毛胡须斑白,满面风霜,皮肤呈酱色,这正是长期在水面行走的最基本特征,另一个是杜弘,三十来岁,身材修长,颌下三缕黑须整整齐齐,一双丹凤眼斜挑入鬓,仪表堂堂。 这种人杨彦一看就有数,较为惜命,又有几分自负,其实不适合领军作战,外放为太守、刺史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很快的,二人被带到杨彦面前,杜弘拱手施礼:“京兆杜弘参见杨府君。“ 京兆代指长安,京兆杜氏是关中有名的大族,杜畿、杜恕、杜预祖孙三人威名赫赫。 杨彦也拱手道:“原来是杜君,幸会,不知杜君可熟悉关中形势?” 杜弘摇头苦笑道:“败军之将,何敢当杨府君礼遇,杜某离家已有十载,未必便能尽述关中局面,不过杨府君若有所询,杜某理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改日再与杜君详谈。“ 杨彦点了点头,又望向了邓岳,笑着问道:“邓将军?” “哼!” 邓岳脖子一扭,拧着脑袋望向了天空。 杨彦问道:“邓将军可愿降我?“ 邓岳硬纠纠道:”丞相与我有知遇之恩,老夫怎可弃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看老夫可会皱一下眉头。“ ”呵呵~~“ 杨彦却是笑了起来:”早闻邓公有忠义之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也罢,你既不愿降我,我也不留难你,今日我便放你领旧部离去,或回荆襄,或重整旗鼓,与我再战,亦是无妨。” 邓岳的目中现出了惊疑不定之色,不敢置信道:“你....你真放老夫离去?” 邓岳已经有了宁死不降的觉悟,但释放又是另一回事,他不相信杨彦会如此好心。 杨彦淡淡道:“你我无怨无仇,敌对非为私怨,仅立场不同而己,既如此,我岂能妄害忠良,况天下一统乃早晚间事,无论邓公是否愿意,将来皆我大明百姓,而荆襄军众,父母妻儿皆在荆州,我即使有心收揽,亦不忍其骨肉分离,故放还方为上策。 今国家多难,需休养生息,能不杀人,还是尽量不要杀人,不过凡事可一而不可再,他日邓公若再落我手上,唯盼邓公能及早想好去留问题。” 杨彦这话软硬兼施,邓岳神色复杂,怔怔看着杨彦,他是荆州豪宗,征战半辈,非是等闲,心里不由猜测起了杨彦的用意,这是施恩于自已以待招揽呢,还是真如他所言,心存慈悲? 杨彦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摆手笑道:“邓将军,你若不走,那本将可就当你留下喽。“ 邓岳清楚杨彦道破了自己的心事,老脸微微一红,实际上杨彦已经讲的很明白了,而自己仍在疑神疑鬼,心里不由升起了一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惭愧感,当即深施一礼:“杨府君高义,老夫甚是惭愧,若非麾下兵将皆为荆襄人士,我等就此归降亦无不可。 但诚如杨府君所言,将士们出来实在太久了,早已思乡心切,今次老夫便领杨府君厚恩,回乡务农,保土安民,此情此义,容后再报。” 杜弘的脸上顿时写了个服字。 原本他以为,杨彦会使出百般手段招降邓岳,可如今想来,义释邓岳的影响更大,效果也更佳。 毕竟邓岳以忠义闻名,强留之,徒使邓岳为难,也未必肯归心,倒不如放掉,上至邓岳,下至荆襄士民,必感杨彦恩义,将来再与王敦作战,有邓岳先例在前,谁又肯和杨彦死战到底呢? 同时反过来看,义释邓岳,对于王敦可谓沉重一击,因为邓岳已经透出了两不相帮的意思,这形同于折断了王敦一支臂膀,势力大损,还易于波及开来,传诵杨彦的仁义美名,引发军心动荡。 ‘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杜弘暗暗感慨,不过杨彦没提到释放他,他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邓岳是荆襄有数的军头,根基深厚,而他杜弘,是关中人士,在王敦军中没有根基,放了也没去处。 难道再回归王敦? 凭良心讲,东海军的战斗力吓着了他,回王敦那里,恐怕早晚还会落杨彦手上,到时难以相见,何苦呢? 杨彦向杜弘笑了笑,便感叹道:“丞相虽谤声如云,但在本将看来,胜过朝庭不止一筹,若非注定为敌,倒也是个值得敬重之人,丞相虽谈不上体恤民生,却不侵民扰民,且以诚御下,故聚得诸多忠义之士,着实令人羡慕。” 他早已发现,史书中描绘的王敦,并不等同于现实中的王敦,归根结底,还是传统的成王败寇价值观在作祟,如果王敦禅晋,完全可以想象,必是一片溢美之辞,那为人诟病的蜂目豺声,将美化为帝王异相。 邓岳则是浑身一震,动容道:“丞相亦有提过杨府君,誉为一世英才,只可惜,纵英雄惺惺相惜,亦要决出生死,天意如此,我辈奈何?” 杨彦陪着邓岳现出了唏嘘之色,实际上他也不是真欣赏王敦,一方面是抬高敌人,就等于抬高自己,敌手太弱了,又怎么显得自己的英名呢? 另一方面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顺着邓岳的话头褒扬王敦,以其忠义性格,更能获得好感,果然,看邓岳的痛心疾首模样,明显取得了效果。 好一会儿,杨彦向邓岳笑道:“邓公不必急着走,待破去王应沈充之辈,我再为邓公筹措些粮草。“ ”哎~~‘ 邓岳的脸面青一阵,白一阵,被放归,还要拿人家的粮食,他很不好意思,但此去荆襄,千里迢迢,没有粮草寸步难行,只得叹了口气,施礼道:“老夫代将士们厚颜愧受。” 杨彦又笑道:“邓公不必客气,不过我有一事相请,为及早解了我家之围,还请邓公与杜君随我去阵前走一遭,请放心,我并非让两位劝降,只是露个脸,让其明白是怎么回事。” “既将军有请,杜某敢不从命?” “老夫愿听将军吩咐。” 二人双双施礼应下。 “邓公,杜君,请!” 杨彦摆手示意,一行人向阵前行去。 天色已经渐近傍晚,沈充营中,有了了饮烟升起,司马冲等人正候着开饭呢,这时,突有军卒来报:“世子,那姓杨的又过来了,请世子、沈将军、苏将军与尤将军前去述话。“ “他娘的!” 沈充大骂:“用膳都不让人安生,不去!” 王应不满的瞪了眼沈充,便道:“也许是来劝降,要说攻破了覆舟山,王某是第一个不信,去看看他又有何诡计,当面揭穿岂不快哉?” 众人想想也是,包括司马冲,一起跟着王应向外走去。 第五二零章 沈充之死 “那是……” 行至阵前,王应突然面色大变,连忙向沈充问道:“沈将军,和杨彦之站一起的,可是邓将军和杜将军?“ 沈充一看,魂差点都惊掉了,这不正是那两个人么,覆舟山的正副守将,又怎会和杨彦站一起?于是放声唤道:“邓将军,杜将军,某沈充,你俩怎么在此?莫非投了杨彦之?” “哎~~正要向世居讲明。” 邓岳叹了口气,深施一礼:“老夫拜见世子,实不相瞒,覆舟山已失陷,全军三万余卒,非死即逃,降者约两万五千,此战并非将士们不效死,而是东海水军攻势猛烈,无力回天,全军将士皆己尽力,还望世子海涵。“ “什么?” 王应跳脚大怒:“邓岳,枉家君对你信任有加,把覆舟山如此重地交你把守,现在你和我说覆舟山失守,你有三万余卒,降者达两万五,你又和我说皆已尽力,那好,尽了力为何会有两万余卒投降?莫非你早与杨彦之暗通款曲?你可对得起家君?嗯?” 三万多军,投降了两万五,任谁都难以相信这是尽全力作战的结果,如果是平原接触战,还存在一个不慎,就一溃千里的可能,可这是山头攻坚战啊,有高地据点可守,居然败了。 或者再退一步,东海军是水军来攻,并无骑兵参与,败了可以跑,无论如何都没有投降的理由,从常理来看,这个结果很难让人相信,邓岳也不知如何解释。 难道他能和王应说,是因自己和杜弘突然滑倒,来不及退走被生擒活捉,才导致了全军投降么? 见邓岳一副羞愧模样,王应又望向杜弘,厉声道:“你也如邓岳般,降了杨彦之?” “哎~~” 杜弘摇头叹了口气,毕竟是背弃旧主,怎么解释都没用,他无言以对。 “够了,本将来此,非为听你指责叫骂!” 杨彦猛的挥手,拦住王应,便喝问道:“沈充,覆舟山已被我军攻克,你还有什么倚仗,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在等着慕府山或石头城援军,白天我对你所言依然有效,只要你沈家肯迁回叶邑祖地,我与你继往不究。“ 这话一出,稍微懂点军事的人,都是一阵失神,石头城、慕府山、蒋陵与覆舟山是建康的四个战略防御要地,蒋陵因杨府就建在紫金山脚的关系,没有谁敢往山上派军,到时东海军只要断去几个山口要道,就足以让山上的人下不来,钻深山老林做野人。 而如今,慕府山也被攻克,因着与宫城苑中仅一湖之隔,地位在四者中最为重要,同时覆舟山与杨府,也可以视作蒋陵,相互间构成了战略倚角,攻任何一方,都会被另一方截断归路,因此再出兵去夺回覆舟山已经迟了,除非有压倒性的优势。 可是三万多军驻守的覆舟山都被东海水军攻克,荆襄军又哪来压倒性的优势?因此最好的选择,只能是固守幕府山与石头城,静观其变,不给东海军一丁点的机会,否则再有一处失守,王敦干脆回武昌得了。 “哼!” 沈充硬哼一声:“杨彦之,纵你巧舌如簧,你我也无甚好说,有种就放马来攻,看沈某可会惧你。” “哦?” 杨彦望向了沈充身边的一群沈氏族人,淡淡道:“沈充已颠狂,难道你等甘愿陪他族灭人亡?” 一名中年人略一迟疑,便问道:“沈劲可是被你与徐龛合谋害死?” 杨彦道:“此事与徐龛无关,王彭之显摆,胆大包天孤身去琅琊,又逗留多日,被徐龛察知,领军前来,意图劫走王彭之一行,向各家索要巨额赎金,或者献给石勒换取厚赏,我只是恰逢其会,事先并无谋划,及至战场,方灵机一动,伏下弓弩手,取了沈劲性命。“ 沈氏哗然,以前只是猜测杨彦杀了沈劲,今日终于落实了,再以杨彦的身份地位,杀个人怎么了,实无必要在此事上推搪。 “好,果然是你!” 沈充悲愤道:“我儿与你何怨?竟下此毒手?” “呵~~” 杨彦轻笑一声:“我在寒末之时,你儿会同周琳与我过不去,起因很简单,陆家大郎君陆纳吟黄诗,被我嘲笑,这二人攀陆氏高门,刁难于我,今看来,实乃无事生非,后你儿随王彭之赴郯城,又多次找我麻烦,换了你,若是有机会杀沈劲,并把沈氏诱来江北生吞活剥,可会罢手? 沈士居,我望你在回答之前,先摸摸自己的良心,你沈家其兴也勃,手上染了多少条性命?今日落到这般地位,无非是报应临头罢了。“ ”好,好,好!“ 沈充大怒道:”果然是你,沈某只恨,当初在兰陵,未能取你性命!“ 杨彦道:”乱世争霸,无甚道理可言,你儿既得罪我,我若留手,死的将是我,以及追随我的人,沈充你若再纠缠于此,只会让人轻视,不过……纵你恨我入骨,我依然给你机会,我最后问你一次,可愿举族迁往叶邑?“ “休……” 沈充刚刚咆哮出声,就被沈恪紧紧拽住袖子,急声道:“大伯,莫要莽撞啊,我家事到如今,还剩下什么,难道大伯真要看着沈家被灭族?” 沈充回头大怒道:“难道我儿白死?我家家业皆被此人掠去,莫非就算了?沈恪,莫要以为为父不明白你打的什么算盘,无非是我儿去了之后,你将继为家主,那为父今天就废了你!” “扑通!” 沈恪重重跪下,悲声道:“大伯乃一家之主,恪本不敢顶撞大伯,但事关我家生死存亡,连覆舟山都失守了,我家又元气大伤,拿什么和杨府君斗?归顺方可血脉不绝啊,今日恪非为自己,而是为家族计,恳请大伯悬崖勒马,切莫一意孤行!“ ”滚!“ 沈充几乎气疯了,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让他放下仇恨,以近乎于屈辱的方式举族迁往叶邑,这怎么可能? 他一脚踹翻沈恪,拨剑大怒:”今日不是我死,就是他亡,我沈家儿郎,随我去杀那竖子!“ 身后却是一片静默,沈家的数千部曲,无一响应。 大家都看的很清楚,再不低头的话,也许杨彦会挟破去覆舟山之威,与府邸守军里应外合,连夜发起进攻,这是个死局。 固然沈劲之死让人气愤,可归根结底,是沈劲先惹的事,以杨彦的身份地位,不至于栽肮给沈劲,而且沈充携举家之力进驻兰陵,属于公报私仇的性质,又一次次决策失误,最终导致了沈家快速衰落,其中很大的责任应该由沈充承担,如今沈充疯了,又怎能让家族陪着他去送死呢? 他们的家小还在吴兴,此战若败,家产妇承孺会被周围乡豪瓜分,生不如死。 当然了,任何时候都不乏热血之辈,也有少部分人欲冲出,却被同伴紧紧拽着。 “好,好,想不到我沈士居竟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沈充眼珠血红,缓缓回首望去,目光在那熟悉的脸庞上一一巡梭,每个人都心有愧意,不敢与之对视。 许久,沈充深吸了口气:“杨彦之杀我子,此乃家仇,你等不愿随我,我不勉强,沈恪,我命你继沈氏家主之位!” “大伯!” 沈恪心知沈充已萌生了死意,不禁悲哭起来。 沈充不理沈恪,转回头,大喝道:“杨彦之,可敢与我一战?”说着,就猛的拨出佩剑,冲出军阵,疾奔而去。 杨彦有些意动,手按上了剑柄,他好久没和人动手了,如能当场斩杀沈充,也算是有始有终。 “将军万金之身,岂可与亡命之徒搏杀?” 柳兰子却是上前一步,擎出弓,搭上羽箭,瞄准沈充,猛的松弦,一道乌光疾窜而出。 沈充身形一颤,这一箭正中心口,他低头看了看,突然哈哈大笑道:“杨彦之,你这懦夫,不敢我与对战,哈哈哈哈,原来你也有不敢之事,哈哈哈哈~~” 天地间,除了呼啸北风,只余沈充那糁人的狂笑,哪怕嘴角渗出了血沫子,仍是边咳边笑,终至力竭,笑声渐弱,才重重摔倒,再也不起! 第五二一章 土崩瓦解 (谢谢好友夜雨冰凉的两张月票,好友大隋后裔的1000大赏,好友一剑68的打赏~~) 沈充的尸体,陈于两军之间,曾经威风赫赫的一家之主,位列江东二豪之一,虽为文化士族所不齿,但没人敢于轻视沈家的实力,在吴兴,沈充就是诸候王,若得不到沈充的首肯,吴兴太守都只能恢灰溜溜的走人。 可谁能想到,堂堂一代豪强,竟落到个众叛亲离,惨死于两军阵前的下场,这正应了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古话,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杨彦。 很多人神色复杂的望了过去,江东沈周二豪,都相继折在了他的手上,如今已拥了青兖徐三州之地,前不久,更是废了皇帝,风头一时无俩,难道将来的天下真的要姓杨么? 杨彦看着沈充的尸体,心里也有些感慨,其实凭心而论,沈劲罪不致死,但人世间,不管承不承认,奉行的都是赤果果的丛林法则,哪怕披着儒家外衣的中国古代亦是如此,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是永恒不变的主旋律,要想强大,就只能吃带血的馒头,干干净净,白手起家,只存在于成功人士的自传里。 沈充的不幸,就是因着沈劲落入了杨彦视线,虽然沈充也算一方豪强,却受时代的局限,视野和思维的深度广度皆有不如,结果可想而知。 杨彦很快移开了目光,对于他来说,沈充只是他前进路上的一个踏脚石而己,他又望向了沈恪,淡淡道:“本将希望沈氏于夏初之前迁往叶邑,凡不愿跟随离去的部曲、奴婢与佃客,应就地释放为良人,本将会派出专人管理指导,按占田制授田置业。“ 沈恪心里充满着无边的耻辱,可事到如今,他拿什么去反抗呢,在理论上他存在拖的可能,拖到杨彦回江北,沈家依然是沈家,但是他也要做好将来被清算的准备。 他实在是不敢赌,叹了口气之后,苦涩的拱手:”沈某明白了,不过沈某还须提醒杨府君一句,江东不同于江北,所谓独木难行,若遇灾害,良人往往会颗粒无收,望杨府君明察。“ 这倒不是假话,据明朝的资料,以长江为界,江北的自耕农占了七成,而江南只占三成,究其原因,便是与自然灾害的类型有关。 北方的灾害多为早蝗灾,这种灾害无法可想,大户小户一视同仁,只能硬熬,而江南多为水灾,越大的户,抵御水灾的能力就越强,因此南方的农业天然存在着集中化的趋势。 不过杨彦已经有了解决的预案,他打算把农户整合起来,以土地入股,参照现代农业合作社的模式,走农业产业化的道路,合作社作为一个整体,合理分工,提高抗风险能力,并且他还将尝试打乱宗族纽带,试行选举,实验农村基层组织自治模式。 虽然从现代农村来看,选举是个笑话,这固然与人的素质有很大关系,但更多是由于某些部门不作为,有意放纵,故意使农村选举污名化,以此反衬出民主选举的可笑,因此杨彦想试一试,试了有可能失败,但不试,永远都不会成功。 ”本将已有对策,自会安置好留于吴兴的民众。“ 杨彦点了点头,便望向了尤芒,问道:“你可愿降我?” 连沈家都服软了,尤芒哪有什么底气,当即跪了下来,恭恭敬敬道:“我等愿降,还望杨府君不计旧嫌!” “呵呵呵呵~~” 杨彦呵呵笑道:“与沈家的恩怨本将都能放下,更何况与你等山越本无怨仇,这样罢,我观山越尚算骁勇,你挑些精锐随我出征,本将承诺,绝不以山越为先登,量力使用,若是立下战功的话,将来封候拜将有你一份,其余人手会安置在原义兴周家的土地上,你看如何?” 尤芒浑身一震,大声道:“多谢将军,我等愿为将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只是随即,又现出了吞吞吐吐之色。 杨彦问道:“可是有话想说?大胆说!” “诺!” 尤芒道:“将军怕是有所不知,周家土地早于几年前,就被周边的乡豪瓜分了……” 杨彦冷声打断:“义兴周氏是本将所灭,其庄园自当归我所有,侵夺周家庄园,就是侵夺老子的产业,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来人,明日去义兴传令,凡是侵占我土地屋舍者,限令元日之前必须无条件退出,否则别怪老子让他连本带利吐出来。“ ”诺!“ 荀虎拱手应下。 杨彦又望向了王应和司马冲的方向,司马冲顿时小腿肚子一软,差点跌倒,他也明白大势已去,真怕杨彦把他捉住押往番禺当什么番禺王。 王应强撑着与杨彦对视。 杨彦道:”看在邓公与杜君的面上,今次本将放王郎与番禺王回去,下次再落我手里,定斩不饶!“ ”哼!“ 王应怒哼一声,可那哼声中,明显透出松了口气的模样。 司马冲不敢多留,连给王应打眼色,王应也知道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猛一挥手:“走!”遂带着部众快步离去。 在围困杨府的四股人马中,沈氏、王应与山越都有了处置,只剩下苏氏,不自禁的,无数双目光望了过去。 苏逸与苏孝面色煞白,自知今日必无幸理。 果然,杨彦道:“凡非姓苏之人,本将皆可赦免,但前提是,斩杀在场苏姓诸人,只有刀剑见血,方可得赦。” 气氛立时变得诡异起来,苏姓子弟只觉得寒毛倒竖,周围很多人的眼神都不对劲了,他们想破口大骂,但不敢,于是本能的聚在一起,约有百多人。 苏家的部曲渐渐地围成了一个大圈,挺着刀枪,把苏姓人等团团围住。 “谁敢来,莫非欲轼主背上不成?” “莫要被那姓杨彦的鼓惑,速速退下!“ 所有人都慌乱万分,背靠着背,抽出佩剑挥舞。 “对不住了,不杀你等,老子们就要死,大伙儿,一起上!” 一名壮汉猛一咬牙,操起长矛就向前捅! 又一人冷笑道:“我与你苏家本无关系,是被你家挟迫来此,今日你家也算是报应临头,受死!”说着,也是一矛直捅。 “杀,杀!” 有人带头,无数根长矛直刺过去,虽然苏家族人尽力挡格,可这本就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斗,又势单力孤,寡不敌众,挡得了这根,挡不了那根,很快就有人惨叫着跌倒,身上一个个血洞触目惊人,浑身血如泉涌。 不片刻,战斗宣告结束,苏家百多人倒在了血泊当中,杨彦锐目一扫,便道:“你等明日去晋陵苏家,除留苏峻幼子,凡苏姓余孽皆诛,办完事后,随我回江北,另有任用。” “诺!” 苏家部曲心情复杂,陆续施礼应下。 “张健,你留下来安置!” 杨彦回头吩咐了句,就再也难以抑下那急切的心情,快步向前! …… 算一下,杨彦有三年没回家了,他思念裴妃、荀华,还有荀灌,以及从未谋过面的一子一女,府邸内,人人神情热切,却都识趣的略一见礼,就避往一旁。 “来来来,你这老儿莫要不识趣,先随我下去喝口水。” 荀邃见荀崧站厅堂里巍然不动,于是拉着往一边走。 ”哼!“ 荀崧闷哼一声:”老夫为何要避开?正有事要询问杨郎!“ ”哎呀,你这老货,人家三年没见妻子,你凑什么热闹,有事何时不能询问?过来,过来!“ 荀邃到底年轻一些,才五十左右,不由分说的拽起荀崧,闪去了一边。 厅堂里,还剩三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裴妃明显紧张,玉掌抚了抚脸颊,便道:“灌娘,你看孤可要去补个妆?” 荀华也意动了,凑过去照镜子。 ”补什么补?“ 荀灌哼道:”难道素面就见不得人?若是杨彦之嫌弃王妃和荀华,那灌可得和他说教说教。“ ”也……也罢!“ 裴妃接来虎头,抱在怀里,才安心了些。 第五二二章 表字之争 (谢谢好友一剑68的打赏~~) 杨彦越来越近了,三年未见,依然年轻俊俏,只是脸面多了些风霜,也多了几分沉稳的气度,裴妃的眼眸中蓄上了泪水,目光渐渐痴了。 荀华咬了咬嘴唇,暗哼一声,却是问道:“杨郎就要来了,要不要出门迎接。” “不接,就在这等他!” 荀灌硬纠纠道。 杨彦也是边走边打量,目光都舍不得移开,裴妃依然风姿卓越,美艳无双,但是好象瘦了,怀里抱着个男孩,望过来的眼神怯生生。 荀华则是成熟了不少,身形也有了少许丰腴,二十出头的女子,正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手里牵着个女孩,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反倒是荀灌,洁白的面孔,修长的身形,玲珑的曲线,一如往昔,那如画般的眉眼间,却带着不满和挑恤。 “见过女郎!” 杨彦迈入屋内,先向荀灌拱了拱手。 “好了,好了,杨彦之你可别吓我!” 荀灌摆手哼道:“马上就要当大王的人了,我可受不得这一礼,那,你的妻儿望眼欲穿,快过去吧,对了,要不要我避一避?” 荀华眼珠子一转,微红着脸道:“女郎,咱们是一家人,为何要避?” “谁和他一家?” 荀灌啐了句,但是脚下就如生根般,愣是没走。 “嘿嘿~~” 杨彦嘿嘿一笑,上前拉住荀华的手。 “杨郎!” 荀华一颤。 杨彦什么都没说,拽着荀华,还有小继华来到裴妃面前,目光在两个女人身上来回巡视,就象看不够一样,许久,叹了口气:“心有千言万语,真到见面时,才发现无论说什么,都难以弥补我对王妃和荀华的亏欠,不过……我们一家总算是团聚了。” “杨郎!” 裴妃哽咽道。 “好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许哭!” 杨彦替裴妃拭了拭眼角,便笑道:“这是我们的孩子?来,给我。” “虎头,快叫阿翁!” 裴妃把虎头递给杨彦。 虎头已经两岁了,可以开口说话,却就是不开口。 “虎头,快点,这是你阿翁啊!” 裴妃急了,催促道。 “阿母!” 虎头突然转回头,向裴妃伸出小手。 “这……” 裴妃不安的看着杨彦。 “没事!” 杨彦笑道:“虎头认生很正常,别着急,小孩子嘛,要有点耐心,嗯,还挺象我的,将来必是个俊俏郎君,对了,这小子怎如此瘦弱?”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裴妃的眼圈就红了起来,生个孩子差点一尸两命,这没良心的还问这种话,可她又偏偏不敢和杨彦道出实情,心里那是委屈啊,眼泪水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荀灌正哼了声,就要开口,却被裴妃狠命的以目光制止。 “哎~~苦了你了!” 杨彦搂了搂裴妃的纤腰,便半蹲下,向杨继华伸出了另一只手,笑道:“这是继华?来,给阿翁抱抱。” “哼!” 杨继华躲到荀华背后,奶声奶气的哼道:“姨母就说了,阿翁重男轻女,回家肯定先抱虎头,果然如此,刚刚牵着阿母的手,都没看过来一眼呢!” “呃?” 杨彦大为惊讶,这丫头要成仙啊,他难以相信,这是一个两岁半的女孩子说出来的话! 荀华略有些紧张的瞥了眼杨彦,便不悦道:“说什么呢,快去,别惹你阿翁不开心。”说完,一把将杨继华给揪了出来。 杨继华委屈的撇着嘴。 杨彦一把将她抱起,呵呵一笑:“是阿翁的不对,把你和你阿母落在建康,一丢三年,这次不会了,过完年咱们都回郯城,你是杨家大公主,你说,想要哪里做封地,阿翁都封给你。“ 杨继华奶声奶气道:”小女不要封赏,只要阿翁平平安安就好。“ 杨彦不敢置信道:”荀华,是你教的吧?“ ”哼!“ 荀华得意的哼了哼:”妾可没那么大的本事,继华自小就古灵精怪。“ ”好,好,不愧是老子的种!“ 杨彦笑的咧开了嘴,连连点头,却是非常突兀的,前世女儿的面容在心灵间一闪而过,这让他有些愁怅,不过并未表现出来。 在裴妃、荀华和荀灌眼里,杨彦一手抱一个孩子,满脸乐呵呵,荀华不由松了口气,她就担心继华会让杨彦不喜,但显然是多虑了。 这个时代的父亲,通常见着儿女是板着脸训两句,然后挥手赶人,而杨彦炯然有异。 裴妃则是又羡慕,又有些心酸,如果虎头能有继华的一半活泼,那该多好啊。 由于还未拜见过荀崧荀邃,谢尚两兄弟,袁家三兄妹,邓岳、杜弘等人还在等着,因此杨彦很快就把两孩子交给紫衫骑抱去后堂喂食,然后把众人请了过来。 “拜见荀公!” 杨彦向荀崧深施一礼。 “嗯~~杨郎请起。” 荀崧捋着胡须,斜眼瞥向了荀邃。 “咳咳~~” 荀邃清咳两声,捋着胡须,一本正经道:”杨郎啊,对老夫的称谓可曾想好?“ 杨彦顿时头疼,叫道玄公荀邃不乐意,叫小荀公也不乐意,可是荀公能叫么?他可不敢惹恼荀崧。 “咳咳~~” 荀邃又咳两声。 所有人都古怪的看着杨彦。 杨彦无奈的拱手:“去年冬季攻打濮阳,途经泰山时,偶得诗一首,今以此诗赠与道玄公,如何?“ ”哼!“ 荀邃一甩袖子,不悦道:”你且念来听听,若辞不达义,老夫和你没完。“ 杨彦吟道: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哦?“ 杨彦刚诵完,荀邃眼珠子就突了出来,一手负后,一手捋着胡须正要说话,荀崧已抢先道:”杨郎啊,你拿这老儿比作岱宗,是否欠妥?“ ”景猷老儿,你此话何意?“ 一听这话,荀邃就毛了,跳脚道:”老夫堂堂颍川荀氏出身,想我先祖荀卿,精研孔子义理,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而老夫继荀卿衣钵,在经义上,如何比不得岱宗? 再看老夫,未及五旬,正合青未了啊。 况以老夫仪容,怎当不得神秀二字? 至于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想必杨郎亦听过老夫与人谈玄时之赫赫威名,言及精妙处,观者心胸荡漾,决眦二字更是传神,因玄言精僻,故眦目而不自知。 尤其那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实为点睛之笔,咦?杨郎怎知老夫之志?“ 杨彦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杜甫的《望岳》还能被如此诠释,其他能听懂的人也是目中含着惊疑不定,按荀邃的解释,这首诗就是为他量身打造啊。 “哼,他也配?” 荀崧不齿的哼了声。 荀邃毫不在意,笑呵呵的问道:“杨郎啊,此诗何名?” 杨彦硬着头皮道:“诗名《望岳》。” “妙!” 荀邃大赞:“此诗句句望岳,却无一望字,杨郎驳文驾字之功底由此可见一斑,又把老夫描述的如此高大,不望而望之,气骨峥嵘,体势雄浑,呵呵,老夫愧受了,罢了罢了,看在此诗份上,今日便不再为难于你。“ 杨彦无语称谢:”多谢道玄公体恤。“ ”嗯~~“ 荀邃满意的捋着胡须,问道:”杨郎可有表字?“ 杨彦道:”战事匆忙,未来得及起。“ ”哦?“ 荀邃大感兴趣道:”那由老夫来为杨郎起个表字,如何?“ ”慢着!“ 荀崧再也看不下去了,拦住道:”你这老儿,胸无点默,尽是玄玄虚虚那套,杨郎表字岂是你能取得?“ ”嗯~~“ 荀灌猛一点头:”家君说的是,族叔不是侄女说你,这事你还真不行,还是让家君为杨彦之取个表字较为妥当。” 荀邃脸一沉道:“好,你父女联合起来欺侮老夫,莫非以为老夫就没有家人?嗯?杨郎你自己说,要不要老夫为你取表字?” 杨彦都想骂人了,这都什么事啊,取表字是有讲究的,要么父母,要么长辈,如果不让荀邃给自己取表字,就形同于与荀邃绝交,但是看荀崧这样子,也想为自己取表字,偏偏这二人水火不相容! 到底选谁呢? 第五二三章 裴妃的担心 杨彦确实为难,在这种事上,他不好发表意见,多说多错,说什么都是错,于是目光乱瞄,看有谁能为他解围。 “阿弥陀佛~~” 佛图澄与安令首和竺法雅相视一眼,轻喧了声佛号,然后……没有然后了,杨彦不由暗骂了声老秃驴。 袁女正扯了扯袁耽,叹道:“阿兄,不如让两位荀公各为杨郎起一个表字,看谁起的好,起的贴切,就用谁的,你看如何?” 袁耽唯恐沾上麻烦,这事别人都避之不及,可自家这妹妹倒好,于是瞪了眼过去,不过荀邃却是眼神一亮,哼道:“景猷老儿,可敢与老夫比一比?” “就你?” 荀崧一甩袖子,满脸不屑。 “哼!老夫先来!” 荀邃毫不示弱的摞起袖子,围着杨彦左看右看,好一会儿,捋须道:“杨郎气宇轩昴,岳峙渊渟,就叫轩岳,如何?“ ”哧!“ 荀崧耻笑道:”你这老儿果是不学无术,杨郎名中有彦,彦者,才学也,今观杨郎,确有才学,但才高不可自负,须有谦恭之心,论语有云: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故老夫给杨郎取表字处恭,以示警戒。“ 杨彦肃然。 荀邃与荀崧取的表字,仅从立意上就高下有别,荀邃是锦上添花,荀崧则是当头棒喝,告诫自己别得意忘形,在内心中,杨彦倾向于荀崧,不过看着荀邃…… 果然,荀邃针锋相对道:”杨郎乃明白人,行事自有尺度,何须你这老儿提醒,杨郎你说可是?“ 杨彦暗呼倒霉,夹在两个斗气的老家伙中间,这真是无妄之灾啊。 ”好了,好了!“ 还是裴妃理解杨彦的苦,说道:”都别争了,轩岳与处恭均有可取之处,不如各取一字,以轩恭为杨郎表字,如何?“说着,还给荀灌打了个眼色。 荀灌也清楚照这架式,永远都辩不出结果,在瞥了眼杨彦之后,便道:”阿翁,小女觉得倒是可以,杨彦之你自己的意思呢?“ 杨彦已经没法去顾及好不好听的问题,他只是后悔未能及早请崔访或刁协给自己起个表字,致使自己成了荀崧和荀邃角力的战场,于是道:“轩恭倒也不错,多谢荀公与道玄公赐字。” 两个老儿相视一眼,眼神中迸出火星,又各自闷哼一声,不再多言。 杨彦终于松了口气,把各人互相介绍过去,随即大开筵席,每人案前都摆的满满,甚至佛图澄、安令首与竺法雅的案上也是各种肉食,琳琅满目,三僧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不停的喧着阿弥陀佛,倒也无人显露出异样。 毕竟和尚不食肉始自于梁武帝,在梁武帝之前,只戒荤,而荤与荤辛并称,并不是荤腥,是指葱、蒜、韭、薤、芫荽等具有特殊气味,能影响人情志的蔬菜,亦称五辛。 …… 不知不觉中,筵席散了,府邸足够大,足以安排下诸多的宾客,杨彦也匆匆步向后宅,首先去探望了虎头和继华两个孩子,今晚紫衫骑心有灵犀,安排两孩子单独睡,一间屋里两张榻,两孩子都没睡着,不过这对于杨彦不算什么,他使出前世的本事,带着孩子做了些小游戏,又讲了一段西游记的故事,让服侍的紫衫骑大感意外,没多久,诶?还真的睡着了,杨彦这才蹑手蹑脚的离去。 裴妃早已回到了寝屋,对着镜子打扮,她既盼着杨彦过来,又有些害怕,生了回孩子,几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敢再受孕了,而古代哪有那么多的临时避孕手段,除了服食铅汞等对身体危害极大的丹药。 裴妃不想服用,内心犹豫,以至于一遍遍的描着眉,竟不自知。 “吱呀~~” 门被推开了,裴妃心里一紧,勉强回头看去。 果然,杨彦出现在了屋里。 “杨郎,你……回来啦,孤……妾可能喝多了,要不服侍你洗浴过后,你去荀华那里吧。” 裴妃不敢看杨彦,低着头道。 “呃?” 杨彦快步上前,拉着裴妃左看右看,直看的裴妃面红耳赤,心慌意乱,才拿起裴妃的玉手,按在自己胸前,痛心的摇了摇头:“王妃,我原以为你会扫榻以待,我还特意把两孩子哄睡着了,才兴致而来,可是没想到,你是给了我当头一棒啊。 我的心很痛,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说着,就强行拉来裴妃,搂在自己的胸前。 ”妾……妾……“ 裴妃膛目结舌,心如鹿撞,她没想到杨彦能说出这种话,而那熟悉的气息又让她迷醉,渐渐地,身子软了,瘫在了杨彦怀里。 杨彦语气一缓,问道:“阿媛,你在担心什么?” 这一声阿媛,让裴妃芳心猛的一颤,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段日子,可她实在是没法道出实情,于是以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妾年老色衰,不敢再侍奉杨郎,还请杨郎见谅。” “哦?” 杨彦抚着裴妃那柔滑的脸颊,似笑非笑道:“阿媛,那你为何打扮的如此漂亮,再看你的肌肤,说成肤如凝脂毫不过为,还有你的胸,你的腰肢,我没有发现和三年前有什么变化,这个理由我不接受,再找一个,重新说。” 裴妃又急又气,看着杨彦那如嘲笑般的戏谑眼神,突然王妃脾气上来了,吼道:“既然杨郎想知道,那妾就实说了,生了虎头,妾吃了很多苦,妾不想再吃第二遭,妾担心……再怀上孩子。” 杨彦的笑容止住了,哪怕没有亲历,也知道当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怀孕生子是多么的不容易,这也是他打算把裴妃接到郯城生育的主要原因,只是没想到,意外来了。 “阿媛,苦了你了!” 杨彦叹了口气。 “你这没良心的,呜呜呜~~” 裴妃就如爆发了般,扑进杨彦怀里又扑又打,失声痛哭,似乎不把这三年里所经受的委屈发泄出来誓不罢休,杨彦任由那小粉拳落在身上,心里充满着怜惜。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妃的泪水渐止,抬起红红的眼眸看着杨彦,目光中带着歉意推了推杨彦:”杨郎,妾没事了,去荀华那里罢,别让荀华久等。“ 杨彦微微一笑:“其实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你不用担心受孕,来,我说给你听。” 随即就凑上裴妃的脸颊,小声道:“你先去准备热水,我把荀华抱过来,到时候全给荀华不就得了,她年轻,再生一个没问题,今晚,咱们三个好好大战一场,明天不到日上三秆绝不起床。“ 裴妃大羞,俏面一片绯红,不依道:“这……这如何使得,杨郎真亏你想得出,荀华又怎会愿意?” “嘿嘿~~” 裴妃分明是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杨彦心头一片火热,照着裴妃的屁股猛的一拍,嘿嘿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王妃快去准备,我去去就回。“说着,转身即走,很快就没了影子。 “这冤家!” 裴妃通红着脸,跺了跺脚,但还是向浴室走去。 …… 杨彦也没和荀华多说,直接抱了就走,哪怕荀华又扑又打也不放手,不过真抱到进了裴妃屋里,荀华竟然不闹了,还和裴妃站在一条阵线,在水声哗啦啦中,渐渐地,屋子里春意昂然,这个夜晚,三人倾诉相思之苦,尽情渲泻,对于裴妃和荀华来说,那干枯了三年的身体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而对于杨彦来说,就不是那么美好了,他有种被榨干的感觉,虽然他曾豪言不到日上三秆不起床,可这不可能的,天还没大亮,依然拖着疲惫的身躯从温暖的被窝中爬了起来。 站桩是杨彦每天必做的功课,这也是他克制自己欲望的有效手段,通过站桩,不仅仅是功力增长,还可以洗涤去心灵的尘埃,保持身心通透,不至于在万丈红尘中迷失自己。 “想不到杨郎还在坚持。“ 荀华带上了愧色,叹了口气,自从生了孩子,她很少站桩了。 “是啊,杨郎真不容易,哎,再看看我们,过的真正是富贵日子,荀华,我们也起来罢,至少得给虎头和继华作个表率。” 裴妃猛一咬牙,艰难的从被窝中坐起…… 第五二四章 简化字 接下来的三天里,佛图澄师徒三个成了建康最受欢迎的人,不仅荀崧、荀邃与之谈法,即便是建康的公卿权贵也向其发出了邀请,其中的原因较为复杂。 首先是佛图澄曾被石勒封为大和尚,通过佛图澄,可以了解河北的现状,同时佛图澄是和杨彦一起过来的,从佛图澄身上,还可以探得杨彦和东海国的底细。 杨彦也不管他,任其游走于各公卿权贵之家,他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尽享天伦之乐,三天过去,虎头不再那么认生,还很依赖杨彦,这让杨彦老怀大慰,也让裴妃放下了心。 只有在第三天,裴妃为邓岳筹措到了足够的粮草,杨彦亲自把邓岳送走,才算是出了次门,当回来的时候,正见着袁女正和袁女正教着小继华和虎头写字,袁耽和桓温围着观看,荀灌、荀华和裴妃坐在一边,与柳兰子谈笑风声,不由心中一动。 “把笔给我,我来写个字,看看大家可识得。” 杨彦毫不客气的要来纸笔,写了一个简体的龟字。 “这……” 众人大眼瞪小眼,这个字,看上去熟悉,却又不认识。 荀灌哼道:“杨彦之,你写的什么,不会是你自己编造的吧?” 杨彦微微一笑:“女郎说对了,此字是我根据一字简化得出,女郎可能猜出原字?” 荀灌眉头皱了皱,紧紧盯着这个龟字,渐渐地,一个字型浮现在了脑际,于是迟疑道:”难道是龜?嗯,就是它,杨彦之,你写这字是何意?“ 杨彦点了点头,没有答话,又向袁女正和袁女皇道:“两位娘子,能否写几个字给我看看,就籲蠶鹹龘爩龜!” “噢!” 姐妹俩不解的相互看了一眼,就老老实实的一笔一划书写起来,六个字,杨彦数着时间,在中国古代有秒分时这个概念,滴漏每滴三下为一秒,每六十秒一百八十次为一分,据杨彦观察,古代的秒和现代的秒大差不差,一个字一分,足足写了六分,而且笔划并不清晰。 好不容易写完,袁女正把笔一搁,抱怨道:“这几个字真难写,差点要了我的命,尤其是那个龟字,分明是在画一只活生生的乌龟嘛,还亏得妾和女皇从小苦读诗书,怕是换了寻常人家,能不能写出来都不好说呢。” 袁女皇深有同感道:“杨家郎君,你让妾姊妹俩写这些字有何用意?” 杨彦正色道:“你俩乃士家女郎,写这几个字都觉得吃力,新学者更不用提,如今在青徐兖三州,平民家的小孩子也有机会读书识字,为提高学习效率,节约识字时间,普及文化知识,我想对字体作个简化,如何?” “简化?” 袁耽喃喃道:“可这不是件易事,简化须有迹可寻,否则简字无人识得,会让人嘲笑,尤其是简化过后如何推广,也是个大问题。” 恒温却是道:“我认为此事可行,在甲骨文和金文中,就有了简字体,发展到小篆,很多字都简化了,现今渐渐流行来开的楷书,是在篆体的基础上的进一步简化,这说明字体简化是个趋势,我赞同将军的提议!” “哦?” 杨彦讶道:“想不到元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地,看来我是小瞧你了啊。” 桓温得意的胸脯一挺,努力摆出一副大人样:“想我龙亢桓氏,虽不是望族,亦是诗书传家,论起文才,我虽不如将军,却不会逊于寻常的士家子弟。” 袁女皇也道:“杨家郎君,元子这话倒没吹嘘。” 桓温的脸面现出了喜色,望望袁耽,又望望杨彦,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杨彦哑然笑道:“桓元子,我问你个问题,你若能答出,今日我就为你向袁彦道提亲,求娶女皇,如何?“ 刹那间,袁女皇俏面绯红,不依道:”杨家郎君,说什么呢?“ 桓温则没想到杨彦会当众说出这事,一时竟懵了,脸涨的通红,紧张中夹杂着激动,尤其是那望向袁女皇的眼神,充满着火热。 袁耽的神色倒有些复杂,其实谢奕没说错,袁耽本属意殷浩,主要是桓温刑家出身,又是他身边的小跑腿小跟班,难免看不上,就好象大哥,有哪个大哥会把自己的妹妹嫁给小弟? 除非不是亲妹妹。 但这次他被捕入狱,殷家没发半点声,殷浩也没来探望,让他心寒,与之相比,桓温亲自奔赴郯城请来杨彦,孰优孰劣,一目了然,而且又有杨彦发声,他没办法忽视。 ‘哎,罢了罢了,便宜这小子了!’ 袁耽暗暗叹了口气,问道:“杨郎请讲。” 杨彦问道:“我为何一定要做字体简化?” “这……” 桓温不敢轻忽视之,这事关他的终身幸福,努力回想着在郯城的所见所闻,再对照杨彦的一贯为人处事,许久,才沉吟道:“古字复杂,多由象型演化而来,寻常人难以掌握,属士人专用,要想在良人间推广读书识字,就必须简化字体。 而且将军所著涉猎颇杂,天文地理,农学商科无所不包,若我没猜错,将军的宗旨恐怕是学以致用,而不是学以经世,这两者间有着重大区别。 学以经世,需要摸透,读懂,经年老儒往往穷经皓首几十载,也未必敢说吃透圣贤书,而学以致用要低于学以经世,其目地是学会了拿来用。 若如老儒那般花个几十年读书,学出来人也老了,如何用?故而学以致用培养的是干吏型人才,必须要做到速学,速通,因此文字必须简化,否则,学子将在识字上花费大量的时间,而简化过的字体由于难度的降低,可节省出时间去学习其他知识。“ ”哦?“ 杨彦略微动容,他想不到桓温竟看的如此透彻,又问道:”那你再说说,简化字是否有阻力?若有,又来自于何处?“ 桓温明显有了信心,开口道:”阻力必然会有,毕竟推行简化字,降低了学习难度,良人将为此受益,世家大族则失去了对知识的垄断和控制,甚至将来简化字全面推广,还得付出重新学习的代价。 不过,民众天然有识字读书的需求,以往是条件不允许,而将军当政东海以来,纸笔价大降,各类书籍层出不穷,近日又出现了煤油灯,价格低廉,足以满足民众于夜晚照明读书的需要,因此知识向下推广乃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阻挡,凡妄图螳臂当车者,必将被辗成粉身碎骨。“ ”好!“ 杨彦大叫了声好:”我再问你,如果才能有效的推广简化字?” 桓温深吸了口气,想了好一会儿,才郑重道:“应先在学校、牙署和军队中推广,待世人适应之后,再规定所有书籍印刷必须使用简化字,如此一来,简化字必会逐渐取代旧字,比如从小篆到隶书,是因汉朝的强行推广才完成了演化,再如秦始皇的书同文,亦是使用强制手段,强行废止了六国文字!” “好!” 杨彦又道一声好:“桓元子啊桓元子,你桓家的麒麟儿,终将大放异彩啊。 “不敢当将军夸赞!” 桓温得意的望向了袁耽,意思是有我这个妹夫不丢你袁家的脸,随即就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将军,温曾见过郯城孩童用炭笔书写的文字,是由左到右横着写,还有标点断句,乍一看并不习惯,不过细细思之,却是益处无穷,看着舒服,不必费神断句,其次是书写速度要快于竖着书写,而且将军著作中的一些……一些…… 对了,是公式定理,也唯有横写才符合阅读习惯,故将军应同时推广横写。” 杨彦目光灼热的望向桓温,到底是差点篡晋的人物,果然是才情非同凡想啊,他觉得,自己应适当给桓温些机会,只要不使其掌军,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第五二五章 袁耽的出路 (谢谢好友绯花的两张月票,好友flying_wang的月票,好友一剑68的打赏~~) 桓温能感受到杨彦的情绪,心潮一阵澎湃,他知道,自己过关了,不仅能抱得美人归,还入了杨彦的眼界,将来明国的朝堂上,必有他桓氏的一席之地。 果然,杨彦又道:“在我离开之后,建康需要有人代表我处理各项事宜,桓温,我想请你担任学政,负责字体的简化和推广、新知识和新技术的传播,以及开办学堂,教授良人子弟读书识字,你可愿意?” “愿意!” 桓温猛一点头,要知道,他在王府明面上的职务,是家马令,怎么听怎么丢人。 “好!” 杨彦又望向了袁女正和袁女皇,问道:“你俩也算才女,若不发挥所长着实可惜,女子并不是说相夫教子是人生的唯一使命,不知可愿协助桓温简化字体?“ ”嗯!“ 二女猛一点头,那尚带着稚气的面庞上满是激动之色,这话准准戳中了她们的心尖,她们崇拜荀灌,但是又没有荀灌那份胆气和武力,因此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务是非常愿意的。 不过紧接着,袁女正便道:“杨……杨郎,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不知该如何着手啊。”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字体简化有两个原则,首先是对繁体笔画的省简,需要多参考俗字、古字与草写,其次是用同音字或近音字中笔划较少的字来取代。” 说着,就走到案前,提起笔,边写边说道:“具体而言,一是全体删减,粗具匡廓,如亀作龟。 二是顺笔草写,笔画虽减,字尚在,如爲作为。 三是仅写原字的一部分,如聲作声。 四是原字部分用简单的几笔替代,如覌作观。 五是采用古体中的较简写法,如雲作云。 六是音符改少笔画,如燈作灯。 七是别造简体,如響作响。 八是假借他字,如幾作几。 我建议你们,多找些志同道合的郎君娘子,分组负责,组与组之间互相交流,取长补短,由笔划较多的开始简化,每简化出三百个字,经大家商讨没有问题之后,就定型推广,只要持之以恒,早晚会做成!” “嗯!” 桓温,袁女正和袁女皇一口应下。 杨彦又转头望向袁耽,笑道:“袁彦道,今日我便托大,为桓温向你家女皇保个媒,你看如何?” “哎~~” 袁耽叹了口气,神色复杂道:“元子,真是便宜你了,他日你若对不起女皇,别怪我和你翻脸!“ 桓温拍着胸脯保证:”袁彦道你放心,我桓温是何等人难道你不知道,女皇若受了半点委屈,你来找我便是,今晚我就禀报家君,请家君主持此事!“ ”哎~~“ 袁耽又叹了口气,现出了落寞之色:”我袁彦道本是心比天高,可这些年来,竟一事无成,杨郎抬举我,让我做王府仆,说来惭愧啊,我全甩手给了桓温,看来我这辈子,全指着两个妹夫喽。“ 袁耽说的是实情,众人都不知怎么劝说,毕竟袁耽就这性子,不耐庶务,做事不上心,谁拿他都没办法。 袁女正和袁女皇相视一眼,同声劝道:“阿兄,你何必妄自菲薄,你之才情不逊于旁人,无非是……性情恬淡,不欲与人争罢了,无论你将来成就如何,在妹们眼里,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大兄。” 裴妃也劝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怎么活都是一世,何必委屈了自己,杨郎还和孤说过,他倒是挺羡慕你的呢。” 袁耽苦笑着摇了摇头。 杨彦却是心中一动,问道:“袁彦道,我想到一事,必适合你,你可愿做?” “哦?杨郎请讲。” 杨彦道:“开赌场!” “什么?”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荀灌不悦道:”杨轩恭……算了,怎么这么别扭,还是叫你杨彦之吧,你出的什么馊主意,你可知博戏害了多少人?你竟还怂恿袁耽开赌场害人,要照我看,你肯定是打着以搏戏聚敛钱财的主意,真亏得家君不在,不然非得拂袖而去!” 杨彦摆摆手道:“女郎莫急,搏戏自古便有,上古先民为分配猎物,常以抽签猜拳决定归属,此为搏戏起源,乃至三代秦汉,及本朝,搏戏经久不衰,日渐风靡,并有樗蒲、弹棋、藏钩等多种玩法。 上至公卿士人,下至庶民佃户,皆乐此不彼,且赌博金额愈发巨大,胜者可轻易获得钱谷,府宅乃至官职,令人沉迷于此,然十赌九输,因搏戏倾家荡产者不胜枚举,故搏戏是危害国家、危害百姓的毒瘤。” 裴妃哼道:“杨郎,孤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呵~~” 杨彦笑道:“王妃你先别急着给我扣冠帽,听我继续说,正因搏戏危害巨大,历朝历代屡屡禁之,如战国《法经》云:士民赌博者,罚金三币,太子赌博,笞刑三十,秦代私下设赌者刺黥,汉代官吏赌博则罢黜官职。 但效果在哪?时值今日,赌博之风反愈演愈烈,为何? 这固然与帝王好赌不无关系,如汉景帝、宣帝皆为搏中高手,上之所尚,民必尚之,皇帝带头,幕僚臣民岂能不跟风附从?可这并不是搏戏屡禁不绝的关键,而是搏戏切中了人性的一切卑劣之处。 有人追求逐利冒险,有人追求投机侥幸,还有人专为寻求刺激,恰博戏内容丰富,竞争强烈,输赢随机,上至公卿帝王,下至庶民佃客,皆可从中得到满足,这便是搏戏屡禁不止的根源,既然禁不了,故堵不如疏,规范化经营赌场,把搏戏纳入常效管理,提倡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揭示搏戏的危害,力争把危害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还可通过向赌场征税增加朝庭的赋税收入,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之?” 袁耽本也认为开赌场不大妥当,自己赌就算了,开赌场不是害人么,但杨彦的说辞仿如为他推开了一扇窗户,开赌场居然还能对社稷民生起着促进作用,让他的血液沸腾起来,作为搏中高手,开场聚赌正是他的爱好啊。 “袁彦道,你该不是动心了罢?” 荀灌见着袁耽目泛奇光,不由问道。 “这……” 袁耽嫩脸一红,吞吞吐吐道:“杨郎所言甚是,若是开赌场有益于国计民生,耽愿一试。“ ”呵~~“ 荀灌轻蔑的笑道:”袁彦道啊,杨彦之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清楚,口唇之利,堪比张仪,你信了他的话,就不怕将来落下污名?“ 杨彦不高兴了,脸一沉道:”女郎不是我说你,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凡事一体两面,非黑即白最不可取,如火可带给人温暖,先民开启文明之旅,走出褥毛饮血的时代,火有大功,但火亦可夺人性命,毁人家财,难道仅因此就不用火了?女郎说说,可是这个道理?“ ”哼!“ 荀灌硬哼一声,不再说话,明显气短词穷。 裴妃和荀华相视一眼,均是无语,暗道你自己都说他有张仪之才了,还和他辩,这不是自找么? 杨彦转回目光,又道:”袁耽是个明白人,开赌场的利弊,他心里有数,更何况开此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之伟业,将来必留名青史。“ ”嗯!“ 桓温猛一点头:”就如管仲,是鸨业祖师,袁彦道,你是赌业祖师啊,全天下不论谁开了赌场,都得在你的像前拜一拜啊。“ 袁耽顿时脸涨的通红,这种祖师可不是什么好路数。 ”诶~~“ 杨彦摆了摆手:”袁彦道,别听元子胡说,管仲是鸨业祖师,这无可争辩,毕竟鸨业始自于管仲,可博戏又不是始自于你,自古便有之,你想当祖师也当不上,我现在和你说件正事,赌场是你的家业,也是留给子孙后代的财富,所谓十赌九输,这个道理我想你是明白的,既然经营赌场,就莫再沾赌,否则万千家业一朝败光,悔之莫及。” “这……” 袁耽曾答应过杨彦戒赌,可实在是没法戒掉,此时低头看着自已的手掌,满脸犹豫挣扎,他也想戒赌,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啊! 第五二六章 江袁娱乐 (谢谢好友大隋后裔的月票和10000豪赏~~) 裴妃劝道:“袁彦道,杨郎说的没错,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赌艺再精,但天下间能人异士无数,难保不会有失手的那一天。 孤知道你为难,但一个人,总要有所取舍,也要有点毅力,你看杨郎风光,从一无所有到即将称王,可谁能料到,杨郎每日天不亮便起床练功,数年来从不间断,这份毅力大志难道不可取么?” 袁女正也劝道:“阿兄,咱们袁氏自过江以来,家君不幸病逝,阿母又离去的早,各宗叔伯离散,家道渐渐衰落,可即便如此,你仍是不辞辛劳地把妹与女皇拉扯长大,咱们俩姊妹都为自已能有个疼爱妹妹的好兄长而骄傲呢,如今妹与女皇终生有托,你也该为自己考虑了吧? 妹知阿兄生性放达,不喜为官,又耐不住性子经营田庄果园,将军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指了条明路出来,你可莫要辜负了将军的一番好意啊,建康那么多的流浪士人,难道还不够你警醒么?你若不努力,拿什么传给子孙后代?咱们袁氏振兴门楣的希望全都着落在你身上呢,阿兄,你好好想想吧!” 这番话,如一盆冷水彻头彻尾淋透了袁耽的全身,令他浑身剧颤,脸色也忽红忽青,显然女正的劝告说进了他的心坎里。 众人也都望着他,期望他能明白自已将来的道路,做出正确的选择! 时间缓缓流逝,渐渐地,袁耽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可见内心的挣扎。 杨彦突的呵呵笑道:“袁彦道你不必为难,要照我看,你的问题,就是习惯成自然,一掷千金固然豪爽,能带来极大的欢娱,可欢娱过后还剩什么?只有寂寞与空虚。 但自已千辛万苦置下的产业又有不同,这是一个人成就的体现,万贯家财来的踏实,用的舒心,又岂是赢来的钱财所能相比,我说句实话,若不戒赌,纵是富可敌国亦是镜花水月,万千金银随时撒手而去。 同时你也莫要对赌业生出歧视,商贾从来就不是贱业,在士人的传统观念里,经世济国,累世公卿,出则为将,入则为相,封候拜爵,方是成就的体现,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不过时代在发展,工商将由我之手从而大兴,你可以看着,十来年后,甚至不用这么久,做官不再是唯一显耀门楣之径,商贾及所有靠双手合理合法挣来钱财的各行各业,都将受世人尊崇,具有显赫的地位!” “好!” 袁耽猛一点头:“杨郎为我废尽心思,我袁耽岂能不识好歹,今日我在此立誓,我若再沾赌,就剁掉自已的手掌,天地为证!” “阿兄,呜呜呜~~” 袁女正和袁女皇双双流下了欢喜的泪水。 杨彦也点头笑道:“袁彦道,有决心就好,其实没必要许下重誓,戒赌绝非一蹴而就,需要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实在憋不住的话,可以慢慢减少参赌金额,减少赌博频率,还可以把兴趣爱好投注到别的方面,如琴棋书画,竞技游艺,另外我再教你个法子。 你可以每日早起,登上钟山山顶,观日出,览云霞,赏大江,悟红尘,品味人生百态,感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志,当你渐渐地习以为常之后,你会发现,与浩瀚的江山及宽阔的胸怀相比,搏戏又算得了什么,或许就此心生厌恶亦非不可能。“ ”好,好!“ 袁女皇拍手叫道:”阿兄,明早你就去爬山,元子你也去,和阿兄一起爬!“ ”啊?“ 桓温脸苦了下来,不自禁的回头望向了那巍峨的钟山。 “嗯!” 袁女正也点头:“我叫谢彭祖也去爬,只要坚持下来,必能磨练成坚韧之品性。“ “也罢!” 袁耽胸中豪气翻涌,大声道:“不过百来丈高的钟山,何惧之有,从明日开始,无论风霜雨雪,只要我袁彦道人在建康,我就天天爬,我偏不信戒不了赌!“ ”好,袁耽,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杨彦目中现出了鼓励之色,招了招手:”光靠樗蒲、弹棋、藏钩等项目,难以吸引到足够的客源,必须出奇制胜,我教你些新奇赌术,你且听我说……“ 从骰子到牌九,从俄罗斯大转盘到叶子牌,林林总总十余种,杨彦倾囊相授,还特别引进了荷官的概念,袁耽不愧为赌徒,别人尚还听的一头雾水,他居然仅凭口述就明白了,还能举一反三,这份天资,让杨彦不由暗道一声,技能树点歪了啊。 其他人也是膛目结舌,既惊叹于杨彦所列举的层出不穷的赌术,又对袁耽的如痴如醉模样哭笑不得,这真是无话可说了。 好一阵子,杨彦才大体讲完,却又补充道:“环绕覆舟山脚,乃是建康公卿士庶的聚集地,赌场可建于此,要富丽堂皇,极尽奢华,让客人在踏入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有敬畏之心。 同时要做好客户信息登记工作,以天地人三才分出三等,天字号为公卿权贵,地字号为庶族豪强和部族酋帅,人字号为普通良人,切不可混在一起,服务水准也各有不同,如此可让有钱人获得心理上的满足感。 除此之外,赌场还须有配套附属设施,如酒楼食肆,浴堂,客房等等,将来我还会送些前溪歌舞姬来建康,表演歌舞和戏剧,以吸引更多的客人,总之,赌场提供一条龙服务,让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其实无论是期货市易行还是赌场,杨彦的目地只有一个,即对财富的再分配,从富人手里套取钱财,一来弥补国家财政的缺口,二来劫富济贫,通过对富人的巧取豪夺,把财富分配到贫苦大众的手里,至于平民参赌的问题,很好解决,设个最低消费就足以挡住大多数的平民百姓。 当然了,开赌场也是对袁耽的回报,既然袁耽无心仕途,那就送他一世富贵! ”嗯嗯!“ 袁耽可没想到那么多,如获至珍般,听的直点头。 杨彦最后道:“袁彦道,赌业乃暴利行业,所赚取的钱财恐怕你难以想象,也许未来的大明首富就是你,不过你要记住,务必不可唯利是图,开赌场的目的是给人一个娱乐消遣、发泄情绪的场所,不是使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否则就不是行善而是作虐,当然,个中的尺度很难把握,需要你自已慢慢琢磨。 不过只要心存善念,终有一天可以做到,而且开赌场终究有掠人钱财之厄,受天妒,故须常行善举,消灾解难,比如修桥铺路、救助贫民、还可以协助桓温开设书院,资助贫苦孩童就读,行万千善举,铸万世美名。 袁耽,我愿与你同行,既便将来大明取了天下,这江山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江山,你袁彦道也有份,咱们一个在朝,一个在野,一起努力,何愁天下不得大治?” 顿时,袁耽浑身的血液都仿佛燃烧起来,面孔血红,他的心头,有着一股强烈的使命感,仿佛肩上压着千钧重担,若有如此精彩人生,夫复何求? 其他人也是心潮阵阵澎湃,哪怕是女子,都不例外,灼灼的看着杨彦,只有柳兰子,曾听杨彦提过毒鸡汤的概念,她强抑住了内心的波荡,暗哼一声,这鸡汤好毒。 “阿兄,赌场名称你可想好了?” 这时,袁女正问道。 袁耽意气风发道:“有何可想,就叫袁记赌档,必名扬天下。” 杨彦无语的看着袁耽,哪有赌场把自家的名字叫成赌档的道理?就好比开伎院的不会称自己为伎院,而是以某某楼、某某阁等风雅之名命之。 “袁记赌档?” 袁女正和袁女皇喃喃着,也觉得不大对劲,刚好又见着了杨彦的神色,于是袁女皇问道:“杨家郎君,阿兄起的这名字,我不知该说什么,要不你帮着起一个吧?” “那我试试!” 杨彦略一沉吟,便道:“可名为江袁娱乐!” 第五二七章 桓彝 (谢谢好友罗贤超字匡济的打赏和月票~~) 很明显,江袁娱乐的逼格要远远高于袁记赌档,就连一向对杨彦不假辞色的荀灌都难得的表示了赞同之意,名称就这么定下来了。 实际上从名称就可以看出,杨彦不是单纯的让袁耽开赌场,而是打造一个娱乐集团,赌业只是其中的一环,包括戏剧和文化传播,故名娱乐。 当天晚上,桓温回到家里,把与袁女皇订亲的喜讯告之了父亲桓彝,桓彝自然欢喜,本来以他的刑家出身,桓温是娶不上袁氏女儿的,因此他也没找人去为桓温提亲,毕竟结亲不是开玩笑,家世身份配不上就冒冒然提亲,很可能会让对方觉得羞侮,平白竖敌。 可这事偏偏成了,龙亢桓氏攀上了汝南袁氏,可谓意外之喜,不过他也清楚,从此之后,桓温就绑上了大明的战车,如果大明取大晋而代之,桓氏自然水涨船高,一旦杨彦失败,桓氏也要被清算。 但桓彝能捏着鼻子与阮孚等放浪形骸之流为伍,闯出江左八达的美名,也非凡俗之辈,自然清楚大风险蕴含着大机遇的道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他这十来年的努力付之东流,并非不可承受。 他只是有些犹豫要不要与杨彦见一面,于是向桓温道出。 桓温沉吟道:“阿翁,儿觉得暂时没这个必要,将军自来建康之后,闭门不出,从未外出访友,既未去虞家探望堪称知己的虞喜,也未去钟山拜见与他有故旧之谊的许逊真人,这并非不念旧情,而是建康局势扑朔迷离。 朝庭、丞相、将军三方互有顾忌,目前尚能勉强维持着均势,可一旦将军回返江北,对刘曜和石勒作战节节胜利,在自危之下,朝庭与丞相未必就没有联手的可能,到那时,将军留下的兵力能护得住府邸与覆舟山已是勉强,又哪来余力守护更多的亲友?故为免授人口实,将军索性不再出门,免得陷亲友于险境。“ ”嗯~~“ 桓彝援着胡须,点点头道:”杨府君有心了,那你呢?莫非你就不怕遭受报复?“ 桓温摇摇头道:”许老神仙性情恬淡,一心向道,虞袁醉心于天文,将军不愿使其卷入是非,而儿不同,儿已经上了将军的船,自然要同舟共济,若是连些许风浪都躲避,将来还如何助将军成就大业? 咱们桓氏乃刑家,为家业振兴,阿翁忍辱含羞,不惜与羊曼、际孚、毕卓之流鬼混,江左八达,呵呵~~儿永远都忘不了……“ ”别说了!“ 桓彝突然厉斥。 他也忘不了,曾有一次,他受胡毋辅之邀请,过府宴饮,另有谢鲲、阮放、毕卓、羊曼和阮孚在场,席中阮孚提议脱光衣物喝,虽然桓彝是假旷达,并不愿意,但为了旷达之名,还是脱了。 这一喝,就是连着好几日不出门,七个大男人不穿衣服,醉了睡,醒了喝,日复一日,后来另一达光逸前来,守门者不让进,光逸于是在门外脱的光光,从狗洞里伸头往里面汪汪大叫。 胡毋辅之听到狗吠,惊叫道:“他人决不能这样做,一定是光逸。”随即吩咐开门让他进入,大家一起喝酒,不舍昼夜。 这样的经历不止一次,每次桓彝都深以为耻,可是为了家业,又能怎么样呢? “哎~~” 桓彝叹了口气,萧瑟道:“元子,成了家你就是成人,想做什么你放手去做,无论怎样,为父都承担得起,虽说杨府君有心,但到底是为你保了媒,为父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这样罢,咱们家里有一幅伯玉(卫灌)公的字,改日你拿去给杨府君,以表谢意。” “阿翁?” 桓温猛的抬头,卫灌的字,在建康至少价值千金。 其实桓温看过杨彦的字,凭着良心说,不比卫灌差,甚至在新奇方面更有甚之,但杨彦的字不值钱,一方面是杨彦不靠书法出名,士人对他的字看不入眼,另一方面,就是杨彦出的书籍都是他的字体,过滥过多,再好也不值钱。 桓彝摆了摆手,又道:“咱们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来的,就这幅字了,算是答谢杨府君的保媒之情,至于你的婚事,明日开始,为父为你准备聘礼,再择一吉日请温太真为你行纳采之礼,你且安心便是,那袁彦道虽有钱,为父也必不叫你在他袁家面前失了脸面。” “阿翁!” 桓温虎目渗出了泪水,父亲虽言辞平淡,可其中蕴含的舔犊之情比山高,比海深! …… 第二天跑过步,桓温就把卫灌的字带了过来,是一篇奏章,名为《请除九品用土断疏》,以行草书写,也就是现代人最普遍使用的行书的鼻祖。 “嗯~~” 杨彦看的直点头,卫灌的字体微瘦,虽然结构和布局上有些瑕疵,但笔力雄浑,字迹轻巧又有风韵,毕竟这个时代,楷书还未完全取代隶书,书法也未达到唐宋的高度,卫灌作为章草向今草转化的关键人物,已堪称一代书法大家了。 桓彝送了卫灌的字,杨彦不能光收着不回礼,于是他也写一幅字,让桓温带回去,名曰,《陋室铭》。 “哦?” 桓彝摊开,先品鉴了一番杨彦的字迹,连连点头,抛除掉偏见,他发现杨彦的字,字形布局比卫灌更加合理,转折浓淡也恰到好处,而且字里隐隐有骨,使得字体凝练,看起来极其的赏心悦目。 再看内容,不由吟了起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廉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好,好啊,好哇!“ 桓彝连声叫好,越读,他越觉得这篇赋描写的不就是自己吗?生活落魄,却志趣高洁,与七达鬼混,却如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这是为自己量身打造出来的啊,心里竟对杨彦生出了一种知己的感觉。 而杨彦在桓温离去之后,便带着袁耽去往覆舟山脚察看地形,除了娱乐会馆,将来的期货市易行也建在这一带,背靠覆舟山,又有后湖与长江联结,进可攻,退可守。 不知不觉中,两日过去了,这些日子以来,王敦的心情很是烦燥,杨彦废去司马冲,是对他威望的重重一击,斩杀沈充,形同于折了他一臂,覆舟山的失守,更是打乱了他在建康的布局,攻守之势已易,尤其是杨彦挟迫郑阿春召陶侃入都辅政,形同于平白无谓的给他制造了一个敌手。 王敦就觉得,局势的发展已经脱出了自己的掌控,未来的变化不再以他的意愿为转移。 “哎~~” 钱凤从旁叹了口气道:“丞相可是后悔没能在大江布上重兵,先一步击溃东海水军?” 王敦捋须道:“杨彦之来的太快,出乎了寡人意料,以致诸多布置尚未派上用场,如今再回过头来看,兵围杨府,放纵卞从唆使司马冲强娶袁女皇,实乃一步臭棋,否则局面怎会如此不利?” 其实从一开始,钱凤不就赞同王敦招惹杨彦,以王敦为首的荆襄人士没与东海军作过战,缺少切肤之痛,难免不服气,再加上拥大江天险,又势如破竹般取下建康,军中盛行一股骄狂之风,以为可挟持杨彦之子作为人质,但很明显,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杨彦不但来了,还第一时间废掉司马冲,另立新君,召陶侃,攻克覆舟山、破沈充与苏氏,解了府邸之围,一时声势无俩,也让王敦的大好局面付诸东流。 “丞相是否心有不甘,意图夺回覆舟山?” 好一会儿,钱凤又问道。 王敦眼里现出了寒芒,点点头道:“杨彦之只有战舰百余,水军勉强过万,我若调集水军,与其决战后湖,士仪以为是否妥当?” “丞相不可!” 钱凤立时拦住。 “嗯?为何?我有战舰近千,兵力十万,难道连区区东海水军都灭不得?” 王敦现出了不悦之色,他需要一场胜利挽回名声,望向钱凤的眼里,现出了危险的光芒,仿佛不给个说法,就要叫刀斧手了。 第五二八章 陶侃的难处 钱凤心里微寒,沈充虽然死在了杨彦手上,但其中未必没有王敦纵容的原因,无非是王敦失算了,沈充没有能力去撼动杨彦,死的太不值。 固然沈充之死有他自己的原因,但被王敦当作弃子抛出,也难免让人心寒,作为沈充的发小,钱凤并不恨杨彦,毕竟本就是敌对的立场,双方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他反而对王敦的作为有些怨言。 只是此时此刻,王敦的发问没法敷衍,钱凤平复下情绪,答道:“丞相若以水军入后湖,须由幕府山脚水道进入,此段水道最宽处不过十里,水军难以展开布阵,并不能发挥出船多势众的优势,冒然争战,胜负难料。 再退一步说,既使荆襄水军成功进入后湖,但东海水军可以凭着湖岸作为倚仗,这与以水军攻打陆地无甚区别,纵胜也是惨胜,倘若水军损耗过大,陶侃北来,如何抵挡?请恕凤直言,若无万全把握,丞相还是莫要轻动刀兵的好。” “嗯~~” 王敦出奇的并未发作,摇摇头道:“是寡人小看了杨彦之啊,士仪说的也是,那老奚狗快来了,我若再败一场,未必能压服他,小不忍则乱大谋,也罢,杨彦之留给那老奚狗头疼,我坐观成败,士仪以为如何?” 钱凤道:“杨彦之在等着丞相与陶公火拼,而丞相又指着杨彦之与陶公生出争端,建康士人或许巴不得三败俱伤,相互算计之下,彼此投鼠忌器,很可能最后反而便宜了陶公,令其在建康站稳阵脚,丞相不可不防。” “哦?” 王敦动容道:“士仪可有万全之策?” 钱凤摇摇头道:“凤算计别人,别人亦在算计丞相,哪敢言万全,不过凤以为,建康已成是非之地,丞相勿再轻入,陶公若要站稳,最少需时两三年,杨彦之尚有刘曜与石勒两大敌手,不会在江东久留,丞相不妨趁这时间,攻打李雄,收复益州,将来万一事有不逮,亦可以大江上游作为万世之资。“ 王敦眉心一拧,捋着胡须沉默不语。 按钱凤的规划,分明是在为将来三分天下作准备,杨彦占据江北,是为魏,他据荆襄与益州,是为蜀,陶侃占江东,是为吴,这个结果让王敦难以接受。 他的最低心理期望值,是与杨彦划江而治,南北对恃,将来寻找北伐的机会,可如今生生挤进来一个陶侃,那陶侃什么玩意儿? 说句现实话,如果江东本地出了英才,与之三分天下,他心里还好受些,但是让陶侃那条老奚狗占据江东,他过不了自己那关。 王敦摆摆手道:”陶士行据建康,怕是士庶未必心服,或许不久便有动乱发生,我若大军陷在西蜀,只怕会白白便宜那条老奚狗,先静观局势再说罢,此事容后再议。“ 钱凤默然,他理解王敦,不据建康实在心气难平,否则当初就该在武昌立国了,又何必南下,但是如不留退路,万一兵败,天下之大,又何处可去? 最终钱凤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禀丞相,邓岳率部已至姑孰城南三十里。” 这时,一名亲随来报。 “哦?” 王敦脸沉了下来,目中隐现怒容。 邓岳与杜弘的不战而降曾令他震怒,足足两万多人啊,投降了杨彦,不仅让他实力大损,军心还起了动荡,刹那间,他都有调集大军去把邓岳捉来的冲动了。 钱凤从旁劝道:“丞相,邓将军素以忠义闻名,个中必有隐情,凤愿替丞相去会一会,看看邓将军有何说辞,或能劝得邓将军回头是岸。” “嗯~~也罢。” 王敦点了点头。 …… 实际上邓岳非常不愿从姑孰附近经过,但那时并没有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尤其是江南,多低山丘陵,很多地方没有路,只能从即定的路径通过。 全军赶着骡马,默不作声,快速赶路,同时内松外紧,以防王敦发兵前来。 “将军,快看!” 一名部将突然向北面一指,十来骑疾驰而来。 邓岳并未管大军,只是自己及身边诸将勒马停住,不片刻,来骑渐渐清晰,是以钱凤为首的十余骑,邓岳不由暗叹一声。 钱凤遥遥拱手:“凤见过邓将军!” 邓岳苦笑道:“士仪何必如此,可是丞相让你前来?” 钱凤直言问道:“丞相待公不薄,公为何弃之?” 邓岳也不隐瞒,直接讲诉了与东海水军的交战经过,以及杨彦劝降不成,改为释放,又赠送粮草,助其归家,钱凤听的倒吸了口凉气。 这不仅仅是东海水军攻破覆舟山的过程让他震惊,更多的还在于杨彦的做法,可谓准准的切中了邓岳的脉搏。 略一迟疑,钱凤劝道:“丞相并未怪罪于公,公可归来,与丞相再举大业。” 邓岳摇了摇头:“老夫受丞相知遇之恩,又受杨郎义释之情,自古以来,忠义难两全,除了归家,实是无法可想,况且将士们离家日久,思乡情切,也无心再战了,请士仪为老夫向丞相道一声报歉,哎~~“ 这一声叹息,透露出了邓岳的复杂心绪。 钱凤心知没法再劝得邓岳回头,看着那从眼前经过的队队军马,心里竟涌出了一股寒意。 他的发小沈充死了,沈家将迁居江北,邓岳率两万余部曲也将回到家乡,这难道是大厦将倾的前兆么? “士仪?“ 邓岳看着钱凤,现出了欲言又止之色,轻唤了声,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拱了拱手:“士仪保重,老夫告辞了。”说完,拍马即去。 钱凤明白,邓岳分明是看到了王敦的危机,欲奉劝自己明哲保身,但顾忌到或有挑拨之嫌,才没说明白罢了,他的脑海中,不由迸出了杨彦曾试图招揽自己的那一幕,当时沈充尚在,而如今,故人已永远离去,沈氏也风流散尽,长城钱氏又该何去何从? 难道真要降了杨彦? 钱凤只觉得心烦意燥,突然眼前眩晕,身形晃了两晃。 “郎主,郎主!” 左右连忙扶住。 “我没事,回城罢!” 钱凤晃了晃脑袋,感觉眩晕消失,才挥了挥手。 回到姑敦,钱凤向王敦禀明了见面经过,王敦气的拍几案,大骂邓岳迂腐,但他也没办法,闹大的话影响会非常恶劣,总不能真的派军去追赶,只能不了了之。 由于杨彦以外国君主自居,不干涉建康的朝政,陶侃不会那么快过来,陶瞻在拖延,王敦又在观望,建康朝庭居然正常运转,就仿佛回到了元帝刚称帝的那段岁月,朝堂上少了许多明争暗斗,变得和谐了。 不知不觉中,一个月过去,这日,坐镇番禺的陶侃接到了朝庭的敕书。 别看陶侃已经六十来岁,却是老当益壮,披着单衣,高踞在大堂上,鹰目一扫,便冷笑道:“老子自问从未招惹过杨彦之,可这竖子倒好,竟把老子全家搁上了烤架,我若归朝,满朝公卿岂能服我?丞相尚有十万雄兵驻在建康周近,难道要与我丞相为敌? 不去,给朝庭回复,老夫年岁已高,经不得颠簸之苦,请另择贤能!“ 出乎陶侃所料,阶下幕僚众将竟无一开声,均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陶侃也是个精明人物,略一寻思,就猜测出了众将的心思,无非是广州这个地方太过于蛮荒,疫瘴横行,盛夏时节又闷热难耐,没几个人愿意长留广州,同时更重要的是,广州远离核心权力中心,在广州就职,意味着边缘化,也几乎没人愿意在广州虚渡光阴。 ‘他娘的,竖子奸滑!’ 陶侃品出味来了,想自己明进退,知敬畏,不可能看不出这是个火坑,于情于理,都不会答应赴建康执政,可偏偏朝庭的旨意来了,实在是杨彦早已品透了众将僚属的想法,以下情克上意,逼迫自己赴任,如一意孤行的话,很可能会将士离心,全军渐渐分崩离析! 第五二九章 去留 一方面是群情难逆,另一方面是自寒末起家,步步力争,经数十年培养出的威严不容悖逆,陶侃很想强行下令不去建康赴任,却又担心麾下将士不满。 毕竟在广州一呆快三年了,相当一部分的将士因疫病而亡,还有些被毒虫叮咬,皮肤溃烂,浑身红肿,另有些人因天气闷热,身上生疮,饱受病痛的折磨,如有机会离开广州,谁不愿意走呢? 很多人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个人的魅力也总有耗尽之时,如不顾军心强留在番禺,后果他都没法想象,但是陶侃有自知之明,去了建康,会成为士族的眼中钉,肉中刺,又要与王敦为敌,还要防着杨彦背后捅刀,几乎不可能善终,更何况他也不想向部下低头,这让他恨不能把杨彦揪来,非烹食之难解心头之恨。 “诸君如何看待,都议一议!” 陶侃深吸了口气,鹰目四顾。 跟随陶侃时间的幕僚,都清楚陶侃一言九鼎的作风,既然陶侃已经表达了不愿往建康赴任的意思,如强行顶撞,只会触怒陶侃,因此如何劝说非常重要。 阶下众人又相互看了看,暗暗寻思。 一名叫王佑的僚属拱手道:“属下以为,使君当去。” “哦?为何?” 陶侃眼神一眯,现出了不悦之色。 王佑不为所动,又道:“杨府君行废立,虽有弄权之嫌,但东海王一脉非是晋统,杨府君废伪主,立新君,使晋统重归元帝,实有大功,故满朝公卿无一反对,新主顺利登陆,也因此,朝庭法度不容质疑,今使者宣敕书,玺印皆全,辞之难免有抗命之嫌。” “哼,老子身体不适,怎么算抗命?” 陶侃哼道:“继续说。” 王偌却现出了为难之色,吞吞吐吐道:“属下不敢说。” “跟老子耍什么花枪,说!” 陶侃目中精光一闪。 ‘那……那属下就冒犯了!” 王佑猛一咬牙,便道:“使君明轻重进退,不愿卷入朝堂之争,但……但诸位郎君,怕不是这样想,有使君在朝堂坐镇,诸郎君或会有所收敛,否则一旦闹出乱子,恐怕还得由使君来担待,请使君明鉴!“ “砰!” 陶侃狠狠一掌击上了几案,破口大骂:”竖子害我!” 也确实,人都道多子多福,可这话绝对不适用于陶侃,世人对陶侃诸子的评价是豺狼愈甚,肆纵丑言,无所顾忌,这个评价显然是低到不能再低,陶侃虽愤怒,但事实如此。 他十七子,除了一两个,其余皆是性情凶暴,无一能担当大器,每每让陶侃痛心不己,甚至他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哪天自己不在了,恐怕诸子自相残杀都是轻的,为祸一方也很可能。 王佑这话的意思是朝庭封了陶侃诸子,以其禀性,必赴任,陶侃如果不去坐镇中枢,就无人能制得了他的那些子嗣,或有可能惹出大祸。 “杨彦之,老子和你有何仇怨?” 陶侃咆哮。 他简直是愤怒到了极点,通过加封他的子嗣,逼迫他去建康赴任,他还没办法抽身,这是明知火坑也要往里面跳。 一名部将神色古怪道:“使君,据末将向使者了解,此事还不能全怨杨府君,事因杨府君攻占下邳,二郎君担心东海军会继续南下攻打广陵,是以推举杨府君为盟主,共抗丞相,解广陵之危……“ 这名部将虽然把打探来的情况如实道出,但陶侃仍是恨恨道:“那也是杨彦之之过,若非他威胁广陵,二儿怎会行此下策?” 众将其实都能看出,陶侃的立场已经松动了,均是暗舒了口气,无论建康的局面多么复杂,也没人愿意在广州呆着,目前只差最后一把火,也就是给陶侃一个台阶下。 王佑继续劝道:“使君,依着二郎君的禀性,既受封丹阳尹与中领军将军,断无不允之理,其余各位郎君得到朝庭封赏,怕也是各自准备,年后将会一一赴任,使君不可犹豫啊。 其实建康形势未必那般糟糕,丞相、使君与杨府君三足鼎立,必有可资之处,再看那些士人,属下以为,不会有哪一家盼望改朝换代,如此一来,使君的重要性将不言而喻,倘若那些士人不识好歹,使君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再回广州,静观天下变化,他日新朝建立,必有使君的一席之地,使君又有何担心?“ ”哈哈哈哈~~“ 陶侃仰天大笑道:”娘老子的,那老子就去建康走一遭,告诉朝庭来使,老夫稍做准备,即往建康赴任!“ ”诺!“ 一名亲随快步而出。 …… 使者闻讯大喜,以快马奔回建康,仅一个月不到,陶侃确定赴建康上任的消息就传遍了建康的街头巷尾,陶瞻也因此定下了赴建康的日期,一时之间,刚刚平静了还没两个月的局势又再度搅动起来。 可这一切都和杨彦无关,他要回去了。 葛洪夫妇答应随杨彦回郯城,主要是考虑到自身的安全,将来若有事,葛家必受索连,而且很长时间没见到慧娘了,夫妻俩甚为想念。 鲍靓则留了下来,他一把年纪了,又是道门领袖,倒不怕麻烦上身,佛图澄三僧也表示愿意留在建康,杨彦尊重他们的选择。 只是在劝说裴妃的时候,有了些问题。 裴妃始终吞吞吐吐,抱着虎头不肯说个明白。 杨彦有些急了,一把抢过虎头,便道:”王妃,难道你想留在建康?咱们一家团圆,岂不是好?“ ”妾……“ 裴妃眼圈都红了,但还是不肯说。 荀灌大概猜出了裴妃的心思,从旁道:”杨彦之,你光考虑着自己,你就不为王妃想想?你的妻室是慧娘、巧娘,都是王妃的晚辈,你让王妃去了郯城如何面对你的妻室?莫非还要王妃去和那些小娘子争宠?你有替王妃着想过吗?王妃当然也想一家团聚,但你要给王妃一些时间。” 杨彦想想也是,以前慧娘巧娘见着裴妃,需要行拜见长辈之礼,现在慧娘成了正妻,如果裴妃回家,难道还要向慧娘行礼? 别说裴妃,将心比心,杨彦自己都别扭。 “哎~~” 杨彦眼里现出了愧疚之色,叹了口气道:“是我考虑不周,忽略了王妃的感受,这次王妃就留下,我下次再来,一定要和我回去,我也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那虎头我先带走。“ ”不行!“ 裴妃以难以想象的迅捷,又把虎头给抢了回去,还紧紧抱住,护着,生怕杨彦再给抢走。 “阿翁~~” 虎头茫然的唤道。 杨彦无奈道:”王妃,虎头身子弱,我得带回去好好调养。“ 裴妃不假思索道:”你……你不是留下了方子了么,妾会照方配药,每旬给虎头沐浴一次,跟你回去与否,又有何关系?“ 荀灌劝道:”杨彦之,虎头是王妃的命根子,你把虎头带走,叫王妃如何是好?更何况你还要东征西讨,也未必有时间留在郯城教导虎头,与其如此,真不如把虎头也留下。“ ”嗯!“ 荀华点头道:”王妃绝不会宠溺虎头,妾也不会宠溺继华,杨郎你放心吧,邓艾自幼由其母抚养,成一代名臣,陶侃自幼丧父,也由其母养大,取得了今日的成就,妾与王妃会替你好好带着孩子的。“ ”什么?你也留下?“ 杨彦吃惊的看着荀华。 荀华躲避着杨彦的目光,心虚道:”妾与王妃情同姊妹,既然王妃不走,那妾也想与继华留下,请杨郎成全。” 杨彦原打算把裴妃和荀华带走,一家团聚,和和美美,再试试能否把荀灌也弄去郯城,可这倒好,两个女人一个都不肯走,荀灌自然也没指望了,他也不知是气还是恼,连连点头:“原来你们串通一气啊,好,好,那就留下吧,我自己走!“ 第五三零章 杨彦父祖 杨彦发了一通真假难辨的脾气,最终还是没能拗得过裴妃和荀华,任由她们各自带着孩子留在建康,主要是他回去就要称王,紧接着要发动对刘曜的作战,确实没什么时间呆在家里带孩子。 同时为了母子安全,他带来的万骑,留了五千骑给荀灌,使得守卫建康的兵力超过了一万五,其中骑兵占一半以上,具有相当强的突击能力,分驻于府邸和覆舟山,互为倚角。 张访被改任为了明国驻晋国特命全权公使,这是与庾亮、王导等重臣协商的结果,相当于驻外大使,可全权代表他,恰好朝庭也需要一个与杨彦沟通的渠道,因此张访留在建康,具备了合法身份,杜弘被任命为副公使,协助张访,军权依然掌握在荀灌手里。 年后不久,沈恪带着沈氏族人近千渡江北上,迁往叶邑,将按占田制授田,因沈家人数过多,那点点田根本养不活自己,唯一的出路只能是把家族折分,以单户的名义领田,沈家变成沈家庄或沈村,宗族的力量会逐渐削弱,这也是杨彦的初衷之一。 而尤芒的山越被杨彦挑了五千出来,将带回江北,其余全部安置在了义兴周家的故地上,那些占了地的乡豪均在元日之前退还了土地,毕竟东海军威名赫赫,杨彦又是个心狠心辣的主,谁都担心会被杨彦盯上。 至此,沈家留下的约有六千余部曲佃户,山越也有近万,杨彦将以这一万多人试点,搞农业合作社,由张访主持,杜弘协助,资金缺口由裴妃承担。 当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杨彦于一月底踏上归途,裴妃哭的如个泪人般,与荀华拉着柳兰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杨彦。 实际上柳兰子跟在杨彦身边,她们是放心的,以柳兰子的身份和遭遇,只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杨彦,还不用担心日久生情。 杨彦很是劝慰了一番,才把裴妃劝了回去,虽然以裴妃当时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有可能把裴妃带回郯城,不过他没有这么做,他认为这个问题应该让裴妃自己考虑清楚,而不是因一时的情绪失控,在路上生出悔意。 舰队早于数日前就先赶往了江乘,做渡江的准备工作,上下游数十里均有船只警戒,以防荆襄水军突然来袭,杨彦在两日后领着步骑万余赶到了江乘,足足花了两天,全军才渡了江,向北行进,舰队则向大江下游驶去,自行回返沂水。 足足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二月中旬,杨彦回了郯城,天色尚是下午,因此按惯例,召集诸僚属议事,首先杨彦通报了建康之行,接下来了解了这段时间青兖徐三州的近况,然后把一封家书给了刁协。 这是刁协子刁彝托杨彦带回的书信,火漆完好,杨彦并未折封,刁协看过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长哎了口气,目中现出了感慨之色。 这时,崔访给刁协打了个眼色,便拱手道:“府君立国称王乃民心所向,刻不容缓,祭坛也已于南郊十里垒砌,不过……宗庙之事还须府君定夺。” “这……” 杨彦有些为难。 天子七庙,诸候王五庙,杨彦称王,应该先立五庙,也就是向上加封五代,但问题是,他出身微寒,哪来的五代先祖啊! 阶下众人相视一眼,刁协拱手道:“世人皆猜测府君出身于弘农杨氏,不知府君可能回忆起什么?若能认祖归宗,亦是美事。” “不妥!” 杨彦想都不想的开声喝止:“杨骏于武帝临终前,将武帝软禁在含章殿,又篡改昭书,排挤汝南王亮,独揽朝政,实与逆贼无二,之后伙同其弟杨珧、杨济,刚愎自用,不纳良言,遍树亲党,乱政祸国,种下了八王之乱的祸根,故弘农杨氏实与天下有大过也,我虽姓杨,亦羞与之为伍。“ 刁协带着丝愧色拱了拱手:”是老夫考虑不周,府君见谅。” “无妨!” 杨彦摆了摆手,又道:“近年来,坊间多有传言,说我乃弘农杨氏流落于江东子弟,今日我便澄清此事,我杨彦之出身于建康,乃丹阳人士,与弘农杨氏无丝毫关系。” “府君英明!” 众僚纷纷称赞,同时也松了口气。 在坐的都是跟随杨彦的老人,杨彦即将称王立国,这也是他们分享果实之时,谁都不希望莫名其妙的跑来一群人分果子吃,如果杨彦引来一帮没什么见识的穷亲戚倒也罢了,给点钱,享受富贵,这没什么,但要是真攀上了弘农杨氏,就不是钱财能打发的问题,杨家人必然要当官,要掌权! 既使不考虑到分果子的问题,也牵涉到宗室与朝臣之争,其本质是家天下与共天下的路线之争,作为皇帝来说,自是恨不得一家一姓之天下代代相传,而作为士人勋贵,打天下时出了力,这天下也有他们的一份啊。 家天下,皇帝是臣僚的主子,具体见明清,而共天下,皇帝是董事长,在江山这盘股份制公司中占有最大的份额与最大的话语权,臣僚是董事的地位,与皇帝并不存在人格上的从属关系,说句现实话,谁愿意头上多个主子呢? 因此江东朝庭排斥司马家宗室,在场的僚属也不愿由杨彦的亲属掌握各个要害部门,尤其八王之乱祸未散尽,正是宗室掌权的最反面教材。 如今杨彦从法理上杜绝了弘农杨氏任何摘桃子的可能性,形同于给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但杨彦的身份也是个老大难问题,不攀弘农杨氏,五庙如何立? 席中的气氛有些怪异。 杨彦其实早有定计,只是有些话他不方便说,因此他在等,看有没有人能与他想到一块去。 “诸公,我等怕是想多了!” 崔访突然呵呵一笑:“自魏至晋,皆以篡立国,究其先祖,皆显赫一时,而府君所行,乃相克,非相生,故大明代晋,便如汉代秦,想那汉高帝,祖父皆务农,其本人亦为一亭长,出身并无可夸耀之处,可不也是开创了五百年之汉家江山?“ ”崔公言之有理!“ 在历次会议上极少开口的郗鉴居然破天荒的赞同:”汉高帝仅向上追谥父祖,老夫以为,府君可效之,趁着今日诸公都在,不妨咱们合计合计,拟个谥号。“ ”嗯~~“ 刁协点点头道:”老夫斗胆,敢问府君父亲尊讳。“ 实际上杨彦就是这个意思,追谥自己的父亲先祖,当然了,这个父亲,是他前世的父亲,这世的父亲仅存于夺舍而来的小四的些许印象,没有任何归属感,甚至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 这世的父亲叫杨三,是最典型的底层人士的名姓,只有姓,因不识字,名没法取,按排行计名,家中排行第三,至于什么伯父祖父的,杨彦就不清楚了,小四的记忆中没有,母亲叫什么也不清楚,别人称为方氏。 杨彦沉吟道:“我父名杨国庆。“ ”呃?“ 众人愕然,这是啥名字?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一时之间,气氛更加怪异,实在是国庆这名字完全不符合当时的取名习惯,而作为杨彦的父亲,杨彦自然不可能胡编乱造给自己的父亲改名。 “好,好!” 突然,郗迈连声叫道:“国庆者,举国同庆也,而府君建国称王,岂不正是举国同庆?难怪杨公以此为名,实乃谶语也。“ 杨彦无语,这都能联系上,他不得不对郗迈暗道一声服字。 ”嗯~~“ 郗鉴也捋须道:”杨公既以名为谶,又能教导出如府君这般才华卓越之人,显然乃一隐士,胸怀匡世之志,却淡迫于名利,实乃真君子也。 溢法有云:容仪恭美曰昭,有仪可象,行恭可美,昭德有劳曰昭,能劳谦,圣闻周达曰昭,圣圣通合,以杨公之所为,恰合一个昭字,故可谥为昭王,府君意下如何?“ 第五三一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谢谢好友天涯的月票~~) 杨彦的父亲是50年出生,那时刚刚建国,上上下下热情飞扬,所以取名国庆,也是当时最流行的名字。 而杨彦是2017年出车祸死亡,父亲67岁,如今五年过去了,以现代的医疗保健水平,应该还在世,按理说,是不该给活人上谥的,但杨彦的情况很特殊,他与父亲处在了两个世界,互不干扰,在这个世界给父亲进谥号,理该不会有什么诅咒之类的嫌疑。 况且昭为美谥,将来要入宗庙,受香火供奉,如果冥冥中有灵的话,或许能给另一个世界的老父带来气运加成。 “诸公以为如何?” 杨彦不可能厚着脸皮为父亲领受美谥,向左右问道。 “恰如其份!” ‘杨公当得!“ 众人纷纷点头,在这种时候,如果有谁跳出来说杨国庆当不得昭字,那就是找事了,是对杨彦人格的污辱,没有人会这样做。 不片刻,刁协又问道:”敢问府君祖父尊讳。” 杨彦道:“祖父名杨烨发!” 刹那间,殿内仿佛被人按下了时间中止器,全都石化了! 杨烨发,这他娘的谁起的名字啊,比杨国庆还怪异啊! 杨彦也表示很无奈啊,他的爷爷,就叫杨烨发,虽然很土,但解放前的人,起名很淳朴,发,代表发家,寄托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 同时他也很好奇,他倒要看看这些老家伙又能把杨烨发编排出什么花样来。 杨彦那考究的目光一一扫视着众人,气氛有些凝滞,毕竟没有具体事迹,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仅凭名字上美谥还是有些难度的。 这考验的是急智。 突然,孙媚的长兄孙班猛拍了下大腿,便叫道:“好名字,好名字啊,府君,《诗经》有云,烨烨震电,乃火盛,明亮之意,而烨者,火华也,大明属火,火耀华夏,发则是大发,此乃吉兆啊,寓意将来的大明必一统天下,国泰民安,开创千古未有之盛世!“ 杨彦暗道,这样也行? 紧接着,崔访便直点头:“府君父祖之名,皆含深意,可见大明建国,乃天意使然,尤其令祖名讳烨发,照老夫猜测,当是神仙中人。 谥法有云:由义而济曰景,致志大图曰景,德行可仰曰景,明照旁周曰景,令祖可谥为景王,府君以为如何?” “此谥大善!” “甚妙!” 众人纷纷附和,就连杨彦都疑惑了,按照这些老家伙的说辞,父祖一名国庆,一名烨发,难道冥冥中真有深意? 随即杨彦就暗暗摇了摇头,拱手道:“家祖若是在天有灵,必欣喜之,多谢诸公了。” “不敢,不敢!” 众人纷纷谦让,不片刻,崔访又道:“如今国之将立,万民渴盼,府君应早定日期,于南效立坛告祭天帝,并于城内立宗庙、修建王宫。” 杨彦摆摆手道:“宗庙可立,王宫倒不急于一时,郯城近海,不宜为都,待洛阳营建完毕,将来还是迁都洛阳,本将先凑和过一阵子。 另对于南郊祭坛我提三点要求,首先从简,祭坛只建一层,圜丘坛外不建屋宇,以临时性的帷帐作为更衣、憩息之所,以此昭示简朴之道,其次祭天地人,三才并列,不祭天帝,第三,祭礼去牺牲血食,以果蔬代替。” 众人愕然,称王称帝哪有不祭天帝?受命于天,才能显示政权的合法性,况且历来祭坛分两层,上层祭天,下层祭五方大帝,只修一层,五方大帝放在哪儿? 郗鉴忍不住道:“天地哺育众生,昊天上帝为天之主,岂可不献祭?而五方大帝治理天地水三界,考校天人功过,司众生之祸福,府君只立一层祭坛,置五方大帝于何处?” 杨彦微微笑道:“郗公问的好,昊天上帝与五方大帝皆为天神,天神法力无穷,可翻江倒海,毁灭众生,凡人与之相比,与蝼蚁无二,请问郗公,你于路边见着蝼蚁是否会多瞧一眼?又或是关心生死?而蝼蚁会否祭祀我等?” “这……” 郗鉴一时难以作答。 杨彦又道:“人对于蝼蚁不屑一顾,神对我等岂非同样视之?他在天上做他的神仙,咱们在人间过自已的日子,两不相干,何须祭祀?其实老子说的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如刍狗,天地圣人,视万物平等,不因帝王有所优待,也不因百姓有所轻贱,其中的道理早已阐明。 我不拜神仙,并非不敬天地,天地生养万物生灵,须祭,同时,我之立国恰合老子的刍狗之道,与仙神无关,乃士民万众一心,节节胜利之果,故人与天地并列,亦须祭拜。” “原来如此!” 刁协苦笑道:“老夫明白了,府君以克取之,并非顺代,故非天授,而是自取,但天命亦有变更之时啊!“ 杨彦沉声道:”天命若有,生民何罪?自汉末以来,天下纷乱两百年,生民遭难受死者何止千万,若天真有命,为何视之不见? 我妻慧娘也曾言,世间有四十五仙,加阴长生四十六仙,可江山板荡,百姓横死之时,仙人又在何处?故求仙不如求己,此等天命,不庇佑生民,不怜恤百姓,要来何用? 当初大禹治水,不求仙,不拜神,三过家门而不入,历十载终治得水患,今我杨彦之立国,以民心为本,不求天命,奉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之道,我辈岂是蓬蒿人,我命由我不由天!“ 众人浑身剧震。 杨彦的言辞,乍一看是离经叛道,但细思之,正如杨彦所说,百姓有何罪,竟平白遭受两百年之苦,这样的天命真的有必要祭拜么? “哎~~” 崔访叹了口气,神色复杂道:“看来府君是打算彻底摒弃始自于汉代的谶纬之说了,故拜天地人,不拜神仙,以示自强不息之意。“ ”正是!“ 杨彦点了点头。 众人纷纷现出了苦笑,不祭昊天上帝,不拜五方大帝,只祭天地人,这一次的南效祭天倒是开历史之先河啊。 杨彦又看向郗鉴,问道:“不知郗公可愿为我太常,主持登坛称王大典?” 郗鉴满心无奈,虽然他自负才情非止太常,但杨彦就认定他了,始终不给他别的官职,他也清楚,这辈子想走也走不了,拗又拗不过,还能怎么着? 罢了,罢了,认命罢,太常就太常,可制定国家规章典仪,呵呵,到时若有失礼之处,可别怪老夫犯颜直谏! “愿从府君命!” 郗鉴不情不愿的拱了拱手。 杨彦肃容道:“一个月后,行登坛大典!” …… 杨彦将称王的消息,如爆炸般席卷了青兖徐三州,民众欢欣鼓舞,贺表如雨,颂辞如云,就连详瑞也如一夜间涌了出来,如禾生双穗,地出甘泉,又如谁谁谁在某地看到了麒麟和凤凰,甚至有传言,沂水中有黑龙翻涌。 杨彦对这类消息,一概笑之,他的注意力,放在了郭默和管商身上,这二人得他授命,暂时弃取广陵,改为西进,取豫州淮南,恰好赶着他立国称王这个当口,因此取下淮南的意义无比重大,恰如现代,每如重大节庆之前的献礼,管商郭默也想顺顺利利的向杨彦献礼! 全军上下士气高涨,各乡豪如稍有犹豫立刻剿灭,士卒奋勇作战,悍不畏死,又趁着内乱合纵联横,本来乡豪因祖约之死群龙无首,相互之间内斗的厉害,又赶上这档子,谁都担心被清算,结果卡着杨彦称王之前,谯城开门献降。 谯城曾为曹魏五都之一,也是祖氏的权力中心,谯城投降,象征着祖氏的影响力终于拉下了帷幕,祖氏族人将迁居到濮阳,按占田制打散宗族授田,同时谯城的投降也代表着豫州大部落入了东海国的掌控当中,几乎完全占据了中原大地,华夏民族的核心统治区域。 堪称建国献礼。 第五三二章 登坛建国 (谢谢好友楚慕羽的月票,好友一剑68的打赏~~) 三月十八,春风和旭,阳光暧人,这是一个令青兖徐豫四州军民合计两百余万人欢欣鼓舞的吉日,杨彦将于今日登基称王,明国将正式建制,他们也将拥有自已的国家,可以自豪的对外宣称自己是明人。 郯城正南十里,一座简朴而又大气的圆形祭坛屹立于地平线上,祭坛周十丈,高五丈,夯土堆砌,顶部竖起三个气势磅礴的篆字:地、人、天! 祭坛四面,各驻扎有一队万人骑兵,盔甲鲜明,刀枪雪亮,骑士们虽面容肃整,脸庞却或多或少的泛出了激动之色,外围则密密麻麻围满了百姓,不光是郯城百姓几乎倾巢出动,豫青兖三州也都有人兼程赶来观礼。 “通常祭天须祭昊天上帝与五方大帝,为何大王立国不祭神灵反祭天地人?诸位可知因由?” “嘿!孤陋寡闻了吧?神仙佛祖不理会咱们的死活,否则天下为何会大乱两百年,既如此,何必祭拜!” “是啊,大王还坦言,明国建立,是靠全体民众上下一心才得以立国,所以把人摆在正中,而生养咱们的天地搁在两旁,寓意以人为本!” “快看,天空!” “那是庆云啊!” “真是庆云!” 天空中,早起的骄阳从一大片薄云中探出了身形,仿如被神仙泼上了油彩,刹那间,天空布满了炫烂的氤氲云霞,火红中泛着金色的阳光于云彩中缕缕散射,绿紫红黄等诸多色彩组成了一片片不规则的五彩图案,似龙、似凤、又似麒麟,仿如诸多神兽变幻飞舞,神秘而又艳丽无匹!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分明是天子之气啊! 《汉书、天文志》有云: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庆云,庆云见,喜气也。 “五彩成纹,状如龙凤,大王立国,庆云贺之,这是吉兆啊!” “是啊,还是大王威猛,不祭神仙,神仙反赶着来呈上祥瑞,可见我大明气运之深厚,将来必一统天下!” 绚烂的朝霞,将满场的气氛推上了一个阶段性的顶峰,正当百姓们七嘴八舌,畅所欲言的时候,当当当,雄浑的钟磬声于远处敲响。 围观人群迅速让开了一条通途,一队车马仪仗由南门驶出。 最前方是一辆冠盖马车,杨彦与葛慧娘端坐其上,杨彦身着冕服,头戴广七寸、长一尺二寸、绿珠里、玄上、前垂四寸、后垂三寸、系青玉珠为七旒,以其绶彩色为组缨的平天冠,葛慧娘则身着皂色庙服,挽着坠马髻,上戴凤冠,身后是将领、官员以及各自的亲眷。 “恭祝大王立国,大明千秋万世,一统天下!”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夹道相迎的民众依次拜伏,大声恭贺。 葛慧娘那端庄的脸庞染上了一层酡红,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不禁紧握上了杨彦的手腕。 杨彦回头一笑,便抬了抬手,大声道:“诸位,都请起罢。” 十里的距离不算长,但车队行速缓慢,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车仗才行到祭坛下方,郗鉴是太常,祭礼由他主持。 见着杨彦与葛慧娘踏下马车,郗鉴猛一挥手。 顿时,礼乐声大作,渲染出了一派肃穆而又庄重的气氛,接着,郗鉴施礼道:“臣辄下太史令择元辰,今月十八初吉,可登坛受命,请诏三公、群卿、将士、百姓,具条礼仪别奏,请大王与王后登坛。” 按理说,汉晋两代没有皇后或王妃登坛的先例,女子登坛祭天始自于唐朝武则天,不过杨彦觉得东征西战,没时间在家,亏欠慧娘,因此执意携慧娘登坛,把这一极具意义的历史进程生生提前了数百年。 杨彦并未向郗鉴还礼,淡淡答道:“可!”随后携慧娘缓步登上祭坛。 皇帝即位有三大步骤,读策、授玺、燎祭天地,杨彦虽然不称帝只称王,安排的礼仪却一应如前。 郗鉴再一挥手,礼乐声嘎然而止,随即也登上祭坛,捧册诵道:“晋太宁三年三月十八日,明王彦之谦恭慈顺,英名神武,宜奉郊庙,开统大业,今以青、兖、徐、豫四州军民,三公九卿,文武百官,奉明王彦之即明国大王位……” 策文很长,着重回忆了杨彦一路走来的历程,突出立国的合理合法。 郗鉴读毕,轮到司徒崔访登场,崔访于不久前升为司徒,掌民事。 崔访手捧印玺绶,登上祭坛,面朝东面向杨彦跪拜道:“今臣代百官向大王奉上明王玺与绶!” 杨彦接过玺绶,抬手道:“请司徒起身。” “臣谢过大王!” 崔访站起退向一旁。 这时,郗鉴又是一声喝:“请大王与王后祭天!”并捧上果蔬。 杨彦与慧娘分别接过,奉于天地人前的几案上,行稽首大礼,郗鉴、崔访及坛下的官员与百姓们也纷纷拜伏在地。 没多久,杨彦与慧娘礼毕起身,众人跟着站了起来,杨彦又从案头取来卷册,面向众人,目光一一扫过,有巧娘,美眸中含着欣喜,有靳月华,虽着装端庄,可那浑身的媚态就是掩饰不住,还有怜香,不久前被封为了良娣,绝美的面庞上,凝聚着丝丝柔情。 王府妃嫔没那么多说法,王后之下是良娣,原意是皇太子妾,到了魏晋,被引申为王妃之下的王府妃嫔,杨彦把巧娘、靳月华和怜香一并封了良娣,怜香与靳月华尊称巧娘为大良娣。 兮香和菱香自愿给慧娘为婢,因此没有获封,其余女子也未过门,实际上杨彦名份上的妻妾,就是慧娘、巧娘、靳月华与怜香四女。 能获封为良娣,歌舞姬出身的怜香已经心满意足了。 另有葛洪夫妇,哪怕一心求道,此时也是面色红润,激动的看着杨彦与慧娘,许杰夫妇,则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不过可能是人太多的关系,杨彦并未看到崔玲与郗璇。 而绝大多数的人,均是面容肃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神圣的时刻,对于杨彦自已,也是人生的一个巅峰。 杨彦不由暗暗思忖起来,自已魂穿来这乱世,究竟是偶然,还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可这显然不会有答案。 “嗯?” 杨彦突然看到了陆蕙芷,目光清冽,注视着自己,仿如空谷幽兰,竟与周围的火热气氛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突然杨彦笑了,展开卷册念讼。 “皇天浩荡,后土载德,眷顾降命,属彦黎元,为人父母,我不敢当,羣下百辟,不谋同辞,咸曰:晋祚失德,江山板荡,百姓流离,我发愤兴兵,破石虎于郯城,诛苏峻、刘遐于定陶,平定中原,海内蒙恩,上当天地之心,下为元元所归。 谶记曰:杨彦之发兵捕不道,丙火修德当天下,我犹固辞,至于再,至于三,羣下佥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敢不敬承?……因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其以明年为大明洪武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所有合行事宜,条列于后……“ 整篇祭文,洋洋洒洒数百字,全部由杨彦自己完成,崔访、刁协和郗鉴等老家伙不由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通篇都没有昊天上帝、五方大帝等天神,而且杨彦不谦称为彦之,而是自称为我! 皇帝即位礼不能等同于天子即位礼,杨彦虽说即的是明王位,但仪式与即皇帝位没有区别,皇帝即位礼只有两个环节,即读策与授玺,燔燎告天则相当于天子即位礼。 天子,乃天之元子,自汉代起,皇帝把天子作为自己的正式称号,意在表明自己与天建立了一种虚拟的血缘关系,权力由上天赋予,君权神授的意图十分明确。 通过君权神授获取神圣权力的途径需要与世俗权力有所区分,世俗权力的拥有是由皇帝即位实现,而神圣权力的获得即是燔燎告天。 《礼记、曲礼》载:男子二十冠而字,父前子名,君前臣名,杨彦在祭天时理应谦称为彦之,以表明与天建立父子关系,燔燎告天的实质是在行子礼,比如汉光武帝刘秀登基,自言秀不敢当,在天面前省略刘姓,属父前子名,表明刘秀与天建立父子关系,但杨彦自称为我,是在与天建立平等关系。 寻常人不会在意,可这几个经年儒生一听就有数。 杨彦与天平等对话,按儒家说法是大不敬,但是又能如何呢?杨彦早摆明了态度,只能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这时,杨彦向下一招手,荀虎会意的手捧一托盘趋步走上祭坛,上有玉具、随侯珠与宝剑,并向崔访递去,崔访再拜道:“臣谢过大王赐礼。” 这三样东西是具有象征意义的王室重宝,而崔访身为司徒,代表百官,杨彦赐下此物意在对群臣的劝勉。 崔访接过三宝后,杨彦再次转向台下,大声道:“诸公,如今我明国方立,百废待兴,还望诸位兢兢业业,克尽职守,匆要负孤与明国士民之重托!” “大王万岁!大王万岁!大王万岁!” 官吏与前来观礼的亲眷百姓,全都拜伏下来,那数万精骑也单膝跪地,一手抚胸,一手持矛,数十万人齐呼万岁,声如惊雷,响彻了整片天际! 第五三三章 刘曜东来 祭了天之后,杨彦宣布大赦,然后就带领诸公卿进城拜谒宗庙。 其实明国没什么犯人,主要是百废待兴,蒸蒸日上,经济快速发展,只要手脚勤快,最差也是种地,至少能养活自己,做工的收益则要高一些,实在没必要铤而走险,既便有仇怨也往往选择私下里解决。 当时民间私斗成风,血亲复仇是正义之举,受舆论赞颂,杨彦也不想多管,奉行民不举,官不究的原则,毕竟由官府强行接手大量民事诉讼的话,会给人手和财政都带来相当的压力,律法也需要重新修订,而今的主要任务是征战,实在是腾不出手。 更何况官府接手这种事情,未必能落一个好字,现代社会都有那么多的非主观冤假错案,又逞论古代?刑狱不公,反会让人怨恨,牙署在那时的主要职责,不外乎丁役、维持秩序与税收,很少插手刑狱,如三国演义中庞统那样一天断几百件案子,完全是罗贯中作为明朝人,对三国社会的想当然。 短时间内,杨彦并不想改变现状,他的内心还是奉行小政府,大社会那套,政府管的越多,机构就越臃肿,最终尾大不掉,压垮财政,毕竟招人容易,裁人难,当到了财政收入不足以弥补财政缺口的时候,政府几乎不可能去节流,而是会自发的开源,往下祸害民众。 杨彦认为,治国还是少点折腾,没必要管的,就不要去管。 同时血亲报仇未非没有可取之处,至少可以激发民众的血性,与保持民间的尚武精神。 杨彦所指的大赦主要是最初的那批战俘,释放为平民。 回了城之后,杨彦向父祖的灵位告祭了明国成立一事,至此,明国才算是正式立国。 不知不觉中,十天过去了,郯城仍沉浸在立国的喜庆氛围当中,杨彦也难得的给自己放了十天大假,才去了牙署了解各方面的情况。 杨彦向主抓农业的萧仁问道:“木棉可曾找人试种?” 萧仁拱手道:“回大王,从佛图澄带回的木棉中共剥出近万粒棉籽,以其半数于沐水以东的沙质土中种下,有专人看管并作记录,如不出意外的话,今秋可收获第一批木棉。“ ”嗯~~“ 杨彦点了点头,却是猛然间一拍大腿,懊悔不叠,棉籽是佛图澄由西域带回,就该顺道再让佛图澄弄些孜然回来啊。 孜然属于名贵香料,价比黄金,而当时的羊肉可能与纯天然放养有关,膻味特别重,他自己能勉强接受,但慧娘、巧娘、前溪歌舞姬、许杰夫妇、鲍氏部曲等江东土生土长人士,受不了那个膻味,除了火锅的涮羊肉片,几乎不碰羊肉,因此孜然的用途无须多说。 只是……难道还能再让佛图澄跑一趟西域? 杨彦摇了摇头。 “大王,可是有事?” 刁协诧异的问道。 “呵呵,只是想到了一些趣事。” 杨彦笑着打了个哈哈,便向荀豹问道:“粮草物资准备的如何?” 杨彦称王,荀豹作为跟随杨彦最早的老人,自然得到了厚待,被任为中领军将军,淮阴候,暂时兼管着粮草器械,这时便是恭恭敬敬的拱手:“回大王,早于去年,牙署便于百姓手里大量收购麦子,马料经一个冬季的储备,也己充足,初步预计,可支持中军一年半载不成问题,其余布帛、兵器也可充足供应。” 明国军制暂时未作变更,仍采用魏晋沿袭的中外军制,如今明国除原有的十来万军,又收编下邳、豫州淮南诸军数万,总兵力达到了十六万,杨彦载军的努力宣告失败,其中超过十万归属中军,杨彦亲领,其余由各州刺史太守统领。 目前杨彦并不打算变更军制,他相信凭着自己的威望足以压服外军,待天下一统之后,才能考虑收权的问题。 这时,一名千牛卫飞奔而来,大声道:“禀大王,洛阳六百里急报!” “哦?拿上来!“ 杨彦面色一变,急伸手。 千牛卫赶忙上前,把急报交给杨彦。 杨彦撕开火漆,展开看去,顿时,眉心拧了起来。 阶下群臣见杨彦的样子,都知道有事发生了。 不片刻,杨彦道:”徐龛急报,刘曜亲率步骑十万,会同羌人姚戈仲、氐人蒲洪,合计十五万步骑出潼关,正向渑池、新安一线开来,徐龛亲自领万卒急赴函谷,诸公请看。“说着,就把急报向下传递。 ”什么?“ 众人纷纷色变,依次看过。 由渑池到洛阳仅两百里,再往前行百里,便是新安,函谷关位于新安境内,一旦刘曜攻破函谷,去往洛阳将一马平川。 “诸公以为如何?” 又过了小片刻,杨彦问道。 崔访拱手道:“大王立国,想必那刘曜坐不住了,故出兵直捣洛阳,我明国将来以洛阳为都,一旦洛阳失守,实不吝于一个笑话,会予民心,士气重大打击,且刘曜据洛阳,可俯视淮南豫州,大王不可轻忽视之。” 韩晃也道:“大王,末将愿领军往洛阳救援。“ 杨彦沉吟了许久,才摆摆手道:”刘曜不同于石勒,石勒背后有鲜卑人为乱,而刘曜背后的羌氐、乃至凉州皆已归服,故能出兵十五万往攻洛阳,以韩将军之见,须领多少军方才击溃刘曜?“ ”这……“ 韩晃语塞。 确实,羌氐出自于陇西河右,纯为骑兵,而刘曜的步骑十万,至少也有三到四万骑兵,这就是近十万骑,东海军才多少骑兵?即便个个弓马娴熟,也寡不敌众,至于火炮,几分钟一发,对上骑兵集群冲击不会有太大的用处。 杨彦又道:“函谷谷深如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其西头为潼关,东头为函谷,其间百里皆为山地,一条羊肠小道狭窄难行,以刘曜十五万兵力,加上役夫,至少得有三十万人,绝无可能全冲着函谷而来。 故刘曜屯兵于渑池,既有休整全军及督运粮草之需,亦可静观我军动向,或有可能南下伊阙(今洛阳城南龙门),迂回包抄攻打洛阳,而我军于豫州淮南之卒多为新蓦,不宜久战,故不可主动迎击,须采守势。“ ”不错!“ 刁协点点头道:”洛阳之战,关系极大,若洛阳失守,淮南豫州诸地或有叛投的可能,刘曜倒是选的好时机啊,倘若再过得一两年,又何惧之有。“ 于药道:”难道就放任刘曜耀武扬威于关前不理,毕竟久守必失,他这十五万大军一旦东来,别说豫州,怕是兖州都不保啊!“ 杨彦道:”于将军言之有理,此战乃我大明国运之战,不容有失,甚至蜗居关城不出都是败了,必须主动出击,予刘曜重创,方可打出我明军之威。 不过如何打,须仔细斟酌,他打他的,我打我的,绝不能被刘曜牵着鼻子走。“ 众将均是凝眉苦思,望向杨彦背后的大幅山川地形图,目光紧紧锁着由洛阳至长安的广袤区域,杨彦的战略意图很清楚,要跳出即有藩篱,去别处打,不能以刘曜预设的战场作为主战场。 同时敌强我弱,要么不打,要打就打在七寸处。 好一会儿,荀豹拱手道:“大王,末将以为可调淮南一部往伊阙驻守,徐将军驻守函谷不动,至少于半年内可保得洛阳安全,而将军应抓紧时间,攻取襄阳,若有可能,顺道破了武关,令刘曜再不敢屯大军于潼关之外,此为攻魏救赵之计也。“ ”好,此计甚妙!“ 崔访叫好道:”武关一破,北上长安一马平川,刘曜必回防,调集重兵于长安周边,从此无力出关东进。“ 杨彦点点头道:”传令,着郭默领军一万北上伊阙,若刘曜前来,不可与之交战,着蒋老将军遣水军北上濮阳,以防石勒混水摸鱼,此役攻打襄阳,孤亲自前去,于药、管商,你二人速作准备,五日内,随孤出征。” “诺!” 众人齐齐施礼。 第五三四章 鲍姑教女 (谢谢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明国才刚刚建立,喜庆的气氛尚未过去,就又吹响了战争的号角,郯城上下,无不气愤莫名,情绪高涨,恨不能一战克之,一台巨大的战争机器运转起来。 杨彦却是体会到了以郯城为都的不便之处,主要是郯城过于靠东,而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将对西部用兵,从郯城过去,实在是太远,这让他暗暗下定了决心,此战过后,无论洛阳建成了什么样子,都必须迁都洛阳,哪怕条件艰苦点也无所谓。 不知不觉中,四日一晃而过,杨彦马不停蹄,亲自视察军械粮草,每天都忙到傍晚才回家。 这日午后,慧娘被鲍姑叫了过去,包括葛洪的幼子葛珍,一家四口坐在花厅说着话,其乐融融。 “嗯~~” 见着自家女儿的端庄模样,鲍姑直点头:“慧娘啊,你已经是王后了,虽然眼下府里人少,不必过多操劳,但你切不可松懈,将来彦之若大开后宫,这个家你可得好好当着啊。“ 慧娘不依道:”阿母,你说什么呢,郎君不是那种人,他若广开后宫,当初那么多的前溪歌舞姬与紫衫骑,其中绝色者不知凡己,要开早就开了,又何须等到日后? 鲍姑摆摆手道:“你不懂,彦之现在是没什么想法,但过个十来二十年,天下安定了,而你们呢,也已年老色衰,还拿什么去拴住他的心? 金屋藏娇你知道吧,结果如何?陈阿娇被废,还有卫子夫,简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那又怎样,在汉武帝晚年的巫蛊之祸中,卫子夫被逼自尽,太子被杀,长公主亦被腰斩,所以说,这情份啊,会随着时间渐渐淡泊的。“ ”这……“ 听到这话,慧娘心里打鼓了。 葛洪脸孔一沉,不悦道:”慧娘天性憨厚,你给慧娘说这些做甚?” 鲍姑笑道:“妾只是给慧娘提个醒,好啦,不说这个了,慧娘你可要抓紧了,嫁过来这么久,怎还没身孕?” 慧娘不知该说什么,红着脸,低下了头,其实她心里也急。 还是葛洪道:“慧娘还小,急什么,再说彦之又不常在家,明日又要出征,哪有那么巧?” 鲍姑不以为然道:“母以子贵,慧娘又是嫡妻,没有孩子怎么行,原先呢,也没想着彦之会走到这一步,只以为如祖逖般成就一代名将也差不多了,子嗣再争点气,或有入士的可能,不管怎样,好歹还是晋臣,但如今,彦之立了国,将来是皇帝,慧娘就是皇后,你以为皇后的位子那么好坐?没有子嗣怎么行? 另外啊,你也不能闲着,皇后的娘家,如履薄冰,不进则退,今天……就算了,等彦之凯旋归来,你一定要出仕,论起才学,你哪点差郗鉴,崔访等人?再看巧娘之父,做了濮阳太守,几个兄长也各得重用,难道以你之才,连个太守都做不得?妾知葛郎不喜为官,可这事由不得你,哪怕不为慧娘,也得为珍儿着想。“ 葛洪立时语塞。 他是清心寡欲,一心向道,但修道人也有俗家啊,皇后这位子,大机遇蕴藏着大风险,不力争上游,皇后家族几乎没有善终的,从目前来看,杨彦的妻妾身份都不高,威胁不到慧娘,可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据葛洪所知,郗鉴的幼女与崔访的孙女都与杨彦有些暧味,也都是高门士女,将来过了门,未必没有想法,如果少了娘家撑腰,很难想象以慧娘的性子能够与杨彦白首到老。 再退一步说,葛洪自己也不是普通家世,其祖仕吴,历任御史中丞、吏部尚书,封寿县侯,其父悌,继续仕吴,吴亡以故官仕晋,后迁邵陵太守,虽然到了葛洪家道中落,但很明显,如果没有士族的出身,鲍靓未必会慧眼识金,把鲍姑许给他。 这里就能看出家世的重要性,普通人家,别说入仕,连修道都没机会。 修道首先要识字,读不懂道经只能如凡夫俗子般盲从,这就挡住了九成九的人,其次是炼丹,铅汞丹砂没钱买难道去抢? “也罢!“ 葛洪重重叹了口气:”为夫这半辈子清白就不要了,改日和彦之长谈一番。“ ”嗯~~“ 鲍姑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天色,便道:”慧娘,天色将晚,阿母不留你了,你赶紧回去罢,可别让彦之先你回家。“ 慧娘起身施礼:”那小女改日再来探望阿翁阿母。“ 说着,便转身离去。 其实慧娘心思单纯,鲍姑所说从本心来讲,她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再据她观察,杨彦也不是不念旧故之人,可历史上很多皇后的下场都非常凄惨,这又让她难免患得患失。 就这样,带着重重心事,回到了家里。 …… 天色渐渐黑了,忙碌了一天的杨彦终于归了家。 “见过郎君!” 慧娘带着众女施礼,杨彦不让家里的女人叫他大王,他觉得叫大王显得生份,体现不出一家人的感觉,实际上明清之前,皇家内部也很少称呼什么皇上陛下的,多是以民间的昵称称之。 如杨贵妃称李隆基为三郎,赵匡胤称赵光义为三哥,只是从明朝开始,皇室亲属间才如君臣般相处。 “呃?” 杨彦又见到了陆蕙芷,不由一怔:“蕙芷娘子也是为来我饯行的?“ 陆蕙芷粉面微红,低着头不说话。 巧娘笑道:”郎君,你这一去,至少又是大半年,身边不能没人照料,妾们商量好了,这次由蕙芷娘子和怜香服侍你的起居。“ ”哦?“ 陆慧蕙芷这朵鲜花已经绽放很久了,杨彦始终未能采摘,有陆蕙芷随行,杨彦千肯万肯,不过还是假惺惺的问道:“此去千里,奔波劳苦,会不会唐突了蕙芷娘子?“ 陆蕙芷红着脸暗啐,说这话有什么意思呢。 跟随杨彦出征,她很犹豫,主要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娘子,又不是杨彦的妻妾,没名没份的跟着算怎么回事?但怜香不愿放过陪在杨彦身边的机会,一力劝说,慧娘和巧娘也要坐镇郯城,走不掉,靳月华则是跟过一次了,没理由再跟着第二次,因此只有怜香和陆蕙芷合适。 当然了,照顾杨彦的生活起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担心杨彦身边没有女人,带外面的女子回来,要知道,以杨彦的身份,只要一个眼神,就会有各路官员和乡豪抢着把自家的女儿献出去,因此由陆蕙芷陪在杨彦身边,也是为了慰解杨彦的寂寞。 ‘哎~~’ 靳月华暗暗叹了口气,她想跟去啊,随着年岁渐长,肚皮还没动静,她心里也急,恨不能每晚都霸占着杨彦,可是雨露均沾的道理她是懂的,这时便强挤出笑容,笑道:”郎君,你可别小看蕙芷娘子,身子骨可不比妾弱呢,妾连濮阳都能去得,蕙芷娘子如何去不得襄阳?“ 杨彦想想也是,陆蕙芷排演舞蹈,歌剧,都是大体力活,并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最起码也是文工团的标准,体力甚至比一般的女子还要好些。 ”那好,就有劳蕙芷娘子了。“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便向慧娘道:”这些日庶务繁忙,一直未曾过府去探望外舅,等用过膳,你随我去一趟。” “啊?” 慧娘讶道:“郎君不必如此着急吧,有这心意便好,妾会转告给家君的。” 杨彦摇摇头道:“我思来想去,豫州重地,还是要自家人坐镇为好,我想拜外舅为豫州刺史,明日随我先赴谯城,虽然我知外舅性情恬淡,不喜为官,可自家人哪有不帮自家人的道理,慧娘还须与我一起劝说才是。“ 慧娘凌乱了! 今天白天阿母才说得父亲出仕为官,这太阳还没下山呢,夫郎就要拜父出任豫州刺史,不可能这么巧合吧,甚至她都怀疑,是不是杨彦偷听到了自家的谈话,才先一步出口,免得父亲拉不下脸面。 第五三五章 焦聚宛城 杨彦如果知道慧娘的想法,肯定要道一声冤,他其实早有请葛洪出仕的想法,恰好葛洪跟来江北,不用才是浪费,至于经验的问题,其实不是太重要,古代牙署的事情不多,无非是丁役、税收、军事与维持最基本的治安,作为刺史,把好关就可以,具体的庶务自然有下面人来做。 用过膳后,杨彦带着慧娘来到了葛洪的宅院,当面提出请葛洪出刺豫州的要求,葛洪夫妇当时就懵了,慧娘又连打眼色,表示不是自己透露的,夫妻俩这才醒悟过来。 当然了,以葛洪的淡泊名利作风,自然不可能一口答应,于是杨彦和慧娘百般劝说,慧娘自家知自家事,不要太尴尬,偏偏父母还拿着架子,好不容易才松了口,应允随杨彦往谯城赴任。 葛珍年纪还小,耐不得车马劳苦,因此鲍姑暂时不去谯城,留郯城带孩子,顺便与慧娘为伴,葛洪则带着两个妾氏和数十名家仆赴任。 因郭默与张健领了五万卒去往谯城,在当地又收编了三万多,整个淮南拥有足够的兵力,杨彦并未带太多军,只有左右千牛卫千骑,步骑两万五千,主要还是粮草物资与火炮炸药,随行的四轮大马车,足有数千辆之多,另还有数十船南下淮水,再逆流而上,入过水(涡河)可达谯城。 过水的水量比不上沂水,最宽处不过百丈,水深平均三丈,不适合大型船队通过,实际上杨彦除了广铺水泥路,对水道疏通也极为重视,农闲时节征发的丁役,大多用来疏通水道,当时的中原大地也是水网密布,奈何过水先天条件便是如此,只能做到不淤积。 长长的车队移动缓慢,陆蕙芷与怜香换上了劲装,混在女千牛卫当中,骑着高头大马,倒也是一番新奇的体验,尤其是陆蕙芷,美眸煜煜生辉,俏面神彩盎然。 怜香不由劝道:“女郎,还是回车里罢,赶路非常无聊,路上又没法洗浴,如果沾了灰尘,今晚大王钻进你的车里,你如何是好?难道就脏兮兮的侍奉大王?” 陆蕙芷顿时俏面绯红,不依道:“怜香,不许乱说,他……他怎会是那样的人,就算他钻进来,我也不会依他的。” 怜香嘻嘻一笑:“骑一会儿就和我回车里,免得晒黑了,我虽然不嫌你,可是黑乎乎的,难道你就不怕……” 正说着,见着陆蕙芷有发作的样子,怜香连忙改口:“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这几天也许大王不会过来,但到了谯城,你可得想好,大王毕竟是一国之主,可别做出什么让大王不高兴的事来。” 陆蕙芷幽幽叹了口气。 她是个随遇而安的女子,对生活没有太过于刻意的执着,既然怜香、彗娘和巧娘都执意让她跟随杨彦出征,于是半推半就的应下了,同时总与杨彦这样半死不活的吊着,也不是个法子,她希望借着朝夕相处的机会,好好观察杨彦到底是不是她臆想中的张君瑞。 如果是,那就在一起过日子吧,哪怕对自己不是一心一意,也认了,但如果不是……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蕙芷患得患失。 由郯城到谯城近八百里,一路上,果如怜香所说,灰尘漫天,身上越来越脏,又没法洗,连她自己都受不了,只能忍着,每天晚上,她都强烈的祈祷杨彦不要过来,这时她考虑的不是受不受侵犯的问题,而是身上太脏没法面对杨彦。 好在杨彦只在用晚膳时过来聚一聚,吃完就走,并不进她的马车,倒是让她松了口气,好不容易,十日之后,谯城已经在望。 不愧是曹魏五都之一,哪怕历数十年战乱,城墙依然高耸,城周三十里,在当时足以挤身数一数二的天下雄城,只是城墙多斑驳裂痕,有些地方还染着紫红色的血迹。 “安西将军张健参见大王!” 郭默已经领军北上,谯城暂由张健镇守,向杨彦施以军礼。 “嗯,张将军请起!” 杨彦点了点头,又向张健的身后望去,约有近百人,都是当地的乡豪乡老,作为明国民众,自然要出城迎接主君。 ‘我等参见大王!“ 一众老家伙齐齐施礼。 杨彦锐目一扫,不由暗暗冷笑,这些人虽然表面上掩饰的很好,可那眼神,出卖了他们内心,有的眼神阴冷,有的暗含着怨恨,还有的非常恶毒,只有少数几个,满含着热忱期待。 目前淮南乡豪并未完全归服,相当一部分散布在那广袤的山水间,倚山傍水,拥兵从数千到近万不等,难以攻打,至今也未曾表态。 毕竟时间仓促,张健郭默能取下谯城就不错了,杨彦暂时也没有平灭淮南乡豪的想法,一切留待战后算总帐,于是微笑着抱拳回礼:“诸公快起!” “多谢大王!” 众人纷纷起身,杨彦又给张健打了个眼色,便径直进城。 来到府牙,杨彦先把葛洪介绍过去,张健不敢殆慢,这可是王后的生父,大王的老丈人,尤其葛洪本就名头响亮,在又见过礼之后,张健便诉说起了最新形势。 “大王请看地图,欲取襄阳,必取宛城,此去一路往西,约七百余里,宛城乃光武之所兴,有高山峻岭可以控扼,有宽城平野可以屯兵,西邻关陕,可以召将士,东达江淮,可以运谷粟,南通荆湖、巴蜀,可以取财货,北拒三都,可以遣救援,此处雄踞于中原大地,位居江河之间,上承天时之润泽,下秉山川之恩惠,境内伏牛苍苍,丹水泱泱,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嗯~~“ 杨彦点点头道:”张健,可以啊!“ 张健一喜,连忙拱手:”不敢当大王赞誉,目前宛城由赵国南阳王刘胤把守,率羌氐匈奴各族士卒近三万,而襄阳由中山王刘岳与镇东将军呼延谟驻守,亦有卒三万,由襄阳至宛城,仅三百里,大王若攻宛城,襄阳必援,倘若大王有万全把握的话,可于宛城一战而克之,襄阳则成孤城,匈奴必不战自逃。“ 杨彦望着地图,沉吟许久,才道:”此法可行,张健你与葛公交接一下,三日之后,随本将出征!“ ”诺!“ 张健连忙应下。 其实无论是张健、韩晃、管商还是于药等人,都看出了杨彦并没有外放他们任刺史太守的想法,而是留在中军,担任中军的各级将领,对于这个安排,倒是无人有异议,主要是依着晋室惯例,刺史太守一般由各家士族担任,这个思维定势还未扭转过来,而且他们也有自知之明,自身没什么文化,干一辈子武将,封候拜将,世袭罔替,享万世富贵,子女有了条件,再走以文晋身的道路,逐步摆脱兵家身份,成为新朝的新一批士族。 “先随孤出去走走。“ 杨彦挥了挥手,转身而去。 …… 谯城街头,和当初的郯城街头差不多,高墙深院林立,但因着释放佃户和部曲正在陆续开展,街头好歹有些人气,民众围在远处,指手划脚,品头论足,千牛卫们也不敢大意,谯城的情况异常复杂,既有不甘心失去田地丁口的乡豪大户,也有祖氏余孽蠢蠢欲动,致使杨彦出门前呼后拥,里外都清除的干干净净,甚至有人登上屋顶,搜寻着是否有暗伏的弓弩手。 在严峻的安保形势下,体察民情,考察民生成了一句空话,杨彦无奈的摇了摇头,向葛洪道:“谯城问题多多,就拜托给外舅了。” 葛洪捋须道:“大王放心,为政之道,无非是一手硬,一手软,拉一派,打一派,待老夫先把谯城的情况摸个通透,再对方下药,料于大王凯璇之时,应可再无大碍。” “外舅既有定计,小婿就放心了。” 杨彦拱了拱手,正待招呼回程,却是街边有人唤道:“兰子,兰子,我是李成啊!” 第五三六章 柳兰子的未婚夫 (谢谢好友大隋后裔的月票~~) 众人齐齐探头望去,只见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正挥手大叫,眉清目秀,身材高挺,算是仪表堂堂,望向柳兰子的目中,现出了急切之色和意想不到的欣喜。 “呃?” 杨彦不由转头看向柳兰子,就看到柳兰子刹那间俏面煞白,猛的把头一低,分明是识得那个年青人,虽然柳兰子几乎不和杨彦提起过去的事,可是对比起两人的强烈反差,不免有了些猜测。 难道是柳兰子的夫郎? 说实话,杨彦心里不大舒服,哪怕他对柳兰子没有想法,也是把柳兰子当作了自家人,视之如妹,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夫郎,作为大哥,能好受才怪。 不过紧接着,杨彦就哑然失笑,这是吃的哪门子干醋呢?如果柳兰子终生有托,也是好事一件。 “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这时,那个叫李成的年轻人正要挤进来,却被千牛卫拦住,不由大声叫嚷。 杨彦摆了摆手:“放他进来。” 千牛卫散开,把李成放了进来。 “平阳李成参见大王!” 李成深深一躬,拱手作礼。 杨彦问道:“你与柳将军是何关系?为何当路拦住?” “将军?” 李成那诧异的目光打量了番柳兰子,便道:“实不相瞒,民与兰子早已订下婚约,后于南奔途中离散,数年过去,不见音讯,未曾想天可怜见,竟教民又见着了兰子……” 随着李成的诉说,再对照柳兰子曾经的只言片语,杨彦明白了,当时大族迁徙,为保障安全,往往与交好的友人或亲家一起迁,柳兰子父柳恭便拉上了姻亲李氏,结伴而行,但还是遇上了乞活军,乞活军并不止青州被杨彦迁灭的那支,大河南北都有乞活军活动,少则数千,多则上万,柳李两氏集举族之力也不是对手,最终逃散了,柳兰子便是那个时候与家人失去了联系。 原本两家是打算到了地头就让李成与柳兰子成亲,柳兰子也不排斥这桩婚事,对李成并非没有一点好感,可是天意难料。 杨彦不由叹了口气。 柳兰子则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成似是想到了什么,狐疑的看了眼杨彦,便问道:“兰子,这些年你流落在外,可是嫁了人?” “未曾!” 柳兰子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 “那就好,那就好!” 李成陡然如释重负,笑道:“兰子,伯父一家也平安迁来了谯城,这些年来,伯父伯母一直在念叨着你,你快随我归家,二老见着你,定当喜极而泣。“ ”我……“ 柳兰子浑身一震,突遇李成,让她坐立难安,本能的想逃避,但是对于父母,又割舍不下,一时间犹豫难决。 “去罢,总是你的父母,别让二老久等,这两日我放你假,别回来了,你好好想想未来的路怎么走,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杨彦淡淡说了句,便猛一挥手,大队人马折返调头,渐渐地,只剩下了柳兰子与李成。 “走罢,带我回去!” 柳兰子下马,猛吸了口气,望向李成。 既然是上天安排了这一场见面,躲是没用的,那就面对吧,与过去的自己作个了断! 李成看着柳兰子那毫无人类感情的双眼,突的心里一寒,再仔细打量着已经数年未见的未婚妻,依然俏丽,且因年龄的增长去掉了当初的青涩之气,身材也饱满了许多,只是这一身装束…… 柳兰子身披软甲,足踏战靴,腰挎佩剑,马上挂着弓箭与长矛,因戴着头盔,难以分辨出是否覆额,不过浑身多出了几分干练,目光凌厉似厉箭,而且那身段……也不大象是未出阁的娘子了。 李成虽未娶妻,但是有妾,女人和女孩的变化,大概也能分辨出几分,这让他禁不住的有些恼怒,偶遇的喜悦荡然无存,冷声问道:“你和大王是何关系?” 柳兰子道:“我是大王的婢女。” “好,好,好!” 李成气的连道三个好:“想你河东柳氏,亦是望族,你柳兰子乃家中嫡女,怎能与人为婢?你让伯父伯母的脸往哪儿搁?你让我怎么见人?哪怕他是大王也不行!” 柳兰子倒也不恼,只是问道:“李郎难道不想知道我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哼!” 李成怒哼道:“无非是当年走散,你被大王所救,大王垂涎你的美貌,把你留在了身边……“ 正说着,李成突然噢了一声,恍然大悟道:“石虎有紫衫骑,于是大王也搞出个女侍仿效石虎,所以你就作了这身打扮,一个女儿家,你的难处我理解,但你怎能不知自爱,若是你不肯,我想以大王的身份还不至于强迫你!” 柳兰子只觉得浑身一阵阵的发冷,她发现,人与人真的没法比,杨彦的优点就在于,极少以自己的恶意去揣测别人,总是给人辩解说话的机会,对李成的指责,她觉得非常好笑,杨彦身边那么多的美人儿都遣出去了,又怎么会动她的心思呢? 说句非常伤人的话,柳兰子觉得自己连残花败柳都算不上,同时她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既然李郎这样看待自己,那也好,免得纠缠不清。 于是,柳兰子淡淡道:“李郎不是要带我回家么,难道就这样站着不动?” 这份无所谓的态度,让李成更加认定了柳兰子是个不知自爱的女子,当即怒哼一声,拂袖而去,柳兰子牵着马,默默跟在后面。 穿过了几条街巷,李成指着一座普普通通的小院道:“这里便是你家,我不进去了。”说完,就快步向前走,进了隔壁的一所院落。 柳兰子也不管他,抬手正要敲门,却又仿佛手臂被绑上了铅块,竟似难以抬起,她不知道父母见了自己会怎样,自己又将如何向父母解释这些年来的遭遇,甚至……她想到了逃避。 “吱呀!” 可就在这时,薄薄的柴板门打开了,出现了一张似熟悉,又有些模糊的脸。 “小妹!” 那人不敢置信的唤道,随即就啪的一声,手里拎着的陶罐落地摔碎。 “大兄!” 柳兰子的眼睛模糊了,这是她的长兄柳诲,还不到三十,鬃角竟生出了白发,可见这些年来的处境并不好。 “小妹,你怎做这身打扮?” 柳诲刚问着,随即就拉着柳兰子道:“先进来再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说着,就不由分说的拉着柳兰子进了门。 “阿翁,阿母,兰子回来了,兰子回来了!” 柳诲兴奋的大叫着,顿时如捅了马蜂窝般,各间屋子都有人冲出。 “哎呀,真的是兰子!” “女郎,是女郎,上苍保偌!” “兰子,呜呜呜~~” 柳兰子的泪水止不住的布满了脸庞,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仿似开启了一道道沉封的记忆,有她的大嫂,有她的二兄二嫂,还有她的几个侄子侄女,忠心耿耿的老仆老婢,但最让她情难自禁的,是正飞奔而来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 “阿母!” 柳兰子猛扑了过去,与她的母亲,紧紧抱在了一起,撕心裂肺的哭着。 院子里,一片哭声,谁都没想到,失踪了好几年的柳兰子竟然会从天而降。 “好了,好了,别哭了,兰子回来了就好,先跟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 柳兰子的二嫂,上前拉住柳兰子,扯着衣袖哽咽道。 还有她那才几岁的小侄子,居然摸上了剑鞘,嚷嚷道:“阿母,剑,剑!” 另一个小侄女指着马道:“弓箭,弓箭!” 这可把柳兰子吓了一跳,她这把剑,是百炼精钢锻造,说成吹毛断发或许夸张,却绝对锋利无匹,轻轻一划就是个血口,羽箭也是钢头,不用射,直接抓着箭刺,就能把人刺死。 “别乱动!” 还亏得她两个嫂子拽住了孩子,不过目中满是惊疑不定之色。 柳兰子从母亲怀中钻出,望向台阶上,一名年近五旬的老者,虽强作镇定,可那眼眸中的激动根本难以掩饰。 “小女拜见阿翁!” 柳兰子盈盈拜倒。 第五三七章 重叙婚约 (谢谢好友大隋后裔的1000大赏~~) 堂屋里,挤满了人,柳家十余口济济一堂,听着柳兰子诉说着这几年来的经历,当然了,柳兰子隐去了被羯人掠走成为营伎的那噩梦般的记忆。 只说被杨彦搭救,为报恩,给杨彦做了女亲卫,后来军制改革,亲卫分为左右千牛卫,她升为右千牛卫校尉,后随着杨彦立国称王,千牛卫的等级再次提升,荀虎与她分任左右千牛将军,位同于四平将军,次于三公,为正三品。 这已经是相当高的官了,要知道,州刺史与郡太守,才是四品官。 那个时代还没有千牛卫,千牛卫始自于唐代,是大唐南衙十六卫中的两卫,不领府兵,专责掌执御刀宿卫侍从,是皇帝内围贴身卫队。 不过杨彦只是用个名称,实际上是把千牛卫当锦衣卫用,权力也远比唐代的千牛卫大的多,仅仅是传达军令政令,不是皇帝的贴心人根本不可能。 “三品女将军?” 全家都是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大眼瞪着小眼。 好一会儿,柳兰子的母亲余氏结结巴巴道:“兰子,你和阿母说实话,你可是和大王……“ 柳兰子摇了摇头:”没有,阿母你多想了,大王待我以礼。“ 余氏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又道:”既然如此,李郎一直都挂念着你,至今也未成亲,你和大王说一下,和李郎把婚事办了罢,你们……都不小了。“ 柳兰子的眼前有了些迷茫,是的,几年过去了,李成始终没有成亲,作为女人,她心里感动,也可以原谅李成对她的污蔑,但自己这样子,还能再嫁人么? 她难以想象,当李成知道了自己的过往会怎样,而且她对男女之事有种说不上来的厌恶,她觉得,就这样陪在杨彦身边,报答他,保护他,既充实,又快乐,挺好的,她对于正常女人的相夫教子生活有种恐惧感和排斥感。 “阿母,小女不会嫁给李郎的,请代小女退了这门亲事吧。” 柳兰子再度摇了摇头。 “胡闹!” 柳恭顿时脸色一沉:“即有婚约,如何能废,李郎等了你数载,这份情义,你还待怎样?你既然回来了,就早日给为父完婚。“ 柳兰子的二嫂似是理解的劝道:”兰子,你可是放不下官职?其实你成了亲,一样可以为官的,我想,大王如此器重你,理该会理解。“ 家人七嘴八舌的劝着,柳兰子理解他们,毕竟在这个时代,婚姻的意义不仅仅是个人,还代表着通两家之好,如果自己执意退婚的话,也许……两家的交情就此到头了。 因此柳兰子也不气恼,只是向余氏道:“阿母,请随小女来一下。” 余氏现出了诧异之色,但还是与柳兰子进了卧室。 柳兰子把门关好杵上,也不多说,缓缓卸去甲,又开始解衣襟。 “兰子,你这是……” 哪怕身为母亲,看到成年女儿的身体也是很羞耻的,余氏忍不住开声阻止。 “阿母,您看着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柳兰子深吸了口气,向母亲敞开了胸怀。 顿时,余氏的鼻子蓦然一酸,那本该是洁白皎好的身体上,此时却布满着横七竖八的伤疤,如一块块胎记,色泽暗黄酱紫交杂,狞狰可怖,尤其是胸口,一道斜着的刀伤触目惊心。 “兰子,你……你怎会如此?” 余氏仿佛猜到了什么,颤抖着声音问道。 柳兰子豁出去了,以平静的声音道:“阿母,小女曾落入羯贼手里……” “呜呜呜~~” 听着女儿的道来,余氏再也忍不住,大哭着抱住了柳兰子。 …… 堂屋,一众亲属们议论纷纷,有人猜测,定然是柳兰子和杨彦之间有什么关系,因此柳兰子才不愿履行婚约,这也是人之常情,柳兰子姿容秀美,知书达礼,而杨彦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又是英雄救美,哪能对柳兰子不动心呢,但是为何没有给予妃嫔的名份,而是给了个三品女将军,这就让人弄不明白。 同时在最初的惊喜之后,柳兰子的身份让柳家人起了心思,毕竟是杨彦信任的心腹,就好象一个多年不见的贵人,突然认了一群穷亲戚,穷亲戚能没有想法么? 柳氏在河东,本不是多显赫,最多勉强挤身于次等士族,去了江东根本没有出路,仕匈奴或仕羯人也从未考虑过,只得南奔汝颍,而当地乡豪林立,日子过得并不顺心,因此仕明是个不错的选择。 “咳咳~~” 这时,柳恭轻咳两声,后面有脚步声渐渐传来。 众人都会意的止住了议论,不片刻,柳兰子搀着余氏走了出来,均是眼圈红红的。 余氏叹了口气,便道:“兰子与李郎有缘无份,与李家的婚约还是作废了罢,明日请夫郎与妾亲自过门,与李家说清楚,能补偿,就尽量补偿他家。“ 众人暗道一声果然如此,很明显,兰子是大王的禁脔啊,怎么可能再嫁给李郎呢,虽然柳氏尚算忠厚人家,对李家也很愧疚,尤其是李成几年不婚,虽未必全为了兰子,也可能与没有适婚对象有关,可人家切切实实的耽搁了几年光阴,不过既成事实在此,又能如何? “哎~~” 柳恭神色复杂,捋须摇头。 余氏的心里则是酸楚难当,她清楚全家都误会了爱女,恐怕李家也会有同样的误会,但她实在是没法解释,至少兰子攀了杨彦的高枝,只能说成在贞洁方面不是太坚定,不地道,不过兵荒马乱,生死不知,柳兰子另择良偶,谁能说半个不是呢? 而被羯人掠走沦为营伎又有不同,整个家族都会为之蒙羞。 “好了!” 余氏强笑道:“兰子数年未归,回来总是好事,家里都准备下罢,为兰子接风,今晚兰子就住在家里。” …… 全家忙碌了起来,在大人有意无意的授意下,几个侄子侄女绕着柳兰子膝前膝后,姑母姑母叫个不停,兄嫂也是赔出一副笑脸,老仆老婢们忙于置办酒菜,全家一幅欢天喜地的模样。 约摸到了傍晚时分,李家家主李英带着妻子和李成赶来了过来,满脸笑容的拱手道:“亲家,兰子回归,恭喜恭喜啊!” “呃?” 柳家人均是暗道不好,相互看了看,这李英上来就叫亲家,看来事情不大好办啊,再去看李成,望着柳兰子的目中,带着款款情义。 柳兰子则皱了皱眉,李成前后表现判若两人,让她恶心。 柳恭打了个眼色过去,便强撑起笑容,拱手道:“原来是李公,屋里请。” 李家三人被请入了屋,还有柳兰子和余氏。 李英看着柳兰子那英姿爽飒的模样,连连点头:“想不到兰子离家数载尚能归家,也不枉我家成儿一腔相思之苦,你我两家早有婚约,不如择一吉日,趁早把婚事办了罢,啊?哈哈哈哈~~” 之前李成气愤的归家之后,被李英问明了情况,李成自然把柳兰子说的一无是处,什么贱婢、银妇,怎么恶毒怎么骂,但李英不是这样想,他关注的重点是柳兰子跟在杨彦身边,并且被李成当场拦住,杨彦也没发作,反而叫柳兰子自己解决。 这让他意识到,即使杨彦与柳兰子有了关系,很可能也只是主婢之间的那种关系,并不会视如禁脔,等到不片刻,又从隔壁柳家传来了消息,柳兰子居然是三品右千牛卫将军,位高权重,李英的心态立刻崩了。 刺史太守才是正四品的官,而柳兰子是三品,如果李家娶了个如此厉害的媳妇过来,那是全家都要飞黄腾达啊,这时别说柳兰子只是他们臆想中杨彦的侍妾,就算是头母猪,也会娶回家。 李家的处境不比柳家好太多,自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于是李英给李成做了耐心的说服工作,李成也想明白了,如果能通过柳兰子谋个一官半职,到时美婢美妾应有尽有,柳兰子这个失了贞的正妻,供着便是。 第五三八章 给他个机会 “这……” 面对着老亲家那殷切的目光,柳恭硬着头皮道:“李公匆急,实不相瞒,兰子已是大王的身边人,恐怕婚嫁之事再不由老夫说了算,这事……还得从长计较啊!” “哼!” 李英脸一沉,哼道:“难道兰子升了官就不是我李家的媳妇了?当年纳采之礼已行,八字也已合过,白纸黑字,记载分明,莫非柳公要悔婚不成?” 柳恭现出了为难之色。 是的,不管柳兰子是什么身份,当年的婚约还在,岂是说悔就能悔的? 但是在他全家的臆想中,柳兰子是杨彦的禁脔,如果同意了这门亲事,惹恼了杨彦该如何是好?到时就不仅仅是柳兰子失宠的问题,柳家也会跟着受牵念。 柳兰子大概能猜出家里的想法,可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除了和阿母倾诉,和任何人都不能提,她心头焦急,却是全无办法。 还是余氏道:“李公,兰子实有难言之隐,确是不便再与李郎为妻,哎,是我柳家亏欠了李郎,请李公放心,我家会尽力补偿的。“ ”补偿?哈哈,笑话,你拿什么补偿?“ 李英怒极而笑:”分明是你家攀上了大王的高枝,再看不上我李氏,故而要悔婚,好,老夫给你家一日时间好好考虑,明日再来,有婚书在手,既便闹到大王那里,我家也有理,告辞!“ 说着,重重一拱手,便拂袖而去,李妻与李成的脸色也不好看,这已经近乎于撕破脸了,也没什么好说,只是草草拱了拱手,就跟在了李英身后。 ”哎~~“ 看着气冲冲而去的亲家,柳恭心头难受,叹道:”兰子啊,难道这事真的没有转圜余地?要不……你去求求大王,这要是传了出去,于我柳家的名声有损啊。“ 余氏摇了摇头:”夫郎莫要逼迫兰子了,兰子不嫁李郎,实有难言之隐,请莫要再问,况妾观那李家,竟有逼婚之意,其实还不是冲着兰子的三品将军而来?妾说句不中听的话,倘若兰子只是一普通女子,恐怕这时就不是来求娶,而是该退亲了吧?“ 柳恭目中现出了悲哀之色。 …… 由于李家的登门,柳家的喜庆气氛打上了折扣,晚膳都没什么食欲了,草草结束之后,柳兰子又和母亲、大嫂二嫂说了会儿话,才回房洗漱。 杨彦回到住处,也把柳兰子的事告之了怜香与陆蕙芷。 “哎~~” 怜香叹了口气道:“郎君,妾从理智上,是希望兰子有个好归宿,可这心里啊,就是舍不得兰子离去,那个李郎到底怎么样,兰子嫁了给她会不会受委屈?要不要找人调查一下?” 陆蕙芷也点了点头。 实际上柳兰子已经成功的融入了杨彦的家庭,从裴妃到荀华,从慧娘、巧娘到靳月华,从没把柳兰子当作外人。 杨彦心里也有些不舍,摇摇头道:“兰子还年轻,不应该跟着我们虚渡光阴……” 正说着的时候,荀虎突然在外唤道:“大王!” 杨彦曾叫荀虎留意着柳兰子的动静,这时便道:“进来说。” 荀虎看了眼屋子里的怜香和陆蕙芷,还是没有进来,卡着屋门拱手道:“大王,李家父子在傍晚时分登门柳家,根据向仆役打听得知,是要求柳家履行婚约,闹的很不愉快,那李家还扬言,给柳公一晚的时间考虑,明日再来,如若柳家一意毁婚的话,他不介意把事情闹大,还声称,闹到大王面前也占着理。” “哼!” 怜香一听就不乐意了,哼道:“这分明是逼婚嘛,那李家还不是揪着了兰子的身份,也是,正三品的将军,又得大王信任,若是娶了兰子为妻,还不一步登天?这李家根本就不是什么好路数,兰子若是嫁过去啊,只怕够呛!“ 陆蕙芷的眼眸中也现出不悦之色。 杨彦问道:”荀虎,你以为呢?“ 荀虎道:”怕是与主母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据暗哨反映,登门之前,李家曾发生过争吵,因距离过远,内容没听清,但是柳将军的身份被柳家人传了出去之后,李家就上门了。“ 杨彦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荀虎你明天跑一遭,在李家逼迫最甚的时候出面,传孤旨意,免去柳兰子将军职。” “呃?” 荀虎怔住了,但是他跟在杨彦身后那么久,好歹学了些现代人的手段,不片刻,便恍然大悟道:“噢,末将明白了,那末将先告退。” 说完,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怜香立刻不依道:“郎君,您免了兰子的将军之职,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杨彦摆摆手道:“李家冲的着是兰子的官职,我免去职务,看他们还能从兰子身上得到什么。” 怜香又问道:“那如果……李家依然要兰子过门呢?” 陆蕙芷也瞪大眼睛望向杨彦。 杨彦道:“我给他一个机会,我会亲自出面,挑明兰子的经历,按正常来说,兰子去了职,又有过不堪的过往,多半会退婚,不过凡事都有意外,倘若那李成依然执意娶兰子为妻,那我也认了,说明此人至少是个重情重义之辈,我会正式认兰子为妹,并根据李成的才能,适当予以重用。” 怜香和陆蕙芷相视一眼,心里都患得患失,主要是那时的皇帝,权力没有明清那样大。 纵然杨彦贵为一国之主,有些红线也不能踩,比如说婚约,就不能凭借大王的身份搞什么指婚退婚那一套,好比李世民曾要为魏征纳妾,被魏征以家有悍妻为由婉拒了,换了明清的皇帝,再悍的妻又谁敢违抗皇命? “哎~~” 怜香又叹了口气:“真希望那李家郎君是个小人!” “好了,不谈这个了,那李成究间是什么样的人,明天自见分晓。” 杨彦微微一笑,便打量起了怜香和陆蕙芷,作为男人,他知道自己应该主动一些,而不是真当自己是大王,等着陆蕙芷前来献身。 二女均已洗浴过了,微热的天气,穿着较为单薄,长长的裙摆曳地,透过单薄的衣衫,可隐约看见内里的胸衣,当然了,那时女性的穿着还不象唐宋那样流行露出胸口的一大块,能看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怜香如一朵娇艳的牡丹,陆蕙芷则如空谷幽兰,搭配在一起,竟是如此的协调,尤其是……这两个女人还是那样的关系,杨彦只觉得小腹阵阵火热。 怜香俏面微红,眼眸含春,陆蕙芷则是粉面通红,在杨彦那灼热的目光下,她心里泛起了涟漪,却又有些不安,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崔莺莺待月西厢下的场景,那颗心儿啊,也越跳越厉害。 ‘不行,不行,他是杨彦之,不是张君瑞,西厢记是他杜撰出来的,我要好好想一想!’ 陆蕙芷还没有完全做好献身的准备,用现代的话来说,她是受了西厢记的毒害,很厌恶在一套烦琐而又亢长的仪式之后,成为杨彦的女人之一,她期待着如崔莺莺与张君瑞般的浪漫爱情,情到浓时的自然结合,于是连忙站了起来,低着头道:“怜香你服侍大王吧,我……我有些累了,我先回去休息。” 说完,便逃一般的匆匆而去。 怜香带着歉意望向了杨彦。 杨彦无奈道:“算了,别勉强她,长时间赶路也会影响到一个人的心情,我都等了两年,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怜香柔声道:”蕙芷娘子应能体会郎君的苦心,事实上除了郎君,天下间又有哪个男子能做到郎君这样呢,时候不早了,妾服侍郎君沐浴吧。” “嗯~~” 杨彦点了点头,拉起怜香往后屋走去。 浴室中,渐渐地有水声响起,还夹杂着些若有若无的声音,陆蕙芷就在隔壁,睡在榻上,听着这声音,脸渐渐红了,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焦燥,竟还有些妒意,于是,猛转了个声,拿被子蒙住了脑袋…… 第五三九章 退婚 (谢谢好友书友20170518081626851的月票~~) 第二天一早,李英带着李成气势汹汹的来到了柳家,笑呵呵问道:“亲家公,昨日老夫也是犯急,出言不逊,今日特来陪罪,不知亲家公考虑的如何了?” 柳恭心里叫苦,昨天爱女把老妻叫进去单独说话,分明是给杨彦做侍妾的事情难以启齿,只能与阿母说,再配上两个女人的坚决态度,他认为这是杨彦的意思,哪敢把女儿嫁给李家? 见着柳恭神色,李成劝道:“伯父无须多虑,侄与兰子早有婚约在身,大王成人之美,也是一段佳话啊!“ “哎~~” 柳恭叹了口气:“贤侄所言虽有一定道理,奈何兰子心意已决,老夫也难以劝得她,不如……再等上一段时间,让她自己想明白了,岂不是胜过强娶反伤了夫妻和睦?“ 李英哼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再有几日,大王将出征与赵国作战,兰子必然跟随,短则年把,多则数年,你让成儿如何等得起?已经耽搁了数年,难道还要再耽搁下去?“ 这也是柳恭最为理亏的地方,关键就是李成这几年一直未婚,那时两家之间需要互相扶持,因此哪怕柳兰子失踪了,双方也都未提解除婚约之事,结果到现在成了麻烦。 柳恭一时语塞。 他很珍惜与李家一路逃难而来的旧情,又不敢得罪杨彦,竟陷入了近似于两难般的死结当中。 “阿翁,不要考虑了,小女不会嫁入李家。” 这时,柳兰子从后面出来,冷声道。 “兰子……” 李成的眼里现出了怨毒之色,正在破口大骂,李英已挥手止住,语重心长道:“兰子啊,伯父与你父乃至交好友,我们两家又历过患难,正该亲上加亲啊,你莫要意气用事,成儿有哪点不好,换了别人,谁能在音讯全无之时苦等于你?你可不能因一步登天,行那不义之举啊。 老夫知你有顾虑,要不……我随你去求见大王,请大王赐婚,想大王必乐于成人之美。” 柳恭的心沉了下来,别看李英和颜悦色,实际上话语中满含着威胁,再不同意,就要去找杨彦解决了,到时候婚约拿出来,哪怕杨彦对柳兰子再怎么宠爱,也得捏着鼻子把柳兰子嫁入李家,毕竟大王也不能为所欲为。 当然了,杨彦的怒火量终只能由他柳家来承受。 这是最坏的局面,却偏偏没法破解,柳恭不由看向了柳兰子。 柳兰子也是气恨难当,浑身发抖,她清楚,如果这事闹到杨彦跟前,杨彦只能依婚约把她嫁入李家,而一想到自己终将成亲,尤其还是李成这种小人,她突然想到了死。 ‘罢了罢了,被羯贼凌辱摧残了好几年,自己都坚持着活了下来,难道回到了家,却要被活活逼死么?‘ 柳兰子记得,那段噩梦般的日子里,每天都有姊妹受不了凌辱而自尽,她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不甘心,想报仇,尽管没有具体的报仇对象,但是羯人作为一个族群,已经全体上了她的名单,本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如今,竟要被逼死,她的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兰子,伯父真不想闹到大王那里去啊!” 李英成竹在胸,微笑劝说。 可就在这时,一名老仆匆匆来报:“郎主,左千牛卫将军登门传旨!” “什么?快请!” 柳恭一怔,心里那是七上八下,完全摸不着北。 李英父子心里也是打起了鼓,难道说大王已经知道了这事,为怕丢面子,所以提前一步指婚? 这个念头一出,越想越有可能,父子俩又交换了一个隐含得色的眼神。 其实不待柳恭出迎,荀虎已经带着几个千牛卫奔了进来,扫了眼柳兰子,便道:“大王有诏,柳兰子接诏。” 柳兰子半跪施以军礼。 荀虎拿出敕书,念道:“着免去柳兰子右千牛卫将军一职!“ 顿时,全体惊呆! 谁都没料到,柳兰子被免职了,还没有后续安排,这很本能的让人想到,肯定是杨彦发怒,把柳兰子赶回家,与他再没有任何关系。 就连柳兰子都有了片刻的愣神。 ”柳兰子,拿着吧!“ 荀虎把敕书递了过去,转身即走。 院落里,依然是死一般的安静,无论是柳家人还是李家父子,都没法接受这个事实,甚至柳氏诸人望向李家父子的眼时,现出了明显的愤怒之色,显而易见,如果不是李家胡搅蛮缠,惹得杨彦发怒,柳兰子又怎会被解职呢? 原本柳恭是存有自家发达了,再照顾下李家的想法,可这倒好,竹篮打水一场空,两家什么都落不到了。 ”呵呵~~“ 柳恭突然笑道:”亲家啊,兰子回归平民身,倒也省了事,你看何时把婚事办了,以后兰子就给你李家相夫教子罢。“ ”这……“ 李家父子不淡定了,娶柳兰子不就是娶的身份么,现在身份没了,还娶什么娶? 虽然两家有婚约,但这事闹的,几乎就撕破脸了,娶回去,两家也不可能如往日那般亲善和睦,更何况柳兰子已经破了身啊,在没法带来重大利益的前提下,谁会以一个破了身的女子为正妻? 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难怪那老家伙改口,如扔一般的急忙要把柳兰子嫁过来,都去了职,娶回来这样一个女人又有何用? 当自家傻啊! 父子俩同时现出了冷笑。 “哼!” 李英更是冷哼一声:“柳公之前不是要退婚么,咱们李家也是书香门弟,君子不强人所难,这是约书,今日便退还与你家,自今日起,我儿李成与你家兰子解除婚约,各归自由之身,我们走!” 说完,就从怀里取出一叠子文书,放了下来,然后转身离去。 “哎~~” 柳恭重重叹了口气,这事闹的! “哎~~” 余氏也重重的叹了口气,心痛的看着柳兰子道:“去了职就去了罢,以后在家呆着,先陪陪阿母,等过几年啊,再给你看看能不能说个人家。“ 柳兰子什么都没说,只是心里有些悲哀,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啊,但不管怎么说,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嗯~~“ 柳兰子点了点头。 …… 柳家的气氛又变了,从拥有到失去,不过一夜的工夫,以前的柳家一无所有,现在依然是一无所有,可其中的波折真能让人无视么? 柳恭和余氏对待柳兰子没有什么变化,大兄柳诲也更加热情,只是眼里多了几分怜惜,不过她的大嫂,二兄柳莫和二嫂,态度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虽未说出什么不阴不阳的怪话,但话里行间,无不在打听着杨彦待柳兰子如何,分明是想让柳兰子再去找杨彦,向杨彦认错,官复旧职。 柳兰子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寒,她知道,家人的忍耐总有一天会达到极限,作为女儿,本就不该留在娘家,她的性格中有偏激的一面,她想到了走,但是能到哪里去呢? 她被杨彦解了职,难道还能再回到杨彦的身边? 她有自己的自尊。 这天晚上,柳兰子失眠了。 第二天,顶着个黑眼圈起床的柳兰子不由望向了郡府的方向,明天杨彦就要去攻打宛城,她将被抛下,就此了断余生,一想到这,心里更是自艾自怜。 “女郎,女郎,不好了,大……大……” 却是突然之间,家里的一名老仆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大……什么?好好说!” 柳兰子眉头一皱。 那名老仆的神色复杂之极,又似欢喜又似震惊,张大着嘴,好一阵子,才能说道:“大王,是大王来了!” 刹那间,一种巨大的惊喜的涌上了心头,可紧接着,柳兰子就俏面一沉,往里屋走去。 “女郎,郎主请你出去迎接。” 老仆连忙道。 “哼!” 柳兰子哼了声:“民女乃内眷,不便拜见外人!” 第五四零章 兵抵博望 柳氏全家心惊胆战的迎接着杨彦,尤其是柳兰子还好象发了小脾气,可是哪有时间去呵斥责备。 “柳兰子呢?” 杨彦锐目一扫,问道。 柳恭战战兢兢道:“兰子身体不适,请大王见谅,老夫这就差人把她叫出来。” “不必了,兰子不是外人,我进去看看。“ 杨彦还带了葛洪过来,把葛洪留下,领着几个女千牛卫径直向内走。 ”这……“ 杨彦是男人,哪有入别人家内宅的道理,只是想到杨彦的身份,又与柳兰子那臆测中的关系,终究还是没人去拦,甚至很多人的目中,竟隐隐现出了激动之色。 作为大王,亲来探望是为什么?更何况婚书已经退了,再也不用担心李家会跳出来了。 杨彦也不管,把外面交给葛洪,又找了名老婢带路,来到柳兰子的屋前,只见大门紧闭,于是伸手去推,却是从里面杵住了。 ”柳兰子?“ 杨彦唤道。 里面没有动静。 ”柳将军!“ 杨彦又唤道。 这次,有声音传出:”大王请回吧,妾已是民身,不便见大王。“ 杨彦笑道:”柳兰子,孤给你官复原职了。“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大王罢来立去,岂是儿戏?“ 一名女千牛卫劝道:”柳将军,你应该理解大王,若非如此,那李家怎肯退婚,大王一直都挂念着你,这不,今天就特意来接你回去了。“ 杨彦也道:”柳兰子,开门吧,难道要我把怜香和蕙芷娘子请来?“ 柳兰子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有些如受了捉弄般的羞恼,但更多的还是欢喜,只是她那强烈的过份的自尊心才让她不自禁的发起了小脾气,不过杨彦到底是大王,严格来说,她是杨彦的属下,也知道不能给人留下恃宠生骄的印象,于是猛一咬牙,拉开门仵,打开了门。 “末将参见大王!” 柳兰子半跪施礼。 “嗯~~” 杨彦点点头道:“葛使君正与你的家人谈话,你先带我在你家转转。” 柳兰子的目中现出了感激之色,这分明是有任用自家的意思了,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带着杨彦在不大的院落中游荡起来。 葛洪和柳家人交谈的气氛较为轻松,实际上杨彦请来葛洪,正是存了重用柳家的意思,但葛洪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因柳兰子的关系额外扶持柳家,他需要当面谈一谈。 在交谈中,他发现柳家老大柳诲言谈举止较为得体,老二柳莫则有些浮燥,于是征柳诲为簿曹从事,主钱粮簿书,虽秩仅四百石,却是非常重要的职位。 柳家自然大喜。 不片刻,杨彦便与葛洪离去,行前正式宣布柳兰子官复原职,傍晚前归营。 没过多久,大王驾临柳家,并把柳兰子官复原职的消息传了开来,也传到了隔壁的李家。 “这……这……” 李英的脸上,顿时现出了悔恨难当之色,手指颤抖着指着柳家的院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翁,怎会这样啊!” 李成也急的大叫,发狂般的揪着自己的头发。 李妻连忙道:”快,快,快去柳家啊,和亲家公商谈迎娶兰子一事!“ 恍如失去了浑身力气,李英的身形晃了两晃,才无力道:”还什么亲家公,约书都退了,哎,为夫恨啊,大王明明是在考验我家,可我家竟如此短视,只怕从此要沦落为谯城的笑料,反衬出大王的英明睿智……“ 正说着,便是扑哧一下,李英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阿翁,阿翁!” “老奴,老奴!” 李成和母亲急忙扑了过去。 …… 刘胤字义孙,由刘曜元配卜氏所出,是正宗的嫡子,在刘曜还是秦王之时,就为汉主刘聪所喜,刘聪曾建议刘曜立刘胤为世子。 也确实,刘胤二十五六的年纪,身高八尺三寸,风骨俊茂,爽朗卓然,长发及腰,善射力大,且有大将之才,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代人杰。 这刻,刘胤正背负双手,望着宛洛一带的山川地形图。 宛城周长数十里,堪称一座巨城,以区区数万兵力把守显然吃力,因此刘胤观察着周边的地形,如有机会通过野战击溃明军,他绝不会选择守城。 许久,刘胤向带兵来援的呼延谟问道:“呼延将军,你说杨彦之会否由戈阳进攻襄阳,未必一定要走宛城。 弋阳即现代河南信阳,位于宛城西南四百余里,由谯城南下,经弋阳再折向西行,同样可以进军襄阳,在刘曜的政权中,与石勒类似,都有不少晋人为之效力,而杨彦又注重经商,因此来自于北方的商队中,混入了大量奸细,随时打探着杨彦和军队的动向。 如要救援洛阳,应该走定陶,而杨彦领军向谯城行进,再联系在明军在淮南驻有大量军卒,就很容易判断出杨彦的目标是攻占襄阳,并不是救援洛阳,及至杨彦距离谯城越来越近,这份判断也越来越清晰。 甚至杨彦还未到谯城,呼延谟就受刘岳命,率步骑两万赴宛城支援刘胤。 要知道,古代行军受道路条件限制,往往是固定的,轻易没法变更路线,尤其是杨彦随军带着大量辎重火炮,如果临时变更行军路线走不熟悉道路的话,会极大的延长行军时间,除非以小股部队轻装简行,否则大部队行军,极少能瞒过敌方的探子。 呼延谟五十来岁,是赵国名将,被任为镇东将军,与中山王刘岳之间的关系,与石虎和十八骑较为相似,这时沉吟道:“老夫曾与中山王讨论过,都认为几无可能,毕竟弋阳岗川相间,崎岖难行,杨彦之携大量辎重,走弋阳至襄阳,恐怕一个月都未必能到,届时陛下的援军早该来了,可将其团团围困于山区,杨彦之必败无疑,因此杨彦之绝无可能冒险走弋阳。” 刘胤问道:“宛城亦是多山,莫非杨彦之就不担心在宛城被围?” 呼延谟道:“宛城只是周边多山,由谯城过来,并不难行,以明军的行军速度,十日可至,可于大王援军到来之前抢先一步抵达宛城。” 刘胤似有所悟道:“依将军之意,应固守待援?” 呼延谟是老将,老谋深算,作为客军,怎么可能代替刘胤决策呢?万一出了半点差池,刘胤完全可以把责任全推给他,因此并不吱声,只是捋须望向了地图一处。 刘胤顺着呼延谟的目光望去,突然心中猛的一动,该处正是博望坡。 博望坡地势险要,素有襄汉隘道之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刘备曾于此处火烧夏候惇。 “嗯~~” 刘胤点点头道:“明军,也就是当初的东海军破濮阳时,仅一日工夫便破城而入,外间传言乃天雷劈毁了城门,此虽为无稽之谈,却也足以说明,明军掌握有了不得的攻城利器,若让其兵临宛城,怕是濮阳旧事重演,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孤也绝不会让此事发生,因此于博望坡伏击明军乃上上之选。 即便杨彦之不中计,也可拖住他,待得陛下来援,将其围困在博望坡亦可令其走投无路。” …… 次日,杨彦领五千山越,两万五千骑,步卒与弓弩手四万,合计七万军离开了谯城,淮南降卒被他带走大半,留给葛洪的是近三万卒,八百里的路途,走了十天,到四月底的时候,抵达了博望坡的入口。 博望坡位于宛城东北七十余里,坡底约有两里的宽度,开辟出一条数丈宽的土路,两边树木林立,郁郁葱葱,再往远处望去,环绕着连绵的漫岗。 四月底本是万物茁壮生长的时节,可是此时,树林里竟然没有一声鸟鸣,极其反常。 杨彦挥停住全军,沉吟道:“我若是刘胤,必于博望坡设伏,而不会死守宛城。” 于药从旁边道:“大王所言甚是,博望坡山虽不高,却地形复杂,刘胤若以数万兵力设伏,怕是很难破之,不妨先驻扎下来,以斥候探路,层层推进,方为稳妥之策。“ 杨彦摆摆手道:”孤也想求稳啊,但由渑池过来,仅七百余里,倘若拖的太久,一旦刘曜援军赶至,我军将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这……” 于药老脸一红,望向了前方的树林。 “若是纵火烧林?” 韩晃这话刚出,就闭上了嘴。 夏初风向多变,林木的含水量大,烧出来以烟为主,很难想象,这百里山林燃烧会释放出多大的烟,往哪儿飘,谁都控制不了,这是典型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术。 这时,尤芒拱手道:“大王,我等山越,以山林为家,末将愿为前锋,为大王扫除障碍。“ ”嗯~~“ 杨彦点点头道:”有尤将军出手,孤自是放心,不过在此之前,还须观察一下,走,咱们寻个高地看看。” 不远处,就是一座数十丈高的土丘,千牛卫遣出数十人,先攀上去察看了一番,确定没有危险,才向军中打出了信号。 第五四一章 进攻山头 数枝望远镜巡曳着山林,本来隐藏的很好的伏兵,在十来倍的放大倍数下,一一显现出了真容。 实际上那个时代的埋伏完全没有技术手段,连最基本的折一圈树枝当作帽子稍微掩盖一下的意识都没有,军队依着山势固守,绝大多数躲藏在山的背面,那旗帜与山顶的了望哨暴露了他们的身形。甚至在山谷外围,还扎有营地,似乎……全是骑兵。 久许,杨彦放下望远镜,哑然失笑道:“刘胤不愧受过刘聪称赞,倒非浪得虚名之辈,此人层层设防,充分利用了地形,给孤布了张口袋往里钻啊,尤将军,就看你了。“ “诺!” 尤芒心情激动,撒手应下。 是的,在平地上,山越的战斗力几乎不值一提,但是在山区,尤其是密林中,那就是山越的地盘,对于山林的了解,他们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他也渴望立功啊。 杨彦称王,很多老将都被封了正号将军,并因功劳赐下爵位,而他尤芒,只受封了奋威将军,这是个杂号将军,还没有爵位,他也不妒忌别人,毕竟过江以来,寸功未立,能当个杂号将军,已经算是杨彦待他不薄了。 今日,便是他大展身手之时,未来封候拜将可期。 “别急,孤先用炮火给你洗个地!” 杨彦摆了摆手。 依着地形山势,刘胤除了把骑兵布于谷外,步卒分伏于四处,可互相支援,尤芒将攻打的,是位于最左侧的丘陵地带,约六千人左右,距离三里。 杨彦一声令下,全军缓缓向前开动,在这种地形中,骑兵很难发挥出作用,因此骑兵殿后,护着辎重,布于阵前的反而是鸳鸯军、弓弩手与步卒。 “大王,大王,明军来了!” 刘胤与呼延谟伏在一处山坡后面,听的来报,均是精神一振。 “好!” 刘胤更是低呼一声,狠狠一拳击在一根树桩上,他等这一天太久了,他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如果能击破明军,甚至生擒活捉杨彦,那他的威名将无以复加,被立为太子也将水到渠成。 在平阳之乱中,刘胤勉强逃脱,后辗转回到长安,刘曜大喜,欲立其为太子,但是有国舅左光禄卜泰、太子太保韩广等一众朝臣反对,刘胤审时度势,上表谦辞,刘曜才熄了废立之心,可这不代表刘胤不想当太子,他清楚自己的短板是在外流落了几年,虚渡了光阴,因此他迫切需要名望。 “报大王,明军距前沿还有两里!” “报大王,明军已推进至一里!” “报,还有两百步!” “大王,明军停下来了!” 每隔一小会儿,就有斥候前来汇报,前沿的将士,早已握紧了刀枪,弓矢就搁在身边,并得到严令,任何人不许乱动,不许发出声音,违令者斩! 所有人也知道一场盖世奇功就在眼前,均是自觉的摒住呼吸,甚至有人的裤管钻进了蜈蚣,脸上趴着只硕大的蜘蛛,都充分发扬精神,不吭一声。 刘胤在后方留意着,一一点头,凡是这类将士,此战之后仍活着的,他将会予以重用。 两百步大约是四百米,这个距离已经很远了,伏兵潜藏在茂盛的山林中,几乎难以发现,杨彦在这个尺度停下,主要是用来布置防护车阵。 大车一辆辆的拉来,里三层外三层,错落有致,弓弩手一层层的布防,山越中最健壮的那部分,也在同伴的协助下穿戴着竹甲。 杨彦手头只有几百副竹甲,其余的都葬身在了大火当中,这让他尤为心疼,毕竟尤芒的山越,还不是真正的山越,只是下了山的山越后裔,那种制做竹甲的繁琐工艺,也几近于失传了。 “大王,好象不大对啊!” 布阵,还是在山区布阵是很耽搁时间的,渐渐地,刘胤身边有人忍不住了。 又有人道:“莫非是明军发现了埋伏?那杨彦之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啊!” 刘胤的心头也有些打鼓,站在他的角度,已经可以很明确的看到明军正在构建着防御阵势,同时再从阵形判断,进攻的方向理该是位于山道左侧的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包,这里,有他的六千名伏兵,再由此推断防御的方向,分明是右侧的伏兵。 “那又如何?” 刘胤硬哼一声:“我军占有地利,山后还有营寨,既便他正面强攻,又何惧之有,足以把明军拖在这片山区,静待主上来援。” 实际上刘胤心里还是有些幻想的,他期待明军并未发现埋伏,一脚踏入陷阱,全军溃乱,铸就他的不世威名,但他理智尚存,同样清楚这一战自己败不得,败了就永远与太子之位无缘,因此耐心的等待起来。 却是突然之间,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就如打雷一样,刘胤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艳阳高照,不该打雷啊。 “紧接着,便是细密的哧哧声连响,林间惨叫声不绝。 散弹主要用于杀伤单兵,恰好用在这样的环境,无差别的覆盖,铁弹子一层层的落地,林间枝叶摇动,地面草屑飞舞,绽放出一朵朵的血花。 无数的身影出现,惨叫着往回奔跑,很多没跑两步,就倒在了血泊当中。 “怎会如此?那到底是什么?” 这完全超脱了理解,刘胤骇然大叫。 呼延谟也是惊的站了起来,急声道:“大王,老夫想来,该是我等落入了明军的陷阱,还请大王下令,速速退出,集中兵力与明军作战。” “不!不!” 刘胤不甘心的咆哮道:“绝不能退,退了正如他愿,我看到了,是从前方撒下来的如冰雹一样的东西,只要避开,就无妨,传令,前方将士们注意隐蔽,其余各队穿插进攻,务求突破车阵!“ 呼延谟的眼神有些发直,刘胤的做法是非常冒险的,但他什么都没说。 “咚咚~~” 不片刻,第二轮炮声响起,又一轮铁弹落下,这次的惨叫声,明显稀疏了很多。 “尤将军,该你了!” 杨彦转头道。 “诺!” 尤芒重重抱拳,便猛的挥手:“儿郎们,为大王效力的时候到了,随老子上!” “咚咚咚!” 伴着牛皮大鼓的进军声,五千山越同时爆出嗷嗷嘶吼,迈开大步向树林里疾冲,刹那间,林中箭如雨下,残存的赵军发起了反击,但是箭矢打上竹甲,几乎都被弹了开去,山越也迅速散开各自躲在树后,解下弓搭上箭矢,近乎于本能,侧耳聆听起来,前方一有动静,几乎都不用眼便是一箭射出。 这箭又准又狠,甫一交锋,赵军便陆陆续续有数百人中箭身亡,迫得其他人轻易不敢探头,但山越并不技止于此,三五成群的攀上树,倚着树干,借着树冠的掩护,射出一支支的利箭,并有数百竹甲军作为赶死队,一手藤牌,一手刀枪,借着对山林的熟悉,突入赵军小队中强攻硬杀,赵军虽人高马大,但在这种环境下,却是束手束脚。 那锋厉的斩马刀砍不破藤牌,那尖锐的长矛拥不穿竹甲,而山越降了明国,自然也换了装,武器都是精钢打造,攻守兼具。 况且山越虽个头瘦小,但力气不小,在山林中奔跑行走,健步如飞,竟比平地更加灵活,那道道身形,就如猿猴般迅捷如风。 于药忍不住赞道:“山越不愧长于山区,这还只是山越后裔,倘若山莽率领的正宗山越不死,转而投效大王的话,恐怕会更加出色。” 杨彦现出了一丝凝重,点点头道:“从山越的动作来看,虽敏捷却无章法,分明没受过专门训练,但是一举一动又与环境合契,简练,不拖泥带水,这是山越保留在血脉中的天生技能啊,若想破山越,只能诱下平原以重骑冲击,而在山上,谁都耐何不得,此战有山越为前锋,前面不必理会,咱们只须守着侧翼即可。” 众将深以为然。 第五四二章 短兵交接 (谢谢好友乾坤雍德的月票~~) 时间缓缓流逝,被压着打换谁都吃不消,尤其是赵军,继承了原汉国的精锐,可以和石虎硬肛,又打服了秦雍的羌氐二族,生生压的凉州张茂纳土称臣,可如今,对面的是什么人啊? 黑黑黄黄,矮小瘦弱,两个人捏在一起,才能抵得上自己,这谁能受得了? “娘的,老子偏不信邪!” 有性子急燥的赵军士卒再也忍受不住,跳了出来,一枪疾刺! 枪尖闪烁着寒光,迅如雷电,飚射向前方一名小矮子的心口,以他丰富的作战经验,心里早已替小矮子拟定好了后招应手。 当然了,更有很大的可能是直接一枪刺死。 可那小矮子突的咧嘴一笑,那满嘴的大黄牙显眼无比,随即缩成一团,滴溜溜,居然从他脚下直滚而来。 这样的应对方式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一枪也显然落了空,出于本能,那名军卒提脚便踩,却是地面一道雪亮的刀光飚出,探入裙甲,正中裆部! “啊!” 鲜血沿着大腿喷溅而出,那人惨叫着摔倒。 陆陆续续的,越来越多的赵军士卒或被射杀,或死于肉搏当中,在密林中,那些马上大汉的实力发挥不出一半,体验了各种千奇百怪的死法,反倒是山越,越打越顺手,也开始尝试着运用明军中最基本的小范围配合,尤其是那数百名竹甲战士,仿如忘记了疲惫,不停的杀。 别看只有几百人,却是担当了最为沉重的攻坚任务,死在他们手里的赵军,没有一半,也有四成。 刘胤也看不下去了,虽然在明军攻山之前,莫名其妙的死伤了千多人,但也不应是这样的结果啊,于是心烦意乱的问道:“呼延将军,那些矮个子从何处而来?怎如此生猛?” “这……” 呼延谟眉头一皱,迟疑道:“大王,依老夫猜测,应是明国从江南招揽的南蛮,据说南蛮最适合山地作战,当初诸葛亮征南蛮,死伤颇为惨重,后以计诱擒孟获,许以御史中丞,赴成都为官,由此可见南蛮并非一无是处。 博望坡皆为山林,数千南蛮,恰如鱼得水,而我军擅于平原作战,在山林中,难以发挥长处,故老夫以为,可暂避其锋,放弃山地,阻着谷口,若明军敢于出来,以骑兵与之决战便是。” 很明显,呼延谟混淆了南蛮与山越的区别,当然了,杨彦也没搞懂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刘胤更不清楚,只是现出了不悦之色,这还没怎么打呢,就放弃博望坡,传到朝中,指不定那些反对他当太子的腐儒会在背后说什么,他离太子宝座,将会越来越远,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放弃。 当下冷哼一声:“我大赵精兵被一群山里出来的蛮夷吓的望风而逃岂不是笑话?如今仅是小挫,待我军数翼合围,未必不能破去杨彦之,呼延将军请看,右侧兵马已经围上来了,左翼也在迂回,明军只有那一群蛮子适于山地作战,剩下的人马不比我大赵精兵好到哪里,甚至因我军早来,还占有地利的优势,若是能攻破他的车阵,些许蛮子能成什么气候,或许还能招降,为我大赵所用。“ 呼延谟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再劝。 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锐气,体力精力均大不如前,哪怕他明知进攻明军的车阵过于冒险,他也不想多劝,该提的意见已经提了,刘胤不采纳,败了全是刘胤的责任,他只想明哲保身。 山上的战斗依然在持续,左侧的赵军也攻了过来,到底是山区,不比平原作战,不仅是驰骋于疆场的赵军不习惯,对于明军,也因到处都有树木遮挡,临时砍树根本来不及,既便是火炮洗地,就象是刚刚对山头开炮一样,真正的杀伤并不是太大,因此尽管天空中箭矢横飞,赵军攻来的也全部是步卒,却很快就突破了箭矢的封锁,杀入车阵,与明军进入了肉搏阶段。 这样的战争,就是遭遇战,没法取巧,双方的战线交织在一起,山头刚刚被突破,又反扑着攻回,所谓望山跑死马,因地形的限制,明军难以发挥出人多的优势。 一时之间,从山谷蔓延到两边的丘陵,到处都是喊杀声。 大王有令,全力破敌,退后者,斩!” “不得后退,违令者,斩!” “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双方的传令兵,来回奔走,扯着嗓子呼喊,两边士卒均是士气如虹,双手紧紧握着武器,见人就上去砍杀,先不提明军那不败的战绩,赵国也是有数的强国,甚至因地处关中,稳固了秦雍的原因,国力之比之处于河北的羯人还要更强盛一些。 双方都对自己抱有信心,并不怵对方。 “杀!” 众军的呼喊气势如虹,交战极其惨烈。 有豫州军,刚被收编不久,对明国还没有太大的归属感,但是落在这种环境里,也只能拼命,因为都杀红了眼,即便投降,也未必会被接受。 .在腻人的血腥味中,一队豫州军卒因欠缺战场经验,站位有问题,居然反过来被赵军以较多的人数包围了,其中一个小个子大声叫唤着,挥刀乱劈,此人叫刘三,猎户出身。 本来刘三虽被征入了豫州军,但从没杀过人,也没有时间接受明军的系统化训练,他只是提着一杆长矛,紧紧跟在他的什长后面,这是他的本家叔叔,什长身高体壮,冲得特别猛,势如破竹,直捣敌阵,完全没顾上身后没人跟上来,很快就演变成了什长和刘三被一大群赵军包围的局面。 敌兵像潮水一般到处都是,刘三感觉自己像溺水到了河里,他的手脚突然不听使唤,愕然地看着狗熊一样的什长被一大群人围攻,他想上去帮忙,可是由于太紧张了,身体竟僵着怎么也迈不动。 “啊!” 刘三只觉得背上一阵剧痛,好像被人砍了一刀,幸好明军发放的盔甲很结实,没伤到他的皮肉,但是骨头上的剧痛让他难以忍受,顿时扑倒,随即背上又挨了几脚,疼得爬不起来。 这时什长也被一大群赵军挤到了中间,有个赵军跳上了他的肩膀,掐他的脖子,还有两个摔倒,抱他的大腿,更多的敌军则拿着各种兵器在他的身上乱捅,疼得他哇哇乱叫,肩膀使劲一甩,把背上那敌兵甩了出去,那敌兵飞到空中,双手乱刨,砰砰连响,撞翻了好几个人。 “啊!” 什长暴喝一声,双目瞪圆,太阳穴青筋暴突,右腿一使劲,将抱住他右腿的敌兵一脚踢飞,背部狠狠撞到了树干,鲜血狂喷。 突然又有一名将领装束的赵军大骂一声,挺起长枪,从数丈远的地方向什长奔去,借着冲力,长枪狠命刺入后背,什长一声惨叫,背上鲜血飙射而出,那将领又抓住枪杆,侧身一脚踢在什长的背上,把长枪拔了出来。 什长一个踉跄,撞到了一群敌军身上,盔甲相撞哐当作响,其中一人弯腰,挥刀向什长的腿上横扫。 “哐!”一声巨响,什长吃痛,单膝跪倒,背部、肩膀、头盔上立刻挨了无数的拳脚刀枪,随即扑倒在地,一群人围了上去,手执刀枪疯狂地在他身上乱捅。 什长哇哇惨叫不已,爬在地上,被一群敌兵围着群殴,浑身是血动弹不得,这时他看到不远处的刘三正蜷曲在地面浑身乱抖,于是大喊道:“刘三,快来帮老子,刘三,老子快被捅成肉窟窿了,过来给老子一个痛快!” 刘三听到本家叔叔的声音,放开抱在自己头上的双手,看过去,只见本家叔叔一身都是血污,撕声裂肺地痛呼,惨不忍睹,直嚷嚷着要给他一个痛快,于是大哭起来,他想帮本家叔叔,可是身上使不出劲,瘫在地上,吓尿了,只能惊恐而愧疚地哭着:“呜呜呜~~仨儿对不起叔父,仨儿……” “哭什么哭,拿起你的刀,拼命不会么?” 突然之间,一声暴骂打断了他的哭声,近百名明军冲了过来,有拿大竹叉子的,有拿长矛,还有人持盾或持刀,后面跟着几个弓箭手,旋风般杀入了敌阵…… 第五四三章 一溃千里 这显然是鸳鸯军,对山林的亲和度虽然不如山越,但是在复杂地形的作战能力又远非山越的单一性可比,这队近百的人马冲到什长面前,樘把刀枪一起招呼,乱扫之下,一支支长矛,捅入了一片片的胸膛。 赵军立刻组织反击,双方长矛互捅,但明军有樘把,那大竹叉子一叉,就让人近不得身,只能成为鸳鸯军的活靶子。 什长被救了下来,刘三抱着满身血污的什长嗷淘大哭,什长一身都是血窟窿,还没断气,软软地瘫在刘三怀里,虽然艳阳高照,却是牙齿咯咯直响,微弱地说道:“老子……好冷……别给咱们豫州人丢脸,啊?拿起刀枪,去杀敌,你父死在了胡虏手上,别给你父丢脸……” 说着,说着,什长的声音渐至几不可闻,终于脑袋一侧,气绝身亡。 “族叔!” 刘三嚎叫着:“族叔,仨儿去为你报仇,你看着啊,仨儿绝不会再给咱们豫州人丢脸!”说着,就轻轻放下什长,提起那染血的长矛,冲杀了过去。 战场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杨彦站在高处,冷眼打量着那漫山遍野的伏尸,他也看到了刘三,但是他的心情没有任何波澜,长年的战争生涯,使他深刻的理解了幼时看过的战争影视剧中常有的桥段,在炮火横飞中,指挥员对着老式手摇电话大吼着顶住,给我顶住,三连打光了再给老子调四连上去…… 那时杨彦不理解,觉得指挥员冷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命倒在了血泊当中,为的只是一块不起眼的山头,但同样的事落到自己身上,他理解了。 战场上,人命不能当作人来看,只是一颗颗的棋子,要达成目标,就必须予以取舍,该弃的弃,该兑的兑,绝对不能含糊。 豫州军在杨彦眼里,虽然谈不上弃子,却属于兑子的范畴,换了任何一个统帅,都不可能把尚未完全归心的军队掖在后方,把主力摆上前撕杀,而是应适当消耗前者,同时在消耗中发掘闪光点,寻找良材美玉。 他的目光,在刘三的身上掠过,还有郭诵、李槐、段秀,以及更多的叫得上名字,或叫不起名字的人。 “杀!” 左侧的山地,突然又有喊杀声传来,刘胤布于后方的伏兵杀过来了,战事更见激烈,漫山遍野,都是捉队撕杀的军卒,谁都不知道这样的撕杀何时是个尽头,也没人清楚战局的走向,因为都是棋子。 而作为棋手,杨彦与身边的一群人端着望远镜,观察着更大范围的战况,另一边的棋手,刘胤和呼延谟也站于高处,紧张的张望,当然了,焦点依然是山越攻打的那座山头。 实际上刘胤心里清楚,这一战的关键是山越,他在赌山越不能及时攻上山头,他则可以先一步击破明军的防线,山头那六千卒,成了他的弃子。 但从如今来看,他发现自己小瞧了明军,哪怕他的将士都是人高马大的西北大汉,论起壮硕和个头,要比来自于青兖一带的明军稍胜一筹,可是在战斗中完全没体现出这一点,车阵虽然被破,明军却未溃退,反而打的有声有色,尤其是明军的骑兵并未下场,团团护着辎重,步卒也未全上。 在山地作战,人多未必代表着优势,同时他还是以逸待劳,只要突破明军的一个点,就足以制造恐慌,进而波及到全军。 不过很明显,刘胤的设想并未得到体现。 渐渐地,他的心里越发的不安,只是此时已骑虎难下,两军纠缠在一起,想退就要付出重大代价。 “大王快看!” 突然之间,一名部将惊恐地指向那座山越正在攻打的山头。 刘胤顿时如坠冰窖,浑身拨凉,那一群群黑黑瘦瘦的小矮子,竟然冲下来了,杀向自己的后队。 这说明什么? 布于山头的那支弃子不是被全歼就是溃败。 “大王,速作决断!” 呼延谟急忙拱手。 刘胤那张英俊的脸庞上,现出了剧烈的挣扎之色,他清楚,退军很可能会演变为溃逃,但是不退,被那些蛮子从背后攻过来,结果会更糟糕,而这两种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可是哪还能再翻本呢? 这一战败了,他将永远与太子大位失之交臂。 “大王,谷外尚有骑兵和营寨,未必就不能堵着明军啊!” 呼延谟一眼就猜出了刘胤在犹豫什么,于是又劝。 刘胤陡然醒转过来,是的,他还有机会,只要堵着谷口,还能等待洛阳方面的援军,倘若被明军冲出了博望坡,宛城危矣,进而襄阳也将不保,大赵将丢失所有汉沔之间的土地,眼下是时候壮士断腕了。 “退,速退!” 刘胤急呼。 “咣咣咣~~” 漫山遍野都敲响了炸耳的铜锣,山地不比平地,平地撤退的时候尚能看到同伴,而在山地中,跑着跑着,身边的同伴就没了影子,心理上的压力不要太大,恐慌迅速弥漫开来。 “奴辈败啦,杀!” “追啊!” 反之,明军则如打了鸡血般,奋勇追杀。 不过这次没喊跪地投降不杀,毕竟杨彦抢的是时间,他只有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宛城,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没有时间去处理俘虏。 更何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实际上屠杀是最省事的一种手段,虽然有话说的好,杀戮解决不了问题,杨彦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也极为赞同这句话,但同时还有一句话,杀一是为罪,屠万即为雄,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 历史上,又有多少民族被斩尽杀绝? 杨彦望着那漫山遍野的溃军,转头问道:“若是尾随追击,能否破去谷外的营寨?“ 众人顿时眼前一亮,于药接过来道:“大王,这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偏偏刘胤还把营寨立在了谷口,溃军想往别的地方逃都没可能,请大王下令,末将愿为前锋,夺取营寨,打通进军宛城之途。” 杨彦点点头道:“你领骑兵牵马跟随,步卒未动的暂留原地守护辎重,务必抓住战机。“ ”诺!“ 于药拱手应下。 由于现场乱糟糟一团,明军的骑兵出动并未引来关注,实际上在连绵的山区中,两万多骑兵的调动很难被发现,于药领着骑队,牵着马,在密林中沿着步卒踏出的路径翻山越岭,一路追赶。 刘胤则浑然不知巨大的危机已在背后,当看到那一片片营帐的时候,不由松了口气,不过呼延谟却是眉头一皱。 骑兵得讯,早已控缰勒马,密密麻麻的溃卒失盔弃甲,蜂拥回营,一般来说,家总是能给人带来安全感,营寨也同样如此,很多人刚刚跨入营门,就如死狗般往地上一躺,动都不动,拦着了后面的路,后面又骂又踢,可是在山里亡命奔逃了数十里,两条腿象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早已吃不消了啊。 更何况这是最混乱的时候,军主找不到幢主,幢主找不到队正,队正找不到什长,什长找不到伍长,而伍长手底下的五个兵,都不知道是死是活,指挥系统完全失灵。 “呜呜呜~~” 后方突然有号角声传来,绝大多数人都没当回事,只以为是自家的军令,依然躺在地上不动,呼延谟已经刹那间面色大变,急呼道:“不好,明军的骑兵,快,大王速下令迎战!” 这话刚落,谷外的密林中已经出现了影影绰绰的骑兵影子,纷纷翻身上马,追着还未撤退回营的溃军,纵马驰来。 刘胤炸毛了,大呼道:“调骑兵迎击,步卒整军待战!” 亲卫奔往各处,传达军令,但是寨里横七竖八躺的全是人,骑兵根本踏不过去,而步卒由于找不到自己的将官,得到命令的第一件事,不是整肃队形,重建秩序,而是不知在谁的带动下,迎着自家骑兵撒腿就跑,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自己已经不成建制了,自然没有抵御明军的能力,只有躲在骑兵后面才安全。 第五四四章 宛城不开门 (谢谢好友糖果爸的月票~~) 近万人一起冲来,又是自己人,骑兵不好下杀手,这一犹豫间,转眼就被冲乱了,而更要命的是,后面还有溃军入寨,边跑边挥刀嚷嚷:“别挡着老子,别挡着老子,明军杀来了,谁挡老子谁死!“ 这可不是吓唬人,真有性子急的挥刀乱砍。 毕竟赵军成份复杂,有匈奴人,有鲜卑人,有羌氏,还有关中晋人,平时各族就有不大不小的矛盾,更何况在这逃命的时刻? “诶!” 看着那溃败的模样,呼延谟一脸痛心,狠狠一拳击上了身侧的树干,他清楚,这一仗败了,且是败的非常窝囊,大赵精锐完全没发挥出马上的实力,就在这追击中,被明军抓住了机会,自己溃败了。 纵有整弋待战的骑兵那又如何,骑兵的阵势逐渐被冲乱,随着地形的开阔,明军骑兵渐渐跑起了马,一边放箭,一边追击,偏偏自家步卒因为逃跑,几乎都扔掉了随身甲胄,处于裸防护状态,射中就是死,那一声声濒死的惨叫,更加增添了恐慌的气氛,前面跑的更快,也更加的混乱。 全军失去了秩序,陆续有骑兵控制不住,也开始向后逃窜。 “败了,败了!” 刘胤喃喃着,面如死灰。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失败,明明是在山区阻击明军,各方面都安排妥当,怎么就突然败了呢?是因为那几千蛮子?好象也不完全如此,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他想不明白,变化发生的太快。 “大王,快退啊,退回宛城再想办法。” 刘胤承受不了这巨大的打击,呆住了,但呼延谟还不想被俘,拉住马头,急声道。 “啊,速退,速退!” 刘胤的眼前不由浮现出了平阳的那一幕,当时靳准作乱,大杀刘氏宗族,整个城中都是乱兵,冲入各宗亲的府邸,见着男人就砍杀,遇上女人则脱了裤子就地开尖,满城都是哭喊声和惨叫声,那昔日的玩伴,各叔伯亲属死状骇人,那漂亮的邻家大姊姊、撩动他那少年春心的姑姑婶婶,凌乱的衣裙上满是血污,赤果的身体上青紫交错,那一日,平阳成了人间地狱。 哪怕好几年过去,刘胤仍常常会梦见浓烟、大火、鲜血,与各种莫可名状的脸庞,把他生生惊醒。 他的心头突然猛的一颤,挥手大叫,策马向回奔逃。 刘胤这一跑,原本还有些想和明军干一仗的骑兵瞬间失了斗志,纷纷调头奔逃,局势终于演变为了一溃千里。 “杀,杀,追着骑兵,莫管步卒!” 于药挥着手大叫,赵军的步卒自有自家步卒招呼,只有紧追赵骑,才是破去宛城的关键,他迫切想抢得头功,领着明军轻骑一窝蜂的追击。 当然了,有挡路的赵军步卒自然不会手软。 过了博望坡,地势愈发开阔,从博望坡到宛城,还有七八十里,明军骑兵配双马,有足够的余力,而赵军退的匆忙,基本上是单马出逃,马匹负重奔跑,差不多五十里就要休息,因此于药不着急,不紧不慢的追赶。 渐渐地,日头已经西斜,杨彦也进入了赵军营地,一队队俘虏抱着头被带往指定地点,另有军卒在清理着死尸,虽然杨彦不想要俘虏,但营中没跑掉的主动投降,他也不好滥杀,留作苦力是可以的。 经紧急清点,剿获的箭矢足有百万枝之多、甲胄五千余副、粮食不是太多,毕竟刘胤来时信心十足,在他想来,哪怕一口吃不掉明军,也可拦住,与刘曜合围,况且宛城就在背后,随时可以输送粮草,因此实得粮食只有五万石左右,马料的数量也不多,但马匹有近两万匹,以母马为主,公马被骑兵骑走了。 “今日休息一宿,明日再往宛城!” 杨彦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吩咐。 将士们也累了,立刻升火造饭。 不过骑兵可没这待遇,尾随着溃逃的骑兵,虽然赵军骑兵约有两万骑,论起绝对数量,并不比明军骑兵少了太多,在理论上拥有一战的实力,但实际上,溃败就是溃败了,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除非明军停止追击,给予赵军重整的机会。 关键就是重整两个字,上下命令不通,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指挥系统彻底瘫痪。 无论是刘胤,呼延谟,还是军中的各级将领都清楚这个浅显的道理,只要有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就可以让骑兵重新恢复战斗力,可是明军始终尾随,根本不给这个机会,这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尤其是随着溃逃,将士们的精力体力飞速下降,情况越发的糟糕,也越发的没有机会重整。 一名名优秀的骑士,跑着跑着,突然坠马,被后面的奔马踏死,也有健壮的马匹,会毫无征兆的失蹄,口吐白沫,倒卧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这是体力透支到了极限的标准特征。 越临近宛城,情况就越糟糕,成片成片的骑士坠马倒毙,他们不光是体力上透支,还有精神上承受的重压,明军骑兵可以轮流进食,喝水,而他们不行,唯恐跑的不够快,哪有时间进食? 傍晚,一抹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宛城那巨大的轮廓也出现在了视线里,原本那几乎耗尽的体力几乎又回来了,这座城池,就是生的希望。 “快,快!” “娘的,进了城休息一宿,明日再与明军战来!” “可明军还在后面追赶啊,守军未必敢开门!” 这确实是个问题,溃逃的场面壮观异常,足足铺开了近十里,明军的前锋就缀在后面百来步,不停的放着箭,射累了,就放慢马速,自有后面的骑士补射,而随着接近城池,赵军自发的向城门靠近,越发的拥堵,速度也越来越慢,这又加大伤亡。 不是没有人想过回头一战,但人的心理很奇特,自己回头去迎战,同伴却在奔逃,以自己的性命为别人创造机会,凭什么? 心里抹不直啊! 大家一起死,反而更容易接受,于是在少数几拨回头迎战,被乱箭射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去考虑迎战,这是最为经典的被熊追赶的问题,自己只需要跑的比同伴跑的更快一些,而不是停下来,齐心协力与熊搏斗,同时,也可以用三个和尚没水喝来解释。 “开门,开门!” “大王在此,速速开门!” 城门下方,已经有性子急的大吼。 城头守将也是急的满头冒汗,开门的后果,很可能被会追兵尾随进城,城池失陷,但是不开门,南阳王与镇东将军还在下面啊。 “开门,开门!” 隔着护城河,刘胤也急的大叫,好歹周围的将兵还认得他这个南阳王,自觉或不自觉的让他冲在最前面。 “放吊桥……” 守将猛一咬牙,正在下令。 边上一名叫做彭天护的将领却拦住道:“将军且慢,若打开城门,明军必将尾随进城,而城中溃军难以组织,城池必将不保,届时陛下追责,将军如何是好?“ 彭天护是羌人,那精瘦黝黑的面孔紧紧盯着守将,守将名刘朗,是刘曜的远支宗室,算是刘胤的自家人,可这时,不由现出了迟疑之色,问道:“南阳王毕竟在下面啊,若不开城,你我如何担待的起?” 彭天护道:“南阳王与宛城,甚至与汉沔相比,孰轻孰重?朝庭没了南阳王,不过失一宗室矣,而失了汉沔,这几年的心血白废,朝庭实力亦将大损,请将军定夺!” 彭天护的弟弟,彭荡仲从旁道:“将军,不开城,是为公,纵然南阳王有失,陛下埋怨,也不至于降罪将军,但若因私放南阳王入城导致宛城陷落,便是因私废公,怕是将军的脑袋会被摘下平息众怒,将军万不可犹豫。” 刘朗想想也是,猛一咬牙,向下拱手:“大王对不住了,末将守土有责,实不敢私放大王入城,请大王速绕城,奔往襄阳!“ 第五四五章 兵临宛城 (谢谢好友54bb51的两张月票~~) “你娘的,刘朗,再不开门,老子抄你满门!” 刘胤在下面气的破口大骂! 刘朗知道既便开了门,刘胤也不会放过自己,于是冷着脸道:“大王兵败,末将还要守城,是非功过,自有主上定夺,请大王恕末将不敢开门。” 彭天护也探头唤道:“大王,趁着明军尚在后面,大王应速速离去,莫再耽搁了。“ ”你娘的!“ ”羌狗!“ 城下一片叫骂声,甚至还有人向城头射箭。 呼延谟叹了口气道:”大王,刘朗此时实不宜开门,走罢,趁着明军尚未追来,赶紧走。“ ”刘朗,你给老子等着,孤若是安返长安,必斩你满门!“ 刘胤心知耽搁不得,摞下句狠话之后,一抖马缰,向着边上驰去。 这一耽误,明军又近了些,顿时一阵箭雨,城下惨叫连声,数百骑中箭坠马,其他人不敢多留,能跑的尽量跑,可宛城几十里的城周,哪怕按四十里算,边长就足有十里,一开始没绕城而过,现在想绕城,哪有那么容易? 就看到城下乱哄哄的骑兵被堵在护城河外面,后方则是成建制的明军骑兵,彻底的乱套了。 有纵马向两侧奔逃的,有眼看逃不掉,奋起余勇向回冲杀的,还有人直接下马,跳入护城河,哭喊着救命。 河水里,浪花翻涌,水面沸腾,一支支箭矢隔空射来,水面不时就腾出一团团的血花,而奔逃和往回冲杀的骑兵,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人力马力都到了极限,弓都拉不满,哪有力拼命。 大赵的精锐骑兵被成批杀死,尸体渐渐堆叠。 刘朗在城头看着,目中含泪,大呼道:“把绳索扔下去,缀上一个是一个!” 其实赵军骑兵会游泳的不多,毕竟西北大汉,可以理解,可是跳入护城河才想到自己不会游泳,就要命了,很多人在水里挣扎着,随着波浪浮沉,射入水中的箭矢反而起了解脱的作用,只有不多的人游到河的另一边,奔向城墙,抓着绳子往上爬。 但哪来的力气呢? 有人连绳子都抓不住,还有人抓住了,爬到一半,力尽脱手。 “系腰上,系腰上啊!” 城头有人急的呼喊。 这倒是提醒了下面的人,却还是力气的问题,胳膊酸软,手臂无力,粗大的绳索系不牢,拉着拉着,就陆续掉落,摔倒在城下,只有极个别的军卒能非常幸运的被拉到城头,但不时就有冷箭射来,好几个都抓到城垛了,还是被箭射中,这真是死不瞑目啊。 要知道,明军的骑兵中,有一部分是弩骑兵,射程较远,足以射杀攀城的军卒,实际上明军骑兵并不接近城墙,只是远远围着射杀,城头的弓弩手徒叹奈何。 壮阔的宛城脚下,俨然成了一间屠宰场。 城头上,不时发出悲愤的啊啊叫声,看着自己的同袍就在眼皮子底下被一一射杀,自己却无能为力,换了谁心里都不好受,刘朗更是痛苦的面孔都纠结在了一起,可是谁敢放吊桥呢? 但于药并不满意,因为宛城没开门,他没能尾随入城,于是转头道:“郭诵,带些人手去追赶刘胤和呼延谟,尽量捉活的,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诺!” 郭诵拱手,策马而去。 天色愈发的昏暗,一边倒的屠杀也接近了尾声,上万骑兵,恐怕逃回城里的不足百人,逃散者没法统计,但是根据现场的尸体来判断,数量不会太多。 于药叹了口气,知道宛城没法破了,于是下令就地休整,安排适当的人手警戒,并发散部分军卒往周边打探情况、勘察地形,静待杨彦率主力前来。 从渑池到宛城约八百里,恐怕刘曜的主力已经在路上了,杨彦是一刻都不敢耽担,次日傍晚,率军抵达宛城。 趁着落日的余辉,杨彦一边听着于药汇报,一边率骑奔至护城河下,并给荀虎打了个眼色。 荀虎向上唤道:“守将何在,我家大王请你说话。” 刘朗带着彭天护探出身形,向下拱手道:“本将刘朗,奉我主之命镇守宛城,若是明王意欲劝降,休要多言,放马来战便是!“ ”呃?“ 杨彦打量向刘朗,眼神中隐含不解,如此如死如归之人倒是少见。 荀虎代为冷哼一声:“执迷不悟,大王亲领主力前来,你宛城守军才多少?莫非你以为凭此区区兵力便能守住城池?” 刘朗神色不变道:“我等家室皆在长安,实不敢降,明王若有本事破城,唯死耳!” “走罢!” 杨彦挥了挥手:“此人以刘曜援军为恃,不必再劝。” 众将又随着杨彦往回奔走。 城头上,看着那漫山遍野的明军士卒,彭天护转头道:“明军欲攻城,必往上游填鸭水,以断护城河水源,不知将军可有法子阻拦?” “这……” 刘朗现出了为难之色。 这其实是明摆着,不填护城河,没法攻城,可他实在是派不出军啊,宛城的主力,几乎折损在了刘胤手上,留给他的兵力不足万人,恐怕明军就巴不得他派军出城呢。 好一会儿,刘朗摇摇头道:“填河非指日可待,主上不日将来,只须坚守数日,便可阻杨彦之于宛城之下。” 说着,便转头喝道:“传令城内各家,若有谁私自派人出城,诛满门,再替本将捎个口信,此战过后,但凡出人出力者,本将必报与主上请封!” “诺!” 几名传令兵快步而去。 天色愈发昏暗,杨彦也回了营,召来众将,沉吟道:”若孤所料不差,至迟昨日,刘永明(刘曜表字)已率军离开渑池,日行八十里,十日必至,倘若以轻骑来援,四五日即可,因此我军三日之内,必须攻破宛城,否则必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来,大家过来看。“ 众将一起围上了地图。 宛城位于南阳盆地的偏北地带,而南阳盆地处于沔水上游、淮水源头,北有秦岭、伏牛山,西有大巴山、武当山,东有桐柏山、大别山,三面环山,是天然的形胜之都,由宛城到襄阳,一路坦途,轻骑一日一夜可至。 于药向杨彦拱手道:“大王,欲破宛城,必填护城河,欲填护城河,必先断水源,宛城护城河的水源来自于鸭水,而鸭水是沔水支流白水上游,河面宽阔至数里,但河滩较浅,如今初夏时节,夏水尚未生出,水流浅缓,正是填河的最佳时机,末将白天已寻得一处,位于宛城以北二十里……“ 于药侃侃而谈,分明是花了一番工夫。 “嗯~~” 杨彦点点头道:“今晚先休息,明日一早,开始填河!” 当晚,全军驻扎下来,次日一早,便以降卒为主力,掺杂部分步卒往上游填河,所谓填,不是全填,而是如现代筑坝那样,留一道豁口,使得河水有处渲泻。 同时利用这时间,工匠紧急赶工,制造冲车,云梯等攻城器械,以及挖土填装沙包,全军一片忙碌,甚至部分军卒还在城下搞军事演习,他要凭借明军的威势,震慑城头守军! 这一手其实挺有效的,城下沙尘滚滚,喊杀震天,队队骑兵来回穿梭,互相冲杀劈砍,步兵则演练军阵,各兵种配合纯熟,如臂使指。 透过望远镜能看的清清楚楚,守军的神色都多多少少带上了些惧意,本来守军以为刘胤是意外失手,心里不服气,但看了演习才知道,刘胤败的不冤,明军确非浪得虚名。 到了夜晚,杨彦则令大嗓门的军士手持话筒去城下喊话,宣传一系列的政策,如平民按占田制授田,流民不返乡,就地安置,废除世军制、以钱代役政策,不强发徭役,还有民族政策,对羌氐一视同仁,以此动摇城内的军心民心。 汉沔一带的流民多是来自于关中秦雍,成份复杂,不象中原淮北以晋人为主,而当地的流民主力是羌氏。 第五四六章 争分夺秒 第三天清晨,一队队军卒从营寨里开出,依次注入宛城前方两里的空地处,守军早已严阵以待,各式守城器械也都准备周全,一堆堆的檑木、滚石,一锅锅烧的噼啪作响的沸油及撞车、叉竿、飞钩等都有专人在护弄着,显示出赵军确为一支精锐之师。 不过一众将领却绷着脸,望向下方的护城河。 果然,河水的流速渐渐减缓,高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这分明是上游筑起了堤坝。 “三天过去了,想必主上也快来了!” 刘朗深吸了口气。 众人也是满脸期待的望向了远处。 杨彦披着明光铠,望着那高达三丈的城墙,身边有斥候汇报:“报大王,刘曜亲率轻骑四万,另有姚弋仲、蒲洪率羌氐骑兵三万赶来,距宛城只有五十里了!” “来的好快!” 杨彦眼里闪出了一抹寒芒,又回头看去,只见众将均是有了些慌乱之色,这可是七万骑兵啊,而明军此役,参战的骑兵才两万五千,实际上明国的骑兵总数不超过四万。 杨彦目光锐利,一一扫视着众将,很多人被看的低下了脑袋,现出了羞愤之色。 “害怕了?!” 杨彦冷声道:“骑兵并非万能,我军有火炮,有强弩,还有床弩,结成车阵防守,已立于不败之地,而刘曜轻装简行,粮草箭矢有限,他纵有七万之众,又能攻打几时?或我军,还有机会大破刘曜,传令,按步就班,立刻攻城,后阵做好防护!” “诺!” 杨彦的镇定感染了众人,均是齐齐拱手应下。 “大王,大王!” 这时,郭诵带着几名军卒赶来,拖着一个年青男子,面容憔悴,灰头土脸,身上还有伤。 “哦?” 杨彦看了过去。 郭诵向那人一指,便拱手道:“禀大王,此人乃赵国南阳王刘胤,在距襄阳约五十里处被末将捉了回来,不过……呼延谟可能跑了。“ ”好,呼延谟到底是外姓,十个也比不上一个刘胤!“ 杨彦大喜:”此人捉的好,战后论功行赏!“ ”诺!“ 郭诵施礼应下。 “哼!” 刘胤却是冷哼一声:“我大赵精兵指日可至,你若以为可用我要挟我父,那你就想错了。” 也确实,刘胤豁出去了,被生擒活捉,是一辈子的耻辱,太子大位从此与他无缘,心如死灰之下,他巴不得激怒杨彦被一刀杀了,至少还能落个美名呢。 “先带下去,严加看管!” 杨彦也不理会,挥了挥手,便登上了高达四丈的巢车,居高临下,观察着整个战场,见着各军已经抵达指定位置,尤其是火炮被推至了阵前,当即猛一挥手。 身边的左千牛卫挥动起了令旗。 顿时,五千弓弩手在木驴的掩护下继续前进,待来到距离护城河百步左右时,弩手才散开,随即炮手开始填装弹药。 因着缺铜,军中的黄铜大炮始终是那么些,但钢炮研制出了一些,都是射程较近的小钢炮,稍稍落后于弩手,火器营有条不紊的忙碌的。 阵地上鸦雀无声,军士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天地间泛起了一股肃杀气息,受其感染,城头守军也陆续现出了凝重之色。 通过弓弩手的布阵可以判断出,明军是在为截断护城河做着火力掩护,但是又有些不解,仅靠弓弩手能成么?那些管子一样的物体又是何物?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中,炮弹已填装完毕,千牛卫再次一挥旗帜。 “轰轰轰!” 瞬间,伴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城下闪烁出火光,钢炮发射锥形弹,铜炮发射散弹,密密麻麻的弹雨洒落向了前方的城墙。 “快避开!” 刘朗面色大变,急声高呼,并蹲了下来。 但很多军卒都没反应过来,被散弹击中,惨叫不止。 而锥形弹的速度要更快一点,先一步打上了城墙,大块大块的土石崩裂炸开,烟尘漫天,土块砸入护城河,激起了一道道丈许高的水柱,更有一枚击中城楼,轰隆一声巨响,半片楼坍塌,土木砖块横飞。 却是突然之间,城头燃起了冲天大火,原来,油锅里的滚油被高温高速的弹丸击中,倾覆泼洒,窜出了近人高的火苗,并随着滚油滚动向四面蔓延! 这倒是让杨彦不得不重新评估起了不带爆炸功能的实心弹的战斗威能。 难怪高超音带飞行器搭载的都是实心弹啊,有足够的速度,实心弹的威力不见得小于爆炸弹。 趁这工夫,又有千牛卫挥动旗帜。 数千俘虏推着车驾如蚂蚁般涌向了护城河,后面跟着督战队,城头上,透过女墙探望的刘朗不由面色一变,可他毫无办法可想,地面燃着大火,原先布置的弓弩手被洗了一轮,新的没上来,尸体也未抬走,整个是乱糟糟一团。 正当一筹莫展的时候,彭天护从旁道:“将军,可运土石上城,将火熄灭,不妨一试!” 刘朗大喜,连忙道:“是本将疏漏了,还亏你得提醒。”随即转头下令。 一筐筐泥土被担上城头,覆洒在火海当中,火势陆续熄灭,弓弩手则是重新上城,向下射箭,城下的弩手也混杂着弓手向上射,天空中箭矢交错。 而沿着护城河,是战俘把一辆辆装载有沙包土石的独轮车推入河水,虽有明军的弓弩为他们压制着火力,但死伤仍是惨重,几乎有三成的人回不来,不过退一步说,他们只是战俘,明军能为战俘提供火力支援,已经是充分发挥人道主义精神了。 随着时间推移,一道简易堤坝正在一点点的向对岸廷伸,另因上游来水持续减少,护城河水位的下降速度也越来越快,甚至已经有大大小小的鱼儿搁浅在了泥滩里。 刘朗心急如焚,连声大喝:“射,射,给本将射!” “轰轰!” 这时,第二轮火炮发射。 城头再一次被洗地,不过杨彦已经从巢车上下来了,听取着斥候的连续汇报。 “赵军距宛城四十里!” “赵军距宛城三十里!” 杨彦无奈的摇了摇头。 别看博望坡山地连绵,可宛城附近,一马平川,连设伏的条件都没有,否则若是地形允许,他完全可以把骑兵埋伏在外,从背后给予刘曜重重一击。 可是在平原上,如果强行把骑兵拉出去的话,很可能刘曜的主力不会动,而是会指派羌氐出去作战,毕竟站在刘曜的立场,消耗羌氏的力量是乐于见到的,即便消耗没成,羌氐击溃了明军骑兵,那么步卒也将不战自溃,更是重大胜利,因此分兵是最下之策。 同时对于杨彦来说,与仆从军硬拼完全不值,他只能把兵力聚在一起,诱使刘曜来攻。 总之,关键的关键,还在于尽早攻取宛城。 当然了,作为主将来说,杨彦不能表现出任何焦急的神色,他只是平静的倾听着,同时留意着后方车阵的布防。 却是猛然间,城池下方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只见一座纯以沙包与车辆筑成的简易堤坝显露出了雏形,尽管仍有涓涓细流从沙包缝隙中流出,但护城河算是被填出了一块宽达百丈的区域。 其实守军都清楚护城河被填是迟早的事,可这一幕真正出现在眼前,仍是禁不住的脸色发白,城池最大的倚仗就这样被对方不费吹灰之力破去了。 他们可不知道,赵国的主力精骑就在三十里开外。 “彭将军,这该如何是好?” 刘朗不自禁的把彭天护当作了主心骨。 彭天护眼神有些闪烁,他是羌人,对匈奴政权没有归属感,但同样的,对晋人也没有好感,晋来自于汉,后汉长达百年与西羌的战争,固然拖垮了中央财政,是后汉覆亡的根源,可羌人也受到了沉重打击,双方两败俱伤,百年战争的结果,是双输,并结下了血海深仇。 而杨彦建立的明国来自于晋室,他也不会对明国有好感,只是此时,他不得不考虑起了城中羌人的去留,以及对羌氐平等视之的喊话。 第五四七章 双雄会 “彭将军!” 见彭天护没有开声,刘朗催促道。 彭天护这才道:“唯今之计,除死守城池,别无他法,即便是弃城出逃也怕是难以跑远,只能尽量守到主上发兵来援。” “娘的!” 刘朗狠狠一拳击上城垛,恨恨道:“若非刘胤好大喜功,非得带兵去博望坡阻击明军,怎会落到这般田地?竖子误国啊!“ 彭天护没有说话,实际上刘胤与呼延谟领主力去博望坡阻击明军,当时谁都认为没问题,只是没想到,刘胤会败的如此之快,如此彻底。 “当当当!” 就在这个时候,城头下方,有鸣金声响起,二人透过城垛侧头看去,参与筑坝的战俘带着满身泥水正潮水般的向后退却,紧接着,明军阵中又是一通号角长鸣,伏于车阵后方的弓箭手向城头抛射,掩护着从左右两翼交叉而来的各五千人骑队,往护城河中掷出一袋袋的沙包。 弓箭手与骑兵完美配合,让人眼花缭乱。 其实是杨彦等不及了,他必须立刻攻城。 “当当当!” 又是一阵鸣金声,投掷完沙包的骑队迅速回归,百架床弩被拖拽上前,距城两百步停下,经过一番准备,在巨弦颤动声与尖锐的破空声中,一枝枝踏橛箭深深的钉入了城壁当中! 如果纯以火炮轰城的话,续持不断的轰,也许到天黑会轰塌城墙的一角,但刘曜不会给这时间,而且因着城根处湿潞潞的原因,用火药炸门的不确定性太大,如今的杨彦,经不起任何失败,所以他选择了代价最大的爬城。 床弩一轮轮的发射,因为攻城即将开始,火炮被向后阵拖去。 咚咚咚!” 突然之间,一面巨大的牛皮大鼓重重擂响,沉闷而激昂的鼓点宣告总攻正式开始! 顿时,喊杀声震天,在近千辆木驴的掩护下,近万名登城步卒,数辆冲车和几十架登城云梯向着前方城池冲去。 城头箭如雨下,哪怕探出身形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此时也顾不得了,其中弩手射人,弓手射出的则是火箭,燃烧的羽箭专射攻城器械。 滚石、檑木也派上了用场,砸断一排排的踏橛箭,但床弩在不停的射击,旧的被砸断,新的又钉进了城壁,一轮轮的周而复始。 冒着如雨般的矢石,在山呼的呐喊声中,攻城步卒终于冲到城墙根处,蚁附般的沿着踏橛箭向着城头攀去,一点都不犹豫! 尽管城下的密集不间断弩箭对城头守军造成了重大威胁,却不得不探头,把滚石、檑木与油锅推到城下,往往遮挡在前面的檑木滚石铁锅刚从城头滚落,连蹲下都来不及,立刻就被密密麻麻的弩箭击中身亡,城上尸体如同下饺子般扑哧扑哧直往下坠,双方军士都有,场面异常惨烈。 与此同时,数部云梯即将抵上城壁,里面的军士们也在做着攀越准备。 攻城战彻底进入白热化阶段。 “援军,援军!” “主上,主上来了!” 正当鏖战之时,却是有军士猛的指向了明军的后方。 地平线上的黑压压的影子,不是大赵的精骑还是什么? 顿时,城头沸腾了,每个人都如打了鸡血般,浑身充满了力量。 “杀,杀!” 赵军士卒猛挥起刀枪,挥舞的呼呼作响。 但是不片刻,又发现了不对劲,明明自己一方的援军到了,明军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可是他们为何不溃败,还反而一如既往的攻城? “我家主上来了,你等还不投降?” 有人叫道。 “降你娘!” 明军战士毫不示弱的回骂。 刘朗与彭天护见着这一幕,不由面面相觑,这完全不理解啊。 实际上杨彦并未向全军隐瞒刘曜主力即将来援的消息,他觉得没必要,与其掖着藏着,等赵国精骑前来爆发混乱,倒不如提前告之,充分消化。 当然了,杨彦敢这么做,也与他在军中的威望有关,他告诉军卒,只有攻下宛城,才有胜利的希望,背后自然有弓弩手去拦载,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攻城,再攻城。 很明显,效果还是不错的。 “杀!” 明军也士气如虹,越来越多的战士踩着踏橛箭,攀上了城头,与赵军奋力撕杀,而此时,杨彦已经回到了后阵,与前阵的喧闹惨烈不同,后阵安静的只余呼啸风声。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骑兵缓缓驰来,领头者,身披金黄明光铠,四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高大,仪表堂堂,颌下三缕黑须修剪的整整齐齐。 “万岁,万岁!” 对面的赵军突然挥舞起兵器,山呼万岁,声势震天,摄人心魄。 不过车阵后方的明军却无半点动静,均是冷眼旁观。 那名中年人猛一挥手,山呼声才渐渐止住。 又一名白面无须中年人,扯着尖鸭嗓子叫道:“大赵皇帝在此,杨彦之还不速来见驾?” “哈哈哈哈~~” 荀虎仰天大笑道:“屠各遗种,窃居华夏,奴辈也配称皇帝?我家大王在此,屠各奴主还不速来见驾?“ ”找死!“ ”大胆!“ ”放肆!“ 赵军阵中喝骂一片,不过那名中年人又摆了摆手,待得骂声止竭,才拱手道:”朕刘永明,久闻明王之名,可否出阵一见?“ 赵军军阵距离车阵约两百步,刘曜带着数百亲随将领稍稍突前,于是杨彦也回头吩咐了几句,领着百来人出阵,拱手道:“孤杨彦之。“ 刘曜打量着杨彦,半晌,点了点头,问道:”朕自问与你明国并无恩怨,明王何故犯我宛城?“ ”这……“ 杨彦身后众人相互看了看,无不暗呼一声厉害,虽然攻打宛城是因刘曜屯十五万大军于渑池在先,但赵军并未主动攻击明国领土,射出第一箭的,是明军啊,从法理上来说,是杨彦首先侵犯了赵国,因此刘曜占有道义的制高点。 杨彦却是道:“赵主说笑了,宛城乃我华夏核心,而你屠各部源自匈奴,后汉窦宪,击北匈奴于稽落山(今外蒙额布根山),斩首万余,燕然(今外蒙杭爱山)勒石,威震漠北。 次年再度出塞五千里于金微山(今阿尔泰山)大破北匈奴王庭,斩王以下五千余人,俘北单于可敦,北单于仓皇逃窜不知所终,朝庭念及南匈奴有扈从之功,允徙居并州,赐国姓刘,可如今两百年过去,你屠各部的手伸到了哪里?难道宛城、关中亦属并州?“ 刘曜暗道了声厉害,自己和他讲道义,他翻出了历史旧帐,偏偏南匈奴内迁的历史是没人能否认的,因为内迁伴随着赐姓为刘,不承认内迁的历史,就是不承认刘姓,那么刘渊起兵的基础就没有了,汉国立国的法理正统将不存在,而赵国袭自于汉,也将失去法理基础。 刘曜左右的两个中年人也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 不过刘曜好歹是一国之主,不至于轻易被杨彦问倒,于是道:“时易事移,晋室无道,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我刘氏顺应天道,收拢流民,重制法度,方有今关中之鼎盛,再退一步说,明王当初亦受晋主封,为东海国相,可如今据青兖徐豫四州,莫非这四州土地亦是晋室封赐而来?” 刘曜的意思就是,刘氏夺天下是合乎天命之举,同时咱们两个的土地丁口都是抢占而来,大哥别说二哥。 “哈哈哈哈~~” 杨彦哈哈大笑道:“孤乃丹阳人士,华夏正朔,岂是你屠各之辈所能比拟,我之立国,民心所向,而你屠各部客居华夏,今窃占主家,反倒是有理了?“ ”好,好!“ 刘曜也不怒,连道了两声好:”朕早听闻杨彦之少年了得,今日一见,确是不凡,但纵你舌烂莲花,亦是天命难逆,孤亲率七万大军前来,莫非你以为还有机会? 这样罢,朕怜你才能难得,你若举国归降,朕封你为太尉,明王,与朕共掌兵马,一统天下,保你万世富贵,于青史留下美名,岂不美哉?“ 第五四八章 猜疑无处不在 “闭嘴!” 杨彦真没想到,自己劝降了一辈子,今日竟然被劝降了,当即大怒:“孤堂堂华夏正朔,岂能事奴辈,刘永明,你若及早降来,孤可考虑留你一脉!” “放肆!” “大胆!” “狂妄!” 刘曜身边,喝骂声再起。 刘曜也是隐有怒容,哼道:“杨彦之,朕与你好话好说,是怜你之才,莫非你真以为朕灭不了你?还是你觉得,尚能攻下宛城不成?” 后方的喊杀声仍在,与之前相比,更加激烈,杨彦回头看了眼,便道:“刘永明,莫说你有七万骑,纵是七十万精骑又能奈我何,你有数千俘虏在我手上,你若自去刘姓,复屠各旧姓,孤便放还与你,如何?”说着,就猛一挥手。 两千多俘虏被反缚着双手,由山越押了出来,两两一个,其中一个还手提砍刀。 “跪下!” 山越纷纷喝斥,遇上不跪的,直接一脚踹上膝弯,踹跪了再说。 “你……杀降天理难容!” 刘曜怒极,指着杨彦大骂。 杨彦哼道:“永嘉五年,你会同石勒、王弥攻洛阳,你命其部烧毁洛阳坊市,杀诸王公及百官以下三万余人,建兴元年至建兴四年,你三攻长安,前两次皆败北,最后一次纵火烧城,晋军内外隔绝,城中食尽无援,死者大半,你之孽,磬竹难书,你有何资格指责孤? 况孤并非一定要杀降,他们的死活取决于你,孤也不要求你去僭号,只要求你去刘姓,复祖姓,这些人便可得活,难道连这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 这话一出,赵军中一片哗然,没人能想到杨彦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刘曜也是一瞬间面色难看之极,这是天底下最毒的毒计啊! 要知道,姓氏哪是能轻易改的,改了不说影响国家气运,牵涉也是极大,受了杨彦逼迫改姓,大赵颜脸何在?人都要脸,如果连脸都不要,自然威望下降,很可能关中的反对力量会搞风搞雨。 但是不答应,刘曜不相信杨彦只是把人拉来吓唬自己,众目睽睽之下,于宛城郊外,数千大赵精锐人头落地,起因正是因自己不愿改姓,从此将被冠以冷血,刻薄之恶名! 总之,两条路,哪一条路,都非善路。 刘曜又向那些俘虏看去,果然,望来的目光中蓄满了哀求! 这一刻,刘曜的眼里满是杀机,如果说之前他还有先招降杨彦,占取中原江淮的如意算盘,那么此刻,他只想把杨彦毙于马下。 杨彦又唤道:“刘永明,你的族人就跪在你的眼前,只要你把刘姓改为屠各,他们就可以活命,两千多人,背后承载着两千多个家庭,今日若死,他们的妻儿老母将永远失去父亲、丈夫和子嗣,莫非你就如此狠心?孤给你十通鼓时间,十通鼓后,你若不改姓,这些人都将因你而死!” 说着,大喝一声:“檑鼓!” “咚!咚!咚!”沉闷的鼓点敲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心脏也伴着鼓点的结奏跳动,场中鸦雀无声,一股肃杀的气息弥荡开来! 刘曜气的要吐血了,他说什么都是错! 那两个中年人,又是诧异的相互看了看,暗道一声此子厉害。 这时,随征而来的游子远厉喝道:“坚子可恨,竟辱我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主上心存仁念,故犹豫难决,但我等作为臣子,岂可坐视主上受辱?众将还不速速领军,踏平敌寨?“ 刘曜暗道一声好,果然姜是老的辣啊,有些话他不能说,但游子远就没关系。 ”上!“ ”列队整军,吹响号角!“ 阵中顿时鼓噪起来,赵骑摆出了一副冲锋作战的架式。 那两千多俘虏面色煞白,甚至担任监斩的山越因距离过近的原因,也有些不安了。 ”且慢!“ 这时,杨彦挥手大喝。 鼓声戛然而止。 刘曜的脸面不由现出了一丝得意之色,他倒要看看,杨彦能玩出什么花,于是也挥手,阵中渐渐安静下来。 杨彦向前问道:”姚弋仲姚将军与蒲洪蒲将军可在?“ ”这……“ 那两个中年人再次相视一眼,他们就是姚弋仲与蒲洪,都是四十来岁的年纪,其中姚弋仲稍大些,盘着羌人所独有的发辫,面色黑红,反倒是蒲洪,装束更象明人。 其实二人明知杨彦呼唤自己恐怕不是好事,但是一来出于礼数,总不能不理不睬,二来他们也有自尊啊,羌氐二族受形势所迫,先后依附了刘曜,却不是刘曜的家奴,与什么样的人交往,没必要看着刘曜的眼色,于是双双看了眼刘曜,便道:“老夫姚弋仲,老夫蒲洪,不知明王有何要事?” 杨彦向后招了招手:“带上来!” 又有军卒提了近千俘虏出阵。 二人顿时面色微变,这一批俘虏,一眼就能认出,正是来自于羌氐。 杨彦微微一笑:“我大明与羌氐,并无怨隙,我杨彦之作为个人,也素来敬重姚将军与蒲将军,今日便将俘虏交还两位,聊表心意,来人,放了!” 军卒们松开手,反缚住的绳索并不解开,那些羌氐战俘还犹犹豫豫的不敢走。 一名军士催促道:“大王既赦免你等,自是金口玉言,快回去,莫要惹得大王不高兴,改变了主意。“ 俘虏们这才畏畏缩缩的迈开步,又发觉背后的明军并没有射箭的意思,于是脚步越来越快,直至发足狂奔。 姚弋仲与蒲洪面面相觑,就象各自吃了颗苍蝇一样噎的慌,暗呼好一条毒计。 从表面上看,杨彦的手法非常拙劣,傻子都能看出其中的挑拨之意,但是别忘了,人心难测! 人是自私的,人与人之间,建立信任非常困难,而破坏信任相对容易,尤其是作为孤家寡人的皇帝,这一战胜了,没什么好说,杨彦与明国昙花一现,刘曜不会与死人计较,可要是败了呢? 这千余名俘虏就是一颗不信任的种子,会在刘曜心里生根发芽,成长壮大,毕竟刘曜与羌氏之间本无互信,无非是赵国势大,羌氐不得不投罢了,当赵国的力量被削弱,再难以压服羌氐之时,猜疑就会逐渐滋生蔓延。 在见到杨彦之前,姚弋仲与蒲洪都不认为杨彦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但是在见识到了杨彦的手段之后,心中难免患得患失起来。 是啊,万一败了呢? 今天被释放的千余名俘虏会成为刘曜心里的一根刺。 偏偏明知道刘曜心里不舒服,二人还不得不有所表示,至少杨彦义释俘虏,对吧? “多谢明王,不过战阵相遇,我等可不会顾念私情!” 二人偷偷瞥了眼刘曜,果然,虽然神色没什么变化,可这两人均是老于事故,哪里看不出刘曜的嘴角略微抽搐了下,于是不情不顾的拱手施礼。 “好说!”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却是突然面色一沉,喝道:“既然刘永明不在乎族人性命,也罢,这个恶人由孤来当,斩了!” 山越是被杨彦打服,才甘心效命,但本性中仍有凶残,这时均是挥起大刀,照着后颈劈去! 那雪亮的刀光闪烁,一泓泓碧血冲天而起,头颅滚落了一地。 “你……” 刘曜根本没想到,前脚杨彦放了人,后脚就挥刀砍杀,虽然刘曜也是踩踏着无数尸骨一步步走到了这个位置,本是个杀人不眨眼之辈,但强烈的反差,仍是让他受不了。 “杀,给朕杀过去!” 刘曜大怒下令。 “陛下且慢!” 游子远连忙劝道:“莫中了杨彦之的奸计,羌氐俘虏尚未归队,不急于一时。” 刘曜立时醒悟,如果骑兵冲杀,俘虏绝对会被奔马践踏而死,这到底算谁的? 从理论上来讲,应该是杨彦使的诡计,千多条人命要算到杨彦头上,但是帐不能这样算,因为人心难测,鬼知道姚弋仲和蒲洪是怎样想,如他们这种人,纵有恨意也不会表现出来。 ‘咦,自己怎猜疑起了这二人?‘ 刘曜的额角渗出了冷汗,和这小子往来,真是陷阱无处不在啊! 第五四九章 攻克宛城 趁着俘虏狂奔归队的空隙,杨彦也领着人马回归了阵中,只留下阵前血淋淋的一具具无头尸体,这是彻底撕破脸了,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被杨彦当着七万将士的面斩了两千多族人,刘曜如果不把杨彦碎尸万段,将会留下一生的耻辱。 “杀!” 好不容易,羌氐俘虏归了队,骑兵就迫不及待的冲了出去,由于距离较近,有些直接擎出了弓矢,还有以羌氐为主的骑兵策马奔向远处,积蓄冲势,发挥出更强大的冲撞能力。 这主是刘曜向羌氐怀柔,表达信任的姿态,因此由羌氐承担相对轻松的侧翼任务。 刘曜嘴角现出了冷笑,宛城之战尚未结束,明军仍不知死活的攻打城池,这是典型的两面作战,兵家大忌,早晚他的军心要出问题,而且又要攻城,又要防御骑兵冲击,他的兵力分派也会出问题。 在来之前,刘曜还不敢轻视杨彦,毕竟杨彦的赫赫战绩摆在那儿,几年时间就扫平了中原,换了谁能做到,可如今看来,也是一浪得虚名之辈啊,纵有些阴谋诡计,那又如何?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土鸡瓦狗。 正想着时候,却是嘭嘭嘭,对面接连传来一阵闷响,刘曜还未有所反应,游子远已骇然大叫道:“保护陛下!” 这话刚落,刘曜就被扯下了马,几个人压在身上。 “大胆,游子远,莫非你要作乱?” 刘曜感觉自己的威严被冒犯了,大怒,就可在这时,身边响起了连片的惨叫声,尤其是压在他身上的几个亲卫,惨叫尤为刺耳,还有温热的鲜血流到了他的脸上。 刘曜一惊,连忙向四周看去,周围惨不忍睹,人马倒了一地,鲜血如喷泉般的涌出,好些还未死透,在地面翻滚,挣扎哀嚎,再看游子远与身周的一些将领,也被亲随压在身下,游子远的肩膀有血光绽开,还有几个将领惨死,亲卫则几乎全军覆没。 反倒是姚弋仲和蒲洪好好的。 姚弋仲祖籍南安赤亭(今甘肃陇西县),蒲洪祖籍略阳临渭(甘肃秦安陇城),皆为苦寒之地,长期的艰苦生活,养成了异乎于常人的警觉性,当明军的散弹打来,天空为之一暗的时候,二人均是本能的觉察到了危险,想也不想的使了个蹬里藏身,把身体缩在马的另一侧。 果然,铁弹子从头顶飞过,好些击中马匹,马匹当场倒下,也使他们避过了一劫,却都是惊出了一头冷汗,这到底是啥玩意儿啊。 刘曜回过神了,他不是害怕,而是暴怒,很明显,杨彦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管是什么,这是偷袭啊,还亏得护卫足够忠心,否则地面躺倒的尸体中,就有他一个。 史书上也会记截,赵主与明王会面,遭袭,崩! 堂堂皇帝被偷袭,还差点饴笑千古,他满心愤怨,觉得自己的威严受了挑恤。 “杀,杀,不杀杨彦之,朕誓不罢休!” 刘曜暴怒挥手。 “杀!” 蹄声如雷鸣,全面战争彻底暴发,骑兵如潮水般冲击明军军阵,阵中矢如飞蝗,赵军骑士不停的开弓射箭,箭矢遮天盖日,车厢壁上嘭啪直响,骑兵也接二连三的中箭倒毙。 但仍是有大量战马直接冲撞上明军车阵,巨大的冲撞力把骑士甩飞,同样的,车辆也陆续被撞倒撞塌,这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因为皇帝差点被偷袭至死,主辱臣死的时候到了,无论愿不愿意,骑士都裹挟在大队中往前冲。 在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尽管火炮不时鸣响,洒出一片片的弹雨,几乎每一次发射,都能夺走数百条骑兵的性命,可车阵仍渐渐被突破,山越与鸳鸯军不得不担当起了肉搏的主力。 虽然山越的竹甲防御极强,但是撞击是防不住的,鸳鸯军也碰上了同样的问题,大量战马横冲直撞,死伤并不差于攻来的赵军。 站在杨彦的角度,自然是心疼无比,但在刘曜看来,也是心里滴血,不过并无人在意,那破裂的车厢中,正在向外流淌着一种粘稠的黑乎乎油状物,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可以了,鸣锣!“ 杨彦鼻子抽了抽,转头下令。 尤芒顿时如释重负,亲自敲起了锣。 “咣咣咣~~” 在炸耳的铜锣声中,明军军卒潮水般后撤,弓箭手射箭接应。 刘曜看的清清楚楚,明军的车阵只有两层,之间约三十步的距离,地面还有些拒马、鹿角等障碍物,可这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已经攻下了第一层车阵,等同于成功了一半,只要再攻下另一层车阵,明军将无所遁逃。 “嗯?” 刘曜又注意到,明军后队中,陆续扔出了一些黑乎乎的圆球,可以勉强看到正闪烁着火花,还有少数在天空中就燃烧了起来。 正当他眉心微拧的时候,却是轰轰连响,眼前突然烧起了一大片火海,熊熊火舌窜出丈许高,火中人影绰绰,惊恐奔逃。 这个变故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惊呆了。 姚弋仲和蒲洪也机械的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明军简直是防不胜防啊,还亏得他们的主力并未参与正面进攻,而是分从左右迂回,攻击明军的侧翼,目前还在路上呢。 二人不约而同的考虑着是否要差人去传令暂缓进攻,只是看着刘曜那阴沉的面庞,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只能寄期望于骑兵望见大火,能停下来不要再冲击。 熊熊烈焰,暂时阻挡了攻势,刘曜两眼通红,望向了远处的宛城城头。 到底受了守城兵力不足的影响,之前又有两轮火炮洗地,兵力更是捉襟见肘,涌上城头的明军越来越多,在白刃战中,显然是注重小范围配合的明军更占优势,守军节节后退,城头抛洒下了一地的尸体。 “彭将军,这样不行啊!” 刘朗回头大叫。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有坚城可守,外又有皇帝数万精骑来援,这仗怎会打成这样。 彭天护也是暗暗叹了口气,看着远处的冲天大火,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一战恐怕要败了,虽然这样的结果很难接受,但他是羌人,没有必要为刘曜卖命,他想到了投降,只是看着刘朗的神色,还是改口道:“将军,弃城罢,现在走还来得及,一旦城门被明军夺取,恐怕想走都走不了。“ ”什么?“ 刘朗的眼神象要杀人,援军就在城外啊,就这样走了,他难以想象后果。 ”调城中大户出兵守城!“ 不过刘朗好歹还有些理智,狠狠瞪了眼彭天护,便转头厉喝。 哪怕他明知城中大户乡豪不可靠,随时有可能献城给明军,可这时已经顾不得了。 ”诺!“ 几名匈奴亲信撒腿就往下跑。 “轰隆!“ 可就在这时,城下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剧响,连带城头都是一阵剧颤,土石扑哧哧的直往下落。 彭天护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果然,有军卒慌张来报:”将军,将军,城门被破!“ 刘朗勉强探头向下望,就看到密密麻麻的明军士卒欢呼着,蜂拥而入,顿觉两眼发黑,一阵天旋地转。 “将军!” 彭天护连忙接住刘朗。 他的弟弟彭荡仲却是面色猛一狰狞,随即就把佩剑架上了刘朗的脖子,大叫道:“放下兵器,放下兵器,我等愿降!” “荡仲!” 彭天护愕然看了过去。 彭荡仲急声道:“大兄,事已至此,除投降还有何路可走?难道要我部大好男儿给匈奴陪葬?” “羌狗,本将瞎了眼!” 刘朗拧着脖子,破口大骂。 “哎~~” 彭天护重重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是的,他不能拿羌人去白白送命。 “放下武器罢!” 最终,彭天护挥了挥手。 “哐当,哐当!” 守军纷纷扔下兵器,从羌人开始,再往后是氐人,还有匈奴,也不得不扔下了兵器,城头的喊杀声渐渐止竭。 第五五零章 屠各朗 (谢谢好友长脚蚊子的月票~~) 熊熊大火如同天堑,隔绝了两军,看着火中挣扎的一道道人影不支倒地,刘曜牙呲目裂,尤其是两翼的羌氐骑兵也停了下来,他却莫可奈何。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自己的主力损失了不下五千骑以上,而羌氐毫发未损,尤其是未能破去明军,对他的威望影响甚大,先前杨彦埋下了种子发挥了作用,他不敢过于逼迫,否则逼急的话,姚弋仲与蒲洪当场投了杨彦,那他能否安返渑池都很难说。 所有人看着那火光,现场鸦雀无声,只有马儿不安的刨的蹄子。 渐渐地,火焰越来越小,直至熄灭,地面一片焦黑,车厢的残骸、人尸、马尸冒着了了黑烟。 这时,明军阵中起了动静,杨彦带着数百千牛卫再度排众而出,站在火场的边缘,向后一招手。 两个五花大绑的身形被推了出来,一个二十来岁,虽灰头土脸,却容颜俊美,另一个年近四旬,一脸的垂头丧气。 “不好,是南阳王与刘府君!” 有人认出了这两人,急声惊呼。 没错,这正是刘胤和刘朗,此二人被俘,宛城……难道宛城? 所有的目光均是向宛城望去,虽因相隔甚远,难以看清城头虚实,可城头的动静已经不知于何时消停,很明显,宛城之战结束了,宛城失守。 荀虎打了个眼色,一名千牛卫拿枪杆捅了捅刘胤的屁股,刘胤突然大哭起来。 “阿翁,阿翁,儿无能,儿无能啊!” 这哭声,撕心裂肺,充满着绝望。 “杨彦之,你待如何?” 刘曜厉声喝问。 杨彦道:“刘永明,孤还是那句老话,改姓! 你若去刘姓,改回屠各祖姓,孤就放了你儿,如何?这可是你的嫡子,算起来,你朝当今太子刘熙乃羊献容所出,并非嫡子。“ ”休想!“ 刘曜大怒,他知道这是个陷阱,杨彦千方万计的诱自己改姓,一旦心稍微软一点,踏了进去,那就是万劫不复,这一刻,他都有挥军再攻的冲动了,只是军中的士气已不复从前,宛城也破了,明军有了坚城可倚,而自己纯是骑兵,粮草箭矢不足,根本没有能力攻打宛城。 同时更重要的是,如果发动第二轮攻击,谁打头阵? 因着姚弋仲和蒲洪实力未损,他已经承受不起重大损失,但是让羌氐打头阵,也会激起不满,指不定姚弋仲和蒲洪就会偷偷的和杨彦眉来眼去。 刘曜是果决之人,他已经有了退兵的打算,宛城已失,襄阳也将不保,大军陷在汉沔并不能起太在的作用,倒不如回头去攻打洛阳,洛阳破了,可以挽回面子,也可以趁着明军主力仍在汉沔,立即南下,攻打淮南豫州。 这时,杨彦又冷冷一笑,转回头道:”刘胤,刘朗,若你俩肯改姓,孤可特作赦免。“ ”呸!“ 刘胤一心求死,狠狠一口浓痰吐出。 刘朗却是浑身都颤抖起来,显然在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不过顾忌到刘曜就在眼前,他的家人还在关中,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求饶的话。 ”加料!“ 杨彦又招了招手。 几名千牛卫扛着几块木板出来,钉成了两具十字架,刘朗被解开绳索,推过去,两条胳膊放平,对着十字架站好,随即有一人拿出一根近尺长的铁钉,按着他的手心,另一手举起铁锤,作势欲敲。 ”做什么?你们做什么?“ 刘朗挣扎着,惊恐的叫道。 那名千牛卫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把人钉上十字架,要用四根钉子,分别钉住双手手掌,和两只脚的脚背,这样才能固定住,你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根据我们的研究,凡钉上十字架者,无外乎四种死法。 第一,是因剧痛昏迷而死,由于手脚处接连不断的剧痛,某些意志薄弱者或无法忍受活活疼死。 第二,是失血而死,如果在钉的时候不小心刺破了较大的血脉,或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也就是自己看着自己把血流光。 第三,是脱水而死,被钉上十字架者,既便撑过了第一第二,也会被置于阳光下,暴晒两三天之后,活活晒死渴死。 你有想象过,晒死渴死是个什么滋味么?“ 刘朗脸色煞白,嘴唇打着哆嗦,他想骂,但是他不敢,因为铁钉那锋利的尖锥正对着他的手掌。 这名千牛卫嘿嘿一笑,又道:”最后一种是窒息死亡,这也是钉十字架最常见的死法,当十字架立起之后,你的体重会将你的身体往下坠,整个胸腔拉平,每一次呼吸,都非常困难,所以你为了呼吸,只能把身体一下一下地往上挺,可是每动一下,都会使手脚的穿刺伤更痛……“ ”别说了,别说了!“ 刘朗突然疯了般的咆哮。 那名千牛卫微笑着问道:“刘朗,你说你会是哪一种死法呢?我想你一定也很好奇吧?也罢,一试便知。”说完,面色一沉,拉开膀子,就要敲下铁锤。 “不!” 刘朗闭上眼睛,凄厉的大叫:“我改,我改姓,我叫屠各朗,不叫刘朗!” 铁锤在距离钉子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刘朗浑身剧颤,勉强睁开眼睛,随即就死狗般的软软瘫了下去。 他本已有了一死的准备,但当死亡真正来临时,还是以如此痛苦的死法死去,他才发现了自己是这般懦弱,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杨彦点点头道:“放了他,从即刻开始,屠各朗自由了,给他登记户籍,改日送往郯城授田,下一个带上来!” “不,不!” 千牛卫揪着刘胤往十字架上推,刘胤剧烈挣扎。 “够了!” 刘曜满面屈辱,再也看不下去,怒道:“杨彦之,你也是堂堂大王,怎能作如此下作手段?” “下作?” 杨彦呵呵一笑:“你屠各匈奴部论起罪孽,不下于石氏,甚至还有过之,当初司马昭曾厚待刘元海,及至武帝,亦赞誉有加,不顾朝臣诸多反对,命其继刘虎任匈奴左部帅,又委任洛阳北部尉,刘元海利用此职,大肆收买人心,及晋室诸王作乱,惘顾成都王颍重托,以请救兵为名,潜离洛阳,谋反立国,终至胡虏肆虐,天下大乱,刘元海实为祸乱天下之始作佣者,我若下作,那刘元海又是什么?“ ”哼!“ 刘曜冷哼道:”晋室无道,自毁江山……“ ”闭嘴!“ 杨彦厉声打断:”晋室再无道,自有汉家英豪取而代之,与你胡虏有何干系?你等奴辈,以奴克主,以下轼上,怀帝愍帝皆死于你匈奴刘氏之手,就算你刘氏立了国,那也是故主,曹魏能容献帝,晋室能容刘禅和吴主孙皓,怎么你刘氏竟连两个文弱之人都不能容,又何至于如何狠毒?“ ”这……“ 刘曜语塞。 虽然怀帝愍帝是死于刘聪之手,可刘曜与刘聪是一家啊,更何况他也是皇帝了,把刘聪的帐安他头上没有问题。 杨彦又道:“刘元海、刘聪,及你刘永明相继称帝,数十年间,北方赤地千里,十室九空,晋室再无道,也不至此,你等祸乱天下,罪不容赦,尤其是你刘永明,发掘北邙山晋室五陵,令人发指,在此,孤奉劝一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今日你能发掘别家先人之墓,他日别人也能让你家先人曝尸郊野!“ 刘曜气的浑身发抖,他饱读汉家诗书,自然知道盗墓素来为人所不齿,曹操盗墓,尚还弄出个摸金校尉,偷偷摸摸搞,而他明目张敢的掘了晋室五陵,留下了一生的污点。 当时刘曜盗墓,主要是为了断司马家的风水,从如今来看,司马家的风水确实断了,可是又培养出了更加凶残的敌人啊。 石勒就不说,是他的老对手,而眼前新冒出来的这位主,才是最有威胁,说实话,他心里有些后悔,要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掘呢,反正晋室就那半死不活样,如果不是破坏了晋室的风水,也许就不会跳出一个杨彦之了吧? 第五五一章 刘曜气晕 (谢谢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好友神圣骑士团长的两张月票,好友一剑68的打赏~~) 关于刘曜掘了晋室五陵这事,刘曜身边的晋人,心里都挺不自在的,曹操平定北方,明明有大功于社稷,却为何士人大多对他大加贬斥? 他的出身低是一方面,所推行的政策,也在一定程度上侵犯了士人的利益,但根源,还是盗墓。 中国传统文化讲究入土为安,先人的坟墓对子孙后代,具有着特殊的情结,历朝历代,盗墓都属于十恶不赦之罪,与谋反等同。 因此盗墓这种行为,是对价值观的挑战,杨彦直斥刘曜盗掘晋室五陵,就连游子远都无可分辩,只是暗暗叹了口气,他也是晋人啊。 杨彦冷眼一瞥,便道:“司马氏诸王争乱,祸国殃民,孤自微末而起,扫荡乾坤,收拾河山,但元帝对孤有知遇之恩,不能不报,故其先祖坟陵,孤有维护之责,其子孙后代,应使其香火不绝。 刘永明,你掘了晋室五陵,将来孤也必掘你家先祖五陵,挫骨扬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莫要怨我,实因你掘人坟陵,天怨人恨,非如此,如何慰藉死者在天之灵?” “你……好,老子等着你来关中!” 刘曜怒极,都忘了称朕,自称老子了,但同时,心里竟然有些发寒,如果杨彦真的入关呢? 这个问题原本他是不会考虑的,不过今天在宛城脚下,明军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杨彦腹背受敌,都攻下了宛城,他领七万精骑过来,依然无功而果,就不得不考虑明军破关而入的问题了。 实际上刘曜也清楚关中的缺陷,虽然有四关,关关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只要有一关被破,那长安就是一座不设防的孤城。 刘曜素以孝子的面目示人,其生父刘禄与生母胡氏皆厚葬于长安周边,如果被杨彦掘了父母的坟,他都不敢想象会怎么样。 他掘别人家的陵,心安理得,而轮到自己,又怎能接受? “哼!” 杨彦哼道:“刘永明,孤奉劝你,趁早把你父母的坟陵掘了,埋在一个孤找不到的地方,否则,孤必掘之,另孤在此正式召告天下,凡匈奴刘氏不复旧姓屠各者,将来孤入长安,诛满门,望好自为之,来人,把刘胤钉上十字架!” “诺!” 几名千牛卫狞笑着施礼,随即把刘胤强按过去,铁钉对上手掌,硕大的铁锤高高举起。 刘曜脸胀的通红,自己的子嗣当着面上刑,这是怎样的一种屈辱?偏偏他还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亏欠了刘胤,同时他还渴盼刘胤能顶住,宁死不屈。 那长长的铁钉,直径约半寸,紧紧压在手掌心,刘胤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他遇上了与屠各朗同样的问题,就是在死之前,会把死想的很容易,而真轮到自己时,未必有勇气踏出那一步。 尤其是屠各朗年近四旬,该享受的早享受过了,可他才二十多啊,仪容丰美,未来还有美好的人生呢。 “阿翁,救我!” 刘胤大声呼救。 “诶!” 刘曜重重叹了口气,一脸羞恨,把头掉了过去。 刘胤绝望了,刘曜放弃了他,可是他不想放弃自己啊。 “慢着,我改,我改!” 刘胤凄厉的大叫。 顿时,现场一片安静,无数的目光望向了刘胤,刘朗只是刘曜的远房宗亲,改姓不算什么,而刘胤是刘曜亲子,是嫡长子啊,曾一度,刘曜想改立刘胤为太子,在诸子中,刘曜最为亏欠,也为宠溺的就是刘胤。 而此时,他听到了什么? “孽畜!“ 刘曜手臂颤抖着,指向刘胤。 刘胤豁出去了,哈哈狂笑起来。 ”阿翁救不了儿,可儿不想死,除了改姓,还有何法,儿或许给阿翁丢脸了,但儿不得不为之,儿留于长安的家小,倘若阿翁尚顾念半分亲情,还望给一口饭食,儿拜谢阿翁!“ ”咚咚咚~~“ 面向刘曜,刘胤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便爬起来,深吸了口气道:“自今日起,我姓屠各,我叫屠各胤,啊啊啊~~” 刘胤仿佛疯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对面的赵军将士,无不现出了鄙夷与愤恨之色,如果不是刘胤是刘曜儿子的话,恐怕都要破口大骂了。 游子远的心里却是有些寒意,很明显,这种事情放在晋家儿郎身上,是绝不可能发生,宁死也不会给父亲丢脸,更不可能让家族蒙羞,而刘胤作为刘曜事实上的嫡长子,居然改姓了,这说明匈奴人果然是蛮夷,哪怕饱读诗书,无论刘元海还是石勒,对汉人的名臣名将也都有过低下的点评,好象他们自己很英勇神武似的,但面对生死大事之时,胡虏那卑劣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为了活命,可以不顾礼义廉耻,不顾家族荣誉,要知道,刘胤复姓屠各,将是刘曜一生中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 ‘难道这就是明王的用意么?’ 游子远不由抬眼望向了杨彦。 实际上杨彦的用意并不止于此,更多的是对刘曜的报复与惩罚。 在历史上,石勒叔侄被描绘为了万恶不赦,但很奇怪,对刘曜的评价往往偏于中性,其实论起作的恶,刘曜不比石勒石虎少,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照杨彦想来,不出于以下三个原因。 首先是刘曜姓刘,这个姓很能迷惑一部分人,在潜意识里,不把刘曜当作异类。 其次是刘曜失国太过于突然,在与石虎的石梁之战中,他还稍微占有优势,却因醉酒失蹄被擒,导致国灭,这本身就有一种悲剧英雄的色彩,难免会让人扼腕叹息。 第三,与匈奴和古中国历史的深度契合有关,虽然作为一个族群,自南北朝起,匈奴渐渐消散,但作为个人,匈奴人仍然活跃在北方的政治舞台上,会自发或不自发的讴歌自己的民族,而汉赵是最后一个匈奴政权,刘曜同时兼具开国之君与亡国之君两种身份,自然值得大书特书。 同族人没理由说同族人的不是,渐渐地,刘曜的形象愈发的正面,其中最典型,便是刘曜与羊献容的爱情故事,这与项羽和虞姬的操作手法如出一辙。 “陛下,陛下!“ 杨彦正暗暗思忖的时候,刘曜突然一口鲜血喷出,当场不省人事,软倒在了周围扈从的怀里。 “快,陛下急怒攻心,快抬回去!“ 众将慌乱交加,七手八脚的把刘曜抬到了后阵,其实他们隐隐也明白一些,吐血晕倒,有可能是刘曜故意为之,毕竟宛城失了,击破明军变成了不可能,亲子又在两军阵前屈辱的改姓,刘曜这一趟南来,可谓大败亏输,即使想退军,也未必有台阶可下,因此除了躲避,自己给自己找台阶,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娘的,老胡狗装死!” 杨彦气的破口大骂,他在阵前逼迫刘胤改姓,也不乏激怒刘曜,诱使赵人疯狂来攻,借机消灭赵军主力的意图,如能把刘曜的数万骑留在宛城,再顺势诱降姚弋仲与蒲洪,那关中传檄可定,但可惜的是,刘曜竟然在最后关头吐血晕倒,蒙上了一层悲剧色彩,有可能会获取同情与谅解,说不定士气还反过来会大振呢。 杨彦那炯炯的目光扫去,似是要分辨刘曜是真晕还是假晕,可刘曜早已不见了影子,赵军将士也均是射来仇恨的目光,戒备着向后退却。 “大王,末将愿尾随追击,破去赵人!” 这时,于药重重一拱手。 杨彦略一沉吟,便道:“一个时辰之后再追,你和张健各领万骑,务必小心,不得贪功,赵人若进入伏牛山,就不得再追,若是以羌氐断后,也即刻回返。” “诺!” 于药和张健双双拱手应下,随即翻身上马,去一边准备追击事宜。 实际上他们也清楚杨彦的心思,倒不是真要大破刘曜,而是尽量牵制赵军,令其不敢全速奔返渑池,以拖延赵军攻打洛阳的进度,为自家攻取襄阳和武关争取时间。 第五五二章 任让毒计 (谢谢好友看书者001的月票~~) 任让依然跟在杨彦身边,杨彦称王了,他还是担任军师祭酒,要说不急是不可能,不过他确实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功劳,实在是作为杨彦的谋士,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这时便是凝眉思忖,暗暗推衍着接下来的行程,看看能否对明军攻取关中有所帮助,突然一条毒计迸出了脑海。 只是这种计策颇为难以启齿,因此表现在神态上,便是犹犹豫豫,魂不守舍。 杨彦留意到了任让的异常,转头问道:“可是有话要说?但说无妨。” “那……臣就冒昧了。” 任让猛一咬牙,便道:“此趟刘曜败走,必攻洛阳,其主力大半在关外,若是洛阳能成功拖住刘曜的话,臣以为……大王若破了武关,臣愿替大王奔赴长安,长安守军必不敢出城,臣……臣愿掘去刘曜父母之陵。“ ”哦?“ 杨彦眼睛一眯,他是有掘刘曜父母祖坟的意思,以此警告胡虏,中原不是你们为所欲为的地方,作为现代人,自然清楚对于某些种族,一味的怀柔施恩是没有用的,畏威而不畏德,欺软怕硬是普遍写照,不过他预设的时间不是现在,而是在真正兵发关中的时候,如此才稳妥,于是问道:”为何要冒险提前掘陵?“ 任让观察着杨彦的神色变化,见并无不快之意,才拱手道:“刘曜以至孝标榜,若父母坟陵被掘,必大怒回返,而那时臣已经离开了关中,他无从发泄之下,必迁怒于旁人,只怕长安要人头滚滚,其中应以关中晋人和羌氐为主,此二者怎甘心引颈受戮?或有所反抗,引得双方相互仇杀。 再退一步说,关中大族既便伏低做小,含辱偷生,刘曜也有可能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动辄杀人泄愤,加深与羌氐及晋人之间的裂痕,双方埋下仇恨的种子,互不信任,刘曜亦将离心离德,乃至众叛亲离。“ 杨彦表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不由赞叹,好一条毒计啊,他发现任让颇有毒士贾诩的风采,而且这条毒计也并非不可行,关键就是刘曜的主力在关外,只要不是头脑发热去攻打长安,基本的安全还是能保证的。 柳兰子从旁哼道:”大王,妾以为任先生之计可行,刘曜能于关中立足,关中晋人难辞其疚,在妾看来,江东的高门大族再不堪,但好歹没为胡虏卖命,仅凭此点,就强过北方大族,而任先生此策,或可挑起双方内斗,至不济,亦可借刘曜之手,铲除关中诸族,为将来大王在关中推行占田制奠定基础。“ 荀虎点点头道:“这些世家大族,引狼入室,岂不料狼有吞人之心,壮大之后,又腆颜事奴,末将最看不起北方大族,既便刘曜灭不了他们,也能使其元气大伤,这是他们自找的。” 南渡侨人除了看不起吴姓貉子,还看不起留在河北和关中的大族,在他们眼里,事奴辈是没有气节的表现,荀虎原是荀崧的家奴,思想上受荀菘影响,也很不待见北方大族。 “好!” 杨彦也点了点头:“任让你暂代孤主持宛城,过几年回京再行任用,走罢,现在回城。” “多谢大王!” 任让大喜施礼,很明显,自己被外放了,哪怕不是荆州刺史,也是宛城太守。 …… 约摸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刘曜幽幽醒转,看了看左右,发现自己身处于一架简易的步撵上,由八名健壮的军卒抬着,行走如风,稳稳当当,于是问道:“此地何处?” 游子远道:“陛下突然晕劂,军心浮动,实不宜再战,故臣斗胆,先让全军回返渑池,再从长计议。“ ”杨彦之,朕不将你寸磔脔割,难解心头之恨!“ 刘曜回想起那滔天的屈辱,咬牙切齿,满脸愤恨。 游子远暗暗摇了摇头,说这种气话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人觉得肤浅,胸无城府。 “陛下,陛下,明军追来了!” 这时,一名亲随策马来报。 “什么?他还敢追?” 刘曜更加愤怒,撑起半边身子道:“扶朕起来,给朕备马!” “陛下,明军追赶,不外乎阻挠陛下回返渑池,进而拖延攻打洛阳之期,末将倒不信他真敢来攻。” “陛下,您身体要紧啊,些许藓芥之患,由末将们为陛下解决。” 群臣众将七嘴八舌的劝说,但刘曜听的很不舒服,尤其是藓芥之患,更是戳中了他的痛脚,如果明军是藓芥之患,那他在藓芥手上吃了大亏,他又算什么? 更何况他是雄主,是强人,怎能在部下面前表现出虚弱的一面呢。 “无妨,速备马!” 刘曜不悦的挥了挥手。 众将不敢违逆,给刘曜牵来了马匹。 刘曜翻身上马,只觉得头疼欲裂,但他为了维持强人形象,还不敢表现出来,只是眨了几下眼,就向后阵望去。 实际上杨彦是冤枉他了,刘曜确是怒极攻心,真的吐血气晕,而不是装的,毕竟四十来岁的人了,又酗酒,伤肝是肯定的,也许他的肝已经硬化了,而且长期酗酒,还会伤胃,有高血压。 高血压病人最不能受气,一受气就会发作。 从来都没有过的,刘曜突然觉得视线有些迷糊,这让他陡然一惊,一阵巨大的恐慌涌上了心头,好在只是片刻,很快就看清了后阵。 明军的骑兵分为左右两队,都约有万余,每一队又分出十个小队,小队中又有小队,维持着一个巨大的疏松阵形,不紧不慢的驰了过来。 刘曜是知兵的,看到明军如此排兵布阵,顿时头疼,这分明就是粘粘虫阵,粘在屁股后面,轻易不会攻击,你若是追他,他调头就跑,小队与小队之间互相支援,若是不追,他又会回来,在你不在意的时候,冷不丁的来一下子,不死也够呛。 偏偏附近一马平川,特别适于骑兵奔驰,到伏牛山还有百来里,这可真是麻烦。 一名叫做冯莫突的将领拱手道:“陛下,末将愿领军为陛下殿后。“ 冯莫突是鲜卑人,自汉国起就跟随刘曜,忠心是不用怀疑的,刘曜沉吟道:”此战以试探明军虚实为主,莫要贪功,若是明军退却,勿追,这样罢,朕叫张将军留下来协助你。 张将军名叫张伏利度,乌丸人,也是跟随刘曜的老人。 二人拱手应下,点出一万骑兵,布阵防守,剩下的部众则是分了开来,姚弋仲一队,蒲洪一队,刘曜自领一队,刘曜部缓缓退却,姚洪两部驻立不动,渐渐地,分出了层次。 于药不由眉头一皱。 划归到他这队的郭诵拱手道:“于将军,刘曜果然不能小觑,若末将所料不差,他这四队骑兵,将分段退却,环环相护,一旦我军追击,或有可能陷入其中,只要稍微耽搁,其他三队必包抄堵截,利用人多的优势,与我军决战。” 于药也有些为难,刘曜的战术很明显,但是又很难破掉,关键是人少,而且不知彼,没有与赵国骑兵和羌氐真正交过手,无从评价真实战斗力。 在战前的讨论中,都一致认为刘曜的骑兵要比羯人厉害些,毕竟羯人原是匈奴人的家奴,本不以作战闻名,只是沾了个凶字,但刘曜不同,匈奴人是反晋的主力,羌氐又世居秦雍,地势平坦开阔,适于骑兵作战,真实战斗力未必就逊于塞外骑兵。 “哈!” 于药突然哈的一笑:“本将想歪了,大王早有严令,不得与赵骑硬拼,他来我走就是,能拖延一时是一时,郭将军,你领两千骑上前,备好弩,射一箭就跑!“ ”诺!“ 郭诵眼前一亮,拱手应下。 不片刻,两千骑准备妥当,布成线性,缓缓策马行向赵军后队,于药又给张健打了个手势,为自己殿后,随即就安排剩下的八千骑分为四队,分列郭诵的侧后方,作为接应。 第五五三章 攻心为上 (谢谢好友罗贤超字匡济和好友鬼口的月票~~) “备战!” 冯莫突与张伏利度急声呼喝,顿时,身后的骑士纷纷勒上马僵,抄起兵器,作好冲锋的准备,不仅姚弋仲和蒲洪目光炯炯,就连刘曜也回头望来。 正如明军,有评价赵军骑兵真实战斗力的意愿,赵军也有同样的需求。 两支军队在开阔地带打遭遇战,如果一方缺乏对另一方的压倒性绝对优势,通常不会一窝蜂蛮干,而是反复试探,各种恐吓和讹诈齐出,待了解到对方的虚实之后,才会决定下一步的行止。 随着距离渐近,冯莫突越发的疑窦,这一小队骑兵慢悠悠的冲自己而来,完全搞不明白要做什么,偏偏刘曜又有试探为主的命令,他不好乱动,只能看着。 待得还有一百五十步左右,对面的骑兵陆续停住,几乎是呈一条直线,哪怕是站在敌对的立场,也不得不暗赞一声,至少他自己就做不到。 实际上那时的骑兵很少有队列方面的严格训练,骑兵讲究的是冲击力与迅疾如风,对队列的要求不是太高,来来去去,也就是较为松散的鱼鳞阵或锋矢阵。 “不好,快退!” 可就在这时,明军骑兵从马鞍后一抄,人手一把弩,全都挂了弦,上了矢,端起就射,冯莫突顿时毛骨耸然,急声呼喝。 却是迟了,密密麻麻的短矢迎面射来,一百五十步,正是神臂弩发挥最大威力的射程,矢的初速又要快过弓箭,不用瞄准,端平了射即可。 冯莫突是鲜卑人,没有蹬里藏身的意识,本能的拨出佩箭去格挡,但短矢实在太多了,他又披着明光铠,一看就是级别较高的将领,不射他射谁? 转眼间,冯莫突右脸颊一痛,一根短矢从右脸贯穿而入,再从后脑射出,不禁痛的惨叫,意识也飞速消散,栽落马下。 “冯将军!” 张伏利度大叫尖叫,只一个照面,冯莫突就被射落,多半是完了,虽然冯莫突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将领,只是两军还未交战,就折损大将,这明显是不好的兆头,再一看战场,竟然被射翻了六百来骑! 一轮弩箭射过之后,冯莫突部乱了,因为首领意外身亡,又有皇帝在后注视,天然紧张,思维应对大失水准,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于是,有挥舞手臂,大呼为冯将军报仇,有向后退却,还有骑士本能的朝张伏利度部靠近。 于药看到这情况,就觉得心痒难耐,这正是挥军进击的大好时机啊,但不远处有严阵以待的羌氐骑兵,还有已经勒转过了马头的刘曜本部,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毕竟明军的建军时间太短,根基薄弱,承受不起较大的损失,于药不敢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 “退!” 于药无奈挥手。 阵前的郭诵部果然是射一箭,一箭之后,勒转马头奔回,偶有个别追击的,也被接应的那八千骑兵乱箭射回。 刘曜见着这一幕,又急又怒,恨不能挥军强攻,以报这一箭之仇,但是他也有顾忌啊,他顾忌的就是羌氐,昔日的部下与战友,随着实力对比的微妙变化,相互之间已经产生了猜疑,甚至他算了笔细帐,如果剔除羌氐,他的实力并不强于明军,也就是说,羌氏成了决定胜败的一股重要力量。 当然了,这只是相对于他,在明军的假想敌中,羌氐暂时列于敌人,作战计划自然包含羌氐,刘曜突然发现,自己竟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境地。 打吧,心存顾忌,生怕羌氐背后捅刀子。 不打吧,被对面一轮箭矢,射杀了领军大将与六百余骑,心里别提多憋屈了,更何况看明军这架式,摆明了有机会就会再来捅一下。 别小看一次死几百人,从该处到伏牛山,还有百来里,如果再来个十次八次,几千人被偷袭致死,他还有什么脸当这个大赵皇帝? 对付刘曜和石勒,杨彦各有不同的策略,对于石勒,因为石勒和石虎叔侄的残暴,河北晋人不是被杀,就是南逃,留在当地的也畏畏缩缩,不敢反抗,力量极其薄弱,翻不出浪花,这没的说,只能强攻硬打,但刘曜的情况更加复杂,刘曜继承了刘渊所独有的虚伪,又极好面子,对关中秦雍的各部势力以压服为主,而不是直接打服,这样在短期见效快,却也埋下了隐患。 如凉州张茂,刘曜御驾亲征,率二十来万大军进攻姑臧,张茂自知不敌,上表称臣,刘曜欣然允之,率军回返,从现代人的视角来看,这一趟远征,劳民伤财,除了得到了脸面,还得到了什么呢? 啥都没有! 凉州张氏的实力未受任何打击,除了在名义上归附刘曜,依然是当地的草头王,将来刘曜出问题,会第一个反叛,同样的,羌氐和关中晋人的情况也是如此,说句不中听的话,刘曜就是驴屎蛋子表面光,内里则污七糟八,因此杨彦对于刘曜的战略,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这个攻心不是说去攻刘曜的心,主要是削去刘曜的脸面,打击其威望,使之暴怒,狂燥,猜忌,分化隔阂,最终众叛亲离,国灭人亡。 作为现代人,深明军事是政治斗争的延伸这一道理,军事不是目地,只是手段,从一开始强迫刘胤刘朗复旧姓屠各,再到以粗暴的手段示好于姚弋仲和蒲洪,直至采纳任让立刻掘了刘曜祖坟的建议,奉行的都是攻心为上。 如今刘曜就陷入了这个困境当中,他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脸面被削的哗啦啦,却毫无办法,不自禁的向游子远望去。 游子远素有奇谋,西晋司空张华曾评价其气度宽宏方正,仕刘曜期间,因阻止滥杀巴氐族长一事触怒刘曜被囚,后因此氐羌皆反,刘曜方才听从游子远赦免从犯、分化瓦解之计,以游子远为车骑大将军讨伐叛军,灭之,又平定了自立为秦王的虚除权渠一族,使之心服再不反叛,被刘曜倚为臂膀。 在作战中,游子远也信奉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把分化瓦解玩的溜熟,可此时,遇上了杨彦的攻心为上,竟有束手无策之感。 关键的关键,以往是他利用敌手的弱点,分化瓦解别人,而此时是杨彦在分化瓦解他啊,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刘曜本身就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辈,况且姚蒲二人是羌氐中势力最大的一支,这就是原罪。 这时,姚弋仲拱手道:“陛下,老夫愿率族中儿郎,掩护大赵主力撤退。” 姚弋仲请缨,游子远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妥,但是他没有阻止的理由。 而撤退这两个字,也让刘曜心里很不舒服,他想听的是,羌人愿为陛下前驱,击破明军,可他也知道这不可能,强令羌氐与明军骑兵硬拼,立会惹来怨恨,如今的力量对比对他不利,只能忍,回到渑池,重新军马,方有重新调度羌氐的底气。 “也罢,有劳姚公了!” 刘曜勉强点了点头。 姚弋仲施礼离去,策马回归本部,振臂呼道:“儿郎们,明人欺人太甚,此正为陛下分忧之时,抄起家伙,随老夫上阵!” “嗷嗷~~” 羌人怪叫着,跟随姚弋仲策马上前,一时之间,万马奔腾,声势惊人。 刘曜不由眉头一皱,他从中看到了姚弋仲在部族中那无以伦比的号召力。 蒲洪一直暗中留意着刘曜,眉头也皱了皱。 怎么说呢?分明是刘曜对姚弋仲起了猜忌之心,他与姚弋仲本谈不上多和睦,却有唇亡齿寒之忧,姚弋仲倒了,他独木难支,必然要被刘曜清算,再回过头想想,这都什么事啊,杨彦如此拙劣的离间手段居然取得了效果,对刘曜也没来由的生出了失望之心。 游子远则是暗叹一声,他清楚,刘曜的方寸乱了。 第五五四章 一视同仁 (谢谢好友东海令狐冲与好友大隋后裔的月票~~) 羌人的装备很原始,披甲率不足一成,绝大部分身着粗布麻衣,也有个别人不嫌天气炎热,还裹着羊皮袄,武器则是以角弓和长矛为主,佩刀佩剑的极少,由此显示出了羌人严重缺铁,部族处于极度贫困的状况。 不过羌人身上有一种草原骑兵所独有的野性和爆发力,虽然全军乱糟糟不成阵形,策马前冲之时,却居然带有一往无回的气势。 于药不由现出了凝重之色,转回头道:“羌人倒不容小觑,难怪大王如此重视。” 郭诵附合道:“大王曾说,羌氐并非天性凶残之辈,且与我晋民有着深刻渊源,故不应列于诸胡,今见其虽狂野难驯,却是果不其然,于将军不妨再劝说一番。” “正有此意!” 于药笑道。 跟随杨彦久了,于药也学会了用脑子思考,再不复当初的那个莽汉形象。 不片刻,羌人驰于阵前,赵军缓缓退却,姚弋仲刚把目光放过去,打量着明军军阵,就有一声长笑传来:”姚将军,本将于药,我家大王托于某向姚将军问好,大明无意与羌氐为敌,而是奉行和平共处之道,只要你我三方皆有诚意,完全可以坐下来谈,当然了,此刻并不合适,改日大王会亲赴秦州与姚将军和蒲将军会盟。” 姚弋仲心里就像吃了颗苍蝇一样的难受,这挑拨太粗暴了吧?但是面对着杨彦透来的善意,他没法恶语相向,直接允下,刘曜那里又会怎么想?这真是说什么都不是,一时竟僵住了。 不这他不得不承认,这种公然的,当面的赤果果挑拨,一而再再而三,很容易让刘曜心里生出疙瘩,毕竟三人成虎。 “哼!” 他的长子姚益生哼道:“阿翁,明王居心恶毒,分明是置阿翁于不义,待儿前去叫阵,杀一杀他的气焰。” “诶~~” 姚弋仲略一迟疑,就摆了摆手:“明人若不来攻,实不必多事,赵主已对我部生出了猜忌,未必会因你向明军搦战而有改观,你且放心,赵主尚要器重我等羌人,理该不会出格。“ 姚益生不自禁的回头看了看,恰望见刘曜那锐利的目光,心里不由有些打鼓,真是如此么? 两军就这样对恃了起来,刘曜虽率部撤退,却不敢过急,因为拉的远了,羌人将变成孤军,陷入危险的境地,即便明军不主动进攻,也会让姚弋仲心里不舒服,因此撤退的速度慢如蜗牛,并没有背离杨彦拖延赵军回撤的大的方略。 而此时,杨彦正接见着彭天护与彭荡仲兄弟,大灌鸡汤。 “羌之一族,渊远流长,《史记.五帝本纪》云:“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 《晋语.国语》又云:“昔少典娶有虫乔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二帝即属古羌部落。 另《史记》记载:禹者,黄帝之玄孙而帝颛顼之孙也,同样出自于古羌,大禹王治水功泽天下,其子启立国号夏,为我华夏开国之第一人,为百世之表率,可见羌与匈奴、羯等野蛮胡族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实际上杨彦稍微混淆了下概念,他引用的典故本无不当,但上古时期并无民族的说法,有的只是部族与宗族,黄帝等华夏先祖出身于古羌是没错,只是那时的古羌是部族名,不能完全等同于羌人,不过据考古研究,羌人也源于古羌,因此汉羌同源无须置疑,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汉羌之间,与东夷、山越类似,是兄弟关系,而不是如与匈奴、鲜卑诸族的嫡庶关系。 可这话落在彭天护与彭荡仲耳里就不一样了,兄弟俩一遍遍的扪心自问,自已的部族真有那么好吗?主要是杨彦谈到的上古历史,羌人中除了极少数读过晋人史书的高层,大部分并不清楚,此时乍一听到,心里都有种浓浓的自豪感,对杨彦的印象也大为改观。 好不容易,杨彦收住了话题,又问道:“你彭氏与南安姚弋仲是何关系?” 彭荡仲拱手道:“回大王,我彭氏羌人在与后汉朝庭的战争中战败,于中叶被迫从秦州内迁南阳,已有两百年了,与姚氏份属同族,却无联系。“ ”嗯~~“ 这个回答符合杨彦的猜测,毕竟羌人是个很古老的种族,不过他又有了新的疑问,那就是荀菘主政宛城期间,彭氏兄弟是什么立场?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并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而是问道:”你俩可愿为孤效力?“ 两兄弟相视一眼,眼角有过一闪而逝的苦涩,随即拱手:“愿为大明效命。“ 杨彦琢磨着那丝苦涩的含义,联系到羌人的处境,大概也能猜出的几分,站在彭家两兄弟的立场,自己是征服者,很可能是从本心来说,羌人并不愿为晋室、或者赵国乃至大明效力,只是这一支实力不强,不得不听命,换句话说,也就是没有立场,谁强听谁的。 难怪彭荡仲会擒了刘朗! 一般来说,下级在战斗中生擒上级献降,很为人不齿,但是彭荡仲这样做,有可能是自污,不愿被重用,也有可能无所谓,反正是羌人,谁来都一样,得不到重用反而更好。 杨彦有数了,羌人的进取心明显不如山越,这也显示出羌人的危害性较小,当然了,亲兄弟还明算帐,杨彦的最终目标是同化羌氐二族,把这两族打散,纳入明人大家庭,最终淹没在历史长河中。 “好!” 杨彦道了声好:”或许你二人心有疑虑,但孤对羌氐确无恶意,凡羌氐民众,赋税徭役与各种福利与明人等同,具体可向荆州任刺史了解,不过孤对你羌人,只有两个要求,父没不得妻后母,兄亡不得纳其嫂,这是强制要求,已有的可不予以追究,但从即日起,须严格执行。“ 二人互相看了看,均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与晋人接触多了,他们也明白这是陋习,只是以前没人管,现在杨彦强令禁止,虽然不大习惯,却从侧面反映出了确有一视同仁之意。 ”我等会劝说族众。“ 兄弟俩再次拱手。 杨彦微微笑道:”彭荡仲,孤任你为厉冲将军,给你两日时间,召集三千部众,随孤征战,彭天护,孤任你为折冲将军,暂时就留在任刺史身边罢。“ …… 宛城一战,加上之前的博望坡之战,明军重伤阵亡合计有近三千人,其中七成折损在了在博望坡之战,真正攻打宛城的时候,由于驱赶战俘填护城河,把伤亡转嫁给了战俘,自身倒不是太多,另在博望坡之战中,三万赵军步卒被斩杀近一万五,俘虏近万,其余五千左右逃散入山林,不知所踪。 而两万骑兵因为溃逃,除了逃散一千多骑,近乎于全没,宛城守军万人,阵亡了三千出头,余者全部投降。 这怎么看,都是个奇迹般的胜利,同时在剿获方面,得到最多的还是战马,除了在博望坡赵军营寨收缴的两万匹母马,沿途还收纳了近万匹公马,这预示着,明军的骑兵可以再度扩容了,来年也将出生更多的小马驹。 虽然江淮的气候并非不适于养马,但马有个坏习惯,喜欢啃青苗,一旦让马靠近了麦田,赶都赶不走,这就迫切需要占领一块传统的养马地,否则十来万匹战马,对于明国来说,将是个沉重的负担。 又因宛城乡豪并未开城献降,并有事匈奴的嫌疑,杨彦毫不客气,仗着大胜余威,把各家折分,严格执行占田制,当然了,他所做的是解除武装力量,具体事宜,将在离开后交由任让执行。 不知不觉中,两日过去,于药和张健尚未归来,但无须等待,杨彦只让于张二人直接率骑赶往襄阳,便率着步卒与刚刚编练的部分骑兵合计五万先一步赶去,宛城则留了两万卒,以原豫州军与收编的乡豪武装为主,由任让编练,彭天护与段秀辅之。 第五五五章 文艺女青年 (祝大家国庆快乐,再谢谢好友成成9381的两张月票~~) 襄阳是一座独特的双子城池,沔水穿城而过,沔水以南为襄阳,以北为樊城,因此建国之后合称襄樊,其实这名称还是很有历史依据的,奈何襄樊人民不愿意啊,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襄樊的吸金能力显然不如襄阳,因此在10年的时候,又更回了襄阳旧名。 明军自北往南而来,实际上进驻的是樊城,不是襄阳,不过驻守襄阳的刘岳,以及侥幸逃回的呼延谟在得知宛城失守的消息之后,已经早一步望风而逃了,襄阳对于明军,只是渡过沔水的问题。 由宛城到襄阳两百里,经三日跋涉,全军于正午抵达樊城。 此时的樊城北门,跪满了一地的父老乡豪,还未及杨彦行来,便哭叫道:“请大王为我等做主啊!” “何事?” 杨彦问道。 “那刘岳狗贼与呼延谟老贼,听闻王师将来,心惊胆丧,哪敢多留,却于败逃之前,大搜全城,抢掠金银粮食无数,我等的妻女也被掠走,请大王为我等报仇啊!“ ”匈奴狗贼丧尽天良,老天啊,怎不劈死他?“ ”大王,为何不早点前来?“ 听着那乱糟糟的哭喊声,杨彦暗道一声活该。 当时刘曜取襄阳,是里应外合,外部大军佯攻,城内混进来的几百名细作联结了利欲熏心的部分乡人,许以高官厚禄,打开城门,迎了赵军进城。 王敦在原梁州刺史甘卓死后,占了襄阳,花费大力气营建,本不该轻易失守,归根结底,还是带路党发挥了重要作用。 也许跪着嚎哭的这些人里,就有带路党! “自作自受!” 柳兰子低哼一声。 陆蕙芷也跟在杨彦身边,倒是不忍,劝道:“并不是所有人附从胡虏,尤其是那些女子,无端被掠,清白难保,更是可怜,刘岳溃逃还没有几日,杨家郎君尽力罢。” “各位乡老!” 杨彦点了点头,便道:“孤会尽力为之,现在先与孤进城,请!” “多谢大王,多谢大王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称谢,迎着杨彦进了城。 城池里,残留着战斗的痕迹,虽然尸体已被清运,但不时仍能看到散落的箭矢,断折的刀枪,还有墙壁上的血迹,很明显,襄阳民众并非没有反抗。 这倒是让杨彦心里一动,襄阳民众中的相当一部分是来自于秦雍二州的流民,生性剽悍,在数十年后,与恒玄敌对的杨佺期部便是出于襄阳,战斗力异常强悍,后因个人问题,兵败为桓玄所并,成为了桓玄称帝的主要倚仗,实际上桓玄与刘裕之争,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是青兖流民与秦雍流民之争,尽管桓玄败了,却并不是说后者就逊于前者,主要的根子还是出在桓玄身上,桓玄不如刘裕。 因此杨彦有了在襄阳一带大肆招兵买马的想法,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取了武关,招兵的事可留待回师再说。 一行人很快回到郡府,杨彦亲切的聆听乡老诉苦,并着柳兰子一一记录,见着杨彦不辞舟车劳苦,认真对待,众人均是感激泣零,在喧闹了好一阵子之后,才陆续离去。 “大王,您要不要先歇一歇,妾准备了热水。” 怜香从后殿款款步出,心疼的劝道。 从郯城出来,辗转数千里,几乎马不停蹄,在一地停留很少超过三日,哪怕怜香的身体底子不错,那绝美的面容也布上了难掩的憔悴之色,还瘦了些,也黑了些。 陆蕙芷也黑瘦了些,与怜香相比,更有不堪,那秀长的眸子眯啊眯,明显是一幅将要睡着的样子。 杨彦摇摇头道:“我先布置一下攻打武关事宜,你和蕙芷娘子去罢,对了,以后在家不要叫我大王,这次……你们留在襄阳,我让兰子也留下来。” “杨家郎君!” 陆蕙芷就如打了鸡血般,立刻睁大眼睛道:“为山九仞,岂有功亏一筹之理,都到了襄阳,哪能不去武关?妾和怜香支撑得住,只要……好好的睡一觉就可以了。“ 杨彦一手拉着怜香,一手拉起陆蕙芷,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由襄阳至武关,约七百里,山路崎岖难行,至少要走半个月,甚至为了翻山越岭,还得连夜行军,这次听我的,好好留在襄阳。“ 怜香茫然的看着陆蕙芷,对于军事,她没什么概念,她只是单纯的想陪在杨彦身边,珍惜每一天的相处时光。 陆蕙芷却是俏面一红,本能的想把手抽出,可杨彦反而抓的更紧,还不老实的揉捏着,让她有些恼,又有些羞涩,偏偏杨彦说完之后,还笑咪咪的看着她。 ‘哼!’ 陆蕙芷暗哼一声:‘张郎可没有这样无赖!‘ 不过被杨彦近似于调戏般的拉着手,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好象小说中崔莺莺与张君瑞待月西厢下的感觉来了。 当然了,陆蕙芷内秀,恬静,不会在杨彦面前表现出丁点异样,只是手没抽走,也就任由握着,摇了摇头:“武关道不是杨家郎君所说的那样难走,始皇帝两次南巡,走的都是武关道呢,你想啊,始皇帝出门,那排场得有多大,数万人马加仪仗不还是好好的通过了,怎么妾就过不了? 杨家郎君放心便是,这些日子以来,苦是苦了点,但妾……其实很开心的,至少能看看外面的风景,体会不到一样的风土人情。” 杨彦突然想到,如果把陆蕙芷放在现代,不就是典型的文艺女青年么,喜欢阅读和旅行,幻想着心目中的故事,生命的意义对于她们来说,不仅仅是苟且,更多的还是诗和远方啊! 诗要多少有多少,杨彦也在带着陆蕙芷去往远方,虽然不是旅行,而是去杀人掘坟,但是文艺女青年自然会用不一样的视角去诠释,他觉得,自己正在创造一个文艺女青年。 “拿筝来!” 杨彦来了兴致,猛然挥手。 怜香连忙跑出去,抱了把筝回来,置于案上,并与陆蕙芷相视一眼,两双美眸中都有些好奇。 杨彦洗手,洁面,一整套程序做完,怜香也焚起了香料,才拨上琴弦,开口轻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渐渐地,陆蕙芷痴了,很久很久,好象是自从来了郯城,也似乎是从来没有过,总之在她的记忆里,杨彦就没与自己调过琴,弄过筝,这让她一度以为,是那繁重的庶务污浊了杨彦的灵魂,她幻想中的温文儒雅男子变得模糊,她的要求不高,只盼望杨彦如能如张君瑞般,陪着她赏赏花,调调乐,再玩些文字游戏,可杨彦从来没有过,她也越发的失望,却不料,就在今日,想象中的张郎回来了,一股巨大的感动不禁布满了心头。 她的眼眸渐渐湿润,在杨彦唱到第二遍的时候,跟着哼唱起来。 怜香也精通曲乐,在杨彦弹了第二遍,就大致摸清了曲调,拿了把箫,跟着和起了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乐声终于了了,陆蕙芷仍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微眯着眼睛,拭了拭眼角,才横了一眼过去,嗔道:“妾还以为杨家郎君技艺生疏了呢,想不到还是一如往昔,对了,此曲何名?又怎会有此感慨?“ 杨彦暗道一声惭愧,自己真是魂淡啊,看看陆蕙芷,要求的并不多,一首曲子,随意畅谈,就能得到快乐,这有媚眼为证,说实话,杨彦还是第一次见到陆弄蕙芷抛媚眼,而自己呢,这些日子又给了她什么? 是不是发条上的太紧了?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厚颜道:“此曲名为水调歌头,取岭色千重万重而,断弦收与泪痕深,笛倚新翻水调歌,水调何人吹笛声之意。“ 陆蕙芷喃喃着,眼前一亮道:”樊城山水一色,倒是好一重意境呢,那妾改日可要试着以笛吹奏,看看能否体会出曲中之意,噢,对了,杨家郎君可是打算走武关道进军武关?“ 第五五六章 兵发武关 (谢谢好友哈哈呵呵乎乎,好友书友161219200000574,好友flying_wang和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好友天涯的两张月票~~) “哦?” 听得这话,杨彦讶道:“走武关道是否有不妥之处?” 陆蕙芷点点头道:“武关扼秦楚之交,据山川之险,道南阳而东方动,入蓝田而关右危,又有武关一掌闭秦中,襄郧江淮路不通之说,如此重地,刘曜必以重兵守护。 据妾所知,武关关西地势平坦,唯出关东行,延山腰盘曲而过,崖高谷深,狭窄难行,故刘曜可于关后布置大军,而关前受地势所限,难以投入兵力,况城东有四道岭,岭岭相护,尤其是吊桥岭高且陡峭,上山一道,不容并骑,为武关最大的屏蔽,只怕火炮难以运上山头,纯以人力攻打,杨家郎君可有把握攻克?“ 杨彦动容了,以灼灼的目光打量着陆蕙芷,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 陆蕙芷心里有股淡淡的羞喜,半低下了脑袋,她觉得,这才是与杨彦的正确交往方式,她不愿意单方面的获取杨彦的关心照料,而是应互相交流,情到深处自然浓才是交出自己的时候啊。 “咳咳~~” 怜香也为陆蕙芷高兴,轻咳两声。 杨彦这才笑道:“蕙芷娘子,你从未去过武关,怎会对武关如此了解?” 陆蕙芷嗔道:“妾虽未去过,却有前人诸多笔记可供阅览,互相对照,倒也能勾勒出武关的大致面貌,当然了,具体的地形妾是不知的,还须实地勘测方能印证。” 杨彦又一次感到了惭愧,他的知识体系绝对比陆蕙芷完整,怎么就从未想过结合起来呢? 陆蕙芷似是猜出了杨彦的想法,笑道:”妾也是只是闲着无聊,才胡思乱想罢了,杨家郎君是做大事的人,把着大略不出差错就好,下面的事,自有下面人来做。“ 杨彦摇了摇头,问道:”蕙芷娘子说的也是,仅从陆路攻打,很难攻破武关,不知可有良策?“ 陆蕙芷道:”良策不敢说,不过妾以为,杨家郎君可考虑水路,武关北倚岩崖,南临绝涧,河水环东、西、南三面,城址横出河心,丹水绕武关而过,自沔水上溯丹水,水陆并进,可从三面攻打武关,或有可能破关而入。“ 丹水现名丹江,鼎鼎大名的丹江口水库便位于丹江汇入汉江的交界口,也是南水北调工程西线的起点,丹水干流全长390公里,自然落差1400米,水流湍急,却多浅滩,丰水季与枯水季的径流变化极大,因此在丹水行船,难度不小,又因为赶时间的原因,没法提前勘测水文。 据杨彦所知,当时丹水的地形地貌与后世的丹江有着很大差异,多数穿行于峡谷陡岸之间,河床多险滩,盆地段平阔水缓,越往上,水流就越湍急,与现代丹江相比,水量要充沛的多。 如从丹水行船,大船显然不行,只能以平底小船溯水而上,走一步看一步,但好处是可以携带小钢炮,同时无烟火药不怕被江水打湿,只要船能开到武关,武关必破。 杨彦点点头道:“此法倒可一试,我让人先征集船只,过两三日便水陆并进,行向武关。” …… 因为金银女子被刘岳掠走的缘故,襄阳大户异常热情,很快就征集到了两百来条扁舟,还提供了几十名向导,都是当地的老山民,熟悉地形,杨彦让管商领万名水性不错的军卒,乘船上溯沔水,自己亲领两万,从陆路走武关道,留李槐暂时驻守襄阳,并传讯于药和张健不必再骚扰刘曜,立刻回返,赴武关与他会合。 三日之后,大军分两路开拨。 虽然走陆路和水路的里程差不多,但因丹水难行,陆路还快些。 明军艰难的穿行于武当山区,十余日后,进入魏兴郡境内,武关也近在咫尺了。 这一路,杨彦都竭力避免暴露行踪,只是在距关城还有数十里的时候,终于不得不踏上了武关道,连向导都没辙,因为四周均是崇山峻岭,只有一条山间小径延山腰盘曲而过。 有千牛卫在汇报着武关地形,关城前方,一左一右还有两座石堡夹着道路,几乎是固若金汤,杨彦不由眉心微拧,望向了那朦朦胧胧的大山影子,此时正值盛夏,虫鸣蝉叫,郁郁葱葱,一山连着一山,似是没有尽头。 陆蕙芷和怜香也一身戎装,眺望着山谷,只觉心胸异常开阔,不过都离杨彦远远的,主要是赶来了十来天路,天天大汗淋漓,没法洗澡,连她们自己都吃不消,总觉得身上有味道,生怕熏着杨彦。 柳兰子却不在乎,挨在杨彦身边,端着望远镜眺望了一阵子,便道:“大王,武关东侧崖高谷深,您看前面山道,确仅容一骑行走,再看远处山头,建有烽燧,强取只怕不易!” 陆蕙芷紧紧拧着眉头,她想不明白,如此狭窄的山道,秦始皇的车驾如何通过呢? 杨彦也不明白,这时,怜香突然轻咦一声:“为何一路行来,未曾见到商队?” 各地方政权对于商队,除了征收昂贵的过路费,通常不会过于刁难,毕竟商队能够带来远方的货物,如并州的党参与漠北的肉苁蓉,是江南权贵不可或缺的珍稀药材,走一趟能获暴利,江南特产何首乌也是如此,如果有谁敢于完全截断商道,会犯了众怒。 而且在乱世中,敢于行商者,背后必有大势力,哪怕处于敌对状态,但敌对的是国家,不是家族,通常没有谁会愿意与别家结下私仇。 毕竟因公结仇,可得美名,因私结仇,那是要灭族的。 最典型的例子是刁协,刁协主持土断,罪人无数,几乎吴侨二姓都被得罪了个遍,后又为杨彦效力,与江东朝庭处于敌对状态,可他的子嗣家族在建康好好的,无人刁难,归根结底,还在于结的是公仇,并不牵涉私人恩怨。 怜香这话倒是提醒了原李矩部将梁志,连忙拱手:“大王,夫人所言甚是,没有客商咱们自己可以冒充嘛,换上平民服饰,带个两三百人与车驾,只要入了关前两座石堡中的任何一座,扼住大门,就地阻击,施放狼烟请大军来援,如能坚守半日,破去一座石堡不成问题。再全力攻打另外一座,如两座石堡到手,进可攻,退可守,先立于不败之地!” “嗯?” 杨彦眼前一亮,梁志所言,虽是兵行险着,却未必没有一试的可能,关键是道路过窄,只容一骑通行,两座石堡前的空地也有限,十来人就挤满了,大军施展不开,因此攻破其中的一座石堡就尤为重要,可布置兵力,以弩箭炮火压制另外一座,夺取将不费吹灰之力。 当然了,主要是偷袭其实很难,在数十里的山道上,两边山头每隔数里就有一座烽燧,堂而皇之的攻打,只能告诉赵军我来了,让对方提前作好准备。 见着杨彦的神色,梁志信心大增,又道:“大王,末将愿领两百军卒去夺取石堡!” 略一沉吟,杨彦点点头道:“好钢用在刀刃上,孤拨左右千牛卫两百人给你,小心为上,事不可为,立刻退回,断不可强攻。” “诺!” 千牛卫的强悍,梁志是见识过的,当即心中大定,领命离去。 不片刻,梁志领着两百人,另有数十车驾,装了些粮食布帛作为掩护,缓缓前行。 大军则就地休整,顺便进食,有军卒从谷底山涧打来清水,用炸药棒加热。 因着黄铁矿的不断开采,硫酸制取越来越多,再通过硫酸制取硝酸,导致无烟火药的生产规模也日益扩大,成本越来越低,军中开始学着现代美军,以无烟火药作为燃料,取暖烧水。 大概一根火药棒可以持续燃烧大半个时辰,还重量轻,易于携带,比什么薪柴和煤炭要方便多了,获得了军中的一致好评。 当然了,对于无烟火药,军中也有严格的管理登记制度,绝对不允许流落民间,凡有私自贩卖者,立斩! 第五五七章 陆路受挫 (谢谢好友偷菜大大和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锅里的水渐渐沸腾,把表面的一层薄薄的白沫捞去,倒入炒面,加上糖,再搅和成糊状,那甜甜的麦香,既可口,又饱腹,简单是简单了些,可这算不得正餐,只是行军途中的一次加餐。 全军都欢迎这种加餐,美美的享用,然后挤在树荫下,尽可能的休息,就是陆蕙芷与怜香,在擦了擦嘴角之后,也吃不消了,互相依偎着,沉沉睡去。 午后总是会让人困倦。 梁志是上午入的山,左等右等,也不见狼烟冒起,杨彦心里渐渐的升出了一丝不妙的预感,接近傍晚时分,山路入口出现了些人影,定睛一看,竟是梁志与一众千牛卫们,有人身上还带着伤,车驾马匹也全部不见踪影,这都不用想,肯定是行动失败。 一行人垂头丧气的走来,梁志面带愧色道:“大王,末将无能,未能夺取石堡,请大王责罚!” “哦?怎么回事?” 杨彦问道。 “是这样的.……” 随着讲诉,众人明白了缘由,严格说来,也怪不得梁志与千牛卫,实在是武关的防守无懈可击,在关前布有石堡,车辆经过须由石堡例行检查,按梁志的预想,是在赵军开门的一刹那冲进去,打个措手不及,并依据车辆构筑对内与对外的防御工事。 千牛卫均是以一挡十之辈,哪怕女人也不能小觑,梁志还是很有信心的,因为石堡夹山道而建,前后左右都是山,投石机等重武器很难运入堡中,仅凭肉搏的话,极有可能夺取其中一座,并坚守至大军到来。 可是构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赵军连门都不开,两座石堡上密布弓箭手,由竹篮吊人下来检查,很明显,夺取石堡泡汤了,强行由堡间小道冲过去也将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只能原路退回,马匹套在车上,没法转头,白白丢给了赵军,好在车里装有油料,在退走时逐一点燃,个别人身上的伤势,便是点火时被城头箭矢射伤。 梁志一脸的懊悔之色,自己都干的什么啊? 事没办成不说,车马损失了,还害得千牛卫伤了几人,其中更要命的是,暴露出行踪,让赵军有所准备,想当初的同僚,郭诵、李槐、段秀等陆续展露出头角,各有任用,而自己一事无成,再出了这档子差错,这辈子怕是完了。 梁志竟有些心灰意冷。 杨彦瞥了他一眼,便道:“此战失利,过不在你,无须自责,刘岳既然敢劫掠财货女子逃走,想必亦有诱我军入武关之意,以地形择机设伏,他岂能不小心留意?等着罢,陆路不通尚有水路,实在不行,咱们就炸山开路,就不信破不了武关。” 杨彦不畏艰难的态度感染了梁志,一股斗志油然而生,当即拱手道:“大王教训的是,接下来若有战事,末将愿为前驱,为大王拨旗斩将!” 杨彦笑了笑,拍了拍梁志的肩膀。 梁志顿觉一阵心潮澎湃! …… 武关,站在关城上向东眺望,连绵的大山一座接一座,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关前,向西虽然算不上一马平川,但地势明显开阔,因关城狭小,驻扎不了太多的兵马,故在关后,沿着道路,扎着一溜排的营帐。 实际上不是说拿下武关就一定能进入关中,由武关西行蓝田,还有一座峣关,这才是真正的关中门户,出了峣关,才是一望无际的关中大平原,经灞上(白鹿原),便是长安,由峣关到长安,仅五十里。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破了峣关,长安将彻底的无险可守,不过与武关相比,峣关只是依临峣山而建,不算太险峻,攻打的难度也相对容易些。 而围着武关,是波涛汹涌的丹水,有吊桥与外界联结,整个关城,几乎就是固若金汤。 刘岳与呼延谟立于关城,均是负手望着那滔滔丹水。 刘岳是刘曜族弟,屡立战功,封中山王,冷冷一笑:“那杨彦之果然来了,呵,竟妄图伪装成商旅夺取石堡,如此拙劣的伎俩,实是笑话。” 呼延谟在明军手上吃过大亏,博望坡败的措手不及,之后连宛城都进不了,一路如丧家之犬般奔到襄阳,途中与刘胤走散,后接连传来噩耗,有宛城失陷,有皇帝来援受挫,有刘胤被擒回宛城,当着皇帝面,屈辱的改姓屠各。 这显然是震动关中的剧变,呼延谟知道,刘曜绝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主,必会找替罪羊,而自己弄丢了刘胤,再加上博望坡之败,如果就这样灰溜溜的逃回长安,必被罪责,轻则去职为奴,重则处死。 在江东朝庭,家主因罪身亡,对家族的发展有一定影响,但不是太大,毕竟有个基本的秩序,正如杨彦时常挂在嘴上的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今天你能对别家斩尽杀绝,他日别家也能把你家灭门,杨彦灭了义兴周氏满门,满朝文武并无多大的怨言,根源便是周家三代数十年来,不知灭了多少家的门。 而在匈奴内部,没有那么多的约束,好比狼群,头狼死了,别家狼群不会给你家小狼成长的机会,而是痛打落水狗,分而食之。 一旦呼延谟被降罪赐死,那整个呼延谟这一支都将陷入危机,因此呼延谟积极谋求自救,他说服刘岳,劫掠襄阳大户弃城而逃,引诱明军追入武关道,或可利用地形歼之,将功补过。 这时,呼延谟劝道:“大王莫要轻视,明军的战斗力确是不凡,尤其是那杨彦之,精通兵法,上下效命,否则短短数年之内,何以能横扫江淮中原?老夫以为,应先派出斥候打探明军的虚实,再作布置。“ ‘哼,这老狗是在为自己推卸责任罢?‘ 刘岳暗哼一声,心头大恨,在呼延谟手上,丢掉了两万精骑啊,不过他并未发作,而是点点头道:“呼延将军言之有理,这样,此事便交由呼延将军来办,一旦打探到了明军的虚实,立刻派出身手好的军卒,攀山而去,断去他的归路,来个瓮中捉鳖!“ ”诺!“ 呼延谟拱手应下,随即去往一边安排。 …… 丹水在均县汇入沔水之前,与武关道几乎并行,却由于大山的阻隔,行走在羊肠小道上看不到丹水,也就是说,明军的主力与溯流而上的船队也许只隔着一座山的距离,但双方谁也看不到谁。 管商领着舰队由沔水溯入丹水已经有一阵子了,这真是拼了老命。 船上满载着人员、粮草、箭矢,还有些小钢炮与弹药,逆水行舟,极其艰难,尤其是险滩简直要人命,险滩因水流湍急,桨根本划不上去,只能靠岸,沿着那参差不齐的谷地拉纤,一艘一艘的拉,行动非常迟缓,有时一天连三五十里都行不到,这是在管商的军旅生涯中最为要命的一次行军。 但他也清楚从陆路攻打武关的难度,因此对于自己的任务抱有很大的希望,不停的给将士们打气,鼓励,有时还以身作则,亲自上岸拉纤,有领军大将带头,自然士气如虹。 在明军主力于前关驻扎下来的第三天清晨,一座雄关出现在了眼前,全军上下一片欢腾! “这这……” “哪来的船?” “快,敌袭敌袭,明军来了!” “咣咣咣~~” 与之相反,赵军见着河道中突如其来的船只,均是大惊失色,急促的铜锣骤然炸响! 管商大喝道:“弟兄们,三面围住,一鼓作气,全力攻打!” “杀!” 都到了关下,哪有不拼命的道理,漫天的喊杀声爆起,将士如打了鸡血般划动船只,不是所有的船都载有小钢炮,只有十来艘较大的架着炮,弹药早已填装好,就听到嘭嘭连响,一蓬蓬的铁弹子打入城里。 其他船上的将士,开弓的开弓,端弩的端弩,密集的箭雨射去,顿时惨叫连声,一具具猝不及防的尸体从城头栽入河中,一团团的血花渐渐染红了河面。 第五五八章 奇袭武关 (谢谢好友喵大2558的月票~~) 由于明军出现的太过突然,导致了城里的近百架投石机几乎不在状态,绝大多数还没装上石弹,就被高速高温的铁弹子打断梁柱,哗啦啦的坍塌下来,偶有几枚石弹打出,也几乎打入水中,除了激起一蓬蓬浪花,没有太大的威胁。 不过对于守军来说,唯一的好就是丹水河道狭窄,船只紧挨着城池,可以冒死射箭,甚至有力气大的,还直接搬来山石投掷砸船,只是成功率较低罢了,多数人只要探头,就被强劲的弩箭射杀! 关城更是遭了灭顶之灾,因面积狭小,弹雨几乎是无死角的全方位覆盖,不仅是城头,更多的铁弹子洒向了城里,除了靠近山壁的部分与城池中心,全城都处于小钢炮的打击范围之内。 城中除了喊杀声与惨叫声,还掺杂着如下冰雹般的沙啦啦声,与轰隆隆的屋舍坍塌声音,紧紧缩在城根处的刘岳与呼延谟的脸面均是灰败到了极点,二人远未料到,明军竟然会溯丹水而来。 目前面临的问题是,关城建在邻着峭壁的河弯处,北面倚万丈高崖,其余三面环水,全封闭,平时与外界往来靠放下吊桥,此时丹水被占,形同于关城被围死了,援军进不来,守军也出不去,被活生生的包了饺子。 听着那轰隆隆的巨响一阵阵,看着军卒如无头苍蝇般在城中乱窜,被从天而降的铁弹子打的血花四溅,惨叫身亡,二人的心里,均是感受到了深深的寒意。 虽然城墙根能躲避,却也不能老躲着不动啊。 刘岳突然转头道:“此物犀利,天下坚城谁能抵挡?呼延将军曾于博望坡遭遇过,那到底是什么?” 呼延谟摇了摇头,他的眼前浮现出了在博望坡的那一幕,始终都没能弄清,铁弹子是从哪里打出来的。 “娘的,那些女子已送出了关,否则押往城头,看他敢不敢再攻!” 刘岳恨恨的一捶的墙壁。 因关城狭小,驻军过多,劫掠而来的千多名女子实在是安置不下,而且搁在城里,军卒也会无心守城,因此全部移到了关后的营寨,作为福利,轮流让军卒出关享乐。 现在再回想起来作为人质,已经出不了城了。 呼延谟脸面挣扎之色一闪,便吞吞吐吐道:“大王,老夫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呼延将军请讲。” 刘岳以目光示意。 呼延谟道:“大王,再战下去,将士们绝无幸理,关城怕是多半守不住了,不如……” “闭嘴!” 刘岳猜到了呼延谟想讲什么,厉喝打断:“亏得主上待你家恩重如山,你竟要投敌?或许此战会败,但我刘岳,不是刘胤,纵死也不向明人投降。“ ”哎~~“ 呼延谟叹了口气,闭嘴不言。 实际上对于投降的问题,他也犹豫的很,呼延氏是匈奴旧姓,也是最早跟随刘渊起兵的老伙伴,双手沾满了晋人的鲜血,他不清楚落杨彦手上会是怎样的下场。 二人各有心思,听着外间的喊杀声与炮声,一筹莫展,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轰隆隆一阵巨响传来,紧接着便是震天的欢呼声,城门破了! 武关三面被丹水环绕,一面挨着峭壁,城门被破,逃都没法逃,军卒不想死,只得跪地献降。 队队明军士卒登岸进城,渐渐控制住了局势,管商也入了武关,刘岳与呼延谟到底没有自尽的勇气,被生擒活捉,押了过来。 管商只看了看,并未多说,让人去开门,攻打关城以东的两座石堡,尽早迎杨彦入关,同时着人清查战果,城中忙碌一片。 石堡守军有限,物资供应全赖关城,如今关城失陷,只得出堡献降,到了傍晚时分,明军主力陆续入关。 “末将管商拜见大王!” 管商找到杨彦,详述了此行经过。 “好!” 杨彦听过之后,大叫了声,猛拍了拍管商的肩膀。 管商心头暗喜,施礼谦让:“此战全赖大王另出奇兵,再有将士们用命,末将不敢居功!”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杨彦摆了摆手,又把目光投向了刘岳与呼延谟。 刘岳冷哼一声,昂着脖子,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呼延谟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看刘岳,还是没有开口。 杨彦先向刘岳问道:“孤曾诏告天下,凡匈奴刘氏复屠各旧姓者,可得赦免,刘岳,你可愿改姓?” “既落入你手,唯死耳,何须多言!” 刘岳硬纠纠道。 “好,既然你想死,那孤送你上路!” 杨彦不与他罗嗦,挥了挥手。 几名千牛卫过来,把刘岳拉了下去,按跪在地上,挥刀便砍,不片刻,呈上一颗人头。 那淌满鲜血的托盘里,刚刚还鲜活的刘岳已是面色灰败,双眸紧闭,发梢沾着鲜血,曾经战功赫赫的中山王,在今日成了历史。 杨彦又挥了挥手。 千牛卫去到城边,连托盘带刘岳的头颅,直接扔进了丹水,一个小小的浪头卷过,消失无踪。 这倒是让呼延谟的心脏猛的一抽,他从中读出了一种如同杀鸡杀狗般淡漠的态度,就好象当初跟随刘渊起兵之时屠村灭寨,杀死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也是同样的淡漠,心里不由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虽然他尊重刘岳视死如归,可是人越老越怕死,他还不想死啊,只待杨彦开口询问,就准备讨饶。 却不料,杨彦只瞥了他一眼,便转回头道:“此人跟随刘渊作反,血债累累,先把他押回襄阳,交给李槐,浇铸成水泥跪像,将来运去洛阳,示之于众,以儆效尤。” “明王,明王饶命啊,老夫愿为明王劝降长安守军,戴罪立功啊!” 呼延谟一听这话,惊惧交加,急声求饶。 杨彦并不理会,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真当长安那么好攻? 其实在站上武关城头的一刹那,杨彦也有种一鼓作气,挥军直入长安的想法,但随即就摇了摇头,灭亡一国,攻占都城只是其中的一环,并不是全部。 刘曜三攻长安,前两次失败的根源在于秦州与灵武(今银川)的晋军来援,如果自己急功近利,在未能铲除刘曜羽翼的情况下攻入了长安,将会陷在关中被迫打消耗战,重蹈刘曜的覆辙。 “带下去!” 杨彦现出了不耐之色。 “明王饶命,明王饶命啊!” 呼延谟的哀嚎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管商走过来,轻笑一声:“自刘渊起兵,呼延氏有超过十人为刘渊卖命,东征西讨,战功赫赫,本来末将以为,如呼延谟这等人理当漠视生死,只是没想到此人竟贪生怕死……匈奴逆种,不外如是。” 杨彦道:“越是凶残之辈,越是贪生怕死,漠视的只是别人的性命,对了,俘虏可曾甄别出来?“ 管商拱手道:”正要向大王禀报……“ 这一战伤亡的战士,全部是乘船而来的军卒,战死加重伤有近五百人,船只被击沉了十来艘,其中有五艘是未能操纵好,被火炮的后座力掀翻,也等于损失了五门钢炮。 而赵军原有五千守军,死伤两千多,余者悉数被俘,其中有匈奴近千,剩下的都是羌氐和晋人。 至于襄阳乡豪被抢掠走的财富女子,女子都在对岸,可以看到那连绵的营寨开始拨营了,显然是关城失陷让其恐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金银粮食则全部在关里。 合计有黄金五千余斤,白银三千余斤,粮食不超过三万石,这也是没办法,襄阳一带种植水稻,且只种植一季,还未到收获季节,豪强家也没多少存粮啊。 听完之后,杨彦沉吟道:“匈奴人就地斩了,羌氏与晋人编入军中,管将军你再辛苦些,与梁志领军去追,那些女子能救回多少是多少,止步于商洛,于商洛城下待孤大军到来。 “诺!” 管商与闻言狂喜的梁志施礼应下。 第五五九章 高歌猛进 (谢谢好友罗贤超字匡字超济的月票~~) 杨彦自然不需要去亲自追赶,他打算在武关休整一两日,顺便等着骑兵与自己汇合。 就着落日的余辉,杨彦打量向四周的山水,竟意外发现,景色还是很不错的,山水连绵,一望无际,丹水上空,不时有白鹭等水鸟盘旋,远处的山里,还偶尔传来动物的嚎叫,只是可惜了,手头没有相机,他也不擅长于绘画,这美好的风景,只能刻画在脑海里。 “杨家郎君在想什么?” 这时,陆蕙芷在怜香的陪伴下款款走了过来,却隔着一小段距离。 “过来!” 杨彦直接抓住陆蕙芷的手,拉了过来。 “不要,妾……好久没洗浴了!” 陆蕙芷尖叫一声,就要躲闪,却被杨彦抓的牢牢的,挣都挣不开,变得极度不自然。 也确实,如她这般养尊处优的士家女子,怎能容忍把邋遢的一面呈现在檀郎面前呢? 杨彦仔细看去,因很长时间没洗头,秀发油油的,贴在头皮上,衣襟的领口,颜色深了些,衣袍上多处污渍,指甲缝中,有一圈黑灰,至于妆容…… 自从踏上了武关道,陆蕙芷一直素面朝天,不过那时女性化妆,主要是起修补作用,不象现代女性的妆容,是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完美诠释了眼见不为实的真理,而陆蕙芷天生丽质,化不化妆的区别不大。 尤其是天天出那么多的汗,十来天不洗浴,身上居然没什么异味,也许陆蕙芷觉得自己的味道不好闻,但站在男人的立场,杨彦闻到的,是最原始的女性荷尔蒙味道,正轻轻的撩拨着他的心弦。 当然了,杨彦目前不会对陆蕙芷做什么,只是微微笑道:“放松自己,不要在意自己的躯壳,用心去感受世界,去体会大自然的美,你将发现,世界会为你开启一扇崭新的大门。” 陆蕙芷将信将疑的看着杨彦,秀眉微蹙,不过杨彦的眼里,满是真诚,渐渐地,她的眉头舒展开来,望向了关外的山水,果不其然,在静下心之后,心灵竟感受到了一种震憾之美。 似乎与之相比,崔莺莺与张君瑞的爱情故事,摆在大自然的炫丽面前,居然变得渺小了。 杨彦牵着陆蕙芷的素手,也望向了前方。 …… 在天黑之前,管商和梁志领一万五千卒出关西去,到商洛约百里左右,从次日开始,前线的战报如雪片般飞来,虽然赵军也有抵抗,但武关失守对士气的打击很大,基本上是节节败退,傍晚时分,已经兵抵商洛,溃军因入不得城池,只能绕城而过,千余守军也不战而逃,不费一兵一卒,商洛到手。 杨彦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在两日后,于药和张健领着骑兵赶来,才出关西行,又用了两日的时间,赶到了商洛。 商洛城池不大,城周五里左右,墙高丈余,夯土筑成,城里也没什么民众,毕竟商洛位于山区,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而若有一丝可能,都不会有人愿意住在山区,城里主要是随军家属,也容纳不了太多的人。 商洛存在的意义,主要是做为物资周转屯积之用,也是武关道的重要节点,其名源于商山洛水,丹水沿城池而过,虽土地贫瘠,却盛产多种珍稀中药材与名贵山货,独特的气候也适于种植茶叶,木耳和香菇等经济作物,是当代陕西省的经济作物大市,本是地灵人杰之地,无非是交通不便而己。 不过杨彦对于武关道已经有了大略的规划,将来会铺上水泥路,部分山岭也会炸开,由关中去往荆襄的天堑将变为通途。 那些被掠走的女子也大半被追了回来,但让人愤恨的是,清白已然不保,恐怕回家也没什么地位了,杨彦劝了劝,交给以柳兰子为首的女千牛卫做心灵疏导。 从商洛继续西行约一百五十里,便是峣关,杨彦略一沉吟,便道:“梁志,孤任你为商洛太守,自峣关至武关,一应事宜由你主持。“ ”末将必不负大王厚托,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梁志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别紧张!“ 杨彦微微笑道:”说说看,你主持商洛将怎样做?“ ”这……“ 梁志挠了挠后脑壳。 他从来没有过独当一面的经验,别说太守,就连县令长都没做过,因此在最初的兴奋过后,难免惴惴不安,尤其是杨彦任命完,立刻考校般的提问,让他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不过他并无怨言,商洛位于临敌的第一线,真有敌袭,哪能充分准备呢? ”嗯?“ 梁志突然心中一动,临敌前线提醒了他,于是拱手道:”大王理该不会于关中停留太久,因此峣关成了与刘曜作战的前线,末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力保峣关不失,吸引刘曜持续来攻,耗其国力兵力,当刘曜久攻不下,人心必浮动,他日大王再临关中,或可传檄而定。“ ”嗯~~“ 杨彦满意的点了点头,事实上梁志的性格较为小心谨慎,开拓进取不足,但用来防守峣关是绰绰有余,他看中的也是这一点,真要换了个胆大包天之辈驻守武关道,他还不放心呢。 不过在点过头之后,杨彦没有任何表示,其余于药、管商诸将也玩味的看着梁志,梁志莫名其妙,暗中思忖着自己是不是疏漏了什么,却毫无头绪。 “咳咳~~” 管商实在看不下去了,清咳两声:“梁太守,峣关尚在刘曜手上,难道你要大王亲自攻打峣关?” “噢!” 梁志猛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末将明白了,这就去布置攻打峣关事宜,黄昏前进军!” 杨彦这才挥了挥手道:“孤给你两万兵马,去罢!” “诺!” 梁志重重一拱手,快步奔去。 不到傍晚,梁志便领着两万卒西行,杨彦则继续在商洛休整。 历来溃败,尤其后有追兵,要想重整阵脚其实很难,主要是人心惶惶,偏偏刘曜率主力出关,关中兵力薄弱,秦州灵武一线的援军也非指日可待,当梁志仅用了一日一夜,就兵临峣关之时,关城乱了,难以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因此没怎么费力,仅仅只用了半个时辰,便攻下了峣关。 至此,关中的南大门已经彻底打开。 …… 夜渐渐深了,因刘曜初定关中,关外诸敌环饲,赵国的国策始终围绕着战争二字,对民众的控制管理较松,长安还没实行自北周起的里坊制,哪怕深夜,民众都可随意上街游玩,特别是夏季屋里闷热,很多人饭后纷纷出门,街头巷尾,人影绰绰,仿佛前线的战事,与长安民众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只要四关在手,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就在这时,数骑军卒背插六百里加急旗帜,飞速入长安南门,行色匆匆,满面惊惶,那急切的蹄声,在带起一地烟尘的同时,也如重锤般敲打在路人的心口,谁都看出,有急事发生了。 “难道是皇帝陛下打了胜仗?” “什么胜仗啊,你那他那样子,象打了胜仗吗?听说博望坡一役,南阳王全军覆没,十万步骑悉数被明人坑杀,后又丢了宛城,明军血洗全城,杀了几十万人哪。” “是啊,那可真是血流漂杵,南阳王还被生擒活捉,于两军阵前施以酷刑,好象被割了耳朵,挖了鼻子,最终吃不住剧痛,被迫复屠各旧姓,听说就是当着主上的面,主上都气的吐血呢。” “宛城既失,襄阳岂非不保?” “小声点,别说了,有人过来了!” 战败的消息,自然是要隐瞒,但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钳口只能钳得了一时,钳不了一世,当权者不让讲,民众可以在私底下偷偷摸摸的讲,还越讲越离谱,这时,有人小声提醒,果然,一队军卒奔来,于是纷纷改口。 “哈哈,今晚的月儿真明啊!” 第五六零章 无人出战 “啪!”的一声脆响,一盅茶水落地,水花伴着碎片溅的四处都是。 羊献容呆呆站立殿中,看着跪在殿外那风尘仆仆的几名军卒,她没法接受,武关与峣关居然相继失守。 对于外间被杀了多少多少人的传言,羊献容是不信的,不过她知道皇帝对明国的作战并不顺利,只是断然料不到,在短短的一两个月之内,荆北与豫西南的局势竟恶化至此。 数月前,杨彦于郯城称王建制的消息传来长安,她曾劝说刘曜与石勒和解,合击明国,但她低估了刘曜的自尊,刘曜并不愿与石勒有任何形势上的往来,一意孤行,兵发洛阳,试图引诱明军主力前来,提前扼杀,临行之时交待由羊献容摄政,辅佐太子监国,结果大败亏输。 羊献容虽然是晋人,又是泰山羊氏出身,不过那五废六立的经历,让她对晋室没有任何好感,又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为刘曜生了三子,长子被立为太子,因此她的立场,已经完全是刘曜的立场了。 “皇后,!” 殿内的宦人不安的提醒。 羊献容这才深吸了口气道:“长安已危在旦夕,立刻派人出关,把峣关失守告之陛下,再召太子,与卫军将军呼延瑜,侍中乔豫,左右羽林郎前来!“ ”诺!“ 宦人施礼,快步离去。 羊献容心急如焚,不安的来回走动,突然她留意到了还在殿外的几名军卒,才挥挥手道:”先下去罢,听候召问。“ ”诺!“ 那几人才施礼退去。 事实上羊献容心里清楚,护卫禁宫的期门军与虎卉军已随刘曜出征,目前宫中只剩下左右羽林卫约五千人,灞上尚有驻军万余,长安守军近两万,力量可谓非常薄弱,而刘曜西返或者召秦州与灵武驻军至少要半个月,她现在只能发动城中权贵,各出部曲参与守城,只要能守半个月,即可守到援军前来。 于太极殿夜召集重要臣僚,只是告之罢了。 …… 峣关失守的消息于一夜间传遍了全城,长安风声鹤唳,一片紧张气氛,各家也纷纷出人出力,参与守城,另因人心不稳,因此把灞上驻军也撤了回城,再加上溃军,长安的总兵力达到了六万,虽未必有胆量出城与明军作战,但守城是绰绰有余,这也让那惶惶的人心稍稍安定了些。 又过四日,长安城再度弥漫起了紧张的气氛,明军出峣关入了关中,正向长安行来,这下连羊献容都坐不住了,携太子刘熙登上了城头。 远处的扬尘中,隐约可见大队军卒,队形齐整,这让每个人的神色都为之一肃,羊献容也有些紧张。 乔豫从旁劝道:“皇后勿忧,臣观明军人数,不过四五万之众,臣料杨彦之尚不至于如此疯狂,照臣想来,无非是入关耀武扬威罢了,他日主上率主力回返,夺回峣关应不费吹灰之力。” 卫军将军呼延瑜也道:“若是杨彦之领二十万大军入关,长安或许难保,可这四五万人马能做什么?臣说句心里话,正巴不得他来攻呢,或可于长安城下大破明军!” 羊献容想想也是,虽然匈奴的战斗力并不是强的离谱,但长安城高墙厚,仅凭数万人想攻下长安简直不可想象,心里不由轻松了些。 群臣也是心头大定,纷纷对着明军指指点点。 不过渐渐地,有人发现了不对劲之处,明军并未直奔长安,而是擦城而过,径直行向城池的西南方向。 每个人的目中都是现出了思索之色。 “不好!” 乔豫突然面色大变! “乔公可是猜出了明军意图?” 羊献容问道。 “这……” 非常突兀,乔豫瞬间满头大汗,张嘴结舌,说不出话。 羊献容俏面一沉,不悦道:“乔公有话直言便是,难道孤还会以言罪之?” “那……那臣就冒犯了。” 乔豫擦了把额头的汗珠,吞吞吐吐道:“据关外传回的消息,于宛城之下,杨彦之直斥主上掘了晋室五陵,还放言,放言……” 虽然乔豫没再说了,可羊献容哪能记不起来,杨彦确实说过要掘刘耀父母的陵,而长安西南,终南山脚,正是刘曜生父刘禄和母亲胡氏的合葬墓啊! 这要是被掘了的话,她都不敢想象了。 “快,谁去为孤拦住他?” 羊献容刹那间就现出了气急败坏之色,厉喝道。 城头众人面面相觑,也回过味了,很明显,杨彦入关,多半是趁着关中空虚,掘刘曜的祖坟了,匈奴人固然气愤,可是人群中的羌、氐、鲜卑、乌丸、晋人等各族,心里都是怪怪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这真是言出必行啊。 说句现实话,刘曜的祖坟被掘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甚至某些被迫为刘曜效力的晋人,心里还隐隐有种难言的快意,当然了,感情是感情,利益是利益,如果不仅止于掘坟,杨彦还想要染指长安,那么匹夫一怒,也要血溅五步的。 不过无论是哪个种族,首要面临的问题便是,谁去为羊献容拦住杨彦? 一时之间,城头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 是啊,谁去? 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长安城里七拼八凑而来的军队,守城尚可,但谁愿出城去与明军作战? “怎么了?” 羊容献凤目一扫,大怒道:“陛下待尔等不满,如今陛下祖坟都要被人掘了,竟没人愿为陛下效死么?” 群臣还是没人说话。 “阿母,儿愿领东宫六率出战!” 正当羊容献的愤怒几无可抑制的时候,太子刘熙也是悲愤的猛一拱手。 刘熙才十二岁,他那东宫六率因制度尚未齐备的原因,只是徒有虚形,充其量凑出个千余人罢了,刘熙出战纯属飞蛾投火。 当然了,没有谁会真让刘熙出战。 “哎~~” 乔豫叹了口气,拱手道:“皇后,太子殿下,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杨彦之行此天地难容之事,于情于理,臣等都该为君王效死,可焉知这不是杨彦之故意摆出毒计,把守军诱出长安决战,待得破去,一举攻城。“ ”好好好!“ 羊容献俏面通红,连道几声好:”杨彦之仅四五万人马,长安守军足有六万,难道尔等竟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这满城将士,就无一个男儿?就坐视陛下父母尸骨受辱?“ 城头众人,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均是现出了愤慨之色,呼延瑜更是扑通一声跪下,悲呼道:”皇后,盛名之下无虚士,我等也不是怕了杨彦之,大不了一死而己,但将士们若战死于郊野,谁来守城?非是不愿,实不能耳!“ 羊献容身体一阵摇晃,以手掌抚上额头,眼前阵阵发黑,是的,明军有四五万人马,仅派出一两万是不够的,要么不出去,要出一起去,万一被明军击破,谁来守城? 如因此丢失长安,这个责任她承受不起,但是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夫郎父母的坟陵被掘? 对于出城作战,羊献容也没什么底气,虽然她不知兵,不过她清楚,以七拼八凑而来的军卒与士气正盛的明军作战,怕是讨不了好,她突然发现,自己在面对困境时,竟是如此的无力。 这时,乔豫又道:“皇后,也许是我等想多了,杨彦之未必会行那人神共愤之事,或许他的初衷,仅为诱我军出城作战。” “罢了,罢了,再看着罢。” 羊献容无力的撑着城垛,叹了口气。 明军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众人依然立在城头,心情复杂,非匈奴诸族,想到的是当年刘渊起兵,至刘聪,匈奴人勇猛无匹,横扫六合,可是到了刘曜称帝,居然连出城作战都不敢,这到底是匈奴人腐化的太快,还是刘曜不行? 而匈奴人不是这样想,均是眼里凶光直闪,他们只以为,是主力不在的原因,才被杨彦钻了空子。 第五六一章 挫骨扬灰 (谢谢好友夜明的月票~~) 根据史书记载,刘曜埋葬父母的永垣陵位于雁门附近的白水县,但也有考证,该陵实为靳准掘了刘渊的坟之后,由刘曜收敛刘渊尸骨,收葬于此,史学界为此争论不休。 不过杨彦可以确定,葬在雁门的是刘渊,而不是刘曜父母,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刘曜建永垣陵,发民夫数万,历时数载,先不说在雁门附近能否征集到如此众多的人手,仅是并州很快就由石勒控制,刘曜没有在雁门建陵的时间,因此位于长安西南方的终南山脚,才是刘曜父母的陵。 永垣陵形似覆斗,高八丈左右,长百来丈,宽四十来丈,周围遍植林木,陵前有神道,石人石马侍立两旁,一条青石板路一尘不染,通往祭庙,由祭庙进去,便是地宫入口。 守陵卫队有数百人,而对明军数万大军,毫无反抗之力,逃的逃,降的降,杨彦让守军打开地宫,把两具棺椁拖了出来,随即在地宫及祭庙内铺设炸药。 引线点燃,轰的一声,陵寝坍塌,祭庙被炸的粉身碎骨。 杨彦的目地是激怒刘曜,使其失去理智,不惜代价攻打峣关,把峣关变成一台绞肉机,源源不断的绞杀刘曜的有生力量。 毕竟峣关距长安只有五十里,虽然此关在历史上名不见经传,却是关中诸关里,对长安威胁最大的一座关口,五十里啊,是什么概念? 意味着明军随时随地都可以对长安发起攻击,别关距长安至少还有个几百至上千里的距离,是战是逃,有一定的反应时间,而从峣关出兵,朝发夕至,长安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偏偏关城高耸,关后的兵力部署很难探查,而且灞上的地势要比长安高,占据高地,一冲而下,这就是顶在刘曜咽喉上的一把尖刀! 当然了,要使刘曜狂燥,众叛亲离,仅仅是炸了坟还不够,杨彦必须实践自己的诺言,把刘曜父母的尸骨挫骨扬灰! 虽然刘曜父母无罪,本不该死后受此羞辱,可俩老有个挖坟掘墓的好儿子啊,被连坐,按当时的价值观,没有问题。 于是,载着两具棺椁,全军回师长安。 天色接近了黄昏,城头众人早已不耐,但羊献容和太子刘熙依然站在城头,群臣也不好离去,虽然有斥候试图跟着明军打探动向,却被千牛卫一一捕杀,因此众人并不清楚,刘曜父母的陵墓已经被炸开了。 “明军,来了!” 也不知是谁突然大叫一声,顿时,城头气氛紧张万分,乔豫也叫道:“备战,备战!” 刹那间,金角齐鸣,队队军卒调动,布防于城头,民夫把滚石、檑木吃力的抬了上来。 “皇后,太子殿下,矢石无眼,还请移步,城头交由臣等即可。” 呼延瑜等武将齐齐施礼。 羊献容总觉得明军不会攻城,于是摆了摆手:“孤也想看看那明王究竟是何方神圣,若真有危险,再离城也不算迟。” 明军距城墙还隔着好几里,群臣没再坚持,只是紧张的注视着。 城下的军阵渐渐接近,到还有两里的时候,止步停下,两辆车驾,由阵中拖出,车上各呈放着一具漆黑的棺椁。 “这狗贼,狗贼!” 羊献容突然尖叫起来,面孔都因极度愤怒狞狰扭曲在了一起,当年刘曜葬父母,她作为皇后,跟着刘曜亲眼看见棺椁被送入了地宫啊! 花纹、式样、大小,与她记忆中别无二致,很明显,明军确是去掘坟了。 城头也是哗然,谁都没想到,明军真拖来了刘曜父母的棺椁。 在城墙与两军之间,车马缓缓前行,五千骑兵跟随,另有些俘虏押在阵前,在跟城墙还有两百步的时候,随着一声令下,全军止住,荀虎驰近了些,拿着个铁皮大喇叭,向城头呼喊。 “匈奴刘曜,丧心病狂,掘晋室五陵,天厌人弃,今有明王,开刘曜父刘禄并其母胡氏棺椁,挫骨扬灰,代天行罚,以儆效尤!“ ”过去开棺,把尸骨拉出来!“ 军卒拿刀枪指着守陵俘虏,齐声逼迫。 ”住手,孤要见明王!“ 羊献容撑着城垛厉声呼喝。 荀虎向城头冷冷一笑,这真是开玩笑了,大王岂是说见就能见的,当即再一挥手。 “快去!” “莫非尔等想死?” “别忘了,刘曜父母棺椁是尔等拖出,做过了初一还得做十五,大王即允诺收容尔等,必不食言!” 将士们七嘴八舌的威胁,那些守陵俘虏无法可想,只得过去开棺,大椁套小棺,一层层的打开,抬出了两具白骨,散落在地上。 城上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在夕阳的余辉下,这两具白骨竟是如此的耀眼,隐约闪烁出金光,可此时,没有人会顶礼膜拜,因为刘曜的生父是太上皇,生母是皇太后,如今太上皇与皇太后的尸骸就这样曝尸于野,这不仅是侮辱刘曜,还是对全部匈奴人的侮辱。 “啊~~” 有人低吼。 “阿母!” 太子刘熙的眼里喷射出熊熊怒火,地上躺的着,是他的祖父祖母啊! 羊献容则是凤目含泪,玉手紧紧抓着城垛,手指都发青。 “上!” 突然之间,荀虎猛一挥旗,五千骑兵策马奔来,速度越来越快,带起了漫天烟尘。 “不!” 太子刘熙凄厉的惨叫,那马蹄踏上尸骨,惨白色的骨片迸飞开来,转眼就淹在了骑队当中。 当骑队轰隆隆的驰过之后,哪还有骸骨?已经被奔马踏的粉碎,化作尘埃,与泥土融为了一体。 城头死一般的寂静,哪怕不是匈奴人,都感受到了澈骨的寒意,这可真是挫骨扬灰啊,也有人隐隐的觉察到了杨彦的用意,不禁心神大震,清楚从此之后,关中将无宁日了。 “啊~~” 城头上,很多刘姓宗亲纵声狂叫,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各种恶毒,难听的言辞喷薄而出,仿佛非如此,不足以发泄内心的愤恨。 “阿母,阿母!” 羊献容却是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身体晃了晃,便倒入了刘熙的怀里,紧紧闭着两目,面如金纸,昏死过去。 …… 长安大乱! 太上皇与皇太后的骸骨被奔马踏的粉碎,城头数万军卒眼睁睁看着,哪怕下了封口令,也瞒都瞒不住,赵国军民就觉得天要塌了,总预感到大祸将要临头,惶惶不可终日。 有道人自发的为刘禄和胡氏做起了法事,有豪门勋贵在家里摆上灵牌,再三叩拜,也有热血青年,叫嚣着主辱臣死,组织起人马出城,要把杨彦碎尸万段,可是出城没多久,又回来了…… 因为明军主力并未退走,而是屯驻在了灞上。 热血的前提是有命在啊,没命了,血冷了,怎么热血? 没错,杨彦暂时不急着走,主要出于以下三点考虑。 首先是布置峣关的关防,其次是看看能不能诱出部分赵军拼命,灭一点是一点,蚊子再小也是肉,第三是给长安持续施压,以防止刘曜气昏了头,并不回师,而是一门心思的攻打洛阳。 虽然函谷关扼守崤函咽喉,西接衡岭,东临绝涧,南依秦岭,北濒黄河,地势险要,道路狭窄,素有车不方轨,马不并辔之称,但函谷并非不可攻破。 毕竟函谷两侧,并不是滑不溜手的万韧绝壁,而是较为陡峭的山崖,身手好的军卒完全可以攀上去,从崖顶过来,围攻关城。 徐龛便是遇到过好几次这样的攻击了,有一回上千赵军突然出现在关后,趁着关前战事激烈,两面夹击,差点破了函谷,还亏得徐龛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调度有方,才付出重大代价,勉强保住了关城。 不知不觉中,函谷关被围攻,已经有了足足半个月,这日清晨,徐龛面色色凝重,端着望远镜,望向前方。 在橘红色的视野里,赵军车马缓缓上前,新一轮的进攻又将发动。 第五六二章 发狂 (谢谢好友都市放牛1983的月票~~) 刘曜从到来的第二天开始,就发动了持续不断的猛攻,函谷关关前的地势还是很开阔的,可以充分展开兵力,毕竟函谷关的主要功能是作为关中的第一道屏障,防备的是洛阳方面的兵力,而不是由关中向洛阳进军,因此函谷关关后地势狭窄,关前反而开阔。 果然,没过多久,在最初的准备之后,赵军呐喊着攻杀而来,大战再一次爆发。 原本关头有五门小钢炮,却因战事激烈,全部炸膛毁掉了,让徐龛既心疼,又无奈,他倒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盘,只要刘曜露面,立刻开炮,打死了是运气,打不死也无所谓。 不过刘曜已经在杨彦手上吃过了一次亏,怎可能再靠近关城?全程都远远躲在后面,指挥全军,实际上刘曜不惜代价的攻打,也有部分原因是为钢炮而来,他想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器才有如此之大的威力。 从清晨到正午,攻势还在持续,随着减员,后备力量愈发不足,很多战士都现出疲惫之色,却仍在拼着命,其中有一次是赵军又从后面攻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歼灭,就连徐龛都肩头中了一箭,鲜血染红了整个胳膊。 可纵是如此,依然没法休息,因为赵军还在进攻,刘曜是铁了心打消耗战,哪怕他所付出的代价远远大于徐龛,这样的日子,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当然了,这也与函谷关年久失修有关,在八王之乱中,洛阳作为主战场,函谷关也受到了严重破坏,而徐龛受限于人手不足,重点营建洛阳,函谷排在了次位,并未料到刘曜会发兵来攻。 按常理来说,寻常的进攻烈度不须过虑,可谁知刘曜竟如此疯狂,完全不昔代价的攻打。 “将军,先下去休息会儿吧!” 一名部将见着徐龛血染战袍,心疼的从旁劝说。 “无妨!” 徐龛想都不想的挥了挥手。 “那您的伤势……” 部将迟疑道。 徐龛不耐烦道:“将士们伤的比老夫还重,都坚持在城头作战,老夫不过中了一箭而己,算不得什么,你有空在老夫面前唧唧歪歪,还不如拿起武器多多杀敌。” 这名部将是跟着徐龛的老人,杨彦并非把徐龛的随从全部调走,这不符合当时的观念,徐龛身边总要留几个心腹打打下手,此时便是奇怪的看着徐龛,他总感觉徐龛像是认不识了。 “呵~~” 徐龛哑然失笑道:“你可是以为老夫一叛再叛,脑后生反骨?可若有一丝可能,谁愿身后留下恶名? 当初元帝在世,赏罚不公,分明是于药率敢死之士闯周坚大营,浴血奋战,斩杀周坚,但最大的功劳竟算在了刘遐头上,老夫凭什么忍气吞生,故一怒反之! 后元帝令淮北诸军攻我,无奈之下,老夫向石勒求援,可那王伏都豺狼心性,竟辱我妻女,我一怒杀之,叛晋复又叛赵,为晋赵所不容,惶惶如丧家之犬,流窜于淮北岱济,及走投无路,降了大王,本以为投闲置散,就此终老,也算是善终了,可大王委我以营建洛阳重任,推心置腹,毫无芥蒂,我岂能不以国士报之? 行了,你等莫要生出别般心思,否则老夫刀下不留情,即便是死,亦要战死,方才死得其所!“ ”诺!“ 身周几个心腹均是肃容应下。 徐龛突然拨出剑来,厉呼:”大王待我等恩重如山,当以死报之,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全军大受鼓舞,齐声高呼,士气也为之一振。 声浪传到阵后,游子远不由眉头一皱,他曾劝说刘曜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如回师关中,毕竟洛阳四战之地,打下来毫无意义,还得派兵驻守,但刘曜不愿认输,与杨彦肛上了,不拿下洛阳誓不罢休,游子远也没法。 半个月过去,襄阳的情况还不清楚,而阵前各种手段尽出,并未攻破函谷,游子远也不知何处是尽头。 刘曜冷冷一笑:“明军不过虚张声势而己,实则已士卒疲惫,死伤惨重,故以此张声势,壮士气,朕敢肯定,三五日内,函谷必破。“ 游子远暗暗叹了口气,类似的话,刘曜讲了有三遍,有时连他都觉得函谷要破了,却又奇迹般的挺了过来,那残破的城墙,就象是带有一种奇异的力量。 ”报!“ 这时,一名亲随匆匆赶来,急声道:”陛下,有长安急报!“说着,便呈上一筒封着火漆的信函。 ”哦?“ 刘曜接过,撕开竹筒的封口,倒出一卷帛书,展开看去,却是把帛书猛的往地上掷去,大怒道:”废物,该死,刘岳误我!“ 游子远心中一惊,连忙捡了起来。 帛书是峣关被破的当天深夜,羊献容遣快马飞报刘曜,详述了峣关失守的经过,因从武关开始,一路都有溃军,故与事实相差不大。 “陛下,峣关既失,长安危矣,实不宜再战,还望陛下速回师关中!” 游子远顿时面色大变,望向了暴怒的刘曜。 刘曜不答,负手来回走动,脸面交织着挣扎与愤恨,好一会儿,哼道:“杨彦之无非是施围魏救赵之计罢了,朕的长安,岂是寻常可破?皇后与太子已从秦州和灵武调兵,半个月内,援军必至,朕倒是不信,杨彦之有本事仅半月便破去长安。“ 游子远连忙劝道:”陛下,濮阳,宛城俱是当天即破,不可大意啊!“ 刘曜又有了些迟疑,但还是道:”朕若退兵,诸多将士岂非白死?游卿你放心,长安不比宛城,诸门皆有瓮城,破了外城尚有内城,朕不信那杨彦之真逆了天,更何况他若挥军攻打长安,待秦州灵武来援,里应外合,或能于长安城下大破明军。 传朕令,着将士们再加把力,三日之内,若破函谷,朕重重有赏!“ ”诺!“ 亲随施礼而去。 赵军的攻击力度再次加大,哪怕函谷关下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士卒也没有半分退缩之意,由此可以看出,刘曜作为开国之君,号召力是非常强大的,但是三日过后,哪怕军卒曾数次冲上了城头,函谷关依然屹立。 实际上战到这一步,双方军卒都麻木了,除了杀人,思想一片空白,完全是靠着一口气在支撑,刘曜的七万精骑在宛城脚下折损近万,退回渑池之后,与步卒民夫汇合,兵分两路,一路约三万,攻打龙门,作为佯攻,主要是龙门虽地势开阔,但是要想攻克龙门,必须要攻下两侧的山头,而攻山的难度,要远远大于攻打关隘,同时有伊水横亘于洛阳与龙门之间,既便攻下了龙门,还得渡过伊水。 因此刘曜把主力放在了函谷关方向,只是函谷关下,死伤竟达到了三万之众,羌氐也是死伤累累,合计有近万。 既便杨彦不愿与羌氏为敌,可主动来攻,哪有不战之理呢? 第三天傍晚,连续三天两夜的进攻任谁都吃不消,全军哪怕轮流上,也是疲态尽显,毕竟函谷关久攻不下,人累,心也累,刘曜被迫收兵。 “报,长安急报!” 这时,又有亲卫奔来,递上了以火漆密封的竹筒。 “呼~~” 刘曜长长吁了口气,战事不顺,他迫切需要有好消息提振士气,当然了,他不指望长安守军能够大破明军,这点理智还是有的,而是期待着明军在攻城中遭受了重大损失,于是在期待中,撕开火漆,取出绢帛,定睛看去。 “啊!” 刹那间,刘曜突然狂燥,嚎叫着拨着佩剑,照头砍进了一名亲卫的脖子,那名亲卫闪躲不及,捂着脖子跌倒,刘曜还如不解气般,一剑又一剑的劈去,鲜血迸射,染红了衣袍,亲卫也被当场砍死,这个变故惊呆了帐中众人,纷纷站了起来。 刘曜却全无停止的样子,紧紧攒着那绢帛,啊啊惨叫着,挥剑在帐中乱扫。 第五六三章 刘曜遗泽 帐内众将看着突然发狂的刘曜,莫名其妙,既不敢反抗,又唯恐被伤着,纷纷退避,还是游子远先回过神,连声呼喝:“快,拦住陛下,拦住陛下!“ 亲卫大眼瞪小眼,畏畏缩缩,无人上前,开什么玩笑,亲卫是皇帝的贴身近卫,哪有冒犯皇帝的道理? 游子远猛一咬牙,绕到刘曜背后,瞅着空子,从后面抱住了刘曜。 ”放开朕,游子远,朕斩了你!“ 刘曜挥剑嚎叫,状如疯魔。 ”扑通!“一声,游子远抱着刘曜大腿,跪下疾呼:”陛下无缘无故杀人,军内必猜忌,怕是于军心不稳,陛下纵要降罪,至少也要让臣等清楚出了何事啊。“ ”陛下!“ 帐内众将,包括姚弋仲与蒲洪纷纷跪下。 ”走开!“ 刘曜猛的一挣,挣开身后的游子远,游子远一个踉跄,扑倒在地,脸面被擦出了一道血痕,不过刘曜只回头以血红的眼睛瞪了一眼,便一剑狠狠刺入地面,连续喘了好几口气,才把绢帛扔下,厉声道:”自己看!“ 游子远小心翼翼的捡起绢帛,这一看,顿时大惊失色,砰砰砰磕起了头,老泪纵横,嚎叫道:”陛下节哀,陛下节哀啊!“ 众人不解,从游子远手里接过绢帛传看,也是陆续神色大变,想都不想的向着刘曜磕头,就连姚弋仲和蒲洪哪怕不情愿,都不得不为之。 帛书是太子刘熙呈上,写的清清楚楚,刘曜父母的坟被杨彦掘了,抛尸于长安城下,再以奔马踏成碎泥,皇后羊献容吐血晕倒。 皇帝尚在世,父母的坟陵就被掘,这是自三皇五帝以来的头一回啊,难怪刘曜暴怒,这种时候,稍有悖逆,被一剑杀死都没处喊冤。 只是姚蒲二人的心里,又均是暗道了声好狠,他们原以为,杨彦只是说说,恐吓刘曜,没想到真的攻入关中,把刘曜父母的尸骨挫骨扬灰。 刘曜眼珠通红,凶猛的扫视着众人,突然猛一挥剑:“杨彦之,朕不把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这一剑,擦着游子远的头皮掠过,发丝都被削下了好几根,游子远头皮发麻,内心拨凉,却仍强撑着胆量问道:”陛下,您打算……“ ”收兵,回师!“ 刘曜咆哮。 是的,父母尸骨挫骨扬灰,心爱的皇后吐血晕倒,刘曜已经无心恋战,他只想回师关中,与杨彦决战,把杨彦碎尸万段。 众将也松了口气,他们突然觉得,刘曜父母的尸骨被挫骨扬灰,其实也不错嘛,毕竟没人再愿意耗在洛阳,尽管与明军作战的结果是大败亏输。 博望坡之战,五万精锐被歼,宛城之战,又损失了万余兵力,襄阳是不战而逃,武关与峣关的损失不清楚,但在函谷关下,死伤超过三万,这差不多就是十万。 这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零零散散几场战役,刘曜损失了十万精锐,这还不仅止于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并丢失了荆北和豫西南,其中更要命的是,峣关距长安仅五十里,轻骑一个时辰兵临城下,恐怕从此之后,出城踏青都要小心翼翼了。 很多人的心头,已于不知不觉间,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虽然归心如箭,但刘曜还残存着一丝理智,熬到了次日清晨才退军,徐龛无力追击,将士们如绷紧的弦骤然松开,纷纷倒地不起,大口喘着粗气,连欢呼都没有。 回师的路程约八百里,刘曜心急如焚,奇迹般的以日行一百五十里的速度行军,民夫丢在后面。 “报将军!” 当天傍晚,函谷守军恢复了些元气,便有斥候来报:“刘曜主力急于回师,已不见踪影,但有近十五万民夫留后自行回返,每个时辰仅能行五到六里,预计入潼关,尚须半月。“ ”哦?“ 徐龛大为动容,由函谷到潼关,有五百里,这岂不是意味着,再过个两三日,这十五万民夫就成了无主之物? 他的手头最缺的便是人,完全可以想象,即便将来杨彦迁都洛阳,洛阳的人口也不会太多,毕竟很多官吏已经在郯城安下了家业,恐怕不会有太多的人愿意举族迁来,再以他所了解的杨彦,也不大可能下强制性的迁徒令,因此如能把这十五万民夫捞到手,立将填实洛阳的人口。 将来无论是生产,筑城,还是征兵,都可摆脱无人可用的窘境。 “嘿嘿嘿嘿~~” 徐龛捋着胡须,嘿嘿怪笑起来。 这是刘曜的遗泽啊。 “将军?” 部将不解的看了过去。 徐龛摆摆手道:“去核计一下,函谷再战之卒尚有多少?” “诺!” 这名部将急步而出,不片刻,便回返汇报:“将军原领万卒出守函谷,扣除重伤与战死者,能战之卒尚余三千六百余人。“ ”就这么些了么?“ 徐龛的目中现出了一丝惘然,战损三分之二,要说心里没点恍惚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徐龛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很快就调整了心绪,吩咐道:“着全军好生休息,明日一早,挑五百弟兄攀上山崖,由山岭过去,拦着民夫归途,本将再领两千军亲自追击,必务要把那十五万民夫带回洛阳。” 部将拱手道:”若此事办成,大王必喜,将军,这是天大的功劳啊!“ 如今的明国,百废待兴,人口奇缺,徐龛那沾满风霜的面庞上,也难得的现出了笑容。 次日清晨,五百身手不错的战士攀上山崖,由崖顶疾行,去追赶民夫,徐龛计算着时间,到傍晚才领军出发,在第三日,出函谷关百里终于赶了上去。 长长的队伍,于山谷中连绵十余里,有男有女,还有些白发苍苍的老人,个个衣衫褴褛,慌乱的惊叫,那腊黄的面孔中还带着木然之色。 “哎~~” 徐龛也不知是老了,还是怎么着,想着自己曾纵横岱济,破家灭门无数,一双手掌,血腥累累,心里居然生出了一种愧疚感。 “将军,押送的赵军只有前后不足千人,请速下决断!” 一名部将见徐龛有些愣神,连忙提醒。 徐龛大喝:“父老们,我等乃明军,是为接尔等回返洛阳,过好日子,凡民夫,即刻蹲下,双手抱头,免得刀剑无眼,误伤了诸位,杀!” 明军一涌而上,赵军无心应战,死的死,降的降,干净利落,民夫则纷纷蹲下,抱着头,眼底满是不安。 “各位勿慌,本将徐龛,被明王委以将作大匠,镇守洛阳……” “将军!” 徐龛越走越往前,军卒不由拦住。 “诶~~” 徐龛手一挥,不满道:“我无害人心,岂可防民如川,怕什么,都跟老子进去,把我们明国的政策讲清讲透。“说着,就继续往里走,边走边大声宣讲。 ”我明国占据豫荆青兖徐五州膏腴之地,地广人稀,凡入我大明者,按晋室武皇帝颁占田制授田,税率十税一,徭役年二十日,绝不超期,不服随军力役,或有不愿服役者,可以钱代役……“ 徐龛那洪亮的声音,渐渐安定了浮动的人心,民夫们射来的目光中,带上了期翼。 这其中的关键是徭役,尤其是随军输送的力役,服力役几乎就是一只脚踏在了鬼门关上,说句不中听的话,很多人随赵军出征,就隐隐知道自己没法活着回去了,无非是过一天是一天,苟且罢了,如今有明军大官宣讲新的徭役政策,又哪能不向往呢? “你等放心,刘曜元气大伤,他日大王入关,届时你等可与家人团聚。“ ”刘曜必狂征暴敛,穷兵渎武,此时回返,岂非羊入狼窝?“ 不仅仅是徐龛,全军也在劝说,越来越多的民众表示愿为大明子民,不安的情绪也陆续消散,倒没费太大的力气,民夫就被劝的纷纷调头,回返洛阳。 第五六四章 暴怒杀人 赶回洛阳,足足用了四天,因为洛阳还是一片废墟,杨彦也未设置太守、京兆等行政官吏,徐龛就成了洛阳当地的最高军政长官,安置十五万民众显然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他只能尽力回想着杨彦当初安置郯城民众的做法,照葫芦画瓢,这可把他忙的够呛。 同时徐龛还派出人手分别向杨彦和郯城汇报情报,再向葛洪和傅冲求救,调运粮食,布帛等物资接济民夫。 也在这一日,刘曜赶回了长安。 “哦?刘曜率军距长安还有三十里?那些随军民夫呢?” 杨彦听得斥候来报,随口问道。 “这……” 那名担当斥候的千牛卫迟疑道:“由函谷关至长安,约八百里,刘曜数日便回,显然是抛弃了民夫,轻装简行,或许还在后面罢?” 管商从旁道:“我若是徐龛,便趁机收揽民夫,为大明所用。” 杨彦笑了笑,管商的话语中,暗含了挑拨之意,毕竟徐龛一步登天,又是流寇出身,得此高位,让人不爽,完全可以想象,如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徐龛凭着营建洛阳之功必得厚封,一个候是少不掉的,而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从刀光剑影中一步步杀出来? 同样的爵位,要付出数倍的代价。 但徐龛是刁协保举,别看这些武将桀骜不驯,对刁协还是挺怵的,因为刁协是直臣,天生有正气,也是主持过土断的人物,在江东罪人无数,却依然不屈不挠,与高门士族做着斗争,哪怕兵败逃亡,也受人敬重,因此纵有不满,无非是发发牢骚罢了,当然了,还有于药的因素在内。 虽然徐龛与于药为避嫌,几乎不往来,可徐龛到底是于药的旧主,贬损徐龛过狠,于药心里也不会舒服。 而这种程度的不和,恰处于杨彦的允许范围。 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和,斗争无所不在,比如美国建立之初,内部就斗争不断,这还是一个纲领,一个主义呢,故杨彦并不强求内部的和睦,只要不越线,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管商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没再多说。 杨彦又呵呵一笑:“别看徐龛一副流寇作风,实则内里精明,此事……由得他罢,刘曜既然回来了,想必急于找孤拼命,咱们没必要和疯子纠缠,传令拨营,回返峣关。“ ”诺!“ 千牛卫匆匆疾去。 不片刻,骑兵陆续驰出营寨,作为护卫,步卒快速拨营,一队队的涌入了峣关。 入了潼关之后,刘曜实在是心急如焚,嫌步卒太慢,亲率骑兵气势汹汹而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当数万骑赶到灞上的时候,已人去营空,那诺大的黄土台上,只残留下了一地的废弃物。 “狗贼,跑的倒挺快!” 刘曜挥鞭大怒,那血红的眼珠子灼灼望向峣关的方向,竟似有攻打峣关之意。 游子远连忙劝道:“陛下,皇后还在宫中等着陛下,不如先回宫,再从长计议?“ ”走!“ 刘曜勒转马头,疾驰而去。 …… 刘曜能明显感觉到长安的气氛与自己离开时的巨大变化,那时不说举城欢送,也是沿途围满了民众,一路跪地,高呼万岁,带有凯旋而归的热切期盼,而此时,虽说有天色将晚的因素,路上稀稀落落没什么人,可既便是跪下的民众,那万岁声也有气无力,颇有敷衍的味道。 甚至刘曜还隐隐感觉,居然有人在偷偷的看自己,目光中,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大胆!“ 刘曜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恤,暴怒:”来人,把那几个刁民给朕拖下去,打,狠狠打!“ 亲卫虽愕然,但还是冲了过去,从人群中揪出了十来人,摁在地上,抽出板子,照着屁股痛打。 “陛下,陛下,饶命,饶命啊!” “陛下,冤枉啊!” “陛下,民有何过?” 竹板子打的啪啪直响,哀求声也此起彼伏,这真是遭了无妄之灾,皇帝回城,被抓来跪接,然后偷偷看了一眼,就揪出来痛打。 以游子远为首的一众臣僚均是皱了皱眉,都觉得刘曜过了。 人家是来迎接你的,可你倒好,不分青红皂白把人痛打一顿,以后谁还敢再来迎你?恐怕往后皇帝出行,都将如避瘟神般的远远避着。 如今朝庭外有强敌,又战事不利,却于此时,皇帝变得残暴刻薄,人心将会很快散失,虽然游子远是晋人,但他并不觉得自己仕赵有何不对。 八王之乱,民不聊生,当时关中先后为麴允、索琳等军头把持,并有占据秦州的司马保时常东进骚扰,几乎战乱就没停过,是刘曜收拾了关中乱局,使关中恢复了平静,而他是辅佐刘曜的功臣,他认为自己对天下,对百姓是有功的。 虽然不可否认,杨彦建立的明国要比晋国好多了,无论是石勒还是刘曜,都有细作扮作商旅,混迹在明国,哪怕军事机密几乎察探不到,不过在民生方面,了解的还是较为充分,但游子远从没有弃赵仕明的想法,相反的,他还对杨彦一口一个胡虏,匈奴,异酋极为反感,最起码在刘曜的治理下,关中民众不用再颠簸流离,也能吃得上饭,而在刘曜主政关中之前,秦雍民众的唯一出路是做流民,向巴蜀和荆襄流窜。 故而此刻,游子远只感觉到痛心,不过他理解刘曜的暴怒,心想着发泄一下子该差不多了吧,自己记下那些被打的民众,回头以皇帝的名义给予部分抚恤慰问,应能挽回民心。 只是几十板子过去,哀求声虚弱了很多,其余民众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只觉渡日如年,而刘曜仍没叫停,游子远再也忍不住了,劝道:“陛下,差不多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哼!” 刘曜眼里射出残忍的光芒,哼道:“此等刁民,竟敢以目光谤朕,朕没将其抄家灭族,已是宽厚,打,给朕往死里打!” “啪啪啪!” 竹板打的更加用力,血肉糊模中,那十来人已无力呻吟,瘫在了血泊中,有出气没进气,身体抽搐着,嘴角也溢着鲜血,显然不行了。 “陛下!” 游子远再劝。 “罢了罢了,看在游卿的面子,给个痛快罢!” 刘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亲卫抽刀下劈! 刹时间,十余颗人头与身体分离! “啊!” 人群中传来了恐慌的叫声,但是没人敢跑,有人不敢置信的望向刘曜,身边的亲属立刻就把他的脑袋摁了下来,还有死者亲属大哭着要奔过去,也被周边几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拽住。 游子远更是脊背一股寒意直冲脑壳,他突然觉得,刘曜变得陌生了,以往的刘曜除了酗酒,还是很从谏如流的,而今日的刘曜一言不合,就挥刀杀人,难道这才是刘曜的本性? 街道上一片安静,刘曜晃了晃脑袋,杀了十几个无辜民众,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了,心里也有了一丝悔意,不过身为皇帝,不可能把悔意表现出来,只是挥了挥手:“回宫!” “哎~~‘ 游子远叹了口气,没有跟着走,留下来善后,望向那远去车驾的昏花老目中,多出了一丝忧愁,他清楚杨彦的用意是激怒刘曜,之使性情暴戾,众叛亲离,从今日来看,刘曜正走在这条路上。 ‘也许,皇后能劝得了主上罢?’ 游子远喃喃着。 长安城为一方形不规则城池,有八街九陌,与众多街道把城池划分为了一百六十个闾里,西汉时的长安为全国的政治经济中心,而刘曜主政下的长安远远不如,许多地方,还是一片片的瓦砾废墟,存留的屋舍,除了权贵们与各族中上层居住的大宅,几乎都是破败低矮,长安远未从八王之乱中回复过来。 而长安城内,原有长乐宫、未央宫、北宫、桂宫与明光宫等诸多宫殿,如今只剩下了未央宫,就这还是东汉时重新修建的。 刘曜匆匆入了未央宫,直奔皇后寝宫椒房殿而去。 第五六五章 羊献容薨 “参见陛下!” 椒房殿外,心急如焚,一身戎装的刘曜匆匆走来,站门口的宦人急忙施礼。 刘曜边走边问道:“皇后可有好些?” 一名宦人小心翼翼道:“皇后已经醒转,但身子骨仍弱,太医说,须好生调养……” 刘曜没耐心听宦人罗嗦,径直迈入殿中,顿时眉头一皱,一股浓郁的药味传了过来,于是加快了步伐。 “参见陛下!” “参见阿翁!” 宫婢与太子刘熙向刘曜施礼,刘曜只挥了挥手,便快步行至凤榻,羊献容正卧在上面,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眼神有气无力的眯着。 “献容!” 刘曜大惊,一把握住了羊献容的手。 虽然炎炎盛夏,屋内也闷热异常,可那只手,竟冰凉彻骨,刘曜杀人无数,对这种温度的手并不陌生,这几乎就是死人的手了。 “陛下!” 羊献容缓缓张开眼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别说话,叫太医来!” 刘曜急声向外高呼。 “陛下~~” 羊献容吃力的摇了摇头:“陛下别麻烦了,妾……不行了,妾能撑到现在,就是想着见陛下最后一面,人力终有穷尽之时,陛下别为难太医了。” “不!” 刘曜咆哮,理智告诉他,羊献容真的不行了,父母的尸骨被挫骨扬灰,心爱的妻子也将身亡,他没法接受。 “陛下~~” 羊献容虚弱道:“其实三年前,妾就该死去了,可那时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好了过来,现在再回想,必然是老天爷又多给了妾三年寿数,妾能多侍奉陛下三年,已是心满意足,望陛下以国事为重,勿以妾为念。” “献容!” 刘曜现出了悲愤之色,低呼道:“杨彦之,朕不把你碎尸万断,誓不为人!” “咳咳~~” 羊献容突然咳嗽起来,嘴角咳出了血沫子,却仍是拼尽全力,那冰冷的手反握住刘曜手掌,急声道:“陛下,万勿向杨彦之寻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陛下应励精图治,再与羯人和解,想那石勒,必明唇亡齿寒之理,两家联手,数年之后,或有与明国一决雌雄之力,陛下切记……切记……“ ”献容!“ 刘曜猛抱住羊献容,泪水从眼角溢出,他分明看到,羊献容的眼神正在涣散。 ”陛下,妾……此生最不悔便是被陛下所掠,只可惜……妾要走了,若有来生……妾还愿长伴陛下左右,陛下……保重……保重……“ 羊献容呢喃着,声音越来越微弱,模糊,终至脑袋一歪,软软倒在了刘曜怀里。 “不!” 刘曜凄厉惨叫,猛转回头,那凶狠而又不甘的目光扫视着殿内诸人,太子刘熙已经要扑往床头跪着大哭了,却是被刘曜的目光生生逼退,只能就地跪了下来,偷偷抹着眼泪。 一众宫婢也是噤若寒蝉,屏息凝气,都不敢出半点声音,只是念及羊献容的好,泪水又止不住的滑落脸庞,身体微微颤抖,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太医,叫太医来!” 刘曜大声唤道。 “诺!” 殿外有细碎的脚步声远去。 不片刻,三名太医被带入殿中。 刘曜冷声道:“给朕把皇后唤醒,无论用什么法子,快去!” “诺!” 太医们畏畏缩缩上前,这一看,心里拨凉,羊献容面色惨白,嘴角的血丝尚未干涸,眼皮搭拉着,眼睛半闭着,那透出的眼白灰暗的吓人,这分明已经死了啊。 “陛下,皇后已薨,请节哀顺便啊!” 一名耿直的老太医拱手道。 “大胆!” 刘曜大怒:“你这老犬,连看都没看,就敢妄言朕的皇后已薨,你存的什么居心?你就这么诅咒皇后?来人,拖下去给朕活活打死!“ ”陛下,饶命啊!“ 老太医吓的膝盖一软,连连跪下来磕头。 殿外的亲卫也觉得刘曜过份了,犹犹豫豫没来拖人。 ”怎么?难道你等要背叛朕?“ 刘曜猛看过去,目光暴戾。 亲卫这才入殿,把那老太医拖出去打。 ”陛下,陛下饶命啊,皇后确实已薨啊……“ 殿外哭喊声不断,亲卫狠起心,打的啪啪响,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弱,直至消失。 剩下的两个太医都软了,汗如雨下,偏偏刘曜又看了过来,催促道:“还不去给朕的皇后诊病?莫非要象那个老犬一样么?” 给死人看病,这是怎么都救不活啊! 但是此刻的刘曜极为可怕,根本不讲理,两个太医只得装模作样的给羊献容诊脉,那冰凉的手腕,脉象全无,内心的恐惧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诊着诊着,眼泪水流下来了。 “如何?” 刘曜催促。 又一人咬咬牙道:“陛下,皇后已薨……” “大胆!” 刘曜暴怒打断:“连你也咒朕的皇后,拉下去打死!” “陛下,陛下……” 在哭喊声中,亲卫把第二名太医拖了出去,噼噼啪啪狠打。 刘曜望向了第三人。 最后一个太医约四十来岁,山羊胡子,一看就是比较精明的人物,这时哪还不明白已是生死关头,只要敢说出羊献容已死的事实,立就是被活活打死的下场,但如何才能不死呢? ‘嗯?“ 他突然灵机一动,心一横道:”陛下,臣仔细探查,皇后尚有一口生气未散,却也危在旦夕,幸臣手里有一古方,或可一试,不过尚差一味主药,臣这便连夜去终南山采药,日出之前,应可回返,皇后是生是死,当见分晓。“ ”速去!“ 刘曜不耐烦的挥手。 这名太医草草施了一礼,便快步而去,及出了殿门,背后已经湿透。 刘曜又向左右厉斥道:”哭什么?皇后还未死,没听见太医说的话么?“ 包括刘熙在内,殿内止住了哭声,毕竟太医是权威人士,既然太医说羊献容还有一口气,那就真可能没死透,心里不禁有了些希望。 刘曜的目光也温柔了下来,喃喃道:“献容,朕不会让你死,一定要救活你!” 倒是守在殿外的亲卫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看着刘曜这样子,并未多说。 …… 太医署位于未央宫边缘,最后一名太医姓胡,是一名医士,行色匆匆,慌里慌张,原本准备回家的,但想了想,还是回到了太医署。 “胡医士,李太医和张太医呢,皇后病情如何,为何独你一人回返?” 署内有十几名太医,七嘴八舌的问道。 “诸位,随我来!” 胡医士神色凝重,招呼众人匆匆步入一间屋子,又向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才关上门,压低声音,说出了之前的经历。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 “李太医与张太医被活活打死了?” “陛下怎么能如此?” “诸位!” 胡医士双手一压:“胡某本该举家逃离,但念及旧情,特来知会一声,现处炎夏,天气炎热,最多一两个时辰,皇后尸骨将变质发臭,届时陛下必醒悟过来,以陛下心性,必打杀我等,我等应速离。“ ”这……“ 众人中有了些迟疑,很明显,这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好好的干嘛要跑? 胡医士冷冷一笑:“诸位可是觉得胡某不安好心,欲拉诸位下水?可实则胡某还担心有人出卖于我,向皇帝告密,只是胡某念及同僚之谊,不忍诸位白白送死罢了,诸位可莫要忘了,太医院就这么点人,谁没为皇后诊过病?以陛下如今性情,难保不会追究。“ ”不错!“ 有人附合道:”即便今次逃得一劫,可下次再有皇室宗亲病故,岂非又要迁怒于我等?想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医者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医不了人,何罪之有?“ ”此言不假,我等有医术在身,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胡兄冒险前来告之,实于我等有救命之恩,我等拜谢了,事不宜迟,应立刻唤上家人,连夜出城,去投奔明国!“ 每个人都表了态,主要是刘曜滥杀无辜让人兔死狐悲,赵国已经没法呆了。 “好!” 胡医士猛一点头:“以半个时辰为限,我等各带家小,藏于车内,于南门集合,若有守卒问题,就说皇后病急,发动太医署全部医者往终南山为皇后采药!” 第五六六章 丧心病狂 长安的管理较为混乱,也没什么宵禁的说法,再加上刘曜回了宫之后就没照面,因此太医署的十几名太医各自回家,叫上妻儿,收拾了些细软匆匆出门,居然成功的奔往了长安南门,在忐忑不安中,好不容易人来齐,以为羊献容连夜采药为名,出城而去,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也算是有惊无险。 刘曜却还在椒房宫等待着,果然是天气炎热,羊献容的尸体生出了变化,越来越僵硬,肤色也越发的灰败,隐有尸斑浮现,一股腐臭味渐渐散发开来。 按常理来说,刘曜杀人无数,尸体的各种形态阶段都见识过,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却是敌不过执念啊,人的执念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它会蒙蔽一个人的认知和智慧,影响着人的思维和行为,刘曜受执念影响,总觉得羊献容还没死,一口气还吊在心头。 而殿内的其他人,见着刘曜已经不象正常人了,哪敢多说? 不过随着臭味越来越大,刘曜的心里终于不安起来,向外唤道:“去太医署看看,太医可有采药回来?” “诺!” 呼延瑜已经赶了过来,拱手应下之后,安排人手离去。 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昏黄的油灯下,看着自己父亲抱着母亲的尸体坐在榻上,还一脸温柔的样子,刘熙只觉得浑身阵阵发寒,他眼中,那个雄才大略,一手开创了一个国家的父亲变得陌生了,那弥漫开来的腐臭气味也让他很不舒服,但是他什么都不敢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刘曜抱着羊献容猛的站了起来。 一名亲卫满脸不安,施礼道:“报陛下,太医署诸太医已于不久前悉数从南门离城,末将等去其家中探看,家里空无一人,想必……想必已经举家逃了!” “啊!啊!啊!” 刘曜凄厉的惨叫着,他哪还不明白,自己被耍了,堂堂皇帝居然被不入流的医者耍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但更致命的,还是美梦的幻灭,连太医都畏罪潜逃,说明羊献容确己死去,回天无力。 “献容,朕会为你报仇!” 刘曜满面狞狰,咬牙切齿:“传令,即刻出城搜捕,捉到当场处死,不,活捉回来,朕要把这些狗贼的心挖出来,看看是黑的还是红的!“ ”诺!“ 呼延瑜打个寒战,但还是应下,吩咐人手去办。 刘曜又冷声道:”举家出城,采药哪用举家出城?分明是南门守军守备不力,才给了狗贼可趁之机,来人,传朕的口谕,城门守卒皆斩!“ ”陛下!“ 呼延瑜忍不住了,连忙道:“因明军屯兵于灞上的原因,为防细作混入城中,凡入城者,皆详加盘问,并须有长安德高望重者做保,方可入城,但在出城方面,并无特别规定,且长安亦未颁布宵禁之令,只须有正当理由,出城并不难,那些太医钻了空子,守城将士无过啊!” 刘曜脸色沉了下来:“呼延瑜,你家世代忠于我刘家,莫非你要抗命?” “这……” 呼延瑜的面色难看之极,但是面对着刘曜那渐渐狂戾的目光,还是心头一寒,拱手道:“末将这就去安排。” “慢着!” 刘曜唤住:“那些狗贼的邻居,知情不报,乃同犯,传朕令,满门抄斩!” 呼延瑜震惊了,这简直是杀人不眨眼啊,即便是石勒,杀人如麻,在称了赵王之后也有所收敛,可自家皇帝倒好,不过是死了个皇后,就要杀这么多人,这是暴君啊! “快去!” 刘曜厉声催促。 “诶!” 呼延瑜最终拗不过皇帝,重重叹了口气,疾步而去。 刘曜又现出了温柔之色,低首轻语:“献容,朕让那些狗贼为你陪葬,你可开心?” 明明是盛夏,听着刘曜那满含深情的呢喃低语,所有的人,却是浑身拨凉! …… 清晨! 峣关的景色还是很瑰丽的,一轮红日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金黄的阳光洒满了关头,放眼望去,关外一片平坦,以杨彦的目力,竟能隐隐看到长安的轮廓,而在关内,则是大山连绵,郁郁葱葱,一道关城,似是两个世界的分野。 杨彦正啃着烧饼,在关头接见了以胡医士为首的一众太医及其家眷,边吃边倾听着昨晚的变故。 烧饼不是杨彦发明的,是民众自发创造出来的食物,与现代烧饼相比,烤制技术不怎么样,但洒了芝麻和香葱,外面烤的金黄,趁热吃还是很可口。 胡医士也是啧啧称奇,他想到了刘邦洗脚的时候接见韩信,这不是一个风格么,从表面上看,刘邦和杨彦都是不尊重人,狂放不羁,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表现,他越发觉得,自己投奔明国是无比正确的决定,当然了,他有自知之明,并不奢望成为韩信,只想着不用再提心吊胆,过安心日子。 不过一夜的奔波,紧张加饥饿,肚子已经吃不消了,再受烧饼的香味吸引,竟咕咕叫了起来。 “瞧孤?” 杨彦一拍脑门,笑道:“拿些烧饼过来,再端些豆浆。” “诺!” 女千牛卫领命而去,不片刻,抬回了满满一筐烧饼,还有甜丝丝的豆浆,分发下去。 “多谢大王赐食!” 众人称了谢之后,也顾不得了,连忙开吃,还有小孩子边吃边开心的赞道:“阿母,真甜!” “小声点!” 有妇人偷偷望了眼杨彦,低声喝斥。 “无妨!”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孩童纯真,不必强作约束,孤也不是刘曜,凭喜好滥杀无辜。“ 众人纷纷附和,也确实看出了杨彦较好相处。 杨彦又叹了口气:”羊献容也是个可怜女子,五废六立,经历坎坷,哎,红颜薄命啊,本来孤还打算看在羊献容的份上,将来留刘曜一命,使其修复晋室五陵以赎其罪孽,但羊献容既已薨,那也没了赦免刘曜的必要,就让他下去给羊献容陪葬好了。“ ”大王仁慈!“ 胡医士啃着烧饼,含糊的拱手称赞。 自己仁慈么? 杨彦不觉得,无论是杀降,还是掘坟,都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干了一辈子的医生,对人命看的很淡,又在社会上摸打滚爬,对人性早已洞彻,他从不认为,施仁政就一定国泰民安,对于民众,还是管束为好,无非是作为现代人,克制力比古人强,不会以自己的喜好强加于他人,也能尊重最基本的人格。 摇了摇头,杨彦哑然失笑道:“几位来的倒也及时,如今我明国百废待兴,求贤若渴,尤其医者,更是奇缺,诸位就安心在孤的明国呆着,改日孤送诸位去洛阳,悬壶济世也好,重入太医署也罢,悉由尊便。” “多谢大王!” 众人松了口气,施礼称谢。 太医时常出入宫禁与和王公权贵府邸,杨彦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询问起了长安的情况,每个人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倒是让杨彦对长安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大王!” 这时,一名千牛卫匆匆奔来,拱手施礼。 杨彦问道:“可是有长安的消息?” 这名千牛卫道:“正是,昨夜,未央宫敲起了丧钟,正式宣告了羊献容已薨,但刘曜暴怒,将长安南门守卒自校尉以下三百余人悉数斩首,又将……将诸位医士的邻里千余人定罪,原是打算全部用来给羊献容陪葬,后经游子远、乔豫等重臣再三恳求,只斩了男丁四百余人,女子发配为奴,充入各权贵府邸。“ 两赵与晋室都在明国布有密探,明国也利用商旅,打探对方的情况,反正商旅本无立场,乐得两头卖情报,让杨彦能第一时间掌握到长安的变故。 “丧心病狂!“ 柳兰子冷哼一声。 一众医士及家眷也是额头渗满了冷汗,被惊吓着了,脸面还有着愧疚之色,毕竟那么多人,都是因他们而死,虽然不逃的话,是自己死,可是累及无辜,心里总是愧疚。 第五六七章 成主李雄 (谢谢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杨彦没在峣关呆太久,羊献容出殡,他无意旁观,更不打算去掘了羊献容的陵,第三天便带着太医们离去了,毕竟梁志是商洛太守,主持从峣关到武关的军政事宜,杨彦不愿插手过多,只是留下了两万军卒,和大量的物资装备。 同时襄阳宛城作为沟通南北的核心地带,又民风彪悍,杨彦需要亲自坐镇一段时间,好好梳理,顺带着观察刘曜的动向。 杨彦也没有立刻进攻关中的想法,哪怕占据了关中的南大门,但引而不发,使刘曜恐惧,憎恨,消耗其力量,渐失人心,方是上上之策,他只需要让关中乱起来,他的目光,望向了地图上的巴蜀。 成都是几千年来,华夏唯一未曾更名的城池,季汉虽然国凋民疲,但作为都城,诸葛亮在此经营数十载,得益成都大平原的滋养,繁华兴旺,后魏灭蜀汉,并未破坏成都,其城廓和宫室皆保存下来,如今便宜了李雄。 李雄年近五旬,建国称帝已有二十年了,晋建兴二年,汉中太守杨虎与梁州刺史张咸先后投了李雄,使成国据有梁益二州与汉中天险,国势达到了最强,蜀中霸业可谓稳若泰山。 那肥沃、湿润的平原,物产丰富,水稻种植下去,不需要太过于打理,金秋时节都能享受到丰收的喜悦,在江东和中原地区很少见到的蔬果,原野上也是成片的种植,因李雄轻徭薄赋,与民休养,巴蜀享受了二十年的太平富庶,那广袤西部平原和各地丘陵山区的丰富物资运到成都,让这座巴蜀名城成了仅次于建康的第二富庶之地。 丝竹管弦之声日夜不息,幽深曲折的大街小巷人口稠密,贩夫走卒在其中呦喝叫卖,各色香味为成都谱写了一层慵懒的色彩,也叫人们垂涎欲滴。 《三都赋》曾云:夫蜀都者,盖兆基于上世,开国于中古,廓灵关以为门,包玉垒而为宇,带二江之双流,抗峨眉之重阻,水陆所凑,兼六合而交会焉,丰蔚所盛,茂八区而庵蔼焉…… 这正是成都的真实写照。 而皇宫更是雕栏玉砌、画栋明净,堆满了各种天下奇珍,奇花异草,亦是多不胜数,不过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很容易让人丧失进取心。 如今的李雄,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刚入川时的紫红的脸膛,竟然被成都的水土滋养,变成了细腻白净,那健壮的体魄也膨胀臃肿,挺起了当时人少有的大肚腩。 “呵呵呵呵~~” 葡萄花架下,李雄倚在橇椅上,呵呵笑道:“来,美人儿,再来一个!” 十余名仅身着薄纱的年轻女子围着李雄,如蝴蝶翩翩飞舞,衣带飘舞间,洒下了阵阵幽香,一名妖媚的女子盈盈一笑,从果盘中取出一枚李子,如雕琢艺术品般,小心翼翼的撕去表皮,呈给了李雄。 “嗯?” 李雄佯怒,肥脸一沉。 “陛下!” 那名女子现出了娇羞之色,俏面微红,把李子纳入檀口,半含着,缓缓凑了过去。 “唔!” 李雄迫不及待的张口接过,连李子带舌头,一口吞了进去,顺便那把女子抱入了怀里。 一阵剧烈的喘息声过后,李子到了李雄嘴里,而那李核居然由那女子轻吐出来,红着脸笑着:“陛下,滋味如何?” “嗯~~” 李雄赞道:“李味甘甜,却也甜不过爱妃的唇舌啊!” “陛下!” 女子不依的以小粉拳轻捶下了李雄的胸膛,顿时,李雄胸膛肉山抖动。 李雄不以为仵,反而哈哈笑着,这可把那十几位美人儿看的羡慕不己,一时之间,均是娇声腻了上前。 “陛下,妾也为陛下剥了李子。” “陛下,尝尝妾的桃子吧。” “陛下,妾有葡萄,又大又紫,甘甜可口呢。” “好好好,都来,都来!” 李雄左拥右抱,不亦乐乎,那橇上,开始咯吱咯吱的响了起来,那喷香的薄纱也一件件的堆叠起来。 “咳咳~~” 可就在这时,一阵清咳传来,一名宫装丽人缓缓步入院中,那清丽的面庞带着不悦,发髻一丝不苟。 “啊,参见皇后!” 众女连忙起身,七手八脚的披起薄纱,红着脸纷纷施礼。 这名女子二十来岁,姓任,出身于巴蜀大族,素有贤良淑德的美名,是李雄的皇后,无所出。 “下去罢,孤要和陛下说些话。” 任皇后瞥了眼那薄纱掩映下的撩人春色,就寒着俏面,略一挥手。 “这……” 众女看了看李雄,李雄也一副兴致被败坏的样子,摆了摆手:“下去。” “诺!” 众女施礼离去。 李雄这才不满道:“当今国家安定,风调雨顺,民众安居乐业,朕忙里抽闲,乐呵乐呵,又怎么了?” 李雄对任皇后还是有些尊敬的,这不仅仅与家世有关,如果与任皇后不和,那么国中必生动荡,同时这也与任皇后的品行有关,任氏素来以贤后自居,也严格要求自己,在国中人人敬重。 但是夫妻之情如果只剩下了相敬如宾,而且任后又无所出,现代婚姻尚有七年之痒,更何况任后嫁给李雄,已经有了足足十年呢? 在李雄眼里,任后不解风情,永远都穿着中规中矩,色泽灰暗,把身体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衣物,每天都对自己说着扫兴的话,还干涉自己的生活。 如今李雄对任后,便是满腔的厌恶和不满。 任后施礼道:“妾乃一妇人,岂敢指责陛下,不过陛下以为,天下就真的太平了么?“ ”呵~~“ 李雄呵的一笑:”莫非你当朕不知外间之事?羯胡受挫,刘曜大败,晋主两废,而这一切,皆因明国崛起,可这和朕又有何干?巴蜀据山川之险,恰可观中原风云激荡。“ ”唉~~“ 任后叹了口气,幽幽道:”孟子曾云: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莫非陛下忘了蜀汉是如何亡的,怕当初刘禅亦是如此作想。“ ”哼!“ 李雄面色一变,不耐的哼道:”朕不是那安乐公,杨彦之也不是晋文。“ 任后道:”明国蒸蒸日上,日前已占了襄阳,他日兵分两路,一路西进入汉中,另一路南下由白帝城入蜀,请问陛下如何抵挡? 连石勒、刘曜都相继败于明军之手,莫非陛下以为我成国之卒能稳胜刘石? 陛下言自己不是安乐公,可蜀汉至国灭之前,从未停过北伐,武候有六出歧山,姜维有九伐中原,而陛下有什么?请陛下恕妾直言,我大成,已有十年未动刀兵,陛下不可轻怠。“ “那依你之见,朕该如何?” 李雄心中不喜,沉声问道。 任后道:“陛下应选贤任能,操演兵马,先平南中后患,再依山川之险,拒北方大敌,方可为长久之计。” 李雄问道:“如何选贤任能,莫非朝堂诸公还不够贤?” 任后是地道的蜀人,受气候滋养,水灵灵,柔嫩嫩,只可惜李雄觉得任后不够大胆开放,床榻上的风情不足,很快就对她没了兴趣,毕竟作为皇帝,身边美女环绕,任后再美,也会被淹没在花海当中。 不过任后一口软糯的地道蜀音,倒是颇为悦耳。 当时的蜀中口音,并不是现代人听到的川音,现代川音源自于俚僚南蛮,是南中俚僚趁着三国时期,巴蜀丁口锐减陆续北迁,逐渐潜移默化的结果。 这时,任后便操着一口软语,劝道:“陛下少花时间和那些女子、道人相处,多和公卿宗室往来,另妾听说,陛下有意以李班为嗣,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任后口中的道人,自然是蜀中天师道系师张昭成,那些女人,是他的妃嫔,这已经让李雄心中隐有怒火滋生,再提及立太子,李雄更是忍无可忍,低斥道:“够了,妇人做好该做之事,何必妄议朝政?” 第五六八章 合纵联横 李班是李雄亡兄李荡之子,三十七岁,为人谦虚,广纳谏言,礼贤下士,深受李雄喜爱,欲立为太子。 但问题是,李雄自己有十子,故没有弃子立侄的道理,于是群臣纷纷反对。 李雄辩道:“朕起兵之初,举手捍头,本不希帝王之业也,值天下丧乱,晋氏播荡,群情义举,志济涂炭,而诸君遂见推逼,处王公之上,本之基业,功由先帝、吾兄嫡统,丕祚所归,恢懿明睿,殆天报命,大事垂克,薨于戎战。 班姿性仁孝,好学夙成,必为名器。” 李雄叔父李骧与司徒王达谏曰:“先王树冢嫡者,所以防篡夺之萌,不可不慎,吴子舍其子而立其弟,所以有专诸之祸,宋宣不立与夷而立穆公,卒有宋督之变,犹子之言,岂若子也?深愿陛下思之。” 其实李雄不是不愿立自己的子嗣为太子,他的父兄战死至今,已经超过二十年了,要说有存有多少感情,恐怕要打个问号,关键是李雄诸子不成器,要么庸碌无为,要么贪吝暴戾,无人能继他衣钵。 立李班,也是不知己而为之,当然了,李雄不可能于人前指责自家子嗣的诸多不是,只能托词于不忘父兄旧情。 更何况立太子,素来是敏感之事,朝臣大多反对立李期为太子,反而使李雄猜忌,激起了李雄的逆反心理,今任后旧事重提,李雄的怒火终于爆发。 “这江山,是朕的江山,传给谁,朕自有主张,可是李镶叫你来说朕?此事莫要再提,退下!” 任后浑身微震,美眸中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怔怔看着李雄,许久,才摇头道:“外有强敌虎伺,陛下却凭喜好不谏良言,妾……怕是不得善终矣!”说着,便提起裙角,掩面而去。 “放肆!” 李雄望着任后的背影,暴怒,还如气恨难平般,狠狠一脚跺在了橇椅上,顿时喀啦一声,硕大的椅子陷了下去。 …… 攻打成国急不得,需要做诸多准备,其中的关键是道路,自古入川,都是走汉中—阳平关—剑阁一线,但是由襄阳到汉中,全程将溯沔水而上,而沔水在东出汉中盆地之后,奔行于秦岭当中,水流湍急,两岸峭壁林立,车马难行,因此从襄阳入蜀,只能下江陵,沿江西进,走陆逊迎战刘备的旧路,由夷陵进军白帝城,扼三峡出口,攻占奉节,取江州,方能打开入川的道路。 此江州并非晋室分荆州而来的江州,而是晋梁州州治所在,后世名重庆。 杨彦揉了揉脑壳子,暂时把这事放下,毕竟洛阳、宛城和襄阳要全力经营,将士们也出征很久了,需要适当的放松一下。 不知不觉中,三个月过去,襄阳的天气日益严寒,杨彦利用这段时间,首先搞清算,以检举揭发的方式,清洗当年迎赵军入城的带路党,涉及到十余家,直系全部斩杀,旁系充作劳改犯,筑路修堤,女子则以蒙眼摸妻的方式,强配给有功将士。 虽然清洗很血腥,但是襄阳大户普遍持欢迎态度,毕竟带路党往往于郡府担当要职,这部分人被清洗掉,大量的职务也空缺出来。 其次是征兵,明军在襄阳,原有步骑五万,在三个月的征兵中,总兵力扩充到了十万,俱是骁勇善战的秦雍流民,如此巨量兵力屯聚于襄阳,不可能瞒过有心人,最为紧张的,还是王敦。 姑孰,采石矶。 采石矶位于姑孰城南,突兀江中,绝壁临空,扼据大江要冲,水流湍急,地势险要,是建康的南大门,王敦负手立于采石矶海拨最高的翠螺山上,望着那奔涌的大江,久久不语。 迎面是江心洲,再往西去,便是历阳,本该与姑孰互为倚角,拱卫建康,但历阳已经被明军占了,江北除了广陵,皆属明国所有。 王敦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无力感,还有着难言的悔意。 如果……如果当初在石头城…… 钱凤站在王敦身边,据他了解,沈氏自从迁徒到叶县之后,由兖州刺史傅冲亲自过问,按占田制授田,并按沈充生前的官职,享五品官待遇,可实际上,占田制养不活沈氏近千人,为了生存,不得不把家族拆分,以个人名义占田。 作为沈氏的旁系,是持欢迎态度的,毕竟有了自己的产业,吃穿用度不用再从族里支取,受嫡系严格限制,用现代话来说,实现了财务自由,但钱凤不寒而栗。 从表面上看,沈家还是那个沈家,而在根子里,最重要的财权被分割了,维系家族只剩下了血缘与责任,在若干代之后,这份凝聚力还能余下多少影响? 钱凤或许说不出一切的问题都是经济问题这个根本道理,但他内心隐隐明白的,就如他的庄园,一旦入不敷出,佃客会渐渐逃亡,乃至忠心的部曲也会大部逃散,最后轮到血亲。 杨彦的手段,除了毒辣,他没法形容,突然他又想到杨彦曾试图招揽自己,他这一生,因发小之情,只忠于沈充,如今沈充死了,还是自己作死,实是没有理由去憎恨杨彦,同时他对王敦既谈不上忠心,呆在王敦身边,还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而杨彦给他的印象,是待人和气,眼神真诚,相处时没有太大的压力,却又会不自觉的为其魄力和魅力所折服。 ‘难怪能于短短几年内,聚起诸多英豪,我若投奔过去,或可更好的照料士居兄的家人……’ 钱凤心动了,只是背主投敌…… 他越想越是心里烦乱,却很难下定背弃王敦的决心,恰于此时,又留意到了王敦的神色,于是问道:“丞相可是为江陵担忧?” “是啊~~” 王敦点点头道:“由襄阳往江陵,仅四百余里,从沔水可顺流而下,江陵若失,武昌难保,而江陵太守乃邓岳族弟邓宇……“ 说到这,王敦不说了。 钱凤明白王敦的意思,因着邓岳被义释一事,又自行回了荆襄,等同于背叛了王敦,于情于理,王敦都该安排自己的心腹驻守江陵,但邓氏是荆襄大族,影响力巨大,在这节骨眼上,如果撤换了邓宇,又怕邓宇会直接献江陵给明国,再如果密谋暗害邓宇,邓岳拥兵在外,能不报复么?这才是让王敦为难之处。 钱凤沉吟道:“一动不如一静,依凤猜测,杨彦之于襄阳屯兵,目的恐怕是巴蜀,毕竟羯人还在与鲜卑人开战,他若于此时北攻河北,只怕双方会联起手来,同时明军在攻下了峣关之后,并未一鼓作气攻打长安,恐怕亦是存了坐看关中内乱之意。 而江东朝庭,凤认为杨彦之应于荡平北方之后,方会南下,故于襄阳屯兵多半是剑指巴蜀。 巴蜀本为天府之国,物产丰富,若能取之,明国实力大增,并可出剑阁,取汉中,沿诸葛亮歧山旧道兵临秦州,再与武关两面合攻,刘曜插翼难逃,丞相须早做决断才是。“ 王敦的眉头拧的更紧,钱凤的分析有理有据,杨彦攻打成国几成了定局。 ”士仪以为寡人该如何?“ 王敦问道。 钱凤望着大江,缓缓道:”丞相应与陶侃和解,拥立当今主上,韩信尚有胯下之辱,丞相向陶侃退一步不算什么,不过司马冲不可封为番禺王,可改封别处。“ ”嗯~~“ 王敦捋须道:”那老奚狗虽执中枢,但日子并不好过,其诸子亦不争气,想必也有与寡人缓和之意,也罢,寡人先放出风声,看那奚狗如何应对。“ 钱凤又道:”其二,应力保巴蜀不落入明国之手,丞相可使人与李雄结盟,说其兵出白帝,与丞相共同防备襄阳之兵,若李雄不识好歹,凤还是那句老话,取巴蜀,抢在明国之前,灭去成国。“ 这是钱凤第三次提议出兵巴蜀,以往王敦尚有入主建康的雄心壮志,但随着明军的节节胜利,再有陶侃入都,王敦事实上被排挤了出去,使他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于是点点头道:”士仪代寡人跑一趟成都,如何?“ ”诺!“ 钱凤拱手应下。 第五六九章 陶侃立场 (谢谢好友秋月落飘零的月票~~) “哦?” 陶侃虽入主中枢,但其一贯谨慎小心的性格,使之并不过于干涉朝政,主要政事由郑阿春与庾亮、卞壸等朝臣处理,他只把军事抓在手上,这无疑是一种明智的作法,不过对于外界,尤其与明国有关的信息,他还是很上心的。 这时听得其子陶瞻来报,便讶道:“京中竟有流言,那王逆似有承认晋主之意?” 陶瞻拱手道:“阿翁,想必是杨彦之取了襄阳,王逆独木难支,方有重归朝庭之心,儿以为,王逆大势己去,不足与谋,一旦杨彦之攻打江陵,阿翁应即刻兵发姑孰,分一杯羹。“ ”诶~~“ 陶侃摆摆手道:”莫非你不见魏蜀吴之故事?若非吴蜀两家联手,安能抗魏数十年之久?“ 陶瞻冷冷一笑:”阿翁,联合抗魏数十年那又如何?吴蜀最终不还是被魏国吞并?既然如此,吴蜀何必各怀鬼胎,互相算计,倒不如一方并吞另外一方,壮大自己,独立抗魏,岂不是少了诸多掣肘? 更何况王敦狼子野心,怎甘心蛰伏于阿翁之下?他日一有机会,必会反噬,阿翁若与此人合谋,怕是连甘为吴蜀苟安于一域亦是不可得。“ ”这……“ 陶瞻那截然不同的看法出乎了陶侃的意料,但是细细回想,哪怕夷陵之战稳定了吴蜀的形势,两者之间的龌龊也屡见不鲜,再往前回溯,吴蜀几次联手攻魏,都因各有算计半途而折,导致双方的不信任逐渐累积,发展到互相猜疑,防备着背后挨刀的境地,对对方的提防甚于防魏,结果各自失去了抗魏之力。 陶瞻的思路很明显,与其弱弱相联,各怀鬼胎,互相内耗,倒不如一方吞并另一方,拉近与强者的距离。 陶侃颇为为难,他是传统的合纵思路,而陶瞻压根就不相信合纵会有出路,借着邻居有难,分一杯羹,狠狠啃一口,落袋为安才是正理。 与其把鸡蛋放你家,你和我还不是一条心,那我真不如与你的敌人把你分而食之,先吃饱了再说,反正也没指望过你为我挡枪,还省了费心费力防着你拖后腿的工夫。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条非常现实的道路,基本指导思路是,趁着你大难临头,我不是伸出援手,而是咬你一口,陶侃居然心动了。 陶瞻见着父亲的神色,又道:“儿斗胆问阿翁一句,关东诸国合纵抗秦,结果如何?秦军东出函谷,竟无一国出兵相助昔日的盟友,反是坐视秦军逐一灭去诸国,皆无所作为,阿翁只见吴蜀,何独不见战国七雄之旧事?” 陶侃感觉自己要被说服了,不过还是问道:“哪怕攻下姑敦,亦是明强我弱,若明军来攻,如之奈何?” 隐瞻不假思索道:“阿翁与王逆不是吴蜀,那杨彦之也不是魏国,他有两赵在背后,西还有李雄,就算那杨彦之天纵神武,没个十年八年,休想统一北方,有这时间,难道我家会束手就擒? 实际上陶侃并没有取晋室而代之的野心,他期望得到主流士族群体的普遍认同,挤身于一流士族,因此毫无必要冒着诺大的风险加入乱世争雄的队伍,他只想苟,苟一苟就过去了。 “此事容后再议。” 陶侃叹了口气。 陶瞻倒是明白父亲的这一声叹息从何而来,当即重重一拱手:“阿翁既执掌中枢,岂能轻易退却,毕竟人心难测,曹孟德尚有言,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也,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此所不得为也。 我陶家迫于形势,执掌中枢,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无争胜之心,怕是族灭之祸不远矣,更何况杨彦之乃讨伐王逆盟主,阿翁不顺天讨逆,反与逆贼暗合,又教世人如何看待?阿翁,请三思啊!” 陶侃浑身一震! 是的,胡亥杀蒙恬,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将兵三十余万,其势足以背叛,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 这充分说明,权力场上没有是非,势大便是原罪,因为你让别人心神不宁,哪怕解甲归田,可谁知你打的什么心思,会不会东山再起?相对而言,灭杀是最省力,也是效率最高的一种手段。 “也罢!” 陶侃颓然道:“为父明白了,不过……暂不宜与丞相冲突,还须小心周旋为上。” “诺!” 陶瞻拱手应下。 …… 京中传言愈演愈烈,都在说王敦愿奉还正朔,归镇武昌,郑阿春也表示了强烈的关注,各路朝臣纷纷拜访陶侃,欲探明陶侃意图,陶侃却称病不见。 直至卞壸忍无可忍,直接冲入了陶侃府中。 “卞公,卞公!” “郎主真有疾啊,要不卞公稍作等待,容仆再为禀报,如何?” 仆役纷纷劝说,不敢强拦,毕竟卞壸也是身有正气的人物,鬼邪莫辟,具备开道特效。 “哼!” 卞壸冷哼一声,越走越快,眼见就接近了陶侃称病静养的小院。 “罢了,罢了,都退下!” 这时,陶侃一袭青衣,出现于院门,负手而立。 卞壸看去,只觉陶侃除稍瘦了点,精神饱满,腰背笔挺,身上剽悍之气散发,哪有半点病重的样子。 “士行,你称病不见,究是何意?” 卞壸毫不客气,厉声喝问。 陶侃捋须笑道:“望之勿恼,还请屋里坐!” “哼,老夫倒要看看你这老儿有何说辞!” 卞壸又哼一声,拂袖而入。 陶侃一向有节俭的美名,屋里的摆设也较为简陋,卞壸不禁暗暗点了点头,与陶侃分宾主落坐,待仆役奉上清茶之后,便迫不急待的问道:“武昌郡公隐有奉今上为正朔之意,朝中公聊纷纷称善,唯独士行于此时避而不语,士行意欲何为?” 陶侃也不恼怒,摆摆手道:“王逆行废立之时,是何等张狂,今见形势不妙,伏低做小,此等无义之辈岂能共事?莫非太后与诸公就不怕与虎谋皮?更何况权臣妄行废立,却不罪责,反与贼为伍,莫非望之枉读了圣贤书?” “这……” 卞壸一时语塞,他突然意识到,陶侃早已有所准备,当下沉心静气,略一思索,便道:“士行所言甚是,但事急亦须从权,今杨彦之叛晋自立,据中原,扼荆襄,随时可渡江南来,值此危难时刻,理当放下芥蒂,共御外侮方是正理,至于事后如何,那是咱们家里的事,届时再作商讨亦不为迟。“ 陶侃幽幽问道:”请问这是望之心意,还是太后之意?“ 卞壸沉吟道:”朝庭上下,皆有此意。“ 陶侃又问道:”琅琊王氏何意?“ 卞壸道:”大司徒闭门不出,修身养性,倒是处明(王舒),世儒(王彬)上下奔走,力劝太后纳武昌郡公还朝。“ ”哼!“ 陶侃冷冷一笑:”果不其然,王门坐不住了,欲奉还王逆,重染朝政。“ ”哎呀!“ 卞壸急道:”士行,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斤斤计较作甚,你且放心,将来朝堂之上,必有你陶氏一席之地。“ 陶侃摆摆手道:”我陶士行什么出身自己有数,想老子一条奚狗,何德何能,敢与高门大族并称?“ 卞壸现出了尴尬之色,高门大族背地里称呼陶侃奚狗,而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陶侃哪能没数?被人呼之为犬,谁的心里能舒服? “哎~~” 好一会儿,卞壸站了起来,重重叹了口气,深施一礼:“卞某代诸公向士行赔罪,并会警告诸公,注意言辞,还请士行大人大量,揭过此事。“ ”好!“ 陶侃大马金刀的坐下,道了声好:”看在望之的面子,老夫不再计较。” “那……” 卞壸满怀期待的看了过去。 陶侃道:“这天下,毕竟是元帝的天下,元帝虽宫车晏驾,却已留下统胤,只要那王逆往浔阳迎回旧主,奉迎为帝,老夫可既往不究,与之携手共抗明军!” 第五七零章 横插一杠 听了陶侃所言,卞壸心头猛然一震,不敢置信的望了过去。 开什么玩笑?陶侃居然要奉迎司马绍? 从法理上来看,司马绍于元帝生前被立为太子,也获得了朝臣的一致认可,天然具备继位的合法性,而王敦废去司马绍之后,改立的司马冲继承东海王统胤,没有继位的资格,因此杨彦废了司马冲,按常理来说,应复迎司马绍为主,但杨彦没那么好心,改立司马昱为帝。 偏偏郑阿春和朝臣各有私心,并未提出异议,承认了司马昱继位的事实,可是无论如何,司马绍才是正统啊,今日陶侃打出拥立旧主的旗号,大义名份拿在手,让人无言可辩! 不过世间事,除理之外,还有情与利,如果司马绍回到江东,郑阿春、司马昱,以及当初坐视司马绍被废的一干公卿权贵们又将如何自处? 没错,虽说司马绍是受害者,但为了防止你回来报复我们,只能继续牺牲你。 因此从哪方面来看,司马绍都绝无可能还朝,哪怕卞壸是公认的保皇党,出于大局的考虑,也不会允许复迎司马绍,而陶侃并非不明厉害,他打出司马绍的旗号,已然从侧面表明了不愿与王敦握手言和的态度。 果然,陶侃冷声道:“老夫受元帝厚恩,又受旧主赏识,岂能坐视尊位倾颓,那王逆妄行废立,祸乱朝纲,杨彦之一黄口小儿,以外国君主再行废立,一年之内,国祚两移,实乃千古未有之奇耻大辱,今老夫拨乱反正,复迎旧主,合乎天地人心,望之莫要犯胡涂。“ “哎~~” 卞壸叹了口气,苦笑道:“士行啊士行,老夫承认说不过你,恐怕朝中也无人能说你半个不是,但旧主终已被废,覆水难收啊!” 陶侃冷着脸道:”若诸公无私心,如何迎不得旧主?今日老夫言尽于此,望之好好考虑,送客!”说着,陶侃拂袖站了起来。 卞壸怔怔的望着陶侃,目中渐渐地现出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 失望之色,若说诸公有私心,可天下谁没私心?陶侃的私心昭然若揭,却没再劝说,大袖一甩,离席而去。 前一阵子,陶侃被陶瞻说服,可满朝公卿与皇太后都想与王敦握手言和,陶侃也不可能站到朝庭的对立面,因此需要树起一面旗帜。 还有什么样的旗帜比司马绍更加有号召力呢? 虽然卞壸的离去,预示着陶侃与朝庭正式分道扬镳,陶侃心里未曾没有一丝畏缩,可他由一无所有,一步步走到了两千石大员,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事前或许会斟酌再三,而一旦做下了决定,就不会犹豫,更何况树起司马绍的大旗,在道义已立于了不败之地。 即便将来兵败,因着大义名份在手,也不会被过于清洗。 …… 因陶侃在事实上拒绝了与王敦和解,朝庭的局势更见诡异难料,王敦则是破口大骂陶侃不识好歹,不过他还不至于从姑孰发兵攻打建康,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图谋巴蜀,要么与李雄结为同盟,要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成都,据巴蜀与荆襄,走刘备的老路。 因此王敦除了派遣钱凤出使成都,还秘密往江州方向调兵遣将,以备不测。 半个月后,杨彦也接到建康密报,刚好荀虎和柳兰子都在身边,于是问道:“你俩如何看待此事?” 荀虎沉吟道:“陶侃恐怕还是想搏一搏,只要大王起兵攻打江陵,陶侃必取姑孰,王敦已处于两面受敌的不利境地,我若是王敦,当立即回师武昌,聚全力攻打巴蜀,暂不做东进之想。” “是啊!” 杨彦点点头道:“孤也没料到陶侃会如此刚烈,此人……宝刀不老啊,兰子你呢,你有何看法?” 柳兰子道:“妾以为,浔阳王危矣。” “哦,此话怎讲?” 杨彦来了兴趣,追问道。 柳兰子道:“只要除去浔阳王,陶侃的大义名份将不复存,只能拥立那小儿,而王敦亦有弃司马冲拥司马昱之意,如此一来,陶侃将再无理由攻打姑孰,如有朝庭趁势施压,陶侃或有可能被迫与王敦握手言和。” 荀虎迟疑道:“谁会去做行刺浔阳王这等恶事,莫非不怕千夫所指?” 柳兰子冷冷一笑:“世上还是目光短浅者居多,以晋室为例,自杨峻起,至贾后,孙秀,及至八王之乱,诸多公卿权贵只要少拿一点,少贪一点,晋室也不会落至这般田地,毕竟很多人只能看到眼前,未必会深思熟虑。 再回到浔阳王这事上,王敦或不至于亲下杀手,却绝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得有人代劳,因此只须手脚干净些,不被当场捉住,就几无外泄的可能,同时晋室满朝公卿,谁都有杀浔阳王的动机,如不愿从内部产生分裂,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杨彦突然发现,女人的思考角度果然和男人不一样啊,但是细细一想,柳兰子所说又极有道理,搞不好真有人会利令智昏去行刺司马绍,于是问道:”依你之见,浔阳王怕是难逃死劫了?“ 柳兰子吞吞吐吐道:”从常理来说,合该如此,除非……除非大王出手。“ 杨彦讶道:”你是想让我,把浔阳王从浔阳救回襄阳?“ “嗯!” 柳兰子点点头。 “理由!” 杨彦问道。 柳兰子想了想,便道:“有浔阳王在手,可挫败晋室某些人的阴谋,再于适当时机,交给陶侃,所谓一国不容二主,一山不容二虎,浔阳王若归,晋室必内乱,况且……况且庾文君乃庾亮亲妹,大王救了庾文君,庾亮应心怀感激,或可为大王所用。” “不错!” 荀虎眼前一亮,附合道。 杨彦却是灼灼的目光打量着柳兰子,充满着侵略性,柳兰子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居然半低下了脑袋,眼神躲躲闪闪。 杨彦这才问道:“孤要听真正的理由。” “这……” 柳兰子现出了羞恼之色,猛一咬牙:“妾一开始只是想着庾文君母子数人,何罪之有,竟要为司马绍陪葬,不免……不免动了侧隐之心,但后来再一琢磨,发现救出司马绍对大王也有益处,而且王敦也在秘密的把兵力往江州一带抽调,浔阳必空虚,故而……斗胆提出。“ 杨彦没说话,望向了身后的大幅地图。 由襄阳到浔阳,约一千两百里,潜过去并不困难,可在江北一路东行,至寿春南下,找个机会趁夜渡江即可。 好一会儿,杨彦点点头道:”此事由荀虎和柳兰子你俩亲自带队,人手宜精不宜多,潜入浔阳城里,先别急着动手,明白?“ 荀虎嘿嘿笑道:”理该如此,否则平白无故的掠了司马绍,惹得那黄须儿怨恨不说,还给了建康那些老家伙指责大王的口实。“ “妾会留意的。” 柳兰子也是猛一点头,秀眸中现出了兴奋之色,女千牛卫自成军以来,从未参加过战斗,虽然她们都明白杨彦是一片好心,可是深受厚恩,无以为报怎么行呢,今次便是绝佳的报答机会。 二人退下之后,立刻着手安排,荀虎挑选了四百名千牛卫,柳兰子也带上一百名女千牛卫,合计五百人,另有些马奴与装备,三日之后,策马而去。 而在千牛卫离去之前,杨彦也给水军下了三道命令。 首先是命蒋钊派些造船好手赶来襄阳,于沔水岸边建设码头,打造船只,为夺取江陵做水路方面的淮备。 其次是命蒋炎出海,东渡扶桑,开采石见银矿,杨彦本是想亲自跑一趟的,只是想了想,这种事没必要亲力亲为,把航海图画上,各方面的准备做好足矣,开矿的人手可从当地招蓦。 最后是命蒋钊再派出船只,赶往浔阳对岸,接应荀虎,柳兰子一行。 第五七一章 凄凉生活 浔阳又名柴桑,扼鄱阳湖口,曾为孙吴重镇,现属江州,距州治武昌仅四百里,是王敦重点布设兵力的区域之一。 浔阳城南,便是浔阳王府,供司马绍一家落脚。 当然了,作为废帝,王敦不可能耗资专门为司马绍新建王府,而是取了城中一大户的宅子,稍加改建,给予司马绍使用,府邸方圆两亩,三进房屋,可谓相当简陋。 但更难熬的还是冬季,因浔阳紧挨着长江与鄱阳湖,水汽充足,冬季又冷又湿,寒气透过衣物直往骨子里窜,仿如置身于冰窖。 屋子里烧着柴火,虽已捡选了尽量干燥的木柴,却仍有大量的烟,把墙壁熏的漆黑。 “咳咳~~” 司马绍被熏的直咳。 “哎~~” 庾文君叹了口气,转头向宋袆道:“把门窗打开罢。” “诺!” 宋袆施了一礼,起身开门,顿时,一股寒风夹着雪片扑入屋内,司马绍猛打了个哆嗦,把身上的几层单衣也紧了紧,心里一股戾气不由滋生。 说句难听话,他何曾用过柴火?可是不烧柴又能如何呢?他不会烧木炭啊! 司马绍恐怕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沧落到连木炭都用不起的地步。 王敦还没小气到虐待司马绍,却耐不住下面人克扣,每月的粮米、肉蛋、布帛和冬季的炭火本是充足,却几乎被看守的军卒克扣光了,落司马绍手上所剩无几,而司马绍一家被严加看管,几无出门的机会,一应生活用度除了外面送来,便是由庾亮派遣的那些仆役开垦荒地,从地里刨些吃食,日子相当清苦。 庾文君的端庄明艳消失了,面色憔悴,眼眸中透着绝望,宋袆原是个狐媚的大美人儿,此时亦粗布钗裙,面有菜色,那本该弹琴弄箫的一双素白玉手,竟皲裂腊黄,手心还生了几个茧子,其余姬妾也面黄肌瘦,形容枯蒿,不过最苦的,还是几个孩子。 五岁的司马衍、四岁的司马岳,与三个幼女,司马兴男、司马南弟和司马东城,均是小手冻的通红,不停的把手掌伸向火堆,然后缩回来,搓几下,再伸过去。 他们年纪还小,不明白生活怎会变成这样,姬妾们心头发酸,偷偷抹着眼泪,不知不觉中,有抽泣声传出。 “别哭了!” 司马绍心烦意燥,突如发狂般的咆哮。 姬妾浑身一震,连忙擦拭着眼角,可这边的哭声还没止住,那边的孩子受了惊吓,纷纷哇哇大哭。 “阿母,阿母,呜呜呜~~” “岳儿冷!” “兴南饿了!” 一时之间,屋内嘈杂异常。 “不许哭,朕说不许哭,还哭?说的就是你这孽女!” 司马绍面色赤红,那哭声刺激着他的心灵,放大着他的负面情绪。 昔日的皇帝,今日的阶下囚,他的内心扭曲痛苦,但更要命的是,也不知是何时开始,突然就不行了,在妻妾面前雄风尽扫,无论如何摆弄,都是软答答,缩成一团,那丑陋的一陀让他羞辱,他很想一醉解千愁,却是没酒啊,每日都得清醒的面对着痛苦。 长期压抑的心灵,面对着家人时的自卑,今日彻底爆发,他只觉浑身狂燥,想都不想的甩手抽出一根柴枝,照着哭的最狠的小公主司马兴南抽打过去。 “大王……不要!” 司马兴男才四岁,看着父亲那凶神恶煞模样,吓傻了,宋袆离的最近,猛的扑上,啪的一声脆响,后脑壳狠狠挨了一记,那散乱的发丝中,隐有鲜血渗出。 宋袆还未来得及痛呼,身下已是哭声大爆,原来她用力过猛,把小公主司马兴男压倒了,手掌擦破了皮。 “贱婢!” 庾文君勃然大怒,一把将宋袆扯去一边,拉起司马兴男,心疼的又哄又求,看都不再看宋袆一眼。 毕竟宋袆虽受司马绍宠爱,却无名份,在宫中只是个歌舞姬,以色娱人罢了,和宫婢的地位差不多,而庾文君出身于颍川庾氏,在她眼里,宋袆为爱女挡那一下,是应该的,但是伤着爱女,就是罪过。 更何况她和司马绍是政治婚姻,谈不上感情,在生了三个孩子之后,再好的身材也会走样,就算勉强恢复过来,可该松的还是会松。 一边是循规蹈矩,性格刚硬,生过三个孩子的老妻,另一边是以取悦男人为生,从未生产过的美人儿,司马绍对庾文君失去了任何兴趣。 庾文君认为是宋袆勾引司马绍,才让夫郎变了心,甚至司马绍不举,她还隐隐快意呢,反正雨露沾不到她头上,正如大多数人的心理,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直到此时,司马绍才是一怔,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望着跌在他脚下的宋袆,他觉得好象做错了什么,但越是自卑的人,越是在意那可怜的自尊,他不可能向家里的女人低头道歉,于是硬哼一声,扔下柴枝道:“不许再哭了!” 宋袆的脸也擦破了,火辣辣的疼,后脑壳挨了一记,还炸裂般的剧痛,可她只擦了擦疼出来的眼泪,便爬起来道:“大王请稍待,粥应该煮好了,妾去端来。” “快去!” 司马绍不耐的挥了挥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其余几名姬妾都没有搭手的意思,因为她们是妃嫔,虽说降为了良娣或者孺子,但身份仍比宋袆高。 宋袆施了一礼,裹了裹单薄的衣衫,迈出了屋子。 柴房紧挨着厅堂,灶上架着陶罐,煮的咕噜咕噜直响,宋袆推门进来,泪水再也禁不住的滚滚滑落。 她是身份卑贱的歌舞姬不假,却也是活生生的人啊,有着自己的思想感情,司马绍那一鞭,她可以当作无心之失,但是当她被庾文君推倒的时候,司马绍那冷漠的眼神真正伤着了她。 自己在这个家里,如婢仆般的卑微,却换来了怎样的对待? 宋袆曾被洛阳名伎绿珠收养,五岁那年,绿珠被逼死,她也流落入了江湖,成年之后,为王敦所得,受王敦宠爱,本以为此生能安定下来,但王敦本是个无情之人,因下面人劝谏应以大业为重,莫要耽于美色,于是把宋袆等姬妾赶上了建康街头。 宋袆貌美多才,被有心人献给了司马绍,司马绍何曾见过如此风情万种的佳人?如获至珍,极尽宠爱,宋袆也很感激司马绍,更加用心的侍奉,本以为得遇良人,就此终老,却是天有不测风云,司马绍被废了,从天堂跌落地狱,自己的命运也再次变得扑朔起来。 她其实要求的不多,并不在乎境遇的变化,也不嫌弃司马绍雄风不再,只想有着一个能真心对待自己的男子,过着安定平和的日子,可是夫郎的无情,大妇的刁难深深的刺伤了她,为何活着如此之难呢? 宋袆不禁望向了水缸,天色已近黄昏,屋里相当昏暗,那清澈的水面,倒映出自己模糊的脸面,虽是铅华洗尽,布衣钗裙,一道浅浅的擦痕也不影响那绝伦的秀美,却毕竟是年近三十的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已然逝去,回想着那坎坷的一生,心里不由蒙上了一层悲哀。 “哎~~罢了,罢了,这就是命啊。“ 宋袆幽幽叹了口气,就着冰凉的水,洗去脸面的污渍,然后取出两块如抹布一样的布头,搭着陶罐提了下来,再收拾起碗筷装入竹篮,拐在胳膊弯,才重新端起那沉重的陶罐,向堂屋走去。 堂屋有青石台阶,因天寒地冻,飘着雪花,故而结了一层薄冰,宋袆没留意,一脚踏上,顿时身形一滑,从台阶上滚落下去,随即便是啪的一声,陶罐落地摔碎,汁水四溅飞出,半边身子都被打湿了,滚烫的汁液透过单薄的衣衫浸入腰腹部位,痛的她失声惨呼,那装有碗筷的竹篮,也滚了几滚才停下,碗碟碎裂,洒了一地。 第五七二章 宋袆的原罪 (谢谢好友罗贤匡字超济和好友乾坤雍德的月票,好友有太阳真好的500大赏~~) 晚餐是麦粥煮野菜,全家近十口的晚餐,居然被自己失手打碎了,哪怕跌的七晕八素,宋袆也很快就从剧痛中吓醒,呆若木鸡,伏在冰凉的地面上。 “哼!” 一名儒子站出,冷哼一声:“宋姬你究竟心存何意,王妃失手摔着了你,你就打碎饭食泄愤可是?” “好你个恶毒女子,把饭食洒了,咱们这一家子吃什么,难不成要活活冻饿而死?” 又一名良娣指责。 “不,不,妾不是故意的,妾……妾愿受责罚!“ 宋袆忍痛爬起,求饶的眼神望向了司马绍与庾文君夫妇,心里也涌起了难言的悲哀,这两个女子都曾是妃嫔啊,虽然不是响当当的士家女子,却也是豪强庶族出身,平时里穿金戴银,锦衣玉食,而如今,自己只是失手打碎了一锅粥,就如个街边俗妇般跳出来叫骂,她不明白,不就是日子苦了点么,又何至于此?曾经的修养与仪度哪里去了? 其实这类琐碎家务本不该宋袆做,只是一来院子里缺少人手,因守卒克扣的原因,那数十名随从不得不分出大半去城外开荒种地,难免人手不足。 二来庾文君敌视宋袆,下面的人又是庾家派来的,是庾文君的家仆,自然对自家女郎的用意心领神会,有意无意的刁难宋袆,最典型的,便是每到操持家务之时,婢仆都会避开,这一家十个人,宋袆地位最低,她不做谁做?渐渐地,宋袆沦为了婢仆一般的存在。 第三点与司马绍的放纵有关,所谓爱到极致便是恨,这句话在宋袆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或许古人都喜欢拿自己与前任比较,刘曜就问过羊献容他比之惠帝如何,司马绍也曾问宋袆他与王敦相比如何,宋袆能怎么说呢,自然是贬低王敦,抬高司马绍,本来是没问题,可司马绍由王敦亲手废去,这就是大问题啊。 被不如自己的人拉下了皇帝宝座,这难道不是满满的讽刺?更何况司马绍不举,而王敦的身体日益强壮,那卑微的自尊心被无限放大,他总感觉,宋袆看他的眼神带着别样的意味,仿佛在责问他,谁才是真男人? 在猜疑与自卑的双重效应之下,司马绍不出意外的对宋袆由爱转恨,他再也看不得宋袆的优雅与美貌,只有把宋袆打落云端,才能获得心理上的平衡。 司马绍的几个妻妾,跟他的时候都是处女,没有经历过别的男人,没有比较就没有发言权,除了司马绍,她们并不清楚别的男人是什么滋味,而宋袆曾是王敦的女人,可以比较,这就是宋袆的原罪。 因此看着宋袆的凄惨模样,司马绍的心里,竟有种邪异的兴奋。 伏在冰凉的地面,宋袆一动都不敢动,疼痛与委屈,让她的泪水蓄满了眼眶。 “阿母~~” 终于还是小公主司马兴男不忍,扯了扯庾文君。 “罢了罢了!” 庾文君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宋姬你起来罢,去让老六一家做饭食送来。“ ”多谢王妃!“ 宋袆施礼称谢,就要离去。 先前那个良娣却是冷哼一声:”王妃宽厚不与你计较,但做错了事不能不罚,其实呀,也不算惩罚,就是给你长个记性,提个醒,免得下次再犯,饭食做回来你不要吃了,你若是饿了,地上就有,嗯?“ 宋袆浑身颤抖,因为是粥,并不是固体米饭,全淌到了地面,她要吃的话,就得从地面刮起,一点点的吃,吃到雪水倒是其次,更主要是羞辱! 但她什么都没说,顿了顿之后,快步离去。 …… 不片刻,仆役送来了饭食,依然是野菜煮麦粥,全家围着柴火吃的滋溜响,确实是饿了,哪管这玩意儿有多难吃,实际上光吃这个很难吃饱,当时撑肚子,没一会儿就饿,可纵是如此,也没有宋袆的份,双手紧紧抱在胸前,缩在墙角,感受着那火焰微弱的余温。 谁都没注意到,街对面的宅子,二楼的一个漆黑房间里,正有一支望远镜洞悉着一切。 “真是太欺负人了,柳将军,我真不敢想象,堂堂皇后王妃,竟会如市井俗妇般恶毒刻薄,一家子的劳作,凭什么由宋袆一个人承担,不就是失手打碎了饭食么?何至于此?” 一名女千牛卫放下望远镜,气愤道。 又一个哼道:“说到底,还是红颜祸水呗,那宋袆虽然年纪不小,但确实是个美人儿,一举一动,风韵天成,再看那黄须儿的妻妾,除了庾文君尚可,别的就是加一起也抵不上宋袆,黄须儿还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呢,诶?柳将军,大王身边没什么人服侍,这次回襄阳,不如把宋袆献给大王算了,大王待人温和,必会善待宋袆。” “别罗嗦,小心看着,或许今晚就会动手!” 柳兰子狠狠一眼瞪去。 十日前,以荀虎和柳兰子为首的千牛卫扮作商旅混入了浔阳,可能王敦真存有借刀杀人的心思,除了守军被陆续调往江州方向,对门禁的盘查也极为松驰,基本上给钱就能进,恰好方便了千牛卫们。 在王府对面,荀虎以巨资租下了一处宅子,房主二话不说,拿了钱就搬走,部分人安置下来,监视王府,还有部分安排在左近,另在城外,留有百人作为接应,等着刺客动手了。 这几日,陆续有人在王府附近晃荡,还向仆役或守门军卒悄悄打探着什么,因此柳兰子才敢做此断定。 夜渐渐深了,因寒冷,司马绍一家饭后早早上床,院里一片漆黑,却是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女千牛卫低呼一声:“来了!” 就看到数十条黑影靠近了王府,稍作比划,分出十余人奔往四周,随即一人拨出单刀,熟练的刺入门逢,运劲一挑,啪达一声,门杵被挑成两截,摔落地面。 “何人来此?” 守门的几名军卒光问了声,还未从屋子里出来,就有一群黑衣人冲进去,端着弩,十余箭射出,当场射杀,紧接着就向院落四处奔走。 “柳将军,我们要不要进去?” 身边有女千牛卫问道。 柳兰子略一迟疑,就摇了摇头:”先请荀将军肃清外围,等等再去。“ ”诺!“ 女千牛卫施礼离去。 …… 虽然早早上了床,但缩在冰冻的被窝里,很难入眠,司马绍因不举,很久没和妻妾同床共寝了,此时便是身上盖的厚厚实实,撑着两眼,望向那漆黑的屋顶,一幕幕往事闪现。 有他获封东中郎将,镇守广陵时的意气风发,有被封为太子时的踌躇满志,有迎娶庾文君时的欣喜,有初见宋袆时的心动,还有老父晏驾时的悲伤,当然了,最让他忘不了的,还是被废的那一幕。 每一个夜晚,他只有靠回忆才能打发时间,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宋袆身上,虽说之前宋袆的狼狈模样给他带来了一种变态的快感,可宋袆毕竟是他曾经深爱的女子,那哀婉无助的眼神让他的心渐渐地软了下来,再想到宋袆至今未食,那单薄的身体能否挨过寒冷冬夜? 一丝悔意不禁生出。 ‘罢了,罢了,少吃一顿不至于饿死,自明日起,朕对宋姬好一点便是!’ 司马绍终究拉不下面子去探望宋袆,如是安慰自己。 “喀啦!” 可就在这时,门似乎响了。 “宋姬!” 司马绍低呼一声,略有些期待的从榻上坐起,他认为是宋袆来向自己赔罪,诉苦,重新获取自己的宠爱。 果然,门徐徐推开,却不是宋袆,而是几道壮硕的身影。 “谁?“ 司马绍一惊。 ”啪!“的一声火石轻响,火把被引燃,屋中大放光明,这几人均是身着黑衣,黑巾蒙面,背着弓箭,挎着腰刀,还有一人手上有个托盘,盘中放着一个酒壶和一尊酒杯。 司马绍顿时脊背拨凉,此情此影,哪怕没经历过,他也不陌生,这分明是要鸩杀自己啊。 第五七三章 嫁祸杨彦 “你等何人?为何来孤的王府?速速退去,孤可当未曾有事发生!” 司马绍心胆俱寒,强撑着厉喝。 那名端着托盘的男子冷冷一笑:“我等奉明王之命,特来取尔狗命,黄须儿,喝下此酒,可于十息之内毙命,并无痛苦,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你……你……” 司马绍惊的一屁股坐回了榻上,颤抖着声音喝问:“孤与杨彦之无怨无仇,他为何要来害孤?其中是否存在误会?” “都带过来!” 那名男子并不答话,单手一招。 “诺!” 屋外有洪亮的声音齐声应诺,随即灯火大亮,嘭嘭啪啪的推门声响起,女人和小孩子的哭喊声大作,不片刻,司马绍的妻妾子女,以及那户被称为老六的婢仆全部被带了过来,不过若仔细看去,老六那十来岁的幼子不在。 “大王,大王,救命啊!” “阿翁,阿翁~~” 屋子里,又哭又喊,众妻妾子女眼泪涟涟,谁都意识到要发生什么。 听着哭叫,司马绍倒不觉得烦燥了,而是发自骨子里的恐惧,浑身都在颤栗,只有宋袆,现出了一丝如解脱了般的神色。 是的,对于她来说,死了或许一了百了,再也不用留于世上受苦了。 “黄须儿,上路罢!” 那名男子开声催促,又看了眼一屋的女人小孩,冷冷一笑:“都谥死了事。” “啊啊!” “呜呜~~” “饶命,饶命啊!” ”只要能活命,妾愿做牛做马,做什么都行啊!“ 哭喊声陡然上了个台阶。 司马绍也瘫坐在榻上,泪流满面,无力的悲呼:“明王必是有所误会,求你,孤求你了,让孤去见明王,若是明王真要孤死,孤绝无怨言。” “恬燥!” 那人眼中现出了一抹凶厉之色,挥了挥手。 身边几人立刻拨出刀,刷刷几下,把老六一家悉数砍死,一阵惨叫过后,屋子里满地尸体,血腥味呛鼻,女人们均是吓的面色煞白,小孩子也瞪着惊恐的眼睛。 安静了! “先送浔阳王上路!” 那人给左右打了个眼色,有两人狞笑着架住了司马绍。 “放开孤,放开孤!” 司马绍挣扎着,可是养尊处优的他,又哪能挣脱呢? 那人则是不紧不慢的提起酒壶,向杯中倒了一杯酒,踱步上前,缓缓递了过去。 “浔阳王,乖乖上路罢,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老子送你一程?” “不要,不要!” 司马绍牙呲目裂,剧烈甩着脑袋,身体居然开始抽搐起来。 “大王,事已至此,哭求何用?无非一死而己,天下间谁人能不死?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妾愿先行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着大王。” 宋袆看不下去了,她没想到,这男人竟然贪生怕死至此,再联系到当初司马绍踌躇满志的模样,与被废后的颓丧作对比,美眸中不禁现出了淡淡的失望之色,于是款步上前,伸手去拿那鸩酒。 “哦?” 那人倒是一怔,点点头道:“想不到宋姬倒是个刚烈女子,果然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无情帝王家,若非明王有严令,某倒是想开口为宋姬求情呢。” “无非是早死晚死,缢死鸩死之别,妾不敢当。” 宋袆淡淡说了句,便拿过鸩酒。 “宋姬!” 司马绍心里羞愧,镇定了许多,不忍的看着宋袆。 庾文君等妻妾也是目中现出了绝望之色,心知今日必死无疑,再看看膝下的儿女,不禁悲中从来,掩面而泣。 “大王,妾先行一步!” 宋袆深吸了口气,扯起袖子,正要饮下,却是外间传来了惨叫声与喧闹声。 “啊!啊!” 濒死时的凄厉惨叫在深夜中尤为刺耳,屋内的十数人面色大变,其中一人推开门,探头向外望,正是一箭射来,准准射中咽喉,唔唔两声,便扑通跌倒。 说来也怪,当摆明了要死的时候,一屋子女人小孩只是哭叫,不敢乱动,可是外面有人杀入,竟然乱了,牵着孩子往什么屏风啊,柜子啊后面躲避,甚至还有个良娣撅着屁股往榻底下钻。 那人也是面色大变,厉声道:“快喝!” 宋袆本是一心求死,但明显有了变故发生,哪还甘心再死,猛一咬牙,居然把鸩酒向那人脸上泼去,那人躲避不及,被淋了满脸,酒液滑入喉,心头大骇,破口大骂:“贱人,杀,都杀了!” 说着,便操刀扑向宋袆。 宋袆好歹是歌舞姬出身,身段还是很灵活的,撒腿往边上跑。 诶?躲过了这一刀。 “贼子休得猖狂!” 那人还待再砍的时候,荀虎已领着千牛卫旋风般杀入,就听到弩机连响,又是好几个人中箭倒地。 这真是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人心知情况紧急,也顾不得去追杀宋袆和其他的女子小孩,猛一转身,照着司马绍疾步冲去。 司马绍仿佛被吓傻了,站着不动。 ‘大王,快跑啊!“ 庾文君急的大呼,可是她的腿也吓软了,哪怕就在司马绍身边,都不敢去拉一下,只能大吼大叫。 ”黄须儿,去死!“ 那人狞笑着,挥刀便砍,却是宋袆刚刚站定,又从旁扑来,抱住司马绍向边上滚落,刀光也同时落下,从她的后背掠过,飚出了一蓬鲜血。 司马绍本能的反搂住宋袆,手一抹,觉得滑滑腻腻,还带着温热,拿眼前一看,竟然满手鲜血,骇的他浑身一抖,把宋袆推了开去,大叫道:“救命,救命!” 宋袆被砍了一刀,本就身受重伤,这又被司马绍推开,重重磕在了地面,哪里还能支撑得住,顿时眼前一黑,人事不省,不过她的眼角,却有两行清泪缓缓流了下来。 “该死!” 柳兰子刚踏进屋,就看到了这令人发指的一幕,那是恼火啊,她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种男人,但她还不至于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连忙把手中的剑当作暗器掷了出去。 那人第一刀没砍中司马绍,还待砍第二刀,已是迟了,这一剑正中后心,透背而入,从胸前穿出剑尖,那人不敢置信的低头看了看,高高举起的腰刀当锒落地,仆倒进了司马绍的怀里。 这可不是身轻体柔的宋袆,而是膀大腰圆的汉子,司马绍吃不住劲,被生生压倒,一扭头,正见那凶厉的眼神,不禁啊的惨叫。 “废物!” 一名千牛卫看不过眼,啐骂一声,一把将那人拉去了一边。 袭击来的快,结束的也快,千牛卫本就是杨彦按前世特种兵标准训练出的精锐中的精锐,又占有人多的优势,转眼之间,黑衣人死的死,擒的擒,局面得到了控制。 柳兰子第一时间把宋袆扶起,一探鼻息,还好,有着细若游丝的呼吸,再去检查伤口,虽然血流的吓人,却未伤到要害,于是叫来一名女千牛卫搭手,麻利的给宋袆当场包扎处理。 司马绍也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望向宋袆的目中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不过他与庾文君持有类似的想法,认为宋袆为他挡刀是应该的,作为回报,日后对宋袆好一点就是了。 “大王,先起来罢。” 庾文君心里不安,扶起了司马绍。 司马绍明白庾文君的意思,拱了拱手:“多谢诸位及时来救,否则孤这一家差点就被贼子害了性命,不知是朝中哪位公卿出手?“ 荀虎也拱了拱手:”我等奉明王之命前来,幸浔阳王未被贼子所害。“ ”什么?“ 司马绍夫妻立时面色一变,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前一批刺客,自称受明王之命鸩杀自己,这又来一批,还是奉明王之命,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余的姬妾也是目中现出了惊惶不安之色。 ”怎么了?是否另有问题?“ 荀虎不解的问道。 司马绍猛一咬牙,指向那几个被生擒活捉的刺客:”这几人亦称受明王之命来取孤的性命!“ 第五七四章 拷问真凶 (谢谢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竟有此事?” 荀虎目中现出了讶色,随即向一名俘虏问道:“是谁让你等假冒我家大王之名?说!” “哼!” 那人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硬气的脖子一昂。 “娘的,敢败坏大王的名声,老子打不死你!” 一名千牛卫冲过去,一阵拳打脚踢,砰砰直响,不片刻,脸就肿的如猪头一样,那人似是吃不住痛,嚎叫道:“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我等受丞相指派,来取浔阳王之命。” 司马绍急问道:“哪个丞相?” 那人道:“自然是武昌郡公!” “狗贼,果然是他!” 司马绍气愤的破口大骂。 荀虎却觉得不对劲,从理论上来讲,王敦有杀司马绍的动机,但是王敦怎么可能亲自动手呢,从浔阳那松驰的防备来看,只会假手别人,尚不至于沾一身骚,于是又道:“少跟老子耍花枪,带去一边,分别审问,若是所说不符,必教尔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诺!“ 一共抓了四名俘虏,千牛卫提了三人去别的屋子,还剩下一人,眼神略有闪烁,面孔带着不安。 荀虎问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究竟是何人派遣你来?“ 那人强撑着道:”我说了是丞相,难不得这种事还能骗你?“ 荀虎挥了挥手。 两名千牛卫出屋拎了一桶清水进来。 ”做什么,做什么?“ 那人似是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连滚带爬的往后退。 荀虎狞笑道:“自然是给你凉快凉快,帮你醒醒脑子,来人!” “诺!” 两名千牛卫一把拧起那人,就头摁进了水里。 “扑哧!”一声,水花四溅! “咕噜噜咕噜噜!” 一阵阵水泡直往上泛。 透过清澈的水面,每个都能看到,此人腮帮子一鼓又一瘪,每一次瘪起,喉头还得蠕动一下,这可让人毛骨耸然啊,要知道,喝下去的都是冰水,冰水入喉是什么感觉? 那人也是有苦不能言,身为死士,自然挨了得苦,他原本没当回事,无非溺死而己,对于他这类人来说,也算是善终了,可是当脑袋被摁入水里之后,又发现不是这么回事,他本能的想挣扎,却动弹不得,求生的欲望驱使他张嘴呼吸,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冰寒的水。 不仅仅是喉头火辣辣,鼻子又酸又涩直冲脑际的剧痛,还有因水过凉,牙花骤受刺激,酸胀难忍,肺部也是被冰水灌入,如撕裂一般,这是一种组合疼痛,从来都没有经历过。 那人的挣扎越发激烈,这是临死前的挣命,再摁下去就得被活活呛死,于是千牛卫手一提,把他脑袋拽出了水面。 “咳咳~~” “呕!” 一阵撕心裂肺的狂咳之后,那人大吐狂吐,一口口的黄水经嘴角顺着衣襟沾满了前胸,好半天才渐渐缓和,他的面色苍白如纸,目中满是恐惧。 “说,究竟是何人派遣你等前来?” 荀虎逼问道。 “这……” 那人刚一迟疑,脑袋就又被摁入水里,俨然是一个轮回,再次体会到了痛不欲生的滋味,然后在临死之前被提了出来,一阵狂咳加呕吐,连续两次将死不死,使他失去了所有力气,如今什么都不考虑,只求速死。 荀虎问道:“说,究竟是谁家派你前来?” 那人有气无力道:“我等来自于丹阳张氏和纪氏,朝庭欲与王敦和解,弃司马冲奉司马昱为正朔,王敦亦有此意,可陶侃以奉迎浔阳王为先决条件,与朝庭僵持不下,故而只有除掉浔阳王,方可去陶侃倚仗,并顺手嫁祸给明王,可惜天不从人愿,唉,我等受命行事,失手被擒,今已如实供出,只求速死。“ ”什么?“ 司马绍惊呆了,他万万想不到,来杀自己的居然是丹阳纪氏和张氏,但更让他颤栗的是,陶侃愿意复迎他! 他那枯竭的心灵仿佛被甘泉滋润,刹那间生机盎然,如果不是杨彦的人就在眼前,他都要大赞一句:朝庭果有忠义之士啊。 庾文君及一众姬妾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怎么说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古人诚不欺我也。 被囚禁监管的日子每个人都受够了,不仅衣食无着落,还朝不保夕,哪能与回建康当皇帝比?既便陶侃心思不纯,但皇帝就是皇帝! 只是……眼下最迫切的问题是,如何才能回到陶侃身边?杨彦的人手正拿着刀剑站在眼前,他愿意把自己放走么? 屋内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就好象眼前有一座金山却触之不得,有人眼神闪烁,有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均是心如猫挠,痒痒的受不了。 荀虎也不理会,耐心等待,不片刻,另三路来报,拷问的结果与此人如出一辙,刺客确是由丹阳纪氏与张氏派出。 其实行刺司马绍的居然不是朝中掌权的侨姓士族,而是被边缘化的吴人,这就很耐人寻味了,不过这不是荀虎需要考虑的,他只需要如实向杨彦上报,并且让司马绍知道真相就可以了。 “给个痛快罢!” 荀虎回头道。 “诺!” 有亲卫拨剑,刺进了那人的胸膛。 这时,又有千牛卫带了一名十来岁的少年过来,正是庾氏佃户老六家的幼子,很明显,刺客故意放了他一马,好借他之口栽脏给杨彦。 “丹阳纪氏和张氏杀了你的父母家人,你将来有何打算?是继续与庾氏为奴,还是随本将回明国?” 荀虎问道。 少年跪了下来,痛苦流涕道:“愿听从将军安排。” “也罢,念你孤苦伶仃,就先跟着本将罢。” 荀虎点了点头,又望向柳兰子。 宋袆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也从昏迷中醒转过来,面色灰暗,虚弱的很。 柳兰子道:“事不宜迟,王敦再是纵容,诺大动静也必会惹来守军,我等立刻带着浔阳王一家出城,东西别收拾了,军中应有尽有,你,你,还有你,照顾好宋娘子。“ 司马绍一听这话,连忙问道:“这位女将军,欲将孤带往何处?” 柳兰子道:“大王吩咐,请浔阳王往襄阳坐客,我等奔波一千两百里过来,自然是回襄阳。” 司马绍急忙拱手:“明王曾为孤的臣子,孤自问待他不薄,想来不会为难孤,诸位能否送孤去与陶士行汇合?孤日后必有重谢。” 荀虎两手一摊:“实在抱歉,大王只交待我等把浔阳王带回襄阳,并未有别的安排。” “那就有劳诸位将军了。” 司马绍还待再说,却被庾文君以目光止住,毕竟生死操于人手,真把这几个丘八惹火了,先不说会不会被一怒杀之,光是路上就未必有好果子吃。 司马绍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得闭嘴不语。 一名女千牛卫拦腰横抱起宋袆,怕她冻着,还贴心的给她盖了床被褥。 宋袆虽然不安,可受了伤,动不了,也没力气说话,以眼神表示谢意。 “这骚蹄子倒是因祸得福啊!” 也不知是哪个良娣,背地里嘀咕了句。 “走!” 荀虎狠狠瞪了眼过去,便猛一挥手。 一行人带着司马绍一家出了院子,门口早已备上车马,诸多千牛卫严阵以待,把人安置上车之后,向着北门的方向行进。 虽然是被软禁以来的头一回出门,但司马绍心里无奈的很,居然落到了杨彦之手上,他想的不是生死未来,而是如何面对。 杨彦曾是他的臣子啊,还在太极殿中朝他下跪过! 他幻想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终说动杨彦复奉自己为主,而自己也给予杨彦充分的信任,主贤臣能,君臣相洽,大晋一统天下,成就千古佳话,这可能么? 司马绍又自嘲般的摇了摇头。 从一开始,杨彦就有反心,他和老父也不是不知道杨彦不可靠,无非是放出去养羊,静待收割之时,可最终羊养成了老虎,玩脱了,全程双方都是各怀鬼胎,说不上谁欠谁。 第五七五章 王见王 “大王且放宽心,妾料那杨彦之不敢将大王如何。” 庾文君留意到了司马绍的神色,心中暗叹,握上司马绍的手,低声劝道。 司马绍也低声道:“当务之急,是与陶士行取得联系,还有你家大兄,孤若能重执尊位,必不薄待你家,至于纪氏与张氏……” 司马绍没再说,可那眼里,闪出了一抹戾气! “来者何人,站住!” 就在这时,前方有呼喝声传来。 司马绍本能的一惊,随即便是荀虎道:“浔阳王莫慌,些许守卒,不足为虑,杀!” 刹那间,喊杀声大作,马车也加快了速度,外面惨叫声连片,司马绍有掀开车帘去看的冲动,但还是没敢,只与庾文君互相偎依着,缩成一团。 就听到箭矢声,马匹的嘶鸣声,兵器交接的脆响,铠甲叶片抖动的哗啦声交织成一片,还有队尾时不时发出的嘭啪闷响,以及映的通红的火光。 司马绍从未想过,战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死亡触手可及,这倒是让他有点佩服杨彦了,毕竟杨彦是从刀山血海中,一步步杀出来的。 如果换了自己,处在杨彦的地位,能否取得今日的成就? 司马绍很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暗道一声,自愧不如。 一路喊杀中,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天地崩裂,马车都为之一震,马匹也是咴咴直叫。 “啊!” 庾文君不自禁的钻进了司马绍怀里,司马绍则是懵掉了,耳朵里面嗡嗡嗡,头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荀虎在外唤道:“浔阳王,已经脱险了,过会儿有船只前来接应,浔阳王要不要先下车透口气?” “有劳了!” 司马绍在车上闷的头晕眼花,称了谢之后,与庾文君下车。 天地间,北风呼啸,澈骨的冰寒扑面而来,夫妻俩紧了紧衣物,透过火把那飘忽不定的火光,可以看到雪片时紧时密,又时而打着旋飞舞,耳边则是江水拍打着江岸的轰鸣声。 “先穿上罢,待用过膳,船也该来了。” 荀虎着女千牛卫递上了两件羊皮袄子。 虽然式样简陋,可夫妻俩也顾不得,实在是冻的吃不消,赶忙穿在身上。 现今可不比从前,在衣服夹层里添加丝絮是不可能的,全靠身着数件单衣才能勉强御寒,此时羊皮袄上身,没多久,暖气就由胸腹部位蔓延向全身各处,并且没什么异味。 因碱的大量生产,皮革鞣制技术也取得了跨越性的突破,皮革的柔韧性和质量都有了大幅提高,羊皮袄子的味道几乎就是现代皮夹克的味道,不难闻,也因此逐渐推广开来。 其余姬妾与孩子都陆续下车,一人一件羊衣袄,庾文君立刻把自己的两子一女揽来身边,左看看,右摸摸,生怕磕着碰着。 小公主司马兴男还笑道:“阿母,好暖和啊!” 庾文君顿时心里一酸,都说女怕嫁错郎,自己由锦衣玉食沦落为饥寒交加,还累及子女,不就是嫁错了么? 司马绍的心里也挺不是滋味,把目光移向别处。 有战士们三三两两的团在一起,燃烧着一种棒状物煮着什么,还有些尸体被搬运到一起,约有十来具样子。 荀虎留意到司马绍的目光,从旁道:“此役我军阵亡十六人,伤三十余人。” 司马绍无言以对,本来这点死伤要他眼里根本不是个事,但是见着荀虎的郑重神色,还是违心的叹了口气,聊表同情。 从王府突围出来,虽喊杀声不断,其实短兵交接的肉搏战很少,因天黑,守军不明内情,不敢大肆围攻,千牛卫主要以弓矢开路,沿途掷下火弹断后,走一路烧一路,当快接近城门的时候,由伏于城外的兵力以炸药炸毁城门,有惊无险的离城而去,而守军担心有埋伏,并未过于追赶。 伤亡的战士几乎是被流矢所伤。 不片刻,一碗碗热粥端了过来,以炒面拌糖搅和成糊,冬季食用最为暖和,这对于以野菜麦粥为主食的司马绍一家来说,不吝于神仙的般的美食,均是开怀大吃,甚至小孩子们还边吃边称赞:“真甜,好甜啊,还想再吃一碗。” 当然了,每人只有一碗,毕竟炒面糊不是主食,只为了暖暖身子,孩子们最终只能失望的把碗舔的干干净净。 宋袆有伤在身,留车里没出来,柳兰子亲自端了碗热粥进去。 “宋娘子,趁热喝了吧,身子暖和点。” 柳兰子笑着用调羹舀起,送了过去。 “不,不,不敢劳将军动手,妾自己来。” 宋袆现出了慌乱之色,向后缩了缩。 “你受了伤,别乱动,扯着伤口还得再给你包扎,其实我没那么金贵,也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 柳兰子毫不在意,把调羹凑向宋袆的唇边。 宋袆拗不过,只得低头吸啜,那温热的甜粥下肚,暖暖的,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却是莫名的心头发酸,一股难言的情绪充斥着胸臆,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 她是个身份卑贱的歌舞姬,司马绍、庾文君拿她当婢仆使唤,她除了暗叹命运不佳,并无不满,而柳兰子一看就是大人物,却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两相对比,让她忍不住想落泪。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有伤在身,应好生调养,快吃吧。” “嗯~~” 宋袆含着泪点了点头,一口一口的吃着。 柳兰子倒是心里特别的安宁,她同情宋袆,不齿于司马绍一家的作为,而且宋袆柔柔弱弱的,既便同为女子的她,亦是心生怜惜。 不知不觉中,一碗热粥下肚,身上暖和了许多,宋袆倦意上涌,沉沉睡去,柳兰子也下了车,因吃饱的原因,司马绍的儿女心情愉快,在雪地里欢呼奔跑,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让她不禁摇了摇头,不过嘴角仍是浮现出了一抹笑容,毕竟小孩子的欢笑最能感染人。 不片刻,有船只驶来,众人陆续上船,渡向江对岸,司马绍不肯进舱,负手立于船头,望着漆黑的江南,久久不语。 …… 回返不需要赶路,一行人慢悠悠的行向襄阳,半个月转眼即逝。 时节已是年底,没几日便是新年,杨彦没有回郯城的打算,他的计划是待开了春,逐步把郯城的牙署迁往洛阳,他直接去洛阳,用不着多跑一趟。 这日,他正听取着前线的汇报。 于羊献容出殡之后,刘曜不顾群臣劝说,向峣关发起了疯狂的进攻,战死于关城下者,不计其数,但刘曜不仅没有停歇的意思,还因一系列的兵败,乃至永垣陵被掘搞起了清算。 呼延谟因博望坡之败并丢失宛城、襄阳重镇,被斩首。 刘岳因丢失襄阳及武关,也本该斩首,但因身为宗室,又有诸多老臣求情,才法外开恩,革去王爵,发配往秦州驻守。 其余当日长安城内,坐看永垣陵被掘的相关文武十余人也被杀,这使得长安人人自危。 “年后调一万新卒去峣关,把老卒替换回来。” 听完之后,杨彦转头道。 “诺!” 于药拱手应下。 这时,一名千牛卫来报:“大王,浔阳王一行已进城。” “哦?” 杨彦站起来道:“随孤出去迎接。” 于药嘿嘿一笑:“不知那黄须儿会否向大王下跪。” “诶~~” 杨彦摆了摆手:“他是王,我也是王,无所谓跪不跪,走罢。”说完,便径直出了大殿,身后一群人跟着,站郡牙外张望。 渐渐地,一行车马进入了视线,领头者正是荀虎,回头吩咐了几句,车队陆续停下,司马绍及一众子女妻妾纷纷下车,第一眼,司马绍就看见了杨彦。 杨彦身着便服,披着件褙子,与当初在太极殿接见时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脸面也带着和善的笑容,可是双方的地方已如天壤之别,司马绍的心境也不复往昔,一时之间,竟难以踏出步伐。 第五七六章 强作硬气 (谢谢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一别经年,竟再遇浔阳王,回想当初,不胜感慨,不知浔阳王路途可安否?” 司马绍不上前,杨彦无所谓,笑呵呵的拱手行去。 司马绍听着这话,无比的刺耳,好象杨彦在专门讽刺自己,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无奈回礼:“承蒙明王一路照料,孤有礼了。” “此乃应有之意,浔阳王不必客气!” 杨彦微笑着摆了摆手,目光一一扫视着司马绍的妻妾,他倒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完全是出于对别人妻室的好奇,有点类似于街头新娘子的心态。 其中一名女子三十左右,雍容大度,杨彦猜测是庾文君,不禁多看了两眼,因为根据史料分析,庾文君亲手毒杀了司马绍。 元帝迟至登基,才给太子选聘庾文君为妃,此时的司马绍年满二十,而庾文君二十三,这样大的年纪还没有出嫁是很不正常的,毕竟庾文君不是荀灌,荀灌舞枪弄棒,没人敢娶,庾文君却是大家闺秀啊。 或许是庾文君有些问题,从婚后的种种迹象来看,司马绍也不是太喜欢庾文君,这有成亲将近四年,庾文君才给司马绍诞下司马衍为证。 除此之外,司马绍继位迟迟不册封庾文君为皇后,直至拖了大半年,实在拖不下去了,才在朝臣的联名进谏之下不得已为之。 但司马绍也不是好拿捏的,在册封诏书中,很有几句颇为玩味,如思媚轨则、履信思顺,思顺思媚都不是好话,缺什么才要思什么,暗指庾文君既不恭顺,也不温柔妩媚。 然后又说:夫坤德尚柔,妇道承姑,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是以利在永贞,克隆堂基,母仪天下,潜畅阴教,鉴于六列,考之篇籍,祸福无门,盛衰由人,虽休勿休,其敬之哉,可不慎欤! 这话就更难听了,警告庾文君要恪守妇道,如若不然,祸福无门,我能叫你家兴盛,也能让你家破败,我把丑话说前头,你们一家都得给我小心点。 很难想象,皇帝册封皇后的诏书会充满着警告和威胁,毫不掩饰的展现出了双方之间的矛盾,再加上司马绍素有雄心壮志,庾亮束手束脚,完全有动机通过庾文君去毒害司马绍,立幼子为帝,执大权在手。 终东晋一朝,娃娃皇帝占了大半,这是非常反常的现象,几乎可以据此推断,只要皇帝成年,稍有主张,就会被掌权的士族杀死。 司马绍多半也是遭遇了类似的毒手,虽然史书没有实证,但从司马绍病重期间的两个安排,亦可见其端倪。 其一是把宋袆送出,担心死后宋袆不得善终。 其二是在病后第五天的遗诏中说:自古有死,贤圣所同,寿夭穷达,归于一概,亦何足特痛哉? 意思是这事别追究了,息事宁人吧。 另南顿王宗于殡后被庾亮冠以谋反罪名灭族,这更是耐人寻味,毕竟南顿王既无兵,又无权,且身为远房宗亲,皇位怎么都落不到他头上,谋反的意义何在? 很可能是洞悉了什么,才被庾亮以谋反之名灭口。 当然了,因杨彦的横空出世,本该在历史上死去的司马绍活到了现在,庾文君的结局本也异常凄惨,被苏峻乱兵凌辱,自尽身亡,而从目前来看,庾文君的命运也改变了。 讲真,杨彦心里挺郁闷的,就好比走街上扶起一个跌倒的老人,那老人反过来污陷你,说是你撞的,杨彦很想告诉这对夫妻,是我救了你们啊。 可这话说出来没人信。 司马绍见杨彦打量自己的妻妾,现出了明显的不悦之色,以庾文君为首的那几个妻妾更是心情复杂,低头施礼:“见过明王。” 司马绍顿觉一种言难的耻辱涌上了心头,想当年,他的妻妾杨彦都没资格见,如今竟然向杨彦施礼,这他娘的什么世道啊! 不过庾文君给他狠狠打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燥,不要图一时口快落得个遗祸终生。 “不必多礼!”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随即却是浑身微震,恰见柳兰子扶着宋袆下了车,冬季伤口好的慢,宋袆又是个柔弱女子,身子骨仍是弱,可就是这副弱不禁风,仿佛风一吹就倒的样子,竟狠狠的撩拨了下杨彦的心弦。 杨彦没见过宋袆,但他能肯定,这就是宋袆,浑身都散发着惊人的媚态,无半分造作,似若天成。 ‘果然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啊!’ 史传宋袆貌美,有沉鱼落雁之姿,历史上的司马绍临死前把宋袆牵出,赠与群臣,问谁要,被阮孚所得,可惜阮孚没命享用如此美人儿,在携宋袆往广州赴任的途中病亡,宋袆流落山林,艰难维生,过了几年,谢尚听说宋袆的名声,把宋袆寻了回来,那时宋袆已经三十多了,却仍把二十来岁的谢尚迷的神魂颠倒。 谢尚不是没见过美人儿,又以仪态丰美见长,要说宋袆没有过人的容貌,没有卓越的风姿,如何能以三十多的年龄迷住谢尚呢? 今见之,宋袆艳名确是名不虚传,单一个媚字,便登峰造极,杨彦不由暗赞。 “哼!” 司马绍又留意到了杨彦望向宋袆的目光,再也忍无可忍,怒哼一声。 这一哼,惊动了宋袆,一抬眼,正与杨彦的目光对上。 柳兰子带着恶趣味笑道:“宋娘子,这位便是我家大王,那些什么《虞美人》,《长干里》皆为大王创作,要不要改日让大王也为你谱一首曲子?” “啊?” 宋袆惊呼一声,连忙施礼:“妾见过大王。” 杨彦一看就乐了,宋袆那苍白的面孔竟浮上了一抹嫣红,分明是羞怯的表现,这让他生出了一种当街调戏别人妻室的恶趣味,不过他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挥了挥手:“宋娘子不必多礼。” ‘贱人!’ 当初宋袆看了旧情人王敦一眼,就让司马绍不痛快,今日又和杨彦眉来眼去,司马绍内心恼火,暗中啐骂。 实际上司马绍挺在意宋袆的,否则也不可能于将死之时,把宋袆放走,他刁难宋袆,正是爱之深的表现啊,但是身为曾经的皇帝,他也有傲骨,他不能容忍宋袆对自己的背叛,这时便道:“明王若对宋姬有意,孤把她赠与你便是,也算是报答明王的救命之恩,与一路行来的相护之情。” 宋袆浑身一震,一种难言的羞辱涌上了心头。 好歹王敦是把她遗弃,并没有赠送给谁,换句话说,王敦给了她自由,而这位的心胸气度连王敦都不如。 虽然杨彦各方面的条件都要好过司马绍,又有音乐上的天赋,堪为知己,可宋袆并不愿如物品般被人送来送去,她也是有自尊的。 现场谁都没想到,司马绍会说这种近乎于翻脸的话,一时都怔住了。 很快庾文君连打眼色过去,不过这次,司马绍全当没见到,仍是一副硬纠纠的样子,于是又以哀求的眼神望向了杨彦。 杨彦淡淡道:“浔阳王说笑了,宋娘子并未物品,既未卖身入你司马家,你也未给予妃嫔名份,何来赠送一说。“ 宋袆蓦然抬头,愕然望向杨彦。 是的,细细想来,她和司马绍没有任何名份上的关系,既不是姬妾,又不是妃嫔,按照律法,自司马绍被废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是自由之身,只是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个问题,包括她自己,都想当然的把她当作了司马绍的姬妾。 “呵~~” 司马绍豁出去了,冷冷一笑:“孤为阶下囚,明王说什么便是什么。“ “哦?” 杨彦现出了玩味之色,缓缓朝司马绍走去,却是目光锐利,如利剑般,直刺司马绍的双眼。 庾文君又急又慌,连忙扯了看司马绍,要他向杨彦赔罪,但司马绍一动不动,只能自己施礼:”自离建康以来,夫郎内心积郁,难免言语有失,还望明王大人大量,勿要与夫郎计较,妾代夫郎向明王赔罪。“ “不关你妇人的事。” 杨彦摆了摆手,向司马绍问道:”浔阳王可是丢了江山,心有不甘?“ 司马绍腰背挺的笔直,昂然不惧的望向杨彦,哼道:”父祖基业,被贼人篡去,若是换了明王,莫非甘心?“ 杨彦没有立即回答,转头看着小公主司马兴男,问道:”可是兴男?“ ”嗯!“ 司马兴男不些不安的应下,又看了看母亲,便施礼:”兴男见过明王。“ ”呦,好乖巧的小娘子,来,给孤抱抱。“ 杨彦笑了,一把提起司马兴男,抱进了怀里。 司马兴男明显不适应,浑身僵硬,眼睛瞪的大大的。 司马绍一家也是陡然紧张起来,尤其是司马绍,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孟浪,说到底,杨彦是明国大王,一言可决千万人生死,而自己是什么? 一个被废的皇帝而己,虽挂着王爵,却如丧家之犬,两餐难以为继,也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恐怕建康的某些逆贼,正巴不得自己激怒杨彦,自寻死路呢,只是让他向杨彦服软又过不了自己那关,毕竟杨彦曾是他的臣子。 第五七七章 大妇风范 (谢谢好友喵大2558的月票~~) “大王,兴男好久没沐浴了,身上难闻,您快把兴男放下吧,免得熏着了您。” 正当门前气氛僵着了的时候,司马兴男突然奶声奶气道。 这真是让杨彦刮目相看啊,不禁欢喜捏了捏那粉嘟嘟的小脸蛋,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可惜了,孤已经为我家虎头预定了清儿公主,孤若是再有一子,定把你这小机灵也预定下来。” 司马绍顿时身子一僵,清儿公主,不就是自己的幼妹司马清么,心情别提有多复杂了。 杨彦的子嗣娶了幼妹,自己的辈份平白矮了一辈不说,关键是,虎头身份不明。 虎头要是裴妃所出还好些,裴妃是河东裴氏嫡女,身份高贵,所谓子以母贵,既便杨彦因种种顾虑不以裴妃为后,将来虎头也未必没有一争太子的机会,可若虎头是荀华所出,那就是实打实的庶长子,一点机会都没有。 杨彦瞥了眼司马绍,淡淡道:“当初孤向郑太后预定清儿公主,郑太后未必愿意,却不敢有半句微辞,浔阳王可知其因?” “哼!” 司马绍哼道:“明王连废立之事都敢为之,建平园夫人一介女流,如何多言?” 杨彦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问道:“不知在浔阳王眼里,这江山究竟是什么?” “这……” 司马绍倒是无言以对。 是啊,人常道万里江山,江山如画,司马绍也常说朕的江山,可这江山究竟是什么? 杨彦又道:“以襄阳为例,孤打下了襄阳,但终其一生,孤能来几次襄阳?襄阳的一草一木认不得孤,孤也认不得他,更逞论还有诸多孤从未踏足,却属于孤的江山。 孤常常会想,江山对于孤,到底有何意义?论起实用,怕是不及一乡民,数十亩田,几亩水塘,那是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土地,豪强大户尚可指着城外的某一处,说这是他家的,而孤能说这种话么?孤名义上坐拥天下,可实际上又拥有什么?“ 众人纷纷现出了思索之色,这是一个从未考虑过的问题,司马绍的目中也现出了迷惘。 “呵呵~~” 杨彦突的呵呵一笑,伸手指向远处围观的民众:“他,他,他们……孤虽然叫不出名号,可他们就是孤的江山啊,承载着土地,薪火相传,他们能否安居乐业,决定着孤的江山能否代代传下去。 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孤给了他们安定,他们给了孤权力,孤从不相信什么受命于天的鬼话,孤只知道,孤的江山来自于这片土地上的千万民众,孤手中的权力,来自于孤与民众交换所得,这也是孤为虎头强娶清儿公主而郑太后欲拒不得的根源。” 说着,杨彦向左右人群喝问道:“大伙儿都说说看,我儿虎头能否娶得晋国长公主?” “那是司马娘子的福份啊!” “就是,大王什么身份,她家什么身份,今日虽为王,他日亦是阶下囚耳。” “照老夫看,那司马清根本配不上大王子嗣,大王不妨考虑考虑老夫,老夫有一孙女,不足周岁,眉清目秀,哭声洪亮,堪为良配啊!“ 围观民众七嘴八舌,纷纷附合,司马绍从没见过这阵势,愣住了。 杨彦转回头,问道:“孤轻徭薄赋,爱惜民力,发展生产,体恤民生,孤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凡我明国境内,没有流民,耕者有其田,民众逐渐安居乐业,孤也一点点的收拾这破碎河山,而浔阳王,你家为这江山做过什么?” “这……” 司马绍依旧哑口无言。 是的,他家的江山是篡逆而来,他的祖宗又胡作非为,终至山河破碎,民不聊天,他家为天下做了什么? 司马绍的面孔现出痛苦之色,自家是这大好河山的罪人啊! 但他也是心境过人之辈,并不会因杨彦的一席话放弃一切,还反而生出了一种赎罪的心理,将来由自己一统天下,带给民众安居乐业,以赎祖先的罪孽。 于是深吸了口气道:“依明王之意,是要扣着孤不放了?” 杨彦微笑着摆了摆手:“孤只是邀请浔阳王做客而己,并无软禁之意,待得时机合适时,自会把浔阳王送与陶公处汇合,浔阳王放宽心,除了暂勿出城,襄阳可随意走动。 好了,诸位奔行千里,车马劳顿,孤却还在这唠唠叨叨,呵呵,远来是客,孤略备了薄酒,浔阳王,请!“ 正说着,杨彦眼角余光瞥到了怜香陪着陆蕙芷从门内出来,于是道:“蕙芷娘子,请代孤招待浔阳王家眷。“ ”嗯~~“ 陆蕙芷轻点螓道。 庾文君和陆蕙芷一个侨姓,一个吴姓,年龄又相差较大,没什么往来,但在婚前,庾文君是见过陆蕙芷的,此时不由讶道:”原来真是陆家娘子,令兄托辞你……已病故,想不到竟真随了明王。“ 陆蕙芷苦笑着摇了摇头:”妹仰慕杨家郎君的文才,故与顾家侄女跑去了郯城,作为女子来说,是为不知廉耻,对于家门来说,亦为有辱门风,不过妹不后悔,人这一生,总要有那么一两件惊艳之作,否则平平淡淡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更何况建康就如一座囚笼,妹亦如井蛙,整日里期期艾艾,不跳出去,哪知人生还有诗和远方?“ 杨彦暗汗,别看陆蕙芷说话一套一套,这都是他平时猛灌毒鸡汤的功劳啊。 要征服陆蕙芷这种文艺女青年一点都不难,各种警句哲言大灌特灌,在陆蕙芷品味个中哲理的时候,也不出意外的为自己所倾倒。 作为现代人,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毒鸡汤和毒段子。 当然了,杨彦还未取走陆蕙芷的红丸,主要是他觉得未至水到渠成之时,况且怜香千娇百媚,每每能让他在床榻间获取最大的欢娱。 他不贪心。 庾文君却是陡然正视起了陆蕙芷,这话一听,就如先贤哲言般韵味无穷,心中不由暗赞一声,江东陆家,果是名不虚传。 不过庾文君颇有城府,不会表现出对陆蕙芷的赞誉,只是恰如其份的讶道:“哦?好一个诗和远方,确是精僻妙言呢,姊姊受教了。” 陆蕙芷笑了笑,望向了挨着柳兰子的宋袆。 别看陆蕙芷属于文艺女青年类型,却不代表情商低,她能看出柳兰子对宋袆还是很有好感的,于是微微笑道:“可是宋娘子?妹于建康早闻宋娘子歌舞雅名,当初宋娘子被丞相放还民间,妹还曾着人去寻觅呢,惜乎失之交臂,不意今日竟能得见,自是不胜欢喜。“ ”妾实是不敢当,陆家女郎客气了。“ 宋袆可不敢在陆蕙芷面前托大,连声谦让。 陆蕙芷给怜香打了个眼色,双双走了过去,搀住宋袆,笑道:“兰子把宋娘子交给我们吧,我和怜香啊,有些歌舞上的疑问正要向宋娘子讨教呢。” 柳兰子秀眉蹙了蹙,提醒道:“宋娘子受了伤,身子还未好透,千万别累着了。” “哦?怎会伤着?” 陆蕙芷追问道。 “这……” 柳兰子瞥了眼司马绍,一抹厌恶一闪而过,随即就吞吞吐吐的讲诉了宋袆受伤的关因后果。 顿时,陆蕙芷和怜香的脸沉了下来,她们是女人,女人最见不得女人吃苦,尤其司马绍这一家子还狼心狗肺。 司马绍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庾文君等姬妾却是不安起来,很明显,宋袆有靠山了啊,只要进几句谗言,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有些心思活络的,甚至都在暗暗想着该如何和宋袆修补关系了。 照这形势看,宋袆多半被明王相中了,有可能留在明王身边,这可是由乌鸡变凤凰啊。 不过陆蕙芷到底出身高门,杨彦的正牌妻子又不在,有时代替杨彦处理些琐事时,就会不自觉的流露出大妇风范,她倒是不至于发作,只是凤目一一扫过司马绍的妻妾,皮笑肉不笑的笑道:“瞧我,光顾着说话,竟忘了天寒地冻,快进屋罢。” 第五七八章 怜香有了 冬季天黑的早,天色愈发的阴暗,不多时,便于郡府大殿摆起了家宴,陆蕙芷和怜香招待女眷和孩子,杨彦招待司马绍,菜肴倒也丰盛。 这一家一路奔波,在浔阳又受守卒克扣,好久都没享用过如此丰盛的热食了,此时也顾不得形象,如饿死鬼投胎,开怀大吃,尤其是席中有了酒,司马绍一杯接一杯的灌,他心里悲苦啊,正是一醉解千愁之时,没过多久,就喝的大醉伶仃。 庾文君去劝他,他还挥着手嚷嚷:“喝,朕就要喝,你这孽妇,连朕喝酒也要管么,休要罗嗦,否则朕休了你!“ 庾文君气的不行,又觉得丢人,眼泪水都出来了。 偏偏司马绍还意犹未尽的唱起了歌,自己敲着碗作为节拍。 “声伯忌琼瑰而弗占兮,昼言诸而暮终 嬴正沈璧以祈福兮,鬼告凶而命穷 黄母化而鼋兮,鲧变而成熊 尺蠖屈体以求伸兮,龙阶木而升云……” 庾文君听的面色大变,当着杨彦面唱这样的曲子,说句不中听的话,就是贼心不死啊。 杨彦倒是没计较,反暗暗叹息,从皇帝成为阶下囚,不是每个人都如《铁面人》中的菲利蒲那样的幸运,他理解司马绍的悲愤,也没想过把司马绍怎么样,甚至确有把司马绍送回陶侃身边的想法,任他折腾。 司马绍醉成了这样,酒席没法继续,只能不欢而散。 杨彦为司马绍一家安排了一所大宅,来自于襄阳被清洗的大户,占地数十亩,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并安排了仆役,只是在临出门之前,柳兰子小声问道:“大王,要不要把宋娘子留下?” “呃?” 杨彦讶道:“留下作甚?” 柳兰子丢了个别以为我不明白你们男人心思的眼神过去,便道:“宋娘子亦是可怜人,在司马家饱受凌辱虐待,难道激不起大王的同情心? 况且大王自己也说了,宋娘子是自由之身,没有义务跟着浔阳王,再说她已经代替浔阳王挡了一刀,亦算是报了收容之恩。“ ”这……“ 杨彦有些迟疑,讲真话,单论容貌的话,宋袆未必美得过怜香兮香之类的顶级前溪歌舞姬,但宋袆的撩人之处,就在于那天成的媚态。 好比现代的某些女人,明明不是太漂亮,却偏偏追求者络绎不绝,一见面就让人心动,特别的有女人味,宋袆正是这种类型,更何况宋袆的容貌也属上上之选,与陆蕙芷,巧娘相比是大差不差的。 杨彦还真有占了宋袆的心思,只是司马绍才踏足襄阳,就把宋袆弄来,吃相太难看了吧? 柳兰子把声音压的极低,又道:“大王,妾和你说一事,您可千万别外传噢,浔阳王不举已有数月之久,宋娘子的身子还算干净,月事也还得过一阵子,您不用忌讳什么。” “不举?” 杨彦低喃,这还是真是出人意料啊。 二十来岁就不举,确是挺可悲的,不过不举的原因多半是心思因素,杨彦纵然医术过人,也没法帮司马绍排忧解难,目中不禁现出了同情之色。 同时这个秘密也提醒了他,至少暂时把宋袆放司马绍身边是安全的,可以等等,吃相不至于那么难看,于是低斥道:“孤是那样的人么?” “哧!” 柳兰子轻笑一声,撇了撇嘴,满脸的不信之色。 “好了,好了!” 杨彦挥了挥手:“宋娘子身子弱,找两个贴心的姊妹过去服伺着,过一阵子天气暖和些了,叫蕙芷娘子带着宋娘子出去走走也行,襄阳附近,有些景色还是不错的。” “大王,您可真虚伪!” 柳兰子摇了摇头,径直而去。 在杨彦身边人中,恐怕只有柳兰子敢这么和杨彦说话,当然了,前提是杨彦不计较,很明显,杨彦是不会和柳兰子计较的。 天寒地冻,什么都比不上洗一把热水澡舒服,散了席之后,杨彦回到住处,热水早已备好,也不知是受宋袆影响,还是浴室本就容易发生故事,杨彦看着仅披着薄纱的怜香,浑身血脉贲张,眼神中透出了赤果果的侵略性。 怜香自然是芳心羞喜,但还是吞吞吐吐道:“郎君,妾这几日来,总是提不起精神,好象也没什么食欲,还有……还有,本来四日前就该来的月事到现在都没来,郎君……能不能给妾把把脉?” “哦?” 杨彦灼灼的看着怜香,虽说已有前溪歌舞姬怀孕的先例,却不是普遍现象,毕竟有一部分中毒过深,哪怕坚持服用以马宝配的药,但生殖系统的功能性损坏已没法逆转,并不是解毒剂能修复的,而这是一个不可控的过程,所以杨彦对怜香、兮香和菱香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 “把手伸给我。” 杨彦拉住怜香的手腕,以三指搭上诊脉。 怜香现出了紧张之色,气都不敢喘,一双妙目紧紧盯着杨彦的神色,似是要分辨出蛛丝马迹。 只见着杨彦的脸面渐渐地现出了笑容,这可是心如猫挠啊,怜香不仅没能放松,反而更加紧张。 “郎君,如何了?” 好不容易,杨彦把手拿开,怜香迫不及待的问道。 杨彦点了点头:“是喜脉,但时日尚短,还不能过早确定,需要再作观察,不过这段日子你得注意着了……” “啊!” 话还没说完,怜香就惊呼一声,扑入杨彦怀里,热泪滚滚而下,她实在是太激动了,没想到自己还会有怀孕产子的可能。 “呜呜呜~~” 怜香大哭着。 杨彦也为她高兴,轻轻拍打着后背。 好一会儿,怜香才轻轻推开杨彦,红着眼睛,讪讪道:“郎君,妾失态了,现在就服侍郎君洗浴罢。” 杨彦摇了摇头:“你有孕在身,哪能再干粗活,你穿好衣服回屋,我自己洗,没事。” “这……” 怜香迟疑着。 “别和我客套!” 杨彦利索的除去怜香的纱衣,强抑下漪念,替她把正装穿上身。 “要是宋娘子在就好了。” 怜香能感受到杨彦的关怀,心里有歉意,嘀咕着,却是眼前一亮:“郎君你先进去,妾给你把蕙芷娘子叫来。” “呃?” 杨彦食指大动,迟疑道:“蕙芷娘子肯来?” “看妾的,郎君放心吧!” 怜香信心满满,把杨彦扶入浴桶,便快步离去。 杨彦泡在温水中,静下心等待,并思考着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安排。 钱凤秘密去成都他是知道的,他倒是希望两家的联盟能成,成军十年没打仗,即便主体是秦雍流民,战斗力也不知退化成了什么样子,毕竟十年就是军中的一代人,父祖骁勇善战,不代表子嗣同样勇猛,如能把成军诱出东川,一战歼其主力,会为进军巴蜀省了诸多麻烦。 不过王敦军的战斗力,他可从来没轻视过。 晋室朝庭不行,但晋军还是很猛的,历史上晋室北伐,往往几万人的军队,都能取得璀璨的战果,明军在慕府山一役击溃邓岳部,并不是邓岳部不行,而是多种因素交织在一起。 首先是明军武器先进,在短时间内,找不到防备的方法。 其次是慕府山顶阵地狭小,地型平坦,既没法避过火炮,也投入不了过多兵力,在局部上处于劣势。 第三是王含与周抚持观望态度,未能与邓岳形成合力。 第四纯属邓岳倒霉,在退走的时候滑倒,失足被擒。 杨彦一边寻思着,一边拟定着决战地点,长江中上游地形复杂,如果地势不利,这仗还不如不打。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吱呀一声,门被推了开来,就听怜香笑道:“蕙芷娘子,快进去吧,我得走了,别让冷风灌进来冻着郎君。” “我……” 又是吱呀一声,门被带上,浴室里,突然多出了一股怪异的气氛,杨彦扭头看去,正见陆蕙芷红着脸,半低着脑袋,双手不安的绞着衣角,却又偷偷拿眼来看自己。 这倒是让杨彦很好奇,怜香是怎么把陆蕙芷劝过来的。 第五七九章 酒后发狂 (谢谢好友书友201705180816268511的月票~~) 陆蕙芷有文青病,又向往着崔莺莺那不顾一切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既然肯来,多半就成了,无非是放不下女儿家的矜持罢了。 杨彦也不可能毫无情趣的上来就做那事,于是笑道:“蕙芷娘子,方才泡桶里,偶得一诗句,不知蕙芷娘子可否为我点评一下。” “杨家郎君请讲。” 陆蕙芷站门口,低着头道。 杨彦吟道:“幽谷出幽兰,秋来花畹畹,与我共幽期,空山欲归远。” 陆蕙芷蓦然一震,她被人称作吴中幽兰,而杨彦以幽兰为诗,这不正是为她而吟么?说起来,这家伙好长时间都没有诗作了呢,芳心不禁有了些羞喜。 “蕙芷娘子?” 杨彦催促。 “啊!” 陆蕙芷红着脸,想说什么,却发现说不出来,幽谷出幽兰,描写的是自己那高远空幽的心境,花畹畹是指花姿畹畹,婀娜多姿,隐喻自己的美好形象,自己有那么好么?哪有自己赞自己的道理? 后两句则道尽了绵绵的相思与爱意,更是没法出口,整首诗契合了杨彦一贯的一切景语即情语的意境,不禁丢了个又羞又恼的眼神过去。 “哗啦!”一声,杨彦从桶中长身而出。 “啊!” 陆蕙芷又一声惊呼,俏面瞬间红透了脖子根,连忙捂住眼睛。 自己都看到了什么? 那……那太吓人了吧? “蕙芷娘子。” 杨彦毫无果体的自觉,轻搂住陆蕙芷,正色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又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想我杨彦之何德何能,竟得蕙芷娘子青睐,本来我是该一心一意付出才是,奈何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世事未必尽如愿,我与蕙芷娘子相见恨晚啊。 但我是个贪心的人,我不愿负慧娘巧娘,亦想照料蕙芷娘子,蕙芷娘子可愿给我机会?“ ”谁……谁青睐你了?“ 陆蕙芷浑身微颤,整颗心都醉了! 多么优美的词句啊,难怪能写出西厢记呢! 杨彦笑吟吟的看着陆蕙芷,不放手。 陆蕙芷羞不自禁,轻推着杨彦道:”你……你身上湿的,弄湿妾了。“ ”哈哈~~“ 杨彦哈哈一笑:”无妨,衣衫湿了,脱去不就得了。“ ”啊,不要!“ 陆蕙芷尖叫,却是浑身酸软,无力反抗。 …… 出乎杨彦意料,陆蕙芷并不是那种床榻上放不开的大家闺秀,或许是被怜香调教过,也可能是与文艺女青年追求幸福的特质有关,既然决定了委身,陆蕙芷并不扭扭捏捏,反而尽情的抒放自己的心怀。 不过陆蕙芷毕竟是高门士女,还是有些小小的矜持和底限,有此事情坚决不肯做,也有些部位坚决不让不该碰的家伙碰,这和怜香全身心的奉献又有不同。 一夕疯狂之后,陆蕙芷食髓知味,与杨彦双宿双飞,怜香则安心保起了胎,时常会一个人发呆,揉揉那扁平的肚皮,毫无预兆的咯咯娇笑。 年后天气渐渐回暖,安定的生活加上悉心照料,宋袆的身子逐渐康复,可她总觉得全家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仿佛在说,你怎么还不过去?还留这里干嘛? 这让她苦闷异常,如果杨彦强行索要她,作为一个随波浮沉的弱女子,并没有主宰自己命运的能力,她认了,只是让她主动离开司马绍,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如此的附炎趋势。 而司马绍日复一日的喝酒,每次都喝的大醉伶仃,这日,庾文君再也看不下去,一把夺过司马绍手里酒壶,狠狠摔在墙角,怒道:“喝,就知道喝,除了终日酗酒,你还会做什么?” 司马绍的眼神仿佛失去了焦距,盯着那摔碎的酒壶,与流淌一地的酒液,缓缓站了起来。 庾文君突然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 司马绍这才转回头,以不带人类感情的声音说道:“你……是你摔碎了孤的酒壶?” “大王……你要做什么?” 庾文君毛骨耸然,又向后退。 “贱人!” 司马绍疾步上前,一把揪起庾文君的衣领,挥掌欲打。 “大王!” 庾文君悲呼,浑身颤抖。 说到底,司马绍虽然不爱庾文君,可这么多年夫妻做下来,还是有些亲情的,更何况庾文君为他诞了两子一女,那怀孕时的喜悦,临盆时的担心,听着那洪亮哭声时的如释重负,一幕幕的流淌进了心底。 “诶!” 终究,司马绍这一巴掌还是没能扇下,改为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嚎叫:“孤除了酗酒还能做什么?孤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朝不保夕,孤连男人都做不了啊! 罢了,罢了,杨彦之如日中天,年轻气盛,你等都过去跟着他,孤不敢耽搁你等,走,快走!“ 说着,司马绍的手臂直往外挥,还推攮着庾文君。 “大王!” 庾文君眼泪都流了下来,死死拽着司马绍,就是不走。 “你为何不走?那杨彦之年轻俊逸,而你庾家素有雄心,你改嫁过去,两家联合,恰是如虎添翼,你还跟着孤做什么?孤只是个阉人啊,孤感激你这些日子以来的不离不弃,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走,你走,孤不想再看到你,孤求你了好不好?嗷嗷嗷~~“ 司马绍彻底失态了,多日来郁积的愁苦与愤恨终于在今日来了个总爆发,咆哮着,嗷嗷大哭! 庾文君也大哭着反抱住司马绍。 “大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从没嫌弃过大王,您可是想要妾死??好,大王要是再赶妾走,妾就死给大王看!” 庾文君说到做到,捡了块酒壶碎片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戳。 “放手!” 司马绍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冲上前,夺过那碎片,紧紧攒在手心,恶狠狠的瞪着庾文君。 “大王!” 庾文君伏入司马绍怀里,大哭道:“孟子有云:天若降大志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啊,朝中有陶公心向大王,还有家兄必为大王谋划,大王切莫轻贱自己,也许这就是上天对大王的考验,只要大王挺过去,必国运连绵,长享国祚。 至于大王……那方面的问题,应是心内焦虑所至,他日大王修身养性,胸怀舒抒,妾再找些药给大王补补身子,未必就不能重振雄风啊。“ “孤还有机会么?自古以来,废帝从无复立之举。” 司马绍恍如失神般,喃喃着。 “别人不行,大王一定能行,妾相信大王,也会帮助大王!” 庾文君大声鼓励,带泪的双眸直视司马绍。 “是的,孤能行,孤决不能让大晋江山丢在孤的手上,孤……不甘心啊!” 司马绍嚎叫起来。 “呼~~” 庾文君吁了口气,心终于宽下了一半,她就怕司马绍颓丧,消沉,否则她作为一名女子,以及膝下的两子一女奢求善终都难,为了搏那一线机会,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甚至杨彦只要流露出一丁点的意思,她也会毫不犹豫的以身侍君,因为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娘家是靠不上的,她只能靠自己。 当然了,她有自知之明,到底生了三个孩子,身材走样了,她不奢求用自己的身体与杨彦做交换,不过家里倒是有个现成人选。 “大王,先坐下来。” 庾文君微微笑着,把司马绍引至榻边坐下,又奉上清茶,那苦冽的茶水入喉,司马绍的酒醒了些,燥动的情绪也有所平复。 庾文君又道:“陶公虽有意复迎大王,但当务之急,还得先回到江东,不知大王可曾想过回返之法?” “哎~~” 司马绍叹了口气:“明王如何肯放孤走,他不加害于孤,孤已是谢天谢地了,哪敢再有奢求。” 庾文君点点头道:“妾若是明王,也不会放大王走,不过凡事总要试一试,真要是走不了,那也死了心,总好过心里装着事,七上八下的不着落,不知大王可愿一试?” 第五八零章 忍痛割爱 “也罢,改日孤去见明王,亲自提出。” 司马绍苦笑着摇头,他可没指望杨彦会好心释放自己,那日说要放走,无非是客套话罢了,换成他,俘虏了杨彦,哪怕不杀,也会圈禁终生。 庾文君拦着道:“万万不可,若是大王向明王当面提出,一旦被拒,将再无转圜余地,故此事……还须由他人代大王向明王提起。“ ”哦?谁?“ 司马绍问道。 ”宋姬。“ 庾文君淡淡道。 ”什么?“ 司马绍猛站了起来,面有怒容,哼道:”原来你是早有此心,怕是宋姬独得孤宠,早已看不顺眼了罢?“ 是的,别看司马绍曾说过把宋袆送给杨彦,可那是气话,宋袆是他最为钟爱的女子,打也好,骂也罢,那都是他的人,他哪舍得把宋袆送人呢? 尤其还是送给杨彦。 ”大王莫要激动!“ 庾文君似是早料到了司马绍有这反应,倒是神色不变,跟着站起来道:”妾知大王钟爱宋姬,但若想离开,不付出代价如何能行?妾观明王对宋袆有些动心,何不忍痛割爱,投其所好?与大业相比,区区一名歌舞姬又算得了什么?莫非在大王心目中,祖宗传下的江山竟不如宋姬重要?“ 这话就重了,司马绍现出了痛苦之色,颓然坐下,双手抱着头道:”文君所言甚是,孤若连一女子都舍不得,又如何复国? 只是……既便把宋姬送与明王,就一定能回得了江东么?“ 庾文君也陪坐在司马绍身边,柔声劝道:”天下事谁能说的准呢,试一试总有机会,不试的话,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江东,大王待宋姬不薄,宋姬亦非不念旧情之人,否则也不会为大王挡了那一刀,只要和宋姬说清楚,宋姬必会理解大王的为难,于明王面前代为美言。” 司马绍想起了那时的情形,明明庾文君就在身边,却除了大喊大叫,无动于衷,反是宋袆飞扑来为自己挡了一刀,此情此义,让他念起了宋袆的好,再一对比庾文君只会吼叫,顿时生出厌弃之心。 当然了,他是不会表现出来的,也明白把宋袆送给杨彦是理智的选择,可就是舍不得啊,想到从今往后,宋袆将在杨彦的胯下缠绵绯侧,他的心头就好象被狠狠剜了一刀似的。 庾文君见着司马绍的模样,心里挺不是滋味,夫郎对宋袆分明是真爱,作为妻室,先不管有没有感情,任谁的心里都不舒服,于是从旁劝道:“大王,妾说句实话,宋姬到底已年近三旬,年老色衰,为时不远矣,妾想请问一句,倘若宋姬变得鹤发鸡皮,容颜憔悴,大王还会不会再宠爱宋袆?“ “这……“ 司马绍迟疑了。 是啊,如果宋袆又老又丑,自己还会宠爱她么? 他很想对庾文君说,会,但是又发现自己没任何的底气,一时竟哑口无言。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庾文君哪怕再是敌视宋袆,此时都难掩失望之色,毕竟将心比心,她发现自己看错了司马绍,这个人的心里,只有他自己,连对宋袆的爱都不能确认,又逞论她? 不过庾文君在暗暗叹了口气之后,很快就把心绪调整过来,说到底,她和司马绍只是同床异梦罢了,留下不走,是担心名声不好听,回了家也没地位,司马绍究竟爱的是谁,其实不重要,重要是的,尽快离开襄阳,回到陶侃身边。 念及于此,庾文君浑身轻松,彻底认清了自己和司马绍的关系只剩下同舟共济,没必要计较太多,于是又道:“大王不必强作回答,妾已明了,妾说句心里话,大王若重得天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又何必一心系着宋姬?与其将来宋姬年老之后心生厌弃,不如趁着宋姬色相尚在,使之为大王出最后一把力,而宋姬跟了明王,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大王对得住她了。“ 司马绍失神的望着屋外,喃喃道:”陶士行欲奉迎孤只是传言,谁知真伪,又或者只是把孤当作汉献帝挟持,投奔他,无异于自投罗网。“ 庾文君略一沉吟,便道:“妾觉得大王无须担心,陶士行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奉迎了大王,就由不得他,甚至他无心奉迎亦是无妨,大王去了他那里,难道他还敢下毒手?大王放心,他不是曹孟德,大王也不是汉献帝,妾……更不是伏皇后。” 司马绍还是犹犹豫豫的样子,庾文君也不催促,只是看着他。 好一会儿,司马绍吞吞吐吐道:“孤……去看看宋姬。“ ”大王意欲何为?“ 庾文君警惕的问道。 司马绍颇为难以启齿的说道:”孤……想试一试,还行不行了。” 顿时,庾文君气的脸都白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事? 司马绍的意思好理解,如果确实不举,就把宋袆送给杨彦,万一举了,送不送还是两说。 “妾必须奉劝大王,或许明王就等着大王把宋姬送过去,若是待得明王失去了耐心,托人来索要,恐怕连这情份都没了,望大王三思。“ 庾文君寒着脸,沉声提醒。 这真是开玩笑了,要是让杨彦知道司马绍刚从宋袆身上下来,再转手给了自己,会怎么想?这就不是情份,而是结怨。 司马绍也回过神来,负着手,在屋里来回走动,越走越急,终至如下了天大的决定般,重重叹了口气:“也罢,孤改日把明王请来饮宴,届时必将宋姬交过去。“ 庾文君摇了摇头:”大王请明王过府饮宴,以何为名?况以明王那等身份,若是在咱们府里吃出个意外,恐怕咱们全家都得为之陪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妾去和宋姬说,今日便把她送入明王府上。“ ”罢了,罢了,依你!“ 司马绍挥了挥手,逃一般的疾步而出。 庾文君的嘴角展现出了一抹笑容,随即也出了屋子,不过却是往相反的方向,那是宋袆的住处。 这是一处单独的院落,院角几枝腊梅迎着寒风怒放,屋里传来悠悠的笛音,哪怕庾文君对宋袆存有很大的成见,也不得不为宋袆在音乐上的造诣道一声服字。 宋袆以笛扬名,一曲笛音,当真是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这时,吹的正是杨彦所作的《春江花月夜》,由笛子吹奏而出,竟带上了一丝空灵而又悠远的意境。 站门外聆听了片刻,庾文君推开门。 笛声戛然而止,宋袆一看是庾文君,连忙收了笛子施礼:”见过王妃。” “宋姬不必多礼。” 庾文君笑着摆了摆手,望了过去。 重伤初愈的宋袆,面色还有些苍白,一袭粗布钗裙,却半点不掩那清丽的容颜,庾文君都有些妒忌了。 她今年三十一,宋袆只小了两三岁,可是她的腰肢已不再纤细,因连生三发的原因,脸上有了浅浅的斑,眼角也有了一缕细纹,这还是长期养尊处优的结果。 而宋袆呢,肌肤白净,胸脯挺拨,腰肢纤细,配上那修长的身材,浑若天成的风韵,若不仔细分辨,只会以为是个二十出头的妙龄女郎,只有凑近了细细观察,才能看出那一丝由岁月染上的风霜。 宋袆静静站着,很纳闷庾文君的到来,不过她性格恬静,有耐心,又有着傲骨,庾文君不说话,她也不吱声。 原本庾文君还打算先扯一扯家常,再把话题转过去,毕竟有求于人,可是宋袆根本没有与自己亲近的意思,只得堆起笑容道:“宋姬,自你被大王收留以来,大王与孤待你如何?” 宋袆的美眸中现出了奇怪之色,司马绍在被废之前,对自己极尽宠爱,被废以后不提,而这位,从头到尾就没给过自己好脸,不过还是道:“承蒙大王与王妃照料,妾感激不尽,王妃此来……可是有话要叮嘱妾?请直言便是。” 第五八一章 枉凝眉 (谢谢好友大隋后裔的两张月票,好友有太阳真好的月票,好友一片一片的打赏~~) 庾文君对宋袆那不冷不热的态度有些恼火,可一想到有求于人,这份恼火很快就为尴尬取代,叹了口气道:“宋姬,孤明白你心里有怨,但身为女子,看着自己的夫郎宠爱别人,谁能没点妒忌呢,你说可是?” 宋袆施了一礼:“是妾唐突了王妃,今向王妃陪罪了。” “好啦,孤也只是一时的不舒服,没你想的那样小心眼。” 庾文君笑着摆了摆手:“宋姬,孤有件正事与你说,咱们家寄人篱下,朝不保夕,倒是委屈你了,不过从今往后,你都不用再跟着我们受苦了。“ “为何?” 宋袆目中满是不解。 庾文君道:”明王对你有些好感,既然如此,不如把你送往明王处,你能歌善舞,容貌秀美,而大王又成了这样,跟着大王只会耽搁了你,你意下如何?“ 顿时,宋袆浑身剧颤,俏面煞白,心头满是羞耻,其实被当作物品送出去,她不是没有一点预感,只是没想到,竟会来的如此之快。 ”哎~~“ 庾文君叹了口气:”宋姬,孤知道委屈了你,可咱们女子啊,最紧要的是有个好归宿,也不怕你笑话,其实孤还羡慕你呢,至少你曾未婚嫁……算了,不说了,你不知孤的苦啊,明王多才善艺,待人温和,料来不至于亏待你……“ 宋袆打断道:”大王也是这意思?“ 庾文君点了点头:”大王觉得有负于你,不愿再耽搁你,你也莫要意气用事,嗯?“ 宋袆心里有种难言的悲哀,这不仅仅是被当作物品送人,还在于那两夫妻的目地,她不是猜不出。 不就是讨好明王么,以换取送回江东的机会,说白了,自己是用来交换的筹码,没有任何人格和尊严,只能以有用或无用区分。 凭心而论,她对这个家并无留恋,对司马绍的感激之情也在一次次的呼喝中渐渐消磨,但她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她渴盼着从一而终,白首携老。 “宋姬,你没事吧?” 见着宋袆神色,庾文君关心的问道。 宋袆面色苍白,摇了摇头:“妾没事,多谢王妃关心,既然是大王和王妃的意思,那妾从命便是,同时也请王妃放心,有机会的话……妾会探得明王心意。“ 庾文君很满意于宋袆的乖巧,笑道:“那孤就代大王多谢你了,你也别有太多的想法,说不定将来呀,你还得感谢孤呢,来,孤把你好好打扮一下。“ 宋袆木然的坐在了梳妆台前。 庾文君的眼界是有的,在她的摆弄之下,宋袆那秀美的容颜愈发的精致,虽不能夸成脱胎换骨,却也是锦上添了不止一朵花。 就连宋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有些讶异。 庾文君笑道:“明王若是见着你呀,必惊为天人,连孤都有些不舍得把你送走了呢,哎呀呀,瞧孤说的什么,再换身衣服就可以走了,来人。“ 两名婢女入屋,捧着新衣衫。 换衣服不用庾文君动手,退去门外等待,不片刻,宋袆一袭曲裾深衣款款步出,那步摇轻轻摇摆,更添了几分娇艳。 “嗯~~” 庾文君点了点头,欣赏的眼神在宋袆身上扫视着,暗道总算把这骚蹄子给送走了,便招手道:“走罢。” 宋袆被搀上马车,庾文君陪坐身旁,缓缓行驶着,襄阳城并不是太大,很快就来到了杨彦的府宅,经通报后,因为是女眷,杨彦并未出面,请陆蕙芷代为接待。 “原来是庾家姊姊与宋娘子。” 看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宋袆,还有带着说不出意味笑容的庾文君,陆蕙芷淡淡打着招呼。 庾文君笑道:“姊姊今日是为宋姬而来,算了,姊姊长话短说罢,宋姬心仪明王才艺,我家大王又觉亏欠宋姬,不愿再拖累于她,故托姊姊把宋姬赠予明王……” 宋袆听的面色直变,杨彦的文才确令她心仪,但还没心仪到以身相许的地步,而从庾文君嘴里说出,就好象自己是个附炎趋势的女子,只是她不想辩驳,也无力去辩。 陆蕙芷愕然,心里不大舒服,毕竟女人嘛,谁没点妒忌心呢,尤其是陆蕙芷这类心思细腻,情感丰富的女子,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不过宋袆的事情她曾听柳兰子提过,清楚宋袆没有庾文君说的那般不堪,再看宋袆那柔柔弱弱,双目无神的模样,不禁心软了下来。 而且宋袆已经进了这个门,她要是替杨彦做主把宋袆退回去的话,恐怕宋袆能羞愤自尽。 庾文君也知道自己的角色不光彩,交待清楚之后,便告辞离去,身处于陌生的环境,心头又满是羞耻,宋袆的神色茫然不安,还有着几难觉察的悲哀。 “哎~~” 陆蕙芷拉起宋袆的手,叹了口气:“按年龄,妹得称宋娘子一声阿姊,事己至止,阿姊别多想了,杨郎……其实不难相处,也会疼人,和妹来吧。” 宋袆勉强挤出笑容:“陆家女郎莫要折杀妾,妾可不敢当这一声阿姊。” 陆蕙芷笑了笑,牵着宋袆往里走,穿过几重院落,宋袆见到了杨彦,正伏案书写着,怜香在一边研墨,偷眼看着,还轻念出声。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这一听,宋袆就秀眉微蹙,歌不像歌,诗不像诗,她觉得,与杨彦以前的作品相比,大失水准,嗯,怎么说呢,较为粗俗。 怜香向宋袆笑道:“此曲名枉凝眉,是《红楼梦》中的插曲,没头没尾的听着不算什么,可若是放在文中来看,那是极为应景的。“ ”红楼梦?“ 宋袆美眸中现出了不解之色。 怜香问道:”宋娘子可读过《西厢记》?“ ”读过。“ 宋袆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西厢记对女子的杀伤力极其巨大,宋袆也不例外,她不止是读过,还抄过,也读过不止一遍,个中的诗词背的滚瓜烂熟,与陆蕙芷同样的向往张君端与崔莺莺那近乎于无瑕的纯爱,但是因着经历不同,她较为现实,除了羡慕,向往,并不象陆蕙芷陷的那样深。 怜香以崇拜的眼神看了眼杨彦,便道:“《红楼梦》是比《西厢记》更为庞大的一部著作,人物更多,跨度更长,节构也复杂,一部红楼梦,道尽了高门士族的兴衰,郎君陆陆续续写着,大概有一半了吧? 这首枉凝眉表达的是书中女主林黛玉与男主贾宝玉一见钟情的场面,哎呀,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唱一遍,宋娘子就明白了。“ 杨彦也放下笔,望向了宋袆,除了惊艳,与搂入怀里细细呵护的冲动,他没法去形容自己的感受,不禁赞道:”蕙芷娘子若空谷幽兰,孤芳自赏,宋娘子亦如傲雪寒梅,无惧冰霜雪冷,迎风怒放。 王处仲无心无肺,任美人儿漂零街头,司马道畿有眼无珠,得人间瑰宝不知珍惜,宋娘子且宽心,既来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陆蕙芷丢了个嗔怪的眼神给杨彦,略有些不满,很明显,称赞自己是顺带的,主要还是为了称赞宋袆。 宋袆也很意外与杨彦的见面方式,如知己般的闲聊让她的内心不再那么排斥,比作寒梅的称赞,芳心又不由微颤,甚至还着着一丝羞喜。 于是道:“妾不过一飘零人罢了,万万当不得大王赞誉,对了,妾有一疑问,妾听这枉凝眉,竟似是有情人终不能白首携老,不知大王为何写出这样的结局?” 杨彦摇头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固然令人向往,但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况乎男女之情? 红楼梦的主旨是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全文充满着悲剧色彩,强使有情人终成眷属,并不合适,当然了,小说毕竟是小说,红楼梦的悲剧,绝无可能发生在我家。“ 第五八二章 回洛阳 (谢谢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对于这个解释,陆蕙芷和怜香是不大满意的,怜香更是扯着杨彦,撒娇般的嗔道:“郎君,你好狠的心啊,为何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既便是家族破败,也可以私奔嘛,让黛玉宝玉去一个无人寻到之处,男耕女织,白首携老岂不是好?” 宋袆也投来期待的目光。 杨彦犯了众怒,无语道:“红楼梦的主旨与西厢记的主旨不同,这个……待我写完就明白了,好了,不说这个,听说宋娘子笛艺尽得绿珠真传,堪称天下无双,不知可愿吹奏这曲枉凝眉?“ 宋袆欠了欠身:”妾可不敢和绿珠娘子相提并论,不过既然大王有请,妾亦愿一试。“ ”好,拿筝来!“ 杨彦挥了挥手。 站在屋角的柳兰子匆匆步出,不片刻,抱了具筝回到屋里。 杨彦焚香洁面,端坐于前,十指轻拨,哀宛的乐声缓缓流淌而出。 其实杨彦早在几年前就嚷嚷着要把红楼梦写出来,但一直没时间,直至来了襄阳,如同休假般才有时间书写,故陆蕙芷与怜香尚是首次得闻,很快就沉醉在了那美妙的乐曲当中。 宋袆更是思绪万千,颇多感慨。 司马绍宠爱她,她感激,也用心侍奉,可本质上是谈不上什么共鸣的,毕竟司马朝庭受权臣挟迫,争斗还来不及,哪有时间与心情去玩音乐? 相对而言,如杨彦这类人才最合乎她的胃口。 在那悠扬的乐声中,她那不平的心绪渐渐宁静,对于庾文君的怨愤也渐渐地化为了乌有。 ‘或许,这才自己想要的吧?’ 宋袆不禁偷眼打量向了杨彦。 乌发如墨,容颜俊秀,一袭洁白衫服映衬着那高挺而又健壮的身躯,尤其是那专注的神态,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神里竟流露出了一丝痴意,仿佛幸福不期而遇。 女人是一种情绪化的生物,爱一个人,要死要活,但是变心也很突然,逞论宋袆对司马绍本谈不上爱,无非是被收留的感激加上道义罢了,由司马绍被废至今的种种作为来看,自己也算对得住他,而更重要的是,是司马绍亲手把自己送出,并非自己有意离弃。 宋袆是歌舞姬出身,尝尽了世间凉薄,她固然有自尊,矜持的一面,但也很现实,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在调整好了心绪之后,她觉得应该放下过去,紧紧抓住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是的,既然前任对自己弃之如履,那自己就活出个精彩的人生,让前任好好看看,自己不是离了他不行! 不知不觉中,一曲终了,杨彦问道:“宋娘子可曾记下曲调,要不要我把乐谱写出来?” 宋袆点了点头:“有劳大王!” 杨彦提笔书写,用的是燕谱,在不懂的人眼里,分明是鬼画胡,而宋袆是音乐方面的行家,很快就看明白了。 “宋娘子你试一试吧,妹可是久仰其名呢。” 怜香笑着道。 “嗯,那妾就试下,若有吹错之处,可莫要笑我。” 宋袆取出碧绿的笛子,一笛在手,居然浑身洋溢起了一股自信的风范。 杨彦、陆蕙芷、柳兰子与怜香不由诧异的相互看了看。 宋袆微微一笑,横笛吹奏。 与筝音肃杀悲凉不同,笛音飘渺空灵,清远悠扬,渐渐地,四人均是被吸引住了心神。 宋袆俏立于堂屋正中,身着月白深衣裹着半袭透着淡淡绿色的烟纱笼裙,瘦削的肩头披了块绣着樱花的浅黄霞帔,高高的翠眉惊鹤髻饰着点点珠翠,清新典雅,妙曼中又不失媚人风情。 那一双素手轻握笛柄,横置于唇上动情吹奏,笛声时而高亢激昂,时而空谷回荡,音节则如潺潺流水般绵绵不绝,又如淳淳溪水般清脆悦耳,直至最后一丝余音寥寥散去,杨彦才抚掌叹道:“繁华逐香尘,流水草自春,日暮怨啼鸟,花落坠楼人。 听闻绿珠大家以笛艺称绝,惜生不逢时,未得聆听,今日有幸闻宋娘子吹奏,既便青未必胜于蓝,亦是出于蓝,实是天籁之音啊!” 宋袆娇躯一颤,喃喃着念叨着,才施礼道:“若是绿珠娘子于九泉之下欣闻大王诗作,必引为生平知已,只可惜红颜薄命……哎!“ 说着,宋袆幽幽叹了口气,俏面隐有悲伤浮现。 陆蕙芷立时责怪道:”杨郎,宋娘子才刚刚好了点,你非得把人惹哭了还是怎样?“ 杨彦两手一摊,现出了抱歉之色。 宋袆倒是觉得新奇,这样的杨彦,哪有半点大王的样子?难怪都说明王好相处呢。 怜香察颜观色,从旁笑道:”郎君你不如和宋娘子合奏枉凝眉吧,一个弄铮,一个吹笛,必是千古绝响。“ 宋袆不由抬起头来,美眸中现出了跃跃欲试之色。 杨彦略一沉吟,点点头道:“此曲虽哀婉,但咱们只图个乐子,什么意境不意境的无所谓,宋娘子,请!“ “嗯,那妾……就献丑了!” 宋袆重新持笛,待得杨彦准备好之后,才吹奏起来。 悠悠筝鸣,徐徐笛音,怜香附着乐曲,开口唱道:“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身为顶级的前溪歌舞姬,怜香的歌喉自然是一等一,那清冽婉转的歌声回味无穷,陆蕙芷也是心痒难耐,不禁猛一咬牙,长袖一抛,翩翩舞了起来。 柳兰子看着这一幕,一个弹筝,一个吹笛,一个歌唱,一个跳舞,竟是如此的和谐,心头一股巨大的感动油然而生,眼角模糊了。 …… 天渐渐黑了,杨彦摆起家宴招待宋袆,把几案拼在一起,全家人围着吃,说说笑笑,气氛轻松,宋袆觉得自己非常适应这样的氛围,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多,饭后,杨彦并未急于占了宋袆的身子,哪怕他清楚宋袆不会拒绝自己。 主要是杨彦比较重视感情的交流,没有脱了裤子就上的习惯,他觉得与宋袆之间,还是先培养感情为好,不过司马绍可不是这样想的,当天晚上,他幻想着宋袆被杨彦压在身下大肆征伐,那销魂诱人的模样,内心妒火熊熊,但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居然有反应了。 这得多贱啊! 不过机会难得,他兴冲冲的入了一个良娣的屋子,准备再振雄风之时,却又不行了,悲愤之下,司马绍啊啊狂叫,可是除了把那良娣吓的不轻,没一点用,只能无奈再回自己的屋子。 当晚,司马绍失眠。 这种日子持续了约一个月,到二月份之时,春暖花开,杨彦以万卒守护司马绍一家回返建康,预计到明年,期货市易行与赌场将全面建成,这万卒也将驻留建康,加上原有的兵力,计有两万多,足以守护市易行的安全。 而杨彦早于年前就调候礼任宛城太守,同时命任让回襄阳坐镇,待得任让赶来,就领着近六万兵力向洛阳行去。 南阳盆地比邻中原核心区,地域广袤,物产丰富,一旦割据的话,威胁甚大,历朝历代都是分而置之,北部宛城属于豫州,南部襄阳属于荆州,杨彦也不例外,不可能让南阳盆地在行政上作为一个整体存在。 实际上按照计划,明军秋季会再度南下,进军江州,带着如此之多的军队来回跑很不合算,不过明国已今非昔比,哪怕连触摸到工业化的门槛都算不上,但是回交育种法推广已经有了好几年,粮种的质量稳步提高,再加上合理施肥的应用与水利设施的修建,粮食产量大幅增长。 新打下的地盘不算,根据青兖徐核心区的统计,小麦亩产平均达到了六石,黍亩产也有四石,几乎增长了一倍,手里有了粮,心里就不慌。 而且水泥路的铺设速度非常快,坚硬宽阔的路面提高了运输效率,降低了路途损耗,与以前相比,在水泥路上行走能节约三成的耗粮,这是极其可观的。 第五八三章 算缗之祸 不仅仅是民间的财富量在增长,明庭的收入也水涨船高,因着工业的发展,增值税收入暴增,又因国企的蓬勃壮大,净利润也是节节攀升,明庭有足够的钱粮去支撑长时间的战争,出于练兵的目地,些许粮米的消耗根本不在话下。 如今的明国,就是财大气粗。 由襄阳到洛阳,约七百五十里,并不是全程水泥路,路面只铺设到一半,按前世四车道的省道标准铺设,当然了,质量是不如的,不过车辆的辗压也不如现代严重,基本上能抵平。 收费标准以两百里为基数,马匹等牲畜五钱,车辆二十钱,或同价值的谷帛,城与城之间设有收费站,为防止明朝那种打着官府旗号,实则为私家商队过路的漏洞出现,除非官吏本人带着印信可以免费,家眷亲属过路也收钱,但同时,又每季按级别分发过路费补贴。 如果收了费,可以起到补偿作用,要是没收费,就等于福利,是额外的收入,广受欢迎。 除此之外,军事调动和信卒飞报也不收费,另在道路两侧,已经逐渐建设起了驿馆,主要是用以安置在战争中的伤残老兵,提供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还能方便往来商旅,一举两得。 当半个月后,回到洛阳的时候,已经是洪武元年的三月了,也即公元225年,杨彦穿越来的第六个年头。 洛阳仿如一座巨大的工地,得益于徐龛带回的十五万人口,到处都在建设,却唯独没有筑城,因为在杨彦看来,坚城并不能带来实际上的安全,更多的是提供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 当敌军有能力兵逼都城之时,实际上这个国家几乎可以宣告覆灭,既便筑有城墙,也只是拖延多久的问题,如唐都长安,宋都开封,就是典型的反面例子。 还有元朝大都,顺帝弃城而逃。 当然了,明都北京不在此列,因地处于边塞,就必须筑有坚城,防备北方的游牧骑兵。 同时,城墙守护的不是平民百姓,而是官僚权贵,就等于人为的制造了阶层的分野,在明清之前,很多平民百姓是没有资格住城里的,大多是依城而居,住在城外,只有战乱的时候,才被允许进城躲避。 城池在通常情况下,指的是宫城或内城,外城叫廓,不具备防御能力,如建康的外廓篱一样,粗略的划定一个范围。 城和廓,连在一起,才叫城廓,简称城。 第三个原因则是,在工业化的进程中,城市会一圈圈的无限膨胀,并随着火器发展,城墙变得毫无意义,筑城纯属劳民伤财。 徐龛营建洛阳,首先营建的是王宫、宫城与百官牙署,当然了,目前远未完工,不过部分已经可以使用了,陆蕙芷和怜香带着宋袆先回了王宫,杨彦则照例去往新建的太极殿与百官汇合,听取汇报。 主要是军事,民政和经济三方面,另有徐龛单独汇报函谷之战与洛阳的建设进度。 事实上对于如今的明国,官员们都很满意,杨彦主抓军事,经济上把着关,在民政方面充分放权。 崔访总掌大纲,代行丞相职责,刁协也觉得,以往在建康的诸多掣肘没有了,可以放手施为,舒心顺心,既便他嘴上不愿承认,可真要放还他回建康,恐怕还不肯走呢。 甚至连诸葛颐都心动了,趁杨彦不在郯城的日子里,开始与崔访、刁协与郗鉴等元老渐渐走动起来,求官的心思不言而喻。 毕竟江东的情况只要不是瞎子都能认清那苟延残喘的现实,新朝取代晋室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既然晋室那艘破船注定要沉,为何不早点下船呢? 以前诸葛颐看不起杨彦,嫌身份低微,而如今的杨彦贵为明王,士不士族没有任何意义,也因此,诸葛颐居然以客卿身份出席了朝会,只是目光躲躲闪闪,不好意思与杨彦对视,杨彦也乐得装傻。 如今诸葛颐这等人,除了谈玄作乐,很难挑出优点,杨彦纵是绞尽脑汁也没法安排。 待得汇报告一段落之后,崔访捋须叹道:“今府库丰盈,粟米堆积如山,每月进项源源不绝,臣不怕大王笑话,原郯城的库房已经不够用了,还亏得把都城迁来了洛阳呢。” 阶下一阵哄笑,都是善意的笑,也有些不可思议。 是的,哪朝哪代新立之初,无不是财政紧张,拆东墙补西墙才能勉强过日子,而从杨彦入主郯城起满打满算才五年,财政上就大幅盈余,这只能以奇迹来形容。 刁协也道:“能有今日之成就,除大王大力发展国企,赚了钱自己花之外,容少府也功不可没,自古以来,商税征收因其繁琐,估值不易,历朝历代无不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是家破人亡之局。 如汉武帝以算缗向商贾征税,凡二缗(一缗为一千钱)抽取一算,即一百二十文,小民四缗抽取一算,凭心而论,此税率并不高,可结果如何? 天下皆怨,豪门巨室,倾家荡产者不知凡己,普通百姓亦流离失所,卖儿鬻女,惨不忍睹,其根源,便是税吏猛如虎啊! 而容少府所创增值税之法,征收隐蔽,不扰民,不怕偷税漏税,不惧吏员居中克扣,若论税率,或还高过汉武帝的算缗令,却无人有怨,实为三千年来之创举,臣以为,大王应重奖!“ 杨彦深以为然。 实际上,他不是不想收流转税和财产税,奈何征收条件不具备,如强行征收的话,各级税吏层层盘剥,每征百钱,能上交府库十钱二十钱就不错了,余者皆被中饱私囊,汉武帝算缗之祸将重现,而背锅的是朝庭。 作为一个现代人,杨彦深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理,历朝历代的改革变法,不是说初衷不好,蓝图不美妙,可所有的变法者都忽略了事在人为的基本道理。 各人的私心与理解能力皆有不同,每往下传导一层,都会有手伸进去捞,捞着捞着,政策逐层失真,当传导到基层的时候,也许连设计者自己都认不得了。 因此杨彦的施政原则是,尽量减少中间层级,充分放权,抑制官僚队伍的滋生壮大。 这时,便把目光投向了容娥。 大殿上,满堂须眉,就她一个女儿家,又惊又喜,还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若是仔细观察的话,望向自己的目中,竟有着丝火热和期盼。 杨彦明白了,容娥算是自己的情人,雨露甘霖,也得均分是不是?于是笑道:“刁公言之有理,容少府所献之策,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今封容少府富临候,食邑五百户。“ ”啊!“ 容娥惊呼。 富临候不就是封在了自己的富临县老家么?颇有几分衣锦还乡的意味,她没料到,自己一个女子还能被封候。 “容少府还不拜谢大王?” 崔访捋须微微笑道。 “妾……妾多谢大王恩典。” 容娥起身,盈盈施了一礼。 女人施礼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容娥那盈盈的身姿,倒是别有一番清奇,杨彦扫视一眼,见无人反对,便笑道:“这是你应得的,不必客气,今明国蒸蒸日上,全赖诸公同心,还望诸公砥砺前行,居安思危啊!” “臣等谨遵大王吩咐。” 群臣纷纷施礼。 “好!” 杨彦双手一压,又道:“现有三件事,需要诸公商议,北邙山与洛阳近在咫尺,孤欲重修晋室五陵,不知何人可堪主持?” 群臣相互看了看,修晋室五陵分明是个闲职,修好了也没什么功劳可言,无非是杨彦刚掘了刘曜父母的坟,急于修晋室五陵表明自己仅为晋主报仇的姿态,并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掘人坟陵之辈,同时还可施恩于江东朝庭,把仁义之名广布江东。 凭心而论,这种差使最好是佞臣去做,但杨彦手下,挂了号的几个佞臣都各有差使,不好再作分派。 第五八四章 考核选贤 (谢谢好友有太阳真好的打赏和月票,好友糖果爸的月票,好友一剑68的打赏~~) 郗鉴也想到了这一点,面色略有不豫,他怎么都搞不明白,自家的侄子郗迈和外甥周翼如何就成佞臣了?不就是劳改司和道路司么,名声是难听点,可各方面干的都不错啊。 不过郗鉴倒是想到一人,拱手道:“大王,晋室五主,陵寝被毁,尸骨无存,故只能立衣冠冢,而晋室五主的衣冠须往建康求取,臣举诸葛道回主持,亦可返乡一解思乡之苦。“ ”哦?“ 杨彦看向了诸葛颐,问道:”诸葛公,可愿为孤主持此事?“ 诸葛颐略有些迟疑,修陵这种事情,换了以前他在江东,不仅是不屑于为之,甚至谁提他跟谁急,修坟啊,这不是羞辱还是什么? 不过他也明白明室不同于晋室,在晋室他可以凭着声望与门第,妥妥的平流进取,以致公卿,但明室需以事功及第,什么都不做,永远也没有出仕的机会,要想出仕,就必须干。 而且修陵的差使是郗鉴举荐的,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挑三捡四,会不会得罪郗鉴? 于是,诸葛颐拱手道:“臣愿为之。” 杨彦微笑着点了点头:“就有劳诸葛公了,孤任为你谒者仆射,出使建康去寻来晋室五主衣冠,待回返洛阳,由徐公给你调拨人手钱粮,于原址重修。” “臣谢过大王!” 谒者仆射秩比千石,为谒者台主官,仆射掌朝廷礼仪与传达使命,王彭之曾担任过这个职务,结果凉凉,就此不仕。 能担任谒者仆射,已经超过了诸葛颐的心理预期,这是清流显职啊,当即由衷称谢。 徐龛也是心花怒放,不要小看杨彦称呼他为徐公,外面那些客套性的称呼不算,朝中能有姿格被杨彦称公的,无非崔访、刁协、郗鉴与诸葛颐耳,如今又加了他徐龛,这是一种认可,也是地位的象征。 被杨彦称一声徐公,徐龛觉得值了,拍着胸脯保证必会尽全力配合诸葛颐。 杨彦点了点头,又道:“第二件事,我明国地盘日益扩大,而吏员人数不足,孤欲从民间通过招考的方式聘用秩三百石以下者,充入各府,补足缺额,不知诸公意下如何?“ 顿时,阶下起了议论声。 品秩最低的是秩百石,秩三百石虽然不算高,却包涵了从太常卿、光禄勋、太仆、大鸿胪、宗正、太司农、少府,乃至执金吾、将作大匠、州刺史、王国的属官,甚至可作小县的正印县长。 一县人口万户以上为县令,秩六百石,万户以下为县长,秩三百石,以如今明国地广人稀的现状来看,各县的主官几乎都是县长,没有县令。 更逞论秩三百石以下,还有秩比三百石、两百石、比两百石、一百石等一系列官职。 在场的除了武将,很多都是官场老油子,立刻就意识到了个中的重要性,以前这类的基层职务属于僚属,由刺史太守及各部主官自行任命,每到赴任之时,会有无数人前来打点,求一僚属名额,这不仅仅是利益上的变现,还是人脉的延伸巩固,换句话说,人事权在自己手上。 如果以招考的方式从民间擢取属吏,人事权等于被朝庭收走了,利益上的这块蛋糕没了,人脉也会受损,因此一时之间,竟无人应答。 但问题是,吏员确有巨大缺额! 明室与晋室不同,晋室完完全全由高门士族把持,各家之间,盘根错节,裙带成风,而明室的官吏以落魄士人和本地的庶族豪强为主,在影响力和关系网上远不如高门士族,既便杨彦放权任其征辟,也很难满员。 而且一国初创,百废待兴,政治清廉,正在朝气蓬勃之时,不捞偏门也可发家致富,提拨滥竽充数之辈得不偿失,人手是真的紧张。 按常理来说,杨彦有这要求无可厚非,可怕就怕将来成了制度,借此剥夺主官的人事权。 毕竟现在任用人员没有利益,不代表将来无利可图,这项变革成了的话,形同于推翻了自后汉至魏晋长达两百余年的政治基础,不吝于一场地震,也是官场生态的重新洗牌。 人家是考进来的,不是靠你提拨上位,当产生分歧的时候,凭什么非要按你说的去办? 这对于上位者的权威也是一项诺大挑战。 杨彦早知是这结果,所谓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倒也不恼,只是一一扫视着众人。 崔访是百官之首,硬着头皮道:“大王,兹事体大,还望慎重啊。“ ”哦?“ 杨彦淡淡道:”如何个慎重法?“ “这……” 崔访略一迟疑,便道:“《谷梁传》有云:古者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农民,有工民,其中德能居位曰士,辟土植谷曰农,巧心劳手成器物曰工,通财货曰商,而君王选贤任能,其贤者,即为士,士者,任事之称也,可见士是专门帮助君王打理天下之人。 所谓术有专攻,不通治国之道而从治国之事,怕是忙中添乱,适得其返啊。” 崔访的意见还算客观,以刺史下属治中从事为例,秩三百石,主众曹文书,居中治事,这个职务,相当于现代的省政府办公厅主任,确实不适合直接从民间提拨,再有县长也是秩三百石,让一个毫无行政经验的人去当县长,这不是开玩笑么? 不过杨彦的本意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他可以接受更低品秩的基层官吏,主要目地还是为了打开一个缺口,试行考试提拨人才的可行性。 当然了,作为现代人,没必要去走科举的老路,科举的本质并非选拨人才,而是统治阶级从手指缝漏点肉下来,给基层知识份子一个想头,掐灭造反的苗头。 说句不中听的话,科举的负面作用远大于正面影响,还不如汉朝的察举制。 杨彦觉得,可以把美国的经验与实际相结合,通过国考选拨基层公务员,再综合考核与升迁制度,取优秀人才步步晋升,走从基层到中枢的道路。 “诸公有何看法?” 杨彦问道。 刁协拱手道:“从民间选拨人才可行,大王在民间推行读书识字已有了些年份,若有皎皎者必能涌出,但凡于国有利之栋梁,不应埋没,不过……三百石的品秩过于高了些,且从民间选拨人才,实为自三代以降从未有过之事,臣以为应先圈定一个范围试行,若无大碍,再向全国扩广亦不为迟。” “好!” 杨彦又道了声好:“刁公此言甚合我意,以秩两百石为限,实有出类拨萃者,可授予三百石品秩,不超过十人,比三百石不超过五十人,暂以洛阳及以下县城试行,若有问题,可于第一时间更正,为期三年!“ 十人和五十人,无伤大雅,而秩两百石的重要性也远不如三百石,以令史和丞为主,包括县丞、县尉。 令史的地位在诸曹掾吏之下,身份低微,为士人所不屑,后汉大将军梁冀与名儒刘常有怨,曾召补令史以辱之,一般的令史、书令史不入流品,而在后世的隋唐,令史是低级办事员的代名词,搁在现代,令史的地位大概相当于政府机构中的科员,是典型的浊吏。 丞则多是辅助官员,副职,地位比令史高些。 总而言之,秩两百石及其以下都是浊吏,不会影响到士人的地位,杨彦不禁摇了摇头,说句难听话,满朝公卿,有几个是真正的士人? 要么曾是自己的俘虏,如诸葛颐和郗鉴,要么曾被自己搭救,如刁协和崔访,或者就是一些两餐不继的破落士人,严格算起来,这些都应该开除出士人的行列,可是传统的力量是强大的,随着新朝建立,曾经的落魄士人掌了权,就自觉或不自觉的把自己当作正牌士人了。 杨彦暂时也没有与整个主流社会对立的想法,慢慢来吧,反正自己今年才二十三,活到七八十岁不成问题,有的是时间。 第五八五章 活到老,干到老 把选拨的范围限定为了秩两百石之内,再没人反对了,因为拿不出理由反对,而且杨彦是强势君主,如果仅仅是为了反对去反对,很容易触怒杨彦,下场会非常凄惨。 不过崔访仍是问道:“敢问大王,考核以何为科目?” 杨彦道:“自然是以民间日常教授的科目为主,如算术、初级几何、帐目原理、自然,及论语、孟子中的部分内容,考题由我亲自出。“ 算术是加减乘除四则运算,与一些小学水平的实际应用题,不包括涵数的概念,初级几何就是初中几何,多为面积和角度计算,不包括解析几何,帐目原理可以看作会计学基础,加考珠算,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自然。 自然包含了部分天文地理,简单的物理化学,以及气象知识与很多现代耳熟能详的生活常识,如杠杠原理,棉衣中加绵絮为何会防寒,马为何站着睡觉,为何兔子不吃窝边草,等等诸如此类,多数取材于《十万个为什么》,也算是通俗易懂。 崔访没有再说话,只拱了拱手,现出了就知如此的神色。 杨彦微微一笑,又道:“诸公也不必担心,孟子云: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国之如此,家门何尝不是?诸公可观今日江东高门,王彭之、羊卉、蔡系之流,出身不可谓不高,却有几个可堪大任?长期安逸舒适的日子,只会使子孙后代日渐消沉,冢中枯骨荫得了一时,又能荫得了几世? 有竞争,才会有追赶的动力嘛,求人不如求己,诸公说可是?“ 郗鉴拱手道:”大王言之甚是,想我等虽比不得江东高门,却也是诗书传家,何惧他一区区寒门庶子,诸公得给家中子侄提个醒了,好好考,考出气势,莫要有辱家门,让其输的心服口服。“ ”那是那是!“ 群臣纷纷附合。 想想也是,自家再不济,再落魄,也是从小读书识字,那些平民才读了多久的书?这就是先发优势,赢了,连大王都无话可说。 待得殿中渐渐安静,杨彦才道:“最后一事,恐怕与在坐的诸公都相关,众所周知,晋室是平流进取,以致公卿,虽是高门大族皆可任三公九卿,却毫无章法,凭借的是背后的门阀势力,与个人才华并无多大关系。 孤只举一人为例,阮孚! 此人出身陈留尉氏,乃阮咸之子,名列江左八达,以饮酒好屐闻名,当然,孤并不是贬低他,毕竟人各有志,有些嗜好实属寻常,可此人本末倒置,时常喝的大醉仃伶,不务正业。 琅邪王裒曾为车骑将军,镇广陵,高选纲佐,以孚为长史,元帝谓曰:“卿既统军府,郊垒多事,宜节饮也。 孚对:陛下不以臣不才,委之以戎旅之重,臣僶勉从事,不敢有言者,窃以今王莅镇,威风赫然,皇泽遐被,贼寇敛迹,氛昆既澄,日月自朗,臣亦何可爵火不息?正应端拱啸咏,以乐当年耳。 随即便纵情狂饮,烂醉如泥。 就是这样一个人,从黄门侍郎、散骑常侍,转太子中庶子、左卫率,领屯骑校尉,及晋主绍即位,迁侍中,试问阮孚于国有何功绩? 《汉书.朱云传》有云: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说的正是阮孚这类人,故为杜绝此类尸位餐素之辈,孤有个想法,将来朝庭中枢,以出则为将,入则为相为标准选拨人材,凡刺史与太守可连任两届,每届五年,至迟十年之后,入朝庭任职。“ ”妙!“ 崔访大声赞道:”十年历练,朽木亦可雕琢,有地方施政经验,进中枢理当得心应手,此举大善!“ ”是啊,十年之后,我等亦可荣休喽!“ 又有人在下面啼咕,明显阴阳怪气,毕竟那个时代,还没有给别人挪位子的说法,一般是活到老,干到老,发挥出最后一丝余热,不到咽气不放手。 杨彦不以为忤,回头笑道:“诸公想荣养,怕还得再等个几年,将来凡三公九卿,各部主官亦以十年为限,若是身体尚可,可于届满之后入元老院,专责立法、预算,国家重大政策的制定和修改,与皇帝同享国祚,朝庭向皇帝与元老院负责,至元老任届期满,于五都之一颐养天年,不得告老还乡,灵枢可回!“ 轰的一声,阶下炸开了锅! 这真是活到老,干到老啊! 有老谋深算的,立能看出,这是以立法的形式把共天下作为国策固定下来,不象晋室,虽是共天下,可那是一笔糊涂帐,皇帝强则君权强,皇帝弱则相权强,呈此消彼涨之势,朝庭的动荡由此而生。 典型的例子是武帝崩,惠帝继,因惠帝是傻子,权臣、诸王肆无忌惮,局面最终演化为了八王之乱,江山半倾,民生涂炭。 这是个悲剧,在座的都有切肤之痛,谁都不想经历第二遍,但每一个人也不愿意皇权一家独大,皇帝乾纲独断是士人的噩梦,因为他们是国家的董事,也有发言权的。 更何况皇帝当着当着,到老来就昏庸了,比如汉武帝,是少年英明,老来昏庸的典型。 如今杨彦把问题摆到台面上,权力分配,蛋糕如何切,先坐下来谈,虽然只是提出了个总纲,细则并未拟定,可是不着急,有了大的方向,总能达成一致。 这其实也是杨彦深思熟悉的结果,作为一个现代人,在本质上是向往民主政治的,不管民主的效率如何低,存在怎样的弊端,至少给人说话的机会。 当然了,在古代套用现代民主,那是自寻死路,因此他向权贵开放一定的民主权限,通过国考与步步晋升制度,维持必要的阶层流动。 再退一步说,当时的政治形态本就是共天下,杨彦所为,无非是把共天下具体化,形象化,以条款约束,同时也变相的取消了官员终生制。 众人都沉浸于美好的预期当中,甚至有大呼,大王英明,却忽略了杨彦的一个小小附带条件,致仕官员不得返乡,只能在五都终老。 根据自宋朝以来的地方志记载,超过半数的致仕官员返乡,非但不能为地方上提供助翼,反会成为祸害地方的毒瘤,为祸一方,而且致仕的级别越高,为祸就越大。 这其实不难理解,官员虽然致了仕,但在朝仍有影响力,弟子门生遍布,关系盘根错节,其子弟家仆作奸犯科,地方官员不敢处置,甚至有强势的老官员,倚老卖老,指手划脚,干涉地方上的政务,因此杨彦釜底抽薪,简单而又粗暴的把离退休老干部全部留在京城,一个都不许走。 这样做,还会有两大好处。 首先是随着致仕官员的数量越来越多,京城必物价高企,房价高涨,生活成本剧增,那时可没有退休金,花的都是自家的钱,排场要不要?面子要不要?人情往来你好意思少给?这都是不蜚的负担,久而久之,会如软刀子般,消磨豪门巨室的实力。 其次,致仕官员也是各家的家主族长,被变相的软禁在京,与家族主体长期分割,对家族的发展也是有一定影响的。 “今日到此为止,诸公请回罢!” 杨彦挥了挥手,转身而去。 “恭送大王!” 群臣纷纷施礼,待杨彦离去,又开始热烈的议论起来。 而建康,陶侃眉头紧锁。 自打向世人宣告,复迎司马绍为主之后,陶侃压力奇大,不仅仅皇太后郑阿春与小皇帝司马昱视之如仇寇,各路朝臣也多方施压,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本以为,打出司马绍的旗号,总有些人会跟在后头摇旗呐喊,可现实竟如此残酷,司马绍一夜之间,就成了昨日黄花,他则骑虎难下。 前一阵子有司马绍遇刺的消息,让他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做好了嫁祸给王敦的准备,但紧接着,司马绍又被杨彦劫走这让人讷闷,猜不透杨彦的用意,毕竟对杨彦来说,袖手旁观,坐看江东乱斗才最为合适啊。 第五八六章 对症下药 “报丞相,明国全权授命特史张访求见。” 陶侃父子正猜测着各种可能性的时候,一名亲随入屋禀报。 “哦?” 父子俩相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眉头一皱,但陶侃还是道:“快请!”随即出门迎接。 张访阔步走来,拱手笑道:“恭喜陶公,贺喜陶公啊!” “哦?何喜之有?” 陶侃不解道。 张访笑而不语。 “张将军请屋里说话。” 陶瞻连忙伸手,把张访迎了进去。 有婢女奉上清茶,张访说着不痛不痒的客套话,让父子俩心头的疑窦越来越盛,终于,陶瞻忍不住道:“张将军,不知家君喜从何来?” 张访笑道:“瞧我,光顾着东拉西扯,差点忘记了大王的交待,大王言,陶公心系旧主,忠贞可嘉,而我家大王素来钦佩陶公,欲全陶公忠义之名,令人从浔阳救出浔阳王,送来陶公处,这岂非天降之喜?今浔阳王一家已在途中,怕是再有个三五日,便可于江乘渡江了。” “什么?” 哪怕陶侃城府再深,都是大惊失色! 天地良心,这哪里是喜事,分明是晴空霹雳啊! 陶侃虽打着司马绍的旗号,却从未想过复迎司马绍为帝,毕竟在建康,他只是个外来户,根基浅薄,他知道自己不是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候那套玩不转,司马绍对于他,是天大的麻烦。 当时之所以敢于打出司马绍的旗号,是料定了王敦不会容许司马绍脱逃,甚至还会下毒手除去,却是没料到,杨彦会冒险救出司马绍,还给自己送了过来,这是唯恐自己过的太舒服,给自己找不自在啊! ‘竖子,毒辣!’ 陶侃瞬间想明了杨彦的用意,暗中大骂。 陶瞻也是大怒,正要发作质问,陶侃已连打眼色制止,然后咬牙切齿道:“明王心意老夫受下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不日将亲往江乘,迎浔阳王渡江。” “陶公果是忠义!” 张访仿佛没在意陶侃那满腔的怨恨,屈指称赞,便拱手告辞。 “骂了隔壁的!” 张访的背影刚一消失,陶瞻就再也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陶侃也是忍无可忍,一脚踹上花架,哗啦一声,连盆带罐一起摔了下来,满地都是泥土。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阿翁,再有几日浔阳王就该入京,群臣必鼎沸,我家如何是好?” 陶瞻急声问道。 是的,司马绍入京,不可能无声无息,陶侃要是奉迎的话,就是直接站在了满朝公卿的对立面上,连转圜的余地都没了,可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问题的关键在于司马绍是成年君主,是元帝合法传位,并非可以任意拿捏的软柿子,如今这位主归来,不吝于一场风暴,满朝公聊皆会关注,要想软禁他的难度很大,而陶侃的麾下由大大小小的兵头组成,并非铁板一块,司马绍可以利用皇帝的身份,采分化瓦解之策,逐步夺走兵权。 陶侃的后背不禁渗出了层冷汗! 见着父亲无言以对,陶瞻眼角一抹戾气横生,咬牙道:“阿翁,浔阳王若来,我家必难善了,儿愿遣出死士,趁其还未过江,先一步取其性命。” “不可!” 陶侃连忙拦住:“浔阳王若死,我家必为千夫所指,况且杨彦之理该派出精兵守护浔阳王的安全,些许死士未必杀得了他,反致落人口实。“ “诶!” 陶瞻急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白折等死?” 陶侃靠着墙,颓然坐下,内心满是悔意,也怪自己,态度太坚决了,早已放出话愿复迎司马绍为帝,以至于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走一步,看一步罢!” 许久,陶侃无力的摆了摆手。 …… 按规划,王宫位于宫城以北,于晋宫的原址复建,晋宫则可前推至后汉的北宫,曹魏定都洛阳,有所扩建,待司马炎一统天下,更是大兴土木。 史载司马炎有后宫佳丽上万,每一名佳丽,最少都得有两个婢女服侍,还得单门独院,光是安置诺多的美人儿,就得多少屋舍? 根据考古研究,洛阳晋宫周长十四公里,而洛阳城在武帝太康年间达到极盛,占地达一百平方公里,是长安城的2.6倍、隋唐长安的1.5倍,比君士坦丁堡大9倍,比巴格达大8.2倍。 不过明宫没有那么大,按徐龛作的规划,包含宫城在内,东西长1400米,南北宽660米,也是杨彦的要求不高,连同家人妻妾,宫女太监和女千牛卫,住个几百人足够了。 到目前为止,整个宫室只完成了十分之一不到,好在杨彦家里人少,堪堪住下。 当杨彦回到王宫的时候,天色已渐黑,女人们围着怜香和宋袆叽叽喳喳,怜香有孕在身,被嘘寒问暖,慧娘作为大妇,保持着必要的关心,而那微挺的小腹,简直是羡煞了兮香和菱香。 宋袆则是遭遇让人同情,众女异口同声的讨伐着司马绍,看的出来,宋袆很温暖,也很感动。 今晚的晚餐异常丰盛,足足四张几案拼在一起都摆的满满,杨彦作为一家之主,左边坐着慧娘,右边坐着巧娘,心里还是很满足的。 每一个现代男人,都有着一个左拥右抱的梦想,而自己居然实现了,这万恶的旧社会啊,真好! 饭后,兮香和菱香收拾着碗筷,巧娘准备了一番,服侍杨彦洗浴。 巧娘芳龄十九,那清丽脱俗的瓜子脸,还残留着丝丝青涩,身材却已是含苞怒放之时,极为符合传统审美观,修长而又玲珑,肌肤白净细腻,小蛮腰堪盈一握。 杨彦小腹中的邪火蓬的点燃,再也忍不住,要把巧娘抱入桶里。 “郎君,不要!” 巧娘连忙让了让。 “呃?怎么了?是不是担心慧娘那里交不了公粮?你放心,我的子弹充足,这次我在洛阳会呆到秋季,我的任务是做一台勤勤恳恳的播种机,让你们每个人都怀上孤的龙种。” 杨彦自夸般的笑道。 巧娘微红着脸摇了摇头:“郎君,不是这样的,刚刚慧娘和妾说,让你今晚去宋娘子屋里,反正你已经回来了,又要呆这么久,不急这一晚两晚的。” “这……恐怕不合适吧?慧娘真这样想?” 杨彦底气不是太足的问道。 虽然他认为和妻妾的感情很好,是真心真情,却拗不过男人的劣根性啊,相对于他,宋袆的身体是新鲜的身体,有一种新鲜感。 巧娘认真道:“这有何不合适,难道慧娘会和郎君客气?你又不是不知慧娘的为人。” 杨彦悻悻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是……宋袆那里是不是操之过急了,我还想彼此间多作些了解呢。” “唉呀!” 巧娘急道:“郎君,你的心意是好的,但是你真的了解宋娘子么?你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从襄阳过来,你一路都没碰她,她的心里忐忑着呢,以为你对她不感兴趣,再说宋娘子的年纪不小了,不趁着这几年得你爱宠,难道还要人老珠黄了再来讨好你?“ ”该死!“ 杨彦醒悟过来。 宋袆因其经历的坎坷,又是歌舞姬出身,缺乏安全感,不能以寻常女子视之,尊重与情感的交流没有安全感重要,自己把她弄到手,又不碰她,不患得患失是不可能的,再加上宋袆的年龄也不小了,难免会多想,自己是表错了情。 对于宋袆,直接推倒才是对症下药。 ”郎君明白了吧?“ 巧娘扑哧一笑:”还要有个事要和郎君说,崔玲和郗璇都不小了,郎君打算何时把人娶进门?“ 杨彦老老实实道:”由你和慧娘安排。“ ”嗯~~“ 巧娘满意的点点头道:”那就让兰子姊姊去告之徐龛,由徐龛请出刁公,为郎君说媒。” 第五八七章 司马绍过江 (谢谢好友a海阔天空和好友夜明的月票~~) 宋袆还没有名份,但已经享受妃嫔待遇了,拥有一间独门小院,屋子里的摆设都是新的,却偏偏给她一种陌生的感觉,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皎好的容颜,幽幽叹了口气。 她原以为杨彦会为自己的美色和才艺吸引,宠幸自己,占有自己的身体,可是这么久过去,杨彦都没碰她,让她心中颇为不安。 其实今天对她的打击挺大的,杨彦的妻妾不多,却个个年轻漂亮,有前朝皇后,有士家女郎,既便是身份稍低些的慧娘和巧娘,也各有气质,而同为歌舞姬出身的兮香和菱香,论起容貌还胜她一筹,她对自己没信心了,心里也很迷惘,漂泊了半辈子,何处才是自己的归宿呢? 他……到底是怎样想的? “笃笃笃~~” 正当她心乱如麻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谁呀?” 宋袆提走裙角,拉开了门,却是惊呼一声,杨彦正站在门外。 一头乌发披在背上,还湿潞潞的,浑身散发着一种沐浴过后的清新味道。 “大……大王!” 宋袆觉得自己的心肝儿都颤了起来。 “进来再说。” 杨彦很自然的搂住宋袆的小蛮腰,宋袆就觉浑身一僵,那温热的手掌,竟然让她口干舌燥,头脑晕迷迷的,连如何被搂进了屋都没在意,直到杨彦关了门,才小声问道:“大王不和王后在一起,来妾这作甚?” 杨彦摆了摆手:“我不喜欢自家人叫我大王,叫杨郎,郎君都可以。” “郎君!” 宋袆心里甜甜的,这显然是认可了自己,低声轻唤道。 “嗯!”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 宋袆又轻问道:“郎君还没答妾呢。” 杨彦微微一笑:“想你,就来了!” 顿时,宋袆那敏感的心灵被猛的拨弄了下,不禁抬头望向杨彦,灵动的眼眸中,满是柔情。 杨彦把宋袆抱入怀里,脸颊贴着那柔滑的俏面,柔声道:“袆娘子,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被你迷住了,我也不知是为何,只想拥有你,照料你,可以么?” “郎君!” 宋袆何曾听过这般情话,心儿都要化了,颤抖着声音道:“妾残花败柳,年岁已高,何德何能,敢得大王宠爱?妾……不是在做梦吧?” 杨彦贴着宋袆的脸摇了摇头:“袆娘子莫要轻贱自己,大争之世,随波浮沉,你一个弱女子如之奈何,你的过去不怨你,是命运对你不公,而你并未自暴自弃,反重情重义,始终怀有一颗仁爱之心,黄须儿不知珍惜倒是便宜了我,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不……不要,难看!“ 宋袆往后缩了缩。 “不行!” 杨彦斩钉截铁的拒绝,又不容分说的褪去宋袆肩头的衣物,那洁白的后背上,一道斜着的刀疤尤为触目。 宋袆把面庞埋进杨彦怀里,娇躯微颤。 “哎~~” 杨彦一边抚摸着,一边叹道:“黄须儿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袆娘子,你为黄须儿挡了一刀,恩怨也就此了结,这道疤是个见证,从此之后,你不许再想他,心里只许有我一人,知道吗?“ ”嗯!“ 宋袆猛抬起头来,泪水也是禁不住的沿着俏面缓缓滑落,只是杨彦看的清清楚楚,宋袆在笑,那笑容梨花带雨,灿烂而又美丽! …… 当晚,杨彦留宿在了宋袆房中,别看宋袆柔柔弱弱的样子,却是百般奉迎,以自己的全副身心去迎合杨彦,床榻之间,春色无限好,只羡鸳鸯不羡仙! 两个人竟折腾了一宿! 到第二天清晨,杨彦起床练功,宋袆还缩在榻上沉沉睡着,那狂风暴雨后的风情,让杨彦忍不住在那光滑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才推门出去。 当屋里重陷入黑暗的时候,宋袆突然睁开了眼睛,俏皮的眨了眨,似是回味,似是流连,嘴角也渐渐地绽放出了幸福的笑容,才翻了个身,抱着锦被,重新闭上了眸子。 接下来的几日,杨彦践行承诺,勤勤恳恳的当起了播种机,把家里的女人挨个浇灌,同时托徐龛找到刁协,为他向郗璇和崔玲下聘。 又在同一日,刚把兴冲冲的徐龛送走,慧娘便道:“孙氏一女子,操商贾之业,终日奔波,若是和大王全无关系倒也罢了,可天下人皆知孙娘子将为大王妾氏,长留于外,成何体统?大王虽纵容,妾可不能纵容,倘若大王不愿娶孙娘子过门,还请澄清此事,还孙娘子自由之身。“ 慧娘是王后,是家中的主母,杨彦必须尊重慧娘的意见,也向孙家下达了聘书。 同样这一日,在明军的护持下,司马绍一家过了江,望着那江乘渡口,脚踏着江东的土地,司马绍百感交集,脸面隐有忐忑与恨意交织。 兜了一圈,又回来了,却失去了宋袆,失去了男人的能力,还失去了皇位,他不知自己能否再回到苑中。 “当初重耳、小白奔走天涯,终成大器,以大王之才具,自是不逊于此二人,此行凶险异常,若是大王无破釜沉舟之心,回头还来得及,想那明王自诩仁义,理该善待大王。” 庾文君从旁劝道。 “也罢,不成功,便成仁!” 司马绍深吸了口气。 渐渐地,远处约有近千兵卒行近,司马绍正了正衣冠,炯炯直视。 不片刻,随着一声呼喝,这队军卒在百来丈处止步,一员老将与一员中年将领排众而出,躬身施礼:“臣陶侃,臣陶瞻参见浔阳王!” 陶侃亲自来,司马绍还是挺舒心的,双手摆起,正待慰问两句,庾文君却是俏面一沉,厉喝道:“大胆,陛下在此,岂能以王礼见之?“ ”这……“ 父子俩相视一眼。 这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二人就怕司马绍摆出强硬姿态,结果真是如此,双双现出了为难之色。 司马绍也醒悟过来,感激的看了眼庾文君,便挺起腰板,目中射出锐芒。 庾文君又道:“陶公曾告天下,愿迎夫郎为帝,我夫妇闻之,欣喜流涕,陛下还曰:朝中果有忠义之士也,朕此生必不负陶公,明王也为陶公忠义所动,护送陛下过江与陶公汇合,而今见之,陶公不以皇帝礼见驾,莫非传言有误? 倘若陶公无奉迎之意,我夫妇俩再不敢打扰,过江回明国终老便是。“ 凭着良心讲,陶侃举双手双脚欢迎司马绍打道回府,可是他能这样做么?时人重信义,真要做出这种事,他陶侃立将成为无信无义之辈,不仅数十年来建立起的名声毁于一旦,恐怕麾下诸将也会滋生不满,离心离德,渐渐分崩离析。 但是以帝礼迎司马绍,将彻彻底底的与朝庭决裂,再无退路。 都是一念之差啊! 陶侃暗暗叹了口气,看了看陶瞻,目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之色。 整件事的起因就是此孽子担心明军攻广陵,把杨彦推出来当盟主,结果广陵是保住了,却害了老子,被迫从广州来建康淌这混水,还越陷越深,终至不可自拨。 再看看杨彦是怎么处理此事? 人家甩手走人,不理不管。 两相高下之别,已一览无余。 “究竟是否要奉迎陛下,陶公一言可决!” 庾文君冷声催促。 陶侃从来没有陷入过如此困境当中,甚至他都有种拨刀杀人的冲动,可他知道这念头只能放心里想想,眼前的问题还是要解决。 所谓两相其害取其轻,与朝庭的关系可以慢慢来,司马绍则是不能让其走掉。 ‘也罢,将其请入石头城,严加看管便是!’ 陶侃把心一横,又给陶瞻再打了个眼色,便重新施礼。 “臣陶侃、陶瞻参见陛下!” “哈哈哈哈~~” 司马绍禁不住的仰天大笑,自被废以来,他来没有如此舒心过,这一声陛下,定下了与陶侃的君臣名份,也让他那积聚的郁气烟消云散,伸手道:“陶公与小陶将军请起!” “臣多谢陛下!” 父子俩无奈施礼。 第五八八章 两难庾亮 与司马绍的志得气昂不同,陶侃父子垂头丧气,庾文君看在眼里,暗暗点了点头,问道:“请问陶公,家兄可知陛下回京?” 陶侃拱手道:“回皇后,陛下身份敏感,臣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故未声张。” 庾文君道:“请陶公立刻遣人去往孤家,请家兄来江乘迎接陛下。” “这……” 陶侃迟疑道:“陛下与皇后舟车劳顿,而江乘狭小,不足以奉驾,不如先向建康行去,再通知尊兄,于建康城外奉迎,岂不是两全其美?“ 庾文君摆摆手道:”陛下这一两年来,历尽苦楚,些许简慢不算什么,江乘既不足以奉迎,那就地扎营便是,陛下亦倦了,不宜赶路。“ ”这……“ 陶侃现出了为难之色。 本来局面就不受掌控,若再把庾亮招来,恐怕会横生节枝,他现在只想把司马绍迎进石头城。 庾文君脸一沉道:”陶公是否另有要事?有事你且去,陛下不会怪罪,明日陛下自行回京。“ ”那……臣去安排。“ 陶侃无可奈何,拱手应下,庾文君则手书一封,由陶侃安排的两名亲卫送往建康。 全军就地扎营,无声无息,另有船只有条不紊的把明军将士渡来,码头上虽人头涌涌,却不见杂乱,陶侃不由暗自心惊,问道:“陛下,明军是否也往建康?” 司马绍其实挺犹豫的,由明军护送他回建康,显然不妥当,可是他信不过陶侃啊,相对而言,他更加相信杨彦,哪怕杨彦的居心不难猜,无非是把自己送回来制造两皇相争的乱局。 不过这也恰恰说明了杨彦没有杀他之心,这才是最重要的,明军让他感觉到了温暖和安全。 这乍一听很不可思议,但是别忘了,是谁陪伴了司马绍的人生低潮时期? 是明军! 是谁将他从危难中拯救出来? 也是明军! 又是谁奔波千里保护他的安全? 还是明军! 在潜移默化中,司马绍竟对明军生出了好感,也时常叹息,自己为何就没有这样一支纪律严明的无敌铁军? 当然了,司马绍不是没打过随行明军的主意,可当时人还是很有道德底限的,既然认了主,就轻易不会背叛,除非杨彦有重大失德之举,再从利益的角度考量,叛出如日中天的明国,去跟随一个前途难料的被废君王,可能么?因此略一试探,司马绍就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暗暗叹了口气之后,司马绍望向了明军将领季弘。 季弘也是李矩的部下,与郭诵、段秀、李槐等人一同投了明军,不得不说,李矩军中的将才还是挺多的,只是他运气不好,占据洛阳,夹于石勒和刘曜之间,而广袤中原大地,诸候林立,没有他发展的空间,才造成了他将多兵寡的奇葩局面。 最终便宜了杨彦。 但是退一步看,正是因李矩长年作战,以弱拒强,才锻炼出了一批年青将领,郭诵、段秀等人身经百战,眼界、决断力,乃至兵法、个人武艺,都非寻常兵将能比,能在残酷的战场上活下来的,都是皎皎者,因此到底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引领时代,很难说。 这时,季弘便道:“我家大王差末将护送晋主回建康之后,暂归于王妃统辖,故末将的去留由王妃作主,末将并不知如何安排。” “嗯~~” 司马绍现出了满意之色。 在建康扑朔迷离的局面下,他需要一支军队守护自己的安全,而明军,就是他的定海神针,是他敢于单刀会陶侃的底气。 司马绍好歹当过几年太子辅政,又当了一年皇帝,对权力场上的勾当是明白的,真要是无兵无卒的来见陶侃,搞不好就被软禁了。 陶侃则眉心微拧。 季弘虽说的很客气,却很明显,这支军队来了就不会走,加上原有的驻军,明军在建康竟有了近三万之众,敌国在自家都城驻军,搁哪朝哪代都没法想象,形同于明国把一把尖刀顶在了晋室的腰眼上。 突然陶侃猛一个激凌! 他看明白了杨彦的布局,明国在濮阳屯驻重兵,距襄国四百里,轻骑两日一夜可至,峣关距长安五十里,大军朝发夕至,而建康……明军就驻在覆舟山上啊,渡过后湖,便是苑中和宫城! 杨彦的布局,虽未必是直捣黄龙,却也是用刀指着你的黄龙! 因都城被直接威胁,三国向明国用兵之前得先掂量下,兵力少了,不痛不痒,还容易被对方打歼灭战,兵力多了,则都城空虚,这是任何一位当权者都不允许的。 只是要想清除这个威胁,也绝非易事,刘曜久攻峣关不下,便是例证,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一日峣关不破,刘曜主力就不敢出关作战。 陶侃不由去想,建康的权贵怎会同意明军驻扎,又从何时开始? 根源在于元帝! 当初杨彦返京,恰逢王敦发兵清君侧,因此不出意外的被抓了壮丁,杨彦则借口兵力不足在建康就地征兵,这是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元帝允之,但杨彦兵出偏门,不与王敦作战,而是出奇兵,趁周家庄园空虚,偷袭义兴周氏,俘获了上万口,又利用周札军心不稳的机会一举歼之,兵力达到近万。 这本是不被允许的,可元帝被软禁深宫,管不了外面的事,王敦又另有考虑,持默许态度,这就让杨彦以保护裴妃为名,在建康留驻了一支军队,那时杨彦还算晋臣,朝中公卿无话可说,及至司马绍被废,皇帝走马观花的更换,朝庭局面异常混乱,竟然没人关注了,明国在建康驻军也成了既成事实。 ‘当真好手段啊!’ 陶侃暗暗叹服。 现在回过头来看,杨彦分明是有蓄谋的,步步为营,不急不燥,如温水煮青蛙般在建康留下了一支军事力量。 不过陶侃自己一屁股麻烦,暂时没法理会这笔历史烂帐,而庾亮见驾,也要等到明天,他静下心来,暗暗思索着未来的行止。 司马绍也回到帐中,摒退了庾文君,独自坐着发呆,对于未来,他也要好好想想。 渐渐地,天黑了,用了简单的晚膳之后,司马绍一家洗漱一番,在明军的保护下,进帐休息。 …… 建康青石巷,庾府。 庾亮心烦意燥,负着手来回走动。 案头摊着庾文君的亲笔信,情真真,意切切,司马绍居然回来了,就在江乘,让自己去接驾! “大兄,去与不去,速拿个决断!” 庚怿从旁道。 庾怿三十出头,是庾亮长弟,历任暨阳县令,后被司马冲征为司马,不是长水校尉司马,而是王府司马,庾怿自然不可能去淌这浑水,故赋闲在家,后司马冲被杨彦废去,庾亮举贤不避亲,征庾怿为散骑常侍兼左卫将军,掌握宫城的部分兵权,是庾亮的得力臂助。 “呵呵~~” 庾亮苦笑道:“友婿(妹夫)既回,朝中二帝相争已不可避免,明王居心恶毒啊!” “哎~~” 庾怿也跟着叹了口气:“王处仲大意了,竟被杨彦之把人劫走,友婿自此将与他不死不休。 但更可悲的是陶士行,本以为手执大义名份无人能奈何,却不料被狠狠摆了一道,被迫与友婿绑在一起,怕是脱身不得,那杨彦之,确是不凡啊。 甚至我家亦是陷入了左右为难境地,当初友婿被废,兄未能站出阻拦,友婿与小妹必怀恨在心,若是奉迎友婿,只怕日后讨不了好,亦会被太后怨恨,可若是不管不闻,万一友婿重夺帝位,那我家纵有小妹求情,亦是于事无补,大兄须慎重才是。“ 庾亮点头道:”这还是其次,满朝公卿支持太后幼主,非是无因,实乃友婿过于刚厉,乾纲独断,人心渐失,故既便是奉迎回来,也不得人心,而我家还须与陶士行为伍,自此与士人决裂。“ 在新朝中,庾亮挺受重用的,郑阿春并不糊涂,她心知元帝之所以不得终善,根源在于被青徐侨门挟制,因此有意疏离琅琊王氏、诸葛氏、泰山羊氏等青徐显贵,恰好王敦作反,王导为避嫌,闭门不出,连带着整个青徐侨门声势大减,以庾亮为首的豫州侨门自然迎风而上。 从庾亮,卞壸,周顗弟周嵩,到谢尚叔父谢裒,大量豫州侨门充斥朝庭,吴姓士人的的政治地位也大有改善,主要是司马昱根基浅薄,不仅是外国君主杨彦所立,天然不具备继位的合法性,还有陶侃领大军辅政,让人寝食难安,故不得不团结大多数,导致了无心插柳柳成荫,朝庭居然空前团结。 如果庾亮去奉迎司马绍,几乎就等于是和士人决裂。 庾怿问道:“大兄可是决定了不予理会?” 庾亮摆了摆手:“毕竟小妹与你我有兄妹之情,三个外甥年纪尚幼,仅仅出于情义,不去会被人说三道四,也罢,明日一早,你与季坚(庾冰)、幼序(庾条)与稚恭(庾翼)代我去迎。” 庾氏五兄弟,除了庾亮,去四个,也算礼数甚恭,而身份最敏感的庾亮不去,则是变相的表明了立场,可谓两方面都有交待。 “如此甚好。” 庾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拱手应下。 第五八九章 直冲宫门 (谢谢好友太傻太呆的10000巨赏和两张月票~~) 次日傍晚,庾氏四兄弟集体赶到了江乘。 “友婿自被王逆挟走,大兄与我等日夜忧思,却是无能为力,幸友婿安然而归,实是侥天之幸啊!” 刚一见面,庾怿便拱手笑道。 在来的路上,四兄弟为如何见司马绍商议了很久,最终决定以私人礼仪见面,忽略司马绍的身份,仅仅把司马绍当作自家的妹夫。 陶侃不由暗暗冷笑,这位主逼着自己行君臣之礼,又怎会容忍庾氏? 果然,庾文君面现不豫,而司马绍更是脸一沉道:“庾叔豫(庾怿表字),你就这样来见朕?难道你庾氏连君臣之礼都不顾?“ ”这……“ 庾家四兄弟面面相觑。 庾文君盈盈施了一礼:”二兄,陛下回京,是为复位而来,陶公已与陛下行过君臣之礼,值此非常时刻,万望家中诸兄弟给予陛下鼎力支持,将来陛下必不亏待我家。“ 兄弟四人完全没想到会这个局面,相视一眼之后,庾怿硬着头皮道:”兹事体大,还须大兄定夺啊,而大兄未有过多交待,只着我等接回友婿,要不……先回京再说?“ 司马绍冷声道:”照这么说,你庾家是不愿奉朕为主喽?“ 司马绍的态度咄咄逼人,又是曾经的皇帝,兄弟四个实在是硬气不起来,不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庾文君。 庾文君和司马绍是一条线上的蚂蚱,相对而言,娘家还不如司马绍可靠,如果司马绍彻底垮了,她最好的结局就是和离,回娘家过日子。 作为一个年过三旬,身材有些走样,又有了三个儿女的离异妇人,要么终生不再嫁,苟且到老,要么改嫁给中年以上的士人作填房,与对方的成年儿女相处,还得为之送终,个中的辛酸难以言述,这都不是她想要的。 毕竟尝过了皇后的滋味,很难再去适应一个普通妇人的角色,因此庾文君坚决支持司马绍。 这时便道:“此次陛下返京,虽凶险重重,却并非全无胜算,除了陶公,还需聚集更多的忠义之士于旗下,而我家乃陛下姻亲,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几位兄弟莫要迟疑,三两日内,大事可成。 况陛下能历九死一生从王逆手里脱逃,难道不是天命所归?天命既垂青陛下,又岂是区区妖邪所能阻挡?事不宜迟,参拜过陛下,咱们立刻回京。“ “可是大兄……” 庾翼正要说什么,庾文君已厉声打断:“稚恭,阿姊问你,是陛下大还是大兄大?” 庾翼暗中嘀咕着那位不已经不是陛下了么,可他到底年轻,迫于长姊的威势,讪讪着低下了脑袋。 庾文君又厉喝:“大兄也是陛下的臣子,若大兄在此,必向陛下参拜,尔等还不速来参拜,莫非要杵逆么?稚恭,自你而始,过来!” 庾翼比杨彦还小两岁,是由庾亮一手带大,而庾亮为人苛严,每次发火时,庾翼都噤若寒蝉,给庾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大姊摆出了威风,仿佛庾亮重现,而那位也毕竟当过皇帝,身上还有些龙气,这一下就蔫了。 他看了看三位兄长,均是一脸的无奈样,于是牙一咬,施礼参拜:“臣庾翼,叩见陛下!” “哈哈哈哈~~” 司马绍哈哈大笑着伸手:“稚恭请起,汝不负朕,朕不负汝,今此立誓,若有违之,天打雷劈!” 庾文君那催促的目光又望向了庾怿、庾冰和庾条。 这三位均是暗惊于庾文君的变化,以往的庾文君,较为刻板,一言一行谨执法度,性情也温和,而今日的庾文君,咄咄逼人,往日的温文尔雅再也不见,整个人如一把刀,散发出锐利的杀气,变化之大,让人膛目结舌,也震慑住了他们。 “哎~~” 庾怿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小妹莫要祸害我家啊,愚兄便依小妹。” 随即恭恭敬敬向司马绍参拜:“臣庾怿叩见陛下!” “臣庾冰、臣庾条叩见陛下!” 最后两个也无法可想,纷纷向司马绍行了君臣之礼。 “好!” 司马绍重重一点头:“诸位爱卿的忠心朕都看见了,他日必有封赏,现在我们连夜回京!” 庾家四兄弟叫苦不迭,一路赶来连口热水都没喝,又得往回赶,可是看着司马绍那炯炯的目光,昂扬的斗志,那是半句微辞都不敢有。 反是明军与陶侃军得到了充分的休整,陆续列队行进,一行人马很快离开江乘,往建康行去。 次日清晨,东篱门已经在望,司马绍一夜没睡,两眼赤红,怔怔望着那熟悉的城池。 陶侃从旁劝道:“陛下,臣以为暂不宜进城,还是先往石头城静观局势变化为好。” 石头城原是王含把守,但是在覆舟山被明军占据之后,又因陶侃入京执政已是板上钉钉,王敦撤出了石头城守军,被陶侃顺理成章的接手。 如今陶侃是一门心思把司马绍诓进石头城。 司马绍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过去,淡淡道:“朕乃皇帝,不回苑中,去石头城作甚?” “这……” 陶侃面色一变,急劝道:“陛下,守卒多不知陛下回归,仓促之间,怕是生乱啊,请容臣先告之城门守将,再来奉迎陛下入宫,岂非妥当?“ “哼!” 司马绍哼道:“何须如此麻烦,朕倒不信,守门兵将不认得朕!”随即转头问道:”季将军,可否护送朕至端阳门?“ 季弘拱手道:”既是晋主有请,末将自当遵从,只是未得王妃之命,不宜妄动刀兵,还望晋主明鉴。“ ”无妨,只须护送孤往地头即可!“ 司马绍摆了摆手,便猛的拨出佩剑,喝道:“进城!” 陶侃一脸苦涩,很明显,这位主是要强冲城门了,万一有个不测,他是跳进长江也洗不清啊,于是把求救的眼神投向了庾氏诸人。 庾怿也是大吃一惊,刚要劝说,庾文君却冷声道:”陛下已下破釜沉舟之心,此行有去无回,二兄,你既为左卫将军,叫开宫门就多劳心了。“ ”哎~~“ 庾怿怔怔看着越来越陌生的庾文君,最终叹了口气,没再劝说。 毕竟他已经向司马绍重新行了君臣之礼,定下了君臣名份,既然主上一意孤行,那作为臣子,劝谏不得,也只能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如今的东篱门,形同虚设,因为明军分驻覆舟山与钟山山脚,一内一外,军队来来往往,城门那几百守卒不敢拦,这倒是便宜了司马绍。 远远看见大军开来,守卒不闻不问,提前让开,建康的防务松驰成这样,再一想到明军还驻扎在覆舟山上,这倒是让司马绍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先进宫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 由东篱门入城,沿着皇族勋贵聚居区南缘一路西行,再过清溪南下,就是端阳门,全军快速行走,可在这时,一阵大呼传来。 “陛下,陛下!” 司马绍一看,是南顿王宗,领着西阳王羕,彭城王雄等宗室以及家仆数百人快步赶来,顿时大喜,问道:“众位族叔怎知朕回京?莫非特来迎朕?” “陛下啊!” 南顿王宗老泪纵横,痛哭流涕:“自陛下被王逆逼走,臣等忧愤交加,无时不刻谋划着去浔阳救出陛下,奈何臣等自渡江以来,受朝中众卿歧视压制,无兵无将,无钱无粮,故不敢轻动,生怕打草惊蛇,反害了陛下。 没想到老天开眼啊,陛下竟然回来了,这真是托先帝洪福啊!“ 西阳王羕也大哭道:“今日家中仆役来报,陛下已率军回返,于是臣等尽起家仆,为陛下前驱,纵是上刀山,下火海,亦在所不辞!” “好,好,尔等忠心,朕看到了!” 司马绍连连叫好,脸孔都因激动涨的通红。 “臣为陛下执缰!“ 彭城王雄已年近五旬,一屁股从地面爬起来,飞奔至司马绍马下,一把抓过了缰绳! 第五九零章 纪氏阻门 司马绍又得强援臂助,心情更见兴奋,要不是念及为之牵马的是老态龙钟的彭城王司马雄,恐怕都要策马狂奔了,而包括庾文君在内的庾氏诸人与陶侃父子却是相互看了看,隐现不悦之色。 司马家宗室,历来是被打压对象,无论是王导执政,还是庾亮执政,乃至如今的陶侃与各公卿权贵联合执政,都一如既往的打压司马氏宗室。 这不仅仅是有防止司马家复辟的需要,贯彻祭在司马,政则士族的方针,还在于司马家诸王确实不成器,一个个都是浅薄贪吝之辈,就看看跟着南顿王宗的都是些什么人? 南顿王宗素喜招揽江湖豪客,八方草莽之士纷纷来投,有满脸横肉的,有一脸奸诈的,还有偷鸡摸狗之辈,而南顿王宗来者不拒,纳为门客,府里乌烟障气。 很明显,宗室是被打压的太狠,今闻旧主归来,纷纷作拼死一搏,若能扶立司马绍重新上位,便是从龙之功,未来必受重用。 不过暂时还没人愿意搅了司马绍的兴头,均是暗暗留了个心眼。 很快的,端阳门已在眼前,端阳门作为宫城的正大门,防备可不比东篱门那般松驰,还未靠近,城头已金鼓齐鸣,队队宿卫涌了上来。 曾与杨彦有过一面之缘的纪明喝道:“来者何人,宫城重地,速速止步!” “陛下?” 陶侃试探性的问道。 司马绍望着城头全副披挂的纪明,眼里一抹杀机闪过,他忘不了,来浔阳杀自己的正是丹阳纪家与张家的人,既然自己回来了,岂能不与这两家清算? “随朕上前!” 司马绍咬牙切齿。 “陛下,还是臣遣人与纪将军沟通一下。” 陶侃连忙劝道。 司马绍冷声道:“朕说不必,朕不是曹髦,他纪明也做不了成济,朕倒要看看,谁敢害朕!” 陶侃父子与庾家兄妹眉心微拧,司马绍自比曹髦,明显不合适。 先不提是否吉利,曹髦就是被他家祖宗司马昭杀害啊,并于死后留下了一段千古名言,司马昭给太后上奏,曰:高贵乡公肆行不轨,几危社稷,自取倾覆,人神所绝,葬以民礼,诚当旧典。 后世有个著名段子,皇上要谋反啦,正是出于这个典故。 彭城王雄可没想那么多,急忙表忠心:“臣愿为陛下持戈,冲锋陷阵,荡尽宵小!“ ”臣也愿列于陛下阵前,虽死无憾!“ 几个宗室也知不成功便成仁的道理,既然选择了拥立司马绍,就只能闭着眼往前冲,于是纷纷从随行军卒手里抢过弋矛,护卫在司马绍身边。 “好,众卿与朕同心,天下谁人敢挡?” 司马绍满意的点头,加快马速。 庾文君银牙一咬,当仁不让的跟着司马绍,连皇帝皇后都冲锋在前,陶侃等人也只能跟着,并且陶侃回头传信,调集军队,局面发展致此,他不得不做攻城的最坏打算。 “站住!“ 城头出现了一排弓箭手。 司马绍夷然不惧,昂首挺胸,继续向前。 南顿王宗则是大喝:”陛下在此,还不速速开门迎接?“ ”那是……真是陛下,陛下怎会回来?“ “是陛下!是陛下啊!” “什么陛下,那是浔阳王!” 城头守军陆续认出了司马绍,顿时喧哗起来,诚如司马绍所言,宫中宿卫没有不认识他的,很多人不自禁的弓箭软软垂下,到底司马绍余威尚存。 纪明也是眼珠子骤然一缩,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纪张两家派出死士去杀司马绍他是清楚的,如今这位主回来了,那是否清楚内情?会不会向自家报复? 他的心里乱糟糟一团,但是他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司马绍进宫,否则必生祸乱。 “浔阳王请止步!” 纪明连忙着人去通知郑阿春,随即大声唤道:“浔阳王平安归来,自是喜事,但朝庭的规矩不能坏,浔阳王若是欲进宫拜见太后与主上,还请通报递贴,待末将回禀之后,再传召浔阳王!” 司马绍勃然大怒:“大胆,朕乃皇帝,就是要进宫,谁敢拦?” “浔阳王被废,新主已立,请浔阳王莫要为难末将,否则,再往前就莫怪末将放箭了!” 纪明冷着脸,单掌一举! “谁敢?” 司马绍目中喷射出熊熊怒火,扫视着城头,庾文君也踏前一步。 旧主要进宫,效忠于新主的将领不允许,城头守军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为难的状况,关键就是司马绍余威尚存,毕竟从做太子辅政开始,到登基称帝,司马绍到底掌过好几年的实权,寻常人并不敢对他怎样,但是反过来,也没人敢于奉迎司马绍进宫,因为丹阳纪氏是老牌士族,掌禁宫宿卫多年,影响力深厚。 这真是……里外不是人,很多守卒均是暗道了声倒霉。 陆陆续续,有弓箭手重新搭起了箭,虽然敷衍的样子居多,可那闪烁着寒光的箭头还是很耀眼的,司马绍虽愤怒,理智却在,他清楚如果再往前,也许纪明就真敢放箭。 到那时,自己中箭身亡,成了曹髦,沦为千古笑谈,纵然纪明被定性为成济斩了,可纪明的命,能抵自己的命么? 局面演变成了意志的较量! 实际上司马绍心里有些打鼓,他是仗着一股子锐气直冲端阳门,本以为凭着皇帝的身份,还有陶侃父子与庾氏兄妹,叫开城门不成问题,历史上这样的范例并不少见,可他万万没料到,守门的居然是丹阳纪氏的人。 要早知如此,就不该走端阳门啊! 建康宫城,有广阳门、端阳门、津阳门、清明门、东阳门、建春门、延熹门、莫门、大夏门、西明门与闾阖门合计十一个城门可进,其实司马绍的想法很简单,自己突然返回建康,要的就是气势二字,把所有的反对力量打个措手不及,而端阳门是百官上朝走的正门,由此门进宫,意义非凡。 他认为不可能每一个门都由丹阳纪氏把守,可偏偏就是由纪明把守端阳门,这真是撞大运了,现在再去别的门,已经来不及了,纪明知道自己要进宫,必会通知郑阿春,郑阿春哪能不防备? 局面陷入了僵持,而且越拖下去,越是对自己不利,一旦公卿权贵在自己进城之前赶来阻止,那巨大的压力之下,也许死不至于,但很可能就真的成了个藩王,终生复位无望。 纪明也料到了这一点,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目中还含着挑恤,他只需要拖延,就可置司马绍于死地,一个藩王,被软禁在建康,出点意外死去真是太容易了。 司马绍心头焦急,给陶侃打眼色。 陶侃上前道:“守城兵将听着,速速开门!” 军卒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有人乱动。 陶侃觉得自己的权威被冒犯了,大怒道:“老子还是丞相,难道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速开门!” 纪明拱手道:“实在是对不住陶公,末将守卫宫城安全,只受太后与陛下调令,丞相欲进宫,可先通报,听候太后诏令!” “你……坚子,好大的狗胆!” 不管是真的愤怒,还是作态,陶侃指着城头破口大骂。 庾怿拦着陶侃,也道:“本将左卫将军庾怿,纪明,你莫要自误,速速开门放陛下进来!“ 纪明只是冷笑,全然不理,他豁出去了,古人都有为家族的献身精神,司马绍要是敢靠近,他真敢放箭,总之不能让司马绍进宫。 ”嗯?“ 纪明又是眼前一亮,居高临下,看的清清楚楚,远处有车马行来。 很明显,朝中有公卿得知讯息,赶来拦截司马绍进宫,这让他更是隐现得色。 ”陛下,快看后面!“ 彭城王雄突然惊恐的大叫,指着后方的手都在颤抖。 众人忙回头,纷纷面色大变。 端阳门前,是诺大的广场,就看到广场尽头,数股车马分别驶来。 “骂了隔壁的!” 南顿王宗心一横道:“陛下,臣愿率部曲去为陛下拦住那些老匹夫,再争取些时间!” 第五九一章 变故突生 (谢谢好友喵大2558的月票~~) 司马绍面色惨白,摇了摇头。 他大概能分辨出,来者有卞壸、庾亮、陆晔、张阖,还有王彬和王舒,这其中拎出任何一个,都不是区区南顿王宗所能应付,宗室藩王是士人严防死守的对象,任何一个士人都不怵宗室藩王,他也不信南顿王宗真敢动手,刹那间,他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 卞壸庾亮或许会顾念旧情,陆晔老奸巨滑,不会轻易表态,而张阖是自己的死敌,王彬和王舒因着王敦的关系,不可能轻易任由自己复位。 这还只是士人中的一部分,陆陆续续,赶来的士人会越来越多,局面也会更加不利。 “陛下不必气馁,今次天不假时,非是陛下之过,妾以为,可暂避往裴妃府上,徐徐图之!” 庾文君也是满面焦急,握住了司马绍的手。 是的,她宁可向裴妃求救,都不愿避进石头城,杨彦把司马绍送过江,意图祸乱晋室,在目标未达成之前,只会尽全力保护司马绍的安全,或还有可能提供一定的便利,相对而言,进了由陶侃控制的石头城,她也担心有去无回啊。 ‘真要走这一步么?’ 司马绍喃喃着,心里极为不甘,也许托庇护于裴妃,就在杨彦的意料之中,难道自己真的跳不出那人的手掌心么?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杨彦的笑容。 一时之间,司马绍犹豫难决,失神的望着城头,毕竟让他托庇于裴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而且他一上来就冲击宫城,也是为了摆脱宿命的控制。 在他想来,杨彦是希望双方争执不下,互相内耗,两败俱伤,司马绍自然不愿如此,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小的代价平息动乱,重执权柄,励精图治,将来与明国一决高下,至不济也可划江而治。 城头上,纪明得意的笑着,是那么的刺眼,那么的讨厌,却是没注意到,自己身后有一将在刹那的挣扎之后,便向他走来。 此人是与杨彦从未谋过面的伍大牛,当年杨彦在建康街头救助了他的老母,他心怀感激,因此在王邃发兵围攻蔡豹候礼之时,偷偷放候礼弟候明出城向杨彦求救,之后随着羊鉴献降,被礼送出下邳,他以及驻守下邳的部分宫中宿卫随同羊鉴回了建康,被抽调防守宫城。 他不识字,不懂什么大道理,杨彦救了他老母,只知用一生来报,他见着明军护送司马绍而来,想当然的认为是杨彦在帮助司马绍复位,而司马绍遇见了麻烦,因此略一迟疑,就向纪明走去。 伍大牛累积晋升为队正,也算是基层军官中的重要一员,纪明识得他,讶道:“伍大牛,可是有事要报?” 伍大牛不言不语,靠近纪明,神态不大自然。 纪明眉头稍微皱起,正当他心底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的时候,伍大牛却是猛的拨出剑,身形暴起,直刺而来。 “伍大……” 这完全是措手不及,平素沉默寡言的伍大牛,长着一脸的憨厚老实样,竟然要杀自己,纪明连剑都来不及拨,只能侧身闪避。 “哧!” 这一剑刺入腰侧,血如泉涌,纪明赶忙捂着,踉踉跄跄,痛呼:“来人,快来人,杀了他!” 满城兵将都惊呆了,没人想到伍大牛竟敢行刺纪明,待得反应过来之时,已是迟了,伍大牛踏前一步,又是一剑刺进了纪明的心口! “唔!” 纪明惨呼一声,眼神渐渐黯淡,至死他都不明白,伍大牛为何要刺杀自己。 伍大牛的头脑中一片空白,本能的割着纪明的头颅,大叫道:“逆贼纪明已死,还不速速开门迎陛下入宫?” 如果纪明躲过了第二剑,没死,那城头守军不用说,肯定会把伍大牛剁成肉酱,可现实是,纪明死在了眼前,一下子失了主心骨,而旧主还在城下,不免有人动起了心思。 是冒险搏一搏从龙之功?还是斩杀伍大牛,坚决站在大后和幼主一边? “开城,开城,迎陛下入宫!” “快,去保护队正!” 这时,伍大牛麾下的兵将回过了神,有人下去开城门,有人向伍大牛涌来,别看一队只有区区两百人,但是当大多数人都六神无主的时候,这两百人就成了主心骨。 原本还在挣扎犹豫的守军纷纷倒弋,最起码从龙之功是现成的,而为太后和幼主效死…… 你娘的,谁愿去死老子送你一程! 纪明的亲随与纪家人张家人自然不可能迎司马绍,但是丹阳纪氏不等于丹阳人士,平时拥有的影响力,在重大生死利益交织之际又能发挥出多少作用? 固然有别家士族派驻的人马袖手旁观,难作决断,但更多的还是杀了过去,刹那间,城头爆发出了猛烈的喊杀声,咒骂与惨叫不绝于耳,当城门喀吱吱被打开的时候,纪张两姓数十人已倒于了血泊当中。 司马绍不敢置信的看着城头,这变故完全是出乎了意料啊,难道自己真是天命所归? 南顿王宗也是激动的叫道:“陛下,陛下,必是有义士铲除奸佞啊,陛下天命所归,我大晋复兴在望啊!” 果然,门口有人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出来,大声道:“逆首纪明已授首,我等宿卫恭迎陛下!” “快,陛下快进城!” 这种时候,根本没有时间去辩别真伪,只能赌,庾文君急声催促。 司马绍也清楚,一旦被后面的士人缠住,将会非常麻烦,他的当务之急,是逼迫郑阿春母子交出印玺,于是挥着手大叫:“速速进城,陶公请派出人马堵住城门,未得朕令,不得私放任何人进宫!” “诺!” 陶侃是上了贼船下不来,只能把心一横,拱手领命,安排陶瞻留守端阳门。 季弘领着的明军自然是止住端阳门外,以司马绍为首的近千人,疾步往城里冲。 “快,快,追上去!” 已经驶到广场中央的王彬和王舒也看到了城头发生的变故,又惊又急,厉声吼叫。 “速追,速追!” 庾亮、卞壸等人也是心里一沉,大声催促着。 车轴声隆隆,马蹄声滚滚,谁都知道时不我待,而此时,司马绍已奔至门口,望向了伍大牛手里提着的纪明首级,不禁点了点头,确是此人。 “你叫何名,担任何职?” 司马和颜悦色的向伍大牛问道。 伍大牛施礼道:“回陛下,末将伍大牛,任宿卫右卫将军麾下队正。” “好!” 司马绍道了声好:“朕任你暂代纪明之职,替朕守好门,回头另行封赏!“ ”多谢陛下!“ 伍大牛施礼称谢。 司马绍继续前行,有宿卫向他简略报告城头的变故,待从门洞的另一边出来,也了解到了情况,庾文君小声道:”陛下,应立刻处置纪张两家,否则拖延下去,将横生枝节。“ ”嗯~~“ 司马绍捋着胡须,也有此意。 毕竟纪张二姓在丹阳根深蒂固,如果不趁着初来乍到的一股子锐气灭了这两家,后往拖下去会非常麻烦,各姓士族也会求情。 更何况司马绍有效仿杨彦的打算,当初杨彦灭了义兴周家,尽取其丁口、财货,编练成军,他也想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强军啊! “轰隆!”一声,随着一众人等入了宫,那厚重的城门紧紧关闭,堪堪赶至城下的王舒和王彬傻了眼,一丝绝望之色油然而生。 张阖也紧随而至,厉声叫道:“开门,快开门!” 陶瞻冷笑道:“张尚书请稍待,陛下稍后或传召,届时觐见亦不为迟。” “娘的,你这小奚狗可识得老子?” 张阖急的破口大骂! 他是真的急啊,去刺杀司马绍有他家一份,如果被司马绍夺回皇位,别家无非是利益上有损,而他丹阳张家将是生死悠关,他可不敢完全寄期望于司马绍不知内情。 陶瞻眼里现出了森寒的杀机! 呵,奚狗? 陶侃不在乎别人污称,他在乎! “张尚书也是情急失言,陶将军万望海涵!” 刚刚赶来的陆晔连忙劝说,又意味深长的望了眼张阖。 第五九二章 复辟功成 端阳门前,闻讯而来的士人越来越多,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猜测着宫内的情况,虽然焦急,可是门被陶瞻把着,谁也进不去,只能干着急。 其实宫城十一门,未必要走端阳门,司马绍于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控制所有的门,但端阳门是百官上朝走的正门,如果不走端阳门,走别的门,需要皇帝传诏。 如今司马绍成功进了宫,又有陶侃领军相随,郑阿春未必扛得住,只怕复辟就在须臾间,因此没能第一时间拦住司马绍,最好的时机已经错失,谁也不敢再冒然进宫。 更何况这是皇家内部的争斗,而朝庭因陶侃的因素,尚未承认王敦起兵的合法性,换句话说,王敦废司马绍属于权臣僭越的性质,司马绍复辟的法理基础尚存。 自古以来,还从未有过被废君主复位成功的先例,司马绍将开创千古未有之奇迹,这倒是让人百感交集。 说到底,司马绍是皇帝,臣子要想推翻皇帝,是很需要魄力的,也非仓促间可为,既然司马绍已进了宫,很多士人想到的不是反对,作拼死一搏,而是如何止损,如何与司马绍重新构建信任,把自家的损失降到最低。 这也是人之常情,大难临头各自飞,谁还能顾得了别家呢? 张阖却是额头冷汗直流,随着时间流逝,那望向端阳门的眼神里,凶光大盛,突然猛一咬牙,奋声叫道:“诸公,趁浔阳王入宫未久,我等急往苑中或还来得及,否则太后与陛下危矣!“ 士人们看了看他,没人应答,这真是开玩笑了,司马绍带着近千人入宫,本已是一股不弱的力量,而宫中宿卫能斩杀纪明向司马绍投效,又过去了些时间,说不定宫城已经在司马绍的控制之下了,再强行入宫,想谋反么? ”诸公!“ 张阖又拱手道:”社稷将倾,全赖我等力挽狂澜啊!“ “哎~~” 陆晔对张纪两家刺杀司马绍并未一点不知,只是未参与罢了,这时看着张阖的焦急样,心有不忍,劝道:“张尚书啊,此时入宫,为时晚矣,若是……若是那位怪罪下来,我等尽力为你求情便是,还请稍安勿燥啊!“ 张阖面色灰败,他只能寄期望寺司马绍并不知情。 庾亮的神色也是懊悔中有着侥幸,他原没指望司马绍能成事,最好的结果是依靠陶侃,与太后与小皇帝对峙,因此只以四个弟弟去迎接,但是他低估了司马绍的魄力,更没想到,宫中宿卫竟兵变,斩杀纪明迎司马绍入宫,如今他能庆幸的,就是事情没做绝,好歹留了一丝余地。 因着司马绍入了宫,也没季弘的事了,正指挥着明军士卒向来路撤退,卞壸却留意到了他,老眉一皱,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季弘客气道:“本将明国武卫将军季弘,奉我家大王之命,护送晋主入建康。” 卞壸又道:“此间了事,是否回返江北?“ 季弘道:”大王着本将暂留建康,听候王妃与荀将军调遣!” “放肆!” 卞壸大怒:“明王既已立国,为何于建康留驻军卒,莫非是要挑起战端不成?” “这……” 季弘一怔,这老家伙是吃了呛药啊,不过卞壸一那脸正气的模样倒是让他不至于发作,于是拱手道:“本将只是奉命行事,这位老丈,还请勿要为难于我。” 卞壸还待再说,谢裒已拦住道:“罢了,罢了,望之何须与小儿辈发作,他作不了主,况明军在建康亦未作乱,他日明王再来,望之找明王商谈便是。“ ”哼!“ 卞壸闷哼一声,谢裒的大侄子谢尚与杨彦是好友,谢氏在困难之时,又受了袁耽诸多资助,而袁耽与杨彦的私交极为密切,个中关系错综复杂,谢裒虽为晋臣,亲近明国倒也不用奇怪。 只是再看其他士人,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卞壸的心头不禁蒙上了一层寒意。 说起来,在建康士人中,除了吴姓士人,敌视杨彦的并不多,这似乎是难以置信,毕竟明国已经严重威胁到晋室的安全,可为何没几个能意识到? 是建康的公卿权贵认不清形势? 这显然不可能,而是诸多复杂的因素交织在了一起。 首先,杨彦的根基来自于裴妃,而裴妃是司马越的正牌王妃,在青徐侨门中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在他们眼里,杨彦建立的明国形同于东海国的延续,事实上也是如此,杨彦从来不否认与东海国的渊源。 其次,杨彦是地道的建康人士,落籍丹阳,是根正苗红的首都居民,在心理上,就很难把杨彦当作外人看待,受诟病的只是他的良人身份,但随着立国称王,身份贱贵的问题解决了,不管是暴发户也好,还是什么,至少人家拥有数州的土地,文臣武将如雨,披甲之士十余万,哪一点不比老牌士族强? 第三,明军每攻下一地,都会拨出人手钱粮修缮南渡士人祖坟,并雇佣当地村民打理维护,而侨姓士人几乎都来自于中原,杨彦帮着修坟,无论是真心感激还是暗骂虚伪,明面上这份情不得不领。 第四,因杨彦出身于建康,很多士人把杨彦看作了曹操司马懿一类的权臣,那么杨彦与晋室之争,无非是重演禅代的历史罢了,属于内斗政争的范畴,明军在建康驻军也理所当然,说话不中听的话,哪家在建康没有家丁部曲?只是明国的驻军稍微有点多。 最后一点可能连士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就是为将来预留退路,从义兴周氏与吴兴沈氏的下场来看,杨彦对于敌人是相当狠辣的,但同时,对于友人又万般维护,而一般人,则以礼遇为主,并不轻易杀人。 虽然明国推行占田制令士人很是排斥,可万一明国真的一统天下了,家产没了,至少人能活着,有口饭吃,因此没人愿意把杨彦得罪的太狠。 “哎~~” 卞壸不由叹了口气,他突然心里生出了迷惘,自己操劳大半辈子,到底是为的什么? 要说忠于皇帝,从司马绍、到司马冲,再到司马昱,短短数年,朝庭换了三个皇帝,自己有站出来反对么? 没有! 那么忠君之名从何说起? 要说为国,江东苟延残喘,而明国锐意进取,连败石勒刘曜,克复中原,这才是理想中的国度啊。 再说为民,卞壸都觉得脸红,江北的现状不是秘密,轻徭薄赋,废除一切苛捐杂税,江北良人耕者有其田,手头有积蓄,与江南相比,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他只能归结于当官是为了家族,为了自己,但问题是,操劳大半辈子,又为家里,为自己置下了什么?反观荀崧,甩手不问政事,安享幼儿弄膝之乐,竟越活越年青,哪象自己,整日忧心操劳,头发都白了不少。 卞壸心情复杂,不再多说,默默注视着明军撤离,而等待是最为难熬的,尤其是宫庭政变就发生在眼前,也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宫门缓缓打开。 “诶,来了!”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探头看去。 一名宦人持着麈尾出来,以尖鸭子嗓子唤道:“陛下有诏,传诸公往太极殿议事!” “哪个陛下?” 有人问道。 宦人横了一眼过去,淡淡道:“自然是元帝亲传的陛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情简直难以用言语表述,虽然早料到司马绍复辟几成定局,但是真成了现实,又仿佛做梦一样,从三年前元帝晏驾时算起,三年内帝位四易其主啊! 而更戏剧性的是,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司马绍的手上。 “走罢,走罢!” 卞壸无力的挥了挥手,率先向门洞内走去,一群公卿跟在后面,小声议论。 第五九三章 纪张末日 (谢谢好友大隋后裔的月票~~) 太极殿外已经站上了甲士,手持矛弋,整齐列于两旁,缭绕着一股肃杀之气,群臣纷纷解下佩剑,脱去鞋子,趋步迈入殿内。 果然,九层玉阶之上,高踞着司马绍,头带十二旒白玉珠平天冠,身着黑色冕服,表情肃整,无忧无喜。 阶下首席,坐着陶侃,对面则依次是南顿王宗、西阳王羕与彭城王雄,这三者均是难掩喜色,意气风发,眼神闪闪发亮。 至于庾氏四兄弟,则特许留在苑中,陪伴庾文君,当然了,主要目地是掌控宫禁,维持局面。 司马绍也是无人可用,他清楚群臣不欢迎自己复位,也只能依靠亲戚和宗室。 群臣暗暗叹了口气,心知经司马绍复辟一事,司马家宗室再也没法抑制了。 陆陆续续,殿内的人越来越多,都不知该如何面见司马绍,怔怔站着,大眼瞪着小眼,透着一股子尴尬的气氛。 还是陶侃喝道:“还不参拜陛下?” “臣等参见陛下!” 群臣无奈,躬身施礼。 “众卿平身,请坐!” 司马绍心情不错,微笑着伸出手。 群臣却怀着忐忑的心情,各自回了座位,原以为司马绍会有一段开场白,不过司马绍对政变过程提都未提,也没说什么勉励,收买人心之类的话,只是挥了挥手。 一名宦人踏前,展开策书,念道:“自古人伦之重,孝道为先,建平园夫人乃先帝嫔御,侍奉先帝,兢兢业业,朕幼时亦尝承欢于建平园夫人膝下,夫人待朕如若己出,后国家遭逢巨变,夫人挺身而出,统制朝纲,力保晋祚不移,于社稷实有大功也,今尊奉夫人为皇太后,进尊号简文,期以天下养,以全朕拳拳孝心也……“ 郑阿春被封为简文皇太后,说明司马绍理智尚存,群臣稍稍松了口气。 接下来,司马绍又封司马昱为会稽王,司马晞为武陵王,司马清为浔阳公主。 这个封号倒是颇为玩味,司马绍曾被王敦废为了浔阳王! 群臣暗暗猜测,很可能与杨彦有关,因为杨彦曾向郑阿春放言,为他家虎头向司马清订了娃娃亲,而司马绍是被杨彦派人从浔阳救出来的,或许是在纪念这段经历罢。 陶侃被赐爵长沙郡公,加大将军,督中外诸军事,又加了太保衔,位居三公,正一品,还是丞相,可谓位极人臣,其子陶瞻改封镇东将军,督石头城水陆诸军事,但陶侃没有任何喜色,他是看出来了,司马绍是个厉害的主,尤其是被废之后又复辟成功,行事少了诸多顾忌,比以往更加果决。 他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庾怿则被任为辅国将军,侨豫州刺史,镇芜湖,庾条出为冠军将军,豫章太守,庾冰任振威将军,吴国内史,庾翼因年龄小,留朝任秘书郎。 南顿王宗任骠骑将军,改迁丹阳尹,西阳王羕任中领军将军、太尉,彭城王雄任翊军校尉、前将军。 宗室只有南顿王宗出任丹阳尹,整体来说,封赏不如庾氏,但是中领军将军的主要职责是统领宿卫,护卫宫城,而翊军校尉始自于司马炎,望文生义,翊军者,保护、捍卫也,皇帝出行须领军随侍,形同于保镖。 历史上赵云最高做过翊军将军,很多人以为翊军将军不是正号将军从而对赵云有所轻视,可实际上,能担任翊军将军者必须武力与忠心兼具,深得皇帝信任。 事实也是如此,赵云的俸禄与品秩要高于黄忠、马超、魏延之流。 司马绍如此安排,就等同于把宫苑交给宗室守护。 但升迁最大的,还是伍大牛,由队正一跃而起,接替庾怿任左卫将军,左卫将军位高于右卫将军,居中领军之下,可见司马绍对他的信任与感激。 阶下群臣膛目结舌,可以毫不夸张的讲,司马绍的封赏丧心病狂,但是他们心虚,在这当口,没人敢反对,以致于一道道旨意发出,朝堂上竟鸦雀无声,透着诡异的气氛。 司马绍暗中冷笑着,他不想再和士人苟下去了,他已经看透了士人的丑恶嘴脸,心知倚仗士人,互相扯皮内耗,大晋将永无宁日,最终只能被明国灭掉,他有时不我待的紧迫感,要用最激烈的手段抓权练兵,与明军一决雌雄。 但他并未猜出,这才是杨彦的真实目地,刺激他,压迫他,借他之手,对江东士族开刀。 江东的根基是士人,也是一颗颗毒瘤,盘根错节,影响力广范,不到万不得己,杨彦不愿自己动手,毕竟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假手于司马绍是最好的选择,他相信司马绍在见识了明国的强大之后,会有危机感,而壮大自己的最简单粗暴手段就是掠夺,向士族开刀。 以往司马绍没条件,可如今有了陶侃的数万精兵在手,杨彦也会配合司马绍,在上游歼灭王敦主力,他不认为司马绍抓不住机会。 至于伍大牛,纯属意外因素,不过退一步说,既便司马绍没能入宫,杨彦也会授意裴妃和荀灌全力配合,以武力夺回宫室。 司马绍又望向了张阖,目光久久不移。 张阖浑身都僵硬了,豆大的汗珠滚而下。 好一会儿,司马绍问道:“纪友何在?” 张阖勉强拱手:“回陛下,纪友为祖父服丧,未能前来参见陛下。” “宣纪友上殿!” 司马绍淡淡道。 “陛下,斩衰之礼乃人伦大义,不可轻扰啊!” 张阖急劝道。 “宣!” 司马绍看都不看张阖,向伍大牛斩钉截铁道。 “诺!” 伍大牛施了一礼,疾步而出。 司马绍微闭双目,似是在养神,默不作声,殿内又变得安静。 不得不说,这样的等待极为难熬,不仅是张阖坐立不安,群臣也心神不宁,此时的司马绍,既陌生,又恐怖。 就这样,足足等了近一个时辰,一身丧服的纪友才步入殿中,神色紧张,大腿都在颤抖。 “臣纪友参见陛下!” 纪友躬身失礼。 “呵呵~~” 司马绍呵呵一笑:“纪友,在浔阳未能杀得了朕全家,是否大失所望呢?“ 纪友顿时面色大变,急声道:”陛下,何出此言哪!“ 卞壸也帮着辩道:”陛下,纪氏世代忠良,怎会行刺陛下,莫非有所误会?“ 司马绍面色一沉,冷声道:”那是一个下雪的夜晚,数十刺客潜入朕的宅中,逼朕饮鸩酒,还声称要以白绫缢死朕的妻儿,幸明军及时赶来,擒杀刺客,分开以酷刑讯问,所得口供,均指向丹阳张氏与纪氏,卞公,莫非朕还能诓你,朕与他纪家张家有何仇怨,需要如此污蔑?“ ”这……“ 卞壶不说话了,作为一个皇帝,实是没有必要去污陷手下的臣子,不由暗道一声,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刺杀君王,在哪朝哪代都是谋反大罪! “陛下!” 张阖扑通一声跪下,悲呼道:“冤枉啊,臣与纪家怎会刺杀陛下,或是那杨彦之故意为之,意图嫁祸我家与纪家,否则明军怎会出现的如此之巧,臣怀疑,那刺客是受杨彦之指使,玩贼喊捉贼的把戏,请陛下明鉴啊!“ ”是啊!“ 纪友也跪下,急道:”必是那杨彦之所为,陛下不可中了奸人诡计啊!“ ”闭嘴!“ 司马绍大怒:”讯问之时,朕全程在场,安能分辨不出真伪?你等死到临头,还要狡辩,实是可耻可恨,丞相、中书监与南顿王听诏!“ ”诺!“ 陶侃与南顿王宗执手而出。 庾亮略一迟疑,他没想到皇帝会叫自己,但随即出列。 司马绍道:”丹阳纪氏、张氏,轼君犯上,意图杵逆,人神共愤,罄竹难书,当夷三族,你等三人点起兵马,将一干人犯押往门前候斩,财货、佃客与奴婢封存,不得私挪!“ “陛下,陛下,饶命啊!” 纪友和张阖凄厉惨叫。 第五九四章 夜宿何处 (谢谢好友乾坤雍德的月票~~) 群臣面面相觑,司马绍灭张氏与纪氏满门让人心寒,哪怕是与吴姓不和的侨姓士人,都发自内心的战栗,可这两家行刺皇帝是事实,无从求情,按律,谋反是要诛九族的,皇帝只夷三族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其实整个事件的脉络不难厘清,杨彦或许没有杀司马绍之心,却绝对扮演着不光彩角色,很可能早于浔阳暗伏人手,监视着王府,直到张氏与纪氏前来行轼,才挺身而出,救出了司马绍,护送回建康,以司马绍的脾性,自然会施以凌厉的报复,与士人之间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削弱江东实力。 这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啊,也是纪氏和张氏倒霉,迎头撞了上去,甚至有些士人暗道一声侥幸,因为他们也动过杀司马绍以绝陶侃后路的心思,只是行动没那么快罢了。 “哎~~” 很多人报以一声叹息,熄了劝阻之心。 “诸公,诸公,还请救救我家啊!” 张阖跪在地上,向左右磕着头大叫,神色凄厉,鲜血四溅,让人犹为不忍。 陆晔拱手劝道:“陛下,既使确有其事,诛首恶便是,又何必灭人满门?还望陛下手下留情啊,陛下亦可留一宽厚仁德之美名!“ 司马绍冷哼一声:“陆士光,若是有人摸上你家门去杀你全家,你当如何,此事朕不想过多追究,止于纪张二姓,众卿也莫要让朕为难!” 这话隐含威胁,因为有个词叫做攀咬! 陆晔立刻闭上了嘴巴,其余有心求情的也都打消了念头,毕竟皇帝占着理,如果把他惹恼了,以大刑伺候张阖和纪友,指使其攀咬,想咬哪家咬哪家,万一被咬上,就算最终洗脱了嫌疑,那也是平白沾了一身骚。 求情是顺口才能为之,如果搭上自己,还有几个会冒死为别人求情? 不过卞壸仍是劝道:“陛下,纪国老于社稷有大功,还请陛下法外开恩。” “嗯~~” 卞壸是著名的保皇党,虽未必忠于自己,却忠于司马氏朝庭,司马绍也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想到了杨彦处置苏峻的旧事,点了点头:“看在纪国老的份上,特许留纪氏幼儿一人,以传薪火,张氏于朝庭无功,仍夷三族,你三人速去,勿走脱重要人犯!“ ”诺!“ 南顿王宗兴冲冲的猛一拱手。 陶侃与庾亮稍有迟疑,但还是暗叹一声,拱手应下。 三人刚刚疾步出殿,张阖就啊的一声惨叫,当庭昏死,纪友则是趴在地上,瘫软如泥,一阵阵抽搐着,司马绍挥了挥手,有宿卫把这二人拖了出去。 殿内再次陷入了宁静,群臣均是噤若寒蝉,司马绍变厉害了,杀伐果断,手段凌厉,纪友和张阖分别是纪氏和张氏的家主,他把两家家主扣在殿中,部曲家丁既便有反抗,也失去了主心骨,不可能是陶侃所部的敌手。 而南顿王宗、庾亮和陶侃分别代表三方势力,由这三人共同主持,彼此之间可以互相掣肘,尽最大可能杜绝中饱私囊的情况发生。 这样的皇帝,无疑是士人的噩梦! 其实司马绍的心思不难猜,无非是借题发挥,效法杨彦,收编纪张两家的部曲佃客编练成军罢了,这让某些人不由动起了心思。 如顾和与陆晔就偷偷交换了个隐秘的眼神。 既然纪张覆灭已不可逆转,那自己为何不分一杯羹呢?要知道,纪家朱家都是老牌士族,产业土地丁口不仅仅局限于建康,几乎遍布整个丹阳,皇帝能捞,我为何捞不得? 到了傍晚时分,纪张两家于建康的族人均被捕来,女子有家族靠山的被领走,与夫家和离,回娘家过日子,没有靠山的,充作奴婢,男子则于端阳门外斩首示众,数百具头颅落地,鲜血染红了地砖,其余佃客部曲家丁都将重新落户,归属于朝庭,另得田亩粮食布帛金银难以计数,司马绍尝到了灭门的甜头,立刻指示,连夜去清剿纪张二姓分布于建康之外的庄园。 各家士族也行动起来,发派人手,虎口夺食,一时之间,丹阳境内人嘶马鸣,逃难的人群与说不出来路的军队不绝于途,怎一个乱字了得? 足足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局面才得到了初步平息,司马绍啃到了大头,获得了数十万顷的良田,佃户部曲超过五万之数! 吴郡陆氏、顾氏、上虞虞氏、丹阳附近的豪强士庶,丹阳境内的鲍氏以及大小各家都多多少少的分了杯羹,司马绍虽然不甘心,可是他也没有办法。 一来各家的土地本就是犬牙交错,错综复杂,难以完全界定,并随着战乱,契书多有遗失焚毁,失去了第一手的凭据,只能是谁先得到就是谁的,有争议的人口地块,则按实力分配。 二来皇帝在当时只能看作董事长,而豪强士族都是董事啊,哪有董事长一人吃独食的道理,别的董事也是要落到好处的。 丹阳张氏起于张昭,后汉末年,张昭逃难过江,被孙策收容,并倚为臂助,至今有一百二十余年,族灭! 而丹阳纪氏起自于纪瞻祖纪亮,曾仕吴任尚书令,至纪友,五世而终! 随着纪张被诛,建康平静下来,但士人的心,久久不能静,被杨彦灭掉的义兴周氏与吴兴沈氏还好一点,是为士人不齿的武力豪宗,可纪张是正宗的文化士族,说诛就被诛了,这形同于给士人们敲了当头一棒,累世公卿又如何,该灭还是得灭! 在如今的士人的眼里,司马绍几与桀纣等同,不过他不在乎,如有可能的话,他恨不得诛尽天下士人,他的目光时常望向宫苑对面的覆舟山,那里驻着明军! …… 不知不觉中,已是四月了,杨彦于四月十八把郗璇与崔玲娶进了门,孙媚则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据使者来报,孙媚带着家里的船队远渡瀛洲(台湾),去开发当地的千年老樟树,制成樟脑返销大陆。 杨彦很无奈。 说起来,这个锅还得他来背,毕竟六到九月间是东海和南海的台风高发时节,那个时代,又不能很好的预测台风,远洋舰队遇上台风,几乎是有死无生,故杨彦郑重建议,孙家如想去瀛洲,最好于上半年往返,下半年过去,就得随时关注风向和风力的变化了。 因着迎娶郗璇和崔玲本质上是纳妾,慧娘进门也未大操大办,因此仪式相当简单,只是由杨彦分别过门,向崔访和郗鉴行翁婿之礼,再呈上聘礼,当天就把人接过来了。 郗鉴全程板着脸,在他的规划中,郗璇是要嫁给王门子弟的,既便计划赶不上变化,但是把爱女拿去给杨彦做妾总是有几分别扭,虽然郗璇将来必是诸妃之一。 崔访则没太多的想法,崔玲能最终跟着杨彦,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思。 炎炎夏日,微熏的晚风,郗璇和崔玲满头珠翠,画着新娘子独有的彩妆,其中郗璇身着浅黄深衣外罩绣着鸳鸯的烟纱笼裙,双肩覆以绣着合欢花的彩色霞帔,崔玲却是浑身大红,脸上的疤痕虽然因敷药的关系,颜色变浅了,皮肤也平滑了许多,可依然存在,不过没关系,在宋袆的建议下,以金箔剪成花饰,贴在脸上,竟别有一番神秘的美感。 崔玲饱满高挑,洋溢着青春的魅力,现代由于饮食的关系,拥有崔玲般火爆身材的女子不算罕见,而在古代,如崔玲这般身材,百万中都未必挑出一个,杨彦惦念崔玲的身子很久了。 郗璇虽然胸型较小,却肌肤白净,也有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乐趣啊,二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杨彦食指大动。 这时,巧娘从旁笑道:“郎君,两个都给你娶进门了,今晚你去谁的房里?” “嗯?” 众女一听,来了精神,论起地位,二女地位相当,论起与杨彦的渊源,也大差不差,而今晚是新婚之夜,总不能睡了一半就跑,再去上另一张床,那么,该去谁的房里呢? 第五九五章 我也蒙眼摸妻 崔玲素来胆大,在还是难民的时候,就敢给杨彦摆脸,这时便是冷哼一声,俏面隐现挑恤,瞪大眼睛,挺起胸脯望了过去。 郗璇虽胆小谨慎,可是她与杨彦有过肌肤之亲,在心理上不是过于羞涩,也强撑起俏目,看着杨彦。 这真是为难啊。 但是杨彦也知道,女人别看表面上和和睦睦,其实是相当小心眼的,攀比无处不在,就象巧娘,很注意与慧娘之间的相处尺度,决不给慧娘半点凌驾于其上的感觉。 靳月华也是如此,她是当过皇后的,靳氏又是匈奴大族,论起在匈奴内部的地位,不比琅琊王氏差,自有一股贵气临身,平时她也掩饰的很好,小收翼翼的维护着家里的和睦。 反倒是陆蕙芷态度超然,不要任何名号,潇洒而又自在。 总之,这事处理不好,会很容易在郗璇和崔玲之间留下心结。 崔玲比郗璇大一个多月,原本杨彦是计划按生辰娶进门,可避免同时进门的尴尬,奈何郗鉴那老鬼不愿意,非得凑着同一天,当时杨彦还讷闷,现在算是明白了,尼玛的,是和崔访较劲啊。 所以说,先和谁睡,后和谁睡,不是个小问题,而是事关家庭和睦的大事。 “郎君,想好了没?” 慧娘笑吟吟的催促。 “这……” 杨彦挠了挠后脑壳,为难道:“索性不分先后,今晚大被同眠。” 顿时,崔玲和郗璇的脸都红了,眼里还射出了不满之色。 这可是自己的新婚之夜啊,如果平时出于闺房乐趣,和好姊妹共享一夫,心情好的时候,偶一为之无伤大雅,可是一生中只成这一次亲,谁不想在最神圣的时刻,完完整整的拥有自己的檀郎呢? 慧娘嗔道:“郎君,亏你敢想。” 杨彦无奈的耸了耸肩,虽然他知道身着古装做这种动作很不合时谊,可他实在是没辙了,现代女性珍视自己的新婚之夜,古人的重视更有甚之而无不及。 巧娘却是笑道:“阿玲,阿璇,我看这事未必不可行,你俩本就是闺中蜜友,和郎君也相识多年,郎君待你俩从不当作外人,那为何要让郎君为难呢?不过嘛,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他,得让他拿出些手段。” “嗯?” 二女相视一眼,回想起与杨彦的点点滴滴,心头一软,双双望向了杨彦。 杨彦暗道一声好,果然还是巧娘最向着自己,于是递个了好样的眼神过去,便嘿嘿一笑:“我倒有个法子,我们可以玩躲猫猫,限定个范围,我蒙着眼睛捉你俩,捉到谁就是谁,如若两个一起捉到,今晚就都便宜我,如何?” “好,好啊!” 兮香和菱香拍着巴掌,连声叫好。 这一听就很热闹,唯恐天下不乱啊。 慧娘、巧娘也现出了意动之色,她们的真实年龄才十八岁,搁后世只是大一女生,正是活泼好动之时,而靳月华、宋袆等年龄较大的妻妾,也是哭笑不得,妙眸中含着盈盈笑意。 郗璇却嘟着嘴道:“杨……郎君身手好,蒙着眼睛和不蒙差不多吧,还限定范围呢,我和崔玲哪能逃过他的魔爪?这太不公平了。” “嗯!” 崔玲重重一点头:“我倒是有个补充,我们大家一起上,杨郎不是总搞蒙眼摸妻吗,那就让他也摸一回,要是摸错的话,我和郗璇虽是新婚之夜,委屈下也并非不行,今晚可以都陪着杨郎,不过杨郎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哦?” 杨彦不相信有这般好事,催促道:“快说!” 崔玲看了眼郗璇,见郗璇略一点头,便道:“除了孙娘子,还有留在建康的王妃、荀华姊姊与荀家女郎,今后若是杨郎想往家里领别的女人,必须征得我们的一致同意,成与不成,杨郎给个准信,您是大王,金口玉言,答应了就不得反悔噢!” “嗯嗯嗯!” 这个主意一出,连慧娘都直点头,更别提其他人,望向崔玲的目中充满着赞许。 毕竟女人都是小心眼,杨彦的妻妾越多,自己能分润到的雨露就越少,尤其是杨彦才二十三,二十年后,依然年富力强,而自己二十年后呢?恐怕已是昨日黄花了,人老珠黄的自己拿什么与十来岁的小娘子争? 当然了,也不是说一点都不能通融,而是作个约束,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呢,杨彦会否变质,谁的心里也没底。 史载:秦始皇每灭一国,必收王妃、公主、贵妇、美人入宫,待六国灭尽,合计收诸美数万于咸阳宫中,汉武帝最盛时亦拥有佳丽一万八千,而晋武帝于登基次年,取良家女及小将吏女五千余充实洛阳宫,后又纳孙皓使妾五千为已有,也超过了万人。 她们生怕杨彦将来会放纵,堕落,变成那种人,到时宫中入眼尽是美人,谁还记得她们这些昨日黄花? 杨彦却是有些犹豫,这是拿自己的未来性福作赌注啊! “郎君是否不愿意?” 巧娘笑咪咪问道,那笑容中,竟透着丝不安。 “也罢,醉里挑灯观美,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且看我万花丛中过,独得两点红!“ 杨彦心生不忍,点头应下。 陆蕙芷嘻嘻一笑:”还亏得杨郎自己提出了蒙眼摸妻呢,若是文比,恐怕还真被他赢了!“ 巧娘打气道:”姊妹们,保护好崔玲和郗璇,千万别让郎君得逞,来,我们都准备下,怜香你给郎君蒙眼。“ 怜香有孕在身,自然不能参与蒙眼摸妻,现出了强烈的羡慕之色,但还是取了根黑布条,紧紧扎住杨彦的眼睛,一点水都不放。 柳兰子则拿来石灰,划出了一块方圆十丈的区域。 计有慧娘、巧娘、兮香和菱香,陆蕙芷、靳月华、宋袆下场,同仇敌忾,保护崔玲和郗璇不落入杨彦的魔爪。 当然了,为了最大程度的迷惑杨彦,每一个女人,都散开了发髻,扎着马尾辫,甚至身上也喷上了同一种香料,擦着厚厚的脂粉,遮掩住各自的香味,免得被闻香识美给识别出来。 “现在我宣布,所有人不得离圈,离圈算自动退出,也不得主动向郎君投怀送抱,郎君有三次离圈机会,但是一旦以手触碰到任何一个,就视作一次选择,开始!” 怜香娇叱。 顿时,杨彦往前一扑。 “啊啊!” “咯咯咯~~” 银铃般的娇笑声与又羞又喜的尖叫充满着油油芳草地,女子们身着各色彩衣,行进间撩起香风阵阵,如一只只漂亮的花蝴蝶,穿梭于杨彦身周。 杨彦曲臂作欲扑状,脑袋频频扭动,左右前后四处出击,但他不是真的扑击,而是搅乱诸女,以听觉辩别郗璇和崔玲的方位。 “瞧郎君那样,恐怕历朝历代的昏君也不过如此吧?” 怜香急的心如猫抓,小声嘀咕着。 柳兰子嘴角浮着笑容,摇了摇头:“大王难得放松一下,咱们看着吧,或许大王真能抱得美人归呢!” 草地上,杨彦腾挪转折,虚招不断,一身功夫让人叹为观止,女人们也尖叫不停,崔玲和郗璇是直接当事人,小脸通红,蹑手蹑脚,那是紧张啊。 靳月华不由小声提醒:“别太紧张,自然点,和我们一样,别让发现了,郎君可厉害着呢。” “嗯!” “哦!” 二女想想也是,点头答应。 杨彦敏锐的捕捉到了,嘴角一撇,现出了会心的笑容,接下来,他需要紧锁定脚步声,把胜利捞取在手。 于不停的虚招佯动中,杨彦逐渐靠近了郗璇。 “嗯?” 杨彦却是猛停了下来,他就感觉,身前一寸,有一女子或许是来不及躲闪,竟停了下来,刹那间,所有的脚步声都顿住了。 在他的听力分辩中,该女子与郗璇的脚步声几无二样,又处在同一路线上,如今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是,该女有可能是郗璇,抱住,算是完成一半任务,但也有可能不是,一次失误,遗憾终生。 该如何选择呢? 第五九六章 邮政 杨彦小心翼翼的凑上鼻子,上下嗅动着,从发梢,到脸颊,一直嗅到脖子、衣领和腰肢,他失望了,属于各美所独有的味道完全被厚重的脂粉味替代。 众女见着杨彦的失望之色,无不交换了个得意的笑容。 不过杨彦并不气馁,他突然想到,郗璇胸较小,自己如果顺着脖子,垂直嗅到胸,那是否郗璇一嗅便知,因为突起较大的话,自己可以隔着几毫米的距离感应,及时避开。 杨彦想到就做,从脖子重新嗅起。 果然,随着往下嗅去,鼻尖渐渐传来了一种压迫感,很明显,嗅到胸了,这不是郗璇。 个中的原理很简单,好比一个人闭着眼睛,当有物体逐渐靠近额头的时候,随着接近,会有越来越明显的异样感。 鼻子同样也有,只是一般人的感受不强烈,而杨彦是高手,身体的灵敏度要远远强于寻常人。 他能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娇躯轻微颤抖了下,并本能的向后缩了缩。 杨彦有数了,哈哈一笑,突然一个转折,绕过去,再猛扑,摸着副身体,一把抱入了怀里! “啊!” 尖叫声响起,正是郗璇的声音,杨彦扯开眼罩,如看猎物般的看了过去。 郗璇的俏面红红的,带着不敢置信之色,目光柔柔的,软软的偎在自己身上,再回头一看,那跳出来拦路的女子是巧娘,盯着郗璇的胸,满脸懊恼。 “巧娘啊巧娘,枉我待你不薄,你竟差点害了我啊!” 杨彦摇了摇头。 “哼!” 巧娘哼道:“想不到郎君的心思真是细如发丝呢,这次是妾们忽略了,下次可不会这样了。” “噢?” 杨彦瞥了眼崔玲那爆炸性的胸脯,嘿嘿一笑:“要不要扎起来?” 郗璇不自禁的低头看了看,有些自卑。 慧娘注意到了,为照顾郗璇的情绪,也哼道:“不用了,妾们会注意的,不会再停下给你慢慢嗅着分辨的机会,好了,再来!” 郗璇被捉,形同于淘汰,悻悻出了局,崔玲却是斗志十足,在杨彦被蒙上眼之前,挑恤般的挥了挥小拳头。 杨彦笑了。 崔玲因胸大的原因,行走时重心稍稍前移,脚步声略有不同,他已经记下了崔玲的脚步声。 “开始!” 怜香亲手替杨彦蒙上眼,又清叱一声。 这次果然与前次不同,众女奔走不竭,脚步声密集如雨,绝不停下给杨彦细细分辨的机会,即使有心挑弄的,也是一闪即逝。 杨彦配合着左晃右绕了好几圈,随即循着脚步直冲而去。 崔玲的表情凝固了,想叫又不敢叫的样子,目中现出了认命之色,众女也是暗感恼丧,每个人都能看,崔玲逃不掉了。 连这样都不行,那将来…… 可就在这时,杨彦眼见要抱住崔玲,却擦身而过,抱住了距崔玲不远的另一副身体。 “这……” 众女均是一怔,怎会这样? 杨彦扯去眼罩一看,是慧娘,也怔怔看着自己。 草地上,竟诡异的鸦雀无声。 明明该抱住崔玲啊,怎会抱住慧娘? “郎君可是故意如此?” 巧娘似是猜出了什么,带着复杂难明的神色问道。 杨彦懊恼的呵呵一笑:“失手了,我以为这是崔玲,没想到抱的是慧娘,没关系,我言而有信,我认帐!“ ”郎君……必是故意为之,又何必安慰妾呢!“ 慧娘被杨彦抱在怀里,缓缓说道,美眸中现出了浓的化不开的情义。 众女细细一想,确是如此,杨彦完全没有理由突然转身去抱慧娘,除了故意输,没法解释,一时之间,均是美眸中情义涟涟。 有句话怎么说的?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哎~~” 杨彦摇了摇头,叹道:“人啊,总是会变的,我也不知将来自己会变成哪样,我既想创造远超秦皇汉武的功绩,又不愿生活奢侈无节制,所以有点约束总是不错,更何况你们哪个不是天之骄女,寻常人拥有一个已是谢天谢天,而我拥有了全部,哪能不惜福,我满足了,将来我们白首携老!” “郎君,呜呜呜~~” 慧娘忍不住伏入杨彦怀里,失声痛哭,哪怕作为大妇,听着这动人的情话,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其余众女均是眼眸红红的,杨彦伸手笑道:“想哭到我的怀里哭!” “呜呜呜~~” 宋袆回想起自己前半身的坎坷颠簸,第一个忍不住,扑入杨彦怀里大哭。 “呜呜呜~~“ 一个接一个,众女陆续抹着眼泪扑向杨彦,哪怕杨彦已经被抱满,但能抓住衣角也是好的。 …… 当天晚上,杨彦同时享用了崔玲和郗璇两个新娘子,或许是受了白天那爱的箴言的影响,二女放下了一切矜持与羞涩,用全身心去奉迎杨彦。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也是一个疯狂的夜晚! 足足过了三日,杨彦才走出王宫,召见了刁协、崔访和郗鉴等一干重臣,主要是听取徐龛汇报营建洛阳的进度。 在大约半个时辰的汇报完毕过后,刁协捋须微笑:“大王气色不错。” 郗鉴暗哼一声,这小子三日君王不早朝,气色能差么? 杨彦理解郗鉴的愤闷,不仅仅是女儿给自己做了妾,还始终都是太常,要知道,这老鬼自负的很,区区太常是埋没了他啊。 不过杨彦并不看好郗鉴,同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郗迈和周翼都获得了重用,郗璇又是自己的爱妻,如果再重用郗鉴的话,郗氏将权倾朝野,这不是什么好事。 有时候,投闲置散也是保护的手段之一。 杨彦只摇了摇头,便道:“有件事要与诸公商议,今征战不息,军卒长期在外戌守,难免思念家人,欲互通书信,报声平安,又受诸多限制,往往一趟出征,年把无音讯,家人焦急,士卒不安。 而明国百废待兴,蓬蓬勃勃,常有民众商贾在外讨生活,与家里音讯几至断绝,此等人同样有互通书信之需,以往书信,是由商贾捎带,耗时长久,又极易散失,故孤想到了一法,可设立邮政,专门用于书信传递,诸公以为如何?“ “邮政?” 几个相互看了看,似有所悟,崔访问道:“大王所言可是驿传?又提及军民,是否欲将驿传向民间开放?” 驿传是汉代的主要通信组织,分为驿置和邮亭,要求迅速、准确、安全,这也是现代邮递的要求,甚至汉武帝还建立了国际邮路,其中最为著名的是丝绸之路,其公文分装的原理与现代类似,于竹简外的绳结加封粘土,以印覆之,拆开前须检查印鉴是否完整,以防止私拆泄密。 具体流程包括封发、运递、时限与检查三项内容。 邮驿自殷商就有,三国两晋南北朝亦是时断时续的设置,及隋唐大一统,经济高度繁荣,邮驿也得到了空前发展,中国最早的报纸《开元杂报》,便是交驿后再传递到各道州或节度使手上。 但自古以来,邮驿仅用于官面文书与军情的传递,直到宋太宗才诏令臣僚,允许邮驿附递臣僚的私家书信,可依然和平民百姓无关。 杨彦要建立的是近现代邮政制度,通过邮车发送信件,以收费的方式实现盈利,避免邮政成为国家的财政负担,历史上有个著名的反面典型,那就是崇祯裁撤驿卒,把李自成裁了! 谁料到李自成是煞星下凡,你不给我工作,我就要你的江山,要你的命! 恐怕崇祯上吊之前,最后悔的就是裁了李自成。 当然了,杨彦提议设立邮政除了有方便民众通信的初衷,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浆糊面世了,浆糊的制做很简单,把面粉按比例加水,熬煮成糊状即为浆糊,具备相当的粘性,粘合纸张不成问题。 完全可以想象,没有浆糊或者胶水,会给寄信带来多大的不方便。 第五九七章 诸葛颐回京 (谢谢好友罗贤超字匡济的月票~~) 明朝的邮驿,臭名昭著,其一是征收驿银,横征暴敛,累害于民,其二是支应驿差敲诈勒索,营私舞弊,口碑极差,很多历史学者只看到了崇祯开除李自成,却受某些不可描述的原因影响,有意忽略了李自成的工作环境。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驿站里的驿丁驿卒几乎就没有良善之辈,哪怕崇祯不裁撤,也早晚会出问题。 而这一切的根源,在于权属混乱,驿卒受布政使和按察使管辖,本身就已政出两头,又是兵丁的身份,令出多门,反而没人去管,以致于驿卒多由地痞流氓充当,形成了恶性循环。 近现代的邮政则不同,军民严格分开,是半官方组织,以盈利为目地。 杨彦点点头道:“孤正有此意,可于各城设立邮局,方便民众收信取信,并收取一定的费用,再考虑到民众的识字率不高,还可以雇佣些落魄文人长驻邮局,代为书写阅读书信,至于政令和军情,依然采用六百里加急传递,与民用邮政严格区分开来……“ 杨彦又详细的阐述了邮政、邮票和邮戳的概念,听的在场的几人似懂非懂,却又隐隐觉得邮政的意义不仅仅是传递书信那么简单,还可以促进民众的流动和交流,或许可以深刻的影响一个时代。 本来各个封建王朝,讲究以静致动,把民众约束在土地上,才是最好的治国方略,可是别忘了,魏晋南北朝是一个人员大流动的特殊时期,连士人自己都东奔西跑,逞论普通民众? 因此对于流动并不排斥,而发展工商业,也需要让人员和信息流动起来。 崔访沉吟道:“老夫明白了,按大王所说,邮政理该于民有利,并可通过费用的收取,贴补开支,或还有盈余,此事可行,不过老夫仍是建议,大王可先建一条由洛阳往郯城的邮路,试行运营,再观后效。” 崔访到底年纪大了,执政风格偏于谨慎,这恰好和杨彦形成了互补,杨彦对崔访还是很满意的,老成谋国,说的便是这类人。 杨彦道:“便依崔公,待今年秋季招考之后,可于考生中择优设立邮政总局,争取于年底开始运营,来,咱们再商讨下,还有哪些疏漏需要注意。” ……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表着见解的时候,诸葛颐也回到了建康,看着那熟悉的门楼,心里百感交集,他是太兴四年被王邃征往下邳赴任,本以为一两年可回建康升迁,却是没料到,这一去足足五年,亲眼见证了淮北的天翻地覆变化,自己的人生轨迹也有了重大改变! 去下邳之时,诸葛颐年及四旬,如今已是四十有五,颇有些少小离家老大还的感慨。 “大兄,大兄!” 这时,城门处传来了激动的呼唤,诸葛颐一看,正是自己的亲弟诸葛恢,并有三子,诸葛甝、诸葛虪与诸葛衡,与老友羊鉴和王彬正陆继下着马车。 “哈哈,道回兄啊道回兄啊,想不到你我下邳一别,有生之年尚有重逢之日啊!“ 待得近前,羊鉴哈哈大笑,透出发自内心的喜悦。 是的,无论当初在下邳是如何的勾心斗角,但是下邳已经被明军攻下,王邃也病故,羊鉴因失城之责,赋闲在家,什么都成了过去,此时见着诸葛颐,确是欢喜。 ”拜见伯父!“ 诸葛恢三子也齐齐向诸葛颐施礼。 ”好,好!“ 诸葛颐连连点头,目中隐有泪光闪动,他无子,二弟的子嗣被他视为己出。 “咦?” 王彬却是讶道:“道回兄,你怎身着官服?” 众人也留意到了,现出了讶色。 明国在官服上未作改动,与晋室一样,文官着黑袍,武将着皂袍,品阶由冠帽区别,这套服饰从汉朝传承至今,足有数百年的历史了,不象后世有各种补子图案显示身份。 杨彦觉得这种官服古朴、简洁、省钱,因此未作改动。 “哎~~” 诸葛颐重重叹了口气:“说来话长,老夫已投效了明国,被明王任为谒者仆射,出使建康,收集晋室五主的遗物以作衣冠冢……“ ”这……“ 随着诸葛颐的诉说,众人一脸呆滞,这就投敌叛变了? 难怪明王会把他放回来呢。 王彬和羊鉴又多交换了个了解的眼神。 诸葛家向来有狡免三窟的传统,如诸葛亮仕刘备,诸葛谨仕孙吴,诸葛诞仕曹魏,而今诸葛恢仕晋,诸葛颐去仕了明国,这难免不让人往那方面想。 在错愕之后,王彬哈哈一笑:“道回兄平安就好,阿龙兄得知道回兄回来,喜不自禁,奈何身体微恙,特让我前来迎道回兄过府一叙,请!” 在外人眼里,诸葛氏、羊氏与琅琊王氏是一体,王导有请,倒不突兀,刚好诸葛颐也想见见王导,于是拱手道:“那就有劳了。” 一行人登上车马,向城内驶去。 …… 王导年及五旬,性情温和,崇尚中庸,这几年来,又近乎于投闲置散,索性修心养性,外貌竟如四十许人,一袭白衫,目光明亮,简简单单的站门外等候。 “哈哈,诸葛道回,来来来,快过来!” 见着车马陆续停靠于道旁,诸葛颐从车里钻出之时,王导立刻高兴的挥手唤道。 “见过阿龙兄!” 诸葛颐快步上前,深施一礼。 “不须如此,不须如此!” 王导拉住诸葛颐,细细打量了一番,才笑道:“昔日小儿竟一飞冲天,着实出乎我等意料,道回先进来,给我好好讲讲明王其人其事。” “正当如此!” 诸葛颐随着王导向里走。 琅琊王氏的府宅占地极大,一片片的园区,居住着一位位的核心族人,王导领着众人缓步行走,向诸葛恢三子随口介绍着沿途景致,三人聚精会神的倾听着,目中隐现羡慕。 不知不觉中,已是过了几处回廊,一座花拱门出现,上书金梁园三字。 金梁园位于王宅后部,占地宏广,由淮水至青溪,皆为此园范围,园内松柏遍植,绿竹成林,杂以各色果树,亭台楼宇隐于其间,檐下四顾,景致各不相同,天生清雅妙趣,美不胜收,而站于园中眺望,可见白鹭洲,二水中分,洲上遍植柳树,风景如画,时而有白鹭盘旋飞过,当真是人间仙境。 “诸位请随意落坐!” 王导早已命人在园内摆上几案,这时笑着伸手。 身周绿树成荫,鲜花绽放,仿佛洗去了红尘浊气,心胸无比开阔。 众人纷纷落坐,当然了,明面上还是由王导居主位。 待娇俏可人的小婢女奉上清茶之后,王导问起了明国见闻,毕竟由诸葛颐这亲历者道出,与由各路情报分析而来的结论相比,深度与视角又不同。 “说来惭愧啊,老夫自被明王俘获,心中悲苦,终日饮酒寻醉,后明王怜之,欲送我回建康,老夫自觉无颜再见江江东旧人,遂未允,及至明国建立,才心有触动,再到明军收取宛洛,南下荆襄,屯兵于长安五十里之外,方才警醒,或许这天下真的要变了……” 诸葛颐也不隐瞒,从自己的心路历程说起,以及明国的各种现状,甚至还包括郗鉴在背后对杨彦的诋毁,也是一一道出。 郗鉴对杨彦一直是不满的,他当年聚众数万,一心过江,被杨彦算计,接连大败,更是差点病死,最后竟生俘回了郯城,要说没点怨气是不可能的。 杨彦也不管他,郗鉴这种人成不了大事,任他骂,还能给人留下宽厚的美名。 席中诸人均是用心倾听着,从诸葛颐口中道出的明国,更加符合士人的视角。 这一讲,就是大半个时辰,诸葛颐有如话痨附身,事无巨细,喋喋不休,各种掏心窝话一古脑儿的掏了出来,光是茶水就喝了好几盅,直到婢女奉上了桃子、李杏等时令鲜果,才以一声叹息告终。 第五九八章 集体出动 诸葛颐的经历,除了心酸,坎坷,真是一言难尽,羊鉴的感触最深,捋须叹道:“老夫虽曾与明王为敌,却不得不赞一声此子实乃当世人杰也,况心胸开阔,不以瑕疵小隙为杵,实非寻常人主能比,道回兄于明国供职,亦算是苦尽甘来,或许我等还有仰仗之处啊。“ 这话明显别有所指,诸葛恢点点头道:”出则为将,入则为相,宰相必起于州部,之后入元老院,与皇帝共掌国策,共享国祚,虽弟与明王不熟,却不得不说,此举极为英明,至少可保明国百年安定,可惜了,那位学明王,只学到了凌厉手段,却不学治国之策,以至画虎不成反类犬,令人痛心。“ 有了兄弟和挚友的称赞,诸葛颐因叛投明国而来的负罪感消减了不少,也道:”明国日异月新,国力蒸蒸日上,倒真是应了一个明字,且明王着重下令,老臣留京颐养天年,不必回乡养老,免了道途奔波之苦,亦是善举一件。“ 诸葛恢、羊鉴等纷纷抚掌应合。 其实不要以为老臣离退休了就想要回乡,毕竟几十年不回去,故人老的老,死的死,牵挂并不多,而且习惯了京城的繁华世界,有几个愿意回乡过清淡日子? 更别提留京还可以继续发挥对朝庭的影响力。 主要是历朝历代都顾忌老臣的人脉与影响力,回到偏僻的家乡,影响力会慢慢湮灭,至于回乡之后会不会为祸,这不在朝庭的考虑之列,朝庭需要的是政治安定,而不是民生疾苦。 杨彦的出发点截然相反,相对官员留京的危害,他更加在意为祸地方,如把京城看作主干,地方便是枝节,一颗树枝节不繁,主干又哪能独善其身呢? 要说危害,清朝那么多王爷留在京城,也没见危害,反是明朝的王爷不留京,结果祸害了整个北方,明朝的覆灭,有很大的原因是被宗室拖垮的。 杨彦相信,只要建立起完善的制度,就能约束住权势人物留京的行为,再换句话说,把潜在的危险置于眼皮底下,总比放出去任其胡为要好。 总之,朝野中,没人能领到杨彦的目地,只以为这是个善政。 王彬突然转头道:“阿龙兄,主上刚愎自用,不纳忠言,又笃信奚狗,早晚必出祸端,我等不妨对照明国,发动群臣向主上进谏,总不能看着朝庭渐渐沉沦罢?” “晚了,晚了!” 王导挥了挥手:“主上自复辟以来,性情大变,早已不是当初的主上了,对我等青徐士人更是严防死守,呵呵,若不进谏,主上或关注不到我等,小心些,未必不可渡日,倘若因言惹得主上震怒,只怕祸在旦夕之间啊!” 王彬现出了不愤之色,眼里一抹凶光闪过。 王导似是猜出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我自渡江以来,奉行不以察察为明,以致人皆言我愦愦,可制度初创,人心不稳,后人亦当思此愦愦啊,此事实无必要强出头,不过道回言明国人才奇缺,明王欲从民间以考核取士,这倒是让我有了想法。 自元帝晏驾,我青徐士人逐渐失势,诸多小儿辈在家赋闲,虚渡时日,故不妨过江,参与明国考核,虽是秩三百石以下,且以两百石浊吏为多,却可充实洛阳及周边郡县,长驻京畿,且可获得历练,总比待在家好,诸位可发动小儿辈过江赶考。“ ”嗯?“ 众人眼前一亮。 士人并不视明国为敌,换在数十年前,仕明与仕晋的分别无非是仕晋王与仕魏朝之分,今江东险恶,皇帝乾纲独断,王彬的本意是联络各家,起兵清君侧,但风险太大,相对司马绍而言,杨彦反成了开明君主。 士人本就有家无国,既然江东难混,那为何不尝试去明国重振家业? 诸葛恢点头道:“此策可行,以我们几家实力,遣族中精英子弟参考,虽为浊吏,可若出了政绩,岂有不迁之理?将来晋升成太守刺史,再循宰相必出于州部之律,于一二十年后,掌握明国朝政亦非不可能,家门自然兴旺,你三人,速作准备,待得伯父回洛阳便随之北上,参加考试。” “啊?” 诸葛甝、诸葛虪与诸葛衡现出了苦色,他们还做着平流进取,以致公卿的美梦呢。 羊鉴脸一沉道:“此时已非彼时,皇帝宠信奸佞,动辄灭人满门,又对我青徐人士戒心重重,连你们阿龙伯父都赋闲在家,何况尔等?若是不思进取,怕是终生无出仕之机,而明王诏令考试录才,实是你等天赐良机。 想中原士人百不存一,民间百姓论起学识,如何比得上我等士家门阀?照我看,于明王允诺的十名三百石,五十名比三百石中,取下九成应无大碍。” 王彬呵呵一笑:“泥腿子能打天下,哪能治天下?明王做了大王,想必是明白了若无我等士人相助,如何能治理好国家?必是有意重用世家门阀,却因早年的些许恩怨,拉不下面子求取而己,故以考试吸引士人子弟前去,我等何必斤斤计较? 三位贤侄放心,我儿彭之、彪之、翘之、兴之亦同去。“ 说着,王彬又向王导道:”阿龙兄,不如我王门子弟一同过江参考,也给某人一个警告,让他明白,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不错,世儒言之有理!“ ”我羊氏小儿辈亦往明国参考。“ ”这还不够,应发动更多的子弟去明国,给那人点压力。“ 众人纷纷称是,表现的信心十足,论起学识,高门士族怕过谁来?人人满腹圣贤经典,篇篇文章倒背如流,说句不中听的话,洛阳的官职随手拾取! 诸葛颐依稀记得杨彦曾提过,将考些算术、财会、自然之类的学科,有心提醒,但问题是,他不懂啊,况且他还是老思想,认为治国不靠圣人之言靠什么? 他觉得,杨彦出的考题,多半还是要着落在孟子和论语上,于是提醒道:“三位贤侄,明王曾于朝会时提过,考题多出于《论语》与《孟子》,趁这时间,应再翻出来看看为妙。” “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传来,论语和孟子,是士人子弟未成年的初级读物,以此为题,不是手到擒来么?心里更是笃定了。 …… 当晚,王导举办家宴招待诸葛颐,诸葛甝、诸葛虪与诸葛衡则由王门子弟招待,当诸葛甝提起要去洛阳参加考试的时候…… “什么?” 王彭之炸毛了,猛一掌,重重击上几案! 去参加由杨彦组织的考试,通过之后,在杨彦麾下拿着最多三百石的微薄薪水渡日,这不是开玩笑么? 秩三百石,即月奉四十石,平民是足够养家,但对他,一天的开支都不够,虽说琅琊王氏不在乎钱,可在乎脸面,想当初他去郯城,杨彦百般奉承,今日换了他去洛阳,要喊杨彦一声大王,要施礼,他如何忍受? “安寿兄!” 诸葛甝急劝道:“这是令尊的意思,令大伯也赞同了,这江怕是不过也得过!” “嘿!” 边上一声轻笑传来。 王彭之一看,正是王舒之子王允之,面带讥讽。 其余王晏之,王胡之,王悦,王恬虽没有明显的神色,但眼神中都带着些轻蔑,这让他冷静了些。 王彭之年近三旬,原本是琅琊王氏的希望之星,却因郯城之行,落得个无能的恶名,从此被兄弟们嘲笑,也被长辈放弃,就这样一晃五年,突然他觉得,也许去洛阳是个翻身的机会,他需要考的比别人高,表现的比别人好,以此来重新证明自己的能力。 留意到王彭之那渐渐闪亮的目光,诸葛甝笑道:“安寿兄,弟知你在明王手里吃过亏,可我大伯不还是被明王俘虏,现在又仕于明么,长辈如此,咱们何必记挂着些许恩怨,你说可是?” 王彭之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大丈夫能伸能屈,再说曾与杨彦为敌的周氏安在?沈氏又如何?折在那等妖孽手上不算丢人。 第五九九章 千人聚考 (谢谢好友川流不不息的两张月票~~) 虽然青徐侨门受到朝庭刻意的打压,但话语权并未丧失多少,在琅琊王氏、诸葛氏与泰山羊氏的刻意传播下,近日来,建康士人子弟见面,问的最多的便是是否打算去洛阳考官,全城渐渐地弥漫起了一股渡江北上的热潮。 有旁枝庶出确实是真心去明国搏一搏运气的,有士人不满司马绍的独断专行,摆出姿态给他颜色看的,还有很多完全是出于从众心理,要去大家一起去,就当在建康闷的太久,去故都洛阳旅游踏青。 一时之间,竟汇集了数百人,磨拳擦掌,准备渡江。 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司马绍那里,他虽然清楚未必是士人真的在乎那些低级浊吏,多半是给自己上眼药,或者狡兔三窟,在明国预留退路,心里不免愤怒,可是他全无办法可想。 毕竟他自己就是被明军救出护送回建康的,急于和明国划清界限,会被冠以刻薄寡恩的恶名,也因着同样的原因,当诸葛颐以明国谒者仆射的身份来拜见他的时候,他气的手都在颤抖,却不能表现出愤怒,还得配合诸葛颐,搜集晋室五主的遗物,那份憋闷简直别提了。 因为杨彦修的是他家祖宗的坟啊,而他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把晋室五陵从洛阳北邙山迁来建康。 不知不觉中,一个月过去,诸葛颐成功搜集到了晋室五主的‘遗物’,分别是两件衣衫,两幅冠帽和一双靴子,这到底是不是五主用过的,很难讲,但当所有人都认为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同一天,建康数百名子弟带着仆役、姬妾与必要的武装护卫,合计近万人,随同诸葛颐浩浩荡荡过了江,其中除了青徐侨门,还有部分豫州侨门子弟,包括卞壸次子卞盱,就连庾亮都偷偷安排了次子庾羲过江。 他也有寻退路的想法。 得益于水泥的应用,从瓜步开始,就有了水泥路,平坦而又宽阔,让士家子弟们啧啧称奇,也游兴大发,一路上,吟咏不断。 当然了,收费站是必不可少的,一辆车收二十钱,一匹牲畜收五钱,每一家出门,往往拥数十上百辆车,等于过一次收费站,就得交纳数千上万钱。 按照规划,县城之间不收费,但过郡城是要收费的,从瓜步到洛阳,约一千八百里,需途经十余城,一路交下来,也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诸葛颐虽然有官印,可以免费,可如此之多的人数与车辆,他也不愿过于使用特权,全程装傻不提。 当过路谯城的时候,王羲之抱怨道:“明王实是生财有道啊,我们家去一趟洛阳,怕是得缴数十万钱!” 卞盱只有一辆车,两个随从,这时嘿的一笑:“谁叫诸位家大业大,人家商贾倒也罢了,跑一趟能赚回来,而诸位这费用,交了就是交了,纯粹过路。” 蔡系曾去过郯城,接过来道:“其实明国的收费不算高,这一路都没见着厘卡,厘卡抽头,按成来计算,商贾正常跑一趟,价格得翻个十来倍,与之相比,明王算是有心了。“ “嗯~~” 诸葛甝点头道:“每车缴二十钱,按建康到洛阳需经十城计算,也不过两百钱,而一车货物价值多少?再看这路面,坚硬平整,马车的损耗亦可减少,或对于商贾来说,非但不亏,反而有赚。” “诶?又来了!” 众人纷纷称是的时候,王彭之突然向道边一指。 就看到数百村民从路旁的田埂向着道路涌来,远远开始叫唤。 “馒头,又香又白的大馒头啊,五钱一个!” “卖烧饼喽!” “桃子百钱一斤!” “红烧猪蹄,吃了有力,长途跋涉之必备啊!“ ”有要马料的么?“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黄黄瘦瘦,担着个装满青草的竹筐,怯生生的问道。 众人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自从过了瓜步,从钟离(今安徽凤阳)开始,时不时就会有村民窜出来叫卖,在士家子弟眼里,这显然是不分尊卑上下的体现,但是别说,有了村民叫卖,确实带来了便利,只是钱袋子,不知不觉的瘪下去了。 “过来,给我两个烧饼!” 王彭之仿佛习以为常,向个老妇人招了招手。 “我也来两个馒头!” “哎,你那桃子太贵了吧,能不能便宜点?” …… 不得不说,一支近万人的队伍,拥有强大的消费能力,是沿途村民眼里的财神爷,当杨彦得知了江东士人子弟来洛阳赶考的消息之后,也是错愕了好久。 当然了,他不可能赶人,人家是旅游团,是来送钱的。 于是,洛阳全城紧急运作起来,近万人的吃喝拉撒可不是小事,杨彦可以不在乎面子,但洛阳人民在乎,他们要把自己最好的风貌展现在江东子弟面前。 十五万民夫,也是未来的洛阳居民,加上军队与各地抽调而来的人手,日夜开工,修筑街道,建设屋舍,甚至还有人专门疏通水渠,于两岸遍植杨柳,让杨彦感叹不己。 中国人自古以来的好客传统在洛阳人民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隋炀帝以丝绸装饰树木的心理也不难理解了,或许有个人好大喜功的因素,但当时的长安人民也绝对起到了推动作用。 当一名名番邦异域人士来到长安,那惊讶的眼神,那不绝的赞叹,那崇拜的神色,是很能给人带来满足感的。 因着明军节节胜利,明国国势蒸蒸日上,明人把自己视为上国,而晋室苟延残喘于江东,是下国,如今下国的公卿权贵子弟来上国,怎么着也得展现出最好的一面啊。 哪怕时间很紧迫,但是能改变一点是一点,杨彦并不干涉,毕竟民众有干劲是好事,不过他严厉禁止扯布幔、砌围墙遮挡废墟工地的行为。 不要以为古人不会玩这些伎俩,纯从智商来说,古人不低于现代人,所谓历史上没有新鲜事,一个个历史事件,只是一次次的轮回,什么阴谋诡计,坑蒙拐骗,都是老祖宗玩剩的。 又过了半个月,这一支浩大的队伍终于来了洛阳,虽然城池的大部分仍是废墟,符合众人的预测,但已经清理出来的地方,则是干干净净,一排排崭新的屋舍,一座座帐篷依次排来,整洁而又清爽。 果然,当士人子弟们现出了讶色,并开始称赞的时候,沿途民众无不现出了满足的笑容。 诸葛颐把人领到之后,便告辞离去,并未给予相熟的子侄辈以任何便利,主要是他家里狭小,住不下那么多人,索性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还能给杨彦留下好印象。 考试于三日后举行,时间不允许修贡院等考试场所,故于野外,摆开了一副副的几案,有毛笔和炭笔可供选择,试卷是印刷而出,还散发出油墨的香味。 包括各路士人子弟,合计有四千三百余人参考,将录用五百人左右。 明国的根基来自于郯城,教育也从郯城最早推行,故参考者的七成出于郯城,当初十来岁的少年读书识字,四五年过去,差不多都接近了及冠之年,正是当用之时,但恶果也很明显,也许未来会形成一个类似于曹魏谯沛集团的地域性排外圈子,这只能以更广范的择才录用才能慢慢化解。 公开招考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回,围观民众如云。 一干士人子弟见着这闹哄哄的场面,均是眉头一皱,本来被告之要与平民在一起考就已经很难接受了,现在又被人如猴子般的围观,哪里能按奈的住? “哼,气息污浊,实是恶心!” 王胡之厌恶的嘀咕道。 “诶~~” 王彭之到底是吃过杨彦的苦头,不敢过于放肆,劝道:“出门之前,长辈是如何交待?切记入乡随俗,考试的时间不会过于长久,忍一忍即可。” “场地空旷,微风拂面,尚可。” 王羲之点了点头,认可了王彭之的说法。 考场按地域分区,徐州学子、豫州学子、青州学子、兖州学子是分开的,王彭之等士人子弟划为江东区,彼此间相隔较远,不特别挑剔的话,并非不能忍受。 有漂亮的女郎引导各路学子落坐,当江东学子入席的时候,围观群众猛然哄闹起来。 “诶,这位郎君我认识,不就是琅琊王氏的安寿郎君么,天下第一高门,果是不凡啊,看那玉树临风模样,当真是一表人才啊!” 王彭之本能的捋起了胡须,步伐也踱成了方步。 “这些想必都是王门子弟了吧,当年琅琊王氏有八王,对应河东裴氏的八裴,今日见之,何止八王啊,若是尽能为我家大王效力,明国何愁不旺盛,怕是灭去刘石,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随着又一阵哄闹,琅琊王氏的子弟无不精神抖擞,纷纷得意的瞥了眼别家子弟。 不过别人也不差,同样有民众吹捧。 “那是泰山羊氏的羊卉郎君,我的老乡啊,我小时候,我家大父曾带我跪拜过羊氏的贵人,我看羊郎君必拨得头筹!” “咦,诸葛郎君!我最崇拜孔明先生了,今见诸葛家的郎君,确有孔明风采啊!” …… 第六零零章 弑羽而归 (谢谢好友天天看书的吃鱼酱的月票~~) 看着正热情奉承着一众士家子弟的民众,柳兰子不由撇了撇嘴。 这些民众,都是杨彦让她和荀虎安排的,否则一群平头百姓,哪能精准的把人认出来? 这就是古代的水军,杨彦也是不怀好意的捧杀,捧的越高,摔的越狠,他从来就没想过任用江东士家子弟,相反,他还要狠狠踩,使其灰头土脸,信心破灭,最好能就此沉沦,连带家族一厥不振。 “大王来了,大王来了!” 突然有民众激动的大叫。 一群士家子弟刚刚落坐,就看到身着冕服的杨彦步上高台,王彭之顿时头脑一阵迷糊,心里乱哄哄的,以致于杨彦说的什么都没听清,只到最后,一声尖鸭嗓子才唤醒了他。 “今次考试,为国取才,秉持公平、公正原则,凡有舞弊者,立刻驱除,终生不取,限时一个时辰答卷,望诸位考生勿负大王厚托,开考!” 试卷是封好的,众人纷纷折开封口,看向了第一题,王彭之当场心凉凉! “佳节将至,县长向本县孤寡老人五十分发布帛,设使每人发七匹,则多十匹,每人发八匹,则多两匹,试问:本县分发下多少匹布帛?“ 王彭之有一种想骂人的冲动,发多少匹直说不就得了,搞什么设使,这不是废话还是什么?再转头去看其他人,也是面现苦色,大眼瞪着小眼。 “嘿嘿~~” 王彭之暗暗一笑,心里平衡了。 继续往下看,有为何夏季暴雨之前,蜻蜓会低飞,鱼儿会跃出水面,蚯蚓也会钻出地面。 还有不规则形状,给出各边边长,要求计算面积。 另有计算题。 如5862乘以468减985除15加43等等诸如此类。 这真是天地良心啊,可怜王彭之不认识数字符号,更不会计算方法。 说好的论语和孟子呢? 翻过一页,果然有了,是填空题。 如大人者,不失其()者也之类,摘出一些名句,让人补足,或者类似的判断题,这给了王彭之发挥的余地,但是再往下,又抓瞎了,是一连串以农田水利工程原理为主的问答题,比如蝗旱水灾的应对方法。 再往后是论述题,分别论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与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 最后是写作,先简述了番邮政的概念,要求考生就邮政对国家的发展和未来经济的影响发表自己的看法,很明显,这道题目是为即将成立的邮政总局挑选人才。 王彭之一边暗骂着,一边胡乱写,好不容易一个时辰过去,考试结束,有仆役当场封装,然后收走了试卷,宣布十日之后发榜。 “如何,如何?” 士人们纷纷询问着。 “哈哈,还行!” 没人愿意承认自己其实看不明白,均是打着哈哈敷衍。 由于考完还得等发榜,杨彦乃至洛阳的官员也没有接见的意思,于是诸多郎君们三五成群,在洛阳附近游览,倒是过的逍遥日子。 光阴飞逝,十日不知不觉中过去,发榜日到来。 “不可能,怎会排在最后?” 看着榜文上那一串串的名字,王彭之、王彪之、王胡之、王羲之,姓王的一长串位列倒数,还有姓庾的,姓蔡的,姓羊的,这真是辣眼睛啊! 与来之前的信心十足不同,几乎每个士家郎君都现出了沮丧、不甘、愤怒等种种负面神色。 在这次考试中,江东子弟全军尽没,没有一个人通过考核,就这还不算,更加丢人的是成绩垫底,总共有四千三百余人参考,他们包揽了最后几百名! 每个人一脸呆滞,脸面臊得通红,分数采用百分制,由于有填空题和判断题,倒不至于得零分,却也好足有限,最低分是六分,由王导长子王悦荣膺。 王彭之还算不错了,十二分。 “哈哈哈哈~~” 周围传来阵阵哄笑声。 “琅琊王氏啊琅琊王氏,这就是王家郎君啊,我真是瞎了眼,还以为多厉害呢,怎么才这么点分数?” “某闭着眼睛考都不止啊,那个32分的,就是我,我原以为无颜回乡去见父老,没想到还有几百人比我更低。“ ”此考不公!“ 听着那刺耳的嘲笑声,王羲之怒道。 ”罢了,罢了,我们就不该来,明王考的是杂学,而我们学的是圣人之道,他不纳圣人言,以旁门左道治国,国家焉能不败亡?大家都擦亮眼睛看着罢。” “哼,我们走!” 众人再也无颜呆在洛阳,留下几句场面话之后,在围观人群的指指戳戳中,灰溜溜的离城而去。 上万人一窝蜂的出城,得知了这个消息,崔访叹了口气,问道:“大王,是不是过了,留下几个相对不错的,也算是给江东大族留点脸面罢?” 杨彦摆摆手道:“这倒不是孤心狠,或是故意与江东士人作对,而是使其意识到,他们的知识过时了,死啃着圣人书不放,不触类旁通,只会沦为满口知乎者也的废物,希望在此次考核中,能有人警醒,孤期待下一次再有人来。“ 是的,知识的交锋是残酷的,是新时代与旧时代的对决,尤其对于知识份子而言,败的一方更是灭顶之灾,民国时就有很多私塾先生因知识过时,无人聘请,落到三餐不继的地步,还有乡村里的读书人,因跟不时代,又缺少在新时代的谋生技能,全家自杀的都不在少数。 当然了,魏晋时期,知识还未下沉,文化的交锋,对普通民众没什么影响,影响到的是高门大族,而中国历来都忽视自然科学,杨彦希望通过一系列的考核考试,把这观念渐渐扭转。 崔访也暗叹了口气,不再劝说。 一个月之后。 “啪!” 王彬把画满红叉的考卷重重往几案上一摔,大怒道:“岂有此理,真是莫名其妙,我王世儒活了半辈子,还未见过这般离奇之题,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例,不是废话还是什么?” “也罢,按杨彦之的要求论述,我儿安寿回答,为防止覆舟,风雨天应避免乘船,晴好天气还得检查船只有无漏水之噩,有错么?此子竟然全给画叉!“ ”这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满口胡言,那杨彦之必是故意羞侮我等!” “亏得老夫还以为那小儿是明主呢,哪想到心胸竟如此狭隘!” 大厅中,怒骂声不绝,一溜排士家子弟也面有不愤之色,王导倒是没有发怒,沉吟半晌,才道:“明王心胸不至于如此狭隘,试题多半是早已备好,我家诸儿不知题,解不出亦属寻常。 对了,那桓元子受明王资助,于建康办了几所学院,似乎所授就是这些,世儒你弄些书籍过来,我倒要瞧瞧有何玄机。“ ”嗯~~“ 王彬不愤的应下。 王导挥挥手道:”明王的想法难以揣测,但天……也许要变了,治国未必再需要士家门阀,我等世家何去何从,大家都好好想想,先散了罢。“ ”诺!“ 一众子弟拱手退下。 “哈哈哈哈~~” 而在苑中,司马绍听得士家子弟轼羽而归的消息之后,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 也在这日,杨彦与崔访、刁协等重臣商议着如何安排考生,虽然从四千多人中只录用五百人,但是根据试卷的情况反馈,尚有近千人考的不错,仅因一两分之差就名落孙山,着实可惜。 因此杨彦的意思是让这近千人下乡,长驻乡里,任有秩和乡老,将来补缺,从中优先选取。 有秩主掌诉讼收税,乡老掌教化,以往这类的基层职务是由乡里的德高望重者担任,就如明朝的粮长,由当地大户充当,这也是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不过杨彦很想尝试真正的政令下基层,逐渐瓦解基层的宗族势力。 第六零一章 荆江变故 (谢谢好友和尚头摸摸的月票~~) 对于杨彦的提议,刁协是赞成的,原因很简单,在朝中,他任吏部尚书,而此吏部尚书,已非彼吏部尚书。 因着刺史太守及各部主官可以自行征辟僚属,实际上晋室的吏部权限非常小,首先管不到地方上的人员选拨,其次对刺史太守的任命也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博弈,不由吏部作主,吏部只起个确认的作用,吏部能自主选的官,都是一些位置不太重要的浊吏,还仅限于都城。 因此相对于公府征辟,吏部选官的地位很低,寻常士人都不愿通过吏部就职。 而经过此次考试,考生归属于吏部,由吏部发派往各地任职,性质与以往截然不同,这些人是吏部的官,不是刺史太守征辟而来,与之只是上下级的从属关系,吏部权限大增。 如果再把那千余人下到乡一级,就意味着吏部的权限再次扩大,作为吏部尚书的刁协,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不仅仅是摊薄刺史太守的权柄,逐渐把人事任命权收归朝庭,符合刁协一贯的忠君思想,也对个人的前途有着诸多裨益。 将来刁协离休,进入元老院,他的职位越重要,在元老院中话语权也就越大。 崔访也没什么私心,略一沉吟,觉得可行,不过仍是问道:“以往乡老有秩的奉禄是从赋税中扣除,但实际操作很难区分,形同于把税包给他,那么下放的有秩乡老,是否仍循旧例?“ ”这……“ 杨彦眉心微拧。 现代人对包税制的印象来自于元朝,实际上哪朝哪代都有,哪怕是现代美国,仍有包税制。 杨彦生前,曾以送温暖为名,驻扎过基层一段时间,当地居委会主任月薪三百,低到几乎没有,却是竞争激烈,选举的时候,几个中年妇女各种阴招损招层出不穷,其精彩程度,几乎不逊于美国总统选举,其关键,就是包税制。 一般来说,居委会的收入有卫生费、盖章费、低保再审核,以及门面出租等诸多来源,每年需要上交固定数额给办事处,剩下的钱是自己的,虽然存在收不够钱自己倒贴的风险,可是怎么可能收不够呢? 能通过激烈竞争当上居委会主任者,都不是普通人,更何况派出所不是吃素的! 再有计生也是如此,街道计生办需要给办事处和上级计生部门上缴部分钱款,剩下的由部门内部作为福利分配,这充分说明了包税制的顽强生命力。 杨彦为难的正是这点。 从理智上讲,他清楚包税制的种种弊端,也深恶痛绝,就拿社会抚养费来说,大部分都由计生系统内部消化了,真正上缴到国库的很少,但是计生系统就靠这钱养着啊。 在实际中,乡老有秩的品秩是秩一百石,月奉十一石,这个收入,只能勉强糊口,当一个人没有额外的经济利益,却要承担诸多重大责任的时候,他凭什么去做? 那么,高薪养廉,增加奉禄行不行? 不是说不行,而是效果或达不到预期 一方面美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不象新加坡、香港等城市国家治理起来相对简单,另一方面,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想政令下乡,就得有人帮你做事,他要得到必要的好处,又因着种种原因,没法开出过高的工资,就只能沿用包税制。 正如美国废除了农业税,从表面上看,对农民有好处,对国家也省了征收的麻烦,反正国家财大气粗,看不中那点钱,不如让利给民,还能落个好名声,可是从组织框架来看,免除农业税真的合适么? 农业税没了,形同于包税制的基础不复存在,基层官员必然会怠政懈政,农村基层组织逐渐瓦解,宗族势力抬头,虽然政府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尽力整改,但是连最基本的税收权都丢掉了,再想重建基层组织,哪有那么容易呢? 要知道,税收权是政府的最重要权力,也是联系民众的重要通道,放弃税收,就等于放弃存在感,放弃了权力,因此在杨彦看来,免税一定要慎重。 好一会儿,杨彦点点头道:“暂循旧例,负担不要太重,否则最终还是坑了百姓,也勿让一人长期驻留一地,以三年为限。” “诺!” 崔访拱手应下。 “大王,襄阳信报!“ 这时,一名千牛卫出现在殿外,施礼唤道。 ”哦,拿进来!“ 杨彦道。 该千牛卫把一封密信呈给杨彦,杨彦撕开火漆看去,顿时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大王……” 崔访试探性的问道。 “呵呵~~” 杨彦呵呵一笑:“任让来信,钱凤出使成国失败,双方反目成仇,各自屯兵于夷陵,不日将有大战爆发。”说着,就把信函递了过去。 殿中诸人交换了个惊愕的眼神,于情于理,双方都该结成联盟,共抗明国才对啊,怎么可能反目呢? 各人依次传看着,只可惜任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毕竟明军对成都几乎没有渗透。 “诸公如何看待?” 待众人传看一遍,杨彦向下问道,不过却是看着徐龛。 与崔访、刁协等文臣不同,徐龛一辈子在刀尖上打滚,狡诈多疑,警惕性异乎常人,杨彦想先问问徐龛的意见。 徐龛拱手道:“钱士仪心智过人,识大体,王敦由他使成都,理该不会出差池,但李雄已非打天下时的李雄,二十年安逸下来,或已昏聩也未可知。 当然了,并不排除这是钱凤与李雄联手演的一出戏,诱大王轻出,于夷陵设伏。“ ”不错!“ 刁协附合道:”夷陵乃刘备与陆逊决战之处,山高林密,地形险峻,大王不可轻视啊!“ 崔访也道:“此事实难道清,还望大王谨慎。” 杨彦点点头道:“孤亲自前去,视情形而定,朝中就拜托给诸公了。“ “诺!” 群臣施礼应下。 一番布置之后,杨彦回到了王府。 “什么?郎君又要出征?” 听说杨彦要去夷陵,女人们瞪大杏眼,这才在家呆了多久,半年还没吧,说好的秋季再走呢? 尤其是怜香,美眸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失望,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距预产期还有两个月,原指望杨彦能看到孩子出生呢。 “军情紧急,这次谁陪我去?” 杨彦向怜香歉意的笑了笑,便在众女的腹部巡视一圈,最后目光留在了慧娘和宋袆身上。 这几月来,杨彦家里捷报连传,崔玲、郗璇与巧娘都有孕了,陆蕙芷和靳月华虽未怀孕,却先后随他出征,而慧娘尚未怀孕,宋袆也自幼被灌了丹砂水银,无法生育,服食解药才几个月,最快要到明年才能见成效,因此慧娘和宋袆最合适。 慧娘有了刹那的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妾不出门了,替郎君看着家,想必阿母也不会由得妾东奔西跑,反正来日方长,妾总是能怀上的,郎君带着宋娘子和月华姊姊去吧,这么久了,月华姊姊都无动静,郎君途中好好给瞧瞧。” “啊!” 靳月华惊呼一声,美眸中现了感激之色,也隐有挣扎,她清楚自己的症结,很可能与那次流产有关,她想让杨彦帮着想想办法,却又担心杨彦心里不舒服。 靳月华心思还是很细腻的,杨彦家里的女子,未必个个冰清玉洁,却均是无所出,而她曾为石虎怀过,这成了她的心病。 慧娘微微一笑,也看向了宋袆。 宋袆略一迟疑,施礼道:“妾想留在洛阳调养身子,待郎君凯旋归来,争取……争取也能怀上。“ ”也好!“ 慧娘点了点头,便拉着兮香和菱香,笑道:”从我嫁进门,就亏得两位姊姊照料,但总这样也不是个事,今日我把两位姊姊交还给郎君,这次与月华姊姊一起随行照料郎君。“ ”王后~~“ 兮香和菱香感动的泪水涟涟。 对这个安排,杨彦是很满意的,不过他还是瞥了眼陆蕙芷。 陆蕙芷俏面微红,哼道:“妾得照料怜香!” 第六零二章 决战姑孰 (谢谢好友糖果爸的月票~~) 三日后,杨彦率步骑六万,与于药、张健、郭默、郭诵、李槐诸将离开洛阳,浩浩荡荡的南下,兮香、菱香和靳月华扮作了女千牛卫,混在柳兰子的队中,三女如踏春郊游,心情舒畅,不时拿眼偷偷瞥向杨彦,只是靳月华的眸中,不时闪出些焦虑。 与此同时,经快马传报,郯城与不其水军也各自出动战舰于长江口汇集。 恰逢蒋炎已于月前由倭国赶回,这一趟还算顺利,毕竟有着杨彦给的地图,按图索骥,在大海对面找到了石见国,征发当地土著开采银矿。 不过要想有所产出,至少还得再等一年。 七月初,全军抵达襄阳,休息三日后,任让领军两万相随,继续南下江陵,果然,王敦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邓岳弟邓宇献城出降。 江陵曾是楚国故都郢,长江中游的重要城池,南临大江,北依沔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楚国就是因丢失了郢,就此一厥不振,自汉代以来,江陵一直是荆州的州治。 杨彦带着任让,也有把州治迁于江陵的打算,不过鉴于邓宇刚降,为安定人心,暂未对江陵作任何变动,仍以邓宇任江陵太守,统辖旧部,只是长史由洛阳委派。 孙吴时期,荆州是与扬州并列的大州,因荆州势大,足以威胁到大江下游,故于惠帝元康元年(公元291年),析扬州七郡与荆州之武昌、桂阳、安成三郡置江州,又于永嘉元年(公元307年),析广州始兴、如安、临贺三郡与荆州长沙、衡阳、湘东、零陵、邵陵五郡及江州之桂阳置湘州,荆州被三分,主体位于江北,江南只余下了寥寥数郡。 南平即是荆州位于江南的寥寥数郡之一,郡治江安(今湖北公安),与江陵仅一江之隔,为江陵的南大门,素有东联江汉,西接巴蜀,南控湘越,北通秦豫之称,与青草湖(洞庭湖)一衣带水,战略地位不逊于江陵,有水军长驻于此,因此杨彦暂留江陵,等着自家水军前来接应。 也在这一日,明国水军于长江口汇合之后,合计有龙骨战舰两百艘,最新式的桨帆战舰三十艘,各型商船运输船一百五十艘,总共近四百条船过了建康,靠近了姑孰江面。 “报丞相,明国水军还有三十里可过姑孰。” 听得军卒来报,王应急问道:“明军来了多少条船?” 军卒道:“近四百条,俱有斗舰大小。” “哼!” 王含冷哼一声:“老夫承认明国陆战厉害,但于大江之上,我荆襄军何惧于他,丞相不必犹豫,应与之决一死战。” 王应重重一拱手:“钱士仪与成国于夷陵布下陷阱等着杨彦之钻,若让其水军西进,怕有不测变数,儿不才,愿领水军与明国水军决战于大江!“ ”好!“ 王敦站起来,猛一挥手:”此战有进无退,为父于采石矶头为尔等助威!“ ”诺!“ 王应拱手,匆匆而去。 王敦的水军力量大半都在姑孰,合计有大小战舰一千余条,当然了,超过半数都是舢板和商船,斗舰有三百余艘,艨艟近三百艘,实力已经远超明国水军,更何况姑孰还泊着条楼船。 时值六七月,长江水涨,径流宽阔,恰可供楼船行驶。 大江姑孰段有一硕大的江心洲,邻着姑孰一面的航道宽约两至三里,而在江心洲另一边,航道约有六里宽度,水情复杂,不适于大军团作战,因此王应到水寨之后,下令全军准备,将驶向下游,背倚江心洲列阵,借助宽达十余里的长江主航道占据顺流而下的优势。 姑孰一段的江面,称为之横江,战略地位重要,这不仅仅是江水自南向北流动,是建康的天然屏障,另还在于,该段江面水情复杂,沙洲众多。 王应乘上楼船,居高临下眺望,前方五里左右,便有一巨型沙洲把江水分隔为几乎均等的两股,不要小看这个沙洲的作用,沙洲的长度近十里,当下游有舰队溯流而上之时,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集中兵力从一股水道行进,因航道仅数里宽度,当充塞大量船只之时,很容易前后拥堵,影响速度与灵活性,二是分兵从沙洲左右绕过,而沙洲是天然阻隔,两边的舰队难以呼应,也很容易被上游舰队集中优势兵力打击。 虽然另一边存在着突破过去的可能,但是江心洲已被王敦经营成了一座坚固的水寨,洲上依地势,密布堡垒,码头水渠多达数十处,分布有投石机上百架之多,足以抵挡舰队的进攻,待得另一边的战斗结束,可回过头来,两面夹击,则大势定矣。 而且江心洲由周抚把守,周抚亦是一员老将。 “世子,明军即将并成一股,由左侧上行!” 这时,一叶扁舟从下游划来,向楼船大声呼喊。 楼船高达十五丈,长百丈,阔五十丈,列矛戈,树旗帜,巍峨威武,戒备森严,堪称水上移动堡垒,需要接力传递,才能把讯息传到王应那里。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明军绝不敢分兵!” 王应冷冷一笑:“檑鼓!” “咚咚咚~~” 硕大的牛皮鼓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荆襄水军立刻调动起来。 在诸军种中,水军的军纪最为严苛,就连骑兵都远不及,因为水战动辄舟楫数千,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混乱,军士、船工、舵手须分工明确,各就其位,战船行进调度须有严格规定管理。 随着隆隆鼓声,一列列船只由水渠驶入江中,严格按水军战法,檑鼓一通,吏士皆严,檑鼓二通,伍什皆就船整持橹棹,军士各持兵器就船,各当其所,幢帆旗鼓各随将所载船,鼓三通鸣,大小战船以次发,左不得至右,右不得至左,前后不得易。 第一通鼓响,将士们面色沉凝,凛然煞气冲天而起,第二通鼓响,全军将士各就各位,牢牢握着兵器,第三通鼓响,上千条船运桨如飞,排山倒海般向着下游扑去。 “嗯~~” 驻立于采石山顶的王敦见这威势,不由捋须颔首。 王含笑道:“江风袭人,不宜久吹,亭中备有薄酒,处仲何不以此战助酒兴?“ ”哈哈~~“ 王敦哈哈一笑,甩着袖子走去。 是的,在陆地上,他未必敢与明军一战,但是在大江上,他还真没怵过谁,姑孰距建康不足百里,扼着建康咽喉,司马绍与陶侃始终不敢来攻,就因为王敦拥有一支威震天下的水军。 隆隆鼓声刺破云端,传到了下游,在不是太宽阔的江面上,明军舰队占据沙洲左侧的江心主航道,向着上游行驶。 除了哗啦哗啦的水浪声,与旌旗飘扬的猎猎风声,江面一片宁静。 明军水军,在陆续的扩充中,已经近四万之众,此次征集郯城与不其的舰队,几千就是明国水军的家底了,每个人的面色都带着凝重。 毕竟水战不同于陆战,陆战可以设伏,可以诱敌深入,可以包抄迂回,水战本身没什么技巧可言,凭的是实力众寡,将领临阵不乱的素质与水军将士的勇气、意志,以及视死如归的精神。 在水面作战,要么大胜,要么全军覆没,或者两败俱伤,一般只有这三种结果,所谓的收兵约定明日再战,几乎没有可能,两军一旦交接,就是不死不休的缠战在一起,即便是黑夜来临,也无法退走。 蒋钊父子立于龙骨斗舰的望楼,持着望远镜观察,可隐约看到沙洲出口,一张张黄黑色帆影渐次出现在了圆形的视野当中,那密密麻麻的舰只,形如张开了一个布袋,就等着自己往里面钻。 桨帆战舰因更加狭长,为保持重心,船面建筑尽量低矮,形似于放大版的艨艟,不适合作为指挥舰只,因此父子俩依然以龙骨斗舰驻足指挥。 第六零三章 逆转劣势 (谢谢好友和尚头摸摸的月票~~) 蒋钊跟随杨彦之时已年近五旬,如今五年过去,奔波操劳,把全副心血倾注于水军,更见苍老,不过精神却是抖擞,腰背依然笔挺,身着皮甲,大氅迎风哗啦作响。 蒋炎也在迅速成长,尤其是东渡倭岛之后,见识了异域风情,经历了真正的风浪,整个人都带上了一股强烈的自信。 放下望远镜,蒋钊自豪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缓缓道:“此役过后,为父将向大王告老辞官,水军就靠你了。” 蒋炎浑身一震,连忙道:“阿翁,您虽已五十多,可身体依旧康健,而今水军正值蓬勃发展之时,您何必离开?大王曾说过,过上几年,将派遣远洋舰队,去探索大海的另一边,您何不再等等?“ ”自古以来,从无父子二人于军中同执大权之先例,大王宽厚,未必会多想,却难保旁人不进馋言,而水军一旦离港,便音讯全无,大王对我父子的信任,为父自是感激,可也始终诚惶诚恐啊,随着水军规模愈发壮大,为父心里的压力……也愈见沉重。 况为父确实老了,卸任之后,于洛阳颐养天年,或许还能再活个一二十年哪,哈哈~~“ 蒋钊豁达的哈哈一笑,不过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不舍之色,毕竟这支舰队,是他亲手打造,要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蒋炎明白了,老父辞官,等同于在洛阳做人质,不由暗暗叹息,但他心里是理解的,并未生出不满,因为权力必须平衡,哪怕杨彦从来没有过任何表示,可自己不能没数,一支常年漂泊在外的水军会让很多人心里不安,会向杨彦进馋,虽然目前,明国需要水军,不会把水军解散,但是将来统一了全国,水军还有什么用?再加上馋言与猜疑,晋室水军的无疾而终就是先例。 老父请辞,终老洛阳,是为保全水军所做出的必要牺牲。 蒋炎传承自蒋琬那一脉,蜀汉在诸葛亮死后,内部斗争极其残酷,魏延被杨仪斩杀,姜维被迫离京,他先祖蒋琬在汉中筹备水军意图沿沔水顺流而下攻打魏兴、襄阳,也因朝庭内争被迫放弃,因此一定的政治觉悟还是有的。 当然了,父子俩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受见知所限,不明白杨彦的真正打算是走军队国家化的道路。 要说水军出了海就控制不住,那么大英帝国是如何在无线电发明之前打造出了全球最为庞大的海军舰队?尽管国情有所不同,却并非没有可供借鉴之处。 “阿翁,前面有火船下来!” 蒋炎突然留意到了上游有浓烟冒出,再举起望远镜一看,数百条小扁舟堆满了薪柴正逐一点燃,船头及船身加装了密密麻麻的或直、或斜、或弯曲的钝口铁钉,只要贴上敌船,借着水流的冲力,就能很好的吸附上去,可以有效的防止火船顺着船舷滑向两边。 每船配有两人,奋力划桨,顺流而下,速度极快。 蒋钊道:“此役由你指挥,若有不妥,为父再点出。” “诺!” 蒋炎郑重拱手应下,回头下达命令。 道道令旗挥出,各船传来呼喝声,舵手,操帆手与桨手协同运作,使得船只的速度略有减慢。 当时的操帆手不同于大航海时代欧洲炮舰上的操帆手,后者需爬上桅杆操作,且人数众多,对船只的重要性极大,而前者是在桅杆下方操作,通过拽拉绳索调整帆的角度,一艘斗舰标配三人,而同船划桨的桨手最多时竟达五十人,操帆手在水军中的地位不高,根源在于一个是内河船只,另一个是远洋战舰。 虽然明军水军成功东渡了倭国,却依然是在近海游曳,风浪较小,算不得远洋航行。 八里! 七里! 六里! 五里! …… 火船的接近只在转瞬之间。 “点火!” 前方突然暴出一声大喝。 “轰轰轰~~” 连片的爆燃声骤然响起,小船上窜出了两到三丈高的火舌,划船的桨手逃命般的跳入江里,奋力回游,后面的舰队掷下绳索,把桨手一一拽了上来。 被点燃的火船如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一字排开占据了整个江面,顺流而下。 “呵,雕虫小技!“ 蒋炎冷冷一笑,这招有用么?自已又不是在黄河那狭窄的水道里难以动弹,还被从后面追赶,迎头撞上,总是能化解的。 果然,各船都有数名手持长杆的军士奔向了船头。 受起伏不定的波浪影响,火船不再如开始般成一条直线,而是逐渐散开有前有后,形成一不规则图案向着下游飘去。 “来了,来了,小心点!” 有军卒大声招呼,与同伴伸出长杆,用力向前一顶。 “扑扑扑~~” 在连续几声闷响中,堪堪撑住了火船。 “都加把劲,往边上拨!” 又有军卒唤道。 众人分工明确,配合熟练,有人撑住船头,尽力不使火船靠贴,另有人移向一边,把火船缓缓向着船舷两侧拨动,舵手则朝相反方向略微转舵。 荆州水军将士的脸面,逐渐由期待变为了紧张,又由紧张转为失望,明国水军纯熟的技能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一条条火船被拨开,沿着江流,滑向下游。 要知道,明国水军才建立了短短几年啊。 “世子快看,烧着了一条!” 楼船上,突然有人激动的向王应拱手。 或许是与波涛汹涌有关,推托着火船加速前冲,明军一条龙骨斗舰上的长杆吃力不住断折,顶托的力道骤然消失,火船速度暴增,周围再伸出长杆去顶已无济于事,火船干脆利落地撞上了船头,铁钉紧紧勾住船身,任凭军卒如何推顶,除了令火船顺着船舷艰难的滑动之外,并不能推开。 熊熊烈焰掩映着船头,王应的嘴角也现出了笑容,可是紧接着,惊悚的一幕出现了,就听到伴着一声闷响,火船突然炸了开来,带火的薪柴迸射,如烟花般灿烂,很多都落到了明军战舰上面,烧出了一团团的火舌,只是这样的燃烧如无根之源,又有什么用呢,提前躲开的军卒纷纷涌上,陆续将火头扑灭。 因距离的原因,王应并未看到有军卒向火船扔下了炸药,雷官把炸药引爆,进而炸毁了船只,从根源上釜底抽薪,把火船毁掉。 当然了,用药量是严格控制的,船首紧邻着爆炸,也不可能没受损,但因运用了水密舱技术,除了稍微影响些速度和灵活性,并无大碍。 陆陆续续的爆炸声响起,一团团火焰迸射,但更多的火船还是被拨开,向着下游漂去。 王应的目中,现出了凝重之色,数百条火船全无建树,体现出了明军临危不乱的高超素质,让他再不敢有任何轻视。 蒋炎也凝视前方,突然下令:“半数划桨,余者进食!” “诺!” 传令兵打出旗号。 蒋钊不由赞许的点了点头。 这道命令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自己一方速度不变,会于荆州水军进入沙洲航道之前冲出去,这就象一个口袋,自己一节一节的探头,他一节一节的围上来打,始终保持着以众击寡的优势,虽然己方战舰更加先进,却是耐不住群狼伺虎的战术啊,东咬一口,西咬一口,再强壮的老虎也不是狼群的对手。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并不难,毕竟荆州水军顺江而下,只要稍微放慢上溯的速度,就可让荆州水军先钻进来,而沙洲航道的宽度有限,他没法一涌而入,只能被迫一节一节的进入,与明国水军迎头撞上,拼个旗鼓相当,再没法体现出舰船多的优势。 这就和陆战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的原理相似。 一个小小的细节,仅是稍稍减速,即可扭转劣势,由此也可以看出,蒋炎已经真正具备了指挥一支舰队的能力。 第六零四章 打响头炮 (谢谢好友清风淡月的月票~~) 浩浩荡荡的舰队顺流而下,那场面壮观,壮阔,高踞在如堡垒般的楼船上,完全感觉不到船只所应有的颠簸,王应只觉得胸怀凌云壮志,恨不能当场咏叹以发泄出来。 不过考虑到周围不是丘八就是大老粗,咏叹出来也无人能懂,如对牛弹琴,王应还是忍住了。 可这时,一名部将探头,吞吞吐吐道:“世子,情况不大对啊!” “哦?为何?” 王应回头问道。 那名部将道:“明国水军似乎在有意放慢速度,等着我军进入沙洲航道。” 王应顿时心里一突,他不是草包,至少长期跟随王敦在外,比王彭之等居于建康的同辈强多了,连忙仔细看去,这一看,果然如此。 “哼!” 王应冷哼一声:“他会减速,莫非我不会,传令,放慢速度!” “世子,不可啊!” 又有部将急劝。 王应顿时脸一沉。 该将拱手道:“明军于下游,溯流而上,他减速只须收起部分船桨,即可轻易做到,而我军居于上游,减速必须倒划桨,还须整齐一致,才能减慢速度,难度要远远大于明军。 更何况我军船多,政令通达不易,而今距明军仅有数里,若是于两军交接之前未能全军减速,届时各船有快有慢,我军或会不战自乱,请世子三思啊!“ 王应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禁怒骂道:”他娘的,居于上游,顺风顺水,反成了劣势,天理何在?“ 众将面面相觑,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 归根结底,还是这百来里的横江江面遍布沙洲,有如陆地上的山区,到处是峡谷,在山里,跑的快未必是优势,主要是看双方谁能更加善于利用地形。 而荆州军由于明军的一个小小调整,优势竟荡然无存,也难怪王应会不顾风度的谩骂。 “那该如何是好?” 王应又问道。 有部将道:“就目前来看,我军很难发挥出船多势众的优势,故末将以为,当以楼船为前锋,挫其锋锐,毕竟我军占据上游,顺江而下的优势并非区区沙洲便能抵销,但战阵凶险,祸福难测,还请世子上岸。“ “请世子上岸!” 众将纷纷拱手。 王应眼里隐现挣扎之色,水军的第一线固然凶险无比,出动楼船的必要性他也清楚,可是自己能退么?众目睽睽之下,避往二线,恐怕终其一生都会被部下耻笑。 ‘罢了,罢了,我有楼船,怕他作甚!’ 王应猛一咬牙,大呼道:“我受丞相所托,统领水军,自无后退之理,此战有进无退,船在人在,船沉人亡!” “诺!” 众将均是心头激动,重重拱手应下。 随着一阵旗语打出,前后左右的船只纷纷让道,楼船缓缓驶向前,荆州水军激动之下,齐声高呼万岁。 也确实,寻常斗舰上没法装投石机,但楼船不同,甲板的各个部位,投石机有十余架,另还有拍杆,比斗舰上的拍杆要大好几号,只要拍中,立就是船体粉碎的结果。 对面隔着数里的蒋炎倒吸了口凉气道:“好家伙,竟把楼船开上来了,看来荆州水军已意识到了不妙,孤注一掷,求取胜利。” 蒋钊郑重道:”楼船虽不灵活,却不可小觑,我家祖先当初造楼船,乃是采用上好柏木,以三至五层板建造,坚固结实,不惧冲撞,且载有多副拍杆,切不可被其靠近。“ “儿明白!” 蒋炎点了点头。 江面上,两支舰队尽量排成松散队形相互接近,明军战舰大小一样,相对而言,荆州水军更具层次感,以楼船和斗舰布于阵前,艨艟穿插于其间,另有些舢板来回划动,用以传达命令,因着入了沙洲水道,故在数量上与明军旗鼓相当,没有明显的优势。 但上游就是上游,可以分出大半桨手去甲板投掷矛戈,而明军逆流而上,接战中又没法操帆以蛇行溯水前进,只能用足桨手提供动力,就人力上来讲,已是处于劣势。 两军舰船的望楼上,都布有弩手,以女墙掩护,船头女墙后方,依次布有弩手、弓手与矛戈手,半蹲于甲板,互相之间,已可看清对方的脸面。 “放!” “放!” 几乎同一时间,两军双双下令! 顿时,江面上空密如飞蝗般的漆黑弩箭交替而过,钉上船帆,也钉上桅杆与船头,笃笃声连绵不断,并伴着声声惨呼,女墙并不能完全杜绝伤害,两军都有人中矢身亡,甲板上血迹斑斑,有些尸体直接掉入了江里,绽出一团团鲜艳的红色水花,在碧绿江水的映衬下,尤为夺目显眼。 但是明军除了射箭,每船船首和船尾还各自安置了一门小钢炮,一轮弩箭之后,弩手潮水般退却,炮手上前填装弹药,于荆州水军的第二轮弩箭之前,纷纷开火。 江面隆隆巨响,硝烟不断,一枚枚实心弹抛射出去,在水面上激出了丈许高的水花,因江面颠簸的厉害,准头大失,一轮齐射近百发炮弹,只有十余发命中目标。 有三艘艨艟被击中,那厚厚的生牛皮都挡不住,当场炸裂,船上装载的军卒无一逃出生天,另有两艘小舢板中弹,直接被砸沉入了水底,其余近十枚都打上了斗舰。 铁弹带着非人力可挡的力量,把甲板、船舷、女墙等所经之物全部砸碎,甚至还有几枚透船而过,在江上砸出翻腾的浪花。 鲜血如瀑布般的泄入江里,江水也顺着洞口倒灌入船,受损的斗舰明显一震,然后船头下坠,船尾上翘,木屑噼不停的往江里掉落。 “修补,速修补!” 船上奔走呼叫,通常斗舰长达十余丈,被一枚炮弹命中,还不足以沉没,只有一艘的左舷靠船头处中弹,被直接砸烂了近三分之一的船面,仿佛有一只巨手生生掰去了一块。 中弹之处,也是安置拍杆之处,数十名大力水手聚集于此,轰隆声中,全部死亡,只剩下了血肉模糊的破碎甲板,以及清晰可见的残肢断臂,鲜血一层层的泄入水中,江水打着旋回流,斗舰猛的向下一沉,又快速向左侧倾斜,船上剩余的军卒发出了惊恐的叫声,纷纷滑倒在地。 在湿滑的甲板上,滑动速度极快,每个人四肢乱抓乱踢,企图抓住一切有可能阻拦滑落的障碍物,虽有个别人幸运的紧紧抠住女墙,暂时把身形止住,但紧接着就被后面滑来的同伴重重砸入江里。 那艘斗舰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甲板上的任何物体与人员尸体,陆续泄入入江中,砸出了一串串血红色的水花。 江面上,一团团鲜血四处绽放,全无规矩可言,在打了几个旋之后,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斗舰轰然倾覆,连船底都翻了上来,飞溅起大量水珠,一个巨大的漩涡也贪婪的吞噬着一切。 “噗通!” “噗通!” 连续两声巨响,斗舰的两根桅杆分别折断,狠狠的插入了江水,溅起的浪花,又将边上的一艘走舸打翻,很不幸成了斗舰的陪葬品,水军将士绝望的呼救着,却是被漩涡拖到了水底深处。 这是被击沉的第一艘大型舰只,明军中,暴出了震天的欢呼,士气随之大振,但蒋钊父子均是暗暗叹了口气,主要还是火炮的射速太慢,战场上的紧张氛围起着影响,另有风浪的干扰也带来了很大的麻烦,需要复位,需要清理炮膛,还需要装药,最熟练的炮手,都要五分才能打出一发。 而且巨大的颠簸严重影响了准头,这是没法克服的,因此火炮采用实心弹,没用霰弹,毕竟在开炮的刹那,炮口一个颠簸,霰弹漫天飞撒,很容易伤到同伴。 但不管怎么说,击沉一艘斗舰,也算是打响了头炮。 蒋炎深吸了口气,回头接连下了两道命令。 第六零五章 硬碰硬 蒋炎首先命令那三十条桨帆战舰择机穿插,利用速度快,火力猛,灵活度高的优势,主攻楼船,并传令各船,尽量远程打击,勿与敌舰迎头撞上,也尽量不要给荆襄水军跳帮的机会。 炮火暂时停歇,在双方弓弩手的对射中,舰队继续接近,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法准确估计出已方的伤亡人数,其实严格算起来,这还是明国水军打的第一场硬仗。 以前打苏峻、入黄河,在本质上是对步骑兵的支援任务,发挥的是海军陆战队的作用,只有今次,才是水军真正的独立作战。 蒋炎参与过多次战役,早已练就了颗冷酷的心,但此时,面对着真正的战役,他那藏在衣袖里的手,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他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紧张还是激动。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舰船和狭窄的江面,哪怕一遍遍的梳理自己下过的命令,确认并无疏漏,但就是没法做到心如止水。 “放箭!” “放箭!” 闹嚷的喝令让蒋炎摇了摇头,向前看去。 双方主力舰只的距离已接近到了百步,处于弓箭的射程之内,放的箭都是火箭,天空中拖曳着淡淡黑烟的火箭抛射飞舞,篷帆均是由竹纤维粗布制成,中箭之后迅速燃烧。 相对而言,明军用的是重油,比油脂的燃烧效果好,几乎是刚一射上,就蓬的点燃了一大片,哪怕很多船的帆面涂抹有湿泥都挡不住。 数百条船头,一时之间,火光大盛,逼使船只降帆灭火,可火借风势,风助火势,帆根本来不及落下,就带着漫天火屑轰然砸落,下面的水手与军卒在连片的惨叫声中,埋进了熊熊火海,虽有人侥幸从火堆中爬出,可浑身吞吐着火舌,真不如死了利索。 江面上,黑烟滚滚,但射中船身的火箭在火势还未蔓延开来的时候,便被有经验的水手以预备的沙土扑灭。 弩手也未停止射击,距离更近,而且着火的船也有了局部混乱,因此伤亡更是惨重,甲板上的鲜血淌成了河,船舷两边不断尸体坠入江中,尚未接近,双方的死伤已难以计数。 “投矛!” “投矛!” 两边又有将领呼喝! 矛戈手操起犁头镖,奋力投掷。 由于投掷犁头镖须站直身子前掷,这使得双方的矛戈手仅能投掷一轮,然后大部分会命丧于对面射来的弩箭或是犁头镖之下。 在战场上,人命最不值钱,尽管两边还未正式接战,但弥漫于江面的凛冽杀气早已侵袭了每个人的心灵,身处于这样的环境,平素再是胆小的人也会被激发出血性。 犁头镖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呼啸着掠向对方的战舰,更有些人连镖都未及出手,已是倒地身亡。 犁头镖镖头如犁,势大力沉,三十步不到的距离全力投掷,中者即死。 通常水军鲜有披铁铠者,一来铁铠造价高昂,在步骑军中都未能完全普及,而水军的战斗频率要远远小于步骑军,保养也更加困难,稍不留神就会生锈,因此铁铠不可能优先供给水军。 二来人命不值钱,船比人值钱,实在没有必要花费大价钱提供保护。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水军时常会有落水的风险,一旦披着铁甲掉入江里,水性再好也只能饮恨身亡,因此水军将士也排斥披甲。 相对荆襄水军大多数光着膀子,明军披皮甲竹甲已经是相当优良的待遇了。 只是竹甲能挡住弓箭,也挡不住犁头镖。 这些镖,击中船帆则船帆撕裂,击中桅杆,要么深深钉在上面,要么把桅杆击出个硕大豁口,而击中甲板的,甲板则碎裂一地,至于船身中镖,立刻木屑纷飞,一个个碗口大的黑洞乍现,周围带着放射性的裂纹。 虽说这些小洞暂时不影响船只的性能,可是随着战事的激烈发展,没人有时间去修补船只,船仓积水会越来越多,速度也会越来越慢,如不加处理的话,最终将丧失机动力,缓缓倾覆沉没。 荆襄水军的斗舰上,拍杆已经准备就绪,数十名水手仅靠盾牌的防护,死死拽拉住缆绳,随时释放。 这是一种极其有效的水战武器,由提水工具桔槔改装而成,运用了杠杆原理,在直立木柱顶端,安装一根可以活动的横木,横木一端吊着水桶,另一端系着供人牵拉的绳索,利用人力控制横木两端的起落,可以较为省力地将水从低处提到高处。 拍竿则在重臂的一端安装巨石以代替水桶,一旦逼近敌船,大力水手把重臂的一端移到敌船上方,再松开力臂,巨石疾速下坠,砸向敌船! 因打击目标在本船之外,困此重臂必须探出船身,长度大于力臂,有不易操作的缺点,加上一拍之后,必须拉回本船复位,才能再次施放,敌人可以钻这个空子,乘机进攻。 与之相反,明军战舰却没有装备拍竿,反是船头有一根硕大的铁锥,半潜在碧绿的江水中,让人头皮发麻,这倒不是铁锥的威力比拍竿更大,而是铁锥不需要人操纵,冰冷的,不含有任何感情。 事实上,铁锥的用途一眼就能看出,荆襄水军也尝试过把铁锥装上船首,但是没有龙骨结构分担反作用力,强装的结果只能是一撞之下,喀啦一声,船首塌陷。 因此很多荆襄军的将领都很好奇,铁锥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 明军竭力避免与荆襄水军的斗舰相撞,但狭窄的水道塞满了船只,还是有些不可避免的迎头撞上! “轰隆!” “轰隆!” 巨响阵阵,荆襄军斗舰的女墙、船首被当场撞的稀烂,大块大块的木板坠入江里,巨大的撞击力之下,产生了大量的浪花,一波接一波的浪花,互相叠加成了汹涌的巨浪,甚至都盖过了船头。 船只在这样的巨浪中航行,有如暴风雨中颠簸的叶子,仿佛随时都会一头插到江里,两军的战舰,在猛烈的波浪冲击下,也是不断的来回摇晃,甲板上的伤员或尸体,又或是零星杂物。随着摇晃,源源不绝的掉落入江。 不断涌动的波浪上,溧浮着大量的杂物尸体,这些物体随着波浪不断的起伏,逐渐飘向下游,有时候波浪激璇,互相撞击,尸体被高高抛起来,又重重砸落水面,令人刻骨难忘。 几乎在撞击的同时,因拍竿早已蓄好了势,哪怕没人操纵了,巨石仍是猛的落了下去。 很多拍打在江面,激起了一条巨大的水柱,并被江面风吹散,化为了一片片的水雾,将部分战舰的船首笼罩在了朦朦胧胧当中。 也有些击中目标,却是没打上船头,而是打中了铁锥,巨大的力量,连带着船首都往下猛的一沉,再从哗啦啦的浪花中钻了出来,可是砸落的力量太大,而铁锥又安装在船首,结果只能是被生生撕下,船首严重受创,机动性大失,并渐渐下沉,船尾渐渐下翘,处于一种危险的平衡状态。 这还真亏得有了水密仓,要不然遭此打击,非沉不可,但船也确实遭受到了重创,除了平衡与机动性受影响,还有些战士被翻涌上来的巨浪卷走,除了个别抓住缆绳还能爬上来,大部分就此消失。 仅仅一轮撞击,明军就有二十余条龙骨战舰重创,荆襄水军损失更严重,冲撞的力量加上大铁锥的刺击,足有十余条斗舰打旋沉入了江底,其余没沉的论起重创程度,还要超过明军。 毕竟明军战舰有水密仓!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外界依然无从得知,对面的荆襄军将领纷纷现出了惊容。 这个结果,确实不符合常理,要知道,自三国以来,荆襄水军是天下有数的强军,战舰更是严格打造,精心保养,坚固而又结实,怎可能在硬撞中不敌明国水军呢? 第六零六章 败势初现 “为何会如此?” 王应不由回头问道。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众将面面相觑,大眼瞪着小眼。 还是一名眼尖的将领发现了异常,不是太确定道:“世子,末将总觉得明军的战舰有些古怪,您仔细看那几艘船首破损的舰只,虽然破了大洞,但是江水灌入的速度并不快,而且……还好象灌满了一样,会往外溢出。” 众人瞪大眼睛看去,那时只要不是经常在昏暗的地方读书识字,视力普遍不错,果然,经细细分辩,确是如此,这又是一个不合常理之处。 当时人虽然说不出虹吸效应的原理,也不清楚水压是怎么回事,但朦朦胧胧是有些明白的,而眼前所见,就真如那名将领所说,江水灌满了,随着波浪往外溢出,可是船仓灌满了水,又为何不沉呢? “罢了!” 王应不再去深思,摆了摆手:“就算他船上有古怪那又如何,传令跳帮作战,我倒不信,明军再强,能强得过咱们的荆襄勇士不成?” “诺!” 有部将匆匆赶往一边下令。 因着撞击没讨得好,荆襄水军也开始刻意的控制战舰不与明军相撞,双方的船只交错驶过,荆襄水军作着接舷跳帮的准备,有人抓起缆绳,瞅准时机准备投掷,有大力水手把长柄巨斧拿在手里,在接舷战中,没什么武器比巨斧更合适了,既可杀人,又可攻坚破除障碍,非常适于在船只这类狭小空间里战斗。 蒋炎哈哈一笑:“阿翁,对面也不知是哪位,倒是配合的很哪,知道我军长于侧舷攻击,这真是磕睡送上了热枕头,哈哈哈哈~~” 蒋钊也是捋着胡须微微笑,这真是如有天助。 既然荆襄军放弃了撞击的战法,那明军乐得配合,与之穿插,落在荆襄军眼里,明军完全没做接舷战的准备,反倒是船的侧边,推开了一个个的黑洞洞窗口。 王应居高临下,目睹着明军战舰不合常理之处,不禁拧头眉头,身周众将也在猜测。 水战三步曲,远程打击、互撞与接舷跳帮,已经走过了前两步,以明军表现出的战斗力来看,没理由忽略最后一步啊。 “不管了,上!” 王应猛一挥手。 以第一轮撞击的情况来看,还真得自己这艘楼船上阵才行。 “不好!” 可就在这时,王应神色大变! 他就看到从明军几乎每一条战舰的侧舷,居然射出了犁头镖! 突然他明白了,明军为何不作接舷跳帮的准备,原来人家根本就没这打算。 床弩发射的犁头镖与用于投掷的犁头镖稍有不同,后者是软杆,投掷时一刹那的震颤有助于保持飞行姿态,而床弩用犁头镖却是硬木杆,它的初衷是保持弹道平直。 以人力投掷的犁头镖,尚能在二三十步把船舷击出一个碗大的黑洞,而床弩的力量又岂是人力可比?有效射程可达到一百五十步上下,如今荆襄水军都准备接舷跳帮了,可见双方距离之近,多者七八丈,少者只有两三丈,这根本就是措手不及! 船帮上,出现了一溜排面盆大小的破洞,还不断的有木屑木块崩落着。 “好!” 蒋炎忍不住双掌重重一击,大叫了声好。 在波涛的拍击下,江水一波接一波地向着洞内涌去,敌船仿佛驶入了沼泽,速度陡然一降。 随着崩落的木屑越来越多,洞口也在迅速扩大,渐渐连成了一线,江水已经不是涌入船仓,而是被吸了进去,这又加快了裂痕的崩裂,转眼间,船身就向相应的方向渐渐倾覆,并开始失控打横,船上则奔走呼叫,巨石、人员、各类大小物件,纷纷滑落水里。 “轰隆!” 一艘战舰突然从中断折,船首和船尾一荡,再一压,重重拍打上江面,激起了数丈高的浪花,然后哗啦一下,如暴雨般倾泄下来,待得看清之时,船只已经从原地消失,只是江面上,多出了密密麻麻的杂物和尸体。 又一条斗舰在连续数轮的犁头镖打击下,侧舷在哗啦声中轰然垮塌,江水被疯狂吸入船仓,整条船侧翻过来,桅杆重重击打上水面,断为两截,船体倾覆产生巨大的冲击力,反过来把船身拍击的支离破碎! 血肉模糊,却还兀自挣扎的军卒们被白花花的浪头推向半空中,又带着凄厉的惨嚎砸落水面,随即被漩涡旋入了江底。 由于陆续有船只沉没,江面逐渐变得开阔,那三十艘桨帆战舰也找到了机会,运桨如飞,穿插上前,利用速度快、体型大与火力猛的优势,暂时不急于去围攻楼船,而是猎杀着艨艟、走舸和小舢板。 至于那部分先前因撞击失去了机动的战舰,索性不再寻求移动,把自己当作了一个固定浮体炮台,向着靠着的敌船发射犁头镖,甚至火炮。 江面上,浓烟滚滚,轰隆声不断,双方已经彻底交织在一起,战到这一步,谁都没法退,楼船也在缓慢的向前靠近,船上的投石机不时掷出石弹,虽然命中率极低,但还是有好几艘明军斗舰中了弹。 这不比炮弹的威力逊色,中了石弹因着水密舱的缘故,倒不至于沉没,却基本上丧失了机动力。 从眼前的态势来看,明国水军已经稳稳的占据了优势,靠的就是从侧舷发射出来的犁头镖,这几乎是无解的死局,跳帮接舷鲜有能成功者,往往这边的大力水手刚准备着,甚至勾索都已经勾住了明军的船帮,却是突然一排犁头镖打来,什么都玩完了。 王应的内心,有种如末日来临般的恐惧,明军的打法,颠覆了他以跳帮接舷战为主的传统认知,跳帮接舷已经落后于时代,水战变得陌生了,他又急又惊,哪怕坐在楼船上,心里也毫无底气。 其实不仅仅是他,众将也很难接受这个颠覆性的结果,但是水战不同于陆战,没有见势不妙就择机撤退的可能,如果因处于劣势从而下达撤退的命令,那必然是全军溃败的下场,甚至会有船当场向明军投降,在交换了个焦急的眼色之后,有人拱手道:“世子,我军于后阵尚有部分船只,应立刻下令使其绕过沙洲,从背后突击明国水军,两面夹击,或有胜机。” “好,速传令!” 王应也是方寸大失,毫不犹豫的点头。 一道道命令下达,位于后阵的船只紧急调动,但是几百条船,要调头,还要通过并不宽阔却长达近十里的右侧航道迂回左侧航道明军的背后,按最乐观的估计也要一个时辰的时间,如今只能寄期望于撑住这一个时辰。 …… 碧螺山,采石矶,郁郁葱葱,大江于山脚流过,波浪拍击上峭壁,发出如雷鸣般的涛声。 “报丞相!” 王敦正与王含在凉亭中饮着酒,一名亲卫匆匆步来。 “战况如何?” 王敦放下酒盅,不经意的问道。 水战爆发已经有了一个多时辰,自己一方船多势从,又占有上游对下游的绝对优势,哪怕不考虑荆襄水军的勇猛,取胜都是应该的,无非是付出代价大小的问题。 在王敦眼里,既便战斗还未结束,也必然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王含也是同样想法,捋须微笑。 “这……” 亲卫吞吞吐吐道:“战事……不大顺,世子亲乘楼船往前线参战,并着分兵绕过沙洲,从背后袭击明军……“ 这名亲卫简要讲诉了战况发展,王敦的脸越来越沉。 ”怎会如此?“ 王含也没心情饮酒了,把酒杯向石桌上重重一顿。 王敦疾步走到山头,望向了前方的战场。 十余里的距离并不能看的很清楚,浓烟也遮挡了视线,但或许是心境生出了变化,王敦竟仿佛能看到,明军的战舰正在一点点的长驱直上…… 第六零七章 楼船沉没 早前两日,于明国水军过路京口之时,就被当地守军发现,快马飞报建康,陶侃与陶瞻分析之后,认为明国水军极有可能会溯江西进,配合步骑攻打巴蜀,而王敦扼姑敦,双方多半爆发冲突,故指示宣城内史陶称,立即发兵北上,择机取下姑敦。 由宣城至姑孰仅两百里,一支两万人的队伍于山道间蜿蜒前行,不时有探马回报。 “报府君,距姑孰只有三十里了。” “报府君,打探到王逆离城,去往采石助战。” “哦?” 陶称现出了喜色。 王敦不在姑孰,这可是天赐良机啊,采石距姑孰十里,只要王敦水军被击败,自己完全可以趁着混乱攻打采石,待得斩杀王敦之后,回过头可轻取姑孰,立下不世奇功。 陶侃有十七子,陶称虽算得其中的侥侥者,但在陶侃眼里,还不如陶瞻、陶夏等人,他不服,今次对他来说,虽有冒险,却是天赐良机,斩杀王敦可让他获得名位,攻取姑孰可收获最大的利益,实力将急速膨胀,超过陶瞻、陶夏,将来看那老家伙还有什么理由不让自己继承衣钵! “速去打探战况!” 陶称挥着马鞭厉声喝道。 “诺!” 几名亲卫策马远去。 陶称则有意的放慢了行军速度。 王敦的主力大半都在姑孰,他不得不小心,荆襄军以水军为多,相较于步卒,因长期生活在颠簸的船上,水军下盘更稳,力气也更大,而且水军纪律严明,在岸上的战斗力,要远超寻常步卒。 他的机会只在于趁火打劫,陶侃也是如此吩咐。 …… 由建康往姑孰的路上,一支近万的骑队马蹄纷飞,由荀灌和季弘率领,也是为了姑孰而来,自己水军北上,与王敦决战于大江,驻于建康的明军于情于理都该攻占姑孰,与江北的历阳互相呼应,扼住建康的咽喉,截断建康与江荆湘梁上游诸州的联系,迫使当地的刺史太守向明国投降。 “报,我水军渐渐占据了上风,预计破去荆襄水军还需要两个时辰!” “报,王敦离城,于采石观战!” 与陶称军类似,不停的有斥候返回,报告最新的迅息。 荀灌转头道:“此去姑孰,尚有四十里,不如暂时休整半个时辰。” “诺!” 明军在建康的骑兵没有配双马,只是一人一马,从建康一路奔来,马匹也差不多接近了极限,于是季弘拱手应下。 全军就地休整,荀灌望向了大江的方向,哪怕她看不见,不过没关系,她可以想象那激烈的战况,渐渐地,目光又移向了虚拟中的大江上游,突的暗哼一声! 这家伙! 荀灌从不称呼杨彦为大王,或是别的称号,她就是认死理,就叫杨彦之! 而此时的江面,战斗彻底进入了白热化,荆襄水军虽然极不适应明军的远程攻击,却都明白退就是死的道理,无不拼死搏杀,明军的龙骨斗舰居然沉了二十来艘,桨帆战舰也沉了十来艘,另有近四十条船遭到重创,失去了机动力,荆襄水军的损失则更为惨重。 斗舰被击沉了近百艘,艨艟也沉了百来艘,走舸和舢板难以计数,江面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波涛间散布着木块与尸体,那碧红的江水都透出了一层暗红色,其间有小船来回穿梭,抢救着自家的落水将士,并爆发出阵阵战斗。 楼船上,王应频频眺望,目中满是焦急绝望,在他的脚底,围着十余艘桨帆战舰,轮番发射犁头镖,并利用船头的火炮把一枚枚炮弹打上去,硕大的舰体,千疮百孔,不过楼船就如当时的航空母舰,确实很难击沉,毕竟楼船然没有应用到龙骨,但他的内部搭建有一个个的框架,以支撑硕大的船体,无形中起到了部分龙骨的作用。 同时为防火烧,船的外表糊上了一层厚厚的泥桨。 眼下的楼船成了双方的焦点,明军攻打楼船,荆襄水军拼了命的救援,楼船上的水军,踞在各个隔层里,也发疯般的向四周射箭,搭载的十余架投石机已毁了半数以上,拍竿则几乎没起到作用,因为明军不可能去硬撞楼船,而是采用群狼噬虎的战术,以游斗为主,偏偏楼船的机动性极差,追不上,撵不走。 “喀啦!”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脆响,楼船猛的一震,竟有了些倾斜。 “不好!” 王应急呼一声。 其余诸将也面色大变,这显然不可能是风浪带来的颠簸,而是…… 没人敢往深处去想,只觉得冷汗一层层的渗出。 “喀啦啦~~” 糁人的脆响再度袭来,倾斜又有了些加大,王应身边的一条几案竟然向一旁滑去,酒盅、菜肴洒了一地。 “啊啊!” 几名位于船边的军士突然滑倒,失足掉落江里。 “船……船要沉了,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王应抓住一根桅杆,凄厉的大叫。 众将也手忙脚乱的抓着附物的物体,望向远处的江面。 兜回的舰队已经进入了沙洲航道,急速驶来,可以清晰看到明军留于后部的商船民船正在组织防御,可到头来竟是自己这里先撑不住,这不是莫大的讽刺么? “离船,离船,速备小舟!” 王应也顾不得面子,向左右叫唤。 将领们也怕啊,纷纷扶住王应,抓着船上的固定物,小心翼翼行走,就要从楼梯下到船底,登小舟离去,可这时,船身又是一倾,王应啊的一声惨叫,骨碌碌向甲板的尽头滚去。 “世子!” 众将吓的大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因为楼船的倾斜已经相当厉害了,谁都不敢乱动,好在王应被女墙挡住,虽然撞的不轻,但总算没掉下去。 王应脑袋卡在女墙的墙垛上,面朝下方,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睛,正对着下面十余丈高的江水,不禁啊的惨叫,就觉得浑身又软又漂。 “世子,莫要乱动……” 刚有部将焦急的声音传来,王应就看到了毕生最为炫烂的一幕,楼船底部炸裂了开来,木屑纷飞,击打在江面上,整个人如失去了重量般急速坠落,顿时,头脑一片空白! “啊啊~~” 楼船上的惨叫声汇成了一片,群狼噬虎的战术终于见到了成效,整个楼船靠近底部的一圈都被打烂了,框架再也支撑不住全船的重量,轰然垮塌,十余丈高的建筑重重砸落进水里,激起了近十丈高的浪花,一阵接一阵的涌动着,随即一个巨大的旋涡赫然呈现,方圆数十丈之内的杂物和尸体打着旋被向里面吸去。 “快划!” 明军战舰也受到了波及,谁都没想到楼船沉没的动静会如此之大,在最初的错愕之后,桨手拼了老命划桨,以求逃脱出波及的范围。 不仅仅明军在逃命,附近的荆襄军也在逃命,大船还好,能勉强抵挡住漩涡,但小船就不行了,一艘接一艘的被巨浪扑翻,然后打着旋滑入江底,那硕大的洞眼,就如一只贪婪的饕餮,只进不出。 或许是吃撑着了,漩涡的转速渐渐缓慢下来,木板杂物和尸体也逐次的浮出江面,江面巨无霸就这样沉没,这震憾性的一幕终生难忘。 蒋炎猛晃了晃脑袋,喝道:“传令各船,着荆襄水军投降,否则悉数击沉!” 明军士气大振,呼喝劝降。 “楼船都沉了,你等还要负隅顽抗?” “速速降来,不然楼船就是你们的下场!” 不得不说,楼船的沉没,对水军将士的打击不吝于两军阵前主将被斩杀,又好比现代海战,连航母都沉了,周围的护卫舰,驱逐舰还有斗志么? 尤其荆襄军清楚,世子王应随着楼船沉没,应已不测。 事到如今,再没人能鼓起余勇战斗,要么放下武器,挥手求降,或者夺路而逃,向江岸驶去。 而由后面迂回的舰队,也目睹了楼船沉没,瞬间大乱,有逃跑的,有投降的,混乱中,还有些船互相撞击,沉没翻倾! 第六零八章 三方聚首 “什么?” 听得楼船被击沉,水军溃败,另有部分向明军投降,王敦顿时眼前一黑,摇摇欲坠,软倒在了周围侍从的怀里。 “丞相,丞相!” 王含急的大呼,猛摇着王敦。 王敦面如金纸,悠悠睁开眼睛,仿如一下子老了十余岁。 “处仲……” 王含想说王应多半已不测,可话到嘴边,已是泪流满面,哽不成声。 他有两子,分别是王应和王瑜,王瑜姿质平平,胆小怕事,因此对于王应,他也是寄予着厚望。 “不必多说,寡人明白!” 王敦虚弱的摆了摆手,眼里一抹痛苦之色闪过,随即便道:“永宁元年(301年),赵王伦篡位,寡人叔父彦时任兖州刺史,逢齐王冏传檄天下,讨伐赵王伦,叔父虽受檄,却畏惧伦兵力强盛,犹豫难决,因寡人力劝方才举兵,是年四月,伦死,惠帝复位,寡人因功升任散骑常侍、左卫将军、大鸿胪、侍中,这也是寡人腾达之初。 后天下丧乱,寡人南征北战,虽有赫赫战功,却也不乏败绩,今次之败,无非多败一场罢了,一场战役决定不了什么,钱士仪还在上游,未必没有翻天之力,实在不行,寡人还可入蜀,取李雄而代之。 呵,想把寡人逼上绝路,杨彦之还不够,传令,着周抚放弃江心洲,速回姑孰,我等也速速下山,尽量收拢残兵!” “诺!” 王敦那坚韧的意志让周围人心绪大定,急忙扶着王敦往山下走。 刚一下山,就看到溃军在跑,到底王敦的威严尚在,几声呼喝之后,立刻乖乖的归了队,一路走一路收拢,加上原先驻于山脚的精锐,竟又有了近万之众,而姑孰只在几里之外了。 “丞相,丞相,敌袭!” 突然之间,有将领指向前方,目瞪口呆的大叫。 就看到一队军卒快速涌来,穿插于己方和姑孰之间,闹哄哄的列着阵。 这队军卒与晋人有着明显区别,多数皮肤黑黄,身形矮小,却身手灵活异常,王敦不由冷冷一笑:“原来是奚狗,寡人不敌明军倒也罢了,他奚狗竟然也来占寡人的便宜?列阵!” 全军迅速列起了阵势,这倒是让对面的陶称眉头一皱。 他的麾下多数来自于南越的俚僚,虽然悍勇,但军纪确实不怎么样,他原打算是稍微整肃下阵形,趁着王敦新败,军心不稳之时发动冲击,却是没料到,王敦居然能克服大败的影响,以残兵列起了阵势。 由于缺少车辆与足够的盾牌,荆襄军以弓箭手布于前,步卒列在弓箭手的后面,少量的骑兵布于侧翼,这无疑是最为简陋的一种防御阵势,可就是这样,也让陶称的心里起了犹豫。 毕竟他只有两万人马,而王敦的实力到底受损到了什么程度无从得知,再从目前来看,他发现自己轻视王敦了,如此之快就从打击中走出,果然是敢于囚禁元帝,废掉司马绍的狠人啊。 陶称单掌一举,领着数百轻骑缓缓向前驰去,待至王敦阵前一百来步时,放声唤道:“王逆,莫非你以为凭此残兵败将便能拒朝庭王师?你若束手就擒,本将或能于主上面前,为你美言一二,望切莫自误!” “呵~~” 王敦不屑的冷笑道:“奚狗也敢辱我?废话少说,放马来攻便是!” “不知死活!” 陶称大怒,心里一股戾气渐渐滋生,目光炯炯,打量向王敦军阵,评估着双方实力,既然劝降不成,他是真打算进攻了。 “将军,快看!” 一名将领突然尖叫。 在王敦军阵的左侧,又有一支军队出现在了视线中,有一万余人,甲仗齐整,远不是王敦的残兵败将能比,顿时,陶称猜出了这支军队的来路,显然是周抚驻于江心洲的军卒,平安撤了回来。 “娘的,明军吃什么的?” 陶称不禁破口大骂。 按他的想法,明军既然破了王敦水军,就该一鼓作气拿下江心洲才对啊,怎可能任由江心洲守军撤回姑孰呢? 当然了,这只是他不清楚战况的单方面想法,毕竟明军水军虽然战舰先进,却从未打过硬仗,又处于以寡击众,逆流而上的劣势,能击垮威名赫赫的荆襄水军主要还是靠击沉了楼船,恰好世子王应随船葬身鱼腹,军心士气大乱所致。 换句话说,如果王应不是亲身上阵,不是使用了楼船,这一战的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 可纵是如此,明军两百三十条战舰,沉没了三十来条,重伤近五十条,其余也有或多或少的损伤,弹药箭矢消耗无数,而运输船损失了十来条,数十艘受创,实在是没有能力发动对江心洲的进攻了。 更何况现场一片混乱,荆襄水军如果组织起来,实力仍可与明军一较短长,因此蒋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周抚把江心洲付之一炬,并带兵从容退走,而无力截击。 总之,这是一场惨胜,明军水军遭受了从未有过的重大损失,数千水军葬身鱼腹,亿万财富化为飞灰,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除了被石虎围城那次所遭受的损失,姑孰之战足以排名明军自建军以来的第二惨烈之战,但此战的意义无比重大,既端掉了荆襄水军,为杨彦攻取江荆梁湘诸州扫除了障碍,也是全军的一次洗礼,只有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一支军队才是真正的军队。 从此之后,在大江上巡曳的战船将属于明国! “哈哈~~” 王含有了底气,哈哈一笑:“奚狗,少猖狂,老夫等着你来攻!” 被王敦兄弟左一声奚狗,又一声奚狗,陶称气的脸都歪了,可他理智还是在的,他清楚在王敦与周抚的夹击之下,很难讨得了好,受辱也忍了,只是到底是战和走,他得尽快拿个主意,越拖对他越不利,甚至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因为他的军卒是步卒,又急于赶路,只随身携带着几天的干粮。 “府君,我等如何是好?” 偏偏这时,还有部将不识相的问道。 陶称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毕竟陶侃诸子除了陶瞻可勉强称为成器,其余诸子不是凶残,就是无能,陶称骤遇这种情况,实是难以决断,于是狠狠瞪了一眼过去:“着全军勿要慌乱,本将已有破敌良策,且先观察王逆,寻找破绽。” 部将倒是没再多嘴,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对面。 陶称不急于发动进攻,王敦乐得休整,周抚部刚刚过江,惊魂未定,而自己所部以残兵败将为主,并不适于立刻作战。 两军诡异的对恃起来。 时间渐渐流逝,双方心里都是暗暗焦燥,陶称是进退两难,王敦则是担心明军上岸,可就在这时,姑孰的背面竟有密集的马蹄声传来,众人均是神色一变! 眼下的局面已经很麻烦了,无论是陶称,还是王敦,都没有必胜的信心,再来一支军队,会让局面更加复杂,各人的脑海中,也不约而同的冒出了明军二字。 果然,一支骑兵不片刻就出现在了眼前,领头者正是荀灌,手持杨彦赠予的眉尖刀,一袭明光铠,英姿爽飒,季弘与几员将领跟在马后。 事实上荀灌早已通过斥候来报得知了姑孰城外的情况,她的原意是潜伏在一边,坐收渔翁之利,奈何姑孰一带地势较为平坦,偶有些丘陵也不足以藏兵,若是躲着被对方斥候发现反会让双方联合,嘀嘀咕咕,搞些阴谋诡计,倒不如强势出现,看他们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玩出些什么花样来! 姑孰城里,只有数千守军,可以忽略不计,不过荀灌还是绕到了城池的另一面,止住全军,依次打量过去,望向陶称军的目中,现出了明显的厌恶之色。 下山拾麦子,有谁能接受? 但眼下的局面她也头疼,不由暗暗思索着,若是杨彦在此,会如何处理呢? 第六零九章 姑孰到手 (谢谢好友九叶天子的两张月票~~) 荀灌皱着眉头,不远处的陶称和王敦兄弟已经把她给认了出来,王敦顿时现出喜色,给周抚打了个眼色,周抚会意的正要叫唤,陶称已然先一步拱手道:“可是明军?是哪位将军?” “荀灌!” 荀灌淡淡道。 陶称故作惊喜的哈哈一笑:“原来是荀将军,某陶称,久闻荀将军英名,今日一见,果是巾帼不让须眉也,荀将军,你来的正好,不如你我两家合力,共同斩下王逆首级,以示天下。” 荀灌没有说话,默默打量着战场形势,她极不愿与陶称联手,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是陶侃在这里,她或许会和陶侃谈一谈,约定好条件,相信以陶侃的为人,尚不至于毁诺,而对于陶称,那是半点信任都没有。 “哈哈哈哈~~” 周抚也是一阵长笑,拱手道:“世侄女,别来可好?” 好歹周抚曾带兵解过宛城之围,荀灌只能回了一礼:“原来是世叔!” “嗯~~” 周抚捋须点了点头:“世侄女此来可是为姑孰?” 荀灌显得颇为尴尬,毕竟周抚与她和荀崧有救命之恩,亲口承认来谋夺人家的城池,总是难以启齿。 季弘一见荀灌的模样,便接过来道:“我水军入大江,受你无故阻挡,幸得获胜,既然你家与我大王开战,那也没什么好说,交出姑孰,或可放你等离去。” “既如此,姑孰予你便是,待寡人收拾些残兵败将,自当离去,他日再与明王一决雌雄!” 王敦倒是豁达的挥了挥手。 荀灌不由和季弘面面相觑,随即就现出了了然之色,均是暗道一声老狐狸。 很明显,由于水军的战败,王敦在姑孰已是独木难支了,不得不返回武昌,收缩阵线,而陶称的赶来,让王敦动弹不得,偏偏自己又来了,这就给了王敦脱身的机会,还能卖自己和杨彦一个人情,顺道挑拨与陶侃的关系,这真是老谋深算啊。 不过对于这份‘送上门’的厚礼,荀灌于情于理都没法拒绝,而且有周抚在场,她实在不想与王敦开战。 ‘罢了,取得姑孰就行,王敦的生死,交由杨彦之头疼罢。’ 荀灌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说到底,她也是士人,士人对于皇权并不是无条件的服从,让她不顾‘救命之恩’与周抚为敌她就办不到,她相信如自己的父亲荀崧在场,也会放周抚一马,以还恩情,而且还有陶称在一边,这更是让她投鼠忌器。 “既如此,侄女恭送世叔!” 荀灌拱手道。 “荀将军,你我两家乃是联盟关系,怎能放走王逆,难道就你不怕你家大王罪责?此时正是合力击破王逆的大好良机啊!” 陶称掂量了下自身形势,他的人数虽是荀灌的一倍,可人家全骑兵,而俚僚军的军纪和装备不足以对抗骑兵,因此他还打着拖荀灌下水的如意算盘,合击王敦,消耗荀灌的实力,再择机夺取姑孰,于是急劝道。 季弘清楚荀灌和自己大王不明不白的关系,又逐渐了解到荀灌那特立独立的作风,生怕荀灌说出什么有损于杨彦威信的话来,抢在荀灌之前道:“好歹你也记得我们两家是联盟,这样罢,你兄陶瞻传檄天下,奉我家大王为盟主,你父陶士行未有异议,既然父兄应允,那本将认为,你陶称亦是奉我家大王为盟主,现我家荀将军命你立即攻打王敦,我等为你押阵!” “嗯~~” 荀灌向季弘丢了个赞许的眼神。 “你……” 陶称却是大怒。 可是杨彦是盟主,占着名份啊。 还是一名部将急忙提醒:“明王是盟主,荀灌可不是,府君为何要听荀灌调度?” “对,对!” 陶称忙点头:“荀将军,你若有明王手令,本将或可考虑一番!” 荀灌摇了摇头,本能的望向了王敦,陶侃诸子,果然不堪大用。 这一眼,倒没有特殊的意义,完全因为王敦同为士人,立场类似,王敦也有相同的想法,不过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抓紧时间收拢残军,并下令姑孰驻军带上粮草物资撤出。 现场三支军队,维持着诡异的平衡,谁都不敢轻动,陶称内心焦急,可是很明显,荀灌更加偏向于王敦,而不是他这个宣城内史,同时在他内心深处,也有种隐隐的自卑,毕竟严格算起来,他是奚人出身,属于少数民族酋帅,而那两位是正宗的高门士族,实力悬殊时,他敢于一搏,但眼下形势不利,他哪敢妄动。 王敦担心明国水军上岸,也不敢过于滞留,待把残兵败将收拢的七七八八,连同姑孰驻军,合计有了三万余众,于是拱了拱手:“世侄女,告辞!” “世伯,当今天下大势渐明,何去何从,还望世伯好生考虑。” 荀灌拱手相送,略一迟疑,还是劝道。 “哈哈哈哈~~” 王敦仰天长笑,笑声中,透着桀骜,还有丝悲凉! 荆襄军渐渐远去,很多人的眉目中也现出了迷惘,最引以为傲的水战败给了明军这个后起之秀,即便退回武昌又如何? 未来何去何从? 如果杨彦在场,或许就会联想到,当初西班牙无敌舰队败给了同样以远程打击为手段的新生代英格兰海军,多半也会有同样的迷惘。 当然了,荀灌不会有这样的感慨,她只是待荆襄军从视线中消失之后,才转回头道:“你为何还不走,留在此作甚?莫非要与我一战?” 陶称大怒! 但他确实没有与荀灌一战的勇气,如果荀灌的态度客气点,给个台阶下,那他顺手推舟,也许走了,可是荀灌完全是呼喝下人的语气,让他如何受得了?这要是灰溜溜的回去,将来是要被兄弟们嘲笑的。 他的手抬到一半落下,落下又举到一半,可就是举不起来,犹豫难决。 季弘从旁道:“陶府君,你还是速回罢,我大明水军就在江上,随时会上岸,届时发生冲突,伤了你我两家和气,可就不好说了。“ ”哼!“ 这也算是个台阶,陶称猛一挥手,重重一哼:”撤!“ 宣城军沿着来路返回,不片刻就己消失。 荀灌这才取出一封敕书,向季弘道:“季将军,听诏!” 季弘连忙下马施礼。 荀灌展开策书,念道:“大明洪武二年七月……令季弘任姑孰太守……“ 第六一零章 以退为进 (谢谢好友天体运行论的月票~~) 姑孰紧邻建康,在当时的战略地位比京口还要重要些,人口也较多,约有两万余户,王敦撤走时,也不知是怕做的太过,担心激怒了明国,或是出于顶级门阀的自矜,并未骚拢姑孰民众,只带走到属于自己的部属,因此姑孰得以和平交接。 一日之间,姑孰人民从晋人转为了明人,姑孰这也是明国在大江以南占据的第一个据点。 水军因损失惨重,没有急于奔往大江上游,而是在姑孰调整修养,修补船只,此役除了阵亡近四千水军将士,另俘虏荆水军近万人,大小船只两百余艘,也算是狠狠的进补了。 而司马绍得知姑孰落入明军手上之后,震怒,可是他实在拿不出太好的办法,他的军卒只是初步编练成军,并未具有太强的战斗力,不敢冒然攻打覆舟山。 又过了十日,经过收编,季弘得到了七千军卒,荀灌也留了三千精骑下来,又通过蓦兵,姑孰的兵力达到一万五,荀灌这才领着剩余的七千骑返回建康,水军也继续西进,向上游驶去,到八月中旬,赶到江陵,对面的江安望风而降,杨彦及其主力得以顺利过江。 江安城池不大,也不如江陵,乃至襄阳赫赫有名,不过江安却是与吕蒙紧密联系的一座城池,吕蒙白衣袭荆州,江陵守将麋芳与公安守将傅士仁因与关羽有嫌隙,不战而降,直接致使关羽败走麦城,终丧于潘璋之手,往后陆逊又于夷陵大破刘备,季汉从此丧失了荆州。 可以说,江安是季汉盛极而衰的重大转折节点。 柳兰子正感慨着,杨彦却是道:“关羽之败使我们认识到,关键位置用人一定要充分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因素,如果彼此之间有矛盾甚至相互敌视,那么,关云长盛极而衰的旧事就极有可能重演。 你完全可以想象,前一阵对荆襄水军之战,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恐怕现在就不是我坐在江安,而是荆襄水军围攻江陵。“ 柳兰子愕然望向杨彦,荀虎也在场,满脸不解。 杨彦道:”关羽之败给我们的教训是,用人之前,一定要摸清楚此人的性格,行为处事与人际往来,如此,方可尽可能的避免重蹈覆辙,我希望由你们专门建立起一个机构,搜集这方面的信息,提交给吏部,以作参考。“ ”这……“ 二人面面相觑,柳兰子小心翼翼道:”此事恐怕得慎重吧,稍有不慎,怕是会掀起诺大风波,既便要进行,也得秘密搜集。“ ”诶~~“ 杨彦摆了摆手:”鬼鬼祟祟会使人反感,这是为国选材的必要补充,用不着过度解读,仅仅是了解个人的喜好、生活习惯与交际往来,是提供给吏部作为参考,如果你们鬼鬼祟祟,那吏部用人是否也要鬼鬼祟祟?先筹备着,待回了洛阳,我找崔公和刁公谈一谈此事。” 古代用人的随意性很大,而且比讲究人权的现代更加讲究隐私权,很多官员之间潜藏的矛盾往往不能预见,结果互相扯后腿,人浮于事,最严重的,就是麋芳和傅士仁因与关羽的私怨把江陵和江安这两处战略要地拱手让与孙权,如果杨彦手下出了这种事,那他能懊悔死。 所以摸底是必要的,这也是借鉴了现代组织部门的常用手段,当然了,古代治国的出发点和现代不一样,对政治的平衡压倒了可能会带来的恶劣后果,要说刘备不清楚麋傅与关羽的过节那是不可能,却偏偏这样安排,多半还是存了掣肘关羽的心思,无非是玩平衡被他自己玩脱了。 而现代治国理念,本身就包含了各方面的平衡与妥协,没必要再使用如此粗糙的手段,同时阻力肯定会有,杨彦的意思是渐步推进,一点点的完善官员信息登记制度。 “大王,有夷陵军情!” 这时,一名千牛卫匆匆步入,递上了一封密函。 杨彦拆开,看着看着,嘴角现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随即递给荀虎,荀虎看过又递给柳兰子。 杨彦问道:”你俩如何看待?“ 荀虎道:”荆襄军的主力除了钱凤部,便是南蛮校尉魏乂,而成军以太子李班领军,太傅李骧辅之,总兵力达十万之众,对恃数月以来,虽有大小战斗不断,也有了一定伤亡,但末将仍以为此乃陷阱,大王当小心从事。“ ”嗯~~“ 柳兰子点了点头补充:“李班为太子,其人优柔寡断,成国朝野反对者如云,故李雄以李班领军,隐有助其立威之意,而李班要立威,只有击溃我军,方能声望大涨,将来继位明正言顺。“ ”不错!“ 杨彦笑道:”我们可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我理应以正军前往,摆出架式,拉拢一方,攻打另一方,同时以奇兵窥伺,瞅准时机,一举歼之,而钱凤必有布置,将计就计,反过来予我致命一击,但是我若不踏进这个陷阱,突然渡江北返又会如何?“ 两人相视一眼,均是眼前一亮。 荀虎猛点头道:”大王言之有理,王敦失了姑孰,折损了水军,武昌早晚不保,若是我军主力北还,他必谋巴蜀,而李班立功心切,既然没法算计我军,也极有可能向荆襄军下手,胜了钱凤,亦是大功一件,但是末将有一事不解,想必大王早有使其狗咬狗的打算,既如此,又为何多跑一趟江安?“ 杨彦注意到柳兰子跃跃欲试,分明是猜透了个中的关键,不过杨彦不可能让柳兰子回答荀虎的疑问,这会反衬出荀虎的智商不够。 荀虎也是高层,如果表现的不如柳兰子,必会留下心结,这不是杨彦想看到的。 虽然帝王会刻意制造手下的不和,可这也要看人,左右千牛卫都是杨彦的心腹,他不希望出现内耗,而且开国君主都是强人,有信心驾驳手下。 杨彦淡淡道:”两个原因,其一,我不走这一趟,水军哪有理由西进,也不可能与荆襄水军战斗,虽然此役胜的很险……“ 正说着,杨彦略一迟疑,又道:”罢了,我不当你俩是外人,实话说,此时与荆襄水军作战并非良机,却不得不战,每年朝庭都对水军大量投入,而水军真正参与的战斗很少,日积月累,军中难免会有微辞,水军将士的压力也很大,故是驴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是了,幸得蒋炎不负我托,此役之后,怕是没人再会说三道四了。“ ”哦~~“ 荀虎恍然大悟道:”还是大王深谋远虑,且手法巧妙,蒋公若知大王之心,必欣慰。” 蒋钊于杨彦抵达江安的当日便提出辞呈,杨彦理解蒋钊的心思,考虑再三,同意了,由蒋炎升任楼船将军,赐蒋钊靖海候,并把不其更名为靖海,食邑五百户。 暗暗叹了口气,杨彦继续道:“其二,我若开始不为所动,钱凤与李班奸计未能得逞,多半会各自散去,将来利用地形与我在山区作战,我军必将付出数倍的代价,这也是钱凤设的阳谋,哪怕我看破了,为了一劳永逸,也不得不来,所以我来了,但是后面如何走,却由不得他,你们再想想,我突然离去,钱凤和李班会如何?“ 荀虎就象被打开了思维的禁区,嘿嘿一笑:”大王曾说过一句话,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大王若不来,那二人只是失望,如今过了江再回,就如即将吞下口的饵料跑了,如何甘心?且又在夷陵耗了数月,粮草物资消耗极大,更不会轻易撤军,只要探得我军主力确是北归,这二者或会自相残杀。“ ”嗯~~“ 杨彦点点头道:“你俩以隐秘的渠道散播刘曜与石勒握手言和的消息,主力也于明日撤回襄阳,孤则潜往下游,亲率精骑,潜伏至夷陵附近,待得双方战起再杀出,可一战定西川!“ 第六一一章 钱凤难断 (谢谢好友喵大2558的月票~~) 夷陵大致位于今日的湖北宜昌东南,距江安三百来里,江安方面大规模的退军,哪怕不用刻意打探,埋伏在附近山区的探子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五日后,早已等的心急火撩的钱凤接到来报。 “什么,杨彦之退回了江北?娘的,他来了就跑,吃饱了撑着?“ 南蛮校尉魏乂膛目结舌,破口大骂。 南蛮校尉掌荆州各俚僚蛮的部族武装,正四品,秩同于刺史太守,并不是荆州刺史的属下,初驻节襄阳,后移镇江陵,但随着江南的多次战乱,王敦又实际上取得了对荆襄的全面控制,南蛮校尉的驻节已经没有规律可言,与荆州刺史的关系也较为复杂。 “小心有诈!” 钱凤眉头一皱:“明王并非等闲之辈,此策亦非万全,无非是利用东川复杂的地形诱他前来罢了,他焉有看不出之理?若我所料不差,他是将计就计,以退为进,待我军与成军互拼,再出手收拾残局,传令,继续打探!” “诺!” 几个心腹拱手离去。 距荆襄军十来里,原刘备连营的位置,成军驻扎于此,遇到了与刘备同样的难题,那就是蚊虫和闷热,奈何钱凤抢先一步,扎在了开阔地带,李班只能选择该处,同时多留了个心眼,暗防火烧连营的惨剧发生。 仅这个布置,就可以看出双方其实各怀鬼胎,明军正是探明了两军驻扎的地形,杨彦才笃定钱凤与李班在自己率军北返之后,早晚会火拼。 明军撤退的消息也被成军探得,李班眉头一皱,问道:“明王来了又走,莫非是疑兵之计?” 李骧是李雄的叔父,已经六十多了,却是身形健硕,精神饱满,他反对李班任太子,完全是出于公心,倒不是对李班有什么不满,甚至与李雄诸子相比,他还更加欣赏李班,这时捋着胡须呵的一笑:“明王乃是以退为进,引诱我军与荆襄军火拼,他坐收渔翁之利,那想那钱士仪乃明白人,怎会中计,来人,加强防备,着人再探!“ …… 又是半个月过去。 ”洛阳来报!“ 一名心腹风尘仆仆的奔入帐中,呈上密信。 钱凤打开一看,眉头拧成了一片。 “如何?杨彦之可回了洛阳?” 魏乂连忙问道。 钱凤一边递着信函,一边道:“据密探得报,北地局势大变,石勒与鲜卑慕容部和拓跋部和解,代国归拓跋,幽燕归慕容,三方将于冬季从并州南下,直接踏冰过黄河,兵逼洛阳,刘曜亦将再出潼关,攻打函谷。” “哦?” 魏乂接过一看,不禁哈哈一笑:“叫那小子张狂,今次某倒要看他怎么抵挡,难怪会突然退走呢。” 钱凤没有接腔,紧紧拧着眉心,负手来回走动,他可不敢大意,在他的认知中,杨彦是有史以来,最为狡诈,也最为难以揣测的敌手。 “士仪莫非怀疑有诈?” 魏乂不由问道。 钱凤点点头:“此消息乃是从洛阳刺探得来,仅限于明国上层小范层流传,并未传播开,洛阳也未见混乱,从常理来看,此举极为妥当,免得流言散开,影响民心,又据确切消息,杨彦之暂驻襄阳,这……或许是真的,但我总感觉不大妥当。“ 说着,就叹了口气:“若是能从两赵处打探来消息,就可互为印证了。” 因明国占据了襄阳、宛洛一线,乃至黄河沿线以南,江东与诸胡的消息隔绝状态得到了进一步的恶化,对彼此的了解需要通过明国。 正如商队,明国与双方都在做生意,却严禁两边的商贾接触,直接交易,更不会允许有商队通过明国控制区,去往对方的地域,这除了占据一级批发商的地位,也是为了防双方互通消息往来。 换句话说,你能知道的,都是我让你知道的。 江东要想不受明国干扰获得北方的第一手信息,就只能出巴蜀、经秦州入关中,可这条线路远没有走明国安全,还需要绕数倍的距离,条件也更加艰苦,而且明国境内不设厘卡,只收过路费,大大降低了往来成本。 在明国境内,任何人,任何部门私设厘卡,拦路要钱,会立即施以雷霆打击,曾经就有一个村庄,全村男女老幼在当地大户的带领下,仗着地形,组织起来,向过路商旅抽头收税,结果被大军围剿,斩杀大户全族,受盅惑的村民被判处年限不等的劳改刑罚,并作为反面典型传示各州郡,结果道路为之一靖。 这倒不是杨彦残忍,作为执政者,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更何况自古以来,就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传统,豪强大户视山林水泽为自家所有,占路收钱被认为理所当然,因此严刑峻法是见效最快的震慑手段,有此先例,穿行于明国境内的商贾也越来越多。 钱凤为之叹息的正是在于此,既便他现在派出人马绕过明国往关中打探,最快也要明年春季才能回返,在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魏乂寻思良久,也点点头道:”士仪谨慎点没错,但我们不得不做两手准备,丞相失了姑孰,武昌早晚不保,荆襄将再无丞相的立足之地,唯有西进巴蜀,方能做为长治久安之所,倘若诸胡真来攻打明国,这也是丞相的机会啊,可放手进军巴蜀。“ 钱凤苦笑道:”我担心这是明王的奸计啊!“ 魏乂讶道:”现已时值九月,再有两三个月,将是隆冬,黄河冰封,可行车马,届时胡骑是否南下,一探便知,我军已在夷陵熬了大半年,莫非两三个月就等不来?“ 钱凤摆摆手道:”魏将军啊,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姑孰已失,荆江湘梁诸州人心不稳,赋税征收的难度明显加大,偏偏丞相还不能用过激手段,据我所知,今年秋粮入库只及往年的七成,而我军五万人马,耗在此处,每日耗粮五千石,魏将军可曾领会过丞相的难处?“ ”这……“ 魏乂语塞。 钱凤又道:”夷陵一带,山高林密,本就阴冷,再从下月开始,此地将秋雨连绵,连续数日不见阳光,你让将士们如何挨到隆冬?“ 魏乂的脸面沉了下来。 是的,在深山老林里一驻几个月,再精锐的军卒也吃不消,兵疲将燥,士气低落还不算什么,伤病和非战斗减员才是最大的困挠,马上华西秋雨又将来临,那连绵的小雨,湿冷的环境,会让伤病增加,还会让人非常压抑,说不定爆发营啸都有可能。 “娘的!” 魏乂不愤的骂了句:“照这么说,我军只有两个选择,其一,退军,那么丞相将永远失去巴蜀,只能困守武昌,坐等明军与北方诸胡之战的结果。 倘若这是杨彦之故意放出的谣言,那我军一旦退兵,北方诸胡又未必南下,杨彦之必会全力攻打武昌,他有水军,又可自沔水顺流入大江,武昌危矣。 其二,冒险攻打成军,全歼成军主力之后,夺占梁州州治江州与巴东(今湖北恩施土家自治州),打开入蜀道路,攻占成都,取李氏而代之。“ ”呼~~“ 说完,魏乂长长吁了口气,狠狠一拳砸在树上:“那杨彦之不费一兵一卒,就让我军陷入困境,怎会弄成这样,不过唯一的好,便是我军若难以承受,成军驻于密林之中,会更难熬!“ 钱凤浑身升起了一股无力感,有时他都偶尔会想,索性投降算了,一了百了,免得再受这份煎熬。 其实就目前的形势而言,退军与等死差不多,会让全军丧失希望,慢慢瓦解崩溃,几乎不可取,因此除了进攻成军,再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再去探!” 钱凤摆了摆手。 “诺!” 心腹刚刚施礼离去,就有人来报:“成军悄悄加强了防备,并且李班与李骧秘密召见了几名重要将领!” 钱凤不由与魏乂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中,读出了一丝阴冷! …… 第六一二章 潜伏夷陵 (谢谢好友书友160222192654639的月票~~) 不知不觉中,已经九月中了,著名的华西秋雨如期而至,华西秋雨的特点是雨势不大,时间长,连绵的小雨让空气中湿度大增,到处都是湿湿的。 襄阳也受了秋雨的波及,云层压着地面,远处的山峰烟雾缭绕,朦朦胧胧,又湿又冷。 连续好几日都未停过的小雨,让杨彦也失去了外出的兴致,懒洋洋的瘫在屋内,缩在靳月华怀里,微闭双目,享受着那细心而又温柔的按摩。 靳月华也极为享受这难得的温馨时刻,她恨不得雨一直下着,永远困在襄阳别走,可是屋外突然有脚步声传来,杨彦一听就是柳兰子,睁眼唤道:“进来!” “噢!” 私下里,柳兰子从不和杨彦客套,推开了门,顿时一阵冷风夹着雨丝扑入,让在屋角弹琴的兮香和菱香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也停下了拨弄琴弦。 柳兰子连忙关上门,拱手道:“荆襄军攻打江安,守军已依大王吩咐,退回了江陵!” “哦?” 杨彦从靳月华怀里坐直,看了过去,柳兰子浑身湿潞潞的,发丝凝结着细小的水滴,衣襟也被打湿了半片,不禁眉头一皱:“不打伞?“ 柳兰子讪讪道:”雨势不大,妾省得麻烦了。“ 杨彦摇摇头道:”你呀,总是这不在意,那不在意,但不积硅步,何以至千里,身体也是如此,扁雀见蔡桓公清晰阐明了小病不医,大病难治的道理,千万不要不当回事,回头你回屋去洗个澡,把衣物换了,以后下雨记着打伞。“ “噢!” 柳兰子悻悻应下,但心里还是很欢喜的,就如被亲人关心,一股暖流淌过心底。 怜香取了块干布过来,柳兰子称谢接过,擦拭着头脸,杨彦这才道:“钱凤攻打江安,意在向成军动手前对我的最后试探,我军若有渡江之意,必死守江安,而江安若失,周边数百里并无适于渡江之处,可宽钱凤之心,故我判断,一旦秋雨停歇,便是双方正式对肛之时,明日我便领轻骑从下游过江!“ 靳月华的美眸中现出了担忧之色,劝道:“往夷陵设伏,用不着郎君亲自跑一遭吧,于将军、张将军都是可以的。 杨彦摆摆手道:”此去夷陵,有数千里之遥,路途难行,情况复杂,一旦泄露了行踪,就会被钱凤和李班反过来布下陷阱,我不亲去,难以心安,更何况夷陵环境恶劣,天气湿冷,有我这个大王和将士们同甘共苦,至少军心士气不会出问题,想我起兵之初,更凶险的局面都应付过,岂会折在区区钱凤李班之手?” 靳月华、兮香和菱香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一丝无奈。 柳兰子问道:“大王,您若是走了,襄阳怎办?钱凤和李班必会随时打探大王的动向,倘若大王长期不露面,恐怕会有猜疑。” “这倒也是!” 杨彦站了起来,托着下巴,来回走动,钱凤是专搞阴谋诡计的,猜疑心比较重,恐怕自己两三天不露面,就会让钱凤生出不好的猜想,导致前功尽弃。 见杨彦起身,靳月华、兮香和菱香也相继站了起来。 “嗯?” 杨彦突然心中一动,目光停留在了靳月华身上。 靳月华立刻浑身一滞,被杨彦那意味难明的眼神看的浑身都不自在。 杨彦挥手道:“兮香菱香,带月华去换一套我的衣衫出来,就换日常的袍服。” “啊?” 包括柳兰子在内,四女均是不解,杨彦也不解释,只是如赶人般的挥手:“快去!” “噢!” 兮香和菱香带着靳月华去了后屋,不片刻,一袭男装打扮的靳月华出现在了眼前。 因着靳月华是匈奴人的原因,身材比杨彦家里除了崔玲以外的诸女都要高挑挺拨,大概在一米七二到一米七三之间,但崔玲是典型的晋人,面相不够硬朗,而勒月华带有白种人的特征,容貌的线条感与立体感较强,换上男装之后,乍一看还真是个俏郎君。 兮香不由赞道:“月华姊姊,你这一打扮呀,比郎君还俊秀呢,如果出门的话,还不知得迷倒多少女子呢。” 杨彦也赞道:“卫玠复生,见你要绕行,潘安再世,亦将自比无盐,不过……先把胸扎起来,再把靴子垫高一寸。” “噢!” 靳月华被杨彦赞美,心里喜滋滋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俏面一红,与兮香和菱香再次步入后堂。 其实她和杨彦之间也没什么避讳的,但是作为一名心智成熟的女性,她清楚什么时候该露,什么时候不该露,不分场合的露只会让杨彦过早的对她失去兴趣,就如她从不当着杨彦的面换衣服。 当然了,脱衣服是由杨彦代劳。 又过了小片刻,当靳月华再次出现时,个头高了寸许,挺拨的胸部也平了。 “嗯~~” 杨彦满意的点头:“我不在襄阳的日子,就由月华你冒充我,每隔一两日,出去转一转,至于相貌的问题,我给你化个妆,以后你自己照着画,大约能有四五分相像,只要时刻保持着高速策马,不与人交谈,或者索性坐进马车,以钱凤安排的密探,也只能远远看着,理当分辨不出。“ 靳月华大吃一惊,她原以为杨彦叫自己扮成男妆,是某方面的恶趣味呢,她也乐得配合,却是没料到,竟然是让自己冒充他。 “郎君!” 靳月华不依道:“妾们还想在途中照料郎君呢!” “那不行!” 杨彦嘿的一笑:“真去了,谁照顾谁还说不准,我让兰子也留下,待得破去成军,我在江州等你们。” …… 因为荀虎跟在杨彦身边出征是众所周知的秘密,所以杨彦把荀虎也留了下来,于次日夜里,领一千千牛卫,一万五千精骑,配双马,携带了大量的炒面、熏肉与火药棒,以及睡袋等必备物品,悄悄出了襄阳,随行还有郭诵和张健。 全军行至巴陵(今湖南岳阳),利用青草湖区的沼泽地带作为掩护,花了三夜的时间,偷偷过了江,又用两日淌过了等同于无人区的沼泽,全军才南下至武陵(今湖南常德)山区,再折向北,穿过武陵山脉,潜入了夷陵一带,全程近两千里,走了个反c型,合计用了半个月。 还亏得当时的荆湘腹地没有过多的开发,除了豪强大户的坞堡和诸西南夷的圩寨,几乎没有零散的民众,又有蒙蒙细雨作为掩护,才一路平安抵达目的地。 于夷陵西北约四十里有一片山区,主峰山势陡峭,山顶形似马匹,称为马鞍山,当年刘备在夷陵大败后,仍不死心,于马鞍山集结残兵,再度与陆逊决战,奈何士气低靡,撤退时又丢失了大量军械辎重,兵力也不占优,结果不敌士气正旺的陆逊军,全军惨遭覆没,仅刘备趁夜色只身脱逃,阵亡将士达万人以上。 可以说,如果不是刘备有赌徒心理,及时率兵撤回白帝城,这一战未必会败的如此之惨,将来不是没可能重新进军荆州。 马鞍山背面,明军依着地形,解甲修整,这一趟实在是累坏了。 不过杨彦却是注意到了山脚零星散落着的原刘备军遗留下的兵器甲仗残骸,历经百年风霜侵袭,早已锈迹斑斑,有些更是长在了树里。 郭诵也是心情沉重,叹道:“刘玄德一生败战无数,却极少全军覆没,而夷陵之战输得干干净净,无非是轻敌二字,若非他轻视陆逊,应不会于密林中扎下连营,也不会于遭袭之时仍坚持作战,更不会败局已定还妄图反败为胜,一错再错,接连三错,焉能不大败亏输?最终毁掉一世英名,落得个于白帝城羞愤而亡的下场!” 第六一三章 鹬蚌相争 (谢谢好友天地游荡苦海飘泊的两张月票~~) 明军一万六千名将士每日食用腊肉炒面,军中严格限制生火,随军的有限谷物也留给马匹食用,所有人都在树丛中钻睡袋,好在十月的天气渐寒,蚊虫渐渐消声匿迹,可纵是如此,条件也异常艰苦。 不过全军上下都清楚此战的重要性,无人生出怨言,更何况杨彦作为当下的大王,未来的皇帝,仍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因此军中保持着旺盛的士气,只是啃了大半个月的熏肉炒面谁都吃不消,如今将士们最期盼的,就是早日作战,击溃钱凤与李班军,夺得他的粮草好好吃顿热饭。 不知不觉中,五日过去了,连绵近一个月的阴雨终于止竭,阳光重回大地,每个人都是心情骤然一松,竟有种重见天日的喜悦感。 张健便是忍不住道:“没来过江南,实不知江南之苦,本来素闻江东梅雨之名,可那好歹下个一两日还能有阳光,而这里居然连下了一个月的雨,某也算是开眼界了。” 郭诵附合道:“是啊,还是北方好啊,不过既然雨停了,想必两军会很快交战,真盼着早点到来啊!” 这也是全军的心声! “雨停了!” 钱凤立在营中,望着久违的蓝天,心生感慨。 根据细作每隔一两日传来的讯息,杨彦还在襄阳,外出的频率相较从前有所增加,且每次都是一副急匆匆的样子,这反而让钱凤更加相信了北方确有大事发生,杨彦没回洛阳,坐镇襄阳频频外出,很可能是在安排对长安的攻击,令刘曜不敢轻动。 “士仪,该做出决断了。” 魏乂从旁道。 钱凤点了点头:“拖的越久越不利,不过成军驻在林中,又对我军诸多防备,我军若冒然进击,反被他占了地利,而放火烧林……他那营中多挖有水渠,早有防备,且刚下过雨,林木潮湿,未必烧得了,还得设法把他诱出来啊!“ 魏乂哈哈一笑:”此事不难,咱们可着军卒趁夜偷偷绕往他背后,揪准风向放火,虽林木潮湿,燃烧不易,却可烧出大量浓烟,将其逼出树林,再趁其大乱之时,全军出击,一战而定!“ ”好!“ 钱凤叫了声好:”便依魏将军所言!“ ”本将立刻安排,待得风向一转,便于阵前佯攻,吸引李班注意!“ 魏乂现出了一抹狞笑,拱了拱手,匆匆而去。 …… 次日清晨,成军营寨! 因天气放晴,李班、李骧召诸将议事,话题不外乎是撤退,还是与荆襄军交战,如果交战,又该以怎样的形式,是故布疑阵,诱敌来攻,打防守反击,获得名份大义,或是直接以粗糙的手段主动突袭,重创荆襄军。 成军的主体是当初跟随李特、李雄父子入蜀的秦雍流民后裔,人高马大,对身材相对矮小的南方军队颇有心理上的优势,血统又与羌氐有着绕不开的联系,有悍勇的一面,因此很有一部分叫嚣着与荆襄军决战。 但是李雄的处境要比王敦好的多,不象王敦失了姑孰,江荆湘梁诸州形同于被明军一脚踹开了东大门,不入蜀再无别路可走,几乎是被逼上绝路了,而李雄有整个巴蜀作为后盾,哪怕此役无功而返,也没有实际损失。 况且成军近二十年没有作战,这是什么概念? 大争之世中,别人拼命搏杀,他却整整一代人未经历实战,也就是说,整整落后了一代,而且物产丰富的成都平原又极易让人踏入慢节奏悠闲生活的循环当中,很难再有进取之心,因此更多的将领反对与荆襄军开战,要求退回巴蜀。 毕竟李班有建功立业的需要,可是将领们没有啊,与在前线受苦,甚至送命相比,哪有回成都拥娇妻美妾,品各色美食,赏歌舞优伶来得逍遥快活呢? 两边各不相让,吵成了一团。 这时,突有守卒来报:“报太子,太傅(李骧),荆襄军攻过来了。” “什么?” 双方将领愕然,争吵戛然而止。 敌人都打上门了,还吵什么吵? 李班则是心头一喜,因切身利益相关,他是坚定的主战派,这时真恨不得大叫一声:知我者,钱士仪也! “快,出去看看!” 李骧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李班,猛一挥手。 众将跟随李班,纷纷步出中军大帐。 最初把决战的地点定在夷陵,除了地形复杂的因素,还在于夷陵距武昌与益州的路程几乎相等,谁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派军增援,双方能保持着大体的匀势。 不片刻,一行人行至寨前,看到对面隔着一两里,一队队的荆襄军涌了过来,围着树林做起攻打营寨的准备,因生怕中了火计逃无可逃,故寨前并未挖掘壕沟,钱凤正指挥军卒依据地形分布,并打造临时攻城器械。 “钱士仪,你这是何意?” 李骧扯着老嗓,大声唤道。 “哼!” 钱凤冷哼一声:“丞相好心助你,为你巴蜀守御门户,你等却勾结明国,意图两面夹击我军,钱某就问一句,你等良心是被狗吃了么?“ ”你……血口喷人!“ ”吴人果然奸诈!“ 顿时,不管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都是勃然大怒,谁能忍受得了,上来就被污蔑? 李班适时振臂大呼:”吴人早有预谋,勾结明军,出卖我等,今日非战即死,还望诸位戮力同心,与孤共饮贺酒!“ ”斩杀钱凤者,赏黄金万斤,升三级,赐三等爵!“ 李骧也大呼一声。 ”杀!“ 全军将士举起武器高呼,满声愤悲,杀气盈野! 钱凤只是冷冷一笑,不紧不慢的布置,待得正午时分,艳阳高照,才发动了试探性的进攻,两军阵前,箭矢交错,一波波的喊杀声此起彼伏,不过荆襄军并未突破成军的防线,成军也未能觉察,荆襄军实际上是依托进攻,悄悄的占据了寨前的有利地形,以待成军被烟雾从寨中熏出之时,围而歼之。 微微的暖风扑面而来,魏乂回头笑道:“这真是天助我也,想必该放火了。” “嗯~~” 钱凤捋须微微笑。 是的,虽然胡骑南下真伪难辨,但自己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今日一战功成,只须到明日,即可奠定胜果,收编成军的残兵败将最多再花上两日,然后与魏乂分兵,一取巴东,一取江州,打通入蜀道路,重兵可下成都。 根据对李雄情报的搜集以及面见李雄时的亲眼目睹,钱凤相信,李雄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敢于生死一搏的流民帅了,二十年的安逸让李雄丧失了志向,沉迷于酒色当中。 这样的人,许一个高官厚禄,或许会不战而降! 钱凤忘不了,自己在见到李雄时内心的惊愕,那白白净净的面孔,年近五旬仍细腻光滑的皮肤,那如肉山般庞大的身躯,给他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冲击。 他实在没法想象,这样的人,会是开国君主,甚至他还发现,李雄的思维好象有些僵滞,不是太灵活,对自己的一些观点看法,需要有间隔的思考才能回答,或者答的驴头不对马嘴。 难怪刘璋和刘禅会相继献城出降呢! 实在是太过于安逸了。 钱凤就觉得,只要能在夷陵大破成军,将重演刘备入蜀的盛况,成军望风而降,大军直抵成都,乐观估计,应能于冬季之时,灭去成国! 成败就在此战! 钱凤的手都有些颤抖。 “好,烧起来了!” 魏乂突然大叫了一声好,把钱凤拉回了现实。 果然,在成军连绵数十里的营寨后方,有着浓烟盘旋升空,并在微风的吹拂下,不紧不慢的压了过来。 这让钱凤想到了杨彦,当初杨彦破阎平,就是焚烧芦苇荡,用烟熏,而且他从中学到了一招,以湿巾遮面可防止吸入浓烟,于是回头吩咐:“备好湿巾,分发各营!” “诺!” 几名心腹飞奔而去。 第六一四章 渔翁得利 (谢谢好友纯洁的小三!!的月票~~) 成军只防着火攻,没防着烟熏,那当浓烟笼罩了整个营寨之时,瞬间大乱,可这是生死时刻,在李班亲手斩杀了好几个惊慌失措的军卒之后,算是暂时扼止了乱像,但全军仍是一窝蜂的往外冲,全然没有阵形可言,在荆襄军那密集的箭雨下,充满着悲壮的气息。 毕竟人类对于烟火,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 不过成军到底占了人高马大的优势,强烈的求生欲望又使其奋不顾身,拼死搏杀,战况并未呈现出钱凤和魏乂想象中的一边倒,只是占有优势。 一时之间,喊杀声响彻了整片天际。 这倒是让二人暗自心惊,都觉得轻视了成军,可是荆襄军也没有退路,只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就在距两军交战处近十里的一片小树林中,一棵大树上,一团翠绿的枝叶突然动了下,有声音发来:“好,两方终于打起来了,你看哪方能胜?” 相邻树上,另一团枝叶中答道:“定是钱凤,成军被烟熏了出来,虽拼死搏杀,却失了先手,只要荆襄军不自乱阵脚,最多两个时辰,锐气便会消散,亦是李班败逃之时!” 原先那团枝叶嘿嘿怪笑道:“同时也是钱凤俯首就擒之刻!” “不错!” 后一团枝叶同意道:“你在这盯着,匆要露出马脚,我回去向大王禀报,算算时间,应该可以在钱凤大获全胜,全军收拾清理战场之时突如其来,这也是荆襄军最为松懈之时。” “途中小心。” “哗啦!”一声,枝叶一阵响动,一条绿色人影从树上跃下,随即发足狂奔,消失在了树丛深处。 埋伏地点距马鞍山三十来里,又不能骑马,只能一路翻山越岭的跑过去,当花了一个时辰赶到之后,已是气喘吁吁,却是难掩振奋。 “禀大王,荆襄军和成军干起来了,钱凤着人于成军林后纵火,产生大量浓烟逼迫成军出寨……” “好!” 听完之后,杨彦大叫了声好:“李班大败就在眼前,咱们按原定计划,张健你领六千精骑出马鞍山正面奔赴夷陵,孤绕马鞍山北南下,孤先去,你半个时辰后出兵!” 张健肃容拱手:“诺!” 杨彦心知时机一纵即逝,毫不耽搁,一番呼喝之后,一队骑兵沿山路蜿蜿蜒蜓向东北方向疾驰,张健也掐着时间,好不容易挨过半个时辰,便招呼军士,由马鞍山南部出山,急驰向东。 而此时的夷陵,成军败象己现,毕竟荆襄军长年作战,经验丰富,而且成军是被熏出了寨,队形不整,器械不全,在最初的血勇之气怠尽之后,呈现出了一边倒的溃败之势。 尽管李班连声喝叫,又斩了十余人,却无济于事,乱象愈演愈烈,将士们四处逃窜,重演刘备夷陵之战的败局。 李班如歇斯底里般的挥着剑,两眼血红,神情狞狰,啊啊狂叫,战败的惨象令他陷入了颠狂,他的太子之位必将不保。 “哎~~” 李骧面如死灰,重重叹了口气““太子,快走吧,先离了夷陵,再收拢残兵,或能再与钱凤一战!” “走?” 李班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此役大败,孤有何面目再见叔父?又怎对得起叔父重托?五万大军,五万大军啊,完了,全完了,我军精锐大半葬身于此,难道要孤学那刘玄德,兵败身亡还被后人耻笑?不,孤决不,孤宁可战死,也决不后退半步!” “竖子!” 李骧指着李班,大怒道:“当年老夫随你祖(李特),你父(李荡)自秦雍入蜀,身经大小数百战,后你祖死于时任益州刺史罗尚之手,你父可曾退缩?” 李班目中带出了呆滞之色! 李骧又道:“你父于灵前大哭,誓要活捉罗尚烹之,惜壮志未酬,次月战败身亡,由我兄李流主持大局,又于半年后忧惧而死,当时举目皆敌,人心离散,而你叔父,也即当今大成皇帝不屈不挠,高举义旗,终于次年攻克成都,立下万世基业! 遥想我李家,自秦雍入川,前仆后继,死伤不知凡几,才置下这般家业,太子怎能一战而弃?更何况这满眼溃军,皆我蜀中男儿,太子若有半分担待,应尽力带回故土,也为我大成保留一分元气啊!” 李班浑身一震,满面羞愧! “散开队形,追!” “凡有活捉李班者,赏百金,升三级!” “捉住李骧,赏百金,升两级!” 远处的呼喝隐隐传来,荆襄军漫山遍野的散开,分头追杀。 李班又是一个哆嗦,咬牙:“速退!” 随即便在数百部将与亲随的护卫下,向着西面落荒而逃。 战场上混乱一团,满地都是尸体,钱凤与魏乂站在高处,暗暗点头,五万成军,照这架式,能全身而返者有半数就不错了,而夷陵一带山连着山,城池稀少,到了夜晚,山区会非常寒冷,又饿又累之下,绝大部分都撑不住,在他俩的估算中,能真正逃回巴东或江州的,恐怕不会超过三五千。 总之,经此一役,成军元气大伤,接下来只须稳扎稳打,拿下江州与巴东,进军成都指日可待。 全军除留下部分担负警戒任务,剩余人手被差遣出去,有的收扰降卒,有的搬运死尸,还有的去成军寨中收捡物资粮草,一片忙碌,也充斥着一股喜洋洋的气氛。 水军败于明军之手,此时此刻终于扳回一阵。 一名部将欣喜道:“今次大破成军,全赖钱将军与魏将军的奇谋妙策啊,呵呵,下面就轻松了,待得我军兵临成都城下,说不定李雄双手奉城呢!” 又一部将乐观的预测:“依末将看,成军早被二位将军的威名吓破了胆,我赌李雄必开城献降,谁敢与我赌?”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对于这一战,钱凤也颇为自负,仿佛从杨彦的阴影下走了出来,捋须笑道:“成军非是不堪一击,实是李班才具平庸,不堪大用罢了,钱某至今仍不明白,为何在探得明王无力南下之后,李班竟似等死般的全无动静,呵呵呵呵~~” 开心的笑了一阵子,钱凤又摇摇头道:“罢,罢了,莫去理他,全军休整一日,后日一早我与魏将军分兵而行,争取于十二月中,会师于成都城下,望诸位勿骄勿燥,稳扎稳打,莫给李雄翻盘机会!” “诺!” 众将满怀信心,拱手应下。 钱凤也满意的点了点头,却是突然感觉到后方的地面有了轻微颤动,于是转回头看去,顿时,面色骤变,正见一道黑线由远及近的快速移来! “不好,敌袭,敌袭,布阵,布阵!” 魏乂骇的放声大叫。 众将也是惊呆,仿如刹那间由天堂堕入了地狱,刚获大胜,就被敌骑从后突袭,人生的悲喜转换之快莫过于此,来骑黑盔黑甲,如同魔神,不用问,显然是明军! 不久前还欢天喜地的荆襄军瞬间大乱,打了胜仗,不止是身体松懈,精神也彻底放松,由紧入松易,由松入紧难,这一放松,下意识的转身就逃,根本不顾将领的喝骂阻止,毕竟冲来的是难以计数的骑兵,还是战无不胜的明军,而已方什么防御工事都没来的及构筑! 随着地面的震动愈趋明显,夷陵这片不大的平原上,重演了成军溃败的一幕,只是荆襄军比之成军又有不如,与成军对阵的是步卒,既使战败,只须手脚利索点,逃进深山老林,也能跑掉,而荆襄军面对着隆隆铁蹄,几乎逃无可逃! 转眼间,呈扇形铺开的骑兵已冲杀而来,一阵乱箭之后,地面铺就了一层尸体,骑兵不见减速,横冲直撞,无数士卒被撞的吐血身亡,即便有运气好的闪避过去也没用,还得面对着狼牙棒与马刀! 第六一五章 钱凤归降 (谢谢好友都市放牛1983的月票,好友寒乙的两张月票~~) 钱凤深切的体会到了李班那绝望的心情,或者严格来说,还不如李班,毕竟成军战败是个渐近的过程,而自已的战败就在须庾间,反差之大令人无法接受。 “扑哧!” 钱凤只觉天昏地暗,自己居然又被算计,想到将近一年的谋划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又急又怒,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的喷薄而出,整个人也仿佛苍老了好几岁,身形摇摇欲坠。 “士仪,士仪,先退走!” 魏乂牙呲目裂,扶住钱凤就向外跑。 这话落在耳里,就好象世上最刻薄的嘲讽,不久前,李班李骧也是仓皇而逃,那时他看着李班以及身边部将那惊惶的表情,还捋须微笑呢,可一转眼,就落到了自己头上,于是又一口鲜血被激了出来! “将军,咱们快跑,只要逃回夷道(今湖北宜都),有城池尚可抵挡一下!” 一名部将从另一边架住钱凤,急的几乎是吼了出来。 “将士们因钱某而亡,此役兵败,又陷丞相于绝境,钱某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你等降了罢,明军素来不杀降,至少可得活命!” 钱凤先是低声喃喃,然后越说声音越大,待得说完,猛一把推开众人,拨出佩剑,往自己的脖子抹去。 “钱士仪,你做什么?” 魏乂眼疾手快,一把抢住钱凤手腕! 众将一涌而上,围着钱凤就要把他架走。 “钱某不走,钱某不走!” 钱凤剧烈挣扎,可哪能挣脱,只是死赖在原地。 这时,北方又有一团稍小的沙尘扬起,摆明了有骑兵直扑而来! 将领均是面如死灰,想走也没法走了。 “铮!”的一声,一名部将拨出佩剑,喝道:“弟兄们,上,和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回来!” “杀!” 钱凤身边的数百人纷纷拨出兵器,却是迎面一声暴喝:“大王在此,还不速速受降?” 明王? 杨彦之? 在平日,如果问起在场的荆襄众将最恨谁,那肯定是杨彦,是杨彦两败荆襄军,毁去了他们的未来,但是杨彦真出现在了眼前,看着那黑盔黑甲,头顶一抹红缨的俊秀面孔,又恨不起来了,还额外多带了种本能的畏惧。 这是弱者对强者的颤栗,不处于同一个层次上! 更何况是他们算计杨彦未成,被反过来算计,又怪得了谁? 钱凤更是神色复杂的盯着杨彦,一幕幕往事从心底流淌,最终汇聚为了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放下武器!” 乒乒乓乓声响起,众将自觉或不自觉的扔下了刀剑,目光空洞的站着。 杨彦领着千牛卫缓缓驰上前,一一巡视着荆襄诸将,当那目光扫来的时候,每个人都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竟不敢与之接触,纷纷低下了脑袋。 “嗯~~” 好一会儿,杨彦望向钱凤,问道:“当初在兰陵效野,孤曾问你愿否随我,今日再问一句,可愿降我?“ 刹那间,钱凤的脸面现出了难以掩饰的挣扎之色,从理智上讲,他应该降了明国,但是与杨彦为敌多年,突然就降了,他的心里总有一种难言的排斥。 而且他还隐隐有一种诸葛亮的心态。 诸葛亮为何不投曹操? 曹操手下名将如云,谋士如雨,郭嘉、荀彧、贾诩等名臣并不弱于他,投靠过去或会受重用,却很难被倚为支柱,而刘备手下缺人,投刘备与投曹操的地位不同,虽然刘备不是什么宽厚之主,但是刘备也离不了他。 钱凤也是如此,杨彦手下的人才越来越多,因着沈充的缘故,早在几年前,钱凤就拒绝了杨彦的招揽,现在再去,他很难找到适合自己的定位,更何况杨彦不需要谋士,任让跟在身边,几乎一谋未出,想想就让人心寒。 郭诵看着钱凤的模样,颇有种同病相怜之感,不由叹道:“钱先生,当今天下,大势渐明,王孰败亡只在早晚,你若是孤身一人,为之赴死倒也罢了,但你能放心得下长城的族人? 大王曾说过,后汉的覆亡标志着旧有秩序的瓦解,而始自三国的百多年乱世,是新秩序构建时不可避免的动荡,在这过程中,个人,乃至家族渺小如尘埃,稍有不慎,便是家破人亡之局,钱先生可回想下,自晋室定鼎以来,有多少门户毁于战乱? 你钱氏能安居于长城,全系于你一身,你若去了,族人何安?今郭某言尽于此,还望钱先生好自为之。“ 杨彦赞许的看了眼郭诵,便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历史车轮滚滚辗过,岂是人力能抗?五年前你不愿降我,孤不怪你,但今日,若你还一味愚忠,那孤只能说看错人了。“ 钱凤蓦然一震,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就是三国演义的开篇语么?自己竭力相抗,与挡车的螳臂何其相似? ‘罢了罢了,自己也对得起丞相了!’ 钱凤重重叹了口气,拱手道:“承蒙大王不弃,凤乞降!” 这本是异常羞愧的一句话,但在出口之后,钱凤就如放下了包袱,心头一松,浑身透出一种舒泰感。 “好!” 杨彦点了点头,目向移向魏乂,问道:“你可愿降孤?” “罪将魏乂,拜见大王!” 魏乂猛一咬牙,拱手施礼。 杨彦继续看去。 “我等参见大王!” 连钱凤和魏乂都降了,众将也只能齐齐施礼。 …… 杨彦并未急于进军巴东,在收揽了众多降兵降将之后,就地安营,整编军卒,而夷道存有荆襄军的粮草物资,杨彦又命郭诵领两千骑会同魏乂率三千降卒奔往夷道,取来粮草。 经过紧急统计,共获得降卒近四万五千,其中有超过八千属于原成军,在被荆襄军俘获之后,一日之间又落到了明军手上,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之离奇。 由于当场缴获了部分粮草物资,全军渴盼已久的热饭终于来了,当天晚上,将士们享用着热腾腾的米饭,虽然没什么菜,但也吃的香喷喷。 钱凤暂时被任为了参军,与荆襄降将一样,对炒米糊大感兴趣,一边喝着,一边问道:“请问大王,北方诸胡南下是否确有其事?” 张健哈哈笑着接了过来:“此乃大王所使疑兵之计,否则又何以挑动你军与成军内哄……” 张健洋洋得意的诉说了来龙去脉,包括对王敦和李雄形势的分析,归纳了不得不战的理由,听的一众荆襄军将士叹息不己,这怎么说呢,只能说杨彦切实把握到了双方的命脉,自己极尽小心,仍是被糊了过去。 不过钱凤倒是面色微变。 杨彦问道:“可是担心诸胡真会联手?” 钱凤拱手道:“看来大王也想到了此点,若是平时说刘曜会与石勒握手言和,那凤只以为是个笑话,但今时之明国已不同于往昔,一旦大王取下巴蜀,北上秦雍,再由武关出兵配合攻打关中,刘曜覆亡指日可待,匈奴若去,羯人安得独善其身? 倘若羯人再灭,鲜卑又何去何从? 故凤以为,大王所布谣言,极有可能成真!” 周围一片安静,纷纷望向了钱凤,倘若真是如此,这无疑将是明国自建立以来的最大一场危机。 “呵~~” 杨彦呵的一笑:“如此说来,倒是孤提醒了石勒刘曜之辈,士仪既然想到,可有对策?” 钱凤精神一振,降就是降,他还不至于反复,自然希望受重用,他引出这个话题,也是经过一个白天的思考,越想越有可能,才向杨彦提出。 于是再度拱了拱手:“诸胡矛盾重重,既便联手,也非短期所能为之,需要整合内部,停战休兵,调解仇怨,还要互建信任,今冬理该不可能南下,最快也要明冬尚可……” 正说着,钱凤现出了懊恼之色。 是啊,自己当初怎么没想到呢,诸胡南下哪有那么容易?如能静下心来细细分析,又怎可能教明王得了渔翁之利? 第六一六章 最后一搏 (谢谢好友东海令狐冲的月票~~) 钱凤越想越懊恼,猛拍了下脑门,不禁望向了杨彦,正对杨彦那笑吟吟的目光,心里又有了些不安。 杨彦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智者千虑,终有一失,若非钱士仪思虑不周,孤哪能轻易得此数万精兵良将,不过诸胡南下之事大意不得,继续说。” 钱凤松了口气,又道:“因诸胡情报难以获得,大王不妨设定明冬便是诸胡南下之期,而在明冬之前,大王须取下益州,北上秦雍,威胁刘曜,如此一来,诸胡既使南下,亦不会走青兖一线,只会聚集关中,与大王决战,故大王须抓紧时间,攻灭成国,至迟不得晚于明春。” 说着,钱凤现出了一丝跃跃欲试之色,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 杨彦点点头道:“入蜀的关键,在于江州与巴东,这样罢,孤命你为平虏将军,待得夷道的粮草物资运来,领三万军攻打江州,孤攻巴东,与你于江州会师,以一月为期,可有问题?“ 钱凤浑身微震,他想说的,正是领军攻打江州或巴东之一,只是考虑到降将的身份,又是刚降,才欲言又止,生怕被杨彦婉拒,心里留下芥蒂。 却是没料到,杨彦竟如此豁达大度,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立刻涌上了心头。 “凤领命!” 钱凤深吸了口气,但声音仍有些哽咽。 杨彦环视一圈,又道:“你等家眷虽多在江州,但无须着急,王处仲是个明白人,理该不至于做出过激之事。“ 一众降将想想也是,一方面是王敦和杨彦没有私仇,既便王敦降了,最多投闲置散,杨彦并不会拿王敦如何,王敦也不会不给自己留条退路。 另一方面是法不责众,几万人投降,牵涉到几万个家庭,数十万男女老幼,无论是谁,在做出不理智的决定前,都得掂量掂量。 …… 因钱凤被委以重任,一干降将,乃至降卒都心头大定,杨彦也不担心钱凤会反复,甚至为了更示信任,于三日后,魏乂与郭诵带着夷道的粮草物资赶来之时,并未给钱凤配骑兵,让他领三万纯荆襄降卒,去往江州。 毕竟梁州多山,沿途几乎不会遇上遭遇战,有没有骑兵的的意义不大,而且骑兵是明军老卒,让骑兵跟着,难免会让钱凤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索性任其放手施为。 当然了,把钱凤支走,也是考虑到了安全因素,杨彦身边,只有一万多骑兵,而降卒的数量达三倍之多,要说短短两三天就让降卒归心,那是不可能的,安全问题始终不能忽视。 钱凤领着三万卒离去,首先是身边少了个搞阴谋诡计的专家,其次是降卒去了大半,明军在数量上不再处于劣势,表面力量的对比变化,会让人熄了不该有的心思。 杨彦则在同一日,领着余下的近三万卒,向巴东进发。 由夷陵至江州,约一千两百里,又有一月之期,钱凤不愿失约,时间还是很紧,而由夷陵去巴东,仅五百里,因此与钱凤相反,杨彦不用太过于赶路。 同时杨彦发布了两道命令,一命于药从襄阳领军去江州,再命蒋炎趁着冬季水浅,派出船只往上游勘探长江三峡,逐一炸毁航道中的暗礁或礁石,力保航道的畅通。 其实以现有的条件,即便航道畅通,也只能保证冬春季节行船,夏秋的水位要比冬春高上数丈,波涛汹涌,势如奔马,在三峡中行船,几乎是十船九翻。 曾有记载,清末有蒸汽船从上海出发,上溯长江勘探源头,却在驶到了泄滩(今湖北秭归)的时候,蒸汽船那强劲的动力都不管用,在汹涌的波涛中寸步难行,只能靠岸拉纤,缓慢上行,而泄滩的长度仅130米。 李白著名的诗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是不符合事实的,因为冬春时节,江水流速缓慢,一日之间不可能从白帝城顺流而下至江陵,而到了夏秋时节,又江水汹涌,乘船下江陵,形同于把脑袋别裤腰带上。 杨彦只希望于冬春时节,充分利用长江航道,打通上至巴蜀,下至建康、京口的水运往来。 就在杨彦与钱凤分别领军前行的次日,李班和李骧也领着一路收拢来的八千多残兵败将逃到了鱼复(今重庆奉节)附近,直接南下是巴东,继续西进,再沿着大江折向西南,可抵江州。 看着身后疲惫不堪,且士气低迷的军士,李骧欲哭无泪,如果不是穿行在山区,恐怕军卒能全部逃散,但他仍是挥了挥手:“全军就地休整一个时辰!” “诺!” 零零散散的应答声传来。 虽然逃的仓皇,丢失了全部的辎重粮草,但山区物产丰富,勤快些饿不死人。 有人去拾柴,有人去打猎,有人去附近的溪涧捕鱼,还有经验丰富的老卒,在山上挖着野菜和一些可食用的根茎及蘑菇之类。 李班靠在树上,两眼发呆,还不时回头看,生怕有荆襄军突然出现,虽然这个举动每次都是徒劳无益,却是本能,又因人最恐惧的是不可知的未来,让他始终难以心安,于是问道:“叔祖,为何不见钱士仪在后追赶?” “这……” 李骧也是不解,这么久过去,都没见到追兵,不合常理啊! 周围的部将亦是面面相觎,他们也觉得不可思议,钱凤上哪了? 一名部将忍不住道:“要不派人回头探探?” “不可,不可,或是钱凤不熟悉道路,追丢了孤,若派出细作被他发现,岂非给了他顺藤摸瓜,一路追来的机会?“ 李班连忙摇头。 他的状态有如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便紧张不己,哪敢多事? 众将也七嘴八舌的猜测着钱凤的去向,突有一人猛拍脑门,恍然大悟道:“莫非是钱凤见好就收,回了夷道?毕竟王敦失了姑孰,武昌危矣。” 李骧略一寻思,摇摇头道:“绝无可能,王敦失了姑孰,水军又大败,仅凭着人多势众难以守住武昌,故钱凤才会向我军进攻,图谋巴蜀,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取巴东与江州,再以大军入蜀。“ ”噢!“ 又一名部将后怕般的叫道:”钱凤必是去了巴东,幸得我等未按原路返回,否则必被他追上啊!“ 众将陆续点头,认同了这个猜测,李班也道:”那我等直接去江州,免得遇到钱凤!“ ”不妥!“ 李骧猛一挥手:”钱凤早晚要去江州,以我军之现状,江州必失,若是再退,便是汉安(今四川内江),那已是益州了啊,从汉安往成都,一路坦途,故我等实是退无可退,不如去往巴东,我军尚有近九千卒,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想那钱凤绝料不到我军会重振旗鼓,或可突袭于他,反败为胜!“ 众将都为李骧这大胆的提议而震惊,再去和荆襄军作战? 一时之间,空气有如凝滞了般,憋闷异常。 李班也是猛一个哆嗦,他的内心,已经填满了对荆襄军的恐惧,刚要说不,可是面对着李骧那严厉的目光,又被硬生生的堵了回去。 李骧沉声道:“此策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有心算无心之下,未必不可成,这是我大成的机会,也是太子的机会,望太子切莫自误,留污名于青史。” 李班能听出个中的意味,自己吃了败仗,既便回了成都,太子之位也不保,只能死里求活,搏一搏,如能大破荆襄军的话,或可将功抵过。 “也罢!” 李班深吸了口气道:“就依太傅之言,不过……若是荆襄军分兵,一取江州,一取巴东,又该如何?” “哈哈~~” 李骧哈哈一笑:“那真是天助我也,待破了巴东之敌,便急往江州,只须江州能守上十天半个月,可里外夹击,荆襄军必没!“ 第六一七章 王敦退路 汉建安十四年,孙权与周瑜、鲁肃、张昭于鄂县城东虎头山商议建都大计,闻凤鸣,遂筑凤凰台,魏黄初二年,孙权改鄂县为武昌,于此建都,吴国正式建立。 武昌吴国旧宫。 “丞相!” 江南冬季湿冷,王敦年纪大了,耐不得寒,屋里烧着从建康买来的煤炉,温暖如春,不过他的老寒腿仍是发作了,正躺在软榻上,由两名娇俏的小婢女按摩着膝盖,王含则坐在一边,品着茗茶,却是一名宦人在外探头唤道。 “何事?” 王敦睁开眼睛,缓缓看去。 “禀丞相,有夷陵急报!” “哦?进来!” 王敦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目中含着期待,毕竟杨彦北返襄阳,不仅钱凤在证实,他也在证实,结合方方面面的情况,可以确认杨彦确实无力南下,而王敦所忌惮者,无非杨彦,对李雄是看不上眼的,也对击溃成军充满着信心,他相信钱凤的能力。 王含呵呵笑道:“必是士仪捷报,如若一切顺利,明春处仲可于成都赏花了啊,呵呵,听闻成都旧宫,每到春季花团锦簇,实乃人间胜景也!” “嗯~~” 王敦捋着胡须,心情愉快,是自逃回武昌之后,头一回露出了笑容。 那洋溢着的喜气感染了宦人,笑着入屋,奉上信函。 “哦?怎不是士仪?” 王敦接过,注意到信函不是钱凤写的,而是来自于巴陵,心里有些不解,不过并未多想,不紧不慢的拆去封印,再抽出一看,顿时呆若木鸡,手也一滑,信函飘落地面。 “处仲?” 王含心头猛的一紧,捡起信函一看,也呆住了! 五万大军于大破成军之后,被潜伏于数十里外的明军精骑突袭,措不及防,几乎全军覆没,钱凤、魏乂诸将及三万余卒悉数降了明国! “怎……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钱士仪,你误了丞相,误了我家啊!” 王含不敢置信的咆哮起来。 五万精锐全军覆没,在实质上斩断了王敦入蜀的希望,只能坐困武昌,等着明军来攻,日夜难安,心理上的煎熬不要太大。 “处仲,处仲,凡投叛的那些逆贼,应一律抄灭满门,以儆效尤!“ 王含又满面狞狰的望向了王敦。 ”哎~~“ 王敦重重叹了口气,身形竟有些佝偻,摆了摆手:”数万军卒,涉及数十万人,谁能灭得过来,更何况钱凤家在长城,怎么去诛?不诛钱氏,却诛别人,叫人怎能心服?“ ”那……那该如何是好?“ 王含急的大叫。 王敦并未说话,呆呆望着殿外。 王含如负气般的咆哮起来:”既然已是穷途末路,不如降了拉倒,谅那竖子还不敢杀了你我!“ ”扶寡人起来!“ 王敦却是向左右厉喝。 ”诺!“ 那名宦人与随侍的婢女小心翼翼的扶起王敦,还有人拿起鹤氅给王敦披上,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一个不留神触怒王敦,被斩了泄愤。 好在王敦并未发作,只是脚步有些蹒跚,在殿门驻足,望向了外面。 “处仲,天气湿寒……” 王含跟了出来,刚刚劝说,王敦就打断道:“未到最后一刻,寡人绝不言败,寡人刚想了下,杨彦之所说的北方诸胡联袂南下并非全无可能,若真到那刻,便是寡人重整旗鼓之机,你放心,寡人不会垮,还承受得了。“ 王含寻思道:”确是,杨彦之很可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以此子禀性,必会有所防备,我等可要做什么?“ 王敦淡淡道:”如今武昌兵力不超过五万,人心浮动,士气低迷,水军又没了,你以为还能做什么?“ ”这……“ 王含语滞。 其实五万兵力从绝对数量上讲,不算少了,但武昌并不是什么战略要地,无非是附近江面受江心诸多沙洲影响,忽宽忽窄,最窄处仅一里半不到,最宽处达十余里,在武昌有所布置,可以扼大江中游,可这对于明军,又有什么用呢? 明军并不依赖大江从事运输! 同时退一步说,趁着胡骑南下北上夹击,从武昌进军,能攻打的方向只有江陵、豫州淮南一带,江陵是想都别想,没有水军的配合,根本不可能攻克江陵,而豫州淮南属于明国腹地,凶险异常,又有杨彦正牌泰山葛洪驻守,几乎没有希望的。 而且于胡骑南下之时北上攻打明国,就形同于彻底撕破脸,一旦杨彦挺了过去,必会回头清算,自己和王敦属于琅琊王氏王基那一支,虽子嗣不繁,王应也战死在了姑孰,却有血脉留下,是搏一搏,还是承受灭族的恶果? “哎~~” 王含长叹了口气,他认同了王敦的作为,至不济,还可回琅琊乡里养老,家族、血脉能传承下去,有着高门大族的底蕴,实没必要做困兽之斗,未来并非没有重振门阀的机会。 王敦又道:“寡人与明王之争,乃是争天下,并无私仇,有些事不能过头,不过静观变局并不是无所为,切莫被奚狗趁火打劫!“ “我明白了!” 王含点了点头。 站在王敦的立场,他宁可降杨彦,也不会降司马绍。 …… 一路上极尽小心,无时不刻的派出斥候打探动向,近九千成军缓缓的靠近了巴东。 巴东顾名思义,是梁州巴东郡的郡治,论起战略地位,远不如鱼复,鱼复扼鱼复蒲,也即白帝城下矍塘关,巴东的意义在于可沿着山间峡道,逆着长江去往江州,因此杨彦并未去攻鱼腹,而是直接抄小道进逼巴东,毕竟入川的道路名义上哪里哪里是必经之路,可实际上不是这样,所谓不通之处,也只是个别节点较为狭窄,埋设炸药,炸开就是。 简而言之,巴蜀山川之险被人为的放大了,实没必要绕一圈走鱼复,因为从鱼复南下,依然是巴东。 当然了,不取鱼复在理论上存在被抄后路的风险,但是杨彦从降卒口中了解到,鱼复关城极小,驻扎兵力千余,这点兵力自保都来不及,拿什么抄后路? 尤其待得水军西进,以炸药炸毁位于白帝城下,江心处一个叫做滟滪堆的大礁石时,鱼复之险将去掉一半,水军可以直接从水面攻打关城,多半是不战而降的结果。 躲在密林中,李班和李骧心情忐忑,既担心钱凤未来,直接去取江州,又怕巴东已失,自己这近万人的队伍将变得毫无意义。 “来了!” 就在耐心被渐渐耗去之时,密林深处窜出一条人影,李班紧紧看了过去。 这正是探路的斥候,奔到近前,喘着粗气拱手:“禀太子,太傅,钱凤那贼领军三万,正于巴东城下劝降!” “哦?” 李班现出了喜色,这显然是最好的局面,不过仍是问道:”可开始攻城?“ 斥候道:”未有,末将怕被觉察,不敢靠的太近,只是远远看着,钱凤主力距城池约两三里之遥。“ ”好,再等等!“ 李班点点头道。 ”不可耽搁!“ 李骧却是拦着。 “为何?待得荆襄军攻城,我军从后部突然杀出,可一战而定之,何必过早出现?” 李骧道:“太子莫要忘记,巴东守军仅数千,而钱凤足有三万,十倍于之,倘若巴东开城献降,岂非错失良机?老夫也明白,过早进攻并非最佳,却不得不防啊!” 李班神色一滞。 是的,得知了己方五万大军惨败,仅以数千守军被钱凤率三万人围城,凭什么保证守将不会献降? “也罢!” 李班猛一咬牙:“立刻出击,但莫要弄出过大动静!” “诺!” 众将纷纷拱手应下,随即散开,带着军卒悄悄向林外进发。 谁都明白被荆襄军发现的越晚,成功的几率就越大,因此均是摒着气,小心翼翼的行走,待得半个时辰之后,到了密林的边缘,果然,前方数里一片黑压压的军卒,还未开始攻城。 第六一八章 错把冯京当马凉 (谢谢好友九叶天子、好友天涯和好友清风淡月的各两张月票,好友三峡农夫、好友糖果爸和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好友狂龍風暴的1000大赏和两张月票~~) 巴东城下,来自于成军的数十名口才不错的军卒正手持大喇叭,轮番向城头劝降,守军面面相觑,神色越来越黯淡,守将也是额头冷汗直冒,不时望着城下,又瞥向周围的军卒,生怕有人把自己绑了,献城开降。 当听说五万大军土崩瓦解之时,不吝于一个晴天霹雳轰在脑门,尤其来的居然不是荆襄军,而是明军,更让他全无抵抗的勇气,他考虑过开门出降,奈何他的宗族亲眷都在成都,故犹豫难决! 矛盾的心情让他倍感煎熬,甚至他都能感觉到,守卒越来越不耐烦,身周几员将领望向自己的目中,也带上了几丝异样的光彩。 城下,杨彦不着急,慢慢等待,所谓望风而降并不是一句空话,大部分军卒和低级将领几无立场,会本能的趋利避害,而且明军和成军谈不上血海深仇,巴东早晚会开门。 “大王,快往回看!” 这时,魏乂现出了错愕之色。 杨彦回头看去,也是一怔,随即嘴角浮出了一抹笑意:“这真是踏破铁脚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大伙儿猜猜,李班可在阵中?” 后方的密林里,涌出了一群衣衫褴褛的军卒,武器只有长矛、腰刀、佩剑和少数的弓箭,伴着一声喊杀,一窝蜂的冲出。 郭诵哈哈一笑:“错非李班,谁能聚起诸多溃卒,本来梁州境内,山野遍布,他若寻个偏僻小路悄悄回蜀,谁也找不到他,可他自己送了上门,恐怕还以为我军是荆襄呢,这倒是让末将记起了大王曾提过的错把冯京当马凉的典故,末将还得替大王向他道一声谢呢。“ ”哈哈哈哈~~“ 众将一阵哄笑,谁也没把成军的残兵败卒放心上,实在是这支军队在打惯了硬仗的明军眼里,太不堪了,全军不成队形,虽然气势很足,却如没吃饱的样子,脚步飘乎乎的没什么力气,这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游荡于北方的一些流民军和小范围的乞活军。 ”苍鹰搏兔,亦须全力,诸位不可大意!“ 杨彦摆了摆手,便道:”郭诵,你领五千骑出阵!“ ”诺!“ 郭诵猛一拱手,快步离去。 …… 以九千残兵败将,向着三万大军发起冲锋,虽然前方是自家的城池,也虽然成军因中了钱凤的阴谋诡计,心里怀着怨恨,可以化为拼死搏杀的动力,但李班的一颗心仍是吊在嗓子眼。 甚至为了示决死之意鼓励全军,李班身先士卒,冲在阵前。 “杀,杀!” 成军将士高声喊杀,既给自己壮胆,也震慑对面的荆襄军,毕竟开弓没了回头箭,都到了这个地步,谁都明白非胜即死的道理。 “太子,太子!” 李班身边一将却是膛目结舌,不敢置信的指着边上。 李班一看,顿时浑身拨凉! 骑兵! 是骑兵! 黑盔黑甲的骑兵! 荆襄军怎可能有如此众多的骑兵? 这是标准的明军铁骑装束啊,居然是明军! 实际上杨彦规定明军骑兵着黑盔黑甲,不排除有故意为之的因素,毕竟黑色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会发自内心的战栗,但更多的还是受现实条件所限。 因为钢铁甲片是银白金属本色,而镶于胸前的竹甲是黄绿色,如果不涂装的话,会非常难看,再以当时的技术,还没法制出银色涂料,所以统一涂成黑色。 明军近三万军卒,骑兵布在阵前,用以威吓巴东守军,从后部的树林里看不到骑兵,郭诵这一领军出阵,就把骑兵呈现在了成军眼前。 李班那奔跑的步伐,已不知于何时停了下来。 成军将士,也是纷纷顿住脚步,无人敢于越雷池半步,明军是比荆襄军更加恐惧的存在。 李骧年龄大了,没在阵前,当他看清明军的时候,先是满脸震惊,随即竟是哈哈大笑:“好,好一个钱士仪,作茧自缚,作茧自缚啊!” “呃呃~~扑哧!” 李骧全明白了,原来钱凤也没讨得了好,这一刻,他满心快意,只要仇敌伏诛,哪管得了那么多,不禁纵声狂笑,笑着笑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太傅,太傅!” 周围人连忙扶着李骧。 “老夫没事,吐了血反而舒服!” 李骧摆了摆手,继续笑道:“我大成要亡了,天亡大成啊,也罢,亡于明国之手,总好过被钱凤那奸贼灭去,降了,都降了!“ 众人见李骧这副模样,均是又惊又惧。 “犹豫什么?莫非想死在明军箭下?“ 李骧终于止住了笑声,满心绝望与悔恨,催促身周众将。 成军与荆襄军合计十万大军在内哄中灰飞烟灭,这让他不自禁的想到了孙权和刘备,如果两方能稍微有一点诚意,又怎会被相继灭去? 而讽刺的是,自己和钱凤比之孙权刘备都不如,刚一打探到明军北上的消息,就迫不急待内哄,最终便宜了明军,如果能精诚合作,利用巴山蜀水的复杂地形,有十万大军在此,明军即便能打通入蜀的道路,怕是不丢下个十来万条性命根本不可能。 那明军会舍得付出如此重大的牺牲么? 李骧觉得不会,因为明国不是曹魏,在北方,还有着刘曜与石勒两个大敌,他耗不起,也不敢耗在巴蜀,如此一来,成国可以继续占据巴蜀,王敦哪怕失了武昌,也可以转进梁湘二州,与成国互为倚仗,共抵明国。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李骧重重叹了口气:“哎,人心啊!” 众将面面相觑,不明白李骧的状况,但他们也知道,除了降,别无他路。 “当锒,当锒!” 一位位将领,一名名军卒扔下兵器,由后阵逐渐蔓延向前,战场上,扔了一地的兵器,直至李班也手一松,一把长矛掉落地面。 现场没有反抗,也没有人逃跑,相反的,很多人竟然暗暗松了口气,按照李骧的规划,先袭击攻取巴东的钱凤军,既便成了,能活一半都算重大胜利,而后还要救援江州,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更何况还有时间的紧迫性与心灵上的沉重压力。 前路一片黑暗,精神紧绷如一根弦,谁都到了极限,也因此李骧才会失态,如今降了明军,一了百了,身心彻底放松下来。 最起码明军有不杀降的好名声,只要不是自己找死,通常都能活着,还能活的不错。 至于李雄会如何,已经没人顾得,正如鲁肃对孙权所说,谁都能降,唯独你不能降。 李骧精心策划的突袭戏剧性的拉上了帷幕,巴东也开门献降,李骧因吐了血,有专人给他检查身体,不片刻,就与垂头丧气的李班被带到了杨彦面前。 杨彦逐一打量着,点点头道:“到了汉安,孤放你俩回成都,好好劝劝李雄,他有蜀地保境安民之功,及早来降,孤可保他富贵,切莫做糊涂事,以罪折功。” 李班闭嘴不语,不过望向魏乂的目中,隐有不愤之意。 魏乂是荆襄军里仅次于钱凤的二号人物,曾与之称兄道弟,把酒言欢,后各怀鬼胎,互相攻杀,如今人为座上客,他为阶下囚,心里很是抹不直。 李骧则是在精神上的猛烈波动之后,就如透支般,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勉强拱手,叹道:“明王天纵之姿,得天命眷顾,可笑老夫还作困兽之斗,实是不明天命,此役之败,始于与虎谋皮,惨被反噬,终两败俱伤,想必我主亦会明了天命不及己身,自会做出明智抉择,不过请容老夫多嘴问一句,钱凤何在?“ 杨彦道:“钱凤颇有才能,与孤乃旧识,既见机归降,理当重用,已任为破虏将领,领军三万攻打江州,恐怕不久之后,李公当可重逢故人。” 李骧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头号仇人,罪魁祸首,居然未得报应,还越混越好,可是他能说什么呢,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第六一九章 成国朝会 (谢谢好友天体运行论的两张月票,好友浪里小白龙的月票~~) 巴东虽为巴东郡的郡治,但群山环绕,往来不便,城内羌、氏、巴、晋与西南夷混杂,杨彦暂时没有大动干弋的意思,在北方推行的占田制并不打算在南方强制推行。 毕竟江北才是明国的基本盘,又被战火摧残过,易于改造,而江南多未开发,且士家大族、庶族豪门与诸夷酋帅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相对而言,运用经济手段,以先进的生产力辗压士庶豪强要比军事手段的效果更好。 比如绢麻,建康的绢麻已经完全被裴妃和胡氏垄断,别家在超低价的竞争下,纷纷破产,要么改种粮食,要么把土地贱卖,偏偏裴妃是有兵的,来硬的也不行。 而棉也在东海国的沙壤土上试栽成功,虽然质量不怎么样,成本也较高,但未来随着品种的改良与大面积推广,早晚有一日会走向千家万户,进一步蚕食绢麻的份额。 更何况当前的主要矛盾不是人多地少,而是经百年战乱,地广人稀,把人口从庄园和坞堡圩寨中释放出来,成为自耕农,或从事工商业才是摆在面前的最重要问题。 因此杨彦对巴东没做任何改变,甚至连守将都没换,直接给了个杂号将军,任为明国的巴东太守,反正他还年轻,可以在一统天下之后慢慢把江南纳入正轨。 三日之后,全军沿长江逆流而上,由巴东到江州约七百里,沿途再无城池,到十一月初,赶到江州的时候,城头已经易了帜,钱凤先一步取了江州。 攻取江州的过程没任何悬念,江州是双城,其一位于现今重庆的江北区,始自于汉,城池规模较小,其二由李严于长江和嘉陵江交汇处的渝中半岛所筑,周长十六里,双城的格局颇似于成都大城与少府城,又或是洛阳与金墉城,小城是大城的拱卫。 因小城仅方圆五里,屯兵有限,钱凤及部将立功心切,一日一夜攻破小城。 最初李严有把渝中半岛挖断,使真正成为孤岛的想法,可以更好的防备孙吴来攻,但诸葛亮生怕李严据江州自立,坚决不同意,并把李严调离江州,因此半岛与陆地主体连通,钱凤随即派军上岛,断去大城与陆地的联系,充分利用心理战术,日夜不停在城下喊话,四日之后,大城终于撑不住,开门迎明军入内。 “参见大王!” 钱凤上前,向杨彦汇报了作战经过。 杨彦点头表示赞许,李骧却是冷哼一声,猛一甩袍袖。 李班也怒视钱凤,若非此僚,怎会落到这般下场? 钱凤倒是不急不忙,呵呵笑着拱手:“两军对垒,无所不用其极,偷袭贵军,实是情非得己,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李公见谅!” “哼!” 李骧又哼一声,可人家钱凤也没说错,要说和自己的分别,无非更加狠辣一点,因此这次倒没甩袖子,只哼了哼,以示不愤。 “好了,好了!” 杨彦摆手笑道:“明日孤便放李公与李郎回成都,若有成军降卒愿离去者,孤不强留。“ ”什么?“ 李骧和李班大吃一惊,都没想到杨彦真会放自己走,还把降卒带走,一时之间,竟愣住了。 还是李骧最先回过神来,忙给李班打了个眼神,祖孙二人双双拱手称谢。 “多谢大王宽厚!” “嗯~~” 杨彦笑道:“走罢,进城。” 由于杨彦意外的下令把降卒放回成都,李骧和李班匆匆告辞,去安排此事,魏乂这才不解道:“大王,放了李骧李班倒也罢了,为何把降卒也放走?” 杨彦瞥了眼钱凤。 钱凤不慌不忙,捋须一笑:“魏将军,大王此举,照凤看来,不出有三。 其一,成军降卒有两万,按日食七升计算,每日耗食1400石,而巴山蜀水,输粮困难,大王又不能让成军去攻打汉安和成都,倒不如放了,节约粮草。 其二,释放降卒可以宣扬大明军威与大王的仁义之名,令敌无心迎战。 其三,成军久不事操演,战斗力有限,编入军中并无大用。“ 杨彦点了点头:”确是如此,放成军降卒回蜀,利大于弊,待得三峡打通,即可从江陵输送粮草,但在我军进逼成都之前,能省则省。“ ”噢~~“ 魏乂现出了恍然大悟之色。 …… 重庆在现代是西南经济中心,而在当时,江州所处的位置,形同于一道文明的分界线,在江州以西,是广袤的成都平原,深受秦汉文化影响,物产丰富,经济发达,在江州以东,则是连绵大山,是巴人及诸夷的聚居地,也是秦汉与巴人争战的最前线。 虽经数百年战争,巴人被纳入了中华民族大家庭,只是要想开发江州以东,也即梁州的连绵大山难度很大,杨彦斟酌再三,打消了把江州更名为重庆的想法,也不打算对江州作大范围改造,其中的关键便是人口,中原腹地尚人口不足,哪有多余的人口迁来江州? 暂时江州的定位,仍是蜀中咽喉,军事要塞! 次日,李骧李班领一万五千降卒踏上了归途,每人携带十日口粮,另有近五千不愿再回成国,铁了心要跟随明军建功立业,杨彦总不能赶人吧,只得把人留下。 又过五日,于药领四万五千军赶至,明军的总兵力达九万之众,靳月华、兮香、菱香也混杂在了女千牛卫中,风尘仆仆,却满眼好奇,于是杨彦于次日向四百里外的汉安进发。 汉安虽名义上属于成国,可实际上成国在当地的力量极其薄弱。 自惠帝永平元年起,因八王之乱与和关西羌氏起兵反晋,大批关中士人与关西流民入蜀谋生求食,挤压汉安及周边牛革卑和资中诸县本土居民的生存空间,迫使其向外迁徙,至惠帝太安二年,李特据蜀建号,次年李雄称帝,西南俚僚及诸夷乘机北侵,汉安全境为夷僚所据,县牙也随之侨居异地,同时资中县因战乱频繁,名存实废,牛革卑县改隶蜀郡,当地动荡不休。 而此时,蜀中大震! 成都位于川西高原与川中丘陵的过渡地带,自秦汉起就是西南地区的商业中心。 至魏晋,成都又分筑大小两城,商业及粮仓集中在小城,商品堆积如山,店铺、货摊鳞次栉比,大城则商业气氛淡薄,居住着公卿权贵与蜀地豪强,发挥行政中心的职能。 当明军向汉安进发的时候,李骧与李班也领残兵败将回了成都,李雄大惊,召集群臣上朝议事。 其实从夷陵大败至今已经有二十来天了,李雄也于数日前通过逃回成都的军卒得知了大败的消息,可直到李班李骧回返,进一步确认了江州已失才商讨此事,这种效率,很是让人无语。 由于刘禅明智的选择了开城出降,使得成都未受兵灾摧残,宫室基本保留完好,因此李雄在原蜀汉宫室的基础上稍加修葺就直接使用了。 宽阔的大殿内,李雄头戴冲天冠,身穿黑色冕服,高踞台阶上首。 台阶下方,端坐着一众文武官员。 殿内气氛凝重,静的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每个人都明白江州失守意味着成国不再安全,明军可以直接从东面攻来,一旦汉安再失,大成恐有灭国之祸。 李雄扫了眼阶下群臣,问道:“今江州已落明军之手,以太傅所言,明军挟荆襄降卒而来,或有十万之众,众卿都议议,该如何应敌?” 范氏为蜀地望族,范贲父范长生因资助李雄起兵,被拜为丞相,于父病故后,贲继父职。 丞相为百官之首,范贲施礼道:“禀陛下,江州乃蜀中藩篱,群山连绵,明军远道而来,必粮草不足,也无法于数月间尽收民心,陛下应速发兵拒之,只须拖上些时日,明军或不战自退。” 车骑将军任回拱手道:“陛下,丞相所言甚是,我大成尚有精兵十五万,俱可为陛下效死,请陛下勿要迟疑。” 李雄看向了李骧。 李骧满面羞愧,叹了口气:“冬春水浅,舟船易行,明军可由大江从江陵运粮至江州。“ 第六二零章 朝会决议 (谢谢好友书友161219200000574的月票~~) 这话让很多人都面带异色望向了李骧,任回更是冷哼一声:“太傅曾被明军俘获,怕是丧了胆罢?怎可涨他人志气而灭自己威风,不错,明军是精锐,我军亦安逸过久,战力不复,但我大成不求击败明军,只求守至明年春季水涨,江运断绝,明军粮尽自回,难道亦不可为之?“ ”你……“ 李骧顿时老脸通红,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李雄望向李骧的目光中也隐含不满,不过念及李骧是自己的叔父,又勤勤恳恳二十年,终是不忍斥责,于是道:“太傅曾与明王同行,亦与明军同食同住,想必对明军明王有所了解,可向众卿道来,以免判断失误。“ ”这……“ 李骧迟疑道:”臣不敢以虚言诓骗陛下,但照实说之……怕如范将军所言,涨了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任回哈的一笑:”莫非太傅真被明军吓破了胆?“ ”诶~~“ 李雄趁着李骧发作之前,摆摆手道:”太傅照实说,想我大成立国不过二十载,血勇之气未丧,怕他何来?“ ”那……臣就照实说了。“ 李骧拱了拱手:”明王先前战绩,已不须多说,臣只谈对其人感观,此子二十三四岁,面容俊秀,待人温和,克己自律,谈吐尔雅,不失风趣,交谈中,会让人不自禁的生出亲近之心,且文韬武略,堪称翘楚,又志向宏大,实为一代人杰也。 再说明军,其军纪森严,令行禁止,队列齐整,行军时几无喧哗,确是不负盛名,反观我军,不修武备久矣,陛下须慎重啊!“ 蜀中大族中,李、任、阎、赵、杨、上官居首,尚书令阎式不由轻笑一声:“莫非太傅降了明国,特来为明王作说客?” 李骧和李班回成都,暂时没敢劝降李雄,只是把情况如实交待。 李骧自认为所言俱为实情,却屡被指责,心中有种不受理解的冤屈感,当即毫不客气道:“陛下让老夫照实说,老夫便照实说,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怠,凡轻视明王者,皆遭惨败,如石虎、刘曜、王敦,再如苏峻、刘遐今何在?我军确是与明军相距甚远,倘若不敢正视,何以御之?莫非一战而溃,方才悔悟?“ 这......” 阎式语塞,望向了李雄。 李雄现出了凝重之色,他相信李骧既便有所夸大,也不可能蒙骗自己,更何况刘曜、石虎,谁不是一时俊杰,但与杨彦为敌,纷纷大败,这是最有力的证据,于是继续问道:“众卿可有却敌之法?但言无妨!” 阎式拱手道:“我等蜀中诸族,愿为陛下分忧退敌。” 公卿大半点头,从神色来看,确实真心助李雄。 实际上李雄一家在蜀中的名声并不好,最初益州刺史赵廞被贾南风召回洛阳任大长秋(皇后侍官),赵廞大惧,遂收容李特父子,引为爪牙,而李特父子仗赵廞之势,聚众为盗,蜀人深恨之。 时成都内史耿滕曾多次秘奏朝廷:流民刚剽,蜀人软弱,主不能制客,必为乱阶,宜使还本居,若留之险地,恐秦、雍之祸更移于梁、益矣。 但是相对于李雄等流民的祸害,蜀中大族更畏惧杨彦,毕竟李雄祸害的是小民,而杨彦入蜀,就极有可能重演司马氏强迁蜀中大族那惨烈的一幕。 傅冲妻族薛氏就是强迁令的受害者,历浴血奋战,才在汾阴立下了足,可是由蜀地迁出的大族,又有几家几户能如薛氏那样顽强生存呢,很多已经于动荡中瓦解崩溃,族灭人亡了。 而从杨彦的表现来看,比司马炎不知强势了几许,一旦明国入蜀,他们担心惨剧重演,世家大族就怕强主,强主是世家大族的克星。 李雄为何能以区区流民帅据蜀自立?就是因为他对蜀中大族做了重大让步。 范贲也拱手道:“我家愿出兵,随陛下共御明军!” “好!” 李雄大叫了声好。 范长生还在世的时候,是蜀中天师道的系师,被李雄拜为丞相,尊为范贤,进号天地太师,爵西山侯,特许范氏不参与军事征伐,租税归于自家,不入府库。 虽然各家纷纷表态支持李雄,但是还没拿出一个具体方案,百官也虽然面带焦色,议论纷纷,却再没人上奏。 李雄叫了好之后,脸色又沉了下来,不悦道:“众卿食君之禄,今我大成已至生死存亡之时,还望众卿献计献策,勿要保留。” 现任系师张昭成施礼道:“贫道有一言。” “哦?” 李雄精神一振,连忙道:“仙师请讲!” 张昭成道:“明军怕是已在途中,成都所恃者,便是汉安西侧龙泉山,陛下应发动各家,至迟明日出兵,依龙泉山地势布防,阻着明军西进之势。“ 龙泉山是成都以东的最后一条山脉,南北走向,长约四百里,宽二十来里,又长又窄,如一道天然长城横亘于成都平原的东缘,一旦龙泉山被突破,那成都真是无险可守了。 “不错,仙师言之有理!” “我上官家出兵五千!” “杨家可出部曲七千!” “阎家也出万卒!” 众人纷纷称是,表态出兵。 见这热火朝天的场面,李雄龙心大慰,又见张昭成还有话说,于是伸手道:“仙师继续。” 张昭成又道:“益州以南为宁州(今云南除迪庆、昭通以外大部,含建宁、兴古、云南、永昌四郡),目前由晋将司马玖控制,陛下当遣使请司马玖出兵相助,想那司马玖应明白唇亡齿寒之理,必不会推托。 同时汉安尽皆西南夷,生性散漫,不服王化,不讲礼数,必不愿屈于明国之下,请陛下以重金交好夷帅高平,许其为汉安太守,再以武阳公主许之,请其出兵协防明军。” 高平祖籍越嶲,越嶲就是现代大名鼎鼎的四川大凉山彝族自治州,爱心人士心目中的圣地。 而高氏是越嶲大族,高平祖高定曾是越嶲夷王,后主建兴元年(公元223年),刘备病逝于白帝城,朱褒、雍闿、高定等南中大族叛乱,建兴三年,诸葛亮南征平叛,斩杀高定。 李雄犹豫道:“明军若来,高平首当其冲,何必许以厚利?况小女明年才十三,尚未及笄,如何能婚配嫁人?” 张昭成劝道:“明军势大,若不厚许,高平或降,而西南夷长于山地作战,届时为明军前驱,只怕龙泉山未必能守得住,高平去年曾向陛下求亲,并求为汉安太守,却被陛下推托,今我大成已至生死存亡之机,欲请此人相助,只能委屈小公主殿下了,为国事计,还请陛下忍痛割爱。” 西南夷在当时属于未开化之列,如被讴歌赞美的泸沽湖走婚,便是传承自西南夷的重要风俗,这在晋人眼里,甚至作为巴人的李雄,都认为是有悖于伦常,说句不中听的话,走婚的本质是公用,即使王妃也被常常拿去招待宾客,无非是范围较小,仅限于上层王公贵族。 因此李雄很不愿意把爱女嫁给高平,一方面是于心不忍,另一方面会有损于自己的名声,可是形势比人强,国家都要不保了,哪里还能顾及那么多呢? 李雄沉吟良久,挥挥手道:“便依仙师所言,散朝后分遣使者往建宁与汉安。” “陛下圣明!” 张昭成由衷称赞。 阎式也施礼道:“陛下,臣亦有一言!” 李雄心情大好,笑道:“但言无妨!” 阎式道:“明军东征西讨,已成天下公敌,臣听太傅提过,明王是以诸胡南下为由,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诱钱凤攻击我军,收获渔人之利。 臣认为,陛下不妨将计就将,遣使往两赵,劝其罢兵南下,合击明国,否则今次即便击退了明军,他下次再来,又该如何?“ ”不错!“ 任回也道:”还应向西凉张茂求援,陛下与张茂素来通好,必不会见死不救。“ 第六二一章 龙泉山下 (谢谢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李雄心情大好,抚掌笑道:“此策甚妙,数路发力,定教明王无功而返!”随即向张昭成问道:“国师尚有何补充?” 明军来攻,实际上也把张昭成逼上了绝路,不得不与李雄同命运,共呼吸,李雄正知如此,才会发问。 因为在道门内部,杨彦亲善鲍靓、许逊所立的正一道,如让明国控制巴蜀,那张昭成的天师道将再无容身之地,必会被连根拨除。 张昭成捋须道:“贫道将发动蜀中信众,共拒明军,亦可亲赴龙泉山,施仙术请来神兵,相助陛下!” 李雄大笑道:“众卿齐心协力,与朕众志成城,我大成何惧之有!” 开心了一阵子,李雄又想到一个问题,于是问道:“明国共释放我军降卒一万五千,该如何安置?” 阎式拱手道:“明王其心不可谓不毒,意在释放降卒对他感恩戴德,并回蜀散播,陛下不可不察,臣以为,此类人等已不适于留用军伍,也不可使其与百姓混居,不如以之看守益州土著,如此亦可置换出部分士卒。” 李雄点了点头,满意道:“阎卿所言甚是,此事交阎卿办理,今日朝会到此为止,都散了罢。” “臣等告退!” 一众文武起身施礼,依次退出了大殿。 …… 数日之后,明军兵抵汉安,高平早前就接受了李雄的招抚,任为汉安太守,并获得了大量金银粮食,不过李雄并未把爱女送来,只是承诺此战获胜,再为之完婚。 高平采坚壁清野之策,联络诸部,把汉安、资中与牛革卑的夷人全部迁出,移向龙泉山驻扎,明军接收的是空城,在修整了两日之后,全军拨营,经资中,再过牛革卑(今四川简阳),直至龙泉山中部的紫云山,才隔着山脚五到十里的范围安营扎寨。 “郎君,这座山好古怪,象堵墙一样!” 靳月华那妙目打量着龙泉山,惊讶的掩着嘴道。 “是啊!” 兮香感慨道:“跟了郎君之后,才知道天下之广阔,也才明白以往的自己困在小院中,哀哀婉婉是如何的可笑,真是不虚此行。” 菱香虽然没说话,却也长吁了口气。 初至山区之时,会觉得新鲜,可是在山区中穿行,时间久了,一座大山接着一座大山,仿似没有尽头,永远也找不到出路,会给人的心理带来一种沉重的压力,也会渐渐地滋生出难言的恐慌。 而龙泉山并不如沿途那些黑漆漆大山般恐怖,反给人一种秀气的感觉。 “成都东有龙泉山,西有龙王山,当真是福地啊,走罢,我们去前面看看!” 杨彦笑着回头招了招手,顺带招呼上诸将缓缓向前驰去。 如果把龙泉山比作长城,紫云山就是龙泉山的隘口,高达千米,山势挺拔,峭壁入云,如刀削斧砍,环绕数里,上有平地数十亩,状若城垣,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南宋曾在此筑城,坚守15年,才食尽而陷。 龙泉山并非险峻不可翻越,如现代成都就把龙泉山纳入了城市主体,建立了多个高新技术产业园与高档住宅区,也是成都市民休闲渡假的好去处。 成军主要是依着山脚的上山道口由低向高,层层布防,而主力驻扎在山脚,毕竟冬季把营地扎在山里,那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在长约数十里的尺度上,成军紧扣山体,扎着十来座连营,木栅栏还存留有碧绿的树叶,显然刚扎不久,正对着杨彦等人的是一座夷寨,有好些身着土布短衫短裙的夷女在寨中晃荡,均是赤足,肤色较深,身上没有现代西南少数民族那么多的装饰,要说有多漂亮也谈不上,不过几乎都是野性十足,那黑亮亮的眸子,毫无畏惧。 隐隐约约,能听到叽叽喳喳声,夷女透过栅栏,好奇的打量向杨彦等明军将士,也有小孩子,嚷嚷着往寨外扔石头,成年男性则是紧握着简陋的武器,满脸戒备之色。 杨彦向尤芒问道:“若是换了你,对上西南夷有几分胜算?” 尤芒满脸不屑,重重一拱手:“大王怕是把山越和僚人弄混了,山越世居扬州,而俚人居交广,僚人居宁益,从习俗上来说,山越更近似于晋人,性情也比俚僚温和,无非是孙吴侵夺我山越土地,故不得不抗之。“ 众人暗暗不屑,这家伙把自己说的太善良了,不过还没人当面拆穿。 尤芒见着众人神色,哼道:”诸位可别不信,俚僚有群婚,走婚之俗,而山越依晋俗,女子从一而终,诸位再看对面寨中妇人,剪发凿齿,催残身体,岂可与我山越相比?“ 尤芒一幅洋洋得意的模样,就差放声宣布,我是文明人了,与他那黝黑精瘦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兮香不由扑哧一笑,放眼看去,随即就猛打了个哆嗦。 除了个别女孩子,几乎每个女子都剪着短发,如果仅止于此,倒也罢了,可是很多人一张嘴,就露出个黑洞,果然是敲掉了两颗大门牙。 “这……太可怕了!” 兮香后怕般的望了眼杨彦。 众人也是一阵议论,原先还有人对僚女的刚健之美生出了兴趣,指望着大破高平之后,弄两个漂亮的僚女换换口味,但是连大门牙都没有,张嘴黑漆漆,说话露风,谁受得了? 偏偏尤芒说上瘾了,又道:“凿齿剪发相当于晋家女子的及芨礼,由上古流传下来,日久天长,相沿成习,僚女会把凿下的牙齿做为饰物佩带,以此为美,还可驱鬼辟邪……“ 柳兰子忍无可忍,打断道:“尤将军,大王问你能否破去僚人,你东拉西扯作甚?” “噢,瞧我?” 尤芒猛一拍脑门,拱手道:“大王,僚人原有藤甲军,与我山越的竹甲军不分上下,但藤甲制做起来,比竹甲更加繁琐,且越嶲高氏乃熟僚,并非宁州深处的生僚,末将以为不大可能有藤甲,若我山越对上僚人,在山地中应不分上下,但末将自跟随大王以来,学了些兵法,另有几百副竹甲护身,当可胜他一筹。“ ”尤将军言之有理!“ 钱凤捋须道:”龙泉山北起梓潼(今四川绵阳),南达南安(今四川乐山),长四百来里,若由两侧绕行,因地形崎岖,极易中伏,故李雄才置主力于紫云山,坐等我军来攻,而攻山之要,在于抢占高点,从山头开炮射箭,逼迫成军退出紫云山,届时大王占据山口,可长驱直入,兵临成都城下。“ 杨彦问道:”士仪可有妙法?“ 钱凤沉吟道:”晋宁州刺史司马玖虽与李雄有怨,但生死存亡之际,必来援,大王可派出斥候,密切关注司马玖动向,最好是于紫云山下击溃司马玖,山上必军心浮动,届时强攻山头!“ ”好!“ 杨彦点点头道:”此策甚妙,不过咱们也不能坐着不动,还须以小规模的冲突抓些人来,摸清敌方的布置和实力,让将士们先休息两日,三日之后试探性攻山。“ “诺!” 众将齐齐拱手。 声音才刚刚落下,山头突然有了些骚动,众人纷纷举起望远镜看去,钱凤不由呵呵一笑:“必是李雄。” 果然,在望远镜的视界中,一行人马缓缓向着山下行来,速度极慢,中间一名披着金黄色明光铠的大胖子,这让众人均是错愕。 于药忍不住哈哈笑道:“钱将军,这就是成主?哈哈,二十年养尊处优,成都倒是个好地方啊。” 郭诵更是激动道:“大王,速架设火炮,待得李雄下来,开炮毙其命,成军可不战而溃,此乃天赐良机啊!” 杨彦也有了刹那的心动,但还是摆了摆手:“李雄不同于刘曜,有保境安民之功,不教而诛,会激起蜀人愤恨,况且成国世家大族的特权尚在晋室之上,朝政由蜀中诸姓联手把持,李雄生死对大局影响不大,看他下来想说什么,孤也想会会此人。“ 第六二二章 见李雄 (谢谢好友纯洁的小三!!的两张月票,好友罗贤超字匡济的月票~~) 踏着湿滑的青石板山道,李雄深一脚浅一脚,哪怕左右皆有力士扶着,他仍不敢大意,生怕一脚踏空,直溜溜滚下去,那真是惨死也要被后世嘲笑。 史书将如是记载:晋景公如厕,陷而卒,成主下山,滑而卒! 跟在李雄身后的李骧不由摇了摇头,二十年前的李雄,身形高大壮硕,精力充沛,是何等雄姿勃发?而二十年后,竟臃肿至脚步蹒跚,都是蜀地的温柔乡消磨了英雄壮志,大成白白错失了二十年啊。 倘若李雄能一直保持进取之心,完全可北进拿下秦雍故土,毕竟李雄所处的时代比诸葛亮好得多,北方没有一个统一且强大的敌人,更何况雄父李特乃东羌猎将李慕之子,在秦雍的羌人里,还是有相当号召力的。 甚至还能东进,趁着晋室内乱,拿下湘梁诸州,扼大江上游,虎视下游,未必没有争天下之资,但可惜的是,二十年的时间就在安逸中白白流逝了。 “哎~~” 李骧暗暗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一行人下到山底,李雄在近千士卒的护卫下,缓缓出寨,一边策马,一边望向对面,虽然他没见过杨彦,但杨彦的标准装束是盔顶一簇红缨,非常好认。 很快的,李雄就在人群中找出了杨彦,仅从外表上看,就如李骧所言,确是一代英杰,这让他的心情复杂异常。 自己本无争天下之心,只求乱世中自保,可为何就这么难呢? “陛下,不能再靠近了。” 行至阵前约一百多步,李雄还无止步的意思,于是任回从旁提醒。 “嗯~~” 李雄摆了摆手,全军驻足。 任回把手拢在嘴边,唤道:“大成皇帝陛下在此,明王可在?” “正是孤!” 杨彦策马上前数步,问道:“成主可在?” “朕便是!” 李雄也上前几步,洪声道:“我大成与你明国素无瓜葛,无怨无仇,明王为何来犯?莫非不知我大成内修德政,外晏刀兵,士庶皆赞许,今你明国兴兵来犯,以暴凌德,不怕天下悠悠众口哉?“ ”哈哈哈哈~~“ 杨彦哈哈大笑道:”成主此言大缪,想你李氏,本为羌帅,因关西大乱,入蜀就食,却欺蜀人软弱,窃居蜀地,僭越称制,乃窃国之盗也,今孤领王师入蜀,收拾河山,乃受天命,应民心之举,还望成主幡然悔悟,归顺大明,否则刀兵一起,生灵涂炭,皆你之过。“ “哼!” 李雄怒哼道:“大言不惭,李某出生于羌帅,可你明王亦是良人,怎敢自夸受天命,应民心?” 杨彦淡淡道:“孤出身于建康,乃丹阳人士,虽家道中落,却是源于周武王孙,叔虞次子,晋侯燮父之弟,今由孤奋起,重振家业,有何大惊小怪? 而你李氏,源于商朝周室同姓后裔,名巴人,居钟离山(今湖北长阳),武王灭商后,封巴人于巴,称巴子国,由此可见,李氏源于周王室远亲,怎及孤武王后裔?亦如晋室之东海王冲,非正统而窃居晋主之位,孤旋废之。“ 杨彦身后众人均是目现奇光,明明是寒门庶子出身,却被杨彦自夸成高大上,而李雄的出身凭心而论,属于夷帅,相当于庶族豪强,要高于杨彦的良人,却被东拉西扯,硬生生贬了下来,不由暗自佩服。 钱凤更是想到了自己,他家钱姓的祖上,是周王室的有钱官,本就效命于周王室,如今自己归了杨彦,这是不是宿命的轮回呢? 李雄却是哑口无言,那白净的面庞胀的通红,不由回头寻找帮助,可是蜀中大族放在江东北地,就是庶族豪强一类,文化水平和正宗士人是不能比的,甚至有人连杨彦的辩辞都听不懂,还如何驳斥? 杨彦又道:“蜀固有山川之险,但先有巴国被秦所灭,后有公孙述据益州,鱼腹一战,失白帝之险,江州一战,又失资中,汉军旋于广都成都间大破公孙述主力,公孙述开城献降,耗时不过两载。 再有刘禅据益州,邓艾由阴平小道入蜀,刘禅国灭,故江山之险,不在山川而在于德,成主你好生回想,你入蜀二十载,又做了什么? 从表面上看,蜀中战乱平息,却非你你治国之功,而是流人占了蜀人土地,蜀人软弱,被迫背井离乡,大族则以拥立之功,大肆圈田占地,民生未有好转,西南夷又趁乱北侵,就看今日之汉安,可有一名蜀人? 而你,既不为蜀人作主,亦不教化夷人,耽于酒色,得过且过,你说你自己配为蜀地之主么?孤奉劝一句,及早献降,回头是岸,孤可保你李氏富贵,否则我大军攻入成都,怕是求一田舍翁亦不可得!“ ”放肆!“ 李雄大怒:”好,好,有种你放马来攻,破了龙泉山再放厥辞,走!“ 说着,猛勒过马缰,拍马向后阵驰去,那仓仓皇皇的样子,竟然给人一种躲避的感觉。 郭诵又望向了杨彦,意思是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劝了,既使开炮把李雄轰死也不过份。 不过杨彦仍是摇了摇头,除了道义上的考量,主要是他不想李雄死,经过一席谈话,他发现李雄确如钱凤所言,思维迟滞,胆气也不复当年之勇,如果李雄死了,各大族推举出一个明主,那会非常麻烦。 正如晋攻吴,杜预劝说司马炎的理由便是孙皓崩,吴国由明主继任,攻吴的难度会加大。 “轰隆!”一声,随着李雄及其随从入寨,寨门紧紧关闭。 …… 三日后,明军开始发动试探性的进攻,分从数十里的战线,依次攻打成军的十余个营寨,都是浅尝辄止,并不过份用力,主要还是为了摸清兵力分布和军卒的能力。 总体而言,成军的战斗力确实不行,反倒是各姓部曲,不容小觑,而西南夷是战力最强的一部,几乎全民皆兵,除了小孩,妇人老人有时都上阵。 就这样,在断断续续的小规模战斗中,天气越来越冷,时间也到了十二月份,长江航道已经打通,有充足的物资运送到江州,再由嘉陵江上溯至德阳(今四川遂宁)上岸,走陆路西进两百里可抵达前线。 因担心夏季水涨,长江上游难以行船,故每日间,都有各型船只从江陵出发,把来自于襄阳、宛城和豫州一带的粮草物资输送往前线,由德阳至紫云山的车马络绎不绝,各军轮流护送,戒备森严。 李雄御驾亲征,居住在紫云山顶,海拨一千米的高度,十二月份又是一年中天气最冷的时刻,冬季高空风力大,简易城寨中,哪怕烧足了炭火都没用,以他那么大的吨位,都冻的缩手缩脚,更别提带来的妃嫔,那是浑身冰凉,无时不刻手脚都在颤抖,和成都简直是天堂与地狱之别,苦不堪言。 这日,天气突然变暖了,气温陡然升高,在艳阳高照之下,尤如融融暖春,这让李雄哈哈大笑,高呼天命在我,连带成军将士也精神大振。 尤其是他得到了个好消息,司马玖快来了。 山下,勒月华抱怨道:“郎君,新年还没到呢,就这么暖了,雪化了,李雄也不用受冻了,这成都的气候还真是古怪的很呢。“ 前几日下了一阵子小雪,山头白雪皑皑,美不胜收,隔着不远的龙泉湖畔,积雪点缀着树木,更是仿如人间仙境,而今日,一个上午,雪就化的差不多了。 杨彦微微一笑:“放心,真正的回暖要在年后,这个时候回暖,很有可能是西南暖湿气流加强的结果,他的显著特征是昼夜温差变小,空气变湿,这预示着未来天气会转为阴雨,只能等到再有强冷空气南下,才会在一场大雪之后驱散满天的阴云。 嘿嘿,下雨好啊,湿冷的天气里,成军必疏于防备,有利于我军抢占山头阵地,听说司马玖也快来了,若能一战而溃之,成军必士气大失,我军借此攻山,应可于年前兵临成都!“ 第六二三章 象兵来攻 (谢谢好友好友狂龍風暴的月票~~) 两日之后,果如杨彦预测,天空中飘起了小雨,与此同时,据斥候来报,司马玖从龙泉山东侧而来,距紫云山仅百来里了,于是杨彦让荀虎领五百千牛卫,尤芒领一千山越,趁着雨夜由数十里外成军营寨的外围,悄悄的摸上了山。 杨彦充分考虑到阴雨天,也做了充足的准备。 本身亲牛卫就是当特种兵来练的,有着坚韧的意志,强壮的身体和熟练的技能,经历过最严酷的训练,适应各种恶劣的气候地理条件,这是杨彦参照现代特种部队打造出的一把尖刀。 而山越虽未经受过严苛的训练,但是常年在大山中奔走,对于连绵阴雨并不陌生,具备了相当的抗性,尤其山越认定了杨彦是明主,立功心切,区区湿冷算得了什么? 每个人都配上皮衣,可以充分保暖防水,还有皮靴皮手套、护膝护肘、急救包等等,可以说防护极为周全。 但成军不同,好日子才过了一天,天气就变得又冷又湿,均是叫苦不迭,尤其李雄更是脾气暴燥,嚷嚷着骂老天,可惜无论他怎么骂,雨还是在下。 其实冬季下雨比下雪更加恶劣,阴冷的风吹在身上,几层单衣都挡不住,寒气直往骨子里透,而蜀地本温暖,蜀人没有穿皮衣的习惯,原本还能靠着石头树干休息,现在却是碰都不能碰,处处是水。 冬雨的特征是要么不下,要下就连着下,偶尔会有晴天,但不会太久,主旋律是以阴雨为主,另一个特征是雨量不大。时断时续,让人烦不胜烦。 在连绵阴雨中,两天过去了。 “阿嚏,阿嚏,咳咳~~” 军营里的病号不断增多,到处都是咳嗽或者打喷嚏的声音,许多军卒无精打彩,甚至还有人发起了烧。 这一夜,浑身冻的瑟瑟发抖,听着树枝向下滴落的水声,再感受到周围的湿潞潞,李雄的心里,有一股邪火在渐渐窜起。 “贼老天! 李雄向天怒骂,他都有了种挥军强攻的冲动,可是这个念头只能放心里转转罢了,真要去攻打,铁定是自寻死路。 这些天来,李雄也在观察明军的战斗,除了心惊,没法用别的词来形容。 “陛下,臣倒是有个主意,不知成不成。” 这时,任回略一迟疑,拱手道。 “噢?快讲!” 李雄催促。 任回不确定道:“明军必有暗哨观察我军,臣愿领军下山,黑夜里他难以辨别人数,无从得知山上留了多少人马,或会趁夜抢攻,陛下可择机设伏,然后末将重新上山增援,虽未必能一战定胜负,却可振作士气,否则全军近十万卒干熬在此,臣怕日久生变啊。” “嗯~~” 李雄精神一振,喃喃自语道:“不错,司马玖将至,你又领军外出,山上空虚,明王必担心你与司马玖会从后部夹击于他,或真有可能抢先来攻,若能先胜一场,亦是美事,免得那司马玖以为是朕在求他。 这样罢,要走就壮大声势走,每人打两根火把,队形也要散开,朕给你两万卒,至少要走出六七万的声势,切记小心,莫真要与明军作战。” “请陛下放心,臣会沿着山走,若明军来攻,退入山里便是!” 任回重重一拱手,便疾步而出,不片刻,领着两万卒下山出寨。 一个时辰之后,柳兰子来到了杨彦帐前,在外唤道:“大王,成军或许是耐不住阴湿之苦,也可能是去接应司马玖,趁夜下山了,观火把,至少在五万以上,要不要立即攻山?” 杨彦刚在靳月华那动人的身体上折腾过,正把脑袋埋在喷香的发丝中,搂着佳人呼呼大睡呢,被吵醒之后,迷迷糊糊道:“明日再说。“ ”这……“ 柳兰子愣住了。 还是靳月华在帐内道:”大王,军情紧急,你可莫要误了大事啊,兰子妹妹,进来说话吧。“ 柳兰子咬了咬牙,掀帘入帐,帐中点着幽暗的油灯,有一种怪怪的味道,又恰见杨彦被靳月华推着坐了起来,露出精赤的上身,柳兰子顿时俏面一红,忙转过身。 杨彦拿了件衣服披在肩上,才道:”好了,可以转回来了。“ 柳兰子小心翼翼的转回身,偷眼看去,披着不还是敞胸露怀吗,这和刚刚有什么区别?不禁暗啐。 杨彦毫无觉悟,一手伸到被子里,拨弄着靳月华,同时问道:”成军是贴着山走还是走山前平地?“ 柳兰子浑身不自在,低头道:“贴着山。” “哈哈~~” 杨彦哈哈一笑:“李雄的小伎俩瞒不过我,这摆明了是诱我攻山,我敢肯定,成军出山的兵力不多,或是……每人打两根火把,壮大声势,李雄以为我惧怕被司马玖夹攻,故使出如此拙劣的手段,殊不知我按兵不动,正是等着司马玖来呢。 再退一步说,既便是真的,因黑夜里摸不清情况,贸然进攻只能是灰头土脸,他愿意乐呵就让他乐呵,不要管他,荀虎和尤芒应该潜伏在附近了,一旦山下战起,必会抓住机会抢占山头。” “哦~~” 柳兰子想想也是,又道:“那荀将军……就怕尤将军会立功心切,忍不住攻山。” “啊!” 这话刚落,靳月华突然啊的一叫,声音飘飘的,还拐着弯,本来还半支起的脑袋,刹那间就俏面通红,哧溜一下滑进了被窝,只留下了一头乌发在外面。 柳兰子哪能不明白杨彦对勒月华做了什么,心弦猛一颤,半边身子都僵住了,脸也红的似要滴出血来,心里啐骂不止。 知道你们是夫妻俩,可也别当着自己的面来啊。 杨彦则如没事人般的道:“荀虎稳重,不会受李雄所惑,也会劝阻尤芒,不用担心。“ ”妾……妾告辞了。“ 柳兰子逃一般的飞奔出帐。 ”郎君!“ 靳月华脸蒙在被子里,含糊不清的嗔道:”郎君你是故意的吧,你让妾怎么再面对兰子?“ “嘿嘿~~” 杨彦嘿嘿一笑:“兰子不会那样小心眼,好了,我现在睡着不了,月华你得负责让我重新入睡。“ ”嗯!“ 靳月华在被窝里轻点螓首,如水蛇般,爬到了杨彦身上。 …… 次日,天光大亮,虽然雨停了,可是带兵奔波一夜的任回没有任何喜色,反而望着那铅云层层的天空,面孔也是愁云密布,无奈道:“明军根本不上勾,这样下去不行啊,营里病倒了一大片,若是明军此时来攻,哪有什么战斗力?更可虑的是,如今全军都把希望寄托在司马玫身上,倘若司马玖不敌,又该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没人能答,最终任回悻悻下令,全军回山。 好在又过两日,司马玖终于来了,大清早,李雄就不顾寒风,站立在紫云山的山顶,神色振奋中透着凝重,身后众人,也是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原来,司马玖带来了象兵。 宁州大部位于今日的云南,而云南在那个时代,可不仅止西双版纳一地残存着数量不多的野生象,那时云南的大象还是挺多的,很多僚人都善于驯象,并驱象作战。 所谓象兵,并不完全是大象,而是受身毒影响,以大象作为中心的一个战斗单元,包括一象、一车、三马与五步,之后采用三三制向上累进,最大作战单位相当于晋军的军,但规模远远不止。 有超过七百头大象与同等数量的战车,近两千二百名骑兵与倍数的步卒,每头大象四人,包括一名操象手,一名长矛手与两名弓箭手,战车是三人,一人驾车,一人持矛,一人持弓箭,整个战斗编队满编超过万人。 除了象兵,司马玖还有自己的军队,约万余步骑与近万的僚人武装,总兵力达到了三万,加上七百多头大象,浑如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 “好,来的好啊!” 成军中,不时传来叫好声。 第六二四章 不堪一击 人相对于大象,渺小如一只鸡,当鸡群看见一群人冲来,肯定是扑腾着翅膀乱飞,虽然人是有组织性有纪律性的智慧生物,能克制住自己的本能,但明军将士仍是纷纷色变。 司马玖根本不打招呼,直接下令硕大的象兵军团直冲而来! 别看大象平时慢慢悠,其实跑起来的速度还是挺快的,相当于一名健壮男子全力奔跑,每一脚踏下,都有泥浆迸射,大地轰隆隆作响,如果非要形容大象冲锋的威势,只能说成远胜万马奔腾! 靳月华、兮香和菱香均是紧张的捂着嘴,眼珠子瞪到了最大。 “别慌,看我如何破他象兵!” 杨彦回头一笑。 司马玖来的如此缓慢,正是集结象兵,斥候也早把消息报上,考虑到大象皮坚肉糙,一炮轰不死只会激起凶性,乱跑乱窜,谁都控制不了,因此杨彦让随军工匠重新打造起了最原始的投石机,并赶工制造铁蒺藜,这是为大象特意准备的,尖刺长达近尺,结实而又锋利。 由于大象不是有蹄类动物,它的脚掌只是一层厚厚的死皮,以那上吨的重量踩上去,铁定能把脚掌刺穿,失去行动能力。 象阵越来越近,当前锋接近到三里左右时,有将领猛一挥手! “放!” “绷绷绷!” 一包包铁蒺藜被投射到了半空中,布包被高空气流吹开,铁蒺藜如下雨般坠向地面,在阵前百步外迅速构筑起了一条宽约五十步的荆棘刺区。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陆续有操象手发现了地面的异常,但勒停奔跑中大象的难度比奔马大了百倍都不止,仅仅几息之后。 “呜嗷~~” 一阵悲呜传来,一只大象一脚踏中,痛的猛然跪倒,然后就地翻滚,象身上的四名象兵还未来的及逃跑,就被压成了肉泥。 这只是个开头,踏中铁蒺藜的大象越来越多,一时之间,阵前血肉横飞,悲鸣不断,满地翻滚的都是大象,有一些虽然伤的不严重,可凶性已被彻底激发! 大象是一种聪明的动物,也能意识到前方的危险,不用人勒,一部分还没踩到铁蒺藜的立时掉头飞奔,司马玖部倒了大霉,面对着大象,什么骑兵、战车与步兵,全如摧枯拉朽般一冲而过,被践踏致死者不计其数。 但还有十来头大象发了狂,脚掌的穿刺伤也不是太严重,继续向前奔跑,于是,杨彦大喝一声:“放!” 填装实心弹的火炮与床弩同时发射,因为象皮厚达四到八厘米,一般的箭矢射不穿,但三尺巨箭,势大力沉,杀伤力绰绰有余,再配上火炮的炮弹,大象只要挨个三五记,必然毙命当场! 阵前惨不忍睹,一只只大象就是一座座肉山,堆的密密麻麻都是,而大象血量足,不仅把地面淌成了一小片血湖,也把大象本身染的通红,其中还间杂着数不清的血肉模糊尸体。 “郭诵,你领万骑出击!” 杨彦转头唤道。 “诺!” 郭诵重重一拱手,疾奔而去,一万骑兵绕开铁蒺藜阵,向着溃不成军的司马玖部冲杀而去! 在所有的骑乘类动物中,除了骡子、驴等没有军事价值的动物,只有马匹无论怎么跑背部都不会有过大的起伏,大象不在此列。 它撒开奔跑的最高速度能达到每小时四十公里,以这样的的速度奔跑,那巨大的颠簸足以把象鞍与背上的军卒给颠下来,运气好的摔个头昏眼花,运气不好,给踩成一滩肉泥。 大象受了惊之后,调头飞奔,这部分大象有两百来头,郭诵并不追赶,只在追杀溃军的同时,尽量收拢战马,虽然南方马都是矮马,有耐力足的优点,但冲刺力弱,用来拉车拖货还是可以的。 ......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司马玖怎如此不堪?” 紫云山顶,李雄不敢置信的纵声狂叫,满面惊惶之色。 这可是象兵啊,他根本就没想过明军能击溃象兵,在他的预想中,哪怕是抵住了,明军也必然伤亡惨重,自己把握时机,挥军出击,坐收渔翁之利,说不定还能连司马玖一起端掉,把宁州纳入大成的版图。 宁州虽荒僻,但物产丰富,尤其是金铜,还是中原稀缺之物,诸葛亮能六出歧山,很大程度正是依赖了宁州物产。 可是没想到,司马玖一触即溃,连明军根毛都没摸到。 山头渐渐弥漫起了一股颓丧的气息,很多臣僚面色灰败,失神的望向山下。 “陛下,快看!” 范贲突然惊恐欲绝的大叫起来。 山下的明军营寨,一瞬间金鼓齐鸣,队队军卒开出,一门门火炮和床弩也由战马拖拽着向前移动,这很明显是要发动强攻了。 “众卿,给朕守住,切莫让明军上山!” 李雄连忙挥着手臂大叫。 各军将领也明白情况紧急,赶紧指挥军卒层层布防,但很多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甚至还有病歪歪,站着摇摇晃晃的。 任回急的大吼:“将士们,莫要慌乱,我军占有地利,有陛下在看着尔等,定能打退明军,此战过后,陛下当论功行赏,但若有谁敢于畏缩不前乃至临阵脱逃,斩!” 下了死命令,军中的面貌略有好转,毕竟伤风感冒的很多,能强撑着站直就很不容易了,至于那些没生病的,几天下来,也给天气折腾的够呛。 突然身边有人惊恐的叫道:“明军在山上,明军就在那边山上!” 所有人均是面色剧变,不自禁的转头看去,在山峰顶部,有一群密密麻麻的黑点,这不是明军还是谁? “怎么回事?明军怎么上的山?” 任回第一个回过神的,厉声嘶吼。 李骧暗暗叹了口气,摇头道:“明军必然是前几日雨夜,派出小股兵力迂回,从远处上了山,在山区一路潜行,又趁着……任将军领军出山之际,防备松驰,偷偷摸了过来潜伏。” “你怎知明军何时上的山?” 任回怒视李骧,他不愿把责任归于自己。 张昭成摆摆手道:”此时再指责谁全无意义,当务之急,是把明军赶回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明军既能潜上来,人手不应太多,全力强攻,或能挽回,烦请各家以精锐之卒攻打,贫道亦遣出弟子,随时请神兵下凡。” 李雄焦急道:“诸位,生死成败,在此一搏!” “诺!” 众将纷纷领命。 各家七拼八凑,加上李雄自己的军卒,合计组织了近两万人攻打山头,但士气不高,每个人都清楚,这一趟必付出重大代价,尤其付出代价了也未必能夺回,毕竟山下的明军正在发动进攻,自己已经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 “射!” 随着山头一声呼喝,一枚枚箭矢精准的射向成军,这是千牛卫射的箭,几乎箭箭夺命,山越心知自己在箭术上比不上千牛卫,倒也不浪费箭矢,做着肉搏的准备。 箭矢纷飞中,成军将士呈扇形被驱赶攻山,身后跟着督战队,轻则喝斥殴打,重则当场砍杀,转眼间,已经有数十名军卒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在山脚下可以看清,沿着数条歪歪曲曲的线,攻山的军卒密如蚁附,惨叫一阵接一阵,成军虽然占有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但自下往上仰攻,斗志又不足,几乎每前进一小步,都要付出重大代价。 而山下,明军以炮火为先锋,层层推进,以步卒攻击小而隐蔽的目标,慢是慢了点,却稳定有力,不知不觉中,寨中的僚人和成军士卒逐渐的往山上退却。 李雄一头一脸的汗,不停嘶吼,对于他来说,山上山下,哪一边都不容有失,任何一处失利,都是难以承受的后果。 “陛下,国师,国师上阵了!” 这时,阎式在身边大叫。 李雄一看,张昭成带着百名弟子,往被明军占据的山头赶去,顿时目中希翼大作。 第六二五章 阵前倒弋 (谢谢好友夜明和好友狂龍風暴的月票~~) 在李雄及一众成国文武的注视下,张昭成领着百名弟子在山腰处顿住,捋须喝道:“贫道将请神兵降临尔身,攻上此山,誓杀明军,尔等可愿?” 仿佛被选中是无上的荣耀,这百人纷纷跪下,磕头道:“我等愿意,请仙师施法!” 张昭成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登上一座高丘,高丘的正面已经悬挂上了南华老仙神像,神像前置一祭案,摆放着诸如果子、谷物、猪头之类的供品。 张昭成恭恭敬敬向南华老仙施礼,接着缓缓拔出法剑,踏起禹步,在高丘上转起圈来,晦涩难明的咒语徐徐吐出,仿似蕴含有蛊惑人心的力量,随着音调变幻,那百名汉子的脸面陆续浮现出了迷茫的表情。 就连周围的军士们也不免受了影响,目光变得呆滞起来。 禹步越踏越快,渐渐地,高台上刮起了一阵旋风,张昭成突然止住,暴喝道:“有请南华祖师显灵,降下神兵助弟子破敌,南华祖师急急如律令......” 随即又向台下弟子喝道:“有请祖师仙汤!” 又有几名弟子从一木桶中舀出黑呼呼,散发出强烈刺鼻味道的汤汁倒于碗里,依次给那百名汉子喝下,并分发给每人一把利斧。 “砰砰砰~~” 这些人喝了汤汁之后,刹那间面孔狞狰,两眼血红,喉头嗬嗬有声,把碗重重摔去一边。 张昭成吟诵起了奇怪的音节:“尔等速去剪除妖邪!” 那百人纷纷高举起斧头,发出沉闷的吼叫声,迫不急待的向山上疾奔,沿途军士均是让开道路,目中现出了好奇之色,就连山下的杨彦等人也举起望远镜,观察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荀虎也是一怔,这是冲出来送死吗? 尤芒却是现出了惊惧之色,急劝道:“荀将军,此乃妖兵,非人力可挡啊!” “嗯?” 荀虎望向了尤芒。 尤芒心急如焚,按捺住解释道:“尤某曾于江东见过天师道陆师君使过此术,端得利害无比,凡受术者,即使利刃加身,万箭攒心亦无所畏惧,除非削去首级,令其目不得视,或待妖灵离体方可克之。” 荀虎差点就大骂出口,他可不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不过在表面上,只是玩味道:“那本将得见识见识。”随后大手一挥:“放箭!” 千牛卫纷纷扣动扳机,几百支短矢编织成一张巨大的黑网罩了过去。 弩箭几乎根根命中,有的射中四肢,有的射中躯干,还有透面而入,可那些人哪怕鲜血直流,弩箭也只露出短短的一小截箭杆,却个个悍勇无比,脸上的表情愈发狞狰,嘴里由呼喝乱叫变成了咆哮,更加勇猛的冲杀而来。 将士们大惊,这比竹甲兵还恐怖,竹甲兵虽刀枪不入,好歹还是人,而眼前这些已经不是人了,正常人有谁能身被数矢而不死? 但荀虎偏不信邪,再次强令:“射,不许停!” 千牛卫们继续射,准头已大不如前,毕竟古人迷信,信神信鬼,那些怪物越奔越近,有好些都被射成了刺猬,却没一个倒地。 “大王,难道张昭成真能召来鬼神?” 山脚下的于药不敢置信的向杨彦问道。 杨彦眼睛眯了眯,这分明是传说中的神打之术,乍一听很玄乎,原理其实很简单,是通过强烈的信仰与临时催眠,暗示自己就是神灵,激发潜能。 当神打上身之时,各方面能力都将得到不可思议的提高,有若神灵上身,而且神智不清,迷失掉自我,只依照施术者的命令与本能行事。 当然了,神打假货多,有真本事的很少,许多人只是胡乱大喊几声,跳一段舞蹈自我暗示,就以为请神上身了,不过很明显,张昭成是有真本事的。 于是摇了摇头:“这只是一种暗示罢了,且后患多多,那些人撑不了多久,会逐一力尽而倒,且血流的越多,倒的越快,来人,给山头传令,莫要硬拼,以游斗为主。” “诺!” 有千牛卫向山头挥出大旗。 荀虎一看,便道:“散开打!” 将士们如蒙大赦,边后退边射箭,好在山头不是太陡峭,有足够的空间闪躲。 “好!” 李雄大叫了声好:“仙师果是不凡啊!” “是啊,有仙师在,何惧明军?” “我大成幸得仙师啊!” 群臣纷纷称赞。 李骧却拧着眉心,闭嘴不语,那些人猛则猛矣,但神智好象不清,有个别追杀明军将士,遇上树,竟不知绕过去,而是挥着斧头砍树,这算哪回事? 果然不出杨彦所料,陆续开始有人倒下,且随着伤势加重,倒下的越来越多,毕竟神打是刺激精神,使人处于过份亢奋状态,而血流干了,大脑组织会很快坏死,再多的刺激都没用。 后面的张昭成也清楚这个弊端,神打上身,不耐久战,宜速战速决,可明军战士绕起了圈子,他预感到了不妙,急的大叫:“上,再上!” 只是任他喊的嗓子,该倒还是得倒下,于是又向周围的成军嘶吼:“你等为何不上,快上!” 成军将士面面相觑,那些人敌我不分,抡着斧头乱砍,谁敢上? 眼见越倒越多,倒了就不起,张昭成现出了绝望之色,再向后看去,山下的明军攻势如潮,喊杀声愈来愈盛,整个山坡上,都是漫山遍野的明军,营寨中燃烧着熊熊大火,浓烟遮天蔽日,陆续有人向外逃窜,甚至在远处,还有明军士卒押着大象回返。 种种迹象表明,李雄完了,张昭成没有为李雄陪葬的觉悟,给身边的几个弟子施个眼色,便悄悄的后退,因战况激烈,暂无人留意。 “诶?国师呢?” “娘的,国师跑了!” 不片刻,有将领发现张昭成无影无踪,顿时,恐慌如瘟疫般蔓延开来,连作为定海神针的张昭成都跑了,前面那些人也明显不对劲,谁还有再战的勇气?本就没什么斗志的士卒更是无心恋战,大眼瞪小眼,还有人悄悄后退。 “上,上!” 督战队挥着大刀乱砍,直接砍死了百来个。 督战队是由各家旁系带着数代老仆组成,对主家忠心耿耿,又有日积月累的淫威,军卒敢怒不敢言,只能勉强前攻,伤亡也随之大增。 荀虎给几名箭术超凡的千牛卫打了个眼色。 那几人会意的攀上树,摘下弓箭,瞄准督战队射去。 “嗖嗖~~” 数枚乌光一闪,五六个督战队不是咽喉,就是面门中箭,这份准头,让人心惊,纷纷散了开来,倚着树警惕的向上望。 成军士卒均是现出了解气之色,进攻的步伐为之一顿。 “怎么?想死是不?上,都给老子上去!” 督战队还是很尽职的,看到军卒不攻山了,竟然重新聚集,挥着刀比划。 “嗖嗖嗖~~” 又是一阵箭雨射来,督战队的死伤上升到了十余人。 “娘的,就是冲着老子们来的,大伙儿都贴上去。” 几个将领气的大叫,指挥督战队紧紧贴在士卒后面,果然,山上投鼠忌器,不再胡乱射箭。 成军士卒气恨交加,自己竟然被挟为了人质,可是迫于督战队的淫威,只能畏畏缩缩的行进。 这时,数十步外的头顶上,一名大嗓门的千牛卫拿着话筒大喊:“成军弟兄们,连鬼神都不敌我军,你等何苦无谓送死?请回头看,我大明精锐正在逐层突破你们的防线,很快会攻上紫云山,活捉李雄,胜负将定,何必妄以人力拒之?督战者仅千余,你等则过万,只须回过身,刀剑相向,还有谁能逼着你们送死?” “成国内不修德,外不彰武,腐朽衰败,覆亡只在旦夕,而我大明蒸蒸日上,天下心向之,胜败正逆,一目了然。” “我军公平公正,有功则升,有过则罚,你等今日举义,他日必引以为幸!” “大王仁德,义释蜀中乡人一万五千,诸位还有何担心?只要举义归顺,未来将一片坦途啊……” 喊话声络绎不绝,喋喋不休,很有煽动性,其实明军节节胜利不是秘密,眼下的局势也很明朗,山头很难攻下,攻不下山头,紫云山就会受到严重威胁。 很多人都在犹豫,毕竟迈出最后一步,需要诺大的勇气与魄力,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督战队有人急的大叫:“不要听明军胡说,都给老子上,攻上山头,陛下绝不会亏待你们,谁敢后退半步,小心老子手里的砍刀不长眼!” “娘的,死到临头还敢威胁老子,真欺蜀人软弱?杀了这些狗贼,去投奔明军!” 也不知是谁,忍无可忍之下回身一矛,槊入了一名督战队的胸口。 “杀!” 有人领头就好办了,喊杀声大作,成群结队的士卒,回过头围杀督战队员,面对着群众的愤怒,什么积威余威都不管用,开始还有将领喝骂,不片刻就陆续变成求饶,但成军将士杀红了眼,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甚至有人嚷嚷:老子杀不了明军,还宰不了你这兔崽子? 山坡俨然成了屠宰场,血流漂杵,遍地尸体! 第六二六章 李雄败逃 “不好!” 见到这一幕,紫云山顶的公卿权贵纷纷色变。 李雄更是天旋地转,两眼发黑,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直挺挺站着。 “仙师,仙师呢?” 李雄又喃喃,目光向对面搜索,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张昭成了。 他不敢多想,连道不可能。 但旁人不装糊涂,范贲便向左右问道:“可曾见到仙师?” 左右茫然道:“仙师刚才还在那儿,咦,怎么不见了?” 李雄顿时如遭雷击,很明显,张昭成已逃之夭夭。 “陛下,陛下!” 这时,高定领着几十个僚人上了山,大吼道:“明军就要来了,我等死战,料难抵敌,还望陛下速作打算啊!” 高定作僚人装束,又浑身浴血,后背还插着支箭,状如恶魔,李雄的妃嫔不禁啊啊惨叫。 “活捉李雄,活捉李雄!” 山下有呼喝声传来,密林中,时不时就轰隆隆巨响,土石纷飞,树木枝叶断折,甚是吓人,还有密如蚁附般的明军在奋不顾身的向山头攻击。 “陛下,速退啊!” 范贲等一众豪强拉住李雄大叫。 李雄却如行尸走肉般,目光呆滞。 江州的失守使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与这十几年来的顺风顺水、歌舞升平形成了强烈反差,今次孤注一掷,以重兵防守龙泉山实为无奈之举,从来没听说过,守龙泉山就能守住成都,可是哪有别的法子呢? 如今败相已现,让他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张昭成的背弃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山顶的公卿们心急如焚,架住李雄转身就跑,只要从山后小道下了山,即可逃回成都,至于回去之后该如何,这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 “陛下,等等妾,等等妾!“ ”陛下,别丢下妾啊!“ 一众妃嫔也哭哭啼啼的跟在李雄后面,走一路哭一路,梨花带雨,惊惧交加,不过处在生死关头,没人怜香惜玉,均是急匆匆的奔向下山小径。 却是突然之间,有沙沙声响起,密集的冰粒子从天而降,迟到的大雪竟然不期而至。 如果是单纯下雪,对于追击不会有太大影响,可是下冰不同,用不了多久,整个龙泉山将又湿又滑,难以行走。 ”娘的!“ 杨彦忍不住一拳捶上了树。 今日是活捉李雄的最好机会,可突如其来的冰粒子成了李雄逃跑的最佳掩护,冰粒子异常密集,山上的温度又低,落地几乎不化,恐怕抢上山之时,地面将一片雪白,滑不溜脚。 与杨彦的无奈相反,李雄一行喜从天降,这简直就是救命冰! 钱凤从旁劝道:”大雪虽说来的不是时候,但李雄败亡已定,无非是多活几日罢了,今龙泉山既破,成国上下人心浮动,大王当占住山头,待得天气好转,兵围成都亦不为迟。” “嗯~~” 杨彦点了点头,向魏乂道:“孤任你为汉安太守,给你五年时间,收拢僚人,改土归流,若做的好,孤调你进洛阳,你意下如何?” “改土归流?” 魏乂挠了挠后脑壳,不解的喃喃。 杨彦哈的一笑,那时还没有改土归流的概念,于是稍稍解释了下。 改土归流在本质上是把羁縻纳为直接统治,夷民须缴税服役,当然了,杨彦目前并没有向西南腹地推广的意思,主要是普遍的生产力还没有达到全面改土归流的水平,汉安则是是个特例,本来当地的田亩就不属于僚人,僚人又是战败的一方,自然没可能纵容。 魏乂闻言大喜,这就是送上门的功劳啊,当即重重一拱手:“请大王放心,若是五年还不能改土归流,末将愿提头来见。”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孤没那么暴戾,最多罢你的官,好了,你本是南蛮校尉,有处理西南夷纠纷的经验,不过孤提醒一句,在汉安,我大明势强,没必要过多迁就僚人。” “末将谨记!” 魏乂肃容应下。 钱凤却是暗叹一声,他原想谋汉安太守,表现自己的能力,毕竟跟在杨彦身边做谋士,实在是没什么前途,但杨彦中意的是魏乂,他能说什么呢? “大王,大王!” 这时,郭诵惊喜的叫唤传来,杨彦转头看去,郭诵身后跟着几个军卒,抬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郭诵拱手道:“司马玖被象群践踏而亡,这是将士们捡到的尸体,经辨认印信,理该是司马玖。 这具尸体惨不忍睹,脸都被踩烂了,明光铠的甲片有部分陷入了肉中,杨彦大略翻看了下印信,确认是司马玖,不禁叹了口气。 司马玖是晋室远房宗亲,就任宁州刺史形同于流放,而宁州大部为西南夷,司马玖真正控制的,只是州治兼建宁郡治味县(今云南曲靖),及周边的小部分范围,本身实力不强,由此也可见司马玖必是许下了天大的好处,才说得西南夷协同出兵。 而今大败突来,不仅是司马玖魂归地府,宁州西南夷也损失惨重。 这倒是让杨彦心中一动,问道:“我欲以你就宁州刺史,你可愿留在西南蛮荒之地?” “诵领命!” 郭诵毫不迟疑的施礼应下,毕竟宁州再偏远,可宁州刺史是秩比两千石,而他才三十不到,按刺史太守五年一任的规定,五年之后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只要小有成绩,就可调离宁州,要么回洛阳,要么去中原江东的富庶大州,因他的起点是秩比两千石,调任别职,必是真两千石,甚至加侍中头衔,这是锦绣前程啊。 除了不开窍,没有谁会拒绝这份任命。 钱凤眼里的羡慕之色更加浓烈。 杨彦点点头道:“魏将军将任汉安太守,负有改土归流之任……“ 向郭诵简要介绍了改土归流,杨彦又问道:”你去宁州如何施政?” “这……” 郭诵不敢殆慢,寻思良久,才道:”汉安地方狭小,多为平地,且酋帅高平既便不死,也难以为祸,而宁州不同,地处偏远,山地林立,满目皆夷,故末将以为,暂不宜于宁州推行改土归流,应以静制动,可这并不是指无所事事,末将将采以下三策。 其一,打探摸清各夷酋底细,或分化之,或挑拨之,削弱其实力。 其二,逐渐招纳贫苦夷人,给田地,去其俗,归化为明人,积蓄力量。 其三,采益州之资与宁州夷人公平交易,宣扬王道,使之渐渐归心。“ ”嗯~~“ 杨彦满意的挥了挥手:”待孤破了成都,你就领万卒去味县上任,先把司马玖葬了罢。” ”诺!“ 郭诵躬身施礼。 …… 冰粒子越下越急,虽然李雄跑了,但更多的成军将士包括大部分僚人跑不掉,都不用明军入山搜索,天黑之前,纷纷出山投降,否则窝在湿滑的山里,既便不摔死,也会活活冻死。 天气愈发恶劣,到上半夜,飘起了鹅毛大雪,山头一片白皑皑,这样的天气,杨彦不可能翻山进逼成都,除分出部分军卒扼守山顶高地,全军于山脚驻扎下来。 据统计,成军的主力几乎丧失殆尽,连同僚人男女老少,近十万人投降,这让杨彦想起了花蕊夫人的名句:十四万人齐解甲,竟无一个是男儿。 不过这对于杨彦是好事,魏乂也得了杨彦的授意,提前进入太守角色,把成军中原属于蜀中各豪强的部曲佃户单独甄别出来,与僚人混在一起,给田授地,抓紧时间安置,并承诺将来会把他们的家眷送来汉安,与之团聚。 这部分人中,至少有半数是汉安本地人士,因僚人侵占土地,又性格软弱,不敢抗争,被迫远走成都,成了豪强大族的佃户,今回归故土,自然是乐意的。 大雪下了两日,杨彦又多等了几天,待得积雪化去,才领着军卒,翻越龙泉山,而成都,只在山那边的二十来里了。 第六二七章 千古奇观 (谢谢好友书友20170415202814468的月票~~) 十二月十五,明军兵临成都,一部驻扎于城北,防备涪城(今四川绵阳)及以北晋寿县(今四川广元)乃至汉中的勤王之师,虽然不大可能,但有备无患总是没错。 另一部驻扎在太城与少府城之间,隔断两城的联系,并做着两手准备,首先逼降李雄,如李雄坚决不降,则先取少府城,取城中粮草物资为己用。 趁着安营扎寨的工夫,杨彦领着众将策马上前,眺望成都。 成都太城周长三十余里,城高三丈,高大雄壮,气势磅礴,少城周十余里,高两丈,两城城头旌旗林立,公卿权贵也站上了太城城头,均是一副如临大敌之色。 这让杨彦颇为不解,明军素来有不杀降的美名,自己又招贤纳士,用人不疑,要说李雄尚有一战之力,还能理解,可成国连番大败,哪有抗拒自己的底气?又何至于此? 于是向钱凤问道:“孤观成都军民竟有死战之心,令人费解,士仪可知缘由?” 钱凤略一沉吟,便道:“自关西大乱以来,秦雍流民替代蜀人入主成都,土地财货皆为侵夺蜀人所得,想必是畏惧大王夺其财货返还蜀人,甚至迁回原籍,今大王兵临,安能不惧? 况大王推行占田令,豪门大族岂肯甘心?” 钱凤所说的核心是占田令,想他长城钱氏,占有上千顷的良田,如强推占田制的话,大部分的田亩都要交出,这也是钱凤的担心之处。 杨彦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便淡淡道:“一地有一地的风俗,桔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故不可一概而论,淮北有淮北的做法,江东有江东的做法,不过蜀中不在此列,当地大族与孤为敌,当施惩戒,不灭族就算不错了。” “大王仁德,乃江东士民之福!” 钱凤心头大宽,拱手道。 杨彦又给荀虎打了个眼色,荀虎向城头唤道:“请成主李雄出来答话!” 李骧探出半片身子,遥遥拱手:“明王,我家主上染疾,不便吹风,明王若有言,可由老夫代传。” “哦?” 杨彦也拱了拱手:“既如此,烦请李公转告李雄,成国大势已去,覆亡指日可待,勿做侥幸之念,及早开城,富贵可得,莫要误人误已,同时孤承诺,秦雍流民可留在蜀中,不必迁回故土。” 李骧道:“老夫这就进宫去面见我主,告辞!” 杨彦略一点头,目送李镶背影消失。 刚一转身,李骧面色剧变,低呼道:“诸公,速随老夫进宫求见主上!” 群臣心知急切,匆匆跟着李骧下了城。 李雄真的病了,心情绝望,又受风雪侵袭,从龙泉山逃回成都的当晚就病了。 寝殿中,李雄高卧于榻上,瘦了少许,面孔苍白,脸颊凹陷,双目无神,散发出一股垂垂欲死的暮气。 任皇后端着个小碗走了过来,柔声道:“陛下,该喝药了。” 李雄无力的挥了挥手:“朕不喝,拿去。” 任皇后舀起一小勺乌黑的药液,先放自已嘴边轻吹了两口,才伸过去,强笑道:“陛下,不喝怎么能好呢?来,快喝了罢。” 李雄眉头一皱,不耐道:“喝也是死,不喝还是死,与其破城受辱而死,倒不如病死,也算寿终正寝。” 任皇后动作一僵,强撑着笑容劝道:“陛下怎能发不详之语?成都城高墙厚,陛下若亲临城头,将士们拼死一搏,或能打退明军。”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李雄浑身打了个哆嗦,心头无比烦燥,一把推开了任皇后端着瓷碗的纤白素手。 “啪!” 任皇后猝不及防,瓷碗摔的粉碎,药液溅上了裙角,她连忙跪下,哀声道:“陛下,妾失语,请陛下治罪!” 李雄眼里泛出凶光,喘着粗气道:“若是明军破城,你等可愿随朕而去?” “啊?” 任皇后惊呼,瞬间花容失色,从脊椎深处冒出了一股寒气。 这是要拿自己等妃嫔殉葬啊! 任皇后二十来岁,无所出,与李雄本是政治婚姻,谈不上什么感情,更何况李雄荒淫无度,也让她反感,她又怎么甘心为这样的男人殉葬呢? 一时之间,竟怔怔的说不出话。 李雄目光变得凌厉,强撑起病体,寒着脸道:“怎么?不愿随朕?朕平日有何亏待之处?莫非你们愿被贼兵凌辱?咱们夫妻同去地下享福岂非美事一件?” 李雄的语气一句重过一句,任皇后觉得,只要自已稍有迟疑,就会被赐下三尺白凌,当下凤目一红,两行清泪顺着秀脸颊流下,抽泣道:“陛下待妾恩重如山,妾心怀感念,若真到那一天,妾会为陛下守节。” 李雄脸色缓和了点,心里也是一软,正待软语安慰时,一名宦人在外施礼:“禀陛下,皇后殿下,太傅、丞相、尚书令诸公求见。” 李雄心里咯登一下,他感觉不大妙,连忙喝道:“外殿候驾!” “诺!” 宦人领命而去。 任皇后也招来婢女,服侍李雄穿衣,并目送着乘上龙辇的李雄渐渐远去,这才俏面重现了惶然不安,对殉葬的恐惧就如一块巨石压在心头,令她方寸大乱。 她虽然出身于蜀中大族任氏,兄长是车骑将军任回,可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娘家未必会顾及她的死活,甚至为了搏一个好名声,还很有可能逼她殉葬。 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任皇后在殿内毫无头绪的走了几圈,才招了名心腹宦人,让他去前殿打探些消息回来,再想想如何应对。 而李雄也是心事重重被抬进了大殿,一干重臣起身施礼:“臣等参见陛下!” 李雄挥了挥手:“免礼!” “谢陛下!” 众人齐声称谢,各回原位就坐。 李雄那昏浊的眼神挨个看了看,有气无力的问道:“众卿所为何事?” “这……” 大伙儿看到李雄病成这个样,都不忍心打击他,欲言又止,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范贲小心翼翼道:“陛下,明军已兵临城下!” 出乎众人所料,李雄并未现出过激反应,只是自嘲般的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朕这江山哪,才二十年的国祚啊,以往朕还嘲笑刘永明或是兼具开国与亡国之君于一身,如今看来,朕竟比刘永明先走一步,不过朕的国祚好歹比他长些,呵呵~~ 罢了,罢了,你等称朕一声陛下,朕感念在心,但君臣终有缘尽之时,朕也不强留诸公,若有愿降明国者,朕不阻挡。” ”陛下!“ 众人均是心头大震,无不感动侧目。 任回更是重重一拱手:”明军虽势大,而我少城尚有守军一万,太城有守军三万,宫中禁卫数千,我等还有些家丁奴仆亦可派遣,可凑个六七万军,且涪城、晋寿、汉中尚有兵,或许勤王义师已在途中,只要陛下有决死之心,未必守不到春暖花开之时。” 李雄摇了摇头道:“明军无可抵挡,与之强战,必败无疑,成都守不住了。” 群臣也陪着叹了口气,他们何曾不想降呢,但是杨彦刚刚在城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秦雍流民可留蜀,却未提强推占田令之事。 也就是说,降了多半要被夺去家产,因此但凡有一丝侥幸,都不愿降。 李雄又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明王可曾说降于朕?” 李骧拱手道:“回陛下,明王问起陛下,臣以陛下有恙暂时推托……” 听着李骧转述着杨彦那蕴含威胁的警告,李雄觉得窝火之极,不禁剧咳起来,身体蜷成一团,痛苦不堪,宦人赶紧替他连连捶背。 好半晌,咳嗽渐止,李雄缓缓抬头张望,留恋的看着那金壁辉煌的宫室,依依不舍道:“明军兵临城下,除降无路可走,不知谁愿替朕去与明王相商?” “陛下,不可啊,历代君主出降,除安乐公刘禅与归命候孙皓,几人能得善终?请陛下三思!” 群臣纷纷劝阻。 一般来说,国家将亡之时,通常人心离散,公卿权贵为保全家族,主张出降,甚至还会有人暗中和敌军勾结,当带路党,打开城门。 但皇帝毫无例外,抵抗最为坚决,毕竟如鲁肃对孙权所言,谁都能降,唯独你不能降,而今的成国恰恰相反,想降的是李雄,臣僚不愿降,可谓千古奇观。 不知情者,或会感动流泣,可李雄不傻,群臣所为者何,他不是不清楚,无非是自己当政,对蜀中大族诸多迁就,好日子过惯了,一旦明国入主蜀中,还能再象以前那般逍遥快活么? 这显然不可能,占田制,迁徙令会接踵而来,各大族伤筋动骨都是好的,就此一撅不振,乃至消亡都有可能。 反是李雄,沦为阶下囚固然不好受,可本身已经失无可失了,最差也是个安乐公和归命候的归宿。 说到底,群臣把自己推出去搏一搏,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真能撑到明年春暖花开,甚至北方胡骑南下,自然是皆大欢喜,哪怕败了,这些大族再降也不迟,届时责任全在自己,由自己去承担杨彦的怒火。 第六二八章 和亲之议 (谢谢好友狂龍風暴的500大赏,好友情无伤月的两张月票~~) 李雄心里也颇为犹豫难决,毕竟做惯了上人上,谁甘为阶下囚呢,尤其生死将从此操于人手,但是对于他,担承的风险明显要大于蜀中诸族,而且龙泉山那么大的阵仗都败了,他实在是没有信心据守成都。 “哎~~” 李雄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朕乃天子,岂愿献降?可明军勇猛,我军精锐接连遭受重创,能战敢战之士几无,强撑下去,不过徒增伤亡罢了,最终仍避免不了城池陷落,生灵涂炭,何苦来由? 朕据蜀地二十年无所作为,算不得明君,可朕也不是那残暴之辈,朕降了明国,充其量两三年后,一杯鸩酒了此残生而己,但诸公与百姓皆可得活,朕于愿已足。 况朕亦当了十几年的太平天子,该享受的也享受了,既便去死,又何枉此生?” 说完,李雄脸面已布满了泪水,以袖擦拭。 “陛下!” 群臣感动的热泪盈眶,跪下连连磕头,就连随侍的宦人婢女也全都跪了下来,悲声恸哭。 任回更是嚎叫道:“陛下,陛下啊,臣惭愧啊,不过臣有一策,或能令陛下得保平安,只是要让陛下受些委屈。” “哦?” 李雄的哭声瞬间止住,催促道:“任卿请讲!” 任回道:“请陛下将武阳公主许与明王,武阳公主金枝玉叶,配明王绰绰有余,并请陛下自去帝号,称蜀国国主,臣服于明国。” ”陛下!” 一并逃回成都的高平立刻拱手道:“武阳公主已许给了高某,一女岂能二嫁?” 群臣均是现出了古怪之色,都不明白,此人怎还有脸索取武阳公主。 任回更是不客气道:”陛下是有此言,但前提是守住龙泉山,待得春暖花开,明军退去,再履婚约,任某问你,龙泉山可曾守住?呵,你连汉安都丢了,陛下怜你,允你入成都,你可莫要不识好歹。” “你……” 高平气的脸通红,这副嘴脸太丑恶了吧? 李雄也是心里不悦,他本就看不上高平,当时迫不得己,才许爱女给他,如今高平地盘没了,人口也没了,赏口饭吃已是自己宽厚,就这还想娶自己的爱女? “此一时,彼一时也,此议作罢,不得再提!” 李雄摆了摆手,又道:“明军若破了成都,明王可强掳武阳公主,莫非朕敢不从?这与送女上门有何区别?” 李骧捋须道:“陛下,大有不同,武阳公主天生娇弱,我见犹怜,据臣观察,明王倒非那绝情之辈,小公主或有可能得宠,陛下可事先申明大义,使公主于成亲之后哀求明王退兵,况陛下去帝号,自为藩僚,给足了脸面,我国未必就全无生机,明日臣即送武阳公主于明王帐中。” ”嗯,此策可行!“ ”不错,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群臣纷纷赞同,只有高平气的浑身颤抖,不过他也明白形势比人强,真惹恼了李雄,说不定当场就给斩了,只得闭口不言。 李雄心中一动,和亲确是个办法,但仍是道:“明日是否仓促?那明王是否愿与朕结为亲家尚不得知,不如先派人探探口风?” “陛下不可!” 李镶微微笑道:“若是先行提亲,明王必猜出陛下用心,或拒之,只有将小公主出其不意送去,方有几分把握。 小公主尚未及笄,已国色天香,冰肌玉骨,诗画音律皆可称道,想那明王身边,有江东高门女子,有沈充前溪庄上的歌舞姬,有刘聪皇后靳月华,皆为国色,身边亦有女卫,必是贪花好色之人,乍见小公主,岂能不惊为天人乎?如何舍得再送还回来? 届时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小公主再于枕边哭诉,恳求明王退兵,纵使明王铁了心灭我大成,不愿退去,但陛下为其外舅,他敢如何?莫非不怕天下悠悠众口?” 李雄暗暗叫绝,还真是这么回事,他在紫云山顶就远远见到杨彦身边围着女子,这种人如果能抵挡住卉儿的美貌,他死也不信,顿时精神一振。 “嗯~~” 李雄赞叹:“此计甚妙,朕这就去告之卉儿。” 说完,起身要向外走,或许是久不沾地,脚步竟有些踉跄。 “陛下小心!” 宦人连忙搀扶。 “诶?” 李雄甩手一挣:“朕没事!” …… 当迈着大步的李雄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任皇后都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了,揉了揉,又晃了晃脑袋,才确定不是眼花。 之前还横着出去,一副病歪歪随时会归天的样子,回来时却红光满面,脚步稳健,哪象有恙在身?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迎上任皇后的震惊目光,李雄心情大好,存心卖个关子,捋须微微笑着。 怔怔站了好久,任皇后才回过神来,施礼问道:“陛下神清气爽,体态安康,可是有喜事临门?” 李雄开心的笑道:“城外明军无忧矣!” “呃?” 任皇后虽不明白怎么回事,可心里也欢喜,毕竟国家不亡,李雄就不会死,自己也不用殉葬了,于是笑着问道:“陛下天命所归,想必已有了破敌良策,可否与妾说一说?” “爱妃,你且猜一猜。” 李雄打趣的目光看了过去,兴致还是挺高的。 任皇后却被这一声爱妃叫的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但大事当前,不禁秀眉一蹙,数种可能在脑海中浮现,半晌,才不敢置信的猜道:“莫非已于城外大破明军?” 李雄嘴角抽了抽,大破明军?他倒是想! 仿如突然之间被浇了盆凉水,兴致去了大半,李雄再没心情去戏弄这刻板的皇后,摇摇头道:“你兄出的主意,把卉儿许给明王……” 任皇后听完之后,沉吟片刻,启唇道:“此事倒并非不可行,只是苦了卉儿啊,小小年纪便担上这般重任,哎~~” 李雄苦笑道:“朕亦是别无他法,况且再怎么说,许给明王总好过许给高平,卉儿当知足,不如咱们把卉儿唤过来交待一番,如何?” 任皇后摇了摇头:“卉儿对许给高平一事心怀怨愤,依妾之见,还是亲自去一趟罢。” “也罢。” 李雄想想也是,毕竟有求于他的女儿。 夫妻二人离了宫室,绕过几处亭阁,眼前是一座清幽的小院,隐有凄婉的歌声传来。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这正是杨彦所作的虞美人。 李雄不由与任皇后相视一眼,暗道有戏,随即迈步踏入。 堂屋里,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子抚弄着七弦琴,身着白衣,神情专注,眼角潮湿,对李雄夫妻毫无所觉,仿佛她的天地里除音律再无他物。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雄夫妇驻足聆听,这是多么生动的写造啊,均是心有感慨。 一曲终了,二人仍沉浸在感人的歌声中,那女子已有泪水自脸颊缓缓滑落,李雄回过神,鼓掌赞道:“卉儿琴艺日渐纯熟,歌声催人泪下,隐有大家风范啊!” 这女子,正是李雄爱女,武阳公主李卉儿,李雄前妻冉氏所出。 见着前阵子病歪歪的父亲竟然红光满面的出现,李卉儿连忙以衣袖拭了拭脸庞,施礼道:“小女见过阿翁阿母,阿翁身体可好了些?” “嗯~~” 李雄点了点头:“为父无虞,不必担心。” 李卉儿喜色一现,再次施礼:“卉儿恭喜阿翁。” 李雄欣慰道:“卉儿如此孝心,倒不枉为父疼爱一场,不过,为父听你歌中隐有哀婉之意,想必还在为嫁与高平一事耿耿于怀,可是?” “小女不敢!” 李卉儿的神色黯淡下来。 李雄呵呵一笑:“那高平区区西南夷,怎配迎娶我家芝兰,当初不过是权宜之计,今婚约已废,卉儿无须牵挂,为父又替你寻了个好人家,乃明国大王,从无到有,白手起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实为当世俊杰,也算配得上你。” 第六二九章 送入明营 与高平的婚约作废,李卉儿才松了口气,就听到又替她寻了门亲,小心肝不禁一提。 明王?不就是引兵来犯的那人吗?她对局势并非一点不知,大成失了江州,又于龙泉山下大败而还,不用问了,父亲肯定再次打上了和亲的主意。 前些日,父亲为笼络西南夷,把她许给了蛮王高平,想那僚人野蛮粗鄙,不知礼数,与族人共妻,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难以承受的羞耻。 天幸婚约解除,却传来了要把她许给明王的噩耗,在她的小心灵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与满面风霜,目光如刃,心狠手辣,杀伐果断划等号的,再加上从无到有,打下一个国家,怎么着也得三四十了吧! 天哪,自己才十二岁啊! 李卉儿怔怔站着,心头笼罩上了难言的悲哀,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父亲给她找的夫婿没一个正经人,都是些不堪入目之辈,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身为皇室女子,必须要肩负起挽救国家宗室的责任,这就是命,谁也抗拒不了,要怪,只能怪自己错入了皇家。 任皇后暗感不忍,牵住李卉儿的小手,展颜笑道:“那明王眉清目秀,年少风流,非是高平之辈能比,卉儿若见了理该满意才是。” 李卉儿全当安慰,那种人该是士族郎君才对,怎可能是一个崛起于草莽中的豪强?心里暗叹一声这就是命啊,便强笑道:“小女但凭阿翁阿母做主。” “哎~~” 李雄长叹道:“你未至及笄,便担负起家国重任,为父实是心中有愧,奈何明军兵临城下,我大成实是无力抵挡,若是破城而入,为父、疼爱你的诸母、你的阿兄阿嫂、子侄后辈,乃至城中无辜百姓们均将遭受不测之灾,为父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还望卉儿莫要埋怨。” 李卉儿淡淡道:“古有昭君出塞,今有小女为国分忧,小女非是不明事理之人,阿翁请放心,小女知道自己该怎样做。” 李雄虎目中蕴上了泪水,感激道:“难得卉儿深明大义,我大成百姓必铭记于心,明日由你叔祖送你往明营,可好?” 李卉儿默默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李雄心里挺不是滋味的,竟然有了种不敢再面对李卉儿的心虚感,转过身道:“卉儿你歇着罢,为父与你阿母……去为你筹备嫁妆。” 说完,便与任皇后逃一般的离去。 “小女恭送阿翁阿母……” 二人身后,传来了压抑至极致的抽泣声。 …… 冬日的成都平原,虽银妆素裹,却不掩积雪下的盎然生机,树青草绿,甚为夺目,次日一早,杨彦用过早膳之后,与靳月华、兮香和菱香登上箭楼眺望。 前方的城头兵甲森严,郊外则人迹稀少,几只早起的松鼠在雪地里刨着,也不知刨到了什么,哧溜一下,窜回了树上。 不远处则是俘获来的十余头大象,在雪地里闲庭散步,那长长的鼻子不时就卷起一陀积雪,吹散开来,仿如天女散花般。 三女均为这和谐的美景陶醉,就在这时,太城城门打了开来,只见一列车仗驶出,李骧骑着匹矮马,身后有一名健妇牵着头小毛驴,上面横坐着一位身着华贵嫁衣的年轻女子,手持一把薄扇遮住脸面,两侧是二十八名侍从,手持仪仗,尾随着十二名婢女,均是捧着个托盘,而在队列最后,还缀着十辆漆黑大车! 杨彦挠了挠后脑壳,他也是已婚人士,这摆明了是出嫁的,可是看方向,怎么朝着自已的营寨行来? 兮香意味深长的白了眼杨彦,轻笑道:“郎君,快回帐吧,或有贵客来访呢。” 杨彦不自信道:“未必是来寻我吧?” 此话毫无底气,连他自已都不大相信。 靳月华也不怀好意的笑道:“郎君,李雄很可能把他的独女给你送来了,妾可是听说过,成国武阳公主色艺双全,美貌不下于昭君,才学不逊文姬,还是早些回去吧,可别唐突了人家小公主,咯咯咯~~” 说着,竟掩嘴轻笑起来。 “哎呀~~” 菱香却是惊呼一声:“郎君曾在王后和大良娣面前保过证,再往回引女子必征得家里的一致同意才行,妾们自然不会阻了郎君好事,其他的姊妹想来也会理解郎君,可是人还在洛阳呢,一来一回,耗日良久,岂不是耽搁了郎君洞房花烛之夜?这该如何是好?” 杨彦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不过场面话还是要交待的,于是哼道:“什么色艺双全,别欺负我没见识,走,回去瞧瞧李雄究竟想干什么?” 三女神色怪异的跟着杨彦下了箭楼,各回后帐,在下面守候的柳兰子随杨彦去了中军大帐。 坐下没一会儿,就有千牛卫来报:“大王,成国太傅李骧携武阳公主求见。” 杨彦大手一挥:“请他们进来。” “诺!” 千牛卫转身而去。 于辕门处等着回话的李骧则是百感交集。 守门的军卒,在瑟瑟寒风中,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目光冰冷,平视寨外的某一处,似是毫不在意自已这一行人,但李骧清楚只要稍有异常,就会引起警觉,营寨深处虽了无人迹,却仿似有着无尽的肃杀之气向外滚滚发散,让人从骨子里颤栗。 李骧心里有种难言的悲哀,李雄身高八尺三寸,少年时容貌俊美,以刚烈气概闻名,常常在乡里周旋,有识之士皆器重之,可如今已变得胆小畏怯,终日沉迷于酒色。 尤其不仅仅是李雄堕落了,军卒也与十几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哎,这蜀地啊,虽繁花似锦,却是刮骨的温柔乡啊! 李骧正摇着头的时候,有两名军卒快步走来,其中一人拱了拱手:“李太傅,我家大王有请。” “有劳了!” 李骧称了谢,又见着李卉儿那单薄的身子在微微发着抖,脸色也有些苍白,显得非常紧张,不禁叹道:“卉儿,明王性情宽和,不必太担心,随为父进去罢。” 李卉儿点了点头,健妇牵起毛驴,向深处行去,毛驴脖子上挂着的小铃铛叮当叮当响,与周围的安静形成了强烈反差,仿佛在提醒她是来和亲的。 被和亲的耻辱感,对未来不可知命运的恐惧、国家宗族生死存亡的重担,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宁可这一段路永远没有尽头,就这样走下去。 但中军大帐还是出现在了眼前,李卉儿惊讶的看见帐外居然有十几名女子守卫,不由现出了鄙夷之色。 ‘看来此人荒淫无耻,贪花好色,呵呵,这样也好,不好色如何令他倾心呢?’ 李卉儿暗暗给自已打气。 千牛卫通报之后,李卉儿随李镶步入帐内,在脚步踏入的一刹那,她觉得自已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帐内端坐的那个豪强,将会是自己相伴一生的男人,可悲的是,却连对方长成何样,姓甚名谁都不得而知,出于恐惧,她本能的低下了脑袋。 “参见明王!” 叔祖的声音在身畔响起,把李卉儿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她不敢抬头,尽管继母曾描述过明王长相,可她认为是在安慰自己,她无法面对存在于她想像中的那名中老年武夫。 “李公无须多礼,请坐。” 帐内又一个声音出现,令李卉儿微讶的是,那声音充满着磁性,听着年纪不大,也不是她想象中的豪迈粗爽。 李骧从旁道:“大王,这位是老夫孙侄女,也是我主爱女,武阳公主李卉儿,卉儿,还不快给明王见礼?” 李卉儿暗叹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垂着头,生涩的施了一礼:“妾见过明王。” 杨彦这才确定李雄真送了个女儿过来,这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再一看去,李卉儿十二三岁,稚嫩的面庞带着不安之色,眼睛盯住脚板,浑身僵硬,紧张不己。 不过长相还是挺秀丽的,确是个美人胚子,那宽大繁复的嫁衣裹着单薄的身体,显得空荡荡,令人望而生怜。 十二岁的新娘子!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 第六三零章 退回 (谢谢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杨彦看着李卉儿,巧娘、慧娘、崔玲与郗璇的面庞竟不停的在脑海中浮现,一幕幕往事也涌上了心头,家中诸女,那美好的青春年华在等待中虚渡,与自己聚少离多,却均无怨言,只是默默等待自已的归来。 强烈的思念,还有愧疚从心底涌出,杨彦暗叹一声,摆手道:“李娘子无须多礼,快与李公坐下罢。” 祖孙俩称谢就坐,杨彦问道:“李公为何携公主前来?” 李骧呵呵笑道:“大王年轻有为,乃当世人杰,老夫这孙侄女久仰大名,心生爱慕,今大王驾临成都,我主念其痴心,送与大王结秦晋之好,还望大王莫要辜负了公主殿下才是。” 李卉儿浑身微颤,李骧把她说的太不堪了,像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内心无比羞辱。 ‘心生爱慕?’ 杨彦也嘴角现出了一抹讥笑,这老家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可以,令他不齿,更何况他的心情已因李卉儿的到来,被败坏了。 于是眉头一皱:“李娘子国色天香,得其青睐,孤幸之,但李娘子未至及笄,怎能婚嫁?孤再不堪,亦不至纳一幼女为妃,只能有负厚爱,请见谅!” “啊!” 李卉儿轻呼一声,太意外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被拒婚! 她忍不住的朝上看去,这一看,娇躯又是微震,杨彦眉清目秀,仪表堂堂,眼神清澈,自有一股儒雅之气,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如果自己的夫郎是这样…… 嗯~~ 她突然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慌乱。 同时出于女性的敏感,她在杨彦身上感受到了淡淡的哀愁,心里略有不解。 柳兰子也是凤目中现出了讶异之色,不过还是挺钦佩的,毕竟拒绝这样一位我见犹怜的小公主,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李骧则傻了! 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自已年纪大,耳朵不灵光听错的缘故,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道:“明王,这……” 杨彦不耐打断:“李公携李娘子拜访,所为何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李氏自得蜀,不思进取,骄奢淫逸,武备松驰,孤不取,亦有他人来取,莫非李雄以为仅凭一幼女便可苟延残喘?简直可笑。 请李公转告李雄,速速开城,勿做侥幸,孤承诺有效,及早出降,必善待,若顽冥不灵,城破之时,便是李氏族灭之日。“ 李骧面红耳赤,哑口无言,无从辩驳。 杨彦又转头看向了李卉儿,略一沉吟,便道:“蜀中隐有传言,你父欲许你与司马冲,可惜司马冲被孤废去,此事不了了之,后以你为饵,诱高平出兵,今又把你送与孤和亲,先后三次,料来皆非你所愿,而你作为一弱女子,纵有不满亦无法抗拒。 不过事不过三,你父一而再,再而三以你谋利,此等卑劣行径自今日而止,你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孤特许你自择良偶,任何人不得横加干涉,当然了,关键还在于你自己,自强方能自立,若你得过且过,甘于向命运低头,那孤也无能为力。” 李卉儿不解的看向了杨彦,身为皇家女子,从小就被灌输了为家族牺牲的觉悟,李雄几次三番要拿她和亲,她虽然愤懑,却觉得理所当然,这就是自己的命啊! 而杨彦所说,有悖于她的价值观,可是隐隐的,心头竟豁然一松,整个人竟焕发了一种勃勃生机。 杨彦挥了挥手:“好了,两位请回罢,把嫁妆也带走!” 李卉儿红着脸施礼:“妾谢过明王吉言。” 虽然今天莫名其妙的被训诉了一顿,却不反感,她能看出,杨彦对自己没有企图,是无条件的为自己着想,况且杨彦言语间的义正严辞也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不由偷偷抬眼看去,小心肝忍不住的狂跳! 李骧长叹一声,连李雄自愿降为国主都说不出口了,起身施礼道:“老夫这就回禀我主,争取劝得我主尽早开门!” 云峰拱手道:“好走不送。” “不敢!” 李骧再施一礼,便与李卉儿出了营帐。 柳兰子却是上上下下打量杨彦个不停。 杨彦给看的心里发毛,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花?” 柳兰子呵的一笑:“妾原还以为大王真不为李卉儿的美色所动,但如今看来,大王分明是放长线钓大鱼,以夺得小公主芳心,妾可有猜错?” 杨彦还真没想到这一遭,他纯粹是见李卉儿可怜,才想着帮她一帮,只是柳兰子那玩味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于是脸一沉道:“李卉儿才十二岁,当初巧娘慧娘初遇我时,也是这般大,我可曾取其清白?柳兰子,你莫要以你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 “哼!” 柳兰子哼道:“大王,您自己都承认了,您当时是对主母们忍了下来,可最终不都成了您的妻室?反正三年过得很快的,三年后,李卉儿就十五了,堪堪婚嫁。” “这……” 杨彦哑口无言。 柳兰子又道:“就算妾冤枉了大王,可是大王您想一想,李雄早晚要降,他把李卉儿送了过来,无论您取不取,他也没胆量再许与旁人,好好的一个女子,终生大事这就样被您耽搁了,您若不娶,谁还敢娶?莫非你忍心见着李卉儿孤苦一生?” 杨彦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他娘的,刚和家里保证过,就来个李卉儿,这不是存心让自己为难吗?不过转念一想,李卉儿也是个美人胚子,三年后的模样还是挺让人期待的。 本着补救的原则,杨彦有些心动了。 柳兰子见着杨彦神色,嘴角轻蔑的撇了撇。 …… 李骧面色阴沉吓人,与之相反,小公主李卉儿的面容倒带着些轻松,压在她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被掀了开去,她觉得杨彦说的很对,事不过三,自己已经为家里牺牲了三次,是该寻求自己的幸福了,可是今后还能见着那人么?那张透着稚气的俏面竟浮现出了一丝愁怅。 与此同时,李雄的心情也挺不错的,对招杨彦为婿满怀信心,他斜躺在龙榻上,身边伴着两个美人儿,低声浅笑,给他做着全身按摩。 李雄满足的微闭双目,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啊! 任皇后则端坐一边,秀眉微蹙,脸面隐含鄙夷,如果不是等着李骧回返,她早就拂袖而去了。 “陛下!” 这时,一名宦人探头唤道:“禀陛下,太傅求见!” “哦?回来了?” 李雄大喜:“快请!” “诺!” 宦人离去之后,李雄吩咐道:“扶朕起来!” 两个妃嫔使出吃奶的力气,连拖带拽,把李雄从榻上扶起,又赶紧替他整理衣冠。 不片刻,李骧入殿,但令李雄不敢置信的是,身着嫁衣的李卉儿也跟着回来了! 李骧施礼道:“臣见过陛下,皇后殿下,各位夫人。” 李雄无暇理会,指着李卉儿道:“卉儿你怎会来此,你不是去了明军大营?” 殿内的数道目光同时射来。 李卉儿盈盈施了一礼:“小女浦柳之姿,如何配得上明王,小女被退了回来。” 天地瞬间失色,李雄与妃嫔们呆若木鸡,刚见到李卉儿时就有了种不妙的预感,却是自欺欺人般不敢相信,此时听得亲口说出,最后一丝希望宣告破灭! 李雄面色渐渐狰狞,眼里泛出了凶光,怒道:“莫非是你心怀不满,言语间得罪了他?你怎可意气用事?你怎能不顾国家安危与满城百姓?你怎能这般自私?枉为父与诸母疼爱于你,你……气死为父了!” 李卉儿并不分辩,眼底现出了掩饰不住的失望,这就是父亲么?不分青红皂白,不问缘由开口一通斥骂,自已含辱付出,究竟值不值? 她突然觉得正咆哮如雷的李雄很可怜,也很可悲,敌军围城,满城男儿无一用,竟把退敌的希望寄托在自己一个弱女子身上! 她那满是稚气的脸蛋上,浮现出了一抹怜悯之色…… 第六三一章 开城出降 十二月十八日,巳时(早九点),成都城北那朱红色的厚重城门缓缓开启。 一行人垂头丧气的走来,当先一人正是李雄,坦露着上半身,瑟瑟寒风吹在身上,把那白晰的皮肤冻的通红,并反缚双手,脖子上挂着皇帝印玺,倒牵着只羊,还拉着口漆黑油亮的大棺材。 身后跟着太子李班、诸皇子与一众公卿权贵,皆是素衣孝服,约有近百人。 两日前李卉儿被送还之后,李雄虽大发雷霆,却无法可想,通过对李镶的询问,仅有的一丝侥幸彻底破灭。 打,不敢打,和亲又被拒,而主战的蜀中大族就指着李雄挑头呢,现李雄降意已决,让他们自己去和明军作战,显然没人愿意,就只能降了,于是李骧再次出城,与杨彦商量之后,于今日开城出降。 队队明军开入城池,另有部分进入少城,将解除守军的武装,并驻守城池、宫城、府库、官牙等重要位置,杨彦则披盔带甲,领着众将迎上前。 以李雄为首,众人纷纷跪下,头手覆地,毕恭毕敬道:“罪臣雄背恩致讨,远烦汗马之劳,请命求哀,敢废牵羊之礼,仰祈蠲贷,俯切凌兢,诚惶诚惧,顿首顿首…… 已蠲衔璧之举,更叨授馆之恩,自知获罪之深,敢有求生之理?伏惟明王诞膺骏命,绍履鸿图,不杀之仁既追踪于汤武,好生之德终俪美于唐虞,所望惠顾大圣肇造之恩,庶以保全弊成不绝之绪,虽死犹幸…… 和王式及宰相百僚、举国士民、僧道、耆寿、军人奉表出郊,望阙待罪以闻,罪臣诚惶诚惧,顿首顿首……” 说到最后,李雄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杨彦扶起李雄,微一运力,扯断了绳索,又把印信从他脖子取下,递给荀虎,随即有千牛卫拿来件衣服,杨彦亲手给李雄披上,才微微笑道:“仲俊深明大义,致成都免刀兵之祸,此为大功。” 李雄哽咽道:“罪臣不敢。” 杨彦摆了摆手,荀虎递了一支火把,杨彦接来,向着棺材远远掷去,轰的一下,棺材燃起了冲天大火。 这是受降的普遍仪式,君主须肉坦牵羊,拖着棺材。 肉坦表示有罪。 牵羊出自于《周礼·大宗伯》,其曰: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以禽作六挚,以等诸臣,孤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鹜,工商执鸡。 这里的重点是卿执羔,聊位于王之下,暗示愿于某一条件下臣服,寄期望于降后仍拥有公聊之位,在本质上是一种体面的投降方式,既向胜利者表示臣服,又为自己保持基本的尊严并争取相应的待遇。 拖棺材则表示自己有死罪,等待裁决,但棺材早已淋上了火油,烧掉棺材意味着赦免了李雄,这一整套受降仪式源于商周,有据可考。 李雄施礼道:“罪臣谢过大王不杀之恩。” 杨彦笑道:“孤既承诺善待于你,自不会食言,你且放心,洛阳有你一席之地,今日孤便封你为西成候。” 凭着良心说,杨彦封他西成候,而不是带有侮辱性质的安乐公,归命候之类已经很地道了,李雄心知肚名,感激的施礼:“罪臣谢过大王。” 杨彦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尽快搬出宫城,另行安排住处,宫内器物非皇家专用你可取走,内库为你私产,孤不取分毫。” 李雄大喜! 当时出降只谈了仪式,其他的没敢提,而今杨彦允许他带走财产,他是想都没敢想,做了二十年太平皇帝,又没什么兵灾,皇家内库还是颇为丰厚,连忙再次称谢。 实际上杨彦犯不着剥夺李雄的财产,作为一个现代人,深明从你手上抢来不如从你手上赚来之理,李雄家大业大,一大家子安置吃喝都要花钱,这些钱,还不是被洛阳百姓赚了去? 杨彦不是个贪财的人,因着国企的存在,府库不缺钱,能正常,合法的赚钱,再通过掠夺,没收等凌厉手段敛财显然弊大于利。 历史上,李煜被俘至宋都汴梁,财产几被没收,穷困潦倒,以变卖家中器物为生,小周后还埋怨他不会挣钱呢,夫妻关系日渐冷淡,诗情画意也抵不上柴米油盐啊,杨彦不想李雄走这一步,让自己背负恶名,反正就这一次,将来李雄坐吃山空,流落街头乞讨为生,也赖不到他头上。 受降仪式至此结束,以杨彦为首,众人陆续入城。 百姓虽说不上夹道欢迎,但还没到畏如蛇蝎的地步,纷纷立于道旁好奇的打量着入城的明军,人群中大女郎小娘子也有不少,个别大胆的还对着俊秀的明军将士指指点点。 不片刻,宫城在望,李雄全家及宫女宦官云集,于殿前广场恭迎新主。 李雄正妻是任皇后,妃嫔婕妤有好几十人,另有级别较低的容华、美人、良人两百来人! 其十余子,有近半成了家,平均每人也是好几十个妻妾! 远远望去,入目尽是莺莺燕燕,成都美女果然名不虚传,虽然褪去了华贵的衣衫,摘下了满头珠钗,却仍是千娇百媚,美不胜收,更有几个容貌不下于靳月华等绝色美女。 当杨彦视线划过的时候,有些女子不顾自家男人,隐秘抛起了媚眼,就指望被新主看中呢。 不过杨彦对这类女子没半点兴趣,他还是喜欢矜持一点的,另在角落里,有一个安安静静的女子,二十来岁,肌肤胜雪,面若桃李,颇具大家闺秀气度,不禁多看了两眼。 那名女子的目光甫一接触,并未慌乱的移开,又或是媚眼如丝的回视,而是目中略有些好奇,落落大方的打量起了杨彦。 李雄顿时心肝一抽,这是他家的任皇后啊! 别看他对任皇后没什么兴趣,可十年前新婚燕尔之时并非如此,任皇后天生媚态,貌美肤白,本该是一娇媚类型的女子,却偏偏自作矜持,内心的冷淡与外表的骚媚形成了强烈反差,也令他迷恋。 往后因时间久了,疲了,倦了,又因渐渐腐化堕落,身边的美女越来越多,才对任皇后冷落下来。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任皇后弃之如履,毕竟任皇后是他正妻,如果杨彦看中他的妃嫔,那他忍痛割爱没什么,不当皇帝,妃嫔形同于妾,杨彦向他讨要两个小妾,焉有不给之理? 再不情愿也要给,送妾不丢人,但把正妻让给别人,这对于任何一个男人,都是天大的耻辱,徐龛怒杀王伏都,正是因王伏都凌辱了他的正妻,更何况任皇后出自于任氏,将来或有仰仗之处呢,他怎肯与任氏断了联系? 好在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杨彦很快就把目光移向了站任皇后边上的李卉儿,这小娘子的眼神怯生生,不禁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李卉儿俏面绯红,心虚的低下了脑袋,小心肝也扑腾扑腾乱跳。 杨彦又是一笑,摆摆手道:“仲俊,请回罢,孤不送了。” 李雄如蒙大赦般的深深一躬:“臣再次谢过大王,臣定当安份守已,绝不敢有贰心,臣告退!” 待李雄一家离去之后,杨彦让柳兰子带着女千牛卫去收拢宦人与宫女,他自己则与靳月华,兮香和菱香逛起了皇宫。 靳月华到底做过皇后,一幅见怪不怪的模样,兮香和菱香也是自小养尊处优,沈充又舍得花钱,亦能坦然视之,反是杨彦,显得处处好奇。 靳月华迷恋的看着杨彦,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玩味道:“先前郎君打量李雄妻妾之时,可把他吓的不轻呢,依妾看呀,其中不乏美人,好些还隐有勾搭之意,郎君为何不向李雄索来,妾料他必双手奉上。” 第六三二章 治蜀之策 杨彦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过去,宫里出来的女子他可不敢乱要,这些女人锁于深宫,争宠吃醋,缺乏安全感,心态异于常人,狠毒者不知凡己,靳月华经历坎坷,靳氏全族万人仅她一人得活,能珍惜来之不易的安宁,可别人未必如此,弄回家搞不好就搅风搅雨了。 “郎君,妾劝你还是一个个来吧,李卉儿还没收入房中呢!” 兮香见着杨彦没表态,略有些不满的提醒。 杨彦捏了捏她那嫩滑的脸蛋,笑道:“放心,君子不夺人之妻,我可不是曹孟德!” 三女均是面现满意之色,兮香和菱香更是一左一右把娇躯偎了过去,靳月华年龄较大,尚不至于去争宠,只是问道:“郎君可选好了屋舍,今晚住哪一间?” “这……” 杨彦有些迟疑,说来惭愧,他虽为大王,一国之尊,可如此奢华的宫室还从未住过,洛阳宫遵循简朴大方的原则,又远未建成,与成都宫不能比。 靳月华古怪的笑道:“李雄的寝宫,郎君必不会入住,而其他妃嫔,指不定李雄何时来过,想来郎君亦不愿睡李雄睡过的床榻,妾由此想到了两个去处。 其一,李卉儿居所,小公主冰清玉洁,不可能有男子入她寝屋,料想……尚未来月事,正是女子最洁净之时,哪怕不更换被褥,郎君睡了也不算玷污郎君。 其二,前皇后任氏寝宫,据妾了解,李雄至少有五年未与任氏同床共寝了,亦算干净,收拾下即可入住。” 杨彦觉得靳月华深谙男人的心理,男人会有些奇特的癖好,如恋袜癖,恋某癖,凡是漂亮女性用过的贴身物品,会带来一种特殊的刺激,就如女明星的原味内衣大卖热卖一样。 当然了,杨彦不认为自己变态,却耐不住暇想啊,光是那喷香的床榻,就让人暇思无穷! 因此对于靳月华的提议,他是赞同的,他也忌讳李雄用过的物品,而小公主才十二岁,身材单薄,暂时还没什么想法,那外表媚骚,内心矜持的任皇后显然是不二选择。 “找人收拾下任氏的寝宫!” 杨彦若无其事的淡淡道。 三女隐秘的相互看了看,暗道一声果然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啊,自家男人分明是对李雄发妻有了兴趣,这该如何是好呢? 三女均是心思细腻之人,从杨彦不住李卉儿的小院,非要钻任皇后寝宫,差不多就能猜出个大概。 如果是李雄的妾,那还好说,可是妻…… 靳月华暗暗叹了口气,安排人手去收拾。 …… 当晚,杨彦入住任皇后的寝宫,虽然被褥换了新的,已经没了任皇后的任何气息,可那心里,就是说不出的驿动,兮香菱香也有意奉迎,本着把杨彦榨干,让他没力气去想别的女人的心思,如两条美女蛇般,缠绵蜚侧,拼命吸榨,被折腾的瘫软如泥。 可杨彦仍是意犹味尽,又把靳月华抱了过来,重新来过。 一时之间,被浪翻滚,春意盎然,四人战成一团,杨彦的子弹蓄了又打,打了又蓄,次日早起,居然没腰酸腿软,反而神清气爽,身心皆畅。 柳兰子也于昨晚完成了对宫女与宦人的安置,除极少部分宫女自愿追随李雄,余者将被遣散,其中识字的在经过短期培训之后,进入学堂教孩童读书,不识字的则嫁给有功将士,如都不愿意,则分配田地放归民间。 宦人因其特殊,放归民间也没法过正常生活,柳兰子留下数十人负责成都宫的日常维护,余者将往洛阳宫执役。 杨彦了解到情况之后,赞许的点了点头,随即招来了钱凤。 “拜见大王!” 钱凤深施一礼。 杨彦摆了摆手,直言道:“钱士仪,孤欲使你刺益州,你意下如何?” “什么?” 钱凤惊呆了,他动过汉安太守的心思,也想过就任宁州,却唯独没敢惦念益州,毕竟益州是个大州。 尽管一扬二益的说法来自于唐朝,指除了长安洛阳,天下就数扬益二州最为富庶,这其实也适用晋代,因北方满目疮痍,一扬二益可以看作建康与成都,非常真实的反映了彼时的经济情况,益州仅排在扬州之后,是个天大的肥缺。 且益州因其山川地理的封闭性,易割据自立,在他想来,益州刺史该是杨彦的心腹才对啊,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可是有难处?” 杨彦问道。 “啊,不,不!” 钱凤回过神来,感激的深施一礼:“凤领命。” 杨彦笑着问道:“你在益州,欲如何施政?” 钱凤心拾起心情,沉吟道:“益州九郡,蜀、汶山、汉嘉、犍为、江阳、朱提、越隽、汉安与牂柯,其中牂柯(今贵州全境及云南广西的一部分)属晋,地域辽阔,各部僚人杂居,成份复杂,矛盾多多,凤以为,暂不必急于攻取,可先留在晋室手中,其余各郡,应由大王速派使者招降,不服者,剿之。” “继续!” 杨彦又道。 得到了认可,钱凤信心大增道:“益州除推行我大明的各项政策,凤还了解到,成都府库颇丰,皆取自于蜀人,因益州乃新取之地,民心不稳,故凤提议,免去益州明年租税。” “嗯,可以的!” 杨彦点了点头,继续望向钱凤。 钱凤有些为难,执政益州,有个绕不过去的坎,那就是当地大族,他心知杨彦有把大族迁走的意思,但长城钱氏也是大族,深知迁徙之苦,将心比心,于心不忍。 “其三,其三……” 可是大族不迁不行,钱凤咬咬牙道:“原成国公卿三品以上者,允携财货,家将部曲就地打散,婢仆佃客按占田制规定配给,开春之后随李雄启程,迁往洛阳。” “三品?” 杨彦摇了摇头:“三品太高了,四品罢!” 钱凤连忙道:“大王,若把三品扩大到四品,将增加数千人,稍有不慎恐出乱子,还须慎重啊。” 刺史太守皆为四品,故四品是个分界线,从四品开始,属于高官,也是一方豪强,有兵在手,强迁很容易引发动乱,因此钱凤以三品为限,针对的是聚居于成都的蜀地大族,而不是散居于地方上的豪强。 杨彦微微一笑:“士仪,你的顾虑孤能理解,但长痛不如短痛,十万大军又不能长期屯于益州,与其纵容放任地方上的豪强。倒不如趁着大军在此,一次性解决,凡有不服者,发兵讨之。 且成国地方太守,实乃蜀中各族爪牙,今大族皆在成都,兵权被夺,纵使不满,又能如何,主族尚且无奈,莫非还惧了他区区爪牙? 同时你再放出风,空缺官吏由下向上递补,恐怕大多数人欢喜还来不及,既便他想反,谁会愿意跟他反?士仪以为可还妥当?” 钱凤道:“大王如此作法倒也说的过去,可赢得中下层官吏感恩戴德,那凤便着手安排。” 杨彦唤住道:“还有一事,宣布天师道为邪教,全境搜捕张昭成及余孽,发动民众踊跃检举,教众出首可抵罪,凡信奉天师道之信众,必须限时拆除家中的香案神坛,逾期者,初犯赋税倍征,再犯者,劳动教养,同时也鼓励街坊邻居检举揭发。” “这……” 钱凤震惊于杨彦的大手笔,忍不住提醒道:“大王,天师道并非黄巾道,行走民间,驱鬼治病,颇有影响力,也是诸多民众的心灵寄托,若是一下禁了,怕是民众未必能适应,不如……分步来?” “呵呵~~”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无妨,孤即刻修书一封,请许老神仙遣出弟子,来蜀中传播正一道,亦可邀佛图澄前来,不过凡是修道观佛寺,各州郡县府不得出钱赞助,由其自行向信众化缘,另寺庙名下的田亩,亦须征税,不得豁免。“ 钱凤猛拍了下脑门,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事呢,杨彦的正牌妻族是鲍氏啊,从这个角落理解,驱逐天师道,奉迎正一道也理所当然了。 ”诺!“ 钱凤拱了拱手。 第六三三章 今日李雄 (谢谢好友狂龍風暴的月票~~) 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杨彦的命令颁布出来,立刻引发了轩然大波,原成国中下层官吏群情振奋,强迁令对于他们,意味着机会,巴不得那些占据高位者赶紧走人呢。 高层官吏却是极度不满,迁往洛阳就等于放弃丁口土地,但是在龙泉山一役中,精锐部曲死的死,降的降,成都又被明军完全掌控,拿什么去反抗? 最多只能在背后痛骂杨彦翻脸比翻书还快。 李雄一族暂时居住在城北的一处大宅,李雄在院子里烦燥的踱步,这所屋舍凭心而论,足够大,设施也齐全,放在豪强人家中算不错了,但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总觉得矮小破旧,还有股潮气,与富丽奢华的成都宫不能比,一股物是人非的愁怅渐渐地浮上了心头。 再一联想到他的爱妃们向杨彦连打媚眼,还有发妻任氏与杨彦双目对视,心里就很不舒服。 更令他难以释怀的是,妻妾们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不对了,多出了埋怨,鄙夷,再也没了敬畏,好比一个富户之家,作为一家之主的李雄败光了家产,哪怕家人不指责,他自己也会有种惭对家人的想法。 ‘娘的,一群骚蹄子!’ 李雄越想越不平衡,暗骂道:‘枉朕……枉老子平时对你们百般恩爱,如今国灭被废,就养不熟了,不行!老子可不能便宜了这帮贱货,反正迟早会被那人抢夺去。 再说去了洛阳,指不定哪天就被赐下一杯鸩酒,罢了,罢了,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愁来明日当,趁还活着,得尽情享受,将来那些贱货都会被杨彦之纳入宫中,哼!可不能便宜了他。 你夺了老子江山,老子玩你女人!’ 这个念头冒出,李雄的心里竟有了种扭曲的快乐,他与自己的妻妾同房,就象睡的是杨彦的女人,他忍不住了,迫切需要征伐杨彦的女人,以发泄国破家亡的怨恨! 这倒不完全是李雄的臆想。 秦始皇灭六国,收六国王妃公主贵妇于咸阳宫,司马炎灭吴,把孙皓妻妾五千余人占为己有,因此杨彦如强占他的妻妾,并不有悖于道义。 尤其杨彦年少力壮,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满室美人儿,焉有放过之理? 李雄以己度人,他觉得杨彦哪怕假惺惺的这几天不下手,早晚也会下手,与其如此,不如玩一个是一个。 李雄脚步匆匆,出了院子。 ”郎主!“ ”见过郎主!“ 沿途婢仆照常施礼,李雄却觉得无比刺耳,以前是称自己陛下啊,如今降格成了郎主,他如何接受得了? 再经过一间间妾氏的屋子,让他震惊的是,很有一些就在窗后冷漠的看着他,那眼神让他心头发寒,既便是出来迎接的,也没几个笑嫣如花,那强作出的情深深,意切切,多以敷衍为主。 更过份了啊! 李雄心里怒火喷涌,突然他望见了任皇后,任皇后也见着他,目光一如继往的淡迫。 诶? 以往看任皇后,面目可憎,今日观之,竟风姿卓越。 任皇后其实也是个绝色美人,只是带有大族女子普遍具备的矜持,中规中矩,律己律人,才让李雄渐渐索然无味,直至发展到不再与任皇后同床共寝,足有五年了。 可五年过去,任皇后身材容貌不仅未减,还更加出众,尤其是任皇后与杨彦的对视让他生出了妒意,就好象一件事物即将失去之时才会珍惜一样,李雄有了种把任皇后拉入房中,大肆征伐的冲动。 但他的脚步愣是抬不起来,毕竟任皇后始终冷着脸,让人难以亲近,又恪守礼法,绝无可能与自己白日宣淫,如果他还是皇帝,那没什么可担心,而今却是失去了一切,假如任皇后坚决不从,又该如何? 最终丢的还是自己的脸! ‘罢了,罢了,改日罢。’ 李雄艰难的移开目光,望向了最宠爱的一名妃嫔费氏,该女小户出身,艳若桃李,举手投足间自有慑人的媚态,在李雄的妃嫔中,容貌能排上前十,而昨日向杨彦抛媚眼的,也有费氏。 于是一把搂上费氏的小蛮腰,命令道:”进来伺候!” “陛……郎主,不要!” 却不料,费氏纤腰一拧,挣了开去。 李雄顿时脸沉了下来,冷声问道:“为何?” 费氏低着头道:“郎主,这是白天啊!” “哼!” 李雄怒哼一声:“以往白天,你侍候老夫还少了?怎么现在就不行?呵,还不是看老夫国家没了,朝不保夕,都赶着攀高枝呢,再也瞧不上老夫,是吧?” 费氏还真是这心思,讪讪着说不出话。 也不知怎么回事,以往争着得李雄宠幸,李雄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而今回想起来,那白花花的肥肉竟让她恶心,打心眼里排斥再与李雄同床共寝。 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有了杨彦作比较,人家年少英俊,身材修长,玉树临风,又是一国之主,哪方面都比李雄强啊,哪怕得不到杨彦青睐,她也不愿再委屈自己臣服于李雄胯下,毕竟杨彦麾下,还有很多新贵呢,她就指着去洛阳,看能否攀上高枝,自然是尽量不与李雄上床,以免有孕在身,这辈子就毁了。 而且保持着相对的贞洁,将来攀上新枝,自己也有些底气。 她相信,家里不少姊妹都是这样想的。 “贱人!” “啪!” 李雄忍无可忍,狠狠一耳光甩在费氏那洁白的脸庞上,大怒道:“老夫哪怕不是国主,也是一家之主,你信不信老夫将你活活打死,进来!” “啊!” 费氏惨呼一声,打着旋跌倒,那娇俏的面孔上,凭空多出了一个通红的巴掌印,眼里蓄着泪水,射出了恐惧之色,楚楚可怜的向左右望去。 是的,随着李雄褪下了皇帝的光环,她也不再是妃嫔了,而是妾,主家打死妾,不算什么。 李雄狞笑着,拉住费氏就往屋里拽! “白日宣淫,成何体统?住手!” 任皇后再也看不下去了,开声喝止。 李雄浑身一震,如受了刺激般,咆哮道:“老子失了势,这些个贱人狗眼看人低,不就是不当皇帝了吗?现在都敢给老子摆脸,以后就敢偷人,败坏我家门风,老子得管教管教,你一边去,少管闲事!” 任皇后冷声道:“郎主求色,她们求财,交易而己,郎主自身不正,又怎能怨别人朝三暮四?” 轰的一下,李雄如遭雷击,怔在当场! 是啊,自己求色,那些女子求财求势,彼此之间因各有所需才走到了一起,如今自己被废,朝不保夕,生死难料,再无价值,还怎么要求别人向自己奉上色相呢? “哈哈哈哈~~” 李雄突然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着悲凉和怨愤! 这时,李骧匆匆步了进来,施礼道:“陛下……” 听着这两个字,李雄陡然一惊,瞬间回过神,连忙道:“叔父,你叫我什么?” “啪!” 李骧轻轻抽了自已一耳光,讪讪道:“老夫失言,该打该打,郎主,你这是……“ ”我没事,你可是有事?“ 李雄深吸了口气,摆了摆手。 李骧道:”刚明王下令,凡四品以上官员,将悉数迁往洛阳。” “哦?” 李雄一听,暂时忘了内心的苦楚,大感兴趣道:“说详细点。” 李骧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末了又补充道:“明王让郎主暂留成都,春季之时,随他北上秦雍。” 杨彦的目地不难猜,多半是以自己为范例,找机会劝降刘曜,成了就是大功一件,不说因功进赏,至少不会轻易赐下一杯鸩酒了结自己的性命,形同于获得了安全保障,再加上内库的诸多财物,做个富家翁安渡余生应该不成问题。 “哈哈哈哈~~” 李雄心底如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再次狂笑:“好,迁的好,娘的,老子没好日子过,你们也休想落得好下场!” 笑着笑着,又望向了费氏。 “郎主,快进来吧,妾服侍你。” 费氏也想明白了个中关键,李雄活着,至少是个西成候,还有钱,跟李雄继续过下去也还行,于是从地上爬起来,笑吟吟的拐住了李雄胳膊。 第六三四章 石勒应对 “哈哈哈哈~~” 李雄搂住费氏,大笑着迈步入屋,心里充满着扭曲的快感,在他眼里,费氏早晚要攀上杨彦的高枝,能睡到就是赚的,玩着假想中的杨彦女人,原本的臣僚也陪他一起迁往洛阳,他觉得平衡了。 不片刻,屋子里传来了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众人都未离开,妾氏们粉面通红,眼珠子滴溜溜转,心思各异,任皇后的眼里现出了厌恶之色。 “哎~~” 李骧则重重叹了口气,他能说什么呢? 劝说李雄奋发图强,这简直是笑话,一个亡国君主去图强,这不是找死还是什么? 就这样,愉快的日子一天天过,年后天气渐暖,元月初十,是李雄族人与四品以上官员携亲眷离开成都的日子。 李雄站上了城头,前来相送。 因北去秦雍,须伴在杨彦身边,他把李卉儿留了下来,到底他还是存着些奢想的,如能把李卉儿许给杨彦为妃,那他的地位将有所不同,或能任个职官。 李骧也被留下了,一来李骧与杨彦是老熟人,关键时候能讲得上话,而且李骧人老成精,如自己有行差踏错之处,可以从旁提醒。 另还有任皇后。 李雄不是没考虑过杨彦曾与任皇后四目相对的问题,带在身边,有被杨彦勾搭的风险,但任皇后是他的正妻,掌内宅,任氏也将迁去洛阳,他担心自己不在家,任皇后会勾结任家吃里扒外,掏空他的家产。 同时他还有与任皇后破镜重圆的心思,在他想来,如果任皇后与自己和和谐谐,那杨彦怎么着也不好意思横刀夺爱吧? 为了打动任皇后的芳心,李雄把包括费氏在内的诸多美人都送走了,只留下两个妾照料起居生活。 远远望去,成都北门的空地上,人畜车驾一眼数不到头,五千步卒随行押送。 随着一声喝令,车队缓缓起行,许多人均是回头看向了那高大巍峨的城池,眼中带着不甘、缅怀、悲伤等诸多情绪,这一眼,将是回望故土的最后一眼! 杨彦倒是心情不错。 强制迁徒,一举三得。 首先蜀中大族都是有钱人,车上装载着成箱的金银钱财,平时过惯了奢华淫逸的生活,到了洛阳怎能收的住脚?这对于重建中的洛阳来说,无疑是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其次,诸族迁走,留下了大量肥沃农田,可以用来安置蜀人,以缓和蜀人、流人与僚人之间的矛盾。 第三,有力的打击了巴蜀的豪强大族,免除了益州后患,释放出大量人口,未来益州的经济会更加繁荣。 …… 襄国! 程遐与徐光急匆匆进宫,面见石勒。 与前几年相比,石勒明显老了,对鲜卑的作战久久不能结束,使他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形同于破产,而明国的强势更是让他寝食难安。 “何事?” 石勒斜倚在软榻上,两个漂亮的婢女替他轻捶着肩。 程遐拱手道:“大王,臣刚得到消息,成国被灭,李雄先失江州,明军长驱直入,于成都东龙泉山歼成军十万精锐,李雄被迫献城出降!” ”什么?“ 石靳一惊,挺直了身子,那沧桑的面容布满了惊色。 程遐徐光也不说话,保持着拱手的姿势。 许久,石勒那鹰目中猛然爆出精光,深吸了口气道:”明国得巴蜀,可由汉中北出秦雍,若破了萧关,可与武关夹击长安,刘永明危矣,若刘永明亡,明军可北上并州,越过太行,与濮阳明军合击襄国,若我再亡,残晋独能撑乎?天下归明矣。 二卿前来,必有良策,可有教孤?“ 这一刻,石勒爆发了惊人的斗志,他从来就不是个甘于服输的人,他的性格中带有冒险成份,凡事求稳,不敢冒险,也没可能于乱世中由奴隶崛起成就王霸之业。 纵观石勒的发家史,仿佛开了金手指,顺利的令人难以想象,曾于洛阳,王衍从石勒清啸中听出此子胸怀大志,派人去捕杀,却被石勒于不知情下侥幸走脱。 而石勒的崛起过程,金手指开的堪称无敌。 首先是洛阳久攻不破,东海王越领部众返东海国,偏偏又病毙于途,群龙无首之下,晋军主力及士民十余万人被石勒悉数射杀。 其二,苟晞拥立豫章王不久,就莫明其妙的腐化堕落,被石勒偷袭俘杀。 其三,王弥轻身赴宴,不听手下劝阻,宴中被石勒斩杀,得以并其众。 其四,本因黄河阻拦,全军饥肠碌碌,却无意中抢到船只,得以渡河就食。 其五,靳初始不敌鲜卑拓跋氏与段氏,结果两部内乱,让他轻易摘了桃子。 其六,王浚狂妄称帝,大失民心,被石勒轻而易举俘杀。 其七,靳准诛匈奴刘氏全族,为石勒立国扫清了名份障碍。 一次两次的幸运或能称之偶然,可是无数次的幸运堆积起来,这就是天命所归,石勒受上天眷顾,包括他自已也这么认为。 相伴终生的幸运与天生的冒险精神,石勒怎可能因明军势大而放弃呢? 徐光拱手道:”不知大王可还记得明王自己散播的流言?我大赵将联合刘永明与鲜卑拓跋部及慕容部南下,急于率军北还,方诱使钱凤与成国火拼,被他拾了渔翁之利,后李雄亦遣使前来,劝我国与其和解,当时臣等还当他是个笑话,把成国使者好生挪俞了一番,但如今看来,此事未必不可行啊!“ 程遐接着道:”臣不得不承认,明王确是奇才,夺取濮阳,困我大赵于河北,被迫与鲜卑人争锋,他则东征西讨,开疆拓土,实力急速膨胀,原只区区青兖,后取豫州,又南下荆襄,再取梁益,未来不久,秦雍亦将置于他指掌之间,臣每每午夜梦回之时,常常惊寐而醒,就此不得眠! 两国相争,虽有战将,士卒等诸多因素,但归根结底,还是国力的比拼啊。” 徐光补充道:“以秦赵长平之战为例,世人往往把赵军覆没归疚于赵括纸上谈兵,不过臣以为,廉颇无力进取,正是国力不济的表现,赵国国力支撑不了前线数十万大军征战,赵王不得不调回廉颇,以年轻锐进之赵括替代,奢望能尽快击溃秦军。 可惜赵刮无力回天,终致赵军弹尽粮绝,突围不成,纳首献降,四十万人殒于一役,可悲可叹! 而今明国国力蒸蒸日上,我国却在与鲜卑人的相持中不断损耗,他日若明军突破并州而来,拿什么与之相抗?故臣斗胆,请大王下令与鲜卑和解,歃血为盟,举倾国之力救援刘永明,免遭唇亡齿寒之厄。” “救援刘永明?” 石勒眉头一皱。 程遐拱手道:“自然不是真救,此役过后,无论成败,刘永明都将失去逐鹿天下的资格,只须击退明军,陛下可得关中,并南下重夺濮阳,扳回不利局面,此事不宜拖延,臣料明军迟至今冬,必攻关中!” “好!” 石勒重重一拍几案,厉喝道:“便依二卿所言,此役我大赵有进无退,成则席卷天下,败则身死国灭,传令,复季龙中山王,与鲜卑人罢兵,徐卿你代孤出使慕容氏,阐明厉害,与之结盟,再着司徒出使平城,与之结盟,各尽全力,协同出兵。” 司徒裴宪出身河东裴氏,原为幽州刺史王浚旧部,石勒破王浚之后,裴宪降勒,为勒称王编撰朝仪,拟宪章文物,深得勒意,封为司徒,从辈份上来叙,裴宪是裴妃的从兄。 “大王圣明,臣即刻去办!” 程遐和徐光深施一礼,徐徐退出。 石勒则目光炯炯,望向关中的方向,内心热血熊熊燃烧,那一瞬间,他都有了御驾亲征的冲动,重温年轻时的战场情怀,不过同为大王,杨彦能亲征,他却不能,盖其原因,还在于国内的形势并不稳定,赵人与国人之间矛盾重重,羯将又桀傲不驯,自己必须坐镇襄国。 “娘的!” 石勒狠狠一拳击中了立柱,满是不甘! 第六三五章 凉州决议 明洪武三年,公元327年,原凉主张茂过世已经三年了,如今凉州由张寔子张骏主政,称凉州牧、凉王,并保留由愍帝赐封的使持节、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领护羌校尉,西平公诸号。 因由成都至姑臧有三千里之遥,隆冬季节,路途又难行,直到李雄献城出降的次年三月,也即明洪武三年春季,李雄的使者才赶到姑臧,面见了张骏,哭求出兵。 次日,张骏召韩璞、阴预、张阆、刘弘、阎沙、阴鉴、陈珍、窦涛等重臣商讨此事。 张骏二十一岁,比杨彦还小三岁,生得高大俊美,三年前继凉王、凉州牧等一系列名号,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正宗官宦之后。 凉王号是刘曜所赐,凉州牧等名号来自于晋室,显得不伦不类,实际上凉州早有自立之心,张茂曾建元永元便是最有力的证据,但是凉州地广人稀,土地贫瘠,难以抵挡东面大敌,而且打着晋室名头可以招纳来自于关中与河东的流民,壮大凉州实力,因此就这么稀里糊涂下去了。 凉州的情况与成国类似,由韩、阴、张、刘、阎、陈、窦等当地豪强大族与西晋旧吏把持,张氏因四代主政凉州,被举为共主。 “明军自东而来,攻打成国,成主向我救援,诸公以为如何?” 张骏向阶下群臣问道。 韩璞拱手道:“使君,成主素来与我凉州交好,今成国有难,于情于理都该救援。” 阎沙道:“此去成都,迢迢三千里,既便明日出兵,至少也要秋季才能抵达,途中数月,耗费颇巨,而我凉州清贫,恐难以承受,更何况臣就担心,成军十余年未事征战,李雄此人又沉溺于酒色,性情软弱,未必能支撑到秋季,倘若我军入蜀时成国已降,那岂非置远征将士们于险地,请使君三思。“ ”不错,不错!“ ”非我等不愿救,实是路途过远啊!“ 张阆、陈珍、窦涛等人纷纷附合。 实际上张骏也不愿出兵,说句难听话,与李雄有交情的,是他叔叔张茂,而张茂在三年前就病逝了,他和李雄没有任何渊源,今李雄有难,凭什么去救?况且还那么远。 阴预却是道:”使君,臣认为,当救,且须即刻发兵,我凉州虽地处僻远,但对于中原局势亦知一二,那明王崛起于青兖,短短数年,便连克中原、荆襄,现又兵锋直指巴蜀,李雄若不敌,他可由汉中出歧山,北上秦雍,届时使君岂能安枕乎?“ ”这……“ 张骏神色一滞,但年轻气盛又让他说不出软话,于是冷哼一声:”莫非寡人还惧了他?他纵是兵锋强盛,可我凉州偏远贫瘠,引大军前来,补给困难,只须以骑兵断了他粮道,他必大败而还! 当初刘永明引二十余万锐卒耀武扬威而来,叔父向其称臣使其退兵,其人还不是担忧攻我凉州得不偿失?莫非那杨彦之就能例外?“ 韩璞呵呵笑道:”使君,话是这么说,可有备总是无患,莫非真要兵临城下再筹谋对策?韩某只说一句,那明王强推占田制,倘若被他占了凉州,诸公家业恐不保矣!“ 众人神色纷纷变幻。 是的,世家大族对于由谁执政并不是太敏感,但底限是不要触犯自己的利益,真要被杨彦强推占田制,恐怕全家能活活饿死。 凉州的自然环境比之中原远远不如,因此赋税、徭役和兵役更加沉重,良人的贫困化也更加突出,官民之间的矛盾空前紧张,再加上中原战乱,人口大量西迁,本就不多的耕地又进一步被瓜分兼并,各种社会矛盾聚集在一起,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用现代话来形容,凉州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即爆,可想而知,如果杨彦进入了凉州,强推占田制,必得底层平民的坚决拥护,再以其强兵所向,没有哪家能幸存下来。 就是张骏自己做惯了草头王,也不甘心屈居于人下啊! 韩璞仅仅一句话,就让主和派动摇了,不过陈珍仍是道:“虽然明国乃我凉州大敌,却毕竟实力悬殊,又与蜀中消息往来困难,从成主求救已经过去了数月,谁也不知蜀中状况,就怕成国已灭,援军陷入险境啊!” 阴预沉吟道:“陈公所言甚是,不过老夫有一策,倘若明军出歧山,仇池杨难敌必寝食难安,使君邀其共拒明军,杨难敌必允,三日之内,老夫与韩公率精骑两万,奔赴陇西,带着使君手信给杨难敌,请其出兵与老夫共入歧山道。 上策自是明军未破成都,我等之兵可作为奇兵突袭,明军必败。 中策是成都已破,而明军尚未北进,那么我等将进据汉中,扼守剑阁与阳平关,阻明军北上。 下策是明军已经越过汉中,若还在歧山道上,就只能倚仗仇池,堵着歧山道的入口,或是最下下之选,明军出了歧山道,则须见机行事了,还请使君再给老夫一份降表,可暂时称臣,与明王虚与委蛇,以待变局!” “善!” 张骏大声称赞:“阴公考虑周全,便依阴公!” …… 三月份,成都平原一片花团锦簇,因着大族被迁走,留于本地的中小豪强失了靠山,不具备抗拒明军的能力,只能按占田令分田拆地,释放家仆。 从年后开始,用了足足两个多月的时间,成都平原基本上被梳理了一遍,大批佃户奴婢恢复了蜀人原姓,分得大量田地,可这只是表面情况,流人与蜀人之间的矛盾,不是分田分地就能解决的。 在李雄称帝当年,益州蜀人由季汉未年的九十二万锐减到了四十余万,近半人口丧生于战乱当中。 毕竟流人作为无地无产业的外来人口,大量涌入必然对益州蜀人产生影响,刚来的时候,因零散,畏生,被当地人驱为奴仆,受其压迫,心理上极不平衡,互相仇视不可避免。 后随着代表流人利益的李雄军事集团的节节胜利,流人出于报复或是仇富心理,大量屠杀作为主家的蜀人,以至于双方矛盾愈发尖锐不可调和。 现今蜀中大族里,除了范氏等少数,大半都是流人组建,如任皇后的任家,上官家,杨家等等,而蜀人只是个地域称呼,在保证大族利益的前提下,寻常蜀人就成了牺牲品,于是李雄驱赶蜀人分设左右司隶,各领一半集中圈养,专门从事生产,流人则名正言顺的抢夺了蜀人的土地财产。 杨彦对此也没太好的办法,流人虽按占田令,分出了大部分田产,却仍侵占着蜀人的部分田产,杨彦也承诺过不再遣返,而蜀人虽然被重新分配了土地,可是九十二万人被杀了一半,几乎每个流人手上都沾有蜀人的鲜血,这种仇恨不是一代两代就能消去的,它比民族关系更难处理。 民族矛盾好办些,大不了一方把另一方斩尽杀绝,可实现的问题是,流人中有晋、羌、氐、巴氐,蜀人也同样,各族杂居,当年蜀人不把流人当人对待,流人得势了又疯狂报复,可谓自食其果,一团乱麻。 目前益州的政务杨彦几乎甩手不理了,全交给了钱凤,他主抓军务,从当地的丁壮中挑选锐卒,还要兼顾到流人和蜀人的矛盾,可谓头疼之极。 这日,杨彦正和钱凤商议,把少府城的商业设施迁入太城,少府城作为单纯的军事堡垒,但钱凤的意思是,商业迁入太城不着急,应先把流人与蜀人分而置之,一居太城,一居少府,互不碰面,避免冲突。 近段日子以来,蜀人与流人间互殴不断,主要是蜀人因明军入蜀,以为有了靠山,腰杆子硬了,故意寻恤越来越多,甚至闹出了人命。 钱凤从治安角度考虑,分而居之有他的道理,可杨彦不同啊,蜀人和流人同为明人,泾渭分明算怎么回事? 二人争论不休,因立场问题,钱凤丝毫不以杨彦的大王身份有任何退让。 “使君,城南两个庄子要械斗了!” 就在这时,一名僚属快步冲了进来,气喘吁吁道。 第六三六章 杨彦断案 “哦?” 钱凤看了眼杨彦。 那名僚属顺着钱凤目光也见着杨彦,大惊失色,连忙施礼:“属下不知大王在此,冲撞了大王,请大王恕罪。” 杨彦摆摆手道:“无妨,怎么回事?” “回大王……” 那人一五一十的讲诉起了经过。 通常在三月份,要为水稻插秧作准备,这牵涉到水源的分配,而械斗的两个村子,蜀人居上游,流人居下游,蜀人记仇,不肯分水给流人,流人自然不乐意,双方几经交涉无果,眼见插秧的日子渐近,流人忍无可忍,遣出村中丁壮去扒上游的围堰,蜀人怎肯坐视,于是发展到了械斗的程度。 钱凤听的冷汗直冒,就是他主张把蜀流分开安置啊,结果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杨彦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不关你的事,牙署人少,很多事情顾不过来,不过因着佃户大量释放为良人,没了大族管束,牙署的担子会渐渐加重,适当的时候可以增加些人手,走罢,我们先去瞧瞧。” “诺!” 钱凤拱手应下。 杨彦带上数百千牛卫,及钱凤等相应官员,旋风般驰出了南门。 发生冲突的地点距成都二十来里,当赶到时,已经打起来了,蜀人一方有五百来人,流人人数较少,只有三百多,但比蜀人悍勇,场面上倒没吃亏,双方挥着锄头、扁担,你来我往,打成一团,很多人头破血流,好在还没出人命,两边的后方,都有许多老弱妇孺或打气,或咒骂,场面凌乱无比。 “大王在此,还不住手!” 荀虎运足力气,大喝一声。 这一声如同惊雷,械斗的双方纷纷扭头看去,那一名名黑盔黑甲的骑士,骑着高头大马,挎着弓箭,提着马槊,一股煞气冲天而起,都不自禁的停住了手。 钱凤唤道:“本官益州刺史钱凤,双方乡老何在?” 两名五十来岁的老人各自从人群中钻出,畏畏缩缩施礼:“民拜见大王,参见使君!” 杨彦问道:“为何聚众私斗?” “我李庄千余口人,水堪堪够用,若分了水给你,没有收成咱们吃什么?上你家吃?” “放你娘的狗屁,河道如此之宽,怎不够水,你他娘的就是故意围堰断我赵家庄的水源!” “宽你娘,你娘的眼瞎了不成?” “那你这老狗也不能霸着水源,没了水,怎么长谷子?咱们下游没有活路,老子也不会让你好过!” …… 从一开始,场面就火爆无比,两个老家伙唾沫星子横飞,大眼瞪着更大的眼,如果不是当着杨彦和钱凤的面,恐怕就要扭打成一团了。 杨彦也不阻止,望向了那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凭心而论,河道并不宽阔,大概两三丈宽,因着雨季还未到,水也很浅,前方不远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围堰,只给下游留下了半丈宽的豁口,涓涓细流无力的流淌。 这样的围法,下游根本别想有水给水稻插秧。 “闭嘴!” 杨彦突然厉喝。 老家伙们的争吵戛然而止,均是后怕般的低下了脑袋。 杨彦道:“流人与蜀人的矛盾由来已久,孤刚刚估算了下,上游哪怕分一半水给下游,亦不会妨碍到插秧,故此事无关水源,而是意气之争,事关春耕,国之重事,你等却不识大体,只顾自己快意,置国家法度于何处?嗯?“ 这话一出,赵庄人均是现出了喜色,从话语中他们听出,杨彦是偏坦流人的。 李村人却是脸孔变得惊惶不安起来。 那乡老更是扑通一声跪下,哭着哀嚎:”大王啊,您拯救了大伙儿,大伙儿感激不尽,可您也得为咱们做主啊,二十多年前,流人入蜀,咱们蜀人生性淳厚,见他们可怜,收在家里做些杂役,不曾有过亏待,给吃给穿,维持生计,以待将来秦州灾荒结束后回返家乡。 但流人都是贼啊,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没有咱们蜀人的接济,流人如何能活的下来?他们非但不感恩,反与李特李雄等贼首勾结,抢占咱们蜀人的田地财货,尖污女子,又把咱们圈禁,猪狗都不如,大王,蜀人真是惨啊,嚎嚎嚎!” 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李村人也是泪流满面,嚎啕大哭! 这名乡老的控诉声情并茂,那哀泣也催人泪下,如果杨彦不了解实情的话,还真有可能动了侧隐之心,但他经过调查,有了第一手的资料,也有了发言权。 当即目中寒光一闪,哼道:“闭嘴,莫非以为孤好欺?不错,蜀人确是收容过流人,这点不容置疑,但蜀人何曾把流人当人看待?别以为孤不知情,流人为尔等干活,耕种田地,蜀人给了什么? 每日里,吃糠喝稀,食不裹腹,寒冬腊月仅身着单衣,全家不分男女老幼合盖一条被褥,稍有不趁心意,便是殴打责骂,惨死在蜀人手中的流民不胜其数。 你们责怪流人尖污家中女子,可流人女子在蜀人家里做奴做婢,又有几个没被尖污过?只怕更有甚之而无不及!” 说着,杨彦向后喝道:“念!” 有千牛卫捧出一本书册,大声诵读起来。 “元康七年(公元297年)三月,蜀郡汉阳县富户张氏尖污致死来投流人婢女五人!“ ”同年同月,当地村民以王氏为首围杀流人三十六人!“ ”次月,成都少府城,一流人幼童因饥饿难当,翻入刘氏家中偷吃剩余饭食被捉,刘妻将该幼童满嘴牙齿敲去,砍断右手,缚于屋角,任其血尽而亡,后幼童父母族人来寻,刘氏招街坊邻居围殴之,毙杀幼童父母及亲眷十余人,重伤三十多人……” 千牛卫足足念了小半个时辰,这还不是全部,当初杨彦看到一份份情报被呈上之时,哪怕以他的雷霆手段,都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流人遭受的迫害简直是罄竹难书,他也不敢想象,看上去敦厚软弱的蜀人竟有如此凶残的一面,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呜呜呜~~” 赵庄中,渐渐地哭声大作,而李村那边的哭声则底气不足了。 杨彦转回头,一一打量了番赵村的男女老幼,才道:“季汉主政益州,横征暴敛,滥发兵役徭役,多少蜀人死在梁州的崇山峻岭之中?又有多少蜀人辛勤劳作一年,竟连口粮都不够吃? 至刘禅出降,天下一统,蜀中再不必以区区一州之地六出歧山,九伐中原,民众的负担才日益减轻,你等蜀人也渐渐富庶起来,可这才多少年过去,富贵就忘了本么? 当蜀人食着软绵的稻米,烹着肉汤之时,秦凉陇右天灾不断,大批饥民食不裹腹,易子相食比比皆是,甚至有清清白白的娘子为求一餐,不惜含辱……委屈了自己。 后又逢氐人齐万年作乱,兵灾连绵,秦雍百姓才不得不逃往蜀中求食,诚然流人中并不全是良善之辈,如李特李雄父子等为盗作恶者屡见不鲜,可绝大多数流人的本性是善良的,并无害人之心,倘若蜀人存一丝怜悯,帮助流民重建家园,两方和睦相处,又何至于被流人得了势后反过来报复? 蜀中千里平原,怎就容不下数十万流人? 今日之果,昔日之因,追本溯源,都是蜀人自己种下的孽,罗尚败逃,蜀人失了依靠,难道还指着流人忍气吞声?” 杨彦毫不留情,直斥其非,李村蜀人哑口无言,渐渐地止住了哭泣,很多人回忆起往事,多少不等的现出了羞愧与懊悔之色。 杨彦暗暗点了点头,挥挥手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归根结底,是蜀人有过在先。” 这话一锤定音,赵庄的流人纷纷现出了轻松之色,蜀人又有所不安,那名乡老咬了咬牙,吞吞吐吐道:“那……大王,我等……我等该如何行事?” 第六三七章 皆大欢喜 “呵呵~~” 杨彦玩味的笑了起来,炯炯的目光直视李村乡老,直看的这老家伙脊背生寒,许久,才徐徐道:“拆除围堰,河水每村用一日,现距插秧尚有半月之遥,勤快点,尚来得及于田中蓄水。” 李村众人议论纷纷,赵庄人眼巴巴看着,好一会儿,那乡老犹犹豫豫的问道:“大王,该处土地,原皆属于我蜀人所有,现被流人占去一半,我等也不要求偿还了,只望……可否以财物另作补偿?“ 尼玛的! 杨彦差点就破口大骂! 这是还不死心啊,如果流人就侵占的田地给予蜀人补偿,那蜀中非大乱不可。 ”不准!“ 杨彦脸一沉。 “啊?大王,这…….” 乡老大惊失色。 杨彦打断道:“此事休要再提,孤知诸位有冤,但益州乃天府之国,物产丰饶,我大明赋税极低,兵役徭役严格限制,手脚勤快些,三两年内,重获万贯家财并非难事。 或许你们会认为,蜀人落至如今局面,根源还在于流人入蜀,若是流人不来,亦不会发生此等惨事,孤可有说错?” 李村人喃喃不语,一幅欲言又止之色,显然是这么想的。 ”哎~~“ 杨彦摇头道:“不知诸位可曾想过,若有一天蜀地遭灾,蜀人逃于别处乞食,也受到苛刻奴役可会有怨言?恐怕不用孤多说,大伙儿心知肚明。 孤承认,流民报复手段确有过激之处,但孤先前说过,流人中的大多数,皆为善良淳朴百姓,只是被一小撮别有用心的野心份子,如李特、李雄之辈加以煽动利用而已。 而李雄主政蜀地,流人的生活并未改善,依然困苦,反我大明自入蜀以来,减租免税,整肃吏治,驱逐世家大族,还地于民,民皆欢欣鼓舞,又有钱使君这类能吏居中主持,眼见蜀中将大治,可尔等仍缠纠于往事不休,难道非得弄得大伙儿都活不下去么? 今次孤厚着脸皮替你两村做个主,旧事揭过不提,自今日往后,蜀人不要向流民寻恤滋事,流人也不要有过激行为,两方和平共处,相互扶持,将来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诸位可给孤这个面子?” 杨彦的和颜悦色,令村民们感动不已,要知道,这可是大王,是一国之主啊,一道命令即可强拆围堰,但杨彦偏偏不厌其烦,循循善导,眼角不由重新有泪光闪现。 李村乡老施礼道:“大王救我蜀人于水火这中,又诸多恩惠,好言劝导,民怎敢不从?请大王放心,围堰今日便拆,依大王所言,两村轮流用水,只要流人不来寻恤滋事,我等亦安份守己!” 杨彦欣慰的笑道:“孤生平最大心愿便是百姓富足,人人安居乐业,家家仓禀充实,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国富亦民强,孤不久后将北征秦雍,将来天下一统,会再来拜访各位,届时上门讨碗水酒,诸位可莫要小气才是!” “大王,呜呜呜~~” 老人在眼眶打转了许久的浊泪终于滑落脸庞,两村的村民中,也再一次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哭声,可是这一次,只有感激,再没了怨气。 “吁~~” 钱凤松了口气,别看只是两个村子争水,但影响力非同凡响,完全可以把此事拿出来在益州全境推广,而这也是明国大王的态度,好话歹话已经讲尽了,谁若是不识抬举,那对不起,只能施以雷霆手段。 钱凤相信,蜀人还不至于不识抬举。 “好了,好了,别哭了!” 杨彦又双手一举,便向后打了眼色。 女千牛卫们会意的提着急救包向受伤百姓走去,那些人却是连连后退,或多或少的都现出了恐慌之色,甚至还有腿断了的趴在地上往后挪。 众女均是既无奈又好笑,柳兰子唤道:“乡亲们别怕,大王派咱们来给受伤的百姓包扎伤口,都呆在原地,姊妹们会给大家处理伤势。” 伤员约有两百多人,这才安定下来,可是面对着一群黑盔黑甲的女人,还挎刀带剑,心里总是不安,也仍有人在往后退。 “你!穿灰衣服的,别跑!跑什么跑?一头一脸的血还往哪跑?对,这样多好,乖乖的听话,你配合咱们也快,不耽搁多少时间。” 一名满脸鲜血的男子眼见一个黑甲女人快步走来,偷偷摸摸的向后躲,当场被抓了个正形,只得手足无措站在原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女千牛卫手脚麻利的取出消过毒的麻布,蘸上清水替他擦拭血污,又在伤口处敷上止血药材。 这名男子只觉得触上自已脸颊的手指温软滑腻,再配上人家那细心专注的神态表情,惊惧之心渐去。 ‘不会是幻觉吧?’ 男子暗暗想着,抬眼偷偷一瞥,这名女子虽谈不上绝顶美女,却也身材高挑,眉目清秀,面色白晰,颇有一番韵味,比自家那腰大膀粗的黄脸婆美的不是个数,不禁心头一荡! 随着从女子身体散发出的丝丝缕缕醉人幽香飘入鼻端,诶,有反应了! “乱想什么?信不信把你那根给敲断了?” 突然,一声清叱传来,男子浑身一个激凌,只见这女子面罩寒霜、凤目含煞,恶狠狠的盯着自已! 一瞬间,那家伙给吓的缩成了小蚯蚓。 如这名男子般起了色心的真不在少数,但无一例外,只要裤裆里稍有动弹,立就迎来了劈头盖脸一顿痛责,然后吓的噤若寒蝉,乖乖缩回了原样。 杨彦是连连摇头,但更令他诧异的是,那些没受伤百姓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写上了一个硕大的悔字,仿佛在懊恼自已怎就没头破血流呢,能享受到女军卒的温柔呵护滋味,给骂上几句也值啊。 杨彦无奈的转回目光,唤道:“孤难得有空,既然来了,谁领孤去田里看看?” “大王,请!” 李村乡老正嘿嘿怪笑着,到底人老成精,连忙躬身示意,这可是高攀大王的好机会啊,哪怕以后杨彦走了,钱刺史总要顾及香火之情,就不可能亏待自家。 “大王,这边请!” 赵庄乡老也回过神来,眼巴巴的看着杨彦。 “去,大王想要看水田,你那田里还没灌水,看什么看?” “没水就不是田啊?” 两边又吵起来了。 杨彦索性一手拉起一个,摇头笑道:“来来来,先去李村,再去赵庄,不许再吵!” 李村乡老隔着杨彦向赵庄乡老丢了个得意的眼神,仿佛先去我家我就是赢了,后者也不甘示弱的回瞪一眼,因为赵庄虽然排在李村之后,却是结束,收尾的意思啊,你是始,我是终,你是开头,我是圆满。 一群人跟着杨彦闹哄哄的进了庄子,带着激动,带着振奋,还有着小小的谀媚,钱凤与随行的益州官员交换了个不可思议的眼神。 所谓亲民,摆姿态,他们也是懂的,可是作为官,或多或少都有些架子,官与民之间,总有些隔阂,而做到如杨彦这样,与一群农夫结伴而行,亲切交谈,问着收成,关心民生,那几乎是不敢想象,也心底充满着钦佩,还隐隐似是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 反倒是荀虎等千牛卫见怪不怪,只是暗暗戒备。 实际上杨彦也没指望看出什么名堂,主要还是摆出一个亲民的姿态,不过当站在田埂上,望着那一副副如镜面般的水田的时候,突然一个想法浮现在了脑际。 于是问道:“田里除了插秧,可有放养些什么?” “呃?” 周围人面面相觑。 李村乡老小心翼翼道:“大王,每年水田灌水时,都会有些鱼虾鳖蟹随水流入水田,不知您所说可是这些?那些小鱼小虾别看不起眼,却会啃秧苗的根子,为祸甚大,每回都要组织人手专门清理,还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蚂蟥、田螺等各种虫物,简直是清理不净,烦不胜烦,据老朽估量,稻谷也因此会少打个一两成。“ 杨彦点点头道:”孤倒是有一法,可于稻田中放养鸭子试试。“ ”哦?养鸭?“ 众人不解的相互看了看。 杨彦再次点了点头:“于稻田中养鸭,不仅能吃掉杂草害虫,还能对土壤起中耕的作用,刺激稻谷生长,而鸭排出的粪便亦可作为肥料,当鸭子长成之时,售卖食用两相宜,实为一举多得。” 众人也觉得挺有道理的,不过那乡老却两手一摊,无奈道:“那只能待得明年了,需秋天收获稻谷卖了钱才能买回鸭蛋。” 杨彦心里酸酸的,挺不是个滋味。 自己争天下,要说不为已根本不可能,但他也想民众的生活变好,带领民族走上文明和富强的道路,让华夏摆脱将来被侵略奴役的命运。 可这些个村民,居然穷的连鸭苗都买不起! 杨彦暗暗叹了口气,回头道:“此事便由士仪操心了,尽快组织些鸭苗,提供给有意于稻田中养鸭的民户,秋天以收获粮食抵雏鸭价格,鸭价不得以成鸭计,扣除成本之后不得再加价,也不得对谷、桑、麻以外任何农家收获征收赋税。” ”诺!“ 钱凤心头一震,拱手应下。 “大王~~” 一众村民感动的齐声呼唤,甚至有人直接跪在了水田里,掩面痛哭。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除了上古尧舜,几千年都没有出过如此亲民爱民的君王了啊! “快起来,大家快起来,孤只是尽自己本份,要想日子红红火火,还是要靠你们自己的双手啊!” 杨彦连声唤着,村民们陆续站起,不停的抹着眼泪。 接下来,杨彦讲授了稻田养鸭需要注意几个要点。 首先要将稻田圈住,防止猫狗黄鼬等动物闯入,捕食鸭苗。 其次于插秧后十天左右,把雏鸭饲于水田中,在抽穗之前一定得把鸭子带走,免得鸭子吃稻穗。 然后是一些放养密度,防病防疫,水深喂食等各方面问题,令百姓们无不连连点头,如获至珍,既便是钱凤等官吏,都有茅塞顿开之感,心里也是讶异不己。 这一趟田间之行,取得的效果比杨彦预想的还要好,一直到了天色将晚,一行人才在村民的依依不舍中告辞离去。 …… 第六三八章 李雄心声 (谢谢好友浩气横空的月票~~) 有了李庄和赵村作为范例,流人和蜀人间的矛盾迅速缓和,虽然不可能彻底放下芥蒂,可这总是个好的开端,另钱凤征得杨彦同意之后,又制定出政策,鼓励蜀人和流人通婚,各级郡府,将给予一定的补贴和赋税减免。 这个政策一出,当时就有李庄和赵村的十余对新人踏入了婚房,并呈遍地开花之势,于益州全境,蔓延开来。 到三月中旬,益州军政彻底走上了正轨,于是杨彦在满城民众的哭送下,领军离开了成都,向北行进。 原明军入蜀不连千牛卫有九万之众,通过收编降卒达到了十三万,给了郭诵一万就任宁州,魏乂五千用于安置汉安僚人,钱凤两万五镇守益州,因此走的时候还是九万,随军车驾足有万辆,另有战马数万匹,长长的队伍达数十里。 自成都向北两百里是梓潼郡治涪城,过涪城三百余里是剑阁。 剑阁前本无道路,诸葛亮于北伐时在峭壁悬崖上修了近二十里的盘山阁道,才使得人车才得以通行,剑阁关城也是出于诸葛亮之手。 从关后看,没什么,但是过了关再回头打量,即便是杨彦也禁不住的倒吸了口凉气。 所谓闻名不如见面,剑阁修于梁山主峰大剑山的峭壁中断处,关城高六丈,宽十丈,两边山势峻岭横空,危崖高耸,从东北向西南蜿蜒伸展,一眼望不到尽头,而关城所在的大剑山峰如剑插,石壁横亘,森若城郭,峭壁中断,两崖对峙,一线中通,形如一扇大门,地势极为险峻。 难怪钟会十万余大军被挡于剑阁寸步难行,还是邓艾走阴平小道,裹着毡子从山上翻滚而下,才绕过了剑阁,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 全军于四月初过了剑阁,从剑阁至阳平关,约六百余里,史称金牛道,于崇山峻岭间穿行,先至葭萌关,再沿白龙江上溯至支流金溪河及青川沙洲一带,入青木川(今陕西宁强县),出沮县东北百里,便是阳平关。 如果说,剑阁是成都平原北大门的话,那么阳平关则是汉中盆地的西大门,关城位于西汉水北岸,关外滚滚浊水绕城而过,由巴蜀出兵攻打阳平关极难,当年刘备入汉中,被张郃依托关城阻挡在阳平关外西汉水上游的深山峡谷之中,彼此对峙一年有余,刘备未能入汉中半步。 至建安二十四年,黄忠南渡汉水,沿山道趁夜袭占军事要地定军山,并于此役斩获夏侯渊,后曹操增兵阳平关与刘备决战,刘备拒战不出,曹军终因军粮不济,将士伤亡过大,且江东孙权佯攻合淝,因而弃关撤军汉中。 由此可以看出,阳平关并非刘备集团强攻得取,如明军强行攻打,也极为吃力,还亏得成国全境随着李雄出降,也跟着降了,否则一关一关的攻打,没有年把绝无可能进入汉中。 杨彦未在汉中多留,只于南郑象怔性的露了下面,接见了当地转投明国的官员,安抚人心,便于数日之后回了沮县,由沮县入秦岭山区。 从汉中进出关中,须经山间谷道,越八百里秦岭山脉,自东向西,有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和陈仓道,均为蜿蜒穿行山谷间的险峻小道,所谓的栈道,大多集中于此,也称为蜀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沿西汉水迂回陇西,翻六盘山东去的道路,名为祁山道,诸葛亮六次北伐,有两次经由此道,是以汉中为起点,向西走沮县(今陕西勉县)、下辨、北上上邽(今甘肃天水)、东进陈仓(今陕西宝鸡),最后抵达关中地区的路线,从地图上看,是一个开口朝右的u型。 明军所走的,是u型的下半部分,出歧山,直奔秦州州治上邽。 秦岭小道,弯弯曲曲,约前行百里,进入西汉水河谷,沿西汉水上行,可出歧山。 汉高后二年(公元前186年)以前,船只可由汉中经西汉水直达陇西,但在当年春天,因武都大地震改变了地形地貌,水路交通截断,从此往来于汉中与陇西,只能沿着河谷艰难前行。 因山地难行,黄铜火炮没有携带,只有重量较轻的小钢炮,床弩也全部折散装车,到了地头再组装,可以说,是极尽可能的轻装简行,但纵是如此,每日行走不过三四十里。 这样的大山大谷,比自剑阁一路行来更加难走,别说普通明军战士,就连山越和部分参军的僚人都吃不消了,车辆也没法载人,包括李雄、任皇后、小公主李卉儿在内,所有人下车行走,其中以李雄最为吃力,谁叫他最胖呢,再加上天气炎热,一整天都气喘吁吁。 寻常人扶不动他,杨彦只得找了几个强壮的军卒,专门扶着李雄。 就这样,三日之后,一处开阔的河谷出现在了眼前,众人均是眼前一亮,柳兰子道:“大王,歇一歇吧,将士们快吃不消了。” “嗯~~” 杨彦点了点头:“在此地休整一日!” 军中顿时爆出了如雷的欢呼声。 李雄也浑身汗湿,靠着颗大树,掀起衣襟当扇子扇着,环顾着四周,感慨道:“想我李某二十余年前随父兄由此道入蜀,当时只求一栖身之所,两餐得继,于愿足矣,却因陷入赵廞与罗尚之争,而罗尚连杀我父兄,故不得不举兵反抗,谁料竟攻克成都,罗尚败逃。 我李氏于陇西小有薄名,流人举我为主,求取庇护,但我自知份处卑微,哪敢行逆天之举,坚辞之,后得闻范师长生贤名,欲迎立为君而臣之,长生固辞,我乃深自挹损,不敢称制,事无巨细,皆决于李国、李离兄弟,不料国等事我弥谨。 次年众将纷纷上表,群情汹涌,请我称制,我实是推托不过,于成都建号,开始几年,尚能励精图治,可随着蜀地日渐太平,又繁花似锦,哎~~” 李雄长叹一声,满面唏嘘之色,苦笑道:“当初我父至剑阁,箕踞太息,顾眄险阻曰:刘禅有如此之地而面缚于人,岂非庸才邪,呵呵~~今思之,实是一言难尽啊。 浑浑噩噩中,青年入蜀,老年出川,二十来年啊,重走歧山道,恍如大梦初醒。” 李雄看似自白,实则是以剖明心志的方式说给杨彦听,他打听到杨彦喜欢和人谈心,不管说什么,只要不是嘴上嚷嚷着要造反,都能从谏如流,因此他以这种方式来委婉的说明,自己已无争天下之意,对杨彦构不成威胁。 杨彦只是呵呵一笑,李雄这话九真一假,更何况李雄国家都亡了,根基也被斩断,这样的人哪有什么威胁,正如赵二毒杀了李煜,刘裕连杀司马德宗与司马德文兄弟,实是一步臭棋,除了让自己背上恶名,毫无用处。 李卉儿则偷偷瞥了眼杨彦,便道:“阿翁,其实小女觉得,失了国未必不是件好事,朝庭尔虞我诈,劳心费神,做皇帝真不如做个富家翁,至少可以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您这段时间以来,精神好了些,人也瘦了点呢。” 李雄也偷偷瞥了眼杨彦,见杨彦并无不悦,才嘿嘿干笑着。 当然了,笑的很假,李卉儿小女孩子,哪懂当皇帝的好?甚至对于杨彦东奔西跑,吃粗茶淡饭他还颇为不理解,当了皇帝不好好享受,这种皇帝当了还不如不当。 “哎呀,驺虞,驺虞!” 突然之间,李卉儿拍着手叫了起来。 众人纷纷看去。 就看到不远处大树的树杈上,正攀着好几只大熊猫,白头白身子,四肢漆黑,行动笨拙,懒洋洋的,非但不怕人,还瞪着一双黑乎乎眼圈憨憨的观察着树下的人群。 “郎君,郎君!” 兮香和菱香忍不住扯着杨彦,她们都是吴人,何曾见过如此奇特可爱的动物? 荀虎从旁道:”大王,要不末将差人去把这几只驺虞给主母捉来?“ 李骧也从旁道:”深山遇驺虞,实乃祥瑞之兆啊!” 在晋之前的上古时期,古人常驱大熊猫作战,用现在的眼光来看,战场上赶着一群大熊猫迎敌,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滑稽场面,但史书确有记载,《尚书》和《诗经》把大熊猫称作貔貅。 《尚书》有云,黄帝时代的猛兽,有貔貅、虎、豹,驱之作战,《史记.五帝本纪》中,也有类似的记载。 但是从西晋开始,时人对大熊猫的认识发生了根本性的巨变,晋人把大熊猫叫做驺虞,认为驺虞只吃竹子,不会伤害其他动物,因此把熊猫当成象征睦邻友好的益兽。 “啊!” 这时,李卉儿又惊呼一声。 原来,一只体型较小的熊猫可能没抓稳,从树上骨碌骨碌的滚了下来,还好没摔伤,晃了晃脑袋,就瞪大黑眼圈,望向了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类。 “郎君!” 连靳月华都看向了杨彦,实在是太可爱了,先前在树上,还不好抓捕,现在落到地面,在千军万马的包围当中,怎么也跑不掉啊。 第六三九章 狭路相逢 任皇后的一双妙目,也不停的在那只熊猫身上打着转,大熊猫在当时虽然不如现代珍稀,但是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几千年间人类一直在捕杀大熊猫,再加上生育困难,寻常巴蜀人士,终其一生也难见一次,因此满是好奇之色,随即掠向了杨彦,其中的渴盼不言而喻。 李雄顿时心里格登一下! 别说分居之后的五六年,即便是新婚燕尔之时,任皇后也没有这样看过他,那眉眼间的风情与渴望,给素来矜持刻板的任皇后蒙上了一丝妩媚与灵动之感,李雄从未见过任皇后还有这样的一面,可惜那一眼,不是看向自己。 ‘贱人!’ 李雄妒火中烧。 杨彦也留意到了这对夫妻的异常,暗暗摇了摇头,李雄的心情他能理解,可是怎么说呢?任皇后如果只是李雄的妾,那他也许会动动心思,但别人妻室的主意,还是少打为妙。 杨彦很快把这事抛到了脑后,他也跃跃欲试啊,在现代社会不是熊猫管理员,根本别想碰大熊猫,而此时机会在前,他有了亲手捕捉的冲动,一想到家里多了几只熊猫宝宝,那抱着腿萌萌的样子,就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只是不确定野生熊猫是否有卖萌为生的天赋,杨彦摆摆手道:“都小声点,尽量放松,别吓着它,也别直视它,给孤拿些糕点过来。” “噢!” 众人连忙压低了声音,按杨彦吩咐去做,又有柳兰子取了一盒糕点递给杨彦。 那只熊猫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正准备偷偷摸摸的溜走呢,却是粉红的鼻子抽了抽。 诶? 哪来的香味? 再转头一看,碧绿的草地上,放着一块油澄澄的东西,香味正是由此发出,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 树上的熊猫们也抽了抽鼻子,黑眼圈紧紧盯着。 那只熊猫终于忍不住诱惑,摇摇摆摆的爬过去,先嗅了嗅,再伸出舌头舔了舔,才一口咬住,咀嚼起来,三下两下咽下之后,又望向了杨彦。 因为杨彦手里有糕点盒子。 杨彦微微一笑,取了一块糕点放在脚前。 熊猫有些犹豫,伸出爪子挠了挠那黑乎乎的圆耳朵,但终究抵受不住美食的诱惑,爬了过来,抓住糕点塞进了嘴里,吃完也不走,看着杨彦,显然还要吃。 这次杨彦没把糕点放地上了,而是持着一端,递了过去。 顿时,众人都有些紧张,熊猫自古以来就有食铁的传说,据说一口利齿能咬穿铁锅,故而也被称为食铁兽,这要是被咬一口,手还能在么? 李卉儿正要尖叫,被柳兰子以眼神制止。 杨彦是有功夫的。 其余众人虽心知肚名,却还是把心悬着。 杨彦也有点小紧张,毕竟这家伙别看憨憨萌萌的,可本质是熊啊,他的手腕暗自蓄力,只要稍有不对劲,就会立刻后退,以强硬手段捕捉。 那熊猫颇为警惕,不过杨彦内紧外松,表面上一副笑呵呵的样子,眼神也很清纯,似是人畜无害,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凑过脑袋,略有些羞涩的伸出嘴,从杨彦手上咬走了那块糕点,咽下之后,还用舌头舔了舔杨彦的手,非常的友好。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这家伙果然是瑞兽,是祥瑞啊! 杨彦却是想到了什么,一瞥熊猫的胯下,原来是母熊猫,难怪这么温顺呢。 当他又取出一块糕点之时,树上飞快的窜下了一只更小的熊猫,约有寻常人的腰部那么高,一路滴溜溜滚了过来,那爪子一扑,环抱住杨彦的大腿,抬着黑白相间的小脑袋,往上看呢。 “啊!” 李卉儿轻呼一声,这简直太可爱了,对小女孩子的杀伤力无以伦比的大,但随即,她就似想到了什么,捂住嘴,不安的望向杨彦。 杨彦笑道:“看样子是母子俩,熊猫幼崽不会伤人,来,你来喂!“ 说着,递了块糕点过去。 ”噢!“ 李卉儿有些畏畏缩缩的接过糕点,刚一接到手,那小熊猫就发现了,敏捷的一个转身,转扑住李卉儿的双腿,蹭啊蹭,仰着短短的脖子,一副讨好的模样。 ”嘻嘻~~“ 李卉儿惊惧之心尽去,欢喜的笑着,把糕点丢入那张着的嘴中。 “呼哧!” “呼哧!” 刹那间,树上的几只熊猫全下来了,杨彦连忙唤道:“别过去,荀虎,找几个弟兄去喂!” 开玩笑,这里面至少有两三只人高马大的公熊猫,哪怕并无伤人之心,可是被那爪子刮一下,被那牙齿蹭一下也够呛。 荀虎明白厉害,手一挥,几名披盔带甲的千牛卫上前,捧着大把的糕点,洒于地面。 熊猫到底以素食为主,天性又不认生,且自西晋以来,时人把熊猫视作瑞兽,轻易不会再去捕杀,因此熊猫不怕人,均是老老实实的抓住糕点往嘴里塞。 那只母熊猫则缠着杨彦了,爪子搭在杨彦的肩上,张大嘴,就等着投喂呢,还亏得杨彦是无限接近于化劲的高手,换了一般人,那上百斤的重量压在身上,早被扑倒了。 李卉儿更是开心的把小熊猫抱入怀里,靳月华、兮香和菱香轮流拿糕点去喂,当真是小祖宗的待遇。 西汉水河谷中,充满着欢声笑语,李骧捋着花白的胡须,连呼不可思议,任皇后的妙目更是移不开。 “大王,大王!” 这时,两名向前探路的斥候飞奔而回,急呼道:“前方十里,有一队军卒开来,身材高大,气息剽悍,悉数牵马,似是西凉人,数目不详!” 谷中的欢乐气氛戛然而止。 “哦?” 杨彦眉头一皱,拨开那只母熊猫,回头道:”把这几只驺虞引到后面去,别惊着了!“ “诺!” 柳兰子拱手应下,实际上她也头疼,想了想,从李卉儿怀里,把小熊猫抱走,再着女千牛卫拿糕点把其余的熊猫一点点向后引。 杨彦这才看向了李雄。 “这……” 李雄讪讪道:”臣曾向凉州求援,或许是凉州援兵,臣愿为大王说得凉州军退去。“ ”好!” 杨彦点了点头:“列阵,缓慢前行!” 道道命令下达,因歧山道崎岖狭窄,骑兵几乎没用,全由步卒和弓弩手上前,攀入道旁的树林,尽量依地形呈一个较大的截面,沿着西汉水缓缓上行。 而十里开外,正是凉州军,韩璞与阴预率两万西凉铁骑东出姑臧之后,马不停蹄,奔赴仇池,奉上张骏的亲笔信,杨难敌不虞有诈。 毕竟凉州的格局摆在那儿,因地处边陲,只能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既便有争雄天下之心,凉州东进的首选也必然是上邽,而不是仇池(今甘肃西和县一带)。 仇池位于上邽西南两百里,在理论上,存有凉州军绕过上邽直接攻打仇池的可能,但难的是驻守,两地相隔约一千四百里,互通往来与补给须经由上邽,而上邽有刘岳驻守,给张骏十个胆子,也不敢去主动攻打刘岳,因此单方面夺取仇池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是被刘岳断为两截,首尾难顾。 杨难敌闻讯,不敢怠慢,也组织了两万兵卒,以歧山道入口的下辩(今甘肃成县)为依托,随凉州军入歧山道。 山道狭窄,又只有一条路,在明军斥候发现了凉州军的时候,凉州与仇池联军也发现了仅隔着十里的明军! 听了斥候的急报,韩璞、阴预与杨难敌面色剧变,这是极为不利的一种局面啊,双方措手不及,狭路相逢,什么军阵战术全部不管用。 眉头皱了皱,韩璞沉声道:“此局面倒也不算太糟,至少明军尚未出得歧山,诸公,应速拿个对策出来。“ 杨难敌冷哼一声:“明军论起人数,必多于我军,但狭路相逢勇者胜,在山道中,人多有何用,依孤之见,宜挥军进击,莫予明军回气机会!” 第六四零章 阵前交涉 杨难敌四十来岁,带有典型的氐人相貌特征,身宽体阔,骨节粗大,身披插有雕翎的明光铠,双目炯炯有神。 晋太兴四年,也是司马睿晏驾的那一年,刘曜攻杨难敌,难敌失下辩,退保仇池,因刘曜军中大疫,故游说难敌,于是难敌遣使向刘赵称藩,刘曜赐假黄钺、督益、宁、南秦、凉、梁、巴六州、陇上、西域诸军事、上大将军、益、宁、南秦三州牧、武都王。 同年秦州刺史陈安自称凉王,次年被刘赵击败,陈安亡,难敌大惧,与弟杨坚头奔汉中,降于李雄,又于赵军退后,难敌回武都据险自守,不再听命李雄,李雄大怒,分二路讨伐难敌,一路被阻,另一路大败,又过两年,难敌趁刘曜倾全力拒明军,无力西顾之时,收复失地。 由此可见,杨难敌是个能屈能伸,敢做敢当的枭雄人物,他的提议也没错,不过阴预仍是道:“由此看来,成主已凶多吉少,而我等与明王素无仇恕,不宣而战,总是不妥,不如去与明王会个面,劝其退回汉中,他若不允,再动手亦不为迟。” “嗯~~” 韩璞捋须道:“倒也可行,毕竟仓促碰面,士卒总要有些准备,更何况在狭窄山道相遇,是否抢得先机意义不大。” 这话的意思是,双方受地形所限,别管是几千人几万人的大军,真正能参与正面战斗的,充其量千人,而骑兵在这样的地形下,只能下马打阵地战,先攻未必就是先手。 “也罢,听说明王乃当世奇才,某也想会一会他!” 略一沉吟,杨难敌点了点头。 定下了先礼后兵的策略,韩璞、阴预、杨难敌各带随从缓缓行向阵前,凉州军与仇池军也一边布防,一边跟着,别看凉州和仇池在乱世中属于较弱的一方,但兵不弱。 凉州铁骑自古就闻名天下,因地处边陲,地域辽阔,环境艰苦,又与西域、诸胡比邻而居,当地男儿悍勇异常,精弓马骑射,来去如风。 仇池的情况与凉州类似,以氐人为主,征战不休,是真正历战火洗礼的百战强军。 由于山路崎岖的关系,两军虽只相隔十里,但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到对方。 韩璞大声唤道:“老夫凉州长史韩璞,明王可在?” 张骏因兼凉州牧与凉王于一身,他的部下也分别具有州府与王府两套头衔,在杨彦这个祭天过的正宗大王前面,韩璞不敢自称凉王官吏,而是用上了凉州牧僚属的名份。 毕竟要考虑到将来。 万一明军兵临姑臧,张骏以凉王身份,形同于一国之主,一旦城破,最好的结果也是圈禁,而凉州牧属晋臣,以凉州牧的身份周旋起来要灵活的多,投降是从一个阵营投奔另一个阵营,仍有被任用的可能,再观杨彦麾下,几乎都是晋室降将降臣,称自己为凉王属下太尉显然是自绝后路的不智之举。 杨彦稍稍上前数步,大声道:“正是孤,凉州军为何来此?” 韩璞先介绍了阴预与杨难敌,才拱手道:“我家使君与成主交好,特遣我等来援,今见明王,我等应己来晚,不知明王还将往哪里去?” 杨彦淡淡道:“自是往陇右,取上邽,破萧关,与武关夹击刘曜,你凉州可愿与孤共击匈奴,为中原关中枉死的晋人百姓报仇血恨?” “这……” 三人相视一眼,都感觉到了杨彦的难缠。 杨彦满口大义,以向匈奴复仇为名,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只要凉州张骏承认自己是晋人,就有协助杨彦报仇血恨的义务,这与画风不符啊。 三人暗道一声厉害,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要早知如此,就不该与杨彦会面,直接堵着道口,摆出防守姿态,反正由下辩提供各种物资,真正算起来的话,还占了便宜。 毕竟明军的人数多于己方,汉中一地供养不了如此巨量的军队,而从成都运粮过来,路途遥远,早晚明军会吃不消退军,届时自己尾随,如有机会,可一战而溃之,没有的话也没关系,可于歧山道修建石堡,构建一层层的防御体系,教明军永远也出不了歧山。 韩璞无奈,再度拱手道:“匈奴残暴,确是当诛,但陇右局势复杂,羌、氏、我凉州之间未必能协同用兵,且南安羌帅姚弋仲与略阳氐帅蒲洪皆于刘曜帐下听命,故不可轻动,以免牵一发而动全身,还请明王暂时退回汉中,与我等保持联络,待得时机成熟之时,再发兵亦不为迟。” “哦?” 杨彦玩味的笑道:“孤曾于宛沔大破刘曜,取了武关,兵锋距长安仅五十里,今得蜀,由陇西迂回夹击刘曜,此番连战连捷,正是将士用命,士气大振之时,若此时不算时机成熟,何时才算时机成熟?” 阴预硬着头皮道:“明王有其自身考虑,我等亦各有难处,还请明王勿要见逼。“ ”哼!“ 杨难敌到底是氐人,对双方绕来绕去兜圈子极为不满,哼道:”成主保全一方百姓,何罪之有,明王却不顾道义灭其国,孤倒想问上一问,你若真是高举大义,就该从武关与潼关攻刘曜,而不是从荆襄巴蜀出汉中再北上秦雍,怕不是明王使的假途灭虢之计罢?“ 杨彦也不着恼,回头唤道:”有请西成公!“ 韩璞、阴预与杨难敌顿时色变。 有李雄在此,他们的一切借口都将变得软弱无力。 李雄一万个不愿意上前,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挪动庞大的身躯,移到阵前打量着前方众人,满脸的愧色与唏嘘。 他真没想到,凉州如此仗义,三千里啊,奔袭三千里来援,可惜迟了。 想到这,心里又有了悔意,如果不是兵出龙泉山,而是以十万精锐据成都固守,未必就撑不到西凉铁骑来援,或者至不济,弃成都退入剑阁,据阳平关守汉中,哪怕最终仍是不敌投降,也好过主力尽丧之后的无条件投降,最起码能换取些优待。 但懊悔有什么用呢,眼下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谨慎,以免触怒杨彦,保命为要。 “陛下!” 这时,对面一人悲呼,哭着跪下连连磕头,此人正是遣往姑臧求援的使者。 “哎~~” 李雄感概的叹了口气:“起来罢,老夫已不再是你的陛下,然你忠义有嘉,大王诚招天下英才,或会任用于你,回来罢。” 那人哪怕有心投奔明国,也不可能于两军阵前,堂而皇之的穿梭而过,只是连连磕着头,越哭越洪亮。 李雄清楚这一点,不再理会,向前方拱手道:”某李雄,多谢凉州仗义来援,然李某未得天命,妄自称尊,又窃居蜀中,碌碌无为,实是厚颜,今明王入蜀,宽厚仁德,不以李某之疚滥行天罚,反恕我之过,全我宗族,令我愈发惭愧。 今天下大势渐渐明了,胡羯之流,祚不久矣,雍凉之地亦为天下九州之一,早晚归于大统,现明王当面,三位何不及早来投,共镶义举,成万世基业,铸千古美名?“ 对面的三人,悔的肠子都青了! 本意是与杨彦交谈,探探底,却把李雄给引了出来劝降,而李雄劝降的危险,要大过杨彦劝降十倍都不止,毕竟他们就是打着救援李雄的名号而来啊,现今事主不需要救援,入歧山道的名份大义已失,自家成了不义之师,还未战,气势先弱了三分。 ”李仲俊,枉我等千里来援,你却如此作态,可觉得羞愧?“ 杨难敌大怒道。 李雄铁了心的劝道:”时易事移,杨难敌,此时的天下,已非数年前形势不明,可由你周旋于各方之间,你若还是首鼠两首,怕是族灭之祸不远矣,老夫一片好心,望你好自为之!“ ”你……“ 杨难敌还待再说,已被韩璞与阴预劝下,二人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李雄的态度不大对啊。 第六四一章 谈判破裂 李雄这话,乍一听没问题,但是细细品味,隐约存有激怒杨难敌之意,顺着这个线索捋下去,其居心不难猜测,显然是不希望凉州与仇池降了明军,挑拨两方动手交战。 明军若胜,李雄没有任何损失,或还会因劝降有功,受到嘉奖。 要是明军败了,他就有机会借助凉州与仇池的力量复国,虽然前路渺茫,也极易被人挟持,但搏一搏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更何况在李雄自己看来,他掩饰的极好,不担心被杨彦觉察端倪,不过可能是心虚的缘故,总是朦朦胧胧感觉到杨彦的视线在他的侧脸停留了小片刻。 不可能吧,如此隐秘都被发现,难道那小儿真是妖孽? “仲俊辛苦了,先退下去。” 这时,杨彦从旁挥了挥手。 “诺!” 李雄施礼,转身向回,偷偷一扫杨彦,好象神色如常,再去观察身后众人,也没什么过份的反应,唯有任皇后的神色间多出了一丝鄙夷,仿佛在嘲笑他自作聪明。 凭着对任皇后的了解,李雄清楚,多半是看破了自己的图谋,那杨彦之会不会看破呢?心里不由一紧,再也不敢去观察杨彦,只能听天由命。 杨彦仿似无所觉察,待李雄退下之后,朗声道:“孤无意与三位开战,既三位各有疑虑,亦不强求与我共诛匈奴,但还请莫阻我去路,是敌是友,一言可决!” “这……” 三人立时陷入了生平最大的为难当中,哪怕是杨难敌,曾先后被迫降于刘曜与李雄,也未有如此为难。 眼下的问题是,如果不阻着明军,明军必取秦州,他日破了刘曜,绝对会回过头横扫仇池西凉,在明军还是东海军的时候,就大破过石虎,如今的实力膨胀了十倍都不止,谁与明军对上敢轻易言胜? 韩璞、阴预是凉州坚定的主战派,不到山穷水尽,怎肯把命运置于杨彦之手?杨难敌也是仇池氐人之主,哪甘心屈居于人下? 况且明军被堵在了歧山道中,其装备精良,人多势众的优势难以发挥,而自己是两家合力,此时若不敢战,将来即便想战恐怕都没了勇气。 只是战了,就形同于失去了转圜余地,兵败的后果,怕是连李雄都不如。 杨难敌猛一咬牙道:“韩公阴公可见着李仲俊?明明国灭被俘,还要违心劝降我等,何等可悲?莫非凉王愿如李仲俊般看人脸色?至少孤要搏一搏,哪怕败了,此生亦无憾!” 阴预眼里一抹狠厉闪出,点点头道:“不战而退还不如直接投降,凭你我身份,混个一官半职不难,但老夫可不愿背负上处事不断,软弱无能之名,今次,便由我等试试明王斤两,看是否如外间所传那般神乎其神!” “也罢,我凉州民风剽悍,西凉铁骑,横行天下,未必输于他!” 韩璞深吸了口气,向前唤道:“我等实不愿与明王为敌,然此路不通,请明王速返!” 说完,三人相视一眼,各自退回后阵。 夏季的秦岭,阴湿多雨,幽深的林木遮挡着阳光,闷热异常,随着韩璞三人退后,凉州军与仇池军也调动起来,弓箭手倚着林木,攀上就近的山头,层层布防,间杂有枪盾兵,那林间的点点寒光,尤为耀眼。 “山林潮湿,纵火烧林或滥用火药伤人也伤己,对此战的艰苦要有个心理准备。” 杨彦首先给这一战的性质定了性,然后望向了身边诸将。 山林潮湿好理解,会烧出大量的浓烟,而山区多旋风,风向飘忽不定,驱烟攻敌,说不定就熏到了自己,反给敌方创造机会。 至于滥用火药这一点,是杨彦以美军在阿富汗的窘境为鉴,当地也是大山连着大山,除了林木稀疏,地形地貌与秦岭山区很有可比性,炸弹扔山里,也就是听个响,冒一阵浓烟没了,更何况明军还没有现代意义上的炸弹,只有炸药,在山区中发挥的作用,比之现代美军更加不如。 尤芒长期跟着杨彦身边,又屡立战功,算是比较熟了,这时便嘿嘿一笑:“大王,若是在平地上,尤某遇见西凉铁骑那是有多远走多远,可这是秦岭大山,他那弓马本事十成发挥不出三成,此役末将愿为前锋,为大王打通出歧山之道。” 杨彦丢了个赞许的眼神过去,便示意于药。 于药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几年下来,从目不识丁的莽汉子,识字近千,可以读懂一般的文章与兵书,算是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在略一沉吟之后,便道:“此役受地形所限,只能投入有限兵力,故按常规来说,胜败不在双方兵力多寡,也不在军卒之猛,而是关乎着粮草补给。 由此地往下辩,不过三百来里,凉州军与仇池军输送粮草只须十日,而汉中不足以负担我军所需,粮草只能由成都运来,须月余才能运送一趟,又山地崎岖难行,消耗倍增,我军若想获胜,还得出奇,攀山绕往敌军后部,焚其粮米,令其断粮自溃…… 不过,杨难敌身经大小数十战,经验丰富,韩璞、阴预亦是西凉老臣,当会料及我军必袭其粮队,故此战无谓偷不偷袭,只能利用兵力无法集中的特点,寻到他的粮营,全力攻打,一举焚之,可奠定胜局。” “嗯~~” 杨彦点了点头,望向了其他人。 张健道:“此策甚妙,同时我军亦全力护住车驾粮草,防敌焚烧。” “好!” 杨彦向尤芒道:“尤将军,你率本部与僚人,携带火油,攀山而去,孤于正面强攻,可有问题?” “诺!” 尤芒重重一拱手:“请大王放心,若烧不了粮草,某提头来见!” 说完,便飞奔而去。 山越经多次作战,还剩四千余人,军中的僚人也有三千多,山地军有近八千,谁都明白这或许是自己的最后一战了,均是群情激奋,嗷嗷乱叫。 这也没办法,出了歧山,便是一望无际的高原,无论是攻上邽,还是取关中,山地军几无用途,要想建功立业,唯有此役。 杨彦又向北望去,问道:“上邽距下辩仅两百里,凉州与仇敌的兵力调动不可能瞒过刘岳,诸位以为,刘岳会如何行事?” “这……” 众将均是神色一肃。 是啊,刘岳身经百战,除了在杨彦手上吃过大亏,几乎是战无不胜,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战争视若无睹? 好一会儿,郭默拱手道:“大王,若我是刘岳,不出于以下两个选择。 其一,与凉州、仇池结盟,共拒我军,但从目前来看,刘岳并未出现,故很可能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做那窥伺一旁的黄雀,但是秦岭山连着山,道路只有一条,他若伏兵,将置于何处?“ 杨彦摆摆手道:”刘岳未必须入秦岭,我军如出歧山,因山道狭窄,只能是一截一截的出,且队形必散,形同于渡河,他可抓住时机,半渡而击。” “噢!” 郭默恍然大悟道:“大王,若利用的好,或能轻取上邽啊!” 杨彦点点头道:“此事倒是不忙,先破了凉州与仇池再说。” 几人说话间,小钢炮已经推到阵前,在一声令下之后,朝着前面的密林开起了火,一蓬蓬铁弹子喷射而出,枝叶间发出密如雨点的沙沙声,声势极为惊人,可惜造成的伤亡极其有限。 毕竟山区地形复杂,又多树木遮掩,不过明军并不指望小钢炮能取得多大的战果,主要是展示给凉州军看,告诉他自己有大杀器,来袭营烧粮先掂量掂量。 同时开炮也是发起进攻的信号。 炮声过后,明军战士三五成群,互相配合,以弓弩开道,以铁甲厚盾防身,向着对面的军卒发起了冲击。 第六四二章 后路被断 (谢谢好友狂龍風暴的500大赏~~) 下辩是秦州的重要城池,处于秦岭山脉南麓丘陵河谷地带,扼着歧山道的出入口,站在城池上,远处那仿似无有尽头的连绵大山一览无余,堪为陇右桥头堡。 在刘曜与杨难敌的拉锯中,下辩数度易主,当地羌氐豪强也习惯了做墙头草,刘曜的兵马来了,杨难敌退却,他们就投降刘曜,等到关中或关东吃紧,刘曜无力于陇右维持过多兵力之时,会从下辩撤军,杨难敌又会回来,他们就再度奉杨难敌为主。 而无论是杨难敌还是刘曜,都不愿与下辩当地的豪强酋帅死磕,默认了这种非常奇葩的行为。 其实说到底,还是两方的力量都不足以彻底控制下辩,杨难敌的根基,仇池就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地,实力比之凉州都不如。 刘曜则是距离过远,从萧关过来,有近千里之遥,途经羌氐聚集区,虽有蒲洪和姚弋仲投了刘曜,可这两人只能代表自己的部族,代表不了整个羌氐,如维护粮道的兵力过多,自身的消耗就是个巨大的负担,兵力过少的话,又极易被羌氐扮作马贼突袭,事后遁入北边的茫茫弋壁滩里,谁都找不到。 而上邽受气候变化影响,已经不是千百年前水草肥美的上邽了,自身的产出不足以承担下辩所需,因此下辩的战略地位虽然重要,但对于刘曜就是个鸡胁。 这也是诸葛亮能轻易出歧山的重要原因,如果曹魏不惜血本在下辩屯以重兵,堵出歧山道的出口,那诸葛亮纵使智计百出,也只能望下辩而兴叹。 这日,下辩城下突然开来了一队骑兵,约有三万之众,杨难敌留下的守军立刻紧张起来,但绝大多数的当地军卒见怪不怪,瞪大眼睛望向下面。 果然,下方有人唤道:“大赵秦州刺史,镇西刘将军在此,还不速速开门?” “快开,快开!” 城头有将领大声呼喝。 “慢着,大王着我等固守,岂可开门迎敌?” 杨难敌的部下连声喝止。 “你娘的,没看到刘将军么,想死自己出城去死,别拖累老子们!” “弟兄们,都围上,看紧点,别让仇池人坏事!” 一群守军上前,围着杨难敌的手下,当然了,只是看守,能不杀人,还是尽量不杀人,毕竟谁都清楚,赵国在下辩呆不长,杨难敌迟早回来。 作为杨难敌一方,也不愿与下辩守军撕破脸,反正该做的都做了,自己一方只有千余人,远不及当地守军,他们非要开门,自己能如何? “轰隆隆~~” 下辩的城门已不知是第几次开启,刘岳领着人马驰入了城中。 …… 明军与凉州仇池联军的激战已经过去两天了,虽然早早定下了由侧翼迂回,焚其粮草的策略,但右侧是水流湍急的西汉水,难以行船,泅渡更不可能,只能从左侧迂回,而左侧是连绵山地,一个山包接一个山包,攀山并不难,因此迂回烧粮很难隐蔽行踪,凉州军可以提前防备。 山越和僚人是山里长大的,攀山越岭,家常便饭,奈何这山并不险峻,凉州军也能攀爬,更何况仇池倚着秦岭,当地军卒对山区并不陌生,导致局势远未如尤芒预想的那般顺利,双方进入了相持阶段。 明军主力的正面攻打也因投入兵力有限,箭矢又多为林木阻挡,效果不算显著。 经两天激战,自身伤亡了三百多人,多为正面肉搏伤亡,凉州方面的披甲率不抵明军,伤亡较大,却也只千人,几乎可忽略不计,这就是一场烂仗,谁都施展不开身手,也让人心情烦燥。 靳月华便是忍不住道:“郎君,被堵在山里了,何时才能出得去啊?” “哦?这么急?” 杨彦倒是不急不忙,拿了把剪刀,抓过坐身边母熊猫的一只爪子,剪起了指甲,可能是过长的指甲被剪了自己也舒服,母熊猫不仅不闹,还用另一只手,抄起一把竹子,叭滋叭滋,啃的津津有味。 这几只熊猫自从跟明军混在了一起之后,立刻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腐化堕落日子,赶都赶不走,因着渐渐熟捻的缘故,性情也越发的温驯。 靳月华看了看被洗刷的香喷喷的熊猫们,再低头看看自己,幽幽叹了口气。 她哪里是想走啊,能长伴在杨彦身边,她巴不得永远困在山里呢。 主要是没法洗浴,天气又闷热,再是美女都吃不消,男人反好些,可以趁夜去西汉水冲凉,可女子不行,只能忍着,从入秦岭到现在,已经有近十日没洗浴了。 杨彦嘿嘿一笑,放下剪刀,把靳月华拉入了怀里。 “郎君,不要,妾……身上不好闻。” 靳月华挣了挣。 “谁说的?这是原味,懂不懂?” 杨彦凑上靳月华的脖子闻了闻,反而抱的更紧了。 靳月华心里甜甜的,暗道了声冤家,就不再挣扎。 任皇后远远坐着,眼角余光瞥见二人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凤眸隐约有羡慕之色闪出。 通过她对杨彦的了解,清楚此人在女色方面还是很克制的,平时又没什么架子,非常好相处,如果……如果李郎能有明王的一半,那该多好啊。 但随即,她就留意到了李雄在偷偷看她,心里竟有些慌乱,连忙收回了目光。 杨彦倒是没在意,又笑道:“刘岳若想于道口袭我,必先取下辩,我倒要看看,连下辩都失了,韩璞、杨难敌之流拿什么来堵我,你放心,数日之后,必有变故,届时便是我军的机会。” “嗯?” 勒月华美眸微转,沉吟道:“郎君言之有理,刘岳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以其人禀性,倘若对面溃退,必并之,壮大自己的力量,而仇池与刘岳近在咫尺,却未曾邀请刘岳入山,显示出双方之间并无互信可言,因此若刘岳取了下辩,杨难敌的唯一取胜之机,便是行险一搏,多半会趁夜来袭,烧掉我军的粮草,难怪郎君信心十足呢。” 杨彦以极为夸张的表情惊讶道:“月华啊月华,想不到我身边就有个女诸葛啊!” 靳月华心花怒放,得意的抛了个媚眼过去:“妾可不敢自比诸葛孔明,还是郎君提醒了妾呢。” 看着这两人不停的秀恩爱,任皇后觉得心里堵的慌,索性从李卉儿怀里把小熊猫抢了过去,拨弄起来。 “这……” 李卉儿怔怔的望着自己的阿母,不明白怎么了。 …… 在沉闷的作战中,又是两天过去。 韩璞、阴预与杨难敌因正面战事胶着,不用太过于操心,都位于军阵中部,关注明军对粮车的攻打,这才是关键。 说来也是受地形所限,粮车横在道上,没法移动遮掩,只能被动防守。 三人觉得心里憋闷异常,这样的烂仗,考验的不仅仅是作战技能,还有士气与耐心,而几人都是西北汉子,利落爽快的性格,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 事到如今,真成了比拼后勤供应。 “大王,大王!” 这时,一名军卒慌慌张张的奔了过来。 杨难敌一看,正是自己留于下辩的守军,连忙问道:“出了何事?” 军卒上气不接下气道:“大王,刘岳奔袭下辩,城中诸族开城献降,那刘岳把大王留驻的弟兄们几乎屠尽,末将是见机的早,趁着匈奴人入城,城中混乱之时,由北门出逃,绕了个圈趁夜偷入秦岭,才能再见到大王啊!” 轰的一声,就如一道惊雷劈在三人的脑海,这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三人因为防着刘岳,才没告之,本以为偷偷摸摸入了秦岭,待得大事以定,刘岳哪怕探得动静,也为时晚矣。 但是很明显,必是杨难敌军中有刘岳的奸细,刘岳才能第一时间兵发下辩,抄自己的后路。 下辩没了,断了后援,形势比明军还不堪啊。 “娘的!” 杨难敌狠狠的一拳击在树上,大骂道:“狗贼怎如此不分轻重,断我等后路,我军一旦败北,他岂能讨得了好,刘曜怎会以此等庸人驻防上邽?” 第六四三章 将计就计 (谢谢好友★艾帝●偶然★的月票~~) “哎~~” 韩璞重重叹了口气:“刘岳此人,素来自负智计,今看来,却是鼠目寸光啊,明国势大,唯有各方联手,才有一线胜机,而此子竟妄图做那得利渔翁,反助了明军一臂之力,恐自即日始,秦雍将尽落于明军之手,刘永明啊刘永明,你识人不明啊!” 韩璞满脸悲愤,虽然战事让人窝心,但是己方已经做好了拼消耗的准备,可老巢被端了,自己首先就撑不住。 阴预摆摆手道:“是我等算漏了,随军粮草还能支持个十日左右,还是想想该怎么做罢。“ 韩璞脸面有了些挣扎,他的怀里,还揣着份降表呢。 杨难敌一见这二人的神色,就大概猜出了些,心里格登一下,说句难听话,凉州因距离过远,哪怕降了,明国的势力一时半会儿也伸不到凉州,可他不同啊,仇池国扼着岐山道,明军岂肯任他称藩自保?必然第一个亡国。 ”韩公,阴公,为今之计,只有行险一搏了!” 杨难敌猛一咬牙:“我军并非全无机会,可遣军中精锐好手,就在今夜,偷偷摸过去,多带火油等引火之物,放火烧其粮车!” 其实不仅是杨彦不愿用火攻,凉军州与仇池军也投鼠忌器,怕那浓烟乱窜,熏着了自己,但此时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阴预和韩璞相互看了看。 杨难敌又道:“明王绝对料不到我军后路被断,急于速战速决,理该不会加强防备,再加上连续数日烂仗下来,两方士卒皆疲,他怎知今晚我军会放火烧粮?更何况人多难免口杂,恐怕多拖个三两日,下辩失守散播开,等不得明军大举进攻,自己的军心就先乱了。” “也罢!” 阴预和韩璞均是想到,就算放火烧出了浓烟,因明军人多势众,他受的影响要比自己大,于是双双心一横,点头应下。 因其夜袭需要隐蔽,人数不能多,两方各点出五百名精锐战士,仇池军由杨难敌之弟杨坚头率领,凉州军由阴预之子阴据率领。 被挑选出的千名战士都在做着战前准备,由于距明军较远,并不虞被觉察,却是没料到,明军有望远镜这个神器,每天都有军卒隐藏在附近的山头,观察着敌方的一举一动。 不片刻,有人来向杨彦汇报了异常。 荀虎呵呵一笑:“大王,今夜敌军必来袭,该咱们千牛卫上阵了!” “嗯~~” 杨彦点点头道:“既是夜袭,当是人数不宜多,照孤估计,不应超过千人,此战的要诀在于快,以最快的速度全歼来犯之敌,然后趁对方没回过神来,打扮成对方模样赚进去,再由尤芒部随之掩杀,可一举定之!” “大王,妾们也想参战!” 柳兰子那灼灼的目光也望向杨彦。 “这……” 杨彦有些迟疑。 柳兰子不依不饶道:“大王,妾们自被大王收留以来,每日苦练武艺,无论风吹雨打,不敢有任何懈怠,请大王放心,妾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杨彦向左右看了看,那一双双美眸中,泛着跃跃欲试与期待之色。 “也罢!” 杨彦勉为其难道:“听从荀将军号令,不得单独行动!” “嗯!” 女千牛卫们激动的应下。 时间缓缓流逝,很快黑夜来临,山区的夜晚,异常黑暗,韩璞三人靠着树,时而望望天,时而望向那黑漆漆的大山影子,根本静不下心。 沙漏中,沙子不紧不慢的缓缓滑落,丝毫不顾及众人那焦急的心情。 好不容易,沙漏显示时间走到了丑时(深夜一点),根据经验,寅时(凌晨三点)是人最容易犯困,也是反应最为迟钝与戒备最为松懈的时段,再考虑到路途,需提前一个时辰出发,因此把行动的时间定在丑时。 韩璞唤道:“把今晚参与行动的将士们叫来!” “诺!” 一名亲卫转身而去。 不片刻,三三两两的黑衣人陆续集结在帐前,整整千人,大多面带倦色,脚步虚浮,很明显,三人光想着寅时对方会犯困,可是自已的士卒被忽略了。 岐山道崎岖难行,每日赶三十四里消耗的体力,相当于平地日行百里,再加上与明军连续数日的作战,哪怕是采轮战制都吃不消。 待得天黑下来,别人可以闭上眼睛打盹,而这千人均有多少不等的战前紧张状况,怎么也没法入眠,毕竟很可能去了就回不来,他们的精神还未大条至漠视生死的地步,那时也没什么心理辅导的慨念。 三人虽不满,一时均无法可想。 韩璞冷眼一扫,喝道:“今次事关重大,望诸位打起精神,明军绝料不到我军会趁夜袭击,若成功烧掉明军粮草,每人赏黄金一斤,绝不食言,出发!” 听说有如此丰厚的赏赐,千名黑衣人不禁舔了舔嘴唇,精神大振,再次检查了随身携带的火油火种,确定无误后,才小心翼翼的向山上摸去。 而此时,千牛卫也准备妥当,合计有一千两百名男牛千卫,三百名女千牛卫参战,个个精神抖擞,在日常那严苛的训练中,每个人的神经都被练的无比大条,早就轮流睡了一觉。 韩璞等人以为一日中,最易使人犯困的是寅时,杨彦却认为,应该在丑时至寅时之间,即一点到三点,他虽不知对方何时来袭,但早在丑时二刻就把千牛卫们遣了出去,部分攀上树顶,另一部分由他亲自带队,伏于粮车后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中突然传来了几声夜枭的凄厉鸣叫,令人毛骨耸然,这正是敌军摸来的信号。 借着朦朦胧胧的月色,可隐约看见一大群黑衣人正猫着腰缓缓接近,杨彦立刻打了个手势,身边有人又吹出了几声夜枭叫唤。 千牛卫们纷纷把身子伏下,有些退后,就地隐敝,有些躺在地上,还有些靠着车背假装睡着。 在战前的讨论中,千牛卫一致认为,敌人如果来烧粮车,必不会一哄而上,而是先派人探查,摸清情况,才会上前焚烧。 果然,黑衣人并未过于靠近,在还有十来步的时候止住,分出几人小心翼翼的去探查,那真是连喘气都嫌声音大,好在夜间的大山不是太安静,有虫鸣蝉叫与各种野兽的嘶嚎,在看清楚了地面的情况之后,纷纷向后招手。 杨坚头轻笑道:”天助我也!“ 阴据略一点头:”小心为上!“遂猛一挥手。 黑衣人纷纷跃出,一手火折子,一手火油,眼见距离粮车越来越近,附近的明军仍没动静,倒没太过怀疑,只是心儿不自禁的跳到了嗓子眼。 毕竟在山里,粮车只能置于山道上,一边是西汉水河谷,另一边挨着大山,全军呈细细长长一条线,没法摆出防御阵形,而黑夜视线不清,暗哨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安放一些绊索之类的小陷阱,也会适得其反。 因为夜里有很多小动物出来活动,凉州军和仇池军曾安放过带有报警功能的小陷阱,结果深受其害,一会儿铃铛响,一会儿梆子响,响声一阵接一阵,只要有陷阱的地方,都有响声,烦不胜烦,最终撤去了,他们相信明军也不可能搞出这些花样。 ”叮当,叮当!” 却是突然之间,有铃铛响起。 诶? 明军怎么也搞这玩意儿? 很多人念头刚刚冒出,就看到前方一具具身形暴露,绷绷绷的弓弦声不断。 “不好,中计了!” 杨坚头刚刚张嘴大叫,已是一支短矢透脸而过,随即眼前一黑,意识全无。 千牛卫们持着神臂弩,各自调整角度,有的直射正对面的黑衣人,有的斜射靠后者,一轮弩箭之后,随着一声杀,纷纷挺起刀枪跃出,围杀落网者。 本就是有心算无心,弩箭又近又密集,落网者只是极少数,面对着千牛卫的围杀,那近在咫尺的山林仿如天堑之隔,一一倒毙在了刀下。 不片刻,地面便堆上了一层厚厚的尸体。 第六四五章 山谷难出 “参见大王!” 一路回返,尤芒找到了杨彦,拱手施礼,内心忐忑不安。 杨彦淡淡问道:“粮草可是你焚烧?” “这……” 尤芒猛一咬牙,跪下来道:“末将久攻不下,还亏得荀将军夜袭,方才大攻告成,末将无能,请大王治罪。” 杨彦也不吱声,只是看着他。 这可是冷汗直冒啊,尤芒暗暗后悔自己夸了海口,自己这张嘴,怎就这么贱呢? 还是荀虎从旁劝道:“大王,尤将军率部连攻三日,虽未有寸进,却起了疲敌扰敌之用,若非尤将军连续攻打,使敌疲惫不堪,末将未必能轻易赚入敌阵。” “嗯~~也罢!” 许久,杨彦勉强点了点头:“念在你随孤以来,勤勤恳恳的份上,孤暂且寄着你的项上人头。” “末将多谢大王,必戴罪立功!” 尤芒感激泣零,连声称谢。 “下去罢!” 杨彦摆了摆手,又把目光投向了杨难敌与韩璞。 “哎~~” 韩璞长叹了口气,无言以对,落到这个地步,他怀里的降表也不好意思拿出来了。 杨难敌却是冷哼一声:“若非刘岳那贼袭我后路,安得如此?” “呵~~” 杨彦呵的一笑:“你明知刘岳靠不住,竟还敢以重兵入岐山道,是否要孤夸你一句无知者无畏,嗯?” 杨难敌立时哑口无言。 是啊,他和凉州军一起入岐山道,不就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思么,当初阴预对张骏所说的三个选择,也对他说了一通,他动心了。 毕竟仇池国小力弱,如能于成都城下大破明军,可急速壮大自己的力量,将来夺取秦州未必是梦,次一等也可于汉中与明军长期对恃,或有于阳平关下大破明军的可能,最次则是扼守下辩,堵着岐山道出口,这也是最不利的境地。 三个选择,两个有利,将近七成的概率,他选择了赌,结果一把头输光,搭上了父辈基业与整个仇池国。 仇池的总人口不过十来万,哪怕全民皆民,失去两万精税也几乎等同于打残的代名词。 “哎~~” 杨难敌重重叹了口气,现出了悔恨之色。 杨彦又挥了挥手,千牛卫把韩璞和杨难敌带了下去,随即问道:“对于接下来的战事,诸位有何看法?” 于药道:“大王,经过向降卒仔细盘问,岐山道并无别的出口,只能走下辩,经过下辩,可兵分两路,一是直接北上上邽,另一条是岐山道原路,向西北往仇池,过仇池再去上邽,故我军无法分兵奔袭,只能由山口出山,哪怕明知刘岳打着半渡而击的心思,亦不得不为之。” 张健接过来道:“为今之计,还应先收拢降卒,继续前行,待得接近山口之时,遣出斥候,探查刘岳兵力分布,再论其余。” “嗯~~” 杨彦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传令,全军休息一日!” …… 仇池和凉州四万人马,战死五千多人,跌入西汉水溺死有近千,降者接近三万,只有三千余人逃入了茫茫大山中,下落不明。 但这一战,最大的收获还是战马和牲畜,凉州军均是配双马,仇池军有半数为骑兵,五万匹马和数千头骡子落入了明军手里。 到第三日,全军沿着崎岖小道继续前行,三百来里的路走了十天,当抵达出口之时,已是五月底了,正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时节。 全军驻扎下来,数十名斥候悄悄出谷探查情况,次日陆续回返汇报。 杨彦顿时眉头一皱。 山口外不是骤然开阔,而是呈v型逐渐放大,这种地形对刘岳非常有利,可以提前排兵布阵,但对于明军极其不利,无论怎么筹谋,出谷的兵力都是有限的,送给刘岳局部人多打人少的优势,纵有十万大军,亦是无可奈何。 而火炮床弩也因没法展开,真正能投入战斗的不会太多,刘岳只要能扛住第一轮轰击,就足以使骑兵奔袭而来,在相对狭窄的山谷中,明军骑兵纵使有返身回射的奇技,亦施展不开。 火炮面世已经不是一年两年,杨彦相信敌方对火炮肯定有了充分的研究,扛住第一波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他也不可能全部寄期望于火炮。 身周众将都陷入了沉默当中,苦苦寻思着对策。 好一会儿,郭默拱手道:“大王,刘岳分兵,一驻下辩,一驻附近的固山,我方若出谷,他可前后相倚,故……此战只能用诈,但……末将还没考虑周全。” “无妨!” 杨彦摆摆手道:“集思广议嘛,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听听。” “诺!” 郭默略一迟疑,便道:“因地形限制,我军没法于谷口展开兵力,故于刚出谷之时,刘岳会按兵不动,只会于半渡时挥军进击,这就给了我军暗中布置的机会,可刘岳亦是老将,若过于拖延,必会让他发现端倪……” “不错!” 于药接过来,大叫一声:“大王,可于车内装载火油,一旦刘岳来攻,便点燃,然后……然后……” 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他猛然想到,车内装油料,烧着了火,但刘岳能跑啊,而大火熊熊燃烧,堵着谷口,自己没法出去,待得火焰熄灭,刘岳可再来,还是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没改变。 众人也想到了这一茬,大眼瞪着小眼。 郭默忍不住道:“大王,要不再找氐人俘虏盘问?岐山道怎么可能没有相通的羊肠小道?” “不妥!” 杨彦摇摇头道:“俘虏投降我军时日尚短,远未归心,若我们表现出为难、无能为力的状态,只怕会另生变故,而且此地的地形,恐怕就是如此。” 杨彦努力回忆着前世的记忆,岐山道是由东南向西北行来,而现代从勉县,也是当时的沮县,有一条十天高速(十堰到天水)从古岐山道的上方直达成县(下辩),不过这条路多隧道、涵洞与大桥,从崇山峻岭间横推过去,纯粹采用现代手段开辟,在古代是走不通的,除此之外,就没别的路了。 “此地之险,不下于剑阁啊!” 柳兰子望向左右的峭壁,叹了口气。 “嗯?” 杨彦倒是心头一动,打量向左右,两侧峭壁高约百丈,为巨厚砾岩构成,就像两堵城墙夹着小道,角度既便没有九十度,至少也有个八十来度。岩壁光滑,寸草不生,还分布有不规则的大面积凸起,寻常手段难以攀爬。 柳兰子留意到了杨彦的目光,迟疑道:“大王,莫非您是准备攀上去?可这峭壁光如镜面,往回走的山势与又峭壁不相连,怎能攀得上去?” 杨彦点点头道:“此山绵亘数十里,如被一柄利斧从中剖开,才有千仞峭壁,而两侧山峰连绵,地势较为平缓,若有一师锐旅攀上去,可绕至下辩后方潜伏起来,待我军半渡,刘岳来攻之时,断其归路,或大破刘岳。” 众人望向两面的峭壁,心神一震,又是一怵,百丈高的山崖,谁去爬脚都发软啊。 这和当初守函谷时,刘曜攀山来攻不同,那好歹是个山,有正常的角度,小心点不是爬不上去,而这是峭壁。 荀虎咬牙道:“大王,那由末将带弟兄们攀爬上去,再掷绳索下来。” “不,孤自己来!” 杨彦摆手道。 荀虎急声道:“大王万金之尊,怎可轻身犯险?还是末将来吧。” 尤芒将功补过心切,也急拱手:”大王,末将愿去!“ 杨彦失笑道:“哪来什么万金之尊,孤这江山,也是从无到有,一步步打出,哪一次不是身先士卒?这山你们不懂技巧,爬不上去。 其实爬山攀岩并非想的那样危险,只要事前做好准备,有足够的胆气,普通人都能攀,好了,不必多言,速去给孤准备如下物件……” 杨彦一件件说的时候,李雄眼里,一抹异芒闪过。 任皇后从旁小声道:“李郎可是盼望明王失足坠崖?若果是如此,怕是李郎必死!” 第六四六章 总攻之前 李雄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里面的道理很简单,如果杨彦出了意外,那明军首先是斩杀所有降卒,以免发生意外,他李雄肯定逃不掉。 至于预想中的明国动荡,权臣挟幼主生异心,那都是回师洛阳以后的事,跟他没关系了,毕竟明国这么大的摊子,谁都清楚一旦散掉,所有人都落不到好,只有维持着明国,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 ‘娘的,还要老子为你担心!’ 李雄暗骂。 不片刻,杨彦已准备妥当,他的登山装备很简单,一件紧身且袖口裤脚都收紧的粗麻布衣服,由于没有登山鞋,索性不穿,赤脚攀爬,腰部一侧别着支铁锤,别一侧别着把锋利的匕首,背上绑了两根两尺长短的粗大钢锥和一条长达二十丈的结实绳索。 整套装备中,数绳索最重,体积也最大,二十丈是携带的极限,长度再加上去,重量倒不算什么,而是那超大且软软的体积将会影响到身体的平衡。 杨彦深深吸了口气,手脚并用,如猿猴般利索的向上攀去,让人不由产生了一种错觉,这究竟是悬崖还是平地? 在下面观看的众人赞叹不已,也大为钦佩,换了他们,恐怕腿都打软了,也均是把心悬在了嗓子眼。 尤其是任皇后,玉手轻掩檀口,见着一个黑点由大变小,迅速上升,俏面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要知道,杨彦是大王啊,一国之尊,竟然干这种事,偏偏还不是什么粗鄙武夫之类,再回想起李郎,若是能有明王的一半,那该有多好啊? ‘哎~~“ 任皇后幽幽的叹了口气,不禁瞥了眼李雄。 李雄顿时一股无名妒火直冲脑际,哪怕明知道杨彦摔下来他也得陪葬,却仍是忍不住的在心里诅咒! 杨彦一口气爬到一处壁面稍有起伏之处,脚趾紧紧抠住悬崖缝隙,快速腾出一只手,电般拔出背上钢锥,运劲向壁面一刺,嗤的一声轻响,钢锥没入半尺,仿佛构成这岩壁的不是坚硬的砾岩,而是松软的沙土,随即他又操出大锤,猛击了几下,把钢锥钉入了尺许深。 紧接着,又拔出另一根,平行扎在右侧半尺,再敲击进去,然后就是最为困难的系绳索。 杨彦一手抓紧钢锥,双脚紧抠岩壁,另一只手从背上盘成一圈的绳索中拎出索头,一边慢慢抽出,一边小心的缠绕在两根钢锥上,待打了个结实的死结之后,把背上绳索向下一扔,一条长达二十丈的索桥摇摇晃晃的出现在了峭壁上。 刹那间,下面爆发出了如雷般的欢呼声。 甚至杨彦还听到了李卉儿的尖叫声。 其实这一手看上去轻轻松松,却很危险,尤其是绕绳索的时候,由于崖间的风力极大,仅能靠一只手保持平衡,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杨彦又不厌其烦,反覆攀上攀下五次,一根百丈长的索桥才算大功告成,当然了,随着高度增加,危险性也是一次比一次大。 最终,杨彦长吁了一口气,独自一人站在山崖顶端,向山后望去,山峰连绵,无边无际,风景还是挺不错的,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感慨,可杨彦不仅没半点心情,还反而暗暗叫苦,毕竟山峰林立,一眼望不到尽头,即便艰难的攀了上去,想绕到下辩后方,恐怕还不知道要绕多远。 ‘哎,刘邦占了个大便宜啊!’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典故出自于史记,也变相抬高了韩信的谋略,这实际上是司马迁不了解当时秦岭的状况,在汉高后二年武都大地震之前,秦岭山间有广阔的大泽,变相抬高了水位,那时西汉水和汉水连为一体,可乘船从汉中直接抵达关中,多方便? 否则以公元前几百年的生产力水平,剑阁还未开凿,秦国凭什么攻占巴蜀?而楚国距巴蜀更近,为何不去占了这天府之国? 秦国靠的就是水路运输,大量兵员物资由西汉水入嘉陵江,一路入蜀。 杨彦不相信刘邦会放着水路不走,反过来翻山越岭走山间小道,因此暗度陈仓,实则是渡,而不是度。 一字之差,难易如天壤之别! 杨彦摇了摇头,觉得还是先探探路,于是收回目光向下看,崖下的道路细小弯曲有如一根线,下面的人群比蚂蚁大不了多少,如此之高,换了一般人早就两腿发软,浑身打着哆嗦,不过他艺高人胆大,丝毫不惧,当即抓住绳索,身形一纵,一溜烟滑到了谷底。 稍事休息了片刻,杨彦带上部分千牛卫向上攀爬,有了绳索倒也轻松,没多久,一行十数人攀到了山顶。 乍一见到这层峦叠障的壮观景象,无论男女,均是浑身一震,脸面渐渐地浮出了感动之色,痴痴凝视着那如画卷般的景致。 杨彦却扫兴的打断:“走吧,咱们去探探路,抓紧时间,别久不出谷让刘岳生了疑心就麻烦了。” 柳兰子眉头一皱道:“大王且慢,妾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 杨彦饶有兴致道:“说来听听。” 柳兰子一指前方:“妾以为,不妨向前面走走,看看地形如何,如果合适,可以从山顶向下扔火弹,如此则无须绕道偷袭,破刘岳易如反掌。” 这个方法的确不错,简便易行,比绕路偷袭省了不少工夫,杨彦打趣道:“呵呵,看不出来啊,兰子也能出谋划策了,走,咱们上前面瞧瞧。” 柳兰子心里一喜,却装作毫不在意,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约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停了下来,向下看去,地形地貌一目了然。 脚下是一片方圆近千里的山间谷地,一大一小,有宽达百丈的谷道相连,状如葫芦,下辩位于葫芦小头处,大头人迹罕致,只有一座土丘名为固山,刘岳一部正屯驻山上。 这样的布局,大片土地不利用起来,放在现代很难理解,但古时筑城,首重军事防御,葫芦嘴正对着仇池的方向,因此下辩的主要作用,是防御来自于仇池的敌军,而不是出岐山道的蜀军。 众人又仔细打量向固山,山坡营帐林立,从规模判断,约有万人,杨彦不由暗叫侥幸,因为固山与下辩互为倚仗,如果不考虑绕路的因素,以奇兵下山,极易陷在两地中间,赵国必以铁骑来袭,多半是全军覆没的结果,不过有了崖顶上的助攻又不一样。 接下来的数日,杨彦又爬上去一趟,单独设置了一条绳索,系上吊篮用以运送火弹以及弩箭、兵器等物资。 另一侧山崖也同样施为,设置了两条绳索,一条攀人,一条运货。 经过连续五天日以继夜的输送,在两边崖顶各屯积了五千枚火弹,同时还从山越和僚人中挑捡了两千敢死之士攀上崖顶,由尤芒率领,将于适当时机坠下山崖,奔袭下辩。 而在这段日子里,为了吸引刘岳的注意,杨彦每天都带人出谷去探查,并且着大嗓门军士喊话劝降,一副拿岐山道出口无可奈何的模样,令刘岳乐得捋须直笑,还也遣出军士与明军对骂! 他清楚派军出阵追不上杨彦,索性以骂战挫明军士气,并鼓舞己方士气。 六月一日,杨彦再次率领五百精骑奔往固山前方,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时,谷口里,已经有数千辆大车整装待发。 距固山营寨两百步左右,杨彦放眼望去,刘岳正于阵前候着呢,仿佛每天不与自己对骂上一阵心里不舒服似的。 就看到刘岳远远唤道:“明王,每日徒逞口舌之利又有何用?本将劝你还是速速退去为佳,岐山道岂是轻易出得?可莫要偷鸡不成反失了把米啊!” .”呵,来的容易,去就难喽,哪能轻易让明军退去,待他粮尽,咱们入岐山道追击,说不定明王一世英名尽丧于岐山道啊!“ ”明王,不若你退出武关,我家陛下可与你交好,相不两犯,如何?“ ”哈哈哈哈~~“ 第六四七章 天降火雨 (谢谢好友天天看书的吃鱼酱的月票~~) 固山寨中,一阵接一阵的狂笑,极尽挪逾与轻蔑,这倒是让杨彦啧啧称奇,他不明白,匈奴人的心态怎如此之好。 ”废话少说,今日孤便强出岐山,有本事你来拦,没种及早来降,或可得一富贵,走!“ 杨彦向阵前摞了句狠话之后,一勒马头,转身即走,身后的骑士也轰隆隆的驰回了谷中。 刘岳眼里,闪出了一抹疑惑,他总感觉今天的杨彦不大正常,难道真有了万全之策? 这几日里,他所谓的得意骄狂其实是装出来的,既展现出自身的无敌气慨,也给予部下信心,而他的内心,绷紧如一根弦,他永远也忘不了,当初连杨彦的面都没照,就被赶的如丧家之犬,连弃襄阳武关,一路逃回了长安,更何况历史早已证明,任何轻视杨彦的人,要么已臣服于他,要么已魂归地府。 他不认为杨彦是个莽撞之辈。 “将军!” 一名部属拱手道:“明王再厉害,可这谷口大山莫非他能挪走?又或是他明军插了翅膀不成?他总是要靠两条腿出谷,末将倒不信,明王能玩出花来。 对啊! 刘岳一想也是,自己分明是慑于杨彦的威名,想的太多,于是故作高深的捋了捋胡须。 不片刻,谷口涌出了一辆辆的大车,均是由披盔带甲的军卒推着,自内向外,一层层的垒叠,摆出了乌龟铁桶阵的架式,间中仅留可供步卒穿行的缝隙。 刘岳不由微微色变。 这种纯粹以车阵垒叠的阵势,能有效的抵消骑兵的冲击,很难破去,同时也从侧面表明了明军确有强行冲关之意。 如刘岳这种人久经战阵,做戏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全套,不上不下只会被觑出虚实,有了防备,大军不肯上前,那把山谷烧的一片通红都没用。 而且这次失败了,以后恐怕再难有破敌之机,这对于明军是相当不利的,毕竟明军人多势众,每日消耗颇巨,耽搁的时日过久,粮草就会不济,从巴蜀运粮又漫长难行,因此杨彦需要一战而定之。 ”将军,末将愿为前锋,堵着明军!“ 这时,又一名部将拱手。 “不忙!” 刘岳略一迟疑,便摆了摆手:”及早进击,明军最多伤亡数百就会退入谷里,不痛不痒,待其半渡击之,必能重创于他。“ 仇池和凉州联军大败的消息也随着溃卒传到了刘岳耳里,根据他与部下众将的估算,约有两到三万降了明军,这显然是一个巨大隐患,他不相信明军能于短时间内尽收降卒之心,但是正常情况,降卒是不敢哗变的,只有大破明军,将其拉下不败的神坛,再困于岐山道中,粮草不继,军心浮动,届时降卒有很大的可能哗变,自己再杀入谷道,说不定真能大破明军,成就不世威名。 刘岳的目中有了些灼热,这是千载难逢之机啊! 史书会记载,大赵秦州刺史刘岳以三万精骑大破明军十万精锐,承溃局于半倾,挽危势于狂澜…… 明军突围出谷,刘岳也不敢轻慢,三万人马,全部调到了固山,并有近百架投石机蓄势待发,毕竟在下辩留个几千人一点用都没有,当地的豪强首鼠两端,真要情况危之又危,那几千人就等于是留在下辩的人质,倒不如尽全力与明军搏一搏,若是胜了的话,谅下辩不敢不开门,再挟着大胜之威,将城中豪强清洗一遍。 三万军全部执着马缰,注视着明军一点点的向外挤。 ”将军,火炮推出来了!“ 刘岳身边有人低呼,声音中有些恐惧,但更多的还是渴望。 刘岳的眼里也闪现出了异样的光芒,冷哼一声:”明军不过一炮之威,抵过一炮,就再无用处,传令,凡俘获火炮者,赏一斤黄金,好了,差不多了,左军准备,五十息后冲击明军!” “诺!” 一名粗豪汉子猛一拱手,翻身上马,奔回己阵。 出阵的明军,陆陆续续有了近万,火炮也已架上,车与车之间,倚着巨盾,一根根三丈铁枪直刺天际,刘岳心知不能再等,否则明军越出人越多,那就不是堵着出口,而是阵地战,很有可能玩脱。 “放!” 突然阵中一声厉喝。 “嗡嗡嗡~~” 投石机把一枚枚石弹打上了天空,从轨迹来看,异常准确。 事实也是如此,刘岳并不是堵着山口什么都不做,趁着明军到来之前,他指挥士卒先一步演练,使用多少人力拉梢,投石机的摆放位置,仰角多少,都一一做了预演,因为明军有火炮,肯定上来就会盯着自己的投石机打,撑不了多久,因此准头格外重要。 哪怕投石机全部被摧毁,但只要打的准,一发是一发,也足以给明军造成重大伤害,更何况操纵投石机的民夫来自于下辩的氐人,全部死了,和他刘岳又有什么关系呢? 死了反倒节约粮食。 果然,在投石机打出石弹的同时,对面轰隆隆巨响,那黑洞洞的炮口喷射出火焰,把一枚枚弹丸打了过来。 石弹落入明军车阵,铁弹打入刘岳的投石机阵,刚开始,场面就火爆无比。 随着一声杀,隆隆铁骑冲杀而去,未至近前,已是引弓飞射,战况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双方都不停的有士卒倒下,其间火炮轰鸣,石弹腾飞,两军阵前,堆叠起了一具具的尸体。 大约半个时辰后,第一批参与进攻的万人骑队渐现疲态,于是刘岳猛打出手势。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吹响,第二批万人骑队纷纷上马,将接力同伴继续进攻,而第一批开始陆续脱离战场,也就是说,两队人马,一万余骑,将有一个交错的时间段。 就是此时! 担任前队督战的于药猛一挥手。 “咣咣咣~~” 扎耳的铜锣敲响。 明军战士如潮水般向谷内退却。 刘岳不由皱了皱眉,在他想来,自己一方换人,明军肯定也趁机换上生力军,虽然无奈,可他实在是无力阻止,好在车队已经被冲击的支离破碎,再有一轮,将完全破去车阵,到时第三轮上阵,可尽歼明军于谷外之兵,照明军的兵力使用来看,大概有一万多卒。 尽管相对于十万人的大军,一万多卒不算什么,可是别忘了,这是明军首场纯粹意义上的失败,影响力大,更何况此战过后,明军将永远失去出岐山道的可能,秦州得以保住,大赵避免了两面受敌的绝境,明军也将因粮草不足,降卒或会哗变。 但他没料到的是,明军回了谷,就没换人出来,只留下了数百卒。 “这……” 刘岳又皱了皱眉,他在固山山顶,居高临下,看的清清楚楚。 那空荡荡的半残车阵间,除了散落的尸体,再无他物,面自己一方的骑兵正在交错而过,形成了鲜明对比,如此诡异的情形让他生出了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刘岳并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打通出岐山的道路,对于明军是背水一战,但对于他又何尝不是,如果今次无功无返,仇池和下辩的氐人必会起异心,或有可能与明军里应外合,两面夹击,让自己交待在这茫茫大山中。 “将军,快看!” 这时,一名随从偶然间抬头,刚好看到数百枚火球由小变大,如漫天花雨般急速坠落,有如火雨流星,不禁目瞪口呆的叫道。 刘岳抬头看去,刹那间现出惊骇欲绝之色! 这分明是明军攀上了峭壁啊! 再一看,峭壁上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正往下扔着一个个的火球,火球落地,立刻炸开,波及数丈之远。 因山崖有百丈高,从山顶斜着抛下,覆盖的范围是相当广的,倾刻间,已方万余精骑的后路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速退,速退!” 刘岳急的大叫。 第六四八章 仇池国亡 火球不停的往下扔,有一些落入了骑队当中,骑队大乱,眼见后退无望,开始有骑兵往山谷里冲,拼死杀出一条血路。 可是紧接着,前方车阵又燃起了熊熊大火,前路被封,后路被堵,这真是上天入地无门。 还有人见火势烧的旺,自作聪明的下马,贴着石壁,试图等火熄灭了再夺路而逃,但火灾的威力,不仅仅是火,更多的还是烟,明军所用的重油含有诸多化学废渣,毒性剧烈,在近乎于封闭的峡道中,那滚滚浓烟凝而不散,气味刺鼻,不片刻就头昏脑胀,呼吸困难,陆续的倒在了地上。 看着自己的精锐战士陷身于火海当中,几无逃出者,刘岳面容呆滞,怔怔站着,猛然间,脸色剧变,扑哧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天堂与地狱的转换是如此之快,他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完了,下辩完了,秦州完了,恐怕大赵也要完了! “将军,快退啊!” 刘岳正失神落魄间,身周众将已急声催促。 刘岳却不走不动,恍如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众将不管不顾,拉起刘岳就向山下飞奔。 好一会,刘岳渐渐回过了神,惶然问道:“这该如何是好?我等该往哪里去?” “将军,将军!” 这时,后方奔来数十人,急呼道:“谷后有明军突袭下辩,下辩开门纳明军入城!” “娘的,这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刘岳好象回过神了,破口大骂:“回上邽,不,上邽守不住了,回关中,能带走一个是一个,陛下若怪罪,一切由本将承担!” 众将也是心胆惧丧,不敢多留,毕竟明军攀上了崖顶,占领了制高点,于是迫不急待的领着剩下的万骑,拍马而去。 …… 火焰于半个时辰不到就渐渐熄灭,但浓烟足足到下午才散去,明军出了谷,只见遍地焦尸,惨不忍睹,收拾了一番之后,当晚进了下辩。 对于下辩的氐人部族,杨彦暂时没有收编的想法,主要秦州因齐万年作乱,晋人要么被杀,要么避走他乡,或是被当地人驱使为奴,羌氐才是秦州的统治者,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且羌氏是华夏大地上的古老民族,是原住民,这和匈奴、鲜卑、羯人等外来入侵者是不同的,在杨彦的心目中,地位等同于山越、俚僚等南方少数民族,都是华夏大家庭中的一员,他不愿使用过于激烈的手段,维持现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虽然当地羌氐首鼠两端,谈不上忠心,不过杨彦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不扮作马贼劫自己的粮道,并且无条件释放晋人奴仆,可继往不究,暂时相安无事,总之还是那句话,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以先进的文明同化各部族。 来日方长。 氐人觉得杨彦的要求不过份,倒也爽快,把掠得的晋人奴仆万余人悉数归还明军,杨彦则任命了当地势力最大的一家氐帅就任下辩太守,并摆开宴席招待。 席间其乐融融,杨彦也没有为晋人报仇雪恨的想法,晋人与羌氐之间的仇恨,其实类似于蜀中流人与蜀人,都是一笔烂帐。 晋朝刚建立的时候,晋人得势,压榨奴役当地羌氐,激化民族矛盾,齐万年作乱,除了秦州陇右饥荒的客观原因,相当一部分是羌氐不堪晋人压榨,齐万年振臂高呼,星星之火,得以燎原,羌氏纷纷起来,屠戮晋人。 虽然最终齐万年被镇压下去,但当地的晋人力量已消亡殆尽,羌氐的大部族掌握了秦州的话事权。 待得一众氐帅酒足饭饱,退去之后,着人把杨难敌和韩璞唤了过来。 天已经黑了,两人都没料到杨彦会于夜晚召唤自己,相互交换了个若有猜测的眼神,都认为杨彦将借着黑暗施加压力了。 实际上杨彦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因为他是现代人,现代人常加夜班啊。 杨彦只是目光略一扫,就向杨难敌问道:”可愿降我?“ “这……” 杨难敌现出了剧烈的挣扎之色,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明白,不降就是死,可是父子两代相继为仇池王,心中的自傲让他开不了口。 以前分别降过刘曜和李雄,谁都知道是虚与委尾,而此次降于明国,就是真的降了,永远都不会有翻身的机会。 杨彦又道:“你若降我,可保全宗族,仇池杨氏迁往郯城,孤封你为赣榆候,你弟杨坚头追赠合乡伯,可由子嗣继之,你若不从,今晚孤便与你杨氏做个了断!” 杨难敌猛然一震,不禁抬头望向了杨彦,只见杨彦那清亮的眸子中隐含杀机,明摆着若不降,今晚就是他的死期,再一回想到明国的如日中天与明军的战无不胜,以及自家于仇池立国以来的举步艰维,突然一阵心灰意冷涌上了心头。 ‘天命不归己身啊!’ 暗暗叹了口气,杨难敌拱手道:“晋末关西大乱,为保乡土,我父得仇池十余家氐帅推举为仇池王,镇守一方,后不久,我父过世,传位于我,十年间,历大小十余战,先后降于刘曜李雄,旋叛之,背负不忠恶名,今被大王所擒,倒也是断了念想,哎~~十年哪,人生恍如大梦一场。 罢了,罢了,臣杨难敌参见大王,自此之后,愿为明人,得享盛世太平!” 说着,恭恭敬敬的跪下来,向杨彦行参拜大礼。 “好!” 杨彦重重一点头,便望向了韩璞,沉吟道:”明日孤放你回姑臧,给张骏带个话,孤于上邽与他共猎关中,限十一月之前,过期不候。“ 韩璞心知,这是最后通谍,张骏若来,必是纳土称臣,还很可能不会再坐镇姑臧了,多半将于战后迁往洛阳,父祖基业尽丧,如果不来,杨彦早晚要挥师凉州,怕是张氏乞为一田舍翁亦不可得。 韩璞不敢替张骏作主,连忙拱手道:”老夫会把明王原话带给使君。“ ”嗯,下去罢。“ 杨彦挥了挥手。 杨难敌和韩璞施礼告退,不过退至门口,韩璞又回头,咬咬牙道:”明王,凉州降卒皆本地人,久与家人别离,望明王怜悯,可否让老夫带回?“ 韩璞倒也不算狮子大开口,毕竟杨彦曾释放过成国的降卒,有先例在前。 “哈哈哈哈~~” 杨彦却是大笑起来,笑的韩璞阵阵心慌意乱,许久,才笑罢,脸一沉道:“凉州降卒,将来孤会带入关中安置,想那关中水土肥美,比凉州遍地风沙不知好了多少,韩公若体恤凉州士卒思乡之苦,不如劝说张骏,趁早把家人送来,岂不是两全其美?下去罢。” “哎~~” 韩璞暗暗叹了口气,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 次日,韩璞领十余名随从,快马奔回凉州,又过一日,明军兵分两路,一路由于药率五万卒向北直扑上邽,另一路由杨彦率领,往西奔赴仇池。 因杨难敌已降,两万精锐又折损,仇池大开城门,迎杨彦入内,仇池国亡。 仇池是个小国,一国就是一城,全城约有丁口十万不到,杨彦当场释放仇池降卒,又额外运用了分发粮食、免税等怀柔手段,诸多措施多管齐下,很快就赢得了一片叫好声与感激声。 仇池氐人并不在乎杨彦是异族统治者,老百姓要的是实惠与利益,对谁当权其实不大重视,况且古人的民族观念远没有成熟定型,注重的是宗族,部族利益而不是整个民族, 就拿明军来说,军中虽以明人为主体,但随着节节胜利,一路招降纳叛,军中的山越、僚人、羌、氐、巴氐的比例正在逐步上升,甚至还有些投降来的匈奴士卒。 这些异族军士杀起同族毫不手软,只忠心于杨彦,服从他的命令,并不因杨彦出身于晋人而心有排斥,他们都视自己为明人。 第六四九章 姚弋仲献女 (谢谢好友川流不不息的两张月票~~) 对于杨难敌的亲族及城中权贵,杨彦可不会客气,十余族,合计数千人将全部随杨难敌迁往郯城,怎么说郯城也是东都,杨彦的龙兴之地,不能总是把人口迁去洛阳。 忙忙碌碌中,五天过去了,明军在仇池合计收编氐人战士万余,释放晋人奴仆近两万,获得贵妇侍妾歌舞姬婢女四千余人,配给了有功将士,六月十日,全军向上邽出发,当三日后赶到之时,刘岳已弃城出逃,于药先一步进驻了城里。 上邽地处于渭水流域,隶属长江、黄河两大水系,地势开阔、峰青水旺、水草丰茂,耕作牧马两相宜,虽与千百年前不能比,却仍是秦州最为肥美的一片土地。 得到上邽,对于明军意义重大,首先是有了养马地,中原和江东养上十万匹战马,实在是负担太大。 其次是完成了对刘曜的战略包围,断绝刘曜西出萧关之路。 第三,上邽还是伏羲氏、女蜗氏与轩辕氏的故乡,把上邽称为中华民族的起源地毫不过份。 上邽原有十余万人口,羌氐混杂,杨彦又带来了数万晋人,立刻一跃而为西北的大都市,杨彦也暂时在上邽安定下来,一方面收拢民心,整肃军马,筹措粮草物资,准备着冬季发动对刘曜的作战,另一方面,等候张骏率部前来。 不知不觉中,半个月过去了。 南安(今甘肃陇西县)赤亭! 姚弋仲眉心紧紧拧着,坐立难安,虽然帐外牛羊成群,刚收的麦子弥散着醉人的麦香,但他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自从刘曜兵败,退回关中之后,他和蒲洪便领军各自回返,刘曜不敢强留,因此对于西北局势了若指掌。 “阿翁,可是为明王烦恼?” 长子姚益生走了过来,问道。 姚戈仲子嗣众多,但大多幼年夭折,仅姚益生与姚若活到了成年,姚若才十五,尚不能领军,另还有几个女儿,至于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姚襄与姚苌,还是姚弋仲体内那亿万只小蝌蚪之一呢。 “哎~~” 姚戈仲叹了口气:“明国势大,连破杨难敌与刘岳,终于把手伸进了陇右,听闻凉州两万兵马亦全军覆没,独韩璞被放回劝降张骏,想那张骏少年得位,未历风雨,若他叔张茂在位,或有可能再作筹谋,而张骏……必惊惧而降,我烧当部夹于凉州与秦州之间,腹背受敌,前路难测啊。” 姚益生陷入了沉默当中,许久,苦笑道:“自宛城一别,仅仅两年,明王便连克梁益,出岐山,入陇右,当真是兵贵神速,不过明王早于宛城,便对阿翁有招降之意,阿翁可是为此犹豫?儿观明王为人垒落,以诚待人,降了明王不会差于向刘曜称臣。” 姚戈仲摆了摆手:“益生,你毕竟阅历不足啊,明王有仁慈的一面,但还有凶残嗜血的一面,自他起兵起来,多少人丧于他手?他虽对我有招降之意,可我若降,只怕从此将受控于人,此人年纪轻轻,却手段老练狠辣,心思狡诈深沉,世上怎会有这等人物,我等与之生于同一时代,何其不幸也。” 姚益生有一刹那的斗志乍现,随即就颓然下来,是啊,自己拿什么与杨彦比呢,只得叹了口气道:“阿翁,可是欲降了明王?若犹豫难决,不妨再等等,反正明王尚未遣使上门。” 姚戈仲苦涩道:“明王是在等我上门,我若识趣,他或会顾及宛城的一面之交,善待我部,我若装作不知,那将来一码归一码,与为父恐怕是公事公办了。“ 说着,姚弋仲不舍的望向了周边的草原,悲凉的笑道:”我家乃舜帝之后,禹封舜少子于西戎,世代为羌人首领,其后烧当雄于洮、罕之间,遂以姚为姓氏,烧当七世孙填虞,于光武帝建武中元年间受后汉朝廷讨伐,逃亡出塞,填虞九世孙迁那,率众内附后汉,得朝庭嘉奖,被封为假冠军将军、西羌校尉、归顺王,至此获居于南安赤亭,至今已历时二百余年。 这两百余年间,汉、魏、晋如走马观花般轮番更换,眼见晋人力量衰弱,我羌人当大展拳脚之际,却又天降明王这等妖孽人物,哎,天意啊,上天不使我羌人振兴,为父如之奈何?要降,就得趁早降,赶在蒲洪那老鬼之前。 益生,去把湘儿叫来!” “噢!” 姚益生似是明白了什么,眼里一抹不愤闪出,但还是拱手外出,不片刻,领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 姚弋仲有好几个女儿,但别的都未成年,只有长女姚湘到了堪嫁之龄。 “阿翁,何事找小女?“ 羌女可没有晋女那么多的礼数,姚湘迈着大步入屋询问。 姚弋仲眼里闪现出了一抹秘不可察的悲哀,随即便强笑道:“湘儿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男子?” “哪有!” 姚湘顿时俏面一红,忙不迭的摇头。 羌人民风淳朴,而羌女多情,在族中的地位并不比男子低太多,这从党项人就可以看出,党项源于羌人,两百多年的国祚,半数由女主当朝,可见其风俗,通常很少有女子能在婚前保持完壁之身,夫家也不大在乎。 不过姚弋仲是羌人首领,必须要考虑到联姻的问题,故对家中女儿的要求远比一般人严格,等闲不允许与外界的男子接触,就怕被勾了魂,往哪个草垛子里一钻,出来时红丸没了,是以有此一问。 姚益生从旁道:“阿翁,大妹恪守家教,未得您允许,怎会轻易私会男子,您放心好了。” “嗯~~” 姚弋仲捋着胡须,点了点头:“湘儿啊,你也到了婚配之龄,为父打算把你许一好人家。” “哼!” 姚湘微红着脸颊,哼道:“是哪家的郎君,先说来听听,小女可得和您说好了,非英雄豪杰,不嫁!” 姚弋仲知道这个女儿心比天高,要说英雄豪杰,当世除了杨彦,谁敢称之,不由呵呵笑道:“你可听说过明王?” 姚湘秀眉一蹙:“明王赫赫威名,小女自是听说过,此人……怕是和阿翁差不多年纪了吧,还有愚民传言,明王三头六臂,膀大腰粗,每临战阵,能发出雷火破敌,固然传闻不可信,但小女又怎能嫁给这等人,他的儿女都该比小女大呢。” “呵呵~~” 父子俩同时笑了起来。 “怎么了?” 姚湘不解的问道。 姚弋仲摇头失笑道:“是谁告诉你明王之事,为父曾与宛城见过明王,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修长,文质彬彬,玉树临风,颇有江东士家子风范,此子十八岁便率数千老弱残卒由建康北上东海国都郯城,历大小数十战,生生打下了明国的天下……” 姚弋仲不厌其烦,耐心介绍了他所知的杨彦,基本符合事实。 姚湘亦是美眸异彩涟涟,姚弋仲口中的杨彦,满足了她对于夫郎的所有幻想,甚至她还幻想着与杨彦并肩策马,上阵杀敌呢。 不过她仍是嘴硬道:“江东男儿,性子绵绵软软,说话藏着掖着,不利索,又怎及咱们草原男子爽快?” “你呀!” 姚弋仲无奈叹了口气:“为父尚有一事要与你道明,明王已有妻室,你过去……或能得封良娣。” “什么?” 姚湘立时就不愿意了,开什么玩笑,父亲是西羌校尉、雍州刺史、扶风公(全是姚弋仲自封),后又被赵主封为平西将军、平襄公,自己好歹也是公爵嫡女,明王以王后之礼聘之还差不多,怎可能给人做小? 可是出乎她意料,父兄并未现出愤慨之色,反而隐现羞愧。 “阿翁,大兄,怎么了?” 姚湘意识到了不妙,连忙问道。 “哎~~” 姚益生叹了口气道:“大妹,愚兄与父亲知是委屈了你,可为了咱们部族安危,实是不得不为之啊……” 随着姚益生娓娓道出了天下局势,姚湘惊呆了,和亲两个字迸上了脑际。 原来父亲是要拿自己去和亲! 第六五零章 姚蒲来投 (谢谢好友书友20181117081304524的500大赏,好友狂龍風暴的两个打赏,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和亲与正常的婚嫁有着截然不同的本质,和亲和亲,重点在一个和,此和并非和和美美之和,而是求和,因求和而嫁过去的女子,地位比之妾氏都有不如。 刹那间,姚湘俏面煞白,眼泪水蓄满了眼眶。 姚弋仲看着爱女的失魂落魄模样,内心不忍,但是为了部族,他不得不献女求和,只得硬起心肠挥了挥手:“为父知委屈了你,可你诸妹均未长成,使假女送于明王,恐被觉察,横祸上门……” “别说了!” 姚湘打断道:“小女明白阿翁的为难,若能部族无恙,既便牺牲又能如何,请阿翁择日将小女送去罢。” 说这话的同时,姚湘就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心里也对杨彦充满着恨意,纵使你得到我的身子,也别想得到我的心,与你洞房花烛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对,自己就要做一具行尸走肉,恶心不死你! …… 三日后,姚弋仲带上姚益生,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姚湘,十余车嫁妆,数十名随从,向着上邽行进,由南安到上邽约三百里,用了五日时间,入了上邽城,求见杨彦。 “哈哈哈哈,孤怎说大清早就有喜鹊流连于家门,原来是姚公来访啊,请进,请进!” 杨彦亲自出门来迎,哈哈大笑着,一副熟络的模样。 姚弋仲父子受宠若惊,连呼不敢。 姚湘则趁势望了眼杨彦,倒是生的一副好皮囊,但是一想到自己是来和亲的,那人更只是若有若无的瞥了自己一眼,似是不大在意的样子,又不禁心头怨气渐生。 车辆和随从留于院子,父子三人被杨彦引领向了郡牙大殿,刚一踏入,姚弋仲不由一怔! 他看到了蒲洪,正笑咪咪的望着自己。 蒲洪是略阳临渭(今甘肃秦安陇城)人士,位于上邽以北百里,是氐人部落小帅蒲怀归之子,论起家世,远不如自己,却和自己一样,于乱世中自称护氐校尉、秦州刺史、略阳公。 同时在坐的还有蒲洪弟蒲安,蒲洪幼女蒲玉。 该女和姚湘年龄差不多,合称陇右草原上的两颗明珠,此时亦是打扮的花枝招展,低眉顺眼的敬陪末席。 这他娘的,不就和自己的阵仗一样吗? 难道蒲洪这老鬼也是来送女的? “呵呵,原来是扶风公!” 蒲洪遥遥拱手,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你来晚了的讥讽之色。 “哼!” 姚弋仲暗哼一声:“蒲广世(蒲洪表字)刚来不久罢?” “呃?” 杨彦眼珠子一转,他听出了个中蕴含的火药味。 姚弋仲分明是暗指略阳距上邽仅百里,而南安距上邽有三百里之遥,蒲洪却与他姚弋仲同一天到达,显得他姚弋仲更有诚意啊。 实际上二人只是前后脚之分,蒲洪案上的茶水,还未凉呢。 “来来来,姚公请坐!” 杨彦招呼着姚弋仲三人在蒲洪对面坐下。 有蒲洪在场,姚弋仲也顾不得脸面不脸面的问题了,待女千牛卫奉了茶之后,首先道明了归顺的来意。 “好!” 杨彦叫了声好:“虽然天下动荡,始自于汉末黄巾之乱,但河西陇右,自后汉中叶时起,便战火连连,汉羌氐诸族不得安宁,孤常常思考,何以至此? 众所周知,华夏源于黄帝,而黄帝出于古羌部落,上邽正是黄帝的诞生地,今羌乃古羌后裔,故晋羌实乃一家也,属兄弟之份。 而氐羌,同源异流,殷和西周时期,氐尚未从羌中分化出来,《尚书牧誓》提及,商末,周率蜀、羌、髳、微、卢、彭、濮人伐商,有羌无氐,及至周甲骨卜辞中,已出现氐字,故至迟于春秋战国时期,氐始自分流于羌,不知二位可有异议?” 蒲洪浑身微震,拱手道:“汉晋视我氐羌为夷狄之流,甚鄙之,而大王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两次强调汉氐羌份属兄弟,老夫不胜感激,若后汉、曹魏与晋室能稍稍善待我氐羌,关西又何苦战乱数百年之久,你杀我,我杀你,何时是个头啊,莫非我等就不愿与汉人晋人和睦相处?莫非就忍看族中妇孺死于铁蹄之下?毕竟氐羌非是匈奴、羯人那等天生残暴之辈。 今明王所言,如明灯亮悬关西,想必羌氐各部闻之,必欢欣鼓舞,老夫何其有幸,能于乱世中追随明主,今以誓从明王,放下与晋人间的芥蒂,和睦相处,世代交好!“ 这话正是姚弋仲想说的,却被蒲洪抢了先,心中颇为不愤,而以他的傲气,也不可能说出类似的话,于是哼道:“明王虽是一番好意,但羌人习俗,颇为晋人不齿,既便放下仇恨,亦非轻易可得认同。” 羌氏什么部落形势,逐水草而居,以及各种婚嫁习俗在礼乐崩坏,思想体系正在重塑中的晋代都还好说,毕竟很多江东名士以狂诞不经为荣,其惊世骇俗程度,远超羌氐,但是羌氐最为人所诟病的习俗便是火葬。 无论士人多么狂放,都讲究落土为安,不是客死他乡,尸骨难以运回,没有谁会选择火葬。 杨彦沉吟道:“晋地尚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又何况远离中原数千里之遥的关西?姚公请放心,凡明国境内,皆为明人,而明国兼蓄包容,有容乃大,只要不是伤风败俗之恶习,均可以寻常视之。 今两位来访,孤喜不自禁,便请姚公出任南安太守,平西将军,蒲公出任略阳太守,安西将军,将来若有功劳,可因功晋爵,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哦?” 蒲洪与姚弋仲相视一眼。 这两人,一个秦州刺史,略阳公,一个雍州刺史,扶风公,听着来头好大的样子,可这是自封的,没有得到任何权威政府的承认,而杨彦的封赐,是实打实的官方身份,从此之后,就是明国的太守了,秩比两千石的出身,按照杨彦在洛阳的承诺,将来是入朝为官的。 虽然有了限制,不能自由自在的为所欲为,但如果杨彦真能视羌氐为一家,能和和平平的过日子,谁又愿意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呢? 再看看李雄,看看杨难敌,自己至少是个职官,已经好多了。 “多谢明王!” 二人同时拱手称谢。 杨彦笑呵呵的摆了摆手:“还望两位匆忘民生之艰,多做造福于民之事,毕竟民众只有富裕了,方会感念朝庭恩德,孤初来乍到,对羌氐多不了解,不知近年来收成如何,普通牧民可能饱腹?” 姚戈仲现出了忧色,叹了口气:“谢过大王关心,不瞒大王,去岁冬季严寒,族里牲畜冻毙颇多,虽今夏尚算丰收,可若是今冬再遇上连续大雪天气,怕是不乐观啊!” 去年冬季,连温暖的成都平原都下了大雪,陇西的严寒自是不用多提,实际上羌氐处于半游牧,半农耕状态,本是比较适宜的,奈何受小冰河期影响,黄河以南至泰山以北都退化成了草场,更别提秦雍等西北苦寒之地。 杨彦点了点头,沉吟道:“如今孤须全力备战……这样罢,若是今冬再有风雪灾害,孤哪怕抠,也要抠出部分粮米接济于你二族,无论如何,总得挨至明年春暧花开时节。” 姚戈仲和蒲洪现出欣喜若狂之色,感激拱手:“老夫就替族人谢过大王恩德。” 杨彦素来有重信义的美名,既然有了承诺,那么今年部族撑过严冬的把握将大增。 “诶~~两位这可见外了。” 杨彦摆了摆手,便道:“不过两位可曾想过,既使今年挨了过去,那么明年,甚至后年再碰上连天大雪又该如何?总不能次次都由孤来接济,一次两次倒没什么,但次数多了,恐怕洛阳那几位会有微辞,也于羌氐融入明国大家庭极为不利。” “呃?” 二人挠了挠脑袋,为难道:“这个……秦州土地日渐荒凉,这几十年,又天灾不断,不知大王可有法子教我?” 第六五一章 草原双珠 (谢谢好友喵大2558的500大赏和两张月票~~) 杨彦语重心长道:“姚公蒲公啊,求人不如求己,你看我明国,短短数年,便仓禀充足,街面物资丰富,不是孤自夸,哪怕未来两三年绝收,亦可撑过去。” 二人倒是多多少少听说过明国的富饶状况,目露羡慕之色,等候着下文。 杨彦继续道:“老聃有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样罢,随着我大明商路日益畅通,对畜力的需要不断增加,孤可为两位牵线搭桥,让中原的商家向羌氏订购马骡,如何?” 骡子性比马倔,比驴顺,合群性比马强,分为两种。 公驴母马交配所生为马骡,个头大,既有驴的负重与抵抗力,又有马的灵活性和奔跑力,还比马节省草料,力量也比马大,耐力还强,是一种省吃能干的役畜,性情急躁,聪明,善解人意,能使用二十年左右,但没马跑的快。 公马母驴所生则为驴骡,个小较小,性情温顺而倔强,总体来说不如马骡,但吃的比马骡更少,能使用三十年。 在蒸汽动力出现之前,畜力随着经济的发展,需求会越来越大,民间确实需要大量骡子。 而且明军中几乎没有劳役,驮货拉车通常使用战马,这等于是把战马当劣马用,会逐渐降低战马的冲刺能力,因此杨彦有了用骡子专门运送物资的想法,既不伤马力,在缺粮时还可以杀骡子就食,相当于一座移动的粮草库。 既然要养骡,不如交给姚弋仲和蒲洪养,一来可以改善这两族的生活水平,二来也可以间接解除掉他们的武装。 杨彦曾在与石虎的第一次作战中,遣骑兵骑骡子李代桃僵,这只是权宜之计,骡子兵在正面对抗中,没一点作用,用羌氐养骡子,草场就那么大,骡子多了,马匹自然是越来越少,久而久之,羌氐将会失去来去如风的作战能力,乖乖的作明国的顺民。 至于养羊,因羊吃草根,对草场的伤害极大,而且毛纺织业的污染极其严重,远不如养骡子经济实惠。 姚戈仲和蒲洪可料不到杨彦有这么深的心机,还以为杨彦是真心实意的为羌氐着想呢,况且在他们看来,养骡子并不耽搁养马,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他们的族人会逐渐减少马匹的饲养数量。 二人脸面现出了感激之色,深施一礼:“不知需要多少?我等也好有个准备。” 杨彦微微一笑:“多多益善,按市价现钱交易,如何?” 二人又是一喜,马骡价格比普通马匹贵上一到两成,但饲养成本不如马匹,收益比养马高,当即点头道:“便如大王所言,不过……我等族中马骡也就百来头,种驴也没多少,恐怕,还得等几年才能大量供应。” 杨彦大手一挥:大方道:“二位有困难,孤自不能坐视,将尽快组织一批种驴,就以千头为数,当作孤的诚意,由你两部平分!” 二人喜不自禁,这可是满满的诚意啊,当即再施礼称谢,席中那融融的气氛,哪怕姚益生、蒲安和蒲玉始终未发一言,也发自内心的欢喜,因为他们感受到了杨彦的和蔼可亲和浓浓情义,尤其是蒲玉,本就为杨彦的风姿折服,这时美眸中更是异彩涟涟。 只有姚湘,一想到自己的和亲身份,立时提醒自己要当一具行尸走肉,可不能被他的小恩小惠收买了。 事情都解决了,姚弋仲这才想到了姚湘的终生大事,他先望向了蒲洪,蒲洪带着爱女过来,必也有和亲之意,但蒲洪装作不知,端起茶盅品着茗茶。 姚弋仲暗骂了声老鬼装腔作势,可随即就头疼起来。 蒲洪比他早到,不知和杨彦说过什么,如果上来就提到了蒲玉的婚事,那自然不用再提,要是没提,显然是等着自己打头阵,落自己的面子。 他和蒲洪各自带着爱女拜访,明摆着是来献女的,如今明王当面,是哼哼哈哈的耗下去,惹得明王不快,还是不顾脸面提出婚嫁之事? 最终,姚弋仲叹了口气,拱手道:“大王,臣尚有一事请求大王成全。” “哦?” 杨彦平平淡淡的瞥了眼姚湘,便问道:“姚公请讲。” 姚湘那野性的眸子中,也泛出了紧张之色。 姚弋仲看了眼爱女,硬起心肠道:“大王,小女姚湘,久仰大王大名,自愿以身相侍,与大王结百年之好,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杨彦暗道一声,果然来了,不禁仔细打量起了姚湘。 羌人因地处西陲,常与西域诸族通婚,因此带有一丝白种人的特征,但是与勒月华相比,又不明显。 姚湘的相貌略显刚硬,却不失为一美人胚子,或许与草原上紫外线强烈有关,果露在外的皮肤呈小麦色,不过透过领口,可隐约见着那一抹触目惊心的雪白,那满头秀发,结着羌女独有的发辫,数十条盘旋落下,层次分明,独具风情,一袭白衣,在野性中又增添了几分清纯,而最让杨彦印象深刻的,还是那一双刚健有力的大长腿! 这让杨彦不自禁的想到了一路向西中,小思对向西低语呢喃:我从小就会骑马…… 骑马…… 拧着小蛮腰,骑马…… 娘的,自己想什么呢?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又正视起了蒲玉。 二女年龄相仿,身材类似,都是刚健型的草原风格,也均是身着白衣,只是蒲玉的面容稍微柔和些,脸颊各有一抹浅浅的高原红,又与姚湘就差在脸上写着我不愿意不同,蒲玉倒是玉面泛羞,一副千肯万肯的模样。 蒲洪趁机呵呵笑道:“所谓好事成双,小女蒲玉亦对大王倾慕已久,今次便与姚湘侄女效法娥皇女英,共侍大王,岂不是千古佳话?“ ”哈哈哈哈~~“ 蒲洪越笑越得意,还拿眼神去挑恤姚弋仲。 姚弋仲鼻子都快气歪了,他哪里看不出,自己被蒲洪摆了一道,蒲玉的婚事根本没提,如今蒲洪跟在自己后面,顺势提出,颇有娥皇女英的佳话之意,而自己急不可耐的送女,既失了面子,也丢了里子。 “两位,两位!” 杨彦却是双手下压,把注意力吸引过来之后,便道:“两位娘子花容月貌,朝气勃发,得其青睐,孤喜不自禁,但终生大事,男女长伴一生,还是慎重为好,两位娘子的好意,孤心领了。” “什么?”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杨彦。 他拒绝了? 蒲洪兄弟,姚弋仲父子又连忙打量着蒲玉与姚湘,是这关西草原上的两颗明珠不够美? 四人同时摇了摇头。 他们不觉得羌氏的相貌与晋人有多大区别,都是黑发黑眼,只是脸庞的轮廓稍微立体一些罢了,这没什么啊。 姚湘与蒲玉更是震惊的以玉手轻掩住了檀口。 蒲玉自然是满脸悲切,身为氐帅蒲洪的女儿,她有婚姻不能自主的觉悟,随着年龄日长,心里越发的难安,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会嫁给什么样的人,未知是最恐怖的,更何况以蒲洪的身份,自己多半要嫁给权势人物,那都是中年往上跑,直到遇见杨彦,她的心才安定下来。 虽然是妾,但杨彦玉树临风,带着儒雅气息,立时就拨动了她那少女的芳心,可是自己被拒绝了? 蒲玉不自禁的轻抚脸颊,是自己不够美么? 姚湘也是猛抬起头,被拒了婚,自己本该高兴才对啊,可自己为何有种受了羞辱的感觉呢?随即又转头望向了自己的父兄。 姚弋仲老脸的神色,极不自然,毕竟拒婚对于他也是一种羞辱啊,于是拱手道:“大王,莫非是小女姿容浅薄,不入大王法眼?又或是担心性情顽劣,难以调教? 若是前者,只能是小女福薄,无缘侍奉大王,若是后者,还请大王放心,小女虽性情粗野,却识大体,知道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不至于丢了大王脸面。” 第六五二章 入千牛卫 (谢谢好友罗贤超字匡济的月票~~) 凭着良心讲,平白得两个美人儿,还是颇具草原风情的美人儿,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杨彦也非穿越之初的吴下阿蒙,与前世的索绊越来越淡泊,已经近乎于完美的被同化了,按照他的身份与所处的局势,于情于理都不该拒绝姚湘和蒲玉,可是他的内心,还在坚持着自律。 他不愿意见个美人儿就动心,渐渐沦为欲望的奴隶。 更何况他曾与慧娘,巧娘有约,这才过去多久,哪能急吼吼的失约呢? 只是李卉儿尚能用年岁小来拖延,而姚湘与蒲玉正是当嫁之龄啊,他清楚这事如果处理不好,会让先前营造出的融洽气氛荡然无存,搁在姚弋仲与蒲洪的立场,连他们的女儿都不愿娶,还有什么诚意? 古人对于联姻是非常看重的。 想了想,杨彦决定还是实话实说,虽然会落得个惧内之名,但是一个谎言,往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弥补,也总有被拆穿的时候,仅仅是因为面子问题,尤为不值。 “哎~~实不相瞒,孤与家中妻室曾有约定……” 杨彦叹了口气,将实情道出。 “惧内……” 众人再度目瞪口呆。 居然这样的理由,不是说笑吧? 还是蒲洪最先回过神,站起来肃容深施一礼:“不曾想大王竟有此苦衷,既能有信于内室,又岂会失信于天下,能与大王份属君臣,臣实是三生有幸,请受臣一拜。“ 姚弋仲暗骂老鬼奸滑,心里也是后悔不迭,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又被蒲老鬼比下去了,但是蒲洪把杨彦的惧内本质镶上了高大上的金边,他只能陪着站起来,跟着一躬到底。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两位坐下!” 平白被戴了顶高帽子,杨彦心情也不错,笑呵呵的连连摆手。 二人坐下之后,蒲洪便拱手道:“既然大王有苦衷,臣不敢让大王为难,不过我们氐家的女儿嫁出门,断无再送回家之理,否则会为族人所不容,故臣取个两全其美之策。 臣观大王身边有女卫,不如让小玉先跟在大王身边,待得王后应允再议婚嫁之事,顺便也学些规矩,免得将来落了笑话,不知大王以为如何?“ 姚弋仲猛一拍脑门,自己刚刚就想着把爱女带回家了,又没想到这一茬,难道自己真在智计上不及蒲老鬼? 不过眼下并不是逞强之时,姚弋仲心不甘,情不愿的勉强跟着拱手:”小女亦是如此,既出了门,轻易回不得,愿留于大王身边暂为女卫。” 杨彦依次看向了蒲玉和姚湘。 蒲玉不仅没觉得受了轻视,反而有些好奇,姚湘却是脸面的不愤之色愈发浓烈,自己被送来和亲也就算了,可这倒好,摇身一变成了女卫,那不就是侍婢吗? 可是她没有发言权,没法为自己做主。 “也罢,暂时委屈二位娘子了。” 杨彦很快收回目光,向后唤道:“兰子,把两位娘子带下去,归入你的营中。” “诺!” 柳兰子从殿后出现,冷眼望向了蒲玉和姚湘,招手唤道:“跟本将去后面登记。” 二女分别望向了自己的父亲,见着均是颌首微笑,于是跟着柳兰子步入后殿。 …… 接下来,席间的气氛重新归于融洽,蒲洪和姚弋仲都承诺,将于十一月前,各由姚益生和蒲安率万骑前来,归入明军攻打关中。 当天晚上,杨彦设宴款待姚弋仲和蒲洪,而蒲玉和姚湘,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柳兰子对她们可没任何优待,被带下之后,做了登记,就有女千牛卫送来了两套衣衫。 柳兰子淡淡道:“去后面换上。” “噢!” 二女领了衣服,转头就要走。 “慢着!” 柳兰子拦住道:“本将不管你们家世如何,未来会不会成为大王良娣,但此刻,你们是大王身边亲兵,一言一行当谨执军礼,以后凡是本将所令,应抱拳称诺。” “这……” 两个女孩子在族中自由散漫惯了,哪里料到会是这样,不由相视一眼。 姚湘的美眸中已经有了不满升起,蒲玉却给她打了个眼色,抱拳施礼:“诺!” “诺!” 姚湘也不情不愿的抱拳施礼,便与蒲玉步入后屋。 看着二女的背影,柳兰子的嘴角微微一撇,她倒不是刻意针对姚湘和蒲玉,而是草原人性子野,不预先调教,万一将来冲撞到王后或大良娣,甚至是做出什么有负于杨彦的丑事,那可是天大的风波。 草原女子对男女之防可是不大看重的,柳兰子绝不允许杨彦的发顶绿油油。 后屋,二女捧着衣物,一阵发呆。 好一会儿,蒲玉掂起一件短短的平角裤,左看右看,突然夸张的尖叫起来:“阿湘,阿湘,你看这么短的亵裤,穿着多羞人啊,该不是大王的女卫都穿这个吧?” “哼!” 姚湘暗哼了声少见多怪,便老神在在道:“有此亵裤,可避免穿裙装时露出不该露的地方,比如风吹啊,奔跑啊,明军想的还真周到呢。” “噢!” 蒲玉俏面一红,点了点头:“倒也是,而且穿了两层,骑马时会舒服些吧,咦,这是什么?” 说着,蒲玉象是发现了什么宝贝,拎起了一根布条,说是布条吧,却又缝着两个碗的形状,相隔不太远,这可真是奇怪了。 “难道是系在腰上,用来盛放粮米,以备不测,然后另一个扣起,那,就是这样!” 蒲玉展示给姚湘看。 “这……” 姚湘柳眉一蹙:“理该不至于,这么小,能放多少米粮,连一顿都不够吃呢,与其装入这里,还不如装入袋子,更何况上下没有扣结,米粮装入其中,岂不是撒了一地?” 外面的柳兰子听的清清楚楚,现出了忍俊不止之色,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她也戴着这个呢,不过别说,胸前有了束缚,行动方便多了。 这玩意儿虽有传言,是巧娘弄出来的,不过凭着她对巧娘的了解,以及杨彦的种种古怪言行,她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确认是杨彦的杰作。 突然之间,她感觉身体一阵酥麻,就好象杨彦的双手,取代了布片覆在她的胸前。 ‘乱想什么呢?’ 柳兰子摇了摇头,美眸中现出了黯淡之色。 这时,内间又有声音传来,吸引了她的注意。 “玉儿,姊姊怎么感觉是放在这里,你看,大小合适,恰如其份,来,你把衣衫脱了,姊姊帮你系上,看看是不是这样。” 柳兰子又听到一阵低微的嘟嘟囔囔声,似是有些羞涩,有些不大情愿,但最终还是传来了悉悉率率声。 “嘻嘻,玉儿,看你年纪不大,生的倒是不小嘛,啧啧啧,远超寻常晋女啊,再看看小蛮腰,大长腿,谁说咱们塞外没有美人儿,姊姊都怀疑若是那家伙见你的模样,哪还理得与他妻室的承诺,来来来,阿姊替你系上。“ ”啊,你手往哪儿放!“ ”嘻嘻,反正你迟早要便宜那家伙,不如先便宜了姊姊!“ 帐内,两女竟然嘻笑打闹起来,柳兰子也不叫破,只是美眸中隐有羡慕之色闪出,幽幽叹了口气。 好一会儿,蒲玉与姚湘换上了千牛卫制服出来,倒也明眸皓齿,英姿爽飒。 柳兰子打量了番,点点头道:”我大明军纪森严,轻则打板,重则斩首,你俩虽为公候之女,但若犯在本将手里,必不循私。 这是军纪军规,拿去记熟,半个时辰之后用膳,饭后二十里负重跑,除非有战事,否则风雨无阻,明日清晨,再教你们拳法武艺,总之,千牛卫是大王身边最为精锐的敢死之士,无不以一当十,女子亦不下于男,现在先下去罢。“ “啊~~” 二女现出了苦色,但随即就醒悟过来,双双施礼,才离了屋子,出门打开册子一看,面色更见苦楚。 十七禁,五十四斩! 那一条条的律令,仿如勾魂恶索,自己不是只来挂个名么,用不着这样严格吧? 第六五三章 张骏来降 光阴飞逝,不知不觉中,已是十月底了,距离姚弋仲和蒲洪称臣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大江南北的局势平静至诡异的程度,但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 明军在姑孰的兵力足有两万,在建康有近三万卒,历阳有两万卒,还有水军分驻江陵与姑孰,确保江东和江州不起异动。 当然了,江东虽无反攻明国之力,却也不会坐以待毙,司马绍的手上,有两万人马,再加上司马氏诸王招揽的江湖豪客,总兵力接近三万,陶侃的俚僚军有六七万之众,江东各士族的部曲私军虽力量分散,但当大难临头时必揉合起来,力量不容小觑,且数目难以预料。 如若司马绍、陶侃与士族联手,至少可组织起二十万兵马。 明国于北面濮阳亦有兵卒四万,其中精骑两万,随时可于隆冬时节奔袭襄国,而沿着黄河,筑上了一座座的烽火台,一旦羯骑南下,可于第一时间燃起烟火。 洛阳作为都城,亦有卒五万,武关一线兵力不多,只有三万,但其中两万是精骑,且有襄阳、江陵兵力随时增援,考虑到前锋距离长安仅五十里之遥,实际上这一路对长安的威胁最大。 另在上邽,通过收编当地羌氐与凉州降卒,明军的总兵力达到了十三万,以及赶来的羌军与氐军各一万,合计十五万。 几乎每日里,城外的草原上,蹄声震震,炮声隆隆,骑兵、步兵与炮兵以不同的模板合作操演,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而姚湘与蒲玉也加入右千牛卫有三个月了,每日天不亮起床,跟随柳兰子站桩练拳,吃过早饭后,二十里负重跑,稍事休息,再演练武艺与兵法,下午则学习文化知识,到傍晚再有个二十里负重跑才能休息。 这简直是地狱级的体验,每天晚上都是精疲力尽,几乎沾着枕头就睡着,姚湘也没有力气去怨恨杨彦了,不过二女的变化也很明显,武技已不是当初的花拳绣腿,她们认为足有上阵搏杀的能力,又学了些文化知识,虽未必透彻,但眼界得到了极大的开拓。 其中变化更大的是,整个人的精气神与当初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 在这段日子里,羯赵与鲜卑人已罢兵休战,双方缔结了盟约,正在往并州集结兵力,民夫与粮草物资,刘曜因秦州失陷,也与石勒达成了和解,并在关中大肆征发,总兵力亦有二十万之巨。 凡明眼人都能看出,决定华夏命运的大决战必于今冬暴发。 建康,杨府! 荀灌比杨彦还大一岁,已是二十五的盛龄,依然眉目如画,且如一壶美酒,岁月的积淀终于让她绽放出了醇美的清香。 不过此时的荀灌有些心神不宁,在听得张访有关当前形势的汇报之后,那绝美的面庞不时就闪现出向望和渴望的神色。 荀华与裴妃不由相视一眼。 裴妃过了三十五,岁月给她那如玉的容颜留下了些许痕迹,亦让她如同一壶醇酒,一言一行都充满着韵味。 荀华和杨彦同龄,身形略显丰腴,却绝对不是那种膀大圆腰类型,反恰如其份,并浑身上下都带着母性的光辉。 这时,荀华便道:“女郎,岁月蹉跎,你也不小了,老郎主更是白发苍苍,虽有诸子弄膝之乐,可是最放不下的还是你啊,当初我被送到女郎身边,一转眼十年过去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年,难道你就甘心红颜渐渐逝去,到老来却发现……心里存有太多的遗憾么?“ 荀灌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了一个身形,不禁有些慌乱的哼道:”荀华你乱说什么呢,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裴妃摇了摇头:“灌娘,别人不了解你,难道孤还不了解你,好了,你的终生大事暂且不提,眼见关中烈战将起,恐怕将投入数十万兵力,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战,你素来好强争胜,难道你甘愿与此战擦肩而过?” 荀灌底气不足道:“王妃,杨彦之战无不胜,有我没我,影响不了大局,我干嘛要……去关中?” “你呀,这么多年了,性子一点都没改!” 裴妃笑道:“杨郎虽用兵如神,但诸胡势大,孤放心不下,故遣你率兵一万,往武关协助杨郎。” 荀灌浑身一震! 领军作战,是她的梦想啊,与之相比,什么矜持,什么女儿家的羞涩全部都能抛去脑后,而且这一战,是决定华夏运势的终极大决战,如错过的话,真会死不瞑目。 不过荀灌仍是道:“王妃,那我走了王府怎么办?或者我少带点兵?” 裴妃摆了摆玉手:“建康好歹还有两万卒,历阳与姑孰能随时来援,又有水军押阵,谅那晋室也不敢先行挑恤,没什么好担心的,若不是骑兵太少,孤都想叫你带两万卒走呢,好了,咱们情如姊妹,别说了,先回去和荀公道个别,再准备一下,后日过江北上!” “嗯!” 荀灌重重一点头,迈开大长腿,向外跑去。 …… 也在这一日,张骏率部来投,杨彦领军出城十里相迎,一袭漆黑的明光铠,头顶一簇红缨,配上雪白大马,把整个人衬托的有如魔神下凡,浑身都充斥着一股难言的威煞之气。 作为女千牛卫,姚湘与蒲玉须跟随在杨彦身边,看着那高大挺拨的背影,蒲玉芳心暗颤,目眩神迷,杨彦符合她心目中夫郎的一切幻想,作为被和亲的对象,她不觉得羞耻,反由衷的感谢自己父亲的英明决定。 不过姚湘仍是暗哼一声,提醒自己:千万别被他的外表迷住,我要做个行尸走肉! 李雄身为第一个投降的标杆人物,也被杨彦带在了身边。 寒风中,大氅猎猎作响,数万精骑列成雁行阵,纹丝不动。 顾名思议,雁行阵兵力配置如大雁斜行,可充分发挥弓弩的威力,在冷兵器时代,雁行阵较为少用,明军摆出的雁行阵,内蕴杀机,但从远处看,又仿佛张开双臂,欢迎着远方的来客。 渐渐地,一列人马出现在了草原尽头,有骑兵一万五,还有数万平民相随。 “来了!” 于药轻呼一声。 以张骏为首的凉州诸将也神色复杂的打量向明军,当日韩璞带回消息之后,果如姚弋仲所说,张骏年幼,未经历过风浪,吓的差点从地榻上跌下。 凉州因地广人稀,土地贫瘠,各大族的势力盘根错节,实际上张氏能调用的兵力不多,也就五万左右,一战被歼去了两万,虽有近半来自于韩璞和阴预的部曲,但也形同于被砍掉了一只手。 而且韩璞的描述绘声绘色,极尽真实的还原了明军是如何破去凉州与仇池的联军,又是如何出的岐山,迫使刘岳弃上邽而逃。 之后又传来姚弋仲与蒲洪相继归顺明军的噩耗,张骏哪还敢犹豫,只能遣使奉上降表,并约定了来上邽觐见杨彦的时间。 “使君,天意如此,还望以苍生为念啊。” 陈珍看了眼张骏,从旁劝道。 张骏内心颇为悲愤,杨彦曾透过韩璞向凉州大族带话,不会在凉州强推占田制,这与杨彦承诺钱凤不在江东强推占田制如出一辙,主要是考虑到凉州土地贫瘠,自然条件恶劣,把大户的田分给小户,未必能有效抵抗天灾,如不考虑实际情况强行推广,善政会褪变成恶政。 尤其凉州还是西北藩篱,把大族清理了,保境安民的责任自然落到朝庭头上,目前交通往来并不方便,无形中会加大负担。 而对于大族来说,既然自己的田亩部曲不会被掠夺,那么反抗强大的明国有什么意义呢,导致张骏失去了最有力的支持。 既便他鼓起勇气与明军对抗,当地豪强也不会允许。 “哎~~” 张骏暗暗叹了口气。 第六五四章 大加封赏 (谢谢好友独行不必相送的两张月票~~) “使君,那位便是明王!” 行至明军阵前,韩璞小声提醒。 张骏望向了对面的杨彦,容颜俊美,风姿卓越,嘴角含笑,目光柔和,自有一股儒雅之气散发,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象是东征西讨的无敌统帅。 可偏偏是这样的人,逼的自己纳土献降,父祖基业不得不拱手让人。 “哎~~” 张骏又叹了口气,翻身下马,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他哪有反悔的余地呢? 身后众将也纷纷下马,随张骏步行上前。 张骏深施一礼:“臣凉州张骏参见大王,今奉约与大王会盟,共击关中,并带来了原凉州降卒亲眷三万余人,还望大王好生安置。” 随即身后有人捧来玺授,张骏亲手奉上,荀虎接过,递给了杨彦。 张骏的玺授有两套,一是来自于晋室的凉州牧等一系列封赐,另一套是来自于刘曜的凉王,两套都给杨彦,表示诚心归服。 当然了,他的献降仪式和李雄不同,不必坦身牵羊拖棺,主要是张骏还有一重晋臣的身份,以晋臣的身份向杨彦归降,不算灭国,等于是从一个阵营,投奔另一个阵营。 而且张骏从姑臧千里迢迢赶往上邽出降,带有举义的性质,自然要受到优待,如果张骏坚决不降,将来被明军打到姑臧城下,那连牵羊的资格的都没有,直接被贬为庶人都算杨彦仁慈。 “好!” 杨彦略一扫视,便把玺绶交还给荀虎,点点头道:“凉州张氏,始自于士彦(张轨)公,永兴元年,惠帝拜士彦公刺凉州,永嘉七年,愍帝又进爵西平公、凉州牧,于主政期间,士彦公课农桑、立学校,铸五铢,保境安民,多有建树,实为乱世中一方乐土。 后经安逊(张寔)公,成逊(张茂)公兄弟二人励精图治,凉州蒸蒸日上,有效的牵制了匈奴人的凶陷,今公庭(张骏表字)识大义,知天命,归顺我大明,使凉州重回汉地,乃有大功于社稷,传诏!” 说着,杨彦正色唤道:“士彦公于永兴元年始刺凉州,败鲜卑、灭盗贼、劝农桑,立学校,春秋行乡射之礼,大行教化,数次派军支援朝庭与刘石作战,而当时各州已断绝向朝廷赋贡,惟有士彦公贡献不绝,因而于建兴二年病逝之后,被愍帝下诏谥为武公。 刚彊直理曰武,刚无欲,强不屈,怀忠恕,正曲直,威彊敌德曰武,与有德者敌,克定祸乱曰武,以兵征,故能定,刑民克服曰武,法以正民,能使服,武之一字,贴合士彦公生平,今孤沿用武字,谥士彦公为武公!” “安逊公学尚明察,敬贤爱士,内怀仁德于民,外承武公遗志不弃晋室,执掌凉州虽短短六载,却民富殷足,兵强马壮,若说武公奠定凉州基业,安逊公可为光兴名臣。 谥法有曰:容仪恭美曰昭,有仪可象,行恭可美,昭德有劳曰昭,能劳谦,圣闻周达曰昭,圣圣通合,安逊公可谥为昭,追赠昭公。” "成逊公资忠踵武,崎岖僻陋,无忘本朝,虚靖好学,不以世利婴心,绾累叶之珪组,赋绝域之琛賨,振曜遐荒,良由杖顺之效。 谥法有云:安民立政曰成,礼乐明具曰成,持盈守满曰成,经德秉德曰成,今孤谥成逊公为成公,张氏三公,可于洛阳建家庙。” 张骏浑身微震! 杨彦给的谥号,都是美谥啊,还都是公,一门三公,荣宠无以复加。 “臣代祖父叔拜谢大王!” 张骏心生感激,大声称谢。 韩璞、陈珍等凉州老臣却是交换了个隐秘的眼神,他们老于世故,不会象张骏那样肤浅,荣宠过头未必是好事,甚至还是灭门之始,不过他们相信杨彦不至于行此毒辣手段,毕竟凉州张氏保境安民,纵有小过亦不足以掩其大功,杨彦除非名声不要了,才会对张氏下辣手。 当然了,关键还要看杨彦对张骏如何封赏。 “起来罢!” 杨彦摆了摆手,又道:“今封张骏凉州刺史,镇西将军,随孤共猎关中,有功另行封赏!” 没把张骏从姑臧弄走,已是杨彦极度宽厚的表现了,虽然未来五到十年还是要去洛阳,但身为明臣,去都城做官有什么不好呢,除非怀有二心才想留在边地。 张骏早有了去洛阳的心理准备,能在姑臧多留五年实为意外之喜,当即再次称谢。 实际上杨彦不怕他出妖娥子,毕竟凉州的现实条件搁在那儿,面临的最大威胁也不是当地豪强割据自立,而是异族春雨润无声般的渗透,当回过神来,诶?已经腾笼换鸟了。 这是有深刻历史教训的。 说句现实话,杨彦不怕西北边陲的豪强自立,而是担心文化和人种在不知不觉中被换掉,在中央政府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的时候,他宁可凉州维持现状,由当地世家大族分而治之,最起码人种和文化是相同的,将来有能力了,逐渐收权也不迟。 出于以上的顾忌,杨彦把跟随张骏前来的豪强一一封为凉州各郡的太守,自然是皆大欢喜。 傍晚时分,杨彦于州牙设宴招待,李雄作陪,或许是同样与杨彦交兵,张骏得授实职,秩真两千石的起点,而自己却只得一个虚封,还形如阶下囚般不自由,心里不痛快,居然喝醉了。 这其实就是战略地位的不同,杨彦不担心西南僚人北上,这是历史上已经发生的事,也没见巴蜀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关键是僚人的文化不强势,进来了,只能被逐步同化,而凉州以西的文明是强势文明,在战略上,需要由强势的同族统治。 而且凉州贫瘠,对于中央政府是个巨大负担,从经济的角度考虑,暂时不宜过多插手,除非打通东西方丝绸之路,但是对于丝绸之路,杨彦是有想法的。 那一票西亚势力为何能逐渐强大,固然有其自身的原因,但是离不了丝绸之路的滋养,一件瓷器,一袭丝绸,从中原运往欧州,价格翻百倍,算是有良心,千倍不稀奇,万倍也屡见不鲜。 凯撒登基之时,身着一袭汉朝的丝绸华服,惊艳了罗马贵族,从此之后,丝绸在罗马上层社会中流行起来,价格一翻再翻,最高可达万倍,让从事转手贸易的西亚那票获取了巨大利润,反之丝绸之路的源头汉朝,获得的利益极其有限,更多的是满足了汉武帝好大喜功的个人私心。 因此在科技水平急速发展,有足够的军事力量控制咸海到里海一线之前,杨彦不会轻开丝绸之路,总不能自家赚个辛苦钱,暴利归于别人吧,这不叫做好事,而是养虎为患。 要开,也是自家商队去欧洲交易,赚取暴利。 巴蜀则不同,天府之国,产出丰厚,以成都平原的物产,足以反哺梁州其及秦雍一带,杨彦自然要牢牢控制在手。 李雄不理解其中的内情,在酒宴散去之后,跌跌撞撞的回了府。 他的临时府邸,只是一座三进小院,毕竟人少,只有他自己、李骧、李卉儿、任皇后、两个妾和几名下人,可落在此刻他的眼里,竟显得无比苍凉,再与当皇帝时的风光相比,一股不平之气渐渐涌上了心头。 自己身为一家之主,居然无人迎接。 李雄怔怔站在院内,那惺松的醉眼扫视着各间屋子,李骧年纪大,天黑就睡了,李卉儿也是早睡早起,只有他自己和任皇后的屋子里亮着灯。 快六年了,任皇后没与他同过房,哪怕一路行来亦是如此,他的脑海中不禁迸出了那绝美的容貌与饱满的身体,仿如个魔女在脑海中盘旋缭绕,怎么也驱之不去。 ‘娘的,她是自己的妻室,老子是她的夫郎,夫妻之间睡一起不是天经地义么?’ 明知道任皇后对自己冷淡,李雄也难以抑制下内心的邪火,猛一咬牙,上前敲起了门。 “笃笃笃~~” …… 第六五五章 发酒疯 幽暗的油灯下,任皇后独坐梳妆台,望着镜中的自己。 那容颜并未随着岁月的逝去而有半分衰减,胸脯与十年前初为人妇时相比,更见饱满挺拨,腰肢依然纤细柔软,堪盈一握,可是纵有颠倒众生的容貌又如何呢? 还不是独守孤灯,坐视芳华流逝,红颜渐渐憔悴? 镜子里,渐渐地浮现出了杨彦的音容笑貌,哪怕她熟读《列女传》、《女诫》,深知从一而终的道理,也不否认自己心动了,这样的郎君,很难让女子拒绝,但自己是李雄的妻室,又怎能向别的男子投怀送抱? “哎~~” 任皇后幽幽叹了口气,相见恨晚,红颜薄命啊! 十年前她还是十五岁的妙龄,李雄原配冉氏病故,一国不可无主,也不可无后,经蜀中各族激烈的搏弈和讨价还价,皇后之位落到了任家手里,而她作为任家女子,不可避免的嫁给了李雄。 她犹记得,那时青涩的自己初承恩泽,因痛楚求饶痛哭,李雄却哈哈狞笑,愈发的用力,这让她对男女之事生出了恐惧,但是她明白,这就是自己的夫郎,也是自己的本份,要与他相伴一生,为之生儿育女,她一直以此要求自己,可惜李雄沉溺于酒色,越来越昏庸,也越来越让她失望。 新婚燕尔的恩爱渐渐消磨在了互相看不惯与互相指责当中,直至李雄再也不踏入她的寝殿。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夫妻间维持着脆弱的体面,可天有不测风云,大成亡了,夫郎从宝座跌落,自己也从凤凰沦为了云雀,人生遭遇重大转折,这全是由明王而起。 几乎失去了一切,要说恨么? 她摇了摇头,心里提不起半点恨意,甚至还如一潭死水被搅动,那枯竭的心灵,渐渐地走入了一个影子。 尽管她很排斥,曾一度想把这影子驱逐出去,可越是这样想,那影子就钻的越深,直至深入了她的梦里,让她魂牵梦萦。 “嗯?” 任皇后没来由的望了眼沙漏。 这一坐,竟坐了大半个时辰! ‘呵,也好,至少心里有个想头,日子不那么无聊。’ 任皇后突然轻笑一声,那如冰山般的玉容绽现出了眩目的光彩,她满意的望着镜面,渐渐地,镜子里又浮现了一张脸,与她的脸颊靠贴在一起,她的目光,痴了! “笃笃笃~~”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梦幻般的幸福散裂开来,她回到了阴冷简陋的小屋,不禁向外问道:“谁呀?” “为夫!” 外面是李雄那嘟囔不清的声音。 任皇后心里一惊,本能的紧了紧衣衫,应道:“原来是李郎,天色已晚,李郎来妾这作甚?妾已经睡了,李郎若有事明日再说罢。” “开门,开门!” 李雄把门拍的砰砰响。 “妾已经睡了,李郎请回。” 任皇后哪敢给李雄开门,这男人想的什么她不是猜不出来,如果杨彦没走入她的心灵,做为妻室,自己尽下义务,让他折腾下也就罢了,虽然自己对于这个男人已无半点夫妻之情。 可是女人的心里一旦有了另一个人,就会极度排斥包括丈夫在内的任何男人沾上自己,偏偏任皇后又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人,她明知碍于世俗礼法,自己和杨彦不会有结果,却也不愿委屈了自己,不愿再让李雄玷污了自己的身体。 她要为心目中的那个‘他’,守住贞洁。 “开门,开门!” 李雄继续拍门,门栓随着用力,一跳一跳,随时象要断开一样,毕竟李雄再怎么退化,吨位在那,手上两把子力气还是有的。 “李郎到底想怎样?” 任皇后忍无可忍,在屋内厉声叫唤。 “我想怎样?” 李雄就象被踩着尾巴的老猫,炸毛了,大怒道:“你是老子的妻子,还问我想怎样?好,老子告诉你,快开门,为夫今晚在你房里过夜,开门!” 任皇后深吸了口气道:“妾身体不适,李郎请回!” “娘的!” 李雄咆哮道:”你这贱人,别以为老子不明白你想什么,不就是看老子被废,没权没势,想另攀高枝么,啊?当老子不知道,你多少次偷偷去看那明王? 人家年轻,帅气,有权有势,是一国之主,是大王啊,是将来的皇帝,口含天宪,一言九鼎,天底下上那儿去找这么好的男人? 而为夫是什么? 是个废人,被废的皇帝,又胖又老,恐怕也活不了几年,不过你个贱人给老子听好,老子只要还在世一日,就是你的夫郎,谁都抢不走,有总叫你那尖夫来杀老子,啊? 被废的皇帝,几人有好下场,早晚一死,但今晚老子非得上你的床,咱们夫妻有六年没同床共寝了,开门,老子要好好疼爱你,哈哈哈哈,你屁股上有颗红痣,为夫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啊……“ 李雄越说越不堪,门还被拍的嘎吱嘎吱直响,并伴着踹门的咚咚声,任皇后羞愤交加,浑身颤抖,索性不说话,把柜子、梳妆台等家什推到门后。 她也是刚烈性子,如果李雄肯好好过日子,也许也就认命了,如世间绝大多数夫妻那样,同床异梦,苟着过日子,可李雄越是逼迫,她心里就越是不屈,哪怕死,都不会让李雄沾身。 ”大不了一死!“ 任皇后咬了咬牙,找了件结实的衣服套在外面,牢牢扣好系好,又怀里揣上剪刀,躲在门后,生怕李雄破门而入。 或许是见任皇后久不吱声,李雄突然话音一转,耐心的劝了起来:“你还年轻,又那么漂亮,你有想法为夫明白,但明王万金之躯,是你能攀得起么? 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人,有夫之妇,他凭什么看上你?外面那么多漂亮的娘子等着倒贴,就拿蒲洪与姚弋仲的女儿来说,哪个比你差?你除了稍有几分姿色,还有什么? 为夫提醒你,你也不小了,纵然明王一时为你姿色所迷,可没两年你年老色衰,还指着明王会宠爱你么?更何况你十年无所出,所谓母以子贵,你连孩子都生不出来,将来有谁能依靠?难道你想在冷宫中过一辈子? 开门吧,放为夫进来,让为夫好好疼你,啊?咱们是夫妻啊……“ 李雄仿佛改了性子,苦口婆心,喋喋不休,任皇后则如被说中了心事一样,已不知什么时候靠上了那冰冷的墙面,泪水沿着脸颊缓缓滑落。 是啊,自己终究是有夫之妇,还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自己哪有资格在心里装着那个人呢? 罢了,罢了,趁早把他忘了吧。 ‘哎,李郎到底是自己的夫郎,纵有万般错,哪有妻室不给夫郎上床?反正自己心已死,他爱怎样,就怎样罢。’ 任皇后万念俱灰,正待给李雄开门,却又有李骧的声音传来。 ”郎主,天寒地冻,为何不回屋?“ 李雄家不大,他在院子里吵吵嚷嚷,全家都听到了,本来李骧不想理这破事,心里对任皇后也有些埋怨,可李雄越说越过份,三句话不离杨彦,硬指着自己的发妻和杨彦有私情,可这把他吓的不轻,哪怕深夜寒冷,也只能披着衣服出来阻止。 李雄正说到兴头上呢,当即目含不悦,眯眼望了过去。 李骧一看,就知道李雄喝多了,摇摇头道:”郎主,家丑不外传,更何况主母恪守妇道,非你所想,无非是这几年来郎主过于冷落主母,主母有心结罢了,此事急不得,还须慢慢开解啊。“ 说着,便向李雄屋子道:”你俩出来,把郎主扶回屋,别冻着了。” “噢!” 李雄两个妾从屋中走出,分从左右搀住李雄,而李雄发泄了一通,酒醒了些,再看看惊动了全家,今晚也上不了任皇后的床了,只得如装疯卖傻般,索性腿一软,全赖两个妾吃力的扶着,才半拖半拽的回了自己的屋。 “哎~~” 李骧叹了口气,望向任皇后屋子的目光中,神色颇为复杂。 第六五六章 兵发萧关 任皇后就象是陷入生死轮回,两个男人在她的脑海中不停的变幻,一个是杨彦,被她所欣赏和钦慕的男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那形象深深的刻印在了她的心里,她的心门已为之敞开,哪怕明知道只是一场苦恋,不可能有结果,也愿意为之守住贞洁,或者说,是守住自己内心的底限。 另一个是她的夫郎李雄,年老肥胖,昏庸好色,夫妻感情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消磨殆尽,却恪于礼法与道德观,没法顺从本心去离弃这个男人。 内心的挣扎与左右为难,给她带来了无边的痛苦,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靠在墙上,目光呆滞,浑然不顾那淌满了面庞的泪水。 不知是什么时候,屋外重归了安静,任皇后也渐渐地回过了神,想着自己差点就因怜悯和自卑放李雄进屋,不由暗道一声侥幸。 是的,如果被李雄沾了身子,她再没脸去面对内心中的杨彦,可是身为有夫之妇,心里却装着另一个人,又让她觉得羞耻。 ‘难道自己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任皇后幽幽叹了口气,因泪水的原因,脸上不大舒服,她把耳朵贴上门,仔细聆听了片刻,确定屋外无人之后,才搬去衣柜和梳妆台,打开了门,准备取点水来洗个脸。 却是脚刚迈出,正见着李卉儿站在她自己的屋口望向自己,那大眼睛忽明忽暗,似有所察! 顿时,任皇后如遭雷击,俏面一片惨白! 李卉儿是自己名义上的女儿啊,将来多半要许给明王,而自己是她的母亲! …… 不知不觉中,又是五日过去,这五日里,明军频频调动,为出征做着最后准备,而李雄或许是觉得那晚有些过了,没再骚扰任皇后,却多了些嘘寒问暖,试图重拾夫妻之间的温情。 但变了心的女人,八匹烈马都拉不回来,任皇后神不守舍,尤其是怕见李卉儿,能不出屋,尽量不出屋,总是把自己锁在屋内,让李雄有力无处施,直到第六日清晨,也即十一月一日,任皇后终于带着换洗衣服出了屋,因为这一日,大军将正式开拨。 明军十三万人马,杨彦留两万驻守上邽,并任郭默为秦州刺史,总揽全军后勤,郭默喜不自禁,当场立下军令状。 另十一万人马,加上凉州、羌氐联军三万五千,兵分两路发往关中。 南路由于药为统帅,率两万骑、三万步卒和炮兵、部分随军保障人员及工匠,与张骏的凉州军合计六万五千,目标是往东四百里的散关。 散关为关中西面门户,得名于周朝散国之关隘,散关山势险峻,层峦叠嶂,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历来为川陕咽喉,过散关经扶风、始平两郡,可直达长安。 另一路由杨彦亲领,率两万骑,四万步卒与羌氐两万精骑攻打萧关。 萧关位于上邽北偏东七百里,隶属雍州安定郡,是关中的北大门,萧关并非如阳平关、剑阁等作为一个关塞存在,而是以秦长城为基础,依托秦长城修筑的城镇堡寨,有点类似于青州的穆陵关,过萧关折向东南,经安定、新平、冯翊可抵长安。 两军约定于长安城西的上林苑旧址、建章宫废墟会师。 北路军人数略多于南路军,又有千牛卫存在,战斗力还要强一些,这倒不是杨彦厚此蒲彼,而是关中大族林立,刘曜做不到全控关中,扶风、始平两郡大部由当地大族控制,据杨彦估计,大族即便不来投,也未必敢于与明军为敌,多半采观望态度。 以日行八十里的速度,十天长途跋涉,萧关那雄伟的身姿展现在了眼前。 十一月中,北国进入了隆冬时节,大地覆盖着残雪,千里不见人烟,杨彦心知拖廷不得,羯人与鲜卑人随时会由蒲坂踏冰强渡黄河,眼下抢的就是时间,在全军安营扎寨的同时,他领着千牛卫去往萧关主隘探查地形。 萧关位于六盘山东麓的天然峡谷内,虽非绝壁,却险峻雄奇,四周雄峰环拱,深谷险阻,关南有泾水流过,极其易守难攻。 当杨彦一行数千骑出现于关下之时,关城周围果儿山、玉皇山、城东塬,三座高峰上的烽燧燃起了冲天狼烟,关城则金鼓齐鸣,三大烽燧与数座城障遥相呼应,把关城围在正中,高下纵错构筑成一立体防御体系。 欲攻关城,必先破烽燧,而烽燧建于制高点,常规攻打的难度,或许比不上攻打武关,却绝不逊于出岐山道,好在烽燧狭小,仅能驻两三百人。 《汉乐府.鼓吹曲》有云:回中道路险,萧关烽堠多,五营屯北地,万乘出西河。 寥寥数语,道尽了萧关之险。 杨彦率部止于果儿山烽燧,向上唤道:“孤乃明王,请朱将军出来答话!” 萧关守将是赵国平南将军朱纪,此人曾是刘岳旧部,在刘岳弃武关逃回长安之后,刘曜调朱纪驻防萧关,约有兵力三万。 城头军卒纷纷现出了紧张之色,赵军与明军作战,一败再败,连失南阳襄阳,再失武关秦州,明军又驻于峣关,威胁长安,连续数年,刘曜都不遗余力的攻打,不仅没能攻破峣关,反于关城下,伤亡达数万之巨。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匈奴人的嚣张气焰受到沉重打击,不敢再对明军有任何轻视,甚至还有些恐惧,毕竟匈奴人自比为狼的子孙,而狼虽然凶狠,可是别忘了,狼没有虎的尊严,没有狮的威武,也没有豹的傲骨,这是一种欺软怕硬的生物,把狼驯服了,不就是毛茸茸的泰迪么? 一名将领探出头来,警惕的应道:“请明王稍待,本将这就给朱将军传话。” 杨彦于关下耐心等待,不片刻,一员须发皆白的老将从烽燧探出了头,向下略一拱手:“某朱纪,明王何事而来?” 朱纪是刘渊旧臣,历仕刘聪、刘桀、于靳准之乱中,仓皇奔逃,途遇刘曜,劝刘曜登基,并归顺刘曜。 朱纪那不友好的态度,让杨彦心里格登一下,但是他骑虎难下,总不能一言不发就走吧,于是沉吟道:“朱将军,孤不与你废话,赵主失德,关中民不聊生,而我大明励精图治,国势渐强,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孤今率十余万大军前来,莫非你凭这小小的萧关能阻住孤? 孤劝你及早出降,孤不问族类,既能善待羌氐,亦能善待于你,及萧关守卒。” “哈哈哈哈~~” 朱纪于城头哈哈大笑:“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明王说此大话,不嫌太早?” 杨彦微微一笑:“赵主之倚仗者,无非羯人与鲜卑人,今二者屯兵于并州,一旦黄河封冻,将即刻南下,羯人虎狼之性,鲜卑人狡诈如狐,纵使打退了孤,关中还会再为刘曜所有么?以刘曜与石勒之宿怨,落于石勒之手,必族诛,而孤向来慈悲为怀,只要刘曜献长安出降,至少会给条活路。” 城头军卒一片默然,他们对于当今的局势并不是不了解,曾经的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已随着国势的颓败,演变为了一座巨大的牢笼,国中充满着悲观、绝望的氛围。 朱纪心神也有些震动,但他是匈奴刘氏的四朝老臣,又是地道的匈奴人,岂能因杨彦一言而降,当即哼道:“明王先破了老夫这萧关再说大话也不迟。” 杨彦淡淡道:“朱将军,可知孤为何将攻赵之机定在冬季?若是孤今冬不来,莫非明春,黄河解冻就来不得?” “这……” 朱纪现出了惊疑不定之色。 是啊,统一天下又不是迫在眉捷之事,因从并州南下须渡黄河,而明国有大量水军,完全有能力于黄河解冻之后阻羯人与鲜卑人于黄河以北,再以大军伐赵,岂不是更见稳妥? “哈哈哈哈~~” 杨彦也哈哈大笑道:“一网打尽,岂不快哉?” 第六五七章 亲自劝降 哈哈大笑之后,杨彦转身即走,不与朱纪多说,朱纪却是震骇异常! 赵国有二十万兵马,羯人与鲜卑人的联军料想也不会低于二十万,四十万大军齐集关中,明王竟妄言一网打尽?如果不是杨彦有过往的显赫战绩,他都要指着杨彦的鼻子大骂竖子狂妄了,但是此刻,杨彦在他眼里,是何等的豪气万丈?他只能生生看着杨彦转身而去,不敢开半句口。 同时,他的脑海中又不由浮现出了杨彦的警告,引羯人和鲜卑入关中,真的没有后患么? “哎~~” 朱纪深深叹了口气,那刻满风霜的脸庞,现出了一抹浓的化不开的疲惫之色。 明军是下午时分兵临萧关,按常理,不可能立刻进攻,但萧关守军不敢懈怠,毕竟人的名,树的影,杨彦又擅用奇兵,明军趁夜突袭不奇怪,整个关城,数座烽燧与堡寨上空布满了紧张气氛。 果儿山烽燧,距明军大营最近的一座烽燧,戒备也最为森严。 “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点,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汇报!” “若是被明军趁夜摸上了烽燧,不光尔等别活,尔等家人也将连坐!” “男丁过车轮者斩,车轮以下入宫为宦人,女子打入营伎,可明白?” 队正巡视着各处,喋喋不休的威胁,军卒从表面上看,均是噤若寒蝉,瞪大眼睛望向山下的黑暗,但是当队正绕去烽燧的其他地方之后,又都现出了不满之色。 呜呜呜~” 凛冽的西北大风带着令人心悸的尖啸从烽燧掠过,仿佛有数不清的冤魂在耳边鸣叫,让人忍不住的脊背发麻。 “当锒!” 突然一声脆响! 所有人的心脏猛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条件反射般的拧头看去,正见一名同伴手里的兵器掉了下来。 一人没好气的骂道:“老王,你娘的想吓死人啊?” “抱歉,抱歉,太冷了,手冻木了,实在抱歉!” 老王打着哈哈,向四下里作揖,然后捡起兵器,脸面却现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好半天,才迟疑道:“明军势大,明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我军能守住萧关吗?” 身边的军卒嗖的扑上,捂住他嘴巴,向四周张望了一会儿,才小声骂道:“你娘的想死自已从山上跳下去,可别害了大伙儿,无论守住守不住,都不是咱们操心的事儿,记住,管好自已的嘴巴,听到没?” 说完,又小心的看了看左右,才缓缓把手松了开来。 “是,是!” 老王忙不迭的点着头,重新搂住兵器,双手一抄,倚靠在了上面。 经过一阵短暂的虚惊,烽燧恢复了平静,但老王的疑问却深深烙在了每个人的心底。 能守住么? 黑暗中,那随风摇摆的草木虚影如一名名明军战士,那呼啸的风声,也如隐藏着喊杀…… 这时,老王又嘀咕道:“萧关的戊军原是咱们羌人与氐人,自从朱将军带着匈奴人丢了襄阳武关,来萧关之后,咱们全被赶到了外围,匈奴人霸占着内堡,这不是明摆着让老子们送死么,凭什么匈奴人高人一等?只因为主上出身于匈奴?” 身边人嘿的一笑:“听说明国不分种族,全都是明人,无论是晋、羌、氐,甚至匈奴人都过的好好的,当兵也好,纳粮也罢,一视同仁,税赋低的令人难以置信。 可咱们呢?除了匈奴人,与咱们两族的大人,还有那些晋人坞堡主,有谁能自称赵人?老子卖命也不知卖个啥,真不值啊!” ”诶~~“ 又有一人神秘兮兮道:”听说了没?南安姚公与略阳蒲公都降了明王,被封为太守啊,赏赐大把金银,即便是氐王杨难敌被明王生擒活捉之后,也得了善待,甚至仇池氐人由明国分田分地,日子过的比原来要好呢。“ “闭嘴!” 什长面色骤变,忍无可忍的斥道:“再敢胡言乱语。别怪老子刀下不留情!” 烽燧再一次安静下来。 可是没过多久,烽燧周边轰的一声巨响,十余丈外火光一闪,喀啦啦几声,一颗小树炸裂。 ”雷神,雷神!“ 有人惊恐的大叫。 所有士卒全都站了起来,目瞪口呆的望着火光闪现的方向。 不片刻,又是轰轰几声巨响,数团火光在周围闪过。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为何会天降雷霆?“ ”难道老天爷也向着明军?“ 明军入蜀,原本只携带小钢炮,而小钢炮射程有限,可是别忘了,成国过了十余年的太平日子,府库丰厚,杨彦在库藏中得到了大量的金银和黄铜,自然带着上路,来到上邽之后,由工匠浇铸了八门黄铜火炮,于药四门,杨彦四门,可用于攻打关隘。 果儿山高七十丈,山坡呈三十来度的倾角,位于山顶的烽燧长宽各五丈,高两丈,烽燧外围有一南北长十三丈、东西宽十丈、高半丈的城壁,小城外又是一道十丈宽的沟壕。 强攻烽燧,攻城器械没法上山,小钢炮也很难拖上去,只能凭人力强攻,而六盘山地处西北,林木不盛,又值严冬,光秃秃的细小树干没法提供掩护。 虽然果儿山烽燧只有两三百人戊守,却占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弩箭射程极远,面对如此一座堡垒,既便死伤数千也未必得手。 因此杨彦让人在山脚放炮,隔着几百丈的距离,又是黑夜中,命中烽燧很难,不过杨彦也没想着摧毁烽燧,打在四周就可以了,起示威作用。 “不好,明军上山了!” 突然之间,不知是谁大叫一声。 “敲锣,敲锣!” “点燃烽火,快点!” 在当当当的铜锣声中,烽燧乱作一团,冲天篝火熊熊燃起。 这一战,由杨彦亲领万人趁夜攻打,他迅速下令步卒前突,依山势于峡道两侧布防,以阻击有可能来自于堡寨的增援兵力,同时,他自已领着千牛卫去攻取果儿山烽燧。 烽燧上,眼见漫山遍野的黑影撑着盾徐徐接近,所有人的精神都极度紧张。 果然来了! “弓弩手准备!” 队正急呼,声音都有些颤抖。 就在这时,恰于弩箭射程之外,山坡一个声音传来:“赵军的弟兄们,孤乃明王。” 随后,数枝火把点燃。 很多人探头看去,在闪烁的火光中,不就是白天在城下喊话的明王么? “居然是明王!” “明王称我们弟兄们!” 顿时,烽燧上喧哗起来。 “安静,安静!” 队正连声呼喝。 这也是杨彦所想,不禁笑道““现时间紧急,孤只问一句,诸位愿不愿入我大明?” “这…….” 别看队正刚才威胁杀人全家时那凶巴巴的模样,可是杨彦当面,立就象矮了一截似的,讪讪着说不出话。 其实他也是氐人,对于秦州发生的事情并非不了解,对于匈奴也没什么归属感,再从眼下局势来看,降了明国是最好的出路,但是不战而降总是别扭。 身周的戊卒全都望向了他,目光中有期待,也有迟疑,可就是没有拼死一战的决心,巨大的压力使得他的额头都沁出了冷汗。 杨彦又道:“我军的火炮想必诸位都看到了,威力如何?若是打上烽燧,区区砖石又能挡得了多久?但孤不愿多造杀戮,故亲身前来劝说。 今次赵主与羯辈结盟,实为引狼入室之举,羯人之凶残,诸位都清楚,孤就不多说了,今晚孤可以承诺你等,打开大门算举义,有功将士,按律封赏,一概人等视如明国军民,愿意留在军中,孤欢迎,不愿者,亦不勉强,将来可于关中按占田制授田,我大明税赋之低,徭役之薄天下闻名,何去何从,请速作定夺!” “将军,将军!”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戊卒们纷纷开声呼唤。 队正转头看了看一脸急切的将士们,心知今晚不降也得降,于是猛一挥手:“开关,放吊桥,出堡迎接大王圣驾!” 第六五八章 为国死节 (谢谢好友书友161219200000574的月票~~) 烽燧上空爆出了震天欢呼,轰隆隆一阵响动之后,吊桥徐徐放下,两百多名戊卒列队走出,队正领头单膝下跪,手捧佩剑,与身后众人齐声呼道:“我等恭迎大王!” 杨彦率众上前,接过佩剑又交还了给队正,正色道:“诸位请起,自今日始,你等皆为我明人,孤不食言!” “多谢大王!” 众人纷纷起身。 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杨彦暗松了口气,在他眼里,与羌氐以及未来俚僚之间有可能的作战是内战范畴,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强攻,而是王霸道杂之,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将之征服。 这时,队正又拱手道:”禀大王,玉皇山守将为末将旧交、末将愿为大王劝说于他,以及附近几座堡寨。” 杨彦问道:“你叫什么?” 队正道:“末将陈滔。” 杨彦又问道:“陈安与你是何关系?” “这……” 陈滔略一迟疑,便道:“陈安乃末将远房叔父。”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陈安是陈安,你是你,况陈安并无大过,只是刚愎自用,不听贤臣,方才败亡罢了,你无须放在心上,若事成,孤让你镇守萧关!” “多谢大王!” 陈滔欢喜的施礼应下,领着部分降卒飞奔而去。 杨彦则是安排了部分人手驻守果儿山,然后领着大军尾随,到下半夜,或许是果儿山峰燧的举义反正起了良好的示范作用,除位于萧关东侧的城东塬烽燧与数座堡寨,玉皇山烽遂及附近堡寨均是不战而降。 其实杨彦也清楚,他的优抚政策起了一定作用,明军的战无不胜,尤其是攻坚能力也让人恐惧,不是生死之敌,很难生出抵抗之心,但更多的,还是刘曜这两年来的倒行逆施,让人大失所望。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羊献容之死,对于杨彦实是意外之喜,正是羊献容死后,刘曜性情大变。 同时与羯人同盟,更是让关中父老所不齿,河北距离关中不远,河北大族蛰伏于羯人的凶焰之下,旦夕便有倾家之祸,相对而言,关中大族只要不卷入朝堂争斗,还是能平平安安过日子的,没有谁会欢迎羯人入关,诸多因素叠加,刘曜几乎处于众叛亲离的境地了。 当然了,石虎的凶名也是不容忽视的一个因素,据闻石勒复石虎中山王之位,以石虎统制全军,这是比石勒更恐怖的存在,石勒好歹还有些权谋手段,懂得制衡,而石虎就是一昧的滥杀。 有时杨彦都怀疑,石虎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正如现代医学概念中的偏执狂,石虎是杀人偏执狂,只要手段稍微缓和一点,也不至于每破一城,每掠一地都会遭到激烈的抵抗。 如今赵国的二十万大军,疲态尽显,空有其壳,并不放在杨彦眼里,这也是他敢于向朱纪夸下海口的原因,他的真正目地,是把羯人与鲜卑引入关中决战,剥夺主场优势,关门打狗。 这一战将极为艰难,也是年轻的明国的涅盘之战,胜了,刘曜灭国,羯赵与鲜卑人将会被最大限度的削弱,败了,明国将由战略进攻态势,转为战略防守。 “大王,妾突然发觉,我军真正打的硬仗并不多,很多地盘都是靠您说降得来呢。” 这时,一直伴在杨彦身边的柳兰子突然开声。 杨彦呵呵一笑:“我大明乃义师,民心之所向,天下英杰纷纷来投,不足为奇。” 柳兰子撇了撇嘴。 蒲玉那望着杨彦背影的美眸中,却是一阵眩迷,不过姚湘仍是暗哼一声。 渐渐地,东方的天际泛出了鱼腹白,全军将士虽有疲倦之色,但更多的还是振奋。 一夜收降,降卒基本上来自于羌氐,约有万卒,被带去一边接受粗略的整编与甄别,降卒们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原本羌氐对于赵国就没多少归属感,关中的羌氐二族,屡次叛乱,最严重的一次是刘曜杀害当地巴氐首领,由此爆发了波及整个关中的羌氐大暴动,游子远竭尽全力,采绥靖政策,才勉强平息下来。 后随着宛洛大败,匈奴人的力量严重削弱,刘曜不得不大量征用羌氐来充实关中西部的防御,及至数年间,在峣关下方,匈奴精锐士卒战死者达数万之众,刘岳又围堵明军不成,损失了近两万兵力,数次战败叠加起来,赵国至少有十万卒丧于明军之手,已无力控制关西。 现今的关西大地,除了朱纪领万余匈奴本部军卒,匈奴人实在没法投入更多的兵力了,虽然关西局势存在着失控的危险,但刘曜也没办法,他清楚,分兵只是给明军送菜,必须集中兵力于长安,与明军决战。 此时,萧关主隘满是军卒,看着已呈包围势态的明军,无不头皮发麻,仅仅一夜工夫,果儿山与玉皇山烽燧及附近几个堡寨全部投降,对士气的打击不可谓不严重。 “将军……” 朱纪身边,一员部将现出了欲言又止之色。 朱纪头也不回,淡淡道:“可是欲降了明王?” “这……” 那名部将咬咬牙道:“将军,明军势大,又劝降了两座烽燧与几座堡塞,关城前再无遮掩,与寻常坚城相比,并无大的区别,而明军素以攻坚见长,末将只怕……只怕将士们平白丧命啊。” 朱纪接过来道:“况且请神容易送神难,即便打退了明军,石虎也不会退出关中,而我大赵经此一役,必元气大伤,只怕会被石虎所趁,与其降了羯人,倒不如降了明人,至少可得善终,你说可是?” “正是,正是!” 几名将领一喜,连声附合。 “哈哈哈哈~~” 朱纪突然纵身狂笑起来。 众将不明就里,面面相觑。 许久,朱纪笑容敛去,冷哼一声:“某尚是少年之时,便追随光文皇帝(刘渊)身侧,后历仕昭武皇帝(刘聪),隐皇帝(刘桀),及当今主上,身为四朝老臣,岂能因国势颓危而降敌?” 众将立时现出了不安之色,谁能料到朱纪是这个态度呢? 果然是言多必失啊! 朱纪一一打量着身周诸人,凡目光所至,没人敢于与他对视,要么错开,要么低下脑袋,心虚之极。 “哎~~” 朱纪叹了口气道:“本将岂会不知,固守萧关九死一生,但若萧关再降,只怕军心士气再无法挽回,唯有为国死节,方能激起勇武血性。 罢了,罢了,有本将一人为国赴死足矣,你等……都走罢。” “将军!” 众将浑身一震,心生感动! 毕竟身为军人,赵国也是立国不久,血性并未完全褪去,如有把握死战,谁愿畏战而逃呢? 就如乐进,落关羽手上没有勇气赴死,一世英名尽丧,被送还曹操,曹操也不杀他,没多久便忧郁而死,虽然千古艰难唯一死,但是苟且偷生,往往会失去更多。 朱纪摆摆手道:“趁着明军尚未攻城,凡是愿离去者,速回长安,能保存一分实力是一分,为国死节,不须要太多的人,有本将足矣!” “将军!” 众将纷纷跪下,哽不成声。 …… 虽然朱纪成功调动起了气氛,众将生出了决死之心,但是萧关西侧的关隘已全部易手,仅凭一万多人,纵是全部战死也难以守住,不得不撤退,最终,只留下了朱纪与数百名非要陪他赴死的敢死之士。 队队人马,马不停蹄的从萧关东门而出,奔入了莽莽苍原。 明军因占据了烽燧制高点,对萧关的动静了如指掌,听得来报后,杨彦神色复杂的望向了关城,正见朱纪屹立城头,与自己对视,目中不由现出了钦佩之色,遥遥拱手。 这时,站杨彦身边的蒲玉大着胆问道:“大王,匈奴人跑了那么多,但为何还有些人站在城头?” 蒲玉和姚湘最终要做杨彦的良娣,因此柳兰子除了训练严格,平时倒也不禁她们和杨彦往来。 杨彦摇了摇头,叹道:“朱纪明知萧关守不住了,是以放守军奔回长安,而他自己,不过是欲求一死,以此唤醒赵人的悲愤之心,于长安与我决战,其行为固然值得尊重,但孤岂能如他愿,传令,攻打萧关,务必生擒活捉朱纪,想死,也得孤让他死!” “诺!” 张健猛一拱手,快步离去。 第六五九章 关中韦氏 仅半个时辰,萧关便己易手,毕竟朱纪只留了几百人,如何能挡得住数万明军的攻打? 当战到身边无人之时,朱纪不出意外的拨剑自刎,却被柳兰子一箭射中手腕,生擒活捉,带到了杨彦面前。 “哼!” 朱纪五花大绑,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重重一哼。 杨彦淡淡道:“本欲留你一命,奈何你一心求死,孤虽敬其志,但有些旧帐,不得不与你清算,刘渊当政,刘景曾进攻黎阳,你为副将,于延津击败晋将王堪后,将三万卒溺入黄河,此罪一。 罪二,刘聪当政,你会同刘曜、王弥等人与呼延晏攻进洛阳,纵兵抢掠,杀害无数,尽收宫人和珍宝。 罪三,嘉平三年正月,刘聪于宴中命怀帝以青衣行酒,晋旧臣庾珉、王俊见此,悲愤号哭,刘聪不悦,而你作谣言,传庾珉等将为刘琨内应,助其攻取平阳,于是刘聪杀怀帝及庾珉等十多人。 罪四……” 杨彦面无表情,一条条宣布朱纪的罪责,末了又道:“孤本欲给你戴罪立功之机,既然你不珍惜,那孤只得行雷霆之罚,来人,把朱纪带下去,驻营长安之后,浇铸成水泥跪像,列其罪,置入罪人廊,受千古唾骂!” “竖子……” 朱纪面色剧变,刚要破口大骂,早有准备的荀虎已电步上前,一耳光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朱纪的脸颊多了个通红的巴掌印,骂到半句的话语被打回了肚里,随即又有一人扯出布团,飞塞入他的口中。 “呜呜~~” 朱纪猛晃着脑袋,呜呜直叫,眼里隐有惊骇与悔意闪烁。 明国的水泥跪像,是以活人浇铸,生生闷死,论起残忍,不下于秦始皇陵的人俑,此其一。 其二,跪像开始是摆放在郯城郡牙的大门处,后随着迁都洛阳,移到了尚书台外,皆是血债累累的胡虏,目前已经有了近十人,每日民众来来往往,路过无不纷纷唾骂,还有人朝像上吐口水, 这真是遗臭万年啊! 朱纪没想到杨彦狠辣至此,他原以为无非一死,古人对生死看的不是很重,可是死后留污名想想都不寒而栗,要早知道…… …… 明军于萧关获得了羌氏军卒一万五千,经挑选,征了八千为兵,其余解甲归田,田地来自于屯田,把军田划归为民田,羌氐人一片叫好。 杨彦以陈滔镇守萧关,为示信任,那八千降卒全部留了给他,只有军中司马由明军指派,于两日后,亲率大军向长安进发。 由萧关到长安,还有八百来里,全军日夜兼程,因刘曜收缩兵力的原因,沿途郡县兵力稀薄,几乎没有威胁,杨彦暂不理会,由城池间的缝隙穿过,直奔长安。 但是关中的西北地区,不比河西陇右为羌氐控制,晋人的力量仍相当强大,往往聚族而居,形成了大小不一的堡壁。 胡族政权主要依靠本族人当兵,并吸收部分异族为盟军,尽量不使用晋人,因此胡族人数不多,绝对力量不强大,而地方大族动辄数百上千户聚居,实力不容小觑,故胡族不敢轻动,毕竟动一发而牵全身,这就是北方大族能于乱世中保全的主要原因。 直到北魏统一了北方,才逐渐加强了对地方大族的控制,以高官厚禄削减其独立性,这个过程非常漫长,到隋唐逐渐完成。 但是皇权没有制衡,恶果来了,李隆基废除宰相必起于州部的制度,任用私人,导致安史之乱,之后连续动荡,唐亡之后,进入五代。 五代是比五胡乱华更加混乱的一个时代,人的道德也更加低下,大族尽没于战乱当中,为士大夫阶层的崛起和皇权一家独大扫清了障碍。 从历史可以看出,人类社会的物质基础呈螺旋式上升,但道德水平呈螺旋式下降。 三日后,即十一月十五日,明军过了安定,进入新平境内,杨彦在马上一直思索,难道物质越发达,道德就越低下么? 书上明明记载着仓禀足而知礼节啊,可是从汉唐宋明清,再到凯申朝,现代,道德明明是在下降。 问题出在哪里呢? 杨彦暗暗思索着,这时,柳兰子转头道:“大王,前面是韦氏坞堡。” “嗯?” 杨彦抬头看去,数里外,一座漆黑高大的堡壁屹立于前,就听到铜锣声大作,转瞬之间,密密麻麻的堡丁涌上了坞堡顶部,均是严阵以待。 在豪强大族内部,既有膏梁、华腴、甲姓、乙姓的等级之分,又有侨姓、吴姓、郡姓与虏姓的地区之别,侨姓吴姓不须多说,郡姓指滞留于山东、关中的世家大族,虏姓指异族大姓。 《新唐书、柳冲传》曾描述过东晋时期的豪强大族。 过江为侨,大者王、谢、袁、萧,东吴为吴姓,朱、张、顾、陆为大。 山东为郡姓,崔、卢、李、郑为大,关中亦号都姓,韦、裴、柳、薛、杨、杜首之。 代北为虏姓,长孙、宇文、于、陆、源、窦首之。 韦氏给人的印象一向不佳,主要来自于韦后,学武则天,画虎不成反类犬,留下了千古恶名,但韦氏于西汉起便定居京兆,从东汉开始逐渐迁徙,有向东南,过江居于丹阳,有向西北,迁去关中各郡,这一支韦氏在新平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 家主韦国珍,是远近有名的富豪,拥有良田数千顷,部曲牲畜过万,也是当地最大的坞堡主,刘曜不敢对之呼来喝去。 杨彦早有豪强大户不欢迎自己的觉悟,倒也不在意,只是挥手止住队列,向前发问:“孤乃明王,韦公可在?” 一名白发老人排众而出,回礼道:“老夫韦国珍,明王大驾光临,本该出堡迎接,奈何关中动荡,老夫身负护堡重任,不敢轻离,请明王见谅!” 杨彦微微笑道:“无妨,孤借道而己,另有一事与韦公相商。” “明王请言!” 韦国珍神色不变道。 杨彦道:“刘曜败亡已在旦夕,关中不是重归汉土,便是为羯奴所据,石虎凶残暴戾,人尽皆知,何去何从,韦公怕是亦有考量,孤暂不望韦氏投我大明,但请袖手旁观,他日再作分晓亦不为迟!” 韦国珍爽快的应道:“明王言重了,我韦氏自春秋战国延绵至今,已有千年,非是不知好歹之辈,请明王放心,老夫绝不给明军后方添乱,并可代为劝说其他诸姓。” “好!” 杨彦拱了拱手:“韦公深明大义,他日孤再邀之,时间紧迫,不便相扰,告辞!” 说着,猛一挥手,大队人马继续向东南方向开去。 烟尘渐行渐远,韦国珍长子韦友曾忍不住道:“明王虎狼之性,取了关中必对我韦氏下手,就看中原巴蜀,多少大户被没收田产,遣散了奴婢,此人入主关中,咱们韦氏百年基业怕是难保!” “哎~~” 韦国珍叹了口气:“你没看明王带着十万大军么?若为父应答稍有迟缓,立就是族灭人亡之祸!” “哼!” 韦友曾哼道:“十万大军又如何,今次羯人与赵人联手,兵力可达四十万,儿从未听说过有谁能于平原地带大破胡人四十万铁蹄,明王能仓皇退出关中就不错了,故儿有一计,不如秘结石虎,于两军酣战之时,从后攻之,当大破明军,听说勒礼贤下士,我家投之,可得重用啊!” “啪!”的一声脆响! 韦友曾挨了一记耳光,吓的扑通跪地,捧着脸颊,不敢置信的问道:“阿翁,您……这是为何?” “哼!” 韦国珍一脸的怒其不争之色,冷哼一声:”为父已应允明王,岂能反悔?莫非你要陷为父于不义?此话休得再提,否则莫怪为父请出家法!” “儿不敢!” 韦友曾噤若寨蝉,大气都不敢透。 韦国珍语气缓和了些,又道:“起来说话罢,石勒虽设君子营,表面上优待士人,却集中安置于襄国,如看守囚犯一般,且羯人贪婪残暴,我家降勒,必赴襄国,家业如何得保?为父宁可背负屈身事胡污名而不南渡江东,不就是故土难离? 今刘曜气数将尽,关中归入明国总好过羯赵,明王行仁政,宽徭薄赋,善待士人,颇得民心,我家若立下功劳,料明王不会亏待于我。 现你二弟供职长安,若能把握此机,或能振兴我家,无论怎么说,明王总是晋人,若有选择,谁愿事胡呢?” 韦友曾嘟囔道:“儿当然不愿,二弟入长安事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看着大好家业不保,儿心里难受啊!” “哎~~” 韦国珍苦笑道:“关中原本最大的坞堡为巴氐句渠知氏,拥众两万余,被刘曜所灭,如咱们这类人,拥有私军,不纳赋税,政令阳奉阴违,历来被君王视为眼中刺,只是力有未逮,暂且容忍罢了,刘曜若非连挫于明军,腾不出手,我家亦是难保。 而明王胸怀壮志,乃强主,岂肯任我等恣意纵行,当初先祖构建坞堡是于乱世中自保,若明国真能一统天下,这围墙拆了也罢!” 见长子还待开口,韦国珍挥挥手道:“把眼光放长远点,莫要给我家招来灭顶之灾!”说完,大袖一甩,下城而去。 第六六零章 黄河封冻 过了韦氏坞堡不久,那原本昏暗的天空渐渐飘起了雪花,随着雪越飘越紧,西北风也陡然加大,凛冽寒风卷着雪片,天地间一片苍茫。 杨彦猛一挥手。 全军陆续停驻,这倒不是就地安营扎寨,而是给马骡等牲畜肚子裹上皮毛,免得受寒生病。 将士们忙碌着,任皇后缩在车上,刚一推开窗户,一股寒风席卷而入,不禁猛打了个哆嗦,把衣衫紧了紧,其实她穿的够多了,但自小在蜀中长大的她,早已习惯了那温暧的气候,乍一置于身北国的风雪当中,哪能适应呢? “阿母,下雪了,快下去吧,越坐车上越冷。” 李卉儿和任皇后一个车,虽然任皇后羞于面对李卉儿,可杨彦配给李雄的车驾有限,她又不愿和李雄一个车,因此与李卉儿同处一辆车成了最好的选择,更何况任皇后纯属暗恋,和杨彦之间并没什么,她也不觉得未来会与杨彦有所交集,除非……杨彦用强。 但是观其为人,不象是那种色欲熏心之辈,因此在与李卉儿的相处中,任皇后渐渐平复了心态。 “那……好吧。” 任皇后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母女俩踏出车门,李卉儿顿时欢呼一声,张开双臂,迎接着那漫天大雪。 ‘到底年幼啊。’ 任皇后笑着摇了摇头,感受着那澈骨的寒风,说来也怪,原先在车上,觉得丝丝缕缕的寒气无处不在,现下了车,反而不那么冷了。 “卉儿,过来!” 勒月华招了招手。 ”阿母,我们去月华姊姊那里。” 李卉儿拉起任皇后,就要过去。 任皇后却有些迟疑,因为杨彦就站在勒月华边上,还贴心的握着彼此的手,任皇后最见不得人秀恩爱,而且杨彦是她的暗恋对象,面对面会非常别扭。 可是她感觉到,背后刺来了一道目光,哪怕身着厚厚的冬衣,都如芒刺在背,当即回头一看,果然是李雄,掀开小半片车窗,从背后观察自己呢。 这样的李雄,神神秘秘,如附骨之蛆,让人恐惧,也让人厌烦,任皇后有些恼火,起了逆反心理。 越不让我做的事,我就越是要做,不是防着我与明王勾勾搭搭么,我还就是去勾搭了! 于是随李卉儿走了过去。 当然了,心里所想未必能付诸于行动,任皇后远远站着,与杨彦隔着段距离。 “卉儿长高了。” 兮香拉来李卉儿那冰凉的小手,嘻嘻笑道。 李卉儿俏面微红,偷偷瞥了眼杨彦。 是啊,明年自己就十四了,再过一年,十五就能嫁人,真希望时间过快点呢,但是再视线下移,望向自己那仍显平板的胸脯,心头又有些自卑。 别说靳月华继承了白种人的基因,本就胸脯大,兮香和菱香,与她的阿母正当妙龄,胸脯也不大不小,既便是比她大不了两三岁的姚湘与蒲玉,都是挺拨的很,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靳月华猜出了李卉儿的想法,低下头,附在李卉儿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啊?不,不!” 李卉儿瞬间羞红了脖子根,猛低下了脑袋,都不敢抬。 靳月华则是嘴角含着笑,似有意,若无意的横了眼杨彦的手,还含着几分邀功的意味。 ‘都是可人儿啊!’ 如此羞涩的女孩子,倒是少见的很呢。 杨彦呵呵一笑,便问道:”李娘子,天降大雪,今夜必降温,明早石虎必由蒲坂渡河南下,以其大军和民夫,须一整日才能渡完,由蒲坂到长安约四百里,你说说看,是我军先到还是他先到?“ ”这……“ 李卉儿抬起脑袋,先向北望了望,又向东南眺望了番,才细声细气道:”回大王,石虎虽近,但他人数众多,带着大量民夫,行路艰难,即便丢下民夫先行,可他行经的路线位于冯翊、京兆境内,人口稠密,多富户,其人凶名赫赫,想必当地民众会四散惊逃,阻碍他行军,他的麾下又多为凶暴之辈,甚至会拦路劫掠,故未必比大王先到。“ ”哎~~“ 柳兰子对羯人恨之骨,叹了口气:”刘曜引了这个杀胚进来,关东不知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了。“ 杨彦没敢接这个腔,因为不是被逼到狗急跳墙,刘曜怎么也不会允许羯人入关,而自己又有一劳永逸的想法,否则于开春攻打关中,到时水军把黄河一封,石虎多少人马也过不来,究其因果,罪孽祸首是自己啊。 不过杨彦并不觉得有愧于关中父老,正如现代人常讲,当雪崩发生时,没有一片雪花无辜,刘曜能生擒愍帝,占据关中,很大程度来自于当地晋人豪强的不作为,如按因果论来说,他们受了晋室的恩泽,却于晋室有危险的时候,把晋室一脚踢开,另投新主,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得到多少,就要还多少。 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而且剔除掉人道主义方面的考量,石虎祸乱关东,对于杨彦有益无害,形同于帮他清降了地方大族的势力,将来可以顺利的推广占田制,而他自己又不用背负上恶名。 当然了,这种事情只能做不能说,杨彦现出了悲痛之色,愤恨道:”石虎作恶多端,今次必将他狗命留在关中。“ 姚湘隐秘的撇了撇嘴,暗含不齿。 杨彦全当没在意,看了眼周围,见战士们都陆续给牲畜肚子裹上了皮毛,便道:”越早赴长安,越是能占据先机,走罢。“ …… 一夜风雪,气温陡降,次日清晨,雪还在下着。 “大王,大王,黄河封冻了!” 蒲坂,石虎大营中,石瞻在外唤道。 ”有请元真(慕容皝表字)、宇文将军与代王去黄河岸边与孤会合。” 石虎在帐内唤道。 “诺!” 石瞻转身而去。 这次出兵,慕容部由慕容皝率领,有精骑三万,宇文将军即宇文乞得龟,领军两万,拓跋部的前代王拓跋贺傉于去年病故,惟氏立其弟拓跋仡那继任代王,领军四万。 可以说,除了拓跋部换人,这次还是围攻郯城的原班人马,杨彦的老朋友,老邻居,但兵力大为增加,连同石虎率兵十五万,总兵力达到了二十四万,再加民夫劳役在内,又是号称五十万大军。 同时与前次围攻郯城,各怀鬼胎不同,现今各方都感受到了由明国带来的庞大压力,歃血为盟,利益一致,轻易不会再让杨彦采分化之策,施展离间计了。 有紫衫骑替石虎披盔带甲,这是于老紫衫骑尽没于郯城之后,石虎掠来女子重建的紫衫骑,人数约为千人,不过与老紫衫骑相比,素质明显不如。 毕竟羯赵就那么大,控制的人口就那么多,最顶尖的一批女子尽没于杨彦之手,新的还未成长出来,只能矮子里面拨将军。 尤其石虎睹物思人,郑樱桃嫁给了杨彦麾下的张访,还生了孩子,靳月华也成了杨彦的私宠,他最爱的两个女子都被掠走了,还各有归宿,幸福美满。 如果郑靳二女哭哭泣泣,要死要活,那他心里还能好受些,说明心在他的身上,可是掠走没多久,就与新欢郎情妾意,让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践踏。 “贱人!” 石虎忍不住低呼。 “啊!” 两名给他穿衣的紫衫骑尖叫一声,手一滑,当锒一下,头盔落地。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两名紫衫骑忙不迭跪下磕头,娇躯都瑟瑟发抖。 石虎只觉一股无名怒火涌了上来,若是换成老紫衫骑,哪会吓成这样,肯定娇躯偎上,轻言软语以抚慰自己那愤怒的心灵啊,可眼前,简直是不能比,他的手不自禁的抓上了剑柄。 那两个女子更是吓的眼泪水都流出来了。 好在石虎记起了石勒的告诫,此战不同往昔,关乎大赵国运,务必控制自己的情绪,否则石勒随时有可能御驾亲征! 最终石虎闷哼一声,自己拾起头盔带上,转身出了大帐。 二女立时瘫软如泥,相视一眼,尽是后怕之色。 第六六一章 杀胚入关 秦晋间,黄河长度有近三千里,但两地往来基本上都依赖蒲坂津(今山西永利),这一段河面,正是黄河拐弯处,自北向南的黄河,流经此处突然拐了个大弯,自西向东奔涌而去,尤为壮观,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黄河东岸,有蒲坂关,关城高约三丈,方圆五里,为土石混合结构,上方旌旗林立,挤满了羯赵军卒,于关城后方约三里,是蒲坂城。 《帝王世纪》有云:尧旧都在蒲,舜都蒲坂,说明早在数千年前,蒲坂便是华夏文明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禹贡》中的九条贡税线路皆通向蒲坂,蒲坂商属缶邦,春秋属晋,战国属魏,秦分天下为三十六郡,蒲坂为河东郡治,始皇帝东巡郡县,至帝舜之都,曾亲登蒲坂以显神威。 而黄河西岸是临晋关,与蒲坂关隔着六里黄河相对而峙,高度与面积相差不大,临晋关后方五里,是临晋县城(今陕西朝邑镇),为雍州冯翊郡治,刘赵守卒紧张的望向对面。 虽然两赵已达成了盟约,但十来年的敌对岂是一纸文书所能化解? “主上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哎,主上也是没办法啊,对明军屡战屡败,若不与羯奴结盟,恐怕国都要亡了,但愿长生天保偌,羯人过河莫要攻我临晋。” “诶?对面有兵力调动,难道是石虎出来了?” 到底石虎的名气在那儿,很多人从关城上够着脖子往对面看,可黄河宽达六里,视力再好也看不清,只能是一群群的小黑点。 慕容皝、宇文乞得龟与拓跋仡那相继来到河边,后者还好些,前两人都有隔世之感,郯城之战,历历在目,兜了一圈,又回了原点,对手还是杨彦。 尤其是慕容皝,曾先附石虎,再与杨彦合谋反水,坑得石虎只身脱逃,他相信此仇此恨,石虎不会忘记,因此在赵国遣使劝说之时,他竭力反对,但慕容廆再三斟酌,答应了与石赵结盟。 一方面是明国实在太强势了,如果刘曜被灭,下一个必是石勒,石勒再灭,慕容部还能独善其身么?他认为羯人会顾全大局,暂时放下仇恨。 另一方面,是石勒划的蛋糕太大,此战过后,勒占关中,割并州给拓跋氏,拓跋氏退出代北,幽燕尽归慕容。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慕容部在连续数年与羯人的作战中,快撑不住了,毕竟拓跋氏的背后是茫茫草原,打不过可以跑,而慕容部的背后是宿敌高句丽,高句丽趁着羯赵来攻,没少落井下石,慕容部形同于两面作战,虽然高句丽实力不强,但不时从背后捅一下,也够慕容部受的。 “中山王来了。” 宇文乞得归突然低呼一声。 石虎已年过三旬,由于长期与鲜卑人作战,更见精壮剽悍,一双锐目炯炯有神,似是完全放下了对慕容部与拓跋部的仇恨,哈哈大笑道:“让三位贤弟久等了,愚兄来晚一步。” “我等也是刚来不久,中山王客气了。” 三人打着哈哈,拱手回礼。 石虎如沐春风,笑着摆了摆手,几步来到黄河岸边。 与前两日滔滔黄水中裹挟着大量浮冰不同,一夜的西北大风,使得河床两岸堆满了大小不一的冰凌,嶙峋突耸,千奇百怪,最高处足足堆出了两到三尺的厚度,河面则结上了一层厚厚的波纹状横向冰盖,大体呈乳白色。 石虎向左右看了看,搬起一块两百斤左右的巨石,高举过头,嗨的一声暴喝,便奋力向河面掷去。 “咚!” 约十丈远的冰面传来一声巨响,冰屑四散飞溅,并有喀啦啦的脆响传来,以巨石为中心,冰面现出了放射状裂痕,但是冰面没开裂! “好!” “大王神力!” “此战必破明军!” 周围传来了如雷般的叫好声。 石虎也颇为满意自己露的这一手,随意啪啪的拍了几下手掌,便向慕容皝三人笑着问道:“今日便渡蒲坂南下,如何?” “由中山王做主便是。” 三人同时施礼。 石虎哈哈一笑,招了招手。 有军卒驱赶民夫上前,拿那凿子、斧子、锤子,叮叮当当一阵忙活,把河岸边参差不齐的冰块敲掉,方便车辆下河,不片刻,一大片被清理出来,河面光滑平整。 石虎再一招手。 各军收拾起营寨,依次渡河。 临晋的刘赵军更见紧张,但碍于盟约,并未张弓搭箭,只是城头站满了人,石虎则如变了个人一样,面色和蔼,向城头笑了笑。 …… 五十万人马渡河,夹杂着数万车驾与大批物资,从早到晚,才勉强渡完,次日清晨,全军分为数股,彼此之间相隔着二十来里,浩浩荡荡向长安开进。 羯人渡过黄河的消息也如旋风般传遍了冯翊与京兆两郡,民众恐惧交加,拖家带口奔逃,道路上,人马不绝,车流不断,又因天气严寒,时不时就有贫民冻毙于途。 潼关! “开门,开门啊!” “快开门,让我们出关!” 关城下,围满了密密麻麻的车队和民众,焦急的向城头吼叫。 “奉主上严令,任何人不得出关!” 一员将领屹立城头,厉声呼喝。 “将军,羯人就在后面啊,不出关难道等死?” “求将军开恩啊,放我等离去,活命之恩,必有厚报!” 城头下炸了锅,男女老少,纷纷跪下哀求。 一名将领心生不忍,转头劝道:“将军,石虎凶暴,民众为避祸弃家出逃,不如……开关放他们出去罢?” “哼!” 守将冷哼一声:“出了关就是明国,难道把百姓放归明国资敌?若让主上得知,你我有几个脑袋够砍?来人,擂鼓三通,若不退去,放箭!” “速速离去,三通鼓后,未走者,格杀勿论!” 有大嗓门的军卒向城下大吼,随即,咚咚咚的鼓声檑了起来。 “将军,开恩哪!” 底下的民众大哭,有人被吓的退后,还有人心怀侥幸,依然跪着不起。 很快,三通鼓檑完,城头一排弓箭手出现。 “放!” 霎时间,箭如雨下! “啊,啊!” “阿母,阿母,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刘永明,你滥杀无辜,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啊!” 城下惨叫大作,民众四散奔逃,那绝望的眼神透着怨恨! 一轮轮的箭矢洒下,夺走了一条条的生命,老人,孩子,妇人,丁壮,甚至还有面皮白净的郎主郎君。 他们过着优越的生活,家里动辄几百到数千顷的良田,不愁吃,不愁穿,身边美妾如雨,俏婢如云,可今日,在潼关城下做了枉死鬼。 那一具具尸体,或仰,或卧,还有蜷成一团,那漆黑的眼珠已没了瞳仁,却透着对生的渴望,鲜血流淌,渐渐地冻成了一块块暗红的冰块。 “嘎!嘎!” 几只秃鹫飞过,从天空传来凄厉的叫声。 “将军……” 有将领被惊着,浑身一个哆嗦,转头望向了守将。 守将眼里一抹凶戾闪过,挥挥手道:“来人,都拖一边去,挖个坑埋了!” “咯吱吱~~” 潼关那厚重的城门这才打开,队队军卒涌出。 …… 关中民众,除了往潼关奔逃,还有人逃向长安,也有人逃向关西,如今的关中,真正成了一座囚笼,昔日引以为傲的关口,今日成了囚门,外面是生机,里面是死亡。 “大王,前面有一群民众!” 羯人和鲜卑联军离开临晋,已经有两日了,这时,前方出现了一队足有数万的平民,拖家带口,拖马带车,自东向西移动。 十八骑之一,支屈六眼里闪烁着绿光,兴奋的向石虎拱手。 石虎有了刹那的迟疑,石勒治国,倒也不是一昧的滥杀,有时还是讲究民心的,临行之前,告诫石虎少做杀戮,多收拢关中民心,可是麾下诸将管不了那么多啊。 他转头望去,众将的眼里,满含着对鲜血的渴望,他自己也是个杀胚,他觉得心跳都加快了,于是猛一挥手:“上!” “杀!” 众将各率部曲,冲杀而去! 第六六二章 荀灌到来 半个时辰以后,一场杀戮的盛宴拉下了帷幕,数万关中父老当中,男性老小被悉数杀绝,丁壮留了一部分,充作军中劳役。 而女子里,太老的被杀了,年轻的被抓来横搁在马上,寒风中,两条雪白的大腿从罩裙中蹬出挣扎,悲哭惨叫,却非但没人同情,反而惹得马上的骑士阵阵狂笑。 或许是天寒地冻的原因,倒没人迫不及待,不过可想而知,今晚,她们将迎来生命中最为黑暗的时刻。 不时有人向石虎汇报着劫掠的收获,石虎点头微笑着,但眼神冰冷,他最为在意的,还是西面明军的动向,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也明白紧挨长安的建章宫遗迹的重要性,那里断壁残垣连绵不绝,易守难攻,正是扎营的最佳去处,如果让明军先一步在建章宫遗址扎营,就可以轻易的从峣关获取补给。 “报大王,左侧四十里有杜氏坞堡,未有撤走!” 这时,一名轻骑疾驰而来,向石虎汇报。 众将立时现出了兴奋之色,刚刚那数万民众,还不够塞牙缝啊。 石虎却是道:“暂莫理他,明军已经破了萧关,正向东疾行,我军必须抢先抵达长安,若有私自攻打坞堡城池者,斩!” 到底石虎威名赫赫,众将都不敢多言,但眼神颇为不服。 石虎又道:“杜家莫非能跑了不成?待扎下营寨,再回过头来收拾他,来人,着慕容部、拓跋部与宇文部各出一万精骑,屈支六领两万精骑为前锋奔赴长安,给孤先占了建章宫!” “诺!” 数骑驰出。 不片刻,五万精骑汇聚完毕,配双马,甩开大队疾驰而去。 …… 次日,荀灌率军抵达了峣关,商洛太守梁志不敢怠慢,亲自把荀灌迎入了关内。 不提荀灌乃荀氏嫡女的身份,也不提荀灌手持裴妃的军令,光是与杨彦的关系就让人浮想翩翩,梁志还不至于不开眼到去得罪荀灌。 “荀将军奔波劳苦,不如先去馆驿休息,晚间本将再设宴招待。” 梁志客气的笑道。 “不忙!” 荀灌摆了摆手:“石虎已经入了关,再有三两日,便至长安,请梁将军领我去城头看看。” “好!” 梁志也不拖泥带水,领着荀灌踏上了关城。 峣关高约三丈,关前关后皆为开阔地带,城墙上,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一片片紫黑色的血污触目惊目,城根处明显有开凿的印子,那夯土墙面,坑坑洼洼,分布着一条条放射状的裂痕,可见这几年来战斗的激烈。 梁志道:“自某被任为商洛太守以来,几乎就没回过商洛,于峣关扎下了根,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刘曜不停来攻,直到最近几日,赵人才收了兵,将士们也得以喘了口气。” 荀灌那俏面煜煜生辉,现出了渴望之色,从姑孰马不停蹄的渡江北上,由襄阳入武关道,崎岖难行,餐风露宿,别人或许觉得苦,可她不,领军作战是她的梦想,此时望着那莽莽苍原,只觉得心灵都有了升华,梦想即将腾飞。 不过她很快就收束了心情,向梁志点了点头,取出望远镜眺望。 关城下方,坦坦荡荡,灞上如一个高台,尽头处是长安,五十里的距离,有望远镜也看不大清楚,但荀灌注意到了位于长安西侧的一大片废墟,上林苑旧址,建章宫遗迹。 建章宫位于长安城外,未央宫以西,方圆二十余里,当年跨城筑有飞阁辇道,不出城门,可从未央宫直抵建章宫,后毁于西汉未年王莽之乱。 绿林军攻长安,在诛王莽的同时也毁去了未央宫,并立更始帝,随即赤眉军攻长安,长安全城包括建章宫尽毁,现今的未央宫是东汉重新修筑,作为西京之用,但有东汉一朝,长安仅作了六年国都,还是董卓挟献帝退入长安。 许久,荀灌放下望远镜,问道:“若于此处屯兵,可占地利,刘曜似乎并非占据,为何如此?” “这……” 梁志迟疑道:“或是留给石虎屯驻,而且……刘曜绝不甘于束手待毙,多半会收缩兵力于长安,坐看大王与石虎拼个两败俱伤,他收渔翁之利,故索性不于建章宫驻兵。” 荀灌沉吟道:“此处不能留给石虎,否则杨彦之来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明日清晨你我出兵,先给杨彦之把地方占着。” 梁志暗暗咋舌,恐怕全天下,敢于直呼大王其名的也只这个奇女子了吧,不过诡异的是,他并不觉得荀灌过份,反而杨彦之这三个字,从荀灌嘴里吐出,有理所当然之感。 “梁某即刻准备!” 梁志点头之后,提醒道:“刘曜未必会任由我军占取建章宫,多半出兵阻拦,荀家女郎不可不察。” “无妨!” 荀灌摆摆手道:“刘曜怎知关后我军兵力多寡,况石虎随时会来,纵使拦截,亦不敢尽全力。” 跟随荀灌前来的荆襄降将杜弘也从旁道:“女郎说的是,刘曜怎可能为石虎做嫁衣裳,先与我军决战?况灞上方圆千里,若他派出兵力有限,可歼他一部,打响头阵。” …… 次日一早,荀灌、杜弘领万骑,梁志领万骑,轰隆隆驰出了峣关,向长安以西疾驰。 ”陛下,明军约两万骑出峣关,当是去占建章宫遗址。” 不片刻,刘曜就接到了游子远来报。 “哦?” 刘曜眼睛一眯,现出了玩味的笑容。 游子远问道:“陛下可是打算放任峣关守军去占建章宫?” “不错!” 刘曜点点头道:“据朕估算了下,明军充其量不会超过二十万,而朕与羯人的联军达四十余万,若轻易击溃明军,石虎实力未损,岂肯甘心退出关中?不如朕帮那杨彦之一把,建章宫遗迹占有地利,恰可弥补人数不足。” 游子远急劝道:“陛下,断不可轻视明军啊,明王素来善于以少胜多,更何况这四十来万大军里,有我大赵、羯人与鲜卑三部,虽说订了盟约,但数十万大军决战,非指日可定,臣就怕日久天长,各起异心,届时被明王抓住机会,施以离间之计,陛下莫忘了郯城前车之鉴。 更何况若任由明军进入建章宫遗迹,他据险固守,从峣关获取粮草,只怕赶也赶不走了。” “哼!” 刘岳从旁哼了声:”游公此言差矣,明军固然强,但失了立营根本,他如何能抵挡数十万铁蹄的冲击?陛下要的不仅止于击溃明军,而是使明王与石虎两败俱伤,今次便是天赐良机,明王连战连捷,自大骄狂,把战场定在关中,必自食其果。 况明军以轻骑奔袭,安知不是陷阱?游公可知明军于峣关究竟布有多少兵马?若我军出城,他再以精骑从后掩杀,我军再派兵,那岂不是决战提前,白白便宜了石季龙?“ 刘岳丢了秦州,仅率万卒逃回长安,刘曜大发雷霆,但刘岳是宗亲,又痛哭哀求,最终只是斥责了一番,不了了之。 刘曜捋须笑道:”由峣关往建章宫有数十里,朕以为,可据此布下陷阱,想那明王护持的再周全,朕与季龙连番进攻,他必首尾难顾,最终粮道断绝,坐以待毙。” “哎~~” 游子远重重叹了口气,刘曜太乐观了,杨彦从无到有,一跃而起,哪能轻视呢,放明军入建章宫,绝对是引狼入室之举,明军的粮道,也不是那么好断的,但是在表面上,刘曜与刘岳所言非常有道理,让他驳无可驳。 “陛下!” 这时,卫军将军呼延瑜急来报:“石虎前锋距长安仅五十里。“ ”嗯?“ 游子远顿时计上心头,拱手道:”陛下,臣有一策,可使明军与石虎提前火拼。” “哦?快讲!” 刘曜探出身子,期待的问道。 游子远道:“一山不容二虎,建章宫遗迹,由明王与石虎各占一半!” 第六六三章 一家一半 长安以南,灞上平原,蹄声隆隆,明军两万人的骑队急速驰向建章宫。 建章宫遗迹紧挨着长安西城墙,此时的长安城头,旌旗林立,站满了人,刘曜、游子远、刘岳等一众重臣也在城头眺望。 “来了!” 刘岳呵呵一笑。 其他人可笑不出来,刘赵虽与明军交锋多次,但是从来没有过骑兵硬碰硬的战斗,博望坡之战是在山区,宛城之战形同于明军的攻城战,武关之战又是在山区,之后是刘岳堵着岐山道,这几次战斗的作战主力是步卒,导致了赵军对明军骑兵光闻其名,不见其实。 此时所有人均是探头看去。 如果说先前还有人仗着自己的胡虏身份对明军骑兵有所轻视的话,那么这刻,脸面都不自禁的现出了凝重之色。 看一支军队强不强,行军便能探出端倪。 明军两万骑兵,布成了两个鱼鳞阵从长安城南掠过,两阵之间,相隔一里,齐头并进,而两阵内部,又划分为了若干小阵,阵中还有阵,直至以数十人为单位的作战单元。 在平地上,很难看清明军骑兵的虚实,但在城头,居高临下,看的一清二楚。 这样的队形,是最适合混战的一种队形,赵国除了刘曜直属的中军禁卫,怕是没哪个将领敢于夸口布下,尤其这还不是明军的精锐,而是驻守峣关的守军! ‘明军果然不凡!“ ”难怪那杨彦之东征西讨,战无不胜。” “某倒是奇怪了,杨彦之是丹阳人士,南人善舟不善马,他是如何训练出这样的骑兵?” 城头议论纷纷,倒也中肯,没人刻意贬低明军骑兵。 荀灌也望了眼城头,就不再理会,如果赵军策马出城,那就兜圈子好了,用返身回射去歼灭他,灞上有足够的空间供骑兵施展,她的注意力始终在前方不远的建章宫遗址。 骑队越驰越近,突然荀灌一个激凌,她看到遗址里有赵军,于是命身边旗手打出旗号,示意梁志继续向西驰,远离长安,以避免过早攻打被守军夹击。 梁志看到旗号之后,也命旗手回应。 两支骑队前驰,待得距长安有了五里之遥,荀灌才猛一挥手臂:“上!” 她所属的那支骑队纷纷擎出弓箭,沿着废墟轰隆隆驰过,箭矢一排排的射了进去。 城头的刘曜等人看呆了,这不就是绕城飞射么? 废墟不比城头,双方处在同一水平面上,那密集的箭矢压的守军抬不起头来,各自倚着高低不一的土丘躲避,不时就有人中箭惨叫。 一轮箭矢射完,梁志也率队绕了个圈回来,跟着射,箭矢仿佛无有间隙,守军完全没法组织起反击。 实际上双方装备都差不多,以弓箭,长矛大刀等轻武器为主,但是骑兵仗着机动性与速度,可以发起轮番攻击,占据先手。 城头众人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什么时候擅于弓马骑射的匈奴人被南人用骑射压着打了? 要知道,自己才是骑射的老祖宗啊! 刘曜的脸也渐渐阴沉下来,这无关胜负,只为荣誉和脸面,作为塞北民族,被明军骑兵以骑射压着打,他觉得丢人,无颜面对老祖宗冒顿单于。 “陛下!” 游子远低呼提醒。 把明军与石虎军同时引入建章宫废墟,就形同于走钢丝,刘曜正是走钢丝的那个人,要充分把握局势,不能出一点差错,赵军阻击明军的目地,不是为了胜负,而是拖延明军进入废墟的时间,等待羯人前锋到来,因此必须要控制住个人情绪,以免自家先跟明军死战,便宜了石虎。 “朕明白!” 刘曜深吸了口气,却不时向着北面频频眺望。 “陛下,羯人来了!” 不片刻,呼延瑜匆匆来报。 “好!” 刘曜大叫了声:“传令,撤出建章宫!” 立有人敲响了铜锣。 “咣咣咣~~” 那扎耳的声音刺破云端,赵军依着地形陆续退却。 明军倒没追赶,只是在废墟外面勒住马匹,梁志赶来与荀灌汇合,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疑惑,不明白刘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好!” 杜弘也捋着胡须思索,突的面色一变,疾呼道:“刘永明阻挡我军,必是等待石虎前来,现在他退了,说明羯人已近在咫尺,我军须速速进入,占据有利地形。” “嗯!” 荀灌和梁志一想也是,双双指挥军卒涌入废墟,因废墟地形复杂,坑洼不平,只能下马牵行,全军两万人马,分成十余股,向着废墟深处推进。 建章宫废墟呈长方形,其二十余里的范围,约相当于一座长八里,宽三里的小城,明军为避免被刘军包围,是从西南端进去,向东北方向深入,羯人果然是来了,远处隐隐传来雷鸣般的蹄声。 “报!羯骑有近五万,从东南方而来!” 一名探路的斥候急速奔回汇报。 荀灌、梁志和杜弘的身边有一个土丘,三人登上去眺望,密密麻麻的骑兵铺天盖地,让人心神晃动。 杜弘拱手道:“女郎,我军已占了一半的地盘,再往前进,人手难免稀薄,予敌可趁之机,不如就地布防,待得大王前来,再作商议。” 荀灌望向了梁志。 梁志也不愿在这种时候和羯人硬拼,于是点了点头:“此议可行。” 荀灌利索的挥了挥手:“占一半是一半!” 道道命令下达,全军依着地形布防。 羯军的五万前锋,两万由屈六支率领,另三万,慕容部由慕容皝同母弟慕容仁率领,曾多次大破高句丽与宇文部,勇武谋略不下于慕容皝。 宇文部由宇文别部大人宇文逸豆归率领,据史书记载,此人于数年后,驱逐了宇文乞得龟,自立为宇文部大人。 拓跋氏则由贺兰部大人贺兰蔼头率领,贺兰部是拓跋部的母族,就如辽国萧氏与耶律氏的关系。 “快,快!” 屈支六挥着马鞭大吼,建章宫遗迹已经近在眼前。 “明人,明人!” 突然有部属大叫。 在遗迹的西半部,明军凭借地形构筑起了一层层的防线。 众骑纷纷勒慢了马速,慕容仁、宇文逸豆归与驾兰蔼头也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屈支六。 毕竟骑兵进了建章宫遗迹没什么用,只能下马步战。 屈支六张望了一番,发现不少马匹,便大声唤道:“明人亦是轻骑,想必刚来不久,数量也不如我们,大伙儿上,把明人赶出去!” “杀!” 四支骑队各自下马,向着遗迹中的明军阵地攻去。 战斗瞬间暴发,羯人仗着人多的优势与初来乍到的锐气,发起了主动进攻,明军则因人少,又与刘曜与石虎两方同时敌对,显得较为谨慎,以防御为主,天空中,弓箭交错而过,喊杀声不断,以遗迹的中间部位为交战点,渐渐地形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战线。 ”嗯~~“ 刘曜捋着山羊胡子直点头,眼见着战斗愈发激烈,心头快意大作。 群臣也如看戏般,指指点点,一派轻松的样子。 ”陛下,又有明军来了。“ 这时,呼延瑜急呼。 众人举目望去。 只见建章宫遗迹西侧,那白茫茫的雪原上出现了一条黑线,正快速移来。 顿时,刘曜脸一沉。 很明显,这是由散关而来的明军,并非杨彦本部,到底快了一线。 虽然前两日,他就得知了散关失守的消息,可此时见着,心里仍是不爽,只要羯人不是傻子,就该停止进攻,戏看不下去了。 “援军来了!” “是于将军!” 后方的动静也被明军觉察,一见是自己的人马,士气陡然大振! 而对面,屈支六恨恨骂了句:“娘的!” 慕容仁也颇为不甘,但还是劝道:“屈将军,明军已有增援,再战下去,我方未必讨得了好,不如暂且收兵,至少我方占了一半的建章宫遗迹,中山王驾前也好交待。” 屈支六攀上高地,观察了片刻,这是一支明军轻骑,约两万人,一旦加入战场,己方的优势将不复存在,于是不甘的挥手:“收兵!” 第六六四章 杨彦到来 (谢谢好友情无伤月的月票,好友喵大2558的两张月票和2000大赏~~) 于药那路自誓师出征之后,仅五日抵达散关,劝降无果,于是架起火炮,日夜不停轰击,关城半毁,又趁夜派遣赶死队炸毁关门,当夜攻占散关。 休整一日之后,全军向陈仓行进,因散关失守,轻易说降陈仓,随即一路东行,又因突降大雪,气温骤降,于药判断石虎必将渡河,很可能会派出前锋抢占建章宫遗迹,因此丢下大队,与张骏各率一万精骑先行一步,步卒与辎重随后行来,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长安城下。 峣关明军抢先占了建章宫西部让他松了口气,也是个意外之喜,至少有了落脚点。 “本将星夜兼程,仍是来晚一步,还多亏了女郎与梁将军先见之明啊!” 安排过了军卒,于药与张骏赶来和荀灌见面,颇为后怕的拱了拱手。 荀灌心情倒是有些复杂,作为荀家人,她自然希望荀虎、荀豹等旧部在杨彦麾下占据高位,但是荀虎成了杨彦的侍卫头子,荀豹于杨彦不在时,替之镇守国都,而荀华又因产子,久处建康,女亲卫由柳兰子掌握,在外东征西讨的,几乎看不到荀家人的影子。 在她看来,杨彦是在逐渐与荀家撇开关系,虽然她理解,作为一国之主,必须要与过去作个决裂,疏远荀家人是不得不为之,但心里就是不大舒服。 “于将军不必客气,灌无非是早来一步,凑巧罢了,既然于将军来此,那我等也可放松了,此处便由于将军节制罢。” 荀灌虽然心里暗哼了声,但到底是高门士女,涵养还是有的,表面不露分毫,以一如即往的利索作风对于药说道。 于药松了口气,明军中,除了荀豹,就是他最大,可碰上荀灌他也头疼,当初杨彦未发迹之时,还得尊称荀灌一声女郎呢,好在荀灌识进退,没让他为难。 ‘哎,大王啊大王,此次荀家女郎主动前来,心意已明,您可得把她拿下啊!’ 于药暗暗叹了口气,他的想法很很简单,只要把荀灌变作了杨彦的妃嫔,不就可以避免这种尴尬见面了么? 说起来,荀灌在明军中没有任何事职,将军号与印绶来自于晋室,她是司马氏朝庭的将军,杨彦也不可能给荀灌授予任何职务,荀灌等于是白身领军前来。 “那于某就却之不恭了。” 于药干笑着拱手。 …… 又是四日过去,这四日里,明军与羯军泾渭分明,互相戒备,偶有试探性的冲突,双方各占一半地盘,等待着杨彦和石虎到来。 这日,于药丢在后面的军卒也赶来了长安,于建章宫遗迹里安营扎寨,当日正午,石虎大队也赶了过来。 杨彦则是知道了建章宫遗迹占了一半,不急了,全军缓慢前行,也于五日后的正午,抵达了位于长安西北五十里左右的渭城(今咸阳市渭城区)。 因赵国胡汉分治,于渭城置单于台,分左右贤王,各领晋户二十余万专事农牧生产,每万户置一内史,共内史四十三人,总人口百万以上。 但是随着明军与羯人相继入关,赵国站在了生死存亡的边缘,再无心思去理会晋户了,守军要么躲回长安,要么自动溃散,单于台名存实亡,晋人纷纷逃亡,绝大多数往西投奔了明军,小部分逃入长安,另有一部分游荡在关中大地,成了难民。 这也是杨彦行动迟缓的根本原因,过了韦氏坞堡,就遇见了一波波的难民潮,又不可能置之不理,只能分出人手,一路安置,并开始招降沿途郡县,另在渭城又耽搁了一天,当赶到长安之时,已是十二月份。 长安城下,及建章宫东侧,金鼓齐鸣,石虎不敢轻视杨彦到来,正调动兵马,寻找可趁之机。 明军也不敢怠慢,紧紧依托着遗迹西侧,以车辆布阵,火炮,床弩皆推到外围。 “参见大王!” 于药、梁志众将于遗址外出迎。 “好,诸位辛苦了。” 杨彦一一扫视,点了点头。 于药面带愧色道:“我等未能竞全功,被石虎占了一半建章宫,请大王责罚。” “哈哈~~” 杨彦哈哈一笑:“此事怪不得你们,要怪就要贼老天,黄河封冻比往年提前了一旬左右,打乱了孤的布署,而今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石虎可有来攻?” 于药道:“石虎攻过一次,他虽有二十余万大军,但处处残垣断壁,难以发挥人多势众的优势,且大王又兼程赶来,他不敢过于深入,在弟兄们以弓弩打退,死伤了近三千人之后,再未来攻。” 杨彦又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于药重重叹道:“羯人悍不畏死,鲜卑人也不得不尽全力来攻,我军将士死亡六百余人,重伤致残百多人,轻伤接近四百!” 杨彦顿时目光一凝! 依托有利地形处于防御一方,又有床弩火炮,还死伤如此之多,既反映出了战况之惨烈,也从中看出,这几年来,羯人的战斗力并未下降,甚至还有所提升。 杨彦望向了东面的残垣断壁,整个上林苑地区遍布宫殿遗迹,石虎来攻,付出大量伤亡未能寸进半步,而自已去攻石虎也将面临着同样的局面。 突的杨彦登上高处,举目张望,只见建章宫东部与已方一样,扎满了重重帐帷,中间似是有所默契,有一里左右的隔离带。 向前再看,数座大营横亘于长安西北,与建章宫驻军紧密守望,互为倚角,与料想中的石虎驻于灞上不符,显然未能全据建章宫迫使石虎把营寨西移,以护住前沿阵地,由此也可看出,石虎还是颇有章法的。 如今的形势是,明军依托建章宫西侧遗迹两寨,而石虎据建章宫东侧环长安西北分立数寨。 对形势有所了然之后,杨彦跃了下来,问道:“石虎如此托大,莫非不惧孤与刘曜里外夹击?呵~~盟约的唯一用处,便是用来撕碎,孤不信石虎不明此理。” 于药迟疑道:“末将也觉得奇怪,但是仔细观察,发觉赵军的面貌已不大如前,虽然刘曜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可此事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之祸,况且自石虎入关以来,关中遭致大难,无数难民逃入长安,守军见此惨相,未必再有信心,故石虎才敢仅以数万骑护住后阵!” 杨彦拿起望远镜,望向了远处的长安城头,夕阳的余辉恰好洒落在守军的脸上,映衫出了那眼角眉梢间的惧色,分明是胆气已丧,然后望向了荀灌。 “哼!” 荀灌哼了哼,既不上前,也不施礼,只是一双妙目打量着杨彦。 说实话,见着荀灌,杨彦还是很欢喜的,但同时,在这种情况下与荀灌见面,又颇为辞穷,虽然他自认口齿伶俐,可是一方面几年没见了,再是稳固的友谊都会有生疏感,更何况荀灌还是女的,不象男人,哈哈大笑,来个拥抱,生疏感立刻消散,另一方面,周围的人太多,很多话说不出口啊。 偏偏荀灌也不说话,似乎就等着自己前来。 ‘罢了,罢了,自己是个男人,和她计较什么呢!’ ”好久不见,荀公可好?“ 杨彦微微一笑。 ”家君安好!“ 荀灌点了点头,便又道:”本来我以为,几年没见你,你会有大的变化,但如今来看,依然和当初差不多,你也不小了吧,为何不蓄须?“ ”这……“ 杨彦愕然。 周围众人,也是目瞪口呆,不过再一想,是啊,大王为何不蓄须? 其实杨彦也不是完全不蓄须,上唇留了两撇浅浅的八字胡,下颔则是刮的干干净净。 可别小看刮胡子,在当时的物质条件下,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能力给自己刮胡子,于是蓄须成了审美,杨彦不厌其烦的刮胡子,主要是现代人不习惯留胡须,八字胡还是照顾到古人的审美才得以幸存。 第六六五章 钱粮何来 (谢谢好友罗贤超字匡济的月票~~) 杨彦抬头一看,很多人还在看着自己,荀灌更是嘴角含笑,于是道:”男子三十蓄须,我才二十四,还早着呢,更何况从医道上来讲,蓄须有害于身体。” “哦?” 荀灌来了兴趣,问道:“为何?天下男子,除了宦人,谁人不蓄须?怎没见碍着谁了?” 杨彦解释道:“很简单,胡须会吸附灰尘,又在嘴的周围,很容易把脏物弄入嘴里,且胡须打理起来麻烦,听说关云长每日打理胡须需半个时辰,平时还得用布包上,有这时间,做什么不好,每日半个时辰,能读多少书,识多少字?再退一步说,哪怕在榻上睡觉,多睡半个时辰也可精神更好,是不是?” 荀灌的歪理邪说还没出口,李卉儿就连点起了小脑袋:“其实妾觉得大王不蓄须挺好的,看上去整洁清爽,还显得朝气蓬勃。” 明军中,也有不蓄须的,如张骏,比杨彦还小个两三岁,此时便捏起了光滑的下巴。 “这是……” 荀灌看向了李卉儿。 “见过女郎!” 柳兰子先施了一礼,便牵着李卉儿,介绍了起来。 “哦?” 荀灌打量向了李卉儿,就和当初看萧巧娘一样,那古怪的目光让李卉儿俏面浮上了一层层血色,浑身不自在,尤其荀灌的气场非常强大,于是别扭的施礼:“卉儿见过女郎。” “嗯~~” 荀灌点了点头,拉起李卉儿,笑道:“别那么紧张,以后叫我姊姊好了。“说着,就望向了杨彦,似乎在责怪他连这么小的女孩子也不放过。 杨彦赶忙打了个哈哈:”你们……女同志慢慢聊,咱们男同志谈正事。” 在场的人,都不明白女同志与男同志的含义,正琢磨着的时候,杨彦已转头向于药道:“刘曜绝不会束手就擒,长安城内有锐卒二十万,其中禁军三万,这三万人皆是身经百战的匈奴人,忠心护主,即使是死,也会在刘曜先死,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从表面上看,我大明之敌是两赵加鲜卑人的四十余万大军,但石虎也好不到哪去,料他不敢倾全力攻我,这一战绝非短时间能分出胜负,关键在于国力与后勤的比拼!” 杜弘接过道:“大王言之有理,关中形势莫测,还是稳守待变为好,不过旷日持久,我军近二十万大军耗在关中,只能靠武关道与陇右补给,路途消耗巨大,后方恐吃不消啊!” 杨彦呵的一笑:“论起压力,石虎远大于我,他从河北经并州运粮至关中,运输线长于我方,且单一,消耗更大,待得明年黄河解冻,可由水军北上黄河,断他粮道,此战就看谁先撑不住。” 梁志嘿嘿笑道:“依末将看,最先撑不住的该是刘曜,长安城原有军民近五十万,近日又涌入难民,达百万之众,如今赵国仅余长安一座孤城,他哪有那么多粮食?” 众人均是现出了不忍之色,可以想见,未来一段日子里,长安将出现饿孚遍地,甚至于易子而食,人吃人的惨象,可是没人能想出解决办法,除非快速击溃石虎,但显然不可能,同时刘曜的存在将使得这场战役更加拖廷,谁都不敢倾尽全力,得防着刘曜突然越城而出。 杨彦目有悲色,向长安城头张望了一阵子,便与梁志道:“孤任你刺雍州,治渭城,把长安以西纳入我大明版图,组织难民生产耕作,对已有麦田,尽量归还原主,实在寻不到,先充公屯田一年,之后再分配,他日若有人持地契来讨,把损失赔偿给他,另尽力安抚豪强大族,最低保持中立,如能为我所用,孤计你一功!” 梁志大喜,雍州刺史啊,虽然商洛太守秩比两千石,刺史只是真两千石,高一级,但本质上完全不同,当下郑重的施了一礼:“请大王放心,臣明早启程,定不教雍州生乱!” 荀灌却是远远插话道:“你哪来那么多钱粮,数十万难民安置,按日食七升计算,最少日耗粮万石,更何况将来有人拿着地契上门索田,你足额兑付又得给多少钱? 据我所知,建康一亩膏田在万钱左右,中等田地两到三千钱,皆以足值五铢钱计价,虽然关中田地或许贫瘠,就算价格减半吧,你自已算下,得准备多少钱?” 是啊! 梁志现出了难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杨彦微微一笑,问道:”女郎能否为我讲下建康各家兵力?” “晋主拥兵三万,陶侃兵力约在六到七万之间……” 荀灌略一沉吟,如实道来。 杨彦又问道:“市易行运行如何?” 市易行和江袁娱乐已于秋季开业,虽然有信报,但距离遥远,杨彦还是想听听荀灌的看法。 荀灌却是秀眉一颦:“杨彦之,莫非你要打江东各族的主意?呵,建康可不是郯城,郯城乡豪被你巧取豪夺,无能为力,而江东士族深不可测,就拿琅琊王氏来说,你知道他家有多少兵?还有顾陆朱张,都在你手里吃过亏,可他们隐藏的实力你又清楚多少?难道你要两面作战?” 杨彦不以为然的笑道:“蛇鼠一窝,有何资格让我两面作战?不知女郎可曾研究过蛇鼠之流,当洞穴中闯入一只狼獾掠走大量食物之后,它们是齐心从狼獾口中夺回食物,还是自相残杀,以弱小者为食?” “这……” 荀灌哑口无言,细细思之,如今的江东不就是一窝蛇鼠么?杨彦这个外来者正是狼獾,通过市易行掠夺大量财富,江东各家士族是同仇敌忾,向杨彦报仇,还是自相残杀,吞并弱小? 两者的难度不能相提并论。 更何况若士族被削弱,司马绍怎会错过千载良机? “哼!” 荀灌心里已经认同了杨彦的判断,却仍是嘴硬的哼道:“冤有头,债有主,凭什么你敢肯定各家士族就不会联手攻打市易行?” 杨彦微微一笑:“无非是一波罢了,我不信市易行连一波都撑不过去,之后司马绍与陶侃必各起心思,以莫须有的罪名吞并次等士族,渐渐地,高门也会加入其中,江东陷入动荡。 这并非我无端猜测,而是人欺软怕硬的天性使然,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荀灌这才道:“当年郯城之事并非机密,故刚开始,各家对市易行有所防备,但总有人奢望一夜暴富,渐渐地,开始有人踏足,并通过交易赚取了钱财,一传十,十传百,参与人员越来越多,甚至陆纳、王彭之、蔡系、羊卉等高门子弟,也成了市易行的常客,这些人白日炒期货,晚间流连于赌档,好不逍遥快活。 虽有陆晔、王导等有识之士严斥市易行之非,但财货迷人眼,更何况不劳而获,人在家中坐,钱财天下来,终是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好!” 杨彦道了声好,便转头道:“杜君,请你再回建康,主持市易行事宜。” “诺!” 杜弘心头大喜,施礼应下。 杨彦原有意让容娥回建康主持,但是想想,还是算了,毕竟容娥是个女人,年龄也不小了,在洛阳主持府库,井井有条,哪怕是最传统的刁协、郗鉴等老夫子都挑不出她的错,把这样一个财务高手放走,很难找到人替代。 而且容娥和杨彦有些关系,又不肯入宫,因此杨彦打算回洛阳之后,与容娥生个孩子,给她养老,效法乾隆的私生子福康安,没有皇子的名份,却保一世富贵。 突然杨彦又望向了前方,呵呵一笑:“石虎要来了,女郎可愿与我去会会?” 荀灌也不说话,径直翻身上马,拿眼斜睨向杨彦。 军中那苍凉的号角声响起,数万骑列着整齐的队形,随着杨彦和荀灌缓缓驰去,依次注入距长安城西北角雍门西南方十里的平原当中,这个位置,是双方营寨的警戒距离。 第六六六章 再逢石虎 明军徐徐前行,对面羯军也缓缓驰来,亦有数万人马,仿佛杨彦与石虎心有默契,会面打个招呼。 明军位于西南方,羯军位于东北方,相隔里许严阵以待,互相打量着对方阵容。 讲真,杨彦与羯人虽交锋多次,却从未有过列阵以待的情形,要么是遭遇战,要么是破击战,不可能拉开架式,与羯人互相对恃,此时眼也不眨的打量着对面。 从精神面貌来看,羯军更胜于赵军,人人目现凶光,杀气缭绕,恨意喷薄而出,显然把此战当作了复仇之战,尤其是中路的万骑,均是黄须黄发,深目高鼻,面容仿如铁铸,目光锐利,神色沉凝,一看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根据从佛图澄处得来的消息,石勒的中军禁卫虽由石虎统领,但石勒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真正禁军,这万人便是禁军,中军或会混有匈奴、羌、氐各族,禁军却只由羯人担当,且仅为石勒本族亲族、以及亲近族。 有左右卫、左右禁、羽林骑、龙腾中郎、亲御郎等各种名号,地位也高于石虎的中军禁卫,是全军的最精锐,石虎虽挂着都督禁卫诸军事的头衔,总统禁军,但无权调动石勒的禁卫。 石勒禁卫由十八骑之一的逯明统领,号卫将军,此人韬略不显,唯一的好,就是没什么才能,无比忠心,毕竟执掌国主的贴身近卫,太有才了反让人心难安。 而今日这支军队出现,也可看出石勒有毕其功于一役的心态。 荀灌亦是眉心微锁,显然,单从军容来看,羯骑不会弱于明军骑兵,至于牛千卫与羯赵禁军谁强谁弱,暂不好说,千牛卫吃亏在人手偏少,双方没交过手,谁也不能轻下断言。 杨彦又把目光移向了石虎。 石虎没太大的变化,仍是方面大耳,络腮胡,体形健硕,浑身充满着爆炸性的力量。额角微凸,显得冷酷无情,那平静如水的眼神中,隐藏着阴霾暴戾。 这让杨彦更加可以确定,石虎确是人格分裂,其实历史上的石虎执政后赵之初,很多政策就连公认的明君李世民都有所不及,只是朝令夕改,政令随他心意变化,每次都不长久罢了。 随即,杨彦望向了石虎身边的慕容皝,与几年前相比,慕容皝的面容更见俊美,身形瘦长,眼神柔和,气势内敛,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与石虎形成了鲜明对比。 “呵,石虎死性不改,又弄来了紫衫骑供他凌辱,你别小看仅有千人,但受波及而死的女子至少达四五千之多。” 荀灌突的眼里现出了愤恨之色。 紫衫骑大多来自于民女,在搜集过程中,手段不乏粗暴,多有死伤,再经石虎挑选,挑剩的,也不会放回,而是落入了麾下众将的手里,甚至更有甚者直接打入营伎,生不如死。 杨彦点点头道:“女郎莫要着急,呆会儿我给你把人救出来。” “哦?” 荀灌诧异的望向杨彦。 杨彦不答,反冷冷一笑:“既然慕容部与我为敌,那当年把数万可怜女子溺入黄河的血债也该算一算了。” “但愿你言出即行,把慕容部诸位头领打入罪人廊,遗臭万年,哼,王浚只是斥责慕容部借来援之机,私掠数万女子返还,他就恼羞成怒,悉数溺死于黄河,当真是凶残不逊于季龙!” 荀灌心头猛然一震,直视杨彦道。 她是女人,最见不得女子受苦。 “女郎放心,慕容部必将血债血偿!” 杨彦做了保证之后,就打量起了新紫衫骑。 石虎等人也在打量着杨彦。 “哼!” 石瞻哼道:“杨彦之这几年如有神助,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他自大骄狂,竟敢于冬季入关中,今次,长安城下便是他的埋身之所!” 慕容皝转头道:“石将军切莫小觑,我等皆于明王手上吃过大亏,却也莫要惧他,此战之要,在于耐心经营,断去他的粮道,关中不比郯城,粮道一断,明军必败无疑。” “元真言之有理!” 石虎点点头道:“其实孤考虑过,虽然眼下的局面是由杨彦之主导,逼迫我等进入关中,但是他也有必须于今冬与我决战的苦衷,绝非他对外散播的诱我主力前来,一战而定天下!” “噢!” 慕容仁恍然大悟道:“还亏得中山王提点,某明白了,我等大军既集结,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明军若不来,索性入关灭了刘曜,想那杨彦之岂能甘心刘曜被灭,故必须入关,因而此战说不上是谁诱谁,于今冬决战,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之举。” “嗯~~” 石虎满意的捋起了如钢针般的胡须。 不要小看入关的理由,如果石虎一方是因杨彦行将攻打刘曜,不得不渡河南来,就等于被动应子,失了先手,对气势军心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而按慕容仁所言,双方是气机交感,今冬必须于关中决战,虽然不能在气势上压倒明军,但至少扳平了,挽回了仓促应对的不利影响。 这时,杨彦在对面唤道:“永明无道,孤兴兵伐之,以有道伐无道,故羌氏、凉州鼎力来助,而你羯人与鲜卑虽为东虏,却依汉家立制度、效衣冠、正人伦、修法纪,又怎能不明天道,兴无道之兵,行无义之举?” “你娘……” 宇文乞得龟大老粗一个,根本听不懂杨彦在讲什么,正要破口大骂,慕容皝已挥手止住,面带凝重,望向了石虎。 这就是争大义名份,而刘曜近两年的作为,堪称无道昏君,反之明国海晏河清,故自称有道,原本按石虎的立场,是不在乎什么有道无道的,但如被杨彦占据了道义,他居于无道,就形同于还没交手,气势上先矮了一截。 “哈哈哈哈~~” 石虎狂笑道:“我主与刘曜乃世仇,早于数年前,便谋划入关事宜,你无非是趁虚而入罢了,想你杨彦之,亦是爱惜名声之士,此时退走,孤与你恩怨两消,并请我主厚馈于你,如何?” 慕容皝心里格登一下。 这是还未与明军交手就要撕毁盟约的节奏啊。 哪怕从未把盟约当回事,也不要说出来啊! 慕容皝不由与其弟慕容仁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丝警惕,石虎这种人,利益为上,完全不来虚的,队友说卖就卖,二人的心头不由罩上了一丝阴云。 杨彦也哈哈大笑道:“季龙言之有理,你主石勒与赵主刘曜乃私仇,今次既为刘曜而来,那你可退回并州,由我明军攻打长安,他日必将刘曜缚往襄国,送与你主,岂不是两全其美?” “杨彦之,休呈口舌之利,前次于郯城被你所逞,今冬于关中,你在劫难逃!” 石虎恼羞成怒,面上闪出了狞狰之色,单手一举,正待下落! 慕容皝连忙劝道:“中山王,此时不是作战之机,明军据建章宫遗址,又初来乍到,士气旺盛,我若挥军强攻,必伤亡颇巨,白白便宜了刘永明,还是应先断他粮道,再谋其余。” 石虎眼里凶厉一收,哼道:“也罢,就让他得瑟些时日。” 慕容皝兄弟又不由相视一眼,很明显,石虎并无攻打明军的意思,刚才只是佯作恼怒,找台阶下罢了,看来这家伙并非没一点心计啊。 这时,长安城头一阵金鼓齐鸣,双方纷纷抬头看去,正见刘曜见探出了真身。 刘曜面容稍显清减,头戴翎羽冠,身着银盔,精神也颇为饱满,哪有半点国之将倾的颓丧模样? 众人均是暗自疑惑,第一个跳出的念头就是刘曜虚张声势,故意强撑着,但是眼下的赵国,长安以东为羯赵所有,长安以西为明国所有,两军好歹还有粮道,而刘曜除了一座孤城,能有什么依凭?长时间的相持下去,最先吃不住的就是他啊! 第六六七章 石虎心计 刘曜一一打量着城下诸人,轻笑一声道:“终于齐了,若得长生天保佑,朕或有机会复兴我大赵!” 游子远可没有那么乐观,提醒道:“陛下,城中粮草仅够食用三月有余,臣只怕未待城下分出胜负,咱们先支撑不住了。” “此事不难!” 刘曜哼道:“传令,收缴城中粮草,统一供给,丁男日两升,丁女及老、幼、弱日一升,丁役日给三升!” “陛下!” 游子远浑身一震,急声劝道。 “诶~~” 刘曜摆了摆手:“游卿无须多说,每日一两升,虽少了些,可百姓也能勉强活下来,若非逼不得已,朕何至于此? 当初刘备与陆逊对峙夷陵,半年生变,如今城下两军等闲不会开战,恐怕都打着先耗死朕的主意,朕便与之耗到明年夏季,夏季炎热,雨水充沛,杨彦之又必以水军断石虎补给,石虎理该约朕寻求与明军决战,届时乃我大赵复兴之机,无论如何,朕都要撑过这半年!” 游子远心知刘曜说的是实情,固然心有不忍,可同样不想国破家亡,只得叹了口气,不再劝说,刘曜则重新把目光投向了下方两军。 对于刘曜的淡定自若,杨彦索性不再多想,直接定性为了虚张声势,转头向柳兰子道:“兰子,若与紫衫骑交手,可能生擒活捉?” 柳兰子不屑道:“老紫衫骑都是花拳绣腿,更何况石虎新近掠来?大王放心,只要石虎舍得以紫衫骑出战,末将必悉数擒来。” 荀灌眼前一亮。 杨彦向石虎唤道:“季龙,今日非决战之时,但你我既然碰面,何不做过一场,寻点乐子?” “哦?” 石虎问道:“明王有何提议,直言便是!” 杨彦一指石虎身后的紫衫骑,淡淡道:“你有女骑一千,孤也有,你我两军不妨收兵回营,以女骑战过一场,季龙可有兴趣?” “呃?” 石虎不由与身周诸将相视一眼,杨彦声音大,传到了长安城头,刘曜也是精神一振,女子结阵撕杀,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啊。 “大王,明王素来狡诈,提此议或另有蹊跷,您当小心为是!” 屈支六连忙劝说。 石虎不置可否,看了看身后的紫衫骑,又打量起了对面的女千牛卫,目中现出了迟疑之色。 “呵!” 杨彦轻笑一声:“季龙该不是胆怯罢?或是紫衫骑今不如昔?孤不瞒你,孤的女卫,骑得了马,拉的开弓,季龙你若服个软,孤不难为你,罢了罢了,看你这样也不敢,一群侍妾,装什么紫衫骑?今日到此为止,各自收兵罢。”说着,连连向前扇着手臂。 女千牛卫们纷纷现出了不屑之色,有些痛恨石虎的,已经忍不住开骂了,什么没卵子,天阉,干你老母,草你家祖宗十八代,匈奴贱奴,怎么难听怎么骂。 想石虎狂霸一世,何曾有人敢于当面骂他?尤其还是被一群女人指着鼻子骂,顿时给骂的心火大盛,眼里凶光连连闪烁,回头道:“竖子不识好歹,使女人辱骂于孤,你等准备一下,即刻出战,莫要丢了孤的脸,若胜上一阵,孤重重有赏!” 紫衫骑们脸面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自己的斤两自己有数,虽自成建制,平时也做战阵演练,却从未真刀真枪的撕杀过,再看着对面军容服色不下于自己的女千牛卫,心里难免忐忑。 “中山王,莫要中了明王的激将之计啊!” 慕容皝也劝道。 “嗯?” 石虎目中凶光一闪,瞪向了慕容皝! 慕容皝吓的乖乖闭上了嘴巴。 随即石虎那凶厉的目光又向后移,紫衫骑们就象被毒蛇盯上一样,纷纷应道:“那……那妾去试一试。” “哼!” 石虎重重一哼! 紫衫骑腰背挺的笔直,齐齐拱手:“请大王放心,妾等必得胜归来!” 石虎这才面现满意之色,向杨彦道:“既然明王有兴趣,孤奉陪便是!” 杨彦竖指赞道:”季龙果然上道,你我同时退兵!” 石虎大手一挥,领着精骑徐徐退却。 荀灌略一迟疑,便道:“杨彦之,要不然我也上阵?”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杀鸡焉用牛刀,石虎的紫衫骑就是个笑话,有多少,我笑纳多少。”随即便勒转马头。 全军徐徐后退,现场仅留下了两队相对而立的女人,人数皆为千人,一队身着紫甲,另一队身披黑甲,乍一看,倒也难分轩致。 城头守军、明羯两军数十万计的目光投向了这两千名女子,沉重的压力使得西北大风都粘稠起来,紫衫骑似乎承受不住,俏脸陆续现出了不安。 但是石虎喜怒无常,稍有不顺心,就动辄打杀,有谁敢逆拂石虎半句? “杀!” 紫衫骑率先冲锋,顿时,马蹄轰鸣,铺成一扇形冲刺而来,并探手取弓,搭上箭矢,仅以双腿控马,架势十足,这还真不是花架子! 以石虎的视角,雪泥纷飞中,紫衫骑威风凛凛,张弓搭箭的姿势更是优美而又娴熟,不枉自己这数年来的调教,不禁狂笑道:“待捉来明王女卫,大伙儿都乐一乐!” 众将皆喜,屈支六更是现出谀色,哈腰道:“大王的紫衫骑比之男儿不逞多让,擒捉明王女卫还不是手到擒来?末将可是记得呢,去冬于幽州操演,末将所部便是完败给了她们,将士们虽不服,却不得不赞叹,女子到了大王手上,都能英勇不下男儿,天下间,我大赵铁骑还有谁人能敌? 赞叹之余,将士们又愧疚不已,堂堂七尺男儿,竟然真刀实枪输给了一群女子,因此无不苦练武技,立誓下回定要战而胜之,为主上,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一干众将的的胸腹间猛的翻腾起来,差点就呕吐当场,紫衫骑是什么货色?只是石虎的玩物,居然被吹捧成这样,这屈支六太恶心了,刚才还在劝说,转眼就阿谀起来,要知道,他可是石勒的十八骑啊! 但石虎吃这套,拍着屈支六肩膀哈哈大笑:“屈支六,知耻而后勇,尚不为迟,待破了长安,孤再安排一场,给你个雪耻的机会!” “诺!” 屈支六恭敬拱手。 石虎继续把目光向前投去。 紫衫骑已奔至近半路程,可是黑甲女骑仍没动静。 哪怕事不关己,长安守军也为之暗捏着把汗,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赵国真要亡,他们宁可亡于明国,毕竟两赵互相为敌多年,落对方手上,不是苦役就是死,而落明军手上,除了姓刘的贵族复旧姓屠各,别人日子过的还不错,这让他们有种倾向于明军的心理。 刘岳也冷哼一声:“明军托大了。” “诶~~” 刘曜摆了摆手:“莫要枉下定论,先瞧着便是。” 这话刚落,黑甲女骑就有了动静,几乎同一时间,纷纷策马迎上,从城头看,仿如一道黑墙迎向了紫浪! “放!” 紫衫骑中一声清叱,箭矢如雨般的洒来。 柳兰子猛一招手,女千牛卫们以最快的速度解下大麾,再一个蹬里藏身,一手勒缰,一手在马头前挥舞起大麾,当空射来的箭矢几乎都被裹了进去! 长安守军大感愕然,披风还能这么用,真是开了眼界! 而且披风柔软,这些女人却能挥舞挡箭,手上得有多大的力气? 当然,并非所有箭矢都被格开,还是有些马匹中箭,但女千牛卫们趁着马匹将倒未倒之机,猛的反脚一蹬,窜向就近的马匹,再接过同伴的手,稳稳坐回了马背! 这简直让人目眩神迷。 柳兰子无暇理会满场的震骇,暗自计算着距离,眼见仅余十来丈时,清叱一声;“上马,操家伙!” 女千牛卫们瞬间一拽马缰,跨上马背,又探手取来大棒,趁着两马相交,一记猛击,打在对方的胳膊或肩背处,把手中的兵刃打飞,哎哟哎哟的娇呼声还未止歇,便是反手一提,拎着后领,抓来了自己马上。 “姊妹们,快走!” 柳兰子冷眼一扫,见同伴纷纷得手,便猛一招手。 女千牛卫掉转马头,一溜烟向着自已的营寨奔返。 这一切发生于电光火石间,长安守军均是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这是做梦还是真实?再定睛一看,与先前一样,马还在,人没了,只有一片乌云向着西南方快速弥漫。 “娘的!” 石虎也是惊愕过后,大怒道:“敢掠孤的紫衫骑,快随孤把人抢回来,传令,全军出击!” 慕容皝眼神呆滞,他突然明白石虎的想法了,如果紫衫骑大胜,那石虎得了面子,全军士气大受鼓舞,如果双方损失相当,也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而眼下是大败亏输,石虎可利用自己性格上的暴怒,向明军发动总攻。 这是意料外的总攻,谁都认为石虎会稳扎稳打,先断明军的粮道,恐怕明王自己也是这般想法,可偏偏石虎就发动总攻了,反其道而行之。 因着石虎暴怒的原因,自己,宇文部与拓跋部都不敢说半个不字,不愿尽全力,也必须尽全力。 ”哎~~“ 结合之前石虎的言行,此人真怒假怒难以辨别,虚虚实实捉摸不透,慕容皝心里竟有了些畏惧,重重叹了口气之后,便与拓跋仡那,宇文乞得龟各归本队,组织兵力。 第六六八章 战后总结 (谢谢好友爱看书的吃鱼酱的两张月票~~) 羯军集结的速度极快,在女千牛卫们还未回返营寨之时,超过十五万的铁骑已冲出了营门,除了位于建章宫东段的营寨未有动静,另有数万骑看住长安西北角的雍门,以防止刘曜出城趁火打劫,几乎是倾巢出动。 明军立了两座大营,一座位于建章宫废墟,另一座紧挨建章宫以北的平地,也是杨彦的本寨。 十五万铁骑冲向了杨彦本寨! 城头守军喧哗起来,这是决战啊,不期而遇的决战! 刘岳激动的猛一拱手:“陛下,羯人留守有限,我军应抓住机会出城,包抄石虎后路,先破羯人,再图明国!” ”不妥!“ 游子远立刻喝止:”盟约尚在,季龙未尚背盟,陛下怎可先行不义之举?更何况长安以东已空无一人,长安已西尽入明国之手,纵使击溃石虎又有何用?难道仅凭长安一座孤城便能抵挡的了明军?故此时未到出击之机,至少也要待双方元气大伤,再一举击之!“ “不错!” 刘曜点头道:”朕好歹也是天子,哪能不教而诛,但咱们不能站着看,先做好准备,传令,命中军于雍门、直城门、章城门、横门、厨城门,每门各布两万骑,听朕号令!” “诺!” 有亲随匆匆而去。 众人又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明军营寨。 女千牛们刚一奔入营寨,营门就轰隆隆紧闭,由于杨彦刚来,营寨新立,设施并不齐备,连正常必备的壕沟都没来得及挖。 荀灌神色凝重道:“石虎倒是抓的好机会,此人并非浪得虚名之辈。” 杨彦点点头道:”石虎上回败于我手,并非他不够凶猛,实是在攻坚方面稍有不足,并且慕容部与拓跋部,以及青州曹嶷各怀鬼胎,才予我击破之机……” “好了,别废话,先顶住这一波!” 杨彦正回忆着的时候,荀灌已不耐烦的挥手打断,这倒是让他一阵讷闷,不是你先挑起的话题么,我无非是发挥一下罢了。 临战指挥用不着杨彦身临前线,明军经过数年征战,指挥系统已经很熟练了,他只需把握大势,总揽全局。 前线由于药指挥,张健护着侧翼,以防石虎从侧翼突破,或是刘曜趁火打劫。 “放!” 于药突然向鲜卑人的方向一指。 “轰轰!” 一阵阵的巨响,火炮倾泄出密密麻麻的铁弹子,一层层的洒了出去,鲜卑阵中,一阵阵惨呼与马匹嘶鸣此起彼伏。 鲜卑人惊呆了,不是应该先打羯人么? 盯着自己打做什么?难道明军不怕惹来不死不休的仇恨? “好!” 荀灌却是叫了声好:“于将军果是经验丰富,先狠狠打击为虎作伥者的凶焰,使其不敢尽全力,再以部分兵力牵制于他,集中主力打击羯人。” 果然,突如其来的打击,鲜卑人损失了上千骑,也扼制住了冲锋的势头,多了些犹豫,不再那么一般无前了,于药立即调集大批弓弩手去堵鲜卑人冲击的方向。 但羯骑依然气势汹汹。 “放,弓弩手准备!” 于药再一挥手。 第二批火炮把铁弹子打向了羯军方向,弓弩手也严阵以待,炮火中,羯人成片成片的倒下,却仍是悍不畏死,待得快速驰近,前阵羯军骑士探手取来短矛,迎着飞蝗般的弩箭,朝前奋力一掷,漫天黑影带着刺耳的破空声袭来! 半空中,两片黑云融合又分开,明军弓弩手至少有数百人被短矛击中,直接阵亡,而羯军前队也一阵人仰马翻,生还者一边投矛,一边前冲,并有人掷出勾索,运用马力把寨墙生生拉垮,丝毫不畏生死。 后队则潮水般涌来,跟着投掷,从他们那凌厉的眼神来看,已是完全的置生死于度外! 刹时间,战斗进入了白热化,明军寨中,箭矢如雨,羯骑冒着箭雨,拼死冲入,死伤急剧增加。 若依后世的眼光来看,此战堪为石虎发动的一次闪电战,在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情况下,倾全军突袭,行险一搏,可载入史册经典。 明军确实没料到石虎会发动决战,没过多久,车阵在那在那层层铁蹄的冲击下,也陷入了汲汲可危的态势。 关键是营寨还未完全立好,防御措施不齐全,如果石虎明天来攻,就不是今天这个局面了。 ‘孤倒是小瞧了石虎!’ 杨彦猛一咬牙,回头道:“着于药支起墙盾布防,以火弹拒敌!” 杨彦原先并不打算祭出火弹,整个建章宫废墟,明羯两军依靠宫舍瓦砾、河渠湖泊构筑了纵深防御,如果以常规人力来攻取,伤亡之大会难以承受,石虎或许不在乎伤亡,但杨彦在乎。 目前明军有近半布于建章宫,因受地形影响,不可能很快增援,杨彦暂时能动用的兵力,只有手头的十万不到,数千千牛卫,以及沿途招降而来的两万多降卒。 降卒是个不稳定因素,杨彦担心以降卒与羯军交战,很可能会被误解驱为先登,引发哗变将得不偿失,这刻,抢的就是时间,只须顶住一刻左右,建章宫兵力来援,就可抵住羯人的冲锋,而根据杨彦的判断,未必能顶的住,必须祭出神器了。 在一开始的预想中,杨彦打算于夺取建章宫东段的战斗中再祭出火弹,万弹齐掷,打羯军一个措手不及,取下整片建章宫,可羯骑的凶猛打乱了他的计划,必须提前使用。 同时明军骑兵已经失去了出寨迎击的机会,主要是羯军人多势从,近二十万铁蹄,铺开极大,从四面八方围攻明军营寨,无路可走。 长安城头,守军均是屏吸凝视,虽说羯骑攻打的不是自已,可那狂风骤雨般的冲击却令他们胆战心惊,无不扪心自问,换了自已与明军调个位置,能守得住吗? 刘曜表面镇定,内心深处也掀起了惊涛骇浪,以前同为刘聪麾下,不是没与石勒并肩作过战,那时的石勒与自已实力相仿,军队战力也相差不大,而分别立国之后,羯军竟锐猛如斯,明显强于自己,让他的手都不自禁的颤抖起来! “陛下,,明军使出了火弹,臣在下辨便是吃了这玩意儿的大亏!” 刘岳突发一声惊呼! 刘曜连忙看去,正见明军那墙盾后方,掷出了一枚枚的火球,落地即燃,熊熊大火阻挡住了羯骑冲锋的步伐,很多勒不住马势,一头冲入火里,火人火马如同发了疯般于火海中窜跳奔逃,后面的见势不妙,勒马向两侧逃去,整个冲锋阵形立刻陷入了混乱当中,明军则抓住机会,一蓬蓬箭矢洒落。 “大王,来日方长,试出了明军的后手,他日总有机会破去!” 石虎站在高处,面容隐现狞狰,石瞻连忙劝道。 “娘的,他日再取明王性命,鸣金!” 石虎极为不甘的骂了句,便手一挥。 “当当当~~” 震天的铜锣敲响,羯骑掉头回奔。 刘曜面色阴沉,看着越奔越近的羯骑,突然转身就走,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此战来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了明军寨前的一片狼籍,一具具尸体被担去了后寨,一名名伤员被抬入帐中施救,另有降卒在打扫着战场,杨彦则把众将召来了中军大帐。 荀灌身份特殊,在杨彦边上搭了副几案就坐。 人一到齐,杨彦就问道:“今日与羯人一战,相信诸位应有所触动,都谈谈看,对羯人有何看法,畅所欲言,无须顾忌。” 于药略一沉吟,率先拱手:“大王,我等因郯城大胜,怕是小瞧羯人了,从今日看来,羯军悍不畏死,军纪严明、战术纯熟,确是大敌啊。” 张健跟着道:“郯城之战,末将还未投入大王麾下,但多多少少也了解些情况,当时羯人的骑兵几无用武之处,攻城以步卒为主,后又被大王以计赚去了马匹,决战时吃了大亏,因此对于羯骑难免有所轻视,而今日所见,当是羯骑的正常水准,想那石虎残暴嗜血,于练兵选将上倒有独到之处,此人凶名赫赫并非无因。” 其余诸将纷纷发言,总之都是出乎意料,震惊之类。 杨彦始终面色不变,不发一言。 荀灌不由问道:“莫非你有看法?” 杨彦点点头道:“诸位所言皆有道理,但孤震惊的是羯人的反应能力,从掠来紫衫骑才过去多久?石虎就率全军追了上来,且阵形不乱,指挥有序,将来若攻打建章宫东段,我军兵力本不占优,再有羯人反应快速,这仗该如何打?” “这……” 众将面面相觎,都没什么底气。 杨彦又道:“石虎从表面来看,以凶威唬人,以杀寒人胆,但今日之战,显示出此人对战机把握之准妙到毫颠,若非我军有火弹阻其精骑,怕是此战将异常艰苦,拖延下去,被刘曜瞅着机会出城,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几年来,我军顺风顺水,每每以弱击强,军中难免骄气横生,郯城之战与濮阳之战,是取了巧,并非羯人不行,你们都说说看,自己是否对羯人有所轻视?” 众将老脸一红,惭愧的低下了脑袋。 第六六九章 加深互信 杨彦一一扫视着帐内众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天下之大,我明国仅为苍海一栗,哪敢自言无敌?好在羯军以骑兵冲寨,暴露出了最强的一面,总能寻出应对之策,诸位无须沮丧。 说来也怪孤,以往光着重训练千牛卫的快速反应能力,忽略了军中,所谓强大的敌人,是最好的老师,师彼长技以制彼,如此才能长胜不衰,孤尽快制定个训练计划,全军要加强这方面的训练!” “诺!” 众将均是讪讪应道。 杨彦又把目光移向了荀虎,问道:“伤亡如何?” 荀虎施礼道:“我军阵亡两千二百三十五人,重伤致残超过四百,轻伤将近三百,羯军据拾捡到的尸体来看,阵亡超过八千,再由服色甲胄判断,禁军超过一成!” 众将不由得倒吸了凉气,虽说死伤人数远低于羯骑,还消灭了近千禁军,可这才多久?再要让羯军破寨而入,他的伤亡将急剧降低,而自家的伤亡会同步提升。 同时羯军的短矛也很麻烦,以骑兵投掷短矛,避无可避,克制短矛也是急需解决的一大难题。 杨彦一时也想不出妙方,于是暂时搁到了脑后,挥挥手道:”此事不急于一时,先站稳阵脚再说,石虎强攻不果,短时间不会再来攻我,大家集思广议,献言献策,拟定出攻打建章宫东段的策略,今晚抓紧排出有功将士名单,明日蒙眼摸妻,现在都散了罢!” 众将喜上眉梢,纷纷告退。 这批紫衫骑的素质虽然不如老紫衫骑,但是也强过寻常民女啊。 “哼!” 待众人都散去,荀灌哼了声,也要走,杨彦却是拉住她,问道:“上哪儿?” “放开!” 荀灌这几年来勤练不缀,结合形意拳与原有的功夫,已经达到了暗劲颠峰,与杨彦处在同一水平,都卡在了临门一脚上,此时存心称量杨彦的斤两,当即运力一挣,一下就甩了开来,并趁势一记手刀反劈过去。 “哈哈,来的好!” 杨彦哈哈一笑,想也不想的运劲一挡,整个胳膊瞬间粗大了一圈,外露出的手掌由于气血集中,变得青紫糁人! “砰!”的一声闷响。 杨彦硬生生接下,二人同时后退一步,随即就欺身上前,五指攸伸,闪电般扣向荀灌脉门。 荀灌面现不屑之色,手肘下沉,重重击在杨彦腕间,又一声清叱,一脚猛踹,又快又狠! 哪怕还未踢到,杨彦都觉得档间一麻,不禁暗骂了声好狠毒,同时猛一提腿,使出泰拳中的铁盾高膝,将下盘护的严严实实。 又是砰的一声,两腿相交,那强劲的反震力让二人的下盘都有些不稳。 ‘好机会!’ 杨彦暗道了声,仗着自己身为男人,和身扑了过去,猛撞入荀灌怀里,荀灌羞恼交加,心里连骂无耻,出于本能,反抱住了杨彦,并不停的后退。 “喀嚓!”一声脆响,荀灌后背撞断了梁柱,然后二人眼前一黑,帐幕铺天盖地的哗啦洒落! 柳兰子站帐外,惊呆了! 之前她就听到里面嘭嘭啪啪声,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却没料到,居然如此激烈,把营帐弄塌了。 “将军,这……” 几个女千牛卫也惊愕的看着柳兰子。 柳兰子哭笑不得道:“快把帐幕掀开,大王和女郎埋在里面了。” 众女连忙上前,有挪动支架的,有掀开帐布的,不多时,两条交缠在一起的身体显现,均是灰头土脸。 “大王,您没事吧?” 柳兰子忍着笑问道。 “哎唷~~” 杨彦叫了声苦:“快把女郎拉走,压的我动不了。” “放手!” 荀灌几乎气炸了肺,明明是这人的手抱住自己的腰不放,还怨自己? 柳兰子摇了摇头,与女千牛卫们先把荀灌拉开,荀灌狠狠瞪了眼杨彦,但是经过一阵打斗,因几年未见的生疏感竟消散的无影无踪! 杨彦则是自己爬了起来,拍了拍巴掌,笑道:“女郎雄风不减当年啊,改日咱们再切磋,天要黑了,去后面用膳罢。” 荀灌哼了哼,没多说。 …… 当晚,靳月华、兮香和菱香都向荀灌见了礼,荀灌倒是不象对杨彦那样生冷,亲切热情,笑嫣如花,营帐里洋溢着和旭的气氛。 石虎也在帐内饮宴作乐,因紫衫骑被掠走,石瞻贴心的从劫掠来的关东士女中,挑了近百名姿容不俗,又颇具才艺者服侍石虎。 帐内华灯璀璨,丝竹靡靡,数十名女子身着薄纱载歌载舞,石虎却没什么劲头。 今日抓住机会挥全军攻寨,短短片刻,伤亡了近八千骑,其中有三千是鲜卑人,自己的伤亡达到了五千,还有一千是禁军,如果仅止于此,石虎不会放在心上,只要达成目地,死再多的人都不在话下,但问题是,营寨并未破去,还把自己的特长与战术暴露给了明军。 明军仅掷出了火弹就逼退了自己,他的骑兵战术并未展现,这无疑对日后的作战很不利,彼知已,已不知彼,对方可以设法破解自已的优势,而自已没法做出针对性的布置。 石虎眉头一皱,猛一口酒灌入喉中。 新紫衫骑不如老紫衫骑,今天找来的女子,唱腔参差不齐,舞姿凌乱,面容僵硬,比之新紫衫骑都有不如,石虎顿觉心头愈发烦躁,不耐的挥手:“滚,都滚!” 丝竹声嘎然而止,歌舞姬包括乐师连忙施礼告退,脚步匆匆,如逃一般,生怕走慢遭了毒手,片刻工夫,偌大的帐内仅剩石虎自已,这才向外大喝:“把元真,代王与宇文将军请来!” “诺!” 有脚步声快速远离,很快的,慕容皝、拓跋仡那与宇文乞得龟步入大帐,拱手道:“参见中山王。” 石虎面色缓和了些,一指下首:“三位请坐。” 三人答谢落坐,看向了石虎。 石虎锐目一扫,便道:“今日之战,全赖三位同心同力,孤先谢过了。” 三人心里一凛,实际上在被明军首先打击了一轮之后,鲜卑三部的攻势明显放缓,真正攻的狠的是羯人,损失最惨重的也是羯人。 石虎分明说反话,充满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慕容皝硬着头皮拱了拱手:“明国乃我等生死大敌,我等与贵主又有盟约在身,自当同进共退,中山王谬赞了。“ ”嗯~~“ 石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我军虽人数略占优,但破去明军营寨恐力有未逮,若明军龟缩不出,长期相持下去,对我大赵极其不利,一旦春暖花开,明军或以水军断我补给,你等可有对策?” 拓跋仡那拱手道:“大王言之有理,若换了某为明王,也当固守营垒,不会轻启战端,我军若强行攻打,即便攻破,也将元气大伤,反给了刘曜机会。 某以为,此战关键还在于刘曜,既然订了盟约,就当履行,下回再战,当请刘曜派兵为先锋,以优势兵力稳扎稳打,争取把明军赶出建章宫遗址,再断他粮道,方能奠定胜机!” 石虎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问道:“刘曜怎样才能与孤同心?” “这……” 三人交换了个为难的眼神,鬼知道怎么才能让刘曜履约。 石虎也不吱声,眼神渐渐眯成了一条缝。 好一会儿,慕容皝勉强施礼道:“刘曜于我等并不信任,总认为中山王将灭他的国,此事没法一蹙而就,只能逐步加深信任。 比如轮战,请刘曜出兵,与我军相隔向明军作战,每次三日,三日之后轮换,把原有阵线全部交给对方,再比如协同作战,各军混编在一起,事先制定作战目标,各自向明军阵地进攻,为打消刘曜疑虑,可于彼军危急时不惜代价救援,如此三两次一来,当能逐渐构建信任。 同时再于军卒中大力宣扬我军并无灭刘之心,须同仇敌忾,打退明军,所谓三人成虎,说多了,他不信也得信,某暂时只能想到这些,望中山王明鉴。” 第六七零章 夜袭建章 “嗯~~” 石虎捋着钢针般的胡须,沉吟道:“元真言之有理,想那刘曜,虽怀有鬼胎,但不会不明合则两利之理,你替孤修书一封,明日着人送入长安!” “诺!” 慕容皝拱手应下。 随即有人送上纸笔,慕容皝伏案书写。 一时帐内无声,石虎的目光不自觉的投向了营帐一角的火盆,那熊熊烈焰,竟朦朦胧胧的幻化出了勒月华的娇艳容颜,他知道靳月华跟在杨彦身边。 本以他的地位,不应该对一个数年未谋面的女子牵肠挂肚,主要是战事不利,触景生情,勒月华又是兵败被掠走,难免心里有些愧疚。 随着火舌吞吐,靳月华的仪态变幻纷呈,似在哭诉着悲惨遭遇,又仿佛自怜着自已被强行掳走的命运,可那面容,又渐渐地变幻成了郑樱桃的模样。 一股暴戾之气油然而生,石虎顿觉浑身似要炸裂开来,当即重重吐了口郁气,掀帘出帐,冰寒彻骨的西北大风迎面吹拂,渐渐地安抚住了那燥动的心。 宇文仡得龟与拓跋仡那相视一眼,也跟着出去,石虎没有回头,凝望着不远处的长安城墙,那漆黑的影子仿如一尊巨兽,古老,散发着垂暮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皝从帐内走出,递上文章道:“请中山王过目。” 有亲卫凑近火把,石虎接来,就着火光看去,慕容皝饱读诗书,文采挺不错的,文章分析利弊,情真义切,文字行云流畅,转折自如。 片刻之后,石虎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元真才学不凡,除非刘曜铁心降了明王,否则定当遣人出城,与孤共击明军。” 慕容皝称谢道:“不敢当中山王之赞!” 石虎哈哈一笑,把文章递给身后的亲卫,便道:“我军处于明军与长安之间,若是刘曜心怀歹意,趁着我军作战,突袭我大营,该如何是好?孤欲另立营寨,你意下如何?” “中山王不可!” 慕容皝对石虎的跳跃性思维简直无语了,急劝阻道:“中山王若移营,必惹来刘曜猜疑,联盟基础将不复存在,各自为战,如何能击垮明军? 且建章宫地形复杂,又有水源,实为下寨的不二选择,可惜我军未竟全功,仅占据了一半,如主动退走,明军必将另一座营寨移入,攻打难上加难。 同时驻军于此,有两利。 其一,隔断明军与刘曜的往来,以防不测。 其二,断去明军从武关道运粮,倘若明军有意走武关输送粮草,就必须取建章宫,如此一来,他攻我守,中山王将处于有利态势。” 石虎缓缓道:“白天之战你也见了,明军投掷的火弹威力奇大,以之开路,我军如何守?” 慕容皝不急不忙道:“这要分攻守两种状况,若他攻我,我军可多备土石,若我攻他,稍有些麻烦,只能待得盛夏暴雨之时发起总攻,水克火,况且暴雨能限制弓弩使用,全凭肉搏,论起勇武,明军哪比得上我等?” “好!” 石虎烦忧尽去,拍着慕容皝肩膀,大笑道:“元真乃孤的诸葛啊,有此定计,孤无忧矣,来,随本将进帐,把酒言欢!” 说着,就用那蒲扇般的大手,搂住慕容皝肩膀,还用另一只手亲热的牵起拓跋仡那,向大帐走去。 至于宇文乞得归,本就依附于羯赵,用不着特意招呼。 慕容皝很不习惯石虎的亲昵,眉心稍稍皱了皱,却没办法,只得装出一幅受宠若惊的样子。 当天晚上,石虎兴致来了,把众女招来,与慕容皝、拓跋仡那、宇文乞得龟召开了无遮大会,那些女子虽满心羞耻,但是为了活命,不得不曲意奉迎。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石虎与刘曜组成联军,隔三差五就来攻打,但战事不算太激烈,以试探为主,杨彦也抓紧时间整编降卒,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不知不觉中,已是除夕前一日。 地面积着厚厚的雪,严寒的天气滴水成冰,每日取水,都要把湖面敲开,泥土也冻的硬梆梆。 这日,杨彦召集众将。 待人来齐,便道:“我军粮草,仅能再维持一个月,一个月后,将难以为继,走武关道因石虎占了建章宫东段,难以绕过,极易被其劫去,而从关西运粮,则粮草来源全赖巴蜀,一路山道,迢迢数千里,十未必能存一,诸位可有良策?” 从性价比看,走武关道运粮,粮草来源是河南、中原,可从水路运往襄阳,再走几百里的武关道输往关中,经过数年的开山修路,武关道虽然还是崎岖弯曲,但路好走了很多,从武关道运粮的损耗尚可承受,再从杨彦的意思来看,明显是想打通武关一线的粮道。 张健重重拱手:“自从来到长安,就被压着打,将士们早憋坏了,请大王下令,攻打羯军阵地,以一场大捷迎接新年。” “哦?” 杨彦淡淡道:“这么想打?” 张健猛点头:“大王,不光是末将,将士们也一心求战哪,最好今晚就打!” 仿佛为了验证一般,帐内众将全都以期待的目光望向杨彦。 李槐更是道:“赵军已于昨日撤走,对面仅剩羯军,大王夜攻石虎,刘曜必惊疑不定,既便派出援军,管将军与韩将军已秘抵峣关,可伏击于他,呵,石虎绝对料不到,我军会于今夜突袭,来而不生非礼也,今夜就好好给他一个惊喜!” “好!” 杨彦点了点头:“我军今夜突击建章宫羯军营寨,众将听令,孤布置作战任务,务必保持机密,莫让羯人与刘曜看出名堂……” …… 由建章宫的布局来看,从正门圆阙、玉堂、建章前殿至天梁宫形成了一条中轴线,其余宫室分布于左右,其间有阁道相通,虽然宫室残损不堪,甚至有些已成了一堆瓦砾,但阁道除了杂草丛生,或有个别区域为瓦砾阻断之外,仍能较为清晰的辩认出来,只须稍作清理就可以了。 宫城北部筑有三神山,高五十丈,羯军有重兵把守,而建章宫正门名曰阊阖,高二十五丈,原为城关式建筑,好在早已坍塌,否则强行攻打不知要死多少人。 丑时二刻(凌晨两点),天梁宫废墟附近,闪烁的火光中,隐约可见数之不尽的军卒,均是整装待发,火炮、床弩等重型装备已拉至条条阁道两旁待命,杨彦抬头看向天色,今夜月朗星明,清冷的月光洒向雪面,映照的纤毫通透,倒是个正面作战的好时辰。 杨彦猛一挥手。 “咚咚咚~~” 牛皮大鼓重重擂响,扎于建章宫外的大营,倾刻间寨墙轰然倒塌,于飞溅而起的雪泥中,数千辆大车从中驶出,掩护着火炮、床弩、弓弩手,并有北侧三万骑,南侧万骑护卫下,以最快的速度驰向了建章宫东段外围。 这一支队伍有八万人,担负阻击任务,由于药指挥,包括姚益生与蒲安,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布防,拦截石虎的疯狂反扑。 而主攻方向由杨彦亲领,合计六万人,包括张骏的凉州军,去攻打驻守建章宫东段的四万羯军,其中杨彦与荀灌亲自攻打建章前殿,建章宫外大营不留一人,宫内大营仅留数万人驻守,这也是倾巢而出。 “咣咣咣~~” 对面羯军阵地的铜锣骤然暴响,越敲越急,火光从星星点点,急速蔓延到一大片,在吞吐不定的火舌下,满是四处奔走的人影与略显慌乱的惊呼声。 自从杨彦下寨以来,一直是石虎与刘曜轮番进攻,从没有过主动出击,而且在石虎等人的料想中,明军绝没胆量攻打建章宫,该处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已方针对火弹,也准备了充足的泥沙包。 铜锣声使石虎瞬间惊醒,一把推开被他铁臂紧紧夹住的两名女子,条件反射般的一跃而起,匆匆披上衣服,奔向了帐外。 “怎么回事?” 石虎连声问道。 “大王,明军趁夜进军,似是要攻打位于建章宫的大营!” 一名亲卫赶紧汇报。 “娘的,杨彦之胆子不小,老子不去打你,你娘的倒欺上门来了!” 石虎恨恨骂了句,又问道:“明军布置如何?” 亲卫不是太确定的道:“回大王,黑夜里看不真,明军似是兵分两路,一路以数千辆车阵开路,好象要在建章宫北侧布防,另一路应该直接攻打建章宫。” “娘的,什么似是、好象、应该?探个情报都探不明,老子养你何用?” 石虎大怒,猛然一脚踹出,就听喀嚓一声脆响,这名亲卫打着横跌开,口中鲜血狂喷,眼见活不成了。 “中山王息怒!” 慕容皝的声音远远传来:“依某之见,明军此次突袭,必筹备良久,同时还得阻击我军驰援,动用的兵力当在十万以上,请大王立刻布置,恐迟则生变,建章宫有失!” 慕容皝与一众将领正匆匆赶来,石虎大喝:“大郎(石虎子石鉴,字大郎)你领万卒从后部增援建章宫,元真、宇文将军、代王与孤一道冲击明军阵地,并传令各营,稳守营寨,非孤将令,不得轻出,严防刘曜出城打劫!” “诺!” 众将四散而去。 第六七一章 宇文献策 一刻之后,隆隆铁蹄暴响,数不清的精骑向着明军阵地席卷而去。 羯军的应变极快,要知道,黑夜不比白天,许多士卒正在梦乡中呢,天气又严寒,人一旦睡下了就很难起床,可即便如此,十来万骑能于一刻之内迅速集结,不得不令人叹服。 当大队羯骑驰出营寨的时候,于药也堪堪完成了防御阵地最外圈的布置。 整个阵地呈一巨大的碗形倒扣在建章宫北侧,车阵布为里外两圈团团护住,外圈车与车间,面向石虎营寨配有床弩与火炮,三丈铁枪由壮硕军士紧紧倚着。 内圈车阵在急促的呦喝声中渐渐现出了轮廓,每两辆车之间都留有三尺通道,方便已方骑兵驰出,无论内圈外圈,每辆车后都分布有十六名弩手,四人射击,其余十二人填矢上弦。 随着明军数量的扩充,三段式射击已经渐渐被摒弃了,三到四人辅助一名主攻手,可以连续不断的射出弩箭,这有点类似于主兵带着仆兵,但又不完全如此,每一个人都可随时轮换为主攻手。 而被车阵围起的空地,一队队弓手整装待列,随时可向天空中抛射,约五百架左右的床弩正向预定战位集中,几乎是除了骑兵以外的四万人被全部动员起来。 感受着脚下大地愈发剧烈的震颤,于药大喝一声:“放!” 阵阵巨弦响动伴着隆隆炮声,前方传来了成片的马匹嘶鸣与重物坠地时伴随而出的惨叫。 但仅几息工夫,就密密麻麻的笃笃声接连传来,一枝枝短矛深深的钉入了车壁。 于药再唤:“弩手自由射击!” 虽然每辆车后有四具弩同时射击,可车阵的防线长,摊薄了弩箭的密度,对面敌骑虽持续不断的倒下,但相对于冲来的十来万骑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石虎根本不在乎人手伤亡,尽管伤亡数字有可能会给他一个惊喜。 石虎连声唤道:“快,快,趁着明军尚未投掷火弹,给孤冲进去!” 羯骑也清楚,一旦让明军掷出火弹,这一次的冲击将以失败告终,毕竟再多的人马也抵不住成片的火海,于是纷纷把马速催到最大,狠命向前方投掷短矛。 随着羯骑快速接近,弩手与操纵床弩的将士中,陆续有惨叫暴出,于药焦急的看向正急速赶来的近万军卒。 投掷火弹不是随随便便拉个人就能投,毕竟这不是手榴弹,手榴弹牙一咬,再一扔,而火弹是由重油制成,本身有一定的黏性,必须戴着皮手套,又需要点火,抽掷也有专门的技巧,因此在明军中,投掷火弹由普通步卒加以特训,弓弩手因拉弓射箭的关系,对手感非常重视,不允许戴手套,更不被允许沾碰火弹。 于药很快回过头,暴喝:“弓手,放! 弓手因集中使用,弓箭的密度远超弩箭,在清冷月光的投影下,大片阴云腾空而起,快速扑向了羯骑,就看到成堆的马匹侧翻滑冲,骑士如下饺子般跌落地面,随即被身后的滚滚洪流淹没至尸骨无存。 但是羯骑实在太多,也悍不畏死,密集的箭矢挡不住羯军冲刺的步伐,弩手已处于极度危险当中,刹那间,锣声大作! 弩手们应声奔逃,却快不过羯军破车阵的速度,他们一手撑盾一手掷出勾索,几人合力套向床弩,借着马匹的冲势斜向猛的一拉,把床弩拽了出来,手法老练纯熟,大队骑兵则从通道涌入,追杀着撒腿狂奔的弩手。 那雪亮的刀光,带飞起一颗颗头颅,那黝黑的短矛,夺去了一条条性命,亲眼目睹这如地狱般的场景,于药牙呲目裂,但他清楚身为统帅,必须要保持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回头看了看,随即继续向前看去,羯骑前锋距第二层车阵仅有几丈的距离,因短矛投掷,弓手阵中开始出现伤亡,却仍是重复着机械性动作,无一人向后退却。 于药立刻唤道:“弓弩手后退,骑兵上,阻拦羯骑!” 后阵的蹄声骤然鸣响,骑兵快速前冲,包括羌骑与氐骑,这二族被彻底绑上了杨彦的战车,只能尽全力,扬手也是飞出短矛。 半空中短矛飞舞,双方都有人坠马,紧跟着就是短兵交接,战成一团,喊杀声响彻天际,由于过于密集,马匹的速度被扼止,只能真刀真枪,凭着战阵配合与个人武技拼杀。 总体而言,明军占有优势,毕竟车阵的存在使得羯军只能丝丝缕缕的渗透进来,车阵外围那数之不尽的羯骑没法一冲而入。 石虎等人焦急的望向前方,不仅是车阵内那极度混乱的场面,更多还来自于建章宫废墟中,数道自西向东推进的火线,火线每前进一分,便意味着已方的阵地缩小一分,火线时明时暗,意味着争夺之惨烈。 明军从一开始,就以火弹开道,辅以火炮床弩,虽然羯军准备了大量泥沙用以灭火,可是天寒地冻,取土困难,泥沙包用完就没了,而火弹近乎于无穷无尽,使得火线始终稳定前行,照此来看,恐怕最迟黎明时分,建章宫全境将尽为明军所有。 “该死的车!” 石虎不禁怒骂。 原来,大车被拖来的时候是空的,因此速度较快,抢先一步围成防御圈,然后骑兵把事先备好的泥沙包堆上车,再一锤打碎车轮! 这导致了羯人能靠勾索轻松拉出床弩,却难以拽出大车,往往需要十余骑协力,才能把大车缓慢的拖离原位,而此时此刻,无论对于药还是石虎,最宝贵的当属时间。 “中山王,不好!” 慕容皝猛然色变,指着前方大声叫道。 石虎的面色瞬间难看之极,明军阵地中,密密麻麻的火球划出了一片片明亮的弧线,照亮了夜空,越过正在交战的双方骑兵,向着车阵投掷而来! “快退!快退!” 前不久才从于药嘴里暴出,这次却轮到石虎大声呼喝。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吹响,车阵外的羯军纷纷勒转马头退去,但冲刺时过于紧密,马挤着马,哪能说退就退,靠前的羯军转眼间就浑身火舌吞吐,惨叫挣扎。 与之相反,车阵内的羯军见退路已断,反给激发了凶性,尽管人数不占优,却毫不退缩的与明军拼杀,战况更加惨烈。 石虎浑身上下煞气翻滚,短短小片刻,连带射死、烧死、被堵在车阵里出不来的骑兵,竟超过万骑,他再不把人命当回事,可这么大的损失,仍是难以承受。 “莫非无计可施?” 石虎目中厉芒一扫,向左右众将冷冷喝问。 众将噤若寒蝉,没人敢接过话头,战至这一步,难道冲火海里送死? “哼!” 石虎重重一哼,煞气几乎都要凝成了实质,眼看已处于了暴走的边缘。 众将更是面色惨白,甚至有人在想索性收兵算了,只是没人敢于出口。 宇文乞得龟突然开口:“中山王,某有一策,明军既倾巢出动,营寨必空虚,我宇文部愿与拓跋部,慕容部去劫他扎于建章宫之外的营寨,虽不能就此逆转战机,却可依寨固守,形成对明军的包围之势,若顺利的话,从后部突入建章宫也非为不可能!”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瞬间就有了种把宇文乞得龟拍死的冲动,你娘的,自己送死别拖着老子们啊! 考虑到宇文部忠心于羯赵,且与自己两部长期为敌的因素,他们不得不怀疑宇文乞得龟是故意落井下石,说好的盟约呢? 可是当着石虎面,能说不去么? “好!” 石虎顿时大喜:“你等三人,为孤前锋,孤随后便至!” 三人重重一拱手,各自离去,一阵吆喝之后,慕容皝率两万骑,宇文乞得龟率骑一万,拓跋仡那也率骑两万,合计五万鲜卑精骑冲向了明军大营。 第六七二章 内讧 突如其来的战斗惊动了刘曜,与群臣众将纷纷赶至长安西城墙。 看着脚底下那冲天的火光,听着响彻天际的喊杀声,刘曜的神色惊惶不定。 游子远拱手道:“陛下,明军定是趁夜突袭建章宫石虎营地,照这态势看,石虎措手不及,怕是营地难保,一旦被明军全占了建章宫,将占有地利,陛下应速发兵救援。” “这……” 刘曜有些迟疑。 通过近一个月的联合作战,羯人与鲜卑人又表现出了相当的善意,在他内心深处,对与石虎联手至少在表面上不是那么排斥,而且作为马上皇帝,他也看出了明军以快打快,石虎形势不妙,但黑夜出城…… 那黑暗中,似是隐藏着看不清的怪兽! 刘岳也道:“陛下,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啊,我军并非一定要参与战斗,臣愿领军,从建章宫遗迹南侧突入,以此牵制明军,为羯人调集援兵争取时间,想那石虎也怪不到陛下头上。” “也罢!” 刘曜猛一咬牙:“刘卿你领三万中军出南城支援!” “诺!” 刘岳匆匆而去。 不片刻,一支三万人的骑队鱼贯出城,略一集结,向着建章宫废墟驰去。 …… 灞上!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两支各一万五千明军骑兵屹立于雪原西侧,马衔枚,足缠布,分别由管商和韩晃率领,趁夜悄悄摸出了峣关,静候斥候来报。 “报!” 一骑踏雪而来,于马上急拱手:“赵军有骑兵出城,约三万骑,距我军尚有五里。” “好!” 韩晃叫了声好:“本将从侧翼进击,老管你从屁股后面狠狠捅他!” 管商嘿嘿怪笑道:“知我者,韩晃也,不过击溃赵军即可,不可恋战,否则长安赵军若倾巢而出,我军将处于不利境地!” 韩晃点了点头,率队先行,迎头掠向刘岳部,管商则向后兜圈子。 隆隆蹄声震动了雪原。 “将军,将军,有埋伏!” 刘岳身边,突有将惊恐大叫。 就看到一队黑影,向着自己的侧翼疾冲而来。 “不好!” 刘岳刚刚色变,已是漫天弦声,惨叫不断,夹着马匹的嘶鸣,随即又是轰隆一下,自家骑队从中间断为了两截。 “速退,速退!” 中伏,居然中伏了! 刘岳连想死的心都有,挥着马槊大吼。 明军到底有多少骑,谁也摸不清,屁股后面又紧跟着蹄声大作,喊杀声四起,明军分明还有包抄的兵力! 黑夜不比白天,再精锐的部队在夜里遇袭,恐慌都会不可抑制的散播开来,转眼间,赵军三万精骑溃散,向着四面八方奔逃。 刘岳面色苍白,身形一晃,一口鲜血吐出,栽落马下! 与此同时,鲜卑人五万兵力也驰近了明军营寨,只见寨墙倒塌,黑漆漆不见火光,慕容皝哼道:“宇文将军,既是你提议劫明王本寨,还望你先探路。“ 拓跋仡那也是不善的点头。 宇文乞得龟哈的一笑:”元真此言大谬,你我三部既与赵主结盟,当无分轩致,何来你我之说?况明王寨中看似空空荡荡,很可能布有埋伏,但他大部分人马已出动,即便有伏,最多万人罢了,我军以快击慢,以众击寡,何惧之有?你我三家当齐心协力,一同冲入!”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相视一眼,都觉得挺有道理的,于是点了点头。 骑队如旋风般冲入大营,慕容皝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心头突然有一种惊悚感,这倒不是有埋伏,而是完全没埋伏,营寨空无一人,所谓反常即是妖,难道明军真放弃了营寨?或是另有阴谋? 慕容仁也道:“三兄,弟总觉得不妥当,明王心思狡诈,哪会任由我等占他营寨?不如……趁早退吧?” 慕容皝有了一瞬间的迟疑,还未答话,宇文乞得归却是哼道:“明军放弃营寨最好,倒省了某一番手脚,慕容小郎君莫要忘了,我等已于中山王驾前自请出战,岂能不战而退?事到如今,战也得战,不战也得战,莫要被明王的虚张声势吓着!” 这话刚落,一枚火球从建章宫边缘掷了出来。 众人不解,丢枚火球是警告的意思吗? 正疑惑间,火球已坠落前方。 “轰!”的一声! 震耳欲聋的爆燃声中,一道丈许高的火墙窜起,以肉眼仅见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蔓延,尽管在劫营前已做好了中伏的准备,却是没料到,是以这种方式中计! 慕容皝大惊,不自觉的低头下看,正见马蹄踏在满地的黑油里,刹那间,魂飞魄散,连声大喝:“快跑,退回去,中计了!” 在慕容皝急切的呼喝中,鲜卑骑兵陆续发现了不对,赶紧勒转马头,可平时在疾驰中调转已很不容易,更何况地面浇满了黑油? 数之不尽的马匹在转弯时失蹄滑倒,骑手沾了一头一脸的黑油,发疯般的撒腿狂奔,与死神赛跑,所有人的生命潜能被充分激发,有人腿都压断了,也哼都不哼,一瘸一拐,或者连滚带爬,谁都清楚,生死仅在一线间! 杨彦也是发了狠,命人把部分火弹熬化,泼洒在地面,就等着来劫营呢。 蹄声隆隆,哭喊声大作,慕容皝见机的早,撒开马蹄飞奔,他感觉身后有一股似要把自已融化的热浪扑背而来,惊骇欲绝,奋力抽着马股,心里除了逃命的念头,再无他念。 正当慕容皝觉察到头发开始融化的时候,浑身突然一凉,原来跑出来了,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感不由自主的涌上了心头。 深深吸了口平时从不当回事的空气,慕容皝阵阵后怕,再举目四顾,那凄凉无比的现状令他呆若木鸡,数不清的骑兵在火海中挣扎,惨叫着栽倒,有慕容部,有拓跋部,也有宇文部。 甚至他看到了亲弟慕容仁,在大火中翻滚着,发出如野兽般的嘶吼! “千年!” 慕容皝悲呼,泪水模湖了两眼! 慕容仁似乎听到了慕容皝的呼叫,把手伸了过去,似乎在哀求慕容皝拉他出火海,随即便身体一软,永远的倒在了大火中! 慕容皝似是灵魂离了躯壳般,直直站着,他自小聪慧,崇经学,善天文,被誉为龙颜版齿,雄毅多权略。 太兴二年,高句丽、段氏、宇文氏三姓来犯,慕容皝率精锐大败宇文氏,仅宇文氏大人悉独官只身遁走,再加上他的母妃段氏为正妃,身为老三的他毫无悬念的被慕容廆立为世子,后在围攻郯城中,临时反水,坑了石虎一把,极大的削弱了羯人的力量。 再往后,与羯人征战虽时有高句丽扰其后路,但总能维持着态势不过于恶化,他的能力也渐渐发挥,可这场大败连明军的面都没照到,上万慕容部的好男儿就葬身于火海,还搭上了他的同母弟慕容仁,一时之间,愧疚,懊悔,愤恨,自责等负面情绪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灵。 “娘的,都是宇文乞得龟那狗贼,世子,咱们去杀了他,为弟兄们报仇!” 劫后余生的慕容部战士纷纷拨出刀剑,愤怒嚎叫。 慕容皝缓缓转头看去,宇文乞得龟也跑出来了,惊惶未定,灰头土脸,身周宇文部族人围了一圈,满脸警惕。 “元真兄,都是此贼,某怀疑宇文部早与明军勾结,诱我等入火海,你我两部何不联手,替中山王诛去此獠?” 拓跋仡那侥幸脱逃,远远唤道。 宇文乞得龟急声分辨:“放你娘的屁,某怎知明军有埋伏,我宇文部也足足死了数千大好男儿啊!” 贺兰蔼头拨出刀,悲呼道:“慕容郎君,休听此獠胡言乱语,先诛了他再说!” 慕容皝突然明白了,拓跋部的意思是先弄死宇文部,将来少个敌手,也能削弱羯人的力量,更何况中伏兵败总要有人承担责任,宇文乞得龟是扣屎盆子的不二人选。 “杀,为弟兄们报仇!” 慕容皝振臂高呼。 “诛了那狗贼!” 拓跋部也纷纷上马,向宇文部疾冲而去。 第六七三章 建章前殿 (谢谢好友天天看书的吃鱼酱和好友书友130210230623203的月票~~) 熊熊燃烧的火海前,鲜卑三部互相攻杀起来,宇文部本就实力最弱,拓跋部与慕容部又怒火冲天,挟着复仇的愤怒挥出刀剑,不片刻,宇文部便已不支。 “顶住,顶住,中山王就要来了,自有中山王还我等清白!” 宇文乞得龟状如厉鬼,疾声呼喝。 “杀,杀了那狗贼,为弟兄们报仇!”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也知时间紧迫,要么不做,做了就要下死手,趁石虎到来之前,斩杀宇文乞得龟,去了宿敌,强造既成事实,而石虎正值用人之际,料来不会过于苛责,于是指挥着兵马发动疾风骤雨般的狂攻。 远处,渐渐有蹄声传来。 那冲天的大火仍未平息,照亮了天际,石虎见着大火,心头拨凉,包抄明军后路的计划已彻底破产,他虽有心召回鲜卑三部,却为时已晚。 而且今晚是实实在在的败仗,增援行动宣告失败,明军攻占建章宫不再存有悬念,将来攻打明军会难上加难,同时兵力对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得不重新评估起刘曜这个不可靠的盟友,为求稳妥,只能移营灞上,丧失主动权。 石虎心里,一股暴戾之气正在滋生,自己有气还没处发,可这倒好,鲜卑人先内讧了! “住手!” 石虎暴喝。 身后各骑纷纷突前,对鲜卑人呈包围态势。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相互一看,心知已错失最好时机,只得喝停部下。 短短片刻的混战,地面又多了数千具尸体,宇文乞得龟怨毒的望了眼慕容部与拓跋部,便奔至石虎马前,跪地大哭道:“中山王,为末将做主啊!”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赶紧过去,抢先施礼:“中山王,此獠乃明军内奸,与明王暗通款曲,把我等诱入火海,损失难以计数,还望中山王将此獠寸磔脔割,以慰无辜枉死者在天之灵!” “中山王,末将冤枉啊,末将入营心切,哪知明王如此奸滑,于地面铺满油料,求中山王明鉴啊!” 宇文乞得龟嚎叫。 “必是此獠故意为之,中山王若信了他的鬼话,必后患无穷啊!“ ”闭嘴!” 边上也不知是谁,在那罗里罗嗦,石虎忍无可忍,一脚把宇文乞得龟踹翻,挥起马鞭猛抽! 一鞭接一鞭,宇文乞得龟痛澈心扉,却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可以活命了。 果然,十来鞭抽过,石虎似是发泄了戾气,冷声道:“宇文将军对我大赵忠心耿耿,理该不会与明王暗通款曲,今次之败,我军优势荡然无存,正需齐心协力才是,你等三人,不许再互相攻杀,否则孤以军法问罪!” “为挽今日之失,他日我宇文部愿为先登。” 宇文乞得龟强忍着剧痛,施礼称谢。 石虎又望向了慕容皝与拓跋仡那。 ”愿遵中山王号令!“ 二人无奈,只得施礼应下。 石虎点了点头,喝道:“传令,命大郎率守军放弃建章宫,速来与孤会合,退回灞上!” “诺!” 亲卫策马而去。 那熊熊火光,也震撼了于城头观战的赵国君臣,个个目光呆滞,羯军如狂风暴雨般冲击明军车阵,或许只能看个大略,可是明军大营倾刻间燃起冲天大火的炫烂景象,尤其是火中无数奔逃的身影令人不寨而栗! ”陛下,陛下!“ 这时,一员浑身血污的将领连滚带爬的冲上城头,哭叫道:”我军中伏,死伤不计其数!” ”什么?” 刘曜顿时眼前一黑。 游子远急问道:“怎么回事?刘岳呢?” “刘将军不知所踪,当时我军正驰向建章宫,突有明军精骑从侧面杀来,我军从中截断,随即后部又有明军冲上,全军不支,溃散奔逃……” 这名将领悲愤交加,正喋喋不休的时候,乔豫突然急叫道:“陛下,陛下!” 原来,刘曜的身形晃了两晃之后,就软软瘫倒,虽未昏迷,但整个人神彩全无,让人望之心悸。 “速回宫,仅一战而己,我大赵还有机会!” 游子远连忙挥手,着人抬起刘曜,向城下匆匆奔去。 …… 建章宫外围的阻击战已落入了尾声,车阵前的火焰虽还熊熊燃烧着,但火焰中,除了一具具尸体接二连三绷成笔直,再无任何动静。 车阵内的战斗也将结束,羯骑只冲进来数千骑,被火海与外面的大部队隔绝开来,在四万明军骑兵的围杀下,再悍不畏死也是死路一条。 而今晚的主战场,建章宫废墟,明军实行的是焦土政策,以大火开道,可如此一来,必须要扑灭火焰才能推进,因此攻占的速度不快。 又由于建章宫地形复杂,羯人占有地利,火弹没法覆盖每一寸土地,往往有明军将士上前扑灭火焰,突然就有暗箭从瓦砾堆,或是残垣断壁后飞出。 零星的暗箭虽不起眼,可是处处暗箭,累积下来,杀伤的效果也相当惊人,这使得明军不得不组织力量逐分逐寸的搜索来确保安全。 当石虎派出亲卫命石鉴退却的时候,杨彦已自领近两万军攻到了建章前殿。 所谓建章前殿,并不是一座独立宫殿,而是构筑在一方圆近五里,高达两到三丈的夯土台基上的建筑群,也是羯军位于建章宫营寨的指挥中心,防守严密。 依托着夯土台基的残垣断壁,羯军营寨看似杂乱无章,却最大可能的利用起了地形,团团相护,再加上寨内经石鉴增援后,守军人数达到两万,几乎与明军相当。 正前方的建章前殿黑乎乎一团,不见半点光亮透出,杨彦照例猛一招手。 有军卒向台基上掷出火弹,一只只火球划出优美的弧线坠向了羯军营寨,燃起冲天大火,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并没有羯人扛着沙包上前扑火,火中也没有痛苦挣扎,扭曲的不像个样子的人形。 荀灌忍不住道:“羯人不会吓跑了吧?” 杨彦不确定道:“不管他,小心点!” 军士们扛着飞梯架上夯土台基,平静的背后或许就隐藏着杀机,谁都是小心翼翼的向上攀爬,位于最前的军士很快爬到顶端,却没有冒然登上,而是从下方同伴的手中接过稻草扎制的假人,向前一丢! 扑朔的火光中,几百只假人有模有样,乍一看,就像士卒从飞梯跳了上来。 霎时间,嗖嗖声大作,至少半数假人中箭,稻草屑飞舞! 杨彦眉心微拧,建章前殿宫室宽广而又密集,即使早已坍塌,也遮蔽物多多,羯人肯定躲在了火弹打不到的死角偷放冷箭呢! 他又转头看向了西南方向的三神山,那里火光熊熊,喊杀声震耳欲聋,显然鏖战正酣,如今整个建章宫只留下这两处还未攻下,而西北方的阻击阵地已归于平静,于是唤道:“命于将军调两万骑过来,堵着建章前殿出口,其余人等原地警戒,天亮撤入建章宫!” “诺!” 有千牛卫匆匆而去。 杨彦又向荀灌道:“女郎,这里交给你了,我绕到前面放火,把建章前殿烧毁,就不信羯人还能窝的住!” 荀灌内心兴奋,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道:“你去吧,我这里不会有任何人跑掉。” 虽说分给荀灌的人手只有数千,但杨彦并不担心,建章前殿建在夯土台基上,如一面小小的悬崖,里面人出来,一是从靠近长安城的一侧绕个圈子,二是纵身下跳,能否摔伤先不说,跳起来就成了弓矢的活靶子。 杨彦领上部分千牛卫与数千卒奔去。 一路疾行,很快来到了建章宫前端,坍塌的阊阖门有如一只巨大的怪兽,横亘在长安城与建章前殿之间,虽是早已倾颓,却仍给人一种守护建章前殿的错觉。 杨彦吩咐道:“堵住出口,围起来投掷火弹,就算烧不死他,熏也把他熏死,看他出不出来!” “诺!” 军卒四下散开,一枚枚火弹投掷了上去。 第六七四章 力量对比 建章前殿的台基上燃起了冲天大火,恰巧今晚的风力不大,想来不用多久,那刺鼻的味道将会弥漫开来。 杨彦又抬眼望向了三神山,三神山上的火光有了渐渐熄灭的趋势,也表明该处的战斗已接近了尾声,不由心中大定,转头道:“传令给张骏,令他率部来防!” “诺!” 有千牛卫施礼离去。 约半刻不到,于药差遣的两万骑兵率先驰来,杨彦使其依托地形布防,面向外口,以防石虎来援。 而石虎也刚刚领军回了寨中,石瞻就过来道:“大王,明军有兵马调动,似是在围堵三郎君!” “娘的,大郎怎么回事?拖这么久都不跑,这下子想跑也跑不了,难道还要老子发兵去救他?” 石虎忍不住一连串的怒骂! 宇文乞得龟立功心切,凑头提议:“大王,明军刚来,立足未稳,若以快打快,或能救出三郎君,我鲜卑愿为前驱。” 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宇文乞得龟已经死了,慕容皝和拓跋仡那眼里缭绕着隐秘的杀机,可是事关石虎之子,谁敢多说半句? 石虎望向了建章宫前殿的方向,现出了挣扎之色,好一会儿,深吸了口气道:”儿没了,还能再生,但将士们没了,谁为孤去东征西讨?那畜生自己死了倒也罢了,难道还要连累将士们为他送死? 今日我军虽败,实力仍存,但军心不稳,已不宜再战,传令各营,即刻退往灞上,骑兵注意断后!” “大王!” 众将感动的施礼。 石虎摆了摆手。 建章前殿! 虽说守军尽量靠向正中间,可是重油燃烧发出的滚滚黑烟挟带着刺鼻难闻的气味正从四面八方扑来,一时之间,咳嗽声大作,更有人中了毒,头晕眼花浑身发软。 石鉴立在高处,比下方的军士稍好一些,可那一阵阵的难闻气味仍是令他不自觉的捂上了鼻子。 他今年十六,被石虎带出来历练,何曾遇过这样的绝境?此时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明军已完全封死了退路,根本冲不出去,复杂的地形虽能提供掩护,但明军也能反过来阻击自已,他只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于石虎来援。 “将军,不好,大王要走了!” 突然,一名部将目瞪口呆的指向石虎营地,大声唤道。 石鉴一看,顿时面若死灰,那几座营寨中驰出大量骑兵,就着月色,能勉强看到军卒正指挥着仆役拆卸营帐,并陆续把各种物资担运上车。 “这……阿翁,阿翁!” 石瞻哆嗦着嘴唇喃喃自语,石虎的弃之而去让他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这名部将看了看下方严阵以待的明军,现出一丝迟疑,随后吞吞吐吐道:“将军,我军已落入绝境,不如....不如降了吧?” 石鉴转头看去,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意动之色,黑烟中挟带的难闻气味让人恶心反胃,头晕脑涨,实在没法忍受,他的脸面狞狰一闪,突然哈哈笑道:“儿还年轻,儿不想死,阿翁,是你是不顾儿的死活,就别怨儿让你丢脸了,但明王能放过我们吗?” 又有部将急劝:“明王以仁德闻名,从不杀降,降了总有机会,不降立刻就是死啊!” “也罢!” 石鉴猛一挥手:“向明军喊话,我等愿降!” …… 渐渐地,东方的地平线现出了一抹鱼腹白,近两万守军的甄别已接近了尾声,晋、羌、氐、匈奴带往一边,羯人与鲜卑安排在另一边,尽管此举令人不安,可是降都降了,武器也交了出去,还能怎么样呢? 随着天色放亮,整片建章宫遗迹忙碌起来,有人依托地形重新驻扎营寨,有人收集羯军尸体以及各种兵器物资,还有人搜寻着已方的阵亡将士。 这一战的规模之大与死伤之惨重历来罕见,阵亡明军将士将登记造册,火化后葬于洛阳北邙山,那一带自古以来就是个硕大的葬区,东汉及西晋的帝王将相很多埋骨于此,杨彦也打算于北邙山建忠烈祠,供奉历次战争中,阵亡将士的骸骨与灵位,供后人凭吊。 因伤致残者会根据劳动能力另行安排,主要是编入收费站与沿途的驿馆,尽量使其安渡余生,当然了,杨彦不可能如现代那样,供养伤残战士一辈子,这个先例不能开,否则后患无穷,他将按规定,一次性支付一笔抚恤金或补偿金,数额不算太大,再安排下半生的生计,可纵是如此,也足以让士卒感恩戴德了。 “大王,此人乃石虎三子石鉴!” 这时,柳兰子带着个年轻人过来。 “哦?” 杨彦和荀灌双双看了过去。 石鉴几乎就是一个缩小版的石虎,方面大耳,满脸青色的胡渣,面相如二十来岁。 “罪将石鉴,拜见大王!” 石鉴恭恭敬敬的跪下,磕着头道。 “石虎三子?” 杨彦玩味的笑了笑:“念你年幼,未有大恶,孤给你个痛快,拉下去!”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石鉴一听不妙,连声哀求:“罪将虽为石虎之子,可正如大王所说,未有恶行,老天让罪将姓石,罪将又有何法,罪将愿戴罪立功,愿为大王招降石虎寨中的羯人来投,请大王明鉴啊,更何况罪将献降有功,明国不是不杀降么?” 众人均是摇了摇头,石鉴此人,毫无亲情,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其实凭着良心讲,石鉴在史书上并无大恶,反颇具窝囊色彩,当年赵主石遵得冉闵相助,成功上位,许闵为太子,后毁诺,闵不满,意图轼遵,遵与石鉴谋之,石鉴大惧,向冉闵出首告密,冉闵旋出兵,废遵立鉴,鉴仅在位三个月,又被冉闵杀死。 不过杨彦不可能留着羯人,这一族必须全诛,当即冷冷一哼:“狡焉石氏,怙乱穷兵,流灾肆慝,剽邑屠城,始自群盗,终假鸿名,孤不需要羯人投诚,你也莫要求饶,若非你无大恶,就不是一刀了事,而是制成水泥跪像,遗臭万年,来人,命晋羌氐匈奴降卒围杀羯人与鲜卑!” “扑通!” 石鉴瘫倒在地,被千牛卫拖了下去,不片刻,呈上了石鉴首级,那死不瞑目的眼里,充满着恐惧、绝望,为他那卑懦的人生,提前划上了句号。 到正午时分,两军的伤亡大略统计出来,不算轻伤,明军连战死带重伤致残有近两万之众,全军由十六万人减员为十四万,就连千牛卫都阵亡了近百人! 其中石虎狂攻车阵有近万弓弩手和骑兵阵亡,其余将士死于攻打建章宫的战斗里,虽是有火弹开路,可羯军早预备了大量泥沙包,冒着箭矢与毒火拼死反击,黑夜中冷箭漫天飞舞,给明军带来了大量死伤。 尤其是攻打三神山一役,由张健和张骏协同指挥,折损的兵力在四千以上,相对而言,杨彦攻打建章前殿倒是不费吹灰之力,毕竟地形使得羯军被堵在里面出不来。 而羯军伤亡更是惨重,从现场的尸体估算,攻打车阵的短短一瞬,阵亡就超过两万,鲜卑人五万精骑中伏,被大火活活烧死了一万五千以上,后内讧又死了近三千人。 另原建章宫守军加上石鉴增援的一万军,合计五万人除逃走近万,几乎全军覆没,包括随石鉴投降的两万人,降卒里鲜卑人与羯胡占了七千,剩下的四族军士于正午刚过,对这七千人展开了围杀,之后被打散编入明军,一方面补充兵员损失,另一方面这些人长期为石虎部下,过惯了刀头舔血日子,不适合释放为民了。 至于韩晃和管商突击刘岳部的伤亡和战果,因靠近长安城墙,没法统计,不过两部合计损失了近千骑,以此推断,能逃回长安的赵军不会超过两万。 总体而言,不连管商与韩晃部,明军在长安的兵力仍有近十六万,而羯军由二十四万骤降到了十五万,兵力对比发生了根本性的扭转。 第六七五章 家业难撑 (谢谢好友纯洁的小三!!的月票,好友九叶天子的两张月票~~) 在把羯人和鲜卑人的尸体焚化为灰之后,军中又举办了简短的仪式,以哀悼阵亡将士,随即便是香味渐渐飘起,各营准备着丰盛的晚餐,以迎接除夕的到来,并庆贺建章宫大捷。 李雄却闷闷不乐,目光不时闪烁,望向建章前殿的方向,昨晚战事激烈之时,他不知暗念了多少遍诅咒,诅咒明军大败亏输,甚至杨彦中流矢而亡! 只可惜漫天神佛没听见他的心声,以一场干净利落的大捷打碎了他的幻想。 其实李雄完全是被妒忌和仇恨冲昏了头脑,杨彦如果真败亡了,他落石虎手里,能不能多活一个时辰都是两说之事,甚至他的任皇后和小公主李卉儿,下场也将凄惨无比。 可是他见不得杨彦好,又无能为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同时更令他恐惧的是,指不定哪一天晚上,杨彦就以靳月华或荀灌的名义诱来任皇后,与之颠鸾倒凤,并以一杯鸩酒了结自己的余生。 这段日子以来,或许是舟车劳苦,也可能是心事重重,李雄竟瘦了许多,发髻也多了些斑驳。 “郎主,您怎么在这?” 李雄独自一人蹲在块巨石后面,李骧匆匆找了过来,讶道。 “哦?何事?” 李雄一副了无生机的样子,头也不抬的问道。 李骧拱手道:“郎主,明日就是元日,辞旧迎新,万象之始,按礼须向明王进贺,但明日人潮熙熙,何时才能轮到郎主?既便轮到郎主,一句贺辞之后再无交待,故老夫认为,趁着明王现在闲了下来,郎主不妨提前去向明王道贺,总好过明日人挤着人。” 一听这话,李雄肉脸一沉! 娘的,夺了自己的国,又和自己的皇后眉来眼去,离上床仅一步之遥,还要老子去向他道贺? 李雄只觉得胸膛憋闷欲炸,可是一抬头,看到李骧身边跟着个年青人的时候,他明白了。 那是李骧之子李寿,二十七岁,也是李雄的从弟,自幼聪敏好学,雅量大度,崇尚礼仪容止,异于李氏诸子,即便是李雄也认为他才能不凡,足以担重任,在公元320年,也就是杨彦穿越来的那一年,拜李寿为前将军、督巴西军事,那年才十九岁。 很明显,李雄诸子因李雄的原因,不可能被重用,可李骧不同啊,他只是李雄的叔父,算不得至亲,如今杨彦举贤若渴,他想为其子谋一个出身。 但是因着降臣的身份,平时不方便去和杨彦套近乎,而今日,可借着提前贺年节和恭贺大胜去名正言顺的拜访杨彦。 “娘的,叔父你是何意?” 李雄忍无可忍,大怒道! 按现代话来讲,这是要榨光自己的剩余价值啊! “郎主息怒!” 李骧清楚自己被看出了心思,有些尴尬,讪讪的劝说。 李寿却是不急不忙的拱手:“弟有肺腑之言,请从兄听之,我家乃阶下囚,虽有明王善待,可洛阳乃虎狼之地,从兄又家业颇丰,安知不会有人打上从兄的主意,或巧取,或豪夺,从兄可能抗之?莫非去向明王告状?明王日理万机,又哪能次次都回护于从兄? 故我家还须有人出仕,弟不才,愿挑起家业重担,不求兴旺门楣,但求维持家门,还请从兄给弟一个机会,自荐于明王驾前。” 李雄现出了挣扎之色,从他本心来讲,是不愿抬举李骧这一系,毕竟他李雄才是主枝,如李寿得了重用,将来就是嫡宗,他这支反而成了旁出,无论是实际利益,还是自尊心,都没法接受。 可是他也知道李家的危机,本如一赤身之人,怀揣万金招摇过市,想不惹来别人的觊觎都难,而且李寿说的很对,就算杨彦看不上他李家的财富,那别人呢? 那些如狼似虎的武将战功赫赫,真要对他动手,杨彦难道还能把自己麾下的心腹大将斩了不成?无非是斥责一顿,一次两次还好,三次四次谁来理你? 更何况向杨彦告状,就等于把人往死里得罪,瞅着机会,搞你个谋反罪名,抄家灭族! 因此李家确实要有人出仕,以护得家族周全,自家是没指望了,思来想去,只有李寿合适,好歹是一家人,李寿将来掌了权也不至于太过份。 李寿见着李雄的神色变化,又道:“请从兄放心,从兄在世一日,仍是李家家主,将来……从兄身后,弟亦会照料诸多子侄,给吃穿,供读书,例钱一分不少,总不教人骂我凉薄。” “哎~~” 李雄萧瑟的叹了口气,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你有此心,为兄甚慰,走罢,去拜见大王。” 李骧从旁道:“郎主,那……卉儿?” 是啊,李卉儿明天十四,后年十五,可以嫁给杨彦了,到时自己是明王的丈人,虽然与葛洪那种正牌丈人不能比,可只要李卉儿得宠,谁敢动自己半根毫毛? 即便李寿受了重用,谅他也没胆当自己的家。 “也罢,把卉儿唤上!” 李雄站了起来。 李骧却又道:“郎主,主母受封夫人,按礼明日亦将见谒明王,不如……把主母一起叫上,去给明王道个贺,省得明日特意再跑了。” 李雄僵住了! 他就怕任皇后和杨彦搞出什么名堂来啊,这不仅仅是一个男人的耻辱,还关乎他的小命,让任皇后去给杨彦道贺,这不是给脖子套上绞索么? 好歹两人已经好长时间没见面了,如果遇上,勾动了天雷地火怎么办? “不可!” 李雄立刻喝止。 “呃?” 李骧与李寿古怪的看着李雄。 李雄也意识到自己过激,连忙解释:“任氏乃一妇道人家,怎能随便抛头露面,去不去无伤大雅。” 李骧回忆起了那晚李雄醉酒归来,砸任皇后门的模样,大概明白了,暗暗叹了口气,正待作罢,李寿却是笑道:“从兄,大嫂怎么说也是卉儿的阿母,连卉儿都去拜见大王,大嫂怎能不去?明王到底有内眷随行,坐一起说说话也能加深感情,若是不见大嫂,是否失礼呢?” “你……” 李雄的面孔瞬间涨的通红。 从这些话中,李雄品出了李寿的意思,分明是看出了什么,恐怕是打着拿任皇后去接近杨彦的心思,反正任皇后是李雄的妻子,不是李寿的妻子,真和杨彦勾搭上了,损失的是李雄,受辱的也是李雄,和李寿不仅没关系,说不定杨彦还能爱屋及屋,更加的提携他呢。 李寿摆了摆手,笑道:“从兄,你这是为何,不就是拜见明王么?何至于此?莫非大嫂见不得人了?从兄,千万莫要失了礼数啊,咱们全家的生死都握在明王手上呢!” 李雄就象才认识李寿一般,瞪大眼睛看着,满脸的不敢置信,满腔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武考(李寿表字)!” 李骧也觉得自家这儿子过份了,脸一沉道。 “呵呵~~” 李寿呵呵一笑:“从兄,请罢!” “哼!” 李雄满腔愤怒,拂袖而去,毕竟李寿说的很有道理,同时他考虑到,今天任皇后不去拜见杨彦,明天还得去,由于自己今天来过了,明天没法陪同,孤男寡女在一起,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要知道,那时女子裙子底下是空的,杨彦真要与任皇后单独相处,起了歹心,裙子一抛,方便无比,半刻就能完事。 ……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杨彦确实难得空闲,与荀灌、靳月华、兮香和怜香聚在帐内取暧,主要还是等着开饭,趁着闲暇,向荀灌问道:“荀公身体可还硬朗?若是去洛阳能否经受得住?” “怎么?” 荀灌不解的看了过去。 杨彦微微一笑:“荀公为人中正耿直,满腹经纶,窝在建康啥也不做浪费人才啊,我想请荀公往洛阳任职,就任……太傅好了。” 第六七六章 尚书左仆射 (谢谢好友糖果爸和好友阿军军的月票,好友寒乙和好友qiuguhan的各两张月票~~) 晋承汉制,太子宫臣以太傅为首,太子即位后,往往以太傅录尚书事,总领政务,成为事实上的丞相,太傅也就是俗称的帝师。 在品秩上,太傅比于三公,但有东汉一朝,三公虽为最高官职,却被剥夺了实际权力,且三公多以知名经师为之,宣扬经术治国的理念,皇帝以尚书参决政务,不以实权付三公。 又因三公以硕儒经师居官,需要为很小的差错承担严重的责任,以示高节。 如说出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宋弘乃光武帝朝的大司空,在位五年,因考核上党太守无所依据而免。 又如伏湛行大司徒事,以冬祭高庙(汉高祖刘邦的宗庙),因河南尹与司隶校尉在庙中争论失仪,而伏湛没有奏,被免。 再如韩歆为司徒,以直言忤旨,免官遣归乡里,与其子皆自杀,之后,欧阳歙、戴涉继任大司徒,都是论罪下狱、被处死的结局。 因此三公虽地位尊崇,却是个高风险职业,哪怕到了晋代,皇权衰弱,三公风险不再,可是莫名其妙的加人为三公,本身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而太傅不同,有名位,又有实权,是真正的位高权重啊。 “什么?” 荀灌大吃一惊,她一直都以为,杨彦是在故意疏远荀家呢。 杨彦淡淡道:“荀公若有难处,那我请小荀公去洛阳上任,想来小荀公必欣然应允。” “那老儿不学无术,怎能为太子师!” 荀灌立刻反对。 “扑哧!” 靳月华抿嘴一笑。 荀灌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于急切了,于是俏面红了红,哼道:“你打算立太子了么?虎头毕竟没有名份,慧娘年纪还小,可以再等等的,你就这么着急?” 杨彦离开洛阳的时候,郗璇、崔玲与巧娘相继怀孕,这么长时间过去,崔玲珑与巧娘各诞下一子,分别取名为杨继宗与杨继纬,崔玲诞下一女,名为杨继玲。 杨彦摇摇头道:“立太子不着急,我的意思是,等孩子们将来长大了,全部跟着荀公启蒙,在一起学习。” 在皇子教育上,抛除偏见,杨彦觉得清朝做的最好,捡选公卿权贵的适龄儿童,与皇子集中起来学习,既有竞争,又可以培养感情,谁行谁不行,一目了然,同时这也是对群臣的一种荣宠手段。 清朝是封建社会的顶峰,也是制度最为完备的朝代,如果不是废科举,假立宪,自己把自己给玩死了,搞不好百年后仍是我大清呢,虽然这让人不寒而栗,但不可否认,清朝对于杨彦有很大的借鉴意义。 荀灌则是芳心欢喜,对杨彦的最后一丝不满也烟消云散。 荀崧年龄大了,而杨彦的子嗣除了虎头,都未至学龄,说是给个太傅,实际的意思是让荀崧挂个帝师的名号在太傅的位置上退休荣养,父亲是太傅的官身,将来荀蕤和荀羡的起点就不一样,只要不出大的差池,几乎是前途一片光明。 嗯! 原本荀灌觉得,杨彦让荀豹替他坐镇京城,让荀虎当他的贴身侍卫头子是投闲置散的表现,但是换了心境再看,这分明是把家托付给荀豹,把自己安全交由荀虎负责,又何尝不是一种对荀氏的信任呢? 再一想到,杨彦还抱过荀蕤呢,不禁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见着荀灌笑,杨彦也笑了,实际上他对于荀氏真没有排斥心理,千年来,从未听说过有荀家人篡位夺国,反而荀氏子弟世代忠良,如果连荀氏都不值得信任,还有谁能信任? “大王,西城候携家求见。” 这时,柳兰子在帐外唤道。 “哦?” 杨彦一怔,便道:“快请!” “参见大王!” 柳兰子把人请了进来,李雄一家齐齐施礼。 “不必多礼,请坐!”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众人依次落坐,他的视线也一一扫过,先着重看了眼李卉儿,小姑娘面含娇羞,微红着脸颊,半低着脑袋,霎是秀色可餐,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身子骨还未长开,竟然对他构成了一种难言的吸引力。 一刹那,他都有了种写信回洛阳,告之慧娘与巧娘自己将纳李卉儿、姚湘与蒲玉为妃之事,这不怪杨彦花心,主要是男人天生就有博爱的劣根性,尤其是人家已经摆明车马上门倒贴。 不过很快,杨彦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觉得还是不能过于放纵自己。 随即他的目光本能的移向了任皇后,任皇后微微垂下螓首,表面若无其事,但是杨彦觉察到,她的身体略微颤抖了下。 李雄心里猛一个格登,他的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这二人呢,可不能再发展下去了,于是赶忙领着全家向杨彦道贺。 “大王自入蜀以来,劝农桑,兴教育,流人蜀人之间不再仇视,百姓安居乐业,臣随明王一路北行,获益良多,孟子有云:五百年有圣人出,自汉高帝刘邦至今,足有五百年矣,大王实乃当世圣人啊……” 李雄先说了两句,后面由李寿接口,不遗余力的吹捧起了杨彦的功绩,还不时叙述着自己的感慨。 杨彦眉心微微拧了拧。 李寿志得意满,神彩煜煜,眼神中充满着渴望,再看李骧,欲言又止,隐约望向李雄的目中带着愧色,而李雄的眼底隐有愤怒闪出。 突然杨彦明白了,李雄这一家专程来拜访自己,目地是为李寿求官! 李家处境艰难,他也清楚,首先作为被废君主,提心吊胆,朝不保夕,其次携带重金,担心被人盯上,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因此朝中有人才能保住家业。 凭心而论,杨彦很反感这套,他很想隐晦的点出让李家不用担心,明国以工商兴国,不会公然掠夺别家财富,奈何李雄身份特殊啊,就怕有不开眼的盯上李家的财富美人,到时为难的还是自己,给个官,就等于给李家一道护身符。 李雄及其子不可能补实职,李家也明白,故推了李寿出来。 ‘罢了,罢了,老子到底还是狠不下心!’ 李骧的目中射出了哀求之色,杨彦暗叹一声,自己终究是现代人,没法如古人那样凉薄。 据杨彦几年来的观察,或许是价值观的差异,也可能受生存环境影响,古人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何况他人?放在现代人眼里,古人确实凉薄,但古人不重命,重义。 而李寿此人…… 杨彦回忆着史书记载。 李寿具有市侩人物的普遍特征,在得势前,卑躬屈膝,小心翼翼,能表出现自己美好的一面,但得势后,就如变了个人一般。 史载李寿谋反,攻入成都,纵容士兵抢掠,强尖李雄的女儿和李氏妇人,受害者无数,当时李寿身边人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向东晋称臣,另一派要求自立为帝,两派争论不休,李寿下令占筮。 占者曰:可数年天子。 有叫任调的人曰:一日尚为足,而况数年乎? 又有臣劝:数年天子,孰与百世诸侯? 寿拍板:朝闻道,夕死可矣,任侯之言,策之上也,遂以东晋咸康四年僣即伪位,然后学石虎,以严刑苛法治国,并大征民役,兴建宫室,蜀地苦不堪言。 杨彦再看向李雄,李雄低着头,眼角闪烁出难以抑制的怒火,不禁心头一软。 很明显,李寿上位,必然侵夺李雄家产,而李雄出于对未来的恐惧,又不得不支持李寿上位,杨彦也不是那种心黑手辣的皇帝,希望李雄富贵一生,落个善终,如此一来,他自己在史书上也能落下仁君的美名。 因此杨彦在内心中,已经否定了李寿。 略一沉吟,杨彦向李骧问道:“李公高寿几何?” 李骧拱手道:“不敢当大王问,老朽六十有三!” 杨彦又问道:“身子骨可硬朗?” 李骧道:“老朽能睡得着觉,吃得下饭,日行数十里倒也不觉疲累。“ “好!” 杨彦点了点头:“孤加李公侍中,任尚书左仆射,此战过后,赴洛阳上任!” 第六七七章 修碉堡 (谢谢好友天使的地瓜的两张月票~~) “什么?” 进李骧高官厚爵,而不是李寿? 李骧惊呆了,其他人也满面愕然,但陆陆继继,都回过味来! 李雄眼里现出了快意之色,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堂弟! 你不是要当李家的家主么,你不是窜梭自己拿正妻去勾搭明王么?哈哈,明王慧眼,岂能受你蒙弊? 对于他来说,李骧当官比李寿当官更易于接受,毕竟李骧性格温和,是典型的老好人面目,且识大体,不可能进逼自己。 李寿却是面如死灰,浑身都在颤抖,他不明白,为何会是这样,但他清楚自己完蛋了,今日之事一旦散播开来,谁都不会再提携他,今后别想于仕途上有所寸进,更何况官职不世袭,李骧得享高官与他没太大的关系。 李骧则是浑身一震,神色极其复杂,果然是君心难测啊! 再看向李寿,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就是! 作为帝王,自有端倪霸气,我给你的,才是你的,我不给你,你不能要,李寿求官的行为触犯到了杨彦的底限,也低估了杨彦对李雄的回护之心,结果触怒龙颜! 李骧不由想到了李班,他清楚自己这个尚书左仆射在本质上只是李家的护身符,若真要凭此去干涉朝政,恐怕就呵呵了,而李班与自己相近,都是敦和的性子,恐怕明王真正属意的,还是李班啊。 暗暗叹了口气,李骧深施一礼:“臣多谢大王!” 任皇后也忘了矜持,妙目盈盈,打量向杨彦,她从中读出了杨彦具备一颗仁和之心,想想以杨彦的身份,还能屈身为李家谋划,可见此人的敦良本性,可惜了……相见恨晚! 当心头刚刚布上了一丝自艾自怜的时候,任皇后陡然惊悚,转头一看,果然,李雄正盯着自己呢,这让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哀,也有种难言的厌恶! “呵呵~~” 杨彦挥手笑道:“李公于蜀中多有建树,于洛阳任职恰如其份,天色也不早了,既来之,则安之,今晚孤宴请你家,来人,摆宴!” “多谢大王赐宴!” 李家众人纷纷称谢。 酒菜陆续端上了几案,除了李寿,所有人兴致都挺高的,毕竟李家的难题解决了,而且除了荀灌,无论是靳月华,还是兮香菱香,待人接物都有一套,与任皇后及李卉儿拉着家常,总能于不经意间调节气氛。 两轮酒下肚,李卉儿俏面绯红,带着微熏的酒意向杨彦笑道:“卉儿早知大王文彩无双,趁此佳节,何不作诗一首?妾厚颜,为大王抛砖引玉。” 说着,便吟道:“喜哉芳椒,载繁其食,厥味惟珍,蠲除百疾,肇惟岁始,月正元日!” 周围一片叫好,李雄更是满脸的满意之色,不时望望爱女,再望望杨彦,真如老丈人看女婿般,而李卉儿可能真喝高了,不再羞怯,笑吟吟看着杨彦。 杨彦自然不会去败坏李卉儿的兴致,微微一笑,吟道:“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梅柳芳容徲,松篁老态多,屠苏成醉饮,欢笑白云窝。” “好!” 李卉儿拍手叫好。 其他人默默念叨,细细品味着,陆续现出了叹服之色。 任皇后的美眸中更是现出了一丝迷离,怔怔的看着杨彦,在还未嫁给李雄的时候,她的梦想是嫁给一个文采斐然的如意郎君,夫妻间举案齐眉,挑灯夜谈,可称天作之合。 可是婚后的日子完全打碎了她的梦想,李雄在本质上是流民帅,是武夫,哪有吟诗作乐的本事? 好吧,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李雄虽是武夫,但日子总是要过的,任皇后也能分清幻想与现实的区别,尽起了一个妻子的本份,只是李雄越来越不堪,才让她的心渐渐死寂。 而此情此景,除了让她暗叹一声恨不相逢未嫁时,还能如何呢? …… 不知不觉中,晚宴拉上了帷幕,李雄一家告辞离去,那个时代除了官员,寻常人新年没有放假的说法,而且当时新年的地位不如后世那样高,因此从元月初二开始,杨彦下令修筑碉堡,从建章宫遗迹的南侧一直修到峣关,全程六十里。 规划是左右各两层交错,中间留三到四十丈的宽度作为道路,水平方向堡与堡的间隔约五十步,也即百米,确保任意两座碉堡间能形成交叉火力,前后左右碉堡起到相应的火力增援。 这样算下来,平均每里纵向要修四座碉堡,左右四列,合计十六座,六十里是近千座。 这倒不是杨彦异想天开,而是从峣关运粮至建章宫遗迹,需经灞上,一路坦途,无遮无掩,而石虎十来万大军就驻在灞上,必来劫粮,明军得要多少兵力护卫粮道? 更何况长安还有刘曜的十来万军,局面很容易演变为明军被诱出建章宫遗迹,被迫在平原上与两赵三十万大军决战。 一方面是提前决战,死伤惨重,有悖于拖死敌军的初衷,另一方面是修碉堡,耗人工,花力气,但不死人,如何选择,不言而喻。 好在建章宫遗迹里有现成的泥土石料,军中还有从峣关趁夜偷偷送来的水泥,人工则有降卒,同时峣关也得修,两者于中间合流,等于建章宫明军只需修500座不到。 元月初二! 百官于初一清晨给皇帝朝贺之后,会有数日的休假,不用署牙理事,刘曜作为比较勤政的皇帝,也会利用新年的这几日好好休息。 不过今年很特殊,新年朝贺被取消了,赵国汲汲可危,刘曜实在没心情搞表面功夫,因为里外断绝,皇宫里的炭火也要限量使用,刘曜以身作则,只在身前燃着一个小小的炭盆,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并没有太多的减少,但更冷的,是他的心。 ”陛下,陛下,大喜,大喜啊!” “这时,游子远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哦?何喜之有?” 刘曜缓缓抬起头。 游子远猛一拱手:“陛下,明军快断粮了!” “什么?” 就象是听到了天底下最美妙的音乐,刘曜猛站了起来。 游子远笑道:“明军于建章宫南侧修建堡寨,照臣估测,必是一座接一座,通往峣关,以此保证粮道畅通,哈,以此法运粮,吃力不讨好,而明王偏偏采用如此蠢笨之法,再结合工期,说明他的粮草撑不过一个月。” “好!” 刘曜大叫了起好,没什么消息,比这更令人振奋了,当即迈开大步,向外走去。 很快的,刘曜带着游子远登上了长安西城墙,城头人山人海,都对着下方不远处的建章宫遗迹指指点点。 “参见陛下!” 众人齐齐施礼。 刘曜摆了摆手,快步上前,放眼望去。 明军确实在修筑堡垒,而且是四座一起建,每座约有千人在忙碌,外围,火炮、弓弩手、车阵和骑兵密密麻麻,再从台基来看,堡垒不会超过方圆五丈,高度不可预测。 “哈哈哈哈~~” 刘曜不由哈哈大笑道:“明王奇思妙想,朕甚服之,就凭此物,也能护得住粮道安全?哈哈,他就是建一堵墙,朕也能把它给扒了!” 城头哄笑不断。 “陛下,不可轻忽视之啊,还望速与石虎协商,共同发兵击破堡垒,使明王粮尽自退,否则后患无穷啊!” 刘岳从旁急劝道。 他也是命大,那日坠马昏迷之后,既未被奔马踏着,也未被明军寻到,最终由亲随架着回了城,虽未受大伤,却染了风寒,在床上躺了好一阵子,才算是渐渐康复。 刘曜根本不想理,他发现,这个刘岳就是个灾星,第一次和明军作战,丢掉了宛城、襄阳,让明军直下峣关,兵逼长安。 刘岳回来了! 第二次和明军作战,丢掉了下辩、上邽乃至整个秦州,杨彦得以顺利收编秦州羌氏和凉州张氏。 刘岳又回来了! 第三次和明军作战,不幸中伏,折损了万余骑。 刘岳又又回来了! 这样的人,不是灾星还是什么? 刘曜都有了种把刘岳斩首的冲动。 第六七八章 粮食到 (谢谢好友东海令狐冲的月票,好友狂龍風暴与好友糖果爸的各两张月票~~) “呵~~” 侍中乔豫从旁轻笑一声:“刘将军怕是被明军吓破胆了罢?几座堡垒,何惧之有?现在攻打,必损兵折将,最多只能阻止明军建堡,但若是待他建好,于半途劫他粮草,恰可为我军资,如今的长安,断绝了外援,正是需粮之时啊,既有明王送粮,岂能不笑纳?就让他建,没有堡垒,明王还不敢运粮呢。” “哈哈哈哈~~” 城头哄笑四起,刘岳面色尴尬,无言对辩,谁叫自己一败再败,接连三败,成了大赵的笑柄呢? “哎~~” 刘岳抱以一声长叹。 长安以南的灞上,石虎也领着众将观察明军修筑碉堡,因距离近,能看清更多的细节,比如有四人分别持细网四角,另有专人向网上倾倒着泥沙碎屑,搜集细小的砂粒,混入一种粉状物,堆的如个坟头般,再从顶部倒水,搅拌成糊状,用桶拎走,糊上堆砌起的砖石。 没人理解明军往墙上糊的是什么,不过宇文乞得龟立刻拱手:”大王,决不能让明军堆砌堡寨啊,我鲜卑三部愿为大王前驱,拨得头筹!“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眼里杀机缭绕,什么时候他宇文部能代表鲜卑了?原先段部最强,也从未夸下海口代表鲜卑,最弱的宇文部哪有这资格? 很明显,宇文乞得龟看上去忠厚,实则是借着石虎的手削弱自己两部呢。 石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宇文乞得龟,摆摆手道:”不忙,让他修,待他修好了再劫他粮,这堡寨四面漏风,如何能挡得住我军铁骑?届时以你三部为前锋,还怕没有出战的机会?“ ”多谢大王成全,我鲜卑男儿愿为大王效死!” 宇文乞得龟毕恭毕敬的躬身施礼。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就像吃了颗苍蝇一样噎的难受,心里的恨意纵是倾三江之水也难以洗清,可这时,也只能同时施礼道:“中山王但有所命,定当遵从!” “哈哈哈哈~~” 石虎纵声狂笑起来,他突然觉得,麾下有宇文乞得龟这样的没脸没皮之辈,并非不是件幸事啊! …… 建章宫废墟! 看着长安城头满满的军卒与不远处石虎大营中的严阵以待,荀灌长吁了口气道:“石虎和刘曜错失了最好时机,若是此时来攻,我军的堡寨未必能建得成呢。” 杨彦嘿的一笑:“想劫我粮米,得先掂量着自己有没那牙口,按照规划,半个月差不多能修好,届时从石虎眼皮子底下运粮,大摇大摆,岂不快哉?” 荀灌不明白杨彦那来这么大的底气,但她知道这个男人素来足智多谋,冒然询问的话,反会显得自己无知,于是强忍下心里的好奇,不再多问。 羯人与刘曜不来干拢,又由于熟练度不断增加,筑碉堡的进度超过了预期,到第十三日傍晚,由峣关修来的碉堡与建章宫方向的碉堡成功合龙,每座碉堡方圆五丈,以砖石加水泥砌成,高三丈,堡身依高低,布满射击窗,四周都能发射弩箭,堡底则预留了伸出大镰刀和铁枪的位置,专用于砍断飞梯或者捅穿冲车,撞木等攻城器械,而每五座碉堡于顶端架一座钢炮,火力强劲,远远看去,一连串的碉堡,有如一条横亘于灞上高原的巨龙。 年后天气渐渐转暖,元月十五,是用以祭祀的重要日子。 通常有条件的家庭,都要作豆糜,加油膏,以祠门户,具体是以杨枝插门,随杨枝所指,以酒脯饮食及豆粥插上筷子祭祀,然后还要用白粥抹上油膏,祭蚕神。 蚕神又叫紫姑,相传是一名受正妻嫉妒的妾氏,常驱至厕所,猪圈处做脏活,于正月十五激愤而死,后人每逢正月十五日晚,便抬着一个假人,至厕所或猪圈边,迎接紫姑,如果抬着的假人重了,就表示紫姑来了,赶快设上酒果,卜问将来蚕桑之事。 另还有打簇、相偷戏,做宜男蝉,打粪堆等诸多活动,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正月十五,在当时是比新年更加重要的节日。 也于这一天清晨,百辆大车从峣关出发,在近万军卒的护卫下,沿着碉堡道开向建章宫。 “陛下,明军就要过来了!” 刘曜站上长安南城墙,呼延瑜向前方一指。 城下的明军如同一串蚂蚁,行进快速,给人一种慌不择路的感觉。 刘曜哈哈笑道:“不过百车而己,能装多少粮草,且明军刚开始运送,必小心戒备,让他过,待得数量多了,再去劫来也不为迟。” 刘岳拱手道:“陛下,就怕明军利用此点,以蚂蚁搬家之策,一点点的运送,不知不觉中积少成多啊,还望陛下与石虎共同出兵,断去明王侥幸。” “嗯?” 刘曜脸一沉,现出了厌恶之色。 是的,他对刘岳已经厌恶之极,偏偏这人还不识趣,朕不杀你,你远远躲开啊,凑过来让朕不自在么? “哎~~” 刘岳重重叹了口气,再看看周围众人,指指点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没谁有提议出兵的意思,只得闭上了嘴巴。 他知道自己说话没份量了。 城下,石虎营寨。 与刘曜相比,石虎看的更清楚,那车壁缝隙中,偶尔会洒下黄澄澄的谷子,那巨大的重量压的车轮喀吱喀吱响,无不显示出了车上确实装满了稻谷。 “轰!”的一下,突然有辆车垮了,数十袋稻谷砸落地面,其中数袋当场破裂,稻谷流了满地。 就看到有军卒七手八脚的把袋子搬去别的车上,还有人收集着散落的稻谷。 “大王!” 周围众将望向了石虎。 石虎脸面现出了挣扎之色,随即摆了摆手:“再等等,百来车太少了,况那杨彦之狡诈,虚虚实实,谁知真假,或许这百来车中,只有几辆装载了粮食,故意翻了一辆,露出稻谷,诱我去攻,哼,孤岂能遂他愿?” “大王英明!” 宇文乞得龟拱手道:“当年祖豫州便于蓬陂使用此策,真真假假运粮,以此迷惑桃豹将军,殊不知赵主大敌在西,不在于南,于是将计就计,撤回豫州兵力,徒使祖豫州得此虚名。 今明王绕来绕去无非这两招,末将以为,大王应当示之以松,明军以小股兵力运粮时,约束军卒,莫再观看,如此几次下来,那杨彦之必会失了警惕,趁夜大量运送粮草,届时就是大王的机会啊!” “嗯~~” 石虎捋着那如钢针般的胡渣,甚是满意。 章建宫遗迹! 不片刻,百辆大车驶来,车上满满的全是稻谷,这都是从襄阳、江陵征集来的稻谷,金灿灿,散发出稻香,甚为诱人。 李骧已经是尚书左仆射,正三品的高官,不管这个职务能起什么作用,每日都要到杨彦面前点个卯,这时便捋须赞道:“大王虚虚实实,石虎果然不敢来攻,当真是妙计啊!” 杨彦摆摆手道:“主要还是太少,刘曜和石虎犯不着为这百车粮食拼命,日后若是大批量运粮,二人必来劫。” “既如此,老夫倒有一策。” 李骧捋须道:“大王可于正式运粮之时,再行虚实之计,车中装载火油,给他个惊喜!” 人的地位改变,想法也会改变,以前李骧是白身,李家形同于囚犯,没什么念想,只望平平安安过日子,而如今官至尚书左仆射,心思不由活了,他希望献计献策,获得杨彦的赞许与青睐,授予明命,真正入主尚书台,参与国政。 杨彦略一沉吟,便道:“此计倒是可行,孤即刻修书给韩晃管商,使之便宜行事。” 李骧现出了喜色。 实际上他纯属多心,杨彦既然任他为尚书左仆射,就不会让他光拿奉禄不干活,毕竟杨彦是现代人,他曾当众斥责过阮孚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行为,自己又怎会犯呢? 第六七九章 劫粮 (谢谢好友书友161209200000574、好友川流不不息和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接连数日过去,明军隔三差五的从碉堡道运粮,也不多,一次百来车,偶尔还泼洒些金灿灿的稻谷出来,惹得人心痒痒。 石虎寨距离近,运粮的将士明显能感觉到寨中的情绪有了微妙变化,虽然石虎曾下令粮队经过时不许围观,可围观的人还是越来越多,并且情绪越来越暴戾。 这不仅仅是石虎也缺粮的原因,毕竟石虎十来万大军,还有二十多万的民夫,每日的消耗都是天文数字,虽然黄河还未解冻,仍可以通过并州直接运粮过来,可是仅凭着长期战乱的河北与遍地大山的并州,哪怕石勒刮地三尺,又能刮出多少粮食呢? 如今的石虎军中,民夫丁役肯定是限量,有限的粮食吊着条命,不让饿死,干活的时候临时吃一点,补充力气,而寻常军卒虽未限量,但粮食里开始掺沙子了,麦粥必须要呼噜噜一口咽下去,不能嚼,一嚼就嚼出细砂石子,只有将领才能吃到纯粹的粮食。 由此可见石虎军对于粮食的渴盼,抢了粮车,瞅着空子往嘴里塞几把稻谷也好啊! 同时,明军大摇大摆的从营前运粮,是挑恤行为! 是可忍,孰不可忍! 留意到石虎寨中的情绪变化,管商和韩晃觉得时机已至,在请示了杨彦之后,月底的夜里,一列由超过六千辆大车组成的车队缓缓驶出了关城,每辆车由两头骡子拉着,管商领军,合计有三万卒护卫。 车队沿着漆黑的碉堡道行进,小心翼翼,只是偶尔有骡子昂昂叫唤。 “大王,大王,明军出来了!” 哪怕是深夜,得到消息的石瞻仍不敢耽搁,匆匆奔来汇报。 这段日子以来,石虎的性子不如以前那样暴戾,作为石虎的心腹,石瞻是明白的,归根结底,还是一连串的失败让石虎不得不收敛性子,再也不能放飞自我了。 连战连败,威望下降,还动辄打骂杀人,是想做张飞是不是? 石虎虽然暴戾,却不傻,什么时候张扬,什么时候收敛,轻重还是拎得清的。 这也是石瞻明明听到帐内的动静,还敢于打扰石虎的重要原因。 果然,帐内的声音嘎然而止,石虎平静的问道:“明军深夜出行?多少人马?” 石瞻在帐外道:“至少有五千辆车,两到三万卒护送。” “你以为呢?” 石虎问道。 “这……” 石瞻有些迟疑,毕竟虚虚实实的东西很难讲清,杨彦又素以智计闻名,万一自己提了错误的建议,导致严重后果,责任他可承担不起。 石虎催促道:“放心大胆说,给孤做个参考。” “诺!” 石瞻咬咬牙道:“从新年到今日,已近一月,关西无粒米送至明军大营,另明军在渭城以西,收容了近百万民众,耗粮之巨,难以想象,明军的粮草很可能到了极限,故不得不从峣关运粮。” “嗯~~” 石虎沉吟道:“召元真、代王与宇文将军速至中军大帐,再遣人往长安给刘曜送信,让他派军出城,与孤共劫明军粮草!” “刘曜?” 石瞻不解道。 石虎道:“来日方长,为了些许粮食,没必要生出嫌隙,快去!” “诺!” 石瞻匆匆而去。 …… 石虎大营距长安不远,快马疾驰,信使很快入城,与石虎相同的是,刘曜也不大敢摆皇帝架子,以平易近人的一面示人,根本原因,还是鲁肃对孙权讲的那句话,别人能降,唯独你降不得,尤其是明军对开城献降者给予极大的优待,他更是不敢含糊。 宫中侍卫紧急叫醒了刘曜,刘曜心平气和的召来游子远、乔豫、呼延瑜等重臣商议,决定由呼延瑜率步骑五万,携攻城器械出城,石虎也出五万人马,合计十万卒,并做好建章宫明军出击,随时增援的准备,所得粮草,由两家均分。 一个时辰之后,贺兰蔼头、宇文逸豆归与慕容皝四弟慕容昭各率万骑,屈支六率步卒两万,携带攻城器械向着明军的碉堡靠近,隔着不远,是呼延瑜的五万人马。 “咣咣咣~~” 碉堡上方有铜锣炸响。 粮队也于原地,套走骡子,紧急收缩布阵。 战马的价格南北差异很大,平均起来,一匹公马在五万钱左右,母马还要贵些,而马骡的价格比马价高两成,六千辆车,一万两千头骡子,最少值七亿钱,这是一笔巨款。 “杀!” 屈支六与呼延瑜几乎同时挥手,步骑一窝蜂的冲了过去。 在黑夜中,分层次,按布就班的攻打没有意义,首先是看不清,其次碉堡攻防一体,随时随地都能开炮放箭,一批批的攻打,反而伤亡更大。 步卒的目标是碉堡,骑兵则是直冲粮车。 霎时间,蹄声隆隆,喊杀声大作。 管商回头看了看车辆,便沉声道:“依托车阵,弓弩手准备!” 军卒死死盯着阵外。 蹄声越来越接近,城头开炮了,面对密集阵形,自然打散弹,前方哭叫声不断,随即碉堡开始放箭,除了射击孔射出一支支的弩箭,碉堡顶端还有弓箭手。 因着十万人马来攻,铺开的截面很大,至少有近两百座的碉堡在开火,虽然单个碉堡的火力不强,无非就是每一面的几个射击孔和堡顶的数十弓箭手,以及隔好久才能打一发的钢炮,可是如此之多的碉堡一同开火,无时不刻都有成千上万的箭矢射来,偏偏你还射不到他。 只能挨打。 慕容昭倒吸了口凉气道:“以往某还想,明王修筑如此之多的堡寨,真不如筑一道城墙,但如今看来,这密集的堡寨比城墙好使啊。” 贺兰蔼头点点头道:“不错,如明王修筑城墙,我军攻上去倒是一劳永逸,而堡寨攻破了一座两座并无大用,却偏偏不得不攻,明王此人,确是名不虚传啊。” 宇文逸豆归脸沉了下来,没有说话,今晚来的是他的直属部下,没有一个是宇文乞得龟的人马,这也没办法,宇文乞得龟前几次卖力卖命,损失惨重,又成功获得了石虎的好感,分派任务下来,咬着牙也得接。 明军开始从堡顶向下抛洒火弹,一烧一片,早有准备的赵军骑士把泥沙包扔下灭火,但仍有火头燃烧着,照亮了前方的战场。 看着一具具的身影突然就倒在地上,宇文逸豆归的心口直抽,毕竟他是宇文别部大人,所谓别部,虽同姓宇文,但与宇文乞得龟的关系,恐怕只能归结于几百年前是一家,就好象两人同姓李,一个住河北,一个住河南,能说这两人有什么关系么? “好!我军攻打堡寨了!” 屈支六猛叫了声好。 就看到飞梯被架上去,有军卒往上攀爬,可是靠着地面的一个豁口中,却是伸出了一根巨锤,猛击在了飞梯底端。 “轰!”的一声,因有人的重量压在上面,梯脚直接被锤断,几名军卒如下饺子般摔了下来。 “娘的!” 屈支六又忍不住大骂。 这真是看不出来啊,小小的堡寨,攻防兼备,犀利无比,比城墙好用,至少从城墙底部,伸不出一支大铁锤把飞梯锤断。 众人头疼之极。 其实这种带地堡的碉堡,搁现代很容易对付,开这么大的口子,一颗手榴弹扔进去,轰的一下全完玩,可那时没这条件。 “咚咚咚~~” 有士卒操起破城锥,去砸那墙,可是料想中的皲裂与泥块碎碎砖哗哗下落没有出现,墙壁只浮现出了一道浅浅的白印子。 “轰!” 又一具飞梯被锤倒! 随即碉堡顶端几只火球扔了下来,火光熊熊,火海中惨叫连声! 众人面面相觑,心底一股寒气渐渐滋生。 “将军,骑兵冲过去了!” 一名将领突的大叫,毕竟碉堡的火力虽猛,但密度不足,不足以作为面覆盖打击整个骑兵群,而且骑兵也边策马边向上抛射,压制住了相当的火力。 众将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哪怕摧毁不了堡寨,把粮抢来也是成功。 第六八零章 仍缺粮 (谢谢好友qiuguhan的两张月票,好友罗贤超字匡济的月票~~) 从高高的建章前殿台基向下望去,碉堡就如同汪洋大海中的小船,被一波波的海浪冲击,让人提着口气。 杨彦却有了种前世上大学玩红警单机时,把电塔一路修到电脑家的即视感,那密集的坦克群冲来,光芒闪烁,滋滋直响,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甚至杨彦都有了种把电塔,不,把碉堡修到石虎家门口的冲动。 荀灌很奇怪的看向了杨彦,她从没见过这人居然眼神煜煜发亮,面庞布满了说不出的向往和沉迷之色,好象有什么足以让人爱不释手的事物在吸引着他。 “怎么了?” 荀灌不由问道。 “呵呵~~” 杨彦呵呵一笑:“没什么,想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 “何事?” 荀灌又问道。 “还是不说了罢。” 杨彦神秘兮兮道。 顿时,荀灌俏面一沉,不满的哼了声。 杨彦也很无奈啊,他总不能说自己正yy着前世大学里的医科狗生涯呢。 哪怕他现在一呼百应,言出法随,一怒可让血流飘杵,一个善念又能让万家生佛,按理说,人生至此,夫复何憾?可就是觉得生活中少了点什么。 比如人人都戴着张讨好的假面出现在他面前,既便是跟随他最久的巧娘,相处时都带上了些刻意讨好,想来唯一还能坚持自己本心的,就是荀灌和远在建康的裴妃了吧? 荀灌却是感受到身边气息一变,杨彦身上又多出了些萧瑟和落寞,这倒是让她不解,回头打量了一番,好象古古怪怪的,但是说不上来,不禁轻蔑的干笑两声。 果然,这样的荀灌才是杨彦最喜欢的荀灌,诶?心情变好了。 “你到底在搞什么?” 荀灌不满道。 “快了!” 杨彦言简意赅,答非所问。 荀灌哼了嘛,向前看去。 骑兵冒着箭雨,向粮队发出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击,总数有五六万,虽然不断的减员,但守军只有三万,哪怕倚着车阵与巨盾,也汲汲可危了。 管商粗略一估,围攻车阵的骑兵至少有三到四万,其余向碉堡射箭,作着掩护,另有数万步卒攻打碉堡,虽然碉堡有如一群浑身是刺的刺猬,难以下手,但火力也被压制到了极限,再拼下去,恐怕就要假戏真作了,于是大喝:“撤!” 撤退的演练早已做过了数次,全军退而不乱,依次交叉,互相掩护,有序的放弃车阵,而石虎和刘曜的目标是粮食,他们也打着耗的主意,轻易不会进攻明军。 更何况周围的碉堡还在,那一簇簇射来的冷箭叫人头疼,把粮抢到手,迅速撤离才是正道。 “得手了!” 屈支六大叫一声好。 众人纷纷盯着。 无论是赵军还是羯军的普通士卒,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抢到粮车的第一件事不是推走,而是扒开蹭几口稻米再说。 一杆铁枪刺入厢壁,再一挑,袋子破裂。 “呃?” 居然没米流出来。 有性子急的,伸手去掏,却扯出了一把枯草,还粘着黏乎乎的黑油,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不好,中计了!” 有哪个粮队会运送这东西?而且气味,不就是外面那些火弹燃烧的气味吗? “轰轰!” 几门钢炮向着车队开炮,那滚热的弹子穿过厢壁,热量不减,引燃了浸过油的枯草,浓烟冒了出来,还有隐约的火光。 “娘的,中计了!” “快跑,快跑!” 一众骑士骂骂咧咧的勒转马头,可是紧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刺目的火光爆发,整辆车炸了开来,并恐怖的引发了殉爆,一辆接一辆,六千辆车,依次炸开! 夜空中,闪出绚烂的光芒,滚滚黑烟冲天而起,碎屑断骨密如骤雨般打了过来,碉堡守军不自禁的闭上眼睛,捂上耳朵,毕竟太近了,虽然爆炸的威力传不了那么远,却仍是震的耳朵嗡嗡鸣响,心脏阵阵狂跳。 “将军,成了!” “哈哈,照这架式看,至少也得炸死万把啊!” 军卒们纷纷欢呼。 是的,今晚的伏击,再度削弱了羯人与赵,力量对比又有了倾斜。 其实一次战役,很少有一战定终生的情况发生,都是通过决战前的一次次小战,积累信心,瓦解对方的力量,积小胜为大胜,最终一战而溃之。 …… 天色渐渐亮了,屈支六、贺兰蔼头和慕容仁跪在石虎帐前,石虎的面色难看之极,居然中了伏,十万大军,骑兵损失超过两万,步卒也损失了近万,他与刘曜近乎于对半分,又折了一万五千军,他的十五万大军,还剩下十三万五千。 伤亡如此之重,抢来粮倒也罢了,却空手而归,他不禁望向了石瞻。 石瞻垂手站一边,噤若寒蝉,虽说石虎有言在先,不计较他提的意见,可事实上的意见是他提的,那讽刺祖逖的话语犹在耳边,就象催命符缭绕在他的心头。 好在石虎可能真变了性子,很快收回了目光,问道:“明王奸诈,这粮就劫不得么?” 帐内一片死寂。 石虎双眼平静,摆了摆手:“莫非孤是那种不近忠言之辈?此番中伏,众将皆无罪,都说说看,接下来该如何?难道坐视明军把粮草运过来?” 屈支六咬咬牙道:“大王,明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想必就是为了此刻,故而……很有可能,下一趟是真运粮,咱们不妨再组织一次兵力,料明王所不及,末将就不信,明王次次运的都是假粮!” “也罢!” 石虎沉吟良久,点了点头。 如今他的状态类似于现代人炒股,明明被套,但心里总存着希望,不甘心割肉,继续补仓,抄个铁底! 又过两日,明军六千辆粮车的大队再次趁夜驶入了碉堡道,刘曜与石虎又组织了十万大军去劫,可这次,等着他们的依然是火油和炸药,损失惨重。 经此一役,石虎还剩十二万人,刘曜还剩十六七万! 不过无论是石虎还是刘曜,军中都有大量民夫,当时对战争的要求也不太高,有两把子力气,能听懂击鼓鸣金,拿起刀枪就能参战了,因此二人都从民夫中补充损失,可军卒质量已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到第三次明军运粮,两人一个站城头,一个站营寨,几次犹豫,数度斟酌,最终没有勇气去劫。 不知不觉中,已是春暖花开时节,明军水军不出意外的北上黄河,一路驶至蒲坂,截断了羯人的粮草,该轮到石虎着急了。 不过杨彦仍是愁眉不展。 荀灌倒是明白,从旁叹了口气:“春荒在即,用粮困难,虽你早有准备,但运过来不容易,而且军中粮米,按军卒分配,每日所耗已是巨量,偏你又安置了近百万难民,有些是从长安以东的郡县逃来,两手空空,有些是当地佃户,家徒四壁,听闻梁使君坐镇渭城,已把口粮削减到丁男日四升,妇女老弱日三升的地步,却依旧寝食难安,心急如焚。 如今距麦收有一个多月的缺口,你还得想想办法才是!” 杨彦暗感头疼,人口多固然是好事,可这也是个巨大的包袱,石虎刘曜尚能狠下心肠,而自己,一百多万张嘴嗷嗷待哺,又为了明君的名声,不能过于克扣,真是难啊! 杨彦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一次普通战争,汉灵帝建宁元年(168年),为与西羌作战,朝庭发骑五千,步一万,战车三千辆(三人一辆车,合计战车军九千),历时三个冬季与两个夏季,花费四十五亿五铢钱! 区区两万四千军,历时三年,每年十五亿,这是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而东汉朝庭与西羌作战达百年之久,百年间到底花费了多少钱粮,已经不是难以想象,而是不敢想象了! 杨彦虽不比东汉朝庭财大气粗,但他军中的战马、器械、粮草、军饷及阵亡抚恤折算成现钱,怕是不下于百亿之巨! 战争就是如此的现实! 第六八一章 苦中作乐 (谢谢好友狂龍風暴的月票~~) “女郎,粮食的问题先放一边,我再想想办法,我们继续罢!” 目前明国的人口也就五百万,其中梁州、秦州与凉州是指望不上的,从益州运粮消耗太大,真正的粮食来源只能是青兖徐豫及荆北一带。 按杨彦预定的计划,只要打通了粮道,足以支撑起这场战争,可是关中大量难民的投奔让他始料不及,百万难民嗷嗷待哺,这是多么恐怖的概念? 仅靠那细小的武关道输送,真是苦不堪言,尽管杨彦曾和李雄吹嘘过,哪怕绝收年把两年都能撑下去,可是原地消化存粮和运输调度是不一样的,路途的损耗是一笔天文数字,听说坐镇洛阳统筹调度的崔访白头发都多了几根,实在是担子太重。 杨彦暗暗叹了口气,招呼荀灌蹲了下来。 除了有训练任务以及戊守各营的军士,杨彦正领着其余人等逐分逐寸的清理着建章宫遗迹残留的油污灰烬。 诺大的废墟上,数不尽的人蹲在地上,手持一把小铲子铲地,姚湘也揪着个石头缝抠着黑乎乎的燃烧残渣,身边的一个竹筐,已经堆满了小半筐。 或许是太深的缘故,只剩一点点就是弄不出来,渐渐地,姚湘大小姐脾气上来了。 “不弄了!” 突然,姚湘把铲子一扔,一屁股坐了下来。 “姚家姊姊,怎么了?” 自愿参加义务劳动的李卉儿拾起铲子,忍不住问道。 或许是经历类似的原因,也可以与年龄相仿有关或出身有关,李卉儿反而与姚湘和蒲玉走的更近一些。 别看李卉儿乖巧,一副羞怯怯的样子,可她是巴氐出身,也是氐人的一支,而氐人来自于羌人,这三个女孩子实际上在春秋战国的时候是一家。 “哼!” 姚湘瞥了眼杨彦,哼道:“以前使过那么多火弹,也没见大王铲地皮,依阿姊看,大王是见不得人闲着,非得没事找事做!” 李卉儿不明白姚湘对杨彦哪来那么大的怨念,听了这话赶紧劝道:“姚家姊姊,小声点,大王再是宽厚平和,怎么说也是大王,被听了总是不好。” 如这类活动,任皇后也是参加的,其实她很不理解,这些地上、树上、水面、包括石头缝里没烧干净的黑油不就是难看一点吗?犯的着费那么大劲一点点的抠? 只是对任皇后来说,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与杨彦身边的女卫和妻妾们在一起,可以暂时摆脱李雄,李雄就象无所不在的影子,时不时瞥来偷窥的目光,让她如芒刺在背,渡日如年。 而且来了,还可以时常的看见杨彦。 她不求与杨彦有发展,真要有机会发生什么,她还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道德底限呢,但是远远看着,她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仿佛生活变得美好起来。 有些人不需要接触,也不需要拥有,默默的眺望着他,也是一种幸福。 因此在最初,任皇后被李卉儿劝来之后,就如上了瘾般,天天都要来清理油污。 荀灌拿胳膊肘子捅了捅杨彦,示意姚湘正在发牢骚。 她倒是没什么恶意,就是觉得姚湘这种性格很对自己的口味,她倒要看看杨彦怎么处理。 杨彦笑呵呵的走了过去,问道:“姚湘,哪来那么大的怨气?你当我吃饱饭撑着没事做是不是?” 姚湘撇嘴道:”妾哪敢对大王有怨气,只是不明白而己,咱们羌家女子不懂礼数,若是冒犯了大王,还请大王见谅。“ 蒲玉连忙扯了扯姚湘,便大着胆子问道:“大王,请恕妾多嘴问上一句,您是不是觉得黑乎乎的油渍不好看?妾也很是不解。” 杨彦摆摆手道:“都随意点,我家那没么大的规矩,不错,满地油污确实难看,但更重要的是,火弹有毒,可使这片土地寸草不生,如油污渗到水里,鱼虾会死绝,即便侥幸存活下来,肉质也会有股怪味不能食用,要是鸟儿喝了这水,鸟儿也活不了。” 姚湘反驳道:“大王,若说有毒的话,您以前使用火弹也未见得清除油污!” 杨彦淡淡一笑:“油污清除起来耗时费力,要视具体情况而定,荒僻之处,过上百八十年自然而然会分解掉,无须大费周折。 可建章宫不同,上林苑紧依着长安,水网密布、土地肥沃、景色秀美,能被前汉作为皇家园林使用,自有它的独到之处,难道你愿意这么大片土地白白荒废?即使不种粮食,将来把残垣断壁清理干净,种植奇花异草、于水边建造亭台楼阁供人游览休憩,不也是美事一件?姚娘子以为然否?” “这……” 姚湘无言以对,其实她已经认同杨彦的说法,只是生来脾气便是如此,嘴上不服软,于是目光四处乱瞄,似乎在寻找着还有哪些疏漏。 杨彦也不催促,双手抱臂微微笑。 观察了好一会儿,姚湘颓然认输,现出了讪讪之色,李卉儿扑哧一笑,问道:“大王,那边柳将军她们干为何要往河里抛洒稻壳麦杆啊?” 柳兰子远远笑道:“卉儿,你过来看就知道了,稻壳和麦杆呀,可以吸附水里的油污,挺有效的呢。” ”噢!那我们一起去,嘻嘻,洒稻壳比铲地要有趣多了。“ 李卉儿到底是天真活泼的性子,顿时来了劲,拨腿奔了过去,众女纷纷跟上,杨彦却拉住了姚湘那嫩白的手腕,连连示意:“姚娘子,你的活没干完,怎能跑呢?那,把洞里的黑油掏出来再去!” “大王您快放手!” 姚湘浑身一缩,可是她哪能挣脱杨彦,再一看那石头缝,油污怎么也清不干净啊!这不是难为人吗?顿时委屈的眼泪水都流了出来。 荀灌看不下去了,拨开杨彦的手,不满道:“别难为人了,一点点油污又有什么,石头缝里也不会长草,你要是对湘儿妹妹动了心,那我劝你先忍着,回了洛阳再说,这是你自己订的规矩,没人逼你,湘儿快去吧。” “嗯~~” 姚湘含着泪猛一点头,撒腿而去。 荀灌又责怪道:“你呀,粮草那么大的问题都还没头绪呢,你倒好,还有心调戏姚湘,人姚湘就这性子,你要是不喜欢,趁早和姚弋仲讲清楚,别过了门被你冷落,耽搁了人家的终生幸福。” 任皇后诧异的看向荀灌,她不理解,荀灌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可是更让她想不到的是,杨彦竟讪讪一笑:“这不是苦中作乐么?你放心,我没那么小气,也不想做孤家寡人,如果将来夫妻离心,父子成仇,那我这大王还不如不当,当初就该凭本事,在江东置一份产业,凭我的才能,上下钻营,靠着你家与鲍氏,混个士族的出身不成问题,但我既然走上了争霸之路,对未来还是有些把握的,我不是汉武帝,也不是魏文帝。 当然,自古以来,宫中不乏争斗,好好的女子,进宫久了,也会变成蛇歇心肠,归根结底是两个原因,首先,帝王不知自律,荒淫好色,虽然我能克制自己,但别的皇帝未必,将来我会立祖制加以限制。 其次,太子之争,关乎到极大的利益,你争我夺,宫中杀机四伏,甚至稍有不慎,国家还会就此衰败下来,晋室八王之乱在本质上等同于太子之争,关于这点,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 荀灌心头生出了一丝感动,杨彦口中的汉武帝,指的是诛太子刘据,逼死卫子夫,魏文帝则是指曹丕逼死甄宓,不提功绩,仅仅是作为女性的立场,其实是非常反感的,现杨彦能意识到,自是让她心头大慰。 片刻之后,荀灌好奇的问道:“即便强如秦皇汉武,在太子之事上亦是一团糟,真有解决争斗的法子?” 任皇后倒吸了口凉气,这种话是荀灌能问的么? 杨彦关于太子的立场,传出去一丁点,就是轩然大波啊,而且荀灌因其家世,很容易被扣上一顶居心叵测的帽子! 第六八二章 荀灌建议 荀灌转头看向了正捂着嘴的任皇后,笑道:“任家妹子,是否很惊讶于我能说出这样的话?其实我明白,直言太子事,放哪朝哪代都是犯忌讳的,尤其我家并非寻常人家,但我相信杨彦之。 几年前,在建康钟山山顶,他和我说起了他的抱负理想,我相信了他,也一直在看着他,还好,没让我失望,他这人呢,和寻常人不同,但具体让我说也说不上来。” “哦?” 任皇后来了兴致,偷偷瞥了眼杨彦,俏面微红道:“是否大王才学卓著,乃古往今来之罕见?” 荀灌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好象……怎么说呢,言行举止看似正常,却又隐隐与周围有着隔阂……” 说着,荀灌现出了深思之色。 任皇后提醒道:“难道是神仙中人,仙风道骨?” 荀灌又摇了摇头:“许老神仙,鲍老神仙我都见过,甚至陆家的陆老神仙我也有数面之缘……对了,我明白了,是气质,杨彦之有种特立独行的气质。“ “这……” 任皇后暂时忘了避讳与矜持,妙目掠向杨彦。 杨彦自然清楚荀灌的疑惑,说到底,还是价值观的差异,无论自己的言行举止多么融入了这个时代,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前世作为一个中年油腻男,价值观已经成形了,很难再变更,总会有意无意的影响到言行,不过被任皇后与荀灌这两个美人儿当面点评,心里也颇有些自得,这时便嘿嘿一笑:“是不是世人皆醉我独醒?” “呵~~” 荀灌不齿的笑道:“我可没有这样的感觉,好了,不说你的事了,我问你,你在太子一事上有何见地?说出来我帮你参考下。“ 杨彦晃了晃手指:”此事不足与女子道也,改日荀公到了洛阳,我找荀公商议。” 荀灌现出了气结之色,哼了哼,见杨彦没理她,又转头望向了长安方向,许久,叹了口气:“江东百姓自司马家入主以来,苦不堪言,这不必多说,而石勒为此战征发民役,五丁抽三,丁出粮两石,富庶之户尚且负担沉重,贫穷人家又哪能出的起? 偏羯贼逼迫甚紧,境内举家逃亡比比皆是,甚至有百姓自我了断,在征发中,各级官吏借机大肆敛财,强抢民女,听说河北已是人间惨境,石勒几年来劝课农桑的成果,一朝尽丧于你手。 另自你兵发秦雍以来,江东粮价飞涨,原一升谷子五钱,在我离去之时,已涨至了十五钱,百姓怨声载道。” 杨彦讶道:“听你的意思,好象罪魁祸首在我,这我就不懂了,我军的粮米没有一粒来自于江东,江东粮价暴涨与我何干?” 荀灌没好气道:“还不是你弄出的期货市易行?王彭之、羊卉、蔡系之流放出消息,说你穷兵渎武,滥施民力,连发暴兵,中原已被你搜刮的十室九空,早晚会从江东购粮,而今又逢春荒,想必粮价更高了吧。” “你娘的,这些高门子弟是想死啊!” 杨彦气的破口大骂,也难怪,活生生被扣了个屎盆子,谁不恼怒?同时这也充分表明,谁说中古时代就没有资本主义的影子? 当初郯城的期货市易行,无论价格炒的多离谱,对实际民生几乎没有影响,首先是体量小,就那么些人你倒过来,我倒过去,是个封闭的小圈子。 其次与郯城及其淮北的自给自足模式的坞堡经济也有关,口粮来自于自家耕种,而不是交易所得,因此市易行价格与寻常人关系不大。 可建康不同,建康存在大量良人,市场上有大量的粮商,粮价波动对生活的影响会非常大。 杨彦又冷冷一笑:“已经三月了,想必杜弘该有所准备,那些人蹦达不了多久,很快江东的粮米会大量送来,解燃眉之渴,不过,也不能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来人!” “大王何事?” 荀虎奔来,拱手施礼。 杨彦道:“你安排些人手,秘密潜入长安以西雍州各郡县,打探有谁家与刘石勾结,发现可疑情况,即刻来报!” “诺!” 荀虎快步离去。 荀灌立刻猜出了杨彦的目地,不放心的提醒道:“你欲行抄家之事,须有确凿证据,否则仅为粮米无端抄人家财,只怕影响恶劣,得不偿失。” 杨彦微微一笑:“荀虎你还不放心,难道他会乱来?其实我也不希望有人与刘石勾结,今日既然想起,就趁着雨季来临之前查一查,没有自然最好,若真有利令智昏之辈,不妨杀一儆百!” 任皇后大概听明白了明军的现状,俏面浮出了一丝迟疑,便款款上前,咬牙道:“妾有一不情之请,想捎封家书往洛阳,请大王应允。” 杨彦无所谓的挥了挥手:“你将书信交给兰子,每隔数日,都有洛阳信使前来,顺道捎回便是。” “妾谢过大王。” 任皇后施了一礼,正待转身,荀灌忍不住问道:“任家妹子,莫非家中有事?” 任皇后偷偷瞥了眼杨彦,小声解释道:“也没什么,妹每日受大王给养,日日两餐,不曾有亏,却从未料到大王如此为难,故欲劝说阿兄,拿出部分钱财捐为军资,聊表心意。” “哦?” 杨彦大为动容,灼灼的目光打量起了任皇后,多么好的女子,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深明大义,这样的正妻却被打入冷宫,偏偏又容颜娇艳,心里着实为李雄可惜! 任皇后微红着脸颊,半垂着脑袋,小心肝砰砰直跳,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主动帮助杨彦,只是心里有一股冲动,驱使着她冲破了理智的缚束。 但让她意外的是,杨彦摇了摇头:“任娘子不必麻烦,好意孤心领便是。” “啊?” 任皇后不解的看向了杨彦,见着神色不似作伪,于是继续相劝:“请大王勿要推辞,妾乃明国一员,国家有困难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岂能袖手?虽说妾家比不得江东高门,但也是身为民国臣民的一份心意,想必阿兄得知实情之后,亦会慷慨解囊。” 其实杨彦不愿接受来自于大族的捐赠,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将来任皇后的娘家有事来求,自已如何处理? 在杨彦眼里,这与后世的政治献金在本质上并无二致,或许任皇后没有这般想法,只是单纯的想助自己渡过难关,但自已必须要防患于未然。 荀灌也从旁劝道:“任家妹子一片好意,你干嘛拒人于千里之外,如此岂不是令人心寒?” 杨彦再次摇摇头道:“这是两回事,报国有多种途径,不见得非要捐赠钱款,况且眼下也并非真的欠缺钱粮,而是粮路不畅,此事不必多说,再有一个多月就挺过去了。” 任皇后大概明白了什么,面色黯淡下来,强笑道:“妾不敢妄自猜测测大王的心思,但大王既有决定,妾自无不从,不过……妾有些私房钱,是妾的个人心意,还望大王勿要再拒。” 在任皇后的那双美眸中,竟现出了少许的紧张之色。 杨彦却是不解风情的又一次摇头:“我明白你的好意,但真的不需要,你的心意我领了,而且……“ 正说着,杨彦现出了难以启齿之色。 荀灌接过来道:”任家妹子,请恕阿姊交浅言深,我看你和西成候之间似乎有些问题,既然如此,不如趁着年轻早点离了,寻个好人家再嫁,免得耽搁了终生,这事你也别怕什么风言风语,咱们女子没必要为个男人去活,更何况那个男人根本就不值得你为之付出。 大王的意思是,有些钱财备在身边,以备急用,大王又怎能拿你的私房钱呢。” 任皇后浑身剧震! 离婚? 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和李雄离婚,本能的就要把这个念头掐灭,可是又禁不住的去想,是啊,自己还年轻,自己依然美貌,为何要在李雄身边虚渡年华呢? 这个念头一出,就如毒药般占据了她的心灵,无论怎样都掐不灭,偏偏长期以来的价值观又让她羞耻,畏惧,一时之间,心里充满着纠结与痛苦。 “任家妹子,怎么了?可是姊姊说了不该说的话?” 短短片刻,任皇后已是俏面煞白,魂不守舍,荀灌和杨彦相视一眼,小心翼翼问道。 “啊,没,没!” 任皇后回过神来,慌乱道:“妾身体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说着,便逃一般的快步而去。 荀灌怔怔望着任皇后那窈窕的背影,叹了口气:“或许我不该劝其与李雄和离,让任家妹子为难了。” 杨彦点点头道:“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如你般洒脱,站在我们的立场,与李雄离婚是最好的选择,但站在她的立场,离了婚得承受多少闲言碎语,同时离婚也意味着两家交恶之始,任氏哪里能承担的住?” 荀灌内心满是歉意,却仍是嘴硬道:“那也是长痛不如短痛,李雄配不上她。” ‘哎,这张嘴啊!’ 杨彦正待再说什么,一名千牛卫已经快步奔来,施礼道:“禀大王,韦氏家主携子求见!” 第六八三章 韦家劳军 韦氏家主就是韦国珍,杨彦还是有些印象的,于是让人先请入中军大帐,然后换了身衣服,才去接见,正见韦国珍与一名青年男子在帐内等候。 韦国珍笑呵呵的拱手:“老夫冒昧打拢,还望大王勿怪。” 杨彦心中一动,韦国珍前次称呼自已明王,今次改为了大王,虽只一字之差,含义却大有不同,明王是泛指的尊称,大王则是臣民对国君的敬称,韦国珍换了称呼,显然是有归心的打算。 杨彦也笑着拱手:“韦公客气了,孤军务缠身,未能出寨相迎,实是失礼之致。” 韦国珍连呼不敢,把身边那名青年男子介绍过去:“大王言重了,这是犬子韦友曾。” “民见过大王!” 韦友曾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杨彦煞有介事的打量了一番,才微微笑道:“韦郎一表人材,果不愧为百年世家,快快免礼。” 韦友曾称谢起身,韦国珍又道:“大王大破石虎,振奋人心,老夫携犬子前来,专为给大王贺喜。”随即便掏出一份礼单,奉上道:“大王为国征战,为民立命,我韦氏却没能尽力,甚是惭愧,是以备上薄礼一份,代表我家数千族人前来劳军,请大王莫要推辞。” ‘又一个送钱的?’ 杨彦觉得自己被七彩华盖罩身,接过一看,有麦五万石,粟米五万石,羊五千只,猪一千只! 韦国珍从旁道:“老夫先行一步,粮米猪羊明日可送来军中。” 杨彦突然意识到韦氏示好的缘由了,无非是自已接连数战,场场胜利,充分展现出了实力,因此趁着春荒送粮示好,很可能继韦氏,还会有别家豪强前来送礼。 要说杨彦不动心根本不可能,任皇后给家里写信,成不成还是个问题,更何况由洛阳过来需要从襄阳绕个圈,未必赶的及。 明军每人每日配八到九升粮食,韦国珍送来的十万石粮加上猪羊以足供全军十来万人食用十日左右,能够极大的缓解军中的粮食压力,堪称及时雨。 但杨彦也只是一瞬间的心动,连任皇后欲赞助钱财都婉言谢绝,更何况韦氏送来的粮草?他有同样的担心。 另一方面,他与任家没有实质上的利益纠葛,任家仅存有投机钻营的可能性,而关中大族不同,占田制,释放奴婢都是将来的爆点,收了粮,难免会气短心虚。 如果韦国珍真有捐粮的心思,就应该送往渭城,而不是长安大营。 杨彦摇头笑道:“韦公的好意孤心领便是,可粮米牲畜不能收,请带回去罢。” 韦国珍把杨彦的拒绝看成了客气,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大王可莫要嫌少,我家能力有限,只是想为击破羯贼尽自已的一份力,请大王勿要推辞!” 杨彦摆了摆手:“韦氏有此心意,孤心甚慰,更不会嫌少,但粮米真的不能收,若韦公有心的话,不妨以此赈济难民,便是帮了孤最大的忙。” 韦国珍的笑容僵硬起来,不自觉的看向了韦友曾,韦友曾也是诧异万分,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眼里满满的全是不敢置信! 连送上门的粮食都不要? 自古以来出征作战,粮草多多益善,民间劳军从无被拒的先例,在他们的料想中,杨彦应该说着无功不受禄之类的客套话,然后自已劝几句,就着融浊的气氛。半推半就的收下,这才是正理啊。 要知道,当初刘曜可是费尽心思从坞堡大户的手里抠钱抠粮呢。 韦国珍不死心道:“大王,粮草已在路上,明日便可送来,若是再送回去,恐怕....不合适吧?大王不妨破个例收下,如何?” 讲真,韦国珍心里挺不是个滋味的,刘曜伸手要钱要粮,那是能不给就不给,实在不行才抠一点出来打发,如今自已主动送,还得求人收。 杨彦沉吟不语,这令韦国珍心里升出了一丝希望。 在期待中,杨彦点点头道:“韦公言之有理,迢迢数百里,带着粮草来回奔波颇为不方便,倒是孤考虑欠周,既韦公坚持,粮草算孤向你借,两年之内,必还清!” 韦国珍没想到兴冲冲的跑来,居然是这种结果,借粮与送粮有本质上的不同,送粮是实打实的恩惠之举,他日有事相求也能说的上话,而借粮是我借你还,还完之后,两不相干。 十万石粮,五千只羊,一千只猪,乍一看数量惊人,但十余万大军吃起来也就十天,韦氏不会把这点粮放在眼里,而相对于富庶的明国来说,只须挺过春荒,更是九牛一毛,要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呢。 韦国珍心情沮丧,却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劝道:“大王,您要不考虑下?我家真的仅为劳军而来啊!” 什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就是! 杨彦现出了玩味之色,韦国珍的最后一句话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思,果然是另有所图,天下间有谁会白白的给人送钱送粮呢? 平民百姓或许思维简单,存有发善心的可能性,但对于有钱人来说,连慈善都是一门生意,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掏钱出来?没有利益上的考量,谁会那么傻? 如果是老百姓你一升谷子,我两只鸡过来劳军,那杨彦或许盛情难却,半推半就也就收了,可富人的钱,后面都带着利益诉求,不是那么好拿的。 曹操、刘备、孙策就不说了,单说杨彦自己,起兵之初,兵马钱粮来自于荀氏、萧氏与鲍氏,而今是千百倍的偿还,亏得这三家还算是良善,没让杨彦为难,如果再多了居心叵测的别家,未来会怎样,还真说不准。 杨彦加重语气道:“韦公不必多言,若是不愿相借,孤不勉强,心意可以领,粮不能收!” 韦国珍浑身泛起了一阵无力感,与韦友曾相视一眼,无奈的拱了拱手:“既然大王坚持,那借与大王便是,如今诸事已了,我父子二人就此告辞。” “韦公稍待!” 杨彦微微一笑:“远来是客,何必如此匆忙?不妨暂留一日由孤尽地主之谊,何况明日粮草送来,清点核实之后,孤还得出示借据给韦公。” 其实韦国珍确打着脚底抹油的算盘,先走了再说,明天直接把粮草丢下,难道明王还能扔了不成,可是心思被点破,只得暗道了声厉害,苦笑道:”那老夫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彦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突然问道:“请问韦公,近段时日可有人打着刘石的名头与你接触?” “啊?没,没,绝无此事!” 韦国珍矢口否认。 杨彦神秘的笑了笑:“没有最好,孤随口一问,韦公无须放在心上,好了,一路赶来,车马劳顿,孤暂不打扰,晚间再设宴款待。” 接着向外一喝:“来人,把韦公父子请去后寨安置,不得怠慢!” “诺!” 两名千牛卫匆匆步入帐中。 “谢过大王!” 父子俩齐齐施礼,随千牛卫离去。 外间尽管阳光明媚,暖意袭人,韦国珍却有种凉飕飕的感觉,杨彦那看似随意的询问实为郑重警告,巧的是,他的坞堡中就有石虎派来的说客。 虽说相对于石虎,韦国珍更倾向于杨彦占据关中,可凡事都有个说不准,万一杨彦败了呢?因此并未把石虎使者或杀或逐,而是用美人美酒变相的软禁了,推托须与族中耋老从长计议,须耐心等待。 “阿翁,他们在做什么?咱们进来时就见着,为何全营都如此?” 韦友曾的发问打断了韦国珍的思绪,向四处看去,满营都有军士蹲在地上,或是拿着小铲子敲敲挖挖,或是小心的把地面的浮土担入筐中,向远处运送。 韦国韦也看不懂,向一名千牛卫问道:“请问将军,不知能否为我父子解惑?若是不方便,倒也无妨。” 千牛卫随口道:“前阵子攻打石虎营寨时,使用了大量火弹,而火弹毒性大,残留物会污染土壤水源,因此大王亲自带头,领着全军清理。 韦公请看,建章宫旧址景色宜人,水网密布,实为关中不可多得之风水宝地,荒废岂不可惜?大王曾言,即便不为良田使用,也须建亭台楼阁,植奇花异草,修缮整理,供长安百姓于闲暇之余踏青游玩。” 第六八四章 粮价飞涨 (谢谢好友喵大2558的两张月票~~) “哦?” 韦国珍讶道:“倒是老夫料错了,大王竟不是重新修整宫室?明国即便不以长安为都,那也是西京,此处诸水交汇,风景优美,堪为别宫,而长安距洛阳也不远,指不定哪天大王就移驾了。” 千牛卫指向前方笑道:“那里不是有未央宫么?稍加修缮,即可入住。” 建章宫之所以被废弃三百年,首先是范围宽广,工程浩大,其次是后汉朝庭并没有立都长安的打算,而愍帝虽于长安登基,但危机四伏,无暇打理,刘曜更是征战不休,腾不出手,暂时的废置不代表后两者没有据建章宫的心思,这块地,的确是长安城郊的风水宝地。 如今杨彦竟要把建章宫拿出来供百姓使用,令韦国珍目中讶色一闪,由衷赞道:“大王天下为公,真乃仁君也,关中士民自当感激泣零。” 千牛卫淡淡一笑,便示意道:“韦公,前面是为您与郎君安排的营帐,军中简陋,请多多担待,我二人就不过去了,若有需要请尽管吩咐。” 韦国珍拱了拱手:“不敢劳烦,多谢两位将军领路。” “韦公客气了,告辞!” 千牛卫回了一礼,转身离去。 韦友曾向左右看了看,便忍不住道:“阿翁,儿至今不明白,为何明王会拒收粮草?而今正值春荒,莫非他寨中粮草充足?可即便如此,也是多多益善啊。” 韦国珍摇摇头道:“明王怎会不缺粮?那百万难民每日里的消耗岂能作假?每日供养百万人吃喝,别说明国,就是富庶的江东也难以承受。” “这究竟是为何?” 韦友曾不解的追问。 “哎~~” 韦国珍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明王乃非常人,不图小利,高瞻远瞩,为父问你,若明王收了咱家钱粮,日后咱们有事相求,他允是不允? 观明王所为所为,重情重义,既如此,倒不如不收,为父一路走来都在琢磨,料来应如是。” 韦友曾又问道:“距离麦收尚有月余,明王如何渡过春荒?” 韦国珍冷冷一笑:“你没听明王最后所问么?若不出所料,明王必秘密探察刘石奸细,如查得有谁与之暗通款曲,将发兵剿灭,一则杀鸡儆猴,二来可抄得家财充作军资,一举两得,何须欠下为父一份人情?” “咱家那人该如何处置?” 韦友曾顿时面色一变。 “这还用问?” 韦国珍目中凶光一闪,单掌虚空重重一劈:“为父回去便解决此人,手脚利索些,明王当不会知晓。” “这…….” 韦友曾迟疑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自绝退路?” 韦国珍无奈道:“也只能与刘石彻底作个了断了,否则拖延下去,难保不会被明王探出什么,今明军据建章宫,已有地利在手,只须挡住石虎于雨季发起的攻势,必将于秋冬时节大举反击,六七成胜算还是有的,事到如今,我家只能把注全押在明王一方,为父再警告你,千万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明白吗?” “儿明白。” 韦友曾连忙应下。 韦国珍点了点头:“时日尚早,你随为父走走,也对明军作个了解。” “诺!” 韦友曾躬身应下。 父子二人在军中游荡起来。 …… 建康,盐市! 裴妃名下的米店前排起了长龙,基本上都是衣衫褴褛的平民,足有千人都不止。 “哎,这粮价一天天涨,日子怎么过啊!” “可不是,从去年秋天就开始涨,谷子从五钱一升涨到了十五钱,年前那阵子还二三十钱,今天直接破百啊!” “粮一涨,啥都涨,这是断人活路啊,赶明儿真得卖地卖身喽!” “诶?你们可曾听说,涨价是明王弄出来的,明王穷兵渎武,不停用兵,消耗粮草无数,粮价哪能不涨?” “放你娘的屁,你吃着明王的米,还来骂人?你娘的走遍建康看看,除了这里,哪还有五钱一升的谷子,五十钱一升的盐?杨郎油你吃过没有,多少年没涨价了?再敢败坏明王名声,老子捧死你!” 队伍中,吵吵嚷嚷,议论纷纷。 也确实,在粮价涨飞了的同时,只有裴妃的店还按照老价格卖粮,当然了,是限量的,否则建康百万人口,裴妃家底再厚也吃不消,而且还限购,每人最多可购买一石谷子与一升油,盐不限量。 因为东海和黄河出海口的盐场产量节节上升,当时的全国人口还不抵现代的一个上海,盐已经供过于求了。 店铺里,连掌柜带伙计,忙碌个不停,后店还陆续有车马把粮食搬运进来,每一个买到粮食的人,都如感恩戴德般的鞠躬致谢。 “诶,站着,干什么的!” 一名伙计拦住一名正待买谷子的中年人。 中年人不解道:”买米买油啊!“ 伙计冷冷一笑:”瞧你那满脸横肉样,你家会缺米?去,一边去!“ ”你娘的,老子买谷子还惹着你啊,乡亲们,都来评评理,他凭什么不卖给我,明王根本没诚意卖粮啊,呸!沽名钓誉之辈!“ 人群中起了些喧哗,部分民众现出了不平之色。 掌柜的负着手,不紧不慢的踱了出来,打量了那人片刻,一把抓住胳膊,把袖子摞开,捏了捏那筋健的胳膊,呵呵笑道:”你要是不会舞枪弄棒算我眼瞎,说,哪家府上的?建康粮价节节涨,连士人也吃不消啊,想买便宜的粮,何必和一群苦哈哈挤在一起,去拜见王妃啊,王妃怎会不通情达理?你挤在这,就不怕丢了你家郎主的脸?” 那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很明显,掌柜看破了他的身份,他就是某个士族的家丁部曲,再一看左右民众,很多人现出了鄙夷之色,还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掌柜又道:“还不走?王妃曾叮嘱过,这粮是救命粮,只卖给最有需要的人,你家若是落魄至此,咱也不为难,留下名号,赶明儿老夫让人专门给你家郎主送粮,你若是赖着不走,那行,查你的根脚也不是查不到,届时……可怨不得老夫把你扭送回家了。” 说着,便是猛一挥手。 有维持秩序的军卒分过来数人。 那人一看,撒腿就跑。 紧接着,队伍中又有数百人悄悄离去,排队的民众一阵暴笑咒骂。 其实一般来说,士人不会缺粮,毕竟自家在种,那些过来买粮的,倒不是真缺粮,而是把家里的闲杂人等差出来买,给裴妃添堵,增加负担,并且买回去反手卖掉,最少十倍的赚头,反正各家都有闲人,买到就是赚到。 但裴妃对这种情况早有预防,通常家丁部曲相对于真正的贫民,辨认起来不难。 “诶?你昨天不是才来过么,怎么今儿又来了?” 掌柜索性不回后面了,那双火眼打量着人群,突然从中拉出了一个衣衫破旧,面色腊黄的妇人。 那妇人很不自在,讪讪道:“妾……妾怕家里的粮不够吃,多买点存着,这……这外面的粮价太高了,妾知道明王和王妃是好人,就让妾再买一点吧。” 掌柜微微笑道:“没必要如此辛苦,老夫不瞒你,最多一两日,粮价就要降了,你买那么多粮搁家里,马上梅雨要来了,受潮发霉了还怎么吃?可是这个理?” “掌柜的,真会降啊,要降多少?” 有人急忙问道。 掌柜双手一拍,大声道:“乡亲们,粮价本就不正常,是高门大族把粮价炒起来赚取暴利,他们只顾着捞黑钱,根本不理满城百姓的死活,但大王与王妃不可能任其胡作非为,大王不止一次说过,粮、盐、油、布关系民生,赚什么钱,都不能赚民生钱。 请乡亲们放心,大王将采取措施降粮价,这粮价从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如家里粮米够吃就不要再买了,买回家也放不住啊!” 第六八五章 梦幻泡影 “明王仁慈,明王仁慈啊!” 掌柜的说的斩钉截铁,言之凿凿,很多民众确信无疑,感激泣零的跪了下来。 “离去吧,离去吧,家里有米这两天少出门,再请转告一下,若是有没排上队的,荀府、杨府、谢府、王府、虞府与袁府每日施粥发馒头,不敢说吃的饱乎乎,解个馋总是无妨,去吧!” 陆陆续续有人从队伍中离去,也有的依然在排队买米,虽然被劝走了不少人,但后面又有跟上,队伍未见变短。 苑中! 司马绍正听着庾亮的汇报。 “陛下,近日粮价暴涨,裴妃依然按原价卖粮,为明王捞足了名声,陛下不可不防啊!” 自从司马绍抄了丹阳张氏与纪氏的家之后,渐渐被士族有意识的冷落了,庾亮再次获得了司马绍的信任,到底是大舅哥,总是比外人可靠些。 庾文君陪在一旁,问道:“大兄,裴妃哪来的粮米?难道她有那么多钱填进去?” 庾亮捋须道:“一小部分来自于她自家庄园产出,但大多数还是从江北运来,每日江北都有粮船络绎不绝运粮来江东。” “江北?那杨彦之不是在关中作战么,数十万人马对恃已有数月,每日消耗不计其数,而巴蜀的粮米又难以运往关中,他该缺粮才是,哪来的余粮运来江东?” 司马绍也现出了饶有兴致之色,望向庾亮。 “哎~~” 庾亮叹了口气道:“陛下恐有不知,就以历阳为例,麦子亩产平均在六到七石之间,稷米也在四石左右,稻谷也有五到六石的产量,明王怎会缺粮?” “什么?” 司马绍大惊失色。 他并不是那种长于深宫,对外间一无所知的皇帝,还反而经历无比丰富,在江东,只有上田才能达到庾亮所说的产量,可这是平均产量啊,历阳总不能都是上田吧? 庾亮苦笑道:“别说陛下不敢相信,既便是臣得闻,亦觉是胡扯,但后来核实,确是如此,这还是历阳,土地并不算肥美,青兖徐,乃至豫州,或许产量还会高些,而明王这些年经营下来,想必粮米丰足。” “呼~~” 司马绍深吁了口气道:“不知关中战况如何。” 庾亮摇了摇头:“关中里外已完全断绝,消息难以传出,不过臣以为,明王必会以水军北上黄河,断石虎粮道,故石虎刘曜迟至夏末将发动对明军的总攻,陛下拭目以待便是。” 司马绍是发自内心的渴盼杨彦大败亏输,可这种话不能说,毕竟杨彦与他有救命复国之恩,又同为华夏衣冠,他怎能公然给胡奴叫好呢,这也是他哪怕心里痒痒的难受,仍强忍着没有北伐的根本原因。 要不然占不住名份大义啊。 不过司马绍那眼神中,闪现出了掩饰不住的紧张之色。 “哎呀,不好!” 庾文君突然尖叫一声:“明国既然能源源不断的从江北运粮过来,那这粮价随时会回落,还望陛下速召南顿王、西阳王议事。” 现代人对于金融产品有个基本的理智,清楚十炒九输,但古人没这概念,炒期货十炒九赚,有条件的谁不去炒?宗室也在市易行投入了天量资金。 虽然市易行是杨彦办的,曾有郯城市易行的先例在前,还要把钱粮押下,让人警惕,却耐不住贪欲,就如前几年的黄金现货一样,要求客户把钱打入指定户头才能炒,取钱还要电话通知,隔日兑现,刚开始炒家小心翼翼,生怕被骗,可是渐渐地,忘了风险,投入的资金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交易公司人间蒸发,血本无归,才悔之莫及。 宗室与大多数的士人也是如此,随着市易行愈发的兴旺,交易量屡创新高,还有一批素质过硬的交易员窜唆,越来越多的钱粮被投了进去。 甚至市易行和袁耽的赌场还贴心的提供了融资业务,可拿地契房契作为抵押,借钱给你炒,这是借鉴了现代银行的质押贷款,利息极低,质押率约在六成左右,业务红红火火。 司马绍眉心微拧,略有些为难,他也清楚,宗室在市易行投入巨大,赚了不少钱,现在就撤出来,会不会少赚呢?要知道,司马家养那两万兵马,连带近万江湖豪客也是吃紧的很。 “陛下,南顿王求见!” 正当犹豫的时候,有宦人在外唤道。 “哦?”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司马绍连忙道:“快请!” “诺!” 宦人转身而去。 不片刻,南顿王宗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挥着手大叫道:“陛下,涨了,涨了,大涨啊,臣特来给陛下报喜!” “哦?涨到多少?” 司马绍猛站了起来。 南顿王宗哈哈一笑:“每石谷子万钱!” 庾亮兄妹现出了惊愕之色,万钱一石谷子,折合每升百钱,想当初,市易行还未开业时,谷价才五钱,去年冬荀灌离开时,也才十五钱,一直到二月份,还稳定在二三十钱,然后从本月开始发力上涨,昨天六十钱一升,今天直接百钱,跳涨啊! 这时,兄妹俩的心里,都有了些悔意。 庾亮觉得市易行不靠谱,还是脚踏实地种田来得实在,因此严禁家中子侄炒期货,可是市易行中的粮价一路上涨,眼睁睁的看着别人赚钱自己不赚,心里哪能好受? 更何况庾氏本不算富裕,如果当初拿些钱出来,如今…… 这简直不能想,越想越烧心! 昨天还六千,今天就一万! 心里在滴血啊! 偏偏南顿王宗还在唠叨:“陛下,咱们家陆续投了有五百斤黄金,两万石谷子,千匹绢进去,还有臣及几位宗室在东郊的两百顷田也质押了些钱款,刚臣算了下,总计折合整整十亿足值五铢钱,足足翻了十三倍,照这涨势看,一万五也就一两天的事,臣难以抑制住激动,来向陛下报个喜,延年(西阳王羕)与汝南王(司马佑)还在市易行盯着呢。” “嗯~~” 司马绍捋着那微卷的黄胡子连连点头,满脸迷醉之色。 倒是庾文君还有些清醒,劝道:“赚了这么多,叔父也该落袋为安了吧,毕竟市易行是杨彦之开的,此人在郯城开市易行时,诸多大户一日之间血本无归,虽无直接证据表明乃杨彦之下的手,可无论如何,还是小心点为好。” 南顿王宗不当回事的摆了摆手:“皇后多虑了,臣等也考虑过此事,岂能不防着,但是一来,明王正在关中与刘石作战,他哪敢惹怒江东士人,莫非不怕陷入两线作战的境地? 其次对于期货交易,臣刻苦钻研,也算琢磨透了,明王想从咱们身上捞钱,他就得做空,需要准备大量粮米,而据由江北运来的粮食看,仅可用于他自身驻军并每日卖个几千上万石粮,用以收买人心,除此之外,再无多余,况且他还收印花税呢,也不是不赚钱,老夫料定他至少在长安之战结束前,不会行此不智之举。 当然,皇后所言极有道理,这两日的涨幅太大,是该出清观望一下,跌下来再低吸,恰可提出钱粮给陛下,料来扩两万军不成问题。” 司马绍简直是满意到了极点,庾亮却是心口痛了。 “陛下,陛下,大涨,大涨啊,一万五,一万五了!” 根本不经通报,西阳王羕也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什么?一万五?” 司马绍与南顿王宗双双站起,恍如浑身被幸福笼罩着,满目迷离。 而庾亮的心口,陡然由微痛发展为了绞痛! 昨天六千,今天一万五,天底还有什么比这来钱更快呢! 一屋子人兴奋的议论起了行情,司马绍则是暗暗盘算,价格一万的时候扩军两万,现在一万五,还能两万么?怎么着也得四万啊! “陛下,陛下,暴跌,暴跌啊,完了,全亏光了!” 正当气氛热烈之时,司马佑状如厉鬼般的奔了进来。 第六八六章 发现端倪 刹那间,殿内万簌俱寂,除了司马佑那浊重的喘气声。 “怎么回事?说清楚!” 司马绍急声喝问。 “陛下啊!” 司马佑大哭着跪了下来:“延年叔父走时米价每石达到了一万五千两百钱,后来小幅回落,在一万四左右盘整了半刻不到,随之风云剧变,连续有几千手的大空单不停甩下,米价直线下落,臣填一万钱的抛单准备全部出清,可当臣把单子递上时,价格已经跌到了七千。 后臣重新填六千的卖单,成交了,可是转头价格又涨上去,据臣判断,此乃获利盘涌出,抄底盘入场,且量价齐升,分明是要创新高的势头,于是臣九千三再度冲入,价格继续上升,到了一万附近,突又有连续数万手的大空单甩下,就此不回头。 臣打算割肉,可哪能割的掉啊,臣记得清清楚楚,第一笔五万手的大空单,就把价格打到九千,待臣回过神来,已经是八千,臣套住了,急的蒙了心,当价格打到四千的时候跌势止住,臣想搏一把反弹,把亏的钱赚回来,但反弹只到了四千一,就继续滑落……” 司马佑罗里罗嗦,司马绍心都寒了,打断问道:“现在价格多少?” 司马佑浑身一震,哭着道:“两百钱,两百钱一石啊,陛下,臣无能,全亏光了,抵押的田亩也赎不回来了,臣……倾家荡产了啊!” 这哪里是司马佑倾家荡产,是司马氏集体倾家荡产啊! 司马绍顿时眼前一黑! 前一刻还喜笑颜开,这刻却如丧考妣,庾亮不由庆幸起来,同时暗道一声狠,明王真狠! 他家虽没参与交易,但大体情况还是了解的,江东有名有姓的士人,十之七八卷了进去,而粮价从一万五打到两百,跌了七十五倍,哪家能抗得住? 几乎是一网打尽! “陛下,陛下!” 南顿王宗气急败坏道:“定是那杨彦之黑了我等钱粮,真没想到,此子胆大包天至此,莫非欺我江东无人焉?臣请陛下召集各家,共同出面,发兵攻打,把钱粮讨回来!” 西阳王羕跟着跪下,大哭道:“陛下,此事不可姑息,想那杨彦之必是钱粮困难,才打上了我江东的主意,是他先犯我,我大晋出兵攻他,天经地义,或能借此良机里外夹击,大破于他,得享万年国祚啊!” 司马绍也从悲愤中走了出来,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没这事之前,碍于名份大义,不能攻杨彦,但杨彦黑了自家的钱粮,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还不仅止于断财路,是连根都挖断,断江东士族的命脉,恐怕不用他出面,各家士人都会上门求着自己主持。 果然! “陛下,陆公求见!” “顾公求见!” “蔡公求见!” …… 长安以西约一百二十里的始平郡治槐里县,一辆很普通的大车于市集停住,一名中年山羊胡子带着两名仆从下来,转入了道旁的一所店铺。 就在刚走不久,四道身影大大冽冽登上了车辆。 留守车夫一怔,难道碰上了地痞泼赖?真是反了天! 随即回过神,喝问道:“你等何人?没看到车上的李氏标志?现在下车,老子可作不知!” 其中一人呵呵笑道:“始平谁人不知李氏大名?咦?前面不就是你家郎主么?” “呃?” 车夫下意识的转头一看,猛然间,颈脖一阵剧痛传来,失去了知觉。 登上车的四人接住车夫,麻利拖入车厢,几下扒去他的衣帽,由身形相近的一人换上,坐在车夫位置。 这人回头示意,手腕一转,作了个拧脖子的动作。 车里一人摇了摇头:“荀将军交待过不得滥杀无辜,怕是大王也不喜,先留着,待盘问过再说。” 这四人来自于左千牛卫,分别叫候昭、张梁、王闵与刘乐,自被派出之后,转悠了好几日,明察暗访,能想到的手段使了又使,仍没任何头绪。 本该收工复命了,但四人一致认为,刘石不可能不遣人与关西豪强联系,无非是隐藏的较深,难以发觉罢了,最好的办法,还是深入坞堡,只是坞堡对外人极为警觉,等闲休想混入,于是一合计,决定先寻一家大户探问情况,恰好李氏的采办车辆来槐里购买些女郎主母们需用的胭脂水粉。 四人盯了一路,感觉时机已到,立刻出手,由于动作快,倒没引起周围百姓的注意。 不片刻,山羊胡子与仆役提着几个精美的盒子从店铺走出,有说有笑的登上马车,却是三声闷响齐发,毫无防备的三人被打晕,马车不急不徐的向城外驰去。 待驰到一荒无人烟之处,四名李府仆役被弄醒。 山羊胡子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不自觉的揉了揉仍是生痛的颈脖,随即反应过来,色变道:“你等何人?为何劫持老夫?哼!竟劫到始平李家的头上,谁给的狗胆?老夫好言奉劝,若就此作罢,老夫或会发善心赠些粮米于你等,否则悔之莫及!” 四人诧异的相视一眼,候昭甩手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山羊胡子老实了! 候昭阴阴一笑,探手入怀掏出块铜牌晃了晃,才道:“咱们是明王麾下,据可靠消息,你李氏与羯贼秘密勾结,意图不轨,不日明王大军将至,你家一应人等将以谋反论处,今次给你个机会,就看你肯不肯配合了,若有人主动出首,明王不但不会加罪,还有所赏赐。” 几个仆役瞬间蔫了,在他们的想像中,候昭等人应来自于司隶校尉部,前朝的司隶校尉干的就是这事,秘密刺探、绑架、严刑拷打,栽脏陷害,落司隶校尉手里,基本上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或是索性从人间消失,总之是个人见人怕的角色。 山羊胡子连忙喊起了冤:“将军,绝无此事,我家对大王忠心耿耿,怎可能勾结羯贼?您可莫要听信外间流言啊!” “哦?” 候昭饶有兴致道:“那你说说,外间有何流言?” “这……” 山羊胡子恨不能给自己一耳光,现出了慌乱之色。 四人均是暗道有戏,精神大振! 候昭目中凶光一闪,喝问道:“你在李氏从事何职?休想狡赖,只须把你等分开拷问便知!” “别,别!民不敢,民不敢!” 山羊胡子连声讨饶:“民乃李家执事,服侍李家已有三代,他三人是民的下属,负责内堡采买,至于将军所问的羯贼民是真的不知,民身份低贱,乃一奴仆,哪能参预如此机密,将军,民所言句句属实啊!” “你如何得知此事是机密?娘的,逼着老子们给你上刑啊!” 候昭拍了拍那满是老茧的手掌,转头施了个眼色。 张梁突现狞笑,伸手扯来山羊胡子的胳膊,把手掌猛的向地面一按,随即拨出长剑,用力朝下一刺! “啊!” 山羊胡子凄厉惨叫,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张梁当胸一脚踹去! “嘭!”的一声闷响,山羊胡子浑身一震,醒转过来,第一眼就去看自已的手掌,却惊喜的发现,居然完好无损! “哼!” 候昭冷哼一声:“这次是给你的警告,下次可不好说了。” “民交待,民交待!” 山羊胡子扑通跪倒,一五一十的交待起来。 “半个月前,堡里来了两名陌生人,被郎主隐藏至客舍,深居不出,不许人靠近,以民的身份本不该知道此事,但民负责内院采买,时常能见到郎主的侍妾。 有一次,小人听到两名侍妾抱怨客舍新来的客人,不但长相怪异,浑身有一股羊膻味,还变态的很,变着花样折磨她们。 比如用手指伸那猛插,喷出水来,一口凑上,咕噜噜全喝下肚,将军,这不就是尿吗?尿…….能喝吗?好喝吗?再比如那两人喜欢拿绳索把她们反缚手脚,悬吊在房梁上……” 第六八七章 夜袭客舍 山羊胡子口沫横飞,越说越兴奋,候昭等四人却是面面相觎,这家伙倒好,一说起来浑身是劲,似乎忘了他是鱼肉,老子们才是刀俎啊! 不过通过山羊胡子的诉说,几乎可以肯定,那两人就是羯人奸细,换了正常人怎会如此神秘,又如此变态? “说重点!” 候昭面色一沉。 “啪啪!” 山羊胡子轻扇自已两记耳光,腆着脸道:“是民多嘴了,只是民知道的就这么多,那地方日夜有人看守,除了郎主与几位房长,民真进不去啊,原本民并没在意,是听将军您提起或有羯贼奸细,这才想到,民全交待了,请将军饶命啊!” 那三人也现出了无辜之色,可怜兮兮的目光投了过来。 候昭转头望向了同伴。 张梁嘿嘿一笑:“不如再严刑拷打一遍,前后对照,看是否还有隐瞒。” 山羊胡子顿时磕头如捣蒜,连声哀求:“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丝毫隐瞒,请将军手下留情啊!” 候昭目中迸出寒芒,冷冷盯了他一会儿,山羊胡子不禁汗如雨下,浑身颤抖,这才道:“也罢,本将信你一回,今给你个立功的机会,你领咱们混入堡里,指出小院位置,待擒得羯奴,必向大王为你请功。” “将军,这不是要民的命吗?” 山羊胡子为难道:“私自勾结外人,是要浸猪笼的呀!” 张梁顿时面色一寒,转头再喝:“即然他自已寻死,那就先送他上路,杀!” 王闵拨剑起身,伸手就来抓山羊胡子。 山羊胡子吓的面色煞白,磕头大声叫唤:“将军饶命,饶命啊!” 候昭示意同伴停步,声音放缓了些:“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现在死,你知道以老子们的身份,杀个把人不算回事,二是乖乖配合,大王有功必赏,不但能为你去除奴籍,还会给你一大笔赏金,将来在长安舒舒服服过日子,一边是助纣为虐,顽抗到底,另一边是举义反正,于国有功,何去何从,不难选择。 另你也莫存有侥幸,我军能大败石虎,莫非铲不平你家区区坞堡?本将只是不愿滥杀无辜,否则把你带回去录了口供给大王,凭此足以引大军前来,给你十息时间,若还不醒悟,可别怪咱们心黑手辣了。” 一呼一息间,时光飞逝。 仅仅三息工夫,山羊胡子便猛一咬牙:“将军,民愿全力配合。” 候昭满意的笑了笑:“这不就得了?最后提醒你一句,即便你出卖咱们,凭咱们几人的来头,你家未必敢如何,说不定还会礼送咱们出堡,而你必死无疑,明白吗?” “明白,明白!” 山羊胡子抹了把冷汗,赶紧应下。 候昭向刘乐道:“你留在外面看着那三人,黎明之前备好马匹于堡外接应,至于他们....” 那三人紧张起来,不自觉的面如土色。 候昭微微一笑:“留些钱财,自行散了便是,但本将奉劝一句,你们最好在原地呆着,这里足够隐蔽,等闲不会让人发觉,而李氏勾结羯贼,一旦证实,我军三两日必踏平李氏,到时候你等可自行回返,不仅能分得田地,还免了沦为难民之苦,本将言尽于此,自已想清楚罢。” “多谢将军不杀之恩,我三人必听从将军吩咐,老老实实呆在此处,保证不出乱子。” 三人跪下,做起保证。 候昭点了点头,催促道:“咱们准备下,动作都快点!” 张梁与王闵换上了家仆衣服,与候昭一道,押着山羊胡子上了马车,向李氏坞堡驰去。 有山羊胡子出面,倒也没生波折,三人畅通无阻进了坞堡,堡里屋舍一进接一进,一眼望不到头,很明显,如果没有山羊胡子作内应,既便牛千卫集体出动,都未必能找出羯人奸细,因为李氏可以先一步灭口,让杨彦拿不住话头,于舆论上处于不利境地。 三人索性住进了山羊胡子的宅院,身为执事,居住条件还是有保障的,一大进院落共十余间屋子,不胡乱走动,倒不怕被他的家人撞破,山羊胡子也知情识趣,不敢向任何人透露。 在漫长的等待中,时间到了子时(凌晨一点),三人趁着夜色摸了出去。 坞堡对外防守严密,对内除了个别地方,大多松懈的很,毕竟它不仅是个军事堡垒,还是生活设施,总不能如军营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有了山羊胡子的指点,三人很快摸到了客舍区,如今关中战云密布,等闲不会有人上门拜访,客舍区一片漆黑,除了最靠里的一进院落。 虽然山羊胡子并没有提供羯人的详细住址,毕竟他没来过,只知道是这片区域,可那灯火就是最好的指路明灯,三人可以确定,这正是羯人的住处。 候昭示意两名同伴隐蔽身形,自已轻手轻脚的攀上附近的大树,小心翼翼的探头望去,就着朦朦胧胧的月色,可以看到院门有两人把守,院里还有四人倚坐着花坛打盹,寝室灯火通明,窗纸上映出了隐隐约约的身形。 摸清了大致状况,候昭滑落地面,小声道:“院门两人,院内四人,小心点,别弄出声响,上!” 张梁与王闵略一点头,跟着候昭猫腰向前移动,转过两堵院墙,分别从背囊里取出一架折叠弩机,熟练的填矢上弦。 这种弩机的弩臂可以弯曲,折叠小巧,易于携带,适于执行特殊任务,但美中不足的是,射程也较近。 张梁和王闵端起弩机,略一瞄准,双双扣动了扳机。 “啵!啵!”两声轻响! 两名守卫连闷哼都未发出,就咽喉同时中箭,身形缓缓向着地面栽倒。 候昭一个箭步飞身上前,伸出双手,堪堪托住两具尸体,脚下却不留神,踢碎了一个花盆。 “什么声音!” 里面有人被惊醒,发出喝问,看来警觉性还是挺高的。 “喵喵,喵喵!” 候昭急中生智,学了两声猫叫。 “娘的,哪来的野猫叫春,吓了老子一跳!” 那人嘟囔道。 “就你胆子最小,郎主严令不许外人接近,谁会过来?老二,你说可是?” 又一人嘲笑着向外唤道,随即便是咦了一声:“咦?怎么没声音,娘的,这两人不会睡着了吧?你跟老子出去把他们踢醒!” 趁着说话的工夫,张梁与王闵已窜上近前,刚刚一左一右隐在门边上,就听到吱的一声轻响,院门朝内打开,两个身形探着脑袋走了出来。 二人同时出手,一手掐咽候,另一手摁住脑勺,于迅雷不及掩耳之间,用力一拧! “喀嚓!喀嚓!” 走出来的两人连面都没照,便双双魂归地府,紧接着,二人再度擎出弩机,身形一闪,冲入院落,扳机一扣,院内二人亦是咽喉中箭,当场毙命。 眨眼间解决了六名敌人,看似轻松随意,实则没有千锤百炼的技能与无数次的演练根本难以完成。 三人不急不忙,把门外的四具尸体搬入院落的阴暗处,王闵看了看亮堂堂的寝屋,转头问道:“怎么进去?是直接冲还是从上面走?” 所谓的从上面走即为上屋顶揭瓦。 候昭不假思索道:“敲门,听老子号令再射,记着留活口,看这情形,里面应该有女人,别误伤了她们。” “嗯!” 张梁王闵点了点头,随候昭向寝屋走去,里面的动静越来越清晰,除了男人的淫笑,还有啪啪的声音与女人的哭声。 三人不由想起了山羊胡子的描述,面色沉了下来。 “咚咚咚!” 候昭伸手敲门。 “娘的,不是早交待过了吗?不许来打扰咱们!” 屋内立刻暴出一声怒骂。 张梁捏着嗓子模仿起了守卫的声音:“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数万明军出现在堡外,郎主请你俩赶紧转移,否则一旦搜查到,不但我家要灭族,你二位也活不了,快点开门!” 第六八八章 得手离去 虽于仓促之间,倒也学了几分像,羯人并未生有疑心,又有一人连声追问道:“明军怎会来此?谁走漏了风声?你家怎会如此不小心?” 候昭的声音中透出了一丝为难:“这个……非某所知,郎主便是这般吩咐,此时郎主正在城头应付明军,明军随时就要进堡了,千万莫做耽搁。” 屋门猛然向内拽开,门板重重拍向两边,在闪烁的火光中,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出现在了眼前。 这人满头金发乱如鸡窝,高颧深鼻眼珠碧绿,胳膊粗大如寻常人的小腿,由胸前至下腹分布着一团团浓密的金毛,腰间草草系着布头,胯下鼓鼓囊囊! 三人有了一瞬间的失神,均是暗暗咋舌,娘的,羯人那玩意儿可真大啊,和驴子差不多长吧? 这名羯人见着三人那略显惊讶的神色,颇为自傲,不自觉的胯间一挺,冷哼一声:“你们在外面候着,老子们穿了衣服就来!”说着,就要关门,又象是觉察了些许的不对劲,眉头一皱道:“你们是谁?老子怎没见过?那几个看门的哪去了?” 候昭打了个眼色。张梁与王闵擎出藏于后背的弩机,想也不想的扣下扳机! 两枚三寸短箭,分取左右肩! “哧哧!”轻响中,两团血花绽出,那名羯人半边身子一软,嚎叫声还未发出,候昭已手持布条,兜头一绕,紧紧勒住羯人的大嘴,就手一个死结打上! 变故只发生于眨眼间,另一名羯人正拿着根皮鞭探头向外望呢,还未回过神来,又是哧哧连响,双肩分别绽出了血花,趁着惨呼将要出口之际,被候昭欺身而上,依样画瓢,系上了嘴巴。 三人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把目光向屋内扫去,顿时浑身一震! 只见两名赤果果的女子,手腕脚腕被绳索缚在背后,反吊在房梁上。 这两名女子颇有几分姿色,俏丽的脸庞于几乎垂到地面的秀发间若隐若现,该丰的丰,该细的细,皮肤细嫩洁白,于火光中现出缎子般的色泽。 可是此时,被无比屈辱的反缚手脚倒悬在了半空,那洁白的身体上分布着一条条交错狞狰的鞭痕,暗红色的印迹极为显眼,脸上也布满了惊骇欲绝之色,樱桃小口做出了张开呼喊的形状,随时都能发出尖叫。 候昭暗道不妙,一步上前,双手一张,抢先捂上她们的嘴巴,低喝道:“不要叫,我们是明军,不会伤害你们!” 张梁和王闵倒也是谦谦君子,拿来衣物倒退着反手递上,候昭接过,替她们草草裹上身体。 三人的守礼行为令二女松了口气,乖顺的任由候昭把自己解下,那脸颊滚烫通红,一幅羞愤欲绝的模样,其实对于侍妾来说,天生就是权贵的玩物,在男人面前果露身体并不至于要死要活,只是以这种极为耻辱的姿态被人看见,仍是承受不了。 扫了眼背对着自已匆匆穿着衣衫的两名女子,尤其是手腕脚踝的淤痕更是触目惊心,一股怜惜之意不自觉的涌上了候昭的心里。 暗暗摇了摇头,候昭又一指两名倒卧在血泊中的羯人:“快点,装上带走。” 张梁与王闵一人摆弄一个,匆匆止了血之后,五花大绑,塞进了黑布袋子。 候昭再度看向了那两名已穿好衣服,瑟缩在一旁的女子,略一犹豫,便狠下心道:“请恕本将冒犯了,得把你们绑起来。” 一瞬间,两名女子的眼眸布上了一层晶莹,相视一眼,双双跪倒在地,其中一人带着哭音哀求道:“求将军怜惜妾姊妹俩,把妾们也带走吧,否则郎主是不会饶了妾们的,妾与那位妹妹虽是残花败柳,洗衣做饭还是可以的,定会一心一意侍奉将军来报答救命之恩,呜呜呜~~” 说着,泪水有如断线珍珠般滴落了整张脸庞。 “这……” 候昭现出了为难之色,带羯人离堡本就不是十拿九稳,再带上两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更是增加了难度,只是就此把二女丢下不管,又于心不忍,她们如被李氏处死,也相当于自已间接担当了凶手,一时心里颇为踌躇。 另一名女子现出了绝望之色,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妾明白将军的难处,是妾与姊姊妄想了,请将军离去吧,只求不要缚上妾们姊妹,给个挂上三尺白绫自我了断的机会,也免了死前受活罪,若是将军不信,可把妾们缢死再走……呜呜呜~~” 这名女子以袖掩面,更是哭的梨花带雨,纵是铁石心肠,也要被生生融化掉。 王闵忍不住道:“带就带着吧,咱们小心点,潜回去套辆车,让那执事送咱们离开便是,如果时间卡的好,应该不会出岔子。” 张梁跟着道:“弟兄们什么都没见着,候什,刚好你尚未婚配,索性纳了便是,既便大怪罪下来,功过相抵,应不至于以军纪惩处。” 二女不由生出了希望,稍大的那名赶紧道:“如若被人发觉,妾与妹妹会立刻自尽,绝不会拖累将军的。” 另一名也是一边抽泣一边点着头。 “哎~~” 候昭叹了口气道:“也罢,但大王的正事要紧,本将只能尽力而为,希望你们有这个准备。” 他发觉自已还是没法硬下心肠,回返长安有着百余里的距离,路上会不会出意外谁都不敢打保票。 “妾们明白的。” 两名女子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并不急于离开,而是清理起了院落,据那两名侍妾告之,大约日出时分护卫会换班,因此必须把现场处理干净,能拖一时是一时。 六具尸体被塞到了床下,血迹也清理干净,王闵还特意翻窗而入,把寝屋的门从里面桕上,处理妥当之后,又把灯火熄灭,三男二女,外带两个时不时就有一阵微弱挣扎传来的黑布袋,就着漆黑的夜色,一路无惊无险的潜了回去。 这一次绑架,以有心算无心,凭着完美的团队合作、过硬的心理素质与纯熟的战斗技能,不费吹灰之力,两名羯人便舒舒服服的落入囊中,耗时仅小半刻。 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回到山羊胡子给安排的屋子,趁着天色仍黑,三人拉开架式站起了三体式,尽管羯人已成功得手,但能否安离坞堡仍存有变数,得尽一切可能保持在巅峰状态,那两名女子也和衣缩躺在了床角。 今晚发生的一切,令她们既是羞耻又觉得离奇,还怀有一份对未来的不安,如果被抓到什么都不用说,自然逃不开一个死字,假如成功逃脱了呢? 她俩不自禁的看了看候昭,今后将一心一意的服侍这个男人,突如其来的,那两人的劝说双双泛上了她俩的心头。 ‘原来他还没妻室啊,他的下属劝他娶了咱们呢,可咱们这样的身份,又于这样的场合相见,哪能配得上他呢?哎~~别想太多了,能逃出生天已是万幸,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个妾吧。’ 二女暗暗叹了口气,虽是阵阵困意袭来,心里却乱作一团糟,怎么都没法睡着,均是瞪大眼睛望向了屋顶,默默数着羊羔。 时间一点一点的逝去,不知不觉中,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公鸡扯着脖子亮出嗓门,候昭也闪身离开屋子,翻入山羊胡子屋内,把睡眼惺松的他给扯了起来,直接吩咐:“你准备辆车,与咱们一同回长安,面见大王为你请功。” “啊?” 山羊胡子一惊,顿时睡意全无,好容易就要把这几个瘟神送走了,没想到还得于刀口走上一遭,而且还是往长安见明王,不由得向后缩了缩,现出了一幅可怜之色,腆着脸道:“将军,不是民不愿意去,而是家里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妻儿,这一走,必然害了家里老小,求将军开恩哪!” “哼!” 候昭冷哼一声,脸沉了下来:“你既不愿面见大王,本将也不勉强,但你必须要护送我等出堡,这样罢,本将给你支个招,出了堡咱们自行离开,你往昨天那处寻那三人,再去槐里绕一圈,借口你自己想,对你只是举手之劳。 如果你害怕回返之后被李氏抓来拷打责问,可于外躲上一夜,既使李氏怀疑到你,最多也只把你的家人看押起来,不会在你赶回之前对他们下了毒手,咱们这里快马奔回长安,很可能明日大军便至,到时一切尘埃落定,好了,日出之前咱们几个必须离开。” 这倒是令山羊胡子稍稍安了点心,他也明白,不趁早把这些瘟神送出去,自已落不得好,只得狠了狠心,苦着脸应了下来,就赌这一日一夜,如果平安无事,日后也可高枕无忧。 几人坐上了昨日的那辆马车,向堡外驰去,尽管天还没亮透,堡里却是一片繁忙,狭窄的街道人来车往,街道尽头堡门洞开,成群结队的佃农扛着农具出门,其间夹杂着诸多外出办事的车驾。 候昭等人均是暗松了口气,不怕乱,就怕不乱,要是大门紧闭,吊桥高悬,那就麻烦了。 第六八九章 慌不择路 (谢谢好友qiuguhan的两张月票~~) 出门时,没遇任何盘查,山羊胡子仅把腰牌取出作了登记,便平安无事的离了坞堡。 车上的所有人都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那两名女子更是喜欢的相拥而泣,都没料到离去会如此轻松,仿佛冥冥中如有神助。 其实这才是常态,是他们紧张过头了,坞堡一般设有两门,南门为正,仅供家主本族和武装力量出入,不使用时大门紧闭,另一座为东侧偏北的小门,白天开启,夜晚关闭,供堡里的佃户、婢仆杂役出入,除非有外敌入侵,或是重大变故发生才会昼夜不开,而此时羯人的失踪还未被觉察,因此开门是正常,不开门反倒不正常。 同时,堡里居住着数万丁口,每天有巨量的人进出,一一盘查先不提护卫能否受得了,光是花费的时间,到天黑也不见得走完,何况熟人熟脸,照个面就知道谁是谁,没必要盘查的那么严格。 好比一座城池,有守门的兵丁,却不会无故盘查进出的百姓,这是同一个道理。 马车刚刚越过吊桥,东方的地平线就射来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候昭催促道:“快点,追兵随时会来。” 赶车的王闵略一点头,啪啪猛抽两鞭,马车加快了速度。 说起来,李氏坞堡渊远流长,自称传承自飞将军李广,家主李龠,其祖李雍与父李柔都曾当过太守,其兄李弇曾于凉州张轨帐下效力,也是李世民的第十一世祖,可以说,李家是秦雍一带颇有势力的豪强大族。 此时李龠刚刚漱洗过,正待去用早膳,却是一名亲随匆匆奔了过来,连声唤道:“郎主,郎主,大事不好!” “何事如此慌张?” 李龠不悦道。 也难怪,多数人有起床气,李龠也不例外,大清早就有下人在自已面前大呼小叫,难免不高兴。 亲随上气不接下气道:“客舍的两名羯人失踪了,今早弟兄们去换岗,发现原岗的六人已不见踪影,经搜索,在羯人的床下找到了他们的尸体,均是被短弩一箭封喉!”随即把一支沾满血迹的短弩呈了上前。 有如当头炸响一记晴空霹雳,李龠成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十几日前,羯人使者秘密前来,不仅许以厚利,还保证维持坞堡现状,允诺击溃明军之后,使为始平太守,家族不必迁往襄国,只须于石虎展开夏季攻势之时,李氏与别家坞堡配合羯军从后路包抄,当记一大功,而且还告诉李龠,关中已有十余座坞堡允诺愿为内应。 并不是人人都如韦国珍那般看的长远,也不是所有人都甘于放弃权势与财富,杨彦没在凉州推行占田制,是因为凉州偏远贫瘠,犯不着大动干弋,而关中不同,李龠清楚一旦让杨彦掌握了关中,占田制势在必行,到时凭借大破石虎,灭了刘曜的威势,谁敢说半个不字? 但明军势大,他只能虚与委蛇,如今有石虎使者来联系,又得到了不去襄国的承诺,当即一拍二合,满口应允,而使者留下来,一是作为监督联络,二是需要与石虎通气。 “郎主,您怎么了?” 亲随的惊呼令李龠回过神,强压下内心的惊惧接来短矢细细察看,矢长三寸,为军队制式用矢,如他这类的坞堡极少能拥有弩,基本上以弓箭居多,不用多想,定然是明军混了进来,把两位羯人给劫走了。 明军如何混入堡内?料来不出于挟持出堡办事的仆役,引狼入室,李龠又悔又恨,明知道眼下局势紧张,为何不加强盘查呢? 李龠暂时也不顾得排查,转头喝道:“羯人已被劫走,贼人当是趁着清晨堡门开启混了出去,必未走远,传令,发动堡内骑兵分队去追,百人一队,四散搜索,尤其是往长安方向,若带不回羯人,就地杀了!” “诺!” 亲随拱手而去。 李龠心乱如麻,他清楚羯人被带返长安的灾难性后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喝道:“来人,传各房房长前来议事!” 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四处散去。 不片刻,李氏各房的房长陆续赶来,有的慢悠悠踱着步子,手里就差个鸟笼子,有的走一路打一路哈欠,满面不豫之色,还有人衣衫不整,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 李龠又急又怒,娘的,个个一幅悠闲模样,家里就要大祸临头了。 强压下恼火,待各人步入厅内依次见礼之后,李龠直言道:“昨晚堡中发生一件大事,羯人被明军混进来的奸细强掳而去……“ 轰的一下,厅内炸开了锅,原先的悠闲庸懒氛围一瞬间不翼而飞! “这该如何是好?我家要大祸临头了啊!” “但愿先祖飞将军保佑,把明军奸细与羯人给带回来!” “哼!定然有人与明军奸细勾结,一定要严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看着下面惊慌失色的一众房长,李龠的心头升起了莫名的烦躁,都什么时候了?尽在那说废话! 李龠双手一压,沉着脸道:“老夫已派人去追捕,但由我家至渭城仅六十里距离,一旦明军奸细逃过渭城,后果不堪设想,咱们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诸位若有对策,都说出来,情况紧急,还望畅所欲言,勿要保留!” 一人拱了拱手:“郎主,既然已派军追捕,那咱们急也没用,只能候着消息传来,不过,勾搭明军奸细的内奸一定要寻出,这还了得,竟然有贼子吃里扒外,浸猪笼都便宜了他!” 李龠又是一阵怒火直冲头顶,叫你们想对策,这都说的什么?驴头不对马嘴啊,当即深吸了口气,忍着怒道:“内奸自是要查,此事由你去办,自羯人到来之后离堡外出的车驾全部要查,最近三日更是重点,尤其是各房管事执事,有任何可疑先抓起来拷问! 但问题是,明军奸细已逃之夭夭,万一追不回来,明军必来攻,届时我家该如何应对?” 下面沉默了一阵子,过了小片刻,一个冷哼声传来:“纵是明军来攻又能如何?我家堡壁高厚,粮草充足,怎也能支撑个数月,诸位别忘了,最多再有两个月,关中将多暴雨天气,到时中山王与赵主必大举反攻,我家之围立解,说不定趁明军退却之时还能掩杀一阵,故我家应高沟深垒。严防死守!” “不妥!” 另一人开声反对:“明军有火弹火炮,犀利无比,中山王建章宫之败,便是败于火弹,若是明军以此来攻,我家如何能守?” 这话一出,厅内嗡嗡声再起,李龠也是眉头紧紧拧成了川字型,向下问道:“诸位可有妙法破去明军火弹?” 众人面面相觎,连石虎都没辙,自己能有什么法子?好半天才有一人不确定道:“郎主,以骑兵出堡突击,或能出其不意。” 李龠差点就要跳脚骂娘,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这不是废话吗?堡里才多少骑兵?最多三千,人家明军足足好几万! 其他人也想到了这一点,纷纷出言反驳。 又一人迟疑道:“仅凭我家一堡之力,实是全无胜算,不如遣善辩之士向别家说之,同时再派人请中山王出兵牵制明军。” 李龠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由我家至长安,轻骑简行只三个时辰,即便明王明日出兵,一两日内必来,你以为援军何时能到?至于请中山王救援更是无稽之谈,两军数十万人马对峙,没有六七成的把握岂会轻启战端?中山王怎可能为我家强行攻打明军?” 厅内再次陷入了冷场,毕竟实力上的距离差距是个绕不过去的坎。 “莫非咱们就等死不成?” 见无人再献言献策,李龠几乎是吼着催促。 好半天,才有一人拱了拱手:“郎主,若明军来攻,我家必不敌,当初老夫就不赞同勾结羯贼,奈何人微言轻,郎主听不进去,为今之计,只能趁着明军还未到来,请郎主亲赴长安去向明王请罪,或许明王还能罪不及家族,请郎主勿要迟疑。” “你!” 李龠怒不可竭,这是要把自已推出去当替罪羊啊! 又一个赞同的声音传来:“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虽是委屈了郎主……” 正说着,这声音突然一顿,李龠目中那浓烈的杀机令他哑了火,连忙改口道:“咱们在这干着急,或许派出去的儿郎们已得手也说不定,不妨再等等。” 厅内彻底沉寂,再无人有招,李龠那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视,每个人均是低下了脑袋,不敢与之对视。 李龠突然泛起了一阵无力感,他可以杀一两个立威,可是所有的房长都存有把他推出去当替死鬼的心思,他总不能把人杀光吧?那么不待明军来攻,家族将先一步分崩瓦解。 “哎~~” 李龠叹了口气:“也罢,以明日此时为限,若还无消息传来,咱们再做别的打算,诸位也都想想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救我家,散了吧。” ”我等告退!“ 各房房长目中带着意味深长之色,相继拱了拱手,离席而去。 第六九零章 否极泰来 宽阔的堂屋很快就剩下了李龠自己,那苍桑的梁柱,斑驳的墙面,竟然给了他一种阴森森的感觉,顿时有如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猛然瘫在了地席上。 一名中年妇人从后厅步出,忧心忡忡道:“李郎,这该如何是好?如果寻不到明军奸细,那咱们岂不是死路一条?你快想想办法啊!” “够了!” 李龠巨声咆哮! 中年妇人明显被惊着,浑身一个哆嗦。 李龠满腔的郁气也渲泻些,语气一缓,又道:“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若是明日黎明之前仍未擒来明军奸细,那咱们只能弃堡而逃,往凉州去投奔家兄,你先去收拾细软,莫要走露风声,以免引起慌乱。” 中年妇人有了片刻的失神,弃堡而逃?投奔凉州?这意味着放弃家业,寄人于篱下,何况凉州也降了明国,难保张骏不会把夫郎交出去,可是不走的话,明军能大败石虎,莫非就破不得自家坞堡? 她清楚,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家夫郎,正是他利欲熏心,才使李氏陷入了绝境,但事已至此,责怪又有何用呢? 中年妇人幽幽叹了口气,惨然道:“未曾料我家竟落得这般下场,妾过会儿回去收拾,现在先与李郎先往宗祠祷告,祈求祖宗保佑,逃过此劫。” “也好,但愿祖宗显灵。” 李龠略一点头,向外走去。 夫妇二人来到宗祠,命人摆好香案供品,李龠在前,中年妇人错后一个身位,祭拜李氏列祖列宗的神主灵牌,虔诚祷告,而此时,候昭等人已经与山羊胡子分开,纵马向长安急驰。 两名羯人分别绑在空马上,三名千牛卫均是两手空空,候昭却与两名美人同乘一骑,二女都是纤瘦型美女,候昭的身形也不高大,倒不担心马匹的载荷问题。 今趟成功擒得羯人奸细,立下大功不说,还抱得美人归,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杨彦虽说在军中组织过多次蒙眼摸妻活动,并优先顾照千牛卫,但候昭加入较晚,错过了多轮,又其貌不扬,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女子往往会避着他,紫衫骑则多由攻打建章宫一役中的有功将士摸走,导致了他仍单身,如今美人在怀,虽说美人的过往很不堪,可当时人也不大在乎。 候昭深吸了一大口那颈脖间的馥郁芬芳,回头招呼:“弟兄们,都快点,再有十里便是渭城地界,即使有追兵,谅他也不敢越过渭城。” 三名同伴纷纷转头看去,望向候昭的眼神都带有抑制不住的羡慕。 候昭笑骂道:“瞧你们那熊样?待大王破了李家,还怕寻不到妻室?更何况有石虎,有刘曜的妃嫔,哈哈哈哈~~美人儿大把大把的有啊!” 怀中二女暗啐,这说的什么啊?难听死了!好在又一次听到提起妻室,不由得双双起了些期待,能做正妻,谁愿意当妾氏呢? 候昭虽说不够英俊,也不够高大,可男人讲究的不是外貌,而是内涵,候昭立下不世奇功,因功晋职已无悬念,给他做妻子,那是她们的福分! “驾!” 三名同伴也劲头十足,快马加鞭。 莫名的,候昭耳尖一竖,觉察到身后有细碎的马蹄声响起,连忙回头看去,约有百骑铺成一个扇形由远及近紧追而至。 追兵的兴奋之色清晰可见,嗷呜怪叫声与呼喝咒骂声随风飘来。 “快,快,就是他们,别让跑了!” “前面的停下,老子可饶尔等一死!” “郎主可是有令,一颗人头赏赐十金加两名侍妾,寻回羯人赏百金加五名侍妾,弟兄们,加把劲啊!” 追兵七嘴八舌,嘈杂之极,呼喝自相矛盾,刚刚芳心暗喜的二女不自觉的娇躯起了阵阵颤抖。 ‘娘的!’ 候昭暗骂一声,冷笑道:“别怕,不过百人而已,没什么好担心。” 王闵接过来道:“候什,你带着两位嫂嫂与羯贼先行一步,这里由咱们搞定。” 候昭放心的很,猛一点头:“好,拜托弟兄们了!”随即滋溜一声吹了个胡哨,把那几匹空马招至身边,速度也提快了少许。 而张梁、王闵与刘乐擎出弓矢,稍稍坠后,相隔二十步左右散开,待得敌骑驰入弓矢射程,回身就射。 千牛卫的骑射要精于骑兵,骑兵回射靠的是数量优势,以密集的箭矢杀伤敌人或是马匹,对准头并不过多要求,而千千卫不同,在常规的训练科目中,要求疾驰时回射五十步靶心,十箭八中才算作骑射过关,其难度与普通骑兵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稀稀落落的箭矢向后射去,于零星的惨呼中,追兵三三两两中箭坠马,偶尔也有马匹中箭失蹄,由于箭矢分散,短时间内的死伤并不显眼。 追兵与其说是骑兵,倒不如说成骑马的步兵,他们并不掏出弓矢还击,而是挥舞着刀枪大声喝骂。 在一支支箭矢的索命之下,不知不觉中,追兵仅剩了半数有余,却没任何觉察,每当三名千牛卫故意放缓马速,都能引来一阵兴奋的狂嚎喝骂,在他们的眼里,每拉近一点,便意味着距离金钱与美女更近一分! 就在这时,一名追兵猛然发声惊呼:“前面有骑兵迎来!” 又一人色变道:“不好,是明军!” 候昭先一步发现了前方来骑,这是一支两百人的骑兵小队,身着明军的制式黑盔黑甲,心中一喜,唤道:“弟兄们,咱们是千牛卫,于始平执行秘密任务,后面是李氏逆贼,就拜托给弟兄们了。” 骑队倒无人怀疑,返身回射是明军骑兵的活招牌,目前为止,尚未有任何一支军队掌握了这项技能,何况千牛卫由骑兵选拨而来,只有最优秀的骑兵才能加入,这是无上的荣耀,骑兵均以此为目标,期望能成为下一批的幸运儿。 骑队中有人挥手道:“这里交给咱们了,一个都跑不了,弟兄们,上!” 骑兵擎出弓矢,把马速催到了最快。 看着迎面而来的身着铁甲,面色凶厉的明军骑士,再反观自已,服饰不整,大多数仅身着土布衣物,李氏骑兵本能的发怵。 “娘的,就差一步!” “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咦?怎么就剩这点人了?” 在惊慌失措的呼喊中,李氏骑兵纷纷勒马回奔,候昭四人则径直向着渭城奔去,于正午时分,略事休息,就驰向长安,于傍晚回到了建章宫大营。 也顾不得安置二女,候昭四人带着她们去见了荀虎。 荀虎大喜,立刻带着几人去见杨彦。 “大王,大喜啊,从始平李氏坞堡抓来了两名羯人奸细,还是活的!” 杨彦动容道:“怎么回事?” 这段日子,千牛卫始终没有消息传来,杨彦也为此操心呢,一是怕后方生变,二是缺钱缺粮,急需吃个大户,而李氏并不弱于韦氏,足够打打牙祭了。 荀虎向候昭等人一指,便道:“大王,是这四人冒险潜入李氏坞堡,捉来了羯人奸细。” 四人放下担着羯胡的担架,齐齐礼:“末将参见大王!” 杨彦一一打量了一番,点点头道:“候昭、张梁、王闵、刘乐,孤认得你们,今次干的不错,候昭,孤任你为千牛备身(正六品),张梁三人为备身(从八品),下去后由荀将军为你们授印授服。” 刹那间,四人脸上满满的全是激动之色,嘴唇打着颤不见开声,他们完全没料到,大王居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与之相比,封赏反变成次要了。 实际上左右千牛卫就那么两三千人,又是杨彦的贴身近卫,时常由他亲自带着训练,叫出名字并不稀奇。 杨彦淡淡一笑,看向那两名女子,问道:“这是……..” “啊?” 候昭现出了紧张之色,连忙转头:“快给大王见礼。” 两名女子不安的施了一礼:“妾见过大王。” “大王,是这样的……” 候昭也把搭救的过程和盘托出,而那些羞人经历自是隐瞒下来,说完,面色很不自然,毕竟执行任务还拐带了两个女人,严格算起来,是违反军纪的。 杨彦略一寻思,沉声道:“此事怪孤没记入军法,今次就便宜你了,但下不为例。” “多谢大王!” 候昭松了口气,赶紧施礼。 杨彦摆了摆手,又问向那两名女子:“候将军尚未婚配,你俩可愿嫁与为妻?” “啊!” 一股巨大的羞喜涌上了二女心头,这真是从此脱离苦海啊,虽然她们不明白千牛备身是什么,可是能被大王亲口封的官又怎么能差呢? 双双相视一眼之后,二女低低应道:“妾……妾但凭大王安排。” 杨彦满意的点了点头:“候昭家人已于战乱中走失,今日孤便替候昭做主,把你俩许给他,军营简陋,诸事从简,待回师洛阳再配给屋舍仪程。” “妾……妾多谢大王!” 二女再施一礼,称谢中带上了些哽咽,自这一刻起,终于告别了过往的屈辱日子,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妻子了,称之为否极泰来。 第六九一章 众军云集 候昭几人退去之后,荀虎立刻安排人手拷问口供,羯人虽抱着必死之心,却熬不过那新奇的折磨手法,才刚上老虎凳,就忙不迭的悉数供出。 口供上血迹斑班,签名画押一样不少,荀灌看过之后,俏面一片森寒,怒道:“李家当真胆大包天,料来存有如李氏般心思的坞堡不在少数,如今仅抓到了李氏,其余各家得到风声,必会严查门禁,这该如何是好?” 杨彦淡淡笑道:“有李氏前车之鉴,应能震慑住一大批心怀不轨之徒,这就足够了。” 荀灌点了点头,问道:“你打算何时出兵?” 杨彦道:“我率骑兵连夜动身,天亮之前可兵临李家!” “哦?” 荀灌不解道:“这么急?” 杨彦解释道:“李氏面对我军不堪一击,怎会坐以待毙?极有可能出逃,因此才要赶早。” “那我和你一起去!” 荀灌的美眸中,闪出了煜煜光辉。 杨彦拉起荀灌的手,笑道:”天快黑了,我们先用膳,然后再去前寨升帐!” “放手!” 荀灌猛力一甩! 站一边的柳兰子不禁摇了摇头,哎,这荀家女郎啊,鸭子死了嘴硬,大王也真是的,半夜里偷偷摸过去,把生米煮成熟饭不就得了么? …… 膳食很快摆上,杨彦不急不忙,品着美食,荀灌却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皱皱眉,似乎是嫌弃杨彦吃的慢,杨彦也不理她,依然慢条斯理。 而在建康,市易行前已是大军云集。 各家受害者纷纷派出兵马,有司马氏、陶侃、陆氏、顾氏、朱氏,还有琅琊王氏、诸葛氏、泰山羊氏、陈留蔡氏等林林总总数十家,合计近十万大军。 市易行与赌档是一体的建筑,都已停业,客人被放走,两万军卒依着院墙与建筑布防,背后的覆舟山上,还架起了两门黄铜火炮。 明军在建康的兵力原有三万,荀灌带了一万走,随后从姑孰与历阳各匀了一万过来,共有四万兵力,一万护卫杨府,两万保护市易行与赌场,剩下的驻在覆舟山上。 前方的队伍中,不停有人喊话,说什么把钱粮交出来,可以相安无事,否则将承受江东士人的雷霆之怒,杜弘只回了一句:认赌服输,输不起别玩,输光了就派兵来抢,天下间哪有这个道理。 “娘的,这杨彦之也太张狂了,陶公,快下令吧!” “是啊,咱们的钱都被他黑光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各家正在商量,陶侃手下的几员骁将已忍无可忍,急声求战。 陶侃眉头一皱。 他自诩品德高尚,不可能玩投机,却管不住手下兵头,这些兵头仗着手里有兵,底气十足,实际上是把市易行当作了提款机,打着你不让我赚钱,我就带兵来搞你的心思,可是没想到,真就跌了,还跌的血本无归。 那时普遍施行世军制,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没有发饷的概念,但粮草要管,一个军头手下最少几千人,没钱没粮,能不急么? 皇甫方回忧心忡忡道:”丞相,还须克制啊,我军先动手,岂不是为别家作了嫁衣裳?更何况论起损失,司马家、陆家、顾家、蔡家等高门比我们严重的多,要上也是他们先上。” “哎~~” 陶侃叹了口气:“老夫早说过,那杨彦之搞出期货市易行不安好心,奈何欲壑难填,天上岂有掉麦饼之事?“ 陶瞻从旁拱手道:”阿翁,儿有一策,或能摆脱危机。“ ”哦?说来听听?“ 陶侃讶道。 陶瞻道:”江东兵力并非不足,而是松散,士卒也并非不能战,而是各家私心太重,互相掣肘,往往致错失战机,如今明王在关中与刘石决战,胜败姑且不论,我等也不应把希望寄托于明王吃败仗上,而是应抓住明王无暇南顾之机,趁着各家损失惨重之时,整合并蓄,壮大自己。” “嗯~~” 陶侃眼中精光一闪,向左右望了望,并未接腔。 挨着陶侃部,是顾陆朱的联军,合计有近三万卒,陆晔面色阴沉,不时望望前面的市易行,又不时望向身边的陆纳、陆堪、陆嘏等一众子侄。 对于家中子侄炒期货,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抱着小玩玩的态度,子侄们亏也亏不到哪去,可哪曾想到,小辈们胆大包天,勾结帐房,挪用公中大笔款项,投入越来越多,甚至吴郡的地契也被偷走抵押,终至血本无归。 说到底,还是陆晔老了,他已经六十七岁,家中的仆役管事难免会生出巴结少主的心思,因此当几个子侄找到帐房借钱的时候,哪敢说半个不字? “孽子误我家啊!” 陆晔忍不住怒骂。 陆纳昂着脖子道:“伯父,何惧于市易行,料那杨彦之无力南顾,挥大军踏平便是!” “吾弟怎生了你这蠢儿?” 陆晔气的破口大骂! 实际上陆晔作为江东名士,宦海沉浮,能硬杠王导而毫发无伤,并非不知进退之人,有时候表现出盛气凌人,主要是陆氏家大业大,必须摆出强硬姿态,以免被人误会为软弱,动起心思,同时他也自恃清高,很少有人能入他法眼。 但在杨彦一事上,他隐有悔意,谁能料到,杨彦会崛起如此之快,照这架式看,江东就是另一个孙吴,早晚一片降幡出石头。 而且杨彦定都洛阳,对江东的控制力会下降,另钱凤也隐隐透风,明国在江东不会强推占田制,就等于江东士族与杨彦之间不存在根本性的矛盾,没必要再互相敌视。 原本因着陆蕙芷的关系,他可以称杨彦一声妹夫,只是事情被他自己做绝了,如今只能就事论事,可就事论事也不能当出头鸟啊,随大流,有好处捞一把,没好处脚底抹油才是正理。 顾和有与陆晔类似的心态,他的爱女顾燚不能提,越想越伤心,这时,颇为同病相怜的看了陆晔一眼,便劝道:“明王既然不要脸面,那咱们也没什么好说,世侄无须着急,自有人强出头。” 陆纳恨恨望了眼市易行,突然轻蔑的笑道:“若是小姑知晓杨彦之黑我家钱粮,不知会怎样作想!” 陆晔恨不能一耳光扇过去,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有些事情,比如陆氏对外宣称的陆蕙芷之死,明眼人都清楚内情,可是不能说啊,说出来丢的是陆家的脸,当初陆晔能大度点,抢在葛洪之前,把陆蕙芷嫁给杨彦,那么此时,谁都要赞他一句慧眼识金,而现实是很多人在背后编排他老眼昏花,无识人之明,好好的一个妹夫放跑了。 “诶?有人出来!” 这时,陆纳突然惊呼一声,只见市易行中一骑驰出,在距联军百来步的距离停住,放声唤道:“因道回(诸葛颐)公于洛阳供职,故诸葛氏只要退兵,可归还本金。” 刹那间,无数道锐利的目光射向了诸葛恢! ‘娘的,就不能偷偷来找老夫啊!’ 诸葛恢如芒刺在背,心里暗骂不己,很明显,这是市易行采取的离间之策,但诸葛恢动心了,因诸葛颐的关系,江东又有不搞占田制的传言,本身也没什么仇怨,诸葛氏并不太过于敌视杨彦,而此际得了归还本钱的承诺,他真有了退兵的打算,只是那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让他着实不好意思开溜。 司马绍顿时面色一沉:“明王果然包藏祸心,朕倒要看看,他诸葛家还要不要脸。” “哎~~” 庾亮叹了口气,捋须轻道:“陛下不可小觎啊,市易行既能归还诸葛家本金,与明王能沾上关系的别家会如何想?” 司马绍不由望向了陆晔和顾和,果然,两个老家伙的眼神闪闪烁烁。 皇甫方回也道了声不好,便拱手道:”明军此计甚毒,士人将各怀心思,且士人再窘迫,总有些家业,而我军在江东并无根基,此事拖不得了,请陶公请示主上,与之联兵,合攻市易行,力争将别家拖下水!” 第六九二章 大军围堡 (谢谢好友狂龍風暴的月票~~) 江东的势力大略可分为三股,最强当属陶侃,麾下有六到七万的锐卒,吃苦耐劳,以俚僚居多,性情耿直,没什么花花肚肠,但陶侃的弱点是根基浅薄,处境也最为艰难。 其次是各大士族,联合起来,明面上的力量未必就弱于陶侃,其弱点在于各怀心思,很难合力对敌,除非如华轶、陈敏之乱那样,威胁到了各家的共同利益,才会联手出兵。 但杨彦并非华轶、陈敏之流,有着完备的组织结构和施政方针,军纪也极为森严,严禁暴兵烧杀抢掠,对待士人还算得上礼遇,从没杀害过谁谁,又时刻紧抓大义名份,很有一部分正直的士人对他心怀好感,如荀氏、虞氏等等。 而更重要的是,杨彦的实力也非华轶、陈敏之流所能相比,这就导致了在对付杨彦的立场上,各家士族很难齐心。 最弱的则是司马绍,可是司马绍是晋室的皇帝,江东的共主,谁也不敢动他,同时司马绍并不是一点根底都没有,至少丹阳张氏与纪氏的田庄人口由其占据了一部分,比陶侃撑的久。 因此当皇甫方回请求司马绍与之共同出兵之时,被婉言推托了。 ”竖子不足以谋事!“ 陶侃怒不可竭,却始终不敢下令挥军进攻,他生怕被别人当了枪使。 一时之间,场面竟僵持了下来。 市易行中,张访眉头一皱:“这他娘吃什么的?老子摆好了架式等你来,你在外面左磨磨,右蹭蹭,就是不进,拖下去可不行啊,必须要战一场,搅动江东局势,才能把粮米运出去,否则咱们的粮车根本到不了江边。” 杜弘嘿嘿一笑:”此事不难,用炮轰他便是,杜某倒不信,挨了炮弹还装怂,你看谁合适?“ 张访向前打量了一番,司马绍是不可能,而士族一盘散沙,冒然打击其中一家,极有可能使得左右摇摆者被迫加入敌对阵营,因此只能是陶侃。 张访回头道:“传令山顶,对陶侃军开炮!” “诺!” 身后军卒向覆舟山顶挥起了旗帜。 “轰轰!” 山顶两团火光一闪,大片散弹洒散向陶侃军中。 因黄铜火炮射程远,居高临下,这两炮准准的打在了正中心的位置,刹那间,惨叫声大作。 “娘的!” 陶侃气的破口大骂,别家不打,偏打自己,这是赤果果的挑恤啊! “丞相,明军欺人太甚,请下令吧!” 身周众将都是急性子,哪能受得了这般撩拨,纷纷抱拳请战! 陶侃再往左右一看,数不清的军卒愤怒的挥舞起兵器,快要弹压不住了,而别家士人与司马氏,嘴角现出了嘲讽的笑容,除战,别无他法。 “上!” 陶侃猛一挥手! 军中战鼓檑响,众军向市易行发起了冲锋! …… 就在陶侃不顾死伤,为了脸面,强行攻打市易行的同时,杨彦带上张健与张骏,合计三万骑,配三马,一路不间断换马狂奔,仅用两个时辰就赶赴了张氏坞堡,此时才丑时刚过。 杨彦下令骑队减慢速度,于堡外三里停了下来,又转头吩咐:“张健,你领五千骑围着坞堡散开,严防有人坠墙而逃,公庭,你领三千骑堵住东门!” “诺!” 二人双双施了一礼,各自点齐兵马沿着坞堡外墙疾奔而去。 “升火!” 杨彦再一招手。 熊熊火把依次点亮,堡外光明大作。 “咣咣咣!” 城头敲响了急促的锣声,影影绰绰的身形陆续奔了上来。 杨彦不急不忙,领着骑队缓缓逼近。 而堡内,李龠一整天都魂不守舍,一队队的骑兵回返,他的希望也一次次的升起,再一次次的破灭,直到太阳落山,仍有一队未能归来,这令他的心里残留着最后一线希望。 “李郎,妾总是不安,都深夜了,那些人还没回来,不会出意外了吧?要不……咱们现在就走,如何?” 中年妇人是李龠的正妻,忍不住从旁劝道。 此时整个李氏的核心成员,包括宠爱的妾氏、兄弟子侄、各房房长及亲眷、小部分的贴身亲信,林林总总数百人,全部聚集在堂屋,角落里,已堆上了一箱箱收拾好的金银细软。 中年妇人的提议使得数百双带着不安、恐惧、紧张等绝望情绪的目光投向了李龠,他们中的大多数直到傍晚才被告知之了羯人奸细被劫走一事,这个消息不吝于一个晴空霹雳,意味着他们那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日子走到头了,更有可能就此丢掉性命。 李龠的精神也如一根弦般紧紧绷着,等待是最难熬的,尤其是眼看死亡正一步步的逼近,却无能为力。 但李龠仍存有些许的侥幸,迟疑道:“如果那队骑兵迎回了羯人,咱们岂不是虚惊一场?莫非这大好家业就白白弃之不顾?我看还是按原计划,黎明时未有消息,再走也不迟!” “郎主!” 一名房长拱手相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由长安过来,轻骑简行只须三两个时辰,如今一整日过去,很可能已生了变故,请郎主当机立断,勿再犹豫!” 又一名房长劝道:“郎主,老夫明白家业难离,但未必要死守在家,可以先寻个僻静之处观察一阵子,确定了长安没有动静,还可以再回来嘛,老夫不瞒郎主,从今早开始,老夫就食不知味,寝不能眠,这颗心七上八下,生怕横遭不测啊!” 众人感同身受,纷纷点头称是。 李龠心里也在作着激烈的斗争,片刻之后,猛一咬牙:“好,咱们立刻就走……” 这话未落,殿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仆役惊慌失措的叫道:“郎主郎主,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明军打过来了!” “什么?” 众人心脏猛的一抽。 李龠猛站起来,急声追问:“明军来了多少人?” 仆役喘着粗气道:“禀郎主,明军已把坞堡团团围住,从火光来看,足有数万之多啊!” 顿时,李龠仿如失去了浑身力气,软软瘫了下来,席中诸人也是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甚至都有哭声渐渐传开。 一名房长不死心道:“郎主,趁着黑夜,咱们坠墙而逃,总比等死强啊!” “哎~~” 李龠无力的摆了摆手:“明军数万人马,岂能不把我家团团围住?你再说清楚点,明军是仅围住了堡门还是四处都有明军?” 仆役非常肯定的道:“郎主,坞堡四周都有火光,看来明军是要赶尽杀绝了!” “完了,全完了!” 李龠彻底瘫了下来,殿内的哭声也骤然加剧。 “哭什么?都别哭!既然早晚一死,何不轰轰烈烈去死,咱们与明军拼了,就算是死,也得拉几个垫背过来,他日九泉之下或有脸面向先祖请罪,请郎主点齐兵马,放火焚烧粮仓,今晚,我家百年基业与明军同归于尽!” 一名面相粗豪的房长厉声嚎叫。 李龠的心里亦是泛起了一丝狠劲,横竖是死,真不如力战而死,正当他的右臂举起的时候,又有一人飞奔而至,大声道:“郎主,明王请您登城答话。” “呃?” 殿内数百人相互看了看,能对话总有希望,或有可能把投靠石虎的责任全推给李龠呢? 一名房长赶紧劝道:“郎主,既然明王相邀,不妨去城头会一会他,若谈不妥,据堡死战也不为迟。” “确该如此!” “或许明王对我家有所误会。” “郎主,请速往城头,莫让明王久等啊。” 殿内一片赞同。 其实李龠也没信心与明军死拼,如今有对话的机会,自是不会放过,于是道:“好,就去会一会明王!”随即便离席向外奔走,刚到门口,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吩咐:“暂时莫往粮仓淋火油,但火油得备好,听老夫号令行事!” 第六九三章 大获丰收 (谢谢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一行人匆匆疾行,很快登上城头,正见堡外处处火光,果然有数万之多,就着火把的光亮,可以清晰看到每名骑士均是腰背笔挺,面容坚毅,就如一座座雕塑屹立于堡前。 李龠倒抽了口凉气,有此军威,难怪能两败石虎,心里布满了悔意,但再是懊悔也为时已晚,此时唯有期盼杨彦手下留情。 李龠虽未见过杨彦,却可以辩认出立于阵前,身着雪白长衫,骑着匹枣红大马的青年人多半就是,于是硬着头皮拱手问道:“老朽李龠,奉命前来,请问明王可在?” 杨彦也在打量着李龠,此时的李龠,眼窝深陷,面颊腊黄,可见压力之大,不过杨彦不会有半点同情,冷声道:“正是孤!” 李龠试着问道:“请问大王深夜驾临所为何事?我家自问并无开罪之处,今大王以大军压境,岂不怕惹来天下人非议?不如大王令诸军退去,我家自当称臣纳贡。” “哈哈哈哈~~” 杨彦突然哈哈大笑,向后猛一招手:“带上来!” 千牛卫拖着两个须仔细观察,才能勉强分辩出是人形的物体过来,浑身血肉模糊,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有出气没进气,但脸面完好。 一瞬间,李龠心头拨凉,这正是被他奉若上宾的两名羯人。 杨彦又道:“李龠,这两名羯贼你可识得?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龠猛晃了晃脑袋,避重就轻道:“大王怎能对人施此酷刑?自汉文帝废黜肉刑至今,纵有天大的罪孽,也只是枭去头颅,莫非大王不怕惹来公愤?” 这话是李龠为自已说的,如果落杨彦手里只有一死,那宁愿痛痛快快挨上一刀,而不是如羯人般受尽酷刑。 杨彦现出了不耐之色,伸手一指:“羯贼罪孽滔天,天下人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李龠,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勾结羯贼,意图与刘石夹击我军,现录得口供,证据确凿,罪当抄家灭族,但孤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欲滥杀无辜,今日便给你家一条活路,限令半刻,开堡献降,否则我后续大军到来,强攻之下,鸡犬不留,机会只有一次,孤劝你莫要误人误已!” 坞堡上本已绝望的众人现出了希望,与明军作战摆明了没任何胜算,先前说的狠,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那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如今有活路摆在眼前,谁愿意拼死一战呢? 一名房长劝道:“郎主,明王重信诺,既松了口,料来不会反悔,应速开门啊,纵是受些委屈,却可保全宗族,若干年后,或有重振门楣之机。” 边上有人举例:“百年前高平陵之变,诸多曹魏重臣被司马氏举家诛灭,其后人亦有出人头地者,如桓彝,于江东颇受重用,其子桓温与明王交好,桓氏如此,更何况我家能留下性命?想明王无非是图谋我家田亩钱粮,先搁他那便是,终有一日我家连本带利讨还回来,请郎主速做定夺!” 有人拦住道:“且慢,降是得降,但先得问清如何个降法,若过于苛刻,倒不如同归于尽,爽快利落。” 李龠一一扫视着众人,无论是本宗还是外姓,目中都充满着焦急,没人有拼死力战的决心,就连嚷嚷着要放火烧掉粮仓的那个房长,也是眼神闪烁。 ‘罢了!’ 李龠猛一咬牙,探头问道:“不知明王欲如何处置我家?” 杨彦淡淡道:“凡李氏族人,往洛阳服三年劳役以示惩诫,三年后分配土地释放为民,非李氏住民,孤不追究,分配田地,纳入我明国户籍管理,有才能者,酌情录用。” 城头顿时响起了连片的喘气声音,对于李氏族人来说,服三年劳役总好过抄家灭族,外姓更是放下心来,明国赋税之低,徭役之薄,天下闻名,当明国百姓是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是坏事变好事! 李龠长长叹了口气,挥手道:“放吊桥,开门,随老夫迎接明王!” 不片刻,大门开启,李氏族人数百口跪于门外,恭迎杨彦入堡。 两万骑兵先行涌入,各有所司,有解除堡丁武装,有安抚佃户仆役,有清点女眷,有查封府库,杨彦则径直奔向了粮仓。 目前虽有武关道运粮,又有碉堡守护粮道,但杨彦仍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刘曜和石虎断粮了,人一旦饿极,指不定发疯,因此运粮采用蚂蚁搬家的方式,一点点的运,军中的存粮始终不超过五日之用,再加上向韦国珍借用的十日粮草,也还是紧张到了极点。 好在李家的粮仓没让杨彦失望,十余座巨大的仓库装满了粮食,远远就能闻到醉人的粟米香味,经清点,合计有超过三十万石粮米。 第二天正午,所获财物也大致统计出来,除了粮食,猪羊马牛等牲畜超过两万头,两千斤黄金,白银八千斤,各类绢布超过六千匹,足值五铢钱约有数十万,绿锈斑斑,显然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压箱底货。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财物,荀灌微微笑道:“有了李家的收获,不说堡外的数万顷良田下个月就能收获,光是这么多粮食与牲畜,既便留三成给佃户,你还能落个二十万石粮,再加上从武关道运来,基本上可以渡过春荒了。” 柳兰子也是满脸的微笑,连连点着头。 ”哎,春荒啊!“ 杨彦叹了口气,从他起兵之初,最大的敌人不是苏峻刘遐、也不是石勒刘曜,而是粮食,哪怕如今粮食亩产大幅提高,却仍在与缺粮作斗争,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走罢,我们再四处看看,争取早点回长安。” 杨彦招了招手,径直离去。 …… 两日后,全军载着大量的粮草财货离开,粮草留给了渭城的梁志,免得下次再运,财物则被带回了大营,这一趟李氏之行,不费一兵一卒,平白收获了一笔意外横财,还给了各家一个严厉警告,相信不会再有谁家敢于留着刘石奸细了,形同于去了后顾之忧,杨彦心情大好,用过晚膳,洗浴之后,就迫不急待的冲入靳月华的帐中,颠鸾倒凤,而靳月华或许是因杨彦能坚持着不碰姚湘与蒲玉,出于补偿心理,格外卖力,百般奉迎,硬是把杨彦活活榨干。 几度风雨,杨彦浑身懒洋洋,枕着靳月华的胳膊,感受着那空荡荡的感觉,突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问道:“月华你跟我有好几年了吧,连兮香上个月都有孕了,你怎还没怀上?” “啊!” 勒月华惊呼一声,俏面现出了不自然之色,眼神中带着丝惊惶。 “怎么了?” 杨彦不解道:“是否伤了身子,还是服用过铅汞之类的丹丸?” “妾……妾……” 靳月华嘴唇哆嗦着,在杨彦的注视中,猛一咬牙:“妾曾被石虎掠走,当然,妾自己是不情愿的,后来……妾发现自己怀孕了,妾并不愿为石虎生儿育女,因此趁着他还未发觉,自己偷偷弄了些药,把胎儿流了,或许……屡承郎君恩泽仍未有孕,便是那时伤了身子。” 说完之后,靳月华低着脑袋,透过发丝的缝隙偷偷观察着杨彦,心弦也紧紧绷起,这个秘密被她隐藏很久了,也压的很痛苦,今日说出来,是存了豁出去的心思,如果就此失宠,她也认了。 杨彦却是现出了怜惜之色,叹了口气:“此事怪不得你,乱世中,七尺男儿尚苟且偷生,何况你一女子,怀孕这事你做不了主,不过你能下定决定打掉倒是让我惊讶,你就不怕被石虎发觉?” 靳月华摇了摇头:“我靳氏上万族人,除了妾,其余皆被刘曜所杀,而妾能独活,还是因先父向石勒求救,故把妾献与石虎的原因,石虎此人,性格暴戾,喜怒无常,妾每日过得战战兢兢,生无可恋,真要被石虎觉察,无非一死,倒还落个解脱。” “好了,别多想了,过去就过去了。” 杨彦把靳月华搂入怀里,抚着那秀发道:“军中简陋,回洛阳我给你开些药,把身子调理过来,争取早日怀上。” “郎君,呜呜呜~~” 靳月华忍不住把俏面伏入杨彦怀里,失声痛哭。 杨彦暗暗叹了口气,这种事要说一点都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不过现代人想的开,不就是流过产么,他还不至于为这事去冷落靳月华。 不片刻,杨彦又问道:“你可曾想过为你家人报仇?” 靳月华浑身微震,随即便含着泪,苦笑道:“我父全家被从弟靳明、靳康所杀,后靳明率族归顺刘曜,被族诛,这就是一笔烂帐,真要算起来,刘曜还为妾报了杀父之仇呢。” 杨彦也不知该说什么,同为一族,互相残杀,确实是一笔烂帐,而且靳月华的态度也让他暗暗点头,毕竟他还是存了逼降刘曜想法的。 “救命,啊~~不要,快走,走开!”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哭音的呼救声飘入帐中,相伴而来的,是男人的低吼,在深夜里尤为突兀刺耳! 第六九四章 李雄发飙 “嗯?” 靳月华侧脸一听,便惊呼道:“不好,是任家妹子,军帐里有谁敢对她使强?该不会……该不是李雄?他们本是夫妻,怎会到这般地步?郎君,快出去看看吧。” 说着,便拿过衣衫,却见着杨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禁催促道:“郎君,任家妹子也是个苦命人,去看看吧,回来妾再陪你。” 杨彦根本就不想过去,人家夫妻间闹些不愉快,自已去凑什么热闹?可是面对着靳月华的殷切目光,只得不情不愿的穿起了衣服。 不片刻,二人离开寝帐,向着来声处奔去。 安排给李雄及任皇后的住所相隔不是太远,很快就看到了任皇后伏在柳兰子怀里失声痛哭,身上草草披着件外套,透过外套隐约现出的缝隙可朦胧窥见中衣有撕裂的印痕。 荀灌也被惊动了,目含冷芒,瞪着李雄,李卉儿远远站一边,神色复杂,李雄却是一副不愤之色,另有些女千牛卫三三两两的围在四周,显然是被呼救声吸引而来。 “怎么了?” 靳月华问道。 “姊姊,呜呜呜~~” 任皇后勉强抬起脑袋,一双美目又红又肿,侧脸还有个通红的巴掌印,仅仅开个声,眼泪水便如断线珍珠般哧哧直往下落,抽泣一阵紧似一阵。 荀灌哼道:“西成候趁夜摸入任家妹子寝帐,欲对其使强,任家妹子不从,拼命挣扎,跑了出来。” 李雄摆出豁出去了的样子,挺着肥胖的身躯,昂着脑袋,他一直就想与任皇后破镜重圆,奈何任皇后不待见他,今日杨彦领军回返,安定了后方,缓解了粮草困难,让他心烦意燥,想着想着,就想到任皇后与杨彦眉来眼去了,心里戾气横生,于是猛灌一通酒,趁着酒劲,偷偷摸到了任皇后帐中,打算生米煮成熟饭。 任皇后本就不愿与李雄重温旧梦,又因荀灌的劝说,心里隐隐有了与李雄和离的想法,更加不会让李雄沾自己的身子,拼命挣扎着。 而李雄再窝囊,好歹是一家之主,是夫郎,自己的妻子连身子都不让沾,这还了得?怒极之下,甩手一耳光,任皇后急了,开始呼救。 李雄还未得逞,任皇后的呼救就把荀灌引了过来,柳兰子又紧随而至,这两个女人一个奉行女权主义,另一个对这种事情深恶痛绝,当下把任皇后抢到了帐外。 当杨彦赶到之时,荀灌刚刚劈头盖脸训了李雄一通,李雄脸都涨的通红,在他想来,自己根本没错,丈夫睡自己的妻子有什么错?但他仍是紧紧咬着嘴唇不开声,毕竟荀灌惹不起。 杨彦看了看李雄,一个男人窝囊成这样,连他都同情,但是问题出在李雄自己身上,没有安全感,只能摆出卑微的一面苟且偷生,他也没办法。 暗暗叹了口气,杨彦又望向了任皇后,却是目光一凝,以他的视角,正见任皇后胸前那敞开的外袍,因中衣撕裂而堪堪露出的小半片雪白,这让他有了瞬间的失神! 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话确是真理,杨彦的妻妾个个姿容不俗,有些甚至可称为绝色,身材也各具妙曼之处,却是偏偏任皇后胸前露出的那一小块竟拽住了他的眼光。 要说看到了什么关键之处,还真没,全靠脑补。 “咳咳~~” 荀灌留意到杨彦的眼神,清咳两声,暗中啐骂了句。 “啊!” 任皇后也一声低呼,意识到自己走光了,连忙双臂一抱,把身体遮掩起来。 李雄那毒辣的眼神恰见着这一幕,羞愤的浑身都在颤抖,就凭着杨彦的目光,他越发认定杨彦对任皇后怀有不良心居心! “罢了,罢了!” 杨彦老脸微红,略有些尴尬,挥挥手道:“仲俊啊,你莫要责怪任氏,听闻你妻有贤淑贞烈之名,若非你这几年来沉溺酒色,令任氏大为不满,又怎会对你如此抗拒?先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罢。 你虽然不是皇帝了,却仍是李氏之主,把家当好,让任氏看到你确有改过之心,精诚所致,金石为开,或会原谅于你,而且打女人要不得啊,这是最伤夫妻感情的,下次勿要冲动了,都回罢。” 李雄却是如发酒疯般的哈哈笑道:“大王但有索取,直接拿去便是,何必如此?今臣有肺腑之言不吐不快,既便是死也要说出来,臣是有亏于任氏,但臣是她的夫郎啊,夫为妻纲,天经地义,她凭什么不与臣同床共寝?不就是心里有了人么?那个人正是大王您! 任氏风华正茂,而臣又老又肥,哪配得享如此美人,臣给大王连提鞋都不配啊,罢罢罢,大王若对任氏有意,取了便是,臣不敢再耽搁于她!” 刹那间,所有人都是满脸的惊骇之色,污蔑杨彦勾搭自己的妻室么,搁在任何时代,都是死罪,但李雄真豁出去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哈哈狂笑着,笑的满脸泪水。 杨彦怒容一闪,只是看着李雄这模样,又不忍心发作,这时,李骧匆匆奔了过来,跪下便道:“仲俊酒后失言,还望大王宽宏大量,莫要与他计较!” “我没醉!” 李雄猛一挥手,指着任皇后大笑道:“你还站这干嘛,还不过去攀你的高枝?想必你任家还巴不得你向大王投怀送抱呢!” 任皇后俏面煞白,浑身剧烈颤抖,李雄的指责让她羞愤到了极致,可偏偏没法反驳,脑海中一片空白。 李骧则是气急交加,想都不想的爬起来,狠狠一耳光扇了过去! “啪!” 李雄的狂笑戛然而止,随即又大哭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任皇后面前,哭嚎道:“为夫知错了,为夫改,大王不也说过,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么,求你再给为夫一个机会,为夫会好好做人,毕竟咱们是十年的夫妻啊,啊?” 说着,还要来抱任皇后的大腿,亏得任皇后眼疾手快,早一步闪了开去。 李雄的嘴脸转换之快,简直是让人膛目结舌,杨彦真有痛揍李雄一顿的心思,但念在醉酒的份上,还是挥了挥手:“仲俊醉了,李公带他下去罢。” “臣家不幸,出此疯颠之人,请大王恕罪,臣会带下去好好教训,改日再来向大王赔罪!” 李骧匆匆施了一礼,不由分说的架起李雄就走,别看他年纪大,但心里又气又恨,化愤恨为力量,居然半拖着李雄踉踉跄跄的越来越远。 杨彦看了看任皇后,不知说什么,还是靳月华会意上前,搀着任皇后劝道:“妹妹别多想了,西成候满嘴胡言,当不得真,今晚……要不别回去了,陪陪姊姊,过几日等西成候的情绪稳定下来再让他来赔罪罢。” 任皇后的精神有些恍惚,摇了摇头:”多谢姊姊,妹到底是李家妇人,不便于大王营中留宿,妹告辞了。“随即便快步离去。 “哼!” 柳兰子轻哼一声:”今日把话挑明形同于撕破了脸,任氏与李雄再没法过下去了,照妾看,还不如离了呢,任氏趁着年轻,未有生育,再嫁不难,反正李雄几百个女人,不少她一个。” 荀灌也道:“杨彦之,你索性下诏命他二人和离算了,省得不死不活吊着,我看的都难受。” 靳月华直点头。 杨彦苦笑道:“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婚,李雄纵有万般不对,可这也是他自家的事,咱们作为外人,还要莫要干涉,免得让人生了误会。” “哎~~” 荀灌想想也是,叹了口气,勉强道:“那好吧,再给李雄一个机会,如果仍是死性不改,那我可要替任家妹子做主了,我不能坐视好端端一个女子毁在李雄手上。” 杨彦莫名心中一动,他的眼前竟然浮现出了任皇后胸前那若隐若现的一抹雪白,任皇后秀外慧中,偏生外表娇媚可人,如果真与李雄离婚的话…… 第六九五章 投湖自尽 (谢谢好友糖果爸的两张月票,好友纯洁的小三的月票!!~~) 昆明池始凿于汉武帝元狩四年,最盛时水面达三百二十五顷,高达十余丈的楼船行驶湖中,旌旗飘扬,蔚为壮观,池的东西两岸各立牵牛、织女石像,环湖种植有远邦进献的名果异树两千余株。 如今的昆明池水面缩为了二十顷,牵牛织女石像早不翼而飞,但果树依然繁密,李树、枣树、杏树、梨树、桃树、柿子、核桃等果树郁郁葱葱,这显然不是汉朝的果树,很可能是果实落到地里,自已长了出来。 出了任皇后和李雄这档子事,杨彦无心睡眠了,让靳月华自己回帐,他则去往昆明池。 杨彦的寝帐虽扎于太液池边,但昆明池的面积比太液池大十倍,又有活水流经,因此舍近求远,特意跑来昆明池洗浴。 女千牛卫及军中诸女自发的不来这里,通常使用镐池、祀池、麋池等一系列小湖泊,而男人占据了其它的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湖泊,昆明池几乎就是杨彦的专用浴场。 四月份正是夏初时节,湖水微凉,不过这对于杨彦不算什么,反令他精神一振,一个猛子扎入池底,摸了一大堆河蚌出来,河蚌肉质脆嫩可口,烧、烹、炖样样皆宜,是不可多得的筵间佳肴。 忙活了好一阵子,岸边堆了上百只大大小小的河蚌,估摸着够对付一餐了,杨彦停了手,靠着湖里的一棵枯树桩闭目小憩,心灵也渐渐宁静,这刻什么都不想,只是沉浸于这份难得的宁静当中。 时间缓缓流逝,虫呜与小兽的叫声,与若有若无的微风拂动树叶的哗啦声,共同谱写了一曲和谐的乐章,却是突然之间,湖的另一边有扑通一声水响传来。 杨彦耳朵一动,转头看去,就着清朗的月光,正见一道纤瘦的女子身形,直直砸入了水面,又挣扎了几下,手臂在外扒拉一阵子,水面就渐渐地归于平静。 “这……投湖自尽?” 杨彦一怔,倒不是他反应慢,而是女子沉的太快。 当时的女子虽不如明清般保守封闭,却也不会随意果露出身体的任何部分,男人可以精赤着上身畅游,女人呢?难道穿着亵衣入水? 女千牛卫学游泳,还是杨彦手把手教,女人没几个会水,说句不中听的话,既便是荀灌,到了水里也是旱鸭子一只。 虽然没看清是谁,可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哪有不救之理?于是杨彦猛一蹬脚,以自由泳的姿式划出噼噼啪啪的水线,如鱼雷般直冲而去。 但他速度再快,也赶不上这名女子的下沉速度,赶到出事水面时,立刻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西汉的昆明池可以行驶高达十余丈的楼船,湖水深度可想而知,如今几百年过去,既使水面已经缩小了很多,湖水普遍仍有两三丈的水深。 因历数百年的淤积,从未有过疏浚,湖底满是淤泥与各类杂物,一团团的水草生长着,又处在黑夜,极大的影响了能见度。 杨彦眼力再好,也不可能黑暗视物,好在天上有月光,能隐约看到些影子,在潜入水底之后,于女子消失的区域手脚并用,四处乱摸,湖底扑腾起了团团淤泥,如此一来,又影响了他的视线,只能撑开四肢,仿如个大蜘蛛般,在湖底那厚厚的淤泥上急速移动。 “嗯?” 突然之间,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处软软的物体,心里一喜,再探出整只手掌一抓,嗯,更软了! 作为一名老司机,自然清楚抓的什么,不过此时,时间就是生命,杨彦无遐多想,一把抄起那身体,双脚一旋,向着水面直直冲去。 “哗啦!” 一阵水花响动,杨彦抱着失去知觉的女子窜出了水面,低头一看,居然是任皇后,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嘴唇青紫。 探手伸向任皇后的鼻端,呼吸全无,再探向心口,连心跳都没了,杨彦心里一沉,以最快的速度上岸,把任皇后平放摆好,捏上那玲珑瑶鼻,凑头含住那双已变得冰冷的嘴唇,猛的一吸。 一股淤泥被吸入口中,这有点恶心,可没法计较,再恶心也得受着。 一吸一吐间,反复数次,算是把任皇后嘴里的异物大致清除,随即再吸一口气,缓缓渡去,为了不阻挡呼吸道,还得裹住任皇后的舌头。 杨彦敢保证,自己绝不是故意占任皇后的便宜,而是为了救人,更何况男女之间讲究情趣,在这种情况下,要说有多舒服,还真谈不上。 约重复了十次,杨彦又开始按压任皇后的胸脯。 冰凉与柔软,仿如冰与火的转换,一次次的吹气,又一次次的按压,再一次次的松开,任皇后仍无动静,这令他的心情越来越浮燥,心也渐渐乱了。 任皇后如果死在别处,杨彦会惋惜,但仅止于此,毕竟他与任皇后之间清清白白,也从未想过向李雄强索,主要是柳兰子和靳月华知道他在此洗浴,偏偏任皇后又死在这里,结合不久前李雄的酒后真言,这没法说清啊。 一时之间,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一古脑儿的全冒了出来,那按压的动作也不自觉的改为握住,再度探查起了心跳。 令他生出希望的是,任皇后的心跳虽是几近于无,却不再如先前那般完全感觉不到,于是重复起了吹气、按压、松开三个步骤。 当又一口气息渡入的时候,任皇后的眼睫毛一颤,猛的睁开双眸,茫然的目光与杨彦对了个正着,现出了惊骇欲绝之色,刚要开口呼叫,却是腮帮子一鼓,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口中冲出,杨彦赶紧把脸移开。 “咳咳咳~~” 任皇后剧烈咳嗽起来,由于仰面朝上,嘴里的东西吐不出来,咳着还呛着,杨彦看着都难受,连忙拉起任皇后翻了个身,使得脸面朝下,一手托着小腹靠近胃的位置,轻轻按摩,另一只手有节奏的拍打着那背部。 “哗啦啦~~” 任皇后吐的天昏地暗,身体阵阵颤动,那薄薄的衣衫被水浸透贴在身上,妙曼身形一览无余,杨彦不由暗道了声,这女人,跟了李雄确实可惜了。 不过好景不长,任皇后很快平息下来,那本是苍白的脸颊布上了一丝霞彩,那跪着的姿态令她羞耻,推了推杨彦,没推动,于是慌乱的哀求道:“请大王把……把妾放下来。” “嗯。” 杨彦点了点头,扶着任皇后坐下,任皇后身体虚弱,哎唷一声轻呼,就要跌倒,杨彦赶紧搂住,把任皇后抱在了怀里。 任皇后的神色,痛苦中夹杂着不安,还有些羞怯,低垂着脑袋,乖巧的伏在杨彦胸前一动不动,不过那急促的呼吸和颤抖的睫毛显示出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夜静水涛声,玉人拥在怀,本应是个旖旎的时刻,但任皇后是李雄的妻子,又浑身湿潞潞,而自己下水游泳,只穿着条短裤,这就有点尴尬了,偏偏任皇后还不说话。 杨彦没话找话般的说道:“任娘子,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天下事大不过个死字,你连死都不怕,又何惧风言风语,就算与西成候夫妻缘份已尽,也可以和离的,犯不着一死,夜间湿寒,早点回去吧,要不要我送你?” 任皇后全无半点起身的意思,低低道:“妾谢过大王救命之恩,大王若有事,请先回,妾……要休息一会儿,请大王放心,妾已死过一次,不会再寻短见了。” 杨彦微微一笑:“也不多这一时半会儿。” 这话落下之后,二人间再度陷入了沉寂,因靠贴的近,杨彦能感觉到任皇后的心脏在砰砰乱跳,这不是正常的跳,而是心慌意乱的表现,正当他有所猜测的时候,任皇后已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妾及笈那年,被家君告之要送往宫中与李郎为后,妾哭求家君,不愿入宫,可是身为女子又能如何呢?” “呵呵~~” 任皇后惨笑两声,一缕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杨彦忍不住的拿手指替她擦了擦,那肌肤腻滑,带着温热,任皇后不仅没有躲避,还很配合的侧过脸让杨彦擦了个干净,这才缓缓道:“自入宫后,妾循规蹈矩,不敢有半分差池,生怕丢了家里与皇家的体面,到后来夫妻渐渐情淡,李郎再不临幸于妾,妾形如被打入冷宫,那时妾并无非份之想,只当女子生来如此,妾认命了。 只是没料到,大成国祚短暂,大王发兵入蜀,而李郎耽于酒色,朝政糜烂,国中无能战之士,不得不献城出降,妾成了亡国之妇,与李郎随大王一路行来。 身为亡国之君,有几人能得善终?李郎担惊受怕之下性情乖僻,妾理解他,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污蔑大王,也不该撕碎了与妾之间的那点体面。 现如今,妾对李郎彻底断了情份,还是荀家女郎说的对,妾还年轻,有权追寻自己的幸福,妾对李郎也仁至义尽,无甚亏欠,更何况妾死了一回,过去的妾死了,今日的妾已斩断了过去的种种羁绊,妾……想与李郎和离,大王您认为呢?” 第六九六章 秘密求见 (谢谢好友长河落日1的两张月票,好友秦虎的月票~~) 这刻的任皇后,虽险死还生,铅华尽去,那娇俏的面庞因虚弱还透着一丝不健康的苍白,却是于湿潞潞的秀发半遮半掩间,媚眼如丝,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再加上庸懒的伏在自己胸前,还真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 杨彦不由心中一震,这是女子动情的表现啊,一时竟忘了开口。 任皇后仿佛敞开了心扉,幽幽又道:“妾并非水性杨花的女子,也不是不知自爱,但今晚既被大王所救,心里有话不吐不快。 大王您性情平和,不以呼喝待人,且思细腻,总是能恰如其份的关心身边人,每当月华姊姊与柳将军提起大王时,满脸都洋溢着幸福,妾也时常想,为何不能早十年前遇见大王,可惜妾的婚姻不能自主,早早为了人妇。 哎~~天意弄人,老天爷既然把妾许给了李郎,为何又要让妾遇上大王?妾若心中毫无念想岂不是好,真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啊,呜呜呜~~” 任皇后的眼泪水再次夺眶而出,猛一转身,双手勾上了杨彦脖子,哭的悲天惨地! 其实杨彦对女色也不是全无抵拒之力,甚至处在他的地位,还要小心翼翼的避免被一些居心叵测的女子缠上,如果没有碰上任皇后投湖自尽,她突兀的来表白,那多半会婉言谢绝,而此时此景,任皇后都被李雄逼死过一回了,杨彦又怎能硬得上心肠呢? 这不仅是没法硬起心砀,还心里满满的全是怜惜。 这一刻,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强大的男人,与生俱来的对弱女子的保护欲望被激发出来,杨彦轻拍了拍任皇后的背脊,轻声道:“想我杨彦之何德何能,竟得任娘子青睐,虽说时光磋砣,但现在还不算晚,待回了洛阳,你找个机会与李雄离婚,我会尽量补偿他。” ”大王,呜呜呜~~“ 任皇后嚎啕痛哭,只不过,这次的哭声中,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月光清幽,蝉虫鸣叫,也不知过了多久,任皇后的哭泣渐渐止歇,如初恋的小女生撒娇,在杨彦肩头蹭了蹭泪水,这才满是欢喜的说道:“常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妾是真正体会到了,到现在妾还不敢相信呢,生怕一个转身醒来,发现自已依然是独自一人躺在帐幕里,大王,您告诉妾,妾是不是在做梦?如果这是梦,请大王您不要残忍的点破,多抱着妾一会儿,让妾把这个梦一直做下去,可好?” 杨彦迎上任皇后那脉脉含情中又带点不安的目光,微微笑道:“任娘子,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这不是梦。” “啊!” 任皇后欢呼一声,情不自禁的把身体靠贴上去,媚眼中,满是春意! …… 任皇后是一个正常的女人,虽然在床榻上略显保守,却不意味着没有那方面的需要,而六年的空闺生涯,使她仿如一堆高度危险的干柴,不单是身心的渴求已达到了可以忍受的极限,更由于杨彦是她心仪的男子,自己又死过一次了,既然是新生,那就活出个不一样的自我吧! 任皇后完全放飞了自己,媚到了骨子里,也骚的毫无保留,如果李雄从旁偷窥,定会惊讶于十年夫妻,竟然还没发现任皇后有完全相反的一面,这也恰恰有力的证明了没有哪块田天生有问题,而是男人会不会耕作。 很明显,杨彦虽不是情场老手,但作为现代人,很会照顾另一半的情绪,任皇后又何曾感受过这般的贴心照料?简直是魂儿都要飞上了天,有一种死了都要爱的感觉,也毫无保留的,用尽全身力气向杨彦呈上全副的身心。 杨彦先前就被靳月华吸了个饱,如今又碰上疯狂的任皇后,几乎要被榨干了,痛并快乐着。 静宓的昆明池边,奏响了美妙的乐章,司马绍却是辗转难眠。 对市易行的攻打已经有了数日,最先是陶侃被轰了两炮,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得不出兵,但市易行背倚覆舟山,有充足的粮草,还紧挨着后湖,无水源困乏之忧,况且在建造的时候,运用了大量的石料和水泥,以防御工事的标准修建,端的易守难攻。 陶侃死伤近万,未能寸近半步,司马绍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得不与陶侃合兵攻打,可依然没什么成效,不禁忧心忡忡,难以入睡。 “陛下,陛下!” 这时,有宦人在外唤道。 “何事?” 司马绍不悦的问道。 宦人道:“丞相长史皇甫方回要有事求见。” “深夜他来作甚?叫他回去!” 司马绍不假思索道。 “陶公素以稳重见称,绝不会深夜无故相扰,陛下还是见一见为妙,反正……您在榻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庾文君从旁推了推他。 司马绍顿时一阵心烦。 十年的老夫老妻了,庾文君也破了三十大关,要说女人年龄大其实不可怕,但不是每一个都能如裴妃般活出第二春,庾文君在四年内生过三个孩子,身材不复当初,因生的太多太密集,身体和皮肤也有些毛病,而更要命的是,司马绍不举,失去了对女色的欲求,庾文君也失去了打扮的动力。 反正这男人都这样了,自己又何必去花费精力去打理自己呢? 女人的化妆打扮在本质上是逆天道而行,耗力耗心耗钱,打扮的难度随年龄呈指数级上升。 以杨彦身边的女人为例,裴妃每年花在美容美肤与身体调理方面的钱财,超过两百万足值五铢钱,再如年龄不算小的宋袆和靳月华,跟了杨彦之后,花在梳妆打扮上的钱每年也在百万上下,其余妻妾依年龄不等,约在十到五十万之间,这还没把日复一日,那枯燥而又无趣的健身与形体塑造计算进去。 现代很多女星退居二线之后,仅年把两年工夫就泯然于街头大妈,这充分说明女人的美,三分靠先天,七分靠后天,那凝脂般的肌肤,那堪盈一握的小蛮腰,等于钱财与毅力的化学反应。 因此当一个女人自暴自弃,从精神上垮了之后,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此时的庾文君,顶着一头蓬乱的枯发,皮肤腊黄暗哑,脸上长着斑,眼角的鱼尾纹呈放射状,落在司马绍眼里,是面目可憎的类型。 不过好歹他还是知道轻重的,强抑下厌恶,向殿外道:“领皇甫卿去偏殿候驾!” “诺!” 宦人施礼退去。 庾文君把司马绍扶了起来,服侍穿衣,梳头,打理胡须,司马绍阴着张脸,一言不发,十年夫妻,感情与恩爱早已在岁月中消磨殆尽,维系两人的,只是习惯与利益的联节。 庾文君也清楚,并未刻意去奉承司马绍,只是一板一眼的忙活着,看似专心致志,实则透出了令人心悸的冷漠,就好象在打扮着一件道具,寝殿内弥漫着一种冰冷的氛围。 足足小半个时辰,司马绍才穿戴整齐,往偏殿接见皇甫方回。 “臣皇甫方回参见陛下!” 皇甫方回向高踞龙榻的司马绍毕恭毕敬的施了一礼,不过司马绍清晰捕捉到了对方眼底的一抹淡泊,他本就心情不好,这更是添堵,顿时脸一沉道:“既有要事求见,为何丞相不来?”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你皇甫方回算个什么玩意儿,有什么资格与朕商议大事? 皇甫方回倒是不急不忙,拱手道:“回陛下,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陶公目标显眼,深夜出行亦有恐暴露行踪,故由臣代陶公走一趟,并非陶公不敬陛下,臣不瞒陛下,臣此来,乃易服而行。” “哦?” 如此小心谨慎,司马绍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于是问道:“究竟是何事,如此神秘?” “这……” 皇甫方回向左右看了看,面现难色。 “下去!” 司马绍会意的挥了挥手。 “诺!” 殿内的宦人、宫婢纷纷施礼告退。 第六九七章 倒弋相向 (谢谢好友狞魔铁骑的月票~~) 不片刻,诺大的宫室里,只剩下了司马绍与皇甫方回两人,司马绍以眼神示意。 皇甫方回拱手道:“陛下与陶公攻打市易行未有寸进,反伤亡颇重,不知陛下是否仍有攻破的信心?” 司马绍不悦道:“皇甫卿是为何意?难道深夜来此,就是为讽刺朕么?” “臣哪敢?” 皇甫方回笑着摆了摆手:“臣只想指出,市易行易守难攻,又屯积了巨量来自于各家的粮米,别说三两日,再有十个三两日都未必能攻破,届时陛下该如何?” 司马绍想起了那帮士族,诸葛氏是市易行明目张胆开出条件的,刚开始还欲语还羞,犹抱琵琶半遮面,迫于舆论的压力,稍稍出了人手摇旗纳喊,但在如琅琊王氏、陆氏、顾氏等高门大族普遍出工不出力的大背景下,诸葛氏很快退缩,与诸葛氏一向交好的泰山羊氏、陈留蔡氏也跟着退,这一退就扼制不住,一家接一家的退,虽还未撤兵,却已经不再参与进攻了。 至昨日傍晚收兵为止,还在进攻市易行的,只剩下司马氏与陶侃两家,别家围在边上看热闹,也不排除攻破之时趁火打劫的可能。 “丞相欲如何?” 司马绍反问道。 皇甫方回道:“陛下与丞相,比不得江东士族家大业大,他们耗得起,我们耗不起,故而袖手旁观,欲为渔翁,莫非陛下甘愿为别家做了嫁衣裳?” 司马绍阴着脸不说话,那闪烁的火光中,映衬的面容有些狞狰。 皇甫方回又道:“市易行已攻打不得,但若退兵的话,恐怕不须多久,便粮米耗尽,军卒离心,最终一哄而散,陶公倒还好些,大不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而陛下若手中无兵,怕是……王敦旧事重演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马绍不耐的催促。 皇甫方回郑重拱手道:“陶公愿附骥陛下之后,突袭士人,取其田亩粮米,资为所用!” “这……” 司马绍不傻,皇甫方回的来意不难猜测,但真说出来,半是震骇,半是佯装,现出了震惊之色。 皇甫方回默默等待着司马绍作出决定。 司马绍席离起身,负手在殿内来回走动,显示出了内心的挣扎,这和缴灭纪张二姓不同,那两家派人刺杀他,他反过来灭门,占据名份大义,无人能说半个不字,哪怕是同处江东的顾氏和陆氏,在求情未果之后,也只能袖手旁观,坐视两姓被抄家灭族。 而主动攻打士人,将没有任何名份大义作为遮掩,先不说成不成,即使成了,将来于青史中也要安个暴君的名头,与桀纣并称。 但皇甫方回并非无的放矢,陶侃若撑不住,下一个就是他,士族虽损失大量钱粮,根底仍在,局势又将走回元帝朝的老路,甚至还不如。 因为明国崛起了,若是挥军南下,只怕满朝文武会先一步投敌,大晋成为第二个孙吴。 尝过了一次被废的滋味,司马绍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眼下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其一是苟且,坐看局面愈发恶化,最终无力挣扎,献城出降。 其二是奋力一搏,取士族田亩丁口为己用,趁着杨彦无力南顾之时,壮大自己,哪怕败了,也是轰轰烈烈去死。 尤其是各家士族的五六万联军就在建康,如能全歼,将给予士人重大打击,搞不好真能赶在明军大举南下之前,以武力统一内部,收天下之钱粮兵马为己用。 这个念头一出,就如毒蛇噬咬着心灵,毕竟人都有赌性,在面临绝境的时候,会奋力一搏。 只是陶侃…… “陶公将如何自处?” 司马绍转头询问,他必须要弄清陶侃的立场,因为他的力量没有陶侃强,分得的好处也不可能超过陶侃,眼下有江东士族,陶侃不敢乱动心思,可一旦士族被灭,指不定第二次被废就在眼前。 实际上陶侃也没有退路了,身居高位,权势地位不是说放就能放,既便是真心激流勇退,别人却未必这样想,只有死了才不会有威胁。 更何况陶侃麾下以俚僚为主,耿直的同时也意味着性子野,眼看军中就要断粮,到时别说驱之作战,甚至还有可能兵变,反噬其主。 原本陶侃是不愿意与江东士人互相攻杀,但市易行掏光了他的家底,人被逼上绝路,就没法去考虑将来,只能先解燃眉之急,而市易行太硬,啃不动,捏软柿子成了唯一选择。 不过这话,皇甫方回不可能说出,只是道:“江东乃是非之地,陶公根基浅蒲,久居不妥,事毕之后,求为湘州刺史,愿为陛下镇守西陲。” “嗯~~” 司马绍缓缓踱着方步,脑海飞速开动,判断着皇甫方回所言真假。 皇甫方回又苦笑道:“臣不瞒陛下,陶公何德何能,既无显赫出身,又无明王那般天纵之才,哪敢生出他念,平生所求,无非是显赫门楣,挤身于高门罢了。 早先陶公坐镇番禺,坐视江东风云变幻,却被陶瞻所误,不得不来建康赴任,这几年来,小心翼翼,唯恐行止有失,但从眼下来看,江东已不可久留,还望陛下明鉴。” 湘州是陶侃的老家,山地延绵,多苗夷,去湘州就藩,可以避杨彦的兵锋,实在抵不住时,还可继续往南,避入俚僚区域。 司马绍理解了,陶侃的年纪大,丧失了进取心,去湘州是避祸,杨彦哪怕统一了天下,一时之间,手也伸不到湘州山区,而陶侃可以坐观时局,即便归附,也能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何时动手?” 司马绍问道。 皇甫方回道:“就在今夜。” “哦?这么急?” 司马绍讶色一现,又问道:“明军会否干涉?” 皇甫方回道:“陛下身边,难保没有各家暗伏人手,臣深夜到访的消息若被传回,有心人不难从中推测,既使不敢抢先动手,也必加强防备,故于今夜出兵,可保稳妥,至于市易行……臣以为理该不会干涉,毕竟他得了钱粮,咱们又没去招惹裴妃,臣实在想不出,他有干涉的理由,或许……他还愿意看着江东乱下去。” 司马绍的眼里,闪出了一抹杀机,明军的存在,让他如芒刺在背,也是一种难言的耻辱,可是他只能忍,待得自己有了足够的实力,不奢求灭了杨彦,只望驱逐建康明军,与明国划江而治。 “好,今夜寅时出兵!” 司马绍猛一点头。 …… 皇甫方回匆匆而返,与陶侃布置,虽说不担心市易行会断其后路,但还是留了些兵马防守,待得寅时一到,司马绍挥全军,陶侃也派出大部军卒,杀向了士族连营。 这真是无妄之灾,谁都没想到,深夜中竟然会被皇家与陶侃攻击,一时之间,火光冲天,惨叫大作,数不清的人马四散溃逃。 “郎主,郎主!” 陆晔正在陆府中,突有仆役急匆匆奔了进来,大叫道:“主上与丞相突然挥军杀向我方营垒,全军猝不及防,已经溃散了,请郎主速离建康!” “什么?” 陆晔大惊,随即便大怒道:“黄须儿,奚狗,老夫与尔等誓不两立,走,速回吴郡!” 怒归怒,陆晔倒是不含糊,一旦乱兵打上门来,那是想走都走不了,他也不奢望司马绍会手下留情,现今的形势很明显,陶侃与司马家缺粮,狗急跳墙,又奈何不得市易行,只能对士族下手。 覆舟山脚,喊杀震天,距离较近的士族府邸,已经有交战发生,各家府邸,也不停的有车驾人马驰出。 琅琊王氏,带着诸葛氏、羊氏、蔡氏等一众交好家族,苍皇逃向侨立琅琊郡,江东士人也向大本营奔逃,其实陶侃和司马绍不是没想过提前布置兵力,把士人一网打尽,但太苍促了,又担心过于频繁的兵力调动会使士人警觉,打草惊蛇,因此只能于发动之后,再派兵追击。 第六九八章 刘石缺粮 (谢谢好友神圣骑士团长与好友长河日出1的各两张月票~~) 江东果如杨彦所料,陷入了混战,各家士族虽吃了大亏,但底蕴深厚,如琅琊王氏,谁也不知那数万顷的庄园中,到底隐藏了多少锐卒,不过当初侨立琅琊郡是从丹阳硬生生的劈了一块出来,当地士庶敢怒不敢言,这从侧面证明了琅琊王氏的力量。 陶侃和司马绍已没了退路,刚一控制建康,就以江东士人屯积居奇,爆炒粮价,致民不聊生为由,立刻挥军进攻侨立琅琊,可这里毕竟是琅琊王氏的大本营,很快就稳住了阵脚,并有别家士族派军来援,战局暂时僵持了下来。 而杨彦与任皇后自从昆明池边的一夕疯狂之后,双方都有意识的避而不见,即使在特定情况下,不得不见面,也充分发挥演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毕竟任皇后还是李雄是妻子,还没离婚。 忙忙碌碌中,一个月过去,五月份的关中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极值气温能超过四十度,寻常年份也是三十七八度的高温,小冰河期并不是说一年四季始终温度偏低,而是气候更加极端,夏季更热,秋冬季更冷,大旱大涝等极端天气的频率也要高于常年。 连续两日笼罩在长安上空的阴云渐渐飘散,大清早,阳光喷射出灼人的毒火,哪怕坐着不动,也是汗流夹背,更别提心烦意燥。 石虎精赤上身,靠着颗大树乘凉,汗水如小河般向下滴淌。 麦收已经结束了,在关西地区,因杨彦去年秋冬时节安排大量难民耕作,终于迎来了收获,一直到秋季,都不会再有缺粮之虞,刘石自是不会坐视,曾派出骑兵越过建章宫遗迹抢粮,但没有一次成功,因为明军在渭城一带布下重兵,摆出决战的架式,刘石忌惮火弹,不可能于晴天与明军决战,只能不了了之。 可如此一来,粮食就成了两军的头等问题。 “大王,哪怕把供给民役的口粮压缩到极限,军中仍将于半个月后断粮,主上曾组织过数次突袭,试图突破明国水军的封锁,却均是功亏一篑,咱们得自己想办法啊。” 屈支六跪在石虎面前,忧心忡忡道。 石瞻叹了口气:”麦收之前,明军尚从武关道运粮,我军与刘曜若全力以赴,未必就不能劫他一次,可麦收之后,明军粮草已足,武关道已经很久没有粮米输送了,这天气又晴空万里,难以作战,其实……我军当初入关时,也应该组织些民众耕种田地,哎~~“ 石虎猛站了起来,望向建章宫的眼神渐渐暴戾,突然回头,冷冷一笑:”谁说没粮,军中二十余万丁口,还有从关东掠来的民众,不就是现成的粮草么?” 众人浑身一震,相互看了看,讲真话,石瞻是晋人出身,也曾经热血过,十一岁就率领部族与羯人和匈奴作战,十二岁被俘,石勒欣赏其武勇,命石虎收为养子,自那之后,为了活命,石瞻不得不与羯人同流合污,心才渐渐黑了,但让他以人为食,仍是发自内心的抵触。 屈支六却哈哈笑道:“大王说的是,那些丁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河北,横竖是一死,真不如死前把身体贡献出来给弟兄们打打牙祭,末将这就去办!” 说着,拱了找手,匆匆而去。 …… 刘曜在生活上,并不追求奢侈,甚至还不如杨彦讲究,但毕竟是皇帝,以往的早餐虽说不上精致,却也极为丰盛,各种麦饼和肉类能铺满一几案,而如今,仅有一小碗粟米粥,几块麦饼和两个煮鸡蛋,除此再无他物。 看着案上的清汤寡水,刘曜实在没胃口,把筷子往案头一搁。 游子远是来蹭饭的,从旁劝道:“陛下,吃了才有力气啊,眼下已是五月,至七月雨季来临,即可与石虎合攻明军,一定要坚持啊!” 刘曜苦笑道:“朕如何不知,可天天吃这些,朕吃不下去啊。” “哎~~” 游子远叹道:“长安百姓若能有陛下案上吃食,怕是倾家荡产亦求一餐饱腹,近段时日,已经有人活活饿死,从起初的每天数十人,到每日上百人,百姓们为了活命,吃树皮、草根、泥土,甚至有人偷吃尸体,臣听说,民众等闲不敢单独外出,否则极很可能被杀死吃掉,实在找不到吃食的百姓也开始易子相食,试想夏雨来临之时,长安满城民众有几人能活!” 刘曜的心情更见恶劣,连连喘了几大口气,才恨恨道:“若非杨彦之攻朕的关中,长安何至于此,朕必须要把口粮留给将士,要怪就怪那杨彦之,百姓应能明辩是非,与朕有何干系?” 游子远无言以对,转头看向了几上的食物,天天粗茶淡饭,他也没胃口。 刘曜又象是想到了什么,冷声道:“长安以西郡县已降了明王,其长官军吏的家眷有不少居于长安,既然做了逆贼,朕又何苦再帮他们养着?不如抓起来杀掉,或能搜些粮食出来,另有关西大族留在长安的人质也不能放过!” “陛下,万万不可,否则人心尽失,不待夏雨到来,长安就要内部生乱!” 游子远急声劝说。 刘曜面色一沉,不悦道:“朕想不起来倒也罢了,想起来还留着作甚?乱臣贼子为何诛不得?” 游子远再劝:“陛下,时局艰难,留着他们,全军将士必赞您仁德,誓死以报之,而杀了无非图一时之快,却会使人以为陛下无容人之量,为了那点粮食,不值啊,再退一步说,那些人既便饿死,也与陛下无关,届时把尸体扔向城外,让那些叛逆亲眼目睹,认清楚是谁害了他们的亲眷,或能给明王添些麻烦呢。 ”嗯~~“ 刘曜只是怒气攻心,静下心来细细一想,游子远的进谏并非全无道理,于是捋须道:“也罢,让他们多活一阵子。” “陛下圣明!” 游子远拱手称赞。 刘曜摆了摆手,端起粟米粥凑向唇边,这时,一名瘦的皮包骨头的宦人出现在殿外,脚步虚浮,身体单薄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有气无力施礼道:“陛下,呼延将军着人禀报陛下,石虎军中已开始食人了。” ”哦?石虎如此丧尽天良?“ 刘曜讶道。 游子远也是面色一变,连忙道:”石虎营寨不远,登上城头可一窥虚实,陛下,不妨去看看?“ ”也罢!“ 刘曜点了点头,把粟米粥一饮而尽,又抓起胡饼和鸡蛋,强撑着往嘴里塞,游子远不逞多让,毕竟粮食金贵,再难吃也得吃,否则白白便宜了那些婢仆。 在满殿宫女宦人那直勾勾的眼神中,偶尔还夹杂着吞咽口水的声音,君臣俩把食物一扫而空,便匆匆而去,登上了长安南城墙。 放眼望去,石虎营中一角,横七竖八躺着几百具尸体,有专门的羯人如摆弄牲畜般,在清洗分割,因天气炎热,血腥味尤为浓烈,都飘到了数里外的长安城头。 游子远文武双全,数次领军征战,对于血腥和死尸早已见怪不怪,可此时,仍是胸腹阵阵翻腾,恶心欲呕。 呼延瑜却是现出了意动之色,向刘曜拱手道:”陛下,我军或可效法石虎,反正每天城里都要死去几百上千人,尸体烂了也烂了,倒不如拿给将士们食用。” “诶?” 刘曜目光闪烁起来,现出了意动之色。 游子远连忙道:“陛下,不可啊,石虎虎狼之性,而陛下乃有为明君,岂可效法石氏,莫非就不担心后世被冠以桀纣之名?” 侍中乔豫也道:“桀纣也未有食人传言,更何况全城粮草已经收缴,足以供全军支撑到夏雨时节,陛下何苦行此不义之举?” 刘曜向左右看了看,匈奴人大多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但晋人几乎个个反对,他自己对以人为食也不是一点排斥都没有,于是挥了挥手:“众卿不必担忧,朕岂能效羯奴行倒行逆施之举?” 第六九九章 画风突变 (谢谢好友卷毛的月票~~) 烈日炎炎,杨彦早早起来,站了会儿桩,打了一通拳,美美的冲了把凉水澡之后,也如石虎般,把早餐移到了树下,荀灌身着一袭薄薄的绸衫,衣襟掩映间,隐见洁白的肌肤,长期的大运动量使得她的身材紧致而又饱满,尤其是胸前的鼓鼓囊囊,匀称异常,杨彦盛了碗香喷喷的麦粥过去,还未递荀灌手上,就直直盯着荀灌的胸脯,移不开眼了。 这没办法,杨彦精力旺盛,早起一柱擎天啊! “看什么看?昨晚在月华和菱香身上还没看够?” 荀灌俏面微红,轻啐了句。 杨彦嘿嘿一笑:“女郎,用过膳咱们比划比划?” “吃你的饭!” 荀灌没好气的接过碗,扒拉起来。 这真是开玩笑了,穿这一身和杨彦过招,便宜岂不是被他占尽了? 兮香从旁笑道:“女郎饭后换身衣服和郎君比试便是。” 菱香嘻嘻一笑:“郎君就要女郎穿这身呢,换了胡服未必乐意。” 荀灌红着脸,低头吃饭不吱声,杨彦却是不经意的望了眼隔着百来米的李雄营帐,胖子尤为受不得热,李雄也在帐外吃早餐,两个妾氏和他一起吃,任皇后拉着李卉儿远离李雄,不时偷偷望来。 李雄已经收敛了很多,并开始刻意的讨好任皇后,但变了心的女人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而且还死过一回,又与杨彦有了肌肤之亲,任皇后把自己看作了杨彦的女人,无非是特殊情况,才不得不和李雄维持着暂时的名份,以往她还能如妻室般和李雄好好说话,如今是半点都不敢假以辞色,唯恐被杨彦误会。 杨彦与任皇后的目光一触即收,别有一番刺激和罪恶感在心头。 荀灌则是很快一碗麦粥灌完,擦了擦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嘟囔道:“关中怎会热成这样?真是受不了!” 荀灌随父荀崧,先于宛城居住,后迁居建康,这是第一次见识到北方夏季的威力呢。 兮香劝道:“北地炎夏酷热,妹们刚开始也不适应,不过时间久就好了,女郎有功夫在身,身体也比妹们好,很快会习惯的。” 说着,就把手里的花卷放嘴里塞。 刚刚咀嚼了两口,猛然间,面色剧变,当即一个侧身,昏天黑地的吐了起来! “怎么?又闹了?” 杨彦扶着兮香,关心的问道。 菱香和靳月华满脸羡慕。 兮香摆了摆手,无暇答话,又干呕了几声,擦了擦嘴角,才虚弱道:“郎君,不是的,妾……闻到了血腥味。“ “嗯?” 众人抽起鼻子。 荀灌秀眉一蹙,不确定道:“是有股味道,随着风飘来,时浓时淡,的确是血腥味,天气炎热,味道特别难闻,可这几日一直都没有战事啊。” 柳兰子的美眸中也现出了一丝疑惑,扭头望向了长安方向,用力嗅了嗅鼻子,再转向石虎大营,突然面色一变:“是从石虎营地传出的味道!” 荀灌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望着石虎营寨,喃喃道:“难道……石虎缺粮至此,以人为食?定是如此,杨彦之,我们过去看看!” “好!” 杨彦也不含糊,立刻站起。 “等我下,我去换身衣服。” 荀灌拨腿正要跑开,杨彦却拉着她道:“别换了。” “穿这样你让我怎么骑马?” 荀灌不满的挥起手臂,正要挣扎,但杨彦仍紧紧抓着,一本正经道:”我带着你。“ “哼!我嫌你身上有汗!” 荀灌娇躯一旋,一掌格开杨彦的手臂,又哼了声:“我和兰子共乘一骑,快点吧,别耽搁了。” 杨彦倒也不坚持,他看出来了,荀灌是脸嫩不愿与自己过于亲蜜,日后总是有一亲芳泽的机会,于是呵呵一笑,转身而去。 不片刻,荀灌横坐在马上,被柳兰子从后面搂住小蛮腰,另有数千千牛卫轰隆隆驰向了石虎营寨。 石虎营中,早已严阵以待,石虎高踞箭楼,目中含着讥讽之色。 荀虎上前,喝问道:“石季龙以人为食,状如禽兽,罪该万死,尔等扈从,莫非要助纣为虐?" 杨彦的目光,从慕容皝、拓跋仡那、宇文乞得龟的脸面一一掠过。 前两者现出了愧色,视线一触即让,宇文乞得龟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石虎哈哈笑道:“杨彦之,若非你断我粮道,孤怎会如此,归根结底,罪魁祸首是你,今我寨中有数十万肉食,足以吃到冬季,你若是不忍心,尽管来攻,攻破孤的营寨,那些肉食全是你的!” 宇文乞得龟更是怪笑道:“明王,你不是自诩仁义么,莫非就眼睁睁的看着肉食尽入我等之腹?哈哈,来啊!” 城头上,刘曜陡然精神一振,向左右问道:“你们说,明王会否攻打石虎营寨?” “这……” 群臣相互看了看,都不敢确定,还是呼延瑜道:“不管明王会否攻打,陛下应做好万全准备,以免错失战机。” “嗯~~” 刘曜点了点头:“此事由你去办,预备十万精骑,随时出击!” “诺!” 呼延瑜匆匆而去。 刘曜又把目光投向了城下。 荀灌气的浑身都发抖了,凤目喷射出熊熊怒火。 杨彦倒是平静的很,如看戏般的看着石虎寨中那声嘶力竭的叫嚣。 石虎紧紧盯着杨彦,见没什么反应,当即猛一挥手。 刹那间,哭喊声大作,近万民众被押到了寨前,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均是面黄肌瘦,衣不遮体,向着杨彦哭叫起来。 “明王,明王,救救我等,救救我等啊!” “救命啊,我们不想被吃掉!” “明王若救了我等,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啊!” 一群人跪在地上哭嚎,连连磕头,悲声泣血,荀灌都要忍不住了,问道:“杨彦之,你可有法子救出那些百姓?” “石虎以此诱我出兵,我岂能遂他愿?我又不是神仙,实是无能为力。” 杨彦冷漠的摆了摆手。 荀灌不满道:“那可是活生生的大晋百姓啊!” 杨彦问道:“女郎可曾见过雪崩?” “呃?不曾,你问这做甚?” 荀灌眉头皱了皱。 杨彦淡淡道:“雪山上,一片片的雪花堆积,越积越厚,经过阳光照射,表层雪融化,雪水渗入积雪与山坡之间,形成冰渣,它松散,光滑,大量的雪堆积在上面,渐渐地难以承受,开始向下滑动,终致不可收拾,雪崩全面发生,其势若奔牛,声若雷鸣,居高临下,一冲而来,恍若滚滚洪流,无物可挡。 此乃大势,而一片片的雪花,累积成了大势,因此雪崩发生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那些人不仅你看着可怜,我也不忍心,可是刘曜入关中,他们不反抗,反甘为走狗牛马,石勒占据河北,当地晋人同样如此。 呵呵~~,真当能旁观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么?如今自己沦为渔肉,急了,开始求我,如果当初胡虏入主之初,他们拿起刀枪反抗,又怎会沦至如猪狗待宰的下场? 我所能做的,便是事后为枉死的民众报仇。” “哎~~” 荀灌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石虎一看杨彦没有发兵的意思,于是又挥了挥手。 当即有一群羯人冲入民众中,逢人便砍,见人就杀,把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活活拖走。 “哈哈哈哈~~” 石虎仰天笑道:“杨彦之,你若不来,孤日杀一千!” “明军不出,日杀一千!” “明军不出,日杀一千!” 羯人们挥舞着兵器大声叫嚷,越叫越整齐,声势也越发的浩大,满地民众,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却是突然之间,有人大声咒骂。 “杨彦之,你见死不救,算哪门子明君,老子呸,宁死也要唾你一脸!” “好你个明王,心硬如铁,狠毒如蝎,实乃沽名钓誉之辈啊!” “你不顾老子的死活,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 第七零零章 索要饥民 (谢谢好友qiuguhan的月票~~) “这……” 突变的画风,如潮水般的咒骂让人膛目结舌,也气愤填膺。 柳兰子便是气的浑身发抖,大怒道:“掠夺他们家财的是石虎,淫辱他们妻女的也是石虎,驱之为劳役,杀之取血肉的还是石虎,这些人讲不讲道理啊,与大王您又有何干?有本事转过身去与羯贼搏杀啊,或许我军趁乱而入,真有机会大破石虎呢。” 杨彦倒是不怒,前世作为老师和医生,各种医闹,以及学生为翘课的种种伎俩见识的太多了,对人性有深刻的认识,说句难听话,气还气不过来。 如果石虎现在向人群宣布,只有一个能活,那些人自相残杀他都不意外,他只是转头向荀灌问道:“女郎还打算再发兵相救么?” “不救了,死了活该!” 荀灌也是气的不行。 “呵~~”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人都有欺软怕硬的天性,当危在旦夕之时,更是会表现到极致,因我总示人以和善、仁慈的一面,让人下意识的认为骂我不会被报复,故为了发泄心中的恐惧和怨恨,只能逮着我骂,罢了罢了,要骂便骂,我也不少块肉,或还有人因骂我骂的狠,被石虎另眼相待,留条性命下来呢,也算是救人一命罢。” 荀灌一阵愕然,这心态也太好了吧,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儿才道:“有这力气骂你,真不如拱死一搏。” 杨彦问道:“女郎见过羊会有组织的反抗狼群么?羊脑袋上的角,并不是用来反抗狼,而是与同类残杀,争夺配偶,凌驾于族群之上。” 荀灌给噎的无言以对,但是细细一想,又很有道理,诸胡的人口不及晋人的一成,却偏偏能肆虐于北国,晋人要么南逃,要么结垒固守,大好河山沦为人间地狱,而江东晋人,卯足了劲内斗,唯一有心北伐的祖逖,还被猜忌掣肘,致郁郁而终,这不就是那家伙口中的羊群么? 突然她发现,杨彦自请为东海国相,敢于领数千老弱病残北上郯城,这得是多大的勇气与胆识啊,固然祖逖先于杨彦北上,但两者所处的环境与面临的敌手是不一样的。 祖逖北上之时,石勒羽翼未丰,对其采怀柔措施,与祖逖作战未尽全力,祖逖真正的对手是豫西北的流民帅,而杨彦是实打实的与石虎直接争锋,其间还有青兖流民帅的敌视与围攻,却仅凭着一座郯城,大破石虎,奠定了基业。 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没有杨彦北上,青徐乃至中原,仍是胡骑肆虐,百姓民不潦生,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杨彦撑天倾,挽狂澜,前无古人,功盖秦皇汉武! 荀灌望向杨彦的目中,不由现出了一抹柔和。 杨彦又回头道:“传令,命蒋炎暂回师濮阳,让石勒运些粮过来。” “大王!” 荀虎惊愕。 “哎~~” 杨彦叹了口气:“怎么办呢,总不能真叫石虎以人为食罢?” 荀灌倒是现出了欣赏之色,点点头道:“杨彦之,我果然没看错你,几年大王当下来,你的心还算没黑,其实石虎有粮了又能如何,倒行逆施,残暴不仁,无非是多吃几顿饱饭罢了。” 杨彦笑道:“女郎可为我感动,可有打算以身相许?” “滚,杨彦之,你越来越过份了!” 荀灌俏面一红,恶狠狠道。 周围众人均是咋舌,这是叫大王滚啊! “走罢,我们去会会刘曜!” 杨彦浑如不在意,招了招手。 数千骑勒转马头,向长安驰去。 “明王,别走,别走啊!”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杨彦之,你草菅人命,见死不救,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杨彦突然勒转马头,回头一一扫视。 顿时,寨中的喧闹声嘎然而止。 杨彦大声道:“石虎,孤已命水军撤回濮阳,不日将有粮草运来,望你好自为之,否则今世你食人,下世投身畜生道,别人以你为食。” “放肆,杨彦之,可敢与我一战?” 石虎大怒。 杨彦也不理会,又道:“各位父老,眼下尚未到决战之时,孤若冒然进击,胜败姑且不论,你等怕是十难存一,孤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些了,还望诸位好好反思,落到沦为猪羊的境地,自己可有责任?走!” 说完,一夹马腹,继续向前驰去。 “明王,明王,我不是人,不是人啊!” “瞧我这张嘴,刚才就是我骂的最凶,啪啪啪!” 陡然间,民众们哭声大作,充满着悔恨,还有人狠抽自己的耳光。 “大王,杨彦之真有那么好心?” 屈支六也向石虎问道。 石虎的脸阴沉的可怕,他隐隐预感到自己搬起石头砸着自己的脚了,却仍是强撑着哼道:“妇人之仁,杨彦之不外如是,都带下去!” 羯人上前,还如赶羊般,驱赶跪在寨前的民众,但是已经不如刚来的时候那么容易了,队伍中开始有人反抗咒骂,直到抽刀杀了十余人,才渐渐平竭下来,可是一股仇恨的氛围,已经在蔓延滋生。 “陛下,明王来了,必不怀好意,陛下不如暂避!” 长安城头,刘岳向刘曜道。 如果刘岳不提醒,刘曜或会考虑下去留问题,偏偏刘岳说了,那刘曜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去,当即哼道:”莫非朕还怕了他不成?有种他就来攻!” 游子远也道:“陛下乃大赵之主,见见明王有何干系?若是因拒见让人误会陛下量窄,岂不是正中了明王下怀?” “哎~~” 刘岳叹了口气,闭上嘴巴。 “去找刘曜做什么?” 石虎营寨距长安仅数里,骑队不急不忙,缓缓驰行,荀灌侧坐在柳兰子的马上,被轻揽着小蛮腰,一双绣花鞋随意踢动,随着风儿飘起的长裙间,隐约可见那洁白的脚踝,这时看了眼杨彦,转头问道。 杨彦一看,真恨不得把柳兰子换成自己啊,荀灌似乎也注意到了杨彦的异样,轻蔑的笑了笑,带着些挑恤,还有些自得。 杨彦这才道:”自去年冬我与石虎兵临关中至今,已过去了半年,长安城差不多该粮尽了,或许刘曜手中仍有少量存粮,但刘曜绝不会把粮食分给百姓,而长安的难民有百万之多,我没法救出被石虎挟持的民众,不过我想试试,给长安百姓一条活路。 “哦?” 荀灌大为动容,略一寻思,便道:“不错,长安百姓将来也是你的百姓,更何况若非你进军关中,他们也落不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你是得担上责任,如今军中粮草充足,难道你是打算每日用投石机投一部分粮草入城,以解长安百姓的燃眉之急?” 杨彦以看白痴的眼神望向了荀灌。 “怎么?” 荀灌眉头皱了皱。 杨彦呵呵一笑:”女郎啊女郎,你居然有此奇思妙想,我不得不服,呵呵~~如果把粮食投入城中,怕是一粒米都落不到百姓手里,恐怕全便宜了刘曜!” “那……那能如何?难道刘曜还会放人不成?” 荀灌神色一滞,不服气道。 “试一下才知,我与刘曜谈谈!” 杨彦不紧不慢道。 ”什么味道?“ 随着靠近长安,荀灌抽了抽鼻子,随即面色一变:“是尸臭!” 一行人均是心情沉重,越靠近,那臭味就越浓烈,令人作呕。 再向城头看去,在灼热阳光的直射下,城头守军均是面颊凹陷,双目无神,有人索性靠上了长矛,望向城下的目光也不再如以往那般充满着警惕与冷厉,而是满脸的茫然与空洞。 荀灌道:“看来刘曜真没粮了,否则守军怎会饿成这样?杨彦之,你不如索性攻城算了,以一部阻住石虎援军,如果足够快速,很有可能一举破去长安。” 杨彦摇摇头道:“我可不信刘曜尽剩下这些货色,多半是摆出来充门面,诱我攻城,他可随时以精锐替换,刘曜把人当成傻子,我岂能趁他心意?” 荀灌问道:“你怎么看出城头守军是刘曜故意摆出来的?” 杨彦一指城头:“女郎你仔细看,守城军卒是不是年龄偏大?是不是身材矮小?毫无疑问,他们就是传说中的老弱病残,吸引咱们上钩呢。” 荀灌暗骂了声自己怎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这时,城头一角,有军士担着一只只的筐子向城下倾倒,物件如下雨般的落入了下方的壕沟。 众人纷纷色变,筐子里都是些残肢断臂,还有被敲开了头盖骨的头颅,尤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其中竟有些又肿又粗的幼儿手臂! 这显然是手臂在煮熟之后被人啃吃了一大半! 人与猪马羊等动物不同,动物的肉越煮越小,人却是越煮越大,因为人的皮肤薄,在煮的过程中会吸收水分,煮的时间越长,就越是粗大! “呕!” 柳兰子转头干呕,她敢发誓,自己三个月都不想沾肉食了,本来兵荒马乱年头,死人不算什么,以往在石虎营中,每天都有人死,死法千奇百怪,死状惨不忍睹,可是把人煮了吃,这就相当恐怖了。 其实古代吃人很常见,尤其是女子与小孩,在当时部分人眼里,不仅是针对某些疫病的特效药,还是大补的补药,每当饥荒发生时,饿极的民众也会把新死不久的尸体挖出来吃掉,但亲眼目睹这一幕,仍是没法承受。 荀灌不敢置信道:“莫非长安竟缺粮到了这般地步?” 杨彦叹了口气,没有答话,他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完全可以想像,长安俨然已是人间地狱。 荀灌气愤道:“长安的百姓还是人吗?他们怎么能吃的下去,以前我只以为羯贼吃人,今天可是开了眼界!” “为了活命,有什么不能吃?” 杨彦劝了句,便望向了刘曜。 哪怕艳阳高照,刘曜仍是头带冲天冠,身着玄色冕服,与冬季相比,脸色更加腊黄,也更显苍老。 杨彦也不哆嗦,直言道:“长安缺粮,每日饿死者不计其数,孤请赵主体谅上天有好生之德,将百姓释放出城,由我大明安置!” 第七零一章 刘曜放人 (谢谢好友¥1981心愿的月票~~) “哈哈哈哈~~” 刘曜仰天长笑起来,直接向交战方讨要百姓,这种事闻所未闻,他不明白杨彦的脑回路怎会如此新奇,是真的心怀慈悲?还是另有阴谋? 可是笑着笑着,刘曜的脸面突然泛出了怒容,指节不自觉的捏的啪啪作响。 游子远不解道:“陛下,您这是为何?纵使明王的要求过份了点,您也泛不着发怒啊?” “哼!” 刘曜冷哼一声:“都说明王奸诈似鬼,他摆出一幅为民请命的嘴脸,是料定朕不可能放百姓出城,如此一来,好名声尽归于他,而朕将背负上恶名,游卿你说,此人歹毒不歹毒?” 游子远望向城下,现出了挣扎之色,试着道:“既然如此,陛下您把百姓给他不就得了?他自恃粮草充足,让他养着便是,反正百姓们留在城里也是饿死,另据臣揣测,明王未必是真心实意要人,只为图个名声罢了,您把百姓放出去,或许让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已脚呢。” “你不懂!” 刘曜不耐道:“杨彦之根本不缺粮,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对他影响不大,况有百万百姓在手,明国的实力只会更加壮大,反之。若朕把百姓释放出去,朕这个大赵皇帝岂不真成了孤家寡人?” 刘岳从旁阴阳怪气道:“臣之前就提醒,明王相邀必有毒计,但陛下忠言逆耳,如今倒好,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你……“ 刘曜大怒,目中杀机缭绕,恨恨的瞪着刘岳,但最终还是猛一挥手:“咱们走,不理他。” 刘曜才转身一半,杨彦的警告已传上城头:“赵主,长安已是一座孤城,纵你还有十余万锐卒亦无田单之能,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你若把事做绝,他日城破,既便孤想留你一命,长安百姓也不答应,孤明白你把百姓放走心有不甘,那好,孤先替你养着,你若有本事破我大军,再取走亦不迟!” 刘曜面色剧变,杨彦毫不留情的警告令他光火,但他想撂狠话却撂不出来,说来也可怜,堂堂大赵皇帝,手头只剩了一座城池,长安以外,几乎如摧枯拉朽般的失陷,称其量相当于一个郡太守罢了。 田单能以一座孤城光复齐国故土,他刘曜何德何能,敢与田单相提并论? “哼!” 刘曜强忍着怒火,重重一哼,头也不回的继续迈出步伐。 杨彦的第二次警告再度传来:“刘永明,你莫要顽冥不灵,石虎以人为食,孤今日指天为誓,他日生擒石虎,必以其身点天灯,待之将死未死之时,封入水泥,制成跪像,遗臭万年! 你刘永明与孤争天下,各施手段,无可厚非,胜者为王,败者亦可为安乐公归命候之流,孤本无杀你之心,但你若自己作死可怪不得孤了。 刘永明,今日你不放人,他日孤破了长安,满城匈奴,悉数屠尽!” 刘曜脸涨的通红,因气愤嘴角不停的抽搐,可那步伐就是生生滞在了半空,硬是不敢落下地面。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他的内心,始终缺了一把与杨彦死怼到底的劲头,关键是他没有必胜的信心,从最开始的宛洛之战,到失武关,失秦州,直至明军大举入关,他居然一仗没胜。 他怕了! 如果杨彦摆道理,讲仁慈,或许他顺水推舟,放了也就放了,但杨彦的话非常难听,他拉不下脸面啊! 长安城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刘曜如雕塑般,一脚踏地,一脚悬空,动都不动,群臣也是以目光交流,暗暗思索着对策。 杨彦向城头望了望,便转头道:“兰子,着人把月华和朱纪请来,告诉朱纪,若愿戴罪立功,孤饶他不死!” 杨彦曾声称到了长安就把朱纪做成水泥跪像,但初来乍到,连番大战,忘了这事,后面想起来,觉得留着朱纪或还有些用处,实在不行,破了长安一起做成水泥跪像也不为迟。 “诺!” 柳兰子立刻安排两名女千牛卫,飞驰而去。 见着城下的动静,游子远猛一咬牙,拱了拱手:“陛下,明王已经亮出了名份大义,您若坚持不放人,致百万长安民众活活饿死,难免背负恶名啊。” 回到城头的呼延瑜冷哼一声:“要名声有何用,我匈奴以铁骑称霸天下,凡有不服者,杀了便是,只有你等晋人,瞻前顾后,凡事遮遮掩掩,着实可恨!” “诶~~话可不是这样说!” 侍中乔豫摆了摆手:“陛下入主中国,自为中国之主,应以仁义为先,倘若百万饥民悉数饿死,难道就是陛下所愿见之?陛下行仁义之举,放人出城,百姓们也会心生感激,固然明王得了百万民众,实力大增,可是没有他们,难道明军就不强?” “放人乃圣人之义,不放乃桀纣不如!” “哼,少他娘的放屁,你等晋人,无非是不愿得罪明王太狠,给自己留后路罢了,如此首鼠两端之辈,臣请陛下不可纵容,应杀之以儆效尤!” “胡狄之辈,穿上衣衫也免不了腥骚味道!” 城头居然激烈争吵起来,晋人与匈奴人明显分为两派,刘曜无奈之极,但是也给了他拖延的台阶,他其实挺佩服杨彦的,亲身上阵,厉言恐吓,结果自己的麾下人心不稳了! 偏偏刘曜不敢胡乱杀人,毕竟被围了近半年,长安里外断绝,人心浮动,怨气冲天,指不定就有谁敢于铤而走险,趁夜开门引明军入城,哪怕长安各门全由宗室十二个时辰把守,他都不敢完全放心。 如今的长安,用现代话来说,就是一个装满炸药的火药桶,一点点火星都会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陛下,快看!” 这时,刘岳向城下一指,正见一名宫装丽人骑着雪白的大马,在几名女卫的护翼下,缓缓驰来。 刘曜仔细看去,有似曾相识之感,不禁眉心一拧。 刘岳提醒道:“此女乃靳月华,靳准之女,靳月光之妹,曾为昭武皇帝皇后,靳准作反,您率军进攻平阳,准献月华于石虎,后石虎败于郯城,月华落入明王之手,备受爱宠。” 刘曜目光闪烁起来,刘聪做皇帝的时候,曾携月华、月光接见于他,当即惊为天人,可那时的他不敢动心思,后来靳月光因偷人事败自尽身亡,他还为之惋惜呢,直到靳明率部归顺于他,他才特意打听了靳月华的下落,得知被靳准献给了石虎,心里懊恼不己。 此时再见,已是十年了,靳月华并未被岁月洗去铅华,还反而褪尽了少女的青涩,举手投足间,充满着动人的风韵。 ‘绝世尤物啊,便宜了明王!’ 刘曜暗暗叹了口气。 靳月华也是见过世面的,又经历大苦大难,倒是不怵这场面。 待驰近了些,向城头放声唤道:“刘相国,可识得我?” 汉主刘聪在位之时,封刘曜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镇守长安,这也是刘曜称帝之前的最后一个官职。 刘曜向下拱了拱手:“原来是靳家贵女,当初刘桀无道,你父除之,朕劝你父归降,算他举义有功,奈何你父犹豫不决,致被靳明所杀,朕还扼腕叹息,今见女郎跟了明王,亦算终生有托,你父如在天有灵,当可瞑目了。” 这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靳准轼刘桀之时,顺手诛了平阳刘氏全族,其中就包括刘曜的父母。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靳准如何敢降刘曜,因此靳明才杀靳准向刘曜归降,本以为提着罪魁祸首的头颅去见,可保平安,却没料到,一个比一个狠,刘曜把靳氏万余人悉数诛杀。 不过杨彦从中听出了刘曜有服软的意思,分明是有意释放长安民众,无非是缺个台阶。 靳月华淡淡一笑:“多谢相国关心,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倒是大王的提议还望相国好好考虑,两军交战,百姓何辜之有?请相国放百姓一条生路,也免得走投无路,聚众作乱,何况城中有不少你我族人,相国怎能不顾同族之谊,任其活活饿死? 我此来,并非为劝降,但还是得奉劝一句,多一条退路总是好的,言尽于此,请相国莫要误人误已。” 游子远也劝道:“陛下,做人留一线,日后确好见面啊,固然陛下有万全之策,可变数非人力所能控制,臣不是劝陛下降了明国,而是……万不得己时,不失为一条退路,想匈奴与汉朝,时战时和数百年,不乏称臣先例,那个成主李雄降了明王不也是好好的吗?” 刘曜倒没怒,苦笑道:“游卿啊,你太天真了,朕与李雄不同,李雄乃一流民帅,因时趁势,窃取巴蜀,苟安于一隅,朕却破了晋室两京,又掘北邙山晋陵,在江东士民眼里,朕之罪不下于石勒,明王欲收江东民心,怎会留朕性命?不过朕也不愿为那桀纣,罢了,罢了!” 说着,刘曜转向城下唤道:“明王心系苍生,朕又岂是残暴之主?今日朕便放百姓出城!” 第七零二章 现身说法 “好!” 杨彦道了声好:“请赵主放心,孤绝不会趁机攻城,在此指天为誓!”随即就话音一转,微微笑道:“听说长安有十来万驻军,请问赵主以区区一城,可能养的起?是否吃力?” 刘曜的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色变道:“明王,你意欲何为?” “请赵主稍待!” 杨彦转头吩咐道:“来人,请朱将军及所部上前!” “诺!” 两名千牛卫匆匆而去。 众人都明白杨彦要做什么了,现出了会心的笑容,荀灌也嘀咕道:“杨彦之,你劝降倒是有一套呢,刘曜的家底要给你掏空了。” 杨彦暗道一声,我上辈子是当老师的,做思想工作能不拿手么?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只是笑笑。 不片刻,朱纪领着数百匈奴降卒来到了直城门下方,脸色都很不自然。 起初在萧关,朱纪还有一死以报社稷的激情,被俘之后,也能横眉冷对杨彦,但是水泥跪像让他知道了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屈辱的开始,长期的关押又渐渐消磨着他的意志,及至明军一次又一次的胜利,积小胜为大胜,胜利的天平已出现了倾斜,朱纪就不得不思考起了自己的死究竟有没有意义。 死后的屈辱,家族的兴衰与一口意气作着斗争,很明显,人在冲动下,作出死的决定不难,但是冷静下来,难免瞻前顾后,即便朱纪不在乎身后名,可是家族呢? 匈奴人可不比华夏人有伦理道理约束,通常强势家主身亡,最常见的现象是族中争斗四起,内乱分裂,被外人所趁,族势就此衰落都是幸运,更有可能是永世不得翻身。 想的越多,就越畏惧死亡,好死不如赖活不是没有道理,如今的朱纪只求戴罪立功,好好活着。 对于长安的困境,朱纪也能猜出几分,不着急是不可能的,他也明白杨彦叫他来的目地,炫耀一番,动摇守军的军心士气,立了功至少可为平民,甚至还有可能封个官当当,这让他不敢殆慢,只是面见旧主,心里别扭的很。 “我等见过大王!” 朱纪咬了咬牙,领着匈奴降卒上前给杨彦施礼。 杨彦还未开口,刘曜已按耐不住的厉声怒斥:“朱纪,孤还以为你殉国了,特意加封你的族人,并为你撰写悼辞,好啊,你真是给了朕一个惊喜,你还有脸出现?” 朱纪现出了愧疚之色,目光躲躲闪闪,不敢望向城头,这倒令杨彦对他生了些好感,摆摆手道:“朱将军,有话直言便是,赵主并非蛮横之辈,当能理解你的苦衷,再让长安城里的赵军都瞧瞧,这半年来,大家伙儿过的如何。” “多谢大王!” 朱纪称谢之后,把心一横,跪倒在地,向刘曜恭恭敬敬行了叩首大礼,这才抬头道:“陛下,这是臣最后一次称您为陛下,臣受您重托驻守萧关,理该为国尽忠,奈何于阵前,被明王生擒活捉,哎,自古艰难唯一死啊,臣还担心家人,况且石虎凶焰滔天,即便击破明军,也必赖着不走,图谋关中,与其如此,降石不如降杨,至少明王以仁义著称,不会苛待关中百姓。 其实臣明白,背主而降终是不忠,纵有万般说辞也无济于是,但明国一统天下,大势所趋,臣与弟兄们实不愿为那挡车的螳臂!” “哼!” 刘曜冷哼道:“好你个朱纪,没想到你口舌恁的厉害,朕倒是小瞧你了,莫非你就不担心朕夷你的三族?” “哎~~” 朱纪叹了口气:“臣哪能不担心啊,常常为此夜不能寝,幸陛下素来宽厚,不至于下此毒手,臣厚颜,请求陛下开恩。” “哈哈哈哈~~” 刘曜怒极而笑,目里杀机迸射! 在感情上,刘曜清楚夷朱纪三族的必要性,这个先例不能开,否则投降了不受严惩,谁还肯效死作战,但是在理智上,刘曜又明白夷了朱纪三族,将会引发严重后果,眼下的长安,经不起任何动荡了。 这真是杀也难,不杀也难,在本质上,这是掌控力下降的表现,刘曜对长安的控制随着围城日久与处境的日益艰难,已经越发的薄弱。 游子远暗暗叹了口气,劝道:“请陛下念在朱将军的从龙之功上饶过他的家小,否则人人自危,必生不测啊!” “哈~~” 刘曜吐了一大口郁气出来,不愤道:“朱纪,你来此是寒碜朕么?” 朱纪施礼道:“臣受明王之命,不得不来,还望陛下见谅。”说着,向后招了招手。 匈奴降卒列队上前,虽不敢看刘曜,但腰背笔挺,气势十足。 城头守卒看清了,曾经的同僚,个个腰大膀圆,红光满面,显然每顿都能饱腹,而自己呢,皮包骨头,面色腊黄,简直不能比啊。 刘曜气的面色铁青,一指杨彦,怒道:“明王,你如此歹毒,岂不过分?” 杨彦呵呵笑道:“赵主言重了,孤只是不忍心城中的将士挨饿,欲为赵主分担,除此再无他意。”随即便转头向一名匈奴籍军卒招了招手:“你,过来,孤有话要问。” “啊?” 这名军卒一惊,畏畏缩缩的上前施礼:“参见大王!” 杨彦问道:“你每日能得多少食物?能否吃饱?大声说!” “回大王!” 军卒大声道:“属下日食八升,军中每五日按什配发一只活羊,纵使前一阵子军中最为缺粮之时,也从未有过半点削减。” 此人那洪亮的嗓门传出好远,顿时,城头上方响起了咕噜噜的吞口水声音。 “日食八升,每五日还有肉吃,娘的,就算不缺粮,咱也吃不到这么好啊!” 两赵军中,普通军卒的地位高于实行世兵制的江东,但也仅是略高,出征作战所得大部分要交给部族头人,自已只能留下极少的一部分,小小的改善下生活,而守城军连这小小的改善都可望而不可及。 其实不管哪一族,能过上好日子的永远只是少数上层精英,更多的普通族人只是个工具而已。 城头守军直勾勾的盯着昔日的同伴们,那粗壮的身躯,红润的面庞让他们羡慕向往,如果不是刘曜就在眼前,说不定都会有人大声叫嚷着投奔明军,城头随之荡漾起了一股不安份的气息。 杨彦又得寸进尺的继续问道:“你再说说,孤攻打羯军营寨,可有使你等前去送死?” 这人应道:“大王对降卒一视同仁,分配的任务与各部相差不大,说不上谁难谁易,咱们都很感激呢…….” “够了!” 刘曜吼道:“明王果然好算计,这一手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真是炉火纯青啊!” 杨彦向上拱了拱手:“赵主过奖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侧隐之心,请赵主勿要动怒,现时辰已不算早,争取今日让饥民悉数出城,有劳赵主费心,另请赵主只打开靠近建章宫一侧的雍门、直城门与章城门,组织百姓有序出城,孤最后重申一遍,决不会趁机攻打。” 说着,杨彦向回喝道:“着于将军、张将军率本部出寨至建章宫外围列阵防御,严防石虎趁火打劫,其余人等,升火造饭!” “诺!” 数名千牛卫纷纷向回奔走。 “哼!” 刘曜重重一哼,大袖一甩,径直而去。 不多时,长安饥民纷纷得到了允许出城的消息,均是喜极而泣,更有人已经是奄奄一息了,乍一听这惊天喜讯,竟然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身亡,喜事变成了丧事,这恐怕是杨彦始料未及。 刘曜也留了个心眼,凡出城者必须两手空空,城中军卒官吏及其亲眷不许离开,这是他赖以翻身的力量。 到目前为止,杨彦虽未尽得关中土地,却得了关中九成以上的人口,他不缺土地,在兵荒马乱年代,人口是最宝贵的资源,也是可持续发展的最根本要素。 第七零三章 逃亡日渐 (谢谢好友¥1981心愿的两张月票~~) 约摸半个时辰不到,各军陆续到来,依托车阵紧张的构筑着纵深防御,另有小部分人维持秩序,给出城百姓分发吃食,渐渐地,长安城下除了最外围的防御阵,已是人山人海。 这没办法,从三个城门出来的饥民,尽管出门就被塞了个馒头紧急转移走,但转移的速度跟不上出城的速度,城门附近的民众越聚越多,或许是那刀枪出鞘的明军起了震慑作用,也可能他们自己清楚,混乱只能制造麻烦,现场倒也勉强维持着最基本的秩序。 这热闹的场面很快被石虎探得,重重一击几案,怒道:“仅凭杨彦之只言片语,刘曜便吓的拱手让出城中百姓,真是个废物,娘的,莫非他想不到明国凭白得了百万人口将会实力大增?” 慕容皝从旁拱了拱手:“中山王,刘曜应是不得已而为之,半年围城,他哪来的粮草?或许也以此示好明王,为自已寻条退路啊!” “石虎眼里,闪出了凶厉之色,怒道:“哪能如此便宜杨彦之?百万饥民不到天黑难以悉数离城,孤要出兵!” 慕容皝连忙劝道:“中山王,怕已错失了时机,不可莽撞啊!” “为何?” 石虎厉声喝问,瞪着慕容皝的目光冷如寒霜,仿佛不说出个三六九来,就会把他拖下去斩了。 慕容皝暗生不快,却耐着性子解释道:“据某猜测,明王既向刘曜讨来百万饥民,不可能不防着我军趁乱突击,中山王您别忘了,上回明军攻我建章宫营寨,于短短半刻之内便构筑防御阵地,如今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明军阵地也该布置妥当,咱们即便以最快的速度组织骑兵冲击,也会被他的火弹阻挡在外,还望中山王三思!” 石虎不愤道:“难道就坐视杨彦之壮大?” 慕容皝劝道:“百万饥民于短时间内对他明国并无用处,相反还是个沉重的负担,至少要到明年,才能产出粮食,而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关中雨季,您破去明军,民众还不是属我大赵所有?” 石虎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摆了摆手:“也罢,由杨彦之替孤先养一阵子!”随即又见慕容皝现出了一副欲言又止之色,不禁问道:“元真,是否有话要说?” 慕容皝道:“现今已是盛夏时节,酷热难当,我军可比不得明军,营寨扎于建章宫之内,能依托地形与树木遮阳,而灞上虽地势高险,却林木稀疏,某担心将士们长久曝晒之下,影响战斗力,况且明军已不用从武关道运粮了,再扼着他的粮道毫无意义,故此请中山王移营。” 石虎略一寻思,问道:“也是,移往哪儿为佳?” 慕容皝沉吟道:“灞上往东即为终南山东麓的篑山,有汤水与岱水,北依辋川灞水,可移向篑山,扎营于峰脚,可避日头曝晒。” “好!” 石虎点了点头。 随着命令下达,营中忙碌起来,杨彦也忙于安置难民,给每人发少量口粮,让其自行西去,沿途郡县有官员会帮着他们建设家园,刘曜却闲的蛋疼,今天对于他是个郁闷的一天,不仅城里的百姓被迫让与了杨彦,更令他烦躁的是,朱纪与降卒的现身说法,已使军心起了浮动。 刘曜担心有军卒趁夜偷逃出城,因此把绝对可靠的禁军派上城头巡逻,各座城门除了宗室,也加派禁军看守,他越来越害怕指不定哪一天深夜,城门打开,明军铁骑汹涌入城,自己被一辆囚车押往洛阳。 渐渐地,夜深了,一轮明月高高挂上了天空,肆虐了一整天的毒火暂时止歇,但天地间仍是热浪滚滚,城头尤为酷热难当,以夯土堆砌的城墙经日间曝晒,积聚了大量的热量,到夜晚开始向外发散。 几名守军有气无力的倚着长矛,直勾勾的望向了不远处的建章宫营寨,晚膳是掺了沙子与谷壳的一小把粟米,而下方明军营寨升起的点点篝火中,那阵阵饭食香味直往城头飘来。 前一阵子因城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腐尸气味,倒没人留意,今日则随着大批百姓的离去,空气明显清新,那勾人心脾的香气就取而代之了! 一名守卒深深嗅了一大口,回味般的肺里憋着,直到没气了才一脸惋惜的徐徐吐出,忍不住叹道:“真香啊,咱们有十来天没吃饱肚子了吧?” “呵,十来天?” 有同伴不屑的轻笑:“没被围城的时候,每人每日也只发五升粮,还会被上面克扣,老子不知道你吃没吃饱,反正老子是没一天吃饱,这段日子更是饿的心里发慌!” 边上同伴感慨道:“近百万饥民出城,由明王安置,以后不会再挨饿了,其实老子挺羡慕他们的,如果自已是个普通百姓那该多好?也跟着出城了,哎~~” 隔着一人突然小声道:“明王让朱将军过来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诱咱们出城投降?” 有人点点头道:“很有可能,其实降了明军也没什么不好,大赵已薄日落西山,朱将军有句话说的好,与其降石,不如降杨,再看那些降卒,真让人羡慕啊,不如……咱们趁夜出城投奔明军?” “你们几个,乱嚼什么舌头?” 这时,一名禁军从远处的黑暗中走来,厉声喝斥。 几人噤若寒蝉,其中一人较为机灵,哈着腰道:“回将军,这鬼天太热了,弟兄们昏昏沉沉,说些小笑话提提神,请将军大人大量,咱们下次不敢了。” 禁军将信将疑的冷哼一声:“念在初犯,今次不予计较,但下不为例,否则军法处置!” “多谢将军开恩!” 几人连连作揖称谢。 禁军略一点头,向着远处巡去。 好久,有人不满的小声嘟囔:“娘的,什么玩意儿,瞧他,吃的红光满面,咱们呢?饿着肚皮守城,还被喝来骂去,真他娘的不值!” “嘘!你想死啊!” 同伴吓的纷纷向左右探看,确定附近没有禁军,才又有人小心翼翼道:“这鸟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咱们缒下城墙,索性投了明军。” “被抓到要砍头的啊!” “就赌一把,成了能过上好日子,鬼天这么热,再过几日,不是饿死也得活活晒死!” “好!夜深了就走!” 时间缓缓流逝,到了下半夜,连禁军都撑不住了,躲一边打盹,城头却是扔下了一条长长的绳索,一道接一道的身影缒了下去,撒开腿,向着明军营地狂奔。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石虎营中终于运来了粮食,而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有数量不等的长安守军缒城出降,尽管刘曜严加防范,可长安城墙方圆三十里,防得了这头,防不了那头,一开始只是几人的小规模行动,很快就发展为了成建制的出逃,毕竟投奔明军有吃有喝,杨彦又来者不拒,如有可能,谁愿意呆在长安忍饥挨饿呢? 刘曜焦头烂额。 慕容皝也烦不胜烦,因为他擅观天象,石虎时不时就追问何时能来一场透雨,可惜他不懂现代气象知识。 古人观天象,重点是观云彩,但受副热带高压影响,目前的降雨中心位于江淮,西北受大陆暖高压控制,高温少雨,万里无云,对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慕容皝的观云技能全无用武之地,只能支支唔唔,没法给出确切时间。 不过杨彦清楚,要想来一场透雨,还有待副高的进一步增强,推动锋面雨带北上,这个时点一般在六月中下旬,因此他抓紧时间练兵,做针对性的模拟演练,尤其是鸳鸯阵,更是重中之重,以期在弓矢无效的情况下,依托建章宫的地形与敌肉搏。 不知不觉中,已是六月下旬,午后的天空,突然一阵闷雷滚过,转眼工夫,已是天昏地暗,强劲的西北大风刮的营帐猎猎作响,天地间飞砂走石! 第七零四章 风雨骤停 (谢谢好友清风淡月的月票~~) 石虎第一时间奔出营帐,就见西北方向的乌云滚滚而来,立时兴奋的重重一击双掌,大声唤道:“贼老天,老子等了你一个多月,元真。此时可否出兵?” 之前的一个多月,偶尔有过几次小雨,石虎按耐不住要攻打,但每次都给慕容皝阻止了,按照他的观云法,天上的云不够厚,不够黑,达不到他心目中的条件。 慕容皝抬头向西北方向望去,乌云变幻莫测,伴随着滚滚闷雷,道道闪电仿如金蛇当空乱舞,尤其是西北天际,大片如蘑菇状的上白下灰云团正膨胀翻滚而来,怎么看都是暴雨来临的前奏。 慕容皝毫不迟疑,点点头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大王即刻联络刘曜发兵!” “好,升帐!” 石虎领着部将奔向中军大帐。 同一时间,长安城西的建章宫,荀灌欣喜的张开双臂,任由狂风肆意撕扯着自已的衣裙,眯着眼睛道:“好凉快啊,石虎快来了吧,杨彦之,你还不速做准备?” 杨彦也是这么想的,转头唤道:“传令,按预定方案各军进入指定阵地!” “诺!” 数名千牛卫四散奔去。 片刻之后,建章宫鼓点四起,号角长鸣,队队军卒携带各式装备鱼贯而出,往指定地点布防。 环绕整片建章宫,已开挖出了一条宽两丈,深一丈的长壕,后方箭楼林立,间中布置火炮,以泥沙包护住,依托泥沙包,各驻扎一个弓弩手混编小队。 由于弩的弦线是麻绳,暴雨天没法使用,就只能靠弓箭阻击敌军,弓弦是以牛皮及牛筋绞制而成,具有一定的防雨性能,短时间不惧雨水,但长时间在雨中使用,依然会报废。 实际上相对于弓弦,弓体更不能沾水,弓体由动物胶粘合而成,遇水则化,虽然外表以树皮或动物皮裹漆封,却做不到完全防水,甚至水气进的稍多,弓体材料也会松动,这种松动是不可逆的。 当然了,杨彦不至于舍不得几把弓,另在泥沙包阵地里,备有专门的投枪,以待弓弩全部报废,作为紧急备用。 再往里面,依托建章宫的复杂地形构筑起了多层次防御体系,各座高地上,都有弓弩手居高埋伏,高地后方及两侧,则是一队队用于肉搏的战士。 约摸一刻左右,建章宫的防御体系已布置妥当,杨彦领着众人登上高处眺望,出奇的是,光见雷鸣电闪,狂风呼啸,却不见半滴雨水落下。 荀灌心里不踏实,转头问道:“杨彦之,这天气怎么回事?石虎该不会不来吧?” 杨彦也没底,根据他的经验,总是刮风不下雨,说明该地处于雨区边缘,可能下,也可能不下,于是不确定道:“再看看吧,石虎不来当作演练好了,其实石虎比咱们急,虽然我放开了他的粮道,可石勒仅以区区河北一地,又有多少粮供给他?而我们得了关中两百万人口,明年此时,又有产出,长期相持下去,石勒如何拼的过我?石虎理该清楚,一有机会就会来攻。” 荀灌点了点头:“但愿石虎是个明白人。” “来了!”荀虎突然一指。 东北方的大地上,两个巨形军阵渐渐呈现,一为石虎,一为刘曜,各以骑兵护住两翼,缓缓行来,夹杂在军阵中,则是难以计数的投石机。 总共二十来万人顶着狂风艰难前行,旗帜猎猎作响,旗杆都被压的弯曲,旗手吃力的扛着大旗,心吊到了嗓子眼,生怕被吹折,要知道,这是大凶之兆。 “喀嚓嚓!”一阵脆响,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手里的旗杆当风折断,顿时吓的面如土色,还待弯腰去捡,石虎已大怒道:“娘的,还个旗杆都拿不住,拖下去砍了!” “大王,饶命啊……” 旗手的哭求才刚刚脱口,就被两名虎狼般的亲卫拖向一边,没多久,呈上一颗头颅。 剩下的旗手更加紧张,纷纷以身体顶托旗杆,把手臂伸到最长握住旗杆中部,分担狂风吹拂带来的巨力,谁也指不定自已就是下一个倒霉鬼。 在旗手们的胆战心惊中,石虎猛一挥手:“止步!” 全军于建章宫以南三里止住队形,投石机被马匹缓缓拽向阵前,这一次攻打,石虎与刘曜统一了口径,并不指望毕其功于一役,而是首先在建章宫取得立足据点。 石虎焦急的望着天,空见漫天乌云翻滚,却没有半丝雨滴落下,忍不住怒道:“贼老天,怎么回事?耍老子是吧?你娘的倒是下啊!” 慕容皝不敢答腔,就是他打保票说一定会下雨,此时也一脸急切的望着西北方向的天空,嘴里念念有辞,手指作着掐算的动作,那一大团上白下灰的蘑菇云,每每即将膨胀到头顶,就莫名的散去了,然后重新聚集,每次总是差这么一丁点! 其实在迎面而来狂风中,已经夹带上了湿润的泥土腥味,这兆示着不远处正有倾盆大雨哗哗落下。 刘曜也站在长安城头,顶着黄盖大伞,同样望着西北方向的天空,他也纳闷的很,这雨,到底下还是不下? “娘的!” 刘曜忍不住啐骂。 却是突然之间,伞面上传来了啪啪啪的连续击打声,不禁惊呼:“下雨了!” 正见西北方向一道水线以肉眼仅见的速度移来,仅几息工夫,耳际就满是巨大的哗哗声,天地间一片苍茫! “好!” 石虎与刘曜仿如心有灵犀,同叫了声好,城头城下数十万人也松了口气,这雨。终于来了,且来势汹汹,如果用杨彦前世流行的通用语描述,至少是五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 石虎大吼一声:“投石机向前推进,骑兵准备填壕!” 左侧的数万骑纷纷驰到堆满泥沙包的大车前,一待投石机行至预定战位,以石弹压制明军,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填平沟壕,为步卒扫清障碍。 天空中,瓢泼大雨尽情倾泄,眼见两赵联军那朦朦胧胧的投石机群越来越近,担当前阵指挥官的张健猛一挥旗帜,顿时,一道道旗语如波浪般沿着长壕蔓延。 炮声隆隆震响,蓬蓬弹子打向对面的投石机降地,投石机也奋力发射石弹。 其实与弓矢类似,雨停之后,投石机梢杆也要更换,梢杆是由数根木杆和又粗又长的动物筋腱沿纵向捆扎在一起,外表以较宽的兽皮扎成圆形的复合杆臂,异常怕水,并且随着雨势的持续,投石机的射程会越来越小,最终失去作用,相对于弓弦而言,更换梢杆的成本更大,但是为了胜利,石虎和刘曜顾不得。 那密集的雨幕遮挡了视线,很难看清楚对方的情况,但明军阵地前,水花四溅,箭楼木屑纷飞,个别战士不幸的丧命于石弹之下。 同时也由于雨幕的遮挡,骑兵的突击更加隐蔽,直到奔至近前,才有成片的黑影出现。 突见数百步外直冲而来的骑兵,张健急的都忘了打旗语,脱口就道:“弓弩手准备,弓弩手准备!” 声音被狂风吹散,好在士卒也发现了骑兵来袭,纷纷从芦席下取出弓矢,向着前方瞄准,而箭楼上的弩手已经先一步向着急速冲来的敌骑射击。 配合着骑兵,联军的投石机把一阵阵的石弹倾泄向明军阵地,虽没有准头,但胜在集中使用,而明军的床弩在暴雨中没法使用,火炮布置的又分散,就只能依靠机动弓箭手队四处增援。 以集中对分散,联军的投石机很快占了上风,数座箭楼坍塌,在密集的火力压制下,敌骑抽出短矛奋力前掷,明军弓弩手则依托泥沙包的掩护,弓弩齐发,雨丝夹着箭雨猛扑向长壕前的敌骑。 成片的战马失蹄跌倒,带着巨大的冲势向前冲滑,更有些索性直接冲进了壕沟,倒也省了填壕的工夫。 不过漫天的箭矢挡不住骑兵冲刺的步伐,相反,他们投掷的短矛却能给明军带来了极大的威胁,甚至冲在近前的骑兵已经开始向长壕掷出泥沙包了。 眼见战事即将进入白热化,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风势骤歇,雨势骤减,密布的阴云正在以肉眼仅见的速度消散崩溃,太阳透过云层间隙洒落,前一刻还天昏地暗,这一刻,阳光明媚! 剧烈的转变使得众人都有些愣神,明军弓弩手不自觉的垂下了弓弩,两赵骑兵那滔天的杀气也如潮水般消退,就连投石机和火炮都不再发射。 雨停了? 所有人抬头望了望天,确实,除了仍有些细丝飞舞,雨应该是停了。 原本互相摸不透情况的两军坦然于对方面前,在明军眼里,联军的投石机阵地一片狼籍,分布着数十架投石机残骸,间中夹杂着零落的尸体,阵前更是人尸马尸遍地,流淌的雨水被染成了暗红色。 而在羯军眼中,明军阵地同样惨不忍睹,泥沙包上扎着差参不齐的短矛,仿如刺猬一般,从泥沙包的缝隙渗出的水流也是暗红色,处于投石机攻击范围内的箭楼几乎倒塌,仅存的几座也是一副摇摇欲倒的模样。 第七零五章 进退两难 随着风雨消失,马蹄声变得异常清晰,张健浑身一颤,大喝道:“快,快放箭,不要停!火弹准备!” 石虎也跟着就唤:“撤,娘的,都给老子回来,贼老天,你耍老子啊!” 投石机纷纷向回拖拽,奈何体大笨重速度慢,还未脱出险境,就又是隆隆炮响,一架接一架的被击中解体。 骑队纷纷勒转马头,没命的向回狂奔,联军最为恐惧的就是明军的火弹,沾上会被活活烧死,如一阵风般的远去。 通常由民夫操纵投石机,骑兵的迅速奔逃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当,有机灵的,突然发足向明军阵地狂奔,刹那间便蔓延开来,铺天盖地的黑压压人头飞奔而去,少数看守的军卒大叫着挥刀砍杀,可是谁都知道,留在石虎寨中,几乎是九死一生,而生机就在眼前,谁不奋力一搏呢。 “杀!” “打死这些狗粮养的!” 虽然民夫没有武器,但是人多,就手抄起石弹,数十人,乃至上百人围着一个猛砸,军卒纵有十只手也防不过来,那数十斤重的石弹挟着愤恨,中弹者,无不血肉模糊,惨叫连声,甚至有人脑壳子都砸烂了,红的白的淌了一地。 还剩下的兵卒,见这场面,竟然一哄而散。 张健一怔,便唤道:“架起木板,快,火炮暂停,迎难民入营!” 身后有军卒扛着木板上前,轰隆隆的架在了壕沟上,奔来的民众流泪,欢呼,甚至有人刚一跨过木板,就趴在泥泞的地面,嚎啕大哭起来。 是啊,终于不用担惊受怕,终于活下来了! 石虎的面色难看之极,暴戾之气缭绕,身周众将无人敢出声,数万民众于阵前逃离形同于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再派军去追杀,已经迟了,但更要命的是,暴雨匆匆而去,意味着以战以虎头蛇尾收场,数千名骑兵的阵亡变的毫无意义。 尽管明军也阵亡了不少人,可明军死的的再多也是步卒,训练一名骑兵的花费数倍于步卒,而且不是每一名步卒都能被训练为骑兵。 因丁役悉数跑光的缘故,投石机孤零零的耸立在阵前,无人问津,成了明军火炮的活靶子,一架接一架被摧毁,直到散落成一地的碎屑。 顶着越来越毒的阳光,两赵二十来万军站立在明军阵前,刘曜没发指示,又不清楚石虎的心意,面对着处于暴走边缘的石虎,没人会嫌命长多嘴,只能陪着等待,众将甚至连眼神交流都不敢,低头望向脚下的水坑。 石虎突然以森冷的目光瞪向慕容皝,喝问道:“元真,雨还会不会再下了?” “这……请中山王稍待。” 慕容皝哪敢乱说,抬头望向天空,东面乌云蔽日,隐有电蛇乱舞,头顶是一层薄薄的如栅栏般的白云,火辣的阳光透出直射地面,偏西北方向又有闷雷滚过,黑色的云头似乎在堆积。 这刻,慕容皝无比痛恨自已,闲着蛋疼去观天象干嘛?观了也就罢了,到处炫耀不是没事找事么? 说的准,无尺寸之功,旁人会认为理所当然,说不准不仅丢人,还要冒着惹恼石虎的风险。 慕容皝通过多年的观测摸清了一个事实,他发现雨云往往自西向东而来,可是他已经失去了自信,西北方向正在积蓄的乌云会不会来?来了能降多大的雨?又能停留多久? 慕容皝头大如斗,真恨不得猛抽自已一记耳光,从此不观天象! 可石虎正瞪着他呢,不说也得说,只得狠了狠心,勉强拱手:“回中山王,天象禀承天之意旨,天的一喜一怒,甚至打个喷嚏都能引来天象变幻,而天心高远非凡人所能揣测,某一介凡夫俗子,岂敢妄揣天心?无非是根据云气变幻琢磨些皮毛罢了,故某建议,不如再等半个时辰。” 石虎没动怒,慕容皝拿不准气象变幻,把责任全推给了老天爷,这套说辞在当时颇有市场,恰到好处的降雨,那是上天赐福,雨水过多过少,都是上天降罪,石虎深以为然,略一沉吟,挥挥手道:“也罢,就如元真所言,等半个时辰,看这贼老天究竟要做什么!” 于是,二十来万人傻站在原地。 夏日雨后放晴,会比雨前更加闷热,地面的水气被灼热的阳光蒸腾起来,仿如一个巨大的蒸笼。 长安城头直接暴露在骄阳之下,热浪自下而上,由四面八方滚滚而来,雨前的狂风曾令刘曜浑身发冷,这会儿又热的吃不消,不禁阵阵头晕目眩。 “娘的,这鬼天!” 刘曜低低咒骂了声。 刘岳从旁阴阳怪气道:“陛下,天意难测,臣请陛下莫要谤天。” “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刘曜怒极,指着刘岳,气的手指都在颤抖。 刘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确实,他有怨气,虽说接连战败,丢了宛城、襄阳、武关与秦州,可对手是杨彦啊,多少豪杰栽在了杨彦脚下?连石虎都大败亏输,他刘岳败了又算什么?换个人去,搞不好还不如他呢。 如朱纪,被生擒活捉,刘胤身为刘曜之子,被迫改姓屠各,呼延谟当场身死,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至少他活着回了长安,自己并非不行,而是杨彦太厉害,但刘曜把他投闲置散,又极尽羞侮,不纳忠言,他有怨气需要发泄。 而且他相信,刘曜不敢杀他。 果然,刘曜眼里的杀机一阵闪烁之后,重重一哼,转身即去。 刘曜一走,群臣也是热的受不了,陆续离去,可城下的大军没法走,身着厚厚的铠甲暴露在阳光下,步卒还好,穿着两裆铠,两面透风,骑兵却是袖筒铠或明光铠,包裹严实,密不透气。 暑气肆意蒸腾,热感更甚于前,令人恨不能脱个精光才舒坦些,汗水仿如不要钱般的顺着面颊滚滚流淌,体力也飞快消逝,有人泛起了阵阵恶心,更有人的视力渐渐模糊,前方的同伴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围着自已转来转去。 反之明军,借着建章宫的地形躲避日头,与联军的处境可谓天壤之别。 站在高地上,荀灌望着天,细细分辩云层的变化,只是她的水准还不如慕容皝,连慕容皝都看不出名堂,她更是摸不透个中的玄机,不禁转头问道:“杨彦之,雨还会不会下了?” 杨彦也吃不准,夏季的雷暴雨,连天气预报都不能百测百中,更何况用肉眼观察?于是淡淡笑道:“管他下不下,与老子无关,急的是石虎可不是咱们。” 荀灌指向前方道:“两赵军卒于阳光下暴晒,疲态尽显,如我军于此时进攻,会否一战而溃?” 杨彦心中一动,细细观察起来,两军的状况确如荀灌指出,他也不认为石虎在故意引诱自已,首先是没有拿主力作诱饵的道理,其次,石虎移营之后,距长安足有三十里,顶着烈日披着铠甲赶来长安城下,已经很消耗体力了,再被雨后的湿热一蒸,不中暑才怪。 但刘曜军…… 杨彦又望向了长安,刘曜主场作战,消耗不大,况且该跑的都跑了,没跑的全是刘曜的心腹,另从降卒口中得知的刘曜主力人数与城外的军卒结合判断,长安至少还有五万精锐,这部分人每天吃饱喝足,保持着巅峰状态。 而出兵攻打刘石二十来万联军,没法速战速绝,还得全力以赴,倘若刘曜出城来袭会非常被动。 杨彦摇了摇头:“来日方长,慢慢耗便是,我军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大胜可期,犯不着争一时短长。” 荀灌也明白主动出兵的凶险,刚刚只是随口一提罢了,于是哼了声:“刘永明真是不知死活,降了你,至少能留条性命,而与石虎勾结,哪怕最终逼你退出关中,他又哪能斗得过石虎?” 第七零六章 来了又走 (谢谢好友爱看书的吃鱼酱的两张月票~~) 杨彦了摆手:“身为帝王,一言决人生死,跺一跺脚,天下震动,冲冠一怒,血流漂杵,谁又会甘愿放弃权势,更何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曹孟德只是权臣,尚且不敢离兵,况刘曜乎?不到山穷水尽,岂肯向我伏首。” 荀灌反问道:“李雄也是一国之主,怎投降的如此爽快?” 杨彦微微笑道:“刘曜与李雄不同,李雄撞了大运,因时趁势,割据蜀中,白捡了个皇帝来做,过着太平逍遥日子,自然缺乏进取心,且蜀中四面闭塞,易守难攻,以致此人贪图享乐,武备松驰,在我大军兵围成都之后,岂敢不降? 而刘曜久经战阵,是地道的马上皇帝,建国关中,征伐不休,这样的人,心志必坚毅,况他手里还有十余万精锐,远未至山穷水尽之时。 再退一步说,刘曜陷两京、掳愍帝,盗掘晋室历代帝陵,罪孽滔天,刘石刘石,刘曜尚在石勒前,他也怕开城出降,被我拿他的首级去讨好江东士人,怎会轻易降我?” 荀灌点了点头,不再多问,继续向下看去。 石虎、慕容皝等将领则是时不时就抬头望天,那西北方向翻滚的乌云迟迟不至,撩的人心浮意燥。 “哼!” 宇文乞得龟闷哼一声,不满道:“慕容郎君,这雨何时能来,你倒是给个准信,你看将士们都成了什么样子?若明军趁机来攻,哪来的气力作战?万一不支,后果你可承受的起?” 慕容部诸将纷纷现出了气愤之色,慕容皝却不忙,挥手制止众将,又向石虎拱手:“中山王,宇文大人言之有理,明军以逸待劳,有地势遮阳,而我军长途跋涉,头顶烈日,久拖下去,确难支撑,今日才刚刚降下第一场雨,日后机会有的是,不如暂且退兵,如何?” 石虎看了看天,又略一沉吟,点点头道:“收兵回营!” 全军上下,如蒙大赫,现出了轻松之色,实在是吃不消了。 来时气势轩昂,走时没精打采,刘曜军直接回城,石虎则留骑兵断后,步卒以中速行进。 营地至长安三十里,约需一个时辰,走了不到一半,一名部将突然惊呼:“下雨了,又下了!” 细密的雨点倾泄而下,天地间迅速布上了一层水幕,原本清晰可见的长安城,此时变得朦朦胧胧,只剩一道灰色的轮廓。 “娘的!” 石虎现出了犹豫难决之色,猛一挥手:“停!” 宇文乞得龟凑上前道:“中山王,天降甘霖,此乃天意啊,应当联结刘曜回头再去攻打明军营寨。” 慕容皝连忙劝道:“士卒已疲,不宜再战,何况夏雨隔牛背,此处虽下雨,长安是否下雨却不得而知,依某之见,还是回营更为妥当。” 宇文乞得龟怒道:“我军趁着前次下雨填了些许壕沟,明军清理不会如此之快,若是不下倒也罢了,再下岂能不回,否则他日重来,又得白白死上数千锐卒,将士们的命难道不是命?” 慕容皝纵是涵养再好,也是现出了怒容,正待反驳,石虎已挥手阻止:“也罢,为稳妥计,派人一探便知。”随即就吩咐亲随向长安疾驰。 近十万人在雨中等待起来,好在盛夏的雨水淋在身上,颇为凉爽,比站在烈日下舒服多了,全军上下倒也是颇为自得。 不片刻,亲随来报:“中山王,长安与建章宫一带正在下雨,明军正冒雨清理壕沟。” “返回去,都快点!” 石虎大手一挥。 慕容皝再劝:“中山王,若是过去雨又停住,岂不是白跑一趟?” 宇文乞得龟不屑的轻笑道:“慕容郎君,你究竟懂不懂天象?雨点大如豆,其势不能久,雨滴细如针,绵绵无尽头,这是咱们宇文部长期在草原上总结出来的规律,屡试不爽,岂是晋人那些书册所能相比?” “这…….” 慕容皝竟哑口无言。 石虎喝道:“别再耽搁了,跑步前行,你,还有你,去通知刘曜出兵!” “诺!” 两骑飞驰而去,全军将士也向着长安飞奔。 …… 杨彦刚刚歇下来,脱了铠甲,正准备挤兑荀灌,一起冲个凉呢,柳兰子就匆匆而至,抱拳道:“大王,石虎调头折返,仅有六里!” “骂了隔壁的,有完没完?” 杨彦破口大骂,有这么折腾人的么? “布阵!” 骂过之后,杨彦大喝。 “诺!” 柳兰子快步而去,不片刻,锣声敲响。 “哎~~” 靳月华无奈的叹了口气,与菱香一起,给杨彦重新穿戴。 很快的,一袭披挂上身,杨彦与荀灌匆匆离去,待到来阵前,只见纷飞的雨丝中,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羯军正快速而来,刘曜军也列着队出长安诸门,自己的军卒则是迅速注入就近的战位。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交换了个眼神,便向石虎拱手:“中山王,听闻宇文部每于秋季会采收乌头涂抹箭矢,凡中者,口舌僵麻、恶心呕吐、甚至神志不清,昏迷而亡,利害无比,此阵不如交由宇文部,想来有毒箭相助,填平沟壕当不在话下。” 宇文乞得龟的眼里,喷射出熊熊怒火。 毒箭的效果并非如慕容皝吹嘘的那样神乎其神,乌头本是散寒止痛药材,只有过量才会引致严重的中毒反应,而且乌头全由野外采集而来,数量不足以涂抹足够的箭矢,宇文部采乌头主要是猎取小型野兽,并不是用于作战。 不过石虎倒是现出了饶有兴致之色,讶道:“竟有些事,那此阵就由你宇文部打前锋!” 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慕容皝已经死了,宇文乞得龟恨透了慕容皝,但石虎下了令,他连分辩解释都不敢,只得拱手应道:“末将领命!”随即不情不愿的招呼上部众,加快马速奔到车前,各拧起一袋泥沙包搁于马背,向着明军阵地铺天盖地猛冲而去。 此时的雨,已不是前一阵子的暴雨,天地间的透明度较高,对面那松散的骑队一目了然,依然是张健,猛一挥手:“弓弩手准备,注意隐蔽!” 马蹄轰鸣中,宇文部万余骑快速接近! 可就在这时,昏暗的天空透出了丝丝光亮,原本清凉的空气又变的灼热,细密的雨点也迅速稀疏消散。 宇文乞得龟又喜又急,喜的是雨一停,很可能石虎会鸣金收兵,不用去送死了,急的是后阵的鸣金声还未传来,于是极为隐秘的向左右传递稍稍放缓马速的命令,心里也在向神灵作着虔诚的祷告。 石虎忍不住放声咒骂:“贼老天,你娘的有完没完?让老子利利索索战上一场,怎就这么难?鸣金!” “咣咣咣!” 一阵紧似一阵的铜锣声落入到宇文部耳里,就仿如神仙奏出的美妙仙乐,随着距明军阵地越来越近,心里的恐惧也是越来越盛。 但石虎凶焰滔天,无人敢于生出悖逆之心,明知是死,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 宇文部的军容与羯军相比还是差了不少,一窝疯的调转马头回奔,场面一片混乱,马匹相撞、自相践踏,咴溜溜的马匹嘶鸣与绝望的惨呼此起彼伏。 杨彦等人都有些愣神,你娘的,中了埋伏没也这么慌乱啊。 石虎更是大吃一惊,由管窥豹,撤退已是乱象频生,作战又会如何?他没想到宇文部的战斗力会退化至此,简直不敢多想了。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却是心里暗喜,就凭着宇文部的糟糕表现,显然会被石虎驱赶用于填壕,这样的军队,作战只能拖后腿,他们不认为石虎看不出。 慕容皝又向石虎拱了拱手:“中山王,夏季多雷雨,雨势短而促,为避免如今日般的情形再度发生,不如把营寨重新移来长安城下,也可使将士们免了来回奔波之苦。” 石虎略一沉吟,点点头道:“罢了,就把营垒移来!” 第七零七章 石虎总攻 石虎全军由衷感激这道命令,两地相隔三十里,披着重甲来回奔波,换了谁也吃不消。 羯军分出一部分人回返营地去搬运物资,另一部分警戒,在天黑之前,总算草草扎下了营寨。 接下来的五日,天气时阴时晴,闷热异常,可就是不下雨,到了七月初,从凌晨开始,天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并越下越大。 石虎的营寨就立在长安城下,出兵倒也方便,他耐着性子等到正午,见雨势仍没止竭的迹象,与刘曜联络之后,终于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冒着滂沱大雨,石虎瞥了眼已恢复如初的明军壕沟,心里暗暗懊恼,只要数日前的那场雨多下半个时辰,他就有信心攻入建章宫,但如今又得重头开始。 ‘贼老天,有种再耍老子!’ 石虎抬头看了眼,便恨恨道:“宇文将军,前次你半途而止,这次还交给你打头阵,速去!” 宇文乞得龟面色一苦,今日天气凉爽,雨丝细密,云层整整齐齐,风势也不是很大,根据以往的经验,雨季真的来了,也意味着他的部族将面临着极为惨重的伤亡。 但石虎的命令不得不从,只能勉强施礼:“末将领命,这就去为中山王打头阵,只是……虽说天降喜雨,可是末将担心又如那天般突然雨止……岂不是白费功夫?” “怎么?你宇文部不愿为孤效力?” 石虎眼里泛出凶芒,冷声道。 “末将绝非此意!” 宇文乞得龟连忙分辩:“我部对大赵之心可昭日月,只是末将摩下只余万骑,而天意难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填壕当以快打快,故想请慕容部与拓跋部一同前去,我三部加起来有五万骑,以铺天盖地之势冲击,明军必然手忙脚乱,长壕能坚持多久?请中山王明鉴!” 宇文乞得龟也是豁出去了,毕竟宇文部的威胁不来自于羯赵,而是同为鲜卑一族的慕容部与拓跋部。 尤其是慕容部,同处于幽燕,为争夺地盘、人口、生存空间,十余年来,时断时续的战争从未停过,早已结下了不死深仇,直到先后降了石勒才暂时收兵止戈,却已没了握手言和的可能,今日既然要死,那就大家一起死。 “嗯~~” 石虎点了点头,意动道:“元真,代王,可愿为孤冲锋陷阵?”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的心头杀机缭绕,但是慕容皝心知逃不掉,打了个眼色给拓跋仡那,便拱手道:“中山王有命自当遵从,只是以骑兵填壕,快则快矣,伤亡也重,日后与明军骑兵决战怕是力有不逮,现雨季才刚开始,并不急于一时,故末将以为,若以随军奴仆掺杂步卒前去填壕或会更加妥当,请中山王三思!” 刹那间,步卒将领的目中全都喷射出了熊熊怒火,以极度仇视的目光盯着慕容皝,这是让老子们去送死啊,这刻,他们多么希望目光能杀人啊! 一名步卒将领立刻向石虎拱手:“大王,倘若驱赶仆役填壕,再如上回那般投向明军,该如何是好?“ 慕容皝抢着道:”此事不难,由我鲜卑三部押阵,凡有私逃者,立杀之,或还可驱赶仆役冲击明军阵地,我大军随后掩杀。” “够了,不要争了!” 还有人待再说,石虎已挥臂喝止,冷冷一扫众将,沉声道:“大敌当前,你等却互相推委,如何对得起主上厚爱?难道非要孤请来军法?嗯?” 众将噤若寒蝉,无人敢开声,纷纷把目光投向石虎,等待作出最后的决定。 石虎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此次填壕,须全力以赴,故步骑协同,回营调五万奴仆过来,夹在步卒中与刘曜军协作填壕,再加上骑兵一涌而入,孤偏不信二十余万人填不平一条小小的沟壕!” “诺!” 几名亲卫策马奔回营寨。 众将全都傻眼了,这倒好,一个没跑掉,全给石虎赶上了阵,却也无法可想,石虎的命令有时比石勒都管用,如果还有谁不识趣的推推攘攘,必然是人头落地没商量。 联军开始忙碌起来,队队军卒冒雨注入战场,而漫天的雨丝,不但没有止歇的迹象,反倒逐渐加大。 建章宫的一处高地上,披着蓑衣的荀灌问道:“石虎究竟想做什么?” 杨彦也不大理解,他观察了大半个时辰,恁是没摸透石虎的意图,于是摇了摇头,没说话。 “快看!” 荀灌突然指向了羯军营寨的方向。 众人纷纷看去,约有数万名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丁役,在羯军的驱赶下,每两至三人吃力的推着一辆虾蟆车,掺杂数以千计的木驴一窝蜂的涌来。 虾蟆车上堆满了沙土,在泥泞的地面艰难前行,或许是饿的没有力气,也可能与地面湿滑有关,不时有人跌倒,凡是跌倒者,先挨记皮鞭,还不起来,就补一刀,队伍行进一路,血水染红了一路。 再细细看去,丁役有男有女,目光空洞,满脸死寂,既便被杀死,也很少有人发出惨叫。 “真是丧心病狂!” 荀灌忍不住怒骂。 杨彦叹了口气,目中渐渐地现出了坚凝之色,今次不同上回,上回能放数万丁役入营,可这回,步卒夹在丁役中,只能无情的射杀。 将士们也是满目愤怒,所有人都知道,百姓们只须接近到一定距离,就会被无差点的打击,虽心有不忍,却无法可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惨剧黯然发生。 荀灌突然道:“杨彦之,步兵与骑兵是分开的!” 杨彦不解道:“那又如何?步卒中混杂有大量的饥饿百姓,推着沉重的虾蟆车难免行动缓慢,如果步骑配置在一起发动攻击,必将影响骑兵的速度,成为我军的活箭靶,分开是正常,不分才令人费解。” 荀灌不满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其实……可以把百姓与步卒放进来,组织人手疏散百姓,同时以鸳鸯阵消灭步卒,另在放进来的缺口附近,调集大量兵力阻击骑兵趁机冲入,应该有很大的把握把百姓们救下来,甚至还可利用建章宫的地形歼敌,岂不是胜过严防死守?” 杨彦的眉心紧紧皱了起来,脸面隐约现出挣扎之色,荀灌的建议并不是没有可行性,但是风险也极大。 其实杨彦清楚,壕沟不能完全阻挡进攻,可是依托壕沟布置的防御阵地可以消灭部分敌军,为接踵而至的肉搏战分担相当的压力。 如果采用了荀灌的提议,相当于自废一层防御,把所有的压力全部交由鸳鸯阵承担,会加大将士们的伤亡,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杨彦担心的是,百姓被放进来引发混乱,又该如何收场? 这不是几百人,几千人,而是数万人,行军作战最怕乱,苻坚二十余万前锋被谢玄大败于淝水,就是败在了一个乱字上面。 可以预见,敌军会源源不断的跟着混乱的百姓冲杀进来,如此不但救不了百姓,还会把自身置于险境。 杨彦斟酌再三,摇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让将士们冒险。” 荀灌急道:“我明白你的顾忌,但以明军的精锐,应该不会出乱子,再把话说回来,就算敌军一冲而入,前面那么百姓挡着,也跑不快,又有多大威胁?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心硬如铁的枭雄之辈,难道你就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将士们射杀无辜百姓?” “这……” 杨彦又有了些许的迟疑,却仍是难以取舍。 “大王!” 于药从旁劝道:“末将倒觉得荀家女郎言之有理,此战关键之处,在于通道两侧的防御,只要能暂时阻挡刘石的大批骑兵冲击,谅那些步卒也翻不了天。 更何况风雨天气,床弩用不了,弓弩也难以发挥威力,火弹更是没法投掷,长壕早晚会被突破,与其处处突破,敌军四面八方涌来,倒不如自己打开一个豁口,放他进来,至少处于可控的范围内!” 第七零八章 仁者无敌 (谢谢好友秦虎的两张月票~~) 杨彦仍是满脸迟疑,不发一言。 荀灌俏面一沉,不满道:“杨彦之,作战哪来的十拿九稳?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你当年孤军北上的勇气上哪去了?真要是给石虎冲了进来,你在建章宫经营了大半年,莫非还怕了他?正好可以关门打狗,进来多少杀多少! 百姓们如果被关在石虎营寨出不来倒也罢了了,我理解你,但今日送上了门,你怎能还这么狠心?好了,别再耽搁了,百姓们快上来了,真要死在你的壕前,只怕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建章宫遗迹周长二十余里,几乎相当于大半个长安城,建章宫以南近十里的长壕之外,两赵联军混合编队,主攻方向是靠近长安的东侧,有超过十万人在木驴的掩护下,推着虾蟆车行来,后面及西侧是近十五万骑整装待发,显然是在等待步卒接近长壕之后再发起冲锋。 而这十五万骑又大致分为两个阵营,靠近步卒方向的石虎部,鲜卑人打头,羯军包括中禁军押阵,西侧则是刘曜的骑兵。 如果把仆役计算进去,这次作战动员的兵力达到了二十五万,就是正式决战了。 “骂了隔壁的!老子怕他不成!” 杨彦突爆一句粗口,便道:“打开豁口,放百姓进来。” “诺!” 于药匆匆而去。 就在外围的阵形调动间,密密麻麻的步卒与百姓已经散成了宽约两里的截面,夹杂在数千辆木驴中的数万虾蟆车,直向壕沟奔来。 石虎以略带自得的目光巡视着战场,似乎对这铺天盖地的威势颇为满意。 屈支六却眉头一皱,向石虎拱了拱手:“大王,末将总觉得事有蹊跷,您看,那些奴仆即将进入明军弓弩的射程,可是正对着奴仆最密集处约三百步左右的宽度,明军并未布置任何弓弩手,这……不可能啊!” 这么一说,众将都发现了,统领禁卫的卫将军逯明也道:“按理说,明军不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疏漏,难道另有所图?” 众人眉心紧锁,苦苦寻思,杨彦自出道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明军之强,天下公认,没人相信这会是防守上的漏洞,于是各种推测纷涌而出,却都经不住推敲,毕竟拒敌于外是最稳妥也最常规的战法,诱敌深入不是没有,可是风险也极大,一个掌握不好就会自吞苦果。 正如姜维,放弃汉中周边要燧,纵曹军入境,本意是利用曹军运粮困难,以主场优势歼敌,却没料到,正是此举为蜀汉吹响了丧亡的号角。 难道明王也打算行险一搏? 但还是没人能理解,这才刚刚开始,犯得着如此激进么? 人类的联想总是了无止尽,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或是立场不同,或是将心比心,每每会产生各式各样的版本,众将互相交流着自已的猜想,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法达成共识。 “哼!” 石虎突的冷哼一声,马鞭向前一指:“明王虽擅用奇兵,但本身仍是细心谨慎,不到绝境,绝不会行险一搏,依孤之见,定是动了妇人之仁,欲放仆役入阵寻机搭救!” 这话一出,众将均是如见了鬼般,面面相觑。 杨彦之疯了吧?为了几万仆役冒此天大奇险?但转念一想,杨彦能下令解除对黄河的封锁,仅为了不以人为食,能不顾粮草的巨量消耗,向刘曜讨要百万饥民,无不说明了他的妇人之仁,现如今放仆役入阵好象也挺符合此人的作风。 “哈!” 宇文乞得龟哈的一笑:“明王惘顾战局,行妇人之仁,某真不知该如何评价于他,本以为凭此人战绩,堪与中山王并称一时翘楚,但如今看来,不过一庸材罢了,某就是不明白,那等人怎能崛起如此之快?不分轻重,不识大体,早该死的连渣都不剩才是正理!” 慕容皝却是浑身一震,向石虎拱手道:“梁惠王曾问孟子:“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达秦楚之坚甲利兵矣。 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 今观明王作为,已将仁义之道运用致极,所经之处,民心尽付,况明王谋而后定,既敢与两军阵前放役夫入阵,当有个几分把握,中山王不可轻忽视之。” 石虎虎目一阵闪烁,按他的原意,是极为不齿杨彦的妇人之仁,他每到一处,就是杀杀杀,大丈夫立身于世,当杀个痛快,可是在郯城,他被杨彦杀的全军覆没,仅以只身脱逃,而今在关中,也是一败再败,今日来攻,实是存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要说胜算,无非五五之分罢了,因此实在没什么底气去嘲讽杨彦。 最终只是哼道:“战局稍纵既逝,既然明王自误,那可怨不得孤胜之不武了,传令,命骑兵抓住时机,尾随丁役入阵!” “诺!” 众将齐齐施礼。 而此时的建章宫遗址,于药已赶到了阵前,透过细密的雨丝,眼见百姓们已堪堪进入神臂弩的射程,当即喝道:“喊话!” 阵前数十名嗓门大的军卒手持喇叭,齐声卖力唤道:“乡亲们,请望正中看,那里有一处约三百步宽的长壕无人把守,你等可把土推入其中,速速过来,一直向前跑,莫回头!” “大王有好生之德,不忍你等平白丧命,故放你等入阵,但别处不许填土,否则格杀勿论!” 丁役都有些茫然,这是真的还是做梦?明王竟仁义至此?两军阵前还在乎自己的贱命? 夹杂在百姓中的军卒也是满脸不敢置信之色,都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了。 “速去,速去!不许再靠近,全部去中间,否则咱们要射箭了!” 明军弓弩手继续大喊。 丁役们陆续回过神来,两军阵前,夹在数十万大军之间,本已没人抱着生还的希望,如今却有条生路摆在了面前! “明王仁义啊!” “我等贱命,不值啊,不值啊,呜呜呜~~” 数不清的人,跪在泥泞中,叩首大哭。 “哭什么哭,还不快进来?” 明军弓弩手急声催促。 丁役们这才回过神,纷纷爬起,推着车冲向豁口处,有人索性连虾蟆车都不要了,就手扔在了原地。 于药不由得心中一动,这些的杂乱无章的虾蟆车不正可以阻挡骑兵么?车上堆满了泥土,足有数千斤的重量,马匹以高速撞上,多半会两腿断折,当即大声唤道:“让百姓把车丢在原地!” “把车丢下,豁口处继续推车填壕,对,就是这样,不要耽误时间,越早填上越早得救!” 前方的弓弩手大声呼喝。 “娘的,不想活了?都给老子往前推,继续填,不许全挤到豁口那儿!” “谁再敢跑老子就杀谁!” 羯军也从木驴后方威胁,但丁役哪会听他的,依然把车弃在原地,撒腿奔跑。 羯军见喊话无效,挥刀砍劈起了身周的丁役,可如此一来,丁役们更是发了疯般的向前跑去,毕竟明军有言在先,填别处的壕沟,将以乱箭射杀,横竖都是死,真不如拼一把,况且把别处的壕沟填了,也会给明军带来麻烦。 人心都是肉做的,两军交战,步步争先,而明军为了救他们的性命甘愿放弃长壕,此恩此德,不报也就算了,又怎能去做那落井下石的白眼狼呢? 乱哄哄的人群中,惨叫声此起彼伏,地面的雨水被染成了一酡酡的鲜红色。 荀灌站高地望着,愤怒到了极致,却无可奈何,前线的明军没有放箭,她理解于药,打头的大多数是丁役,羯军几乎都躲在后面,箭矢只能射死丁役,而射不死羯军。 羯军也不放箭,把前面的丁役射死了,就没人给他们挡箭,会直接暴露在明军的箭雨中,相对于进攻一方,守军总是要占些优势,因而只是劈砍身周的丁役,真正跑远了,也听之任之。 丁役带着羯军,近十万人逐渐收缩,最终汇成一股洪流,冲向明军指定的豁口,争先恐后的把虾蟆车往壕沟里推,身后的地面,满是零落的尸体与成片的红色水渍。 突然猛一阵欢呼,丁役们一脚深一脚浅的涌了进来,没有填平的也加快了进度,当然了,冲进来的不仅有丁役,还有手持武器的羯军。 事先没人能想到,本以为九死一生的攻打建章宫之战,竟会如此顺利的混了进来,一时之间,均是兴奋的狂嚎乱叫。 当然了,他们也清楚,必须要及时抢占有利地形,为后续大部队的开入创造条件,才会有生返的希望,因此始终混在丁役里寻找机会,哪怕身周不远处已经有密密麻麻的明军围了上来,不过也不太担心,有丁役为质,他们料定明军不敢从远处放箭。 第七零九章 骑虎难下 (谢谢好友诱惑中恒的打赏~~) 两赵的骑兵如迅雷般奔来,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乍一看声势滔天,光是那轰隆隆的马蹄声就足以令人心胆俱丧,只是细细一看,全都奔向豁口的方向。 这也是人之常情,既有捷径可走,还有谁会甘愿冒着箭雨扔沙包填壕沟呢? 这时,那丢弃满地的虾蟆车发挥了巨大作用,数千辆木驴也对骑队构成了极大威胁,羯军步卒混在丁役中冲入,没可能再推着体型硕大的木驴,否则丁役进去了,自己没进去,明军铁定会开炮射箭。 杂乱无章的障碍,逼使骑兵不得不放缓马速,有些避让不及竟一头生生撞上,骑士惨叫着抛飞,被周围数之不尽的同伴踏成了肉泥。 杨彦突然意识到,荀灌的要求,虽是出于她那妒恶如仇的本性,却无心插柳柳成荫,敌骑没法一涌而入,极大减轻了防守的压力。 实际上他不知道的是,打头阵的骑兵是鲜卑三部,鲜卑人为保存实力,自然是从豁口冲击,如此一来,也带动了后面的骑兵纷纷跟上。 杨彦转头赞道:“女郎,骑兵都往一个方向集中,领头冲锋的永远只能是几百上千骑,石虎刘曜虽有十万之众,却无法一涌而上,将士们的伤亡将大为降低。 况且一路都是障碍物,既使冲了进来,速度上的优势也荡然无存,再往里去,地形更复杂,恐怕还得下马作战,十万骑兵将变成步兵,我军则占有局部人数优势,再以鸳鸯阵对敌,此战获胜已无悬念,而这全都出自于你的提议,若真的论起功劳,女郎当记为首功!” “哼!” 荀灌俏面现出了得色,哼道:“是谁刚开始犹犹豫豫,口口声声怕担上风险?” “嘿嘿~~” 杨彦嘿嘿一笑,打蛇随棍上,不经意的握住了荀灌的手。 荀灌本能的一挣,没挣开,又恶狠狠瞪了过去,可这家伙正望着阵前呢。 她的神色一阵变幻,最终还是认了,跟着望向了下方。 一条宽约两百余步的人潮向豁口内飞奔,起先有零零散散的军卒冲出,没多久就被乱箭射杀,在付出了数百人的代价之后,两赵步卒开始挟持丁役集结,很快有了近万人。 荀灌急的都不自禁的拿指甲抠着杨彦的手掌心,却毫无办法,两军的步卒不可能不拿丁役做挡箭牌,她只能期盼有更多的丁役逃过此劫。 石虎则是粗眉紧锁,面色铁青,他也没有料到,四散的虾蟆车与木驴竟会带来天大的麻烦,尤其是木驴,体型大,全都堆放于明军阵前不远处,数千辆构成了一个迷宫,掺杂着虾蟆车与丢弃满地的泥沙包,十万骑兵在里面绕来绕去,极大的削弱了骑兵的冲击力,还有些骑队绕错方向,稍一靠近长壕,立就是火炮与箭矢齐发,死伤逐步增加。 屈支六拱手道:“大王,这样不行啊,不如令骑兵撤回,重新以泥沙包填壕。” 石虎阴沉着脸摇了摇头:“不妥,骑队阵形已散,退回来至少要一个时辰才能重整,入阵的步卒失去骑兵接应,必全军覆没,好在已有万余步卒集结列队,只须坚持住,随着骑兵入阵,我军将逐渐取得优势!” 说着,又恨恨的骂了句:“明王放丁役入阵,看似昏招,却起到这般妙用,真他娘的!” 众将面面相觎,前一刻他们还嘲笑杨彦妇人之仁,这一刻已形势急转直下,当真是世事变难料,其实他们也明白,坏就坏在被随手丢弃的木驴与虾蟆车上面。 逯明担心的看了眼前方,忍不住劝道:“大王,末将总觉得不妥,今次阵形已乱,胜算不大,不如鸣金收兵,他日再战亦不为迟。” 石虎有了一瞬间的犹豫,就再次摇了摇头:“若是鸣金的话,已入阵的步卒必死无疑,孤治军严谨,赏罚分明,才令将士效死,怎能因一时不利而弃之不顾?此话休得再提。” 其实石虎坚持不退还有个更重要原因,就是输不起了,心态渐渐趋向于赌徒心态,总幻想着一把梭哈,把前面输的包回来,而且他在杨彦手上一败再败,心高气傲的他,如何能甘心?如果连雨天都攻不入建章宫,那以后的仗还怎么打? “可是……” 还有人待劝说,石虎已不耐烦的打断:“不必再劝,明军原十五六万兵力,后收纳刘曜降卒,孤虽不知有多少,但三五万总是有的,我军的兵力已不及明军,若再折损了步卒,如何胜之?不如撤回并州算了,此战不容任何人退却,必要时孤也会上阵!” 长安城头冒雨观战的刘曜也没料到,石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原用于填壕的的木驴与虾蟆车,竟阻挡住了骑兵的冲击,石虎更是被激发出凶性,决战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激烈的阶段。 “杀!” 混入建章宫的两赵步卒大致完成了集结,猛然间爆出喊杀声,驱赶着被挟为人质的近万丁役,向右后侧的一处高地冲杀,该处是前阵临时指挥中心,一旦攻下,将有利有后续部队的源源注入。 细密的雨丝漫天飞舞,泥地里跌跌撞撞的丁役满面绝望,被驱赶着从残垣断壁间踉跄而过,于药突的厉喝:“把百姓们放过来,鸳鸯阵上前迎敌,弓弩手于道旁阻击骑兵!” 高地一阵旗帜挥动。 三百步宽豁口的最前端约百丈范围,布有三层铁枪巨盾,每层盾后都有弩手,之后是成队的弓手,专门用来防备骑兵乱冲乱跑,而百丈之后,地形陡然复杂,残破的宫室、腐烂的砖木、小溪、河流、湖泊,处处都是,骑兵无用武之地,只能下马作战,明军骑兵也是如此。 杨彦已把骑兵集中起来寻找战机,而姚益生的羌军,蒲安的氐军与投降过来的匈奴军卒,暂时当作步卒来使用,因着建章宫的地形,三方合计超过二十万骑兵全无用武之处。 “杀!” 伴随着山呼的呐喊声,密密麻麻的明军步卒急速涌来,手持着杂驳的兵器,还有人挺着长长的毛竹杆子。 这倒令两赵步卒在色变之余又是一怔,如此简陋的兵器还真是开了眼界,然后有人哈哈大笑道:“快跑,快点向前跑!” “娘的,再敢拖拖拉拉老子们就放箭了!” 在恐吓声中,丁役亡命飞奔,他们不知道明军是否射箭,但已没选择,他们原本就身疲体弱,每天只能得到极少的粗食,在死亡的边缘挣扎,而今日先推着沉重的虾蟆车奔行数里,又在两军阵前受到惊吓,无论体力还是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只要失足滑倒,就再没法爬起来了。 跟在后面的两赵步卒虽是精神饱满,却是首次踏足于建章宫遗迹,地面湿滑,脚下磕磕绊绊,行进速度难免受影响,不多时,已被蜂拥而至的明军追赶上来。 “迎敌,迎敌!那些丁役不要理会!” “坚持住,咱们的骑兵就快来了!” 有将领急的大叫。 全军立刻散开,转身迎向了明军的数千个鸳鸯阵。 “嗖嗖嗖!” 矛手第一时间投出了长矛,天空中乱矛飞舞,前方声声惨呼,泥水被染成了暗红色,见着明军投矛,其实两赵步卒也想把手里的长矛掷出,但长矛是他们的武器,投出去了只能以腰刀佩剑作战,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手拿长度两三尺的刀剑撕杀,这不是找死么? 他们虽然也有军阵配合,却没有类似于鸳鸯阵的多层次攻防体系,乍一见这种战法,立就溃不成军。 “上,上!不许退!” 有将领急呼,在他们看来,明军的投掷长矛数量不多,投完就没了,因此指挥军卒冲去肉搏。 两军面对面相冲,倾刻间,狼筅兵毛竹秆子抵住来敌,长矛手从缝隙中前刺,每一队鸳鸯阵配四名长矛手,作为攻击主力,每一次长矛吐吞,几乎都能带出一个血洞,地面上的血水也逐渐由暗红变为了深红。 第七一零章 孤注一掷 两军已互相突破,有些两赵军卒想从两边包抄,但鸳鸯阵最后是两名马刀手,唯一任务仅为防止敌方迂回,从侧翼保护长矛手。 十一个人互相配合,互相掩护,构成了一个完美的杀阵。 建章宫遗迹地形复杂,正是鸳鸯阵的主场,两赵联军尽管悍不畏死,许多人挥矛狂呼,死战不退,但除了相继倒毙身亡,实在没有太多的收获,而明军很少有丧命的,这极少人中的绝大部分还是不小心被地面的障碍物绊倒,来不及爬起来才被捡了空子。 高地上的荀灌热血沸腾,那有力的手指早已反握住了杨彦的手掌,拎着,捏着,杨彦不由奇怪的转头看了看,这女人不会有暴力倾向吧? 那他可得好好琢磨了,别到时上了床先来一场武斗。 “看什么看,不就是掐了你么?呵,不让我掐你把手拿走啊!” 荀灌注意到杨彦的眼神,俏面微红,随即就恶狠狠道。 “呵呵~~” 杨彦能说什么呢,只能呵呵一笑:“女郎,来,靠的更近点给你掐!”说着,就猿臂一伸,揽住那小蛮腰,把荀灌拉入了怀里。 荀灌胳膊肘子一捅,没挣开,索性对着杨彦的腰眼又是一下,不愤道:“先别笑的太早,骑兵冲进来了。” 豁口外部,那如垃圾场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骑兵穿梭奔驰,冒着一蓬蓬的铁弹子,向着豁口汇集,在障碍物的阻挡下,渐渐失了速度优势,看上去虽声势浩大,可一进入豁口立刻就迎来了密集的箭雨。 中间部位的骑兵暂时没太大的伤亡,两侧却不断有人中箭坠马。 骑兵虽也在马上边骑边射,可那三层巨盾不是摆设,挡下了绝大部分的箭矢,明军只是偶尔有弓箭手中流矢身亡,同时因失去了速度优势,骑兵也没法硬冲巨盾。 骑队尽量收缩,躲避箭矢,但数量实在是太多了,通道的中心部位人马挤成一团,最靠边的骑兵距盾墙不过十来步罢了,这么短的距离,去与盾墙对撞,不但伤不了敌人,还只能是给三丈铁枪送菜。 通常来说,骑兵要想冲击盾阵车阵,至少要经过两到三里的奔跑蓄势。 鲜卑骑兵冲在最前,无不大骂着步卒,不是他们随手乱丢器械怎会如此?可骂归骂,冲还得冲,没有鸣金声,谁都不敢后退。 在两边箭雨的夹击下,骑队成串的倒地身亡,这些人也是杀红了眼,向四周胡乱射箭,其中有不少,射入了与己方步卒作战的鸳鸯阵中,虽然射杀了不少己军,却也给明军带来了极大的伤亡。 但也仅止于此,因身后大军的挤迫,前面的骑兵终归要下马作战,而骑兵下了马,在某些方面很可能还不如步卒,眨间眼,就被潮水般涌来的鸳鸯阵分割包围,陷入到了各自为战的绝境当中。 双方都持续不断的投入兵力,这一小片狭窄的区域,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尸体,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汇聚成了一条条红色的径流,向着地势低洼处流淌,空气中满是血腥味,完全可以想象,当战事结束之后,此地的草木会异常茂盛,满地的鲜血提供了充足的养份。 而无人看管的战马阻挡着后方骑兵的加入,他们只得先把战马赶走,如此一来,战马四处乱跑,明军也没空收拢,相当多的马匹冲入了战场,人中有马,马中有人,有些马在受惊之下乱蹦乱踢,给双方士卒都带了极大的威胁,另有些受了伤的公马更是狂性大发,认准一个方向奔跑,所经之处,无论是谁,均被撞的筋断骨折,战场上人马混杂,马嘶人吼,战事愈发混乱。 时间缓缓流逝,喊杀声依然震天,乍一看,场面纷杂,眼花缭乱,拥有短矛的羯赵与刘赵骑兵陆续涌入,给明军带来了重大伤亡,但奔到通道尽头还是得下马作战,明军则始终以鸳鸯阵却敌,牢牢的把持着战争的主动权。 石虎的面色愈发阴沉,他虽然不明白鸳鸯阵的奥妙,但他清楚,自已一方已处在了不利境地。 要说没有丁点悔意那是不可能,如果不是让骑兵缀在步卒身后,而是继续以泥沙包填平壕沟,制造出诸多突破口,使明军顾此失彼,战局未必会如此被动。 可这倒好,己方大军被人为的压缩成了一块,全程处于明军的掌控之下,尽管战线已蔓延到了建章宫东侧地带,并缓慢向着周围渗透,但明军总是能分派出足够的人手形成局部合围之势,凭着那奇妙的阵形占据上风,再这么下去…… 石虎不禁打了个哆嗦。 只是战场形势变幻莫测,最优秀的将领都不敢保证一定能算无遗策,杨彦不能,石虎也不能,就是这满地丢弃的虾蟆车与木驴,竟成了主导战局发展的关键。 石虎陷入两难境地,继续战,或会再败,而鸣金收兵吧,因双方犬牙交错,退却就形同于溃败。 甚至石虎都有了种认赌服输的念头,但立刻就摁压下去,一败再败,接连败,让他情何以堪?哪有脸去面对襄国的诸多嘲讽目光? 其中更重要的是,明国水军可以放开粮道,也可以再次封锁黄河,关中成了一座囚笼,他无路可退了。 朦朦胧胧间,石虎预感到了自己被点天灯,封入水泥跪像的下场。 “不!” 石虎突爆狂嚎,一口鲜血喷出,面色一瞬间惨白如纸,以他的功夫,竟然身形不稳,摇摇欲坠! 众将均是大惊失色,他们也看出了战局的不妙,却没料到,石虎竟会起了这么大的反应,生平第一次吐了口鲜血出来! “大王!” “大王?” 众将连忙上前,焦急的看着石虎。 在外人眼里,石虎杀人如麻,十恶不赦,而在羯人眼里,石虎的威望仅次石勒,一次次的胜利,给他们带来了富足的生活与奢糜的享受,整个羯族的心态也充满着自信,自己再不是被人踩在脚下,肆意凌辱的贱奴了,也不再是不知道自已来历的贱种了,而是广袤河北大地的统治者,是人上人! 石虎猛吸了口气,摆摆手道:“不碍事,诸位不必担心,此战关乎我大赵生死存亡,必须全力以赴,传令,调营中守军四万过来!” “诺!” 亲卫匆匆而去。 众将却是面色大变,那四万军再调来,营寨就没人了啊,这显然是孤注一掷,也是一场惊天豪赌。 逮明小心翼翼的劝道:“大王军,营寨不留一卒,那些奴役谁来看管?万一在后方做乱又该如何是好?另据末将得知,刘曜在长安还有五万军未出,不可不防啊。“ 石虎沉声道:“些许贱奴,能成何事?此刻大雨如注,明军床弩与火弹皆无用处,若是就这都攻不破建章宫,那我等只能被活活困死在关中,至于刘曜那里,倒不必担心,我若亡了,他岂能独活?总之,我军已无退路,必须背水一战,来人,让刘曜再派军出城!” “诺!” 有亲卫向长安疾驰。 屈支六则猛一抱拳:“想我羯人,原是匈奴人奴仆,被之呼来喝去,动辄打杀,妻子不得保全,性命难以自主,待得匈奴内附,随之南迁,又被晋人驱使为奴,幸得主上天降,振臂一呼,带领我族杀出了一条血路,后有大王神勇,领军征讨,凡有不从者,皆杀之,想当年,晋人闻风丧胆,淮北群雄战栗,何其痛快?” 众将脸面纷纷现出了向往之色。 是啊,那段日子灭王浚、灭苟晞,于宁平城一役屠杀晋室官吏兵将十余万,又逐刘琨、破鲜卑段,斩宿敌邵续,就连祖逖这等人杰都要伏低做小,凡兵锋所指,无不披靡,这真是难忘的岁月啊。 就连石虎的目光,都柔和下来。 屈支六又道:“或许是月满则盈,也可能晋人气数未绝,竟然出现了杨彦之此等人物,不可否认,此子天纵之才,怕是白起、孙膑之流亦有不及,今次关中之战,形势已不利于我,不过请大王放心便是,哪怕战至最后一人,我等绝不后退半步,即便是死,也要拖着杨彦之一起死!” “我等之所以有今日,皆因主上与大王所赐,哈哈,本是贱命一条,轰轰烈烈在世上走一遭,不枉此生矣!” 众将情绪激荡,纷纷吼叫。 “好!孤有此虎狼之兵,何愁不胜?” 石虎大叫了声好,便伸手一指:“填壕耗时费力,无须去填,你们看,杨彦之就在那处山头,咱们直接去攻打,活捉杨彦之!” 说着,石虎转头就喝:“传令,全军清除障碍,听孤号令进攻!” “诺!” 众将清楚这是生死时刻,不敢怠慢,均是重重一拱手,各自散去。 不多时,石虎最精锐的中禁军三万向前开动,除留了万军担负警戒任务,其余两万人全都下马清理起了满地的障碍物,远处则又有四万卒注入战场。 羯军的一举一动就发生在眼皮下方,荀灌眉头一皱,问道:“石虎想干什么?莫非孤注一掷?” 第七一一章 鬼胎又起 杨彦略一沉吟,便道:“石虎刚愎自用,不知进退,所谓的百战胜绩,不过是敌手软弱,被他凶名一吓,就两腿发软罢了,故而他孤注一掷又能如何,我岂会惧他?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早点斩了此獠,也可早点踏平襄国!” 荀灌的美眸中,一阵眸光翻涌,随即便向长安一指:“刘曜派人出来了,但观其阵势,似乎隐有做那渔翁之意。” 杨彦呵呵一笑:“管商与韩晃想必已兵出峣关,当会择机突击,刘曜这几万人,跑不了。” 正说着,杨彦突然现出了讶色,不敢置信道:“石虎竟然是冲着老子来的,否则他何须花费力气搬开障碍?” 荀灌现出了跃跃欲试之色,不自禁的提起了眉尖刀。 杨彦回头道:“令张骏从后面绕出建章宫,养精蓄锐,一待敌军败退,即刻掩杀,自已掌握时机,不必等候号令!” “诺!” 两名千牛卫匆匆奔去。 此时的长安城头,刘曜仰天一阵狂笑:“季龙如此沉不住气,枉朕高看了他,恰可与杨彦之拼个两败俱伤,让朕坐收渔人之利,我大赵中兴可期矣,秘密传令我军,勿要拼死,留待最后一搏!” 刘岳从旁拱手道:“陛下,石虎急功近利,着实令人意外,由此可见,应已被逼上了绝境,虽在雨天,明军无法使出火弹,却占有地利,臣怕石虎纵是拼尽全力也撼动不了明王,此时正须全力以赴,不可留有余力啊!” 瓢泼大雨浇不灭刘曜的劲头,可是刘岳的寥寥数语,却浇灭了刘曜满腔的兴奋劲,心中恼怒,沉声道:“伪赵中军精锐骁勇,石虎亲领中军出战,岂是明王可轻易破之?明王纵有地利,此战亦必惨烈异常,朕如何不能渔利?现我大赵正值生死存亡关头,该齐心协力才是,你却几次三番出言不逊,乱我军心,走,你走,朕不想见你!” ”哎~~“ 刘岳叹了口气,拱了拱手:”陛下不纳忠言,怕是坦衣牵羊不远矣,臣自知不为陛下所喜,这就离去,免得污了陛下的法眼。“ 说是离去,刘岳也没走远,只是往边上挪了挪。 ”放肆,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刘曜厉声咆哮,那是恼火啊,这刘岳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丢了秦州逃回长安之后,就和自己杠上了,刘曜数次都想杀了此人泄愤。 “陛下!” 游子远连忙劝道:“刘公虽言语有所冒犯,但也是为陛下着想,细思之,不无道理,臣以为,应时刻紧盯战局,以免季龙过早不支。” “哼!” 刘曜一甩袖子,重重一哼,把目光投向城下。 建章宫遗迹那方圆以万丈计的区域内,依然是一片混乱,遍地都是尸体,地面完全染成了暗红色,血水有大部分顺着地势流入壕沟,变成了一条深约两尺的红色小河。 战斗也异常惨烈,当然,这个惨烈专指联军,被数之不尽的鸳鸯阵分割包围,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境,胜利的天平在一点点的向着明军倾斜。 尽管已渐呈不支,但无人敢于后退,明知是死,死在明军手中,也要好过溃败后被石虎扒皮抽筋,而在高地下方至半山坡,尸体更是密集,联军至少组织了数次冲锋,但显而易见,并未取得任何战果,除了流出的鲜血把高地下方的水洼给染成了通红。 只是在壕沟外侧…… 不得不说,羯赵中军的组织度极高,短短的一会儿工夫,已经清出了一条笔直的通道,可以使骑兵以最快的速度冲入建章宫。 “石虎要来了!” 荀灌突然惊呼。 羯赵中军在快速集结冲锋队形,杨彦都有了种亲率骑兵以骑射与之交战的想法,但很快就强摁下去,毕竟顶着滂沱大雨,弓箭射不了几下就会报废,之后将被迫与羯赵骑兵正面交战,这是杨彦竭力避免的。 “让道旁两侧的将士们速速撤离,放石虎进来!” 杨彦转头大喝,因为仅凭着匆忙布置的三层盾墙根本挡不住骑兵的高速冲击,与其让将士们白白丧命,倒不如光棍一点,索性凭着建章宫的复杂地形与之肉搏。 高地上一层旗帜摇动,盾墙后的将士们潮水般的退了个干净。 “大王来了,大王来了!” “撑住啊!大王亲来,必能击破明军!” “该死的阵法,老子受够了!” 见着石虎领着骑兵旋风般的冲入豁口,被鸳鸯阵折磨的叫苦不迭的联军精神大振,就连慕容皝、宇文乞得龟与拓跋仡那等鲜卑人的目中也现出了期翼之色。 实际上石虎挺郁闷的,他在外围清除障碍,就是为了用骑兵冲击盾墙,造成震憾性的效果,他有十足把握,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冲破三层盾墙,可冲进来才发现,明军先一步跑了,白白浪费了诸多时间。 心里恨恨骂了句,石虎亲领中禁军向着高地冲,另四万从营寨赶来的羯军注入已是混乱不堪的战场,战事发展到这个地步,两方都使尽了全力。 在混乱的战场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石虎冷冷一眼扫向高地,便挥手道:“上,杨彦之就在上面,但凡擒杀杨彦之者,攫三级,孤代主上赐爵!” ”杀!“ 羯军气势如虹,下马从三个方向朝着高地猛冲。 甫一接近,两军几乎不分先后的投掷短矛,天空中矛影飞舞,双方都有数以千计的战士中矛身亡,明军因占据高处,相对占些便宜,短矛能投掷的更远,给羯军带来的伤害也要大一点。 石虎两眼喷火,却无法可想,只是连声催促着全军加速前冲。 几息工夫,两道人浪轰然相撞,明军依然组成鸳鸯阵,可是羯赵中禁军是精锐中的精锐,身披重甲,身手不凡,居然扼住了鸳鸯阵的势头。 杨彦转头道:“荀虎,你带弟兄们上去!” “诺!” 荀虎兴奋的拱手而去。 羯赵禁军是与千牛卫同一个级别的存在,他很想比较下谁高谁低,当然,这种比较也许很不公平,千牛卫们也会摆鸳鸯阵。 随着千牛卫加入战斗,人数虽不多,可战局有了明显扭转,羯军很难再前进半步。 那一根根狼筅来去如风,往往一抵住对手,就是一矛电般刺去,无从闪避! 这时,柳兰子凑了过来,抱拳道:“大王,刘曜军似乎在抽身后退。” “哦?” 杨彦惊讶的向远处战场看去。 果然如此,刘曜的军卒开始逐渐的脱离战场。 荀灌不由冷冷一笑:“死到临头,还勾心斗角,想必刘曜看石虎攻势凶猛,起了坐收渔利之心,各怀鬼胎,焉能成事?” 杨彦讶道:”女郎,你到底是向着谁家?” “哼!” 荀灌俏面一红,现出了悻悻之色,却仍是强撑道:“我只是就事论事。” 杨彦呵呵一笑:”刘曜既有退意,不妨成全他,传令,以打羯军为主,刘军若不来找死,可暂时放过!” “诺!” 几名千牛卫匆匆而去。 随着天色日沉,战局渐渐地出现了一丝诡异的变化,刘军有意的脱离战场,虽然在相互交缠的状态,单方面脱离很困难,可明军知情识趣的作着配合,刀枪弓矢尽往羯军招呼。 拓跋仡那很快发现了异常,色变道:“刘永明私心作祟,当此危难时刻,还存有妄念,岂不闻唇亡齿寒之理?” 慕容皝向四周张望了番,神色数变,才道:“中山王亲身上阵,怕是孤注一掷了,倘若不能攻破明王所在山头,前景不妙,刘曜所忌者,明为明王,暗为石虎,今石虎陷入险境,他不得不保留实力,此乃人之常情,咱们先不管那些,某只问一句,若是石虎败亡,刘曜亦图谋无果,你我两家,该当如何?难道真要埋骨关中?” “这……” 拓跋仡那迟疑道:“元真素来多谋,不知可有教我?” 慕容皝沉吟道:“能两败俱伤,自是最佳,若是不能,你我可降了明王,料明王宽厚,虽有责罚,亦能活命,总之是来日方长,不过在此之前,须灭了宇文氏,绝不教其返回幽燕!” “妙!” 拓跋仡那眼前一亮,赞道:“降谁不是降?明王能善待凉州张骏,盖因地处僻远,而你我两部,一在代北,一在幽燕,比之凉州更有不如,想来不至于苛待。” 慕容皝点点头道:“代主能见机抽身,此事至少成了一半,想我慕容氏亦是如此,以往奉晋为主,今天命在明,奉明为主有何不可?况宇文部对石氏忠心耿耿,你我两部灭了他,或还算阵前举义呢,明王早有言在先,对举义者善加厚抚,必不会食言。” “哎~~” 拓跋仡那叹了口气:“可惜了枉死的族人啊。” 慕容皝面色冷了下来,哼道:“中原王朝两三百年必有大乱,既便咱们今世蛰伏于明国,只要部族尚存,子孙后代总有入主中原的机会,也罢,此事不必过多去想,还须时刻紧盯战局,一有变故,即刻动手。” “好!” 拓跋仡那猛一点头。 第七一二章 命悬一面 (谢谢好友朕躬亲处军国事的打赏,好友喵大2558的两张月票~~) 本以石虎的经验,军中稍有异常,便能明察分毫,但他处于山坡下,而建章宫遗迹地形复杂,诸多障碍遮蔽视线,看不到远处的情况,偏偏外间战斗激烈,因刘曜军有意退出,慕容部与拓跋部又存了异心,羯军在事实上已经被明军利用地形分割包围了,几乎没可能传递出任何信息,因此石虎仍懵然不知,萧墙即将祸起。 石虎领数万中军禁卫攻打杨彦所在的山头,简直是不计死伤,虽难有寸进,可一时半会儿,明军也奈何不得,毕竟刘军虽抽身退出,慕容部与拓跋部的攻势也有所放缓,变相的减轻了明军的压力,但明军也不得不以兵力防备,用于与石虎部作战的兵力并未有太多增加,无非是可以轮换,喘口气罢了。 而管商部与韩晃部是杨彦作为奇兵来用,投入建章宫战场形同于添油战术,没有意义。 不知不觉中,天色黑了,雨还在下着,一阵紧,一阵缓,到处都是泥泞不堪,泥地里浮着一具具的死尸,泡的肿胀发白,因夏季的基础温度摆在那儿,上午死的尸体,到了夜晚就开始变质发臭了,污染着水源,暂时也没法清理。 明军还好些,战前已经分发下了巴豆膏,虽然有强烈的致癌性,但杀菌消毒的效果并不比抗生素差,哪里受伤了,拿巴豆膏涂抹,可以保持伤口附近的清洁,不至于引发感染。 杨彦也曾考虑过青霉素的问题,这玩意儿提取并不困难,主要的是问题是量产和提纯。 以当时的条件,只能在实验室环境下制取青霉素,没法实现工业化量产,成本将异常高昂,只能勉强做为富庶人家的救命药来使用,没办法推广全军。 同时提纯手段的缺欠又严格限制着使用人群,哪怕杨彦清楚原理,也无从下手,毕竟青霉素本不致人过敏,其过敏源来自于含有的杂质,含量越大,就越危险,没有提纯过的青霉素拿给人用,能通过皮试者不超过十之五六,与之相比,反倒是巴豆膏性价比极高,那致癌性也不用多考虑,有本事先活到六七十岁再说。 而羯军与刘军没有消毒的手段,创口被污水感染,渐渐地发红发痒,苦不堪言,待入了夜,竟然陆续有人发烧,不过石虎可不理会,伤者任其自生自灭,只是不停的轮换着攻打山头,哪怕入了夜,也摸黑作战。 所谓的挑灯夜战是不存在的,自己亮灯别人不亮灯,那不是成了活靶子么?因雨夜没有月光,分辩敌我全靠声音辩别,使得交战的强度与烈度与白天相比,都有所不如。 荀灌按捺不住手痒,也亲自上阵,足足斩杀了近百人才被杨彦拖了回来。 “干嘛拦着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爽快过!” 荀灌不满的嘀咕。 杨彦微微笑道:“女郎,夜间难以视物,石虎不至于猛攻,决战当在明日,还是先养足精神,明日我与你一起动手,争取生擒活捉此僚。” “也罢!” 荀灌勉强应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血污,身上散发出难闻的血腥气味,于是眉头一皱道:“我得好好洗洗,你先用膳吧。” 杨彦却是不走,腆着脸道:“女郎对我有提携之恩,当初没有女郎带我去郯城,就没有我杨彦之的今日,我始终不敢忘怀,却无以为报,今晚就让我侍奉女郎沐浴,以略作报答,如何?” “呵!” 荀灌倒也不恼,转头灼灼打量着杨彦,轻笑道:“杨彦之,你挺无耻的啊,不过呢,你的好意我受之有愧,兰子常年跟在你身边,受你呼喝指派,为你出生入死,她的身上也有不少血污,你若真有心,不如替兰子沐浴罢。” “啊?” 柳兰子顿时俏面通红,膛目结舌,慌的都不知该如何说了。 荀灌哼道:“兰子你身上伤痕累累,想你家大王精通医术,何不让他给你瞧瞧,反正你和他也没什么讲究。” “我我……” 柳兰子只觉心肝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头一低,便道:“多谢女郎,不过兰子早已习惯,倒没什么不好,女郎去洗浴罢,兰子准备饭食。” 说着,便快步而去。 ”哼!” 荀灌也哼了哼,转身就走。 杨彦则是摇了摇头,如果帮柳兰子治了伤,还能再这样相处么? 毕竟他是现代人,古人视妾如伎,而他却做不到,感情债背负的太多,也是一笔沉重的负担,他觉得把柳兰子视之如妹,其实挺好的。 “郎君!” 杨彦正待回帐,靳月华却撑着把伞,款款走来。 “哦?山路湿滑,你怎么出来了?” 杨彦讶道。 靳月华陪着杨彦站在山顶,向下望去,黑古隆冬一片,许久才道:“郎君对石虎了解多少?” “这……” 杨彦沉吟道:“石季龙暴戾凶残,天下皆知,月华是否有话要说?” 靳月华点点头道:“石虎天生神力,以……以往妾曾见他早起练功,千斤石锁提在手里,运转如风,一趟下来,脸不红气不喘,而且石虎也曾与军中力士较技,那些禁军壮汉十余人近不得他身,妾不知郎君与之相较如何,但郎君还须小心为妙。” 若是一般人,听了这话可能会不高兴,但杨彦不是一般人,否则靳月华也不会跑来特意说起石虎的事,毕竟石虎是她的前任。 可纵是如此,靳月华仍有些紧张的看着杨彦。 杨彦认真的点了点头:“依你所说,石虎极有可能身先士卒,率队冲锋,千牛卫虽精锐,怕也奈何不得他,我本已有了与女郎联手生擒石虎的打算,今得你提醒,还须再做筹谋,对了,你特来告之此事,是否有了定计?” 勒月华现出了为难之色。 杨彦摆手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么?有话直说便是。” “那……那妾就放肆了。” 靳月华咬了咬牙:“石虎此人,性情狂悖,凡被他认作之物,除非他赐下,否则绝不容他人染指……” 说着,靳月华说不下去了,美眸不安的看着杨彦。 杨彦倒是听出了几分,接过来道:“你的意思是……石虎还惦念着你与郑樱桃。” 勒月华俏面一阵红一阵白,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郎君莫要误会,石虎对妾本无情义,只因妾是被郎君掳走,或会心中不愤。” 杨彦沉吟道:“我明白了,明日若与石虎战起,你突然现个身,一旦他分神,必命悬一面。” 靳月华小声道:“郎君不怪妾?” 杨彦呵呵一笑:“没谁规定,我一定要与石虎公平对决,我也从不认自己是英雄,只要能生擒活捉他,有什么招只管使便是,就怕委屈了你啊。” 靳月华猛一摇头:“妾不委屈,妾此心早已系在郎君身上,能为郎君做事,妾欢喜的紧。” 杨彦也不多说,把靳月华揽入了怀中。 勒月华乖巧的偎着杨彦,满心都洋溢着甜蜜。 …… 次日清晨。 雨势仍未止竭,建章宫的低沆处,汇聚成了一团团的迷你湖泊,那环绕着遗迹的长壕,变成了护城河,水波荡漾,只是水带着暗红色,也带着腥臭味,泡在水中的一具具尸体,大半都成了黄褐色,身体也更见肿大,甚至有极个别的,肚腹已经高高鼓起。 这真是不能看,无论生前是多么英伟的大人物,但老天爷是公平的,死后都一样,而那些用特殊方法保存起来的尸体更惨,都搁在后世的一座座博物馆里面呢,赤身果体,以极为丑陋的姿态供人参观,美其名曰:科研,考古。 看着山脚下那一具具膨胀的尸体,杨彦突然想到,尸体腐烂是自然规律,是宇宙物质大循环的一个环节,把尸体强行保存不腐,形同于逆天道而行,最终受了报应,这个报应就是死后被扒光衣服供人参观。 “大王,石虎上来了!” 正当杨彦的思维很诡异的发散开来之时,柳兰子突然低呼一声。 第七一三章 暗箭伤人 随着天色放亮,晚间减缓的战事重见激烈,果不出杨彦所料,因昨日徒劳无功,石虎亲自带人往上冲了,毕竟别看现在雨下的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停了,再出太阳晒个半日,地面干透,明军的火弹可以重新使用,他也怕啊。 “哈,雕虫小技耳!” 眼见一根大竹杈子伸出,石虎哈的一笑,那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握住梢尖,猛的向边上一带,狼筅兵根本抵不住那滔天巨力,竟被甩飞出去。 随即石虎一马当先,面目狞狰,一柄虎头大关刀左劈右砍,挡者披靡,惨叫连声,无人是他一合之敌,转眼间,一队鸳鸯阵竟被他杀的干干净净。 “大王威武!” “大王威武!” 羯军士气大振,齐声高呼。 石虎劲头更足,那鼓胀胀的胳膊,似要把铁甲撑破。 这时,一阵箭矢射来,石虎冷冷一笑,手中刀花狂舞,就听叮叮当当脆响,箭矢悉数被磕飞,还有几支反过来射杀了明军。 “杀!” 石虎也不傻,一阵阵的箭矢射来,总有疏漏之时,与其被动挨射,不如让明军投鼠忌器,于是刀花一挽,冲入了明军阵中,那刀光闪烁间,不管是千牛卫还是寻常士卒,沾着即死,磕着便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鸳鸯阵也不起作用,石虎就是最简单的一力降十会。 勒月华果然曾未夸大,石虎蛮力惊人,既便是杨彦,不使出暗劲,恐怕在力气上都有所不如。 而暗劲等闲轻出不得,每发一记,气血奔涌膨胀,抽取大量精力体力,还会给身体带来不易觉察的细微伤害,连发几记,铁定脱力,甚至如仗着有功夫在身,不加的节制的发,年龄大了之后,暗伤积累成疾,往往会猝死。 杨彦转头道:“女郎,石虎不顾颜脸杀伤小卒,那咱们也不能闲着,此人的功夫不下于你我,将士们至少得付出数百条人命才能挡着他,我先上,你给我押阵。” “不!你给我押阵,我先会会石虎!” 荀灌却是猛一摆手,提起眉尖刀,疾冲了过去。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他清楚荀灌担心石虎不是自己的敌手,捞不到上阵,先战上一场再说,于是手一招,领着一众男女千牛卫紧跟而上。 高地下方,石虎抬眼一看,随手砍倒一名明军,向左右哈哈笑道:“明王是不是身边没人了?竟夹杂着女子,起先孤还担心该费多大的手脚才能攻到坡顶,这倒好,他自已来了,既然送死,孤成全他便是!” 屈支六跟着道:“大王神功盖世,您请看,最前那女子似是荀灌,大王若擒之,可令明王投鼠忌器啊!“ “哦?” 石虎从未见过荀灌,却久闻荀灌之名,当初派出石瞻去捉拿荀灌,正是欲以荀灌为妻,这时正眼看去,一名女子身披重甲,眉目如画,英姿勃发,当真令他心痒难耐。 尤其是荀灌与杨彦的关系极为亲密,却又没有任何名份,如大族嫡女,轻易不会失了红丸,这就预示着,荀灌很可能还是处子之身,又等同于杨彦的半个女人,如能活捉荀灌,可报了靳月华与郑樱桃被掳走之仇。 不过为了确认,石虎还是看了眼石瞻。 石瞻眼里恨意缭绕,猛一点头。 ”哈哈~~“ 石虎哈哈一笑:”来者可是荀灌?孤闻汝艳名久矣,今见之,果名不虚传,不若与孤为王妃,孤必保举你荀氏一门累世公卿,岂不胜过于江东受人排济?“ ”呸!” 荀灌气的俏面通红,呸道:“石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还敢大言不惭?” “哈哈~~” 石虎也不着恼,又是哈哈一笑,挥刀劈去。 荀灌气归气,但真碰上石虎,也不敢怠慢,眉尖刀斜掠而上,直刺石虎面门。 石虎仗着力大,一拳横击,砰的一声,把刀尖打开,而另一手的刀势瞬间大盛,竟似要把荀灌给裹进去。 荀灌吓了一跳,忙收慑心神,仗着身法灵巧,与石虎缠斗起来,但石虎天生神力仿似源源不绝,且毫不留手,招招直指要害,数十招之后,荀灌已明显处于下风。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行险以暗劲一搏之时,杨彦已挥枪迎上,唤道:“女郎暂且留下,为我押阵,揪着空子放冷箭,对付石虎此等凶人,无须讲什么规矩!” “嗯~~” 荀灌猛一点头,抽身退出,由杨彦替她挡住了当头劈来的一刀。 也确实,石虎凶名昭著,杀之是为天下百姓除害,荀灌没什么心理负担。 石虎也似昂然不惧的样子,冷笑道:“明王纵有女人相助,今亦必授首,纳命来!” 杨彦不跟他废话,直接一枪刺出。 二人瞬间战作一团。 无论是明军还是羯军,均是有意无意放慢了节奏,凝神看去。 “当!”的一声惊天巨响,石虎以刀尖迎上杨彦枪头,二人各自后退,杨彦退了三步便横枪当胸,石虎却多退了一步,这不是说石虎不如杨彦,而是杨彦居高临下。占了地利之便。 这一招硬拼也吹响了战斗的号角,明军与羯赵禁军又战作了一团,其中还有女人的清叱声与男人带着调戏意味的笑骂声,但还没过上多久,羯赵禁军就陆续收起了对明军女卒的轻视之心。 女千牛卫看似身材瘦小,却招招力沉,毫无身为女人的觉悟,尽往男人的下三路招呼,怎么狠毒怎么来! 交手不过三五招,已有阵阵惨呼响起,男女千牛卫混编搭档,以上百个鸳鸯阵自高处冲锋,狼筅上的分杈有些直接就刺瞎了对面的眼睛,随后一枪当胸搠入! 石虎对禁军的死亡视若无睹,实际上他没法分心,一方面杨彦可不比荀灌,纵然力气不如他,但相差不会太多,气力更要比荀灌绵长。 而且杨彦是现代人,功夫不是说越古就越好,时代在前进,功夫也在前进,现代功夫的每一个动作,都有计算机与人体工程力学,以及气动流体学作为支撑,每一招每一式,更加合理,也更加省力,石虎渐渐地生出了一种陷身于泥淖中的错觉。 尤其是荀灌持着弩虎视耽耽,让他没法放手施为。 数十招过后,石虎与杨彦一记硬拼,借着反震力道向后一跃,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怒道:“生死搏杀还要女子从旁押阵,算什么英雄好汉?” 杨彦的手臂略有些酸麻,对石虎的实力大体有了了解,再快速一扫身周,千牛卫进退有据,鸳鸯阵运转自如,当即放下心来,不屑的笑道:“孤从不以英雄自居,石季龙,你看上面是谁!” 石虎小心翼翼的翻眼一看,顿时面色大变! 那正是靳月华,美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杨彦,满是关心,与数年前相比,更见风姿卓越。 正如靳月华所说,因自己是被掳走,故石虎念念不忘,这一看,就移不开眼了,可更让他在意的,还是靳月华对杨彦的关心溢于言表,而对他,则如个陌生人一般,让他须发直竖,暴戾之气一圈圈的向四周散发。 “勒月华,若非老子,你已惨死于刘曜刀下,现你这贱人见异思迁,老子要活剥了你!” 石虎突的爆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嚎! ‘好机会!’ 荀灌暗道一声好,瞄准石虎,猛一扣扳机! 要说千牛卫中,箭法不下于荀灌者不在少数,可这箭只能由荀灌射,别人哪怕有十成把握,也是不敢,毕竟杨彦正与石虎缠斗,不提会否误伤到杨彦,光是巨大的心理压力,就能让准头大失。 羯军那方也同样如此。 石虎的怒骂刚刚脱口,一股强烈致极的的危险感令他心脏猛的一抽,想也不想的侧身横闪,只是连续上百回合的鏖战,纵是铁人气血也会虚浮,又因骤见靳月华,心态失衡,这一闪稍嫌仓促。 “嗤!” 短矢由石虎左肩贯入,没入肉里。 第七一四章 鲜卑举义 石虎再强,也是凡人之躯,就和现代人武功再高,一枪照样摞倒一样,神臂弩势大力沉,问世以来,还在不断改进,无论是精准度、射速,还是射程都与当初在郯城制出的那一批已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箭,入肉两寸半,肩骨喀拉一响,一阵剧痛传来,石虎就知道这条肩膀废了。 剧烈的疼痛仿如一剂清泉,把石虎从狂暴状态中拉出,他猛一咬牙,一把拨开肩甲,探手入肉,硬生生的拨出了那沾满鲜血的三寸短矢,恨恨的往地上一掼。 石虎也不运劲止血,任由鲜血把肩头染红,大怒道:“明王,本以为你乃天下一等一的英雄人物,未曾料竟使出这等卑鄙手段!” 杨彦呵呵一笑:“孤早说了自己不是英雄,休要废话,孤送你上路!” 说着,马槊一抖,凭空绽出数朵枪花,以诡异难测的角度罩向了石虎。 “你娘的,无耻小人!” 石虎忍不住怒骂,勉力以单臂提刀迎上。 “明王卑鄙,和他拼了!” “弟兄们,救出大王!” “大王,速退啊!” 羯赵禁军个个两眼泛红,死命向杨彦冲去,千牛卫不可能任其接近,战事的激烈程度,于一瞬间达到了顶峰,山坡他处的羯军也发了疯似的冲击,明军列阵阻拦。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虽不清楚石虎已身受重伤,但是远处山坡羯军那突如其来的疯狂攻势令二人有所觉察。 拓跨仡那道:“要么是明王汲汲可危,要么是中山王身陷险境,禁军不得不拼命,慕容郎君以为如何?” “这……” 慕容皝沉吟道:“明王谋而后定,既敢于山坡上迎击中山王,必是准备充足,否则他完全可以在石虎攻来之前,先一步转移,故某以为,中山王怕是凶多吉少。” “那我等……” 拓跋仡那欲言又止,望向了慕容皝。 慕容皝也为难。 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趁着石虎还未败亡之时,提前攻击宇文部,足以把自己卖个好价钱,纵使与杨彦有些龌龊,也可以用举义之功抵消,而一旦石虎败亡的消息传开,再去攻击宇文部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他也怕啊,怕石虎反占了上风,自己突然攻击宇文部,触怒石虎的后果暂且不提,对战局也将产生重大影响,甚至会成为石虎溃败的关键。 如有一丝可能,慕容部与拓跋部都不愿明国一统江山,天下四分五裂,群雄并起才是最为乐见的局面,毕竟燕代苦寒,谁不想进据中原花花世界? 慕容皝瞪大眼睛望向远处的山坡,信息的不对称,对前方战事的迷茫,让他陷入了自出生以来,最为难的一次抉怿当中,这不仅关乎着石虎和刘曜的命运,也关乎慕容部的族运。 其实凭着良心说,古代有名有姓的谋士很多都是有真本事的,现代人作决策,各种侦查手段齐上阵,几乎涵盖了事件的方方面面,决策是众多条件的集合,再说句难听话,实在做不了决策,还有智囊团,甚至ai帮你分析,而古人只能根据现有的简陋条件去猜,在猜的结果上做决策。 许久,慕容皝深吸了口气道:“当年郯城之战,杨彦之仅凭一座孤城便破去我等十数万大军,今数年过去,此人实力已壮大至不知几许,若无万全准备,他岂敢于隆冬时节轻入关中,此役,我押注明王!” 拓跋仡那也明白,杨彦如果不是想着拖石虎下水,完全可以等到春季入关,到时把黄河封锁,石虎再多的大军都过不来,因此杨彦敢于放石虎入关,必然是有准备的。 拓跋仡那的眼里闪出了一抹不甘之色,苦笑道:“或许真如慕容郎君所言,你我两部须蛰伏百来年了,想想真是不甘啊,但总比灭了族,男子被杀,女子为奴要好,也罢,事不宜迟,你我立即回师,剿灭宇文部!” “嗯!” 慕容皝重重一点头,下达了号令。 “举义,举义!” “我慕容部,我拓跋部阵前举义,献上宇文部头颅作投名状!” “杀,杀尽宇文狗贼!” 两部从昨天开始就有了观望之意,逐渐在与明军脱离,此时倒弋,倒也轻松,数万慕容部与拓跋部战士,挥起刀枪杀了宇文部,瞬间便战作了一团。 “娘的!” “该死!” “老子早知道此二贼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宇文部众人破口大骂,挥刀迎战,因心知必死,反而放开了,建章宫地形复杂,短时间内,慕容部与拓跋部发挥不出人多势众的优势,战了个旗鼓相当,这让拓跋仡那与慕容皝暗暗叫苦,有心想请明军帮忙,但既然上交投名状,明军能脱离出去就不错了,哪肯掺和呢。 张健也见机道:“传令,留下五千卒押阵,余者都跟老子上,全歼羯奴!” “杀!” 少了与鲜卑人纠缠,明军抽出大部兵力,向着羯军杀去。 “不好!” 因高度问题,长安城头的刘曜看不到石虎所处的险境,不过建章宫中的动静仍看的清清楚楚,不由破口大骂:”鲜卑人脑生反骨,两叛石勒倒也罢了,今次却害了朕!” “陛下,形势骤变,当抢先机,请陛下速作决断!” 游子远急忙拱手。 刘曜现出了为难之色。 昨天是他下令坐山观虎斗,结果今日鲜卑两部就叛了石虎,这让他无比懊恼,如果昨日不是利令智昏…… 突的,刘曜转头望向了刘岳,眼里杀机一闪,刘岳曾劝他全力以赴,旋即尝到了苦果,以刘岳的禀性,定会出言讥讽自己,他已经忍无可忍,若是刘岳的嘴再犯贱,无论如何,必斩之。 却是出乎意料,刘岳浑然一副不知道的样子,正聚精会神的望向城下呢。 ‘算你走运!’ 刘曜恨恨道了声,便道:”我军与石虎唇亡齿寒,绝不能坐视石虎被灭,传令,全军攻打明军!” “诺!” 几名亲卫飞奔而去。 不片刻,游离于长安城下的三万精骑也隆隆驰向了战场。 而在高地上,又是数十个回合,石虎左支右绌,在杨彦那神出鬼没的岳家枪法之下,浑身上下多处渗出了血丝,狼狈不堪。 毕竟他折了一臂,人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受损,都会给整体的协调性带来难以逆转的影响,就如一招简简单单的白鹤亮翅,单手如何亮?石虎废了左臂,身形转换大不如前,如果不是靠着以命搏命的招式,早做了杨彦的枪下游魂。 石虎也明白,再战下去,自已必死无疑,全军也会崩溃,但是要摆脱杨彦的纠缠几无可能,杨彦本就步法灵巧,身形快如鬼蜮,石虎唯有寄希望于部众赶来,以人命抵挡杨彦的攻势,给自己遁逃创造机会。 羯军也存有这份心思,很多人抱着与明军同归于尽的决心拼命,但鸳鸯阵在贴身肉搏方面确有无可比拟的优势,羯军自始至终都没能把战线向前推进半步,反因心浮气燥,配合中破绽百出,伤亡更超先前。 “当!” 杨彦磕开了石虎的搏命一刀横扫,这是自石虎受创以来的首次硬碰硬,显然吃了大亏,单臂的力气到底不足,身形不由巨震,嘴角也沁出了鲜血,蹬蹬蹬连退了几大步。 不过石虎却暗中叫好,这一记硬拼是他刻意为之,连忙重重一踏地面,强行定住身形,又虚劈一刀,正待趁势飞奔而去,突然背后一声呼啸传来,这把石虎给吓了个魂飞魄散! 他手中的刀芒堪堪挥起,时间上不允许回手挡格,又因旧力方去,新力未生,没法闪避,惊骇欲绝之下,勉力一个凤点头,期盼能避过这致命一击! 可头颅才刚刚低下,左腿已是一凉,膝盖被一刀斩中,那厚厚的铁甲挡不住刀锋,这一刀没入近寸,生生砍断了膝盖骨,伴着一声惨叫,石虎跪倒在地。 第七一五章 生擒石虎 这一刀正是荀灌斩出,从侧面绕了过来,趁着石虎被震开,抓住身形一滞的时机,一刀猛劈,废了石虎一条腿。 若非觉得斩了石虎太便宜了他,这一刀就该斩向后颈! 左臂左腿被废,石虎心知已无法幸免,不过他生性凶悍,不会俯首就死,抄起关刀,就要投向杨彦,杨彦已先抢先一枪刺出,正中石虎的右肩。 “当锒!”一声,关刀坠地。 杨彦这才唤道:“绑了!” “诺!” 几名千牛卫难掩振奋,一涌而上,抽出绳索,把石虎绑的结结实实。 杨彦又向荀灌竖了竖大拇指,便槊尖一挑绳结,把石虎高高挑起,厉声道:“石虎已被生擒活捉,尔等还不速速受降!” 刹那间,万籁俱寂,只余哗哗的雨声。 战场上,仿如时间突然中止,交战骤停,双方将士不自觉的停下劈砍、刺戳等动作,纷纷扭头看去,漫天的雨丝中,被高高挑起那个五花大绑,浑身鲜血淋漓,头颅低垂,且又身形魁梧的汉子不正是石虎么? 一代杀人魔王,被誉为煞星下凡的军中将魂,光提起名号就让人胆战心惊,睡不安寝,自出道以来的十余年间,造下的杀孽足有百万之多! 此时却如一只待宰的猪羊,软弱而又无力的高高挂在槊尖,向鏖战正酣的数十万将士公然宣示! “杨彦之,有种给老子一个痛快!” 石虎突然凄厉的嚎叫起来。 “万岁!” “万岁!” 明军将士纷纷振臂高呼,气氛瞬间热烈。 “杀!” 此时再战,明军将士仿如有着使不完的力气,比打了鸡血更加振奋,而羯军反败为胜的希望仅系于石虎一身,今石虎被擒,再无斗志,所有人拨腿就跑,真正的兵败如山倒! 明军及时把鸳鸯阵化为三才阵,由狼筅兵上前,顶在最前方,两名长枪手紧随其后,盾牌手和马刀手分别站在长枪手侧方,保护侧翼,阵势在狼筅兵的带领下,专用于追击溃军。 宇文部也溃散了,石虎被擒,最后一线希望破灭,宇文逸豆归已经战死,如若以往,宇文乞得龟必哈哈大笑,非得大醉以贺之,而此时,他状若厉鬼,挥刀厉喝:“冲出去,冲出去!” 但慕容部与拓跋部战士越发密集,他身边的战士则越来越少。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交换了一个侥幸的眼神,这可是赌对了啊,不过心里全无半点喜意,毕竟明国占了关中,一统天下之势已没法扼制,未来百年,两部将蛰伏于明国之下。 “哎~~!” 拓跋仡那叹了口气。 慕容皝也苦笑着摇了摇头。 “扑通!”一声,刘曜脚下不稳,一屁股跌坐下来,仿如突发急病,面如金纸,眼里泛出了死寂之色! “陛下!陛下!” 游子远和乔豫双双扶起了刘曜。 刘曜如一只索线木偶,任由二人把自己拽起,直直盯着建章宫。 石虎被擒,他看不到,但是那山呼的万岁能听到,羯军的突然溃败也能看到,他清楚,石虎多半是完了,而此时,刘军正扑向明军,那三万骑也即将加入战场,他不知是该收兵止弋,还是奋力一搏。 “陛下,陛下!” 突然之间,游子远惊恐大叫。 在骑兵南侧数里,正有明军两个鱼鳞阵疾冲而来,自家骑兵显然也留意到了建章宫的惊变,毫无斗志,转眼就混乱起来,有的往建章宫里跑,有的转头迎敌,还有的四散溃逃,没接触,就败了。 这时,城下有卒向上疾呼:“陛下,石虎已被明王生擒活捉!” “什么?石虎被生擒,明军胜了,终于胜了,大半年,朕苦苦等待大半年啊,竟是这般结果,天亡我大赵也!” 刘曜惨笑着,状如疯魔,看着下方那一边倒的战局,眼前一花,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陛下,陛下!” “呜呜呜~~” 群臣大哭着扶住刘曜,这是真的败了,而且败的如此彻底,如此之快。 有人还不相信,揉了揉眼睛,仔细向下看去,那漫山遍野溃散而逃的军卒作不了假,羯人最精锐的中禁军正亡命飞奔作不了假,紧紧追杀的明军也作不了假。 其实包括杨彦在内,几乎每个人都以为此战要经过一个漫长的攻防转换过程,最快也在秋季才能真正决出胜负,却没料到,雨季刚刚来临,石虎已被生擒,两赵二十余万大军溃散而逃。 造成石虎败亡的原因有很多,有建章宫的复杂地形、有鸳鸯阵的威力、仆从军也各有心思、但最关键的,还是石虎的赌徒心理,如果去年冬季及时撤军,据并州崇山峻岭布防,杨彦要想进入并州会非常麻烦,且每到冬季,羯军可以踏冰过河,给关中带来致命威胁。 “结束了?” 荀灌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 杨彦把石虎扔下,交给千牛卫,才哑然失笑道:“结束不好么,关中百姓够苦了,我们手头的粮草也不多,还亏得从江东弄来了一大批呢。” 说着,便转头道:“命各军率部追击,东至潼关,北至临晋。” “诺!” 有千牛卫匆匆而去。 “大王,慕容皝与拓跋仡那求见。” 这时,柳兰子来报。 “哦?” 杨彦眼神咪了咪,一缕寒光闪出,随即便道:“请上来!” “诺!” 柳兰子施礼离开。 不片刻,卸去铠甲的拓跋仡那与慕容皝向山坡走来,各自低着头,托着头盔,心里忐忑不安,待到来杨彦面前,双双半跪施礼:“罪将拜见大王!” “逆贼,枉孤对你俩推心置腹,却是一叛再叛,莫非不明唇亡齿寒乎,我大赵若灭,你鲜卑两部也不得好死,孤在地下等着你们!” 杨彦还未说话,被捆在一边的石虎就破口大骂。 二人现出了愧色,双双叹了口气。 慕容皝拱了拱手:“明王挟天命在身,我两部族小力弱,势不能挡,为部族数十万老弱妇孺计,我慕容皝甘为小人,只求明王大仁大量,放我族中老小一条活路,中山王莫多说了。” 杨彦挥了挥手,有千牛卫把石虎的嘴堵上,这才哈哈一笑:”由曹魏至晋,慕容部与拓跋部便为晋朝北疆藩篱,从无越轨之举,后随晋室衰落,匈奴与羯人坐大,你鲜卑两部不得不附之,虽曾两度与孤为敌,但将心比心,孤是理解的,今及时回首,为时不晚,代王与慕容郎君不必担心,孤非是量浅之人,不过事不过三,再有第三次,我明军当踏足塞外,横扫漠北。“ “不敢,不敢!” ”多谢明王大量!” 二人忙不迭称谢。 杨彦微微一笑,向拓跋仡那问道:”听说贵国已迁往东木干山,此言可实?” 拓跋仡那浑身一震,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 拓跋部是一个古老的种族,自称黄帝苗裔,妻嫘祖之子昌意后代,而真正意义上的拓跋部,始于秦末拓跋毛,此人雄才大略,一统索头鲜卑,并逐渐向南迁徙,至第十四代族酋拓跋诘汾主政时期,也就是三国,尽占匈奴旧地,再往后第十五代族酋拓跋力微,于曹魏甘露三年(公元258年),南迁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北土城子),并以此为中心作为拓跋部的都城。 晋永嘉四年(公元310年),怀帝进拓跋部之主拓跋猗卢为大单于、代公,晋建兴三年(公元315年),愍帝进拓跋猗卢为代王,拓跋猗卢以盛乐为北都,平城(今山西省大同市东南)为南都,晋建兴四年,拓跋猗卢暴毙,代国陷入内乱。 而东木干山位于今内蒙古乌海市东,东接鄂尔多斯大草原,西距黄河仅五里,拓跋仡那之母惟氏考虑到部族因长期内乱,分裂虚弱,万一有变,仅以平城和盛乐难以抵挡南面来的大军,故秘密迁都东木干,这事还未传开,连慕容部都不清楚,明王从何得知? 第七一六章 虚与委蛇 拓跋仡那有心想问个明白,否则心里总不踏实,就好象一个人以为自家藏的隐蔽,别人找不到,却不料,当场就有人把你家的门牌号码给报了出来,能不恐惧么? 其实说句实话,东木干山在中原,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过,偏偏杨彦一口报了出来,这真是让拓跋仡那出了一身冷汗啊。 要知道,匈奴和西汉之间的战争能连绵上百年,最关键的因素,并不是匈奴战斗力有多强,那时一汉抵五胡,一名装备精良的汉军,足以独战五名胡骑不落下风,李陵孤军深入漠北,是因弹尽粮绝才兵败被俘,如能多带几万枝箭矢,历史极有可能会改写。 关键便是漠北茫茫,汉军很难找到匈奴王庭所在,拓跋部迁都东木干山,也是存了别人找不到我家的心思,先立于不败之地,而如今,自家老巢已不再是秘密,也就意味着,或许在哪一天深夜,铺天盖地的明军会突然杀来。 慕容皝也是目中现出了古怪之色,转头望向了拓跋仡那。 他一直以为拓跋部内乱分裂,族中又没什么强人,将来真翻了脸,他有马踏平城的信心,可谁能料到,这个看似憨憨的邻居竟然不声不响的搬家了。 “代王不必紧张!” 张骏从旁道:“若是大王有心兵发东木干山,还会事先点出么?” 杨彦向张骏投了个赞许的目光,实际上张骏说这话,心思并不难猜测,因他自己成了明国的藩篱,全国就他一家,总是不安心,别到时说削就削了,需要与同类抱团取暧,在他眼里,慕容部与拓跋部成了他的同类,三家处境相同,将来杨彦削藩不说有些顾忌,至少有人通通气,能拿个主意。 拓跋仡那却是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杨彦点出你家住在东木干山,那就别跑了,跑了当你谋反,甚至还警告自己,我现在能知道你家住东木干山,将来哪怕你搬了家,我还是能找到。 于是略有些苦涩的施了一礼:“罪将多谢大王。” “无须多礼!” 杨彦摆了摆手:”待得关中局势稳定下来,我便放你及部众回东木干城,你拓跋部安心做我大明藩属,孤亦不会亏待于你,另代孤向你家阿母问好。” 拓跋仡那没料到杨彦如此好说话,大喜之下,拱手道:“大王宽厚,我拓跋部当永为大明藩篱!” 杨彦笑了笑,就望向了慕容皝,并不说话。 慕容皝心中一紧,赶紧低下脑袋。 毕竟他和拓跋仡那不同,前次在郯城与杨彦并肩作战的,是拓跋仡那的兄长拓跋贺傉,拓跋仡那是首次见杨彦,而他先随石虎攻打郯城,后反弋一击,与杨彦大破石虎,今趟又与石虎进军关中,又又于石虎危急之时,联结拓跋部剿灭了宇文部。 两随两叛,慕容皝都怀疑自己的人品有问题了,如果不是天生反骨,一叛尚情有可原,又怎会连叛两次呢?还都是叛了石虎投杨彦。 许久,杨彦收回了目光,才摇摇头道:“三郎君啊,想你我于郯城一见如故,孤本以为他日与此良友并肩作战,指点江山,岂不快哉?却是万万没料到,你竟与孤刀兵相向…… 哎,罢了罢了,各家有各家的难处,过去,就让他过去罢,你慕容部僻处幽燕,与高句丽作战有功,念及于此,孤不为难你了,改日你和代王一同率部回返,凡与高句丽作战所得,皆由你部自行处置。” 慕容皝也是足智多谋之士,杨彦如此好说话,一点责罚都没有,甚至自行处置与高句丽作战所得等于是天大的奖赏,这让他不免暗中嘀咕。 毕竟杨彦是什么样的人,作为老对手,他是清楚的,此人或许重信义,却绝对不是老好人,难道就这样放下了? 不过此时也容不得他细想,当即深施一礼:“多谢大王宽厚,他日回返,必说得家父遣使称藩。” “嗯~~” 杨彦点了点头,问道:“此事虽了,却有桩旧帐要与你慕容部算一算。 永兴元年(公元304年),王浚入邺,士众暴掠,死者甚众,浚使乌桓羯类追太弟颍,至朝歌,不及,浚还蓟,而你慕容部多掠人妇女,浚命,有敢挟藏者斩,于是沉于易水者八千人,不知当时是你部哪一位主事?” 慕容皝略一寻思,很明显,杨彦要拿此旧事找茬,但他也松了口气,不怕杨彦不问罪,就怕闷不作声,至少问了罪,此事也算揭过。 而且当时,是他父亲慕容廆领的军,这不是秘密,如追究责任,首当慕容廆,可杨彦偏偏问起是谁主事,说明本身就存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之意,找个稍有份量的替死鬼出来,双方都得了面子。 于是拱手道:“此事由我族中一位叔父主持,确是处置不当,致八千女子枉死,待皝回禀家君之后,便将此叔父缚往洛阳,向大王请罪。” “好!” 杨彦摆了摆手:“大战未歇,你两部也未得休整,孤就不留二位了,若需粮草、药材,可向我军中行军司马讨要。” “我等告辞!”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施了一礼,双双离去。 两人的身影刚一消失,荀灌就按奈不住道:“此事就这么算了?那八千女子难道白白枉死?” “呵呵~~” 杨彦呵呵一笑:“不将拓跋氏与慕容氏灭族,我岂能睡得安稳,但女郎有所不知,东木干山距长安两千五百里,沿途多弋壁,出兵耗费巨大不说,其地形也易守难攻。 战国后期,秦、赵两国相继向北扩张,赵国自北沿阴山黄河向西推进,于阴山下设云中郡(今呼和浩特市西南托克托县),并数次从北面渡河进攻河套中部楼烦与林胡两族,而秦国在灭掉义渠后由南向北拓展,在云中郡西南设立上郡与北地郡。 但楼烦人,也包括一些林胡人并未离开,而是被压缩至三郡以西,故秦昭襄王,将秦国北部长城向东北延伸,沿当时上郡奢延县(今陕西靖边)修至上郡最北端十二连城,形成了一条斜贯三郡的防御线。 始皇帝在灭六国之后,开始对匈奴用兵,于三十二年(公元前215年),蒙恬北击匈奴,占据黄河南地,将整个三郡以西纳入秦国版图,也由此发现了东木干山的特殊地形。 该处山势复杂,利于隐匿,沿山西麓及山中沟谷有一南北通道,马队可经此往来奔突,山谷北端出口外隔黄河,向北可经狼山各山口退向阴山以北的广袤草原,向南可西渡黄河至河套,或沿河南下避走河西,至冬季黄河封冻后,更是往来无阻,因此由秦及汉均把这十二连城视为国之北门,蒙恬更于山谷北端设置了两座类似于当路塞的烽燧。 故东木干山作为军事上退守避难之地,或是作为一条重要的通道,对于拓跋氏极为重要,我军既便劳师远征,他也可躲入茫茫草原,令我追无可追,这便是汉武帝耗尽国力而不能尽灭匈奴的原因。 有鉴于此,我暂且与之虚与委蛇,他日择机把拓跋氏主力诱入中原,一举歼之,其留守诸大人必内乱,日后慢慢收拾也不为迟。” “那慕容部呢?当初领军的是慕容廆,他自然不会来洛阳向你请罪,多半随便找个人出来。” 荀灌又问道。 杨彦哈哈一笑:“他若来洛阳见我,我还真不能拿他如何,不怕他不来,就怕他来,日后定他个欺君之罪,也算师出有名。” “嗯~~” 荀灌现出了满意之色。 石虎就绑在不远处,听得杨彦与荀灌的对话,脸面竟现出了快意之色,什么叫狡兔死,走狗烹?这就是! 在自己临死之前,听得了杨彦必灭慕容部与拓跋部之色,还有什么比这更痛快呢? 要说恨,石虎其实不恨杨彦,两军交锋,兵败被擒,没什么好说,他最恨的是反复无常的慕容部与拓跋部! 第七一七章 刘曜出降 鲜卑虽不如匈奴、突厥凶名昭著,但对中国历史的影响,要远超以上二者。 除段氏因内乱被石勒所灭,慕容部、拓跋部与宇文部都相继建了国,主宰大半个北方中国数百年,尤其是宇文部,更是深刻影响到隋唐,故杨彦必欲灭鲜卑。 同时,由此也可看出,发源于草原西部的游牧民族其实对中原王朝威胁不大,反是自鲜卑始,一系列发源于草原东部的游牧民族,如契丹、女真、蒙古成了中原的心腹之患,其中也就是契丹稍微弱点,女真与蒙古相继三灭中原统胤,不仅杀人无数,连风俗都改了。 比如现代人喜欢的大红,喜庆,在中古时代为时人所不齿,婚娶多着白衣,讲究飘逸如仙,哪有人穿红戴绿?各类典仪也不追求喧闹,而是讲究古朴、庄重,敲锣打鼓说句不中听的话,只有行伍中才会用到。 念及于此,更是激发了杨彦筑北京城的决心,另对于科技文化知识,也要严密封锁,待他灭了慕容与拓跋之后,但凡敢于向胡虏私传文字技艺者,将判处从劳改,斩首,乃至夷三族等一系列酷刑。 毕竟纵观历史,华夏与外族的文化交流,包括与西方的文化交流在内,实际上的受益方是外族,四大发明流传出去,奠定了现代科技文明的基础,可是又传进来什么呢? 葡萄酒! 这是杨彦所能想到的唯一从西方传入的东西。 很明显,东西方文化交流,在本质上和丝绸之路一样,是不对等的,是东方对西方的哺育,杨彦可没有构建那啥子的想法,先进文明凭什么要哺育落后文明?他还没那么伟大。 “走罢,咱们去找刘曜谈谈心。” 杨彦挥了挥手,转身要走。 荀灌提醒道:“要不要叫上李雄?你带他来的目的不就是帮着劝降刘曜吗?” 杨彦回想起了任皇后那迷人的风姿,心里也对李雄有些愧疚,于是摇了摇头:“不用了,刘曜手里只剩长安一座城池,除了出降,就是焚烧宫室,举家自尽,我倒要看看此人有没有自尽的勇气。” 很快的,一行人来到长安城下,荀虎代杨彦唤道:“赵主可在?明王请赵主答话!” 群臣已随着刘曜晕劂一窝蜂跑了,谁也不愿在这时见杨彦,只有刘岳留了下来,向下拱手道:“原来是明王大驾,我家主上突发晕劂,已回宫,明王有言,可由刘某代传。” 荀虎看向了杨彦,杨彦略一点头,于是又道:“明王有好生之德,岁前曾允诺,只须赵主及其族复姓屠各,可保全宗族,但念及屠各部已内附数百年,再以匈奴旧姓,不易于融入华夏,故明王特许赵主更姓为屠,望赵主好生考虑,莫要误人误已。 明王与你主三日时间,若顽冥不灵,三日之后,将挥军攻城,届时满城屠尽,鸡犬不留。” 刘岳在城头大声道:“我等姓氏,乃后汉和帝所赐,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华夏统胤,连绵不绝,正如晋承汉制,明亦效晋制,明王怎能私改前朝明君赐姓?” “哈哈哈哈~~” 杨彦哈哈大笑道:“和帝赐刘姓,是因你南匈奴屠各部与窦宪、耿秉诸将合击北匈奴有功,故赐国姓,但你部枉顾后汉恩宠,趁黄巾之乱,汉室无力北顾之际,反叛侵边,祸乱并州。 中平五年三月(188年),屠各攻杀并州刺史张懿,与南匈奴左部胡合,号称十万,杀其单于羌渠。 兴平二年(195年),南匈奴趁关中李傕、郭汜起兵相攻,杨奉等随驾护送献帝东归洛阳之时,沿黄河而下,劫掠黄河边诸多郡县。 后你南匈奴归顺曹操,曹操先后将南匈奴分为五部,每部择贵族为帅,左部帅刘豹之子刘渊便是祸乱中国之首,及你主刘曜与羯主石勒皆为刘渊部将,又枉害了多少人命? 和帝赐国姓,你部却反过来祸害华夏士民,是何道理?故你部不配姓刘,孤今收回汉室赐姓,改赐屠,并不伤你等性命,已是极尽开恩,莫要不知足。” “哎~~” 刘岳叹了口气道:“此事须禀报我主,另老夫多嘴问一句,不知明王如何安置我等族众?” 杨彦淡淡道:“除已加入我明军的匈奴部众,屠氏一族分往洛阳与郯城定居,余者填梁湘二州。” “什么?” 刘岳色变道:“我等愿回河套。” “呵~~” 杨彦呵的一笑:“河套水草肥美,你部迁去,难道百年后还想着作乱不成?你速去告之你主,成与不成,给个准信!” 刘岳怔怔站着,眼神呆滞,匈奴人是马上民族,去梁湘二州定居,山连着山,哪还能骑马?恐怕数代之后,就和当地的山民没什么两样了,这是要断匈奴的根啊。 刘岳有心分辩,但是见着杨彦那不容置疑的神色,还是没能开口,其实以匈奴造下的杀戮,杨彦即便屠尽匈奴也无人能说半个不字,今只迁往梁湘,确实是诺大的恩典了。 罢了,罢了,反正自家是往洛阳或郯城,哪管得别人? “老夫这就入宫,请明王耐心等待数日,必有回信,告辞!” 刘岳叹了口气,满面萧瑟的拱了拱手,便匆匆而去。 …… 这一场雨,足下了两日两夜,刘曜于次日遣刘岳来见杨彦,答应三日后献城出降,明军则利用刘曜出降之前的三天忙于清点战场。 一路追击向潼关与临晋的明军尚未回返,但就整个建章宫而言,共清理出羯军尸体四万多具,计有石瞻、屈支六等较为知名的将领,这些尸体将制成水泥跪像,运回洛阳展览,遗臭万年,另有鲜卑人尸体超过万具,慕容部与拓跋部的遗骸将于火化之后交还骨灰,也算杨彦释放的善意,并有刘军尸体近两万具。 而明军自身阵亡也超过两万,其中有半数为短矛贯胸而死,另有些被惊马冲撞践踏而亡,正面被杀死的反倒不多,这显然是鸳鸯阵的功劳。 同时在建章宫以外至灞上的数十里地之间,逃窜中被斩杀的羯军有近两万,投降超过两万,对于降者,虽然不杀,但是将充作劳役,分派往汉中炸山开路,尽可能的改善陇西与汉中的交通往来。 另长安以东的各座坞堡城池,已是空无一人,在去年冬季石虎南下之初,当地民众见机早的,尚能逃走,只要稍微有些迟疑,要么就是被杀,或者被俘。 杨彦索来的百万饥民与救下的丁役中,相当一部分来自于关东大族,原本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今次别说家破人亡,几乎连命都丢了。 至于羯军大营,共解救出百姓六万多人,还有石虎、包括各级将领的侍妾、歌舞姬三千多名,这些女子名节已毁,哪怕放还族里,也会受人白眼歧视,因此经征询意见,绝大部分都愿意嫁与军中有功将士,同时柳兰子也挑了些苦大仇深的充实右千牛卫。 总之,在长达近一年的战事中,宇文部全军覆没,慕容部与拓跋部加起来还剩近三万人马,元气大伤,石虎十余万大军也几无脱逃,天下形势有了根本性的扭转。 忙忙碌碌中,三天一晃而过,这日清晨,长安上空飘浮着大块大块的白云,在蔚蓝背景的映衬下,尤为美丽壮观,在这令人心旷神饴的天气里,杨彦亲领三万骑,五万步卒浩浩荡荡的去接受刘曜出降。 长安城门洞开,以刘曜为首的文武重臣及长子约三百余人不安的等候,情形与李雄献降类似,刘曜坦露上身,反缚双手,脖子上挂着皇帝印玺,倒牵着只羊,拉着口漆黑油亮的大棺材,余者皆是身着素衣孝服。 明军于门前五百步处停下,一行人趋步而来。 待行至近前,刘曜领着众人恭恭敬敬跪下,头手覆地,毕恭毕敬道:“罪臣曜背恩致讨……” 却是突然之间,杨彦一个电步上前,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嘭!” 刘曜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这一脚可不轻,头部重重着地,翻滚向了一旁! “呃?” 变故突生,包括被打的刘曜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献降还打人?不是应该笑咪咪的扶起来,披上衣服再一把火烧掉棺材吗? 明王想做什么?难道要把刘曜活生生打死? “呵~~” 荀灌却是呵的一笑:“我道他如何向江东父老交待,原来是打一顿封天下悠悠众口,接下来还得历数刘曜罪状,最后以上天有好生之德为名,赦免刘曜,封官授爵!” 众人纷纷现出了了然之色,想想还真是如此,刘曜在江东民怨太大,既然杀不得,打一顿也能出气。 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打,刘曜当场懵了,不过他能感觉到,这一脚看似威势十足,踢在脸上也很疼,但仅此而已。 到底皇帝不是白当的,挨了一通拳脚之后,刘曜倒是猜出了杨彦的意图,不禁暗暗苦笑,同时也松了口气,打一顿总比要命好吧?索性也不挣扎,任由拳脚落在身上! 第七一八章 三省吾身 (谢谢好友狂龍風暴,好友三峡农夫和好友守护者ymk的月票~~) 刘曜被打的满面尘土,身上多了几处淤青,在地上翻滚不休,杨彦追在身后,带着滔天怒气,一路拳打脚踢,嘴里还骂骂咧咧! “屠曜,你劫掠两京,造下无边杀孽!这一脚,是带两京枉死于你手上的无辜百姓踢的!” “屠曜,你羞辱愍帝,押往平阳,这一拳,是帮愍帝送你的!” “屠曜,你争夺天下,晋室历代先帝碍你何事?你何以至恶胆包天盗掘陵寝?这一脚,是宣帝、武帝、惠帝的在天之灵,假孤之脚向你报仇来了! 不多时,刘曜已发丝散乱,鼻青脸肿,身上的青紫淤痕尤其夺目,数万在远处围观的百姓们、八万明军将士、随刘曜出降的军将重臣亲眼目睹了这戏剧性的场面。 “嘭!” 又是狠狠一脚,刘曜凌空飞出,倒滚出了数丈才勉强停了下来,这一脚与先前的表面功夫不同,令他筋骨欲折,腑脏间一阵翻腾,他明白,只要再加重一丁点的力道,自已必然是呕血而亡! 他心里既骇然又不解,这不都达成默契了吗?怎还下这么重的手?难道是真要自已的命?怀揣着这份惊惧,刘曜勉力抬起头颅看向了杨彦。 杨彦满面怒容,伸手一指,喝道:“刘曜,你罪孽滔天,本该将你斩首以示天下,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在你献城有功,孤代表明庭、代表冤死于你手上的万千百姓、代表被你逼迫南逃的江东士民,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今封你为护陵候,此生就为晋室五主守陵罢!” “呜呜呜~~” 人群中,哭泣声大作。 极个别的老家伙以袖拭面,一把鼻涕一把泪,眼里满是愤恨与解气,对于他们来说,晋室帝陵被毁,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但迫于刘曜淫威,敢怒而不敢言,如今让刘曜去给晋室五主守陵,是最为合适不过了。 刘曜的心里则是百感交集,欠下的债,终究要还啊,但他也知道这个结局相当不错了,自己虽被发派往北邙山守陵,半生清苦,但总能活着,自己的后代也未受牵连。 暗暗叹了口气,刘曜恭恭敬敬一叩到底:“臣多谢大王不杀之恩,臣愿替晋室五主守陵以赎罪孽。” 杨彦怒容一收,手指微一运力,扯断绳牵,从刘曜脖子取下印玺递给了荀虎,并接过件长袍,披在刘曜身上,微微笑道:“永明,孤看你的表现了,望你以诚心打动天下人,他日未必不能回洛阳安享晚年,快起来罢。” “臣再谢大王!” 刘曜依言起身,杨彦拿起火把,掷入了棺材里面。 “轰!”的一声,冲天火起,受降仪式圆满结束,显然,这次受降应是史上最为特殊的受降,刘曜降表未能诵完,白白挨了顿拳打脚踢,足以在史册中留下重重一笔。 明军将士全部入城,分占各战略要地及府库官牙,解除残余守军武装,控制各权贵官吏不得外出,杨彦还惦记着他们的巨额财产呢。 成国官吏的财富,杨彦任其拥有,但赵国不同,其财富乃是一路征伐劫掠而来,没收天经地义。 杨彦由南门入的城,驰道尽头就是未央宫。 未央二字,出自《诗经》,夜如何其?夜未央,但未央宫却非此意,央通殃,即为无灾无患,很明显,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原先的未央宫,已经随着西汉的灭亡化为了一堆尘土。 现今的未央宫为长方形结构,宫内有四十余组建筑,周围筑有三丈高墙,约占全城总面积的七分之一,四面各有一个司马门,东、北两门外有阙,称为东阙和北阙,诸侯臣属来朝入东阙,士民上书则入北阙,因云峰是由南门入城,得绕上半圈向东阙而行。 远远的,宫门处就有数百名女子,以及数十名年龄不等的少年男女在皇后刘芳的带领下,迎接杨彦。 刘芳是刘曜第一任皇后的妹妹,大刘后薨,刘曜以羊献容为后,羊献容薨,及又以刘芳为后。 刘芳是晋人,与刘曜不同族,不算违背同姓不婚的原则,约二十左右的模样,身着素服,容颜尚算娇艳,当然了,和任皇后那般的天生丽质是不能比的。 杨彦只一扫就移开目光,打量向刘曜的妻妾儿女,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面容都或多或少带着不安,毕竟由掌控他人命运者,一下子沦落为了命运由别人掌握,心里难免忐忑,好在杨彦没有淫辱别人妻女的习惯,并未多事,在见了礼之后,便由女千牛卫带去一边,杨彦一行人径直入了宫。 未央宫各殿室的器物已全部更换一新,刘曜把他的痕迹抹了个干净,从这一点来看,也算一心思细腻之辈。 杨彦只是随意走走看看,就带着众人来到了未央前殿。 未央前殿是未央宫的主体建筑,居全宫中轴线南端,筑十丈夯土为台基,宫殿南北长一百五十丈,东西宽八十丈,气势磅礴,处处透出皇家威仪,令人不自觉的心生敬畏。 未央前殿有前、中、后三大殿,是利用南北向的龙首山丘陵修建而成的高台建筑,台基自南至北分为三层台面,中间台面是大朝正殿,凡皇帝登基、朝国群臣、皇家婚丧大典大礼均在此殿举行,前殿两侧有东西二厢房,供群臣宾客临时休憩之用。 云峰率先跨入了大朝中殿,即为宣室殿,众人纷纷跟了进来。 皇帝主座位于九层玉阶之上,殿内沿袭殿外的一贯风格,浑朴大气,庄重肃穆,众人在震憾之余,又不由得啧啧称叹。 杨彦略一扫视,把目光投向了主座后方悬挂着的一块匾额,上书天下为公四个大字。 刘曜暗道不妙,连忙解释道:“大王,这是臣之前用以自勉所书,由于时间仓促,忘了取下,请大王稍待片刻,臣这就摘下来。” 李骧却拱手道:“大王,依老夫之见,这匾额挂着亦是无妨,大王心系苍生,轻徭赋,行仁政,正合天下为公这四字啊,况刘永明以工隶见长,字迹苍虬有力,暗藏锋锐,当为书法名作。” 这么一说,众人均是连连点头,刘曜也松了口气。 杨彦似笑非笑的瞥了眼李骧,这老家伙的意图不难猜。 首先是同病相怜,同为国破降了自己,如自己能待刘曜稍微和颜悦色一点,将来待李氏也会更加宽厚。 其次李骧好歹是尚书左仆射,只是含金量不足,他期望能在自己跟前多说说话,提提意见,逐渐增加份量,将来回洛阳也不至于做个摆设。 “嘿嘿~~” 李骧腆脸一笑。 他也是人老成精,对杨彦的脾性差不出摸索出了几分,杨彦一般情况下还是很好说话的,不是原则性的问题,轻易不会动怒,他认为这点小事不至于触怒杨彦。 果然,杨彦只一眼就转回头,呵呵一笑:“天下公为啊,何以为公?由谁来界定?又如何保证确是为公?倘若以公谋私又该如何?谁有解决之道?” 刘曜不由现出了感慨之色,立国之初,他也是踌躇满志,幻想自己以胡人之身,做中国之主,受万世称颂,确实有一阵子,他励精图治,亲笔手书天下为公以警醒自己,但没坚持多久,就撑不住了,耽于个人享受,又耗费钜亿资财为父母修建陵墓,后虽感受到了杨彦的威胁,重新振作,奈何大势已去。 荀灌从旁道:“公心私心,确难分辨,不过曾子有云: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荀卿也有云:君子博学而日三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你若觉天下为公过于宽泛,不妨以三省吾身自律,若你真能做到,当可避免汉武晚年之祸。” 杨彦略一沉吟,便笑道:“永明书法颇有名家风范,就有劳永明替孤提字了。” “臣备当荣幸。” 刘曜大喜,施礼应下,边上有牛千卫奉来了笔纸。 第七一九章 不详之物 刘曜当堂书写,一丝不苟,这副字将来多半会悬在洛阳太极殿上,形同于杨彦打发他去守陵的补偿,有这副字在,他刘家,不,是屠氏,未必就没有显达的一天。 刘曜世子刘熙也捧了本书册上前,恭恭敬敬道:”大王,此乃我屠氏宗族与长安原官吏大族的资财清单,此钱财取自于晋,得之不义,不敢据为私有,愿悉数献与大王。“ “哦?” 杨彦微微一怔,他还打算学李自成拷饷呢,却没料到,刘曜如此的知情识趣,于是接来大致翻看。 长安城内,近百户权贵的财产历历在目,包括金、银、布帛以及府宅,都以蝇头小楷记的清清楚楚,其中最多的是他老刘家,共有黄金近五千金,白银以一斤铸成银饼,有近两万锭,各类布帛超过了万匹,另有珠宝首饰十余箱,占了大约一成,其他各户的资财瓜分了剩下的九成。 刘曜暗中打量杨彦,他让刘熙向杨彦献财,是存有嫡子在杨彦跟前露个脸的心思,想那李骧何德何能,都被任为尚书左仆射,如果刘熙被杨彦看顺眼了,未必就没有出仕的可能。 想到这,他不由暗恨自己没有适龄的女儿,李雄、姚弋仲与蒲洪都向杨彦献了女,效果还不错,可惜他待字闺中的女儿里,年龄最长的安定公主也才十岁,要是十三四岁倒也罢了,哪有把十岁女儿献上去的道理? 只能再等几年。 刘曜暗叹一声。 杨彦倒没注意到刘曜,只是暗暗计算着收获,从这份清单来看,破关中的收获比攻灭成国更加丰盛,毕竟成国的财富只来自于蜀中一地,而刘曜的财富是多年东征西讨而来,就这还只是私产,没算上赵国的府库。 即便有人偷偷漏了点下来,又能有多少呢?杨彦不准备计较,刘曜既然识趣,他也不会把事情做绝。 杨彦又看了眼刘曜,刘曜有些紧张,也带着期待,这让他理解了刘曜的心态。 匈奴人自从东汉中叶南迁内附以来。逐渐接受了华夏文明,甚至如刘渊、刘聪、刘曜等佼佼者,经学造诣不逊于江东大豪,这三人如专心于著书立学,或能为一代大儒,可惜走上了争霸之路。 虽说匈奴人深受华夏文明影响,却向来恃强凌弱,内附两百年从未改变,他们的思维方式仍是大草原上赤果果的丛林法则,臣服强者,欺凌弱者,曹魏、司马氏强大之时,卑躬屈膝,伏低做小,甘为爪牙,可一旦天下有变,就会由狗变成狼! 而杨彦的强势有目共睹,是匈奴人心目中不折不扣的强者,他们也不傻,仰人鼻息,却占有令人垂涎的巨额财富,这是自取灭亡之道,与其等着杨彦巧取豪夺,倒不如乖乖奉上,作为买命钱,赎买曾经犯下的滔天杀孽,以待天下再次有变,奋发雄起! 杨彦嘴角微撇,匈奴人落他手上,别想再摇着尾巴摆出一副狼狗的伪装了,他就不信驯不成毛茸茸的泰迪,至不济也是萌萌的哈士奇! 于是点头笑道:“既如此,孤不与你客套,收下便是!”说着,把簿册递给了身后的柳兰子,荀灌好奇的凑上了脑袋。 见杨彦收了钱,刘曜心头大定,巨额财富拱手相让,不心疼根本不可能,但身为枭雄人物,自有取舍之道,不至于抱着钱财死不放手,保存族群,缓缓恢复元气,才是最主要的。 殿内的气氛还算融洽,自始至终一直小心谨慎的小刘后也难得的现出了笑容,如她这类士家女郎,其实是不愿入宫为后,宫中规矩大,哪有嫁得如意郎君逍遥自在? 更何况天下时局不稳,国破家未必亡,在家比在国安全,现今国破了,她担心的被乱兵凌辱没有发生,又见杨彦对自家夫郎还算和善,倒也放下了心。 这时,一名女千牛卫寻来,捧着个普普通通的木匣,奉上道:“大王,此物为传国玺!” “哦?” 众人动容,这可是个宝贝啊! 杨彦接过木匣,打开一看,一方青白色,背螭钮玉玺赫然呈现。 传国玺自宋朝崖山战后失去了踪迹,世人猜测毁于蒙元之手,因蒙元曾收缴各国历代印玺磨平,分发给王公大臣刻制私人印章,传国玺很可能就此遭了不测,及至明清,假玺层出不穷。 但杨彦认为手中的玺为真玺,约方圆四寸,晶亮透彻,散发出莹莹幽光,神秘而又庄重,边角镶了一小块黄金,因王莽向姑母孝元太后强索,太后不从,怒摔于地,缺了一角,莽以黄金镶补。 荀灌拿了过来,把玩了片刻,瞥了眼刘曜,轻笑一声:“没想到这方宝玺竟在护陵候手里,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刘曜顿时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暗骂自己该死,竟忘了这茬。 杨彦摆摆手道:“在永明手里才正常,当年怀帝被俘,与传国玺一道被押向平阳,玺归刘聪,靳准作乱,曾命胡嵩将玺归还建康,胡嵩宁死不敢受,此事作罢,后靳准被杀,其弟靳明降了永明,传国玺便为永明所有。 小刘后连忙施了一礼:“大王所言甚是,夫郎得了传国玺,藏于府库,从未用过,夫郎毕竟不是华夏正朔,不明白传国玺的意义,请大王勿要见怪,夫郎并非有意不献,实是没放在心上。” 杨彦淡淡道:“此物前身为和氏壁,卞和得之,失双腿,后入赵惠文王之手,虽有蔺相如完壁归赵之美谈,但长平战败,赵国危矣,不得不向秦国奉上,徒令人感慨。 及秦王政九年,以和氏壁制玺,书受命于天,即寿永昌,可惜啊,天不容秦,二世而亡,既便是始皇本人,亦算不得高寿,再及王莽夺玺,一世即终,往后玺归孙坚,死于黄祖之手,又归袁术,术呕血而死,曹魏所得,司马篡之,太康之治余韵未消,八王之乱接踵而至,江山半倾。 后玺归刘聪,盛年暴毙,身后族灭,再归永明,呵呵~~“ 杨彦看了眼刘曜,摇摇头道:”除两汉外,得此玺者,皆不得好死,可见传国玺乃一不详之物。” 众人均是心头凛然,本没想这么多,但听杨彦一说,真是细极思恐,甚至刘曜的眼里都有了些神色荡漾。 偏偏传国玺是正统王朝的象征,与王朝气运相联,毁又毁不得。 刘岳却是拱手道:“大王,社稷重器,有德者居之,汉高帝得玺,国祚五百,德不配位者,则必遭横祸,大王自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兴农耕,施仁政,天下士庶皆诵之,功超汉高,岂是魑魅魍魉所能相比,大王得此玺,必国祚绵长。” “哈哈~~” 杨彦哈哈大笑起来:“说的也是,欲戴王冠,先承其重,想孤自郯城起兵,南征北战,灭苏峻刘遐、破曹嶷,大败王敦,两败石虎,收蜀中,得陇右,今又得关中,若说孤配不上传国玺,天下何人可持?” 这刻,杨彦虎视端倪,豪气四溢,荀灌美眸中异芒连闪,刘曜、刘岳、游子远、李骧等人也暗暗叹了口气,不管他们如何看待杨彦,但心里还是钦佩的,一时之间,不免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感慨。 好一会儿,杨彦收了笑声,向刘岳道:“你两次与孤作战,皆得以逃脱,也算老成持重,今孤任你为未央宫监,替孤打理好宫室。” 刘岳一震,未央宫监品秩不高,形同于管家,可这个管家,是杨彦的管家啊,现今的大王,将来的皇帝,试问天下有几人能给皇帝当管家? 这是求都求不来的福份啊。 而且身为皇帝管家,哪怕是雍州刺史当面都要客客气气,是典型的职卑位尊。 “臣屠岳多谢大王!” 刘岳深施一礼,还不望瞥了眼刘曜。 刘曜暗中气结,可如今的他,还得看刘岳眼色呢! 第七二零章 大族来访 第三日清晨,杨彦领着众人登上了长安西北角的雍门,下方是近六万原赵国适龄权贵、禁军、以及各自的家眷,有两万全副武装的明军看护,将打散入梁州各地居住。 由于大部分的财产已经奉献给了杨彦,因此行装以衣物和粮食为主,或许还有一点点私藏下来的金财钱财。 近六万人中,女子寥寥可数,对于女性,杨彦采用自愿原则,任何人不得强迫迁往梁州,故大部分婢女、侍妾、歌舞姬、妾氏、甚至有些人的正妻都留了下来,毕竟谁愿意跑去深山疙瘩窝里受苦啊,而且迁去梁州,形同于囚徒,跟着也没前途,不如留在长安,或能攀上明军将士的高枝呢。 “启行!” 随着一声喝,车队缓缓开拨,很多人满面不舍,回头看着那高耸的长安城,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再架想起于关中建国时的志得意满,两相对比,恍如大梦一场。 车队渐行渐远,将走武关道去往江陵,渡江南下,把匈奴人安置在山区里,与巴氐为伍。 梁州山连着山,望山跑死马,相当的山头乍一看只隔着里许,但是要想走过去,恐怕一天一夜都未必能到,甚至有些就是绝路,此去梁州,或许很多人一辈子都出不了山了。 荀灌叹了口气:“匈奴人走了,城中也空了下来,是否该把百姓们放入城了?” 杨彦摇了摇头:“目前还不行,长安又脏又乱,须趁着人口不多,好好清理一下,该修补的屋舍要修补,该清除的瓦砾要清除,该疏通的水沟要疏通,粪便垃圾也要运走,沿街的门面亦要整缮一新,另建章宫遍地腐尸,臭气熏天,先组织民夫清运,争取一个月内初步见效。 有时候,人多不是好事,此时不抓紧些,百姓们大量涌入那可就麻烦了。” “嗯!” 荀灌点了点头,随即美眸便望向了远处,下方有数十人自西向东而来,大多数是四五十岁的老家伙,不由心头一动,捅了捅杨彦。 一名千牛卫也赶来汇报:“禀大王,长安以东各大族推举代表特来向大王答谢,并有要事相商。” “哦?” 杨彦眉头一皱,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他可不认为所谓的要事会是什么好事,目中也本能的射出了警惕之色,接着就挥挥手道:“请上来!” “诺!” 千牛卫施礼离去。 荀灌亦是心有同感,提醒道:“恐怕来者不善!” 杨彦随意的笑了笑:“管他是何来意?咱们候着便是。” 没多久,数十人被引领上了城头,满面笑容,整整齐齐施礼:“我等恭贺大王击溃羯贼,生擒石虎,保我关中百姓免受浩劫,也感谢大王近半年来的照料,令我数百族免于奔波之苦,是以特来表达感激之情。” 杨彦伸手虚扶,呵呵笑道:“诸位言重了,关中乃大明之关中,保土护民天经地义,来,快快请起!” 众人连声称善,依言起身。 一名五十余岁的白发老者拱了拱手:“老夫乃京兆杜綝,世居霸城,其余诸人皆是京兆、冯翊两郡望族,今大王尽复关中,我等思念故土,欲迁回故居,特来请求大王恩准!” 杨彦有些摸不着头绪,这算什么要求?关东的土地比关西肥沃,又因躲避战乱,空无一人,前两日他就下文给雍州刺史梁志,命其务必于冬小麦播种之前,完成难民回迁,这些关东大族找不找上门,早晚都要回归故土,于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此乃人之常情,孤已安排梁刺史主持此事,你等安心候着便是。” 一群老家伙捋须笑了一阵子,杜綝又吞吞吐吐道:“听闻大王无意于关中强推占田制,不知是否属实?” 杨彦眼神一眯,他看出来这帮子老家伙的来意了,经梁志之手安置,是难民的身份,以前的一切全部归零,按人头分田授地,试问从豪强大族跌入平民行列,有哪个愿意? “此事不可一概而论,关西未受兵祸,各家大多保全,孤总不能强夺人田地丁口,而关东么,请恕孤直言,各家均已失去了田地人口,理当重新分配。“ 杨彦摆了摆手。 ”大王,这不公平啊!” 杜綝急忙拱手:”我等遭了兵祸,本已不幸,正须领回旧有土地丁口,为重建关中尽绵薄之力啊,我东部数百族经商议,愿从关西,拆除坞堡,这是我等各族的田册,请大王过目。”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簿册,恭恭敬敬的奉了上来。 杨彦接过,随手翻阅起来,自大到小,近两百户的土地详列于上,多的有数万顷,少的也有数百顷,大略一估,约有近三十万顷土地! 东部大族与西部大族不同,东部大族受石虎兵锋所迫,要么被杀被俘,要么及时逃亡,他们的坞堡土地,也相应的废弃,等于是没了,地契也形同于废纸一张,毫无价值可言,现在拿一张废纸向自己讨还土地,哪有这么好的事? 杨彦把清单递还,微笑道:“此册已无用,请收回罢,还望你等尽快回归故土,配合当地官吏重建家园,如今百废待兴,孤亦是杂事繁多,暂时不招待各位了,他日有暇,孤再摆酒设宴,与诸公把酒言欢,请罢,孤先行一步!” 说着,就与荀灌作势欲走。 荀灌掩嘴一笑,她感觉杨彦就象是欠钱碰上了债主,匆匆走避仿如赖帐一般,事实上杨彦也是如此,问题在于这数十号人全是老家伙,骂又骂不得,赶又不能赶,只能自己遁走。 “大王,请留步!” 杜綝连忙唤道。 杨彦嘴角略一抽搐,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啊,按常理来说,听得这话应加速离去,不过他还是回身,不解道:“杜公还有何事?” 杜綝与老家伙们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焦急之色。 他们这次前来,的确是打算向杨彦讨还土地,丁口也是尽量讨,毕竟石虎入关,对于东部大族来说,是一场天大的浩劫,不仅丢失了庄园坞堡,除了极个别忠心的老仆,部曲、佃户、婢仆杂役大半逃散,随身所携者,无非布帛与黄白之物罢了,而土地是家族生存的根本,讨回土地,可以再招纳佃户,没有土地,立将被打落九重天下。 却没料到,最坏的局面出现了,杨彦根本不认帐。 杜綝咬了咬牙,拱手道:“大王,我等诸族自武皇帝起便聚居于此,这是我等祖祖辈辈传下的土地啊。” 杨彦眉头一皱,为难道:“杜公,你这是为难孤啊,长安以东至潼关数百里土地,数日之前属羯赵所有,孤于生擒石虎之后,由羯赵手里取得,虽说你等有地契,但既已逃亡,应视为主动弃之,换言之,土地坞堡不再属于你等,而是我军将士浴血奋战得来的战利品,孤虽同情你等遭遇,可是国有国法,孤也不能肆意纵行啊!” “大王何出此言!” 一名老者急道:“大王既然抬出国法,那请恕老夫冒犯,我等持有地契受历代皇帝承认,而大王虽建号明国,细细究之,却仍是晋臣,岂能置晋律而不顾?又岂能一推了之?” “不错,大王未称帝,就是晋臣,当遵晋律!” “咱们出逃也是无奈之举,怎么说都好过降了石虎吧!” “我等皆为地方郡望,是士族啊,依占田令,有权占有土地,晋律写的分分明明!” 几十个老家伙口沫横飞,纷纷劝说,看这架式,是想仗着人多的优势,一涌而上,说的杨彦哑口无言! “哈!” 杨彦给气笑了,哈的一笑:“诸公安静,占田令有规定,第一品占五十顷,至第九品占十顷,每品之间递减五顷,诸公都说说看,自家是晋室的几品官?占了多少土地?向孤索要非法圈占的土地,究竟是谁置晋律而不顾?” 见杨彦有了发怒的迹象,场中顿时一清,毕竟他们除了自认为占有舆论上,道德上的优势,实则一无所有,没人愿意轻易与杨彦翻脸。 好半天,杜綝讪讪道:“请大王息怒,我等此来,正是与大王商量此事,想那占田令屡作突破,只能约束庶民,却约束不得我等士人。 如江东,孝元皇帝曾强夺钟山脚下五十顷良田赐予王导,他琅琊王氏又于钱塘圈占山林湖泽,怕已不下十万顷,再如颍川庾氏、荀氏,也于钱塘广置庄园,不比王氏差了太多,而吴姓本土士族更是山泽连野,如此比较,我等祖先传下的这点土地,实是不算什么,大王可莫令天下士人心寒啊!” “呵呵~~” 杨彦呵呵一笑:“你既拿士人说话,也罢,诸公请稍待。”说着,转头吩咐:“把《百谱》拿来!” “诺!” 两名千牛卫领命离开。 “百谱?” 一群人茫然不解,荀灌却似笑非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北地士人不清楚百谱,她哪能不明白呢? 第七二一章 天下震动 老家伙们也议论纷纷,嘀嘀咕咕,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他们是来讲理的,只要杨彦还承认自已是晋臣,就总能拿话套住他,还怕不乖乖地奉还土地? 同时他们料定杨彦不敢动粗,毕竟视臣下如仆者仅有秦皇汉武等少数几位,大部分皇帝,不是想杀谁就随便杀谁,还没到看人不顺眼,或是被顶撞了,便拨剑杀人的地步,真要这么做,必会被天下人唾骂,因此他们有恃无恐。而杨彦也恰如所料,自始至终都以言辞应答,并未用强,可这时,杨彦的不慌不忙模样,让心里颇为不安。 约半刻左右,千牛卫回返,杨彦把《百谱》递过去道:“这是晋室新近编制的士族谱系,杜公、诸位都来看看,可有你等族号?” 《百谱》在历史上有三个版本,最早成书于司马睿太兴年间,记载随他渡江的百户士族与江东本土士族,后因士族兴衰变化,晋孝武帝命人重编《一十八州士族谱》,到南朝梁武帝,又诏令王僧孺改定《百家谱》,但这三个版本,无一例外,仅记载江东士族。 杜綝与老家伙们凑头看去,渐渐地,面色越发难看。 《百谱》上有王氏、庾氏、荀氏、谢氏、桓氏、陆氏等诸多南方士族,谱系来历清清楚楚,而北方士族,无论关东关西,一家也没有。 “这……” 杜綝捧着书册的双手微微颤抖,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 杨彦微微笑道:“杜公,晋庭认定的士族皆列于此,并非孤不承认你等士族身份,而是晋室不予承认,我大明仍是晋室藩国,自当遵从晋室法令,实是无能为力啊,诸公别怪孤说话难听,自晋室南渡时起,北地大族已沧为了庶族,无权多占土地。” “大王,这《百谱》从何而来?我等怎可能不是士族?” 一名老家伙不敢置信的唤道。 杜綝也惊呼:“老夫乃大晋镇南大将军元凯(杜预表字)公嫡孙,于社稷有大功,怎就不是士族?” 杨彦面色一沉,不悦道:“难道诸公怀疑《百谱》乃孤伪作?简直是笑话,此书由孝元皇帝主持修订,只须遣人往江东一问便知。 或求见晋主,未必不能重新取得士族身份,但此时,为庶族已无疑问,孤再次重申,孤对此深表同情,故始终与诸公好话好说,却不代表孤有耐心与诸公无谓纠缠下去! 好了,都请回罢,地方官吏会为各家分配土地,勤加耕作,积极经商,让族中子弟多读透读我明国发行的教材,将来可参加官员招取考试,中兴门楣未必不可期,岂不比抱着祖先留下的那点土地不放为好?当初诸位先祖不也是白手起家从无到有,为何你等不行?孤言尽于此,请好自为之,告辞!” 说着,拱了拱手,与荀灌步下了城楼。 “杜公,这该如何是好?” 杨彦的身影刚一消失,一名老家伙就连声问道,余者也都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涌上来围着杜綝。 “哎!” 杜綝重重叹了口气,无力的挥了挥手:“我等没跟着渡江,江东已剔除了咱们的士籍,偏偏无人知情,还以此向大王说理,当真是好笑,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已的脚啊! 现在连士族都不是了,一无所有,向晋室申诉更会让大王不快,罢了,罢了,好歹我等诸族子弟尚算饱读诗书,而关中百废待兴,须大量官吏,若儿郎辈争气,未必就不能据一显职,把家业挣回来,我灞城杜氏,没那么容易衰败,走罢!” …… 步下了城楼,荀灌哼道:“东部大族本指着从你这讨来家产,却不料落个灰头土脸,连士族的名份都被剥了去,着实是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 杨彦心情愉快,微微笑道:“说起来还是石虎帮了我一个大忙,若不是他兵犯关中,东部大族岂肯弃家而逃,我都有些后悔了,要早知石虎凶名如此昭著,就该迟些入关,任石虎把西部大族也清洗一遍。” 荀灌横了一眼过去,哼道:”杨彦之,我猜你接下来该赞美孝元皇帝了吧?我替你想一下啊,嗯!元帝编《百谱》,乃自建制江东以来为数不多善政之一……” 说着,荀灌再也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那如画般的容颜仿如繁花绽放,杨彦竟看呆了。 “哼!” 荀灌又哼了声,强敛住笑容,快步而去。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关中一片繁忙,不仅是东部大族,相当部分的百姓也将回归乡里,愿意留在长安的,需要与被解救出的奴隶做着初步的清理工作,不发工钱,仅提供饭食,以劳动换取居留的资格,百来万人中,很多不愿意白干活,杨彦也不会心慈手软,户籍将落在别处,从此不是长安人,未来也享受不到居住在大城市的福利。 另因解救出的营伎达到了近万的规模,个个苦大仇深,柳兰子把女千牛卫扩编为了两千,相应的,男千牛卫也扩充为八千,总数达万人。 关中百废待兴,杨彦暂时不急于回洛阳,在长安住了下来。 而羯军大败、刘曜失国、石虎被俘的消息则有如一阵旋风刮遍大江南北,明国军民载歌载舞,弹冠相庆,即使最没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明国大势已成,天下早晚一统。 石虎被俘半个月后。 宗室与陶侃联军对江东士族的作战仍在持续,但双方都战疲了,士气远不如当初,毕竟打起仗来,花钱如流水,两边近十万大军,消耗难以计数,别说司马氏与陶侃根基浅薄,难以为继,即便是江东大族因大批钱粮血本无归,日子也不是太好过。 这日清晨,司马绍刚刚早起,庾亮已匆匆赶来,急声道:“陛下,长安急报。” “哦?快说!” 司马绍那心脏不受控制的扑通狂跳,他迸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石虎击破了杨彦,这可是天大之喜啊,只是看着庾亮那凝重的神色,又让他暗感不妙。 庾亮拱手道:“明王已于半月前生擒石虎,奴军二十余万非死即俘,刘曜献长安出降,明国尽得关中!” “什么?给朕再说一遍!” 司马绍扶着几案,脖子前凑,面色狞狰,状如疯魔,几近于咆哮的吼道。 庾亮暗暗叹了口气,他清楚司马绍心里想着什么,可哪能事事如意呢,于是道:“陛下,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未及核实。” 司马绍骤然现出了死寂之色,怔着不动。 “陛下?” 庾亮试着问道。 “不!” 司马绍狂叫一声,一缕鲜血由嘴角沁出。 “陛下,陛下!” 庾亮连忙上前,扶住司马绍,正见他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快,太医,传太医!” 庾亮急声向外呼唤。 刹那间,苑中乱了套。 与此同时,远在北方两千五百里的襄国,也罩上了浓厚至挥散不去的愁云惨雾,羯人仿如末日来临,惊惶不安。 其实不计算鲜卑人,羯军的损失也就十来万人,虽是惨败,却不致命,关键还在于石虎被生擒活捉,沉重打击了羯人的信心。 建德殿内,空气仿如凝成了实质,阶下群臣大气都不敢喘,阶上的石勒面容阴郁,目中凶光闪动,连连扫视群臣,杀机阵阵闪烁! 石勒昨夜乍闻噩耗,如发了狂一般的嚎叫,当场杀了几名宫女,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即一种难言的恐惧涌上了心头。 当初他能以八骑起家,历数次险死还生,才打下了如今的江山,可是随着年岁渐长,享乐日增,再让他重来一遍,他已不复当年之勇了,他生怕失去所拥有的一切。 许久,石靳目中凶芒一敛,沉声道:“经此之败,我大赵已危在旦夕,众卿可有退敌良策?” 群臣纷纷现出了难色,连石虎都被生擒活捉,十余万大军尽没,谁还敢言必胜?于是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程遐,他是国舅,颇得石勒信重,说错话也不至于被拖下去砍头。 第七二二章 羯赵朝会 (谢谢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 程遐暗暗头疼,战败的消息传来之后,他心下慌乱,颇觉前途叵测,却毫无头绪,毕竟在羯赵经营多年,自家妹妹程妃又得石勒宠爱,外甥被立为世子,不是万不得己,谁愿改投他处? 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他最想弄清的,还是为刘曜效力的一干晋人下场,如游子远、乔豫等重臣,也好为将来的行止定下基调。 但石勒问话,不得不回,于是借着捋胡须组织了下语言,便拱手道:“回禀主上,此战内情尚未探得,臣也不好妄作揣测,不过臣以为,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因以一时之败而气馁,眼下不免会有风吹草动,徒乱军心,故当务之急,还是以安定人心为要。” 石勒摸了摸那满把蓬松的大胡子,冷哼一声:“程卿所言甚是,传令,但凡有私议此战者,夷三族,另对阵亡将士,善加抚恤!” “诺!” 殿下宿卫施礼离去。 石勒又看向了程遐。 程遐继续道:“此战过后,明国气势正盛,我军不可轻言复仇,应采守势,蓄养元气,观天下变局,而守御的关键在于并州,若是明国自濮阳北上,主上至不济可弃了襄国,遁入并州茫茫群山,与明王周旋,最差的结果,无非是出雁门,北奔塞外,故臣以为,明王欲攻河北,必先取并州,由井陉诸关迂回襄国后路,并州防务,不可轻忽。” 襄国就是现代的河北邢台,距离西侧的太行山脉只有百里不到,一旦明军攻取并州,出井陉诸关,可于瞬息之间断去石勒退路,再与北上的濮阳驻军合围襄国,石勒除自尽,别无他法。 “嗯~~” 石勒也不因程遐未战先言败而有所不虞,现出了凝重之色,点点头道:“以世子石弘为镇北将军,封平阳王,督并州、平州诸军事,假黄钺,替孤坐镇晋阳,赵鹿、冀保辅之。“ 程遐大喜,石弘是他的外甥啊,有石弘出镇晋阳,他也有机会把手伸入军中了,当然,表面上程遐不会现出喜色,反而拱手道:”大王,世子年幼,岂能担此重任,还望大王另择良将。“ ”诶~~“ 石勒猛一挥手:”赵鹿、冀保皆为早年随孤之十八骑,忠心耿耿,战阵经验丰富,孤暂不求攻入关中,只望守住并州山河,渐以恢复元气,世子居之,倒也无妨。” 程遐不吱声了。 徐光跟着道:“今天下群雄,明国一家独大,想必江东残晋亦睡不安寝,大王不妨遣使秘密去往建康,或许晋主亦有联结大王之意。” 石勒心中一动,不过严格算起来,他是成都王司马颍一系,与司马越是世仇,而江东朝庭来自于越府旧将,宁平城一役,司马越下属十余万兵将被他射杀,双方已无转圜余地,因此也不说话。 “不妥!” 果然,司徒裴宪拦住道:“晋室视我如仇寇,且自恃名份大义在手,怕是宁可国灭,亦不会与大王结盟!” 石勒又望向了徐光。 徐光驳道:“天下间没有解不开的仇恨,况此一时,彼一时也,你非晋主,岂能揣测晋主之心?” 裴宪冷笑道:“晋主已与江东士人撕破脸面,双方攻伐不休,现保有之地,无非区区建康耳,即便晋主有心,怕亦是无力。” 江东的局势,建德宫内群臣多少有些耳闻,一时均是沉默不己。 中常侍严震拱手道:“臣有一策,可令晋主与大王结盟。” “哦?” 石勒讶道:“严卿请讲!” 严震道:“眼见北风将起,大王可搜罗舟船,泛海南下,入三吴腹地,料吴郡士人必猝不及防,可突袭之,其后方一乱,前阵必然不敌,晋主可趁虚而入,击垮诸族联军,实力大增。” “这……” 众人面面相觑,这算什么妙计? 完全看不出对自己的好处啊,更何况冬季北方凛冽,海面风疾浪大,乘船至三吴,稍不留意,便是舟毁人亡的下场。 裴宪忍不住道:“此策即成,晋主亦未必承我之情……” 正说着,裴宪灵光一现,恍然大悟道:“妙,果是妙计,晋主只须落了实惠,此情不承也得承,况江东士人必认为我军是受晋主之邀方才泛海南下,晋主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索性与大王结了盟,共御明军。” “哈哈~~” 程遐哈哈一笑:“大王,其实照臣看来,晋主未必会敌视大王,毕竟若无大王于宁平城诛了司马越诸子及文武百官,当今江东半壁江山,哪轮到司马睿区区宗室旁枝来坐?此父子二人嘴上喊的凶,无非是做给外人看罢了,实则内心还不知该如何感激大王呢。” 位列十八骑的刘鹰也笑着拱手:“听闻吴中富庶,臣愿为大王走一遭,顺道掠来财货女子,以资军用。” “好!” 石勒点头道:“孤任你为镇南将军,主持南掠三吴一事,待得晋主破了各家士族,再遣使与之商谈。” “诺!” 刘鹰抱拳应下。 …… 实际上对于石勒来说,要想击败如日中天的明国,他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唯求自保,如今南连晋室有了希望,又有并州这一退路,至不济可逃入茫茫塞北,与柔然、拓跋争雄,他还是有几分信心的,大不了重走匈奴老路,统一了塞北大草原,再瞅着机会南下侵扰,明军主力不来,则大掠一番,主力来了避而不战,哪怕今世他没有机会再入中原,但子孙后世总有机会。 念及于此,心中忧愁稍减,殿中的气氛也融洽起来。 不知不觉中,两个月过去了,关中形势大体算是稳定,于是杨彦放张骏、慕容皝与拓跋纥那各自率部离去,又因张骏作战有功,赐爵武威候,而对于拓跋纥那与慕容皝没有任何表示,毕竟拓跋纥那名义上是代王,由晋室所封,严格说起来,杨彦与拓跋纥那平级。 他只是立国,还未建朝,并受了晋室赐下的九锡,也从来没有公开发表过任何脱离晋室的言论,因此在法理上,无权废除拓跨纥那的代王之位,同时拓跋氏当家的是女主惟氏,拓跋纥那在此事上做不了主,与之多说无益。 慕容氏的情况则有些类似,慕容皝当不了慕容部的家,需要慕容廆遣使来洛阳,才能论及封赏。 在三人各自率部离去之后,杨彦又在关中呆了一个月,暂时把姚益生和蒲安留在长安,才领军回返洛阳,长安交由梁志坐镇,此人在作战方面没什么天赋,与郭诵、郭默之流不在一个档次,却胜在谨慎,做事中规中矩,由他主事关中,倒也不虞生乱。 第七二三章 猪油灌虎 (谢谢好友charles-z的月票~~) 十一月中旬,杨彦率步骑十余万回返了洛阳,冒着凛冽寒风,群臣与百姓出城三十里相迎,气氛热烈之极,石虎则坐着囚车,以重镣铐在车上,沿途民众纷纷围观。 杨彦的计划是于十二月八日,也即腊日,又称大祭之日,把石虎点天灯以祭祀祖先和神灵,以及死于石虎之手的无数冤魂。 当然了,石虎筋骨强健,浑身肌肉,要想点天灯,前提条件是肥胖,因此每天有人给石虎喂食猪油,天天吃油,又被铐住不动,哪能不长肉? 如今的石虎,身躯比之七月初刚刚被俘时,肿大了足足一圈,肚子起来了,胳膊一捏尽是软肉,脖子上也仿如堆积起了一层层的肉环,当初为防止他咬舌自尽,被俘之时就敲去了他的满口大牙,用管子塞嘴里强行灌食,每天灌个好几斤猪油,想不长膘都难。 猪油这玩意儿刮一点做菜那是非常香,但直接吃谁能吃的消?哪怕是饥民,一口两口还能忍,三五口必恶心欲呕。 每一次进食,对于石虎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那胃里翻腾却又被强行灌下去的滋味,非亲口品尝难以言述,这无疑是一种极其残酷的酷刑,偏偏石虎一日三次,次次不落。 石虎天生凶悍也撑不住,没多久就开始求饶,由此可见此刑之残酷,不过刘曜杀人,尚且是在战阵中杀,最多纵兵抢掠,而石虎杀人,是整城整城的杀,不留活口,完全以杀人为乐,因此对于石虎这种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诶,这就是石虎啊,不象啊,怎么生的肥头大耳?” “是啊,石季龙肥蠢如猪,与传言不符,就他这熊样,怎能杀了得那么多人?” 民众们见着石虎的模样,指指点点,都不敢相信此人便是石虎,毕竟以现代的眼光来看,石虎若剃光了头,几乎就是一尊慈眉善目的弥勒佛,与传闻中的凶神恶煞模样,相差太大了。 石虎则是悲愤欲绝,他宁可以凶恶的形象,在世人的仇恨中死去,也不愿沦为笑料,于是怒目相对,眼里尽量绽放出阴狠的凶芒,可是人一胖,眼皮子就搭拉下来,那厚重的眼睑掩盖住了凶光。 “咦?石季龙在瞪老子呢,哈哈哈哈~~” “瞧他那眯眯眼,瞪啊,来瞪老子啊,看你能瞪多大!” 周围一阵轰笑声。 石虎这刻,无比懊悔未能在牙被敲掉之前,及时咬舌自尽,以至于被人围观羞辱,其实他也想过憋气把自己憋死,但人有求生的本能,没有外力相助,好几次都是胸闷欲炸之时,鬼使神差的吸了口气,至前功尽弃,因痛苦难言,几次下来,他放弃了把自己憋死的想法,认命了。 在围观中,车队缓慢前行,洛阳的营建参考了北魏洛阳城,废弃自东汉以来的南北二宫,仅于城北设一宫,城南是官牙及公卿权贵居住区,城东城西由平民及富人居住,不过与北魏洛阳不同的是,杨彦摒弃了里坊制,里坊之间不设墙,类似现代城市的布局,以一条条街道分隔开。 里坊制的优点是以军事化手段管理民众,利于揖拿盗贼,预防民众聚众闹事,废除里坊制,则有益于工商业发展,杨彦只是着徐龛依据水路交通,设立市集,按摊位大小,不考虑经营项目与利益,单收租金与工商管理费,摊位店铺属于国有,严禁私人买卖。 按照未来的人口规划,徐龛一口气在城池各处预设了八大市集,合计有店铺摊位近万,这就是一只只会下金蛋的金鸡,每年光是租金和管理费,至少也以数十亿钱计。 同时杨彦不设宵禁,与隋唐长安夜间的死气深深相比,他更加喜欢建康那自由自在的氛围,每到晚间,酒肆中高朋满座,轻歌曼舞,而淮水上画舫处处,游人如织,这才是他心目中的都城。 不过洛阳的营建非是一朝一夕之功,杨彦也不愿征发丁役,不顾死活去营建都城,因此进度不快,据徐龛估计,至少还要七到八年,洛阳城才能初具气象。 当回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杨彦也没再召集群臣议事,而是带着荀灌、姚湘与蒲玉,径直回了王宫,李卉儿因年龄未足,与任皇后和李雄回了李家。 家中诸女在慧娘的带领下,分别向杨彦和荀灌施礼。 慧娘雍容华贵,虽算不得绝美,但自有大妇气度在身,巧娘娇俏明艳,因生过孩子,身形更加饱满了些,崔玲那更是不得了,胸前的沉甸甸,哪怕一袭宽大的狐裘都遮掩不住,偏偏配着一副纤细的腰肢,杨彦不禁暗吞了口水,即便是身材最为单薄的郗璇,也因生了孩子的缘故,胸前有些料了,令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宋袆虽已年及三旬,却不减半分风姿,衣带飘飘中,还多了几分苍桑的风韵,怜香也容颜未减,国色天香,而陆蕙芷没有名份,如一株幽兰般站立一旁,未向杨彦施礼,不过与众女一样,美眸中都闪动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杨彦也是难掩思念,大手一张,正待上前依次抱住,以慰相思之苦,柳兰子却是清咳两声,还看了看姚湘和蒲玉。 她的意思是二女乃胡女,性子野,家里还是讲些规矩为好,免得过于骄纵,慧娘难做人。 姚湘和蒲玉都有些不安,毕竟大妇就在眼前啊,平时杨彦除了偶尔闲下来会言语调笑两句,从来都不碰她们身子,这被误解为了惧内,想杨彦何等英雄人物,居然被降的死死的,那大妇该有多厉害? “是姚家妹妹与蒲家妹妹吧,倒是两个美人儿呢,联姻这事,咱们做女子的,身不由己,只求入个好人家,能好好过日子,幸得杨郎待人宽厚,又体贴细心,两位妹妹别多想了,既然进了杨家的门,便安心做杨家妇,姊姊也当与两位妹妹共侍杨郎。” 慧娘款步上前,分别牵着姚湘和蒲玉的手,盈盈笑道。 二女的出身来历柳兰子早已在书信中说的清清楚楚,今观其面相,蒲玉还好些,姚湘则眉眼间带着野性,因此慧娘的话语中暗藏着针锋。 “请姊姊放心,妹们既入杨家门,当为杨家妇。” 二人忙不迭的保证。 趁着说话的工夫,兮香因有孕在身,距临盆只有一个多月,不耐久站,因此在菱香的搀扶下,早早回了屋,巧娘也让人把四个孩子抱了出来,两男两女,最长的是怜香所生的杨继怜,已经快两岁了,另巧娘、郗璇与崔玲的孩子,都是一岁多。 “快叫阿翁!” 巧娘唤道。 “阿翁~~” 一群孩子略有些生疏,又口舌不大清的唤道。 “哎~~” 杨彦抱起了年龄最长的杨继怜,刮了刮那粉嫩嫩的小脸颊,又抱起巧娘的孩子杨继宗,叹道:“巧娘啊,看着这群孩子,我不由想到了与你初见之时,那时你还只是一个垂髫娘子,可一转眼,就成了孩子他娘了。” “郎君!” 巧娘眼圈一红,分明也回想起了往事。 荀灌不满道:“杨彦之,你怎么回事?难得回家一趟,非得搞得人哭哭泣泣才乐意?” 杨彦挺无奈的,原本他还想打打感情牌,与诸女回忆往事,促进感情,可荀灌这性子,让他不知说什么是好,于是把杨继宗往自己的胳膊肘子上一架,单手抱住两个孩子,伸手另一只手笑道:“过来,都给为父抱抱。” “杨彦之,你小心点,别摔着了。” 荀灌忍不住提醒。 “没事,女郎还不相信我?” 杨彦摆了摆手,把剩下两个用胳膊一圈,就抱入怀里,他前世也算是带过孩子,今世又有功夫在身,知晓轻重,四个小家伙挤成一团,不仅不哭闹,反而嘴角一咧,现出了甜甜的笑容。 第七二四章 政治婚姻 (谢谢好友纯洁的小三!!与好友石卧堂主人~的月票~~) 当晚,宫中大摆宴席,迎接杨彦凯旋归来,和以往一样,全家人围着大号几案吃火锅,那时虽没有辣椒,却有胡椒,原产印度,自西汉年间传入中原,价比黄金。 胡椒历来就是奢侈品,到了唐朝更是登峰造极,很多富人把家产换成胡椒保值,唐朝著名权臣元载被抄家时,单胡椒就搜出八百石,存胡椒等于存钱。 再如明朝,自洪武至成化的百多年间,官员俸禄外加戍边将士饷银,常以胡椒顶替,明英宗时,京官半年俸禄都是胡椒,官员们也不闲弃,每次都欢天喜地的扛回家,胡椒是硬通货的地位,信誉远超大明宝钞。 至于像现代人那样,在烧烤摊上开开心心大撒胡椒粉,搁在古代就是大把烧钱,普通老百姓,真心吃不起胡椒。 大人们吃火锅,孩子们另放一边,有女千牛卫看着进食,不过女千牛卫到底是舞枪弄棒为生,并非专职保姆,照料起孩子难免粗手粗脚,母亲们不时把妙目瞥过去,摆明了不放心。 杨彦却不在意,他觉得儿女粗养比精养好,只要注意卫生,应无大碍,况且孩子从小在一起长大,也有益于促进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杨彦总是想着避免康熙朝九子夺嫡的惨剧重演。 荀灌则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四个孩子在一条几案前排排坐,因年龄小,不会用筷子,不过没关系,各自拿着把小竹勺往肉靡拌麦粥里戳,沾上食物一点点放嘴里,看上去很累,桌面、脸上、身上也滴滴拉拉惨不忍睹,甚至吃着吃着,突然几个孩子哇里哇拉也不知讲什么,含含糊糊听不清,这让她啧啧称奇。 席中气氛融洽,众女轮番向杨彦劝酒,三五回合下来,不禁酒意上头,与此同时,刘曜一族数百人也安顿下来,杨彦倒没亏待他,按候的标准赐了一座大宅,五重深进,自带花园,方圆足有数十亩,过些日子,还要按照他家的人口赐田配丁。 刘曜与小刘后站在殿前,望着那陌生的夜空,心里感慨万分。 从帝王沦为守陵人,其中的落差何止千万里?尤其是从此之后,须谨言慎行,哪怕杨彦无心办他,可若有把柄落到别人手里咬他一口,不死也得脱层皮。 刘曜于称帝之前,曾编造详端,自称隐居管涔山中,深夜有二童子造访,手托一剑,跪道:“管涔王使小臣奉见赵皇帝,献剑一口。 此剑长二尺,光辉耀目,剑光随四时而变色。 想到这,刘曜摇头苦笑道:“假的毕竟是假的啊。” 小刘后不明其意,顺着口吻道:“即来之,则安之罢,说起来,明王待我家亦算宽厚了,至少没让夫郎如石虎般游街示众。” 刘曜不由打了个寒战。 如石虎那般凶人,恐怕寸磔脔割都未必会讨饶,却是被杨彦活生生整成个了大胖子,这对于石虎来说,比什么酷刑都残忍。 他记得初见石虎的模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对杨彦的手段有了深深的忌惮。 不过杨彦待他还算宽厚,于接近洛阳之时,允许居于车内,不必策马在外,免得被人指指点点。 刘曜又叹了口气,半生争霸,登顶龙台,一朝梦碎,打回原形,现已至中年,该享受的都享受了,当皇帝的滋味也尝过了,他只望宗族保全,安渡余生,不过眼下有个难题,因财富奉了杨彦,家无余财,一大家子的吃喝成了燃眉之急,别家尚可偷偷留些钱财,他不行,为免被人抓住口实,必须悉数上交,以府中余粮来看,最多三五日便要断粮。 去求杨彦,他拉不下脸。 小刘后也为此发愁,看了眼刘曜,吞吞吐吐道:“郎君,以游公之才,必为明王所用,家资应是不缺,想郎君在位之时,对游公颇多信重,游公理当感怀,不如妾明日去游公府上,求见游夫人,借些钱粮,把这阵子撑过去再说。” 刘曜心情异常烦躁,向自己昔日的臣下低三下四去借粮,还是求见,与其如此,真不如舍了这张脸去求杨彦呢。 他好歹做过皇帝,心里总有些傲气。 这时,一名仆役来报:“禀郎主,少府门下御府令求见。” “哦?” 刘曜讶道:“快请!” 御府令掌皇帝金钱珍宝、衣服,相当于杨彦的钱袋子,归于少府管辖,刘曜似是想到了什么,目中泛起了异彩,与小刘后同向外望去。 果然,一名面相平庸的中年人匆匆而至,拱手道:“刘候,我主忧你初来乍到,用度有缺,特命仆送些财货过来,车在府外,此为清单。”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份簿册递上。 “足下客气了!” 刘曜回了一礼,便接来簿册,打开一看,面现喜色,计有谷麦稷等各类粮食万石,绢布千匹,五铢钱百万,猪羊各五百头,糖盐百斤,绵百斤,棉千斤,这个棉,就是棉花,随着棉种引入,棉的种植范围日益扩大,但是有个问题,棉籽难脱。 目前是靠人工脱籽,劳动量大,效率低,使得棉布并不便宜,且因棉种的缺陷,棉布的品质也不太高,导致了棉布的地位很尴尬,论起柔软华贵,远不如绢,论起价格,又高于麻布,达不到杨彦预期,暂时棉主要是当作棉絮使用,填充被褥和冬衣,既省了去籽的工序,又保暖御寒,价格便宜,深受广大士庶的喜爱。 甚至弹棉花这一行当也自发的出现了。 以刘曜家数百口平摊,这些财货其实不多,但渡过春荒绰绰有余,刘曜不禁心生感激,可同时,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 一家人纷纷涌出,把货物粮食搬运回府,忙忙碌碌中,已是深夜,杨彦于饭后,留宿于慧娘房里。 慧娘虽然性情平和,在床榻上又不如别的女子那样百般奉迎,却青春年华,又是久旷之身,没多久,就被杨彦撩拨的动了情,倒也是小小的放飞了一回自我。 房中那巨大的响动已经止歇,慧娘回想着刚刚的放纵,面红耳赤,把脑袋深深在埋进檀郎的怀里,只余一头漆黑的乌发,与颈脖间的那一抹雪白在外。 杨彦对慧娘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就好象前世领到了红本本,对照片上的另一半油然生出了神圣的责任感,哪怕他身边有很多美人,但慧娘作为他的妻子,仍是独一无二,杨彦不愿与皇后之间的关系,是纯粹的政治关系,他觉得男女间还是单纯些为好。 念及于此,杨彦把慧娘搂紧了些,轻笑道:“慧娘,这段时日我好好开垦你,非得播下种子不可。” 慧娘不依的拱了拱,红着脸道:“郎君不可独宠妾一人,否则叫姊妹们看了笑话,其实怀孕产子,阴阳交泰,讲究个机缘,此事急不来的,阿母也说妾的身体没有问题,郎君不必刻意为之,顺其自然即可。 对了,妾有一事要告之郎君,孙氏女孙媚年前已来了洛阳,居于别院,妾打算三日后把孙娘子接来,与郎君圆房,你看可好?” 杨彦暗暗叹了口气,说句混帐话,他几乎都要忘了孙媚,主要是孙媚的姿色与身边诸女相比,不算出众,又久久不见面,难免生疏,这让他心里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要与孙媚解除婚约,还她自由之身。 见杨彦不答话,慧娘略一沉吟,明白了缘由,抬起脑袋,劝道:“郎君,孙娘子被你生生耽搁了好几年,纵使你对她并无恩爱,却不可让人心寒,更何况你若弃了孙娘子,郯城父老会如何着想?郎君纵使不愿,依妾之见,还是委屈下自己罢。” 杨彦苦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孙媚不单单代表孙氏,而是象征着郯城数十万父老,又是一桩政治婚姻。 第七二五章 钱币流通 杨彦足足在宫里窝了三日,把家中诸女喂了个饱,才于三日后在新建的太极殿召见群臣。 太极殿之名始自于魏文帝曹丕,此太极,非道家之太极,而是宫城位于全城中轴线北端居中建极,上应北极星,前殿为太,故名太极,自此之后,由曹魏至唐朝,历朝历代的中朝大殿均以太极为名,杨彦无意更改。 太极殿筑在高大的两层台基之上,面阔十二间,正面设左右两个升殿踏步,两侧分别建有东西二堂,正殿是皇帝举行大朝会等重要礼仪的主殿,东堂用来处理日常朝政,或召见群臣及讲学之所,西堂是起居之所,正殿与东西堂一字并列,气势恢宏。 殿内按徐龛规划,原欲仿效曹宫各设金银铜四根立柱,但被杨彦否决了,一方面是耗费巨大,除了彰显富庶奢侈,并无他用,就如秦始皇收天下之兵铸十二铜人,结果二世而亡,另一方面是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用金银铜装饰宫室,实在是土掉渣,除了三哥家的土豪,谁拿黄金装饰家居? 同时宫室多用金属,会紊乱磁场,久而久之,不利于人体健康。 因此整个洛阳宫在建造中,能不用金属就尽量不用,多以土木建料为主,此举反为杨彦赢得了节俭的美名。 实际上杨彦就从没想过当个节俭的皇帝,好不容易打下江山,还舍不得吃穿,那不是折腾自己么?甚至还会如道光那样,自己打着补丁,臣下却奢侈无度,落得百年笑谈。 当然了,杨彦深明低调之理,他讲究内在享受,隐蔽性极强。 由于今日的朝会,是明军凯旋而归的第一次朝会,故于洛阳六品以上官员悉数参加,包括刘曜与李雄,这二人赐封为候,在礼仪上需要点个卯。 幽深的太极殿内,左右两侧摆满地榻,坐满了文武官员,不时出列奏事,杨彦耐心应答,刘曜李雄也当过皇帝的,不自禁的拿明国的朝会与自家朝会相比,只觉法度更是森严,整个朝堂上洋溢着蓬勃朝气。 不片刻,一名其貌不扬的官员出列,拱手道:“大王,臣铸钱都将长史纪如海,奉少府令铸金银币,现呈给大王一观。” 杨彦向左右打了个眼色,有老宦人下阶,取来金银币置于案头,杨彦拿手上掂了掂,便道:“给诸公一观。” “诺!” 宦人又在每人的案前摆放上一副,分别是银白色的银币与黄澄澄的金币,大小规格一模一样,尺寸与五铢钱等同,略厚,非常实沉,中间没有圆孔,一面以篆体书一个大大的明字,另一面是一艘在波涛中航行的帆船。 “这是金子啊!是足金!” 有官员把金币放嘴里咬了一口。 “工序颇为精致,但中间为何没有方孔?” 又一名官员一手掂着一只,向相邻的同伴问道。 杨彦打量着席下情形,不片刻,便道:“诸公,此为不久前铸造的金银币,成色如何,份量可足?” 众人陆续点头称是,其实用肉眼分辨金银成色不难,黄金成色越足,色泽越深,也越重,硬度则相应变软,抛掷在几案上,会发出叭哒声,有声无韵无弹力。 假金或成色低的黄金,声音脆无沉闷感,一般发出当当响声,有余音,落地跳动剧烈。 纯银则洁白有光泽,徒手可以折弯,抛掷时弹跳不高,声音平稳,反之,跳较高,声音尖亮者,必为假或成色低的白银。 郗鉴拱了拱手:“不知大王铸造金银币做何用途?莫非是打算用于替代五铢钱?” 杨彦点点头道:“近些年来,我军南征北战,收缴了大量金银,并于倭国石见开采银矿,获得了稳定的白银来源,而金银价值高,不易锈蚀,以金银为货币,便利远甚于铜。 有鉴于此,孤打算于岁末之时,王庭、京兆、各州城官吏俸禄改以钱币发放,原本的米、布一律停发,以市价折合成钱币,包括年底岁钱,也折合钱币发放,其余郡城县城,两年之内不作改动,仍以米、布、钱混搭,两年后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否全面推行金银币。” 这话一出,众皆哗然,自汉末战乱起来,钱币正在逐步退出流通领域,江东好些,钱还能用,但在北方,几乎以谷和布帛流通,即使发钱,也是搭着发,从来没有只发钱的先例。 杨彦双手一压,大声道:“诸公,诸公,都静一静,中原淮北久不使钱,难免让人心生抵触,孤理解,可这真金白银铸造的钱币难道是伪劣币? 钱币用于流通,有米帛不可替代的优势,汉家江山五百年,钱币也使了五百年,从未有差池,只因长期战乱,朝庭法纪松驰,个别利欲熏心者滥发伪劣币,套取大量资财,致人倾家荡产,钱币名声由此败坏,极端者甚至憎恨钱币,而孤自起兵以来,打击伪劣币从不手软,我大明境内绝不允许有任何伪劣币流通,凡私铸币者,首犯斩,从犯及其三族,劳动改造,没收家产,绝不姑息,诸公有何想法,请直言。” 众人面面相觎,杨彦把话讲到这个地步,反对必然要引来不快,其实凭心而论,金银币如真能全面流通,无论是对于国家,还是对于民间都有极大的好处,这是所有人可以认清的事实,但久不使钱,总不大习惯,而且再有一个多月就是新年了,推行是否过于急促? 郗鉴又问道:“臣已知大王心意,如真能以足值钱币流通,确是利国利民,但是否操之过急?倘若洛阳粮价暴涨又该如何?” 杨彦摆摆手道:“郗公多虑了,孤于长安念及于此,早命各仓府库备足布帛、粮食,供应市集需求,随时可出手打压价格,不至于引起过大的波动。 遥想数百年前,前汉有文景与昭宣之治,时长安商贾云集,市贸繁荣,而今洛阳为我大明都城,街头冷冷清清,别说比拟前汉长安,连晋都建康都远远不如,其衰败景象,与我大国的国力不符,现投放足值金银币,将促进商贸流通,凡我明国民众,皆可从中获利。” 崔访也问道:“此钱工艺精良,字迹图案清晰,远非外间伪烂钱币可比,臣料想民间不会抵制,只是……金银币与五铢钱如何个兑换法?” 杨彦道:“晋武帝太康年间,一斤黄金兑十万五铢钱,孤以此为基准,一斤黄金铸百枚金币,每枚金币可兑千枚五铢钱,而金银在民间的比价为一比五,也即一枚银币兑两百五铢钱。 每千五铢钱重十三斤,而一枚金币仅为百分之一斤,质轻价高,有利于民众随身携带,促进商业繁劳发展,呵呵~~孤可是记得,当初孤于建康街头说书,每日赚取的五铢钱装足满满一筐,乍一看收入颇丰,可实际上给巧娘扯上几匹绢布就没了。” 阶下传来了会意的笑声,杨彦从不讳言自己的过去。 崔访也呵呵笑道:“大王起于民间,深知民间疾苦,所铸钱币皆为真金白银,百姓们理该不会抵制。” 刁协跟着问道:“大王,钱币背面帆船是何寓意?” 杨彦正色道:“寓指两层,其一,帆船行于大海,乘风破浪,喻排除困难,奋勇前行,其二,海外天地广阔,物产丰富,孤举一例,郯城孙氏,出海至瀛洲,开采千年老樟木,量产樟脑,如今江东所用樟脑,十之拐玖出自于孙氏,此举利国利民,自家也可凭此发家致富,收益远超种田,孤以此鼓励天下人出海远航,探索发现,开阔视野,而不是总把目光局限于咱们脚下的这一小片土地上。” “好!” 李骧大声赞道:“大王说的好,我大明正如一艘大船,须齐心协力,逆水行舟,方能自强不息矣!” 群臣皆以古怪的目光望向李骧,暗道这话怎么也不该你来讲啊,不过李骧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对射来的鄙夷眼神视而不见。 第七二六章 出使拓跋 钱币之事有了定论,崔访趁机向杨彦上奏发放年终奖,这是所有人都关心的大事。 自西汉开始,朝庭每到年底,要给各级官吏发放年终额外补贴,但东汉情况又有不同,朝政逐渐为世家大族把持,州郡则为地方豪强把持,大族不在乎那几个钱,且外戚与世家之间争斗激烈,难以顾及,于是渐渐停了,后及曹魏、晋室本就府库紧张,也没再提出年终奖一事。 杨彦是于定都洛阳之后,才授意发放年终奖,一应资金由国企上一年度利润中预留,也算是让官僚阶层分润国企的好处,多少沾些利益,免得有人打出不与民争利的名号,上书罢黜国企,实际上很多大义都是生意,别看表面上大义凛然,可国企不能解散啊,只能私有化,最终又将落入谁家口袋? 作为现代人,杨彦对这套伎俩太清楚了。 而官僚阶层如都能从国企中获益,必然会拼命阻挠个别人把国企纳为己有的企图,杨彦此举便是暗示,国企是我们大家的,谁也别动歪心思。 同时还能表现出朝庭对官员的关心。 按照崔访拟好的名册,大将军、三公这一级别,发放二十万钱、肉四百斤、谷二百石,九卿减半,校尉再减半,尚书钱三万,侍中钱两万,其余依级别递减。 明庭的俸禄参照东汉,三公与大将军的月俸为一万八千钱,如族中没有其他的经营性田庄收入,这一笔年终奖已是不蜚的资财了。 杨彦草草一看,大笔一勾,百官们均是现出了喜色。 大家都以为没什么事了,毕竟再有一个半月就是新年,大军又凯旋而归,不可能匆忙出征作战,不过杨彦又道:“诸公,孤欲使人出使东木干城,命代王拓跋纥那去代王号,向孤献土称臣,并与其约定,夏秋之交,合攻并州,不知谁人愿往?” “呃?” 众人一怔,暗自斟酌起来,杨彦的意思,首要是劝降,这倒不难,拓跋氏曾两附大明,事实上已经降了,就差个名义,难就难在去王号,降为代公,毕竟拓跋氏是向晋室称臣,今由明国去其王号,必然颜面大失,拓跋部的大人们会如何着想? 第三点是合击羯赵,这让人颇不理解,拓跋部经内乱分裂,又两次与明军作战,损失惨重,实力大不如前,拓跋纥那未必愿意出兵,况且即便出兵,又能出多少? 显而易见,这趟出使非是易为,需要胆大机智,口才不俗,还要把握好尺度,尺度过小,完不成杨彦的交待,丢了明国的颜脸,只怕也无颜于朝堂立足,如过于傲慢,激怒了拓跋纥那,搞不好就被架油锅里烹了。 一时之间,殿内安静无比,每个人都在暗中计算着的风险与收益之比,他们清楚,一旦成功说得拓跋部出兵,将会立下不世奇功,但失败的代价,很可能是死。 杨彦也不催促。 这时,偈者仆射诸葛颐脸面挣扎之色一闪,便拱手道:”大王,臣愿出使东木干城!” “哦?” 杨彦看了过去,现出了了然之色。 毕竟诸葛颐是偈者仆射,本就有出使的义务,而且诸葛颐并不处于朝政核心,现江东司马氏已日薄西山,又与士人为敌,司马绍疯狂了,诸葛氏要想走的更远,在政治上更有建树,必须独辟蹊径,出使拓跋部就是个机会,如能成功,将会使诸葛氏获取进入明国权力中枢的机会,担点风险也是值得。 杨彦微微笑道:“诸葛公学识渊博,冷静沉着,既愿往,自是再好不过,月底就由诸葛公代孤走一遭,同时再给拓跋纥那捎句话,孤出河洛,取河北,他取并州,可任他为并州刺史!” “大王,不可啊!” 话音刚落,刁协就急劝道:“并州虽为石氏据有,但我军取回只是早晚间事,何必借力于拓跋?大王请拓跋氏出兵并州,厚赐金帛即可,何须裂土予之?任他为并州刺史,这与把并州送他何异?只怕并州从此为索头辈占有,大王,不可糊涂啊!” 众人也是不解的看向杨彦。 杨彦阴阴一笑:“刁公莫要着急,孤怎会把大好河山拱手让人?”说着,便转头喝道:“荀豹!” “末将在!” 荀豹出列,拱手施礼。 杨彦道:“孤拜你为征北将军,待明年夏末,领军由濮阳北上,孤入并州,与你会师于襄国!” “末将领命!” 荀豹久替杨彦看家,手都痒痒的不行,他明白杨彦是要把灭羯的大功送给自己,顿时目中射出感激之色,大声应道。 刁协倒是听出了几分不寻常意味,老眉一皱道:“大王,你刚刚不是允了拓跋纥那主入并州?为何又要带兵进入?” 杨彦理所当然的摆了摆手:“拓跋氏何德何能,竟然染指并州?孤无非是诱他主力南下,一举歼之罢了。” “这…….” 刁协目瞪口呆的看着杨彦,好半天才回过神道:“如此施为,岂不是不讲信义?大王,可不能意气用事啊,否则名节必毁!” “诶~~” 崔访不屑的轻笑道:“玄亮,你迂腐了,讲信义也要看人,与蛮夷有何信义可讲?其不知礼数,唯利是图,你与他讲信义,他可与你讲? 自后汉以降,历曹魏,晋室,允匈奴南迁居于并州,可有半分亏待?而它降而复叛,叛而复降,终至酿成大祸,即便是拓跋氏,也曾两投石虎,两度叛之,况其早年时常寇边,因与晋军作战败多胜少,得不偿失,故遣使求和,但当晋室势衰国微之时,立趁火打劫! 故蛮夷不识信义,你与他讲信义,他反笑你愚蠢,大王此举,可将拓跋氏主力诱入并州,聚而歼之,岂不胜过兵入茫茫大漠,劳师远征?好,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刁协哑口无言,毕竟当时虽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民族观念,却有种族本位思想,华夷之辩深入人心。 杨彦赞道:“崔公所言甚是,中土之患,来自于北方,拓跋氏虽暂时势弱,但人口有百万之巨,将来族中出了英主,结束内乱分裂,必将一跃而为庞然大物,不可不防,若是天下人唾骂,孤一力承之,何惧之有?“ 群臣感受到了杨彦为天下安宁而不惜牺牲一切的决心,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是多么伟大的情怀啊,不由浑身剧震。 刁协也满面羞愧拱了拱手:“是臣错怪大王了。” 杨彦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刁公能明白孤的苦衷即可。” 荀豹郑重施礼道:“末将斗胆,请与大王调换个方向,由末将入并州,大王北上襄国!” 杨彦心里起了一丝淡淡的暖意,荀豹的意图不难猜,入并州歼灭拓跋氏主力,纵有万般说辞,也要背负不信的恶名,荀豹是在为自己挡箭,不过他仍是摆摆手道:“孤既拜了你为征北将军,自然是征河北,何况换了你入并州,孤一样免不得背负恶名,无须如此。” 随即便向诸葛颐道:”此趟出使至关重要,能否把拓跋氏主力诱入并州,全赖诸葛公费心了。” 诸葛颐连呼不敢,施礼道:“请大王放心,臣必尽心尽力,教那拓跋氏入得大王彀中。” 杨彦递了个鼓励的眼神过去,虽未许诺加官进爵,可这一眼的意味已不言而喻,诸葛颐顿时精神一振! …… 经过漫长跋涉,慕容皝领着残军回到了大棘城,该城位于今辽宁朝阳市以东150公里,惠帝元康四年(294年),慕容廆认为棘城为颛顼之墟,遂移居于此。 看着身后的万余军卒,那一副士气低沉的模样,关中之行,折损了近六成,亲弟慕容仁也命丧关中,可谓灰头土脸之极,慕容皝叹了口气,入了城池。 大棘城名之为城,实际上就是一个用夯土堆垒起来的村寨,土墙高不足一丈,方圆仅数里,不片刻,慕容皝找到了父亲慕容廆,扑通跪地,讲诉了此行经过。 好在慕容廆已先一步得知了石虎被擒,刘曜出降的消息,倒没太过惊讶,只是摇摇头道:“元真已尽力了,实是明王气势正盛,石季龙又贪功冒进,此战之败,罪不在元真,文翼如何看待?” 第七二七章 慕容取舍 裴嶷,字文冀,出身于河东裴氏,初仕晋,历任中书侍郎、给事黄门郎、荣阳太守,其兄长玄菟太守裴武死后,裴嶷与侄裴开送丧于南,因道路阻塞,遂投慕容廆,担任长史,深得慕容廆器重,委以军政要任,随后出使建康,任辽东相,再改任乐浪太守。 裴嶷与裴妃虽同为河东裴氏,却份属远亲,与荀邃和荀崧的关系类似,而裴嶷对慕容廆的作用,相当于张宾之于石勒,都是受其倚重的谋士,也是主动来投。 裴嶷明白慕容廆询问的是那八千晋女溺死于易水的旧帐,略一沉吟,便道:“主公须防明王缓兵之计。” “哦?” 慕容廆讶道:“照文冀所言,明王竟要害我?我与他无怨无仇,纵有些旧帐,想那明王亦不至量浅至此,况自永嘉以来,老夫收容数十万中原士民,长年和高句丽作战,有保境安民之功,我慕容部地处边陲,明王怎会容不得我?” “这……” 裴嶷捋须沉吟。 从情理上来说,杨彦不应该具备对付慕容廆的动机,就算慕容部曾依附石勒,可此事已经和慕容皝讲清楚了,以杨彦的身份,不可能再作清算。 但裴嶷对杨彦也是下了功夫了解的,清楚这人的一举一动皆含有深意,今时一个不起眼之处,指不定他日就是致命破绽,半点轻忽不得。 见裴嶷久不吱声,慕容廆试着问道:“文冀……” “噢!” 裴嶷回过神来,拱了拱手:“裴某以为,此事或有蹊跷,易水溺女八千,已是二十余年前旧事,时天下纷乱,莫说主公,即便是王浚、苟晞之辈,亦是手中冤魂无数,就那祖逖,初至淮北,也屡屡劫掠行商,杀人夺货,毒辣异常,主公不妨细思,明王为何独拿此说事?“ 慕容廆心里格登一下! 是啊,乱世争霸,谁手里没几条冤魂,莫说裴嶷提到的那几人,其余李雄、刘曜、王敦、青州曹嶷等天下群雄又有哪个是好货色,这么多人不提,为何偏偏提点自己? 慕容皝也意识到了不妙,连忙道:”叔父,看来明王确是暗藏机心,照小侄看来,当是把家君把柄拿捏在手,他日如何行事,可由其心,倒是小侄疏忽了。” 慕容廆脸色沉的可怕。 经裴嶷分析,他哪能猜不出杨彦的心思,以族中一人去抵罪,乍一看可把此事了结,可事情是他做的,杨彦想要修理他,随时可治他个欺君之罪,发大军来捕,虽杨彦未必会这么做,却等于拿住了他慕容氏的命脉。 哪怕他死了,都不算完,如杨彦下诏鞭尸治罪,他的几个子嗣如何是好? 不从,是抗命,从了,从此不要做人。 这他娘的真是毒计啊! 裴嶷瞥了眼慕容廆,暗暗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贤侄不必内疚,明王此人,乃千年不世出之奇才,莫说贤侄,即便你父也未必在他手上讨得了好,况明王或只存有羁縻之意,你父若诚心雌伏,想来不会有事。” 慕容皝眉头一皱道:“自永嘉以来,我部渐脱晋室羁縻,虽举步维坚,却落个逍遥自在,就算石勒与我比邻,也不敢对我部呼来喝去,小侄担心明王有了把柄在手,或会步步进逼,把我部打散安置。” 慕容廆点点头道:“想我自执掌慕容部以来,曾两度与晋室交兵,后大败,才得以归顺,明王或因此心存戒备,再看那匈奴,惨被打散入梁州定居,指不定明王便存有此心。” 慕容皝不由问道:“阿翁,我部若去,谁与高句丽作战?” “呵~~” 慕容廆呵的一笑:“天下之大,还怕找不到人?去了我慕容,草原上愿为明王效犬马之劳的部族多不胜数,只是眼下难题尚须解决,不知文冀可有教我?“ 裴嶷捋须道:”裴某有一险着,如何决断,尚须主公定夺,明王既是想拿捏主公,主公不妨亲往洛阳赔罪,把隐患彻底消弥,以明王今时今日之处境,不应为难主公,不过此行须快,一旦明王破了襄国,则前途难测。” 慕容廆心里为难,捋须不语,他哪敢去洛阳啊,去了生死全在杨彦的一念之前。 慕容皝也道:“叔父,明王就算不会加害家君,亦有可能许一虚职,把家君扣在洛阳,终生不得再回幽燕,此不可不防。” 裴嶷只是看向慕容廆道:“主公可自做决断。” 慕容廆为难道:“明王性情,老夫并不知晓,况我慕容部百万族人全系于老夫一身,岂能轻入险地,暂时只能如元真所言,遣一族老往洛阳顶罪,先把此事揭过,再走一步看一走罢。” 依裴嶷的本意,是行险一搏,慕容廆亲赴洛阳向杨彦请罪,他料定杨彦不会拿慕容廆如何,如慕容廆平安回归,他有大功在身。 再退一步说,慕容廆真被扣下,自己作为慕容廆的首席谋士,可借机调动慕容部的人力物力,为之出力奔走,渐渐地把大权握在手上,因此不管是什么结果,只要杨彦不当场处死慕容廆,对他都有利,可慕容廆摆明了不敢去洛阳,他也不方便多劝,说多了惹人生疑,于是点了点头。 “主公此言,尚是稳妥,但裴某须奉劝一句,凡事可一可再不可三,若襄国再遣人来,主公宜拿下缚往洛阳,以正其心。 同时明王若攻襄国,必先断羯人后路,取并州在手,而拓跋部比邻并州,主公可观明王如何对待拓跋氏,为自身定行止。” “嗯~~” 慕容廆略一沉吟,便回头道:“元真你既回来,攻伐高句丽还由你主持,尽快攻破丸都山城(今吉林集安市),为父请裴先生辅佐于你,若能攻灭高句丽,纵使将来明王伐我,亦进可攻,退可守。” “诺!” 慕容皝重重一拱手。 …… 夜色渐渐黑了,北方的冬夜异常寒冷,大棘城里,白雪皑皑,不见人影,也在当天晚上,孙媚被一头小毛驴驮进了宫中,家里举办了简短的仪式,杨彦封孙媚为良娣,从此之后,就是杨家人了。 寝屋四角支着煤炉,温暖如春,一双高大的白烛把厅堂映的透亮,孙媚身着华服,与杨彦相对而坐,她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孙媚算不得绝色,虽然在精心妆扮之下,显得娇艳如花,不过她知道,一觉醒来,又将被打回原形,她本对入宫是有些抗拒的,就是因自家要身份没身份,要容貌也比不上一众姊妹,况且年龄大了,生怕杨彦几天劲头一过,失了宠,从此被打入冷宫。 尤其她清楚自己是个地地道道的联姻工具,先许了钱凤之子钱康,可人家看不上她家的门户,虚与委蛇,兜了一圈还是给杨彦做妾,虽然身子是清白的,名节却已被败坏。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罢。 孙媚挤出一丝笑容道:“郎君,时候不早了,妾服侍郎君睡下吧。”说着,款款离席,略一犹豫,就微红着脸颊除去了繁复的外套,仅着月白中衣站在杨彦面前。 凭心而论,孙媚的身材还是很不错的,二十来岁的女子正处于人生巅峰,如一只熟透的蜜桃,水灵灵,红嫩嫩,交织着青春的光彩与成熟的魅力,不由拽住了杨彦的目光。 杨彦是年轻人的筋骨,中年人的心态。 什么是中年人心态? 就是看女人不象年轻人从上往下看,而是从下往上看,先看身子,再看脸,连崔玲脸上有道疤他都不嫌弃,更何况孙媚好歹也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只要脸能说的过去,他更喜欢的还是玲珑有致的身材啊。 并且作为一个男人,与女子再不熟悉,也不妨碍更深一步的探索。 “郎君!” 孙媚在杨彦那审视的目光下,羞怯难当,低低唤道。 来,坐下说话。” 杨彦拉住孙媚的纤白素手,坐在了自己身边。 孙媚因除去了外套,哪怕屋里四角燃着炭火,仍是不由打了个哆嗦。 杨彦猿臂一展,把孙媚揽入了怀里,孙媚娇躯一颤,本能的想要挣开,毕竟她二十来岁了仍是处子之身,骤然遇上杨彦的亲密举动,总是不大习惯,但随即便醒悟过来,这可是自己的夫郎啊,她也不是那种清汤寡水的性子,于是将面颊贴上了杨彦的肩头。 这一贴上,或许是身份变了,心里竟有了种甜甜的感觉。 杨彦的鼻中,也幽幽荡荡的飘来了一股柔柔的处子清香,煞是心旷神怡,不禁叹了口气:“当初我年少气盛,未能顾及你的感受,让你受了委屈,后来又耽搁了你数年,是我对不住你。” 孙媚连忙道:“郎君何出此言,是妾不识好歹,心怀不愤,轻慢了郎君,幸得郎君并不嫌弃妾,妾无以为报,只望此生能服侍于郎君左右。” 杨彦微微笑道:“好了,你我之间既是夫妻,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春宵苦短,今晚就由为夫服侍你,嗯?” 刷的一下,孙媚俏面通红,低垂下了脑袋。 杨彦哈哈一笑,抱起孙媚直往床榻奔去。 “郎君,熄灯!” “熄什么熄,熄了我怎么看你的宝贝?” …… 第七二八章 拓跋待客 (谢谢好友爱看书的吃鱼酱的两张月票~~) 孙媚虽是初识男女滋味,可年龄摆在那儿,又存了获取杨彦宠爱的心思,很快就去了矜持,化被动为主动,尽享鱼水之欢,杨彦也在那饱满的身体上肆意纵欢,当真是春农一刻值千金啊。 不过对于姚湘和蒲玉,慧娘暂时无意安排与杨彦圆房,杨彦也不着急,反正自家的逃不掉。 因时值年底,朝庭的事务明显减少,杨彦也放松了,连流于家中诸女之间,并带带孩子,颇得天伦之乐,只是自打回洛阳之后,就与任皇后断了联系,哪怕他身为大王,也无法可想。 到了十二月八日,石虎被押解往端阳门,当众点天灯,按照传统点法,是把人悬吊起来,浑身裹满油布,在脚下置一堆薪柴,从下往上烤,最终烧成一人型火炬,残忍无比。 但杨彦并不愿石虎速死,于是仿效董卓,在肚皮上割开一道口子,把浸了油的灯芯插入其中,到底石虎被养的白白胖胖,还真烧起来了,肚皮处一团火苗忽明忽暗,为防止冬夜寒冷被冻死,又于绑住石虎的木台四周,遍植火把,提供热量,每日都有密密麻麻的民众前来围观唾骂。 整整烧足三日,石虎腹中的肥油被烧瘪了一大块,人也奄奄一息了,杨彦才命人把石虎提走,浇灌成水泥跪像。 时光匆匆,已是年后,慕容部有使者到来,向杨彦上表称臣,并送来了慕容廆的族弟慕容朗,约四十年纪,作为替罪羊。 杨彦封慕容廆为辽东公,平北将军,平州刺史,随即将慕容朗缚于端阳门外斩首示众。 也是这一日,诸葛颐一行经过奔波,无惊无险的赶到了东木干城,东木干城位于东木干山山脚,距离洛阳有三千里之遥。 一月中旬,中原大地已经渐渐回暖,但东木干山僻处漠北,干燥寒冷,时常还会毫无征兆的刮起旋风,刹那间飞砂走石,难以视物,砂土直往口鼻里灌,极为艰苦。 沿途所见的牧民,男人不说了,女子不管长相如何,那面孔几乎都是黑里透红,脸上仿佛结了层黑红色的硬壳,发髻上多粘有灰土。 而东木干城,虽名之为城,但因筑城时间短,许多地方仅用篱笆圈起来,便算作城墙,内以帐篷居多,只在城中心有一组简陋的土石屋子,作为王宫。 诸葛颐忍不住道:“难怪自春秋战国时起,北方游牧不遗余力,南下侵拢,老夫算是明白了,此处的确险恶,不宜久居,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圣人果不诓我!” 一名仆役道:“郎主,数百年间,北方游牧被中原王朝杀了一拨又一拨,却如韮叶般,割了一茬长一茬,怎么都杀之不绝,但愿此次郎主立下不世奇功,诱拓跋氏入并州,以便大王清灭北方祸患!” 诸葛颐点了点头,正待开口,却见两名拓跋氏族人快步而来,于是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因代表明国出使,诸葛颐也不隐藏行迹,在距离东木干两百里以南被巡哨发现,当即表明身份,出示文书印鉴,当地拓跋部大人不敢怠慢,飞报东木干,并派军护送,沿途好吃好喝,照料的无微不至。 惟氏接到飞报,着人把诸葛颐请入王宫正殿。 所谓正殿,只是一间面积较大的平顶土石屋子,殿首高踞拓跋纥那,身后位置,端坐着惟氏,约四十上下的年纪,皮肤洁白,富有光泽,容颜美艳,带有一丝英气,面容冷厉,不怒自威。 左右下首分列拓跋氏诸大人,依中原形制,面前摆着几案,可那坐姿不敢恭维,有人盘膝而坐,弓腰驼背,双手交叉握足,无意识的抠着脚巴,又莫名其妙把手指放嘴里唆唆,还有人屁股底下坐着个小马扎,两条胳膊搁在几上,探头打量着诸葛颐呢。 诸葛颐冷冷一笑。 诸葛氏虽大不如前,却好歹风光过,诸葛亮、诸葛谨、诸葛恪,谁不是一方权臣?这类家族,最是讲究行走坐姿,而诸葛颐本人在经学上也有着相当深厚的功底,即便杨彦见着这类老夫子,也是循规蹈矩,不敢有丝毫失礼,生怕被背后耻笑,如今见着这幕,哪还了得? ‘索头毕竟是索头!’ 诸葛颐心下鄙夷,况且身为明国使臣,惟氏与拓跋纥那应该出殿相迎,可这母子俩大大冽冽的高踞上首,原本他对诱拓跋氏主力入并州剿杀还有点愧疚,此时却只望杀尽这些褥毛饮血之辈,于是左手节杖一挺,右手国书高高托起,昂首迈步踏入大殿。 行至殿心,诸葛颐傲然道:“大明使节诸葛颐受大王命,前来拓跋氏宣敕!” “放肆!” 殿中诸人纷纷色变,有些拓跋部大人甚至按耐不住的破口大骂,拓跋纥那焦急的望向惟氏,连打眼色。 惟氏摆了摆手,止住席下众人,问道:“明国使臣,我代国并非明国藩篱,何来宣敕一说?” 诸葛颐眼珠微眯,他嗅出了一丝非同寻常的味道。 按常理来说,拓跋纥那被释放,必然提起关中之战,拓跋氏只要稍微有些眼力,都不至于得罪明国,更何况拓跋氏既能向晋室称藩,亦能向明国称藩,却偏偏摆出了一副踞傲的姿态,其中必有问题。 诸葛颐不认为拓跋氏会莽撞至此,那只有一种可能,漫天要价,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再根据自己的应对落地还钱,尽可能的讨要好处。 实际上也是如此,拓跋纥那领残兵败将回东木干城之后,与惟氏说起经过,惟氏就料定,明庭早晚遣使劝降,因此才有了如上的虚张声势。 “呵!” 诸葛颐轻笑一声:“我大明一统天下,指日可待,拓跋氏之主此时不降,还待何时?难道非得我大军马踏东木干方才醒悟?恐彼时,悔之晚矣!“ “大胆!” 当场就有人拍案而起,大怒道:“好大的狗胆,我族虽有受挫,却仍有控弦之士十万,岂容南人轻辱?来人,架起油锅,把这老狗烹了!” 诸葛颐夷然不惧,一手持节,一手托着敕书,冷冷笑着! 讲真话,当初他在郯城为王邃府下主簿之时,还打过杨彦的主意呢,这种场面根本吓不倒他,只让他更加鄙夷,胡虏来来去去,也就这套了。 惟氏再度摆了摆手:“明国使臣,你代表明国不远千里而来,便是为了羞辱我部?” 诸葛颐抬眼望了过去。 拓跋部在当时仍处于原始社会末期的部落酋长制阶段,保留着母系风俗,族酋传承不是父子相继,而是兄终弟及,弟报兄嫂,以母系为财产继承象征。 部落之间通婚,往往是男子嫁往女家,女子留在本部,虽经数百年发展,拓跋部也逐渐壮大,但除了拓跋本部,其余支族仍未脱离母系之风。 具体到惟氏,本是前酋长拓跋猗迤正室,拓跋猗迤死后,传位给亲弟拓跋猗卢,她也随之下嫁给拓跋猗卢,后拓跋猗卢死于讨伐亲子之战,拓跋部大乱,血腥争斗,拓跋郁律继代王位。 因自家子嗣没能成为代主,惟氏心有芥蒂,遂于晋太兴四年(公元321年),发动政变杀死拓跋郁律,立子拓跋贺傉为代王,拓跋贺傉死,又立次子拓跋纥那。 由此可见,惟氏是个厉害而又强势的女人,甚至羯赵索性称呼代国为女国。 诸葛颐略一躬身:“素闻惟夫人大名,今见之,果为女中豪杰,老夫失敬了。”说着,手中绢册前举,又道:“老夫奉我大王之命,出使东木干城,带来敕书一封!” “呈上来!” 惟氏向左右示意。 诸葛也没坚持宣读,任人取走,平摊于惟氏身前的几案上,拓跋纥那不发一言,显然很畏惧惟氏。 惟氏不动声色的看着,突然面色一寒,哼道:“让我代国去王号,降为代公,向你明国称臣,呵,明国虽势大,风头一时无两,但我代国僻处漠北,难道你家大王还能引军前来?更何况我拓跋氏世为晋臣,今晋尚在,岂能改投别家?” 这话明显底气不足,诸葛颐呵呵一笑:“惟夫人英明果敢,非是不明事理之辈,老夫奉劝一句,晚降不如早降,还是莫要抱有侥幸为好。” 这话很不好听,席中诸人纷纷现出了怒容,惟氏却面色平静,目光清澈,盯着诸葛颐,似乎在等待下文。 诸葛颐又道:“拓跋部四分五裂,各部大人不听号令,老夫临行前,大王特告之,若拓跋部之主诚心归附,可助他平定内乱!” 顿时,殿内有了的嗡嗡声,众人交头接耳,有人竟现出了喜色,其实对于在座的很多人,降明本不算什么,中原王朝强大,异族称臣并不丢脸。 只有个别人,如亲近贺兰氏的大人面色都很不自然,贺兰氏支持被惟氏杀死的拓跋郁律,其子拓跋翳槐与拓跋什翼健藏身于贺兰部中。 惟氏的面色也稍有缓和,点点头道:“晋室偏安一隅,明国势如破竹,隐有中土正朔之相,既承上天诰命,明王又是一番好意,我代国若是拒绝未免不近人情,但何须去代王号?” 第七二九章 巧舌如簧 (谢谢好友清风淡月的月票~~) 诸葛颐暗道一声果然如此,心里对杨彦叹服不己,从惟氏的前踞后恭来看,令拓跋部去代王号反而起了作用,毕竟只有在细节上下足工夫,一应规矩做的有模有样,拓跋部才不会起疑,若是这不计较,那不计较,有心人难免会有想法,于是抱着节杖拱了拱手:“明王仅即了大王位,若代主仍为代王,岂是为人臣子之道?惟夫人是个明白人,想来不须老夫过多解释。” “不妥!” 席中一人嚷嚷道:“去了王号,如何令我拓跋氏诸部臣服?” 诸葛颐微微笑道:“代王可曾令各部臣服?其实代王也好,代公也罢,只是个名号,何须过多计较?他日我家大王登基,你部重新进位为王亦非不可能,风物长宜放眼量,何须计较一时短长?” 惟氏不置可否的问道:“明王如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 何助我一统拓跋全族?” 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目光灼灼望向诸葛颐,在他们眼里,无非是宣喻各部,但有不从者,再于明国的支持下发兵征讨,包括惟氏也是这么认为。 诸葛颐向东南方向拱了拱手,便道:“惟夫人问的好,我大明若是派军相助你部讨逆,一来路途遥远,二来恐会生出不必要的误会,故大王有令,请贵部出兵并州,并承诺,代公可为并州刺史!” “什么?” 殿内沸腾了! 这可是并州啊,素有表里山河之称,太行、吕梁两山一东一西构成天然屏障,其间土地肥沃,地势平坦,而东木根山风沙漫天,干旱荒芜,与并州恍若地狱与天堂之别。 如能占取并州,任何人都敢断言,最多十来年,拓跋部将急剧壮大,有了强大的实力,一统各部还不是轻而易举?甚至百来年后,明国衰败,还能以此作为跳板进取中原呢! 别说席中诸人,就连惟氏,都控制不住的现出了意动之色,一统拓跋诸部是她的梦想,能借力明国更是再好不过,但她毕竟是通过宫廷政变上位,比所有人都多留了个心眼,她清楚自家实力不足以取下并州,更何况明国真那么好心?于是双手向下一压,待殿内喧闹止歇之后,便道:“石氏于并州驻有重兵,仅凭我一部之力,恐非对手,同时,若明军也入并州,将来不愿退出又该如何?” 诸葛颐捋须道:“惟夫人无须担心,石氏重兵布于上党三关及蒲坂津,并州内地反而空虚,据细作探得,各城池驻军总数不会超过三五万,而大王将于贵部出兵之际,兵逼蒲坂,令当地驻军不得妄动! 至于上党三关,受地形限制,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可进去难,出来也难,惟夫人以小股兵力扼其要道,可令三关守军望之兴叹,更何况三关乃拱卫襄国而立,若非得已,岂会轻易出关作战?莫非不担心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料区区并州一隅,还不值得让石勒甘冒奇险。 故于贵军来说,只须攻破雁门,将一片坦途,而雁门守军不足万数,倘若贵部连仅有万人把守的关隘也束手无策,那我家大王将不得不重新评估贵部是否有扶持的必要。 另于贵军攻占并州期间,大王将按兵不动,除非你部力有不逮,否则,绝不轻入并州,我家大王素来守信,惟夫人当是清楚,老夫可代大王与贵部歃血为盟!” 惟氏转目四顾,殿中的大人们,满脸激动,仿佛一座金矿摆在了眼前,他们从未想过,杨彦会有背信弃义的可能,毕竟自出道以来,杨彦的名声还是挺不错的,牙齿能当金使。 虽然攻入并州,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但征战不可能不死人,总之,就是一个字,值,这个诱饵,扰到了拓跋氏的心坎里! 惟氏又打量向诸葛颐,此人手持节杖,单手负后,昂首挺胸,嘴角微微翘起,一幅以上视下,有如恩赐般的模样,换了寻常人,肯定心里不舒服,可如此作派,反让惟氏放下心来,这说明明国已经把自已当藩属看待了。 如诸葛颐卑躬屈膝,大献殷勤,那才叫不正常。 暗暗点了点头,惟氏却问道:“孤并不讳言,明王此议实解了我部燃眉之急,但我部与你家大王素无渊源,明国为何要助我?” “实不相瞒!” 诸葛颐拱了拱手:“既然惟夫人爽快,老夫也无须遮遮掩掩,羯赵虽于长安城下十余万精锐尽丧,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次灭石,要么不动,动则倾尽全力,我大明虽蒸蒸日上,奈何立国时日尚短,根基不足,国内兵力、粮草、物资俱缺,还须防备江东掣肘,换言之,仅以我大明一家,吞不下羯赵,须广结同盟,我军的主攻方向为襄国,并州实是有心无力,还望夫人取下并州之后,守住井陉诸关,匆让羯人窜入太行山中。” 这话合情合理,也贴合大多数人想象中的明国实际情况,惟氏彻底放下了心。 “砰!” 惟氏重重一击几案,大喝道:“自即日起,我拓跋氏向明国称臣,永生永世为明国藩属,迟至夏未,起族中精锐八万攻打并州,来人,取礼器来!” 在来的路上,诸葛颐通过与拓跋族人交谈,再根据人口规模,推算出拓跋氏本族丁壮约为十二三万,而游牧民族上马即是战士,惟氏派军八万作战,几乎是倾尽全力了,毕竟她还得留一部分看守东木干城,派出三分之二的兵力,也可看出她对并州的必得之心。 这让诸葛颐再次对杨彦充满了钦佩,以惟氏实力,既便拓跋氏的其他部族袖手旁观,明军至少也要发十万大军才敢言必胜,但也仅止于取胜,因着东木干山有险可据,不敌可走的地形,谁也没把握全歼拓跋。 诸葛颐此行,先往长安,再由长安北出萧关,亲眼见到,这一路荒凉干旱,千里无人烟,根本没法补给,粮草的消耗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漫长的运输线又隐藏着巨大的风险,难怪以汉武帝挟文景之治的雄厚国力,与匈奴作战仅十余年就耗尽了家底,再以现今明国的人口基数与粮食产量,要想攻克东木干山,至少需要五年以上的准备。 有这五年时间,拓跋部耐心经营,根基日厚,拖的越久,日后征讨的难度也越大,相比起来,有机会把拓跋部主力诱入并州聚而歼之,区区名声算得了什么? 诸葛颐是文臣,有百年家世为后盾,并没有武将那种迫切的建功立业愿望,他更加在意的,是发兵远征对江山社稷的负面影响,如汉武帝与匈奴作战,后汉与西羌长达百年的漫长战争,无不耗尽了国力,导致国内危机四伏,矛盾重重,这是他竭力避免的,因此对杨彦的手段颇为赞同,毕竟兵不厌诈嘛,拓跋氏自己愚蠢,怪得了谁? 同时诸葛颐也能看出,惟氏并非全无防备,发锐卒八万,正是为了保证安全,毕竟这八万军纯是骑兵,以此警告明军莫要毁诺,否则随时可倒向石勒。 此时的惟氏,满面自信,美艳的脸庞上散发出煜煜光辉,诸葛颐也暗暗欢喜,能引八万拓跋部众入并州,显然是奇功一件,且此趟出使的顺利,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哈哈哈哈~~” 诸葛颐哈哈大笑道:“惟夫人果为女中英杰,有你我两家联手,石氏何愁不破?不过在出兵之前,你部须出一子质往洛阳。” 刹那间,满堂的欢声笑语偃旗息鼓,很多人面现不善之色,其实一个质子不算什么,死了就死了,古人对亲子的命素来不在乎,讲究只要自己活着,儿子死了还能生。 质子的意义主要是一个表示臣服的仪式。 惟氏倒是没太在意,挥挥手道:“纥那次子,年方三岁,可入洛阳为质。” 诸葛颐拱手道:“请夫人见谅,老夫来前,大王已有交待,贵部须以拓跋郁律次子,拓跋什翼健为质。” “为何?” 惟氏秀眉一蹙,现出了明显的不快之色。 第七三零章 江东乱局 (谢谢好友书友161219200000574的月票~~) 以子侄辈为质,如果不在乎脸面,也不在乎子侄性命的话,其实好处颇多,质子可以在都城四处走动,结交权贵,积攒人脉,将来回到部族,会给部族带来极大的便利。 因此惟氏见推托不得,索性以拓跋纥那次子为质,却没料到,杨彦直接索要拓跋什翼健! 拓跋什翼健今年十岁,躲在贺兰部中,贺兰部大人贺兰蔼头是其亲舅,与她向来不对付,前次入关,贺兰蔼头也不是受惟氏之命,而是受石勒之命,不得不去。 今杨彦以拓跋什翼健为质,很明显是对她的掣肘手段,假如她惟氏不听话,明国随时可以扶立拓跋郁律那一系,惟氏要说不气愤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掣肘手段越多,越表明杨彦对她的重视,此为人君之道,既用也防,也使她心里的最后一丝警惕烟消云散。 毕竟明国已经把拓跋什翼健这根绞索套上了她的脖子,只要她恭顺听话,又怎会轻易除去她呢? 实际上杨彦确存有于适当时机,把拓跋什翼健送回代北主政拓跋的心思,首先拓跋氏源自秦末,是一个非常古老的部族,要想毕其功于一役,除去拓跋氏几乎没可能,再差再差,他也能遁入茫茫漠北。 虽然在理论上,明军可以绕过东木干山,两头堵截,但是东木干山位于阴山山脉中段,而整个阴山连绵千多公里,普遍宽度达二十至六十公里之间,要从山的北麓绕行,路途遥远,耗费巨大不说,关键是水源难寻,山南降水充沛,山北则气候干旱,这和穿行于梁州山区不同,到处都有水源,仅是水源的问题,就让杨彦不敢轻易越过阴山,只能如抽丝剥茧般从长计议。 况且草原民族多不胜数,灭了拓跋,也会有别族取代,在科技没有达到一定的水平之前,强行占领那些蛮荒之地,耗资巨大,得不偿失,还会惹来群臣的反对,因此扶植代理人最为恰当。 杨彦看中了拓跋什翼健。 此人在历史上,也是一代英主,代国由他壮大,只是他运气不好,与苻坚处同一时代,才不敌避居大漠,可这并不能否认他的能力。 杨彦把拓跋什翼健要来,打算让佛图澄授其佛法,将来回草原大兴佛门,效法清朝,用软刀子割草原民族的肉,同时待得拓跋什翼健稍大些,以酒色堕其心志,培养出一个耽于酒色,碌碌无为的昏君。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哪懂什么,把美酒美女送他面前,他能忍住? 惟氏并不清楚杨彦的居心,但她清楚,既然诸葛颐开口索要拓跋什翼健,此事便无转圜,除非她甘愿开罪明国,可明国还能回头去扶植拓跋什翼健的长兄,拓跋翳槐,换言之,拓跋什翼健,她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惟氏放眼望去,席中几个亲近贺兰部的大人隐现喜色,显然揣摩出了杨彦的用意,有拓跋什翼健为质,可以让贺兰部有借口与明国走近。 她虽不甘心,但外有强敌,内有隐患,只得哼道:”来人,去贺兰部传令,明国使臣指名以什翼健为质,令其尽快送来!” “诺!” 殿外两人匆匆而去。 “好!” 诸葛颐大叫了声,便向后猛一招手。 身后随从,分别取出印信旌节,又有一人,取出了一卷绢册。 诸葛颐接来绢册,面容瞬间冷厉,喝道:“拓跋纥那,上前听封!” 拓跋纥那看向了惟氏,惟氏略一点头,于是步下台阶,半跪于诸葛颐面前。 诸葛颐展开绢册,郎声诵道:“今赐拓跋氏族酋拓跋纥那代公、并州刺史、镇北将军,都督并州、漠北诸军事,望尔勿负孤意,为我大明藩属拱卫北疆!” “臣拓跋仡那多谢明王,我部当永世忠于明国,绝不敢叛!” 拓跋仡那大声应道。 诸葛颐浮现出了笑容,接来印信旌节,授给拓跋纥那,从此之后,拓跋纥那正式臣服明国,因强索拓跋什翼健而来的小小芥蒂也消散无踪,殿内充满着欢快的气氛。 有仆役牵来鸡马狗,当场宰杀,三种血混入铜槃,代表杨彦的诸葛颐,与代表拓跋氏的拓跋纥那分别将血涂抹在嘴唇上,立下誓言,完成了歃血为盟的仪式,由此也宣告明国与拓跋部的军事同盟正式达成。 待诸葛颐拭去唇上血迹,惟氏微微笑道:“由洛阳前来,迢迢三千里,上使奔波劳苦,请先往城中暂歇,我部于晚间再设宴款待。” 诸葛颐拱了拱手:“多谢代公与惟夫人,老夫告退了!” 回到临时驿馆,诸葛颐略事休息,待得天黑,惟氏举办了盛大的篝火晚宴,载歌载舞,气氛狂热,每个人都看到了美好的未来,惟氏还特意送了两名拓跋氏处女给诸葛颐。 要知道,拓跋氏母系风俗浓厚,女子在及笄前失贞者比比皆是,处女在拓跋部中及为珍稀,必须把幼女从小看管才能保证成年之后仍为处子之身。 这两名女子皮肤细白,眉目姣好,又带着草原人独有的野性,诸葛颐也不是那种迂腐的夫子,自然笑纳,其实别看杨彦身边美女不少,但和世家大族相比,根本不算回事,他已经很自律了。 诸葛颐耐心住了下来,每日有美人陪伴,好酒好食,惟氏与拓跋纥那又待他甚恭,倒也逍遥,就是天气太干燥,那呼啸的北风一吹,脸上第二天就结了层硬壳子,非常不适服,好在第十日,贺兰部送来了拓跋什翼健,于是次日,诸葛颐带着拓跋纥那进奉的表文、礼物若干踏上了回返洛阳的归途。 礼物以象征性为主,有皮毛、牛马羊等牲畜以及一些金银珠玉贡物,另有百名拓跋部处女献与杨彦,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肌肤细嫩,貌美奔放,诸葛颐食指大动,可是给他十个胆,也不敢监守自盗。 这日,建康! ”陛下,陛下!“ 庾亮匆匆找到了司马绍。 “何事如此慌张?” 司马绍不悦道。 庾亮深吸了口气,拱了拱手:“前日深夜,陶公与南顿王于丹阳大破各家联军,斩首万级,逃散者不计其数。” “哦?” 司马绍大喜,但是看着庾亮那忧心忡忡的样子,又强压下喜意,不解道:“大胜岂不可喜?元规为何如此?” “哎~~” 庾亮叹了口气:“陛下,此事麻烦啊,前日晚间,各家士族于丹阳的联军突然起了骚乱,陶公与南顿王当机立断,挥全军进击,大获全胜,只是……事后才知晓,竟是羯贼于华亭(今上海松江)偷偷上岸,虽数量不详,但至少上万,趁夜突袭丹阳朱氏庄园,杀死数万口,掠得妇女、金银、粮草无数,朱家大乱。 随即羯贼袭取周围数家士庶庄园,丹阳故鄣(今浙江安吉)一带已如人间地狱,吴郡陆氏与顾氏得知朱家遭劫,抽兵回守本族,琅琊王氏由此士气大挫,独木难支,被陶公窥得战机,与南顿王合力进击,目前应已攻入了侨立琅琊郡,因事发突然,臣所知便是这些,具体情形还待再探。” “这……” 司马绍没想到,竟然有羯人横插一脚,他自然知晓个中厉害,也与庾亮一样,因大胜而来的喜悦不翼而飞,不禁沉吟起来。 庾亮看着司马绍,暗暗叹了口气,要问他此刻最后悔什么,显然是把妹妹庾文君嫁入了司马家。 如果没有这层姻亲关系,他可以如别家士族那般袖手旁观,坐看天下群雄纷争,只须守得自家门户安好,将来择势大者附之。 但他不行啊,他是司马家的姻亲,晋室的国舅,别人能紧闭门户,他不能,只能坐上司马家的破船。 原先他还有侥幸,指望两边相持不下,自己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但羯人的突袭狠狠搅动了这潭浑水,平衡的局面被打破了,也把颍川庾氏推上了险境。 第七三一章 联袂施压 (谢谢好友清风淡月与好友都市放牛1983的月票,好友风666的两张月票~~) 司马绍心里也是犹豫难决。 从内心来讲,羯人登岸突袭江东士族,他是乐见其成,但他几经废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满腔情怀的黄须小伙子,不可能意识不到个中的凶险,很明显,羯人于石虎战败之后,形势不妙,欲把自家拖下水。 现今自己成了获益者,那是黄泥巴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在各方指责下,有口难辩,或有可能自暴自弃,与羯人南北夹攻明国。 但是这么大一颗香饵,叫他吐出去又很难,毕竟他已经与士族撕破脸了,如兵败的话,被废都是好的,一杯鸩酒了此残生也极有可能。 自打与陶侃合兵,突袭士族联军时起,他就没有退路了,只能拼死一搏,收江东钱粮兵卒,与明国划江而治。 好一会儿,司马绍转头问道:”奴辈上岸,怎无人得知?” 庾亮道:”华亭位于江口,芦苇连天,原有几家小族于此熬煮海盐,可自明国以大量平盐价供应江东以来,因无利可图,纷纷散之,故了无人烟。 臣猜测,奴辈当是泛海而来,藏身于芦苇荡中,趁冬季原野无人,昼伏夜出,而朱家位于山区,人烟更稀,有利于隐匿行踪,故有朱家破门之祸。” 庾亮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羯赵没有成建制的水军,只能征用商船民船南下,虽有凛冽北风作为助力,可海面波涛汹涌,倾覆者十之三四,刘鹰原准备了两万卒,到了地头,只收集到不足一万五千,因海面的偏北大风要到年后才会渐渐减弱,短时间内没法回返北方,只能藏身于芦苇荡中,掐着时间,直到东南风渐起,天气渐渐转暖了,才派探马潜出芦苇荡,寻找袭击目标。 因泛海而来,没有马匹,直接奔赴两军的战场,那是找死,随便哪一方,扯出名份大义的旗帜,就让他万劫不复,而吴郡虽然距离华亭不远,可陆氏根深蒂固,又地处平原,人口稠密,要想隐匿踪迹根本不可能,故而远在故鄣的朱家进入了刘鹰的视线。 朱家虽在顾陆朱张四大姓中,实力最弱,却又强于别家,攻打朱家的难度不算大,还能获得大量补给,掠得丁口女子作为人质。 况且朱家位于山区,与外界往来不便,短时间内不怕有增援。 于是刘鹰领着人马,昼伏夜行,摸入故鄣山区,趁夜突击,一举击破朱家,斩杀数万人,掠朱家直系三百余口与近五千女子做为人质,并获得了大量金银、布帛、粮食,及兵甲箭矢,可谓收获丰厚,后又传来了晋室大破士族联军的消息,说明任务已大体完成,欣喜不己。 “还望陛下速作决断!” 庾亮见司马绍不吱声,大体也能猜出司马绍的犹豫,于是开声催促。 司马绍眉头一皱,他实在是不愿放弃这大好局面。 这时,有宦人在外拱手:“陛下,卞公、温公、钟公(侍中钟雅)、桓公与谢公求见。” 来者皆为未参与司马绍和士族争斗的侨姓士人,也没在市易行中亏钱,虽然杨彦掠人钱财的手段令人发指,但其后司马绍的应对更使其大失所望,故索性不再上朝奏事,两年下来,也算享了清福。 司马绍暗道一声不好,很明显,这几人是来向他施压的,可是又不得不见,于是挥了挥手:“宣!” “诺!” 宦人施礼离去。 不片刻,卞壸、温峤、钟雅、桓彝与谢裒联袂而入。 “臣等参见陛下!” 五人略一施礼,卞壶便直言道:“不知陛下可知羯贼已于华亭上岸,袭破故鄣朱氏一事?” “朕刚刚知晓。” 司马绍硬着头皮道。 卞壶又道:“陛下如何处置?” 司马绍心里暗生不快,卞壶的辞锋中透着咄咄逼人的意味,这是臣子对主上的态度么?顿时哼了声:“卞公以为朕当如何?” 卞壶道:“陛下与江东士族之争,臣等不便置喙,但羯贼既已侵袭江东,便姑息不得,臣请陛下收兵,由我等为陛下与江东士族居中斡旋,想那茂弘(王导表字)、士光与君孝等人俱是深明大义之辈,必愿止弋,合兵共击羯贼。” 钟雅也道:“陶公亦非不明事理之人,理当赞同,此亦为调节两家纷争之契机。” “这……” 司马绍正为此事犹豫不决,让他现在收兵,大好形势一朝丧尽,他怎能甘心? 其实程遐有句话没有说错,司马睿与司马绍父子并不是太恨石勒,没有石勒在宁平城全歼了司马越诸子与越府幕僚,哪有他父子俩的今日? 所谓的不与刘石通使,是做给人看的。 正如祖逖,被元帝忌惮,施加诸多掣肘,但祖逖与石勒通商,元帝偏偏不拿此事定祖逖的罪,这就很有门道了,说明与刘石通使是受朝庭默许的,所谓的不与刘石通使,只是空言泛泛而己。 “陛下,若不立即止弋,羯贼还将为恶,陛下在犹豫什么?” 卞壸再次厉喝。 别看卞壸是臣,司马绍是君,但卞壸一身正气,横眉怒目,司马绍居然心里一悸,一丝惧意生了出来。 “陛下,不可!” 殿外传来了脚步声,西阳王羕疾步奔入殿中,挥手阻止。 在听得卞壸等侨姓闲臣往苑中赶来的消息,西阳王羕就知道必是来向司马绍施加压力,于是匆匆赶来。 西阳王羕与南顿王宗是兄弟俩,同为八王之乱中,汝南王亮的第三,第四子,两人的关系也最为亲善,南顿王宗在前线领军作战,他则留在建康,辅佐司马绍。 “为何?” 卞壸冷眼看了过去。 西阳王羕拱了拱手:“我军于前线,已经大破士族联军,据四弟传来消息,王导子王长豫,王舒子王允之,陆晔长子陆堪,顾和子顾淳及各家子弟十余人皆没于此役中,纵使主上有心和解,王陆顾诸族也必不干休,故陛下何必行那妇人之仁,应当与陶公一鼓作气,先铲平各家再说,至于那此许奴辈,泛海而来,又有多少?待得陛下平定江东,尽收兵甲,再行铲除亦不为迟。” “一派胡言!” 谢裒大怒道:“有外敌窥伺于旁,你竟还窜唆主上内斗,简直是不识大体,当年你父便是如此,至你兄弟俩,亦是如此,难怪你司马家丢失大好中原,偏安一隅,苟延残喘,岂是无因?” “放肆!” 西阳王羕毫不示弱的大怒:“你等识君之禄,非但不忠君之事,反而施压主上向逆贼服软,是何道理,嗯?” 桓彝向司马绍拱了拱手:“陛下,外间已有传言,说陛下与羯贼密订盟约,陛下应身体力行,予以澄清,以免坐遭小人口实。” “你……你……” 司马绍也是气的脸通红,颤抖着声音道:“你等几个,简直是放肆之极,朕怎可能勾结奴辈?” 卞壸本就性格刚硬,听得这话,索性豁出去了,冷声道:“勾与不勾结,还须陛下自证!” “好,好,好!” 司马绍简直是气的不行,难道三个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西阳王羕眼里凶光一闪,便道:“陛下,何须与之多言,当初陛下被废,此辈无一人出面为陛下说公道话,现陛下形势大好,又赶来逼迫陛下收兵,照臣看,此等几人虽明为旷达,实则暗结叛逆,臣请陛下着宫中宿卫拿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哈哈哈哈~~” 卞壸仰天狂笑道:“主上不纳忠言,反宠信小人,坦衣牵羊不远矣,也罢,老夫人头在此,陛下拿去便是!” 卞壸不称臣,自称老夫,显然已对司马绍失望透顶,彻底绝了心思。 温峤、钟雅、桓彝与谢裒四个相视一眼,也踏前一步,沉声道:“自无让卞公独死之理,陛下欲试刀锋是否锐利,可朝我等颈项砍来!” 五人并排,昂首挺胸,大袖飘飘,冷眼望向了司马绍。 第七三二章 任皇后回家 (谢谢好友石卧堂主人~的月票~~) 司马绍只是怒火冲了头,真把这五人杀了,他也知道严重性,毕竟卞壶等人各自有清名在外,不是说杀就能杀的,况且也不是王导、陆晔之流,与自己交战,已无化解余地了。 想当年,司马昭杀稽康,还要寻个由头,就这也从此成为一生洗刷不去的污点,并反过来成全了稽康的贤名,这还只是一个,现在让他一次性连杀五个,别说是他,恐怕胡主都不敢。 完全可以想象,只要杀了这五人,自己将被口水沫子淹死,唯一能倚之为仗的正朔名份也将失去。 虽然很多士人在杨彦手上吃过亏,但杨彦从未杀过士人,勉强能与他扯上关系的王邃,也是忧惧交加,因病而亡,谁都不能把王邃之死赖到杨彦头上,而自己倒好,只因犯颜顶撞,就杀了五名有清誉的士人,这是嫌死的不够快啊。 从感情上来说,他恨不能杀尽江东士人,但在理智上,又清楚断不可行,其实这五个稍微软一点,他借梯子下台,也就算了,偏偏一个比一个硬气,骑虎难下啊! “哎~~” 庾亮叹了口气,拱手道:“卞公,主上急怒攻心,所言当不得真,你等还是回去罢,庾某找机会再来劝劝主上。” 这五人也不是一心寻死,既有庾亮递来梯子,再看向司马绍,也没打算唤来宫中宿卫,于是自各向庾亮拱了拱手,大袖一甩,转身往回走。 只是快出殿的时候,卞壶忍不住回头道:“庾元规,老夫奉劝一句,趁早把你妹接回府中罢。” “老匹夫,莫非真当朕不敢杀你?滚!给朕滚出去!” 司马绍忍无可忍,咆哮道。 五人不再刺激司马绍,纷纷加快了脚步,待得出了宫门,均是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桓彝回看了眼那巍峨的宫门,摇摇头道:“羯奴虽未必是主上引来,但主上决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原本我等还想着两家战的精疲力尽,再从中劝和,使其休兵止弋,却因羯人横插一脚,料来已不可行,尤其羯人生性凶残,若任其流窜,哪怕最终被灭,亦遗祸无穷啊,还须早做定计。” 谢裒苦笑道:“主上摆明了不肯退兵,各家士族也无法腾出手,而我等无兵无卒,如之奈何?” 桓彝看了眼卞壶,迟疑道:”不如去求见裴妃,请裴妃出兵。” 卞壶哼了哼:“若非此小儿耍弄手段,江东怎会沦此境地?”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江东的乱局,正是杨彦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搞了个期货市易行,各家士族大出血,恐怕各家到现在还一团和气呢。 不过这种事要说全怨杨彦,也不见得,毕竟期货没人逼你去炒,市易行的大门两侧,也贴有期货有风险,入市须谨慎的警示,人家已经提醒过了,你还要炒,亏钱只能怨自己的贪欲作祟,真不能怪别人。 更何况士人把粮价暴炒上去,民不聊生,疑似市易行出手,又把粮价打回原形,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这笔帐又该怎么算呢? “哎呀,一码归一码,解决羯人之患才是正道,更何况望之兄乃裴妃故旧,你若不在,我等怎好说话?” 桓彝不由分说,一把扯上卞壶的胳膊,拉着就走。 五人各自上车,不片刻,来到了城东的杨府,经通传入内,裴妃与荀华亲出迎回府内,却让人意外的是,荀崧和荀邃也在。 “哈哈~~” 互相见过礼之后,荀邃哈哈一笑:“诸公可是为羯人而来?” “正是!” 钟雅点点头道:“主上无意退军,无心顾及天下苍生,故我等请王妃为我江东士民计,发兵剿灭羯贼,还江东安宁。” “这黄须儿,竟如此不顾大局!” 荀崧怒道。 裴妃摇摇头道:“晋主为保江山,已不择手段,也罢,他既不理,孤可不能坐视,两位荀公便是因羯贼祸乱江东而来,荀华你可有退敌良策?” 荀华沉吟道:“杨郎留在建康的兵力只有数万,若与羯人正面交战,先不提那黄须儿会否从旁偷袭,既便战胜,也未必能全歼,一旦乱军流窜,为祸更大,也更难收拾,故可采围三阙一之策,以精骑压迫羯奴,却又留其生路,想那羯人必不敢于江东久留,当尽快泛海北返,我则以水军去江口拦截,于海面歼敌。“ “好,此策甚妙!” 荀邃捋须赞道。 卞壶却是道:”那被羯人掠去的丁口女子如何?难道玉石俱焚?陆上尚可逃遁,海船一旦沉没,必无幸理。” 荀华无奈道:“这也不是不得己而为之,毕竟江东士人与晋室谁都有可能袭击我军,不得不防,要不这样,王妃给我一封诏令,我立刻去姑孰,随水军出海,便宜行事。” 众人转念一想,也只能这样了,毕竟荀华说的是实话,谁也猜不透司马绍、陶侃与江东士人的心思,如三家能齐心协力,在陆上就足以全歼羯人,可现实是三家各有心思,谁有机会,都不吝于向对方落井下石,因此只有先保全自己,才能谈克敌制胜。 众人纷纷望向了裴妃。 “也罢,荀华你小心点!” 裴妃略一沉吟,不放心的点了点头。 …… 既然有了定计,接下来,几人开始商量起了细节,与此同时,任皇后也回了娘家。 好一段时间没见着杨彦了,任皇后的相思之情不仅未被时光消磨,反越发的浓烈,自回了李家,她渡日如年,朝思暮想,难抑相思之苦,只望长伴在杨彦身边。 这段日子以来,她也不是没回过娘家,几次三番想请兄长出面,为自己与李雄和离,但事到临头,总是难以启齿,毕竟现代人不把离婚当回事,而古人对婚姻是非常重视的,离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家的事,再由女方提出离婚,结合李雄的现状来看,这就不仅仅是名节尽丧的问题,而是会被人指责为嫌贫爱富,攀附权贵,人品有问题。 更何况作为一名女子,让她去和大哥说,我出轨了,我想和丈夫离婚,这话别说古代,就是现代都难以启齿啊。 见着任皇后那愁眉不展的模样,家主任回不由问道:“阿妹,可是有心事?若是用度有缺,尽管和大兄开口,既便是那李仲俊亏待于你,大兄也为你上门去讨还公道,呵,他可不是皇帝了,以前冷落你倒也罢了,现如今,我任家的人岂容他欺凌?” 任夫人坐在一旁,哼了声:“小妹你放心,若是在李家受了委屈,自有娘家为你做主,这李仲俊真不识好歹,大王妻妾才十数出头,且个个身家清白,来历清楚,可他到好,家里妻妾数百,毫不知收敛,照阿姊看,早晚要生祸事,难怪此人得国又失国。” “少说两句。” 任回不悦的看了过去。 任夫人正是一肚子怨气,想他任家在蜀中,虽不是皇族,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与范氏不相上下,如今呢?不过一普通富庶人家,其中的失落难以言述,她把责任全归在了李雄头上,要不是李雄失了国,任氏焉能如此? 于是变本加厉道:“仲俊那几个子嗣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小妹恐有所不知,在仲俊随明王出征关中期间,竟与家中的一些姨母勾搭成尖,这事还未传开……” “够了!” 任回连忙打断。 任夫人这才闭上了嘴巴,可那满脸的轻蔑笑容,无不显示了空穴并非无风。 任回摆摆手道:“坊间传言,说他作甚,不过仲俊确实是该收敛了,改日为兄登门去劝遣散部分姬妾,免得被有心人拿来说事,也算是回报他曾照拂过我任家,哎~~” 说着,叹了口气,又转头望向了任皇后,问道:“阿妹,若是仲俊委屈了你,不妨与你兄嫂说来,为兄刚好一并为你把此事料理。” 任皇后满脸犹豫挣扎,那如玉的容颜,竟现出了痛苦之色。 第七三三章 天降洪福 (谢谢好友我的心在燃烧的月票~~) 任皇后本就难以启齿,恰任夫人说起李雄子嗣偷家中姨母丑事之时,那满脸不屑的模样,让她更是难以开口,毕竟她是有夫之妇,与杨彦也属于偷人啊。 夫妻俩对视一眼,相继现出了讶色,很明显,任皇后此趟回娘家,必有为难之事。 任回问道:“阿妹,咱们父母皆已故去,你兄嫂可为你作主,有何事不可说?” 任夫人也笑道:“小妹莫非还见外不成?” 任皇后心想娘家毕竟是娘家,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家,如不能尽快和李雄离婚,万一杨彦年后再去出征,一别又是一两年,能否记得自己还很难说。 要是没遇上杨彦,她这一生也认命了,可偏偏与杨彦有了湖畔的一夕情缘,让她那枯萎的心再次泛出了活力。 ‘罢了,罢了,总要为自家争取一回,哪怕被兄嫂责骂轻视也在所不昔,大不了不成便是,反正自己死过了一次,还有什么好畏惧呢?’ 任皇后猛一咬银牙,盈盈跪倒在了任回座前。 “阿妹,你这是为何?” 任回讶道。 任皇后沉声道:“妹欲与李仲俊和离,望大兄成全。” “什么?” 顿时,任回满脸怒容,猛的站了起来。 李雄被废,朝不保夕,自家妹妹与之和离,这不是要让人戳脊梁骨么? 任夫人连忙劝道:“夫郎,小妹绝非无理取闹之人,既求夫郎主持和离,必有苦衷,不妨先听坐下来听听再说。” “哼!” 任回怒哼一声,坐了回去,锐目狠狠瞪着任皇后。 任皇后早已豁出去了,开口道:“妹自及笄嫁与李仲俊以来,从不敢有行差踏错,奈何李郎耽于声色犬马,沉溺于温柔乡中,行事日渐荒***多次劝说,非但无果,反被其厌恶,从七年前开始,李郎再未踏入妹的寝宫一步,妹倒也落个清静。 之后李郎失国,迁出成都,不知怎么回事,重新惦念起了妹,可妹与李郎已无夫妻之情,自是不愿屈身事之,李郎几经骚扰,皆被妹坚拒,终于去年夏初,李郎闯入妹的寝帐,欲行那……不轨之事,妹奋力呼救,惊动明王及身边女卫,及时拦住,李郎则恼羞成怒,辱骂妹攀附明王,妹羞愤欲绝,当夜投湖自尽,却不料,明王正于湖中洗浴,救下了妹。 实不相瞒,妹自得遇明王之后,慕其才情,渐有……恨不相逢未嫁时之感慨,但妹知自家身份,从不敢有俞越之事,也不敢向任何人提起,可那晚被明王救了下来,妹念及自己已过了一次,故放下心节,向明王畅开心扉示爱,幸明王不嫌弃妹……” 任皇后真的豁出去了,不顾女儿家的羞涩,把前因后果与自己的心路历程讲的清清楚楚,当然了,与杨彦的一夕之欢被隐瞒了过去,可是任回夫妻哪能猜不出当晚发生了什么? 杨彦在湖中沐浴,必然全身光溜溜,而自家妹妹投湖自尽,时值夏初,天气较热,必然仅身着薄衣,被水一浸,那还用看么? 更何况二人虽不明白杨彦是怎么把自家妹妹给救了回来,但很明显,身体上的接触少不了,再加上事后任皇后向杨彦表达爱意,双方都是成年男女,黑暗中,湖边上,杨彦又没拒绝,要说不发生些事情,讲给谁听都不信啊。 任回眉梢陡然一跳,刷的起身,负手在殿内来回走动,步伐越来越快,那眉心也越拧走紧。 他真是没料到,自家妹妹竟然和杨彦有了私情,而这种事不可能两个人的事,至少关乎一族,此时他也顾不得任皇后在李雄处受的委屈,思忖着与自家的厉害关系。 任氏源于陇西,随李特入蜀,除去作为皇室的李家,只次于蜀中第一大族范氏,可谓呼风唤雨,但随着国破,被迁来洛阳,虽然杨彦并未没收蜀中各家的家产,可实际处境连寻常富户都不如。 毕竟明国富户可以明目张胆的花钱,有钱就花,尽情享受,没人来管,而他不同,来洛阳定居形同于被俘,生怕被人盯上,平时小心翼翼,低调处事,哪敢张扬? 况且任回于成国大权在拨,今来明国,投闲置散,他才三十多岁,正是人生巅峰之时,如何甘心就此终老?显然,任皇后就是个攀附杨彦的机会。 换了江东士族,大多不愿行此道,以幸进身是抹不去的污名,正如刁协,被污为幸臣,庾亮还算幸运,他那中书监有名无实,司马绍大权独揽,让他躲过了一劫,而杨彦更是曾被冠以古往今来第一幸臣的帽子,无非是他自开炉灶,现在没人提了,可天下有谁能如杨彦一般呢? 不过任回不在乎,严格算起来,他家连士族都不是,顶多归于地方豪强一列,自然没士人那么讲究,有机会进身,哪管来路? 突的,任回转身,向任皇后道:“大王可曾与你有所承诺?” 任皇后俏面微红,不自然道:“大王让妹尽快和李仲俊和离,他说……他说,绝不负我,还说会尽可能的补偿李仲俊。” “哈哈哈哈~~” 任回再也难掩心中振奋,张嘴狂笑起来。 名声算什么? 他要的是晋身! 这真是意外之喜啊,想自家妹妹,年龄那么大,又是已婚妇人,竟被杨彦看中,当真是天降洪福啊。 不过再一细看,任皇后本就娇俏妩媚,又未曾生育,身形仍如二八佳人,玲珑紧致,实乃一等一的美人,且知书达礼,性情贤淑,被杨彦相中倒也是……挺合理的啊。 “嗯~~” 任回捋着胡须,盯着任皇后看,连连点头。 任皇后被看的吃不消了,面现羞恼之色,如果任回不是自家长兄,她铁定拂袖而去。 “夫郎!” 任夫人也忍无可忍,不满的唤了声,便扶起任皇后。 任回这才敛去笑容,可仍是微微笑道:“阿妹,李仲俊着实配不上你,你既欲与之和离,便由为兄替你做主,不过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免得被人说道。 这样罢,你暂时别回去了,就在为兄这住着,几日一过,李仲俊必焦急难耐,上门来寻,你避而不见,由为兄出面,隐约点出其子与姨母私通一事,以李仲俊禀性,必然回家大闹,只要丑事抖了开来,为兄便以李家门风淫丑为由,为你与之和离。” “这……” 任皇后迟疑道:“仲俊虽失国后性情乖戾,却尚算善待妹,妹只求和离,并不愿伤害到他,阿兄算计于他,是不是过了些?” 任夫人劝道:“他家里的丑事能做怎就不能说?况且纸终究包不住火,早揭开比晚揭开好,正如扁鹊见蔡桓公,小疾不医,终成大患,趁他家里还未闹的不可开交,早些提点于他,让他早些处理,其实是为他好,届时你兄再劝他把家里姬妾尽量遣散,只留几个贴心可靠的伴他渡过余生,岂不是妥当? 阿姊知你性情和善,想必你也不愿李仲俊因房事劳碌而亡,总之啊,在阿姊看来,经此一事,李仲俊当有悔改,更何况大王也愿补偿于他,他落得了好,你也落得解脱,这正是两全其美啊。” 任皇后还是有些犹豫,她知道李雄自失国之后,性情已经不能以寻常看待了,鬼知道把丑事揭开李雄会怎样,万一暴起失手杀人,既便不抵命,也要判处劳改,以李雄的身子骨,没两年就能活活累死。 这倒不是任皇后对李雄有情义,主要是她觉得自己出轨在先,心里总是内疚,李雄好好的,她也落个安心。 见妹妹不吱声,任回从旁劝道:“阿妹啊,李仲俊家里几百号人,这等丑事根本遮不住,揭开只是早晚间事,为兄提点他,还能劝说两句,让他勿要冲动,若是被府中下人撞破,事起突然,只怕真要出大事,故长痛不如短痛啊。” “也罢,便依阿兄,不过妹请阿兄务必掌握好分寸。” 任皇后想想也是,勉强点了点头。 第七三四章 扔入大海 任皇后在娘家耐心住了下来,任夫人几乎天天找上门,陪着说话解闷,顺便旁敲侧击的了解任皇后与杨彦间的过往,还不时表露出对自家处境的担忧。 任皇后其实明白兄嫂的心思,这让她很为难,一方面,她真心想尽快解脱,与杨彦双宿双飞,哪怕做不得皇后也无所谓,毕竟她是已婚妇人,可不是那二八芳龄的小娘子了,也不会挑惕了。 但另一方面,又担心兄嫂以自己作为晋身之阶,惹来杨彦不快,不过她也是无法可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捷,陶侃与朝庭联军并未再接再励,而是充分消化胜利果然,江东大地暂时止弋,而刘鹰也探得了驻建康明军有万骑在向自己奔来,生怕三方达成协议,全力围攻自己。 况且此趟行来,破灭朱家,掠得大量女子、财货和粮草,司马绍又事实上承了他的情,任务已达成,于是不再多留,挥军直奔华亭,出海北逃。 一月底已是春风渐起,北风势消,数百条船划动大桨,向着北方航行。 “吁~~” 刘鹰站在望楼上,看着江口一道绿水,一道蓝水泾渭分明,顿觉心胸开阔,长长吐出了浊气出来,再望向站在他身边的朱家家主朱腾,不由哈哈一笑:“朱君此去襄国,主上必加以重用,到时还要朱君多多提携啊,哈哈!” “哼!” 朱腾哼了一声,面色数变,但终究没有言语。 他本任建威将军,吴国内史,也算是背运,因士族联军与司马绍交战,受陆晔委托,回乡筹备粮草和大竹竿,结果碰上了羯人来袭,猝不及防之下,几近于全军覆没,还被攻破了庄园。 除了嫡系子孙,旁系全部被杀,除了他的正妻和女儿,几个儿子的儿媳,其余女子惨遭凌辱,家资被掳掠一空,自己也做了阶下囚,令他羞恨交加 可是朱家到底安逸了上百年,早已不复先祖朱然,朱纪之勇,他明明是有机会自尽的,剑也曾架在了脖子上,可就是没法狠下心来抹那么一下。 念及于此,朱腾叹了口气。 “嗯?” 朱腾突然心中一动,望向了前方,在约十里开外的海面上,竟然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舰队,正直冲而来,约有数百条船。 “哈哈~~天不绝我也!” 朱腾哈哈一笑。 刘鹰则是面色剧变,冬春之交,海面依然波涛汹涌,此时骤现一支由数百条船组成的船队拦着去路,这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毕竟单条船在大海上转向很方便,而庞大的船队,仅仅隔着十里的距离避让,根本没有可能。 “将军,赶紧转向啊,来者必是明国水军,我军多为商船民船,交手多半不敌,速往东行驶,或有一线生机,否则被他迎上,咱们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啊!” 一名部将急拱手劝道。 刘鹰哪里不想跑呢,实在是发现的太晚,没法跑了,说到底,还是他水战经验不足,启行之时没能放出小船巡曳,以至于到了十里的距离才发现明军水军。 再一仔细观察,前面数十艘,都是足有数十丈长的战舰,那尖角铁锥在波涛中若隐若现,望之生寒。 完全可以想象,如若两船相撞,自家绝计讨不了好,于是猛一挥手:“减速停船,列阵以待,老子们有人质在手,本将倒是不信他敢来撞击。” 羯军不是专门的水军,虽也有些旗语,却很粗糙,以旗号夹杂着嘴喊,命令一层层的下达,各船陆续倒划大桨,于海面悬停下来,弓弩手则纷纷张弓搭箭,紧张的望向前方。 这一支舰队正是明国水军,由荀华拿着裴妃手令亲自率领,前一两天就出了海,埋伏在江口,坐等羯人北归。 见到对面船速渐渐放缓,荀华也喝道:“放慢速度!” “诺!” 道道旗语下达,全舰队呈一扇形,陆续降低速度,缓慢接近对面的羯船。 姑孰太守季弘不放心荀华,也随舰队出征,这时便道:“女郎请看,前方船上,似是朱家家主朱腾,想不到此人身为堂堂顾陆朱张四姓之一的家主,亦是落入虏辈之手。” 一名部将嘿的一笑:“纵是身处高位又如何,一遇兵灾,亦不过阶下囚耳,看其衣冠整洁,只是精神稍有靡顿,羯人并未虐待于他,照末将猜测,多半是要把朱腾押入襄国为官,嘿,朱氏百年清名怕是不保喽。” “诶,休要胡言!” 季弘摆了摆手,便向荀华道:“女郎,依末将之见,不如挥军强攻,将羯船击沉,朱腾虽性命不保,但至少不会被污了朱家百年清名,料其也是愿意的。” 荀华眉头一皱道:“朱腾生死我倒不放在心上,只是……羯人还掠了数千女子,战事一启,那些女子岂不是遭了池鱼之灾?” 季弘神色一滞。 荀华有裴妃诏令,江东诸事,在荀灌走了以后,由裴妃节制,更何况荀华还为杨彦诞下了大公主,因此他也不愿得罪荀华,于是沉吟道:“能否救下被掠女子,还要看羯人如何安置,若是集中看守,那倒好办,只须稍做佯攻,探明情况,分船围之,迫其投降,即可救下大部分的女子,但怕就怕每船都有,还须从长计议啊。” 荀华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待两只舰队接近到还剩三四十丈距离的时候,刘鹰放声唤道:“对面可是明国水军?本将刘鹰,与你井水不犯河水,速让开条道,放我离去,否则,满船女子,与我等皆沉于海里。”说着,猛一挥手。 “将军,饶命,饶命!妾不想死啊……” 刹那间,哭喊声大作,数十名女子被强行从仓中拖出,大多衣衫不整,哭着哀求。 “该死!” 荀华气的俏面煞白。 ”哈哈哈哈~~“ 刘鹰哈哈笑道:“老子知道不是你明国水军对手,既被拦着,大不了一死而己,今有诸多美人陪伴,此生还有何憾?押上来!” 又有羯人挺起刀枪,把那些女子押向船帮,可挡着箭矢。 各船也陆续有女子被押上前,海面上满是哭声。 荀华心里格登一下,最坏的情况出现了,居然每船都有。 刘鹰却是精神大振,很明显,明军投鼠忌器,原本被明国水军拦截,他已经不抱有生还的希望了,可此时,生机乍现于眼前,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于是又翻眼向朱腾看去,厉喝道:”亮出你的身份,向明军求饶。” 朱腾犹豫难决,被俘已经够丢脸了,再开口呼救,好歹他是一家之主,总是有些底限的。 刘鹰立刻招了招手。 军卒又推出了十数人,有男有女,直接押向船帮,摁着脑袋,面对着下面的汹涌波涛。 “夫郎,救命,救命啊!” “阿翁,儿不想死啊!” “呜呜呜,阿翁快救救小女!” 刹那间,哭喊声又起,朱腾的面色难看之极,这是他的妻子儿女! 刘鹰阴笑着瞥了一眼,便道:“朱君,本将只给你一次机会,若不开口讨饶,你的妻儿,将会被推下海喂鱼,本将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你出声,让对面明军知道你的身份,否则本将死了,你也别想活。” 从朱腾没胆量自尽来看,此人乃一惜身之辈,但刘鹰哪里清楚,朱腾的儿媳顾燚被杨彦麾下的许杰拐走,使之大失脸面,虽说处在生死关头,如果是一般人,他或会拉下脸面求救,可对面是明军,向仇人求援他哪能开得了口? 朱腾仍是犹豫难决。 “哼!” 刘鹰冷哼一声,猛一挥手。 一群羯人狞笑着冲上前,抓着人就往海里扔。 “住手!” 朱腾厉声大叫,却是迟了,有的给拦腰抱住,在啊啊大叫中落入海里,还有人虽紧紧抓着女墙或绳索不放手,却被抬起两条腿,向上一掀,就抛入了海中! 第七三五章 救人为先 (谢谢好友东海令狐冲的两张月票~~) 有如下饺子般,海面上扑通声大作,在风浪中,人落入海里连个浪头都溅不起来,但人有浮力,一时又沉不下去,还有人通水性,出于求生的本能也在扑腾着四肢,随着波浪翻滚,海面上零散着黑漆漆的脑袋与挣扎挥舞的手臂,另有些呛水的咳嗽声与断断续续的尖叫呼救,简直是惨不忍睹! 别说荀华俏面森寒,就是季弘等武将都现出了怒容,一名女牛卫怒道:“羯人草菅人命,果是该死,朱腾的妻女何罪之有?女郎,末将愿下海把人救上来!” 季弘迟疑道:“落水者靠近羯船,他若射箭如何是好?” 这名女千牛卫道:“羯人所求者,无非活命,他怎敢对我先动手?就不怕惹恼了我军,挥军进击,教他与人质同归于尽?甚至末将还以为,羯人是故意把人质推海里,就看救不救,以推断我军心意,女郎,事不宜迟,哪怕早春时节,海水仍寒,寻常人落海里,通水性也撑不了多久啊。” “也罢,你带着人下海。” 荀华想想也是,猛一点头。 “诺!” 女千牛卫施礼离去,随手点出数十人,一窝蜂跳入了海里,撒开手脚,奋力游去。 “将军,明军游来了,要不要放箭射杀?” 对面船上,一名将领凑头向刘鹰问道。 “射什么射?” 刘鹰转头喝斥:“本将推人下海,就是试探明军的态度,他既然在乎人命,那再好不过,我等可与之周旋,或能平安回返襄国,你若射了他,惹得他挥军来攻,人质死也倒也罢了,难道还要老子们为人质陪葬?” 又一人道:“将军言之有理,我等非是贪生怕死,而是明国水军实力强劲,连王敦精心操演的荆襄水军亦非其敌,何况我等只是草草驾了商船民船泛海南来?如今主上形势不妙,我等还须留下有用之身,于马背上与明军争雄,怎能死于此处?” 那名将领挠了挠脑脑,不再说话。 朱腾见着明军下海去救自己的妻儿,不禁现出了紧张之色,双手攀着船帮,一眨不眨的向下看去。 虽然海水冰冷,但千牛卫都经受过了残酷的训练,耐寒能力远超常人,落水的朱腾妻儿被冰水一泡,缩手缩脚,随着海浪沉浮挣扎,而千牛卫们甩开膀子在大海中乘风破浪,尽情遨游! 下水的千牛卫以男性居多,专往女子身边凑,有人猿臂一展,勾着个女子,那女子还挣扎,于是索性和身抱上,那胳膊一勒,就勒个半晕,大手按在胸前,托着往回游。 荀华看的直摇头。 这些男人哪里是救人啊,完全是占便宜。 也确实,落水的都是高门士女,哪怕明知自己娶不到这等女子,可机会来了,占占便宜也好啊,将来喝酒时,也有吹嘘的资本。 比如故鄣朱家的某某女郎,曾被老子摸过胸呢! 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地,就连四十上下的朱夫人都成了抢手货,海面上浪花扑腾,一道道水线纵横交错,实在是女子被抢光了,才不情不愿的去救朱家的男人。 但是由明军战舰游过去,有数十丈的距离,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到那一刻,最终,朱氏有一名女郎和两名郎君魂归了水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获救者交由女千牛卫照料,毕竟不是谁都能在冰海里遨游,落入冰冷的水里,即便运气好没大病一场,伤风感冒也基本上难以避免。 刘鹰冷眼看着,突又哈哈一笑:“明军仁义,倒是令本将钦佩,现本将这船上,还有五千女子,不知贵军欲如何施救?” 季弘低声骂了句:”就知道羯奴必会以此为挟,女郎以为如何是好?” 荀华向对面望去,那些被押在船帮处的女子,个个泪眼涟涟,满面恐惧,美眸中带着哀求望向自己这边。 “哎~~” 荀华不由叹了口气,其实她也想把来犯的羯人全歼,为杨彦减轻压力,可到底不忍心啊。 于是摇摇头道:“大王行事,以仁义为先,想在长安城下,收容难民达两百万之多,甚至还于两军阵前甘冒奇险放丁役入建章宫,今我等如不顾那些女子伤亡,发动强攻,固然大胜可期,可那些女子难道就白白死了?莫说我不安心,既便大王得知,恐怕也要怪责。” 季弘也不忍,但还是道:“毕竟是一万多羯人,如能全歼于海上,大王将来攻取襄国会相对轻松些。” 荀华苦笑道:“我何曾不知,奈何羯人有人质在手,其实石勒大势已去,就算他多了万余兵卒,也挽不回败局,此趟还是把人救回来罢,否则王妃那里就首先不好交待。” 季弘点了点头,向对面唤道:“你等把所有劫掠来的人质释放,本将做主,可放你北归,财货粮草亦可拿走。” 刘鹰哼道:“本将如何信你?” 季弘哈哈一笑:“大王以信义为先,本将岂会污了我大明清名,你放心,既便你等回了襄国,也无非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放肆!” 有羯将忍不住怒骂。 刘鹰摆手制止住,便道:“口舌之争无益,放人亦无不可,但你方势大,你得拿出个让本将放心的方法。” 季弘略一沉吟,便道:“可一艘一艘放,放一艘,你方过一艘,想必你也清楚,海面风高浪疾,战舰调头不易,即便我军有意追击,你方也跑远了,此议如何?” 刘鹰看了眼朱腾,那些女子是死是放,其实无关紧要,今趟最大的收获,还是朱腾,顾陆朱张,吴中四姓之一,他最重视的便是此人,按照他的想法,明军必然也重视此人,因此谁都能放,唯独朱腾不能放。 毕竟远去河北,走海路一千多里,明军如执意追赶,凭着战舰远超商船的速度,哪怕刚开始落后几十里,早晚还是能追上,有朱腾随行,便是有护身符在手。 更何况擒了朱腾去襄国,石勒必然欢喜。 朱腾被那一眼看的心里发毛,暗道不好,正待不顾脸面的求救,刘鹰已经先一步道:“也罢,便依你,不过朱君愿为我主效力,不能随你等回江东了,须随本将北上襄国,你若不愿,玉石俱焚便是。” “你……” 朱腾面色一变,刚刚开口,背后就有一柄尖刀顶上了腰眼,让他立刻闭上了嘴。 刘鹰暗哼了声,就知道此人惜身,果不其然。 荀华则是眉头皱了皱,与季弘交换了个不敢置信的眼神。 与刘鹰的猜想完全相反,这二人根本不在乎朱腾的性命,甚至反过来说,还乐见朱腾被羯人掠走,如此一来,因家主不在,族中残余子弟必然你争我夺,家势将渐渐衰败。 而且刘鹰放话,朱腾自愿事羯,偏偏朱腾又没出声反对,只要往建康传开,朱家必名声污败,久而久之,将从顾陆朱张四大姓中除名。 目前丹阳张氏与纪氏因谋反被抄家灭族,朱家也将渐渐地泯然于普通豪族,余姚虞氏亲善杨彦,而作为江东诸族之首的琅琊王氏,在与晋室的作战中元气大伤,实力已不复当初,其实侨姓各家其实在江东的根基并不深,说句难听话,还不如裴妃呢。 真正能称上大族的,只剩下顾陆两家,不过陆家因着陆蕙芷,顾家因着顾燚的缘故,裴妃和荀华并不方便直接算计,只能留待杨彦处理。 这时,朱夫人悠悠醒转,听得刘鹰的话语,立时翻身跪倒,悲哭道:“郎主怎可能甘为胡虏效力,必是受其挟迫,求将军施以援手,将我家郎主救回,我朱家上下感激不尽。” “这……” 荀华现出了为难之色,望向了对面,目光闪烁,如今最好的处理手段,是刘鹰把朱腾押下去。 果然,刘鹰见荀华望来,担心如让朱腾开声求饶,将逼迫明军强攻,于是挥了挥手。 一群羯人上前,推攮着朱腾及一干族人回了船仓。 第七三六章 上门接妻 (谢谢好友清风淡月的两张月票~~) “将军,求你救救我家夫郎,救救我家夫郎啊!” 朱夫人一看朱腾被强推回了船仓,大急之下,竟然抱住了荀华的腿哀求。 “夫人快快请起!” 荀华心下不忍,扶起朱夫人,劝道:“想必夫人也知,我若挥军强攻,反会害了你家夫郎性命,其实石勒素来仰慕士人,必然不会害了朱君,待得他日,我军踏平襄国之时,你夫妻俩未必没有重逢之日,还请夫人冷静下来,我并非不想把朱君救回来,可羯人扣住不放,如之奈何?” “呜呜呜~~” 朱夫人想想也是,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荀华叹了口气,给季弘打了个眼色。 季弘向前唤道:“便依你,我方放出空舟,接回被掳女子,不过时已近正午,一艘艘来,恐怕到天黑亦未必接完,想来此亦非你方所愿,故三艘一接,放完即可离去,如何?” “好!” 刘鹰看了看天色,点头应下。 明军阵中,驶出一艘空船,羯军阵中,则驶出三艘,船与船之间搭起宽达丈许的木板,羯人倒没玩花招,把被掳女子依次放还,每一名女子过来,均是放声痛哭,哭声中充满着后怕与酸楚。 荀华又暗叹一声,这些女子多来自于朱家及附近几家的婢仆侍妾及佃客部曲女眷,落羯人手上,肯定清白已毁,家人也多半被杀,即便放回故鄣,也物是人非,生计艰难了,看来只能择军中俊杰许之,再挑一些去裴妃的纺织工坊作工,至少生计有个着落。 一船船的女子被载回,羯船每三艘一条,放完人就跑,到了傍晚时分,人已经全部放完,最后三条羯船即将消失在暮色当中。 季弘忍不住道:“女郎,难道真要纵虎归山?” 荀华的俏面现出了一丝挣扎之色,随即便摇摇头道:“若我所料不差,羯人必是分散逃返,大海茫茫,恐难追及,再说若伤了朱腾性命亦有不妥,罢了,放他去襄国为官罢,能败坏朱家名声,胜过歼敌上万,我们也该回去了。” 季弘喝道:“回返建康!” 道道旗语打出,各船陆续调转船头,向江里驶去。 …… 任皇后一连在娘家住了好几天,李雄坐不住了,毕竟任皇后是他的妻室,回娘家不是说不行,但通常不在娘家过夜,而任皇后一去无踪影,连个讯息也没,这让他心里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更重要的是,家里的主母都不在家坐镇,别人会怎么看他? 他既想去把任皇后接回来,又拉不下脸面,犹豫着。 李骧大概看出了什么,劝道:“郎主,请恕老夫多嘴,任氏恐已有和离之意,倘若真的使人递来文书,郎主还须早做准备为好。” 这正是李雄的心事啊,妻子要离婚,让他的脸往哪儿搁?当即拍案怒道:“我李仲俊从不曾亏待于她,可她倒好,看我家落魄了,就欲离我而去,另攀高枝,我怎能如她愿? 不离,坚决不离,她生是我李家的人,死是我李家的鬼!” 李骧又道:“郎主既无意与任氏和离,那依老夫之见,还是上门把人接回来为好,总在娘家住着,久而久之,必有人说三道四啊!” “哼!” 李雄哼道:“我是夫,是一家之主,凭什么去接她?我李仲俊的脸要不要?她不是想攀高枝么?好啊,我成全她,刚好不在家,随时都可与那人私会,呵,我就是不离,只能偷偷摸摸做丑事,真要被老子发现了什么,一纸休书休了她,看那人要不要脸,她任家还要不要脸?” 李雄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满脸阴毒妒恨,李骧不由大吃一惊。 有这种心态,李家迟早要玩完啊! 其实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李骧是清楚的,从头到尾,都是李雄自己作死,前几年当皇帝之时,冷落任皇后,如今失了势,又想起人家的好,试图重拾恩爱,可任皇后大族出身,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性子,对李雄不假辞色,偏偏李雄还疑神疑鬼,导致矛盾越积越深,至建章宫的那晚,彻底爆发出来。 李骧虽然不知道任皇后曾投湖自尽,但是此事之后,任皇后待李雄如路人,已经不是不假辞色,而是不再理睬,据他所知,任皇后就没和李雄再说过一句话,这摆明了夫妻之情已尽,形如陌路,再强守在一起,二人之间只会更加怨恨,指不定哪一天就同归于尽了。 如果任皇后出身普通,李骧举双手举双脚支持李雄一振夫纲,但任皇后的背后是任家,虽暂无人出仕,可论起实力比他李家还要雄厚些,他自然不愿得罪任家。 两人好聚好散,还能落个情份,真要闹的不可开交,那就是彼此为仇。 ‘强扭的瓜不甜啊,罢罢,先让仲俊把任氏领回来,再由老夫出面劝说仲俊,好合好散,若他不从,可怪不得老夫召族中诸房,夺他家主之位,强行判离。’ 李骧也是发了狠,他绝不能任由李雄仅为一女子把李家败坏。 按辈份来说,李骧是李雄的叔父,按官职来说,还是尚书左仆射,他相信自己只要真的召族中诸房商议,铁定能罢去李雄的族长之位。 当然了,不到无计可施,李骧也不愿走上这一步。 “哎~~” 叹了口气,李骧道:“不管如何,还望郎主亲赴任家,把任氏接来,哪怕姿态低点也无妨,毕竟任氏乃我李家主母,再有天大的事,也由自家解决,更何况任氏避居娘家,或就是等着郎主上门去接呢,郎主何必与一女子计较?” “诶?” 到底十一年的夫妻,任氏的性子外柔内刚,宁折不弯,李雄还是了解的,真要一直耗下去,十年都未必回家,妻子在外不回,最终丢的是他的脸。 而且他还是想和任皇后破镜重圆的,听李骧这么一说,心也活络起来,好象是有几分道理啊,自己亲自上门去请,给足了她面子,说不定真能跟自己回来好好过日子呢。 “也罢,我亲自去一趟,纵是我那小舅恶声于我,我也认了!” 李雄猛一点头,转身就走。 不片刻,把自己打理一新的李雄出了门,乘车直奔任府,通报之后,任回把李雄迎进府内,令婢女奉上清茶,便笑道:“仲俊啊,今观你身宽体胖,必是有喜事。” “哪里,哪里,喜从何来啊,我的处境小舅你又不是不知,唯恐行差踏错,无非小心渡日罢了。” 李雄心里有事,随口敷衍,便要问起任皇后下落,任回却又哈哈一笑:”此烦心事不去提他,仲俊来的正好,任某从江东得了一幅卫公手书,恰与我品鉴一下,来来来,拿上来!” 有婢女呈上一幅字。 这可是要了李雄的命。 他是流民帅出身,仅粗通文墨,自当皇帝以来,哪有人跟他谈论风雅,他也没这必要,只是沉溺于酒色,让他品鉴字画,既没兴趣,也不懂,但他此行的目地,是劝得任皇后回家,并不敢得罪任回,于是稀里糊涂的听着。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任回才让人把字收去,就在他以为有机会开口之时,却又有仆役呈上了一副玉佩,据说是赵国平原君随身佩饰,请李雄品鉴。 李雄那是头大如斗啊。 好不容易,又过去小半个时辰,趁着玉佩被收回,任回还未开口之际,李雄抢先道:“小舅,实不相瞒,愚兄今次登门,是为接回任氏,愚兄也知,过往多有乖僻之举,令任氏失望,今当你面保证,必痛改前非,与任氏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还望小舅把任氏唤来与我相见。” 李雄自觉诚意十足,他也不以为任家真敢与自家交恶,却让他没料到的是,任回面容骤冷,哼道:“据传你家宅有阴私污秽丑事,而我妹清清白白,岂能再入你家门?此事休要再说,若仲俊登门作客,任某倒履相迎,若是为接回小妹,还请回罢。” 第七三七章 李雄抓尖 (谢谢好友纯洁的小三!!的月票~~) 李雄再三追问,任回就是不肯明说,不过李雄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被自己儿子戴了绿帽子上头,顿时又惊又怒。 他倒不虞任回以谎言欺诈自己,毕竟自家几个子嗣,他还是有数的,如果稍有能成大器之辈,他又何至于生出传位给长兄之子李班的想法呢? 他的几个成年子嗣,李越、李霸、李期、李保无一成材! 李雄也无心接回任皇后了,匆匆告辞离去,本想立刻回家,但所谓捉尖要捉双,毕竟没有捉尖在床,口说可以抵赖,而且有他在家,子嗣也不敢胡来,于是回头吩咐:“老夫今晚留宿任府,明日再回家,你等先回去罢。” “诺!” 几个仆役驾车离去。 李雄则负着手,在外面闲逛起来。 洛阳虽正处于建设当中,可到底是都城,很多地方已经初具繁华之相,街头车来人往,络绎不绝,两边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李雄也不觉无聊,依次逛去,不知不觉中,天黑了,他找了家酒肆,点了一碟菜肉水饺,两个炒菜,一小壶黄酒,自斟自饮,吃的饱饱的,才付了钱离去。 过了大半个时辰,李雄回府,还未进门,门房就讶道:“郎主不是在任家过夜么?” “临时有事,匆要声张!” 李雄摆了摆手,径直入内。 门房是个五十岁的老者,对李雄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多嘴,施了一礼之后,便回了大门后面的牙房。 一月底乍暖还寒,古代又没什么晚间娱乐,虽然因煤油逐渐普及,天黑了也能读书识字,可李雄这种家庭,有哪个会伏案苦读呢,几乎在晚膳之后,该上床的都上床了。 李雄穿行于黑暗中,偶尔碰见他的婢仆,也被强令不得声张。 依着任回的暗示,自家子嗣是于自己随杨彦出征期间勾搭上了姨母,待得凯旋而归,已经有了两个多月,想必也憋急了因此诈作夜宿于外,就是给尖夫银妇提供机会。 好比现代人怀疑妻子出轨,常使的一招是诈作出差,然后深夜回归,多半能捉尖在床,但是到后面不行了,因为可以出去开房啊,快捷酒店到处都是,又便宜,又安全。 而当时客栈还不普及,如有尖情,必在自家。 李雄原打算到几个子嗣的住所探一探,可是转念一想,那几个成年子嗣都各有妻妾,断无可能把姨母带回房中,那么只能是偷偷摸入姨母的屋子,于是往后院行去。 以往还当皇帝的时候,妃嫔独门独院,可现在不行了,哪怕杨彦赐下的府宅足够大,也没条件供几百名女子每人一个院子,往往是三到四人一个院子,各据厢房。 “嗯?” 李雄一一走过,却是心中一动,费氏的院中,依然亮着灯。 费氏生就一副势利眼,如要偷人的话,她有不小的嫌疑,李雄蹑走蹑脚的靠过去,推了推门,居然从里面扣上,这显然有问题。 毕竟李雄是家主,他想去谁的房中过夜,就去谁的房中过夜,诸女的院门通常是不上锁的,方便他前来,全家也就是任皇后敢锁门,而今费氏锁门不合规矩,这让他越发认定了有问题。 只是该怎么进去呢? 李雄守着门口,想了想,搬了两块青石搁在墙角,再站上去,双臂攀着墙头,吃力的往上爬,费了一身老劲才勉强上墙,这让他暗暗感叹,换了初入蜀时的自己,翻这围墙轻轻松松,到底是老了啊。 再往下看,墙高八尺,也就比正常人稍高一点,可他愣是不敢往下跳,最终还是抱住墙头,脚掌紧紧抠着墙面,身子先往下挪,待得手臂实在吃不住力的时候,才松了劲,整个人直直坠下。 扑的一声闷响,李雄一屁股跌坐在地,手臂因不及撤回,被斑驳的墙面划出了道道擦痕,那腰也仿佛要断了一样,酸痛难当,尤其是这一番运动,让他气短心虚,胸闷头晕,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李雄自从回了洛阳,几乎晚晚无女不欢,其实他不是不知道,以他的年龄和身体状态,长此以往,恐怕活不了几年,但他本就生活在恐惧当中,刘曜好歹还能为晋室五主守陵,又有一幅三省吾身的字悬挂在洛阳太极殿上,而他呢? 啥都没! 既写不出一手好字让杨彦赏识,以往又没犯下滔天罪孽可以用余生去赎,无所事事,这才是最让他恐惧的,生怕哪天一杯鸩酒就送上门来。 既然朝不保夕,那他宁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嗯?” 李雄正揉着老腰,突然注意到,前方费氏的厢房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声音,于是凑了过去,贴墙一听,居然是那种声音,虽然刻意压抑着,可那声音千回百转,高低曲折,足以撩拨起心灵最深处的渴求,不过李雄的心里,却是燃起了熊熊怒火。 正当他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啊的一声尖叫,声音没了,随即是剧烈的喘气声。 ‘贱人!’ 李雄都有了杀人的冲动。 这时,屋里有对话传出。 “你快回去吧,别让人见着,毕竟郎主已经回来了,今时可不同往昔,千万别走漏半点风声。” “嘿嘿,怕什么,那老家伙在任家过夜,今晚不会回来了,这么多天我都没亲近你们,一次就能喂饱,我可不信!” “郎君,你比那老家伙强多了,每回就象个蚯蚓一样,跳两下就没了,搞得人不上不下的,还偏偏完事后,让妾们说他厉害,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 “是啊,那老家伙肥蠢如猪,没两下就气喘吁吁,不瞒郎君,那胸前……比妾都大呢,好恶心啊!” “放心,那老家伙房事无度,只要按我说的做,每回给他用点羊淫藿,他哪能吃的消,看他那样,也活不了两年,到时,咱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相厮相守了。” “诶,还别说,自从给老家伙用了羊淫藿之后,是比以前好一点了,不过和郎君还是不能比,妾恨不能每晚都侍奉郎君于枕席之间呢。” “别急,早晚有这一日,哈哈哈哈~~” 李雄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屋里,是他的长子李越,女子还不仅仅是费氏,还包括与费氏同居一院的张氏与黄氏,也就是说,一整个院子全上了李越的床! “孽畜!” 李雄忍无可忍,咣当一脚,踹开了门,直冲入屋内! “阿翁!” “啊!” “啊!” 眼前简直惨不忍睹,果然是他的长子李越,和三个妾赤果果的挤在一张榻上,满屋都是那种古怪的味道。 “阿翁,你……你不是留宿任家么?怎会回来?” 李越回过了神,连忙问道。 李雄面色狞狰,状如厉鬼,吼叫道:“老子要是不回来,怎知你做下这等丑事?孽畜,老子杀了你!”说着,抄起榻边的衣架,直接向榻上扫去。 “啊!” 费氏被打中肩膀,惨叫着撞上墙,但李雄不闻不问,又抡起衣架,扫向李越。 “阿翁,住手,听儿解释!” 李越单手架住,急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指不定咱们父子几个哪天就人头落地,不如趁还活着,多快活快活,您想啊,若是咱们被杀,府里的几百名女子将成了别人的胯下玩物,阿翁,您甘心吗?再说这些女人左右是个妾,她们已经不是妃嫔了,是妾啊,妾就是家伎,儿玩几个家伎怎么了?” “畜生!” 李雄喘着粗气,咆哮道:“你还狡辩?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不知廉耻的孽子出来?” 李越硬纠纠道:“儿所说句句属实,父子一体,儿就是您身上的肉啊,您有什么可介怀的,与其将来被杀,便宜了别人,不如先让儿尝尝滋味,又有何不对,有何不可?不过是几个家伎而己。” 第七三八章 牡丹花下死 (谢谢好友糖果爸的月票~~) 古人视妾如伎,如是三妻四妾中的四妾,那还好些,稍微有些地位,但李雄几百个妻妾,三妻四妾撑死七人,剩下的绝大多数,从身份上来讲,应该是侍妾。 侍妾也就和家伎差不多了,与婢女的地位类似,所不同的,只是两者的职能划分,侍妾以歌舞色相娱人,婢女则是专用于服侍人。 正如江东士族,谁家没有家伎,那都是全族公用,稍微有些身份的子弟,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搞不好今晚睡在你怀里的美人,昨晚才侍奉过你家老爷子呢,从这个角度来看,李越的分辨合情合理。 但李家曾是皇族,怎能和平民百姓相提并论,那些女子再是失了势,也曾经是妃嫔,自然不能视为家伎,更何况李雄是当过皇帝的人,独占欲很强,把自己的女人拿出去和李越共享,他怎么也做不到,顿时大怒:“畜生,竟还敢狡辩,今天老子就清理门户,打死你个畜生。” 李雄就和发了疯一样,手里的衣架乱扫,屋子的三女被打的鼻青脸肿,啊啊惨叫,李越也挨了好几下,额头有一丝丝的鲜血渗出。 李雄的几个子嗣俱是凶残之辈,在李雄死后,自相残杀,把成都杀的血流成河,成国的精锐也泰半丧命于内乱当中,李越接连挨打,大喝道:“住手,否则别怪儿不客气了。” “住你娘!” 李雄彻底丧失了理智,继续抡着衣架横扫。 “砰!” 李越背上又挨了重重一记,几乎把他脊椎打断,这下子,那天生的凶戾之气再也压不住,赤红着眼睛,咆哮道:“你这老狗,真当老子怕了你?也罢,今天老子就要你的命!” 说着,也不顾那再度挥来的衣架,欺身而上,从后面一把勒住了李雄的脖子。 “唔唔唔~~” 李雄嘴里发出闷哼声,双手反扣住李越的胳膊,拼命的晃着脑袋,可他毕竟年老体衰,哪能挣脱出去? “啊啊啊~~” 李越知道到了这一步,哪怕他现在松手,李雄也不会饶他,因此更加用力,勒的更紧。 自古皇家无亲情,李越对李雄并没有父子之情,否则也不会色胆包天到去偷自己的姨母,可到底是生父,轼杀生父属人伦大逆,并不是说全然不在乎,他在勒绞的同时,手腕青筋毕现,双目赤红,嘴里啊啊怪叫,来回猛摇着自已的脑袋,就像疯了一般。 费氏三女吓呆了,缩在墙角,捂着嘴,目光呆滞,坐看一幕惨剧在自己的眼前上演。 时间也许很短,李越却觉得非常漫长,每一息对他来说都十分的难挨,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父亲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小,身体也越来越软,最终,脖子一垂,停止了挣扎。 随着李越放开了手,李雄摔倒在地,呈大字型瘫着,一动不动。 李越呆呆站着,不敢相信的看了看自已的双手,突然哈哈狂笑起来,随即就转头望向了费氏三女。 “啊!不要杀妾,不要杀妾!” 三女惨呼着求饶。 李越的笑声嘎然而止,目光回复了冰冷,沉声道:“我杀你等作甚,疼爱还来不及呢,今天是这老家伙要杀我们,都看到了罢?” “嗯嗯嗯~~” 三女失了方寸,连连点头。 说到底,她们只是宠妾一流,没什么见识,她们的世界,只是在这一片屋檐下争风吃醋,拨弄些是非,或者偷人求得一时快活,而今晚,亲眼见着长子轼了生父,早就吓的魂都飞了。 “先把衣服穿上!” 出了这么大的事,李越再没心思去欣赏三女那动人的身体,挥手喝道。 悉悉率率声中,三女各自穿上衣裙。 李越这才道:“老家伙之死根本瞒不过去,不过你等也别慌,我已有了妙策,人是在费氏房中死去,就说……那老家伙欢好之时,于榻上暴毙身亡,只是你要受些委屈了。” “啊?郎君饶命,求郎君饶命!” 费氏顿时俏面惨白,跪下来连连磕头,这是把李雄之死安自己头上啊,她如何甘愿? 李越摆了摆手,笑道:“你无须惊慌,老家伙日日笙歌,身体早就垮了,死在你的肚皮上,岂不是寻常的很,纵然你要受些责罚,可罪不至死,等过了风头,我便赦了你,也就是委屈一段时日。” 黄氏从旁劝道:”姊姊,郎君说的对啊,总不能叫咱们全部担上吧,那谁在外使力?再说了,郎君乃家中嫡长子,将来就是郎主,你得郎主青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越神色一肃,指着屋顶道:”我李越在此立誓,你不负我,我亦不负你,也罢,此事过后,我许你四妾之一,你看如何?” 费氏暗暗思忖,也确实,人是李越杀的,如果捅出去,李越以子轼父,人伦大逆,必死无疑,而自己等三人虽说与杀人无关,但是偷人是李越轼父的根由,就算不死,也铁定受了酷刑之后罚作奴婢,这当真是沦落到地狱了,与其如此,还不如死了落个利索。 ‘罢了,罢了,便搏一搏,反正郎君有把柄在我手上,我只须稍作布置,就能保得自家安全!’ 费氏猛一咬银牙,点点头道:“妾都听郎君的。” “好!” 李越道了声好:“我们先布置一下!” 四人首先把李雄抬到榻上,剥光衣物,摆出姿态,作出一副牡丹花下死的模样,为了务求逼真,李越还从自己胯下刮了点粘乎乎出来,抹在李雄的那处,然后再把屋子收拾收拾,待得大差不差,李越、张氏与黄氏各自离去,屋子里只剩下了费氏自己。 那闪烁的灯光中,李雄光溜溜,以古怪的姿势趴在床上,她自己也仅以被褥遮住胸前,缩坐在墙角,要说心里不发怵是不可能的。 不过她无路可走了,暗道了声是你儿杀了你,冤有头,债有主,郎主莫找上妾,随即便放声大叫:“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 “什么?李雄死了?” 大清早,任回听得李雄的死讯,猛一拍几案,站了起来。 “李仲俊昨日还在我府上作客,怎么当晚回去就死了?” 任回又厉声喝问。 在李雄府上,任回布有眼线,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来报的执事道:“回郎主,李雄于费氏屋中留宿,榻上惊了风,暴毙身亡,不过……” “不过什么?” 任回催促道。 “不过……” 那管事吞吞吐吐道:“据李家人私下议论,李雄明明招呼家中仆役,昨晚于郎主处留宿,却偷偷摸摸的回了家,并死于费氏床上,其中或有蹊跷,费氏已经被李家关押起来,但无论怎么讯问,都总是哭,说李雄与之行房正激烈之时,突然手捂胸口,倒下抽搐,她还未来得及唤人,便气绝身亡。” 任回眉头一皱。 很明显,李雄鬼鬼祟祟,正是回去抓尖了,这抓尖把自己抓到了费氏的床上,又一命呜呼,很有问题啊,不禁看向了任皇后。 任皇后已俏面煞白,浑身微微颤抖,她只想与李雄和离,却绝不愿意李雄身亡,否则她心难安,不管她待李雄是如何的冷淡,可夫妻名份是存在的,更何况她也能看出,李雄的死过于巧合了些,如果是非正常死亡,那么根由便是出在大兄的谋算上,再进一步,不就是自己坚持要与李雄离婚才引发了一系列事件么? 罪魁祸首是自己啊! 任夫人一直在留意着任皇后,这时叹了口气,上前劝道:“小妹,你可是为李雄之死而内疚?要照阿姊看,完全没必要,就算李雄是被人害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别多想了,反正李雄死了,待丧期一过,就由你大兄为你出面,必还你自由之身。” “阿兄,嫂嫂!” 任皇后深吸了口气道:“妹还未与李仲俊和离,故须为之守丧,妹……须回去。” 第七三九章 亲来吊唁 (谢谢好友书友160324161313183的两张月票~~) 任回现出了为难之色。 从感情上来说,他极其不愿任皇后为李雄守丧,依礼制,任皇后须为李雄服斩衰,守足二十五个月,而杨彦与任皇后之间也就是一夕情缘,两年过去,情义还能留下多少? 这很难说。 况且任皇后今年二十六,如及早送入宫中,或能为杨彦诞下子嗣,可两年后就是二十八,要知道,女性的颠峰年龄就是二十五六岁,之后一年不如一年,二十八岁产子的风险远远大于二十六岁。 同时,一个二十八岁的女子还能有几年青春呢? 现代女性,如精心保养,三十来岁的容颜不会有太大变化,再加上岁月的积淀,正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刻,可那时的女子三十一过,几乎就是人老珠黄了,以杨彦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美人弄不到?自家妹妹拿什么去吸引杨彦? ‘好你个李仲俊,死的真不是时候!’ 任回暗骂,心情也极为烦躁,因为在理智上,他清楚任皇后需要为李雄服二十五个月的斩衰。 “哎~~” 任回又叹了口气道:“阿妹此去,乃是应有之义,好歹君臣一场,为兄也当与李仲俊作个道别,阿妹先去换身衣衫,稍后与为兄一起过去罢。” 任皇后施了一礼,盈盈离去,那环佩叮咚声中,窈窕的背影越行越远,任回苦笑着摇了摇头。 任夫人也是愁眉不展,陪着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会是这般结果?实乃天意使然,不过妾听说,明王颇为自律,又重情重义,若是对小妹无情,恐怕那晚也不会与之……那个,故由此推断,小妹或还有机会。” 任回并未接口,在他看来,纵有机会,亦渺茫的很。 …… “什么?李雄死了?” 杨彦也得知了李雄身亡的消息,大吃一惊。 柳兰子点点头道:“莫说大王不信,就是妾也不敢信呢,李雄虽身体肥胖,但此人颇为惜命,除了气血亏点,倒也没什么大碍,居然说死就死了,还是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妾以为,内中或有隐情。” 杨彦是当过医生的,清楚凡暴毙而亡,不出于心肌梗塞、脑溢血等少数几种,即便是荀崧得过的急性阑尾炎,也不是立刻就死,通常会在床上哀号数日,进而感染、发烧,身体浮肿,至少有个三五日的时间才会死去。 再退一步说,心肌梗塞、脑溢血等急性致死病症也不可能突然发作,事先必然会有各种各样的症状提示,而李雄从没出现过这类症状。 杨彦很快就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冷冷一笑:“此事必须查清,那李仲俊死了倒也罢了,若是外人怀疑是我下手害了他,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兰子,此事由你去查……” 正说着,杨彦又摆摆手道:“罢了,好歹李仲俊献城出降,免了成都遭受兵灾,算是有功,想那李家应未把李仲俊敛装,我便去送他一程,你去准备下,稍后与我出行。” “诺!” 柳兰子施礼离去。 不片刻,点上了数百名千牛卫,随杨彦策马而去。 杨彦出门,不喜欢使用皇帝的排场仪仗,刁协、崔访等曾多次劝谏,但杨彦就是不从,别人拿他也没办法,毕竟他是开国大王,可不比后辈,易被条条框框约束。 此时的李家,因李雄暴毙,陷入了悲痛当中,当然了,这份悲痛到底有几分真假,大家心里都有数,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李雄的几个子嗣,跪在尸体前大哭,明明哭不出眼泪,但八仙过海,各有神通,有的暗里猛掐大腿,活生生疼出眼泪。 还有的用事先备好的胡椒水抹眼睛,那眼泪可是止不住奔涌而出。 李卉儿倒是真心实意的哭着,瘦弱的肩膀不时抽泣。 任皇后一袭素服,跪在床头,冷眼看着李家诸子,心里颇为恶心。 实际上李雄诸子也是没办法啊,毕竟要做给李骧看。 李骧任尚书左仆射,要想继承李雄的爵位与那庞大的家产,任谁都绕不开李骧,更何况李雄留下的几百名姬妾,除了三妻四妾不能动,余下的绝大部分都是侍姬或家伎的身份,以前尚要偷偷摸摸,如能继得家主之位,就可名正言顺的纵情寻欢了。 能给李雄看中纳入宫的,不说个个国色天香,最起码也是千娇百媚,百里挑一,流连于几百个美人之中,该是多大的享受啊,而且还可以拿去送人,结交权贵,谋求晋身之阶。 例外的,是李班。 因其是李雄侄子,没资格跪床头,只能跪床角,此时的李班,眼角只有淡淡的泪痕,可那目中的悲痛却无从作假,并已与李骧言明,愿为李雄结庐,服斩衰之丧。 按礼法规定,作为侄子,服齐衰即可,丧期一年,但李班念及李雄往日的恩情,坚持服斩衰,李骧自然不能拂了这份心意。 “哎~~” 打量了番屋中情形,李骧暗暗叹了口气,这可是天降惊雷,实际上凭着他的老道,不是看不出李雄的死有问题,只是李家经不得折腾,如无人追究的话,他宁愿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待得李雄的丧期过去,就把费氏秘密沉井,再为李家新立家主,也算过得难关。 更何况李雄的问题在于任皇后,将来可伪造一份文书,证明在李雄死前,二人已秘密和离,如此一来,任皇后没必要为李雄守丧,早日放归自由,与任家之间,也留个情份。 正当他暗暗思忖的时候,外间突传来了一声大喝:“大王驾到!” “什么?” 李骧惊的站了起来,连忙向前走去。 任皇后与李卉儿也是娇躯微颤,不自禁的抬起了美眸,望向屋外。 任回到底是客,拜谒过李雄的遗容之后,就去了外间坐着,这时,已经先一步躬身施礼:“任回参见大王!” “免礼!” 杨彦摆了摆手。 李骧刚从屋中步出,急忙施礼:“不知大王驾临,臣有失远迎,还望大王恕罪。” “无妨!” 杨彦边走边道:“听闻李仲俊暴毙,孤特来为之送行,还望李公勿怪孤打扰。” “哪里,哪里,郎主若知大王前来,在天之灵也必感恩戴德,大王请!” 李骧毕恭毕敬的把杨彦迎入里面,实则老眉暗暗一拧。 本来他计划好好的,李雄下葬之后,此事就过去了,只是杨彦的突如其来,又让事情生出了变数。 杨彦为何会来? 要说吊唁,随便遣个有份量的重臣就可以了,关键是李雄暴毙身亡,很容易牵扯到杨彦身上,因此杨彦过来看看,弄清李雄的死因,把自己开脱出去。 念及于此,李骧更觉得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必要了。 入得屋子,杨彦第一眼就看到了任皇后与李卉儿,两个大小美人儿身着粗布麻衣,跪在床头,虽不着粉黛,浑身的饰物也尽皆除去,满头乌丝以粗麻线挽起,却也尽显清丽之美,果然是要想俏,一身孝啊。 杨彦先朝李卉儿略一点头,再与任皇后的美眸一触即收,他知道此时不方便和任皇后多说,只是传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任皇后的美眸中略有波动,随即起身施礼:“不想大王亲至,妾拜见大王。” 杨彦叹了口气道:“不必多礼,李仲俊与孤也算有缘,听得暴毙,孤甚为惊愕,是以过来吊唁。” 任皇后也不多说,重新跪了下来。 “嗯?” 任回心中一动,杨彦与任皇后的对答,细细一思,很有问题。 按理说,杨彦应该称呼任皇后为李夫人,可是偏偏没有,说明内心中,是排斥这个呼称的,而任皇后对杨彦表现的过于冷淡,显得刻意,再结合起两人一瞬间的眼神触碰,不由暗呼有戏。 不过服二十五个月的丧,过长了些,谁也不知有什么变数,他觉得,等李雄的丧事办了,应找李骧谈谈,伪造和离的文书,早日让任皇后离开李家,这正和李骧想一快去了。 第七四零章 慧眼如炬 (谢谢好友糖果爸的两张月票,好友清风淡月,好友161219200000574和好友王振的月票~~) 李雄静静卧在床上,面容腊黄,眼皮因强行抹下的缘故,还微微张着,隐约可见那灰暗无神的眸子,天气尚未炎热,尸体还大体完好,不过那死尸独有的闷腐气味已经开始散发出来了。 杨彦清楚李雄战战兢兢,只求保命的心思,他也无意取李雄的性命,因此任李骧为尚书左仆射,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李雄,自己并无害他命之意,可是兜了一圈,李雄还是横死,让他不免有天意难测之感慨。 杨彦叹了口气,向李雄的遗体拱手为礼,吊唁一番,便细细看去。 李骧和李越顿时心里一紧。 他们都清楚,杨彦精通医术,换了别人来,多半看不出端倪,但换了杨彦,未必。 果然,杨彦的目光紧紧盯着李雄的咽喉。 要想把一个人杀死,又不出血,最常见的手段是勒死、溺死或闷死,其中溺死的特征很明显,寻常人都能看出,不用多说,闷死的特征是颜面发绀,肿胀,面部皮肤和眼结合膜点状出血,口唇、指甲紫绀,而李雄的尸体并无此症状,况且把人活生生闷死也是个技术活,不是说拿被子往头一套,捂住口鼻就能成功的,在这种情况下,受害者会剧烈挣扎,力量奇大,没有经验的人很难办到。 那么,只能是勒死,从力学上来讲,勒死有四两拨千斤之效,只要姿态得当,受害者的一身蛮力很难发挥出来,因杨彦从一开始就对李雄之死有了定见,故观察的越发仔细。 虽然李雄是被胳膊勒死,脖子上没有明显的淤痕,但脖子是受力处,人一死,自我修复的机制就丧失了,在杨彦那医生的考究目光注视之下,发现脖子处有一片不是太明显的凹陷区域。 这是很不正常的。 杨彦突然伸手按了过去。 “大王!” 李越一见杨彦的动作,心中陡慌,下意识的唤道。 杨彦冷冷看了他一眼,手指按上了李雄的脖子,心里有数了,李雄的气管,食道比正常的死者要松驰,并且有着较大的变形。 毕竟是被勒死,不可能完好如初,因死人没有自我修复的机制,变了形也不可能恢复。 杨彦向李骧问道:“李公,听说与费氏同住一院的还有数女,不知是谁?” 李骧就觉得,自己的额头都要渗出了冷汗,杨彦摆明是看出了什么,但是又不能不答,于是道:“回大王,张氏与黄氏和费氏合住一院,此二女于费氏呼救后,率先赶来,老夫也曾询问过,所说与费氏并无二致。” 杨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回头道:“柳将军,安排人手,把费氏、黄氏与张氏分开讯问。” “诺!” 柳兰子施了一礼,安排了几名女千牛卫离去。 刹那间,屋子里的气氛凝滞之极,哪怕再不通人情事故,都知道杨彦在追查李雄的死因。 站在李家的立场,最好是事情囫囵过去,反正人死不能复生,再说句难听话,死了李雄,李家一来能卸下包袱,李雄死了对李家是好事,二来,李雄身后留下了大量的财富与美人,在家主之位的争夺中,必然有争斗,也多半会有妥协,既便当不上家主,最起码还能分润些好处。 因此李雄死了,对李家的所有人来说,是个特大利好,可是杨彦要追查,谁敢说半个不字呢?尤其是李越心里有鬼,脸颊变得赤红,那额头的汗珠如不要钱般的喷涌而出,任谁都能看出他有很大的问题。 任回不由与任皇后相互看了看,他的背心也开始冒汗了。 不片刻,几名女千牛卫把费氏、张氏与黄氏带进了屋,三女倒没被刑讯逼供,不过杨彦一看那灰败的神色,就知道问出了名堂,毕竟千牛卫大多受过刑讯方面的专门训练,普通人被威逼利诱,又是使用最有效的分开审讯,只要来一句,你的同伴招了,你招不招? 不招就失去了戴罪立功的机会,绝大多数人都撑不过这一关。 一名女千牛卫呈上三份供词,施礼道:“大王,此三人已全部招供,有供词在此。” “哦?” 杨彦接过,大略看去,三份供词大同小异,都是讲诉了当天晚上,三女与李越欢好之后,李雄突然破门而入,挥起衣架照着人就打,李越被打的凶性大发,勒死了李雄。 “李公请看。” 杨彦向李骧递过去。 李骧不安的接来,刚一把眼凑上,就神色大变,那双老手不受控制的颤抖,随即跪下,拜伏道:“老朽无能,家中竟出此惨剧,今下不能持家,上亦不能谋政,老朽愿辞去尚书左仆射一职,乞大王恩准。” 杨彦冷眼看着李骧,他不相信以李骧的精明,看不出李雄之死的疑点,而且李越不是什么老手,留下的破绽非常多,如详加盘问,并不难捋清头绪,可李骧没有什么做,连人伦大逆都能不当回事,分明是私心作祟。 杨彦觉得自己看走眼了,点点头道:“准!” 李骧立时瘫倒。 他本有以退为进的心思,装可怜搏取杨彦的同情心,但显然,这次没用了,杨彦对他很不满。 “你还有何话可说?孤准你辩解。” 杨彦又望向了李越。 “我……我……” 李越知道,这事瞒不住了,那供词不用看,都清楚写的是什么,他本想辩解,可话到临头,又说不出嘴,偷姨母,轼生父,不管是什么理由,都是死罪啊。 “扑通!”一声,李越栽倒在地。 李霸、李期和李保的目中,竟隐有喜色浮现,毕竟去了李越,自己继承之位的希望显然大增啊。 杨彦把这兄弟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暗暗冷笑,便向李骧问道:“依李公之见,李越当如何处置?” 李骧勉强爬起身,颤抖着声音道:“此子悖逆人伦,罪大恶极,老朽恳请陛下将之寸磔脔割,昭示天下。” 屋里突然一阵骚臭传来,听得这话,李越当场失禁。 杨彦略一沉吟,便道:“李越虽罪大恶极,但我大明不提倡以酷刑治人,来人,把李越押下去,明日午日于端阳门外斩首,弃市三日,另以子轼父,不配列籍,把李越妻室、子嗣逐出李家,从族谱除名,发往郯城,由当地官员安置。” 这话的意思是,李越的妻儿从此之后和李雄一家没关系了,需要搬出去住,乍一看,这是对李越的惩罚,但其实是对他妻儿的保护。 毕竟以子轼父,搁在哪儿都是罪大恶极,如还留李家的话,被辱骂歧视都是轻的,说不定能被活活打死,或者沉井,乃至浸猪笼。 “诺!” 两名千牛卫把浑身瘫软的李越拖了出去。 杨彦又向柳兰子问道:“费氏三女如何处置?”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妾愿做牛做马,侍奉大王!” “是啊,郎主不是妾们所杀,要早知如此,妾们哪敢做那羞人之事。” 三女一听,连忙哀求起来,其中费氏还自恃貌美,那泪水涟涟的美眸直盯杨彦,满脸哀婉之色。 柳兰子也厌恶这三个女人,不过她心知自己位高权重,一言一行不能仅凭个人的喜好,于是沉吟良久,才道:“末将有三点看法。 首先,此三女与李越通尖是李雄之死的诱因,但杀死李雄的是李越。 其次,通尖不代表李雄必须死,李雄对此事处置失当,是致其死亡的因素之一,如能稍微冷静些,就不是这般结果了,李雄也须为自身之死承担一定的责任。 第三,因男女不同权,故不得同罪。 综上所述,此三女固有罪,却罪不致死,当判以五年劳改,期满之后,释为良人。”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三女一听不用死了,连忙向柳兰子磕头。 任回、李骧等人均是略一皱眉头,在他们看来,这种女人,就该浸猪笼啊,如此判决,确实出乎意料,也让人不大服气,不禁纷纷看向了杨彦。 第七四一章 王氏忧思 (谢谢好友罗贤超字匡济、好友三峡农夫与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好友狂龍風暴的两张月票~~) 在古人看来,男女间的一切罪恶都是错在女方,如烽火戏诸候、如妹喜、妲己、杨玉环,是她们媚惑了君主,才让明君沦为昏君、暴君。 错在女,不在男。 往往出了通尖这等据事,男方拍拍屁股,小作惩诫,女方则要浸猪笼,柳兰子正是不满于此,才说男女不同权,故不能同罪,也就是说,权力和义务要相等,因女方地位低下,犯了罪不能与男方一概而论。 刚好杨彦是现代人,行为准则在骨子里仍是现代人的标准,通尖搁在现代,只是道德问题,因此他认同柳兰子的说法。 这并不是说通尖有理,主要是随着科技的发展与文明程度的提高,现代人对于生命更加珍惜,也更加敬畏,两种处理手段说不上谁是谁非,只是不同时代的不同产物。 更何况杨彦自己也立身不正,如果因为通尖就判处费氏三女死刑的话,那他与任皇后又算什么?是不是也要把任皇后浸了猪笼? 略一沉吟,杨彦点点头道:“此议尚可,不过尚未有女监,把女犯与男犯关押在一起并不合适,这样罢,发其三人作里坊做义工,行敬老爱幼之事,以赎其罪,每旬往右千牛卫府汇报行踪,另替孤郑重警告里长,不得挟其与之欢好,否则以强尖论处,惩诫从严。” 自明朝以来,就有女子不收监的惯例,究其因由,便是监狱里从犯人到狱卒都是男性,好端端一个女子送进去,必然惨遭凌辱,就算能活着出来,也是人不人鬼不鬼了,因此女子不收监是基于人道主义立场的一种善政。 当然了,眼下女性犯罪并不突出,没有另起女监的必要,由里坊看管就足够了。 柳兰子明白了杨彦的意思,现出了赫然之色,拱了拱手:“是末将考虑欠妥,至尽两日,末将拟定一个章程出来,将来再有类似事,当有法可依。” “多谢大王,多谢大王!” “妾必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呜呜呜~~” 三女哭着称谢。 她们原以为自己就算不死,也多半是打为官伎,甚至发落军中,那更是惨不忍睹,毕竟通尖偷人,本就是当妇所为,现在发落去那等场所,天经地义。 却不料,竟然只是做五年义工,与她们自认为的罪孽相比,这是非常轻的责罚了。 任皇后与李卉儿也抬起美眸不解的望向杨彦。 杨彦也不解释,挥了挥手,女千牛卫把费氏三女押了出去,随即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亦不可一日无主,今仲俊虽去,爵位尚在,雄侄班,谦虚博纳,敬爱儒贤,纯孝敦厚,动修轨度,当为李家之主,孤令班继西成候之位,当肃清流弊,还李家一个安宁。” “什么?李班乃李流之子,怎配为李家之主?” 李霸面色剧变,在他想来,就是自己当不了家主,家主之位也落不到李班这外人头上啊,不禁嚷嚷着望向杨彦,那脖子高高昂起,满脸不服。 “放肆!” 李骧大怒。 李期也赶忙捂住李霸的嘴,拉了下来。 李霸意识到了不妥,虽不再言语,可那眼神里,缭绕着凶戾之气。 杨彦自然不会和李霸计较,只是暗暗摇了摇头,李雄的几个儿子真不是东西,老父还在床上躺尸啊,如果自己不是大王,而是江湖侠客,那他很可能诛尽李雄诸子。 李班也是愕然之后,连忙道:“叔父诸子尚在,且叔祖身体康健,家主之位,班断不敢受,还望大王收回成命。” 杨彦摆摆手道:“仲俊当初有意立你为太子,正是看中你之贤德,孤也不讳言,仲俊诸子,皆不成器,李家若落于此辈之手,数载必败,此非孤之所愿,让你做西成候,你就做,别那么多废话。” 这话毫不客气,李霸、李期与李保,甚至包括李骧子李寿,均是各有怒容泛出,但天威浩荡,不敢再言。 李骧叹了口气道:“仲俊生前便器重于你,由你继为家主,其在天有灵,必乐见之,你就莫要推辞了。” 李班略一迟疑,施礼道:“既如此,臣拜谢大王,不过叔父遭此横祸,归根到底,在一个淫字,班有鉴于此,欲将其留下姬妾遣出家门,奈何于洛阳并无门路,如安置不妥当,反使之受害,故劳请大王代为安置。” “嗯?” 杨彦眼神微微一眯。 这李班,也不是看上去那般厚道啊。 李雄那几百个姬妾,明说是交由自己安置,若当中真有貌美如花的女子,自己扣几个下来谁能知晓?或者索性如晋武帝司马炎那样,尽收江东使妾五千余人,谁又能说半个不字? 这在事实上,是变相的献女。 不过杨彦不可能沾李雄的姬妾,李雄姬妾再美,哪能比得上沈充精心培养出的前溪歌舞姬?几百个美人儿,他只取了三人,余者除留下数十人组建成歌舞团之外,全都名花有主了,更何况他沾上了任皇后啊,得大boss芳心,哪还看得中些许npc? “也罢!” 杨彦点了点头,向柳兰子道:“此事由你安置,尽可能为之寻个好人家嫁了。” “嗯!” 柳兰子也点了点头,落她手上,她是一个都不会留给杨彦,当然了,杨彦肯交由她安置,本身就没有私留的打算。 李家的事情基本上处理完毕,但是对于李卉儿,没法置这不理,杨彦望了过去,沉吟道:“卉儿娘子,你须为仲俊服斩衰,不过李家门庭纷闹,不适合你再住,因你还未及笄,我也不便接你入宫,要不你去舅家,好歹可落个清静。” 任回心内暗喜! 有李卉儿在手,自家至少又有了攀上杨彦的希望,况且任皇后是李卉儿名义上的母亲,而李卉儿尚未及笄,这是不是暗示着也可以把任皇后劝回自家服丧呢? 任皇后娇躯微颤! …… 诸事处理妥当,杨彦不适合再留,于是离去,而荀华带领的舰队也于石头城泊岸,把一众女子放出,故鄣是不可能回了,将暂时安置在杨府中,好在杨彦在建康的这处府邸足够宽广,勉强住得下。 与此同时,琅琊王氏于琅琊的庄园,王导、王彬与王舒聚坐在一处小山头上,望着园中农夫在辛勤劳作,心里均是忧愁交加。 “哎~~” 王彬叹了口气:“想不到江东局势竟靡烂至此,我等与司马氏打生打死,即便胜了那又如何?他日明军南来,多半亦是不敌,真不知此战还有何意义。” “呵~~” 王舒冷笑道:“此战对我等毫无意义,却关乎司马氏生死,只是那黄须儿看不清形势,就算他收尽江东之兵,也无非多撑个几年罢了。” 王导摆摆手道:“黄须儿空有雄心,却无韬略,且现已颠狂,不必说他,还是想想我家该何去何从罢。“ 山头一阵沉默。 谁都没料到,渡江南来,刚安顿好了家业,北方又出了明国这一庞然大物,如果是胡虏主政倒也罢了,江东各家断不容胡虏饮马大江,偏偏杨彦是根正苗红的丹阳人士,很有号召力。 慈禧曾有名言:宁予友邦,不予家奴,这话听着难听,其实挺贴合江东士人的立场,宁把江北予刘石之辈,也不愿杨彦壮大,毕竟杨彦是同族,同族的威胁往往要大过外族。 外人来了,尚可同仇敌忾,但明军来了,没法齐心对敌,这也是很多王朝,明明有外敌当头,内部却争斗不休,罔顾大局的根本原因。 但现实并不以士人的立场而有任何转变,刘曜已灭,石勒苟安于河北,怕是命不久矣,天下一统的大势已现,让人不由报以一声叹息。 毕竟对于大族来说,分裂只会成为各国拉拢的目标,而天下统一,皇权必将打压大族。 王彬摇摇头道:“司马家早晚要亡,江东也非安稳之地,既如李骧之流亦能任那尚书左仆射,我家何不北上洛阳,为明国效力?” 第七四二章 新尚书左仆 (谢谢好友天涯的月票~~) ”呵~~“ 王舒又是呵的一笑:”明国朝堂,序位多满,哪有我等容身之地,既便有,也不过是浊吏辅职,儿孙辈可为之,你我怎能屈居于人下?“ ”这……“ 王彬神色一滞,想想确实如此,这倒不是说明国朝堂空不出位子了,而是你去当官,人家凭什么给你? 打天下的时候你没出力,现在你跑过去当官,没这道理啊。 如今江东士族的处境,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吴国灭亡的老路,北方新贵占据了朝堂,南方大族处于被征服的地位,既不被信任,也受人歧视。 当初最负盛名的陆机陆云兄弟北上当官,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寒了南方士人的心,纷纷辞官,闭门守户,直到江山半倾,才有所振作。 王导也道:”庾、羊、蔡、卞、谢、钟等族无一北上,岂非无因,况我等于北方的田地庄园皆毁于战乱,原址亦被明国征去重新分配,多半讨要不来,回去了也是无根之浮萍啊。” 王彬忧心忡忡道:“那该如何是好?难道我家就此沉沦于江东?” 王导叹了口气:“桓谢两家的子侄辈与明王交好,将来必有所用,而我家……哎~~不过我家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可让子侄辈先去洛阳,购田置业,住下来再说,道回于洛阳供职,我可修书一封,请道回予以照料。 另……处仲虽还据武昌,但已无进取之心,不过据地观望罢了,我再修书于他,请他向明王上表,献江湘之地请降,明王必善待,凭此可为我王家再起之机。” “嗯?” 王彬和王舒眼前一亮,让王敦去向杨彦投降,确实是个好主意,王敦有兵有地盘,以杨彦定下的规矩,不会亏待的,虽然不大可能得到实职,可这也是一个打入洛阳的契机。 别看王家这三人嘴硬的很,实际上他们也想投奔明国,只是没有门路罢了,毕竟世家之所以为世家,必须与朝庭紧密结合,手握大权,才能保得家门不坠,历史上凡是失势者,财富被逐渐蚕食还算是不错的结果,更有直接抄家灭族,从青史中除名。 琅琊王氏那么大的家业,也怕啊,尤其是杨彦玩出了市易行那么一手,掠夺江东财富难以计数,让人不寒而栗,以武力对抗那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出路,便是与之融为一体。 “好,茂弘兄立刻修书,弟稍后便去安排子侄去往洛阳。” 王舒点了点头。 …… 第二天,李越如期被斩首,弃市三日,受民众围观唾骂,因李雄之死牵涉到阴私宅事,闹大了并不好,所以细节并未向外披露,只模糊宣布了李越暴起轼父的罪名。 不过刘曜很快就打听到了内情,面色隐现挣扎之色。 “夫郎可是有烦心事?” 小刘后不由问道。 “哎~~” 刘曜叹了口气:“李仲俊与我份属同类,却死于家门不幸,为夫心有戚戚。” 小刘后知道刘曜还有后话,倒没接腔,只是以一双妙目望着。 果然,刘曜又道:“李仲俊死于阴私宅事,为夫考虑到,不久之后,我将去北邙山为晋室五主守陵,虽得明王恩准,每月可回洛阳居住十日,可久不在家,就怕我家重蹈李仲俊的覆辙,故为夫打算,除三妻四妾,余者全部遣散,你意下如何?” “啊!” 小刘后掩嘴惊呼,现出了惊喜之色,有哪个女子,会嫌丈夫身边的女人少呢?更何况府里养着上百姬妾,每日里的吃喝用度也不是个小数目,遣散出去,能省一大笔钱。 看着爱妻的欢喜模样,刘曜微微笑着。 要说李雄诸子不成器,他的几个子嗣也未必好上多少,李雄的死吓着了他,而且每个月守二十天的陵,杨彦绝不会允许他把妻妾带过去,这就等于他常年出差在外,家里一群女子久不得甘霖,早晚要出事,倒不如先把这隐患消弥掉。 要说不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作了这个决定之后,刘曜只觉心头一松,好象整个人的心胸都开阔了许多。 小刘后从旁笑道:“既然郎君有此决定,那不妨效仿李班,把家中多余姬妾献与明王,随得明王怎么安置。” “嗯?” 刘曜一想,也对啊。 交给杨彦处理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可以见到杨彦,说不定交谈两句,对自己的印象就变了,毕竟如有一丝可能,刘曜都不愿去给晋室五主守陵。 “也罢,为夫立刻安排。” 刘曜点了点头,匆匆而去。 他的姬妾数量不如李雄,约有一百多名,当刘曜宣布将把其中的绝大多数遣散之后,诸女倒也没哭哭泣泣,主要是刘曜的境况实在太差了,跟着他没前途,不如趁着自己还年轻,另攀高枝呢。 安排好之后,刘曜去求见杨彦,说了此事,杨彦愕然! 但刘曜自愿遣散姬妾,也是好事,于是继续交给柳兰子处理。 李雄之死在洛阳,并没翻起太大的浪花,甚至上门吊唁的除原蜀中的那几个大族,再无他人,朝臣只要清楚,不是杨彦下的毒手就行了。 很快的,七天丧期过去,李雄葬于北邙山中,李卉儿与任皇后也于次日搬去了任家为李雄服丧,任皇后本是有些犹豫的,但李卉儿还未成年,需要人照料,作为名义上的母亲,回任家合乎情理,而且她也不愿呆在李家,毕竟李雄死了,她在李家等同于陌生人,浑身都不自在。 反正服丧也没规定在哪儿服,只要服了就行。 时光匆匆,明军在紧张的备战,各种物资、粮草也陆陆续续的运往关中,到三月中旬,诸葛颐回来了,一脸的风尘仆仆,原本白净的脸庞,变得又黑又红,不说十足的草原人,至少有了五六分的样子。 杨彦于太极东殿接见诸葛颐。 “此行幸不辱命,臣与惟氏歃血为盟,得其承诺至迟于夏秋之交出八万精骑入并州,另带回了拓跋什翼健,暂时安置在馆驿当中……” 诸葛颐向杨彦汇报了经过,并奉上由拓跋纥那呈献的降表,以及贡品清单。 “嗯~~” 杨彦略微一看,便点点头道:“诸葛公辛苦了,能诱得拓跋部八万精骑入并州,若此战功成,诸葛公居功甚伟。” “不敢,不敢!” 诸葛颐连声谦让:“若非大王以赫赫军威镇服胡虏,臣此行哪得如此顺畅,真要论功,臣也只是跑跑腿,动动嘴皮子之功罢了。” 杨彦呵呵笑着摆了摆手:“诸葛公莫要谦虚,前尚书左仆李公因家中变故辞官,此职空缺,诸葛公可替之,孤放你回家休养数日,待得敕命下达,便往尚书台赴任罢。” “哦?” 诸葛颐大喜,连忙施礼:”臣多谢大王!” 尚书左仆射虽是尚书台的辅官,秩仅六百石,头顶上还有个尚书令,但尚书令往往把握机要,主要的事情还是由左右仆射来做,正如荀崧也担任过尚书左仆射。 从表面上看,诸葛颐由秩千石的谒者仆射降为秩六百石的尚书左仆射,是降职了,可这个降职,他愿意,尚书左右仆是典型的位卑职尊,凡列此职者多参与机要,也意味着进入了明国的权力核心,没人会因为他的品秩低而轻视他。 “诸葛公不必多礼。” 杨彦再次摆了摆手。 任诸葛颐为尚书左仆,他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首先是往尚书台掺沙子,目前尚书台掌握在崔访手里,作为最早跟随杨彦的士人,又有崔玲作为倚仗,如果不出大的差错,基本上在这个位置是干一辈子了,虽杨彦对崔访本人没有成见,还欣赏其人的老成持重,但一个人在一个职务上干一辈子,哪怕他自己没有心思,下面人也会帮他经营出一个水泼不进的铁桶江山,必须要掺沙子。 其次是诸葛颐本身没有太大的才能,有的时候,下属不是说越有才越好,才大者往往难制,且才华横溢者多自负,一旦推行的政策出了差池,后果会更加严重,如历史上著名的几次变法,都是因执政者不体察下情,仅凭个人喜好强制推行,终以失败告终。 实际上杨彦作为现代人,有着超越时代的见识与知识,要说天才横溢,谁能比得上他?因此对于他来说,愿意勤恳干事的人,要比才华卓著者更加好用。 毕竟时人是在摸索道路,而他已经有了现成道路,在大的方向上不存在问题,他更加看重的是执行能力,而不是决策能力。 相对而言,中下才能者往往干事更加勤恳,不过杨彦也不是一昧的排斥大才,总之,各层次的人才各有各的用处,关键是看执政者怎么用。 最后是做给江东士人看,让他们看看清楚,自己连诸葛颐这种人都能重用,表现出虚位纳贤的姿态,事实上,明庭包括三分九卿在内,很多官职一直空缺,就是留给江东士人的。 杨彦并不排斥江东士人,你排斥他,他会自动抱团取暖,形成一个排外的小圈子,顾陆朱张是怎么来的?不就是晋灭吴之后,吴国士人受歧视的地域性产物么? 第七四三章 三公九卿 (谢谢好友糖果爸的月票~~) “大王,王敦世子王应求见!” 这时,柳兰子在外唤道。 “哦?” 杨彦一怔,看了眼诸葛颐,便道:“宣他进来!” 柳兰子转身而去。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都是宦人去做,但杨彦身边的宦人只有十数人,来自于成都长安,人手严重不足,因此很多事情由女千牛卫代行. 他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只是作为一个现代人,好端端把一个大男人阄了,他做不出这种事。 最初洪秀全入南京,学着清庭使用太监,抓了几十个男童去阄,但阄人是个技术活,洪秀全手里没有熟手,阄一个死一个,最终不了了之,使用女官在内庭行走,出了很多问题,杨彦现今的处境与洪秀全类似,以女千牛卫行走于内庭并不合适,不过一时之间,他也没有解决方法,把男人阄了他真心做不出,纯爷们儿进后宫他也不放心,只能先凑和着,将来慢慢解决。 不片刻,王应被带入殿中,深施一礼:“琅琊王应参见大王!” 杨彦抬手微微笑道:“王郎不必多礼,当日建康一别,已有数载,今观王郎风采依旧,孤心甚慰,不知王郎此来是为何事?” 王应望着杨彦,暗暗叹了口气。 王导、王彬与王舒给王敦写信,劝他向杨彦投降,王敦其实很识进退,历史上王敦在临死之前,心知沈充钱凤之流成不了大事,遂以王应为武卫将军,王含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又给钱凤三策。 释兵散众,归身朝廷,保全门户,上计也,退还武昌,收兵自守,贡献不废,中计也,及吾尚存,悉众而下,万一侥幸,下计也。 钱凤心怀侥幸,选了下策,因王敦已死,人心惶惶,全军一触即溃。 事实上随着夷陵大败,王敦已经知道自己失去了三分天下的机会,却仍怀着一丝侥幸,后随着明军取下关中,王敦的侥幸彻底破灭,心知强求大事,必是败亡之祸,但杨彦并未遣使劝降,他又拉不下脸去主动投降,直到收到了王导三人的信。 经再三思量,王敦觉得还是自己主动点,毕竟明国处于强势的一方,主动献降,和等着杨彦遣使前来勒令投降的性质是不一样的,虽然他清楚,自己一旦投降,就必去洛阳,形同于圈禁,但只要门户不失,总有再次显达的机会,于是先遣王应往洛阳。 一方面是作为质子表示诚意,另一方面,商谈投降的具体事宜,比如日期、后续安排、交接等等诸事。 既然真心投降,王敦也不想搞成虎头蛇尾,让杨彦不满。 王应的心头浮出了父亲的交待,再想起自己曾被杨彦俘获的旧事,一时之间,心情复杂异常,不过他到底不是王彭之之流,立刻就调整了心绪,取出一份簿册,奉上道:“家君思及过往,悔愧不己,今愿以为湘江二州,向大王献降,因两州多为俚人,人心浮动,家君担心有变,故遣应向大王献上降表,约定降期。” “呈上来!” 杨彦转头示意。 “诺!” 有老宦人取来降表,呈于杨彦案前。 通篇洋洋洒洒数百字,首先是为自己起兵反晋正名,这是非常必要的,否则以逆臣的身份来降,将来会在史书中被大大书上一笔,这一段,主要是王敦解释了自己深受东海王越大恩,看不惯司马睿父子篡夺东海王越一手打下的天下,故起兵维护东海王统胤。 这其实无所谓是非,主要是表明立场,以示起兵非为一己之私。 再往下,则是对杨彦的称颂与表示归服,并隐约提点了杨彦的救命之恩,以示一份香火情缘。 “诸葛公可观之。” 杨彦又抬了抬手。 宦人把降表奉给了诸葛颐,诸葛颐细细看去。 不片刻,杨彦问道:“王处仲率军来投,使江湘两州免遭战祸,于国于民均有大功,诸葛公以为,该如何赏赐?” “这……” 诸葛颐不敢殆慢,沉吟半晌,才道:“臣以为,王处仲此举大善,可任太尉,彰其行。” 太尉在名义上,掌四方兵事功课,岁尽即奏其殿最而行赏罚,并领太常、卫尉、光禄勋三卿,有长史一人,各曹掾、史、属二十四人,职权范围非常广范,但从东汉起,太尉就沦为了虚衔,不录尚书事,不得参与国政。 同时,太尉诸曹所领事务,或受制于尚书台,或仅为文牍往来,本身不具备否决权,太尉对本府诸曹事务也没有实际节制的权力。 也就是说,三公不录尚书事,就不具备实权,仅为显示名位的尊祟,以王敦的过往经历,又被杨彦利用过,罢黜了司马绍,使得晋室威望大失,算是有功于明国,来洛阳做个太尉倒也名副其实。 “准!” 杨彦点了点头。 诸葛颐看了王应,又道:“与处仲协商还须王郎奔波往来,若无名份,恐是不妥,臣观王郎丰姿卓越,仪表堂堂,臣举荐王郎任谒者仆射。” 杨彦明白,这既是诸葛颐在提携琅琊王氏,也为他自己在朝中寻求奥援,毕竟满朝新贵,江东士人独他一个,此为人之常情,好在诸葛颐只举荐王应任无足轻重的谒者仆射,还算是有分寸。 于是略一沉吟,便道:“此议尚可,王郎就留洛阳为我大明效力罢,诸葛公可待孤招待王郎,向徐龛讨要府宅,或是圈地自建亦可,待得休息几日之后,便与崔公经办此事。” “既如此,臣等告退!” 诸葛颐与王应双双施礼,随即大袖一甩,迈步离殿。 出得殿门,王应再向诸葛颐施礼道:”小侄多谢叔父举荐。” “哎~~” 诸葛颐捋须叹道:“此事不过顺手为之,如今洛阳不比建康,你我两家还须互相守望啊,来,别在宫前说话,先随老夫回府再说。” “便依叔父。” 王应跟着诸葛颐,向外行去。 待两人出了宫城之后,柳兰子又入殿,问道:“大王,诸葛公带来的女子你打算如何安置?要不要去看看?” “不看了!” 杨彦豪爽的摆了摆手:“我若再往宫里领,只怕慧娘和巧娘第一个埋怨我,这样罢,给拓跋什翼健送四个过去,就说是我赐给他的侍妾,其余的千牛卫内部消化罢,你和荀虎协商着来。” “嗯,妾马上去办!” 柳兰子现出了满意之色,撒腿向外跑去。 …… 王敦来降的消息很快传播开来,洛阳民心大振,崔访、诸葛颐和王应为此奔波忙碌,不过刁协始终板着张脸,当初他就是被王敦逼出建康,差一点连命都丧了,不过刁协也知轻重,就是脸色不大好看。 不知不觉中,时间到了六月初,王敦与王含入洛阳献上降表,杨彦当场封王敦为太尉,王含为大鸿胪。 大鸿胪位列卿之一,掌诸侯及藩属国事务,后演变为赞襄礼乐之官,秩中两石,是典型的虚衔,但是能得列此职,王含也满意了,他与王敦两兄弟,一个三公,一个九卿,虽不掌实权,最起码地位尊崇,可以在此位置上,安渡余生,保全门庭,至于王家的将来,自有小儿辈操心。 在七月初一的时候,荀豹率步骑六万、及火炮床弩率先北上,将于濮阳与萧鎋会合,合兵十万,屯驻于黄河南岸,一待冰封,将渡河从正面拨去襄国以南的各要塞,与杨彦会师于襄国城下。 这段日子里,任皇后与李卉儿住在任家,倒也悠闲自在,实际上李卉儿乃李雄前妻阎氏所出,舅家应该是阎氏,为此阎氏还上门来讨过人,阎家也不傻啊,也能看出李卉儿的价值,但是李卉儿名份上的母亲是任皇后,又先一步被任回带回了府中,任回怎么可能放人? 甚至这事还一度闹到了杨彦案前,杨彦也不理会,闹了几次,阎氏实在没招,只得不了了之了。 任回刚刚以围观民众的身份欢送了大军出征,回到府里,便愁眉不展,哎声叹气,荀豹既然出征,那杨彦领军西行也不远了,等杨彦凯旋而归,至少又是一年,而自家依然没个着落。 屋子里,李卉儿、任皇后与任夫人挨在一起说着话,显然亲密无间,任回却是心神难安,脸面渐渐浮现出了挣扎之色,突然猛转回头道:“阿妹,其实你和仲俊早没了夫妻之情,为之守了数月的丧期,也足够了,为兄观李骧有意为你出具和离书契,日期落在仲俊身故之前,你看如何?早日还你自由之身,你也可早日与大王在一起啊。” 李卉儿给任皇后打了个眼色,撇了撇嘴,对自家这个便宜舅舅颇为不屑,任皇后摇摇头道:“阿兄,人在做,天在看,妹于李仲俊虽无夫妻之情,却有夫妻之实,这丧期是无论如何都要守完的,否则妹心难安,至于大王那里……若是连两年都等不下来,那妹无非是所遇非人,没什么好说。” 任夫人叹了口气,劝道:“郎君,若是小妹莫名其妙弄个和离契书出来,明王会否见疑,妾以为大王是清楚的,倒不如顺其自然,若小妹真与大王有缘,区区两载算得了什么?” 任回颇为无奈,他又不方便去逼迫自家妹妹,只得苦笑着捋了捋须,可就在这时,一名仆役来报:“禀郎主,左千牛卫府下千牛备身候将军求见。” 第七四四章 再入关中 (谢谢好友三峡农夫和好友书友161219200000574的月票~~) 千牛卫有十二备身,执掌千牛刀,是杨彦的贴身近侍,听有千牛备身来访,任回不敢怠慢,一整衣冠,便出屋迎接,就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武将负手立于殿前。 “原来是候将军,有失远迎,请屋里说话。” 任回快步上前,拱了拱手。 候将军便是候昭,抱拳为礼:“不必了,本将奉大王命传口喻,今征任回为军师祭酒,随孤出征并州,三日之后,往洛阳西营见孤。” “哦?” 任回大喜。 军师祭酒不是常设官职,一般是作为霸府幕僚的形势存在,杨彦已然立国,不存在霸府了,因而军师祭酒只是临时称号,战争结束,自动取消,故杨彦未正式下文,只以口头征召,可这对于任回来说,是个天赐良机啊,至少可以随侍杨彦左右,不说出谋划策,也可以执掌文案往来,相当于秘书。 这真是及时雨啊! 任回在惊喜之下,竟然怔住了,候昭微微笑道:“还望任君早做准备,勿要误了约期,本将另有要事,先行一步,告辞!” 直到候昭快出了门,任回才回过神来,连忙唤道:“候将军,候将军!” 候昭向后挥了挥手,迈出任家大门,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哎呀,真是失礼!” 任回猛一拍大腿,想往外追,但已经追不及了,在原地转了两圈,还是兴冲冲的回了内宅。 “咦?郎君怎满面红光?候将军呢?” 任夫人讶道。 “哈哈~~” 任回哈哈一笑:“大王召我为军师祭酒,三日后随军,候将军传了口喻,便有事离去。” “哦?” 任夫人现出了惊喜之色,那妙目不自禁的向任皇后扫去。 很明显,杨彦是看在任皇后的面上,才征召了任回,因为李卉儿和任回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只有一个借住的情份。 任皇后也明白此点,美眸中洋溢起了融融暖意,与难掩的相思之情。 原本她以为自己执意要为李雄服丧会为杨彦不喜,不过从目前来看,明显是多心了,杨彦提拨任回,就是向她清晰的传达出了讯号。 实际上杨彦征任回为军师祭酒,照顾任皇后的情绪是一方面,毕竟在那个时代,妻妾如果没有娘家照应,通常地位都不高,妃嫔也是如此,就好象同班同学,一个是平民百姓,为三餐奔波,另一个是高管ceo,哪怕上学时关系再好,成年后也会出现融阂,身份上的差别会不自禁的制造裂痕。 现代尚且如此,更何况古代? 这不是说杨彦必然要倚重外戚,而是社会环境便是如此。 你把人家的女儿搞到手,却不去理会她的家族,这得是多凉薄?婚姻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家的事,贫民百姓成婚,吃穿用度困难,尚会向亲家索取,更何况杨彦身为一国之主? 除非是如靳月华、宋袆和三香那般的没有亲眷在世。 同时,杨彦不可能走晋室以征服者自居,歧视吴蜀的老路,他的想法是把蜀地、中原和江东融合为一体,消弥上百年分裂所带来的隔阂,而蜀中诸族移居洛阳,无人出仕也确实不好,李骧辞官了,他一直在物色人选,相对而言,在原成国的公卿中,任回还稍微算是有点能力,恰又是任皇后的长兄,今回出征如有所表现的话,他倒不介意拉一把。 …… 三日之后,任回去洛阳西营向杨彦报道,被直接留在了军中,参赞军务,随即杨彦又召候礼来京,任为并州刺史,随军出征,将来坐镇并州。 而在这段日子里,杨彦早于数月前就与姚湘和蒲玉圆了房,二女野性大胆,床榻间毫不骄揉照作,尽显胡女的风姿,并且意外的是,没几次就怀上孕了,杨彦本还想带她俩出征的,如今只能留在宫中,另慧娘和菱香也有了,目前家中诸女,只剩下靳月华、宋袆和陆蕙芷尚无动静,于是被带了出来。 陆蕙芷虽然表面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看的出,心里还是愿意的,靳月华和宋袆更是难掩喜色,尤其是靳月华,前两年一直都陪着杨彦啊。 其实杨彦带着她俩,一方面是年龄不小了,自己出征一趟就是一两年,而女性越拖到后面越难受孕,另外二女都没有家人,如再没孩子的话,老了哪怕有自己照料,也会非常凄凉,带在身边,可以随时耕田播种。 另一方面,杨彦还迷恋靳月华的身体和宋袆的风情,三十的女子,经精心保养,在杨彦眼里真正好,正是一生中最为美丽的时刻。 八月初一,杨彦率千牛卫八千、步骑十万,荀灌亲领的万骑,及粮草物资向关中进发。 由于黄河封冻还有一段时间,因此并不急于行军,足足用了大半个月,才抵达了蒲坂津的黄河西岸,与东岸的羯赵五万大军隔河而恃,另姚益生与蒲安也各率部曲,从长安应召而来。 荀灌、陆蕙芷与宋袆均是江南女子,又何曾见过波涛汹涌的黄河?与大江的瑰丽雄壮不同,黄河显现出一幅苍凉而又奇诡的景象。 就着落日的余辉,宋袆忍不住赞道:“真没想到,黄河真是黄颜色,妾还以为乃夸大之语呢!” 陆蕙芷接过来道:“黄河险奇,在上游四百多里处有一壶口大瀑布,滚滚黄河水至此,百多丈宽的洪流骤然被两岸束缚至二十丈不到,上宽下窄,在二十丈的落差中翻腾倾涌,如同于巨大无比的壶中倾出,故名壶口瀑布。” “哦?” 宋袆向上游望去,美目中,现出了向往之色。 “嗯!” 陆蕙芷点头笑道:“壶口瀑布一年四季各具特色,春秋水清之时,阳光直射,彩虹随波涛飞舞,堪称奇丽,夏季湍流急下,水雾腾空而起,似从水底冒出滚滚浓烟,远近十数里皆可见闻,而到了冬季,水流从两岸形状各异的冰凌、层层叠叠的冰块中飞流直下,仿如冰桥凌空飞架,两岸冰峰倒悬,天地之美,莫过于此! 现今是八月时节,水流不大不小,正是观赏瀑布的最佳良机,可惜啊,杨郎连船都没备,看来是待得冬季河面封冻才会攻打对岸了,不过……有机会的话,能看到冰瀑也算不错。” 宋袆把妙目移向了杨彦,就是荀灌都是美眸中含着期待。 杨彦不解风情的摇了摇头:“黄河岸边,除了蒲坂,并无战略性要地,此次入并州的目地,是于拓跋部与石氏两败俱伤之后,择机一举而歼之,故而只会向并州内地进军,不可能迂回至上游河岸。 更何况歼灭了拓跋部主力,还须与荀豹夹击襄国,因此冬季一来,必大战连场,没时间往壶口去看瀑布,只能留待日后了。” “哦!” 宋袆的俏面立刻晴转阴,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但她也明白军国大事非同儿戏,因此倒没向杨彦投去幽怨的眼神,只是又问道:“陆娘子,你刚刚提到,上游的水面才百来丈宽,如果冬季河面结冰,从上游渡河,或是以骑兵绕过去,两面夹击,岂不是胜过在此处强攻硬打?” 陆蕙芷摇了摇头:“往上游去,多为河谷,深皆四十丈以上,这已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马匹根本过不了河,而且西面虽是平原,黄河以东却是连绵吕梁山,即便人勉强过河,翻越吕梁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以疲惫的步卒绕道攻打浦坂关,除了劳师耗财,是半点作用都没有,倒不如冬季从正面攻打。 其实,于此隔河设两座关隘是有道理的,战国时期,秦魏隔河相峙,此地处于晋秦之间的交通要冲,南过黄河,可达潼关,亦可抵长安,实为山河要津,故历代兵家常常在此争夺,秦穆公三十六年(公元前624年),秦将孟明视济河焚舟,汉朝初年,魏王豹谋独立则绝河关,均在此处。 关键在于,该处水势相较于上游要平缓了许多,黄河在龙门(今山西韩城市北30公里)虽然河道较窄,宽度仅有二十丈,但水流汹涌,河床离开龙门后,河面渐渐才变得开阔,早先这里有一座浮桥,两岸民众可直接往来,初建于秦昭襄王五十年(公元前257年)。 你们看,前方河道中间有一块沙洲,上有一座废弃的土城,名为中渒城,当时的浮桥,就是东河一座,西河一座,把临晋关、中渒城与蒲坂关三城连接起来,称为一桥锁三城。 后魏王豹谋反,此桥被焚毁,汉高帝定鼎天下又着人重建,历时五百余年,其间不断修缮加固,却于晋室国乱之时再遭焚毁,从此两岸隔绝往来。 此桥是将千艘舰船以竹质扁条编制成竹索,辫笮捆扎连接,两旁再用长而坚韧的木缘加固,又用竹索牵引桥的两端固定在河两侧的石堤岸上,其中八个镇桥铁牛,成对分立在黄河两侧,用铁链和竹缆将桥身紧系于同铁牛一起的铁山上,增加浮桥的强度和稳定性,如今河的两边,还存有固定浮桥用的大铁牛呢!” 第七四五章 捞铁牛 (谢谢好友xiaohxiao的打赏~~) 宋袆和荀灌均是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陆蕙芷,这简直是一副活地图啊,陆蕙芷的美眸中也现出了些许得色。 杨彦是知道原因的,这女人整天胡思乱想,什么书都读,正应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老话,不过他也不说破,只是望向了河中心的中渒城。 那烟熏火燎的残垣断壁,仿佛在讲诉着曾经的金戈铁马与连绵战火,两岸各四只大铁牛,现只剩下了三只,临晋关前两只,蒲坂关前一只,均是倾倒在地,锈迹斑斑,看不出本来面目,这三只铁牛,带着一种浓厚的历史苍桑感,从它们身上,竟似传来了早年秦晋两地,人来车往的喧嚣嘈杂声。 众女陆续随着杨彦望去,感受到了那份苍桑,一时之间,都有些失神,荀灌忍不住道:“杨彦之,将来你可要重新再建一座浮桥,方便秦晋间的往来。” 杨彦也清楚,蒲坂关的浮桥,时建时毁,一般大一统时期,朝庭会出钱出人建桥,至战乱时期又必然被焚,历史上最后一座浮桥,毁于金国灭亡,不过他还是点点头道:“这是肯定的,取下并州,就安排候礼与梁志协作筑桥,争取三年内,使天堑重变通途!” 荀灌现出了满意之色,目光停驻在不远处的两只大铁牛上,突然灵机一动,问道:“这铁牛看样子,最少得有十几万斤,搬是没法搬走的,另五只该不会落入河里了吧?如能打捞上来,岂不是省了重新铸造的工夫?” 陆蕙芷摇了摇头:“应该很难,这么重如何打捞?重新铸造虽然要花上不少钱,但至少容易些。” 杨彦却是心头一动,《宋史》中的一则逸事浮上了心头。 宋仁宗嘉佑八年,河水暴涨,固定浮桥的铁牛被冲入河底,官方募能出之者,有僧名怀丙,精通浮力和杠杆原理,遂自荐,以二大舟实土,用大木为权衡状钩牛,徐去其土,舟浮牛出。 这倒是可以依样画瓢,只须确定铁牛在河中的位置即可,而且这么重的铁牛没可能自然落水,多半是焚毁浮桥时,被人推入河中,因此必在河岸不远处。 杨彦微微笑道:“这不算难,明日一早,让人下水摸清楚铁牛的位置,我有办法先把西岸的铁牛捞出来。” “哦?” 荀灌淡淡哦了声,明显不信,陆蕙芷、宋袆和靳月华也隐有质疑之色浮现,把十余万斤重的铁牛从河中拖起,岂是人力可为? 杨彦暂不解释,挥手道:“时候不早了,都回去罢,今晚我烤黄河大鲤鱼给你们吃!” 一行人回到营寨,杨彦搭起烤架,把大鲤鱼洗剥干净,置于火上,不片刻,便有香味飘散,那一滴滴的肥油落下,火中滋拉滋拉直响,再洒上盐和胡椒末,还未入口,就让人吞起了口水。 与此同时,杨彦打捞大铁牛的豪言如一阵风般传遍全军,除了羌氏两部近两万骑兵坚决认为不可能,明军将士则满怀着期待。 第二天一早,黄河岸边人头汹汹,几名千牛卫潜入水底,很容易就确定了两只大铁牛的位置,一只靠河岸六丈,另一只为十丈左右,但令所有人心痒难耐的是,杨彦并未着手,只是下令造两艘硕大的平底船。 造船非一朝一夕之功,临晋虽处于黄河岸边,却苦于没有合适的船,除了一些小渔船偶尔会小心翼翼的偷驶入河,放眼望去,滔滔水面几无只帆片影,眼下的局势有如战国时的秦魏,东岸为羯赵所有,西岸属于明国,非但不相往来,反视彼此为仇寇,只能耐心等待。 不知不觉中,半个月过去,两艘平底船堪堪造好,黄河岸边,再次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每个人都很好奇,该如何捞出深陷于淤泥中的铁牛呢? 毕竟搁在平地,底下垫几根圆木便可推着铁牛移动,可这是河里,还被泥沙掩埋。 六里之外的蒲坂关头见着对面的阵仗,也是站满了羯军,都摸不透明军要做什么。 两艘平底大船靠岸停泊,将士们把一担担的泥土石块向船上挑去,船只也一点点的缓慢下沉。 见这没法理解的场面,宋袆不由问道:“郎君,打捞铁牛为何要向船上担土,其中有何联系?您看,船快担满了吧?” 杨彦嘿嘿笑道:“你先看着,包你大开眼界!” “哦!” 宋袆不情不愿的应了声,透出了满满的失望。 “哼!” 荀灌哼道:“宋娘子,莫要问他,你越问他,他越得意,越不会说,你看,除了你,咱们有谁问他?你呀,千万不能惯着他!” 宋袆偷偷看了眼杨彦,点了点头,她很喜欢这种没有任何拘谨的氛围,以一个女人的视角,杨彦并不是那种手握生杀大权的狠辣无情之辈,也不是整天板着脸的一家之主,而是在相处中,处处透着关心,也很会调节气氛,她不知该怎么形容。 其实搁在现代,杨彦的行为,就是最标准的情侣相处之道。 “哎~~” 宋袆暗暗叹了口气,如果自己遇上檀郎的时候,仍保持着处子之身也许不大可能,但为何不能早几年呢,尤其是司马绍把她作为礼物亲手送给了杨彦,这是她心头难以拨去的一根刺。 “停!” 这时,前方一声暴喝传来,宋袆抬头一看,将士们停止了向船上担土,两艘般缓慢驶离岸边,河水没到距船舷上方仅一尺的高度,仿佛一个稍大点的浪头便能把船打翻,令人不自觉的手心捏着把冷汗。 两艘船停在了距河岸六丈处,一左一右夹上沉于水底的那只铁牛,面对铁牛的一侧船舷,各伸出五支长杆,每根长杆由五名壮硕的军士紧紧持住。 这十支长杆并不是木杆,而是投石机的梢杆,顶端装有大铁钩。 与普通木杆相比,梢杆为复合制成,更加坚韧、强度也更强,可以承载更多的负荷,缺点则是入水的时间不能长,可这不是太大的问题,梢杆可以随用随换。 “下水!” 又是一声暴喝! 两船各有五名精通水性的将士持着梢杆的另一头潜入河里,他们将用铁钩钩住铁牛。 不多时,梢杆陆续停住摆动,以极大的弧度刺在了河里,十人也相继浮上水面,打了个可以的手势! “去土!” 在喝令中,军卒操起铲子,飞快的把泥石铲入河里,众人均是愕然,装满了又要铲掉?这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折腾人吗? 但也只是放心里想想,没人敢当众说出。 荀灌却是恍然大悟道:“这不就类似于曹冲称象么?据载:时孙权曾致巨象,太祖欲知其斤重,访之群下,咸莫能出其理,冲曰:置象大船之上,而刻其水痕所至,称物以载之,则校可知矣,太祖大悦,即施行焉,呵,我还以是什么了不得的方法呢。” “嗤!” 杨彦轻笑一声:“世间规律,咱们能了解并运用的就那么几条,陈辞滥调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活学活用,你的意思是我拾前人牙慧,不错,但总比某些人遇事慢一拍好,某些人啊,哎~~” 说着,还连连摇头。 荀灌瞬间俏面通红,却哑口无言,不愤的狠狠在杨彦腰眼拧了一把。 众人暗暗好笑,但还是挺钦佩杨彦的,这和曹冲称象的原理类似,都是利用水的浮力,正如他自已说的活学活用。 杨彦见着那陆续投来的眼神,心里大为受用,表面却不见动容,目光凝视河面,随着船上的泥土的减少,梢杆弯曲的弧度也有了细微的增大,船只正在缓慢的上浮。 “咕噜噜~~” 浪花中,突然泛出了成串的水泡,杨彦不由连呼:“加把劲,快出来了!” 所有人都一眨不眨的看过去,将士们也鼓足干劲,手速如飞。 水泡越泛越多,随即在嗡的一阵闷响中,铁牛的位置,泛起了明显的淤泥,梢杆也弯曲到了最大程度! “出来了!” 任回不敢置信的惊呼! 一个黑影出现在了水面下方,这不是大铁牛还是什么? 第七四六章 并州来讯 两艘船,保持固定距离,勾住半浮在河中的大铁牛,小心翼翼的向河岸驶去。 沿着河岸,一直伸到水面下,早已垫上了一排圆木,待大铁牛靠近,立刻就有军士甩出挠勾,用力拖拽。 “轰!”的一声闷响! 大铁牛靠上了河岸,又有军士跃入河里,在后面推动,于咯吱吱的碾压声、以及整齐的号子声中,大铁牛稳稳的停在了岸上! 场面瞬间安静,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激动之色,这十余万斤大家伙果然被弄了上来,还如此轻松! “万岁!万岁!” 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将士们山呼万岁,面朝杨彦单膝着地,双眼射出灼热的光芒,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任回施了一礼:“司马氏得国不正,终遭天谴,羯奴残暴不仁,河北百姓渴盼王师久矣,今镇河铁牛重见天日,此乃镇河重宝,有镇河川山岳之能,实属天降祥瑞,上天昭示该由大王称帝,一统天下,臣与将士们请大王顺天应时,即皇帝位!” 全军齐声大呼:“请大王即皇帝位!” 呼声震天,直冲云宵,黄河沿岸稀疏小树林里的鸟儿扑楞着翅膀向天空飞去,甚至杨彦都能隐约看到,对面蒲坂关上羯赵军卒那满脸的骇然之色! 杨彦又望向了任回,这真是见缝插针啊。 任回恭恭敬敬的拜伏在地,脸面透出了几分紧张。 当然,杨彦不会与他计较,皇帝既是名份,也是正朔,自已称帝,所有人的地位都会跟着提高,至少在身份上与王国臣民大有不同,这是人之常情。 杨彦双手一压,大声道:“孤不说什么不想当皇帝的假话,皇帝自然要当,但非此时,必须在一统天下之后,这一天会在不久后到来,望诸位与孤戮力同心,共创盛世!” “万岁!万岁!” 全军再次高呼,这一次的声音,比刚才又大上了几分,显然,杨彦那毫不作伪的言语,深深印入了将士们的心坎! 杨彦半点都不怀疑。如果这时自已下令攻打蒲坂关,恐怕全军游都会游到对岸! 待声音渐渐止歇,杨彦又道:“诸位都起来罢,还有一个铁牛,大伙儿加把劲,一鼓作气捞上来!” 立刻有军士起身,飞奔到河边,担土上船的速度有了明显的加快,每个人都干劲十足,能把这征兆着祥瑞的镇河重宝起出,老了也有向儿孙吹嘘的资本啊! 一时之间,黄河西岸热火朝天,东岸则是死一般的寂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靳月华提醒道:“郎君,照妾看,羯军很可能也会试着打捞铁牛,振作士气呢!” 杨彦无所谓道:“捞上来最好,省得咱们费手脚,铁牛本就是前人铸造出来,镇河至宝的美称实属人为附合,呵~~我可不信什么详瑞之说,它的作用无非是以悬索固定桥梁罢了。” 荀灌不满道:“杨彦之,你这人怎么总是扫人兴致?” “扑哧~~” 宋袆三女纷纷掩上了小嘴,一副忍俊不止的模样。 杨彦尴尬的笑了笑,正待分辨两句,柳兰子已是匆匆奔来,递上张绢帛,便道:“大王,有并州消息了!” “哦?” 杨彦接过,细细看去。 荀灌不由问道:“杨彦之,上面写的什么?” 杨彦道:“拓跋部八万骑由惟氏与拓跋纥那亲领,正全力围攻雁门,据暗哨观察,如雁门外无援军,很可能旬日之内将会失陷!” 柳兰子补充道:“羯赵于蒲坂关部署了五万兵力,上党三关的总兵力约为十万左右,再加上雁门与并州内地,光并州的兵力就有近二十万,而石勒还要镇守襄国,最差也得有十万,他才多少人口?妾认为三十万军已是他的极限了,故以妾之见,石勒要么趁着冬季未来之前,冒险调蒲坂及三关兵力与拓跋氏决战,要么退出并州,扼守上党三关,具体如何,还须再观察!” 杨彦点点头道:“兰子说的不错,只要惟氏破关而入,无论石勒如何选择,对咱们都有益无害,暂时不用理会他,到冬季再说。” 随即又向西北方向一指:“那里是铁镰山,由南而北,多为东西向的台地,长期被流水切割,形成诸多沟壑,塬崖壁立,峡谷幽深,高下参差,虽非名山胜地,却颇有山峦掩影,曲径通幽之妙,趁着时日还早,我们去那里看看,运气好再打上点野味,我亲手弄给你们吃!” “嗯!” 杨彦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哪怕是荀灌,都忍不住暗吞了口水。 杨彦闲的无聊,带着美人儿去山里打猎,而位于蒲坂西北方向一千五百里外的襄国,则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拓跋部攻打雁门的消息已经传来,给每个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建德殿,石勒高踞玉阶之上,面色难看之极,与去年相比,他的气色更差了,他觉得自从称了赵王之后,气运一去不复返,以往的顺风顺水难觅踪影,而拓跋氏的出兵,对于他更是重重一击,并州防线被活活的撕裂开来。 ‘莫非自已的气运只能为上党郡公而不能立国为王?’ 石勒不自觉的疑神疑鬼。 群臣也沉默不语,他们明白,赵国已站在了生死关头,拓跋部的参战让赵国的形势更加汲汲可危,尤为可虑的是,赵国的兵力表面上不少,但质量与石虎关中大败之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其中相当一部分是近一年来强征的新卒,甚至连不可靠的坞堡武装都被调用,这也是明国出兵二十来万,赵国居于守势,却需要部署三十万大军的根本原因,拓跋氏的参与,令赵国本不充裕的兵力越发的捉襟见肘。 同时还有一个问题,兵力多,消耗的粮草也多,而新增兵源以民夫为主,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即使明军不主动进攻,赵国也撑不了多久,想明国有益州、秦陇、中原等粮食主产区,而河北经过数十年的战争破坏,早已疮痍满目,赵国的现状,就是风雨飘摇。 形势的不利,难免会有人动起别样心思,自古以来,忠臣很少,贰臣却从来不缺,孔子曾有云: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这话本没有特殊意义,但在贰臣们的眼里,几乎等同于随波逐流,见风驶舵,趋炎附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被引申为了良禽择木而栖,成为“贰”的最佳借口。 当然,能在羯赵这样险恶的环境下生存,甚至还入朝为官,凡列建德殿者,不说老奸巨滑,至少也是心思深沉之辈,从表面上看,个个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没人敢在石勒前面流露出半分异样神态。 殿内的气氛沉闷异常,满朝公卿,心思各异,但包括石勒自己在内,羯人大多目不识丁,征战可以,治政不行,他必须重用下面的那些摸不透心思的晋人。 “砰!” 石勒重重一拍几案,怒道:“孤召诸卿,是来商议军情,而不是欣赏诸卿的愁眉苦脸,都给孤说说,现今局势该如何应对?” 自石虎败亡以来,石勒的脾气越来越暴燥,疑忌心也越来越重,再不如以往那般礼贤下士了,逆耳的忠言非但很难听进,稍不留神,反会触怒于他,强行进谏,很容易给自已,给家族招来灭顶之灾。 石勒这一发火,群臣虽是噤若寒蝉,只是不开声会使石勒认为别有用心,当初守并州是由程遐提议,因此群臣纷纷望向了程遐。 程遐暗暗叫苦,可石勒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只得向上拱了拱手:“据雁门来报,拓跋氏日以继夜攻打,不计伤亡,形势紧迫之极,以传递回来的路程推算,很可关城被破只在三两日之间,这就带来一个棘手问题,是趁着冬季之前明军无力渡河,尽起精兵把拓跋氏逐出雁门?还是索性放弃并州,回军扼守上党三关? 臣以为,拓跋氏之所以攻我,不出于受了明国利诱,既以利而动,当以利为行,臣请大王调三关守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拓跋,待其伤亡大增,其内部必不稳,届时再以金帛牛羊贿其大人,令之退军。” 石勒在意的不是具体策略,而是有人为自己谋划,程遐提出了应对之法,他的面容略有缓和,向下问道:“众卿以为程卿之议如何?徐光,你先来!” 徐光施礼道:“并州素有表里山河之称,山势奇峻陡险,以之为战场,可充分利用地形,请恕臣直言,去岁大王制定作战计划时,把蒲坂作为第一道防线,即使蒲坂被破,守军也可转入并州内地依托山势继续作战,一来可避免上党三关暴露在明军面前,二来也可拖延时日,加大明军粮草供应的难度,寻机断他粮道,或可反败为胜。 故若只因藓芥之患放弃并州,河北仅余上党三关拱卫,实则是孤注一掷之举,明军可集中兵力攻三关任意一关,一旦关城被破,精骑旦夕之间可抵襄国,想明军以攻坚见长,请大王勿存幸念!” 第七四七章 朝会再议 石勒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放弃并州,意味着失去了防御纵深,也是自断退路,的确是一着险棋,于是问道:“徐卿言之有理,拓跋氏破雁门几成定局,而并州内地兵力稀薄,郡城驻军仅数千,拓跋氏必会抓住机会快速南下,依次攻打广武(山西朔州)、九原(忻州)、晋阳(太原)、离石(吕梁),甚至兵抵平阳、安邑亦非不可能,众卿给孤议一议,如何才能把拓跋氏驱赶出去?” 或许受石勒的和颜悦色影响,程遐又道:“拓跋氏虽有卒八万,大王方才提及的郡城,或有可能被他取下一两座,但越往后,他进军的速度会越慢,大王可调蒲坂与三关守军火速驰援。” “不可!” 裴宪拦阻道:“现已是九月中旬,再有两个月黄河将封冻,明军可随时踏冰而来,若不能在两个月内尽逐拓跋氏,我军必将陷入两面作战的绝境当中,蒲坂失了不说,上党三关恐也无力据守,襄国如何是好?大王又如何是好?” “哼!” 程遐哼道:“景思(裴宪表字)莫要长他人士气,拓跋氏区区流寇,军纪散漫,如何是我大赵铁骑之敌?蒲坂与上党三关合计出兵十万,当可一举击破,再及时回防,有两个月足矣!” 石勒也颇为头疼,并州的重要性无须多言,可是依了裴宪的提议,又有些冒险,说到底,还是拓跋部的突如其来打乱了他的部署。 ‘明王下的一手好棋啊!’ 石勒暗暗叹了口气,正当他拿不定主意之时,裴宪已是刷的起身,猛一指程遐,怒道:“你既口口声声两个月必破拓跋,破不了该当如何?你可敢带上全族于建德殿前领罪受死?裴某料你无此胆量,当初就是你劝大王以重兵布防并州,现并州危矣,又盅惑大王孤注一掷,你是何居心?区区一裙带上位之辈,岂敢妄言军国大事?” “放肆!” 程遐怒极,毫不示弱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谁能料到拓跋氏会出兵并州?程某不过兵来将挡而己,你既反对,那好,臣请大王指派司徒出使拓跋,劝其收兵!” “你……” 裴宪一时语滞,出使拓跋,他哪敢啊! 裴宪出身于河东裴氏,素来就看不起程遐、徐光之流的野路子出身,现逮着机会,程遐哪能放过?更何况当初是他主张扼守并州,留退路,现在并州出了大问题,他也怕石勒找自己麻烦,急需转移火力。 程遐向石勒重重一拱手:“裴宪从妹裴媛,与明王有私情,替明王镇守建康,族弟裴嶷,效力慕容廆,从兄裴盾,曾仕刘曜,现算上他,何止狡兔三窟? 闻喜裴氏分仕各方,岂会以国为重?臣主张速与拓跋交战,他无端阻挠,却又拿不出更好的计策,他是何居心?臣请大王将裴宪交有司审查!” 群臣目瞪口呆,讨论战局好好的,程遐居然攻击起了裴宪。 “砰!” 石勒又是重重一击几案,怒道:“够了,国难当头,你二人枉孤倚重,不献计献策,哪来的心思争吵?与孤闭嘴,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程遐与裴宪双双互瞪一眼,各自哼了声。 殿内再次陷入宁静,徐光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也向石勒拱手:“大王,与拓跋氏作战虽是险棋,却是唯一可行之策,但明军除了攻打上党三关,还有一种可能,既在关前留少数兵力,实则主力偷偷回师,与濮阳明军会合,强攻襄国。 由于地形限制,我军没法探得关前明军虚实,只能以重兵把守三关,如此一来,三关兵卒轻动不得,怕是襄国压力大增,万一……万一不保,因明军已入并州,拓跋氏又控雁门,怕是很难再由并州北遁茫茫草原!” 石勒面色剧变,这的确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一时之间,竟束手无策,关键还在于赵国处于被动境地,明军可以来去自如,他不行,只能严防死守。 石勒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如此为难了,但必须要拿个主意,无论对错,总比什么都不做等死要好,时间每多过一分,赵国的形势也愈发危急。 他由奴隶起家,上位的因素除了善于利用形势,与那惊人的气运之外,性格中的敢拼敢闯也极为重要,弃并州退守上党三关,完全是置于被动挨打的处境,他不甘心。 ‘若是两个月内连拓跋部这藓芥之患都清除不了,我大赵还如何立足?’ 石勒猛一咬牙,喝道:“传令,命蒲坂出兵三万,上党三关出兵七万,于十二月前必须克复雁门,尽逐并州拓跋!” “大王,请听臣一言!” 裴宪拱手道:“明国立国时日浅短,根基不足,他去年才克关中,今年就来攻我,哪有如此之多的粮草供他消耗?依臣之见,他绝无能力做大部队迂回运动作战,明王非是卤莽之辈,不可能视若不见,且明王爱惜名声,不敢横征暴敛,故臣料他无力以临晋大军再奔濮阳,只会依据事前作战计划按步就班,东路北上襄国,北路攻打上党三关,因而我大赵暂时放弃并州才是稳妥之计!” 不得不说,裴宪的眼睛很毒,一语道破了关键。 杨彦苦就苦在没有太多的积蓄,每当府库收来粮食,就被他用于征战,此次筹备的粮草,距离支撑到明年五月麦收还差一点,而由临晋到濮阳,千里迢迢,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可能再回师濮阳,也就是说,如果在明年五月麦收之前还不能攻破襄国,全军将陷入又一次的缺粮窘境当中。 其实明国每年的粮食产量不少,问题出在运输上,关中因百废待兴,大量难民安置还没多久,挤不出粮食供应军队,巴蜀则实在太远,今次征伐石勒的粮草依然来自于中原,裴宪的提议,正中他的软肋。 “哼!” 程遐却是哼道:“战局千变万化,岂能以一概视之?明王擅出奇兵,你哪来的把握明军不会行暗渡陈仓之计?程某早说过,你闻喜裴氏居心叵测,臣再请大王将此獠拿下,交有司严加审讯!” “够了!” 石勒咆哮道:“程卿不必恶语中伤,庭议到此为止,十二月前,必须尽逐拓跋!” 随即大袖一挥,离席而去。 当天,就有诏下达,从蒲坂与上党三关抽调兵力,支授并州腹地,而拓跋氏不出意外的取下了雁门,并一路南下,最远打到晋阳,但随着十万羯赵精锐及时来援,前进的势头被打断,又于羯军的反攻之下节节败退,勉强守着广武才暂时取得了匀势。 主要是拓跋氏的装备太差,也没什么战术纪律,完全不是羯军主力对手,来时八万骑兵,经过攻打雁门的损耗以及与羯军的大小数战,足足折损了两万。 广武城内,北风一阵紧似一阵,户外滴水成冰,每个人都裹着厚厚的皮袄,种种迹象表明,凛冬已经来了。 与外界仿如两个天地,郡府大殿温暖如春,墙角的炭火发出必扑必扑的声音,惟氏高坐于殿首,满脸忧色,也带着一丝懊悔。 羯军全面出击出乎了他的意料,她只恨自己信了诸葛颐的鬼话。 这几日,羯军明显加强了攻势,日以继夜的狂攻广武,两方死伤惨重,就在一个时辰之前,羯军才刚刚收兵退去。 惟氏陷入了两难当中,退出雁门,回返东木干,她不甘心,这一趟南下,死了两万人,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如白白的退回去,非但不能再占据并州,还会声望大跌,统一拓跋氏遥遥无期,而更要命的是,拓跋什翼健握在杨彦手上,这就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利剑。 只是坚守广武不走,照这天气看,黄河将于数日后封冻,明军随时会北上并州,如明军获胜,还会恪守诺言把并州让给自已吗? 这显然不可能。 一刹那,惟氏都有了与石勒讲和联手的打算,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毕竟石勒不会信她,再退一步说,既使胜了明军,石勒也不可能让出并州。 惟氏不是天真的小女孩,她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道理,因自已没能尽占并州,杨彦哪怕寸土不给,也没人能说上半个不字。 极度的矛盾,使得惟氏的心情愈发烦躁,并州形势的复杂也远超她的预料,绝不是她当初所想的可口美餐,而是掺着砂子的米饭,一个不留神,牙磕着了。 “阿母,阿母,羯人退兵了!” 拓跋纥那突然奔入殿中,挥手大叫,惟氏不由抬起了头。 拓跋纥那振奋的施礼:“阿母,多半是天寒地冻,赵国久攻广武不克,担心腹背受敌,才匆匆退去,依儿之见,羯人或会退守上党三关,此正是我军收复失地的好机会,请阿母下令追击!” “走,咱们先去城头看看!” 惟氏还算老练,并未被喜讯冲昏了头脑,起身向外走去。 其实拓跋讫那的猜测基本属实,随着天气愈发寒冷,石勒终于放弃了据守并州的幻想,下令全军回防上党三关,在这危急时刻,他严令蒲坂剩下的两万守军,十日之内不许撤离,为主力部队争取足够的退却时间。 第七四八章 两分并州 广武城下,火光冲天,那弥漫的黑烟,就连凛冽的偏北大风都吹之不散,各种辎重,包括攻城器械、多余的粮草、营帐,全部燃起了冲天大火,透过浓烟间隙,一队队骑兵正在有序的向后撤退。 这是真的退却,但惟氏仍秀眉紧蹙,沉吟不语,俏面隐现挣扎之色。 “阿母,您犹豫什么?羯人焚烧辎重,显然是归心似箭,正是追击的绝佳良机啊!” 拓跋纥那催促道。 “不可!” 惟氏猛一摆手:“羯人退而不乱,我军追击必讨不了好,况且咱们为何而来?不是与石勒死磕,而是立下基业,又何必节外生枝?呵,狡兔死,走狗烹,留着羯人于我有益无害,阿母可不想做那走狗。 但如今已是隆冬时节,明军随时会渡河而来,他能大破石虎,勇猛应更胜羯人,咱们轻信了诸葛颐的鬼话,率众前来一无所获,阿母担心明王会以此为由撕毁协议,你说,咱们是走是留?” 拓跋纥那道:“万万退不得,退了,回去如何交待?依儿之见,我军可缀在羯人数十里之后,以斥候探路,待确定完全退走,便占领沿途城池,只要手脚够快,料秦王也无话可说,再退一步,即使明王不守信诺,但咱们尚有数万大军,莫非他敢来强夺?他就不怕羯人从后偷袭?明王的大敌是石勒,而不是我拓跋部,岂会如此不智?咱们夹在明赵之间,或能两面得益呢!” 惟氏想想也是,她始终不认为杨彦会向自己动手,毕竟自汉至魏晋,中原王朝对于归附的草原民族素以怀柔为主,除非丧心病狂了,于是缓缓点了点头,正待下令明日出兵,却有一名亲随领着位陌生人匆匆步上城头。 那亲随施礼道:“禀王太后,明王信使求见!” “哦?” 惟氏把目光转投过去。 信使掏出封书信,奉上道:“大王命末将给夫人带来书信一封!” 惟氏伸手接过,拆开看去。 拓跋纥那不由问道:“阿母,明王说了什么?” 惟氏淡淡道:“明王邀请我方合击赵军,并更改先前协议,将并州一分为二,晋阳及其以北划给我拓跋氏定居,晋阳以南归明国所有!” 拓跋纥那顿时怒道:“既已歃血为盟,岂能随意更改,明王根本没有诚意!” 信使不慌不忙的拱了拱手:“代公言重了,请问贵部可曾取下并州?贵军作战不力,已首先违反了盟约,故大王另做更改,由此可见,大王极其重视与贵部的盟约啊。” 拓跋纥那不服气道:“当初你方使者曾言,石氏绝无可能入并州,现如今,外面的羯人从何而来?是你方所言不实,又怎能尽把责任归疚于我?” 信使微微笑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岂能一语概之?诸葛公就事论事,推测有误实属寻常,而贵部以逸待劳,却节节败退,这从何解释?大王曾与末将说,生意不成仁义在,贵部若不愿,可随时领军回返,绝不强求!” 拓跋纥那大怒,还待再说,惟氏却挥了挥手:“好了,请转告明王,我拓跋氏应下了,在明军渡河的七日内全军开拨!” 信使深施一礼:“大王期待与惟夫人会面,末将告辞!”说着,转身离去。 待得转下城楼,拓跋纥那忍不住道:“阿母,为何要应允?” “哎~~” 惟氏叹了口气:“明王说的不错,修改协议正是表示出了诚意,我虽只得到并州北部,却好过两手空空,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明王素有信义之名,信他一回便是,当时若能早一日取下晋阳,就不会陷入这般被动境地,说到底,还是实力不济啊,将来有半个并州在手,再有背后草原作为依托,进可攻,退可守,我部总能渐渐繁盛。” 包括拓跋讫那,城头众将均是一点即明,心里虽然不大舒服,但也明白惟氏说的是实情,只有在并州站稳阵脚,拓跋氏才能发展壮大,到那时,明庭哪敢再随意更改盟约? 一时之间,每个人的心里都憋着口气,城头弥漫着凛冽悲壮,而又蓬勃的气息。 时间很快流逝,次日清晨,杨彦领着众人来到黄河岸边,一夜的偏北大风已使河面冰封,在那透明的冰盖下方,隐约可见水流涌动,种种迹象表明,黄河距离彻底封冻不远了。 对岸羯军的警戒也远超于以往,由于三万精骑离去,由蒲坂关到蒲坂城之间的数里空地上,营寨被一条条的沟壕取代,宽两丈,深一丈,将蒲坂城包裹的严严实实。 任回从旁道:“大王,照这样看,明日就可渡河了。” 杨彦探手感受下温度,根据他的经验,应该介于零下十五至零下二十度之间,如此重量级的寒潮,把北国一夜之间带进了速冻模式,但除了人、马匹,还有火炮、装载粮草及武器装备的大车都要过河,可达数万斤之重,他心里也没底,于是找了几个千牛卫下河,在冰面敲敲打打。 还有人捡起石块朝河面投掷,有的直接砸出个窟窿,引来了一阵失望的嘘声,也有的仅砸出了一道白白的浅痕,立又欢呼大作,冰面上砰砰声不绝于耳。 “好了,不要扔了!” 杨彦挥手制止,便道:“由广武至上党三关,直走线,即沿着太行西侧,约有一千五百里,但山路崎岖,羯人最快也要十日才能撤回,假如由九原、晋阳一带迂回,虽路途平坦,却需多走五百里,也要十天左右,而由蒲坂至上党三关不超过一千三百里,沿途多为平原。 我虽不清楚羯人会于何时撤退,可这次降温来的太过突然,羯人必措手不及,如所料不差,他最早不会快于昨日,也就是说,还需九日才能撤回上党。 由以往来看,冷锋过境最短也需两到三日,之后气温才会缓慢回升,降温才刚刚开始,今夜还会更冷,黄河也会彻底冻住,咱们明日一早便攻打蒲坂,取下之后,孤领轻骑奔袭上党郡治潞县,五六日能到达,如此一来,我军多出了两日时间,可先一步拦住羯军主力,断他归路!” 众人想想也是,均是卯足了劲,杨彦又带着人去清理冰面,河边冰屑四溅,敲击声络绎不绝。 一日很快过去,果然,当第二天清晨,全军于黄河边集结之时,河面已经冻成了乳白色,这正是彻底封冻的标志,于是杨彦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擂起,六万骑兵护着两翼,中间以床弩和火炮打头,杨彦领着千牛卫缀在后面,再往后才是步卒与各种车辆。 杨彦押上了所有家当,根本就不考虑失败的可能。 冰面上,巨大的方阵缓缓而行,近十四万人,给对面的两万羯军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投石机陆续展开,作着最后的调试,队队军卒攀上箭楼哨塔,满脸紧张。 待得距蒲坂关头四百步左右,全军止住,火炮一轮轮的轰击,因距离较远,使用实心弹,靠数量辗压。 毕竟天寒地冻,关城浇透了冰,很难攻击,而且关前挖有层层壕沟,也没法去炸城门,因此杨彦用了最笨,也是最豪的战法。 时断时续的炮声中,一蓬蓬的炮弹打了过去,壕沟中阵阵沙土掀飞,很多人不及躲避,被炸的粉身碎骨,羯人的投石机和弓弩手全无用武之地。 从清晨到正午,炮击一直在持续,因连续轰隆,相当地块被填平了,沙土掩埋着尸体,鲜血冻成了冰块,光挨打没法还手,是很伤士气的,虽有石勒下了严令,但羯军内部,也是由大大小小的军头构成,没有谁愿意白白送死。 就听到对面阵中突发一阵呐喊,守军纷纷拨腿狂奔,就连蒲坂关后部,也有隐约的蹄声轰鸣。 ”羯人不战自溃,击破奴辈,正在此时!“ 杨彦猛一挥手。 “杀!” 两翼骑兵,掩杀而去。 第七四九章 尧都平阳 (谢谢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六万骑兵,掩杀了三十里才徐徐退回,经清点,合计斩首近一万五千级,缴获马匹两万余匹,只有数千羯军逃散入了并州深处。 杨彦没有立刻向潞县进军,在蒲坂休整了一夜,这才率着六千千牛卫,羌军与明军精骑,合许六万余骑飞奔而去,氐军与步卒一起,将于收拾战场之后再往潞县行进。 每人都配上双马,一匹载人,另一匹载着箭矢、弓弩、二十天的干粮、睡袋以及少量的生活物资,还包括夜晚给马儿围着肚子的肚兜。 杨彦每每作战选在冬季,虽然艰苦,但是他的保暖措施到位,也从不让军卒饿肚子,如果连明军都受不了酷寒的天气,那别人更受不了,而且冬季疫病少发,有利于大军团作战。 由蒲坂至潞县须经平阳,距离约为四百五十里,全军撒开蹄飞奔,日行两百余里,在第二天傍晚,抵达了平阳城外。 平阳广四十里,残存的城垣最高处可达三丈,作为原汉国的都城,本是华丽巍峨,如今却是处处崩塌,残垣断壁间,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 “哼!” 荀灌冷哼一声:“仅因勒明投降刘曜,石勒便焚毁全城,真是丧心病狂!” 宋袆和陆蕙芷不习弓马,按杨彦的意思,是留在后面,跟着步卒慢慢行军,到上党再与自己汇合,可两女不愿,因此一个由荀灌带着,另一个由柳兰子带着,好在都是女子,身轻体瘦,马匹倒是能承受的住。 长时间的颠簸,宋袆俏面煞白,浑身无力,软软地偎在荀灌怀里,摇摇头道:“女郎,应该还有两个原因,首先是石勒无力占据平阳,而平阳作为汉国都城,自然坚固难攻,他以泄愤为由,一把火烧了了事,以免成为威胁。 另一点,则与人性有关,《论语、季氏》有云:不患寡而患不均,石勒的心态也是如此,他见不得好东西落在刘曜手上,烧了大家都得不到,免得日后牵肠挂肚。” 众人一想,好象确是如此,自古以来,摧毁城池并不是偶发事件,项羽焚阿房、绿林赤眉拆长安、董卓火烧洛阳、石勒焚平阳,林林总总时有发生,令人发指。 “哎~~” 勒月华幽幽叹了口气。 杨彦理解靳月华那家园被毁的心情,微微笑道:“别多想了,走罢,今晚我们在平阳过夜,明日一早再往潞县!” “嗯!” 靳月华勉强笑了笑。 一行人经残破的城门进入平阳。 整个城池尤如一个死寂的世界,除了街巷能依稀辩认,处处都是瓦砾遍布,长满着枯黄色的蒿草,偶有一些尚未倒塌的木柱土墙,在瑟瑟北风中也摇摇欲坠,原本位于城中心的高大宫城,早已化为了一堆更大的瓦砾,这是一座被废弃的城池。 三女望向勒月华的美眸中流露出了一丝同情,勒月华却半点也不在意,转头张望了一阵子,就向一个方向一指:“那里应该是妾家,郎君,妾想去看看。” “嗯!” 杨彦点了点头,带上众人,跟着靳月华缓缓前行。 《帝王世纪》有云:尧都平阳,《禹贡》分天下为九州,平阳为冀州之地,冀州处九州中央,故称中国,及赵魏韩三家分晋,韩建都平阳。 平阳是华夏民族的起源地之一,但此时此刻,所经之处均是死一般的寂静,除了偶尔从瓦砾间被惊出的硕大老鼠一窜而逝,那不曾掩埋的根根白骨,无不昭示着当年的浩劫。 刘曜掠平阳士女万余及满城财富西归长安,平民百姓被留了下来,后石勒入平阳,满城百姓再无提及,以眼前的惨象来看,恐怕全给屠了。 凛冽北风,穿堂过柱,那呜咽声,仿佛枉死冤魂的控诉,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不知不觉中,依着勒月华指引,一行人来到了靳府附近,作为靳准的府邸,与周围废墟的区别是,它残破的更加彻底。 勒月华站在残垣断壁前,呆呆看着,眼眸里,隐有泪光闪烁。 杨彦握住靳月华的柔荑,有心想劝,可着实不知如何开口,主要是靳准并不是什么好货色,当年的平阳之乱,在杨彦看来,就是狗咬狗,况且对勒月华,靳准更不可能存有父女之情,靳月华和靳月光的价值,只因为美貌,可以作为晋身之阶。 不过这话是不能说的,杨彦绞尽脑汁,干巴巴的劝道:“自古以来,没有长盛不衰的王朝,也没有永世连绵的家族,逝者已矣,但我们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下去,嗯?” “郎君,妾没事的,只是看着这残破样子,再想到家君一生钻营,却落得横死的下场,心里感慨罢了。” 靳月华回头挤出个笑容,又道:“当年家姊自尽后,家君不敢为之收葬,先夫也未葬之于皇陵,只草草葬在宫外,妾想去看看她。” “那好!” 杨彦点了点头。 宫城位于平阳的偏北正中,只余轮廓,勒月华在宫城西侧找到了一个长满杂草的小土丘,前方的墓碑已被推倒,上面写着靳氏女月光之墓。 柳兰子着人把墓碑扶正,靳月华盈盈拜倒。 “阿姊,当年咱们姊妹一起入宫,却没想到,竟是天人永隔,阿姊独自眠于地下,一定很孤独罢?不过没关系,过一阵子,妹请郎君把阿姊移往洛阳,妹就可以时常来探望阿姊了。 妹现在过的很好,郎君疼爱妹,也不在乎妹的过去,妹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如果阿姊不是走的那么早就好了,郎君的才能甚于刘玄明(刘聪表字),却极为自律,真心待人,阿姊若是见着了郎君,一定会一心一意的待他,不会再做出那等事的,可惜…… 妹唯一的遗憾,就是尚未为郎君怀上骨血,若是阿姊在天有灵,一定要保偌妹……” 靳月华就象对着生人,娓娓诉说,宋袆、陆蕙芷与荀灌均是心有戚戚,眼角渐渐含上泪花。 杨彦却是幻想着早化为一堆白骨的靳月光,靳月华已经是绝色,但曾坦言,靳月光比她还美,那得美成什么样?如此一个美人儿,竟天人两隔,他觉得挺遗憾的。 不过靳月光品行不端,这让他很纠结啊。 靳月华是为了活命,被迫以身侍石虎,而靳月光是欲求不满,招来美少年入宫狎玩,两者的性质不一样。 ‘娘的,乱想什么呢?’ 杨彦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居然yy起了死人,这不是变态还是什么? …… 当晚,全军依着平阳宫城的残垣断壁,各找背风口对付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由平阳开出,于三日后的正午兵临潞县城下。 潞县位于太行山西麓,上党盆地东北侧,地势西高,中间低,东部又稍高,城池依着谷地边缘的山势而建,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因明军突如其来,城池陷入慌乱当中,城头呼叫奔走,大量军卒紧急向墙面泼水。 杨彦暂不理会,领着全军绕城而过,在潞县西北方向二十里处勒马,由于潞县一带多为山地丘陵,遍布矮树,掺杂着奇形怪状的山石,不适合骑兵运动作战,因此杨彦效仿曾于濮阳城下以冰为垒,命全军占据谷口两侧的丘陵高地,于谷中掘土堆石筑垒,用以阻击羯军主力。 至于潞县不用去管,即使守军想里应外合,也得掂量掂量自已有没那能力,如果不是正值隆冬时节,城墙滑不溜手,杨彦都想打造些简易攻城器具,一鼓作气攻下来。 斥候远远散开,两万骑散布在四周担负警戒任务,其余的军士下马挖取山石,依山势堆砌着一条条石垒,场面一片火热。 冬季天黑的早,刚到酉时(下午五点),天地间已昏暗一片,阳光迅速退却,呼啸寒风直往人的毛孔里钻。 由于没锅,将士们只能拾捡柴草升火,一边烤火取暖,一边把麦饼或肉干用树枝串在火堆上小心炙烤,偶尔挖出的诸如兔子、蛇之类的冬眠动物也成了腹中美食,只有每日的早晚两餐,才能给身体补充温暖,这也是将士们最为惬意的时候。 “快看,来了!” 正啃着麦饼的荀灌猛的向前一指。 在大地的轻微颤动中,大片无边无际的黑云贴着地面席卷而来。 杨彦也仔细观察着,突然呵的一笑:“夜晚酷寒,视线不清,羯军绝不敢来犯,且后有拓跋氏追兵,还要担心被我军断去归路,必然一路狂奔,数日下来,早已疲惫不堪,得充分休息才能挥军攻打,今夜应是无碍。” “不错!” 荀灌点点头道:“我军占有地利,既便他有十万之众,又能如何?冲上来只是送死罢了,他还没有辎重车辆,粮草是个大问题,最多只能撑个三五日,急的是他,几次强攻不下,必军心散乱,不战自溃都有可能!” 杨彦微微笑道:“咱们该吃还得吃,该喝还得喝,拖他几天,待后继部队与拓跋氏赶来,几面一围,谅他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羯军的跚跚来迟,并未给明军带来太大的影响,羯军则是大为震动,看着那漫山遍野的明军,均是膛目结舌,马速也不自觉的渐渐放缓。 第七五零章 绊马索 “咴咴~~” 石勒世子石弘猛一勒马匹,惊道:“哪来的明军?明军怎会扼住潞县?莫非蒲坂失守了?” 被石勒派来辅佐石弘的赵鹿和冀保,及周边众将也是满脸的惊疑不定之色,蒲坂虽仅有两万守军,但在他们看来,坚守个三五日不成问题,为自已从容撤回上党三关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却没料到,明军居然奇迹般的出现,这也说明,蒲坂确实失陷了! 赵鹿急忙拱了拱手:“世子,我军后有拓跋部追赶,前有明军拦路,形势危急,而据末将观察,明军应是刚到不久,当趁着明军立足未稳,立刻挥军强攻,不予他从容布置之机!” 石弘才十三四岁,骤遇强敌,早已失了分寸,不由望向了冀保。 冀保满脸的挣扎犹豫,他不是不明白一鼓作气的道理,眼见就要安全回家,却被仇人堵在家门口,任谁都会憋着一股郁气,只要适当激励,这股郁气将会转化为斗志,但是由广武一路奔来,全军日行一百余里,几乎到了极限,很多战士的脸面,都布上了深深了疲惫之色。 而且天色将晚,在黑夜中攻山,谁知道明军会有什么布置? 冀保颓然叹了口气,向石弘拱手道:“我军连续奔波,人困马乏,实无余力再战,末将以为,还是让将士们先休息一宿罢。” 石弘又望向了赵鹿。 赵鹿点点头道:“是末将考虑不周,此时实不宜再攻。” 石弘转头喝道:“传令,原地驻营,严加戒备!” 羯人也学着明军,准备了大量睡袋,在草草啃了几口冷硬的麦饼之后,除留少数人警戒,纷纷钻进去,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清晨,距离谷口约五里的羯军临时营寨里,传来了苍凉的号角声,队队骑兵鱼贯而出,列成冲锋队形,人数为三万。 随即又是战鼓连响,大批骑兵下马充作步卒,分列骑兵两翼,也各为三万,前排或手持圆盾,或顶托木板,掩护着后面的混编弓手与枪兵,很容易判断,这才是攻打丘陵的主力。 荀灌赞道:“羯人以重兵攻两侧山头,不求有功,但求牵制我军正面守护石垒的力量,发挥他人多势众的优势,为骑兵冲击石堡创造机会,羯人不愧性情凶悍,不出则已,一出必是全力,不可轻视啊!” “呵呵~~” 杨彦笑道:“仅留万人守寨,他是给逼到了绝路,不得不出尽全力,我军只须抵住他两三轮冲击,羯人必后力不继,致军心动摇,若非拓跋氏即将赶来,我只以千牛卫下山,就可劫了他的营寨!” “哦?” 荀灌斜眼看了过去:“你既然有信心,又何必等拓跋氏?先击破羯人,再以逸待劳岂不是更为妥当?你以五千军殿后,防备潞县羯军,正面守护石垒者约一万六千卒,两边山头各有一万四千卒,居高临下,有险可守,足以抵挡九万羯军的冲击,要不此战由我去攻打羯军营寨?” 杨彦可舍不得让荀灌去冲锋陷阵,当即摆了摆手:“劫寨必有不小的伤亡,有拓跋氏在后,何必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为将之道,是以最少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而不是一味的蛮冲死打! 况且劫了营寨很可能会让羯人发疯,羯人偏激古怪,后果难以预料,倒不如留个希望,今日攻不下,明日再来打,慢慢消磨他的士气,待全军来齐一举歼之,我军的干粮至少能支持十日,而他三两日后,就得杀马充饥了。” 荀灌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识大体的,清楚没必要把羯人逼上绝路,于是点点头道:“算你说的有理,拓跋氏还有近六万人马,怎么着也得让他与羯军拼上一阵子才行。” 杨彦笑道:“惟氏以为有便宜可占,殊不知,潞县便是她的绝命之所。” 荀灌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转头向柳兰子道:“听说惟氏挺漂亮呢,曾是拓跋猗迤发妻,拓跋猗迤死后,改嫁拓跋猗卢,她那时已有子嗣,却依然受拓跋猗卢宠爱,后又诞下三子,想那拓跋猗卢身为一族之主,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因此惟氏必有过人之处。” “哦?” 柳兰子的妙目中射出古怪之色,上上下下的审视起了杨彦,目光中的意味很明显。 差不多大家都能看出,杨彦对大龄女性情有独钟,而据诸葛颐的吹嘘,惟氏乃拓跋部中不世出的美人,年及四旬亦如三十不到,且拥有一种野性、张狂的美! 杨彦无语之极,他确实喜欢年龄稍大的女性,主要从灵魂年龄来看,他也年近五旬了啊,这个年龄段的男人,最欣赏的还是三十来岁的女性,无非是他披着块年轻的外壳罢了,但他不是什么大龄女性都喜欢,身材好,气质佳,肌肤细腻,容貌尚可是最基本的要求,而惟氏生的孩子太多,长的再美都废了,他也不是个喜当爹的人。 “女郎,你想多了。” 杨彦淡淡的应了句,就把目光投向了山谷下方,略一观察,又道:“羯军快来了,咱们都留着神,虽然守住不成问题,却也不能太过大意。” 众人跟着向下看去,鼓点愈发密集,羯军两翼的步兵方阵,突然齐爆一声呐喊! 顷刻之间,六万羯军,如潮水般涌来,队形也能大致保持,可见羯军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原本是骑兵,如今客串步卒,倒也不显得生涩。 从营寨至谷口约五里,没多久,羯军左右两翼的步卒前锋接近至丘陵一里左右,随即号角长鸣,中路的三万骑开动起来。 骑兵声势远超步卒,大地剧烈颤动。 当步卒冲上山头的时候,骑兵也踏入谷里,这个山谷不是典型意义上的山谷,可以理解为两片丘陵之间的平地,截面很大,足有两到三里的宽度,羯军可以铺开冲击,充分发挥出战斗力。 霎时间,箭矢从树林中、石头后,向来犯的羯军狠狠扑去! 弩的穿透力极强,羯军步卒扛着的木板如纸片般一射即穿,惨叫声此起彼伏,一蓬蓬鲜血洒落,沿着地势流趟,很快就结冰凝固,给山坡镶上了形状不一的血红色硬块。 羯军一见木板不起作用,连忙转入树后,依托大树擎出弓箭回射。 双方相互隐蔽,以弓弩互射,山坡下,骑兵前锋也冲入谷口,马蹄纷飞中,枯枝败叶溅射开来,羯骑一手撑盾,另一手握住短矛,以娴熟的技术仅凭双腿控马,而靠近丘陵的两侧骑兵,则撑盾护住身体,尽管偶有人中矢坠马落下,但对大局没有影响。 “咴咴~~” 突有近千匹战马失蹄,翻滚着砸向地面,在扑通扑通的闷响声中,马儿向前冲滑,霎时间,人仰马翻,蓬蓬血水四散飞射,惨嚎嘶鸣接连不断,还未接近石垒,明军阵前已是一片狼藉。 在后阵督战的石弘、赵鹿和冀保三人,均是嘴角略一抽搐,明军设有绊马索,不是没猜到,只要有条件,任何军队都会设置,绊马索成本低廉不费事,在这片山谷中,遍地枯草与稀疏林木,最适合设置绊马索。 只是羯军的攻击全靠那几根短矛,短矛必须要借着战马的蓄势加速才能投掷到最远,否则不待靠近,就会被明军的弩箭射杀,因此明知道前方有陷阱也得硬着头皮向上冲,近千人的损失,还没超出心理预期。 “娘的,有完没完?” 冀保忍不住怒骂! 他看到,后面的骑兵要么绕道,要么直接跃过,不由暗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完,又有数百骑被绊倒。 赵鹿急声道:“世子,明军定于阵前设置了密密麻麻的绊马索,照这样看,要想冲过去,还得伤亡个一两千人,未战便折损大量人手,恐会动摇军心,依未将之见,不如先清理干净,去除障碍再全军冲击!” 第七五一章 身陷绝境 (谢谢好友浪里小白龙的和好友石卧堂主人~的月票~~) “不妥!” 冀保挥手阻止:“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檑鼓一通,正是士气最旺之时,若下马清理,必锐气尽失,况且三日之内,拓跋氏将从后赶来,届时我军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必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故只能一鼓作气,不计代价冲破明军防线,如此,才能杀出条活路。” 众人都明白冀保说的在理,可那心里,就是憋着口郁气,堂堂大赵铁骑,何曾被逼迫至此? 归根结底,还在于石虎的战败,连累近十万精锐被消灭殆尽,赵国也由鼎盛巅峰急转直下。 石弘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改变,突然振臂高呼:“将士们,今日之战,事关我大赵国运,也事关我等生死,明人设垒拦截,断我归途,欲取我等性命,尔等可愿与他?” “不愿,不愿!” 冀保和赵鹿带头高呼,身后的士卒也是齐齐振臂呼喊。 “好!” 石弘用那稚嫩的嗓声大声道:“我辈于乱世中崛起,岂肯以头颅付之?有本事他就来拿,即使是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今日孤指天为誓,此生此世,与明人不死不休,我大赵勇士,唯勇武耳。 今日,便是尔等以勇武报国之时,唯有舍身搏杀,远在襄国、河北的家人才能得享平安,只有死于沙场的勇士,才配为英烈,让你我为保卫大王、保卫家人、保卫大赵而战,为大王尽忠!” “为大王尽忠!” “为大王尽忠!” 刹那间,羯军士气大涨,狂热的激情熊熊燃烧,这时的他们,再不畏惧死亡,死亡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攻山的羯军,有些明明中箭负伤,本该退往后阵包扎治疗,他们不,直接拨出箭矢,鲜血喷射中,哈哈大笑。 还有人虽被射中要害,但临死也要向前多跑几步,奋尽余力向敌掷出兵刃。 这一振作起来,战况陡然激烈,明军将士的死伤也有所增加,任回忍不住道:“大王,羯人还真是不怕死啊,想不到石弘小小年纪,竟有此招。” 杨彦摇摇头道:“无非是垂死挣扎罢了,石弘不是楚霸王,我军也不是秦将王离,破釜沉舟可一不可再,何况我军并非与敌正面交战,有地形可依,你且看他这士气能撑多久。” 山坡上,一派镇定自若,山坡下,也弥漫着乐观的氛围,感受到如虹的气势,赵鹿屈指赞道:“世子果然高明,将士们士气高涨,击破明军石垒不在话下。” 石弘带着得色道:”当初明军于濮阳城下设冰垒,阻击了我军增援,但再好的计策用过一次岂能不作防备,其实要破他不难,唯勇耳,孤激励士气,将士们奋不顾身,以一当十,不久后必有捷报传来。” 众将连连点头,捋须微微笑,目中满含期待。 但是石弘话说的轻巧,那层层叠叠的石垒哪是那么容易破的,即便不计代价的攻克了一层,后面还有,仿佛无有穷尽,并且相较于当初的濮阳城下,因潞县一带,山势由低到高,越往上就越难攻取。 当然了,明军早来一步,有充足的时间完善防线,也增加了攻打的难度。 随着时间逝去,石弘的面色愈发阴沉,自家的军卒,因久攻不下,全然没了最初那种来去如风的气势,这令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冀保也是忧心忡忡道:“将士们的气势已大不如前,明军以强攻硬弩拒我,确是难以攻破,不如鸣金收兵,再做下一步的应对。” 石弘也清楚很难再攻破明军的石垒了,挣扎之色一闪,便大喝:“鸣金!” “咣咣咣!” 铜锣震天响,几能把人耳膜震破,羯人如潮水般退却,场面杂乱无章,个别人甚至都被自已的同伴践踏而死,来时的滔天士气已被磨洋工式的战斗消灭殆尽。 明军也没趁胜追赶,只是照背一通猛射,待羯军退走之后,三三两两的清理起了战场。 石弘身边一片死寂,每个人都明白,今日气势最盛都攻不下,往后更没指望。 好一会儿,石弘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问道:“你我本死不足惜,可若我等身亡,大赵怕是亡国不远矣,诸公,难道咱们十万大军都没法突破明军的封锁?” 事态的严重性,众人不是不知,但并州的地形可以理解为一个牢笼,东有太行、西有吕梁、北有雁门、南有黄河、明军恰恰堵着南下与东退的道路。 北面有拓跋部追近,向北退却显然不可行,向西须翻越八百里吕梁,在隆冬时节,只带着两三天的余粮,翻越吕梁山有几人能活下来?更何况明军也是纯骑兵,自已一旦退走,他必追,三两天过去,口粮吃光了,最终还是死。 “都是程遐狗贼!唆使大王让咱们入并州,陷我等于绝境当中!” 一名将领不顾石弘在场,恨声咒骂。 石弘面色一变,但看着身周众将的不愤之色,终究没有发作,毕竟他在军中本无威望,权力来自于世子的身份,平日里,别人或还敬他两分,此时却上天无门,入地无路,谁还再理会他? 冀保见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程公之策并无大碍,关键在于没有及时拿下广武,若早破广武,再取雁门,形势将大有不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末将以为,应打造木驴、挡箭车等攻城器械,全军出动,或有一线生机!” 石弘对此并没有太大的信心,可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于是勉强挥了挥手:“传令,就近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 打造攻城器械,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其实器械本身的制作不难,都是些粗笨家伙,符合坚固结实的要求即可,难就难在轮子的制做上。 轮子要带辐条,与地面接触的边缘要装有坚固的箍,并且车轮还要用锲子紧紧钉在轴上,而最要命的,是尽量圆。 因此体形较为轻便的挡箭车事实上被放弃了,这样的轮子不是三五日能打造出来,正常情况下,出征往往要带上备用轮子,这使得羯军只能打造木驴。 木驴对轮子没太多要求,只需把两个厚实的圆墩套在结实的树干上,可说来容易,做起来依然是个麻烦事,因为北方干旱少雨,并州一带又经历数十年战乱,粗大的乔木几乎被砍伐一空,而树不够粗,轮子就不够大,体形巨大的木驴在崎岖不行的谷地中推行,很容易磕在地上,寸步难行。 并且明军扼着山谷的谷口,要想伐木,只能往更远的地方跑,无形中也拖慢了进度。 三天一晃而过,羯军只打造出不到二十辆木驴,以每辆木驴遮掩一百人、尾随五十人计算,只能发动一次三千人规模的进攻,这显然给明军塞牙缝都不够啊! 懒洋洋的阳光投射下来,军卒们东一堆,西一滩,有气无力的敲打着木板,面色麻木,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营寨里,弥漫着令人心悸的死气。 自从三天前,攻打山谷不成,反折损了万余人开始,绝望的气氛已经在军中弥漫开来,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攻城器械还在那一堆堆的木板当中呢,很多人都意识到,在劫难逃了。 石弘心头烦燥异常,不时扭头向北方望去,拓跋部也该来了,但更要命的是,从今天开始,军中将正式断粮,晚餐不得不杀马充饥! 杀马是一支骑兵部队的噩梦,马匹不仅是最重要的装备,也是战士的亲人和战友,在长期的相处中,人与马已经处出了感情,杀马充饥,说明形势险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无以沉重。 其实石弘不是没想过逃跑,可囚笼般的并州断了他的奢望。 哪怕他跑了,明军只需远远缀后数十里,拖也能把他拖垮,同时他的马料也快吃完了,干草虽然遍地都是,但马儿不能光吃草,还得吃豆子,不然没力气奔跑。 在逃跑无望下,石弘于昨日下了战书邀战,却是原封不动的被退还回来。 将领们怔怔的望着北方,谁都不知道该如何走出困境。 呼啸的北风迎面刮过,风中竟带有一丝喧杂,所有人心里一个格登,竖起耳朵听去,不片刻,北方的大地传来了些许轻微的颤动,原本坐在地上、或是有气无力靠着树根的军卒,全都爬了起来。 正北方向,一道黑线正由模糊变得精晰,以极快的速度布满了整片原野,这正是拓跋部骑兵,近六万之众,在距羯寨十里左右勒马停下,当先一员女将,便是拓跋氏之主,惟氏! “扑通!扑通!” 石弘转头一看,个别军卒竟然面如土色,一屁股跌坐在地,顿时大怒道:“丢人现眼,给孤站起来,手下败将有何惧之?” 这几名士卒连忙爬起,可那小腿肚子还在打着颤! “呼~~” 石弘重重吐了口浊气,他其实内心也慌乱,借吐出口气调整情绪,拓跋氏实力不强,如在平时,他有信心单对单全歼拓跋,夺来粮草物资,但他的背后还有明军,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第七五二章 决战除夕 (谢谢好友纯洁的小三!!的月票~~) 其实很令人费解,明军骑兵的作战次数有限,包括石虎在内,羯赵上上下下几乎没人见识过明军骑兵的战术,但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轻心,仿佛明军就该天生强大。 冀保面上狞狰之色一闪,转头劝道:“世子,横竖是个死,不如趁着拓跋氏立足未稳挥军强攻,或能制造混乱,抢夺部分粮草,趁乱循走也非不可能!” 赵鹿摇摇头道:“拓跋氏正防着咱们这一手,你看,所有人都没下马,却又不摆出一幅作战态势,如若我军攻他,怕是会立刻遁走。 惟氏此女,能诛拓跋郁律改立其子拓跋贺傉,当有非常手段,绝不可轻视,我若出兵,明军必从后追赶,待我军人困马乏之时,两相夹击,我军必败无疑!” 赵鹿的分析很有道理,一时之间,再无人开声。 “呜呜呜~~” 山谷中突然有苍凉的号角吹响,队队明军骑兵开出,列队以待,显然,正等着羯人去攻打拓跋部呢。 “两位将军,该如何是好?” 石弘慌了,向赵鹿和冀保分别投去无助的目光。 说实话,二人对石弘的软弱很不满,想石勒、石虎叔侄纵横一世,哪怕再是逆境,又何曾手足无措过? 不过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冀保勉强道:“世子,先稳守营寨罢,莫给敌人可趁之机!” “也罢!” 石弘僵硬的点了点头。 杨彦也出了谷,观察着羯军的动静,在见着对方摆出了稳守的姿态之后,呵呵笑道:“石弘到底年幼,如此也好,咱们与他慢慢耗,他外无援军,内无粮草,不出数日必不战自溃!” 众人连声称是。 “有人过来了!” 荀灌突然指向了山谷一侧,近百骑绕过羯军营寨,向着山谷飞奔而来。 杨彦把目光转投过去。 那近百骑在谷口止住,以拓跋纥那领头,陆续下马行来,施礼道:“臣拓跋纥那见过大王!” 杨彦微笑着抬了抬手:“代公无须多礼,一路奔波,可曾辛苦?” 拓跋纥那在施礼的同时,暗中抬眼观察着杨彦。 杨彦面带和旭的笑容,真诚而又友善,既不过份亲热,也不倨傲令人难以接近,瞧不出有半点虚伪、或是阴险狡诈的意味,这令他松了口气。 如惟氏这类精于宫庭斗争的女性,猜疑心重,擅权谋诡计,千里迢迢远奔并州,不可能没有提防之心,因此让拓跋纥那留意着杨彦的神色变化,回头汇报给她。 拓跋纥那起身称谢:“臣代家母、及我拓跋部将士谢过大王关心,我拓跋氏久历苦寒,这点奔波不算什么,因家母须防备羯人突袭,暂不能过来拜见大王,请大王见谅,同时家母托臣请示,何时进剿羯人?” 杨彦道:“羯军如笼中之鸟,无路可走,但困兽尤斗,为免无谓伤亡,暂不着急,你我两军先困他一阵子,待他士气尽丧,再夹击亦不为迟! 另请转告惟夫人,孤既许晋阳以北与你,自不会食言,请她不必担心,这段日子只须稳守营寒,最多十来日,便可大破羯军,孤期待与她会面!” 拓跋纥那再施一礼:“臣会把大王的好意转告家母,臣这便告退!”说着,便领着随从向回行去。 待得一行人上马离开,荀灌才道:“杨彦之,我猜你拖延时间怕是别有所指,羯人已士气尽丧,过十来天攻打,与现在攻打区别不大,况且羯军虽粮尽,却能吃马,他军中有二十万匹战马,每匹马算一千五百斤,就是三万万斤,按每人每天吃五斤肉,他的军中还有八万人,每日也只消耗四十万斤肉……“ 正说着,荀灌惊呼道:”这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他的马匹竟能吃七百五十日,这样的算法可能不准确,但羯人以马为食,支撑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因此很难困死他,我猜你还是打算等步卒到来,全歼拓跋氏才更有把握,可是如此?” 杨彦赞道:“女郎与我,确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谁和你心有灵犀?” 荀灌闷哼一声,拧过了脑袋,但看得出,她还是很得意的。 宋袆不由探手入怀,摸上了一小包药粉,俏面隐现挣扎之色。 …… 人的心理很奇怪,往往穷凶极恶之辈,陷入必死境地之时,会选择认命,服死,而平时懦弱的人,明知必死,很可能会爆发一把。 自从拓跋氏抵达,完成了对羯军的合围之后,近几日里,杨彦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羯人除了有零散的趁夜逃窜行为,另还有个别如惊弓之鸟般的自相残杀,就没太大的动静,着实令人不解。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年底的倒数第五日,杨彦照例领着众人登上土丘眺望羯军大营,五里之外的诺大营寒,死气沉沉,除了巡逻放哨的极少数羯人士卒,几乎不见一个活人。 管商忍不住道:“大王,羯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虽然没法突围,但杀马还能坚持个一年半载,石弘那兔崽子为何啥都不做,难道真在等死?” 不仅是管商,所有人都不理解,一支军队的士气低落到等死的程度,当真是闻所未闻。 杨彦沉吟道:“很可能是羯人以往杀人太多,觉得杀够本了,现在去死,也早把本息给取了回来,所以当作报应看待。” 或还有可能与羯人的心理有关,此辈皆为杂胡,又与匈奴人为奴,因恭顺听话、吃苦耐劳,晋室权贵多蓄养羯人,在上百年的奴役中,羯人养成了极度自卑的种群心理,既使石勒立国,也不能在短时间把自卑扭转为自信,这有羯人得势后疯狂的报复与屠杀为证。 因此羯人表面上凶暴,实则内心软弱,还是奴隶心态,遇到真的绝境,就怂了,总之,羯人的想法很可能连他们自已都不能完全理解,孤只是做个猜测,未必切合实际。” 杨彦对羯人的论断,细细一想,还是挺有道理的。 任回拱了拱手:“大王应是一语中的,据闻石虎此人,性情豪爽,不拘小节,喜怒由心,只要他高兴,赏赐起来手脚极大,但同时也残暴之极,手下稍有悖逆,求得速死已是走运,此人喜以各种新奇而残酷的手段折磨人,并摆宴观赏饮酒寻乐,还常常朝令夕改,令人不知所从,由此可以推断,石虎正如大王所言,心态极度扭曲,而大王对人心把握之准,着实令人钦佩!” 杨彦心想,当老师的能把握不住人心么,可这话不能说,只是摆了摆手,正待谦虚两句,却见荀虎快步奔来,不由把目光投了过去。 荀虎施礼道:“禀大王,我军后援已至,于潞县东十里等待大王下令!” “哦?” 杨彦喜道:“趁天色尚早,让将士们辛苦点,把潞县拿下!” “诺!” 荀虎转身离去。 杨彦又向柳兰子道:“给惟氏传令,孤与她约定,除夕总攻,务求一举歼敌!” “诺!” 柳兰子飞奔而去。 约一个时辰之后,惟氏接到传令,欣然应允,她也等急了,想早点结束战事,率部回返晋阳,如抓紧时间的话,可于开春把族人迁来并州,不误春耕。 与此同时,明军步卒开始攻打潞县,仅一个时辰不到,便破城而入,潞县虽东临壶关,但杨彦在抵达的那一天便使少量精骑扼住道口,使之插翅难飞,只得引颈待戮,根据战后汇报,合计斩首三千级,另有五千卒投降,杨彦下令,悉数坑杀。 主要是没有多余的兵力运送俘虏,只能杀掉,这其实也是不招降石弘的原因之一,而更重要的是,羯军降了,拓跋部就没有前来的必要,可从容退往晋阳,又得费一番手脚。 接下来的几日,两军做着忙碌的战前准备,羯军依然是一幅死气沉沉的模样,五天一晃而过,时间来到了除夕这一日的清晨。 第七五三章 全军覆没 除夕,天空中铅云密布,气温略有升高,连续几日的呼啸北风也缓了下来,种种迹象表明,一场大雪正在酝酿当中。 “呜呜呜~~” 山谷里号角长鸣,作为回应,拓跋氏营地也吹响了号角。 两军各自驰出,拓跋氏五万骑兵从正北方注入战场,明军步骑十万也有序的向前推进,在距离羯塞三里之时,左右两翼各分出三万向东西两边行去,中路靠近羯寨的一侧,是火炮和床弩,再往后则是三层车载巨盾,间杂有弓弩手,骑兵还在后面,最外则是步卒大队,一路严加防备,防止羯军做着垂死前的挣扎。 营塞里,羯人都被将领驱赶着布置防御阵形,但撤离广武时为赶时间,除了携带必要的粮草,烧毁了所有辎重,手头什么重武器都没有,只能依托那数量不多的半成品木驴布阵,大体数架木驴一组,弓弩手分布在后方及两侧,另有骑兵待命,随时寻机冲杀。 看着四面八方团团围来的敌军,有些人心里竟泛起了一种解脱般的轻松感,等死的日子没谁能受的了,拜该死的并州地形所赐,也拜这几十年来持续不断的战乱,并州诺大一块地方,已经很难找到吃食了,既使突围,又能跑多远呢?仍是免不了在追击中力竭而死,倒不如痛痛快快战一场,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石弘早已呆愣了,或者他清楚今日在劫难逃,杨彦不可能容许他见到明天的日出,可他才十三四岁啊,人生还没开始就要凋谢,他尤记得,去年离开襄国之前,初尝了服侍自己的美貌小女婢的滋味,让他体会到了男女间的欢娱,并为此沉迷,他曾发誓要阅遍天下美人儿。 这是多么宏伟的梦想啊! 况且他还是羯赵的世子,将来的大王,乃至皇帝,一言九鼎的日子还没享受到呢。 就这么死了,他不甘心。 突然他转头道:“两位将军,不如降了吧,降了或有活路啊。” 赵鹿和冀保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一丝苦涩,如能活命,谁不愿降?但杨彦没有一分一毫的招降意思。 赵鹿摇摇头道:“世子莫忘了支雄、中山王、石瞻等人的下场,即便是中山王世子石鉴,此生无过,反献降有功,依然被明王斩首,世子以为我等若降,能否留下性命?” 刹那间,石弘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站稳了!” 冀保突然厉喝。 石弘猛一个哆嗦。 冀保沉声道:“世子,你是大王血脉,即便是死,也莫要丢大王的脸,石家人,从来只有站着死,而无跪下求饶,听闻中山王于洛阳受刑时,不哼一声,慷慨赴死,世子当以之为效!” “孤……孤明白了!” 石弘猛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站直,可那双腿仍在不自禁的颤抖。 冀保摇了摇头,不再理会,放声唤声:“弟兄们,咱们有八万人马,他们只有十五万,今日就好好战上一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倒赚,看看能拉下多少个垫背,咱们大赵铁骑,天下无敌,弟兄们可有信心?” “有~~” “杀~~” 冀保本以为自已的激励,必能换回慷慨激昂的回应,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响起的竟是稀稀拉拉的应答声,一幅有气无力的模样。 “娘的,大声点!” 冀保气的脸面通红,大声喝斥! “有!” 回应这才整齐了些,却仍是气势不足。 冀保愤怒到了极点,都置身绝境了,还这鬼样,不拼是必死,拼一拼,或还能逃出去几个呢,他打的就是趁乱遁逃的主意,正待拉两个杀了以儆效尤,对面已是一阵沉闷的鼓点敲响。 “咚!” “咚!” “咚!” 每一声都敲入人的心窝,心脏竟似跟着鼓点的节奏一起跳动! 倾刻间,震天的喊杀声由正北方响起,大地剧烈震颤,拓跋部五万骑兵发起了冲锋。 石弘刚刚站直的身子又弯了下来,面色如土,冀保连忙拉住了他,再举目四顾,北方一道黑线席卷而至,以他的眼力看的清清楚楚,这些骑兵虽气势旺盛,却杂乱无章,有人张弓搭箭,有人举起长矛狼牙棒等兵器,还有人挥舞着钩索,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并不入他的法眼。 但令他意外的是,明军则是静悄悄,难道是……打算坐看自已与拓跋氏拼个两败俱伤,来个渔翁得利? 冀保心中一动,若果是如此,或会有一线生机! 可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由明军的主攻的东、南、西三个方向,已是弓弦连响,一蓬蓬的三尺巨箭激射而出! 三个方向,近千只巨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平平射来,那临时搭建的简陋寨墙根本抵挡不住,木屑纷飞中,一个个碗口大的孔洞凭空乍现! “世子,快趴下!” 冀保拉着石弘猛的向地面一窜,尖啸声贴着背脊掠过,带起的气流如狂风般倒灌入颈脖,四肢百骸阵阵发寒。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他这样的反应,身边的将领们,只要动作稍慢,就被巨箭贯胸而过,那结实的明光铠如纸片般的脆弱,他亲眼看到赵鹿在低头俯身的一刹那,被巨箭射中面门,头颅爆裂,红白液体喷溅! 后面的羯军弓弩手与骑兵,也一串串的被巨箭射翻,直到箭势衰竭。 一时之间,血流成河,遍地尸体,冀保悲呼:“娘的,给老子上!” 这话刚落,又一轮巨箭接踵而至,侥幸从第一轮打击中逃生的羯军将士飞速扑倒,谁敢往前冲啊,更何况明军阵前还分布有数量不一的弓弩手,既使趁着巨箭的发射间隙勉强前冲,也只能落个死字! 冀保意识到了不现实,明军光凭强弓硬弩,就可轻易突破,如此一来,北面守住了又有何用?明军随时会以骑兵冲杀,最后终仍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不仅止于冀保,所有人都充满着沮丧的情绪,战前那一命换一命的豪言,竟如此的苍白可笑,他们只能趴着,连直起身子都不敢,除了营塞北部在做着抵抗,营中只有受惊的战马胡乱奔跑,甚至有部分军卒,被马匹活活踩死! 于后阵督战的惟氏与拓跋纥那,面色越发凝重,明军还未冲锋,就给羯军带来了重大伤亡,而自已的将士,因装备简陋,只能冒着箭雨硬冲,不断有战士中箭身亡,令他们的心脏阵阵抽搐。 拓跋纥那曾与明军交过手,但第一次,是中了埋伏,后与宇文部自相残杀,第二次是在大雨中乱战,并且从一开始就存了观望的心思,并未见识过明军的真正实力,这时便道:“阿母,儿以为明军有能力独自击溃赵军,那他为何还邀上咱们?当初诸葛颐借口兵力不足,照眼前看,理该是托辞!” 惟氏面色微变,一个从未敢深思的想法冒上了心头,随即心里便连呼不可能。 假如这是个局,她想不通杨彦布局的目地,自已远在漠北,与明国素无瓜葛,他为何要算计自已?可是在惨烈宫斗中搏杀出来的她,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并州的水,深的很哪! 惟氏心乱如麻! 拓跋纥那注意到了母亲的异常,问道:“阿母,怎么了?是否有不对?” 拓跋纥那只是随口一问,他直觉不正常,并未深思,惟氏则陷入了挣扎当中。 到底退还是不退? 不退,心里总是不安,仿佛会有灾祸临头,置身于权力斗争的漩涡十余年,她有着异于常人的嗅觉。 只是退兵也不是那么容易,全军已经压上,前锋正攻打羯军寨墙,后面的还在前赴后继的前冲,足足五万骑兵,摊开足有数里的宽度,如果鸣锣收兵,在全无预料与高速冲刺之下,很可能会带来不可测的后果,甚至反过来被赵军追杀,一溃千里都不是不可能。 她强行告诉自己,对明王的臆测没有根据,假如自已不计后果的硬退,必会坏了明军大事,明王也必大怒,以明军在并州的军事存在,自已这六万人马,未必能活着逃出雁门。 仅为一个莫名的猜测,害得诸多族人惨死,还将从此与明国结下深仇,这份代价她承受不起。 惟氏没有背弃信诺的本钱,咬了咬牙,转头道:“阿母没事,战事结束之后,咱们连夜回返晋阳!”随即就向前望去。 五轮床弩齐射,羯军的寨墙已被摧毁,中路两万、东西两面各一万五,合计五万明军骑兵旋风般杀入寨中,守军还大部分趴在地上。 一时之间,马蹄纷飞,刀光霍霍,场面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羯人。 营寨的混乱迅速蔓延,拓跋氏也冲了进来,与明军挥舞着屠刀,肆意斩杀毫无斗志的羯人。 羯军唯有逃窜,运气好抢上马匹,毫不耽搁,向寨外狂奔,没有抢到马匹的,只能在乱军中躲避着追砍,另有人眼见没法逃掉,赶忙跪地投降。 投降也杀,当头一刀! 只有少数人能抢着马匹逃窜,却跑不了多远,北面是拓跋氏的营寨,其他三面都被明军团团围住,与同伴相比,只是多活片刻罢了。 第七五四章 欲加之罪 不知从何时开始,天空中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雪片落地,被染成鲜红,近乎于单方面的屠杀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正午。 地面尸体堆叠如山,血水在低洼处汇聚起来,凝成了一片片暗红色的冰镜,雪也越落越紧,渐渐地掩盖住了那遍地的死尸。 明军与拓跋氏各自收拾战场,互不干扰,但明军的人数越来越少,尤其骑兵竟三三两两的绕向后方,不知不觉中,只剩下了拓跋部在兴高采烈的争抢尸体上的财货与甲胄。 见着自已的族人乱哄哄一团,明军反而袖手旁观,惟氏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她招呼上拓跋纥那,策马驰近,向百步外的杨彦遥遥拱手,放声道:“大王,既已全歼羯人,我拓跋氏也完成了承诺,依前约,可迁族人往晋阳及以北定居,妾不便耽搁,即刻回程安排此事,妾先恭祝大王势如破竹,直捣襄国,告辞!” “诶~~” 杨彦摆了摆手:“夫人何须急于一时?孤尚有重托,灭去石氏再走也不为迟。” 惟氏顿觉心头一颤,连忙问道:“大王还有何事?” 杨彦马鞭向东一指:“孤邀你拓跋氏攻打上党三关!” 这话一出,哪怕再愚笨的人都嗅出了个中的不寻常意味,拓跋氏族人纷纷转头看去。 惟氏也心里连呼不好,这摆明了是找个借口向自己动手啊,一股浓浓的悔意急速蔓延上心头,中原人历来奸诈,自已怎会轻信了他? 强按下心里的悔恨,惟氏面现难色,再度拱手道:“上党三关处于太行深处,而我部长于马上作战,入了山,只怕战力十不存一,妾即便去了,也只是徒耗粮米,起不到作用,请大王见谅。” 杨彦冷冷一笑:“怎么?夫人不愿与我明军并肩作战?” “哼!” 拓跋纥那怒哼一声:“我部当初与大王约定,只取并州,不涉及上党三关,现已取下并州,大王岂能得寸进尺?莫非欲背信弃义,不怕天下人耻笑?” “大胆!” 候礼喝斥道:“拓跋氏既向我大明称臣,当遵大王号令,今大王有令,你却推三阻四,岂是为人臣子之道?或是你拓跋氏要谋反?” 惟氏面色微变,她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尽着最后一丝努力辩解:“大王岂能随意污人谋反?我部不从,并非不敬明国,实是力有不逮,妾请大王莫要咄咄逼人,给自已留下污名!” “污名?” 杨彦轻笑一声:“是你抗命不遵,孤何来污名?孤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究竟去还是不去?孤劝夫人莫要意气用事,否则将以谋反论处,格杀勿论!” 惟氏素来颐指气使,只因势不如人,才忍气吞声,这一听到杨彦的威胁,再也忍不住的怒道:“恐怕你明王早不安好心了罢?妾不远千里前来助战,不曾想,竟是圈套,我拓跋氏何罪之有?大王为何行此毒计?” 杨彦也不解释,有些事,能做不能说,难道他能告诉惟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又或者是百年后,你的子孙中有几个杰出人物,建立起了一个涵盖整个北方的硕大帝国? 他只是冷声道:“夫人明明有心谋反,却反咬孤一口,笑话,孤与你拓跋氏何怨何仇?为何要害你?孤还指着你做我大明北方藩篱,抵挡柔然人呢,孤最后问你一句,究竟从是不从?”说着,举臂猛一挥手! 明军从东南西三个方向以步卒与床弩火炮将还剩四万多的拓跋部团团围住,另有骑兵伙同五千千牛卫合计三万多人堵住北端,羌氏二族领本部围上了拓跋氏营寨,换句话说,拓跋氏被包围了。 ”上马!“ 拓跋纥那忍无可忍,挥手疾呼。 众人纷纷跃上战马,悲愤的望向惟氏。 惟氏惨笑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想不到我部竟成了走狗,明王,你如此狠毒,可怕天谴?刚刚去了羯人,你便以莫须有的罪名强加于我,也罢,既便是死,也要溅你一身血!” 拓跋纥那也怒道:“明王过河拆桥,我部自是不能束手待毙,阿母,该向何处攻击?” 惟氏恨恨道:“明军骑兵装备精良,阵势严密,我若调头,必与其接战,恐怕难有人逃出雁门,只有从正面冲,才有一线生机,只要冲过去,再穿越山谷,可以投靠石勒,助他共御明军,再传檄慕容部与高句丽,乃至柔然,先携手除去此獠再说,今生今世,我与他不死不休!” 拓跋纥那猛一招手:“弟兄们,明人无义,撕毁盟约,我等岂能束手待毙?今日是死是活在此一举,随孤上,凡斩杀杨彦之者,孤敕封单于!” “杀!” “杨彦之,莫跑!” 轰隆隆的马蹄声爆响,四万余骑挟裹着滔天怒火疾冲而来。 “放!” 杨彦大喝。 火炮、床弩齐齐开火,拓跋氏虽是人仰马翻,却不能阻挡冲势,每个人都豁出去了。 “放!” 杨彦再喝。 夹杂着弩箭,投掷手上前,把一枚枚的火弹投出,诺大的区域,燃烧起了冲天大火,拓跋氏也混乱起来,再不复一往无前的气势,火人火马四散乱奔,阵形冰消瓦解。 战场上,炮声隆隆,弓弦阵阵,火弹不断的投掷,偶有骑兵突出重围,也被弓弩手射杀,还有人扭转马头向后奔逃,但没法冲破明军骑兵的围堵。 这是一日内的第二场屠杀,曾经屠杀者的一方,戏剧性的沦为了被屠杀者。 天空中浓烟滚滚,地面血流飘杵,满地都是尸体,荀灌现出了不忍之色,叹道:“拓跋氏死的可真冤,高高兴兴的来接收并州,竟是丧生于此,我觉得他们挺无辜的。” 杨彦点点头道:“我心里也不好受,但国与国,族与族之间,从来不存在道义,为了华夏的长治久安,为了中土百姓的和平安宁,不得不为之,灭了惟氏,拓跋部必生内乱,若干年后,我把拓跋什翼健放回去,以无上佛法,一点点的消弥草原人的血性,草原人以狼为图腾,古人能把狼驯成狗,我倒要试一试,草原人的狼性能否驯成狗性?” 荀灌又叹了口气。 “大王!” 这时,柳兰子匆匆赶来,抱拳道:“将士们找到了石弘,此子躲在死人堆里,被扒了出来。” “哦?” 杨彦看去。 两名千牛卫拖着石弘上前,十来岁的样子,身体瘦小,颌下无毛,满脸暗红色的冰渣,相貌还算清秀,浑身瑟瑟发抖。 见着杨彦,石弘顿时跪下,磕头如捣蒜般的哀求:“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孤为何要饶你?” 杨彦问道。 石弘连忙道:“罪臣年龄尚幼,未有恶行,生于石氏,乃身不由己,况罪臣舅遐领伪朝右长史,继张宾总专朝政,罪臣可为大王修书,秘投襄国,劝舅开门献降,大王不费刀兵,轻取襄国,岂不美矣?” “哈哈哈哈~~” 杨彦仰天大笑起来。 石弘仰起面孔,现出了希翼之色。 好一会儿,杨彦笑声渐止,问道:“你是石勒之子,如此作为,可对得起你父?” “这……” 石弘猛一咬牙:“羯人残暴,乃蛮夷之身,罪臣以身负羯人血脉为耻,伪主虽与罪臣有生养之恩,但罪臣并不感激他,反因半身羯血难消,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将来大王进军襄国,罪臣愿为大王执刃,取此獠头颅献上。” 众人均是摇头。 不管怎么说,石勒是他的生父啊,你自己贪生怕死倒也罢了,又何必扯上你家老父呢? “好,你写!” 杨彦却是点了点头,命千牛卫搬来几案。 石弘大喜,在风雪中,跪在冰冷的雪地里,端正坐姿,一笔一画的书写,异常认真。 全文足足数百字,向程遐申明大义,劝其于明军围城之时,开门献降,并道:我辈华夏衣冠,岂能蛰伏于奴焉?今王师天降,正是举义反正之时! “嗯~~” 杨彦接过书信,大略看了一遍,点点头道:“文彩倒是不错,字迹亦尚可,既如此,孤也不折磨你了,来人,拉下去砍了,来日把此子书信与头颅一并送与石勒。” 顿时,石弘惊呆了。 直到两名千牛卫来拖他,才回过神来,凄厉悲呼:“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罪臣真心归义,真心归义啊!” 杨彦不耐的挥了挥手:“你为了活命,出卖生父,我华夏的仁义道德未习半分,反是全盘继承了羯奴阴私残忍之凶性,孤留你何用,孤也不需要姓石的向孤投降,将来攻入襄国,自当灭羯人全族,拖下去。” “大王,你不能如此,不能如此啊!” 石弘被拖向一边,还不时回头哀求,直到啊的一声惨叫传来,哀求声才戛然而止。 有千牛卫奉上石弘的头颅给杨彦过目,那托盘上,鲜血流淌,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灰暗的眸光中,充满着恐惧与悔恨之色。 荀灌摇摇头道:“石勒再怎么说,也是他的生父,又其立为世子,可见恩深情重,这等人,死了也好,既能轼父,亦能轼君,留下早晚是个祸害。” 第七五五章 兵临壶关 (谢谢好友情无伤月的两张月票~~) 从正午一直到日暮,屠杀堪堪画上了句号,前后两战,羯人八万,拓跋氏六万,合计十四万人成了刀下游魂,这都是部族中最为重要的丁壮,随着他们的死亡,元气已然大伤。 杨彦终究觉得有负于惟氏,曾打算寻其尸体厚敛,奈何满地的焦尸无从辨认,只得在心里说声对不住了。 当晚,全军驻于潞县,欢天喜地的迎了新年之后,诸女再也按奈不住,纷纷打水洗浴。 虽然天气严寒,不洗澡也没什么味道,可是从渡黄河算起,足足近一个月没有洗澡,不出汗却是有油脂,尤其是那本该随风飘洒,散发出清香的秀发,灰尘混着油脂,紧紧的贴在了头皮上。 陆蕙芷不要名份,以红颜知己自居,还是有些矜持的,杨彦不找她,她也不会主动上杨彦的床,靳月华亲戚来了,不方便,自然由宋袆独享专宠。 几度云雨,杨彦把憋了一个月的弹药悉数上交,宋袆满足的伏在杨彦怀里,秀发半遮着脸颊,星眸微闭,眼角眉梢布满未消的余韵,额头渗出细微的汗水,那洁白的皮肤在闪烁的灯火下,泛出蒙蒙的幽光。 “郎君!” 宋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微抬起脑袋道:“女郎对郎君情根深种,虽然从不与郎君……谈婚论嫁,但妾能看出,女郎并非不愿,而是拉不下脸,郎君就没想过主动些?” “哦?” 杨彦讶道:“你有办法?” 宋袆轻声道:“郎君疼爱妾,妾理为郎君着想,女郎的年龄不小了,总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妾……妾可以为郎君做些准备。” “如何准备?” 杨彦来了兴致,侧过身子,搂住宋袆问道。 宋袆吞吞吐吐道:“妾……妾备了些羊淫藿,已制成熏香,郎君找个机会与女郎独处……” 宋袆越说声音越小,在杨彦的灼灼目光注视下,最终了无声息,不安的低下了脑袋。 杨彦问道:“可是巧娘的意思?” “啊!” 宋袆惊呼一声,索性把脸面埋进了杨彦的臂弯,轻轻蹭着,以掩饰内心的慌乱,这也是她的生存之道。 卑微的出身,坎坷的童年,成年之后,先后侍王敦和司马绍,周旋于权贵之间,宋袆渐渐摸索出了保身之法,她知道站在权力顶峰的男人,庶务繁多,应酬不断,劳身又劳心,如寻常女子般做错了事就哭哭泣泣哀求,只会让人心烦,渐渐失宠。 说话不中听话,男人找你,不是看你哭,而是需要你的笑脸和温柔,来安抚那疲惫的身心,泪美人一次两次还好,动辄哭哭泣泣只会消磨掉男人的耐心。 女子要常笑,笑才能带来自信,而自信的女人容光焕发,特别在床上,女人笑一笑,会给男人传递一种鼓励,你真厉害的信息,让男人更加勇猛,有利于调节彼此之间的气氛和情绪,因此宋袆在杨彦面前,除了被感动的实在难以自制,落几滴眼泪,平时都是嘴角含着笑。 而且把笑容展现给杨彦,也是她表达感恩的方式。 果然,杨彦并未发作,只是顺手揽住宋袆那光滑的后背,笑骂道:“娘的,老子就知道是巧娘,除了她,还有谁会干这事?” 宋袆听出了杨彦并未计较,大着胆探出半边脸面,笑着问道:“大良娣也是好心,郎君到底要不要?” “这……” 杨彦眉头一皱,迟疑起来,要说不想得到荀灌那是不可能,从一开始他就以推倒荀灌为人生目标,可这样合适么? 好一会儿,杨彦摇了摇头:“女郎是奇女子,她有自己的想法,或许她认为,介乎于朋友与爱人之间的相处才是最合适的,我们不要干涉她,我也会充分尊重她。 更何况我若与女郎私下交欢,也是对荀公的不尊重,改日我会向荀公提亲,这事不急,慢慢来。” “嗯!” 宋袆点了点头,美眸中泛出了浓浓爱意,微红着脸道:“天下间,没有哪个男人会在意女子的想法,更别提尊重,妾此生最不后悔的,便是跟了郎君。” 杨彦微微一笑:“能得宋娘子青睐,我也很幸运。” “郎君!” 宋袆动情的低呼一声,猛一个翻身,压在了杨彦身上! …… 屋子里的春意再度盎然,宋袆虽然年过三十,但得益于精心保养,肌肤光洁,小腹无半丝赘肉,胸脯依然挺拨,又是歌舞姬出身,身体的柔韧性惊人,杨彦沦陷了。 在宋袆的全心奉献之下,再一次被榨干。 接下来的几天,杨彦在宋袆的屋里夜夜春宵,直到五日后,才着候礼领三万军开拨,依次招降攻打并州其余郡县。 并州五郡一国合计四十五县,杨彦虽连续歼灭了羯赵与拓跋氏的主力,但只能算勉强占据了上党,仍有乐平郡、西河郡、太原国、新兴郡与雁门郡不在掌控之中,而平阳郡虽在河东,实际上属于司州,包括襄国地处河北,也不属冀州,依旧属于司州。 在候礼北行的次日,杨彦领包括千牛卫在内的合计十万余卒从潞县出发,向太行那头的河北开去。 上党有石研关、壶关与天井关,三关原有十万驻军,抽调七万入并州攻打拓跋氏,目前还剩三万,因不清楚明军会攻哪一关,三关都得驻军,每关万人。 三关论起攻打难度,差别不大,也必须由潞县通过,其中壶关位于正中,距潞县仅四十里,杨彦没可能舍近取远,于是以壶关作为突破口。 由潞县至壶关,有陉道连通,阔不过三步,长不足四十里,全军只能缓慢前行。 陉道两旁,分布有覆盖白雪的滔滔林海、千姿百态的嶙峋山石、如练似银的潺潺冰瀑、碧波荡漾的不冻深潭、以及引人入胜的幽深溶洞,虚实明暗、奇险相间,大自然的巧夺天工全被浓缩在了这四十里之内。 荀灌诸女忘了是在出征,沉浸入了大自然的美景当中,时不时发出惊呼尖叫,偶尔会惊出林间的松鼠或是狐狸,又引来了更大的尖叫。 踏着没足的积雪,进行在崎岖的山路上,清晨出发,到傍晚时分,前锋抵达了壶关,但后面的队伍还延绵三十里呢。 “当当当!” 关城铜锣炸响,人影绰绰。 杨彦猛一挥手,前锋布置着防御阵形,随即举目打量起了关前的山势,壶关北有百谷山,南有双龙山、两山夹峙,中间空断,山形似壶,且以壶口为关,故名壶关。 这个地形比剑阁前稍宽敞一些,约能容纳千人规模的攻城部队,羯人虽有万卒守关,但即便来攻也只能出动千人。 而壶关后面,地势陡然开阔,过壶关百里是林虑县(今河南林州),之后一路坦途,向东北过邯郸,合计五百余里,便是襄国。 壶关关城宽十丈,高五丈,以山石彻就,正如冬季北方的所有城池,羯人正向城壁泼着一盆盆的凉水,另让杨彦留意的是,城壁上分布有二十余个尺许见方的的黑洞,高低错落。 “绷绷!” 突然,前方的关城传来了细微的弓弦振动声,杨彦急呼:“快趴下!” 话音刚落,已是二十余支巨箭裹挟着凄厉呼啸急速射来。 一阵扑扑声之后,杨彦回头一看,人倒是没受伤,跟在他身后的都是千牛卫,久经训练,反应敏捷,箭才出洞,就已条件反射般的趴下来了,但阵前的大车多被击中,粗大的箭杆钉在车身上左右摇颤。 “大王,羯人哪来的床弩?” 荀虎色变道。 杨彦略一沉吟,便摆摆手道:“床弩的技术不复杂,无非是两张大弓绞在一起,因杀伤力强大,羯人必会仿制,有床弩不奇怪,从之前交战羯人未使用床弩来看,多半是仿制出来没多久,产量不足,只能勉强装备上党三关,来人,给孤拿支箭来。” 第七五六章 破关而入 (谢谢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有千牛卫拿利斧砍开车厢,挖出了一支巨箭奉给杨彦。 这支箭也长三尺,带有尾翼,但和明军通体纯铁铸造不同,他是木制箭杆,箭首套上铁制箭头,多毛刺,做工较为粗糙。 “呵~~” 杨彦呵的一笑:“羯人有床弩那又如何,依然挽回不了败亡的结局,打,给孤往那洞眼里打!” 前锋距离关城约有两百步,千牛卫们面面相觑,在两百步的尺度上,去打一尺见方的孔洞,无疑是碰运气,不过仍是把火炮推上前开火。 炮声中,锥形弹打在那坚硬的城壁上,石屑迸飞,轰隆作响,显然没打中。 “哈哈哈哈~~” 城头有得意的狂笑传来:“明王既能来此,多半已破了蒲坂,倒也了得,但今日,壶关之下,便是尔等葬身之所,待我大赵铁骑撤回,前后夹击,料你插翅难飞!” “呃?” 杨彦听出来了,此人分明还不知十万精锐已被全歼了呢,其实也正常,才过去六天,又是大雪封山,潞县也先一步被攻占,还有千牛卫堵着道口,没法传递消息。 杨彦给荀虎打了个眼色。 荀虎向上喝问:“你是何人?” 这人胸腹一挺,傲然道:“本将石聪,受我家大王之命,扼守壶关!” “哈哈哈哈~~” 荀虎仰天长笑道:“原来是当年濮阳城下的游魂,你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石聪,你国入并州的十万羯贼已被我军悉数歼灭,本将劝你乖乖献关出降,大王或能开恩,否则,踏破关城,鸡犬不留!” 石聪面色微变,却不屑的笑了笑:“少放大话,有本事你挥军来攻,休再罗嗦!” 杨彦挥了挥手:“不要与他罗嗦了,放散弹打!” “诺!” 千牛卫们把散弹填装入炮筒,轰隆隆一阵巨响,一蓬蓬铁弹子飞向了关头。 在关城下方约五到十丈开始,一直到城头,全部处于打击范围之内,但出乎意料的是,竟没惨叫传来。 杨彦眉头皱了皱,显然,羯人对火炮有了防备,可能还未点火,就各自隐敝起来。 就在这时,射击孔内又是一轮巨箭射出,这次可不是三尺巨箭,而是威力更加强大的踏蹶箭,足以从上百步外深深钉入石壁! 车辆根本挡不住,砰砰啪啪之后,纷纷坍塌,火炮虽然不惧,可那炮架被击毁,就失去了支撑,圆滚滚的炮筒滚落向一边,砸在山壁上,咣咣直响。 “哈哈哈哈~~” 孔洞中,隐约传来哄笑声,全军的面色均是难看之极。 杨彦也仔细打量起了关城,突然他发现,剑阁虽号称天下第一关,但论起攻打难度,壶关还更甚一些,主要是他有二十几个发射孔,火炮即便能覆盖城头,也对它束手无策,如强攻的话,发射孔会给全军带来重大伤亡。 荀灌问道:“他那弩箭为何如此之准?” 杨彦不确定道:“羯人长期驻扎壶关,完全可以通过练习来调节床弩角度,并标记下来,则可取得相对高的命中,而我军初来乍到,打不中属于正常,这的确是个头疼事。” “哦!” 荀灌哦了声,不甘心的转头四顾,不多时,又问道:“听说你出岐山时,曾攀上两边的山崖,从上投掷火弹,得以大破赵人,今次是否能故伎重施呢?” “嗯?” 众人纷纷现出了意动之色。 杨彦不悦道:“女郎,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季节,山崖上挂满了冰,滑不溜手,如何攀上?嘿嘿,我再是武功高强,也敬谢不敏。” 确实,山崖高约百丈,峭壁笔直,挂满了粗细长短不一的冰棱,在夕阳余辉投射下,散发出炫丽的色彩,越往上,冰棱就越密集,也越粗大,最长的竟达三到四尺,尤其是接近崖顶的十丈范围内,冰棱连成了一堵冰墙。 荀灌哼道:“不是没注意嘛,凶什么凶,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就耗下去,等开春冰雪消融再攻打?” 杨彦也颇为为难,怔怔望向那黑乎乎的孔洞,以他的目力,隐约能看到孔洞中泛出寒光的箭簇! “大王,要不退出壶关,去攻打石研关或天井关?” 管商从旁道。 “不妥!” 杨彦摆了摆手:“石研关与天井关论起险峻不下于壶关,它也有关城,如备出箭孔,还不是白跑一趟?以壶关的情况来看,有很大的可能。” 荀灌抱怨道:“莫非只能等到开春?这才元月,至少还有两个月呢才能冰雪消融呢!” 杨彦笑骂道:“娘的,难怪石聪如此嚣张,先不理他,都好好想想,大活人还能给尿憋死?时辰不早了,咱们去后面做饭,吃完好好休息!” “嗯!” 荀灌点了点头。 …… 虽有雄关挡道,但并未影响众人的食欲,将士们分布在狭长的谷道中,三五成群,取雪融水,把炒面熬成稀糊,就着麦饼和肉干,开怀大吃。 靳月华也极为享受温暖的晚餐,捧着滚热的麦粥,喝的异常细心,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郎君,那关城里无非是射出的弩箭厉害,巨箭虽可以射入石壁,但未必能射穿铁板,如果铸造铁板挡箭,它还有何凭恃?” “啪!” 杨彦猛拍了下荀灌的大腿,丝毫不顾那愤怒的眼神,赞道:“月华,你立了大功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来人,让铁匠辛苦点,连夜铸造铁板。” “诺!” 两名千牛卫匆匆赶向后方传令。 一夜转瞬即逝,第二天清晨,十辆挡箭车已摆放在了阵地前沿,前方竖有长五尺,高一丈的铁板,厚度约寸余,距地面仅有尺许距离,表面虽粗糙不平,可一看就很结实。 “嗯~~” 杨彦点了点头,向柳兰子道:“先试一下效果如何,用踏蹶箭打!” 柳兰子立刻安排,几名千牛卫吃力的把挡箭车调转个方向,又有人操纵床弩,装上粗大的踏镢箭,隔着三十步远,发射出了箭矢。 “咚!”的一声巨响! 挡箭车微微一震,那粗大的踏蹶箭打上铁板,被甩向了一旁,箭头弯曲,如一条钩子,而挡箭车,只在铁板上现出了一个浅浅的凹坑! “好!” 杨彦猛叫一声好:“传令,攻打壶关!” “咚咚咚!” 震天的战鼓重重檑起,十辆挡箭车横成一排,不露一丝空隙,在它后方,跟着几百名弓弩手,再往后则是一个由百门火炮组成的方阵,最后是三千骑兵与一辆冲车。 在挡箭车的掩护下,进攻队形不疾不徐,火炮不时轰鸣,大片弹丸洒向城头,几无立足之地。 孔洞也不示弱,踏蹶箭依次射来,不出意外,根本射不穿铁板,由于发射间隔长,箭头打上铁板的闷响并不密集,透过稀稀拉拉的嘭嘭声,如杨彦,荀灌等耳力强劲的,都能听到孔洞中的惊恐尖叫! “上!娘的,给老子上!” 杨彦信心大增,连声呼喝。 一路行进,一路发射,虽然看不到谷内情形,但那时紧时密的沙沙声,显示出了火力的强劲。 “嘎吱吱~~” 关门突然打开,一队骑兵潮水般涌出,在轰鸣的蹄声中急冲而来。 数百名弓弩手分涌至挡箭车两侧,一排排弩箭射去,另有投掷手投出火弹,因壶关前通道有仅十丈不到的宽度,骑兵摊不开,顿时陷入了火海当中。 一时之间,马嘶人嚎,惨不忍睹,偶有个别浑身冒火的骑士亡命前冲,也被密集的弩箭射倒。 “咣咣咣~~” 眼见骑兵冲击无效,关城内响起了急促的铜锣声,后阵还未被烧着的羯骑立刻调转马头,发了疯般冲入关内,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城门紧紧合上。 明军的阵形也随之调整,挡箭车与火炮分别退向两边,冲车推到正中最前,孔洞里又有巨箭射来。 冲车虽名之为车,实际上是一根粗大的巨木底部装上轮子,不惧怕踏蹶箭,而在冲车两侧,分别镶上了一块长宽各达一丈的铁板,保护两侧推着冲车前进的百名军卒。 跟在冲车后面,是火炮依次前行,向孔洞内发射锥形弹,随着距离接近,命中率也相应提高,一轮炮击,至少能命中三五个孔洞,每射入一枚,孔洞里就传来闷响,表明已摧毁了一架床弩,有时还伴有惨叫。 羯人亏就亏在缺少必要的防护手段,临时找铁板来挡着已经来不及了。 在重武器的互攻中,冲车推至门前,将士们齐爆一声呐喊,使尽全身气力向前撞击。 “轰!” 城门猛的向内一弹,又快速复原,但土石嗤拉拉直向下落,粗大的铜钉也落了一地。 冲车回退五丈,再度向前猛推,接连三次,喀拉拉一阵脆响,木门碎裂开来! 一道关墙之隔,内外是两个天地,关内地势开阔,宽度达数百丈,将士们连忙把冲车拉出城门,火炮在骑兵与弓弩手的护卫下,一辆接一辆鱼贯而入,依靠城壁严阵以待。 远远缀在后面的石聪面如死灰,阵阵头晕目炫,他清楚,丢掉壶关,襄国将直接暴露在明军的铁蹄下,但明军攻防兼备,步步为营,稳步推进,以实力碾压,使他束手无策,实力上的差距,再是智计百出也没用。 第七五七章 穷追歼敌 “将军!” 众将纷纷焦急的望向了石聪。 石聪猛一咬牙,不甘道:“趁明军还未集结,全军撤退,先回襄国再说,自有本将向大王请罪!” 羯人二话不说,纷纷勒马奔逃。 这一战其实歼敌极其有限,万余守军,死伤只有数百,其余的全部拍马循逃,在稍事准备之后,杨彦亲率骑兵与千牛卫,配双马,携带干粮、马粮、睡袋,紧追不止,步卒则缓慢前行,他担心石勒收到消息会弃襄国北逃,与慕容部汇合,虽然概率极低,可凡事都有个说不准。 万一两家再度狼狈为奸呢? 毕竟拓跋部被歼不可能隐瞒太久,慕容廆早晚会得到消息,焉能不惧? 他可不比拓跋氏,拓跋氏清清白白都能枉死,而他有欺君瞒上的把柄落杨彦手上,杀他更是名正言顺。 缀着石聪部留下的蹄印,明军策马狂追,元月初六上午破壶关,初七傍晚,于邯郸以南八十里处,前方现出了朦朦胧胧的大片黑影,杨彦精神一振,振臂高呼:“大伙儿再加把劲,前面便是石聪,断不能让他入邯郸城!” 将士们轰然应诺,人人面带狞狰的兴奋,姚益生与蒲安却是交换了个苦涩的眼神,一日一夜疾行军三百里,还不休息连续作战,谁能吃的消啊! 其实不仅止于他俩,羌氐二族的骑兵均是面容苦涩,他们虽是游牧民族,以刻苦耐寒为荣,可如此高强度的行军从来都没有经历过。 追击三百里,仅于初六夜间,与初七上午各休整了一个半时辰,扣除吃饭喂马,真正的休息时间只有一个时辰,精神和体力方面的消耗,几乎已达极限,寒冷与饥饿交加。 但同时,明军的强悍也给他们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那数万友军中,包括女人,没一人喊苦喊累,这让他们又暗感赫然。 一路奔驰,杨彦也不时打量着羌氐二族,据说游牧民族可以在马上睡觉,他很想把这技能学到手,可是从眼前的情形来看,显然不是如此,至少羌氐还没这份本事。 杨彦也留意到了羌氐骑兵的疲态,唤道:“益生,二舅,咱们累,石聪更累,他精神紧绷,压力更大,此战极为关键,事关能否堵住石勒,请你二部各领军,从侧翼包抄,孤正面突破,力争全歼羯人于邯郸城下!” 杨彦看在蒲玉的份上,称呼蒲安二舅,蒲安可不敢真当自己是杨彦的二舅,大声应道:“请大王放心!”说完,便与姚益生各自招呼,领着本部向两边驰去。 听着身后密集如闷雷般的蹄声,石聪无奈道:“距邯郸尚有八十里之遥,不能再这样逃了,转身迎战,凿出一个缺口或还有一线生机,都随本将冲杀!” 羯人虽然在体力的消耗上与明军差不多,但恰如杨彦所说,他们的精神压力大,处于了透支状态,很多人已是困乏欲睡。 不过人人都清楚石聪说的是事实,经三百里急驰,两军都是强弩之末,就看谁能支撑的更久,于是纷纷调转马头,咬牙冲了过去。 茫茫雪原,两支骑队急速接近,就着昏暗的天色,对方的面孔也越来越清晰,明军骑兵足有五万多,羯人不到万骑,只是石聪的目地并非死战,而是凿出个缺口,因而队形收缩的异常紧密。 两军几乎同时掷出短矛,漫天黑影交叉而过,双方都有马匹失蹄冲倒,相对而言,羯人损失更大,毕竟在精神上的透支远大于明军,动作慢了一拍不说,短矛还不能尽全力投出,相当一部分短矛竟被明军战士奋力挑开,这放在以前是不敢想的,甚至都有人因用力过大,控制不住身形,投过之后一头栽于马下。 “轰!” 两军撞在了一起,羯人的服色较杂,如一根斑驳的楔子,钉入了大片黑云内部,并向深处凿去,但云色翻滚间,两侧的黑云不断向中间涌来,阻挡着羯人的凿穿。 “杨彦之,那是石聪!”荀灌突然向前一指。 杨彦看去,石聪一把长刀舞的滴水不透,面色狞狰,咬牙切齿,额头鼓出道道青筋。 石聪原是晋将,因勇武被石勒欣赏,收为养子,其人生历程与石瞻几乎雷同,区别只在于石聪是石勒养子,而石瞻是石虎养子,低了一辈。 杨彦擎出弓箭,搭上箭矢,开至满月,锁定石聪! “绷!”的一声轻响,箭矢疾射而去。 当! 石聪顿觉眉心一阵刺痛传来,大骇之下,奋力挥刀疾斩,竟然把箭矢磕飞。 不过杨彦不着急,箭如连珠,一支支的射,要知道,石聪并不仅限于接杨彦的箭,在他的身周,还不时有明军战士杀来,没过两轮,就挡的左支右绌,到第五支箭的时候,刀花现出了破绽,箭矢由刀光中破入,正中额头。 一蓬血花飙射,石聪身形一晃,栽落马下! “石聪已亡,上,都给老子上!” 杨彦挥着弓,猛一招手。 “杀!” 明军气势如虹,信心大增。 羯人则是瞬间大乱,混乱一圈圈的扩散至全军,石聪被射死,令他们本已紧绷的精神彻底断裂,再也没了拼死一搏的心思,只剩下逃命的念头。 可是他们的体力精神已透支到了极限,原本有口气吊着,还能撑一撑,如今这口气一泄,阵阵的虚弱疲软立刻爬遍了全身,甚至有人在勒转马头准备逃跑时,动作变形,再也把握不住平衡,摔下马被践踏而死。 两侧包抄的羌氏骑兵也掩杀而至,追杀着四散而逃的羯人,直到深夜才陆续回返,浓烈的血腥味笼罩了整片雪原,天地间,只余下马匹的悲鸣与呼啸风声。 作为胜利者,也全靠着一口气才强撑至此,此时战事结束,很多人脱了力,伏在马背上,喘着粗气,还有人滚翻落地,仰面朝天,躺在雪里,动都不动。 蒲安与姚益生均是两眼发直,神色呆滞,他们也撑不住了啊。 杨彦冷眼一扫全场,怒道:“起来,给老子起来!牵着马匹慢慢走,一刻之后进食,收拾过战场就地休整,明日一早,奔赴襄国!” 明军将士纷纷起身,牵上马匹四处游荡,羌氐则是哎哟哎哟叫苦连声,赖在地上不肯起,虽然地面冰寒彻骨,但也比站起来要舒服。 姚益生大为不解,问道:“大王,将士们都累坏了,躺一会儿有何妨?回复了体力,自已会起来的。” 杨彦摇摇头道:“小舅啊,非是孤不近人情,久战之后,就地休息反会更加疲累,需要以散步调匀气息,精力逐步回复,才能渐去疲劳,况且冬夜雪寒,躺在地上,寒气会顺着汗水倒逼回体内,很可能落下隐患。” 姚益生拱手道:“久闻大王精医术,今日一言,倒是令末将茅塞顿开。”随即就转头大喝:“都给老子起来,别他娘的丢人现眼!” 羌氐二族只得不情不愿的爬起来,学着明军牵上马匹四处溜达,顺路收拢着羯人的马匹,还有人手脚不干净,在死人怀里掏掏摸摸,不知不觉中,浑身的酸痛感竟渐渐散去,眩晕欲睡的昏厥感也减轻了。 姚益生与蒲安陆续发现了这一喜人变化,不由向杨彦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杨彦微微笑道:“将士们在恶战之后随意走走,有利于放松身心,明早一觉睡醒,必然精神抖擞,来,咱们也四处找找,看能否寻到石聪的尸体。” 众人纷纷散开。 一夜很快过去,果如杨彦预料,第二天清晨,将士们从睡袋中钻出时,均是精神矍铄,大战加连续奔波带来的疲劳已不翼而飞,那阵阵寒风拂面,更是神清气爽。 用过早膳之后,全军策马疾驰,过了邯郸,堵住向襄国报急的通道,就不用急了,于是放慢马速,以中速奔向邯郸以北一百八十里的襄国。 第七五八章 兵临襄国 连同蒲坂、并州内地、加上壶关,羯赵合计被歼灭了近十四万军,另有荀豹与萧鎋按步就班,自南向北逐一攻打沿途的城池,牵制住了大量兵力,河北内地极度空虚,因此虽是孤军,杨彦也不怕被围攻。 总共两百六十里的路途,清晨出发,于第三天黎明前抵达了襄国城下。 襄国主城连同四座卫城,刹那间灯火通明,锣声大作,明军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急,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这说明上党三关已经失守,并州内地的十余万卒凶多吉少。 城内仿佛末日来临,羯人权贵惊慌失措,心头均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杨彦并不攻打城池,他是纯骑兵部队,想打也有心无力,全军绕过襄国,在城池以北的卫城往北数里勒马停下,他的目的,仅仅是阻止石勒北逃,等待后续援军到来再发起总攻。 将士们轮流警戒,吃饭的吃饭,喂马的喂马,喧闹异常。 “郎主,郎主,明军兵临城下了!” 傅冲的生父,名义上的伯父傅畅才刚刚起床,就听到老仆来报,那满脸惊喜振奋的神色,仿佛能重归故国一样。 傅畅被掠来襄国,又娶了一妻,出身于庶族,姓胡,二十来岁的样子,这时也喜道:“不枉夫郎忍辱负重,咱们终于不用再事奴辈了啊。” 石勒其实挺器重傅畅的,立国之初,制度典仪的制定多有依赖,哪怕是傅冲被杨彦任为兖州刺史,也只是让傅畅写了封信去劝降,无果之后并未拿傅畅如何。 但傅畅清楚,石勒优待士人的前提是掌控局面,今明军兵临城下,羯赵气数将尽,于生死存亡关头,自己都保不住了还去优待别人?难保石勒不会拿晋人泄愤。 “呵~~” 傅畅苦笑道:“你等莫要乐观,主上善待于我,是需要我为其治国,现国将不保,要我何用?说不定还会担心老夫伙同城中晋人与明军里应外合,故老夫料他必先下手为强,或者把我等捕为人质,与明军交涉。” “啊!夫郎,这该如何是好?” 胡氏掩嘴惊呼,俏面布满了惊恐之色。 傅畅咬咬牙道:“唯今之计,是趁着主上尚未回过神来,立刻走,城中有不少贫苦难民,咱们装扮一下,混入其中,或能避过一劫,就望明军早点破城!” “噢噢!” 胡氏六神无主,连连点头。 傅畅家人不多,也未产子,就两个老仆和两个婢女,都愿意跟着傅畅走。 全家六口人,找出最破烂的衣服,又扯又拽,撕的更烂,还在地上滚来拖去,弄的肮脏不堪,才穿上身,随即在脸上抹了锅灰,头发弄的乱蓬蓬,互相看了看,有个六七分难民的样子,才揣上些干饼,偷偷摸摸的出了门。 徐龛的妻子李氏自作为人质被送来襄国,因徐龛降了杨彦,可没傅畅那么好的待遇了,被发卖为奴,她的两个子嗣则被征为劳役,一去不还,生死不知。 大清早,水冰凉,李氏做好早膳,为全家洗衣服,那双手满是皲裂老茧,冻的通红,上百件衣服,一件件的搓揉,每当手浸入水里,都是澈骨的痛,偏偏还饿的头晕眼花。 只有主家用过膳,才轮到奴婢吃些已经冷透了的残羹剩饭。 “明军来了!” “什么明军?” “你不知道啊,就是明国的大军啊,是咱们晋人自己的军队,听说有几百万呢,把襄国围的水泄不通,再过数日就要攻城了。” “这……岂不是意味着咱们要得救了?” “嘘,小声点,别被人听见!” 不远处,两个扫地的仆役在那嘀咕,李氏突然浑身一颤,动作停了下来,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泪花! …… 建德宫,或许是忧心忡忡,也可能与年岁渐长有关,每到深夜,石勒就难以入眠,常常辗转一夜,头脑里也会出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冤鬼索命最为频繁。 当然,最让他挂心的,还是并州的战事,因大雪封路,又受地形限制,襄国与并州断绝了消息往来,这让他时常会生出各式各样的想法,有好的,有坏的,如气泡般一串串的浮现,把他折磨的苦不堪言。 又是在榻上翻腾了一夜,眼见天色即将放亮,石勒满脸疲惫的爬了起来,正待唤人侍奉洗漱,却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似乎有锣声。 这锣声,急促而又慌乱,听着非常的陌生,自打以襄国为都的十余年间,何曾示过警? 石勒猛然警醒,披上衣服,大步出殿,呼道:“来人,发生了何事,为何鸣锣?” “禀大王!” 一名宦人哭丧着脸,跌跌撞撞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明军……打过来了!” “什么?” 石勒天旋地转,连晃了好几下脑袋,才吼道:“明军怎会来此?从何而来?是从上党三关还是濮阳?” 这刻,石勒面孔狞狰扭曲,心里的惊惧全写在了脸上。 宦人不敢看他,小心翼翼道:“大王,奴不知啊,据守城校尉飞报,明军也是刚到,约有五万余骑,在北城十五里左右驻扎。” “走!” 石勒顾不得洗漱,加披了几件衣服,匆匆而去。 东方的地平线上,就着第一缕阳光乍现,石勒登上了北城。 远处,密密麻麻全是骑兵,黑盔黑甲,正是明军骑兵的标志性服色,石勒阴沉着脸,目光巡曳,仿佛在找杨彦,可惜十来里的距离太远,他又没有望远镜,实在没法看清。 不过杨彦倒是望远镜中辨认出了石勒,面容瘦削硬朗,肤色腊黄,留一把大胡子,不由呵呵一笑:“石勒出来了,来人,把孤的礼物送给他。” “诺!” 两名千牛卫提着个匣子,策马而去。 石勒及其身周群臣均是被吸引到了注意力。 因襄国以北还有石堡,两骑绕了个圈子,才奔到城下,隔着百来步,向上唤道:“羯主可在?奉大王令,为羯主送礼。” 石勒嘴角猛一抽搐。 因自卑的影响,石勒极其忌讳羯人或胡人之类的称呼,他把自己及其部族称为国人或赵人。 周围群臣也是纷纷色变,不过他们色变的原因并不是城下的两个千牛卫犯了石勒的忌讳,而是奉杨彦之命而来。 众所周知,荀豹走濮阳北上,杨彦入关中,东渡蒲坂,此时杨彦出现,说明上党三关必有一关失守,并州的十来万将士怕是凶多吉少了。 坚守并州的主意是程遐出的,他生怕石勒一怒之下砍了自己,连忙道:“大王,,既然明王有物送与大王,大王且收下便是。” 石勒斜斜瞥了他一眼,挥挥手道:“让他送来城下。” 一名军卒探头唤道:“我家大王有令,命尔等把礼物送来城下。” “呵~~” 一名千牛卫笑道:“死到临到,还摆什么威风?” 同伴劝道:“和个死人计较什么,送过去就送过去,除非他不要脸放箭。” 二人策着马,向城墙靠近,面不改色,淡若清风。 讲真,这份胆色,城头众人还是挺钦佩的。 于城角放下匣子之后,其中一人拱手道:“大王礼物在此,羯主可着人来取,告辞!”说完,便与同伴策马而去。 石勒还不至于小家子气在背后放冷箭,只是吩咐道:“给孤取来。” 几名军卒放下吊篮,缒了个人下去,取回匣子,交给石勒。 有亲卫小心翼翼的打开,石勒一看,面色剧变,匣中的头颅,正是他的世子石弘啊。 “杨彦之辱我太甚,孤必将你碎尸万段!“ 石勒凄厉咆哮。 群臣也不敢吱声,不过裴宪发现贴着头颅,还有一封信函,于是大着胆道:”大王,有信……“ “念!” 石勒冷声道。 裴宪取出信,展开正待念出,却是浑身一个哆嗦。 “怎么?” 石勒把不悦的目光投了过去:“可是言语难听?呵,念出来无妨,孤倒要看看此小儿能玩出什么花样。” 石勒打的算盘还是不错的,如果杨彦在信中辱骂自己,必然群情激奋,他则借怒火为己用,挥军出城,若能击破杨彦,襄国之围自解。 换句话说,他就等着杨彦把自己骂一通呢。 裴宪咬咬牙道:”大王,并非明王信函,而是世子书信,臣……臣不便念。” “哦?” 石勒拿过来一看,刹那间,脸都涨的通红,如刀子般的目光狠狠瞪向程遐! 程遐心里格登一下。 很明显,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了自己头上,偏偏还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心里又惊又急,额头都有汗珠渗了出来。 “呵~~” 石勒冷冷一笑:“程卿,孤的好程卿啊,也罢,你先看看。”说着,就把信函扔到了地上。 程遐拾了起来,凑头看去,陡然面色如土,吓的跪倒在地,大呼道:“大王,臣冤枉,臣冤枉啊,臣自大王起兵之初就跟了大王,忠心耿耿,大王不是不知,小儿辈受其恐吓,攀咬于臣,请大王明鉴啊!” 随即就把头磕的砰砰响,脑门子都磕出了鲜血! 第七五九章 诛程遐 石勒眼中杀机缭绕,冷冷盯着程遐,令他只能强忍剧痛,磕头不敢停。 群臣面面相觑,纷纷看向了裴宪。 裴宪虽与程遐不和,但此时,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石勒本就性情猜忌,石弘书信,又戳中了石勒的心病,万一城中晋人真的发动兵变,开打城门,迎明军入城呢? 因此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程遐,以免石勒杀红了眼,把满城晋人诛尽。 落杨彦手上,至少不会死,为刘赵效力的晋人,都还不错,给襄国的晋人吃了颗定心丸,尤其是裴宪,他是裴妃的从兄啊,他特意派人去江东打听裴妃的事情,居然有传言,裴妃为杨彦诞下了长子,这就由不得他不动起心思了。 河东裴氏,堪比琅琊王氏,既然是长子,就有希望争夺太子之位,想他以国舅的身份临朝,怎么说也要入尚书台啊,如今这时被石勒清洗,那才叫冤。 于是劝道:“请大王息怒,右长史素来忠心耿耿,此信必是明王逼迫世子书写,并非世子本心,现大敌就在城下,请大王莫要中了离间计啊!” “右长史忠心耿耿,请大王开恩。” “请大王手下留情!” 群臣也搞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纷纷跪下,向石勒求情。 石勒眼里的杀机愈发浓郁,裴宪这话,落在他耳里,带有一种威胁的意味,又拿离间计说事,这是在变相的讽刺自己蠢笨不堪么? 你能看出这是离间计,老子就看不出?是你比老子聪明还是怎么着? 右将军石堪一指程遐,怒道:“有书信在此,还作狡辩?哼,明知以重兵入并州乃行险之举,此獠还一力怂恿大王发兵,安的什么心?必是明国奸细,末将请大王夷程遐九族,为冤死的将士们讨还公道!” 出了书信这事,石勒对晋人满怀警惕,毕竟羯人权贵长期欺压晋人,即便是徐光、程遐等重臣,也许一个羯人小兵就敢欺上门来,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怨恨?现明军兵临城下,谁都能看出大势不妙,晋人既能为己效力,又怎能保证不会转投? 石勒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当初晋人来投时,对他说所的良禽择木而栖,那时他哈哈大笑,满是得色,如今处境汲汲可危,良禽们又该择木了。 石勒的脸面忽阴忽晴,他很想诛了程遐九族,以泄心头愤恨,但百官都在求情,不得不有所顾虑,正迟疑间,位列十八骑的张噎仆也道:“大王,程遐断不可留!” “大王饶命,臣冤枉啊!” 程遐连声呼求,头磕的更猛,鲜血四溅。 石勒看都不看一眼,问道:“为何?” 张噎仆猛一抱拳:“此獠害我十余万精锐性命,凡我赵人,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更何况……大王请恕末将直言,上党三关失守的消息一旦传开,必军心浮动,只怕南面守军会不战自溃,濮阳明军将轻易北上,与明王完成合围,届时外无援军,内无粮草,襄国又能支持多久? 我大赵的唯一生机,便是趁明军长途奔袭,人困马乏,尽全力与之交战,若斩杀明王,可绝处逢生,至不济也要击溃明军。 想那茫茫漠北,浩瀚无边,明国再是强大,也鞭长莫及,再说那慕容廆是个明白人,虽未必与大王同心同德,但末将料他应不至于落井下石,咱们只要喘过一口气,他日总能卷土重来。 想当初,我等一无所有,在大王的带领下打出了一片江山,今次不过略有挫折,这没什么,河北让与他便是,故此战事关重大,必须诛此獠九族,为冤死的将士们报仇,激励全军上下一心,请大王莫再犹豫!” 说着,张噎仆行军礼,半跪于地,满脸的坚毅之色。 石堪也领着军卒接连半跪,齐声道:“请大王下令!” 眼下的形势泾渭分明,以程遐、徐光、裴宪为首的文官,与以石堪、张噎仆为首的军方,正式决裂。 军方的意图很简单,明军即将大兵压境,除了循逃漠北,再无第二条路可走,既然中原的基业都不要了,那还要文官干嘛? 到底是站文官还是站军方,根本就不用考虑,也没得选。 石勒冷眼一扫跪了满地的文官,厉喝道:“程遐暗通明人,诱我大赵十万键儿枉死并州,罪不容赦,今夷灭九族,程妃念其侍孤有功,允自缢,全城严加盘查,凡与明军互通往来者,严惩不饶,于盘查期间,任何人非召不得私离府宅,否则视同通敌!” “大王,冤枉啊!” “我等忠心耿耿,哪曾勾结明人啊!” 刹那间,城头哭喊震天,文官们脸色煞白,浑身阵阵颤抖,事态很明显,石勒破罐子破摔,暂时不下毒手,是还没走到最后一步,明军破城之日,便是自己人头落地之时。 要说心里没点悔恨是不可能的,但襄国有宫中禁卫三万,守城中军三万,加羯人权贵的私军,合计有卒近十万,而晋人文官满打满算,只能凑起数千奴仆家丁,实力上的悬殊,连反抗都做不到,只能把悔恨的泪水往肚子里咽。 程遐更是瘫软如泥,当场昏死。 “哈哈哈哈~~” 羯人军卒们咧开大嘴尽情欢笑,每个人的眼里都射出了贪婪的绿光,在他们看来,石勒就是在暗示抄家,给大伙儿发福利。 在羯赵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石勒要扮出一幅礼贤下士的仁君模样,尽量约束羯人,此时已打算北逃,哪还能放过这些肥羊? 急不可耐的军卒一涌而上,把程遐拖下城头,其余官员,也在厉声喝斥中,被驱赶着回城。 石勒锐目一扫,向左右问道:“怎不见傅畅?” 石堪不确定道:“也许此人自知身份敏感,不敢上城头,要不要末将着人把傅畅提来?” “嗯~~” 石勒冷冷一哼:“带过来,此人乃傅冲生父,杨彦之既重用傅冲,关键时候或有奇用。” “诺!” 石堪安排了人手,匆匆而去。 石勒又道:“你速去准备,领两万五千禁军集结,张噎仆,孤再交给你两万五千中军,配合石堪,一个时辰之后,出城与明军决一死战!” “诺!” 石堪与张噎仆重重拱手,各自离去,石勒则留在城头,事关生死,他没法走开。 日头越升越高,明军也陆续用完早膳,全军保持着高度警戒,没人敢掉以轻心,毕竟石勒不是没牙的老虎,仍有殊死一搏的能力。 隐隐约约,城中有哭喊声飘了出来。 荀灌忍不住道:“杨彦之,你听到了吧,都是些饶命啊冤枉之类的,看来石勒对城里的晋人动手了,你兵临城下,他非但不收拢人心,反而大肆杀戮,为何会如此?” 任回不放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接过来道:“若任某所料不差,石勒大概是准备北逃了,故于临走之前,大开杀戒,既能掠得晋人权贵的财货妻女,也可免除后患。” 杨彦心里暗道了声杀的好,但任回也是大族出身,于是叹道:”程遐、徐光之流死也死了,可大多数晋人皆是被迫效命于靳,今引颈就戮,何其无辜?惜孤手头只有数万精骑,否则必挥军攻城,不给羯贼从容屠戮之机。” 在说话的同时,杨彦负手望向远方的城头,满脸的悲凄与不忍。 荀灌顿觉胸腹间阵阵翻腾,杨彦是什么人她又不是不清楚,你要是顾及城里晋人的性命,就别诱骗石弘写劝降信,再送给石勒啊,这不是逼着石勒杀人么? 当然了,她还不至于去拆杨彦的台,只是向柳兰子撇了撇嘴。 柳兰子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任回则又深施一礼:“大王圣明,襄国百姓若知大王心意,当可含笑而去。 ”哎~~“ 杨彦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荀灌连忙调转过脑袋,再也看不下去了。 第七六零章 骑兵决战 从算政治账的角度来说,石勒屠尽被集中在襄国的河北大族,能极大减轻推行占田制的压力,对明国有益无害,因此杨彦才给石勒送了石弘的劝降信,可很多事情,能做不能说。 荀灌暂时不再纠结于那两个男人的虚伪表现,现出了担忧之色,叹道:“男人死了倒也罢了,只是可怜了城里的女子,不知又有多少女子含辱而死。” 这话一出,靳月华,宋袆、陆蕙芷以及女千牛们均是心情沉重起来,她们也没办法,杨彦带来的是纯骑兵,要想攻下襄国,解救女同胞完全没可能。 杨彦古怪的看了看荀灌,什么男人死了倒也罢了,女人的命是命,男人的命就不是命?他敢肯定,如果荀灌穿越去现代,绝对是田园**的开路先锋。 “你什么眼神?” 荀灌皱了皱眉。 杨彦摆摆手道:“这些都是羯贼造下的孽,不久后必血债血偿,咱们都做好准备,如不出意料,石勒很快会发兵来攻!” “诺!” 众将应诺。 杨彦又转头道:“女郎,此战事关重大,石勒必殊死一搏,只怕异常艰苦,请女郎保护好我的妻室,带着部分将士和备马物资后退,至少要退五十里。” “嗯,杨彦之你多保重!” 荀灌倒是利索的很,一脸凝重的应下,便与同样心情紧张的三女领上数百名战士,与马群汇合,驱赶着马匹,徐徐退却。 明军也后退五里摆上阵势,一横排三个方阵,杨彦亲领两万七千中军,姚益生与蒲安各领本部合计一万八千骑,荀虎与柳兰子各领左右千牛卫六千加上即将加入的精锐骑兵四千,总兵力五万六千。 刚把阵势列好,襄国北城城门大开,队队骑兵鱼贯驰出,城墙上方弓弩手密布,床弩、投石机待发,严防明军趁阵脚未稳之时挥军强攻。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羯军也背靠城壁列出三个方阵,由左自右分别是一万两千五百禁军、两万五千中军与同等数量的禁军,由石堪、张噎仆与同为十八骑的吴豫率领,总兵力五万,略少于明军。 双方都不急于策马强攻,相互打量着对方。 蒲安看了看姚益生,现出征询之色,后者略一挣扎,满脸悲壮的猛一点头。 于是,蒲安向杨彦拱手道:“大王,我氐羌两部自跟随大王以来,寸功未立,今不才,愿抵住羯人禁军,唯盼大王破去中军后急速来援!” “呃?” 杨彦一怔,这是要自当炮灰啊,羯赵的禁军最强,羌氏虽然更新了装备,几乎与明军一模一样,但战术素养与军纪意志绝不是短短年把就能训练出来的,以散漫的部族军与禁军作战,哪怕禁军的一部人数较少,也必然损失惨重,甚至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毕竟在骑兵的高速作战中,六千兵力的差距几乎可视若不见,起决定因素的,是军纪、指挥与战斗技能。 对于羌氐,杨彦当作堂兄弟看待,不可能任其送死,当即摆了摆手:“田忌赛马,虽有下驷对上驷之说,但那是马斗,不是人斗,胜败无损大局,请二舅与益生抵住羯赵中军,且战且退,勿与之硬拼,孤亲领精骑击他禁军一部,另一部交由荀虎与兰子,你二人也以拖为主,但孤授予临机应变之权,待孤击溃一部之后,再与之合围!” 杨彦的意图很简单,先集中兵力打垮最强的,剩下的不足为虑,他也有信心以倍数的兵力灭去禁军一部。 荀虎与柳兰子自信的拱了拱手:“请大王放心,莫看咱们人少,却未必就逊于那羯人禁军!” 蒲安与姚益生主动提出对敌羯赵禁军,的确存有当先登的心思,算是在这关键时刻,报答杨彦的不猜不忌,也为部族谋取一个安定可靠的将来。 而杨彦的决定让他们暗松了口气,也万分感激,尽管中军比禁军弱上多少不得而知,但至少将士们在心理上的压力不会那么大,于是也拱手道:“请大王放心,我羌氐两部必坚持到最后一刻。” 其实杨彦不让羌氐做先登,还担心这两部撑不住羯赵禁军的攻势,率先垮了,对战局起恶劣影响,不过他也不多说,只是道:“好,请诸位各回各阵,勿要懈怠!” “诺!” 几人纷纷策马驰回本阵。 明军在观察着羯军,羯军也在观察着明军,石堪马鞭一指,哼道:“明军居然有女人参战?早知道他弄了个千牛卫出来,执掌千牛刀,作为贴身近侍,男女混杂,且女子多来自于我军营伎,固然苦大仇深,但女人上沙场顶个屁用?想来与石虎那厮的紫衫骑乃一丘之貉,那队人数较少,约有万骑,必是明王千牛卫,吴豫,交给你可有问题?” 吴豫年近四旬,是丁零人。 丁零原称敕勒,于贝加尔湖以南逐水草游牧,曾属于匈奴,南迁入中原的敕勒被称为丁零,鲜卑人因北方敕勒人使用车轮高大的车子,称之为高车。 丁零人是典型的中亚相貌,实际上羯人中的相当一部分也来自于丁零,两部是最正宗的兄弟民族,吴豫便是披着一头蓬乱的褐发,咧开那胡渣嘴,哈哈笑道:“请将军放心!” 石堪又向张噎仆,厉声道:“你部最众,以上驷对下驷,那支不足两万的杂军交由你,若你连羌氐都击破不了,就提头去见大王罢。” 张噎仆是羯人,一头金发由金带子束住额头,乱蓬蓬的胡须几乎覆盖了整张脸庞,这时轻蔑的拱了拱手:“哈,羌氐乃犬尔,末将领命!” 任务分派完,留给石堪自己的,便是杨彦亲领的两万七千骑兵,明军的骑兵部队虽然论起个人素质,并不如千牛卫有那么高的要求,却专精于骑射与整体作战配合,这么多年下来,骑射水平恐怕铁术真穿越,都要问一句你明明不是蒙古人为何如此牛比? 石堪从未见识过明军骑射,可那整齐的队形与昂扬的气势,令他不自禁的心里生出了寒意,他也知道,这一战的关键其实在自己,如果自己抵不住明军精骑,哪怕击溃了羌氐都无济于事。 他不指望击溃杨彦亲率的骑兵,只望拖住,自己这三支骑队,有一支获得决定性的胜利,则大局定矣。 略一沉吟,石堪猛一挥马鞭,大喝道:“将士们,大王在城头为你我助威,我等当誓死相报,我大赵国运,我族人生死,在此一战,凡有私退半步者,夷三族,杀!” “杀!” 襄国城下,爆出了震天的喊杀,倾刻间,雪泥四溅,五万骑由慢到快,分向各自目标驰去。 石勒与城头守军见着这威势十足的场面,均是信心大增,石堪的排兵布阵他们听的清清楚楚,并不觉得不妥,以强击弱,只要击溃明军的任何一点,就是大胜可期的局面,至不济也能平平安安的逃返幽燕,重整旗鼓,如果运气好点,还能反败为胜呢! 所有人的目中射出灼热的光芒。 明军不急于与羯军交战,三个方阵,纷纷勒转马头,斜向奔离,其中千牛卫奔向左侧,杨彦亲领的骑兵,奔向城池右侧。 石勒一瞬间就可以判断,明军精骑与自已的禁军绝对有一拼,还占着人多势众的优势,好在石堪早已制定了以缠战为主的方针,因此,这场纯骑兵会战的关键在于左侧与中路,而不在右侧。 令石勒欣慰的是,石堪果然严格执行作战计划,领着禁军不紧不慢的缀着明军精骑,保持四里距离,并且把明军精骑渐渐逼向远方,防止突然杀个回马枪去冲击左侧骑队。 右边两支队伍保持着高度默契,但没人真敢掉以轻心,稍有露出破绽,就会引来敌人潮水般的冲击。 左侧千牛卫则把另一支禁军拖向远处,而中路的羌氐形势不是太妙,由于奔跑中队形不整,为防止互相碰撞,必须时刻留意,对马速难免有影响,不知不觉中,与羯赵中军的距离越拉越近。 姚益生不时回头张望,神色愈发焦急,处于前排的羯赵军士,已经把短矛握在了手上,只要一到距离,就会全力投掷。 “蒲将军,如何是好?” 姚益生大声问道。 蒲安向前看了看,大声道:“逃是没法逃了,前面是襄国西卫城,咱们绕过卫城变向,与敌正面接战,否则被他追上,后患无穷!” 姚益生心里猛一抽,但他也明白,继续逃的话,局面只会越来越恶劣,为了他那送与杨彦和亲的妹妹,也为了妹妹肚子里的孩子,拼了! 猛把心一横,姚益生回头招呼:“儿郎们,给老子跟上! 骑队快马加鞭,轰隆隆的驰去。 与羌氐被迫迎战相反,荀虎与柳兰子率领的万人骑兵却是跑的悠哉悠哉,他们与身后追赶的另一部羯赵禁军的距离在渐渐渐拉开。 荀虎向左右快速一看,见着已经有了足够的作战空间,当即转头唤道:“柳将军,事不宜迟,速速转身迎战!” “嗯!” 柳兰子猛一点头,伸臂招呼道:“上,干翻那些臭男人!” 第七六一章 骑射之威 (谢谢好友sabefox的12500巨赏~~) 荀虎率领五千左千牛卫,都是身高体阔的纯爷们儿,技术娴熟,力量强大,柳兰子稍次一些,她以女千牛卫为主,另有四千即将划归千牛卫的精锐骑兵,实力上略有不如,可从场面上看,并不逊于荀虎太多,两支骑队于途中分开,朝相反方向绕出一个半弧形。 城头观战的石勒心脏猛的一抽! 这两个半弧形,从远处看,仿如蝴蝶翅膀渐次展开,充满着美感,尤为难能可贵的是,速度竟也大差不差,没有一骑有太明显的出格。 这得怎样的训练才能做到如此程度? 石勒不由自主的拿千牛卫与自已的禁军作起了比较,却不得不悲哀的承认,换了禁军来转这个弯,未必能如此轻松随意。 他的心头罩上了一丝不安,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任何干涉战场的行为都会带来大败的结果,只得硬着头皮看下去。 两支各五千骑的骑队,在转弯的同时,快速铺成一个扇形,各自向着吴豫部猛冲! 吴豫顿时精神大振,大呼道:“弟兄们,上,都给老子上!” 禁军根本不把千牛卫放在眼里,尤其中间还夹着女人,均是挥舞着兵器嗷嗷乱叫,一幅胜券在握的模样。 茫茫雪原上,六支骑队互相捉队撕杀,即使当了一辈子骑兵的羯赵守城军卒,也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包括石勒在内,每个人看的目不暇接,但目光,更多的是投在了即将接战的明军千牛卫与自家禁军身上。 “娘的,该死!” 石勒突然面色大变,急呼出口。 就见千牛卫探手取来短矛,抢先一步投掷,根根短矛扎入阵中,禁军人仰马翻,惨呼隔着近十里都模模糊糊传来,粗略一估,仅一轮投掷,禁军竟阵亡了超过千名战士。 原本禁军的人数相对多些,占有一定优势,但此时,已经相对抹平。 实际上羯人也配有短矛,平时插在背上,拉风而又威武,不过很明显,从背部拨下再投掷不如挂马上方便,明军的短矛正是挂在马上。 而且挂马上很容易忽略过去,吴豫正是吃了没在意的亏,还想着再靠近点投,结果被明军抢先投出。 “你娘!” 吴豫面色铁青,气的大骂,但是出乎他意料,明军两队骑兵,一轮短矛过后,就绕了个弧线转身而逃,因转弯不如直线来的快速,两军的距离稍稍接近了些,可纵是如此,因禁军先挨了一轮打击,队形有些混乱,并没有寻到短矛出手的机会。 石勒摸不透明军的意图,眉头一皱,习惯性的捋起了大胡子,暗暗思索。 “杀!” 城池西北角附近,突然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石勒立刻双手撑上城跺,探出半片身子,侧头看去,恰见中军正向羌氐投掷出了短矛,几乎是复制了先前的场景,近千骑带着各式惨呼坠落马下。 “好!” 石勒重重一捶城垛,心情振奋。 中军对羌氐,显然必胜。 边点着头,边收回满意的目光,石勒重新看向了之前的战场,却又如坠冰窟,那振奋的心情不翼而飞,脸上满满的全是不敢置信之色! “这……怎会如此?” 石勒哆嗦着嘴唇喃喃自语。 不仅止于他,城头守卫也全都是膛目结舌,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还有人一遍又一遍的揉着眼睛! 只见明军千牛卫,无论男女,纷纷转身向后射箭,弓矢稍稍上翘,密集而又连续的箭雨抛射向了追兵,追击的禁军中,陆陆续续有骑中箭坠落。 转身回射的场面或许不如投掷短矛那么震撼,却胜在持续伤害,不断流血,积小胜为大胜。 一追一逃间,箭矢的射程要超过短矛,羯赵禁军的短矛愣是没法出手,只能擎出弓矢,向前射箭,但同样是射,逃跑方要大占便宜,杨彦也很早以前,就针对返身回射的战术,加强了后背的防御,从头盔到脖子,再到裙甲,密不透风,偶有箭矢射来,也未必能射穿。 吴豫急的满头是汗,他可以格开迎面射来的箭矢,而阵中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本事,身边的军卒,有的面门中箭,在惨叫声中,捂着脸坠落马下,有的胸口中箭,当场身亡,还有人是马匹中箭,催悲的受了池鱼之灾。 一名部将焦急的问道:“将军,明人从屁股后面放箭,这样下去不行啊,追又追不上,射又射不着,该如何是好?” 吴豫咬牙道:“撤,看他追不追,他若不追,咱们就去灭了羌氐!” 身边的旗手紧急打出旗号。 全军开始兜圈,向回撤退。 荀虎和柳兰子远远相视一眼,均是大喝:“追!” 千牛卫们也兜圈调头,追着羯赵禁军的屁股射箭,不时有人中箭坠马。 羯人不会返身回射,只能被动挨射,吴豫听到身后的惨叫声,回头一看,惊怒道:“娘的,明人就和苍蝇一样,甚是讨厌,传令,冲杀回去,与之肉搏!” 实际上骑兵在战场上变阵是非常危险的,因为高速奔驰中,观察指令需要分心,稍有不慎就会出意外,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变更作战意图,会令军卒无所适从,对士气的伤害也很大。 还亏得羯赵禁军皆为精锐,毅力与斗志惊人,才再次兜了个圈,向千牛卫反杀而去,不过队形又有了些散乱。 不出意外,千牛卫根本不与之肉搏,大队套小队,小队套个人,兜圈向回跑,一支支箭矢也随之回射。 “娘的,跑什么跑?” “有种来战一场啊!” “是男人就别跑……啊!” 羯人怒不可竭,纷纷斥骂,可千牛卫哪理他这套?带着羯人禁军兜着圈子跑。 姚益生与蒲安留意到了远处的战况,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希望,他们领着本部不顾重大伤亡,强行突破了羯赵中军的短矛阵,与之短兵交接,由于战术素养与相互配合天然不足,族人虽是骁勇死战,却明显不敌,就这还是穿上了明军制式盔甲的结果。 带竹节的竹片虽然挡不了势大力沉的短矛,但是抵抗箭矢与当胸朔来的长矛刺击还是很有效的,如果还穿着当初的土布衣服,恐怕死伤翻一番都不止。 而且他们的长矛根据个人喜好,也大半替换为了马刀或狼牙棒,肉搏的好处立时显现。 长矛刺中敌人会产生强大的反震力,很容易震断矛杆,马刀则不同,以劈砍为主,刀锋砍入敌人身体,顺手一划一撩,就很容易脱离,去砍杀下一个目标,同时马刀劈砍比长矛刺击在技巧上也更为简便。 驻扎关中期间,羌氐骑兵随着装备的更换与明军将官的指导,整体攻防能力上了个台阶,可时日还是尚短,战场形势依然危急,正面作战节节败退,羯赵中军又分出骑队不断向两翼集结,随时会包抄而来。 姚益生强打精神,猛的暴喝:“羯人禁军败亡在即,明军很快会来支援,都给老子坚持住!“ 两部族人都清楚,这是生死一发之际,坚持就是胜利,于是奋起余勇,与羯赵中军互劈对砍。 反而羯赵中军在留意到了禁军的不利形式之后,本能收缩两翼,不敢再分兵了,生怕被各个击破,只能寄期望于从正面快速击溃羌氐二部,双方争抢的都是时间。 战场上喊杀震天,尸横遍野,无主的马儿四散奔跑,一蓬蓬温热的鲜血泼洒在地面,把积雪融化出了数之不尽的红色凹坑,战况也进入了白热化。 石勒更是面色赤红,双手紧紧扒住城垛。 眼下有一队禁军陷入了不支境地,中军则稍占有优势,不过两军混战,想要分出个结果不是短时间能做到,还剩下石堪领万余禁军对阵由杨彦亲领的明军精骑,竟然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第七六二章 形势危急 (谢谢好友永乐江畔的两张月票~~) 石堪留意到吴豫那边的状况,再加上他的人数仅为杨彦的一半不到,因此始终保持着三到四里的距离,以拖为主,待得张噎仆率领的中军击溃了羌氐,再与自己联合夹击杨彦。 每当杨彦跑,他也跑,杨彦回头,他跟着回头,不过杨彦有优势兵力在手,羌氐又现出了不支态势,他不可能容许石堪一再的拨弄自己的神经。 “追!” 杨彦猛一挥手。 轰隆隆的马蹄声骤然爆响,整支骑兵收束为两个巨大的鱼鳞阵,一支由他亲领,另一支由管商率领,一左一右的向石堪追击。 石堪照着老套路往回跑,但明军不再如先前那样,追一阵就回头,而是紧追不舍,渐渐地,他感觉这样不行,于是猛一呼喝,全军由一个长条形的纵队迅速向两翼散开,在加速的同时,队形大体不乱,羯赵禁军的精锐,果然不是吹嘘,全军上下,皆是提前拨出了背上的短矛,随时奋力投掷! 羯赵禁军并不怵明军,他们是守卫王宫的最精锐武装,也不是普通的羯人,只有高阶羯人的子弟,才有姿格入选禁军。 身份上的高人一等给禁军带来了巨大的优越感,年龄普遍介于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羯人最悲惨的那一段岁月,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与典籍中,并没有亲身经历过,他们是朝气蓬勃的第二代。 两军快速接近,在石堪看来,明军收缩成鱼鳞是找死,虽然鱼鳞阵的冲击力强大,但攻击只集中在一个点,主要是作为凿穿使用,杀伤有限,而自己把阵形铺开,确保每个人都尽可能的投出短矛,万余骑兵,一次性投出万余短矛,威力不敢想象。 暗暗数着与冲来的羯军距离,杨彦又喝:“撑盾!” 旗手把旗号打出。 骑队两侧靠外圈的战士,纷纷矮身撑起圆盾,盾刚撑好,带着尖啸破空声的短矛已是凌空袭来。 “当当当!” 正面的短矛大多被杨彦与身边的将领绞向了四面八方,而从侧翼击来的短矛,陆续击打在圆盾上,巨大的力道,不出意外的将圆盾刺穿,但圆盾并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由铁皮、压紧的植物纤维与竹片构成的圆盾,消耗了短矛相当一部分力量,在手上传来巨力冲击的那一瞬间,将士们把心一横,纷纷转身,以胸腹正面迎上! 短矛透过圆盾,击上胸前的竹甲,虽将竹片击的四分五裂,却成了强弩之末,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杨彦已经在骑兵中推广了丝绸内衣,这项来自于铁木真的发明,能有效降低箭矢的伤害。 丝绸内衣挡住了短矛,只有不多的动作稍慢的将士,被射中胳膊或是肋下。 与石堪事先预料不符,因明军把队形收的很紧,禁军并不是谁都有机会投掷出短矛,毕竟隔的太远,冒然出手,没杀伤明军,反中了自己人,真正投来的也就近千支而已,造成的伤害对于一支两万多人的骑队来说,尤其明军还挡住了大部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也是杨彦冥思苦想出的破短矛方法,做起来虽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将士们都经过了艰苦的训练,今日初次用于实战,效果还是挺不错的。 石堪大惊失色,可这么短的距离已来不及调整阵势了,只得硬着头皮以松散阵形去迎击明军的鱼鳞阵。 转眼之间,两军轰然撞上,身为龙头的杨彦,马槊以极高的频率左刺右挑,以精妙无比的手法,每刺中一个敌人,便带起快速一抡,将尸体远远掷向了敌军阵中。 两侧的骑士,则把还插着短矛的圆盾当作轮盘掷出,随即擎出马刀斜向劈砍,无论是否砍中,均是一触即走,仅这一冲,已冲破了敌阵! “娘的,拦住后面,包抄,包抄!” 石堪急的大声呼喝。 可是明军阵形再变,大阵中的小阵分了出来,陆续断裂为了十余截,向着呈一块长长截面的羯军正面冲杀! 喊杀震天,刀锋交击清脆悦耳,还夹着骨骼被劈断的嚓喳声,这一轮交击,羯赵禁军吃了大亏,他们虽然精锐,但明军以专击分,以尖锥对截面,谁能顶的住? 两万七千明军,每队两千人左右,把羯军断为了十余截,这简直是致命。 石勒面色难看之极,他万万料不到,石堪只是稍微应对失误,就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局。 一名将领凑头道:“大王,右将军险之又险,唯今之计,须再组织万骑出城支援!” 石勒立时头大如斗,其实他也明白救援的重要性,但他只有禁军三万与三万中军,六万军已经派出去了五万,而羯人权贵的部曲与四座卫城的守军合计还有四万左右在理论上,石勒尚能调动五万卒。 可这些兵力,互不统属,从未有配合作战的经验,拿去与精锐的明军作战,恐怕凶多吉少。 而且如今的襄国,笼罩在一片浓厚的恐怖氛围当中,连中禁军都不敌,那些权贵还有哪个愿意拿自己的部曲去送死? 石勒已经意识到,随着手头兵力的急剧减少,他的威望也随之骤降。 如果换了寻常人,面临如此恶劣的局观,多半认命等死,但历来成大事者,皆为心志坚毅之辈,石勒从一个奴隶翻身成为河北之主,除了逆天的气运,也与他那不屈不挠的性格有关。 略一寻思,石勒作下决断,向左右大喝道:“传令,调中军五千出城,支援吴豫,务必一举击溃明军千牛卫,另召四卫城守军速回!” 调五千中军,是他的极限,卫城他可以不守,集中兵力才是最重要,那五千禁军也不能动,是他最后握在手里的力量。 “诺!” 侍从匆匆而去。 时间缓缓流逝,石勒心急如焚,纵观整个战场,除了中军对羌氐占有优势,吴豫率领的禁军被明军千牛卫折腾的进退两难,在那神乎其神的回身射术之下,陆陆续续有人坠马身亡。 虽然每次没多少,可那是持续出血啊,又没法止诠,很容易让人生出无力感,对士气的影响极大。 而另一部由石堪率领的禁军,已经被明国骑兵断为了十余截,阵势散了,如不及早救援,早晚全军溃败,不过石勒清楚,即便去救援石堪,也不会有太大的作用,主要是石堪面对的敌手太强,是由杨彦亲领的近三万精骑。 从个人质素上来讲,骑兵比千牛卫稍欠一筹,但是在整体配合方面并不逊色,石勒寄期望于石堪多撑一会儿,先击溃明军千牛卫,再一鼓作声打垮羌氏,最后挟两路大胜之势,反扑杨彦。 当然了,理智上石勒清楚成功的可能不会超过三成,可是不这样做,难道闭眼等死? “娘的,怎磨蹭这么久?半刻了,还不出城!” 石勒急的破口大骂。 众将相互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无奈,传讯需要时间,集结也需要时间,襄国城周三十里,即便长了翅膀,也不可能那么快啊。 可这话只是放心里想想,还没人蠢到去向石勒解释,这也不代表他们不着急,每个人均是不停的回头后望。 “来了,来了!” 一名将领突然惊呼,五千中军向城门轰隆隆驰来。 “开门,快开门!” 身为大王,石勒竟然不顾身份的探头向守门军卒下令,可见他有多少焦急。 “喀吱吱~~” 厚重的木门打开,五千骑撒蹄冲出,根本不排队列,径直向千牛卫猛扑。 柳兰子回头一看,大喝:“荀虎,你留下,羯贼由我去收拾!” “哈哈!” 荀虎哈哈一笑:“柳兰子你别和老子抢,娘们儿立功有什么用,我留千骑给你,其余的都跟老子上!”说完,也不待柳兰子再说什么,着旗手打出旗号,领着四千骑转身,向那五千羯赵中军冲杀而去。 第七六三章 全军溃逃 (谢谢好友saberfox的两张月票~~) 柳兰子心里有些感动,荀虎话虽然说的难听,可一边是久战气虚的疲惫之敌,在软刀子割肉般的射杀中,还剩下八千多骑,哪怕自己这方少了四千骑,也挽回不了败局,而另一边是刚刚出城的新锐之师,谁难谁易,一目了然。 但对于吴豫来说,尽管敌军少了四千,已方又有五千来援,却还是没法摆脱明军千牛卫的纠缠,而羌氐两部也明白胜负即将分出,如果自己先撑不住,那可是丢人啊,于是不顾生死的强行进攻,一次次队形被打散,又一次次的集结,阵中箭矢短矛乱飞,战况完全胶着在了一起。 这导致羯赵中军虽然占据上风,却没法给予羌氐致命一击。 战斗进入了最激烈阶段,襄国城下乱成一锅粥,三支骑队捉队撕杀,另两支也将迎面撞上。 “不好!” 石勒瞬间面如死灰! 他就看到,石堪部居然从远处疾奔而来,背后是密密麻麻的明军骑兵,正对着那新出城的五千中军。 实际上杨彦早就存了驱敌以溃敌的心思,通过十来个小队的分割分围,只留出往襄国的一个方向,而羯赵禁军再是勇猛,在寡不敌众之下,又从一开始就排阵失误,士卒不停的死亡,早已胆寒,因此在明军有意识的驱赶中,其中一部率先崩溃,这立刻引发了连锁反应,各部纷纷亡命奔逃,哪管他前路是否陷阱? 石堪疾呼下令也没太大用,甚至他自己都被裹挟着冲了过来,毕竟在奔驰的骑队中,强行逆转方向的结果,只能是尸骨无存。 荀虎注意到了远处的变故,大喜过望,猛一挥手:“上!” 他并未立刻躲避,关键就是欺侮新出城的五千羯赵中军受视角限制,看不到远处的变化,没法提前闪避。 铁蹄隆隆飞奔,大地的震颤渐次强烈,那五千羯赵中军距离明军千牛卫还有里许,很多人已经把短矛攒在了手心,可是突然之间,千牛卫分向左右驰去,眼前豁然开朗,如山崩般的溃军直冲而来,立时吓的魂飞魄散。 “闪避,闪避!” “停下,停下!” 阵中惊恐的大叫,很多人纷纷勒马转头,可是猝不及防之下,全军失去了指挥,哪有那么容易转头呢,数不清的骑兵互相撞击,一串串的骑士坠落马下,不及挣扎,就被踏成了肉泥。 场面倾刻间混乱起来,并且因互相牵扯,混乱的场面居然大体停滞在原地。 “让开,让开!” “娘的,快让啊!” 对面溃逃的禁军也是惊的大叫,眼见越来越近,有人勒马转身,有人向边上逃逸,却都不出意外的被身后那高速奔驰的同伴撞上,轰隆一声,连人带马撞飞,筋断骨折,鲜血狂喷。 还有人被逼急了,操弓便射,或者投掷短矛,在绝境之下,哪管什么友不友军?人会本能的做出利己选择。 “轰!” 禁军如潮水般的迎头撞入了中军,原本襄国城下已是乱成了一锅粥,此时更如烈火烹煮,沸腾翻滚,乱象一波波的向四周扩散。 石勒绝望的眼睛一闭。 高速运动中的骑兵,最忌讳的便是乱,杨彦大喜,猛一招手:“上!” 一枚枚鱼鳞冲锋队形,旋风般杀入,领头的将士均是力大体阔,武艺娴熟,刀枪连挥,奋力杀开一条血路,两侧操起弓箭,密集的箭矢无差别的射出,惨呼声不绝于耳。 现如今的态势,是出城的援军与禁军一部混在了一起,已然溃败,羌氐依然对阵羯赵中军,柳兰子领五千余骑带着另一部禁军兜圈子,荀虎略一扫视,便挥军杀向了羯赵中军。 “大王,大王!” 襄国城头,众将焦急的大呼。 石勒又恨又急,恨的是出城的五千骑恰恰赶上了杨彦追击溃军,躲都躲不开,一瞬间土崩瓦解,急的是他手头再也无兵可调了。 “拿棒棰来!” 石勒深吸了口气,猛一伸手。 有亲随递过硕大的棒棰。 石勒抄起棒棰,向悬于门楼前的牛皮巨鼓重重击去。 “咚!” “咚!” “咚!” 沉闷的鼓点声震四野,坚定而又有力,隐含着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将军,是大王!” “是大王亲自檑鼓!” 陆续的,羯人发现了是石勒亲自操起棒槌,为城下陷入劣境中的将士们檑鼓助威! 受鼓声影响,乱象稍有平息,石堪抓住机会,振臂吼道:“将士们,大王在为咱们檑鼓,古有韩信背水一战,今有你我背城一战,便让咱们创造奇迹,为大王击溃明军,来,都跟老子杀出重围,重整旗鼓!” “杀!” 石勒的檑鼓果然起了些作用,将士们士气大增,拼死与明军搏杀,石堪那一部,居然渐渐地汇聚了数千人。 战到如今,吴豫部还有九千余骑,被明军近六千千牛卫纠缠,进退两难,中军张噎仆部拥两万出头的人马,与羌氐纠缠,另有明军四千千牛卫加入,专门绕着圈子射,本是占有上风的形势陡转直下。 而石堪损失最为惨重,原有一万两千五百骑,被杨彦率队一阵冲击,折损三千余骑,又与出城的中军迎头撞上,双方都损失了近千骑,幸存者合计不超过一万一千骑,且难以展开阵势,被明军分割包围,纵是有石勒檑鼓助威,也只能振作片刻。 石堪一边战着,一边快速打量着战场形势,眼里现出了悲哀之色,他知道,此战或许真的没希望了,不禁抬头望了眼石勒。 石勒的神色他没法看清,可那佝偻的身形,透出了明显的绝望。 连石勒都放弃了,他还能怎么样呢? ‘大王,对不住了!’ 石堪脸面的挣扎之色一闪,便指向东面道:“再战下去,必全军覆没,我等只能愧对大王,咱们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日若有机会,再回来为大王与死难的族人报仇!” 羯赵禁军虽是精锐,但真正面临必死之局时,没几个能淡定的从容赴死,石堪的命令刚一脱口,追随在他身边的数千骑就轰隆隆的向东面奔驰。 张噎仆一看石堪跑了,也顾不得与羌氐鏖战,指挥着部众跟着向东面逃,只有吴豫被柳兰子紧紧咬住,想逃逃不掉。 原本混乱的战场,更加混乱,羯骑抢杀出一条血路,纷纷向着东面奔逃,其实也不是往东走有什么特殊,完全是因为石堪率部向东,在这种时候,人就如无头苍蝇,会本能的跟着大队走。 出乎意料的是,虽然亲信大将带着军卒当面背叛,但石勒并未流露出半点不快,反而欣慰的捋起了胡子,或许此时的他,已明白自已在劫难逃,既然如此,又何必搭上族中精锐的性命? 把羯族的种子存留下来,若干年后,总是有机会的。 姚益生与蒲安丕极泰来,领着族人四处追杀,杨彦率队从不远处掠过,回头喝道:“二舅,益生,襄国城下交由你羌氐收拾,莫要跑远。‘说着,就快马加鞭,紧追不舍。 “将军,不好,前面有河!” 奔逃中,突然有亲随惊呼。 石堪面色骤变,他居然忘了东面确实有条河,因往西是连绵太行山,不利于骑兵奔驰,他本能的向东走,事到如今,已经没法调头。 河在一里之外,宽度介于五十丈到八十丈之间,河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谁都摸不透积雪下方的冰层究竟有多厚。 石堪把心一横,咬牙道:“娘的,河北千里冰封,难不成这条河是个意外?弟兄们,跟老子冲过去!” 羯人也清楚,过了冰河,才会有生机,于是马不停蹄的向前疾驰,石堪一马当先,从河岸一跃而下,身后则是铺成一长长截面的上万骑兵。 当马蹄腾空之时,石堪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眼睛瞪到最大,紧盯着冰面。 “啪达!” 一声脆响传来,这是马蹄踏上冰面的声音,石堪不禁狂喜,真是老天开眼啊! “弟兄们,速过河!” 石堪猛一招手,再双腿一夹,马儿撒开蹄子飞奔。 第七六四章 逼迫石勒 千军万马跃入河中,洁白的河面,黑压压一大片,马蹄飞奔之下,冰雪四散溅开,整块冰面,都在有节奏的轻微震颤。 前方堤岸,还有二十来丈的距离,石堪心急如焚,以往冬季过时极尽小心,哪有象今日这样千军万马飞踏而过?他不知道冰层能否承载的住,但每当感受到脚下那令人心悸的震动,都紧张的心悬在嗓子眼。 唯有平安过河,早一点踏上对面的河岸,才能早一点脱离险境。 马匹的四只蹄子一收一张间,在冰面跨出丈余,每当马蹄踏上冰面,那啪达声传来之时,都会令石堪心头一紧,随之又松了开来。 这数十丈的距离搁在平日也就几个呼吸,此时却遥远的令人窒息,石堪抽空回头一看,在自已骑兵队尾百步不到,明军远远缀着射箭。 ‘呵,最好明军追击过半,河面坍塌,或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石堪莫名其妙的冒出了奇怪的念头,感觉到蹄下冰面愈发剧烈的颤抖,他越想越有可能,就看老天爷站哪一边,于是怀着虔诚,向羯人的神灵作起了祈祷。 突然,身后喀啦一声脆响,并蔓延开来。 石堪心一沉,随即又听到轰隆隆巨响,还伴着水花拍岸的哗啦声,再回头看,顿时惊骇欲绝,那洁白松软的积雪下,出现了成串的不规则裂痕,以肉眼难以跟上的速度快速传播,所经之处,马匹就有如踩中一个巨大无比的陷阱,在浮雪与半尺厚的碎冰飞溅中,成群结队,失蹄陷入河里。 冰块、马匹、砸入水面,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整个河面,如修罗狱场,吞噬着所能吞噬的一切,哭喊声、求救声与马儿嘶鸣声汇成了一片。 石堪预想中的明军坠入冰河的壮观场景还未出现,自已带领的羯人最后精锐,就提前品尝到这滋味。 这一刻,什么卷土重来,报仇雪恨,所有的雄心壮志全被抛去了脑后,他只想活命,哪怕从此在大草原上隐姓埋名做个牧民,也好过掉冰河里啊! “啪!” 石堪狠狠一鞭抽上马股,马儿刚刚撒起蹄子,裂缝就已蔓延到脚下,喀啦啦的碎裂声是如此的刺耳,伴着马儿惊慌的嘶鸣,石堪与胯下的马匹,重重砸入水里。 冰冷的河水从口鼻呛入,透彻心扉的凉,还未从水里冒出头,石堪就被汹涌的暗流冲入到未曾断裂的冰面下方,他猛力捶打着头顶上的冰,身处于黑暗的水中,虽然每一拳都用尽全力,但半尺厚的冰层哪是拳头能砸开?他不知道出口在何方,只能发疯般的捶打冰面,渐渐地,他的肺部憋闷欲炸,手腿也越来越酸软。 整段河面,落水的羯人扑腾呼救,冬季掉入冰河,通不通水性的区别不大,几口冰水一灌,浑身阵阵僵麻,再加上身披的铁甲,只能无助的向河底沉去,反倒是马匹在奋力向着两岸游动,一片混乱。 侥幸未落入河中的羯人连忙勒马停住,全被这一幕惊呆了,怔怔看着,不知如何是好,过河,显然没可能,转身拼死一搏,自己还能战否? 所谓背水一战,也得看情况,明军士气高昂、纪律严密、战术多样,说句现实话,哪怕韩信重生,和明军玩背水一战也只有两个下场,一是被杀,二是自己跳河里淹死,更何况羯人在逃跑中已失了决死之心。 不多时,河面趋于平静,尸体被河水冲向下游,又被冰面拦着,一层层的堆叠起来,天地间,北风呼啸,旗帜猎猎作响,马儿不时的悲鸣,明军仿如雕塑般,立在风中一动不动,那弥漫的杀气,浓的连风都吹不散,给羯人带来了沉重的心理压力。 “当锒!” 一名将领突然扔下兵器,下马向明军奔跑,挥舞手臂大声叫喊:“不要射箭,罪将愿降!” “跪下!” 管商大喝。 这名将领二话不说,老老实实的跪在了雪地里。 有人带头,又见明军并未杀人,顿时,当锒声不绝于耳,羯人纷纷扔下兵器,跪了下来。 羯赵禁军出身高贵,待遇优越,是一群高傲的人,可是当他那份傲气被践踏至荡然无存时,心理又会转折,向践踏他们的强者屈服乞怜。 上万人,跪满了雪地,没人说话,认栽臣服,杨彦招了招手,骑兵们蜂拥而上,两两一个,把羯人五花大绑,每十人一串系在一起,押回襄国。 襄国城下的战斗已于不久前结束,在千牛卫的协助下,羌氐俘虏了近千人,斩杀六千多,而两部又多付出了两千人的代价。 羌氐原有一万八千军,现只剩一万三千不到,这让姚益生和蒲安欲哭无泪,可这能怪杨彦么? 杨彦并未亏待羌氐,也没拿他们当先登,在分配作战任务时还尽量照顾,已是仁至义尽,伤亡如此惨重,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当杨彦率队回返之时,二人又羞愧又心疼,上前施礼:“大王一战定鼎河北,必天下震动,臣先给大王贺喜!” 杨彦从这两人的神色发现了端倪,摆了摆手:“益生和二舅不必多礼,今次全歼羯人精锐,羌氐功不可没,战后孤论功行赏,伤亡将士,一律按明军标准妥善抚恤。” 明军的抚恤并不是高的离奇,阵亡士卒一次性给家属五千钱,大概相当于十石谷子,却也令二人暗暗欢喜,毕竟游牧民族生存艰难,往往放牧时遇上狼群、马贼,或是一场天灾,就永远都回不去了。 很多牧民漠视生死,死了之后更不奢望有抚恤,这时听了杨彦的许诺,羌氐族人也现出了欣喜之色。 姚益生与蒲安再施一礼:“臣代战死将士家眷谢过大王!” 杨彦微微一笑:“战士们为朝庭抛头颅洒热血,朝庭岂能对身后事不管不顾?此乃应尽义务,两位不必多礼。” 二人再度称谢。 杨彦摆了摆手,就把目光投向了襄国城头。 石勒还在城上,并尽力保持着面容的平静,可那双鹰隼般的锐目中,透出了难以掩饰的恐慌和绝望,怔怔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上万名俘虏。 这些人,曾是羯族得以延续的希望,如今被绑了回来,显然全军大败,另外的人已经死了,但无论如何,石勒都想不到,逃窜追击会结束的如此之快,他还打算趁着明军主力不在,出城跑路呢,只是尚未准备好,杨彦带着主力回来了。 杨彦回头吩咐:“把俘虏押来!” “诺!” 身后军卒一阵呦喝,连同羌氐的俘获,总共有近一万五千名,被押上阵前,分列数排跪好,又有身强力壮的军卒,充当刀斧手,手提大刀或斧头,站在背后。 俘虏们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命运,挣扎咒骂,悔恨难当,要早知道一死,就不该投降啊,可是有粗大的绳索五花大绑,根本挣不脱。 襄国北城,一万多人被按跪在了雪地里。 杨彦指向城头,喝道:“石勒,孤给你十息时间出降,否则,城下诸虏,斩尽杀绝!” 石勒困守孤城,仅拥兵数万,是支弱的不能再弱的力量,杨彦不与他多说,只这么一句话,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放肆!” 石勒怒极,厉声咆哮! “大王!” “请大王下令,和明人拼了!” 不仅止于石勒,城头的羯人也满脸悲愤,齐刷刷跪了下来。 而城下的羯人,听了杨彦这话,重燃起生的希望,紧张的向石勒看去。 石勒冷冷盯着杨彦,一声不吭。 荀虎从旁喝道:“十!” “九!” “八!” 每一声倒计时,都仿佛索命的阎王,令俘虏们的心紧绷了一分。 “三!” 当数到三时,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哭叫道:“大王,饶命啊,求您饶命啊!” “大王,我大赵大势已去,您还是降了吧,或可得保家人安全啊!” “大王,求您救命!” 第七六五章 城下斩俘 哭喊声传到了城头,石勒气的脸色发青,叫老子饶命?你娘的有没有搞错?他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曾引以为豪的大赵勇士。 这也是他没有经历过冰河边那恐怖的一幕,才没法理解俘虏们的心境变化,当时要么掉河里冻死,要么被明军杀死,身处于绝境之下,心灵崩溃了,什么傲气傲骨,全抛到了脑后,只要能活着,别说跪地求饶,就是驱赶当先登攻城,都趋之若鹜。 “二!” “一!” 荀虎停顿了片刻,见石勒没反应,于是继续数,当一字脱口,杨彦道:“杀!” 明军将士高高举起大刀斧头,俘虏们也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城头突然传来一声喝止:“刀下留人!” 杨彦抬头看去,几名道人探出了光溜溜的脑袋,其中一人单手合什,唤道:“阿弥陀佛,贫道帛尸梨密多罗,来自于龟滋,与佛图澄谊属同乡,见过明王。” 杨彦眉头一皱。 此人在历史上倒有些名声,原是龟兹国太子,让位给其弟,自己拜入佛门,永嘉年间,由龟兹游历至中土,于建康受到了王导和王敦的称赞,庾亮、谢琨、桓彝、卞壶等名士也与他情趣相投,颇有来往,称之为吉友,后北上云游,又于襄国受石勒礼敬。 杨彦淡淡道:“原来是吉友道人,不知所为何事?” “阿弥陀佛,明王客气了!” 帛尸梨密多罗宣了声佛号,便道:“与乐曰慈,拔苦曰悲,四无量心中之二无量也,智度论二十七曰: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一切声闻、缘觉、菩萨、诸佛如来,所有善根,慈为根本,佛心者,大慈悲是,以无缘慈摄诸众生,又,慈悲为万善之基本、众德之伏藏! 贫道听闻佛图澄师徒受明王信重,颇为欣喜,又知明王对佛经义理多有精研,且施仁政,轻徭赋,实乃持哀愍之念以怜物之谓,既如此,何必斩杀俘囚?” 杨彦冷冷一笑,打量向帛尸梨密多罗,原来是为石勒作说客啊。 “阿弥陀佛~~” 帛尸梨密多罗又喧了声佛号,低眉顺眼,满面慈悲。 杨彦突然放声吟道:“心中鸟兽追,梦里欲魂飞,岁月日往复,风云雨来回,错误谁都犯,感情人莫违,道德天天讲,无暇念慈悲!” “这……” 城上的道人们面面相觎,这首诗虽是粗俗,意思却很浅显,摆明了不会手下留情。 帛尸梨密多罗摇头叹道:“慈悲之要,全身为重,上天有好生之德,明王何必造下无边杀孽?” “哈哈哈哈~~” 杨彦仰天大笑:“你既与孤讲慈悲,那好,孤问你,石勒于宁平城屠东海王诸子及文武官吏十余万,可曾讲慈悲?于河北奴役晋人,待之如猪犬,他的慈悲何在?其放纵石虎每破城必屠之,为何不讲慈悲?你等既为大德道人,不仅不以佛法渡化其凶戾之气,反受其奉养、锦衣玉食、助纣为虐之时,心中可有慈悲?” “这……” 帛尸梨密多罗无言以对,现出了愧色。 杨彦暗暗点了点头,知廉耻,说明还是有人性的,不禁声音放缓了些,又道:“石氏佞佛,对大德道人礼遇有加,而你等投桃报李,对石氏苛政歌功颂德,互取所需,孤闻,当年释迦弃王位深入民间体味疾苦,终得大道,莫非吉友道人忘了释迦立沙门之本意?尔等自绝于百姓,攀交权贵岂能往生极乐? 今日孤不与你辩佛,看在佛图澄的面上,城破之日,孤也不难为你,只望你能真正潜心修佛,成就无上果位。” “阿弥陀佛,托明王吉言。” 帛尸梨密多罗喧了声佛号,徐徐退后。 又一名僧人上前两步,施礼道:“贫道竺法和,参见明王,所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当日羯人亦是受尽凌辱压迫,如今不过是手段稍有过激而已,若明王肯将心比心,当能理解,现明王大获全胜,何必赶尽杀绝?贫道可代赵王作个主,若明王手下留情,河北各处十余万羯人退出中土,永生永世不与明国为敌,若违此诺,天诛地灭!” 杨彦顿时眉头一皱,讲完慈悲又来讲因果,有完没完了? 竺法和也是佛图澄的弟子,四十来岁,身材高大,面目慈悲,浑身散发出一股慈祥庄重的气势,纵然身着粗布迦衣也不能遮掩半分。 杨彦不悦道:“你沙门掺和什么劲?莫非料定孤不敢杀你?” 竺法和道:“阿弥陀佛,以诸欲因缘,坠堕三恶道,轮回六趣中,备受诸苦毒,生亦何如?死亦何如?” 杨彦觉得,没法交流了。 见杨彦有些愣神,竺法和又问道:“佛亦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羯人自有可怜之处,明王何不给其改过自新的机会?” “哈哈哈哈~~” 杨彦怒极而笑:“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有楚霸王前车之鉴,孤怎能为后世子孙遗下祸患?其实道人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羯人曾与匈奴人为奴,匈奴南迁,带来大量羯人,因其老实勤恳,晋室王公纷纷蓄养,动辄打杀,羯人故举兵反抗,勉强算得上情有可原。 但冤有头,债有主,河北百姓何其无辜?羯人造下的滔天罪孽岂是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能抹煞?人要为自已的恶行负责,血债必须血偿,传令,但凡河北各郡县太守县令长,有杀羯献降者,继往不究!” 顿时,石勒与城头城下的羯人的目中透出了彻底的绝望。 杨彦冷冷一扫,喝道:“斩!” 一万余名将士同时举刀挥斧,狠狠照头砍下! 那雪亮的刀光,令阳光都黯然失色,一万多道血柱冲天而起,一万多颗头颅滚滚落地,一万多具无头尸跌落雪地。 杨彦不清楚什么是冤魂不散,不过在人头落地的那一刹,他感觉到周围的温度有一瞬间的骤然下降,竟然带来了一种刺骨的寒意。 ‘呵,向老子索命?老子身后站着整个华夏民族,岂是你小小羯人所能撼动?’ 杨彦不屑的冷冷一笑,可这时,有尼玛尼玛嗡嗡嗡嗡的颂经声传来,城头道人们合什垂首,微闭双目,现场做起了超度! 杨彦大怒,超渡羯人?羯人该入畜生道啊,于是给荀虎打了个手势,荀虎会意的放声大喊:“羯贼伏诛,天地开颜,妖气尽扫,北国迎新!” 这一起头,由千牛卫开始,全军上下,包括羌氐全都跟着齐声呐喊,声威震天,完全盖住了城头的超渡声。 经文再也念不下去了,道人们纷纷闭上嘴巴,满脸无奈,石勒急怒攻心,扑哧一声,一口心头血狂喷而出! “大王!” “大王!” 左右连忙扶住。 石勒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竟似苍老了十余岁,却是强行推开侍从,摆了摆手:“孤不碍事,咱们回去,明军暂时不会攻城,横竖都是死,在明军主力到达之前,先把城里的杂人全都杀了!” 说完,便踉踉跄跄的向回走,侍从们紧紧跟了上前。 以竺法和与帛尸梨密多罗为首的道人却是相视一眼,唤道:”诸位将军请留步!“ “何事?” 几名本打算跟着石勒下城的将领顿住身形,迟疑的问道。 “阿弥陀佛~~” 竺法和轻喧佛号:“明军围城,已断了北逃之路,不知诸位可曾想过死里求活?” 几人眉头皱了皱,其中一人道:“若有活路,谁不想活?可明王在下面说的清清楚楚,又当众杀俘,怎肯给我等留条活路?” 竺法和道:“诸位将军原是卫城守军,未曾参与对明军作战,又因长期驻守卫城,并无大恶在身,若是立了功,或可得明王特赦,既便希望渺茫,但是不试一下又怎知道?” 帛尸梨密多罗也劝道:“刘曜论起作恶,并不逊于赵主,明王连刘曜及其下属都能赦免,为何独不放过赵主?据贫道想来,还是与宁平城之战有关,明王因其越府出身,必以赵主头颅平息江东士人怨恨,诸位将军何苦为之陪葬?” 第七六六章 攻入襄国 “这……” 几人相互看了看,蝼蚁尚且偷生,大活人要说不想活命那是不可能,哪怕如匈奴人般,被发配梁州也好啊,活着总是有希望的。 一名将领吞吞吐吐道:“道人可是想让我等开城献降?此事断不可为,没有大王,我赵人还是晋人庄园中的奴仆,我等虽欲求生,却还不至于卖主求饶,若仅止于此,请莫要多言。” 实际上竺法和与帛尸梨密多罗确有这样的想法,修持佛法,慈悲为怀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他们不愿得罪杨彦,以免杨彦对沙门产生恶感。 要知道,杨彦起兵,当初的天师道,后来的正一道给予了重要支持,那时可没有三教从来一祖风的说法,沙门和道门还没有经过儒家的磨合转化,天然对立,他们担心杨彦禁绝沙门,扶持道门,或者退回到魏晋的状态,也够沙门受的。 沙门自后汉年间传入华夏,历后汉、魏晋三朝,只允许沙门在胡人中传教,不允许向汉人传播,关键便是沙门要出家,不能生育,有悖于华夏的传统道德观。 而羯人大力扶持沙门,允许向任何人传教,在羯赵的地盘上,沙门异常兴旺。 开城献降,讨得杨彦欢心,自然是最好,但羯人将领不愿背叛石勒,只能退而求其次。 “阿弥陀佛~~” 竺法和喧了声佛号道:“贫道无意使几位将军背主,刚赵主下令,屠尽城中晋人,将军们未必要从命,想赵主直属兵力仅余五千,还要分守各门,故晋人集中起来,当可一搏,或可撑至明军破城,几位将军亦算保全晋人有功,可请晋人向明王辩解,贫道也可从旁劝说,虽未必能成,却总好过无所作为,几位将军,可是这个道理?” 几人相互看了看,实际上这样的行为与背叛没有两样了,只是在心理上,不是自己亲手开门迎的明军入城,总是好受些,这几个羯将只求活命,就象溺水的人,看到根稻草都要抓住。 “也罢!” 其中一人猛一点头:“便依诸位道人,我等立刻去联络安排,届时还望道人代为美言。” “阿弥陀佛~~” 竺法和喧了声佛号道:“几位将军放心便是,若有一丝可能,贫道等必为将军求情。” “告辞!” 几人拱了拱手,匆匆离去。 竺法和、帛尸梨密多罗等道人们均是暗暗叹了口气,他们也只能做到这步了,希望不是太得罪杨彦。 …… “什么?” 石勒下了城,立刻布署命令,围攻各晋人府邸,但传来的消息让他大为震怒,各领军将领纷纷避而不接,并且调军紧守自家门户。 毕竟羯赵自石勒以下是大大小小的军头,军卒只认军头,不认石勒,以往羯赵如日中天,石勒是全体羯人的共主,如今国家都快亡了,石勒威望大降,明军在城下的无情杀俘也摧毁了羯人的勇气。 羯人天性凶残不假,但遇上比自己更狠,更加强大的敌人,那份凶残会转化成懦弱,越是凶残的人,本质上就越是欺弱怕硬,凶残只面向弱者,遇上强者,自是摇尾乞怜。 原本满城的晋人是弱者,任其毁残,此时有了一线生机,谁都想抓住! “娘的,明军还没破城,就背叛了老子,奢望明王能饶过你等?呵,笑话,好,你们不去,老子自己去杀!” 石勒虽然愤怒,却也没办法,襄国各羯人权贵尚有数万武装力量,而他只剩下五千禁军了,根本就不是羯人权贵的对手,甚至强令攻打的话,因彼此之间都有相熟的人,说不定还能反水,他只能对晋人下手。 晋人在得到羯人的暗示之后,把兵力人员一起集中到了徐光府上,倒也勉强能和石勒对抗。 战事发展至今,已经完成了九成,明军并不清楚襄国的变化,收拾过了战场,就进驻卫城,四座卫城,羌氏一座,中军两座,牛千卫一座。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杨彦的檄文向河北各地飞速传达,郡县纷纷响应,散落在河北大地的羯人,尚有十余万,虽羯赵只剩下一座襄国,近乎土崩瓦解,但余威尚存,各城又兵力空虚,竟被跑掉了不少,根据献来的头颅估计,至少有五万羯人逃奔去了幽燕。 这也是没办法,明军兵力有限,而河北大地处处平原,没有关隘阻截,只能任其逃窜。 十日之后,元月二十,由壶关出发的明军几乎与荀虎部同一天到来,又隔一天,二十二日,明军全体出动,把城池围的水泄不通,城头仅有百来人据守,全都面色冷漠。 这些都是石勒的死忠,愿意陪着石勒赴死,在他们看来,由下等人跃居于上等人,过了几年颐指气使的好日子,也不枉来这人世打个滚。 就一个字,值! 太阳越升越高,荀灌忍不住道:“杨彦之,这么多天下来,城里的官吏差不多已死尽,你在等什么?若是石勒自杀,那可真是便宜了他。” 杨彦想想也是,其实他的大军还能早个三五日抵达,但他下令缓行,就是给石勒留出屠杀河北士人的时间,算算日子,应该差不多了,于是向后猛一招手。 刹那间,火炮轰隆,炮弹从四面八方落向城头,因守军人数稀少,犯不着多做浪费,冲车随即推了上去。 “嘭嘭嘭!” 巨大的撞击声刺而又单调,整个城池,只有冲车撞击四座城门发出的巨大声响,除此再无半点声音传来,显得非常诡异。 杨彦觉察出了反常,按他的估计,城中仍有数万军卒,收拾晋人官员损耗不了多少,那么,这些人上哪了?为何不守城,难道已经自尽或是坐家里等死? 他不觉得羯人以其凶悍残忍的天性,会坐着等死,临死前拉垫背才是正常。 ‘难道是准备打巷战?’ 杨彦暗感头疼,巷战是最艰苦的战斗,可真要碰上,也没办法。 “轰隆隆~~” 伴着漫天灰尘,杨彦亲自攻打的南门轰然坍塌,透过黑乎乎的门洞,城内视野开阔,竟无一兵一卒! 杨彦生怕有埋伏,急忙大呼:“传令,全军暂缓入城,三门各留万骑、一万步卒看守,另着万人登上城墙,占领制高点,其余人马装备集中到南城!” “诺!” 千牛卫急速驰去。 杨彦观察着门洞内的世界,隐现思索之色。 荀灌道:“兵法虽有云,虚者虚之,疑中生疑,刚柔之际,奇而复奇,可那都是欺侮敌人摸不透自家虚实才会故布疑阵,如今襄国城里就那么几万卒,石勒还能搞出什么名堂?” 杨彦慎重的沉吟道:“困兽犹斗,羯人岂会引颈待割?既然胜券在握,何须一拥而上?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方是稳妥之计。” 任回从旁道:“大王言之有理,羯人或会踞屋固守,小心点也好,免得给将士们带来不必要的伤亡。” 杨彦点了点头:“敌在暗,我在明,集中兵力,逐寸清除,无非耗点时间罢了,咱们有的是时间,石勒想玩,那就陪他玩,不急!” 众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往往在接近成功之时,人的心态也会转变,都希望能看到成功来临的那一刻,而不是在成功到来之前死去,于是,均是耐心等待。 约摸一个时辰过去,三个方向的秦军陆续赶至,随着杨彦一声令下,近十万人坚定而又缓慢的开进了襄国。 襄国是座古老的城池,周成王封周公四子姬苴为邢候,置邢侯国,前661年,强狄犯邢,邢迁都于夷仪,邢侯于此建行台一座,名信都,赵孝成王把信都作为陪都,襄国之名来自于项羽,因信都是赵襄子故土,故改信都为襄国。 明军一队队登上城头,火炮床弩依城墙就地部署,杨彦则率着数万军卒小心的向城池深处行去。 第七六七章 丧心病狂 (谢谢好友千里海塘的月票,好友秦虎的两张月票~~) 在石勒的倾心打造之下,襄国街道宽阔,屋舍整齐,颇具都城气象,但城内空无一人,静如鬼域,处处透出一股不寻常的气氛,让人不自禁的高度警惕。 地面的尸体也不多,零零散散分布,大多是粗布褐衣,杨彦想象中的峨冠博带者几乎没有。 “怎么回事?难道都死在了家里?” 荀灌眉头一皱。 杨彦很想说但愿如此,可这些话,荀灌能说,他不能说啊。 “哎~~” 荀灌越想越是这样,叹了口气:“那些河北大族,即可悲,又可怜,还可恨,早知有此结局,真不如做个流民帅,聚众反抗呢,就如邵续那般,既便是轰轰烈烈战死,至少青史得留美名,总好过被窝囊的杀死,日后编《后赵史》时,以身仕胡,留下千古污名。” 杨彦也陪着叹了口气:“天下纷乱,晋室飘摇,降石是河北大族保全家园的无奈之举,石勒那时也满怀自信,摆出一幅礼贤下士的模样,引得大族纷纷往投实属正常,不过他们的死并非全无价值,足以为后人借鉴,将来当与中行说相提并论,《贰臣传》中有其一席之地。” 杨彦本想把河北士人打上晋奸的标签,但当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民族概念,也没有汉奸、晋奸这一说法,民众并不认为事胡有什么不妥,活下去才是目地,也诠释了河北百姓为羯人效力的心态。 正如南宋末年,蒙军攻荆襄,荆襄百姓打开城门,夹道欢迎蒙军,另外带路的,提供宋军军事情报者数不数胜,又如八国联军侵华,北京人民围观看热闹,甚至还帮着搭梯子爬紫禁城,再如九一八前后,热河人民也夹道欢迎日军,协助日军驱赶驻扎热河的张学良部。 历史上,投敌带路数不数胜,既悲哀,又无奈,归根结底,在于国不知有民,民亦不知有国,而大族相对于民众,讲究良禽择木而栖,投敌的比例也更大,河北大族投靠羯人的心态并不仅止于生存,主要是舍不得放下家园土地,继续过着人上人的日子。 “大王,两边屋舍空无一人!” 这时,派出探路的千牛卫回报。 “再探,小心暗箭!” 杨彦不假思索道。 千牛卫们四处探查,可一路行来,回报都是无人。 “这倒怪了,羯人不打巷战啊?全城十来万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能上哪儿去?” 荀灌不自禁的自言自语。 “那边有人过来!” 任回突然向边上一指。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正见一行数百人阔步而来,看装束打扮,有晋人,有羯人,还有道人,杨彦认识的竺法和与帛尸梨密多罗也在其中。 “阿弥陀佛,贫道拜见明王!” 竺法和与帛尸梨密多罗合什为礼。 杨彦摆了摆手,看向那群人,问道:“这是……” “臣徐光拜见大王!” “臣裴宪拜见大王!” “臣傅畅拜见大王!” …… 一溜排晋人依次施礼,就仿佛找到了组织,发自内心的欢喜,其中包括傅畅,与别人不同的是,傅畅好歹还带着些愧色。 傅畅全家跑掉不久,石勒就派人来抓,算是躲过一劫,后打听到诸如石勒欲杀尽城中晋人、羯人权贵与石勒决裂,两不相帮、晋人集结力量与石勒对抗,等等诸多消息,傅畅觉得流落在外的不确定性太大,于是偷偷摸来了徐光府上,一直坚持到现在。 杨彦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他还指望这些人被石勒杀了,没想到,竟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 徐光满面红光,又施一礼:“大王,我等能得以保全,全赖诸胡将深明大义,及时回头,与老贼决裂,否则,满城民众或将被屠尽啊!” “阿弥陀佛~~” 帛尸梨密多罗喧了声佛号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过改之,其善大焉,因其一念,保全满城百姓,实有大功于世,还不快见过明王?” “罪将参见明王!” 十来员羯将齐齐跪下施礼。 杨彦就象吃了颗苍蝇一样,噎的难受,可这时他没法过多计较,只是摆了摆手:“先起来,石勒何在?” 一名羯将拱手道:“回明王,赵主困守建德宫,尚有近五千禁卫。” 杨彦点了点头,向任回道:“孤留万卒给你,解除守军武装,安置民众,这些人……先各自回府,未得召见,不得出门。” “诺!” 任回施礼应下。 “走!” 杨彦猛一招手,领军向建德宫行去。 虽然有了羯人的投诚,但千牛卫仍不敢掉以轻心,走一路,搜索一路,好在一路上都未遇到活人,全军很快就围住了位于城北的建德宫 建德宫未完全建成,不过从宫墙上方,可隐隐看到高耸的屋角殿顶,色彩艳丽,极尽奢华,兼具胡汉风格,奢华程度远超长安未央宫,只是于细腻婉转上,又不如成都皇宫贴山近水,秀美自然,再论起雄浑大气,也不如建康宫城令人心生肃穆,羯人只知把建筑做的富丽堂皇,终究缺了文化底蕴。 建德宫开有四门,自南向西依次为正阳门、永丰门、止车门与永昌门,杨彦由南门入城,驻足于正阳门下。 正阳门上站满了人,有男有女,上有六七十岁的羯人老头,下有牙牙学语的羯人小孩,手里拿着刀枪兵器,人人表现出视死如归之色,冷眼望向城下,石勒站他们正中间。 另有密密麻麻的女子,被挟持在前,多数衣衫褴褛,发髻凌乱,有些甚至只挂着破烂的布条,那布满青紫淤痕的身体,蜷曲而又颤抖,女儿家的秘密在瑟瑟寒风中尽显无疑。 那披散的长发遮掩不住面带的羞愤,眼角布满了恐惧的泪水,眼神中透出了死寂与绝望之色,还有的女子双腿间满是紫红色的血枷,要靠搀扶才能勉强站立。 “该死,羯人全都该死,难怪缩在宫城,竟然是以女子为质!” 管商破口大骂。 韩晃忍不住道:“那些羯将不是说他们自己因与石勒决裂,保全了满城百姓,这些女子又从何而来?” 荀豹冷笑道:“恐怕保全的只是高官显贵,平民百姓谁来管你?” 荀灌也是不善道:“我还真信了徐光那些人的话呢,现在回想起那笑脸,真是恶心。” 全军上下,气愤难当,怒视着城头。 杨彦强压下怒火,向上喝问:“石勒,你待如何?” “哈哈哈哈~~” 石勒仰天狂笑:“明王,这些女子,乃罪臣亲眷,还有奴婢姬仆,那些狗贼以为背叛了孤,孤就奈何不得他们么?推上来!” 又有一群军卒,推上了数百名男女老少,甫一露面,便大声呼救,哭的泪流满面,看他们的衣物还算周整,这都不用猜,应是城中晋人。 毕竟晋人虽然赶往徐光府上合力对敌,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及时赶到,相当一部分消息闭塞,被石勒派禁卫依次破家灭门,挟入建德宫中,作为人质。 “哈哈哈哈~~” 石勒又大笑道:“在孤的建德宫里,有三万人质,明王,你素有宽厚仁德之名,莫非你就忍心看着这数万民众为孤陪葬?啊?你来攻我啊?你既然要老子的命,那老子有这么多美人儿陪着上路,值!” 说着,便一把抓住身边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厉声道:”明王,你可知此女是谁?老子告诉你,她便是逆贼程遐幼女,程遐害我大赵十万键儿命丧并州,被孤诛了九族,然此女天生丽质,媚骨天成,孤纵使是死了,有她于九泉之下服侍亦可得逍遥,哈哈哈哈~~” 石勒狂笑不止,周围的羯人也纵声大笑,那些人质则悲哭哀求,充满兽性的笑声夹杂着柔弱无助的哭泣,令城下众人心里的恨意简直是倾尽三江之水也难以洗净! 杨彦沉声道:“石勒,你放了人质,孤可给你留个全尸,允你下葬!” 第七六八章 佛法难渡 “全尸?下葬?” 石勒喃喃自语着,却是突然之间,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咆哮道:“人都死了,要全尸有个鸟用?老子纵是碎尸万段又有何妨?明王,莫要以为你搞的水泥跪像能吓得住老子,孤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你想救人质,可以,孤只有一个要求,放孤及其部众远赴代北,孤可承诺,百年之内,我部不履中原!” “石世龙,你以为孤会放了你么?” 杨彦毫不留情道。 “哈哈哈哈~~” 石勒又是一阵狂笑,指着身边道:“孤身边,连同老弱妇孺,还有三万之众,建德宫储有半年粮草,再加上这么多人质,足以食用一年半载,你既然要老子们的命,那就来拿啊,难道老子还怕死?尔等都说说看,怕不怕?” “不怕!” “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汉子!” 羯人齐声高呼! “明王,你到底放不放?” 石勒猛的向下一指,瞪着杨彦。 杨彦淡淡道:“石世龙,你在做梦。” “好,即然孤必死,那你……先下去等着孤!” 石勒突然拨出随身佩剑,捅进了程遐幼女的心口! “啊~~” 女孩子凄厉的惨呼,面孔瞬间扭曲到了极点,如挣命般紧紧反抓住剑刃,那瘦削的手指,鲜血直流。 “哈哈哈哈~~” 石勒狂笑着把程遐幼女推倒,虽然有城垛挡住视线,下面的人看不到情形,但可以想见,一条弱小的生灵正在死神的魔爪中痉挛挣命! “哈哈哈哈~~” 城头狂笑大作,荀灌面色煞白,牙关都咬的咯吱作响,已经愤怒到了无比复加的程度。 杨彦反而怒气尽消,回头看了看,军卒正在做着攻城前的最后准备,由于城头有人质存在,无疑限制多多,只能强攻硬打。 军人虽说要有铁血心肠,但也要看针对谁,对自已人、柔弱无助的女子,需要表现出关怀与爱心,并非漠视生死,杨彦不希望将士们做一台只会杀戮的战争机器,而是作为有血有肉的人存在。 当然了,既然准备攻城,就避免不了人质的伤亡,可这也是没办法,俄军解救车臣人质,凭借精良的装备与铁般的纪律,还是死了七百多个,更何况手持冷兵器的明军?杨彦所能做的,只能通过合理的战术调配,以最小的代价把羯人消灭殆尽。 大量明军被调动过来,务求以最快的速度、最迅猛的攻势结束战斗! 火炮、床弩推向前,弓弩手一排排的准备。 杨彦又回头看了看满脸愤怒的宋袆、靳月华与陆蕙芷,略一迟疑,便道:“你们先退后,战阵无眼,免得被误伤了后悔都来不及。” “不,妾不走,妾要看着石勒被生擒活捉!” 陆蕙芷坚定的摇头。 宋袆和靳月华也和陆蕙芷站在了一起。 杨彦只得向柳兰子道:“那你多留个心眼,千万别让她们有个闪失。” 柳兰子点点头道:“大王放心便是。” 杨彦又抬头看向了兀自狂笑不止的羯人,举起手臂,正待下压,鼓手也高高撩起了棒槌! 大战一触即发,气氛瞬间绷紧! “阿弥陀佛!” 远远的,又传来了佛号声。 “又来了?” 杨彦有种阴魂不散的感觉,回头一看,以帛尸梨密多罗与竺法和为首,合计近百名光头单掌竖什,疾步如风而来,这让他摇了摇头,但还是挥手让军卒让开道路。 不多时,一群道人来到近前,帛尸梨密多罗施礼道:“明王且慢攻城,赵主一心礼佛,先容我等劝说一二,或能劝得赵主回头是岸,不知明王意下如何?” 杨彦心里极为不屑,权贵礼佛,从来就没见谁是真心向佛,而是看到了佛教对维系统治的好处,除了平民百姓,权贵们谁信那套? 权贵们信奉今生,只有今生受压迫,受苦受难,才会寄期望于来生,就拿石勒来说,如果诚心事佛,又怎会如此的灭绝人性? 不过石勒已是瓮中之鳖,就算死马当作活马医,试一试又有何妨?或许会有奇迹呢? 于是,杨彦点点头道:“有劳道人了,请!” 帛尸梨密多罗松了口气,把沙门发扬光大是他毕生的追求,如今羯赵将亡,明国早晚一统天下,他要抓紧一切机会交好杨彦,获取对沙门的支持。 不仅止于帛尸梨密多罗,在场的道人们抱有同样的心思,其实归根结底,就是旧东家垮台了,需要为自己找个新东家。 帛尸梨密多罗向城头合什为礼,吟道:“阿弥陀佛,为诸众生除无利益,是名大慈,欲与众生无量利乐,是名大悲,谁不有悲性?又所谓谁不欲起悲度众,名字远闻,然无方便,悲不得起,或怖自苦而为声闻,或破自惑而成缘觉,是故直往菩萨起悲第一,起悲方便第一中之第一。 赵主礼佛之心笃诚,早已明了慈悲奥义,故一扫暴戾,立足河北之初行仁政,颇得赞誉,然则今日为何滥杀无辜?岂不有违佛祖初衷?还请赵主趁未铸下大错,及早回头啊!” 杨彦听的暗暗摇头,石勒摆明了破罐子破摔,只求逃遁代北,讲慈悲,能让他逃走么?干巴巴的说教毫无意义,不过当时的佛门水平,远不能和后世相比,论起辩论,打机锋,后世佛门的战斗力无可比拟。 历史上共有十来次佛道大辩论,北魏孝明帝和北齐文宣帝各主持过一次,佛门大胜,尤其是后者,敕道士削发为僧,齐境遂国无两信。 北周武帝朝,也就是三武一宗中的武,历十一次辩论,结果佛道两败俱伤,武帝下诏: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 隋朝文帝、炀帝分别组织过一次辩论,佛门一平一胜。 唐朝的情况有些特殊,除了武则天佞佛,李氏以李耳后代自居,道门天然占有优势,但佛门仍取得了一胜二平二负的不俗战绩。 元朝,蒙哥汗主持过两次佛道辩论,第一次由少林寺联合不可言说教与基督教对道教发起攻击,全真道不敌,被迫烧毁以老子化胡经为首的“伪经”经版,退还佛寺三十七处。 三年后,蒙哥汗命忽必烈于开平府大安阁主持了又一次佛道大辩论,这也是历史上规模最大、规格最高、影响最为深远,也是最后一次佛道辩论。 佛教方面:以那摩国师为首,有萨迦派教主八思巴、白教教主二世活佛噶玛拔稀、河西国师、外五路僧、大理国师、少林寺长老、五台山长老、圆福寺长老等300余人参加。 道教方面:全真道精英尽出,以掌门张志敬为首的两百余人参加辩论,激烈的争辩中,历十七轮辩论,轮轮败北,十七名道士削发为僧,并被勒令焚毁“伪经”四十五部,归还佛寺两百三十七所。 明清没有佛道辩论,因为儒释道已经三教归一了,三教原来是一家啊。 杨彦相信,后世的大德高僧随便来一个,都比帛尸梨密多罗要强悍百倍。 “桀桀桀桀~~” 果然,石勒怪笑道:“慈悲?孤讲慈悲又得到了什么?不还是国破家亡?你和孤讲慈悲,命都没了,慈悲拿来又有何用?” 说着,石勒鹰目中锐芒一闪,猛的指向杨彦,厉声道:“你既口口声声慈悲,怎不与他讲慈悲?从郯城之战开始,我羯人至少有数十万丧命于他手,再算算明王出道至今,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 至少有百万啊! 嗯? 百万啊!我石世龙敢对天起誓,老子起兵二十年,杀人都没百万,可为何世人皆道我残忍凶暴,独夸明王仁德爱民?这是哪门子道理?老子不服,不服啊!啊哈哈哈~~” 石勒旁若无人,纵声狂笑,有如疯了一般。 “阿弥陀佛!” 又一声佛号宣起,竺法和不急不忙道:“赵主请勿激动,明王杀人是不少,却绝不滥杀无辜,是以才有仁德爱民之美称,请赵主反思,你石氏所杀之人,究竟有多少犯了必死之罪? 种下的因,结下的果,赵国败亡之因于立国之初便已种下,岂不闻,六道轮回,去来往复,回旋如轮,乃众生轮回之道途,六道分为三善道和三恶道,三善道者,天、人、阿修罗,三恶道者,畜生、饿鬼、地狱。 今日明军破建德宫不可避免,种下的孽,终究要还,赵主何不干干净净离去?何必孽上加孽,免得永堕三恶道,受那无尽折磨之苦,若赵主愿释放人质,贫道不才,愿替赵主及族人超渡往生,至少投得一富贵人家,岂不美哉?” 杨彦不由暗暗点头,今生来世,因果报应,威逼利诱紧密结合,竺法和比帛尸梨密多罗纯论慈悲更令人信服。 这一刻,竺法和双掌合什,凝视石勒,浑身散发出一种温暖、慈祥的光辉,仿佛他就是佛,是普渡众生的佛祖,踏入人间,渡化迷失了人性的恶魔。 身后的近百名道人也适时齐声念诵,更增庄重肃穆的效果。 在佛光普照之下,城头羯人中,有的恍惚而又茫然看着自已双手,还有人面现懊悔与恐慌,以乞求的目光望向石勒。 人质也是希望大增,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第七六九章 杀入宫城 石勒却是不屑的笑了笑:“道人果然舌绽莲花,连孤都差点被你说动心了,可惜人死如灯灭,谁能知晓身后事?你凭什么让孤信你?就凭你的空口白话? 哈,纵然死后堕入恶鬼道又如何?我辈满手血腥,何惧妖魔?就由孤带领儿郎们,把地狱闹个天翻地覆,或还能成为地府之主,过上逍遥日子呢!” 顿时,人质那些许的希望宣告破灭,绝望的情绪笼罩了城头,哭泣声再度传来。 竺法和老脸挂不住,怒骂道:“孺子不可教也!” “哼!” 石勒哼道:“孤念及香火之情,放尔等秃驴一条性命,尔等非但不知恩,反背主求荣,无耻无义,也敢称佛?还不速速退去,孤耻于相见,否则做了鬼,当向尔等索命!” “这……” 光头们均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在他们眼里,石勒真的疯了,有如一条疯狗般四处攀咬,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是谁灭了他的赵国?又是谁要取他的性命? 化作厉鬼索命该向杨彦之索啊! “哎~~” 竺法和叹了口气,向杨彦施礼道:“贫道惭愧,未能劝得赵主回头,本无颜再留,不过……战阵之间,难免有伤亡,若明王不嫌碍事,我等愿为阵亡将士超度往生。” 超度有没有用,不仅杨彦不清楚,凡是活人都不清楚,知道内情的,也没法说出真相,但对活人来说,总是一份寄托,于是点了点头:“也好,有劳诸位了!” “阿弥陀佛~~” 众僧齐喧了声佛号,退向一边。 杨彦又把目光投向了石勒,略一挣扎,便冷声道:“石勒,你之前要孤放了你,也罢,你先放了人质,孤可任你等羯人离去,明日日出之前,绝不追击!”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竺法和最先回过神来,高声称赞:“明王慈悲,深得佛法精髓,中土岂能不兴!” 城头上更是嗡嗡声不断,无论是羯人还是被扣的人质,都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尤其是人质,生的希望重燃,望向杨彦的目中满满的全是感激! 即便石勒也是怔了好半晌,鹰眼中射出惊疑不定之色,连连打量着杨彦。 城头城下,陷入平静当中,渐渐地,目光又全部转向石勒,毕竟杨彦虽掌握着他的生死,但究竟是生是死,还是由石勒决定。 石勒的面色剧烈变幻,无数的念头如潮水般涌出,明王是真心与自已交换,还是哄骗自已放弃人质再行剿杀? 当初他说这话,是料定杨彦不可能放他走,却是没想到,杨彦竟然应允了。 那他当时为何不应允?偏偏这时才来应允? 有关杨彦的往事一条条的梳理,石勒必须小心,能活着自然不愿去死,尽管只有十二个时辰不到的逃亡时间,可这总是一线生机。 只是石勒生性多疑,又是当过大王的人,明白最不可信的便是协议、诺言之类,一时之间,委实难决。 杨彦不慌不忙,明军战士也是一幅无所谓的模样,只有荀灌嘴角略微撇了撇,她一眼就看透了杨彦的心思,就是诈石勒放弃人质,再行剿杀。 如果石勒信了这套鬼话,一句兵不厌诈就能推脱过去,还能给石勒冠上愚蠢的恶名。 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你自己蠢信了我的鬼话,怨谁? 显然是怨你自己啊! 不得不说,荀灌几乎摸透了杨彦,人只要做过一件坏事、撒过一次谎、背过一次信,以后再有类似的行为,都会不自觉的拿旧事做为对照,给自己背信的借口,渐渐的心安理得。 杨彦也是个人,也有着七情六欲,他曾对拓跋氏失过信,今日再对石勒失信又有何妨?为了民族大义,为了除恶务尽,为了给河北百姓报仇雪恨,他有失信的理由。 正如现代解救人质,有谈判专家玄玄虚虚的拖延时间,同时制高点埋伏有狙击手,瞅准机会,就是砰的一枪,谁跟你谈道义不道义? 这导致了解救人质的难度越来越大,甚至以往常使的以领导换下老弱妇孺,自己作为人质都不灵了,毕竟绑匪也吸取教训了啊。 放着易于摆弄的老弱妇孺不挟持,去换作挟持危险性极高的干警干部,这得是多么的弱智? 面对着无数目光,石勒的面孔越来越扭曲,猛然间,纵声狂笑起来:“明王好算计啊,寥寥数语,乱我人心,你以为孤会信你的鬼话?你拿什么保证? 盟誓?我呸! 去他娘的! 再退一步说,就算你放孤离去,可河北已尽入你手,从襄国到漠北,迢迢三千里,孤带着老弱病残岂能逃脱?无非是陪你玩个猫捉老鼠的把戏罢了! 故而从一开始,你就是在诈孤,你当孤傻了不成?对了,拓跋氏呢,不是与你入并州了么?怎不见踪影?“ 杨彦淡淡道:“与你何干?” “好!” 石勒不再纠缠于此,大叫了声好:“你若有真心放了孤,孤必须带着人质走,你军半个月内不许追击,同时你须为孤备上五十万石粮草,十万件冬衣及足量箭矢,你若应允,孤可指天为誓,出了燕山,即放还人质,你可愿意?” “这么说,是谈不拢喽?” 杨彦不屑的轻笑道。 “哈哈哈哈~~” 石勒转头大笑道:“看到了没,明王根本没有诚意放我等离去,诸位,拼死一战罢,下了地狱,孤再带尔等征战!” “愿为大王效死!” 羯人纷纷举起武器高呼。 没法诱骗石勒释放人质,杨彦暗道了声可惜,但无论如何,至少在天下人面前再一次证明了自已的仁义! “石勒,你既然想死,孤成全你!” 杨彦单掌重重一压! “咚咚咚~~” 火炮同时开火,为避免波及范围过大,发射的都是实力弹,与此同时,床弩也把踏蹶箭由低到高,一排排的钉上了宫墙。 另有部分直接射向望楼,土木结构的望楼根本抵不住踏蹶箭的轰击,伴着一篷篷的鲜血与惨叫,沙石碎木夹着尸体肉块滚滚落下,最终在轰隆隆声中,诺大的建筑轰然坍塌。 “人质全都伏倒!” 见踏蹶箭钉成了成排的天然梯子,杨彦向城头大喝。 “杀!” 喊杀声震耳欲聋,密密麻麻的将士冲向宫城! 守军虽然在放箭,但建德宫方圆十里,面对发起全面进攻的汹涌明军,还要看守人质,人手着实捉襟见肘。 明军前排是挡箭车,箭矢射在上面,叮叮当当作响,挡箭车后是弩手,向城头发射一排排的弩箭,再后的床弩,趁着明军还未攀城,也在不间断的向城头射击。 密集如雨的箭矢,压的羯人抬不起头来,虽有人强行拽来人质做挡箭牌,可这时,明军将士也只能硬起心肠,他们都明白,越快攻下建德宫,付出的代价也才越小,如果束手束脚,只会让更多的人质死亡。 三尺巨箭的威力虽不如踏蹶箭,但只要射中身体,至少一尸两命,巨大的箭矢从被拉来挡箭的人质胸前穿透,再钉入身后掩藏的羯人体内。 人质在临死前的一刹那,眼神中没有怨恨,有的只是遗憾与不甘,他们在为自已没能等来明军的解救而不甘,那凄楚的眼神,令人不忍卒睹。 而羯人一看明军真能下的了杀手,也就不再拿人质做挡箭牌了,挡也没用,还是死,纷纷缩在城垛后方,等着明军上城做最后肉搏。 一轮轮的巨箭,夹杂着三寸短矢,压的羯人无力还击,明军趁机攀上城头,顿时喊杀声大作。 “我也要去杀几个羯人,你别拦我!” 荀灌按奈不住,瞥了眼杨彦,便撒腿向前飞奔。 “也罢,女郎,等等!” 杨彦一看拦不住,再一看城头已经处于激战当中,羯人无遐向下射箭,于是跟了过去,这一动,千牛卫们可不敢大意,连忙跟上,护住杨彦与荀灌。 一行人踩着钉于城壁的踏蹶箭,身形一纵,跃上了城头! 恰有几名羯人不知死活的挺枪刺来,杨彦正眼都不看,长枪一甩,筋断骨折声连响,数具尸体打着横倒跌开去。 荀灌也一刀斩断一名羯人的脖子,向左右张望一番,便道:“石勒呢?怎不见了?”。 杨彦哼道:“他逃不了,建德宫这么点大,还怕他逃了?大伙儿都快点,羯人无论老幼,一律斩杀,尽量不要误伤人质!” 四下里轰然应诺。 千牛卫夹着战士源源不断攀城而上,很快就占据了以多打少的优势,羯人上至老头,下至幼儿,悍不畏死的操起武器应战,却经不住四面八方的围攻,纷纷惨叫着毙命身亡。 “啊!” 一声女子的惨呼传来,杨彦转头一看,顿时怒火冲天。 原来羯人眼见不敌,竟斩杀起了还没来的及逃离的人质,其中以女性居多。 “杀,杀,给老子动作快点,把这群畜生杀光!” 杨彦忍不住的怒喝。 将士们也牙呲目裂,在保护人质的同时,刀枪连挥,惨叫声更加的密集,就连荀灌的衣袍也已经染红了,那眉尖刀上的鲜血,滴成了河。 第七七零章 生擒石勒 (谢谢好友君墨殇璃的两张月票~~) “啊!你杀了祖父,恶贼拿命来!” 一个清脆的童音传来,杨彦一看,是一个七八岁的羯人小孩,双手握着堪比身高的长剑,咬牙切齿的冲向自已,目中充满滔天恨意。 杨彦这才留意到,自已的枪尖,正扎在一个年近七旬的白胡子老头胸口,很明显,杀了这小孩的亲人。 “兔崽子,想死还不容易?老子送你归西!” 杨彦笑骂一声,想都不想的大脚开球,重重踢在了小孩腰间! “嘭!”的一声闷响,一个黑影如炮弹般射向半空,转眼就无影无踪。 要知道,足球守门员能轻轻松松的把球开到对方禁区,虽然小孩比足球重,但杨彦是什么实力?大脚开球的力道岂是区区守门员能比? 杨彦不敢吹嘘,踢个百来米不在话下。 虽然杀的老人小孩,但他心里没有任何不适,关键在于他已经不把羯人当人看了。 数不清的明军将士攀上城头,很快就把羯人斩杀干净,尽管将士们已经充分留意到保护人质,却仍有上千人死于羯人刀下,其中大部分是女性。 大家都尽力了。 杨彦喝道:“女千牛卫留下抢救伤者,其余人等随老子下去,今日誓灭羯贼。” “杀!” 将士们跟着杨彦向城下冲杀。 建德宫十里方圆,将士们分散入数十座建筑群当中,杨彦亲领部分千牛卫直奔建德殿,他不清楚石勒会躲在哪,但建德殿是羯赵的中朝大殿,也是距离正阳门最近的宫殿。 一路前进,一路斩杀,别说老人小孩,连宦人都不放过,道旁花园里,洒满了鲜血,地面尸体累累,只有羯女能留下性命,明军将士还不至于迁怒到女人身上。 正阳门后是端门,漫长的战线,以及大量减员,羯人无力据守端门,仅一个冲锋,就被明军冲杀过去,进了城门,正是象征羯赵权力中枢的中朝大殿,建德殿! 杨彦猛一挥手。 上千名千牛卫纷纷止步,殿中堆满薪柴,散发出呛人的火油味道,共十六根柱子上,绑着一圈年轻貌美的晋家女子,约有近百名,美目中射出恐惧,俏面布满了绝望。 石勒高踞九层玉阶之上,手拿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左右分立十余名女人,都在二十岁到三十多之间,其中有几名留有大波浪金发,碧蓝眼珠,身材火爆,容貌美艳,但她们的面相还不同于欧美女性,鼻子颧骨较为偏平,属中亚白种人,其余黑发黑眼,都是晋家女子。 总之,无论白种人还是黄种人,均是姿容不俗,显然是石勒的妃嫔。 包括杨彦在内,男人们不由多看了几眼,除此之外,还有十余名青年男女,年龄从十来岁到两三岁不等,这都是石勒的子女。 与石勒视死如归不同,他的妻妾儿女面青唇白,身体颤抖,女人更是花容失色,石勒明显有携全家自焚于建德殿的打算,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坦然赴死。 “哈哈哈哈~~” 留意到了杨彦在打量自己的妃嫔,石勒纵声狂笑道:“明王,孤全家都在这,孤的女人可漂亮?看中了谁,说来给孤听听?你看她如何?” 说着,石勒抓过一名二十来岁的白人女子,桀桀怪笑道:“这美人儿可是孤的心头肉啊,纯正赵人血脉,那身材,啧啧啧,那皮肤,比奶液还白,明王再请看这双腿!” 话到中途,石勒将这名女子的裙子抛开,赞道:“她的腿又长又直,想不想再往里看?哈哈哈哈,对了,孤告诉一个秘密,明王恐怕没见过金色的毛发吧,尔等晋人,见惯了黑毛,能否想象金毛是何等模样?” 这时的石勒,就像一个龟共,卖力的向杨彦推销自已的女人,荀灌暗自啐骂,当然了,她骂的不是石勒,石勒已经心态失常,骂了还嫌弄脏自已的嘴,而是在责怪杨彦,正是杨彦那毫不忌讳的目光,才给了石勒借题发挥的机会。 “啪啪啪啪~~” 杨彦轻拍着巴掌,笑道:“石世龙,你太小看孤了,金毛算啥?呵呵,算了,孤不与你多说,你究竟想做什么?莫非欲献女换命?” “哈哈哈哈!” 石勒满脸得色,声嘶力竭的笑道:“明王别蒙骗孤了,你那眼神出卖了你,你想要老子的女人,对不对? 老子告诉你,做梦!老子可不给你这个机会,她们会随老子一起上路,这可是孤在河北搜罗来的珍宝啊,怎么可能拱手让人?明王,可曾眼馋? 哈哈~~有诸多美人儿陪伴,他日老子带领族人做那地府之主,依然尽享荣华,而你明王,满手血腥,总有一日要下地狱,老子等你,看那时,如何收拾你!” 在狂笑声中,石勒把火把抛出,一道淡淡的青烟划出优美的弧线向殿心坠落。 “啊!” 殿内的男男女女发出惊恐的尖叫,他们仿佛看到了冲天大火熊熊燃烧,把自已瞬间吞没的场景。 荀灌第一时间张弓搭箭,想都不想,嗖的一箭激射而出! 一道乌光钻入,在火把坠地前的刹那,准准射入火把根部,又去势不减,带着火把钉上了墙壁! “扑!”的一声轻响,火苗剧烈震颤! 殿内有了瞬间的宁静,钉上墙壁的火把摇曳不定,渲染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石勒的妃嫔子女均是暗松了口气,她们不敢想象被大火活活烧死会是怎样的痛苦。 其实石勒子嗣都清楚,落明军手里多半还是死,但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他们已经不是拼命搏杀的第一代了,而是锦衣玉食的二代,自小生活优越,缺了敢于一搏的勇气。 女子则是美目中泛出了希望,有姿格站石勒身边的都是美人儿,她们愿意奉献身体换取一条活路,同时也有信心以自已的美貌打动殿外的男人。 尤其是被石勒拽过来的那名白人女子,眉目含春,媚眼如丝,火辣而又大胆的望向杨彦。 惟有石勒,面色剧变,显然没想到火把会被一箭射走。 杨彦立刻挥手:“上!” 荀虎带着千牛卫冲入殿内,石勒突然凄厉的叫了起来,凑头就往柱子上撞,一名千牛卫眼疾手快,猛的抓住了石勒的腰带。 “啊,啊!放开孤,放开孤!” 石勒狂叫着,一心求死,有时候死亡并不可怕,活着比死了更可怕。 他手脚乱挥,又打又踢,或许石勒年轻时功夫不错,可如今的他年过五旬,又长期耽于酒色,身体大不如前,很快就被千牛卫们按倒在地,抽出绳子捆了起来。 杨彦也大步入殿,照着石勒的腮帮子狠狠一脚踹下。 “唔!” 石勒满口喷血,黄牙落了满地,痛的如虾子般缩成了一团,那目中喷着火,又无力反抗,眼神凶戾异常,还是那句老话,如果目光能杀人,杨彦已经死了。 杨彦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邪恶,他非常满足于石勒那愤怒的表情,石勒的表情越愤怒,就越是让他愉快,是发自内心的愉快。 虽然刘石刘石,刘曜的排名还在石勒之前,但杨彦对刘曜没有切肤之痛,说句难听话,怀帝愍帝被掠与他何干?可石勒不同,他亲眼看到石勒一刀杀死了程遐的幼女,又挟持数万人质,作为一个现代人,讲究冤有头,债有主,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滥杀无辜。 在外人看来,杨彦有妇人之仁,落他手上的帝王,司马绍被放,回去复辟成功,刘曜日子过的还不错,李雄纯粹是自己把自己作死,即便是司马冲,杨彦也没杀,只是赶出宫了事,这给他带来了仁德的美名。 可是前世作为一名医生,因医疗事故死在他手上的患者就有十来个,对生生死死司空见惯,不会仅由于谁谁死了,就心有悲凄,归根结底,还是价值观与古人格格不入。 第七七一章 分美人儿 千牛卫们在杨彦入殿之后,也一涌而入,有人把薪柴向外运去,另有人解开绑在柱子上的女子,还有人推攮着石勒的子嗣集中在一处。 见殿内收拾的七七八八了,杨彦微笑道:“石勒,刚刚是谁要带着这满殿的美人儿去地府享受?又是谁放了狠话?你落孤手里,孤看你如何自尽?” “呸!” 石勒吐出一口血沫,含糊不清的骂道:“有什么手段冲着老子来好了,看老子可会皱一皱眉头!” “呦嗬!” 候昭怪叫一声:“你这老羯奴,挺狂的嘛,来,让老子好好看看你的脸!”说着,就打了个眼色,两名千牛卫带着狞笑上前,一人拧起石勒头发,另一人伸手就揪那胡须,随即猛的一拽! “唔!” 石勒一声闷哼,眼泪水都被拽出来了,面孔拧成一团! 杨彦毫无表示,实际上候昭敢于去拨石勒的胡子,是因为学会了察颜观色的本事,荀虎不屑于察颜观色,可是再往下的千牛备身不同,他们等于杨彦的贴身近侍,不会察言观色是不行的。 候昭正是从杨彦那一脚中品味出了对石勒的恨意,但杨彦又不喜欢以野蛮的刑罚折磨人,因此千牛卫行刑,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文明的,比如溺水、老虎凳,拨胡子也是其中之一。 要知道,或许很多人拨过胡子,但一般是拨下颌的胡须,忍一忍,不算什么,或许还有人能从拨胡子所独有的疼痛中寻得刺激呢。 但上颌的胡须不同,上颌的神经细胞异常密集,即便辣椒水滴上去都是火辣辣剧痛,更何况以野蛮粗暴的方式一拨一大片? “哈哈哈哈~~” “老羯奴哭了!” 千牛卫们忍不住的开怀大笑! 仿佛受了莫大的羞辱,石勒端正面容,纯以毅力强忍那比火烧还要火辣辣的痛楚,随着一撮一撮的胡须被拨下来,直至整张脸庞光滑滑,连根毛碴子都没有,石勒竟没吭声,除了眼泪水还在流。 这没办法,流泪是人的生理功能,不是毅力强大就能止住的。 “啪啪啪啪~~” 杨彦轻拍着手掌,回头笑道:“人皆言石勒已五十有余,我他娘的怎么看都没五旬啊,说他弱冠都有人信,大伙儿说说,可是?” “那是,那是!” 男千牛卫们讪笑的应道。 包括荀灌在内,女千牛卫则是忍俊不止,想笑又怕失了风度,俏面憋的通红。 “拿面镜子给他照照!” 杨彦转回头吩咐。 一名女千牛卫从怀里掏出块巴掌大的玻璃镜递了过去。 两个男人,一人提头,一人晃着镜子摆在石勒眼前,石勒本不打算看,但是玻璃镜新鲜而又清晰,目光不自觉的被吸引过去。 镜中的自已,满面通红,引以为傲的大胡子已不翼而飞,就象宦人一样。 这一刻,石勒满心悔恨,如果早一点自尽,也不会落到任人凌辱的下场了。 但他性格中的桀骜不驯不容许他开口讨饶,何况他心知必死,横竖都是死,何必向人乞怜?天大的屈辱,天下的痛苦,忍着受着便是,总不能教人得意了去! 石勒只一看,便闭上眼睛,一脸漠然,似乎镜子里的不是他自已,而是一个不相关的人。 “哦?” 杨彦倒是一怔,石勒的硬气出乎了他的意料,不禁看向石勒的王妃们,尤在那白人女子身上多停了片刻,这名女子心中一喜,连忙把那鼓胀胀高高一挺,美眸中满怀期待。 “嗯嗯~~” 荀灌立刻清咳两声。 要说殿里的羯赵王妃,还有刚刚被绑在柱子上的那些女子,都是一等一的姿色,至少有五六人,并不逊于靳月华或是陆蕙芷的水准。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监督杨彦。 实际上杨彦就是看看,看美女是男人的天性,他没什么别的心思,他也满意于如今的生活,来路不明的女人并不想往家领,于是转头道:“女郎,荀虎这些年来一直跟着我,劳苦功高,不如女郎为荀虎挑两个美人儿吧。“ ”呃?” 荀灌一怔。 说来可怜,荀虎只有一妻两妾,军中历次分配美人儿,都没他的份,因为他的妻室是当初荀灌许给他的,那女人自恃有荀灌撑腰,不允许荀虎纳妾,家里的两妾,还是陪嫁婢女,长的不怎么样。 荀虎陡然一震,又期待,又紧张,望向荀灌。 “哎~~” 荀灌暗暗叹了口,她有朦朦胧胧的女权意识,一夫一妻在她看来是最恰当的,可现实是,别说有权有势的男性,就是手里稍微有些钱,谁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荀虎能坚持这么些年,确实不容易。 “罢了,罢了,你自己挑两个吧,你家那口子要是闹,就让她来找我。” 荀灌摆了摆手。 “多谢大王,多谢女郎!” 荀虎大喜,这满殿的美人儿,看的他两眼冒绿光,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不过略一迟疑,又拱手道:“请大王和女郎赐下,末将不挑。” 杨彦和荀灌相视一眼,双双点了点头。 荀灌的美眸向女子们扫去,指着其中一个最漂亮的道:“就是她。” 这女子,眉儿弯弯,睑如秋水,肌肤白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个头不高不矮,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荀灌的心思很简单,把最好的送出去,免得杨彦动了色心。 她还特意瞥了眼那家伙呢。 杨彦很坦然的笑了笑,没什么惋惜之色,让她很是满意,随即美眸中又带着好奇,她想看看杨彦挑什么样的美人儿给荀虎。 杨彦略一扫视,指向那名白人女子:“就是她,荀虎你领回去罢!” “啊,胡人?” 荀虎大吃一惊。 杨彦微微笑道:”胡人怎么了,胡女也是美人儿,你放心,孤岂会坑你,胡女战力强悍,别有滋味,稍微瘦弱点的男人可经受不住那番风情啊,今晚你好好品尝,保准不后悔。” “你怎么知道?” 荀灌不满的掐了下杨彦。 靳月华不能算作严格的胡女,虽然带有白人血统,但面相还是标准的晋人,无非是肤色更白,身材更火爆,因此家中诸女从不把靳月华看作胡女。 杨彦能告诉荀灌,老子上辈子也有过美国女友啊? 他只是神秘一笑,不解释。 荀虎仔细看了过去。 凭着良心讲,白人女性一头卷发,眼珠碧蓝,看着不大习惯,可那皮肤,着实是白,再细细分辨,大鼻子大眼睛,确有一种独特的异域风情,尤其是那对鼓涨涨,他根本没法想象,女人怎会长如此大的家伙,两只手都握不住啊! 荀虎下意识的伸出双掌虚抓了抓,却陡然想起,这名女子不是一直在向大王递着秋波吗? 于是,荀虎压下满心的期盼,施礼道:“大王,还是换一个吧,这胡女好是好,不过最好的,得留给大王才对啊。” 顿时,荀虎感觉到荀灌射来了不善的目光。 杨彦笑道:“给你就是给你,孤和你客气作什么,你要是看不习惯,孤把她给别人便是。”说完,目光向其他千牛卫投去。 “啊?不,不,不!末将多谢大王厚赐,请大王放心,末将定会好生对待于她!” 荀虎迅速判断出,杨彦是真的不要,连忙拍着胸脯应下,喜滋滋上前,两个美人儿,一手一个,牵了回去。 白人女子虽然很失望,但是能活着,又不用被凌辱,身为亡国之妇,也算个不错的结局了,只得乖乖的跟着走,却不忘丢给杨彦一个幽怨的眼神。 杨彦全当没见着。 “嗯~~” 荀灌满意的暗暗点头。 千牛卫们也现出了小范围的骚动,考究的眼神尽往那些女子身上瞟呢。 杨彦沉吟道:“荀豹的处境和荀虎类似,罢了,孤帮他挑两个,你,还有你,站一边去。“ 两个美人儿,也是一个白人一个晋人,堪称绝色。 荀灌暗感头疼,本来一个荀虎就勉为其难了,现在又加个荀豹,要是家里的女人闹事,还得她上门劝说,这都是什么狗笔倒灶事啊! 第七七二章 颠狂大作 (谢谢好友都市放牛1983的月票,好友saberfox的两张月票~~) “你,你,你!” 接下来,杨彦也不搞蒙眼摸妻了,主要是僧多粥少,又个个漂亮,没机会摸的说不定会心怀不愤,因此凭着记忆,把殿内的女子指派给了未婚的千牛。 每点一人,就有一名女子被欢天喜地的拉走,没分配到的虽然羡慕,但是也不着急,机会多的是。 “好了!” 杨彦双手一压,大声道:“孤提醒你们,将来产子千万记着时间,别有石勒的孽种留下来。” “大王放心!” “咱大好男儿,养人妻女倒也罢了,怎能给别人养儿?” “末将记得十月怀胎呢。” 千牛卫们纷纷应诺,气氛一片欢喜,杨彦点了点头,望向石勒,石勒一幅无所谓的模样,对自已的女人被瓜分毫不上心。 不过杨彦也无所谓,折磨石勒,固然能让他体会到欢乐,但以他的身份,也未必非要去折磨石勒,更何况如石勒的心态已经扭曲了,越是在乎他,他越是得意。 杨彦的目光扫向了石勒的子嗣们,上至十来岁,下至两三岁,除了什么都不懂的幼童,凡被杨彦目光扫中,都是浑身一紧,可怜巴巴看了过来。 “念及未有大恶,给个痛快罢。” 杨彦挥了挥手。 “饶命,大王饶命啊!” 哭天喊地的求饶声响了起来。 “哦?” 杨彦饶有兴致道:“孤为何要饶了你们?” 一名稍大的猛一拱手:“大王,臣名石宏,愿从新做人,今与此老贼断绝父子关系!” 说着,便大步上前,伸手骂道:“你这老羯奴,也不知从哪个旮旯窝里冒出来,祸乱天下,杀人如麻,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只是迫你的淫威,敢怒不敢言罢了,现明王天军至此,终于收拾了你这老贼,你犯下滔天恶行,死有余辜,看老子打不死你!” 石宏狠狠一脚,踹在了石勒的脸上! 又一个少年上前,破口大骂:“羯人,羯人,蛇羯之类,果不其然,自你这恶奴侥幸成事以来,多少无辜者枉死于你手?咱们虽未助纣为虐,却以羯之名号为耻,自今日起,再不认自已为羯人,而是做一个明人!” “狗贼!恶奴!“ ”杀千刀的~~” 那些子嗣一拥而上,破口大骂,拳打脚踢,急与于石勒撇清界限。 甚至还有两三岁的小孩子不懂事,也被自家母亲拉上前,挥着那小拳头去打石勒。 千牛卫们暗暗摇头,从最开始的石弘,到石勒诸子,都是一个德性,再联想到李雄是被长子李越轼杀,又是纷纷叹了口气。 生死面前,人性最丑恶的一面被充分暴露出来。 众人带着各色心情看着石勒子嗣们的卖力表演,唯独石勒,纵然被骨肉至亲以最恶毒的言语辱骂,被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却仍是不怒不悲,仿佛眼前这群人,只是陌生人。 杨彦的心里突然很不舒服,这与石勒的漠然无关,而是莫名想到了前世的那场人间浩劫,当时的情形与眼下何其相似? 为了活命,与父母爷奶、兄弟姐妹、妻儿亲人划清界限,乃至举报揭发,亲情、家庭伦理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人人自危,视身边最亲近的人如仇寇,动乱的波及范围极大,被儒学侵蚀的奄奄一息的道德规范被狠狠踹上了最后一脚,最终轰然垮塌! 往后数十年,全社会的道德水准急剧滑坡,未必就与之没有因果关系。 从统治者的角度来说,举国上下发一种声音,全体民众狂热的崇拜统治者,这无疑是最有利的局面,但是站在人性的角度来看,真是合适么? 作为新时代的大学生,杨彦还是有些理想的,他希望人性善的一面得到最大的张扬。 家庭和睦、父慈子孝、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建立一个有序,充满爱心的社会,每个人可以充分表达自已的诉求,对国家、对社会怀有一份责任心。 虽然他知道,这过于理想化,很可能一千年都实现不了,但人总要有点追求是不是? 而今天的自已,干了什么?因为恶趣味,以一句戏言诱使石勒诸子对其恶声相向,拳打脚踢! 没错,石勒是罪孽滔天,他的子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身为最高掌权者的自已,应时刻警醒,扬善抑恶,又怎会克制不住,拿人性的丑恶面取乐? 更何况还有上千人亲眼目睹! “够了!都停下!” 杨彦打了个冷战,挥手制止。 咒骂与踢打声嘎然而止,石勒的子嗣全都转身看来,目中射出期待的光芒,刚刚每个人都很卖力,仿佛脚下那人,不是他们的父亲,而是天憎人恶的囚犯。 杨彦道:“带下去,给个痛快!” 霎时间,殿内哭喊大作。 “大王,我等是真心与老贼划清界限啊!” “大王是否不满意?别急,咱们还有更恶毒的话,包保让大王听的舒心,听的满意!” “大王,老贼恶事做绝,该有此报,咱们和他不一样啊,从未做过恶事,也不认自已为羯奴,而是明人,请大王开恩哪!” 石勒的子嗣磕头如捣蒜,杨彦毫无怜悯之心,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咒骂踢打自已父母的人,都不配称之为人,况且作为石氏后代,自然要斩尽杀绝。 杨彦不耐道:“拖出去,罢了,留具全尸,缢死罢!” 千牛卫们一涌而上,两两一个,拖起就走,小孩则往腑下一夹。 哭喊声渐行渐远,杨彦扫了眼殿内,石勒虽然鼻青脸肿,却面带嘲讽,不屈的冷视自已,仿佛在说:还有什么招数快快使来。 杨彦不可能与他斗气,只一看,便把目光移开。 那些羯赵王妃们,个别人脸面带有悲怆之色,抹着眼泪不舍的望着殿外,很明显,被拖出去缢死的那十来人中,必定有她们的孩子。 这让杨彦暗暗叹了口气,却没法可想,只盼着千牛卫们争点气,尽快播下种子,有了新孩子,可以渐渐地转移注意力吧。 这时,荀灌从旁道:“孩子没机会做恶,倒没什么,可那些十来岁的,以羯人的残暴,我才不信像自已说的那样干净呢,缢死太便宜他们了。” 杨彦摇摇头道:“人死如灯灭,若以残忍手段折磨,除了能给我们这些执法者带来变态的快乐,还能有什么?长此以往,我担心人性会被扭曲,如今天下一统在即,除恶务尽即可,手段还是尽量温和点罢。” “哈哈哈哈~~” 蓦然间,一阵狂笑爆出,石勒笑的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好半天,才缓回劲赞道:“没想到,明王生了副菩萨心肠,明明抄家灭族,在你嘴里就像给了天大的恩惠,让人死了还得感激你,天下人不得不夸你一个仁字! 哎~~枉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若能有明王你的手段,何至于被天下人唾骂?一把年纪活狗身上去了啊!” 说着,连连摇头,一脸的唏嘘之色。 石勒明为称赞,实则嘲讽之意非常明显,千牛卫们皆是现出了怒容,候昭更是喝斥道:“大胆羯奴,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唯独杨彦非但不怒,脸面反现出了一丝怜悯,石勒本因激怒了众人正心里暗爽呢,可见着杨彦的怜悯神色,又禁不住的一股怒气直冲心头。 他已经油盐不进了,只有激怒杨彦,才能得到心理的满足。 于是微眯双目,细细打量,希望能找到杨彦哪怕一丁点的掩饰痕迹,但他失望了,杨彦看过来的目光,就仿佛在欣赏一个跳傩戏的卖力做着表演,这令他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 石勒忍不住咆哮道:“来啊,有什么手段冲老子来啊,女人给你了,孽子也给你杀了,你还能如何?上刑?哈,挖眼割舌架火上烤,来,看老子可哼一声!” 石勒硬纠纠的怒视杨彦,目中射出兽性的光芒! 荀灌摇摇头道:“堂堂一国之主竟疯了,难怪羯人那么变态。” 杨彦淡淡道:“越是自大自狂者,实则越自卑,羯人是最卑贱的奴隶出身,纵然侥幸夺了河北,但得不到天下人的认同,骨子里仍自卑,他才会变态的杀人,通过残忍的手段引起别人的注意,石勒,孤可有说错?” “放屁!” 石勒大怒,可是很明显,这话揭了他的伤疤,那嘶吼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呵呵~~” 杨彦笑道:“不管你是变态还是自卑,孤不陪你玩了,来人,带下去,每日里给他灌猪油,养的白白胖胖,拉回洛阳游街。” “哈哈哈哈!” 石勒狂笑道:“季龙那软蛋,听说被施以此刑时,曾吓的求饶,哈,不就是遣臭万年么,有何惧之?既不能千古流芳,遣臭万年又有何妨?” “明王,老子等着你把老子封入水泥,让世人都记得,老子石世龙杀人如麻,凡提起老子名姓者,均胆战心惊,哈哈哈哈,说起来,老子还要感谢你啊!” “天下没有不朽的王朝,明王,老子会睁眼看着你的明朝何时灭亡!” 石勒那颠狂的笑声于殿内回荡,所有人面面相觑,此人,已经疯了! 第七七三章 徐龛老妻 建德宫,哪怕还未完工,但建成的部分已是奢华无比,尤其是石勒与他的王妃们居住的后六宫更是个中翘楚。 宫室屋顶以庑殿顶与歇山顶交织,如振翅高飞的大鸟,宏伟而壮丽,其轮廓曲线,飘逸自然,顶部鸱尾高耸,飞檐翘角如羽翼轻展。 殿身以柱梁为主干,崇楼华宇皆用立柱负重,台基则平削方整,高大雄伟,栏杆均为汉白玉磨制,刻有精美的花纹饰样。 每一间殿阁,均是斗拱高突,屋与屋间,围成庭院,将建筑用走廊与围墙连接,人工溪流蜿蜒环绕,精美的花园小品与大小不一的湖泊点缀其中,地面踏脚处,则以彩色碎石铺就。 石勒时常与后妃美人宴饮的昭阳殿,则以七十二根玉柱支撑,有长廊相接,香草珍木布满庭院。 从建德殿出来之后,已是傍晚,杨彦找来陆蕙芷、靳月华与宋袆,连同荀灌漫步于宫室间,当踏入昭阳殿时,众女美眸中均是星芒大作。 殿内以丁香抹壁,阵阵清香沁人心脾,墙壁镶以玉珂,又悬金铃万枚,门窗皆镶金饰银,悬五色珠帘,白玉钩带,即便那重重叠叠的布幔,也是上好的蜀锦,微风轻拂中,仿如置身于仙宫。 屋角墙下的阁架,陈列有琳琅满目的金银器与珠宝玉盘,镶有琥珀珠、水晶珠、绿石珠等名贵宝石,尤为可贵的,殿内还陈列着大小不一的青瓷制品。 要知道,北方直到北魏中叶才开始仿造南方烧制瓷器,而南方瓷器最早在西晋才有了工艺与器形上的突破,当时仅会稽出产瓷器,产量极少,哪怕是士人家里,器具也以陶器为主,就连杨彦自已使用的碗、碟、釜也仍是陶器。 可以说,每一件精美的瓷器,价格都极为高昂,而昭阳殿中竟有上百具之多,石氏的奢侈着实令人膛目。 陆蕙芷撇了撇嘴:“这建德宫真是俗气的很,装饰点缀在于神来之笔,而不是数量堆积,石勒不懂风雅,以为占有的越多,地位就越高,身份也越尊贵,可到头来,不还是便宜了你?” “嗯!” 荀灌点头道:“石勒乃胡人之身,不懂华夏妙趣,以致殆笑大方,不过倒真是便宜你了,纯以宫中饰物计算,怎么着也得有个十来亿钱吧。” 宋袆吞吞吐吐道:“其实殿中所列确是奇珍,若是带回洛阳精心布置,还是能妙趣横生的。” 杨彦笑道:“到时全部打包带走,咱们自己先挑些合适的,其余收入内帑,找机会变卖出去。” 荀灌迟疑道:“那你还不如分赐给朝庭大臣与有功将士呢。” 杨彦摆了摆手:“如何赏赐,薪奉多寡,皆有定例,我自问并不亏待他们,平时给的钱已经不少了,更何况各家大多有田地,手脚勤快点,温饱不成问题,再发珠宝下去,无非锦上添花而己,甚至更有可能养成了依赖性,比如这次给了下次不给,必然怨声载道。 人啊,升米恩,斗米仇,你给他太多,他只会习以为常,认为是他应得的,所以赏赐不能凭着一时喜好大手大脚,得按规矩来。” 荀灌俏面青一阵红一阵,好半天才不愤道:“就你道理多!” “扑哧!” 众女抿嘴一笑。 这时,一名女千牛卫匆匆赶来,施礼道:“大王,已找到了徐龛的妻室,正候在宫外。” 破了城之后,杨彦着人打探徐龛妻儿的下落,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杨彦也就是尽尽人事,听天命,怎么说自己出过力,能不能找到不重要,重要的是给徐龛一个交待,但没想到,真找到了徐龛的妻子。 “快,请进来!” 杨彦连忙道。 “诺!” 女千牛卫施了一礼,转身而去,不片刻,挽扶着一名老妇步入殿中。 这名老妇,衣衫单薄而又破烂,满脸皱纹,头发花白,佝偻着背,骨瘦如柴,按徐龛的描述,他的妻子李氏在四十来岁的样子,但从眼前来看,何止四十来岁,说成八十都不过份。 “呜呜呜~~” 李氏一进屋,便跪下痛哭,泣不成声。 荀灌诸女现出了不忍之色。 杨彦也是感慨不己,上前扶起李氏,柔声道:“徐夫人,孤来晚了啊。” “大王!” 李氏紧紧反握住杨彦的手,哭的更加撕心裂肺。 李氏那双手,毛毛糙糙,和砂纸有的一比,连杨彦有功夫在身都觉得扎手,由此可见李氏吃了多大的苦。 杨彦理解她的失态,叹了口气道:“不论如何,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如今石氏已伏诛,再大的仇也报了,孤带你回洛阳,下半辈子就好好享清福吧。” “大王!” 李氏一边哭着,一边叫着大王,就是说不出话来。 遇到这种几近于精神崩溃的中老年妇女,杨彦也不知怎么劝说,于是回头打了眼色。 众女纷纷涌上前,拉住李氏,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总算把李氏的泪水勉强劝了回去。 杨彦这才问道:“徐夫人,不知徐公子嗣何在?”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李氏的泪水又哗哗的止不住流了下来,大哭道:“老妇两儿均被征发劳役,生死不知,怕是……凶多吉少了,呜呜呜~~” 众女摇头叹气,当年徐龛被元帝讨伐,为求石勒出兵,以妻儿质襄国,至今已是近十年过去,兵慌马乱中,十年了无音讯,多半是遭了不测。 杨彦劝道:“孤会着人寻找,若是真有不测,也请徐夫人节哀,徐公于洛阳又诞下一子,徐家尚不至于断了根。” “什么?那老奴又有一子?” 李氏面色骤变,紧张的看向杨彦。 杨彦愕然,尼玛的,画风不对啊,徐龛有后,李氏该高兴才对啊,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明白了李氏的心态。 李氏作为人质被送入襄国,受尽凌辱,虽未必怨恨徐龛,但怨气肯定有,而且女人都有妒忌的天性,她自己因为徐龛的缘故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两个儿子也生死不明,可徐龛倒好,又产子了,心里能抹得直么?但更重要的是,她急啊。 原本李氏是家中大妇,在外流落十年,回家一看,夫郎妻妾满堂,儿孙绕膝,地位没了,换了谁都不愿意,这是很现实的一个问题。 杨彦的家里为什么和睦?因为他维护慧娘的大妇地位,别的女子不敢动心思,如果他对慧娘表现出明显冷淡,那家里不说闹翻天,也铁定暗流涌动。 荀灌在一边,向李氏解释了番来龙去脉,李氏顿时更加紧张,两个前溪歌舞姬,均是妖娆可人,算算年龄,也才二十来岁,哪是她这个又老又丑的妇人所能相比? 更何况,她的身子早已不干净了,最初在奉高,就被王伏都凌辱过,后被送往襄国为质,石勒得知徐龛投降杨彦,大发雷霆,择宫中勇士凌辱李氏,直至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才发卖为奴。 李氏那满是皱纹的面庞,流露出了不安之色。 杨彦微微一笑:“徐夫人放心,徐公对那两个女子未以妻礼待之,你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荀灌跟着道:“倘若徐龛干出宠妾灭妻那等恶事,别说大王不饶他,就是我等,也与他誓不干休。” “多谢大王,谢谢各位女郎!” 李氏这才吃了颗定心丸,连声称谢。 对于她来说,徐龛任将作大匠,是秩两千石的高官,这个大妇的地位是万万不能丢的。 杨彦很是无奈,挥挥手道:“徐夫人这些天就先住在宫里,好生调养身体,待得春暖花开之时,再与孤回返洛阳,想必徐公得知夫人无恙,应是欢喜。” “有劳大王了。” 李氏跪地称谢。 杨彦吩咐了两个女千牛卫把李氏带下去安置,可心里总是堵的慌,他能看出来,李氏对徐龛早没了任何夫妻之情,所念念不忘的,只是大妇的地位,这又让他为徐龛担心起来。 第七七四章 开放建德 (谢谢好友千里海塘的月票~~) 杨彦并非杞人忧天,万一李氏在多年的折磨之下,心态失衡,变成了裘千尺那样的女人,回家搞风搞雨,徐龛还拿她真没办法,心里也不由生出了一丝悔意。 “是否还为李氏的遭遇感慨?” 荀灌留意到了杨彦的神色,自顾自的说道:“其实别说是你,就是我都不敢想象呢,好端端一个妇人,竟然被折磨成了这样,不过总算把人找回来了,虽不是尽善尽美,可活着就好。” 杨彦古怪的看着荀灌。 “怎么了?” 荀灌不解道。 “哎~~” 杨彦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这……” 四女面面相觑,靳月华不满道:“郎君,李氏都这样了,你还真狠心呢。” 杨彦摇了摇头:“不是我狠心,我也并非不同情李氏的遭遇,而是人与人之间,有先来后到之分,前溪歌舞姬是我从沈充手上强索而来,几乎每一个都见过,本着善始善终的原则,自然不希望那两个女子被大妇欺侮。” “哼!” 荀灌哼道:“恐怕还因为年轻漂亮吧?” 杨彦发现,和女人在这个问题上没法交流,于是大手一挥:“开饭!” 是的,用美食把嘴堵住! …… 接下来的两天,杨彦什么都没做,窝在建德宫中,指挥人手搜刮金银珠宝,凡是值钱的,全部打包带走,但建德宫的去留是个问题。 第三日,杨彦召见了萧鎋和任回,虽然萧鎋是杨彦的二号老丈人,但不敢摆任何架子,恭恭敬敬施了礼,任回更是不用说。 “外舅与任君请坐。” 杨彦伸手示意。 二人称谢,分左右落坐。 “如今城内形势如何?” 杨彦向萧鎋问道。 萧辖沉吟道:“城内秩序井然,民众皆欢欣雀跃,目前正在着手人员与田亩的登记与物资粮米的发放,确保民众能安渡凛冬,并对已有的麦田进行维护,争取麦收之时能多收些。 只是……徐光等晋人与投降羯人该如何处置,还请大王裁断。” 杨彦点了点头,唤道:“把徐光等人及那些羯将叫来。” “诺!” 有千牛卫施礼而去。 杨彦又道:“外舅,孤欲迁你为冀州刺史,你可愿意?” 萧鎋大喜! 冀州乃古九州之一,辐原辽阔,土地肥沃,别看眼下一副破败景象,那是战乱的原因,只要组织民众有效生产,不出数载,冀州就能恢复元气,而自己也将因功入主朝庭,入元老院未必不可期。 更何况,他的女儿巧娘排位仅在王后之下,再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如果生个男孩,或能争夺太子之位呢。 当然了,在杨彦面前,萧鎋不敢流露心思,而且杨彦才二十来岁,身体强健,说不定就能活到汉武帝那等年岁,现在谈太子为时尚早。 “臣必鞠躬尽瘁,尽快让冀州步入正轨。” 萧鎋连忙起身,深施一礼。 任回也拱手笑道:“恭喜萧使君了。” “哪里,哪里!” 萧鎋摆了摆手,呵呵笑着。 他想为本任回美言两句,但又怕犯了杨彦忌讳,反害了任回,毕竟历朝历代帝王,最忌讳朝臣互为朋党。 萧鎋因这段日子与任回共事,建立起了一定的私交,也更加在意撇清与任回的关系。 杨彦微微笑道:“以往冀州刺史驻节邺城,但邺临近中原,往北四十里是邯郸,距襄国仅两百里,往洛阳也不过七百里,邺城一带,城池密集,若驻节于邺,必无遐顾及北方清河、博陵、常山与中山诸郡,故孤欲迁冀州刺史部于上谷郡桑邱旧址,外舅意下如何?” 上谷桑邱,大致位于现代的保定范围,保定在历史上始筑于五代,素有北控三关,南达九省,畿辅重地,都南屏翰之称,最主要的作用是作为北京的南大门。 而上谷郡是燕国北长城的起点,北以燕山屏障沙漠,南拥军都俯视中原,东扼居庸锁钥之险,西有小五台山与代郡毗邻,汇桑干、洋河、永定、妫河四河之水,踞桑洋盆地之川,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又因保定紧挨着当时称为白洋泽的白洋淀,拥有广阔无比的水域,在经济上也大有作为。 萧鎋听明白了,捋须问道:“大王可是有经营幽燕的打算?” 杨彦点了点头:“不错,幽燕辽东古为华夏之地,鲜卑高句丽趁晋室虚弱,分而踞之,孤欲经营桑邱,作为北上幽燕的根基。” 当时的大臣极少有唯唯诺诺之辈,萧鎋也不例外,州城形同于一州之根本,如冀州刺史驻节于邺,是因邺城乃曹魏五都之一,又邻着黄河,据守邺城,可控制河北南岸的大片丰饶土地,也是冀州的人口中心,而在冀州靠近幽州一带,多山川丘陵,土地相对贫瘠。 于是不置可否道:“大王可否拿图与臣一观。” “把河北幽燕山川地形图拿来。” 杨彦毫不介意的向后挥了挥手。 有千牛卫捧上地图置于萧鎋案前,萧鎋凑头看去。 这副地图南至黄河,北达代北,西至并州,东抵大海,山川、河流与湖泊一目了然,间中点缀着大小不一的城池,萧鎋看的异常仔细,还拿手指在地图上勾勾画画。 “不错,不错,该处背靠大泽,水草丰美,足以养活数十万人口,于桑邱屯兵,两三日便可抵燕山山口,以轻骑出塞,谁能敌之?大王于此地筑城,实是高瞻远瞩。” 萧鎋连连点着头,随即拱手道:“能追随大王成就一统华夏之功业,臣自当效鞍马之劳,请大王放心,臣会尽快前往桑邱。” “有劳外舅了。” 杨彦也拱手回礼,然后向任回道:“这一路行来,任君协办军务,兢兢业业,不曾有差池,孤都看在眼里,今征任君为广平太守,任君意下如何?” 广平郡隶属司州,辖境在襄国一带,以襄国为郡城,等于是让任回坐镇襄国。 任回连忙施礼道:“臣多谢大王信任,必为大王打理好襄国。” 杨彦笑道:“有何难处,尽管说来。” 任回略一沉吟,便道:“襄国百废待兴,乍一看诸事繁杂,但其中重点,不外乎编制民册,分配田地而己,臣有信心三两月内完成。 不过……襄国地位非建康、成都、长安可比,若非胡虏窃据,绝无可能为都,按惯例,应把建德宫夷为平地,可这也是河北人民用血汗浇铸成的宫室,毁了总是不忍心,留着因维护保养,每年的费用也不是个小数目,臣不知该如何处置,请大王示下。” 杨彦不假思索道:“此事不难,可拆除围墙,改砌人高花墙,把已完工的宫室圈起来,向民间开放,入门收费,供人参观,每年应有不扉的收入。” “什么?” 萧鎋和任回目瞪口呆! 这可是王宫啊,哪怕是羯赵王宫,也是王宫不是? 把王宫向普通人开放,有损于朝庭权威,还收费入园,这是自三皇五帝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啊! 任回拱手道:“大王,建德宫也是王宫,岂容寻常人肆意往来?” 杨彦摆了摆手:“孤明白你的意思,但胡虏王宫,怎配与我汉家宫室相提并论,向民间开放,并不损皇家威仪,其本质只是一胡酋住宅罢了,与其空置,背负巨额养护费用,倒不如利用起来创收。 百姓们本就对皇宫内院怀有好奇,放开参观,必观者如潮,财源滚滚而来,同时也能为襄国乃至周边带来大量人流,促进该地的经济发展,还可让人认识到羯人的奢侈与残暴,起教育和警醒作用,简而言之,向民众开放建德宫,有百利而无一害。” 二人静下心一想,好象也是,他们发现,杨彦在捞钱方面令人称绝,无论是国企,还是增值税,或是养路费的征收,无不开创了时代先河,虽然争议很大,但确实解决了困扰历朝历代的财政问题,而且还不扰民,一时之间,二人望向杨彦的目中,充满了钦佩之色。 第七七五章 诛徐光 任回与萧鎋相视一眼之后,拱手道:“大王所言甚是,是臣考虑不周,不过……这费用该如何收取?” 杨彦微微一笑:“入门费一枚银币,石勒及诸妃寝宫,从一枚金币到十枚金币不等,再有特殊要求,比如在石勒或诸妃的床榻过夜,另加钱,所得皆入内帑。” 内帑与外库分开,但并不是杨彦的私房钱,一般是用于额外支出,外库的一收一支皆有严格规定,来源于赋税,由度支尚书打理,需要朝庭的专门玺印文书才能动用府库钱粮。 而内帑不同,在本质上是部门小金库,收支灵活,主要来自于国企的利润以及各种经营性收入,由少府令容娥打理,动用内帑的钱也比较方便,杨彦一道命令就可以了。 比如官员的年终奖,就是由内帑发放,再如历史上的万历三大征,因国库没钱,也是动用了内帑的资金。 任回萧鎋二人不由暗暗算起了帐,目中满怀期待。 “大王!” 这时,有千牛卫来报:“一众人等已经带到,正在殿外候命。” “请进来!” 杨彦摆了摆手。 “诺!” 千牛卫转身而去,不片刻,带来了包括羯将在内的二十余人。 “我等参见大王!” 众人齐齐施礼。 “免礼,诸位请坐!” 杨彦挥了挥手,向两边坐席一指。 “多谢大王!” 晋人一边,羯人一边,老老实实落坐,阶上杨彦面容肃穆,不怒自威,众人均是连气都不敢透,这两三日来,杨彦住在建德宫中,搜金刮银,好不快活,他们可是心急难安啊。 杨彦一一看了过去,最终目光在徐光脸上定住,呵的一笑:“听闻勒因飨高句丽、宇文屋孤使,酒酣,谓尔曰:孤方自古开基何等主也? 尔对曰:大王神武筹略迈于高皇,雄艺卓荦超绝魏祖,自三王已来无可比也,其轩辕之亚乎! 勒笑曰:人岂不自知,卿言亦以太过,孤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脱遇光武,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 你既夸石勒仅位列轩辕之下,论起神武,还高于汉高,那你给孤说说,石勒有哪一点高于汉高?” “这……” 徐光神色一滞,他听出了杨彦话语中的恶意,连忙拱手道:“胡主凶暴,时逢酒后,臣若对答稍有不合心意,必惨遭横死,故以谀辞讨其欢心,并非出于本意,请大王见谅。” “砰!” 杨彦猛一拍几案,大怒道:“汉高除嬴平项,宽仁大度,威加海内,年开五百,有君天下之德,而安万世之功也,你为免受诛戮,便以胡酋抹黑汉高,徐光,你好大的胆子! 石勒此獠倒也不知廉耻,以己身比拟光武,光武虽不是开国之君,亦是中兴之主,论起所处时局之艰难,并不逊于汉高,如此狂悖之徒,口吐妄言,你等非但不谏止,反咸呼万岁,倘若光武在天有灵,必诛尽尔等谀媚之徒!“ “大王,臣……臣实是不得己啊!” 徐光没想到杨彦会发这么大的火,吓的当场瘫倒,急声分辩。 杨彦沉声道:“你虽口口声声不得己,但孤观你所为,也并非不作劝谏,如石勒营建邺宫,廷尉续咸上书谏止,勒大怒,令御史拘捕,是你劝勒饶过续咸,并云勒天资聪慧,甚于唐虞…… 呵,唐虞,乃唐尧与虞舜,在你口中,竟连个胡酋都不如?前次还可勉强辩为保命,今次你又怎么说?难道为了救续咸非得贬低我华夏先贤? 孤看你谀媚胡主成性,以为晋身之阶,如此奸佞之辈,孤岂能留之? 来人,把徐光推出去斩了,三族发配宁州,交由郭诵,严加看管!” “大王,饶命,饶命啊!” 徐光凄厉求饶,头磕的砰砰直响,他已年近五旬,斩了也就斩了,可是家族被发配宁州,那是什么地方?足有万里之遥,给他是印象是疫瘴、南蛮和僚人,就算能勉强活下来,也是永世不得翻身啊。 千牛卫看了眼杨彦,见杨彦没表示,于是大步上前,拉着徐光就往外走。 “大王,大王,老夫究竟哪里得罪了你?如此对待老夫?你既容刘,何独不能容石啊?” 徐光心知已无幸理,索性大声质问,但杨彦并不理会,声音越拖越远,直到一声惨叫传来,才嘎然而止。 有千牛卫呈上了徐光的头颅,双目圆睁,斑白的须发沾满了鲜血,死不瞑目。 阶下众人,均是噤若寒蝉,这分明是鸿门宴啊,更是不敢吱声了。 杨彦挥了挥手,千牛卫把徐光头颅拿走,随即又看向了裴宪。 裴宪顿时浑身一紧,低下了脑袋。 许久,杨彦才道:“你乃曹魏冀州刺史裴徽之孙,中书令裴楷之子,东海王越以你为豫州刺史、北中郎将,幽州刺史王浚承制,以你为尚书,及勒破王浚,你又降勒,宪章文物,拟于王者,过去的事,孤可即往不究,但孤只问一句话,裴妃落难之时,你尚为王浚所用,可曾发人寻找? 后你被石勒信重,可曾为裴妃求过一次情?讲过一次话?又或者发派人手去把裴妃解救出来?” 刹那间,裴宪面如死灰。 他虽然是裴妃的堂兄,但河东裴氏太大了,裴妃又是个女子,彼此之间并无来往,况且裴宪仕王浚,而王浚与司马越在短暂的合作之后,就转为了敌对关系,他更不可能去营救裴妃。 真正与裴妃亲近的,只是仕刘曜的裴盾,那是亲兄妹,但裴盾离的太远,鞭长莫及,又早早身故,以致于裴妃足足陷落了十年,才被好心人赎走,送往郯城。 裴宪明白了,凭着杨彦与裴妃的关系,仅这一点,就不可能放过自己。 果然,杨彦问道:“你可有话说。” “臣……无话可说!” 裴宪苦涩的叹了口气,心里拨凉,他原还指望以从兄的身份攀上裴妃这颗大树呢,可这倒好,人没见着,杨彦已经开始清算了。 “也罢!” 杨彦点点头道:“念在你是裴妃的从兄,孤不杀你,剥夺士人身份,以良人授田,禁锢三代!” 裴宪浑身一颤,这比杀了自己还狠啊! 直接由士人打入良人,禁锢三代,就是三代不得出仕,新朝建立,正是各竞奋勇之时,自家却白白浪费三代人的时光,将来还如何争? 一刹那,裴宪如老了十余岁般,瘫了下来。 杨彦又望向了傅畅,眉头稍微皱了皱,因着傅冲的关系,他还不好拿傅畅如何,但是让他任用傅畅又不可能,即使不考虑父子同朝的因素,光是为羯人制定过典仪就不可能再使用。 傅畅倒是识趣的很,连忙道:“大王,老夫年岁已长,念及过往,心有愧疚,无颜再为国效力,愿往洛阳养老,还望大王恩准。” 杨彦挥挥手道:“也罢,孤准你所请。” 然后,望向了刘槐。 果然史书没有记错,刘槐投靠了石勒,石勒也没重用他,给个太子太傅的虚衔,高高供了起来。 与当初奉元帝诏讨王敦时相比,刘隗明显苍老了,其实他的岁数和刁协差不多,都是五十来岁的样子,但刁协手握人事大权,低级官员的选拨与长史的配制几乎一手把持,杨彦不怎么干涉,生活上又有美妾侍奉,老树开花,生了儿子,建康的家人也还算是平安,心情舒爽之下,越活越年轻,须发漆黑,看上去如四十许人。 而刘隗的人生与刁协是两个模板,身负背主叛国的污名,在襄国寄人篱下,目睹羯人的种种暴行,日子过得提心吊胆,巨大的精神压力,几乎把他压垮了。 “哎~~” 刘隗也神色复杂的与杨彦对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老夫一生阅人无数,自问也能看个七八分准,但唯独看走眼了明王,事己至此,老夫没什么好说,任凭处置便是。” 第七七六章 闭关锁国 虽然刘隗曾与自己为敌,可那是各为其主,杨彦并不怨恨刘隗,反此人一心为公,行事风格比刁协更加严厉,如这样的忠臣直臣是极其难能可贵的。 而且刘隗的家族势力随着他本人投奔羯赵,已近乎于土崩瓦解,不足为虑。 于是,杨彦摆摆手道:“刁公时常念叨着刘公,若是得知刘公无恙,必弹冠相庆,刘公先好生将养,过段时日,随孤回洛阳,孤另有任用。” “什么?” 刘隗惊呆了。 要知道,他和杨彦有仇啊,又有投奔羯赵的污点,一时之间,感慨万分,心头也渐渐地缭绕上了一丝感激之情。 杨彦微微一笑:“时王敦势大,连孤都屈居于下,刘公若不跑,多半如戴若思般引颈就戮,刁公也跑了,无非是凑巧落孤手上罢了,微暇不足以掩其瑜。” “臣……刘隗,但凭大王安排!” 刘隗眼圈微红,哽咽着拱手应下。 杨彦又是笑容一敛,冷眼扫向了其余的羯赵朝臣,脸上就差写着自己识趣点这几个字。 能在羯赵朝堂上混下来的都是人精,也都看出来了,杨彦就没有任用他们的意思,虽然心里不服,可这种事情,没有道理可讲,于是纷纷表示愿告老还乡,杨彦一一应允。 接着,杨彦又把目光投向了羯将。 羯将均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也有人后悔,杨彦摆明了连晋人都不用,又怎会留着他们呢?搞不好外面已经在调兵遣将,围住他们的府邸了。 杨彦沉吟道:“对于尔等犯下的恶行,孤不多说,虽尔等未附从石勒屠杀城中晋人,算是有功,但未开门献降,未曾阻止石勒挟持人质,功不抵过,孤如此判决,尔等可服?” 羯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猛一咬牙:“明王,到底如何处置,给个准话,既便是死,也让我等死个明白。” 杨彦淡淡道:“孤先问你们,服不服?” “服!” 羯将们仔细想想,也是,袖手旁观确实不能算什么了不得的功劳,再退一步说,他们这数万人马就算投入襄国保卫战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多拖个数日,于大局无补,于是纷纷道了声服。 “好!” 杨彦道:“孤欲于上谷筑桑邱城,便判罚你等筑城,可带家眷,筑成之日,迁入梁州,获得明国户籍,自此老老实实过日子,莫再好勇斗狠了。” 羯将大喜,这比他们料想的处罚要好多了,一个城池只要有充足的人手,筑起来其实很快,最多两三年,就可获得自由,于是齐声感谢杨彦的不杀之恩。 杨彦挥了挥手,众人陆续离去,殿内还留下萧鎋、任回与刘隗,实际上他们也不理解,杨彦为何厚刘曜而薄石勒,在当时人眼里,刘曜因掠了怀帝和愍帝,又掘了晋室五主的陵,犯下的恶行要超过石勒。 而石勒作的恶,凭着良心讲,未必就超过司马颍、司马越等晋室诸王,无非是石勒在宁平城屠尽了司马越的最后班底,但从阴谋论的角度来讲,若非如此,就没有司马睿父子在江东建制登基,也不会有杨彦出镇郯城,置下了第一份家业。 尽管以杨彦的才能,未必就不能走别的渠道崛起,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会这样顺利。 因此在他们看来,对羯赵的官员正常处理就可以了,何必如此严厉呢? 当然了,这不是为石勒翻案,而是觉得处置不公。 最终,萧鎋问出了这份疑惑。 杨彦沉吟道:“孔子作《春秋》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但恐怕这只是老夫子的一厢情愿之说。 就以匈奴为例,自后汉中叶起,匈奴内附已有两百年,饱读诗书,学我汉家文字典仪,论起言行举止与学识渊博,实非寻常人所能相较,其中皎皎者如刘渊、刘聪、刘曜三人,均可称为饱学大儒,可也正是这三人,给华夏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浩劫。 故夷狄入中国,真中国之?” “这……” 萧鎋、任回与刘隗相互看了看,都觉得杨彦说的挺有道理的。 杨彦又道:“草原环境恶劣,往往一场风雪,就能灭绝一个部族,故草原人以狼性自居,而狼这种动物,毅力坚韧,狡诈残忍,常常在恶劣环境中蛰伏,寻找猎物的破绽,瞅准机会,一击必杀! 虽匈奴人内附已有两百年,却仍具狼性,并非真心归顺,只是无力对抗后汉朝庭,且草原环境越发恶劣,不得不内迁,佯作归附,学我汉家文化,但天性不改,反因其得到汉家的治国理念与大量的技艺财富,为祸之烈堪称前无来者。 试问自三皇五帝至今,可有异族连掠二帝而去?又可有窃据中原,僭越为帝者?除刘石再无他人,究其根源,便是师我长技以制我,更况何草原人生性凶悍,与我汉家文化取长补短,造下了滔天罪孽,故凡传授胡人文化技艺者,孤不杀他已是仁慈了,又怎能再任用他。” 杨彦有这想法,并不是拍脑袋决定,而是结合了后世的历史。 宋朝为什么势弱? 主流观点是宋朝吸取了五代十国的教训,扬文息武,但实际上,宋军的战斗力是不弱的,能与辽国相持,又能在与西夏的战争中,总体不处劣势,这对于以步卒为主的宋军来说,相当难能可贵了,其关键,便在于宋朝丧失了对周边民族的技术文化优势。 宋朝的制度,辽、西夏、金都有,宋朝的技术,人家也有,且草原人凶悍,宋朝反居于劣势一方,只能守成,没法进取。 再对比元清,向异族传播科技文明的恶果更加显现。 元朝对汉人采用包税制统治,不易服,不剃发,这其实对于中下层民众来说,换了王朝没什么太大的切身感受,很多人还以为自己依然活在宋朝呢,他们只是向当地乡绅或世候交税,并不直接接触元朝朝庭,因统治基础不牢固,故元朝只有百年不到的国祚。 而清朝不同,充分吸取了元朝短命的教训,深入研究汉文化,采取了歪曲丑化汉文明的国策,从思想上统治汉人,得享两百七十六年国祚,甚至国灭了,仍遗祸甚深,百年过去不仅未有消除,反愈演愈烈。 当然了,杨彦不是说非要搞闭关锁国,也不是非要搞封闭,而是反对单方面的输出文明,搞一堆不能实际控制的藩属国,除了进贡时得到面子上的满足,还能有什么好处? 吐蕃就不说,唐太宗资吐蕃,百年后成为大唐的心腹大患,再有日本、朝鲜和越南,深受汉文明的影响,可这又如何呢? 给汉地带来了哪些好处? 越南是汉地的千年之痛,朝鲜则是个巨大的包袱,而对于日本更是养虎为患! 在杨彦的理念中,文明的交流是以等价交换为原则,你拿不出对等的文明或者利益,那对不起,我国对你关上交流的大门。 哦~~” 刘隗恍然大悟道:“老夫明白了,大王不严惩刘曜朝臣,是因刘曜本乃饱学之士,熟悉我晋家典仪,臣僚于他,无非治国安民而己,而石勒不同,羯人不识字,不习文化,本乃蛮夷,却有张宾、徐光、程遐、裴宪、傅畅之辈仿效晋室,为之制定典仪,使其在短短数载之内迅速壮大,北方晋人深受其害,此举确是应当,不过老夫有一疑惑,大王何不下诏严令禁止向胡人私授技艺文化?” 杨彦摆摆手道:“还未到时候,如今尚有鲜卑与高句丽未平,我若过早颁布法令,必令滞于外的数十万晋人心寒,走投无路之下,或会彻底与之合流,带来更大的祸患,此事可待灭了鲜卑与高句丽之后再作庭议颁布。” 任回点头道:“虽有清河崔氏、河东裴氏等河北大族为慕容效力,但逃奔辽东的数十万民众尚非归心,以缓制急,方是妥当之策。” 第七七七章 慕容对策 (谢谢好友狂龍風暴的月票~~) 元月底,江南大地已是和风劲吹,洛阳一带也开始冰雪渐融,而大棘城所在的辽东,依然是白皑皑一片,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仿佛春天的脚步遥遥无期。 “主公,主公!” 裴嶷身裹宽大的皮袄,头戴皮帽,急匆匆的找来了慕容廆府上。 “文冀,可是襄国之战有消息了?” 自明军向羯赵发起进攻以来,慕容廆就时刻关注着这场决定河北命运的战斗,这时见着裴嶷,忙急声问道。 裴嶷摘下皮帽,拱了拱手:“刚有快马来报,明军已于十日前攻克襄国,石勒被生擒活捉,诸子皆缢杀,满城军民降了明军。” 哪怕隐隐已经有了石勒灭国的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慕容廆心里仍很不舒服,目光不自禁的投向了幽燕暨辽东漠北地形图。 看着地图中位于大棘城的所在,慕容廆的眼神深邃异常,如有一丝可能,谁愿意呆在辽东这苦寒之地?但明国的强大让他没法再去觊觎中原,而且更现实的问题是,辽东的数十万晋人是为避难而来,如今中原河北都纳入明国版图,明国又以轻徭薄赋著称,这些晋民会不会回流? 慕容廆清楚,晋人虽然不事征战,但是带来了先进的技艺与丰富的文化知识,生产出大量粮食,慕容部能在几十年内,从蒙昧愚顿的渔猎文明渐渐走向开化先进的农耕文明,晋人功不可没,这也是慕容部的重要财富,没有几十万晋人的归附,慕容部绝对没有今日的繁盛。 慕容廆只觉得心情烦燥无比,深吸了口气,转头问道:“文冀,替我拟一道表文,祝贺明王光复河北。” “主公且慢!” 裴嶷拦住道:“裴某打听来有关拓跋氏的小道消息,尚未得以证实,不知主公可有兴趣一听?” “哦?文冀但言无妨。” 慕容廆示意道。 裴嶷道:“惟氏与拓跋纥那领族中精锐八万入并州,与明王共剿羯人,但惟氏背盟,与平阳王石弘勾结,欲于上党设伏聚歼明军,被明王识破,将计就将,反过来分别歼灭了羯赵主力与拓跋部精锐,生擒石弘,当场斩首,惟氏与拓跋纥那死于战阵当中,八万精骑无一生还!” “什么?” 慕容廆浑身一颤,这比羯赵灭亡更让他震惊! 要知道,拓跋部是杨彦的盟友,还不是敌人,他也不认为以惟氏的精明,会与羯赵联手背叛明国,毕竟天下形势已经不是长安战前的形势了,拓跋部,包括他自己,都失去了进取中原的雄心,只求苟安,保全族人,以待下次中原大乱的机会再作雄起。 惟氏不可能看不清形势,冒着族灭的风险去与羯人勾搭。 “文冀以为,此消息有几分可信?” 慕容廆猛回头问道。 裴嶷沉吟道:“拓跋部被歼,应有个七八分属实,但是否与羯人勾搭,因拓跋部无人生还,只有明国方面的一面之辞了。” “哼!” 慕容廆冷哼一声:“明王此人,外示人以诚,实则内里狡诈,以其人禀性,极有可能搂草打兔子,顺带灭了孤军深入并州的拓跋氏,可恨我还真信了他! 他既能对拓跋动手,而我有把柄在他手上,他只须一纸诏书召我入洛阳,便可定我乃至全族生死,恐怕待得河北局面稳定下来,动手之日不远矣,文冀,我该如何是好?” 裴嶷捋着胡须沉默不语,慕容廆也不催促,只是心情烦燥之下,不停的于屋内走来走去。 好一会儿,裴嶷才道:“主公言之有理,明王早晚会对主公下手,须早做准备,不求克敌,但求自保,若能给予明军迎头痛击,或可使之有所收敛。” “计从何来?” 慕容廆追问道。 裴嶷道:“首先,主公应进据蓟,此城背倚燕山,可利用山势地形拒敌,至不济,也可出燕山山口,逃奔漠北,或回返辽东,以冰天雪地与之周旋,而一旦让明军先进驻幽州,便可逐步经营辽东,只怕届时再无主公立足之地。 其次,应速与高句丽美川王说和,劝其与主公结盟,共赴幽州,以拒明军。” “哎~~” 慕容廆长叹了口气:“想我父莫护跋率部迁居辽西,从宣帝讨公孙渊有功,拜为率义王,始于棘城建城,及传于我,恰逢天下大乱,本以为我慕容部当进据中原,一展宏图,却不料出了个明王……也罢,便依文翼,老夫即刻给元真修书,让其与美川王休战议和,再于冰雪消融之前,率军进驻蓟城……” 正说着,慕容廆顿住了,眼里有微不可察的迟疑之色闪过,他突然想到,裴嶷出身于河东裴氏,是地道的晋人,投奔杨彦必得重用,又何苦跟着自己钻深山老林? 以前天下大乱,裴嶷不投自己,只能投宇文部与羯人,慕容廆自信比那两者强,但现在多了明国这个选择,又极其势盛,哪怕为了自保,都会考虑投奔杨彦啊。 只是这种话不可能当裴嶷的面说出来,于是改口问道:“对了,老夫想起一事,你族兄裴宪素有美誉,想必已得明王重用了罢?” 裴嶷一怔,他哪能不明白慕容廆在担心什么,其实凭着良心讲,他也不是没考虑过弃慕容廆,去改投杨彦,毕竟一个是如朝阳初升的大一统王朝,另一个是边地胡酋,虽然在明国,他未必能享受到慕容廆所给予的礼遇和信重,但跟着慕容廆,明显没有前途。 再退一步说,就算自己不得重用,只要河东裴氏还在,他的子孙总有崛起的那一天,只是杨彦对羯赵官员的处置让他不寒而栗。 他没法理解杨彦的动机,却从中感受到了对河北士人的满满恶意。 “呵~~” 裴嶷摇头苦笑道:“主公有所不知,徐光被明王斩了,三族发配宁州,我那族兄裴宪被贬为良人,禁锢三代,傅畅或因其侄傅冲之故,明王未有为难,但其自身亦表示愿终老洛阳,明王允之。 唯一得重用的是刘隗,不过刘隗与明王有旧,当属特例,其余官员皆告老还乡,明王未作挽留。” “哦?明王怎会如此?” 慕容廆眉头一皱,他也不理解杨彦的行为,但心里不由暗喜,有羯赵官员的前车之鉴,裴嶷哪敢去投奔明国? 第七七八章 空乐双运 洛阳城南,杨彦赐了一所五进大宅给拓跋什翼健作为质子府,极尽富丽堂皇,挑给他的那四个拓跋氏处女,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美宅、美妾,加上在吃穿用度方面也任其索取,致使拓跋什翼健年仅十一,就享受到了中土的奢华生活。 当然了,拓跋什翼健暂时还没那方面的需要,但古人发育的早,最多再有一两年,就可初尝人事滋味了,这日,他正在书房听竺法雅与安令首授经。 佛图澄毕竟年纪大了,九十多的人,年近百旬,哪怕功夫再好,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袭,不再适宜四处走动,因此留于建康养老,由竺法雅与安令首北上洛阳,为拓跋什翼健讲授佛法。 杨彦就给他请了这么两个老师,不教汉家典仪,也不教治国理念,就教佛经、汉文和梵文! 这个佛经,并不是后世的正传佛经,而是密宗《大毗卢遮那成佛经》与《金钢顶经》,宗旨是空乐双运,修欢喜禅,杨彦先默写出经文,交给竺法雅和安令首参悟,虽然密宗与正传佛教截然不同,可当时的佛门,肉照吃,人照杀,佛门戒律与经文也未齐备,因此这二人对于密宗倒不是太排斥,还反与自身所学相互印证,颇有所得。 杨彦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向草原传播正传佛教,一方面是草原的环境恶劣,正传佛教难以修持,毕竟信佛的前提也是要吃饱肚子。 另一方面,在历史上,密宗于草原和藏区大行其道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草原人生性好斗,野蛮直接,你跟他讲佛门慈悲,他既没兴趣,也不懂,反不如密宗欢喜禅来的直接,尤其是上层僧侣与贵族,专修欢喜禅,你给他修别的他还不修呢。 帐幕一拉,孤男寡女,直接开修,在修行中,参悟空乐妙乐境界,品味身临极乐境地的美好享受,领悟无上佛法,达到内在真我的交合与统一。 虽然杨彦记得的密宗经文并不全,不过放在这个时代,足够用了。 至于梵文的问题,杨彦不懂,可是竺法雅和安令首懂啊。 “男身法,女身智,男女相缠,法与智慧,相合为一,喻法智无穷,空乐双运,以欲制欲……“ 安令首正给拓跋什翼健讲解着空乐双运,突的俏面微红,那泛着些许春意的星眸略微一扫竺法雅,暗道一声,好一个空乐双运! 不过随即,安令首就醒悟过来,这是修行啊,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于是端正面容,诵道:“奇哉自性净,随染欲自然,离欲清净故,以染而调伏,徒儿,此句何解?” ‘好一对不知廉耻的道人!’ 拓跋什翼健暗骂,别看他年纪小,但草原人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他又长期受惟氏迫害,靠着贺兰部的回护才能活下来,心智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 来到洛阳,他想学的不是佛法,而是治国之道与明人的先进文化,而且他也很讨厌佛门那玄玄虚虚的一套,可是杨彦就教他佛法,同时他又是质子,命悬人手,没有选择,只得每天听这两个道人唠唠叨叨。 “这……” 略一迟疑,拓跋什翼健道:“人生来是干净的,但自然会让人性变得污浊,要想不得清净,就要在红尘中打滚,受其污染,背离本性。” “孽畜!” 竺法雅大怒:“这数月来,枉为师与你的安师傅苦心婆心给你讲解,你都学了什么?调伏者,调理降伏也,人身处于浊世,怎能随波逐流,需降伏欲乐,方可得清净,菩萨尚以爱裕引人遂济度之,此经教你调伏性力,指明抵达自性净的途径,你却胡乱言语,把手伸出来!” 拓跋什翼健眼里闪出了隐不可察的恨意,但还是伸出了手掌。 竺法雅毫不客气,抄起戒尺,对着那手心啪啪啪就是三下! 这三记戒尺,打的拓跋什翼健手心通红,眼泪水都在眼眶中打起了转,竺法雅是恨铁不成钢,用尽了力气打,他还指望拓跋什翼健学得一身清湛佛法,将来回草原当可汗,而自己作为法王去草原传播佛法呢。 他完全摆出了一副严师的姿态。 “阿弥陀佛~~” 安令首心有不忍,喧了声佛号道:“徒儿年岁尚浅,不明真意不足为奇,师兄下手确是重了些,不过徒儿也要莫要怨你竺师傅,毕竟他是为了你好,这样罢,今日到此为止,你好好参悟调伏的真意,并把《金钢顶经》腾抄一遍,抄好方可用膳。”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竺法雅喧了声佛号,满面慈悲的站了起来,与安令首向外走去。 拓跋什翼健有了撕书的冲动,但他忍住了,照着墙壁一阵猛捶,稍稍发泄了心中怒火,才拿起纸笔,腾抄经文,这时,陪着他一同为质的贺兰蔼头之子贺兰侉步入屋内。 贺兰侉稍大一些,十五六岁。 拓跋什翼健一看贺兰侉,便嚷嚷道:“娘的,整天让我学佛法,还动辄打骂,来,你来帮我抄!” 贺兰侉在对面坐下,摇摇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家君曾对我说,当初秦始皇在邯郸为质,受尽苦楚,好不容易才逃回咸阳,终成就灭六国之伟业,你若是连这都忍不下来,还谈何继承拓跋部的大位,明王既索你为质,多半是有扶你为拓跋部之主的心思,再有不平,也得忍耐啊。” 拓跋什翼健重重吐了口浊气出来,无奈道:“那毒妇掌族中大权,又与明王结了盟,而我虽有你贺兰相助,又如何是那毒妇的对手?” 贺兰侉突然站起来,向屋外看了看,见左右无人,才坐回去,凑头小声道:“我刚刚听到传言,惟氏及拓跋纥那率众八万入并州,却与羯人勾搭,谋害明王不成,反被全歼。” “什么?” 拓跋什翼健猛一拍几案,惊的站了起来。 “小声点,小声点!” 贺兰侉连忙把他拉回。 拓跋什翼健仍是满面震惊,许久,才稍稍平复了心情,问道:“兄从何处得知?” 贺兰侉沉吟道:“自入洛阳以来,我曲意结交权贵诸子,刚刚便由尚书左仆幼侄诸葛衡口中探得,虽是玩笑之语,但我以为,此事极有可能发生,目前在洛阳还未传开,你别乱说啊。” 拓跋什翼健猛一挥手,咬牙切齿道:“此事多半为真,好一个明王,灭我族八万精锐,此仇此恨,焉能不报?” 贺兰侉小声劝道:“此事尚未证实,你怎能如此肯定?更何况就算为真,明王灭的也是惟氏,帮你铲除大敌,对你有利啊。” “哼!” 拓跋什翼健冷冷哼道:“毒妇所属,亦为我拓跋族人,不过是暂受其蛊惑,将来我若得返,可驱之为我东征西讨,如今却被明王所灭,八万精锐啊,我部元气大伤,不知多久才能恢复。” 贺兰侉现出了沉重之色。 拓跋什翼健又道:“佛法叫人忍耐,逆来顺受,今生受苦,来生享福,我道明王为何授我佛法,又以美婢、美宅、美衣美食供我享用,原来是要堕我意志,待我将来回漠北,沉溺享乐,失去进取之心,沦为一碌碌之君,被其操控于手,再结合八万精锐被歼一事,他是要让我部永生永世做他大明的奴隶啊。 此人居心歹毒,手段狠厉,我呸,狗屁的明君!” 拓跋什翼健咬牙切齿,满面狠毒,如果杨彦站他面前,他都敢操刀子上! 贺兰侉也是面色忽红忽青,恨声道:“我贺兰部份属鲜卑,自当与你拓跋氏同进共退,不过你我质于洛阳,生死操于人手,若想报仇雪耻,还得留下有用之身,此事不可再提,也勿流露出神色破绽,就当作未曾发生,务必要讨得那狗主欢心,只要能回到代北,再大的仇恨都得忍着!” “嗯!杨彦之,我与你誓不两立!” 拓跋什翼健握紧拳头,猛一点头! 第七七九章 徐龛病危 (谢谢好友狂龍風暴,好友糖果爸与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偏屋里,一片春光刚刚落幕,竺法雅与安令首仍是沉浸在空乐双运的妙境当中,随着转入密宗修行,他们越发觉察到这是一条直指无上大道的捷径,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修行不再枯燥,变得乐趣盎然,心里不由对创出密宗修行之法的毗卢遮那如来无比钦佩,也因一次次体悟空乐双运的妙趣,竟对佛法又有了更深的理解。 “阿弥陀佛~~” 竺法雅整了整衣衫,轻喧佛号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空乐双运只是法门,是你我参悟无上大道的叩门砖,师妹当以欲制欲,不可为欲所惑。” 这种话要是当杨彦面前说,铁定给扣一顶拨吊无情的大帽子,明明快活过了,还要对女方说,刚刚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啊,忘了吧,这不是拨吊无情还是什么? 不过安令首吃这套,原本她星眸微眯,檀口微张,脸颊泛着点点晕红,而在吃了竺法雅的告诫之后,如当头棒喝,连忙肃容,合什道:“师兄教训的是,师妹着相了,差点为欲所趁,还多亏师兄提醒!” 说着,那满身媚态一瞬间转化为圣洁无暇,不急不忙的穿起了衣服。 “嗯~~” 竺法雅暗暗点头,这师妹,有佛性啊! 安令首正穿着衣服,却是想到了什么,回头道:“师兄,那拓跋什翼健禀性恶劣难驯,师妹观他倒未必钝顿,或是故意曲解佛法经义,行抵触之事,而明王又委托我师兄妹授其佛法,以期将来去草原传播,这可是无上功德啊,可是照这样下去,早晚坏了明王大事,该如何是好?要不要等明王回师,告之明王?” “这……” 竺法雅略一沉吟,便摆摆手道:“拓跋什翼健少年心性,顽劣点也属寻常,照师兄想来,此子未及人事之龄,徒解空乐双运,味如嚼腊,难以汲取真义。 此事不着急,明王不是安排了四个美婢给他么? 待他稍大些,初尝了人事滋味,当能明了空乐双运之道,再用心修持,必诚心礼佛。” “阿弥陀佛,还是师兄想的周到。” 安令首合什为礼。 …… 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拓跋氏被全歼的消息渐渐地散播开来,但舆论风口均是指向惟氏背信弃义,一时成了万人唾骂的对象,拓跋什翼健虽恨的咬牙切齿,却无法可想,只能把仇恨深埋在心里,甚至为了掩饰异常,修持佛法也用心了许多,使得竺法雅与安令首暗暗点头。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不觉中,已是春暖花开,杨彦在安排好了河北诸事之后,率军凯旋而归,百官带着民众出城三十里迎接,场面热烈而又浩大。 但最受关注的,还是石勒,越府出身的官僚,如刁协、诸葛颐、王敦,纷纷上前痛骂,甚至还朝他吐口水,而石勒虽然被养成了肉山,却安坐囚车当中,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眼神冷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刁协也骂了石勒两句,便索然无味,一回头,恰见着刘隗,不由惊喜道:“哈哈,大连兄,大连兄,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大连兄啊!” 刘隗养了几个月,状态好了很多,叹了口气,唏嘘道:“玄亮安好?” “好,好!” 刁协紧住刘隗的手,连道了几声好:“过去的事,莫再提他,兄至察无徒,有刚决之才,标义为名,钳束天下,一言之非,一事之失,张皇而摘之,虽盈廷怨起,但若非如此,朝庭岂非尽由城狐社鼠之辈窃据? 今大王鼎革旧弊,明庭气象日新,正是我辈用武之时,大王既携大连兄南归,必有任用,大连兄莫要着急。” 刘隗感慨道:“知我者,玄亮也,大王任我为延尉,我自当整肃纲纪,教宵小无立足之处,以报效大王知遇之恩。” “正该如此!” 刁协直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戴若思啊!” “哼!” 刘隗怒哼一声,向王敦道:“若非此獠,戴若思岂能含冤而死?天可怜见,此獠亦降了大王,他日若犯在我手,定不枉法!” 王敦自来洛阳之后,禀持低调做人的原则,可是被刘隗指着鼻子骂,亦是忍无可忍,毕竟他也是一方豪强人物,又是顶级门阀出身,差一点就做皇帝的人,既便是杨彦,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又岂肯受辱于刘隗之手? 于是毫不客气的哼道:“当初老夫写信给你,你与老夫说: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竭股肱之力,效之以忠贞,吾之志也,今晋主仍在,你为何弃建康反来了洛阳?汝之志向何在?” “你……” 刘隗立刻哑口无言,是啊,司马绍还在世啊! “好了,好了!” 杨彦一直在边上看着,见着刘隗下不来台阶,上前劝道:“晋主倒行逆施,不得人心,晋祚不久矣,刘公弃暗投明,乃我大明之幸,两位莫再争执了。” “臣遵命!” 王敦深施一礼,只是望向刘隗的眼神中,满是得色,令刘隗气结,却又无可奈何。 刁协摇了摇头,拱手道:“大王,徐龛病重卧床,未能来迎,托臣向大王请罪。” “哦?徐公何时病倒?” 杨彦眉头一皱,问道。 刁协道:“去年冬季染了风寒,非但未愈,反越发严重,怕是……命不久矣。” “于药!” 杨彦唤道:“带上徐夫人,随孤去往徐公府上。” “诺!” 于药拱手施礼,套住李氏的马车,与杨彦离了大队,向徐龛府邸行去。 徐龛住在城南官员权贵区,一座五进大宅,气派堂皇,当杨彦赶到的时候,那两个前溪歌舞姬已在门外迎接,面带忧色,抱着徐龛的幼子施礼:“妾见过大王。” “不必多礼。” 杨彦摆了摆手,向李氏示意道:“此乃徐公发妻,你二人快见礼。” 二女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眸中读出了一丝苦意,虽然她们仍是妾的身份,但家中没有大妇,多逍遥自在啊,谁也不愿头顶上多个管事的,再一看李氏,苍老憔悴,眼神锐利,分明是个难相处的主,以后好日子不会有了,却是只能盈盈施了一礼:“妾拜见夫人。” 李氏见这二女也不喜,主要是太漂亮了,这已经不是相形见拙的问题,而是自惭形愧,不过当着杨彦的面,也不方便表现出什么,于是摆了摆手:“老奴多亏了两位妹妹照料,老妇在此谢过,先进屋再说罢。” 徐龛的儿子取名徐敢,才两岁,没给李氏见礼也不算什么,但李氏对那孩子不闻不问,这就有些过份,杨彦与于药不禁相视一眼,均是暗暗摇了摇头。 清官难断家务事,哪怕杨彦身为大王,都没办法干涉别人的家事。 “大王请,夫人请,于将军请!” 二女倒是颇为知礼,把杨彦一行人迎入府中,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了寝屋,刚一踏入,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徐龛卧在榻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骨瘦如柴,满脸都是皱纹。 杨彦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徐龛病成了这样。 “大……王!” 徐龛感觉到有人靠近,半眯着的眼睛睁开,一见是杨彦,陡然一震,就要挣扎着起身。 杨彦把他按住,摇摇头道:“徐公莫要动,孤给你把把脉。”说着,就从被子里小心翼翼的拽出了徐龛的手臂,把手指搭了上去。 那两个前溪歌舞姬的美眸中现出了一抹希望,杨彦素有神医之名,她们盼望杨彦能带来奇迹,要不然徐龛病故,家里又来了个一看就不好相与的大妇,以后的漫长岁月怎么过啊。 于药和李氏也是紧紧的盯着杨彦,随着杨彦的眉头忽松忽紧,他们的心也随之沉沉浮浮。 第七八零章 鸡飞狗跳 “哎~~“ 杨彦摇了摇头。 徐龛从十来岁开始,就做了马贼流寇,随着年岁日增,高强度的流窜撕杀渐渐掏空了他的身体,别看他外表强壮,实际上内里亏虚的厉害。 以徐龛的状况,早该撑不住,只是投奔了杨彦,可以安稳的睡觉了,生活起居也变得有规矩,不用如以往那般,于荒野中连续奔波十天半个月,一次次的透支着生命,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睡到半夜,突然火光冲天,敌军大肆来袭。 从元帝下诏讨伐直到奉高被杨彦袭占的那两年,这是徐龛心理压力最大的一段时间,他时常梦到自己被大军围攻,那遍地的尸体,流淌的鲜血,一张张陌生而又冷漠的面孔,闪烁出寒光的刀枪,让他不止一次的从梦中惊醒。 至投降杨彦,终于卸去了心理上的重压,压在心头的大石轰然落下,身心前所未有轻松,又因被重用,喜得子嗣,心情舒爽之下,楞是让他多撑了些年份。 但徐龛已年近六旬,体力气血大不如前,早前落下的病根随着伤风感冒,彻底暴发,眼下已经不是治疗的问题,而是他的身体虚不受补,就如风中残烛,摇摇欲灭。 也就是说,徐龛油尽灯枯了,该上路了,非人力所能强留。 “大王!” “呜呜呜~~” 徐龛的两个妾,哭着跪了下来。 于药也是重重的叹了口气,满面悲凄之色。 他是徐龛在战乱中收养的孤儿,没有徐龛就没有他,二人名为主仆,实则情同父子,以往为避杨彦忌讳,于药不敢和徐龛多来往,但今日,那埋藏在心底感情再也抑制不住,虎目流下了泪水。 “哭什么哭?” 徐龛却是来了精神,强撑起身子,喝道:“老夫寿有六旬,不算横死,更何况,老子还没死呢。” 哭声嘎然而止。 这刻,徐龛满面红光,整个人精神十足,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回光返照,徐龛命不久矣。 于药不忍的背转过身,偷偷拭了拭眼角,两个美妾也抹着眼泪,不敢哭出声音。 杨彦也心情复杂,这老家伙临到死了,还不改土匪本性啊。 徐龛又向于药唤道:“扶老夫起来。” 于药道:“公莫要乱动,还是躺着好好休养罢。” 徐龛不悦道:“罗嗦什么,扶我起来!” 于药没办法,只得扶着徐龛下了榻。 徐龛在杨彦面前徐徐跪下,吃力的行着大礼,杨彦没去拦阻,因为他明白,徐龛在向自己做着最后的道别。 果然,徐龛跪伏在地,感概道:“臣本为流寇,劫掠于岱济,杀人如麻,恶行累累,本不得好死,幸大王不弃,收容于臣,使臣得享天年,大恩大德,难以为报,臣本想着再为大王多效力几年,可惜天不容我,终究还是要收了臣,臣提前向大王道别。” 说着,又磕了几个头,眼角一丝泪水流出。 杨彦扶起徐龛,叹道:“人皆有一死,徐公咤叱一生,曾令石勒大怒,亦令元帝睡不安寝,何等英雄了得,又何必学那凡夫俗子哭哭泣泣?我辈既便赴死,也当含笑而去,才不枉来这世间走上一遭。 “哈哈哈哈~~” 徐龛紧握住杨彦的手,哈哈笑道:“大王说的好,臣失态了,说起来,臣这一生,犯下错事无数,每每思来,懊悔不己,但臣最不后悔的,便是降了大王。 当时臣处于石勒与江东朝庭的夹缝当中,进退失据,两头不讨好,本是横死之命,若无大王收降,焉能活到今日,请大王再受臣一拜!” 杨彦坦然受下,确实,历史上的徐龛被石勒装入气囊,从高塔掷下活活摔成肉泥,连同于药、三千锐卒悉数坑杀,徐龛的妻儿也被赐给王伏都家人,分而食之,可谓凄惨无比。 但是自己改变了徐龛的命运,当得此拜。 徐龛满怀感激,因一拜而拜,体力大量消耗的他,撑地的手臂都在颤抖,却仍是毕恭毕敬的完成了一个最为严谨的稽首大礼,随即就喘着粗气,在于药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 此时的徐龛,象是完成了一项极其神圣的朝拜仪势,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透着满足,不过当他一回头,看到了李氏,不由老眉一皱,嘟囔道:“哪来的丑妇?上我家里作甚?出去,出去,等等,老夫也快死了,就当临死前做个善事罢,来人,拿几个五铢钱给她。” 刹那间,杨彦就感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碎裂了,徐龛原本构筑起的忠臣义士形象,因这句话轰然坍塌。 其他人也是愕然望向李氏! 李氏那满是皱纹的脸面,现出了羞愤难当之色,一怔之后,调头就往外走。 于药连忙把李氏拉过去,急声道:“兄长,这是嫂夫人啊,流落于襄国,受尽了苦难,幸被大王寻回,你仔细看,你不记得了么?” 徐龛凑上那花白的脑袋,细细看去,眉头时松时紧。 很明显,徐龛脸上就差写着嫌弃两个字,李氏忍无可忍,大哭道:“老奴,你害的妾好惨,当初你引狼入室,使妾惨遭凌辱,又把妾质于羯奴,十年间不闻不问,妾生不如死,妾明白,自己只是个人见人憎的丑恶老妇,可都是你这老奴害的,现在妾回来了,你很失望是不是? 妾……妾和你拼了!” 说着,就猛扑过去。 于药吓了一跳,连忙拽住李氏,提醒道:“嫂夫人,尊夫重病在身啊。” “呜呜呜~~” 李氏掩面嚎啕。 杨彦看的直摇头,这都什么事啊,这一家没一个省油灯,只是把话说回来,徐龛也够无情的。 实际上这才是古人的常态,古人对于妻室,尽的是义务,谈不上感情,但别人尚有礼法约束,不敢宠妾灭妻,而徐龛是流寇出身,想到什么做什么,因此把对李氏的厌恶毫不掩饰的挂在了脸上。 “老子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徐龛又回头斥道。 李氏的哭声小了些,可那瘦弱的双肩,仍是不停的抽搐。 徐龛问道:“老子问你,我俩儿呢,怎没回来?” 李氏哽咽道:“大儿与二儿被羯人征为劳役,生死不明,只妾留在了襄国。” 徐龛面色剧变,破口大骂:“你个没用的东西,儿都丢了,你还有脸回来?” “呜呜~~” 李氏悲愤欲绝,凑头就往墙上撞。 杨彦吓了一跳,尼玛的,这老货自己还没死,就要生生把老妻逼死啊! 人家回光返照,都是争分夺秒,安排后世,而徐龛竟生生把家里搅的鸡飞狗跳。 杨彦伸手拦住李氏,厉斥道:“徐龛,你妻成这副模样,还不是因为你,你两子被征发劳役,与她一妇人又有何干?可你倒好,不问青红皂白,上来一通发作,孤看你是要宠妾灭妻啊,啊?” 李氏抓着杨彦的胳膊,哭的撕心裂肺,徐龛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胸口,坐倒在了榻上,于药去扶住徐龛,又忙给徐龛两妾打眼色。 那两个女子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一左一右上前,扶着李氏,软语劝道:“夫人,郎主是心怀郎君,才举止失态,请夫人看在郎主重病的份上,莫要与之计较,其实郎主见着夫人归家,心里还是欢喜的。” “欢喜?呵呵~~老妇只恨自己命太长,没能死在襄国!” 李氏恨恨应了句。 徐龛眉头一皱,他知道宠妾灭妻是不可能的,哪怕他很想,当着杨彦面也做不出,而且自己时日无多,去了之后,两个妾会不会受李氏欺凌,甚至被发卖出去? 他不得不为身后事考虑。 略一迟疑,徐龛向那名未生育过的女子招了招手:“你自入我家门,悉心照料于我,老夫记在心里,现老夫将去,再也庇护不了你了,你还年轻,没必要为老夫守寡,今日老夫便将你转赠于将军,望你尽心尽力侍奉于他,也算是老夫为你最后再尽点心力罢。” “哎~~” 说着,徐龛重重叹了口气。 第七八一章 含笑而去 杨彦心头微微一震,不禁看向了于药。 于药倒是没太大的反应,嘴唇动了动,似是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转头看向了那名女子,渐渐地,目光竟然亮了起来。 显然是为其美色所惑。 毕竟是前溪歌舞姬,哪怕年龄稍长,也还是前溪歌舞姬,拥有的风情与美貌不容质疑。 杨彦摇了摇头,他理解了。 说到底,这名女子只是妾,古人互相之间赠送妾很寻常,徐龛自知将死,又怕妾被正妻卖掉,索性送给于药算了,因此于药并未拒绝。 反倒是那名女子,扑通一声跪下,悲哭道:“妾愿为郎主守寡,请郎主匆要将妾送与他人。” 徐龛摆了摆手:“当初在郯城,你被老夫强掳而回,但你未有怨恨,反尽心尽力侍奉于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夫是为你好啊,老夫走了,这个家你还有何留恋?于将军随我多年,禀性率直,待人以诚,你若用心服侍,自是不会亏待于你,若你再能诞下一儿半女,将来老了也有个依靠,去罢,去罢。” “郎主!” 那名女子泪流满面,不停的磕头,其实她也明白这是自己最好的归宿,于药三十来岁,身体强健,又是杨彦跟前的当红大将,前途一片光明,若能得于药善待,显然好过留在徐家。 不过徐龛说的对,人非草术,孰能无情? 当初徐龛去歌舞姬驻地挑选美人儿,她是徐龛临走时,被顺手扯住,夹在腑窝强掳回府,那是哭天抢地,可是随着日子过下去,发现徐龛老归老,脾气也不大好,有时酒后还会发疯,对她们却是真心的,因此念及徐龛的好,俏面满是不舍。 徐龛也舍不得,可是自己都要死了,还能如何呢?她又不比另一个有了子嗣,留家里,铁定会被变卖,于是硬起心肠向于药打了个催促的眼神。 “哎~~” 于药叹了口气,拱手道:“公放心便是,于某理当善待此女。”说着,就扶起那女子,牵着手站去了一边。 徐龛又看向为他产下子嗣的女子,略一沉吟,便道:“你为我徐家留了后,老夫不能放你走了,虽是害你要守大半辈子活寡,却只能委屈于你,望你恪守妇道,把孩儿教养成人,也莫忘孝敬李氏,她总是老夫的发妻,老夫……有愧于她啊。” “郎主!呜呜呜~~” 女子抱着孩子痛哭。 李氏倒是没闹,毕竟有杨彦在,无论是她还是徐龛,都闹不起来,更何况徐龛就要死了,一个妾被送了人,另一个有孩子,哪怕是她,都没法变卖,反正诺大的府宅,住得下她。 杨彦觉得这个结果还算不错,至少徐龛安排好了后事,可以放心的走,于是道:“徐公你若有未了心愿,可告之于药,孤能帮则帮,也算全了君臣之义,你好生歇息罢。” 徐龛听出杨彦有走的意思,猛一咬牙,便拦着道:“大王,臣有事请求大王。” “哦?说来听听?” 杨彦收回了即将迈出的脚步。 徐龛道:“请大王赐给臣一个谥号。” “哈!” 杨彦给气笑了:“你还活着,就向老子讨要谥号?你再惦量惦量自己,可有资格上谥?” 徐龛肃容道:“臣自知,若是上了朝堂,以臣履历,诸公必不会给臣上缢,故于私下恳请大王赐臣谥号,此乃臣死前唯一心愿,还望大王成全。” 谥号不是随便上的,那时的谥号并未如后世明清有滥化的趋势,谥者,行之迹,根据死者生平事迹表达褒贬之意,是非常严肃的一件事情,除了皇帝,就只有后妃与诸候才有资格上谥,哪怕三公九卿不封候也不得上谥。 徐龛虽秩比两千石,但既未列九卿,又未封候,更不是高门显贵出身,于情于理,都不该上谥。 不过杨彦念及过往的情谊,再想着徐龛垂垂将死,最终心还是软了。 当时徐龛的投降,对于杨彦是一场及时雨,让他收拢了数千泰山流民军,这些人个个骁勇善战,悍不畏死,构成了明军的重要班底,如果徐龛不是来搅中原的混水,而是北投石勒,那杨彦的形势未必会那么好。 再从人品上看,徐龛是典型的流民帅,心黑手辣,但是讲义气,降就是降,不会反复,仅这一点,就比李矩、陈川之流要好上百十倍都不止。 今日不顾脸面的讨要谥号,杨彦清楚,徐龛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幼子能有一个相对高的起点。 如徐龛这类人,自身是个大老粗,流民帅,不被主流社会认同,因此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子嗣身上,杨彦又看向了徐龛的幼子。 那女子不愧是前溪歌舞姬出身,极为机巧,连忙向孩子道:“快,参见大王!” 孩子两岁,勉强能说话,也不知是真的领会了母亲的意思,还是天生聪慧,居然有模有样的跪了下来,嚷嚷道:“徐敢参见大王!” “呵呵呵呵~~” 杨彦笑了,摇了摇头,向徐龛道:“你自己算算看,你除了筑洛阳城,对社稷黎民有何贡献?你向孤索谥,就不怕孤给你个恶谥?” 徐龛不慌不忙道:“只要是大王上的谥,恶谥臣也当美谥。” “哈哈哈哈~~” 杨彦哈哈大笑起来:“徐龛,你劫掠岱济,于晋赵间反复,恶行累累,但你勇冠三军,识大体,知进退,自降了孤以来,也算任劳任怨,也罢,孤给你谥武毅,封奉高候,三代后降等袭之,追赠车骑将军!” “臣……多谢大王!” 徐龛浑身一颤,从榻上滑落在地,顺势拜倒大呼。 “咳咳咳~~” 却是突然之间,又剧烈咳嗽起来,咳的撕心裂肺,血沫子不断的从嘴角溢出。 “郎主,郎主!” “老奴!” 众人纷纷扑上前,于药也赶忙给徐龛揉着后背。 杨彦没有过去,他的心头布上了一抹悲哀,以他专业的眼光可以看出,骤来的惊喜让徐龛的身体再也不堪负荷,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果然,一阵猛咳之后,徐龛的眼神渐渐黯淡,脑袋一歪,软软瘫在了于药怀里。 “老奴,老奴!” “郎主!” 哭天抢地声响起,徐龛与世长辞,享年五十九,那嘴角,仿佛挂着一丝笑容! …… 在收拾过徐龛的遗体,拜了两拜之后,杨彦离府而去,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好端端一个人,说走就走,心里难免有些唏嘘。 柳兰子陪着叹了口气:“徐龛恐怕早就不行了,只是强吊着一口气,等着大王回师,好见大王最后一面,此人倒也了得,知道大王心软,强索谥号,还封了候,也当含笑而去。” “他娘的!” 杨彦笑骂一声。 第七八二章 强作说和 (谢谢好友喵大2558的两张月票,好友糖果爸的月票~~) 柳兰子与杨彦并辔而行,这本不合礼制,但杨彦拿她当亲妹看待,不在乎,柳兰子久而久之而习惯成了自然,这时骑在马上,回想着那个妾氏被送给了于药,心里总不大舒服,不由问道:“大王,难道咱们女子不为正妻,就只能送人,或是被发卖么?” “这……” 杨彦眉头一皱,凭着良心讲,徐龛把妾氏送与于药,很不符合他的价值观,可就这现状,在于药和徐龛,甚至那名女子看来,实属寻常,也没有人会觉得不妥当,他还没想过,以自己的一己之力,去对抗全社会。 “呵~~” 柳兰子摇头笑道:“大王别放在心上,妾只是随口一说,其实妾有时就想,为何自己不是个男儿,否则就不用历经那般坎坷了。” 杨彦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身为男儿,未必能活到今日,正如徐龛两子,多半已化为了路边枯骨,而他的妻李氏反而活了下来。” 柳兰子叹了口气道:“那又如何?横竖一刀罢了,若是有选择的话,妾宁可被羯人掠走之时痛痛快快的挨上一刀,也好过受那噩梦般的折磨,大王你再看李氏,还象个正常人么?妾敢断定,李氏必三天两头被噩梦折磨,而天下间如妾,如李氏这样的女子,何止百万? 大王尊重女子,从不因妾等身为女性有任何轻贱,可天下并未人人如大王这般,难道大王就不能想想办法,至少让咱们女子不用被人随手变卖,或者动辄打杀。” 杨彦沉默不语。 柳兰子看着杨彦,美眸满是期翼,可是杨彦久久没有表示,于是渐渐地转变为了失望,自嘲般的笑道:“是妾唐突了,以为再不会为难大王。” 其实凭心而论,男女间绝对的平等,对于人类的繁衍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毕竟生孩子的代价太大,痛苦倒也罢了,疼一疼还是能忍过去的,关键是伤元气,部分女人生过孩子之后,肤色腊黄,脸上长斑,还会得一些莫名其妙,怎么治也治不好的毛病,而且产后没有大毅力去做型体恢复,将永远与苗条的身材说再见。 可以说,生孩子是大部分女性的分水岭,产前明**人,产后则成了黄脸婆。 综合种种因素,女性如有了选择权,不能说全部,至少不生孩子的会越来越多,同时还会反过来压迫男性,因此在杨彦看来,解放妇女要有个限度,达到日韩的程度就够了,既在立法上保护女性的基本权益,又有传统文化与社会道德约束着女性的行为,而如大陆那般,妇女撑起半边天,是矫枉过正,正在自食其果。 甚至再退一步说,几十年半边天搞下来,男女真就平等了么? 这要区分阶层。 对于普通人来说,男女不仅是平等,女性还盖过男权,让男人苦不堪言,但相对于权贵,男性依然牢牢把握着主导地位。 不过在这个时代,女性的地位确实过于低下,连杨彦都看不下去,于是摆摆手道:“柳兰子,你可莫要狼心狗肺,我并非什么都没做,无非见效慢罢了,只是现状如此,急不得,只能缓缓图之。” “哦?” 柳兰子不解的看着杨彦。 杨彦沉吟道:“天下间一切问题,都是经济问题,女性只有在经济上获得独立,才能拥有人格上的自主,而我倡导开设工场,不排斥女性做工,女子在工场赚了钱,有了经济来源,还用再依靠男人么?同时我开办的学堂,男女不忌,当女子有了知识,还会甘愿做男人的附庸么? 社会的进步与经济的发展会唤醒女性的觉醒意识,自发的推动女性权益的保障,当然了,这是一个较长的过程,至少需要一代人的时间,在时机成熟时,我会适当引导,逐渐扭转固有观念,简而言之,就九个字,小火慢炖,温水煮青蛙。” “嗯!” 柳兰子猛一点头,欣喜道:“是妾错怪大王了。” “走罢,咱们回宫!” 杨彦嘿嘿笑着,大手一挥,打算好好在宫中休养几日,享享天伦之乐,心情已经迫不及待了。 慧娘诞下一子,取名杨继宗,才两个月大,姚湘与蒲玉分别诞下一女,取名杨继湘与杨继玉,再加上巧娘、郗璇、崔玲与兮香怜香的孩子,还有远在江东的虎头与杨继华,杨彦也算是后代满堂。 不过让他郁闷的是,今次出征,宋袆、靳月华与陆蕙芷无一受孕,另有孙媚和菱香,家中尚有这五个暂无子嗣。 次日,杨彦正抱着慧娘的孩子,逗的小家伙嘎嘎直笑,诸女也围在一边,说着闲话,孩子们则是大的带小的,在草地里扑着蝴蝶,倒是好一副模范家庭影象。 杨彦老怀大慰,不过很快他就注意到,荀虎在外面探头探脑呢。 “怎么了?你家那婆娘闹事?” 杨彦把孩子交还给慧娘,走出去问道。 荀虎吞吞吐吐道:“教大王看笑话了,末将昨日领了两女子回家,那婆娘在家中大吵大闹,于是末将只得把人安置在外面,今早请了女郎去劝说,可这都已经下午了,女郎仍未回来,末将就担心,那婆娘怕是连女郎的面子都不给啊。” 杨彦问道:”那两女子睡过了没?“ ”睡……睡过了。“ 荀虎讪讪道。 ”这不就得了?“ 杨彦大手一挥:”生米煮成了熟饭,她还能如何?也罢,趁着闲来无事,孤便去你家府上走一遭。” “多谢大王!” 荀虎大喜,跟在杨彦身后出了宫,他恨不得身上长出翅膀,尽快飞回家里,奈何杨彦慢悠慢悠不紧不慢,令他心急如焚。 好在荀虎家住的不远。 当杨彦来到荀虎家的时候,荀灌也在,正与荀虎的妻子坐小花园里有说有笑呢。 荀虎的妻子是荀灌旧部,这个女人不姓荀,名为朱婳,怀里抱着个约四五岁的小男孩,眉眼间透出幸福,显然,她对现今的生活是相当的满意。 不过,若仔细看去,会发现她眉棱骨凸起,颧骨高尖,发线稍高,嘴巴也比较大,双目炯炯有神,虽然不影响美貌,但这种面相的人,有自信、精力充沛,性格坚毅,不屈不挠,凶狠泼辣而又强势! 杨彦原还有些自信的,自已堂堂大王还有荀灌前来劝说,够给面子了吧?难道这朱婳还能不识好歹?可这时,那满满的信心被浇灭了一小点。 在历史上,魏征妻裴氏,硬是坚拒李世民赏赐给魏征的小妾,宁可喝下毒酒也不从,还放言:有她无我,有我无她,使得李世民又气又无奈,最终不了了之。 ‘这朱婳不会是另一个裴氏吧?’ 杨彦心中打着鼓,与荀虎步入院内,荀灌与朱婳都站了起来,朱婳施礼道:“妾给大王见礼。” 杨彦干笑着挥了挥手:“孤与荀虎情同手足,这里又是私下场合,不必多礼。” 朱婳称谢依言起身。 荀灌的神色则有些不自然,偷偷给杨彦打了个眼色。 杨彦看懂了,荀灌自打上午过来,荀虎纳妾之事是提都没提啊,这时他的心头已经不仅止于打鼓,而是发苦,荀灌是什么样的女人? 雷厉风行,爽快利落! 就连荀灌在朱婳前面都不敢提为荀虎纳妾之事,换了自己,有用么? 一刹那,杨彦都有了遁走的打算,但是看着朱婳眼角的隐秘戏谑之色,显然这女人并非不清楚自己过来的目地,这要是提都不提直接打了退堂鼓,大王的脸面何在? 于是,杨彦硬着头皮道:“荀夫人,令夫自跟了孤以来,劳苦功高,任劳任怨,故于襄国,赐予他两名女子,听说荀夫人对此有些误会,可是如此?” 荀虎的心高高悬到了嗓子眼,紧张的目光四处乱瞄,更多的则是偷偷打量着朱婳的神色变化。 荀灌也尴尬的低下了脑袋。 第七八三章 悍妻如虎 (谢谢好友纯洁的小三!!的月票~~) 见这二人神色,杨彦不由暗骂一声猪队友,尤其是荀虎,更是恨不得一脚踹上去,痛捧一顿! 谈判最重要的是什么? 气势啊! 自己以堂堂大王之尊,上你家为你说和纳妾,你该挺直腰杆才对,可这倒好,把自己搞的象做贼一样,还怎么压倒朱婳? 杨彦已经预感到了不妙。 果然,朱婳面色一变:“荀郎本为荀府一小小统领,得大王赏识重用以至身居高位,妾与荀郎感激万分,大王的赏赐不敢再受,请大王见谅!” 杨彦连忙给荀灌打去眼色,希望能帮着劝一劝,但荀灌居然逗弄起了朱婳的孩子,一幅不关我事,你别把我扯进去的模样。 这让杨彦意识到,荀灌在关键时候根本靠不住,荀虎那两个美人儿,恐怕要忍痛割爱了。 不过杨彦还抱着一线希望看向荀虎,荀虎也算高手,统领左千牛卫,平时不苟言笑,下面人都怕他,而此时的他,额角楞是渗出了冷汗,可见心虚到了何等程度,这是连口都不敢开啊! 杨彦有了放弃的打算,但荀虎假装不经意扫来的目光中,那浓浓的乞求又令他心生不忍,只得不死心的劝道:“家里就你们几个,倒是冷清了些,荀虎又时常不在家,多出两个姊妹,闲着也好说说话,还能帮着照料孩子嘛,荀夫人莫要推辞,就这么定了,啊?” 朱婳面色再变,冷声道:“大王真有闲心,竟操心起别人的家事,荀郎每每出征,妾都守持妇道,并不寂寞,妾的孩子不需要别人来带,妾也不需要人陪,妾再次谢过大王的关心。” “这……” 杨彦恨不能打个地洞钻进去,这事本就是他理亏,连李世民都能给魏征的妻子裴氏呛的无言以对,自己难道还能比李世民更加过份? 在宋代以前,尤其是唐高宗李治借废王立武案,削弱以长孙无忌、褚遂良为首的关陇贵族集团之前,皇帝的权力并不是想像中的那么大,除了秦皇汉武的特殊时期,皇帝一般与贵族共治天下,皇帝类似于帝国中的董事长,贵族相当于董事,丞相则是总经理。 杨彦向荀虎投了个爱莫能助的目光,正待告辞,没办法,呆不下去了啊。 朱婳却猛的转头,目中一红,怒道:“荀郎,这么多年的夫妻做下来,恐怕你心早就对妾生厌了罢?也难怪,天天吃一道菜,再可口都会恶心反胃,妾不怪你,这是你们男人的天性! 妾只恨自已有眼无珠,当初信了你的鬼话,说什么此生此世有妾一人便已足够,当真好笑的紧,行,你想图新鲜,妾不拦你,咱们和离,妾带着孩子回建康,你想怎样便怎样,再不会出现在你眼前,免得你看着碍眼,呜呜呜~~” 话到中途,朱婳再也说不下去,哭声中满是委屈与心酸! 荀灌丢了个责怪的眼神给杨彦,都是这家伙,要不是他突发其想赐了两个妾给荀虎,又怎会出这档子事?多难看啊! 荀虎低着头老老实实,一幅做错了事的模样,连话都不敢说。 荀灌又拉住朱婳,劝道:“大王也是一番好意,你不愿就算了,大王不会勉强,何况荀虎也不是你说的那般绝情,这男人呀,都是一幅德性,喜欢图个新鲜,但并不代表他们喜新厌旧,快擦擦眼泪吧,孩子还看着你呢。” 说着,把孩子塞给了朱婳。 朱婳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擦了把眼泪,恨恨看了眼荀虎,才哽咽道:“女郎,当时是你做主把妾许给了他,妾看他老实,又讲义气,于是嫁了过去,一心一意服待他,还给他生了孩子,可这倒好,他地位上来了,心思也活了,今天两个不算多,只怕明天又弄进来两个,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妾也知道,自己已过了三旬,年老色衰,再也吸引不了他了,而且善妒乃七出之罪,可这心里……就是憋的难受啊,呜呜呜~~”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朱婳控制不住的痛哭起来。 作为女人,荀灌理解朱婳,她到现在都没与杨彦有实质性的突破,未尝不与杨彦左拥右抱有关,可今天这事闹的! 暗暗叹了口气,荀灌向荀虎无奈道:“荀虎,你给朱婳赔个不是吧,气一阵子也就好了,我和大王先回去了,你俩好话好说,千万莫要吵闹!” 杨彦也存了循走的心思,太丢人啊,于是跟着道:“你们万万不可离婚,记得好好说话!”说完,拉上荀灌,逃一般的快步而去。 二人上了马,还没走上多远,就听到院内扑通一下,清晰的双膝跪地声传来,接着是荀虎的忏悔:“婳儿,你听我说,我本无意纳妾,是大王强塞过来,没法推辞啊,今天大王看我有心事,问明之后,非要来劝你,婳儿,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你要相信我,但你也别怪大王,大王也是一片好意……” “娘的!荀虎不想好了是不是?” 杨彦面色铁青,忍不住怒骂出声。 “扑哧!” 柳兰子掩嘴轻笑,修长的眸子中,泛出得色。 荀灌也狠狠一眼瞪过去,哼道:”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让我以后哪有脸去见朱婳?哼,我告诉你,要是荀豹家里也弄这一出,我是说什么都不去了。” “哎~~” 杨彦叹了口气:“女郎啊,你看看你带出来的兵,和你都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你再看看兰子,我带出来的,多么善解人意?” “怎么?看我不顺眼就明说!” 荀灌不愤的向杨彦翻了个白眼。 柳兰子被杨彦夸了句,倒是心情不错,问道:“大王,那两个女子该怎么安置?荀将军明显不敢领回家。” 杨彦沉吟道:“先放一段时间罢,反正养在荀虎的外宅里,或许那悍妇会回心转意呢。” 荀灌哑然失笑:“依我对朱婳的了解,几乎是不大可能,哎,这事别问了,荀虎会安排好的,对了,过两日我想回一趟建康,把家君接过来,你看如何?” “嗯~~” 杨彦点点头道:“荀公年岁已高,确是该早点来洛阳,你看着办吧,若是荀公身体不便,就不要勉强……“ 正说着,现出了迟疑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荀灌柳眉拧了拧,便道:“可是想让我顺道把王妃和荀华接来?我可以替你说一说,但最好还是你自己去接,毕竟……请恕我说话直接,王妃的年纪不小了,她有点怕见你,我想你应该理解的。” 杨彦想想也是,裴妃比自己大了十二岁,今年三十八,三十八的女人,哪怕再精心保养,总会留下岁月的痕迹,这不是脂粉能掩盖的。 而且老妻少夫,对于女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是一项极其严峻的挑战,没有一颗强大的心灵,根本就没法面对比自己年轻了许多的丈夫。 “也罢,女郎尽力便是!” 杨彦点了点头。 …… 回到宫里,荀灌把荀虎的事情宣扬开来,顿时,潮水般的指责扑向杨彦,杨彦招架不住,落荒而逃,提前结束了假期,跑到前面处理公务,这没办法,他的口才再厉害,也不是那么多女人的对手,何况这事本就是他理亏。 好不容易挨到晚间,杨彦回到内庭,用过膳后,去了慧娘的屋子,慧娘给孩子喂过奶,再由杨彦亲自把孩子哄睡着,交给婢女,然后搂着慧娘上了床。 慧娘虽然是大妇,较为矜持,但是能与夫郎同床共寝,也是很欢喜的。 而在杨彦的心目中,巧娘乖巧则乖巧,可论起识大体,还属慧娘。 慧娘算不得绝美,不过二十出头的身子正是最动人的时刻,又生过孩子没多久,身形略有圆润,可这不是肉感,毕竟慧娘本就是属于纤瘦型的,长了些肉,只能说成丰润了些,与肥胖无关。 尤其是体香中散发出阵阵奶香,让杨彦忍不住的大快朵颐。 第七八四章 不请自来 “够了,够了,再喝孩子没得喝了。” 慧娘娇躯阵阵颤抖,俏面通红,但还是不满的把杨彦推开,并背过了身子。 虽然刚生过孩子,不能做那事,不过夫郎愿意干搂着自己睡觉,芳心还是暗暗欢喜的,在把衣襟掩好之后,慧娘轻声道:“郎君,要不要妾和女郎一起回建康,把王妃和荀华姊姊给劝来?” “这……” 杨彦有了片刻的心动,却还是摇了摇头:“你刚生产过,身子没调养好,不宜远行,而且……有你出面,王妃肯定会卖你个面子,只是她在建康自由自在惯了,是否就真的愿意和你北上?甚至会不会以为,是你以大妇之势压她? 此事不着急,将来我和你一起回建康,把王妃和荀华接回来。” “嗯~~” 慧娘不再坚持,翻了个身,伏入杨彦怀里闲聊着鸡毛蒜皮的家常事,不知不觉中,声音渐渐含糊,夫妻二人沉沉睡去。 第三天,荀灌带着部分千牛卫奔赴建康,全程大概一千六百里,一路快马加鞭,仅六日,就回了建康。 荀灌站在自家府邸前,怔怔凝望着那朱红大门,这一走就是两年,也不知老父怎样了,心里竟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思念。 暗暗叹了口气,荀灌迈步上前,叩响门环。 “吱呀!” 府门开了条小缝,老门房探头一看,顿时现出了惊喜之色,施礼道:“原来是女郎回家了,郎主正在府中,请随老奴前来。” ‘家?’ 上有屋顶,下有豕,简简单一个字,荀灌却莫名的心里一抽,情不自禁的举目四望,那屋舍、院墙还如昨日般的熟悉,老门房姓洪,与两年前相比,腰更弯了,也更加苍老了些。 荀灌美眸微微一红,强笑道:“洪伯,不用麻烦的。” 老门房连声道:“不,不碍事,老奴这身子棒着呢,不是老奴自夸,再侍奉郎主十年八载都不成问题。女郎快请。” 跟着老门房一路前行,沿途遇上的婢仆杂役惊喜的问好,荀灌也笑着点头回应,很快的,来到了中门大开的书房,荀崧正伏案挥毫,于是轻轻走入,荀崧或许是沉浸于书法的意境当中,未发觉荀灌进来。 荀灌站一旁也不打扰,默默看着,荀菘的头发半灰半白,胡须已经纯白,眉毛灰黑相间,脸面的沟壑加深了许多,每一道沟壑都代表着一个故事,这一生所经历的风风雨雨全写在了上面。 突然荀灌意识到,父亲老了,今年六十六岁了,鼻子不由一酸。 书房里,一名老人挥笔疾书,一名眉目如画的女子侍立一旁,一动一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也不知过了多久,荀崧重重呼了口浊气,把笔放向一边,伸手一左一右抡起了自已后背,却无意中抬头,正见荀灌立在眼前,不禁喜道:“灌娘,何时回来的?” 荀灌强忍住想哭的冲动,闭了闭眼睛,才笑道:“阿翁,小女刚来不久,看您正写着字,就不想惊扰您,对了,还是让小女来服侍您罢。” 说着,款步绕到荀崧身后跪下,轻轻锤起了腰背。 “嗯~~” 还是那熟悉的感觉,背上麻麻的,荀崧捋了捋胡须,舒服的微闭上了双目。 荀灌则讲诉着这两年的事情,听着爱女娓娓道来,配着那轻重适度的按摩力道,不知不觉中,荀崧竟昏昏欲睡。 “阿翁,您要不去榻上躺一会吧?” 荀灌发现父亲快睡着了,哭笑不得,停手道。 “啊?呵呵~~” 荀崧猛一个激凌,干笑两声:“不碍事,不碍事,老喽,人老了精神就不济喽。” 荀灌仔细观察了下荀崧,气色还是不错的,脸上也没有明显的老年斑,于是笑道:“阿翁可不算老,杨彦之还要请阿翁去洛阳做太傅,教他几个子嗣读书识字呢。” “哦?” 荀崧讶道:“请为父当太傅?到底怎么回事?” 荀灌把详情道出。 “这……” 荀崧有了些迟疑,做太傅,自然是无上的荣耀,但他年纪大了,不想动,而且杨彦是靠着他的资助才得以起兵,去了洛阳,要向杨彦行君臣之礼,心里总是有些别扭。 荀灌大概猜出了老父的心思,劝道:”阿翁,小女并非不体恤您,也知道您耐不得车马劳苦,不过由建康至洛阳,已修了大道,宽阔平整,且这段日子不冷不热,宜于远行,就算您不为自己,也该为阿蕤和阿羡考虑吧,家里有个太傅的出身,将来仕途也平坦些。“ 荀羡才六岁,荀蕤却已年近十五,眼见就要长大成人,在晋室出仕,明显没有前途,去洛阳才是最好的选择,荀崧又有了些迟疑。 荀灌也不催促,该讲的都讲了,如果老父实在不愿去洛阳,她也没办法。 这时,一名管事带着古怪之色出现在屋外,施礼道:”郎……郎主,您那族弟登门拜访。” “哦?” 荀灌的脑海中,迸出了荀邃那贼溜溜的眼神与颌下的山羊胡子,不禁哼道:“他来作甚?” “诶,好歹也是姓荀,既登门,我家作为主宗,岂能失了礼数,请他去正殿奉茶。” 荀崧挥了挥手。 “诺!” 管事拱手离去。 荀崧也唤来姬妾,为自己更换了一袭正装,便与荀灌向正殿行去。 远远的,父女俩就看到荀邃端坐席中,腰背笔直,一手端着茶盅,轻吹着茶沫,另一手持着麈尾,半搭于肩上,好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装!” 荀灌最见不得荀邃,低低啐声。 “诶~~” 荀崧眼里流露出了一抹不悦之色,回头瞪了一眼。 荀灌撇了撇嘴,与老父迈入殿中。 “哈哈~~景猷老儿,许久不见,宝刀不老,风彩依旧,仍是老当益壮,可喜可贺啊!” 荀邃站了起来,拱手哈哈笑道。 他今年四十五,面对六十六的荀崧,确有资格说这话。 荀崧老眉略微一皱,不大高兴。 “哼~~” 荀灌哼道:“族叔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此来何事?” 荀邃毫不介意的笑道:“听闻大侄女回来了,为叔过来看看。” 荀灌暗暗不齿,这老不修,没一句正经话。 反倒是荀崧伸手道:“道玄既然来了,就先坐下罢。” 荀邃嘿嘿一笑,坐回了榻上。 父女俩也是各自安坐,叫来了茶,细细品着,不吱声,分明是一副有话快说的样子。 “咳咳~~” 荀邃丝毫不觉得尴尬,清咳两声,问道:“明王素来念旧,诸多故人皆得重用,今一统天下在即,大侄女此次归家,想必是携景猷老儿往洛阳为官罢?” 不得不说,荀邃的嗅觉异常灵敏,不久前,他听得家人来报,说是荀灌回来了,立刻就想到是来接荀菘入洛阳为官的,于是不顾脸面的赶来,打听详情。 荀灌不以为意道:“杨彦之有意请家君出任太傅,教导他几个子女读书识字。” “哦?” 荀邃眼珠子转了转。 太傅没什么实权,但是地位尊崇,官居一品,并且身为帝师,拥有随时出入宫禁的便利,这可是了不得的特权,不说对将来太子的影响,就是对当朝皇帝都具有相当的影响力。 “哈哈~~” 荀邃又是哈哈一笑,拱手道:“如此说来,倒是要恭喜景猷老儿了。” 荀崧淡淡道:“去与不去,老夫还没考虑好。” “嗯?” 令父女俩惊讶的是,荀邃的眼珠子居然反方向转了两转,随即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道玄,你去哪儿?” 荀崧唤道。 荀邃嘿嘿一笑:“景猷老儿,你年事已高,经不得颠簸,老夫看你也别考虑了,就留建康颐养天年罢,你这太傅,老夫代你去做,想我荀道玄,亦是饱学之士,清谈之术,冠绝江东,我去向明王毛遂自荐,他岂能不允?嘿嘿,老夫去洛阳当太傅喽!” 荀邃兴奋的手舞足蹈,放声高歌:“苍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一边唱着,一边猛的踏出脚步,向外跑去,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仿佛太傅的高位正在向他招手呢。 第七八五章 阴魂不散 (谢谢好友书友161219200000574,好友罗贤超字匡济与好友狂龍風暴的月票~~) 荀灌一看荀邃要走,急了,连忙唤道:“站住!” “大侄女,何事?” 荀邃转回头,不满道。 “哼!” 荀灌哼道:“就凭你也想当太子师?以你之才学,授徒只是误人子弟,杨彦之的眼还没瞎,用谁都不会用你。” “大侄女,怎么说话的?” 荀邃脸一沉,不悦道。 荀灌也不理会,向荀崧直打眼色。 说实话,谁当太傅都不能让荀邃当太傅,因为荀邃念念不忘颍川荀氏的主宗,真要去洛阳当了太傅,以后谁主谁次还不好说呢。 荀菘情急之下,牙一咬道:“彦之明明是请老夫当太傅,与你何干?” “呵!” 荀邃轻笑道:“明王那是看在大侄女的面子上,才供你个虚位养老罢了,你荀景猷扪心自问,除了埋于版椟,穷经皓首,你有何才干? 你只出过一卷文集,而老夫,出过两卷,你若是有真才实料,为何文集比老夫少了一卷?” 荀灌不服道:“滥竽充数,多有何用?” “哈!” 荀邃哈的一笑:“景猷老儿若是不服,可敢与老夫辩一辩?胜者往洛阳为太傅,如何?” “这……” 荀崧神色一滞。 其实荀邃肚子里还是有货的,解音律、善谈论,清谈独步江东,连谢鲲、桓彝等名士都不是荀邃的对手,同时他编纂的那两卷文册也是有真才实料。 而荀崧虽然自认为自己在才学上甩荀邃八条街都不止,但他清楚自己敏于行,讷于言,是个干实事的能臣,并不擅长与人辩论。 “哼!” 荀崧强哼一声:“彦之是请的老夫出任太傅,和你有什么关系,休得胡闹,你难得来一趟,若是登门作客,老夫自当以礼相待,若是你胡搅蛮缠,可别怪老夫不顾同宗之谊。” 这话非常难听,但荀邃好象天生没脸没皮,并不着恼,反而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你这老儿看来也清楚,才薄识浅,不如老夫,故不敢比试,也罢,既然你抬出了明王,那老夫就随你一同去洛阳,当着明王面,看他请谁为太傅。” “你……” 荀崧那是气啊。 “厚颜无耻!” 荀灌也是气的跺脚。 “哼!” 荀邃硬纠纠的哼了声,大袖一甩,转身即走,但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头道:“大侄女,你和明王如何了?可曾入宫为妃?” “要你管!” 荀灌俏面微红,不客气道。 荀邃上上下下打量了荀灌一番,渐渐地,现出了恍然大悟之色,哦道:“哦~~老夫明白了,看来大侄女与明王无缘啊,这倒无妨,老夫有一孙女,年方十四,羞花闭月,才情上佳,又性情温婉,此次便带去洛阳,送入宫与明王为妃,大侄女放心便是,我荀家怎么着也得有女入宫,你既错过,便由老夫代劳!” 说完,也不待荀灌说话,哧溜一下,窜的无影无踪。 荀灌那是浑身都在颤抖,不愤道:“阿翁,我荀家怎么有这样的人啊,就和狗皮膏药一样,贴着了就阴魂不散,简直是给我荀氏蒙羞!” 出乎意料的是,荀崧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迟疑的捋着须,吞吞吐吐道:“灌娘啊,你也不小了,为父观你与彦之也算情投意合,要不要此次去洛阳,顺便……” “阿翁!” 荀灌满面通红,羞恼道:“小女不嫁人,阿翁你不要再说了!”随即猛一跺脚,撒腿跑了出去。 “哎~~” 荀崧叹了口气,现出了自责之色。 是的,如果不是把女儿当儿养,荀灌哪会嫁不出去? 如果不是当时犹豫,觉得杨彦名位低,早一步把荀灌嫁给杨彦,又哪能耽担到现在? 荀崧的期望值,随着荀灌的年龄增大,也在不断的降低,从一开始的门当户对,到只要是士人子弟就行,从非正妻不嫁,再沦落到给杨彦做妾也可以啊,这其中的心路历程,就象现代人炒股被套一样,不停的降低期许值,只求有一个出手的机会。 …… 接下来的两天,荀灌去裴妃府上,暗示了去洛阳的事情,果然不出杨彦所料,裴妃竟然紧张起来,支支唔唔。 其实裴妃并不显老,胸脯仍挺拨,腰肢仍纤细,除了眼角的鱼尾纹没法掩饰,稍稍妆扮一下,也是个风情万种的美妇人,但是随着杨彦的名位越来越高,她渐渐地对自己失去了自信,越来越怕见到杨彦,生怕因自己年岁增加,杨彦会对自己失望,乃至厌弃。 在这种心态下,裴妃既难抑相思之苦,又抱着能躲一天是一天的心思,矛盾异常,不过对于杨彦的私生活裴妃还是很关心,着重询问了姚湘和蒲玉的情况,另有任皇后和李卉儿。 荀灌没有刻意贬低杨彦,客观告之,裴妃松了口气,毕竟这几个女子不是杨彦弄上门来的,而是倒贴上门,其中的性质不一样,说明杨彦仍禀持初心,未因身居高位从而堕落荒淫。 第三天,荀菘留了些老仆看守家业,便带着全家去往江乘渡江北上,当赶到渡口的时候,荀邃一家也在呢。 “景猷老儿,你我同船如何?” 荀邃哈哈笑着邀请。 “哼,不必了!” 荀崧袖子一甩,冷声道。 荀邃也不纠缠,与荀崧分开渡江,从瓜步开始,就修有一条笔直的大道,水泥路面,四车道,两旁栽有垂柳,遮挡住炎炎烈日,道路两侧则是成片的水田,正有农夫忙碌的插秧。 荀邃不由赞道:“好一条路啊,当初老夫南来建康,只有一条土路,晴天满地灰尘,下雨泥泞不堪,明王仅筑此路,便是功德无量啊。” 荀崧本也有感慨要发,但被荀邃抢先说了,就再也说不出口,回头哼了声:“扶为父上车。” “噢,阿翁请!” 荀蕤把荀崧扶上了四轮大马车,车驾缓缓启行,几乎没什么颠簸,两边又遍植树木,显得很荫凉,原本荀崧已经做好了舟车劳苦的打算,诶?现实表明,他想多了。 和煦的微风由车窗吹入,拂在身上暖洋洋的,不知不觉中,荀崧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荀灌策马过来,唤道:“阿翁,前面有客栈,咱们在客栈歇一宿吧?” 客栈并不完全是路边一个小店,而是类似于现代的高速公路服务区,范围很大,有专门的马厩和停车区,一溜排两层水泥砖石建筑,院落一重接一重,几百间房足以容纳南来北往的旅客,另有服务区售卖酒水食物,备急成衣,与一些旅途必备物品。 而在客舍的后面,是大片的菜地,种植着瓜果蔬菜,另有猪圈养着猪,山坡上散养着山羊和鸡鸭,甚至还有小池塘,连通着河道,正有人撒网捞鱼。 “嗯~~” 荀崧点了点头,下了车,立时震憾了,好一派田园风光啊。 荀邃也凑了过来,问道:“为叔大概估算了下,从瓜步出来,不过行了数十里,就有一座客栈,而从建康往洛阳足足一千六百里,这得建多少客栈,为叔看此处空空荡荡,没几个人住,建如此之多是不是劳民伤财?” 荀灌很反感荀邃自称为叔,但是荀邃的家人就在边上,她还不至于当着荀邃全家的面给荀邃难看,于是淡淡道:“商队往来,最少都是近百人的规模,有时数百上千都不稀奇,今天是赶巧了,恰好没有商队经过,否则,咱们未必能有地方住呢。” “太好了,不用住车上了!” 荀邃果然把他那孙女带上了,叫荀荻,十三四的女孩子,确实明艳动人,又带着几分童真,听了这话,不由拍手欢呼。 荀灌微笑着招了招手:“阿荻,来,到姊姊这里来。” “嗯~~” 荀荻不认生,蹦蹦跳跳的来到荀灌身边,还牵住了荀灌的衣角。 荀灌顿时暗下决定,这么小的女孩子,绝不能落入杨彦的魔爪,今次去洛阳,得看看有没有好人家,给荀荻说门亲事! 第七八六章 富庶江北 客栈里,出现十来名妇人和老人,上前打过招呼之后,协助着仆役套走马匹,牵往马场,另有几个十来岁的少年,客气的把众人迎入了客栈。 荀崧并不吱声,一切接应由长子荀蕤出面,既存有历练的意思,他也可隐在一旁,观察客栈这新鲜玩意儿。 自汉末一百多年来的战乱,对华夏大地最大的伤害,不仅仅是遍地白骨,上千万人流离失所,还在于摧毁了秩序。 武力成了标榜实力的唯一手段,普通人出门,十之拐玖不是被杀就是被掳,豪强士庶出门,护卫重重,如军队穿行,即便是司马家得了江山,情况依然没有好转,所谓的太康盛世,荀崧是清楚的,只存在于洛阳、长安、成都、建康、山阴(浙江绍兴)等大城市里,荒郊野外依然和三国乱世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如今,在建康和尉氏(今南京六合)之间的荒郊野外,居然有一所诺大的客栈,再观其人员,以老弱妇孺为主,几乎没有什么强壮有力的成年男性,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明国的辖境内,秩序已经得到了恢复。 现代人享受和平习以为常,三五好友就敢开着车出门旅游,甚至还有人骑自行车去藏区朝圣,但在古代,哪怕是清明盛世都消灭不了山匪路霸,不去大城市,专往荒山野岭里钻,那是嫌死的不够快啊。 荀崧便是觉得不可思议,拉住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问道:“这位郎君,客栈开在这里,可有盗匪前来?” “哈哈~~” 那人哈哈一笑:“公说笑了,我大明清平盛世,老百姓有吃有喝,谁吃饱了没事干出来做盗匪?即便偶有从江东流窜而来,没几日就被巡曳的军卒剿灭,不瞒公,我这客栈开在此处已有三年,从无盗匪上门。” 实际上情况并没有这般美好,公路刚修通的时候,也曾有些村民划地收钱,或者豪强扮作劫匪抢掠过往客商,近两百年的乱世,纲纪无存,大家都习惯了吃快钱,对此,杨彦毫不留情,出重手剿杀。 因为村民往往是全村出动,所以只要查到出处,就把全村的成年男性斩尽杀绝,女性及其他人等充作劳役,豪强大户更是直接攻灭,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毕竟乱世只能用重典,尤其是涉及商品流通环节,更是对劫道剪径行为零容忍,要想在最快的时间内恢复秩序,除杀别无他法。 就象美国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搞严打,那真是杀的人头滚滚,很多在现代看来,连一年刑期都算不上的轻罪,也全部吃了花生米,那段时间,全美大地,三天两头公审大会,宣判完毕之后,直接绑赴刑场枪毙。 虽然有很多冤死鬼,但不得不说,严打过后,社会风纪为之一清,牛鬼蛇神晏旗息鼓,为后来的改开提供了安定的社会环境。 因此对于个人来说,严打是极其残酷的,但对于国家,民族,又是必须的手段,杨彦效法严打,从严治罪,其中固然有草莽人士,也不乏因一时糊涂动了贪念的平民百姓,并且杀过还以人头传示州郡下面的县乡,做好震慑和宣传工作,明确告示,捞偏门的代价是死,并累及妻儿亲族,只有老老实实种地挣钱才是正途。 一两年下来,明国境内基本上肃清了路霸盗匪,除了官方的收费站,没有任何人敢于拦路收钱,不过弄些土特产,沿途叫卖是允许的。 荀崧并不清楚内情,只以为是杨彦轻徭薄赋的施政方针起了作用,实际上哪个时代都有好吃懒做,捞偏门走捷径的人存在,对于这类人,只能毫不手软。 这时,荀崧便感叹道:“由大乱到大治,非寻常人为之,也亏得彦之了。” “哈哈~~” 荀邃哈哈一笑:“老夫多年前就看出此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果然,老夫没有看错人啊。” 荀灌现出了鄙夷之色,要说最早看出杨彦潜力的,还是鲍姑,第一时间把女儿嫁了过去,又给杨彦出兵出钱粮,而自家虽然也对杨彦的帮助很大,但相当程度上是在报答杨彦对荀崧的救命之恩,这荀邃除了动动嘴皮子,又给过什么帮助? 不仅止于荀灌,荀邃的家人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纷纷背转过脸。 荀邃嘿嘿干笑两声,却是留意到,刚刚那名中年人,走路居然一歪一歪,不禁讶道:“你这腿……” 那人拍了拍腿,毫不介意的笑道:“石虎攻打郯城的时候,我这腿被羯奴刺了一枪,虽然命保住了,可走路就成了这样。” “哦?” 荀崧讶道:“君还是明军出身?” 那人立刻现出了满脸的自豪之色,站的笔直的说道:“我本兖州人士,因天下大乱,投奔邹山郗公,后郗公……降了大王,我又入了当时的东海军,因作战勇猛,提升为什长,只可惜战场刀枪无眼,大腿受了创,再也不能为大王效力了,不过大王并未忘记我等,给我们安排了客栈的活计。” 荀崧和荀邃双双现出了饶有兴致之色。 那人回头唤道:“去把刘三,李五他们叫来!” “噢!” 几个孩子撒腿向外跑,不片刻,领进了九名二十多到三十多的男子,有缺胳膊的,有少腿的,拄着拐才能站立,也有人瞎了只眼,戴着半边黑眼罩,总之,就没一个正常人。 最先那人道:“诸公,咱们这十人,均是于战阵受伤之后,被安排来此经营客栈,试想历朝历代,军卒负伤,为免成为负累,谁不是顺手一刀宰了,哪有人去管你的死活? 但大王不同,以仁德治天下,视我等如手足,就以我十人来说,分属不同将领,均于受创之后,军中安排人手尽力救治,保得一条性命,又安排我等带着家人转入交通掾,来此开设客栈,养家渡日。” “是啊!” 又一人感慨道:“大王待我等恩等如山,实是无以为报啊!” 荀邃与荀崧纷纷动容了,平时他们得到的有关杨彦的信息,均是大而泛之,又何曾与最底层的军卒有过接触? 荀崧问道:“你等生活可还安好?” 那人拱手道:“回这位公,我等受伤退役之后,每人发了五千钱抚恤金,再由朝庭出钱出力,帮咱们建起了客栈,住宿费皆有定规,上房五百钱一宿,中房一百,下房二十,所得与交通掾对半分润,另膳食收费全由我等所得,这后面的菜田、鱼塘、猪羊鸡鸭均是这些年间逐渐置办起来,去年……去年……嘿嘿,请公见谅,我不识字,不过我那孩儿每月有二十日去前面的尉氏读书,家里的帐目由这些孩子轮流清算。” 说着,这人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壳,回头唤道:“仨儿,去年咱家赚了多少钱?” 一名十五六岁的孩童大声道:“回阿翁,去年扣除上交费用及各项损耗,客栈获净利三十五万四千钱,十家均分,每家得三万五千四百钱。” “如此之多?” 荀邃大吃一惊。 “嗯!” 那孩童猛一点头:“这还不算多呢,前面收费站收费的,舒舒服服,坐着收钱,每年至少四五万。” 荀邃收回了震惊的目光,与荀崧对视一眼,捋须叹道:“当真是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啊,若非出门一趟,哪知一江之隔的江北竟富庶至此,明王实乃天下救世之主,老夫没看错人啊。” 荀崧也懒的和荀邃辩了,眼底现出了欣慰之色。 荀灌则是心头一阵难以抑制的自豪涌出,就仿佛杨彦取得的成就有她一份,她也与有荣焉。 这时,外面又有喧闹声传来,那汉子回头看了一眼,便笑道:“有商队来了,哈,是淮阴李家的,足足好几十辆车呢,仨儿,你几个招待客人,客气点,来,你们几个跟老子出门迎客去。” 一群老弱病残互相挽扶着向外走去。 …… 第七八七章 谁当太傅 (谢谢好友千里海塘的月票~~) 当天晚上,客栈杀了一头猪,做了最地道的杀猪宴,再加上各种水嫩嫩的蔬菜与新鲜的稻米,荀崧、荀邃等人体验了一番正宗的农家乐,并与那李家商队攀谈着,了解到李氏是这三两年来刚刚发家的小家族,家里种植棉花,把棉絮卖往江东及沿途城镇,并代销产自郯城东郑化学的纯碱,扣除吃穿等各项费用,平均每年获纯利近五十万钱。 而整个淮阴地界,如这样的家庭足有数百户之多,让二人震惊不己! 要知道,现代的淮阴靠着洪泽湖,水草丰足,土地肥沃,而那时的淮阴,距离海岸线并不远,土地沙化、盐碱化非常严重,洪泽湖也未成形,到处都是小型的沼泽滩涂,几乎种不出粮食。 说句不中听的话,淮阴几乎就是穷山恶水的代称,他存在的价值,主要是军事上的屏障,但是棉花非常适宜种植在沙质壤里,甚至盐碱地都能种,因此在郯城、下邳和淮阴的靠近沿海地带,棉花被大量推广,并通过回交育种法,不断的改良棉种,使得质量越来越好,产量也越来越高。 而且棉花也是重要的蜜源,当地农户引进蜂群,采摘蜂蜜,一群蜂群年产蜜在一到两石之间,经济价值极高,同时棉杆和棉叶既能榨油,又因含有大量的植物蛋白,可作为牲畜饲料,可以说,棉花全身都是宝,淮阴人民种上了棉花,渐渐地走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 席间,那些商人虽然没什么文化,说话粗鄙不己,但脸面洋溢的幸福作不了假,每当提到杨彦的时候,那字里行间又充满着浓浓的感激与崇敬! 直到酒宴散去,各自回房洗漱,荀崧与荀邃仍是没法把震惊的心情回复过来。 第二天,车队继续出发,沿途所见,均是一派明清详和的气象,当然了,各地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总体来说,越早纳入明国统治的范围就越是富庶,如徐兖和扬州北部,这是原东海军的势力范围,秩序最早恢复,豪强大户几被铲除,发展的程度也最深,而随着往西北,豫州和司州一带要差上一点,这除了时间上晚一点,也与当地的不战而降有关,豪强大户仍有残余势力存在,地方豪族对经济发展是有负面影响的。 暂时杨彦并没有以强硬手段对付地方豪族的想法,在他看来,用经济手段打垮地方豪强是最好的选择,而他最不缺的就是经济手段,前世的各种吸血捋羊毛随便捡选一两件,就能让这些地方豪强走上破产的不归路,无非是见效慢罢了。 更何况他还有捋羊毛利器,金融手段。 虽然市易行的名声又一次臭了,但人与鱼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鱼的记忆只有六秒,而人的记忆有多久呢?就好象谁都清楚股市是个深坑,却还是有人源源不断的入市。 等个两三年,市易行改头换面,重新推出,又会渐渐地吸引炒家入场,因为人天生具有投机性与好逸恶劳的本性,甚至时机成熟了,发行彩票,股票,都不是不可能。 总之,江北虽然不是处处桃源,但与江东相比,仍如天壤之别。 半个月后,一行人抵达了洛阳,杨彦早已为荀崧备下了大宅,一应用度齐全,却没料到荀邃也会跟来,于是紧急调拨了一所大宅给荀邃使用。 好在营建洛阳城的时候,官宅建了不少,相当一部分空置,这部分宅子是不收钱的,由杨彦赐予官员,先来先得,分光为止,后来者得自己花钱置业。 这也是杨彦发放给官员的福利。 因迢迢千里,车马劳顿,杨彦只上门寒喧了几句,便未打扰,于次日晚,才在宫中设宴,招待荀崧和荀邃。 由于是私宴,杨彦并未找人作陪。 洛阳宫室以土木结构为主,杨彦禀持绿色环保的原则,能不用金属未尽不用金属,宫室显得大气简朴,荀崧张望了一番,便捋须叹道:“臣沿途所见,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民众渐渐富足,谁能想到,十年前的江北尚是胡骑肆虐,民不聊生,而十年后,竟已大治,偏偏大王克己宽人,明国焉能不盛?” 杨彦拱了拱手道:“私下里,荀公不必见外,还是叫我彦之罢。” “哈哈,也罢,老夫托大了。” 荀崧见杨彦神色不似作伪,再加上他性情秉直,称呼杨彦为大王确实不习惯,于是欣然应下。 荀邃也老气横秋的从旁道:“杨郎啊,听说你欲为诸子寻一老师,你看老夫如何?可当得太子师?” 荀灌差点就要破口大骂,这老货还真是不要脸啊。 “这……” 杨彦也没想到荀邃会来这一出,从本心上讲,他钦佩荀崧的学问,但对荀邃的了解仅限于清谈,玄学,并不愿聘请荀邃教授子女学业,而且看荀邃这模样也不大靠谱,可荀邃也是他的老熟人,当年有赴郯城相送之情,又为杨彦向慧娘保过媒,这种情份,是一辈子的情份。 要知道,保媒不是随便拉个人就能保的,首先是世交,不是世交根本不会替你保媒,其次是身份,自己当时的身份比荀邃低了太多。 荀邃那支不是颍川荀氏的大宗,但也绝对不是旁枝庶出,其先祖荀爽在东汉时位列荀氏八龙之首,比荀崧先祖荀绲更加有名,无非是荀崧那一支出了荀彧,荀崧又比荀邃早过江,献宛城与司马睿,才盖过了荀邃。 但无论如何,荀邃的名位无人能否认,而当时自己只是东海国相,比两千石的品秩在世家眼里真不算什么,荀邃愿意为自己保媒,形同于把自己当作了世交子侄辈看待,这是属于雪中送炭型的情份,偏偏杨彦重旧情,现荀邃当面提出要当太傅,他不好意思拒绝啊。 “哼!” 荀崧哼道:“彦之明明请的是老夫,与你何干?” 荀邃不服气道:“老儿,可敢与我现场辩一辩?” 对荀邃这套,荀崧早已想好了对策,嫌恶般的一挥袖子:“治国之道,岂在于口舌工巧?难道你叫彦之的子女去辩白马非马?道玄你倒是告诉彦之,白马非马与治国理政有何干系?” “哈!” 荀邃哈的一笑:“就知道你这老儿不学无术,莫非真以为公孙龙闲的无聊去辩什么白马黑马?老夫教你,其重点在于个性与普遍的区分,难道不能用于治国?” 荀崧捋须不屑道:“道玄你莫要危言耸听,老夫岂能不明白马非马之意,说到底,此乃辩术,小道也,而君王治国理政,当堂而皇之,有正道不行,却行那诡道,鬼鬼祟祟,空言狡辩,如何服众?” “老儿莫要不懂装懂!” 荀邃反驳道:““白马非马,是透过现象看本质,不然便如掩耳盗铃,不明义理,徒闹笑话,同时钻研辩术,还可教人辩别语义谬误,遥想为君者,每日处理政务无数,若不能一眼看出奏章关键之处,必不明其义,胡乱批注,被臣下耻笑尚是事小,就怕让人误解,误了国事啊!” “荀道玄,你抬高自己了,区区辩术耳,哪来如此的玄虚门道……” 荀崧冷笑着驳斥。 杨彦看的目瞪口呆,这倒好,两个老冤家当堂开吵,并且越来越火爆,渐渐有刹不住的趋势。 不过杨彦也听出来了,荀邃确有真材实料,白马非马按照现代的理解,属于哲学范畴,是非常抽象的概念,如果真的局限于白马到底是不是马这一命题,只会走入死胡同,而荀邃的诠释不能说完全符合现代人的解析,但已经初具了几分雏形,这在缺乏马列主义哲学观的一千多年前,已经相当难贵了,其中的透过现象看本质,一度让杨彦很怀疑,荀邃是不是也学过唯物辩证主义哲学思想? 第七八八章 议立储嗣 荀邃的实力给了杨彦一个惊喜,但更让他意外的是,荀崧的口才居然能和荀邃拼个旗鼓相当,其中固然有环境、逼上梁山、喝了点酒,头脑灵活等诸多因素,不过也由此说明,荀崧确实有着浑厚的实力。 哪怕荀崧不以口才见长,却耐不住肚子里的墨水多啊,随便挤一点出来,就是门门道道。 看两人吵的旗鼓相当的样子,该让谁当太傅呢? “诶?有了!” 杨彦突然灵机一动。 人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别说古代,既便是现代,平均寿命达到七十以上的国家,除了欧美等发达国家,也就是中日韩等东亚国家,全球绝大多数国家,平均寿命都达不到七十。 而且人在七十之间和七十之后是不一样的,六十多岁的人,如果底子厚,平时注重养生保健,尚能思维敏捷,行走如飞,但七十是个分水岭,人的寿命过了七十,基本上就是一天一天的看着衰老,这还是现代,更别提人均寿命只有四十来岁的古代。 荀崧已经六十六了,再有四年就是七十,终将精力不济,太傅当不了多久,反是荀邃才四十五,正处于壮年,两个人可以同时当太傅啊,两方都不得罪。 杨彦不禁看向了荀灌,荀灌也满脸无奈的向自己看来,于是清咳两声,唤道:“荀公,道玄公,莫再争吵了,听我一言可好?” 好歹杨彦是大王,荀崧和荀邃还是给面子的,纷纷闭嘴看了过来。 杨彦微笑着拱手道:“刚听了两位荀公有关白马非马之辩,实是精彩绝伦,仅从立论来说,两位荀公各有依据,恐怕再辩三天三夜也难分高下,再从实力来说,不论哪一位都足以胜任太傅之职,任谁下去都是我大明的损失,故我取个折中之法,把太傅分拆为左右太傅,请荀公出任左太傅,道玄公出任右太傅,如何?” “呃?” 荀崧、荀邃和荀灌破天荒的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 左右太傅,太异想天开了吧? 荀崧老眉略微皱了皱,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家伙也配和老夫相提并论? 但转眼间,就猜出杨彦的用意了,主要是荀邃在杨彦还落魄的时候也伸手帮过,因此两边都不开罪,左右太傅,各安其位。 荀崧的眼里,不由现出了一丝欣慰之色,以杨彦现今的地位,完全可以用大王的身份强压,可是他没有,而是采取了折中的方法,一家一半,这在他看来,是念旧情的表现,说明杨彦的本性仍是淳朴,没有被名利权势晃花了眼。 “嗯~~” 荀崧暗暗点了点头,况且自己是左太傅,等级比荀邃高上半级,不过在表面上,仍勉为其难道:“罢了,罢了,老夫也不愿让彦之为难,就便宜你荀道玄了。” “哟嗬!” 荀邃一听不乐意了,袖子一摞,嚷嚷道:“景猷老儿,老夫做右太傅,还是看在明王的面子上,没说什么,你倒先不满了,那好,咱们继续辩,谁辩赢了谁做左太傅,如何?” “道玄公,道玄公!” 杨彦连声唤道,心里面也是无奈之极,这两个老家伙,根本就不能照面啊。 “罢了,罢了!” 荀邃别看表面上不着调,其实是知进退的,他清楚再扛下去,早晚会让杨彦下不来台,到那时,谁都不落好,就象他以前为个大荀公与小荀公纠缠不休,而今日,已经不再计较杨彦称呼自己为道玄公了,主要是杨彦的名位身份已不可同日而语,仗着旧情,倚老卖老,再深厚的情份都会被消磨干净。 更何况他也想到,荀崧年纪大了,左太傅的位置干不了几年,到时候退下去,杨彦多半不会再弄个人来担任太傅,太傅就剩下自己,左和右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摆摆手道:“杨郎啊,老夫倒是没什么想法,就是这老儿咄咄逼人啊!” “哼!” 荀崧怒哼一声! 荀灌也狠狠瞪了过去,这明明是倒打一耙啊。 荀邃倒是嘿嘿一笑,这事就算揭过了,不过紧接着,他又望向了上首的大王宝座,目中现出了感慨之色,叹道:“老夫尤记得,晋武帝会宴陵云台,伯玉(卫瓘表字)公托醉,跪帝床前曰:臣欲有所启,帝曰:公所言何耶?瓘欲言而止者三,以手抚床曰:此座可惜,帝意乃悟,谬曰:公真大醉耶?瓘于此不复有言,贾后由是怨瓘。” 这话一出,满殿皆静,幸好殿内没有外人,否则铁定要给荀邃扣一顶才当上太傅就要干涉太子废立的大帽子。 不过荀崧还是看了看杨彦,哼道:“道玄,你也喝醉了罢?” 荀邃猛一挥手:“你这老儿,怎如此虚伪,晋室虽得位不正,但结束了自汉末以来的百年战乱,百姓得以安居,亦算是有大功于苍生社稷,可惜武帝晚年糊涂,以痴儿为嗣,太康盛世一世而终,岂能不引以为戒?老夫好言提醒,杨郎怎会心胸如此狭隘?” 荀崧不屑道:“此事怎容得你来操心?立嗣当立嫡长,乃天下至理!” “哈哈哈哈~~” 荀邃端着酒杯,哈哈笑道:“古往今来,贤君明君,有几个是嫡长子?惠帝是嫡长子,如何?” 荀崧不服道:“嫡长亦须有贤,先择长,后择贤,长若不贤,可替之,武帝便是老来糊涂,耳根子软,才铸下身后之祸。” 荀邃说这话,如果让慧娘听了,心里肯定会有想法,因为她是王后,将来的皇后,又生了个男孩,正宗的嫡长子,要说对未来皇位没有想法,根本不可能,更何况还有鲍姑这样一个厉害的母亲,今后肯定会在后面使力。 这是古今中外不可避免的常态,现代国家,为争一个掣肘颇多,只有四年任期的总统尚且奋力搏杀,刀刀见红,又逞论古代一言决人生死的皇帝? 实际上杨彦这次回来,已经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对劲了,诸女为怕他不高兴,在表面上一团和睦,可暗地里,因为孩子的缘故,出现了勾心斗角的苗头,既便她们自己暂时没有这样的想法,那她们身后的家族呢? 崔玲生的是儿子,巧娘也是儿子,杨彦不相信崔访和萧鎋没有想法,哪怕郗璇生的是女儿,却不排除第二胎生男孩的可能性,郗鉴也在虎视眈眈啊。 虽然诸女掩饰的很好,但杨彦前世作为老师兼医生,观察力一流,些许蛛丝马迹瞒不过他的慧眼。 说到底,人总是会长大的,当年岁渐增,相处的时间渐久,爱情会转化为亲情,女人也会为自己及孩子做起打算,这不仅仅是皇家,大家族内部同样如此,就拿荀崧和荀邃来说,就为争个大宗的名份,二人自打来建康就没消停过,足足斗了十来年啊。 杨彦发现,自己过于一厢情愿,从人性的角度来看,他理解这种变化,但是他不能容忍这样的变化发生在自己身上,必须要在苗头将起之时掐灭下去,以免隐患扩大成裂痕,就真的没法补救。 杨彦觉得,要尽快对太子和诸子的安排立个规矩,即便是斗,也要放在明面上,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争斗! 于是双手一压,唤道:“两位荀公,且听我一言。” 荀崧和荀邃停止了争吵,双双看了过来。 杨彦道:“既然道玄公提到了立嗣之事,虽此时立嗣为时过早,不过未雨尚须绸缪,我有些想法,想与二位公探讨一下。” “哦,彦之请讲!” 荀崧动容道。 其实荀崧不是不知道这个话题的敏感感,皇帝与臣僚谈起立嗣之事,既是信任与荣宠,也是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自己。 但荀崧以品德高尚自喻,问心无愧,他不怕与杨彦谈论这个问题。 荀灌也把好奇的美眸投了过去。 第七八九章 异想天开 (谢谢好友hello我住隔壁我姓王的月票,也谢谢好友梦觉城笳在qq阅读的书币打赏~~) 杨彦微微一笑,转头道:“兰子,请王后及诸位良娣携子女过来。” “诺!” 柳兰子施礼离去。 按常理来说,不管是什么性质的宴会,都不可能把妻妾召来与客人见面,但荀崧与荀邃知道杨彦必有深意,耐心等待起来。 不片刻,众女带着孩子陆陆续续到来,分别向荀崧荀邃施礼问好。 待所有人来齐之后,杨彦才道:“荀公与道玄公,是我为孩子请的老师,分任左右太傅,今日先让孩子们行师礼,都过来拜一拜,正式确立师生名份。” 拜师是件严肃的事情,众女不敢殆慢,哪怕是慧娘的孩子才三个月大,也由慧娘抱着,再次向荀崧和荀邃行礼;女孩也不例外。 那时还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高门大族的女子,读书识字是最基本的素质,琴棋书画不说精通,至少也能达到玩票的性质,因此二人并没什么不快,端起师傅的架子,严肃的接受拜见。 这让靳月华等未有子嗣的诸女羡慕万分,这可是两位荀公啊,荀卿后人,千年世家的名头,哪一块不是响当当? 杨彦笑道:“将来你们有了孩子,还是拜两位荀公为启蒙恩师,先别急,都坐下罢,我有事情要说。” 众女越发感觉今天的杨彦不大对劲,纷纷坐了下来。 杨彦道:“两位荀公在我还未起家之时,待我如子侄,今日更是不惜千里之遥从建康赴洛阳替我教导子女,此情此义,我铭记于心,也从未把大小荀公当作外人,因皇家子嗣牵涉到方方面面,为免两位荀公在教导中生出诸多不便,我就趁这机会谈一谈立嗣的问题。” 刹那间,殿内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气氛,哪怕每一位母亲都尽力保持着神色不变,可那气氛就是不对了,杨彦也一一看了过去。 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看透一众妻妾们的内心,直让人有种低下脑袋的冲动。 荀灌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她不知道杨彦会怎么立,但她担心的是,经过今晚这一席谈话,杨彦家的和睦氛围恐怕不复存在,只是她也清楚,早立规矩,比晚立规矩要好。 因为这个问题不解决,孩子越大,懂的越多,就会越发的生疏,甚至还会视彼此为仇寇,这不是荀灌危言耸听,皇家自古无亲情,兄弟倪墙,乃至父子相残都比比皆是。 荀灌知道杨彦,念念不忘的,便是打破自古皇家无亲情的魔咒,她很好奇,杨彦会如何做。 许久,杨彦收回目光,沉吟道:“自三皇五帝以来,明君贤主,不说多出于民间,也是深知民间疾苦,如齐恒公、晋文公,流浪列国,历尽艰辛,回国之后,励精图治,相继成就五霸之业。 再如秦始皇,幼年于邯郸于质,生死悬于一线,正是有了这段经历,才有了超乎常人的眼界与魄力,灭六国,一统天下。 另汉文帝,亲历诸吕高压统治,汉宣帝祖母、父母姑皆死于巫盅之祸,唯独襁褓中的刘病已逃过一死,被收系郡国邸狱,光武更是不用多说,年少坎坷。 再往后的曹孟德,阄宦出身,由小吏作起,刘玄德贩席织履为生,反倒是孙仲谋,继父兄之业,碌碌无为,由此可见,君王经历坎坷者,能明民间疾苦,至不济也是守成之君,而长于深宫妇人之手者,贤德者能有几人,反倒是昏君庸主备出,不知两位荀公对此有何见解?” 荀崧和荀邃破天荒的没再争执,相视一眼之后,荀崧道:“彦之所言确是如此,帝王不明民间疾苦,哪怕有心治理好国家,亦会流于想当然,否则惠帝怎会道出,何不食肉糜之语,以至沦为笑谈,不知彦之打算如何做?” 众女均是预感到了不妙,因为杨彦的思维往往天马行空,跨度之大,让人膛目结舌。 果然,杨彦道:“皇子满十八岁,孤给他几个金币,隐姓埋名,出洛阳千里之外,自寻生计,以五年为限,看看他这五年里能干些什么。 孤会分派多批人手暗中监视于他,荀虎、兰子不得插手,由孤直派,除非生命有危险,否则不得给予任何帮助,任何人自行向皇子暴露身份,或者给予任何形式的帮助,立刻开革,终生不得述用,而皇子若向外暴露身份,消取嗣位资格。” 刹那间,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人人面面相觑,这……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啊! 荀崧忍不住道:“彦之,老夫知你是一片好意,以免皇子缺了历练,不识民间疾苦,可是以皇子之尊,混迹于市井,于治国有何帮助?” 杨彦耐心解释道:“《礼记》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先贤早已指出,治国者,必正心,而红尘历练,正是磨练心性的不二手段,红尘五年打滚,人的禀性和才智会充分显露,孟子也云: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看,先贤说的多好,倘若连给自己谋生都做不到,孤又怎么能相信他将来能治理好国家呢?” “这……” 荀崧沉吟起来,其实他觉得杨彦所说挺有道理的,所谓了解民间疾苦,并不是表面上的走马观花,而是深入民间,与民众接触,才能知民所想,思民所思,有过这样经历的君主,再差再差,也是守成之主,但他是个保守的人,总觉得杨彦的手段过于激进了些。 这其实与宰相必起于州部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从基层做起,一步步累积经验,但皇子有其特殊性,真要表明身份,再是基层都有人为他代劳,失去了历练的意义。 而且杨彦让子嗣外出历练,也是预防群臣抑明君,扶弱主的必要手段。 大臣出于自己的利益,谁都不希望头顶上多个强主,如傀儡般的弱主,君王垂拱而治才是最理想的政治形态,因此每每当皇帝暴毙,不及立储,或天下出现动乱之时,群臣会推举弱主治天下,导致局势越发的恶化,一发而不可收拾。 最典型的例子是明朝,明朝的制度本是非常好的,但问题是,强主有限,绝大部分是弱主,被群臣把持于宫禁之内,一个皇帝,再有权势,又如何同一个阶层为敌?哪怕杀了个把人,还能把整个阶层杀光? 而在红尘中打滚的直接好处,便是周围坑蒙拐骗无所不在,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五年,最起码识破一些蒙骗的伎俩是不成问题的,不要以为治国与市井之间的讨价还价有多大区别,一理明,百理通,本质大差不差,这样的皇帝上位,几乎不可能被权臣蒙敝。 这时,巧娘忍不住道:“郎君,你可真狠心啊,都是你的孩子,你就忍心放出去五年不管不顾?” 杨彦严肃的说道:“当年你也是吃过苦的,我记得你吃第一顿白米饭时,和饿死鬼投胎差不多,但今天,你让我很失望,我在水田里掏过鳝鱼,你也喝过麦粥渡日,我们的孩子,为何不能吃苦?锦衣玉食对他有何好处? 如果我们家是寻常人家,待我老了,把家产分掉,各安天命,倒也罢了,可现在我们是皇室,稍有行差踏错,就是破家灭门的下场。 秦始皇灭六国,二世而终,汉朝亡于曹魏,对汉室的禁锢直到晋武帝当政才放开,孙吴,季汉国灭,谁家得保? 今天我就把话摞下,只要是我杨彦之的儿子,必须给我滚出去,哪怕金币花完了,做乞丐,也要讨足五年饭,另我有言在先,不要以为吃不了苦可以回来做太平王爷,不久后,我将设宗人府,凡不足五年回返者,于宗人府中圈禁,满五年释放!” 第七九零章 分封制 “呜呜呜~~” 杨彦从来没有对巧娘说过狠话,哪怕巧娘背着杨彦给郗璇下药,杨彦的表情也不象现在这般严肃,这一下被杨彦劈头盖脸一顿猛熊,巧娘受不了了,捧着脸痛哭起来。 杨彦狠心不去看她。 这种事情,完全是杨彦的家事,荀崧和荀邃不好插口,不禁面面相觑,不过把话说回来,他们对杨彦能想出这个点子,还是挺钦佩的。 其中的关键,在于监督。 这个监督,是暗箱操作,连荀虎和柳兰子都不能插手,换句话说,杨彦派多少支队伍,派多少人手去监督,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就使得监督者哪怕有心暗助皇子都不敢,因为谁都不清楚,背后有没有眼睛在盯着自己,只能尽心尽力起到监督的责任。 其实如这类交叉监督的手段,在现代很常见,但搁在一千多年前的晋代,那时人的思想还是很淳朴的,哪有这么多弯弯绕,荀崧和荀邃不由暗道一声服字。 这时,荀灌不满道:“杨彦之,你好话好说就是了,何必对巧娘说那么重的话?” 杨彦不以为然道:“慈母多败儿,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免得到时候子女不成器,为之所累,我们别的不说,就看看汉代诸王,有几个好东西?花钱手脚大,我可以忍受,毕竟我不仅仅是一国之主,还是父亲,没有哪个父亲愿意自己的子嗣吃土。 可是你看看,那些诸候王个个穷凶极恶,侵民敛财毫无顾忌,残忍到令人发指,人皆言石虎残忍,而在我眼里,汉代诸王,比之石虎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我的子嗣中出了这种人物,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宁可一脚把他踢死,也胜过留在世上祸国殃民。” 汉代最有名的诸候王,非江都王刘建莫属,此人是刘邦玄孙,景帝孙,刘建的一生,可以概括为银乱的一生,曾与父争妻,与妹通尖,以溺死女子为乐,宫人姬妾犯错,果体击鼓,还有剃发以铁圈束颈用铅杵捣谷,另鞭打,放狼咬死,活活饿死者达数十人,甚至他还玩人瘦,强使宫人果体四处按住,与羊狗那个! 这种人的心理已经扭曲了,历朝历代的诸候王,说句公允话,除了清朝王爷为祸少些,几乎都是祸害,究其根源,还在于王爷有了贤名实在是找死的行为,而且生下来就是人生颠峰,没有目标,不能奋斗,只能沉溺于享乐,再加上身为皇子,地方官员不敢管,诸多因素合力之下,诸候王成了祸害。 荀灌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显然很不愤于杨彦的态度,不由哼道:“有话不能好好说嘛,对了,那你准备如何挑选储嗣呢?” 众女纷纷竖起了耳朵,如果有了标准,至少可以事先提点,有个数啊,就连巧娘都抹了抹眼角,侧头看来。 杨彦却是嘿嘿一笑:“自然是综合考评。”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众女陆续现出了泄气的神色,荀灌也轻哼一声,她知道问不出名堂了。 “好了!” 杨彦双手一压,又道:“诸子中,年龄最大的是虎头,才八岁,还早得很,现在我来说另一个问题,天下间,皇位只有一个,当不了皇帝的子嗣如何安排?如汉代那样当猪养,是祸国殃民,而晋代的八王之祸尤在眼前,诸子的出路又在哪里?” “这……” 荀崧和荀邃相视一眼,现出了为难之色。 也确实,自三代以降,皇子之间的争斗便络绎不绝,一部春秋史,在本质上,就是兄弟倪墙,父子相残,乱臣贼子谋害主君的血淋淋历史,以至孔子都不得不对春秋大加删改,并创造性的运用了春秋笔法,实在是这段历史太肮脏,而春秋之后,除了战国因各国都面临灭国危机,外部的生存压力盖过了内部矛盾,因此战国史要比春秋史干净,但是随着秦始皇一统天下,秦、汉、魏、晋的历史再次演变为了皇子之间的争斗史,到了晋朝,更是登峰造极,八王之乱,把一个刚建立不久的大一统王朝给活生生折散! 不过这两人看到了问题,却不知如何解决,毕竟历史上对于诸候王,要么当猪养,任其祸害一方,要么给予实权,裂土分疆,成为祸乱根源。 从朝庭的角度来说,两相其害取其轻,选第一种动摇不了王朝的根基,而从杨彦的表态来看,分明是想把这问题给彻底解决,那该如何解决呢? “哎呀~~” 荀邃受不了杨彦的卖关子,急道:“杨郎啊,若有法子,不妨说来,老夫与景猷老儿替你掂量掂量。” “把地图拿来!” 杨彦微微一笑,回头道。 “诺!” 柳兰子取了两幅地图,分别摊在荀崧和荀邃面前。 荀灌和荀崧一席,也凑头看去,三人都有种认不识的感觉,这到底是哪里? “诶?是世界地图!” 荀灌留意到了地图顶端的一行小字,再仔细一看,整个地图的中间部分,是一大片椭圆形的海洋,间中夹杂着大小不一,且形状各异的岛屿,有的如珍珠链,有的孤零零如一块大饼,还有的乱七八糟,看不出形态。 在地图的西侧,她看到大明,在大明下方是大晋,大晋的下方是蛮荒,蛮荒以西是身毒,而大明头顶上是鲜卑,鲜卑的上面是柔然,但令她震惊的是,往西去居然是广阔无边的陆地,自东向西依次是昭武诸国,霜贵帝国,萨珊帝国,东罗马帝国与西罗马帝国。 另隔着那椭圆形的大海,是一条狭长的陆地,标注为蛮荒。 众女也好奇,可是杨彦刚刚把脸色摆在那儿,又要把自己的儿子赶出家门,就给几个金币不管不问,心里都有气,于是强忍着不去看。 要知道,儿是娘的心头肉啊,足足五年在外面风吹雨淋,哪个不惦挂?但更变态的是,提前认输回来了,还得送进宗人府圈禁! 这是谁的儿?难道不是他的? 柳兰子摇了摇头,还是又拿了些地图给诸女讲解。 其实杨彦也清楚,哪怕他制定的手段再严厉,待他死了之后,都会慢慢变质,流于形势,可正因如此,他才要制定的尽量严苛,因为一项制度的废除,是渐进式的,不可能一下子废除,越严厉,废除的时间就越长。 荀崧、荀邃与荀灌三人还在看着地图,渐渐地,都震惊了。 荀邃问道:“杨郎,此图从何而来,中国乃居天下之中,在此图上,大明大晋怎会如此之小?” 杨彦笑道:“我若说是郯子托梦告之于我,道玄公可信?” 荀邃无语了,这种鬼话谁信啊,但是他又不好说,于是嘿嘿干笑两声,一脸的不相信模样。 荀灌不耐道:“杨彦之,你到底想怎样,直说罢,拿这幅图来想做什么?” 杨彦肃容道:“不管两位荀公与女郎是否相信,这幅图,就是我们脚下的世界,中原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外面的世界非常广阔,不知诸位可还记得,拥有八百年国祚的周朝,疆域是如何得来?” “分封?” 荀崧捋着胡须,拧了拧眉。 在周之前,夏商的疆域其实很小,大致相当于现代的河南大小,武王得天下之后,行分封制,把大量诸候封往边陲乃至蛮荒地界,经数百年开拓,再由秦朝统一,才形成了自汉以来的汉地基础,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华夏民族能有今日,武王分封诸候功不可没。 “不错!” 杨彦点了点头:“太子只有一人,诸王留于国中,圈养害民,放权害国,所以我打算在立了太子之后,把诸子连同王府扈从分封往天下各处,任其开拓,当然,我所说的天下,乃是整个地图,并非常指的中原,诸子每五年遣使来洛阳朝见一次,让孤了解到他的情况,若有困难,可酌情给予必要的帮助。 因事关重大,孤不强迫,愿者自去,不愿者留于洛阳,擢才情者担任部门副职,非得诏令,不得出洛阳百里。” 第七九一章 国野制 “郎君,你真狠心啊!” “你的儿,发配往万里之外的蛮荒处所,天下怎有如此狠心的阿翁?” 轰的一下,大殿里炸开了锅,母亲们愤怒了! 是的,她们没法不愤怒! 自古以来,谁人不是享受儿孙弄膝之乐?可这家伙,是要活生生把自己的儿子发配往万里之遥的蛮荒,这一去,恐怕终生都不能见面! 即便荀灌,哪怕暂时和她还没关系,都现出了不快之色,也觉得杨彦做的太狠太绝。 不过荀崧和荀邃到底是人老成精,在最初的惊愕之色,都暗中叫起了绝。 一个王府以晋室为例,连同护卫、扈从、婢仆杂役极其家人,少则数千,多者上万,而王府是不交税的,等于生生从国家财政中砍下了一大块,以杨彦的年龄,这一生要生多少孩子?没人敢给他算这笔帐,但可以肯定,每年的供养钱粮不是个小数目,再一代代的传下去,如果不搞清洗,不生内乱,皇室的数目将庞大到难以想象,早晚国家财政不堪重负,也就是说,杨彦的子孙,光是吃都能把一个诺大的帝国给活活吃垮。 现杨彦把他的子嗣封到海外,只是一次性给一笔钱粮,哪怕数量再多,也是一笔头交易,以后不用再给,相当于减轻了国家财政负担。 而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重要的,杨彦的子嗣去海外立国,站不住脚,自然身死他乡,没什么好说,可一旦站稳了阵脚,立下根基,就可以一代代传下去,因是太祖亲子的原因,具有太祖血脉,将来中原王朝若有权臣谋逆,可以带兵回来勤王啊。 有名份,有大义,这几乎就回到了周朝,中原王朝形同于周天子,封出去的藩国是春秋各国,与千年前的周朝相比,无非是版图更大,人口更多而己,这就使得哪怕王朝衰落,权臣动手之前都要惦量惦量,以往的魏代汉,以晋代魏的禅让模式很难再行得通。 虽然勤王之后,也许皇位要更换了,可这对于杨彦根本不算回事,都是他的后代,谁当了皇帝,都要去他庙里,大呼着太祖磕头行礼。 如此一来,也许这杨家江山,真能实现秦始皇的宏图伟愿,万世流传下去,毕竟国内一旦生乱,会有外藩的旁枝来取代,外姓很难插上手。 正如王莽代汉,各路义军都要打着姓刘的旗号,才能名正言顺,而将来,杨彦的子孙分布在外,用不着别人打着杨姓旗号,国内生乱,会不请自来。 甚至华夏的正朔因有海外藩王存在,如芒刺在背,发兵剿灭既路途遥远,得不偿失,又没有名份大义,或有可能自己励精图治,代代贤明,不给海外藩王入主中原的机会。 这真是想的越多,越是心底发寒,荀崧和荀邃又纷纷倒了口凉气。 当然了,如果不存异心的话,一个大家族只要稍微谨慎些,跟着千年王朝,显然可以更好的保证家族的繁盛,荀氏就是这样的家族。 大明活的越长,对荀氏就越有利。 相视一眼之后,荀邃拱手道:“想不到杨郎竟然重拾周王室的分封制,先有春秋战国,后有汉朝七国之乱,亦有晋室八王之祸,本是不合时谊,但分封往海外,而非中土,倒是妙着,不过……海外蛮荒,民不服教化,只怕开拓起来会很艰难啊。” 杨彦点点头道:“道玄公所言堪是,现今的陇右,乃周朝狄之所居,齐鲁为东夷,江淮为淮夷,江南乃诸越居所,无一不是蛮荒,周朝历数百载,都能开辟,而今我大明,各种技术手段百十倍于周朝,开辟海外无非是距离更远,空间更大而己,周能行,明为何不行? 我打算推广周朝的国野制,诸王府扈从皆为国人,以当地土人为奴,亦为野人,国人以其丰富的物资和先进的文化吸引野人,使其对我大明生出向往之心,再授其礼仪,择其优者加入国人,给一个上升的渠道,让土人看到希望,以避免绝望之下暴乱生事,又可对国人更加忠心。” “妙!” “妙!” 荀崧和荀邃一瞬间就想透了个中关键,同时抚掌叫好。 实际上国野制看起来很古老,也很不合时谊,但是细细一想,这不就是英国在十七八世纪的殖民统治么?以先进的文化吸引当地精英,培养出一批香蕉人,对大英帝国忠心耿耿,比英国人还英国人,而周朝也是以制度文化优势,把野人逐步的归化为国人,为后来的秦汉大帝国奠定了基础。 现在杨彦也想做同样的事,当然了,这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在他的有生之年,未必能看到大明帝国再次扩张的那一幕。 总之,把自己的儿子分封出去,任他搞,搞成一个个的独立王国没关系,都是他杨彦之的种,在华夏坐龙庭的是他的儿,在海外开荒拓土的就不是他的儿?再差再差,也不会差于现代的五眼联盟,同文同种,虽然内部有纠纷磨擦,但对外还是一致的。 杨彦是希望以国野制,也就是后世的殖民制度,把自己的种,把华夏人种散播到世界各地,既便是有剧变,他杨家的大明朝崩灭了,可华夏文明早已在全球各处落地生根。 不过席中的妈妈们显然不是这样想的,还在哭哭泣泣,一口一句,我的儿啊,你好惨啊,杨彦顿时猛一挥手:“别哭了!” 哭声嘎然而止。 杨彦这才道:“哭什么哭?鸟儿长大了,要振翅离巢,儿长大了,总有远行的一日,出去开疆拓土,做个国王,上头没人管,逍遥自在有什么不好?想老子当年,白手都能起家,而他们呢,有整个王府跟随,有何可担心?难道老子的种一代不如一代?” 荀崧荀邃暗暗摇头,这是当大王能说的话么?不过考虑到现在是家宴,而不是在朝堂上,荀崧也懒的劝谏了。 底下的崔玲抱着自己的儿子,抹着眼泪道:“郎君,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能一样么?中土再乱,也是中土,你有兵有马,最初挺了过来,就一路顺利了,而蛮荒两眼一抹黑,谁知道有多少层出不穷的危险呢。” 杨彦这次倒是露出了笑容,耐心解释道:“我明国的国力在十几年后,与今日也不可同日而语,难道我的子女我就不心疼,我会配给他们最精良的战士,最优秀的谋士与最先进的武器,你有何可担心? 再退一步说,我这和周王室的分封有何不同,武王诸子都分在了各处,为何我的子嗣就不能封往海外?你不要拿路途远近来说事,我大明有乘风破浪的大海船,周王室有么?我有宽阔舒适的四轮大马车,周王室有没有?所以啊,交通条件改善了,自然要去更远的地方。” 崔玲闭嘴了,被打压下了气焰。 杨彦得势不饶人,又道:“再说了,不愿意去海外,可以留在洛阳当郡王,辅理朝政,得享平安,但是封爵必须降等袭之,否则百年后,皇室或有可能庞大到数十万人,国家供养不起。” 姚湘与蒲玉是羌氐,又是妾的身份,她们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孩子不可能继承皇位,而且作为半个草原人,骨子里有股野性,向往着外面的广阔世界,因此杨彦所说的去海外开拓,反倒合乎她们的心意。 二女相视一眼,姚湘问道:“郎君,那将来孩子可以自己选地方么?” “可以。” 杨彦点了点头。 姚湘一喜,撑起地图,对着一个点指了指:“我替孩子选这。” 杨彦一看,顿时满脑黑线,这个羌女倒不傻啊,居然选在了台湾,这可是附属大陆的岛屿啊,早晚杨彦会派军队过去开发,于是摇了摇头:“太近了,不行!” 第七九二章 打破终生制 (谢谢好友文渊星士的月票~~) 姚湘显得很失望的样子,纤纤素指向上一滑,又道:“这呢?” 杨彦再一看,娘的,日本! 日本人非常邪乎,学习的热情异常强大,对于日本,杨彦打着封锁的心思,不向日本传播任何文明,因其资源匮乏,占领又得不偿失,所以困死他,将来随着交通条件的进一步发展,远洋航行的安全性得到保障,可以逐渐把日本打造成娱乐渡假场所,毕竟日本的山山水水还是有些看头的,尤其温泉,更是一绝,引导明人去日本旅游,顺带着赏日本人一口饭吃。 杨彦摇了摇头,离席起身,走过去指着地图道:“倭岛也不行,哪,这这这,都可以选。” 随着杨彦的手指点出,中南半岛、东南亚、澳大利亚、新西兰、乃至中美洲,以及南美的靠近太平洋沿岸部分都被他圈了起来。 北美在科技水平未达到一定程度之前,暂时还不适合人类居住,因为北美缺乏横向的大山脉,冬季的寒潮,可以横扫整个北美大陆。 正如米许厚的积雪,在华夏堪称千年不遇,哪怕北方大草原,都很少有这样的极端天气,但美国人习以为常,东北部沿大西洋各洲,哪年要是不来一两场一米厚的暴雪,那才叫气候异常呢。 登陆北美的气象风险太大,往往一场暴风雪,可以让农作物绝收,牲畜死绝,这也是北美的印第安人种群规模,远不如中南美洲的根本原因。 杨彦是把自己的儿子送出去开疆拓土,重走周王室的老路,历经数百年的磨合,哪怕不能整合为一个强横的王朝,也足以把太平洋变成华夏人的内海,而不是拿自己的子嗣送死。 “好了,好了!” 杨彦索性也不回座席,双手一拍,便又道:“下面我来说最后一个问题,太子与皇帝之间矛盾,自古以来,过早立下的太子,几乎无人善终,最有名的,便是汉武帝戾太子刘据,生生被江充逼反,虽然事实证明,刘据谋反乃江充栽肮陷害所致,但武帝与太子之间的矛盾才是父子相残的主因。 我每每读到这段历史,心情无比沉重,究竟是什么,才让骨肉至亲生出裂隙,乃至兵戎相见?” 这话没人敢回答,哪怕自认为问心无愧的荀崧,时常玩世不恭的荀邃,都不敢在这问题上多说半个字,毕竟皇帝与太子的关系,首先是父子,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掺合进来,想干嘛?离间人家父子感情? 这顶大帽子扣上去,谁都吃不消。 其次牵涉到各个层面,皇帝与太子的关系是帝国中最为复杂,也最为敏感的关系,凡卷入者,十之拐玖不得好死,甚至破家灭门都屡见不鲜。 其实核心谁都知道,就两个字,权力! 可这个问题,不能当面说。 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荀灌却是哼道:“杨彦之,你到底想怎样?何必卖关子?” “听我说完!” 杨彦摆了摆手:“弱势君主还好些,但遇上强势父亲,太子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每日提心吊胆,生怕重蹈戾太子刘据的覆辙,要是父亲再长寿点,恐怕未到中年,便在忧惧之中被活活熬死。 而皇帝在位太久,并非好事,往往少年英明,老年昏庸,翻起脸来,简直是六亲不认,汉武帝是个典型,如何才能避免此事发生? 我曾和巧娘说过,权力是一剂美味的毒药,沾上了便如附骨之蛆,终生受其所制,最终心性大变,疑神疑鬼,众叛亲离,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杨彦之也不信这个邪! 我决定在蓟的基础上营建北京城,自我而起,凡皇帝在位达三十年,或年及六旬者,必须逊位为太上皇,由太子继位,太上皇迁往北京为王朝守御国门,除辽东事务,或者再如秦末、汉末与晋末之类的天下大乱,不得干涉朝政。“ “喀啦!” 仿如一道闪电劈入了大殿,所有人瞬间石化! 皇帝到期逊位,传位给太子?自己去幽州那苦寒之地养老? 今天众人是一次次的震惊,可这次是真正的被惊到了。 古往今来,除了尧舜,自三代以降,有哪个君王会自动逊位?这是想都不敢想啊,如果此例始自于杨彦,那么从今往后,历史将被改写。 荀崧猛晃了晃花白的脑袋,失声道:“大王,此言可真?” 杨彦点点头道:“荀公放心,我绝不是心血来潮。” 荀邃站起身来,怔怔看着杨彦,许久,一躬到底:“想不到杨郎有尧舜遗风,我荀道玄失敬了,请受我一礼。” 荀崧倒是诧异的瞥了眼荀邃,作为同宗,又是斗了十来年的老冤家,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荀邃,别看荀邃表面上玩世不恭,甚至有时还势利的很,可实际上,荀邃的内心是非常高傲的,目中少有余子,极少向人主动施礼,但今日,荀邃这一礼,完全是真心实意。 没错,荀邃被杨彦感动了,皇帝一言九鼎,不管哪个皇帝,既便病重的要死了,不到断气都不会放权,因此把杨彦与上古尧舜相提并论毫无问题。 荀崧心里,也钦佩的很,不过他到底老成,并未如荀邃那般深施一礼,只是捋须问道:“那此事可要告之朝庭?” 杨彦清楚荀崧的心思,是担心自己一时头脑发热,事后反悔,当即笑了笑:“权力若失去了制约,便如出笼的猛虎,无人可制,所以必须要给权力套上笼子,可这笼子如何套?谁来套?恐怕还没有谁,敢把老虎牵到笼子里,因此,只有老虎自己走进去。” 说着,杨彦背转过身,望向了漆黑的殿外,叹了口气道:“权力好啊,男人手中有权,想怎样便怎样,念头通达,心情愉快,谁敢悖逆自己,一刀斩了便是,可这样,自己还是自己么,我不瞒二位荀公,做此决定之前,我犹豫了好久,但是汉武帝先例在前,最终促使我下定了决心。 此事可暂于私下里传播,探探公卿们的反应,将来元老院成立后,以立法的形式固定下来,不容后世子孙翻盘,具体细节,可于天下一统之后再作商榷。” 荀崧心头大震,再也难以把持住那份沉移,深施一礼:“大王天下为公,古往今来,为人君者未及大王万一,请大王受臣一拜!” 第七九三章 田氏代齐 (谢谢好友路西法鲁的两张月票,好友我就是我的月票~~) 通常来说,向海外殖民的最先决条件,是当地混不下去,才会远走他乡,正如清朝的下南洋,闯关东,又如欧洲对美洲的殖民,是因紧邻着奥斯曼土耳其这个庞大巨兽,欧洲人随时有亡族灭种的危险,并且又被截断了与东方的商路,才不得不出海,寻找去往印度的通道,结果无心插柳柳成荫,发现了新大陆。 以明国当前的状况,首先是人口不足,战乱的创伤至少要几十年才能回复,再加上农业技术的改进与水利设施的陆续兴建,据崔访据计,可以把汉地的人口上限从六千万提升到一亿,也就是说,在人口翻个三四倍之前,普通人大体还是能过得下去。 其次是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明国发财的机会很多,没必要出海冒险,如果杨彦发起去海外淘金的倡导,可以肯定,几乎应者寥寥,因此他只能强行殖民,把自己的儿子封出去。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决定,最亏的还是慧娘,她的孩子本是嫡长子,被杨彦这一搞,形同于剥夺了嫡长子的地位。 虽然从杨彦的表态来看,只要是男孩,都有资格,不过母亲们心里有数,将来孙媚的孩子,三香的孩子,姚湘和蒲玉的孩子,宋袆和靳月华如果有孩子,顶天了就是个诸候王,或许陆蕙芷和有可能被杨彦纳入宫中的荀灌产了子,也会加入竞争行列。 毕竟在那个时代,子以母贵,母亲的身份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除非杨彦的决心非常大,可谁都不知道,杨彦到底有多大的决心。 酒宴散后,杨彦心怀愧疚,来到了慧娘的房里。 “慧娘!” 杨彦为难的张开了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慧娘却是笑道:“郎君,你不用多说,妾理解郎君,郎君为的是国,妾身为王后,岂能不知好歹? 更何况我葛慧的孩子未必就差于别人。” “慧娘,你真是我的贤内助啊!” 杨彦大为感动,把慧娘搂入了怀里。 慧娘也很享受这温馨的时刻,下巴枕在杨彦的肩头,微闭上美眸,心里虽有些无奈,不过总体来说,还是甜甜的。 别人家的夫妻相处之道是相敬如宾,说的难听点,就是彼此之间相待如客,床榻上做完那事,各自一床被子,各睡各的。 这也是时人心目中夫妻之间最和谐最恰当的相处方式,曾一度,慧娘也向往这种相处方式,可成了亲之后,完全不是这样,杨彦非要与她钻一个被窝,即便她矜持的背过身子,可是清晨醒来,诶?怎么赖在那家伙的怀里? 虽然鲍姑一再教导慧娘要贤淑,要端起大妇的架子,但慧娘毕竟是个女人,相敬如宾其实是反人性的,在杨彦的刻意引导之下,慧娘与杨彦相处,如果去掉那些繁缛的礼节,至少在床榻上,和现代夫妻并没多大区别,她也很喜欢这样的相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慧娘推了推杨彦:“郎君,你今晚去巧娘那儿吧,你太凶了,把巧娘都气哭了。” 杨彦居家从不摆大王的架子,换了别的皇帝,一个妃嫔受了委屈,哪里拉得下脸去劝说,不过杨彦没这顾虑,点点头道:“也好,我们一起过去罢。” “嗯!” 慧娘也点了点头。 …… 巧娘虽然委屈,但还是知道分寸的,在杨彦带着慧娘过来,软语劝说了一阵子之后,就破啼为笑了,并且还变着法子套杨彦的口风,想弄清楚挑选太子的标准是什么,实际上杨彦自己也没有标准,只能吱唔过去。 当天晚上,慧娘被杨彦强留了下来,尽管羞涩难当,可是别忘了,最初的时候,是她和兮香菱香一起侍奉杨彦,只不过这次换成了巧娘,而她和巧娘虽有竞争,却也是好姐妹,巧娘平时很注意维护她的大妇地位,于是红着脸与巧娘一起侍奉了杨彦。 数日后,在一次酒宴中,荀邃隐约透露出了杨彦的想法,当然了,他不可能说是杨彦亲口所说,是借着装醉,揣摩出的杨彦想法。 这顿时引发了私下里的轩然大波。 毕竟能在洛阳身居高位,没一个是傻子,至少杨彦也是作了相当的暗示,荀邃才敢说出这种话,几乎每个人都可以肯定,这就是杨彦的意思,借荀邃的口说出,因为荀邃是右太傅,太子师,没有把握,怎么敢乱说呢? 对于第一条,把诸子打发出家门,历练五年,群臣不方便表态,这是杨彦的家事,教导自己的孩子,外人没有插口的余地,甚至还有些人觉得这样的方法不错,也在暗暗打算着,把家里的子侄扔出去历练几年呢。 而第二条分封制,争议非常大。 这倒不是群臣本身有什么想法,把诸子封往海外,可以有效的避免八王之乱的覆辙重蹈,这是搁在台面上的好处,再说句难听话,杨彦的子嗣在海外是死是活,和群臣没太大关系,但问题是,杨彦诸子都分封了出去,都中只留下太子,派系斗争没了啊。 以往历代,群臣还能根据自身的利益依附诸王,搅风搅雨,虽然失败的代价很大,可成功了,回报也异常丰厚,现在诸王没了,只能依附太子,而太子绝无可能满足所有人的利益诉求,这就意味着,一些投机份子失去了投机的机会。 至于那些留在洛阳的郡王,连去海外做一方诸候的胆量都没有,还能有什么前程,杨彦也限死了他们的未来,不能离京百里,只能于部阁中担任副职,投靠过去,没有任何前途。 不过在第三点上,皇帝当满三十年或年至六旬退位,每个人都心照不宣的暗暗称好,主要是给汉武帝搞怕了,汉武帝晚年的清洗一轮接一轮,巫蛊之祸只是最著名的一场,长安多少公卿王候破家灭族,再从杨彦来看,是比汉武帝还要强的强主,年轻英明,并不代表老来就不会昏庸。 因此杨彦表态主动退位无疑让人长吁了口气,其实很多人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自己未必能活到杨彦退位的那一天。 王敦品味着杨彦的三条决定,站在花园中叹道:“大王确有大气量啊,为父败的不冤,心服口服。” 王应陪在一边,感慨道:“非常人行非常事,若是大王真的应诺退位,将来必与尧舜并称。” 王含没有说话,只是想着当初在建康与杨彦的交手,最终报以一声叹息。 王敦问道:“你们对大王分封诸子如何看待?” 王含答非所问道:“千年前,姜尚被封往齐地,姜氏与东夷作战两百多年,才站稳阵脚,齐国又历数代励精图治,成为东方大国,惜被田氏代之。” 王敦又问道:“以兄之见,大王诸子能否于海外立足?” 王含不置可否道:“此事不好说,毕竟海外的情况谁都摸不清,不过大王做事,每每谋而后动,料想不会让诸子去海外送死。” “嗯~~” 王敦点了点头,向王应道:“你该多生几个子嗣。” “呃?” 王应被王敦的跳跃性思维惊住了。 实际上王应的孩子不少,有三子二女,一子一女为正室所出,其余都是妾生子,最大的六岁。 王敦淡淡道:“大王既敢于出海,开疆拓土,我王家有何不敢?将来老夫孙儿长大了,可挑几个,随诸王出海,在海外奠定我家基业。” “哦,阿翁……” 王应现出了恍然大悟之色,正要说什么,王敦却摆摆手道:“此事不必多言,在任何人面前也莫要提起。” “儿明白!” 王应连忙保证,不过心思却活络起来。 是啊,田氏能代齐,他王氏为何不能代杨? 如果真在海外立了国,经百十年谋划,仗着杨家奠定的基础,说不定能就成为齐国那样的大国呢! 第七九四章 慕容不至 (谢谢好友天天看书的吃鱼酱的两张月票~~) 蓟曾为燕都,秦始皇灭六国,拆除了燕国的易水长城,其走向为东西向,阻隔着燕地与中原的联系,拆除易水长城遂使燕地与华北平原及关中连为一气。 后秦始皇以蓟为中心,分修三道,向东经渔阳抵碣石,继之穿越辽西走廊达辽阳,向北经古北口达柳城,向西经军都过居庸关达云中与上郡,使蓟成为南达中原、西连云朔、北接塞外、东北通松辽的交通枢纽,由此奠定了蓟作为北方重要边城的无可憾动地位。 愍帝建兴四年(公元316年)十一月,刘聪陷长安,北方大地胡骑肆虐,早于两年前,石勒擒幽州刺史王浚,并焚烧宫室,蓟被毁,幽蓟经济凋敝,民不聊生,百姓多流入高句丽避难。 而在蓟的鼎盛时期,经卫瓘、张华的悉心经营,东夷马韩、新弥诸国依山带海,去州四千余里,历世未附者二十余国,并遣使朝献,远夷宾服,四境无虞,频岁丰稔,士马强盛,却地千里,复秦长城塞,自温城洎于碣石,绵亘山谷且三千里,分军屯守,烽候相望,由是边境获安,无犬吠之警,自汉魏征镇莫之比焉。 当慕容廆率部进驻蓟之时,蓟的人口已不足千户,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实在是想走也走不了。 慕容廆与裴嶷绕着城池缓缓而行,望着斑驳残破的城墙,一团团深黑色的血迹深深浸入其中,二人均是现出了百感交集之色。 裴嶷回头问道:“主公,听闻明军于百里外的桑邱筑城?” 慕容廆的眼神有了些阴沉,明军筑桑邱城,明显不怀好意,但是他不敢主动动手,生怕给杨彦制造口实,只能搞些小动作。 因筑城的主力是羯人,他曾派出归附的羯人秘密劝说,可出乎他的意料,竟无一人来降,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道理很简单,羯人原是匈奴的奴隶,骨子里有种奴性,接连数战,被明军打怕了,深深的畏服,不是到必死的绝境,没有谁敢于背叛。 而明军虽然拿羯人筑城,但肚子能吃饱,每日工作五到六个时辰,有充分的时间休息,并不算虐待,筑过城将打散入梁州安置,也算是善终,因此羯人没必要铤而走险。 “哼!” 慕容廆哼道:“怕他作甚,燕山地形复杂,我据蓟城,以燕山以倚,占据地利,且此战关乎我部生死存亡,将士必效死破敌,有人和在手,且我部无过,明王若冒然来攻,不得天时,纵使天时亦不在我,而我有地利人和在手,或能大破明军。” “嗯~~” 裴嶷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这时,一骑驰来,一名骑士飞身下马,施礼道:“报主公,洛阳来使宣敕,请主公速去!” “哦?” 二人交换了个迟疑的眼神,慕容廆沉声道:“老夫去去就回!”随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裴嶷心中,隐有不妙的预感涌出。 果然,约半个时辰之后,慕容廆阴沉着脸回来了,裴嶷连忙问道:“主公,明王可是宣你入京?” “不错!” 慕容廆点点头道:“明王拜老夫为司空,入洛阳为职。” “那……” 裴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面现焦急之色。 其实他的心里,还是有些希望慕容廆去洛阳为官的,一来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与杨彦撕破脸,二来,他是慕容部的首席谋士啊,又是河东裴氏出身,慕容廆去了洛阳,不可能再回来,那他或有可能,把慕容部渐渐地掌握在手上,毕竟慕容部除了慕容氏族人,还有数十万晋人。 在晋人中,他裴嶷的声望还是很高的。 慕容廆冷声道:“老夫父以身体不适不由,婉言谢绝。” 裴嶷心里微微一沉,便道:“看来明王不久后,将挥军来攻了。” 要说心里不发怵是不可能的,慕容部几斤几两,慕容廆心里有数,如有一丝可能,他都不愿与杨彦动手,但现实是,杨彦正在一步步的把他往死路上逼,一步退,步步退,直到身后是万丈深渊,退无可退。 与其如此,不如宁死一搏。 不过在表面上,慕容廆强撑着哼道:“怕什么,我军有燕山为恃,再着元真必务说着美川王来援。” “诺!” 有亲随飞驰而去。 …… 杨彦征召慕容廆不至,洛阳凡是有点眼力的,都知道明军要对幽燕用兵了,果不其然,消息传回没几日,延尉刘隗上奏,指控当年于易水溺死八千女子的主谋实是慕容廆,要求杨彦办慕容廆欺君之罪,群臣也纷纷声讨,于是,杨彦收回赐予慕容廆的一切职务,并下檄文,命其入京请罪。 慕容廆自然不从,刹那间,战争的阴云就布满了幽燕上空。 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今年冬季,杨彦并未出征,因为宋袆与陆蕙芷在杨彦回来不久就怀上了,而预产期,是在年后的二月,杨彦思来想去,宋袆已经过了三十,年龄比裴妃当初生孩子还大些,而且身子骨瘦弱,整个怀孕期间,除了肚子大,竟然没有明显的发胖,他害怕了。 他担心出征在外,听到一尸两命的消息,决定亲手为宋袆接生。 当然了,这需要保密,否则传了出去,群臣铁定要批评杨彦荒诞不经。 这一天是二月十四日,洛阳宫,东暖阁之内,一派忙碌而又紧张的氛围。 “快打热水来,再带几片白布,先用沸水煮透!” 柳兰子大声唤道。 “知道了。” 怜香一溜烟跑了出去。 其因保密性,宋袆生产连婢女都没用,而是由荀灌和柳兰子助产,另有几个口风紧的女千牛卫辅助。 宋袆被绑在产床上,面色惨白,眉心紧紧拧成一团,嘴里虽咬着布条,但仍是时断时续的发出痛苦的声音,她的一只手被杨彦握着,另一只手紧紧反抓住床褥,腰背垫着一只软枕,胸腹敞开,挺着大大的肚子,下面是光的,双脚张开固定在两边的踏板上,那处正一阵阵的痉挛收缩,种种迹象表明,此时已是临盆前的最关键时刻。 在床的不远处,站着肚子也不算小的陆蕙芷及家中诸女,带着紧张之色。 荀灌看了眼杨彦,叹了口气:“杨彦之,你还是出去算了,女人生孩子要出血,不吉利的,这里有我和兰子,宋娘子真要出问题,叫你也不迟。” 杨彦摇摇头道:“女郎,这你也信?要说见血不吉利,咱们谁不是满手血腥,也没见受了报应,其实生孩子出的血根本谈不上污秽,与别处的血又有哪里不同?” 宋袆勉强睁开眼睛,看向杨彦的目光中带着些不安,杨彦的大手紧了紧,微微笑道:“别怕,有我坐镇不会有事的。” “嗯!” 宋袆略一点头,美眸中洋溢着浓浓的情义。 屋内渐渐荡漾起了一派温情,可就在这时,柳兰子突然叫道:“哎呀,看到了,看到了,宋娘子快用力!” 顿时,气氛再度陷入紧张,宋袆亦是一瞬间表情变得狞狰扭曲,指甲都死死抠进了床褥里! 杨彦到底是医生出身,心头的那一丝紧张,很快的就被抛去了一边,心静如水,按步就班的操作。 看着身为大王的杨彦在自己身下捣鼓,宋袆神奇般的忘记了疼痛,眼角渐渐有泪水渗出,这无疑是一种非常好的状态,杨彦加快了动作。 不片刻,“啊呜~~”一阵清亮的哭身传来,柳兰子高高托起了一个手舞足蹈的女婴。 “呜呜~~” 宋袆终于情难自禁,掩面痛哭。 靳月华则是暗暗叹了口气,望向了自己的肚子,无论杨彦怎么用力,她就是怀不了孕,杨彦也暗感无奈,这多半与那次堕胎的关系很大,而女性不孕不育的机理到现在有很多都说不清楚,有生理上的,也有心理上的,甚至还有什么毛病都查不出来的无厘头不孕! 杨彦只能向靳月华笑了笑。 第七九五章 趁夜烧田 (谢谢好友书友161219200000574的月票~~) 三月中旬,杨彦领于药、韩晃、张健、管商等诸多将领,率十五万大军离开了洛阳,向蓟行去,目前家中就只有靳月华、孙媚和菱香尚未有孕,杨彦索性全带上了。 实际上靳月华也知道自己多半是怀不上,不过杨彦再一次把她带在身边,仍是让她欣喜不己,又隐隐抱着期望,同时杨彦还把年仅十六岁的荀蕤给带上了,虽然没给任何职务,就是个小跟班,可这也让荀灌大为满意。 经过一个月的行军,四月中旬,全军抵达了蓟。 听得明军到来,慕容廆不敢殆慢,以最快的速度奔上城头,放眼下望,十来万明军陈于数里外,正安营扎寨。 虽然慕容廆早料到了会有今日,可是真见着明军,仍是禁不住的紧张。 “大王,那人可是慕容廆?” 荀蕤放下望远镜,指着城头一人问道。 荀蕤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这一路行来,那一望无际的河北大平原给他带来了无以伦比的新鲜感,同时还有种说不出的意气风发,他曾向杨彦表示,最为钦佩霍去病,其中的喻意不用多说。 杨彦看在荀灌的面子上,也愿意提拨荀蕤,他倒是不担心权臣外戚的问题,只要他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未来根本不怕权臣做手脚,因为太上皇还在,还有海外藩王。 这时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人。” 慕容廆近年六旬,泛黄的胡须染上了层层霜白,紫膛色的脸面沟壑重重,不过那双眼睛仍是炯炯有神。 荀蕤猛一拱手:“大王,蕤愿为大王去训斥此老贼。” 杨彦摆摆手道:“和他多说作甚,孤知道你口才不错,再练个几年不会比你那族叔差,万一被你说降,反缚出城,那孤这十来万大军岂不是白来一趟?” 荀蕤和荀崧的老成不同,与荀邃有几分相近,说话一套一套,在建康的同辈圈子里,闯出了擅清谈的名气,他也不知杨彦是夸他还是警告他,揉了揉后脑壳,目光有些迷茫。 实际上杨彦带荀蕤出征,羡煞了诸多公卿,其中郗鉴最急,奈何他的长子郗愔虽与荀蕤的年龄差不多,却生性沉默寡言,好老庄之道,整日里画符修仙,神神叨叨,甚至有一回,他自觉修仙有成,照着道经辟谷,差点把自己活活饿死,这可把郗鉴给气的三天吃不下饭。 要知道,虽然郗迈和周翼受杨彦重用,可那毕竟是一个侄子,一个外甥,血缘上差了一层。 如今郗鉴对郗愔几乎死了心,把希望寄托在了还不到十岁的郗昙身上。 荀灌则是看着荀蕤的神色,暗暗摇了摇头,从旁解释道:“他这人啊,就没打算放过慕容部,慕容廆若降了,慕容部可得保全,你明白了吧?” “噢!” 荀蕤点了点头。 城头上,慕容廆一直注视着下方,别看他摆出了背水一战的姿态,但要是杨彦愿意赦免他,并承诺不再召他入京,或许他会好好考虑重新归降的问题,他就等着杨彦派人来喊话呢,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渐渐地,脸面竟现出了一丝焦急之色。 裴嶷暗暗叹了口气,劝道:“主公,明王大军云集,寨中杀气腾腾,或是存了赶尽杀绝之心啊。” 慕容廆浑身一震,不由暗骂自己被城下的大军夺了心志,想想也是,十来万明军不远千里赶来,又是杨彦亲领,怎么可能放自己一条生路呢,于是问道:“文冀可有破敌良策?” 裴嶷捋须道:“若是明军主动攻城,或可借城内屋舍打巷战,消耗他的兵力,撑到高句丽来援,不过,裴某观明王似无攻城之意,而今即将麦收,又何必留着资敌?依某之见,不如夜晚遣些好手缒出城池,一把火烧了了事。” 慕容廆略一沉吟,便转头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道:“明王或许会有防备,小心点,贤侄,此事交你来安排。” 此人名为封抽,出身于渤海封氏,其父封释,曾任东夷校尉,与慕容廆有深交,死后,其子封悛与封抽赶来效力,受其重用。 在历史上,封氏接连为几个燕国效力,与慕容部的关系极其紧密。 “诺!” 封抽心情复杂的应下。 他看着城下那森严的兵甲也是心里发怵,并非没有一点转投明国的心思,可是慕容廆连贤侄都喊出来了,明显就是示以恩宠,而且河北士人无一得杨彦重用,也让他犹豫不决。 …… 蓟的地形以平原为主,但不是所有的平原都能高产,蓟西南土地较为肥沃,过了城池,越往东北越是贫瘠,由于慕容廆暂时无心打理蓟,自然倾向于耕作肥沃的土地,耕地大多集中在西南方。 明军也集结在了西南方向,那一望无际的麦田绿中带着黄,正处于成熟的最后阶段,荀蕤似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提醒道:“大王,您说慕容廆会否趁夜派人烧毁麦田?” 杨彦点点头道:“令远(荀蕤表字)言之有理,这样罢,此事交你安排,孤让荀虎和兰子暂时听你调令,如有人缒城而出,尽量抓活的。” “诺!” 荀蕤那白净的面庞刹那间胀的通红,兴奋的重重一拱手。 荀灌却是秀眉拧了拧,瞥了眼大弟道:“令远年齿尚幼,骤然担此重担,搞砸了怎么办?” “阿姊!” 荀蕤急道:“大王都信我,难道你还不信我?” 其实杨彦很想让荀蕤改口叫自己姊夫,可古人没这个自觉,而且荀蕤也不是什么寻常出身,要是自己拿捏一下,强迫他喊姊夫,就怕他一根筋直性子,到时闹的大家都不愉快,想想还是算了,笑道:“女郎当年单骑往襄阳求援,不是比令弟年岁还小?荀公都没说什么,难道女郎的眼光不如荀公?” 荀灌这一生,只有这件事引起为傲,实际上宛城城周六十里,当时杜曾的兵马也不多,没有能力围城,运气不是太差谁都能跑出去搬救兵,与荀蕤的性质不一样,不过听到杨彦夸赞自己,还是得意的哼了哼:“令远那你可得小心点。” “嗯!” 荀蕤猛一点头,随即便与荀虎和柳兰子去一边布置起来。 荀虎是荀家旧将,与荀蕤沟通不成问题,柳兰子看在荀灌的面子上,也不会刁难荀蕤,一个个构想迸出,又陆续的完善,不知不觉中,天色黑了。 到了深夜,漆黑的蓟城城头扔下数条绳索,一道道黑影小心翼翼攀了下来,约有三十来人,当头一人向西南方望了望,压低声音道:“明军驻扎在那里,分散开,从左右绕,烧了麦田便是大功一件,主公重重有赏!” “诺!” 低低的应诺声响起。 领头那人挥了挥手,黑影纷纷猫着腰,散入了黑夜当中。 这些人全都身穿黑衣,背着黑色的小包裹,装有预先分成数十份的火油,用时只须把袋口的活扣解开即可,方便无比。 黑影在黑夜里穿行,尽管是平原,但很难发现,除非预先布置下人手,荀蕤使用的便是守株待兔的笨法子,除了有军队驻扎的麦田正前方与右侧,后侧与左侧每一两百步就布置一名人手,潜伏在麦田的土埂下。 “嗯?” 一名潜伏的千牛卫突然心中一动,远处渐渐地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还停在自己的头顶上,于是偷偷抬眼看去,有两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似要从背上掏出什么,当即身形爆起,一记掌刀劈晕一个,又趁势腰身一拧,趁着第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一脚踢在了太阳穴上。 太阳穴为致命穴位,被重击有可能致死,可这名千牛卫把握好了分寸,仅仅是打晕。 不片刻,远处陆续传来了闷响,甚至还有火光一闪,隐约有惨叫发出。 原本那三十来名黑衣人算好了时间与行走快慢,约定同时点火,但是突发的异动使剩下的人意识到,行动失败了。 领头者低喝道:“明人早有防备,撤!” 第七九六章 亲赴丸都 (谢谢好友淮南老夏的月票,好友路西法鲁的两张月票~~) 夜空中,突然响起了几声令人心悸的夜枭叫声,这是封抽拟定的撤退信号,可这声音,也使得埋伏的千牛卫再无顾忌,纷纷大喊着冲杀,以数百人追剿起那可怜巴巴的二十来人。 慕容部众身穿的黑衣对千牛卫来说近乎于无用,除非不动,一动就暴露身形,最终除了几人幸运的脱逃,有近三十人被抓到了杨彦面前。 “嗯,干的不错!” 杨彦向荀蕤递了个赞许的目光,便看了过去。 脚下一堆俘虏,脸面带着不安,几名伤势严重的正由女千牛卫包扎伤口。 略一扫视之后,杨彦问道:“你们当中可都是出身于慕容氏?慕容部姓慕容的到底有多少人?” 其中一人拱了拱手:“回大王,慕容氏是族名,其实部族中的许多平民与中小部族虽同为鲜卑,却大多不姓慕容,而是由祖上流传下来又经改动过的姓氏,如费、贺若、仇、丁等等。 之所以族名为慕容是因慕容氏乃部族中最强的一支,这与拓跋氏类似,如拓跋部由中,便有贺兰、贺马角、普六茹诸姓,真正有资格以拓跋为姓者十不足一,慕容部中,姓慕容者更少,因为族中尚有数十万晋人,就拿咱们来说,罪将名丁检,是慕容部的别姓,那边五个是丁零人,那八个是库莫奚人,那九个是晋人遗民,他是契丹人,真正姓慕容的一个都没有。” 随着丁检的卖力介绍,杨彦大致摸清了慕容部的种族构成,原本他是打算对慕容部赶尽杀绝,不过从这些俘虏的表现来看,对于本族并没有太强的归属感,差不多有奶就是娘,那么,是不是可以归化为自己的百姓呢? 毕竟杨彦对羯人和匈奴都未斩尽杀绝,在他的计划中,拓跋氏也将留在草原,因此放慕容部一马也不显得突兀。 羯人来自于中亚,即便把中原的羯人杀绝,将来那一大票斯坦还是会有人过来,除非他把中亚白种人杀绝,而这显然不可能。 同时羯人在石勒当政时期,还好些,至少石勒披着层礼贤下士的外衣,真正残暴是到了石虎称帝时期,再到候景血洗江东,作的孽太大,羯人才被天下厌弃,人人喊杀。 可这没多大用,到了唐朝,与羯人同宗的栗特人,石国人又流进了中原,并且曾大掠长安的回纥,要说与羯人没有血缘关系,鬼才信。 有鉴于此,杨彦对慕容部的杀绝计划做起了调整,关键之处,在于他要分封诸子往海外立国,分一个人,就要带走数万人,假如他有几十个儿子出去,百万人口就流失了,在这种情况下,归化成了最好的选择。 当然,对于如高句丽、新罗、百济等与华夏无关的种族,杨彦不可能归化,而如慕容部中的附属部族、如丁零、契丹可以给一个归化的机会,但只限于平民,贵族与头人必须清除。 杨彦存了试一试的心思,面色一沉,问道:“丁检,念在你等并未真烧了麦田,孤便给一个机会,你们可愿归顺于孤?” 近三十人浑身一震,齐齐望向了丁检,目中的意味不须多说。 丁检连忙领着众人跪倒在地,大声道:“早闻大王仁义之名,我等愿归随大明,为大王效力!” “好!” 杨彦脸上绽出一丝笑容,双手微抬:“都起来罢,自今日起,就是自家人了,荀虎,替孤摆酒招待,为他们压压惊!” “多谢大王!” 这些人都是斥候,连声称谢之后,被荀虎领了出去。 …… 丸都山城! 高句丽美川王接到来报,说是慕容皝求见,这倒是把他惊的不轻。 虽然双方暂时停战了,却还是敌对的关系。 其实高句丽也不是非要和慕容部为敌,丸都山城距慕容部都城大棘城足有一千三百里之遥,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当地又人口稀少,本是八杆子也打不着,主要还是出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心理。 慕容部崛起太快了,高句丽感受到了威胁,故时常与宇文部联手,共击慕容氏。 不过就目前而言,高句丽的扩张方向放在朝鲜半岛,美川王当政的第三年,即晋太安元年(302年),率军三万侵入玄菟郡,营建平壤,十年后,袭取辽东郡,又过三年,袭取乐浪,次年,入侵带方,一年后攻克玄菟城,至此,原汉四郡全部被高句丽吞并,高句丽开始与百济和斯卢斯罗隔阿利水对恃,并不时爆发战争。 因此当慕容皝表达了停战的意原之后,美川王很快就与之达成了协议,双方罢兵止弋,但是在说服美川王与自己合力共拒明军方面,慕容皝没有任何进展。 美川王认为,哪怕辽东的基业尽失,他也可以退入朝鲜半岛,没必要和明军死磕,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刘赵和羯赵相继倒在了明军的铁蹄之下,区区高句丽拿什么去对抗明军? 同时他也不觉得杨彦会对荒僻的辽东产生多大的兴趣,大不了称臣便是。 本来慕容皝还想再拖拖,但是刚刚接到信使来报,明军已经兵临蓟城,拖不下去了,因此慕容皝横下一条心,冒险来丸都山城,说服美川王,并表示诚意。 “哼!” 美川王哼道:“慕容元真好大的胆子,他是来找死么?” 崔毖从旁劝道:“大王,慕容皝既然来见,出于礼节,大王也不好拒之门外,先见见便是,照臣所料,必是劝说大王共拒明军,不行就回绝了他。” 崔毖与崔访同为清河崔氏,但彼此间的血缘关系就和裴妃裴嶷、荀崧荀邃差不多,此人是死于曹操之手的名士崔琰曾孙,幽州刺史王浚的妻舅,平州刺史、晋室最后一任东夷校尉。 崔毖任职其时恰逢北方战乱不休,他认为自己是正宗晋人,又是清河崔氏,欲以此招纳流亡晋人,割据一方,不料流民多数投奔慕容廆,使他大为不满,认为是慕容廆强扣流民,于是游说宇文部、段部和高句丽三方攻打慕容廆。 后慕容廆以离间计大破联军,崔毖惧慕容廆报复,率亲族部曲数千人逃亡高句丽,历名上,其后人留居朝鲜,为朝鲜崔姓的始祖,据说朝鲜大将崔龙海就是崔毖的后代。 “嗯~~” 美川王想想也是,向外唤道:“请他进来!” “诺!” 一名侍从匆匆而去,美川王也召集群臣上殿,两边一溜排,站的满满。 不多时,慕容皝阔步入殿,向左右一扫,暗暗冷笑,便向上拱了拱手:“晋冠军将军、左贤王拜见高句丽美川王。” 慕容皝在晋建武年间,被授予了一系列官职,如今已经与明国翻了脸,慕容部上上下下又拾起了晋室的旧爵。 美川王面无表情的问道:“三郎君见孤是为何事?” 这话很不礼貌,但慕容皝也不在意,不急不忙道:“自是向美川王求援。” “哈哈哈哈~~” 仿佛听到了天下间最好笑的事情,美川王放声狂笑,殿内的一众文武也是满堂轰笑,只有慕容皝面带微微笑,仿佛在看耍猴。 笑了一阵子,美川王自觉无趣,却强撑着目中现出戏谑之色,嘴角含笑问道:“三郎君几次向孤求援,今次又亲身而至,想必是有把握说服孤了?” 慕容皝道:“明王率军抵蓟,我父自知力弱。难以独挡明军,故遣某来请求美川王发兵援助,只要明白人,就该知如何选择!” 美川王冷哼一声:“你部不是明人的敌手,与孤何干?何况我高句丽与明国无怨无仇,若明王大军来攻,俯首称臣便是,孤倒不信,明王会对辽东这千里山林感兴趣。” 慕容皝却是摆手道:“某认为,美川王必会救援!” 美川王怒极而笑:“你说说看,你的自信从何而来?孤今日就把话摞下,哪怕你巧舌如簧,孤还不至于拿我高句丽百姓的性命当作儿戏!” 两边文武均是连连点头,吃饱了撑着,才去和明军为敌。 第七九七章 高句丽史 笑声在空荡的大殿内回荡,其实很多人是强撑着干笑,干笑是最无聊的,明明不好笑,还要笑,笑出来连自己都尴尬,偏偏慕容皝面无表情,一点都不配合,渐渐地,笑声停了下来。 偶尔还有人嘿嘿,嘎嘎干笑两下,随即就捂住了嘴。 慕容皝这才道:“美川王恐有所不知,洛阳已传来消息,明王有意在诸子成年之后,效法周王室,把子嗣分封往中原以外立国为王。” “什么?” 美川王神色一变。 慕容皝接着道:“不知美川王想过没有,明王倘若把子嗣分封往辽东,或平壤,高句丽如何是好?若不兵戎相见,难道把祖宗的江山拱手相让,某以为,美川王尚不至于如此不智。” 美川王哼道:“明王怎会看中那等苦寒之地?” 慕容皝冷冷一笑:“某记得,明王尚未发迹之前,曾领军潜入阿利水以南,大掠一通!” 美川王神色再变。 是的,东海军进入过朝鲜半岛,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尤其不是走陆路,泛海而来,这就意味着,明军随时随地可以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渡海进入浿水(今朝鲜大同江),兵临平壤。 浿水的河床极深,水流含沙量低,几无淤积,完全可以行驶大型战舰,这真是被人用刀顶在了腰眼上。 慕容皝看着美川王的神色,暗道一声有戏,又道:“美川王莫要忘记,浿水以北,皆为汉四郡故土,明王很可能打着收服故土的名义出兵平壤,此时你我不联手,若我被灭,王安能独存乎?” 美川王再也不那么笃定,不过当着慕容皝的面,他不会表现出来,而是哈哈狂笑:“我高句丽自东明圣王(朱蒙)立国以来便苦难深重,最初败于辽东太守公孙渊之手,东川王二十一年(公元244年),曹魏遣毌丘俭焚丸都山城。 烽上王二年(公元293年),你父突袭,烽上王出逃! 孤继位的第二十一年(公元320年),你弟慕容仁又两次大掠我境。 我高句丽立国的三百余年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也没见谁把我高句丽灭了国,你今前来,不安好心,孤本该取你头颅,但念在你部将遭大难,孤不便落井下石,今日放你回去,转告那老儿,想让我高句丽人替他送死,休想!” 在美川王嘴里,高句丽的历史是一部屈辱史,无辜而又苦难,殿内诸人心中共鸣,怒目瞪向了慕容皝,仿佛真的被欺压了几百年,但他们忘了一个事实,正是高句丽不断的向辽东扩张势力,侵袭辽东百姓,才迫使公孙渊与毌丘俭先后反击,与慕容部的战争也是高句丽率先挑起。 无非是屡战屡败,吃了大亏,高句丽才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受害者。 慕容皝并不揭穿,哈哈一笑:“美川王,过去的恩怨还提他作甚?某只想提醒于美川王,今次不同于往昔,我慕容部若亡,明王必攻你丸都山城,你不要拿穷乡僻壤说事,当年汉武帝攻西域漠北,该地漫天风沙,比之辽东还不如,汉武帝图的什么? 不就是一个开疆拓土的美名? 而明王功绩远超汉武,此人怎甘心落于汉武之后? 再从明王手段来看,连身为盟友的拓跋部都能设计暗算,纵使你高句丽降了他,某只问一句,可能安寝否?” “这……” 美川王神色一滞。 确实,杨彦在国内身负贤德的美名,与尧舜并列,他也当之无愧,周边部族一度以为,杨彦真是个好老人,但是在拓跋部八万精锐陷于并州之后,一切都变了,一个不按规矩出牌,不择手段,背信弃义的强力君主,就问你怕不怕? “呵~~” 慕容皝呵的一笑,又道:“若明军来攻,高句丽必不敌,或许美川王以为,无非是及时退走,丸都山城再被焚毁一次罢了,可是美川王想过没有,今次可有退路? 往北、是库莫奚与肃慎的地盘,这两部于山野间奔跑如飞,以剽悍见长,高句丽进入北部山林,未必是其对手,既便美川王英明神武,带领族人击败两部,也将陷入长期征伐当中,而库莫奚与肃慎野蛮蒙昧,高句丽与野蛮人作战能得到什么?只能在漫长的消耗中愈发贫弱。 往南,是半岛,你若去,更是自寻死路,明军有规模庞大的水军,倘若明王以重兵守着半岛西段,辅以水军入岛剿杀,凭着那狭窄的地形,除了跳海喂鱼,还能上哪儿去? 美川王,另据我得知,明王将以蓟营建北京,规模不下于洛阳长安,以加强对辽东的控制,辽东局势即将大变啊,纵是求苟安亦不可得,一个强盛的中原王朝岂能容你高句丽于边境为祸? 明王心黑手辣,翻脸无情,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某最后奉劝一句,我慕容部与你高句丽实力相当,战战和和,无伤大雅,可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 “这……” 美川王再也没法装作镇定了,慕容皝确是一流水准的说客,寥寥数语击中了他的软肋,以往高句丽的倚仗是中原对半岛不了解,打不过可以逃入半岛,待风声平息再悄悄潜回辽东。 就如毌丘俭焚毁丸都山城之后,以为高句丽已被灭国才收兵回返,使得高句丽如块狗皮膏药般,粘上驱之不走,可是杨彦不同,他去过半岛,既使能去一次,为何不能去第二次? 高句丽逃窜入半岛,形同于自己钻入了口袋,除非东渡大海避入倭岛,但明军有强劲的水军,高句丽未必有机会平安渡海,而且倭人也不是良善之辈,必然会攻杀、压榨、奴役高句丽军民,总之,渡海入倭岛是最后的选择。 美川王又看向了殿内文武,那因欺压了几百年而来的悲愤之气竟消散无踪,被不安与恐惧取代,其实这不难理解,当无路可逃之时,或有人会选择拼死一搏,死也要溅敌人一身血,只是斗志再旺也有个限度,敌人强大到不可战胜,这份斗志便会轰然坍塌,转化为极度的软弱。 归根结底,是心灵崩溃了,心比身更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着强大的不屈心灵。 而高句丽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血性的种族,他们自以为坚忍,实则内心脆弱,不敢面对强敌,看高句丽数百年来的行为就知道,高句丽人擅长小偷小摸,喜欢干上不得台面的事,这样的种族,永远不可能堂堂正正,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中,要么被灭族,要么被奴役,除此之外,再无第三条路。 其实高句丽之所以能与慕容氏反复纠缠,一是两者相距较远,辽东的冬季又格外漫长,古时的战役非常消耗时间,慕容部如果倾尽全力与高句丽扛上,后勤补给难以承受,甚至有可能因粮草断绝,精锐尽丧于冰天雪地中。 基本上与高句丽作战,慕容部的战术以一波流为主,发动骑兵突袭,打赢了趁胜追击,打不赢立刻退走,不可能与高句丽打烂仗。 其二是混水摸鱼,早先辽东幽燕的势力非常繁杂,有慕容部,羯人,宇文部,王浚残部,还有邵续等效忠晋室的武装力量,高句丽可以周旋于其间,合纵联横,共击慕容。 但明国是个庞然大物,没必要如慕容部那般取巧,也不可能给高句丽合纵联横的机会,只会堂堂正正的平推。 美川王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叹了口气道:“孤岂能不知唇亡齿寒之理,只是集你我两家之手,恐怕也不是明军的对手啊。” 慕容皝摆摆手道:“美川王没必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我两家,合兵十余万,羯赵覆灭后,数万羯人被我父收拢,彼等与明王有灭国之仇,亦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如此一来,我方能集二十万大军,于燕山予明军迎头痛击,只求胜过一场,教他再不敢染指幽燕辽东。” 第七九八章 欲盖弥彰 (谢谢好友东海令狐冲的月票~~) 美川王其实挺郁闷的,高句丽崛起于汉末,当时中土大乱,谁也顾不了他,曹魏虽然强盛,但大敌是季汉与孙吴,不可能花费诺大精力在冰天雪地里与高句丽周旋。 至于公孙渊与毌丘俭,说到底是地方豪强,本身实力有限,击败高句丽不难,灭去则有心无力,更何况边地将领或多或少都有养寇自重的心思,真灭了高句丽,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到了晋室,虽一统天下,可晋武帝天生耳根子软,又是仁德之主,一封降表,就能让武帝龙心大悦,更不可能对高句丽用兵。 及至晋室轰然垮塌,又逢雄心万丈的美川王继位,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在经营半岛的同时,不忘蚕食辽东,虽然惹上了慕容部这个大敌,不过美川王并不担心,此人深得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游击战精粹,结果也是如此,慕容部不管击败过多少回高句丽,都动摇不了高句丽的根基。 而今,老虎来了,明庭就是山林中的东北虎,一些狐狸土狼能不害怕么? 美川王被说动了心,不过还是问道:“仅凭你我两家,未必足够,能否联结拓跋氏?惟氏八万精兵被明王诱入并州,尸骨无存,想必拓跋氏不会放过复仇良机。” 慕容皝苦笑道:“自惟氏死后,拓跋部一盘散沙,不瞒美川王,某也曾试着劝说拓跋部与我联手,却无人有担当,其所作托辞,要么是惧明军势大,要么是担心率部出战,族中老弱妇孺被人所趁,甚至有些大人不满惟氏,对惟氏之死,乐见其成。” “哎~~竖子不堪与谋啊!” 说着,慕容重重叹了口气,又道:“美川王也莫要太过担心,此战我已有了计较,高句丽不必与明军正面作战,可埋伏于燕山当中,我父会择机向明军挑战,你我再适时杀出,料来能有个六七分的取胜把握。” “也罢!” 美川王猛一咬牙:“今日我高句丽就与你慕容部歃血为盟!” …… 自明军主力于四月中旬抵达之后,十来万大军再无动静,并且连城池都不围,只驻扎于蓟的西南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摆出了一副等待高句丽援军前来,毕其功于一役的姿态。 不知不觉中,五月过去了,一个消息在蓟流传开来,美川王拒绝了慕容部的求援,并打算与明军接触,愿向明国献表称臣,据说慕容廆气的破口大骂,骂美川王高乙弗不识好歹,早晚死无葬身之地。 杨彦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眉头一皱,沉吟起来,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能为一方霸主者,几乎没有庸人,美川王虽然屡吃败仗,可那是高句丽军的战斗力不强,与他没多大关系,而此人能在高句丽史上书下浓重的一笔,不可能是一碌碌无为之辈,杨彦不信美川王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荀蕤也从旁哼道:“大王,高句丽的伎俩着实拙劣,欲盖弥彰过了头,多半已经有伏兵潜入了小燕山中。” 杨彦点了点头:“孤也不认为高乙弗会犯傻,来人,把丁检几人叫来!” “诺!” 有千牛卫匆匆而去。 不多时,以丁检为首的近三十名降卒奔了过来。 因着斥候的底子,杨彦直接把人编入了千牛卫,天天在一起训练,个个哭爹喊娘,随便揪出一个都敢发誓,自出生以来,从未吃过如此大的苦,不过荀虎会时常给他们描绘当千牛卫的美好前景。 千牛卫相当于杨彦的禁卫,不提丰厚的待遇,光那份荣耀就值得让人拼命,而且杨彦曾透出口风,以后要将千牛卫与司隶校尉合而为一。 司隶校尉始置于汉武帝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秩二千石,率领由一千二百名中都官徒隶组成的精兵,是监督京师和京城周边的秘密监察官,其不畏权贵,刚正不阿,有弹纠权,是个人见人怕的角色。 两者结合在一起,就是锦衣卫。 就冲着这份美好的前途,再大的苦也要咬牙坚持啊。 当然了,杨彦不会把锦衣卫搞的象明朝那样天怒人怨,作为现代人,他有的是温和的监察手段,再退一步说,他也没必要搞太严厉的监察,汉武帝设司隶校尉的初衷主要还是查办贪官污吏,可这只要从经济层面上加以控制就可以了,随着未来的经济一步步走向成熟,杨彦也会逐步完善会计制度,适时推出审计。 而如明朝那样,直接把锦衣卫派驻到大臣的家里当门房,完全是不讨好还招人恨的行为。 杨彦似笑非笑的打量了片刻,点点头道:“不错,筋骨与精神面貌都强了不少,丁检,孤问你,蓟附近有何处适合藏兵?” 丁检想都不想道:“自然是燕山啊,不过燕山有大小之分,大燕山在蓟西北,连绵千里,最宽达五百里,山势陡峭,北缓南陡,沟谷狭窄,几无人烟,其中卢龙塞(今喜峰口)为兵家必争之地,当年曹孟德征乌桓,便经由此塞,若于大燕山藏兵,末将敢保证,即便是神仙下凡都找不着,但是由卢龙塞至蓟有一百来里,若大王攻蓟,必赶不急来援,失去了奇兵之效。 故以末将之见,若要在蓟附近藏兵,不出于西面的小燕山(今北京房山区),小燕山距蓟四五十里,百丈以上的山头十来座,方圆百里,乃太行山支脉,与大燕山并无联系,且山中多谷地,地形复杂,若非有心,寻常人绝难猜到山里会藏有重兵。” “哦?” 杨彦动容道:“丁检,孤怀疑高句丽人藏于小燕山,今交你个任务,带着弟兄们入山搜索,如能于日出之前寻到高句丽人,计一等功,三日之内搜出,计二等功,寻不出的话……” 说着,杨彦略一沉吟,又道:“孤以半月为限,每座山谷都要跑遍,确定无高句丽伏兵依然计二等功,如何?” 杨彦在工匠中,推行一到五等功制,这些年下来,相当一部分技艺精湛的工匠不仅去除了奴籍,还获得了官职,从事相关方面的领导与研究工作,后来他又推广到军中,五等功制作为立功受赏的依据。 刹那间,以丁检为首的降卒们,现出了振奋之色。 如果小燕山真藏有高句丽伏兵,并于今夜找出的话,那可是一等功啊,这不仅仅是加官进爵,在财物美女的分配上也享有优先权,他们对明军分美人儿的传统羡艳不己。 丁检赶紧拱手:“请大王放心,咱们这些人,八成都是幽州百姓,习惯了在山野中奔跑,一夜工夫虽不敢说把小燕山搜遍,但搜个六七分不成问题。” 杨彦叮嘱道:“你们准备下,从后寨绕出去,小心为上,匆要暴露行踪,孤再让候昭领三十名兄弟跟随。” “诺!” 众人施礼离去。 第七九九章 山中寻敌 蓟因残破不堪,打巷战可以,但长期驻扎在瓦砾堆中,任谁都吃不消,尤其是前一阵子连下了两场暴雨,城里处处水坑,污水横流,再加上垃圾粪便,天气炎热,整个一人间地狱,慕容廆没办法,只得把大部分的军卒驻于城外,每日里全副戒备,十二个时辰都有人观察明军动静,生怕杨彦趁夜来攻。 太阳渐渐落山,天空中现出了半片透明的月亮,在小燕山的一处山谷内,弥漫着肃杀的氛围,除了远处偶尔的几声马匹嘶鸣,竟连蝉虫的鸣叫都没有,这是极不正常的,因为谷内布满了军队。 这正是美川王抽族中精锐,拼凑出四万骑兵,再加上慕容皝的两万精骑,合计六万大军,于五月初离开丸都山城,昼伏夜行,于中旬经古北口过了大燕山。 当时的古北口并未修筑长城,也没有烽燧了望,它的战略价值直到北齐才被发掘出来。 确如丁检所言,大燕山距蓟过于遥远,入了古北口,联军折向东行,进入山区继续南下,直到十日前,才潜伏进入小燕山,三日后,终于寻到了一处合适的谷地。 整整七天过去,全军六万人啃干粮,喝雨水,山区的蚊虫特别厉害,尤其是盛夏时节,只能用凶猛来形容,草深林密,好多蚊子都是几年以上的老蚊子,下嘴特狠,叮上就是一个大包,而马匹被叮久了,都能被蚊虫活活叮瘦,甚至叮死也并非不可能。 更要命的是,山里的毒蛇也不少,七天来,被咬死了数十人,虽然这点人相对于六万人的大军不算什么,但死的窝囊啊,也使得军中渐渐地生出了不满情绪。 这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潜伏的困难,别说慕容皝,即便是戎马一生的美川王都未能充分预料,他作战经验丰富是不假,可钻入小燕山深处尚属首次,明显低估了这片山区的凶险。 这一刻的慕容皝面色阴沉,额头有个通红的大包,使劲挠着,身边的美川王则是眉心时松时紧,手也时不时伸到裤管里挠几下。 “娘的!” 慕容皝恨恨的骂了句。 刚入山时,慕容皝无时不刻不在脑海中演练着以大军突袭明军的战术,那因yy而来的兴奋劲,已经被这鬼日子消磨的差不多了。 美川王暗暗摇了摇头,他觉得,慕容皝过于浮燥了,有点名不符实,毕竟是年轻啊,随即劝道:“即来之,则安之,想必令尊在等一场暴雨,一旦雨来,明军的弓弩火炮将难以使用,届时便是决战之机,现在时候不早了,三郎君用了膳早点休息罢。” “嗯~~” 慕容皝点了点头,望向了天,一整日天空都是阴沉沉的,闷热异常,尤其是山谷中,一丝风都没有,坐着不动,身上都出了一层汗。 这种汗还不是大汗淋漓,而是全身仿如蒙了一层水,出不透,给人一种憋闷的感觉。 这时,一名亲随匆匆奔来,慕容皝连忙问道:“可有情况?” 那名亲随施礼道:“禀将军,据监视明军营寨的弟兄传来消息,暂未有动静!” 美川王眼睛眯了眯,问道:“明军出营入营人数可有变化?燕山脚下的暗哨可有发现明军斥候?” 那人又施一礼:“明军出营入营人数近几日一直未有大的变化,只是于正午过后,约有数十骑向东驰去,山脚下的暗哨尚未发现明军。” “下去罢!” 慕容皝挥了挥手。 “诺!” 亲随施礼离去。 慕容皝的眼里光芒闪烁,又道:“明王非是等闲之辈,小燕山距蓟仅数十里之遥,理该派人打探清楚才会行动,再照这天气看,多半在酝酿着一场暴雨,明王当能料到,家君必于雨中求战,故很可能遣人搜山。” 美川王立时大喝一声:“来人,加派一倍人手巡视!” “诺!” 几名亲随领命而去。 因着突然的命令,山谷中弥荡起了一股战前的紧张气氛,还掺杂着兴奋之情,毕竟盛夏时节隐藏在山谷中,连身为统帅的慕容皝都受不了,寻常士卒更难以忍受。 山谷潮湿,闷热,还亏得是阴天,前几日大晴天,大部分人直接暴露在阳光的直射下,这种日子受够了,每个人都迫切渴望战事的来临! …… 时间已至深夜,黑漆漆的大山影子就像一只只无声的怪兽,仿佛随时会吞噬它眼前的一切。 候昭带上三十名千牛卫与丁检等人入了小燕山之后,分为六组,十人一组,这已经是入山后的一个时辰了。 候昭、丁检与另外八人立在小燕山的一处山头上,纵目四顾,四周山势延绵伸展,山岩布上了一层银光,奇峰处处,在皎洁的月色下苍茫虚莽,景色变幻无定,极尽幽奇。 背后的深谷更是古木蓊森,挺立山坡,华盖蔽天。 其山势险要处,松柏、山榆蔚然秀拔,或积翠于山涧谷底,或扎根于峭壁危崖。 小燕山确是抱奇揽秀,夜晚更是引人入胜,不过候昭没那观赏风景的心情,要想在一夜内寻到高句丽伏兵,尽管他身为千牛备身,技艺高超,也没有十足把握。 候昭不由望向了丁检,却意外的发现,丁检与另四名降卒正伸长了鼻子四处嗅吸,有时还会凝神倾听随着山风传来的声音。 候昭忍不住道:“丁检,你们在做什么?” 丁检拱了拱手:“候将军,黑夜视线不清,要想靠眼睛寻找到高句丽伏兵几乎不可能,而高句丽若要奇袭我军,末将以为至少要预备五万兵力方有把握,故末将们一是在听周围有没有马匹呜叫,二是……” 略一迟疑,丁检接着道:“小燕山无论山谷山峰,多为嶙峋山石,土壤较少,假设高句丽有五万人马,每日将产生巨量粪便,因无处掩埋,必臭气熏天。 虽然高句丽人不可能在屯兵的山谷中拉屎撒尿,但肯定不会远,因此我等分辨气味,只要寻到了屯积粪便之处,高句丽人真正的藏兵之所将呼之欲出!” “哦~~” 候昭眼前一亮,赞道:“果然是妙,本将只考虑着由何处出山最为便捷,又要多大规模的山谷容纳高句丽伏兵,这就是大王常说的灯下黑啊,哈,强龙不压地头蛇,此话果然有理!” 丁检摸了摸后脑勺,讪笑道:‘候将军言重了,为了把握战机,高句丽人不可能距蓟过远,数万大军加上战马,数目巨大,候将军的法子才是正道,末将不过是取巧罢了。” 候昭摆摆手道:“莫要谦虚,咱们把两种法子结合起来,只需探查蓟以西的小燕山区域,定可寻到蛛丝马迹,军情紧迫,趁夜间难以视物,赶紧走吧!” 丁检九人随着候昭向另一处山头奔去。 置于深山之中,仿似进入一个超乎于人世的迷离世界,对于候昭等五名千牛卫来说,纵然身怀绝技,但在认路辨途方面,明显不如丁检等识途老马。 两队分工明确,降卒负责伸长鼻子嗅吸,侧耳倾听动静,千牛卫则小心警戒,留意是否有暗哨,又过了几座山头,仍无半点线索,渐渐地,都有些焦急,因为暴雨随时会来,在雨中被两路夹击,纵使以明军的精锐也未必讨得了好。 毕竟蓟不是长安,城外没有大片的废墟可供利用。 “等等!” 丁检突然低呼:“候将军,可闻到了什么?” 候昭伸长鼻子一嗅,侧前方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恶臭随着山风飘来,顿时剧震! “高句丽人多半在那里,由此处看,一个时辰可出山,再经数十里的平野草林直抵蓟城,若以骑兵,快马疾行,总耗时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咱们都小心点,高句丽人必布有暗哨,可别功亏一筹。” 第八零零章 制定战术 功亏一筹的后果是把小命交待在山里,每个人都是摒息凝神,但心里又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激动,这可是一等功啊,尤其是降卒的心都在砰砰乱跳。 候昭转头看了看,提醒道:“且莫激动,天大的功劳也得有命领才是自己的。” 五人浑身微震,连忙平息下心情。 丁检感激的施礼:“是我等得意忘形了,多谢候将军提醒!” 候昭摆摆手道:“你几个加入千牛卫时日尚短,日后见识多了自会习以为常,走罢。” 说着,候昭猫着腰,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其余九人紧紧跟随。 十个人并不止沿着山路走,而是走走停停,有时绕着圈子,有时还从背篓里掏只沿途捕捉的野免或者野猫等小动物任其逃窜,约摸小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再次攀上了一座山峰的山顶。 丁检满脸的钦佩之色,心有余悸的叹道:“此行还亏得有候将军与诸位弟兄,要是咱们自己前来,恐怕多半就给高句丽人擒住了,既便是侥幸逃走,也会打草惊蛇。” 候昭微笑着摇了摇头:“倒不必妄自菲薄,本将是跟着大王好几年,才渐渐学了些本事,其实你们已经很不错了,不愧是斥候出身,来,都好好找找。” 十个人伏下身子,趴着峭壁探头向下看,隐隐约约,山谷中有大片黑影,却没法分辨是林木还是营帐。 尽管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挂,可是大山的影子遮挡住了月光,就算谷内密藏军营,也难以觉察。 山头上,臭味已经很熏人了,但问题是,没法分辨具体来源,因为只有探得高句丽伏兵的准确位置,才可以协助杨彦做出正确的判断。 一名降卒信心动摇,小声道:“若是高句丽人藏于该谷,怎会一声马嘶都没有?人可以不弄出动静,可马儿不同,再是训练有素的战马,被蚊虫叮咬都会发出声音。” 身边的千牛卫不确定道:“或是另藏他处吧,毕竟人马同藏一谷,谁都吃不消啊!” 候昭眉心微锁,就在这时,或是山风因地形改变,一阵旋风突由谷内冲了出来,带出了一股恶臭,闻之欲呕,虽然本是是循着粪便味而来,可这股恶臭又有不同,分明混杂着长期没洗澡的汗馊味啊。 一个人的汗馊味不可能被山风带出如此之远,那么,数万人的味道集中在一起呢? 刹那间,丁检现出了欣喜若狂之色,低呼道:“高句丽人就在下面,候将军,咱们要不要下去,看此处的地形能否把高句丽人困死?” 候昭紧紧盯着山谷下方,好半天,才摇摇头道:“高句丽人必然布置严密,你我几无接近的可能,如果暴露行踪,身死事小,高句丽人或会因此退走,他日大王攻打丸都山城将多费手脚,因此绝不能打草惊蛇,须以最快的速度把此事回报大王。” 丁检不死心的又道:“候将军,请恕末将多言,就此退走岂不是白白放弃了围歼高句丽人的机会?末将不是贪功,而是觉得大王多半是要诱高句丽人出山谷施以突袭,相较而言,困在谷内聚歼,是不是更加容易?” 候昭耐心劝道:“大王训练千牛卫,不仅仅是身体与技能上的训练,时常也会教导做人的道理,譬如咱们现在,登上了山峦之巅,但只要往前多走一步,便会跌下万丈深渊,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丁检的脸面红了红,愧然道:“末将明白了,是见好就收,正如赌钱时赢了钱要及时收手,如果赌红了眼,会把老本都赔的净光,末将提议去谷底探察,分明是赌红了眼,是自不量力之举,何况高句丽人敢以此谷藏兵,岂会考虑不到暴露的危险?说不定已设下了诸多陷阱,多谢候将军指点!” 候昭哑然失笑:“搏戏?赌博?差不多罢,咱们赶紧回去向大王汇报。” 十人顺着来路退去,并不时的假扮夜枭鸣叫,召唤山中同伴回撤,渐渐地,远处也有了夜枭回应,不片刻,更远处又响起了夜枭的叫声。 在断断续续的鸣叫中,千牛卫陆续汇合,点齐人数之后,从侧面出了小燕山山口,步行十里,潜至一处小树林,取出战马,飞奔而去。 …… “好!” 听取了汇报,杨彦猛叫一声好,把目光投向了摊放于案上的地形图,众将纷纷围了过来。 这是一张以蓟为中心的山川地形图,西至小燕山,南至中山,东至潞县(北京通州区),北至狐奴、安乐两县(今北京市区与北京市顺义区)。 看了片刻,杨彦开声道:“候昭丁检做的不错,没有冒险去探查山谷地形,这份功劳先寄下,待歼灭了慕容部再计总功,如今几可断定,高句丽人正伏于小燕山中,引出不成问题,关键是伏击地点的选择,诸位都来说说看。” 韩晃率先拱手:“这天气越来越闷,想必一两日内便有大雨降下,慕容部理当趁雨来攻,因下雨时间难以预测,故伏击地点不能过于靠近蓟。” 管商也道:“高句丽伏兵出山谷,沿途皆为平原低丘,一路坦途,大王请看,此处有一条不知名小河,位于蓟偏西四十里,大致是南北向,河道不宽,约十来丈,骑兵涉水可过,如高句丽人着急赶路,必由此处通过。 您再看,在河西岸的南侧有一片树林,可于此处藏部分兵力,如果是寻常时分,只要稍加搜索便能发现,但末将认为,高句丽人因忙于赶路或会疏忽。 另一部分兵力可藏于河对岸小山后方,距河十里。一旦巡哨传来高句丽人渡河的消息,立刻迎上,再配合林中伏兵,前后夹击,可一战而溃之!” 杨彦左右一扫,问道:“还有没有人要补充?” 于药拱了拱手:“管将军此言甚是,末将附议。” “末将附议!” 周围陆陆续续传来了附合声。 杨彦看了眼沙漏,便猛一点头:“慕容廆在等下雨,咱们可不能等,今夜必须要把高句丽勾出来,韩晃蒲安,你二人各领一万精骑,埋伏于河西侧的树林里!” “诺!” 二人拱手应下! 杨彦又道:“管商,你领三万军出营布阵,做出阻截蓟守军出城救援的姿态,孤与于药及姚益生领四万骑奔赴河东侧的山丘后方,此时是丑时二刻(凌晨两点),所有参战人员必须于天亮前赶至预定地点,否则军法从事!” “诺!” 被点名的几人郑重应下。 杨彦挥了挥手:“困兽尚且犹斗,高句丽虽屡战屡败,但生死关头,或上下一心,决一死战,半点都疏忽不得,诸位也莫要轻视,现在各去准备,半个时辰之内出发!” 不片刻,明军营中号角连响,前寨灯火纷纷点亮,半个时辰不到,六万骑配双马,利用光亮与黑暗的强烈反差,悄悄出了后寨,另有三万军推着上千辆车驾,快速在蓟的西侧布置着阵势。 巨大的动静惊醒了慕容廆,立刻拉上裴嶷奔上城头,但见下方的明军阵地灯火通明,把整个军阵照个通透。 慕容廆沉着脸道:“杨彦之这是为何?难道他要趁夜攻城?” 裴嶷的脸色沉凝之极,幽远的目光巡视着明军阵地,叹道:“明王绝不会无故扰我,主公请看,明军车阵虽守中藏攻,却是以守为主,只怕……是为防备我军离寨出城。” “这……” 慕容廆面色剧变,不敢置信道:“难道……元真被发现了?” 裴嶷捋须道:“以明王谋而定的作风,主公还是小心些为好。” 慕容廆的神色阴晴不定,负手在城头来回走动,突然猛一咬牙:“杨彦之多半是发现了元真和美川王的踪迹,必会派兵设伏,不行,我不能坐视,要立刻发兵救援。” 第八零一章 河畔中伏 (谢谢好友纯结的小三!!的月票~~) 裴嶷没有吱声,慕容廆在吼了几嗓子之后,回头一看,不悦道:“怎么?文冀不赞成去救援?” “这……” 裴嶷吞吞吐吐道:“不知主公考虑过没有,或许明王并未想到三郎君与美川王已有伏兵潜来,也可能是有所怀疑,派人找了尚未找到,毕竟小燕山方圆数百里,藏个几万人马,没个十天半月很难发觉,故而明王只是料定一旦大雨降下,主公必去攻他,先一步调兵遣将,诱主公于雨前出击。” 说着,就向城下一指:“主公眼前所见,无非掌灯之处,黑暗中,谁能知晓明军是否设伏?主公派兵去援,中伏又该如何? 再退一步说,明王此人不可等闲视之,一旦主公出兵,或能推测出背后有伏兵,必仔细搜索小燕山。” 慕容廆顿觉心烦意燥。 裴嶷列举的可能性都能成立,这让他无所适从,也让他烦乱不安,实际上两军作战,相当程度上比的是主帅的谋略与决断能力,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有多种选择,只要选错,便是万劫不复。 偏偏此战关乎慕容部的生死,他很难抉择。 “文冀以为该当如何?” 慕容廆转头道。 裴嶷的本职是谋士,谋士只管出谋划策,正如鼎鼎有名的官渡之战,荀彧向曹操进言八胜八败论,实际上从事后来看,这完全是个巨坑,当时曹军人心浮动,粮草匮乏,几乎要崩溃了,如果不是许攸来投,提供了袁军情报,曹军侥幸偷袭乌巢成功,那么三国历史将从重新改写。 简而言之,官渡之战的胜利与荀彧的八胜八败论无关,而是来自于一次偶然的背叛,因许攸家人被审配逮捕,一怒之下,投奔敌方,出卖了东家。 就好象现代,某大校时常抛出股市必然上涨的八大理由,十大理由,甚至十二大理由,结果是一次被一次的打脸,假如袁绍先一步意识到许攸家人被捕有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索性杀了许攸,那么被打脸的就是荀彧。 在本质上,裴嶷是典型的谋士,哪敢担下如此重大的责任,非常爽快的拱了拱手:“明王每有出人意料之举,裴某不敢妄断。” 慕容廆倒没发怒,裴嶷的回答并未让他意外,他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也没指望过裴嶷真能帮自己做决断,换句话说,就算裴嶷帮他做出了选择,采不采纳还是另外一回事呢。 望着城下那灯火通明的车阵,慕容廆深吸了口气道:“此次潜入小燕山,绝无可能泄露行踪,杨彦之纵有怀疑,派人搜寻没个十天八天休想找出,也罢,老夫按兵不动,看这天,最多明日将有大雨,届时再与他决一死战!” …… 又过了一个时辰,已是寅时三刻(凌晨四点半),天际透出了一丝朦朦胧胧的亮光,闷热加上心神不宁,慕容皝睡的并不沉。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他,睁眼一看,两名斥候正快步而来。 “可是明军有了情况?” 慕容皝连忙问道。 其中一人施礼道:“禀将军,明军已趁夜于蓟城之下集结兵马,怕是要攻打蓟城。” “哦?” 美川王也睁开了眼睛,望向了慕容皝。 慕容皝略一沉吟,便道:“或许是明王觉察到暴雨即将来临,故趁夜攻城,你等走时,可发现明军有额外的兵马调动?” 那名斥候道:“明军寨中人嘶马鸣,各处军卒都有调动,不过除了向蓟城靠近的兵马,并未有别处兵马出寨。” 美川王立刻道:“三郎君,事不宜迟,应速速发兵。” 虽然慕容皝也想过圈套的问题,但战场上,想法不能太多,否则就是优柔寡断,联同高句丽,他有六万骑兵,就算中了伏那又如何,此去蓟城,一马平川,真遇上明军伏击,并非没有一搏之力,更何况明军长于弓弩,万一半途下雨了,至少能削减明军的三成战斗力。 “也罢!” 慕容皝猛一点头:“传令,全军进食!” 半个时辰后,联军牵上马匹,沿着山道向东行进,出山花了一个时辰,随即上马疾奔。 两军合计六万骑,慕容部配双马,高句丽只有单马,好在距蓟只有四五十里的距离,不换马也能奔到,不片刻,那条不知名小河已出现在眼前。 刹那间,千军万马奔入河中,雷鸣般的水声响起,河水并不深,大约淹到马肚子,虽不影响马匹渡河,却多多少少的影响了速度。 哗哗水声中,竟隐隐传来了轰鸣声,这是骑兵疾速奔驰的声音,慕容皝对这种声音太熟悉了,可是自己一方已经放慢了速度,不该再有轰鸣声啊,这声音从何而来? “不好!” 猛然间,慕容皝大叫一声,前方一道黑线正在急速卷来! 美川王也于一瞬间面色剧变,大呼道:“不好,中伏了,三郎君,此刻万万退不得,一退必败,请三郎君随老夫身先士卒,上前迎战!” 慕容皝现出了剧烈的挣扎之色,关键在于,明军出现的时机太好了,正是自己渡河之时,千军万马争渡,队形已然散乱。 不过他知道,此时半步都不能退,稍有退却,明军会气势爆增,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在逆境之下,退一步都是万丈深渊! “吹号!” 慕容皝猛一招手。 “呜呜呜~~” 苍凉的进攻号角吹响,全军拍马前行,刚一踏上河岸,就催开马速迎着明军疾奔,就在这时,侧后方爆出了一阵喊杀声,不远处的那片树林中,又冲出了一片骑兵! 慕容皝的面色再一次变化,如果说明军从正面突然杀来使他心神震动,却是仅止于震动,因为他手下的两万骑是慕容部中最为精锐的骑兵,正面迎战不惧任何敌手,更何况美川王给了他一个惊喜,队中居然有三千具装重骑。 具装重骑的缺点是笨重不灵活,但优点也很明显,冲击力无以伦比,当两军激战时突然杀出,足以起着一锤定音的效用。 当然了,以高句丽的国力,是置办不起具装重骑的,这是美川王在十来年的零零碎碎战争中,一点点搜集起来的家当。 不过后方也杀出了明军,这使得慕容皝的心里真正生出了慌乱,前后夹击,主力又大部分陷身河中,虽然河水不宽,也不深,但足以影响到马匹的速度,照眼前的形势看,最多半柱香不到,己军将会陷入重围。 美川王到底屡败屡战,韧性惊人,一怔之后,便大喝道:“众位将士,匆要慌乱,纵使明军布下圈套又何惧之有?楚霸王尚有破釜沉舟,韩信也有背水一战,我们会证明给他们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只是儿戏,有没有信心?” “有!” 高句丽一方怒吼声冲天而起! “好!” 美川王望向了慕容皝。 慕容皝猛一咬虎,厉声道:“全军听令,向前突击,绝不退缩半步,为高句丽友军穿戴具装争取时间。” “诺!” 慕容部轰然应诺。 三千具装重骑,需要近万的仆军,美川王怕出意外,多留了一万军下来,其余人马与慕容部合在一起,全军缭绕着一股誓死无回的气息。 其实分兵素来为兵家大忌,但事发突然,无论是慕容皝,还是美川王,都没有更好的法子,他们认为一旦具装重骑穿戴完毕,在两万轻骑的配合下,即使战胜不了后方的明军,也可以缠住他,为主力取胜争取时间。 前阵丝毫不让的向着明军主力迎进,后阵的两万多骑也不管在不在河里全部下马,仆军利索的解下包裹,帮他们的主人穿戴起来。 具装重骑不仅对于人的素质体力,对于马也有极高的要求,明军的战马,包括慕容部和高句丽,绝大部分来源于蒙古马种,体重介于两百七十到三百七十公斤之间,由于人马都披重甲,马在鞍部承受的重量会超过一百公斤,而马匹在这个位置承担重量的极限不能超过自重的两成,因此,有资格列装具装的马匹,体重不能低于五百五十公斤。 第八零二章 慕容皝陨 (谢谢好友hello我住隔壁我姓王与好友清风淡月的各两张月票,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按常理来说,只有西域的纯血良种大马才可以装备具装重骑,不过那费用堪称天价,也很难搞到,美川王只能挑选强壮的蒙古马滥竽充数。 具装重骑,即具装甲骑,甲骑,人铠也,为加重加厚的明光铠,骑兵的格斗兵器也由戟改为槊,具装,则马铠也,由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与寄生六部分组成,其中寄生较有特色,是一个搁在马尾部向上翘起的扫帚状构件,可以说,披上具装的马,除了马腿,全身都被重铠防护。 高句丽军后阵在紧张的穿戴,杨彦的目光越过迎面冲来的骑兵,投了过去,不由稍稍一怔,在刘曜和石虎的军中,他未见到具装重骑,但让他意外的是,贫穷的高句丽,居然置办了老爷家的家当。 荀蕤顺着杨彦的目光看过去,不由惊呼:“这…….这是,莫非是传说中的具装重骑?” “哼!” 荀灌冷哼一声:“别看他外表吓人,实则中看不中用,它只能直冲,不能迂回包抄,且距离极其有限,过远人马都吃不消。 具装重骑一般是在特定环境中使用,骑兵之所以犀利,在于用兵上神,战贵其速,骑兵失了灵活性,只能是待宰的羔羊。 其实依阿姊看呀,高句丽人之所以会以具装重骑随行,多半是打着作为致命一击的杀手锏使用的主意,但是以具装重骑对付轻骑兵,又是战役初开之时,拖也拖死他,韩将军与蒲将军不会与之硬拼,呵,真想不到,此次伏击高句丽人竟然会遇上这传说中的家伙,令远不必管他,倒是咱们眼前的敌人轻视不得!” “嗯!” 荀蕤猛一点头,只觉得浑身热血都沸腾起来,不禁看向了杨彦。 杨彦森冷一笑:“益生,于药,这里交给你们了。” “诺!” 姚益生与于药赶忙拱了拱手:“请大王放心,末将必阻截住高句丽人,另请大王保重!” 杨彦点了点头,便猛一挥手,号角骤然鸣响,四万骑倾刻之间分了开来,姚益生与管商领两万骑,渐渐放慢马速,并于奔跑中列成三横队队形,每队近七千骑。 杨彦则领着千牛卫缀后,两翼又各有七千骑分向两侧迂回包抄。 …… 美川王的眼睛眯了起来,明军的战术很简单,纯以弓弩退敌,两翼骑兵可随时包抄,让他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可是他不能退缩半步,只能硬着头皮冲破拦截,然后调头反咬明军的两翼骑兵,他与慕容皝布的阵形也不再是乱遭遭,而是吸取了明军骑兵的优点,结合自身特点布成的散兵线,这不仅仅可以利用分散来削弱明军箭矢的杀伤力,还有利于发挥草原骑兵灵活多变的个人骑射功夫。 高句丽与慕容部严格算起来,并不是游牧民族,而是渔猎民族,祖先在深山老林里以打鱼和捕猎为生,这就使得他们的冲击力远不如匈奴和柔然等草原牧民,却对环境的适应性更强,更加有耐力,也更加狡诈。 历史早已证明,慕容部逐鹿是渔猎民族的觉醒,而自突厥之后,契丹和女真的相继建国又宣告了渔猎民族的崛起,蒙古则是游牲民族的最后辉煌,从此,渔猎民族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 出于渔猎民族的天性,慕容皝与美川王都不约而同的放弃了以鱼鳞阵突击明军,毕竟就算冲破了明军的阻截,但疾驰中的骑队难以调头,明军可以聚在两边从容放箭,所以两部以散兵线冲击。 “绷绷绷~~” 前方弓弦震动,亮银色的钢制短矢铺天盖地而来,强烈的危机感由慕容皝心头升起,他可以判断出,明军的弩比之长安城下,威力更大了,其实为了防备明军的弩箭,马匹正面都披有软甲,咽喉等要害处镶有铁片,原本他以为足以抵挡两到三轮的弩箭,但从今日来看,明显低估了明军。 当弓弦响动传来之时,慕容部由前到后,纷纷摆了个漂亮的蹬里藏身,高句丽有样学样,就连美川王年近五旬,也利索的单腿迈下战马,身体一缩,一只手紧紧拽着马缰,半片身子蹲在马的侧部,这样可以有效降低中箭的机率。 慕容部的蹬里藏身几乎整齐如一,看的杨彦瞳孔一缩,不过高句丽要散乱的多,刹那间,两军阵中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响,与马匹临死前的嘶鸣。 一排排战马冲倒在地面,作出蹬里藏身姿态的两军战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甩飞出去,另有些人直接被倒地的马匹压死,慕容皝的心里惊骇欲绝,明军强弩的穿透力打破了他的侥幸,却是全无预兆的,身子猛然一振,马匹中箭冲倒,把他抛飞到半空,天旋地转,耳边风声大作。 “砰!” 慕容皝重重砸落,还未及起身,一只马蹄就踏上了他的胸口。 “喀啦!” 胸前一声脆响,胸骨尽裂,心脏剧痛,骨骼断片刺入了心房,他的力气与精气迅速流失,脖子一歪,失去了意识。 在两军拼杀中,无论多么高贵的身份,生命也如蝼蚁般的脆弱,慕容皝死了,无人留意到。 美川王却是侥幸逃过一劫,只是从身体到灵魂都在颤抖,他看的清清楚楚,足足千余骑啊,一眨间的工夫,没了! 他下意识的勒住马缰,马匹的速度刚有减慢,明军阵中又射出了第二轮短矢,由于距离更近,杀伤也更加惊人,按美川王估算,坠马身亡的战士接近了一千五百骑! 以其打不过就跑的禀性,美川王本能的想跑,但是他的战士们与慕容部一起,依然凭着惯性冲杀,这使他始终下不定逃跑的决心。 每轮近七千枚短矢,六轮不间断发射了合计四万余枚,大量的马尸阻挡着路途,因为是散兵线,截面很大,没法绕过去,两军被迫放慢速度,这也反过来加大了伤亡,作战技能再是高超,再悍不畏死,碰不着对方有什么用?除了丢下大量的尸体,只能干着急,六轮过后,人数竟减了近万。 “杀!杀!” 猛然间,左右两侧各爆出喊杀声,各七千五百骑从侧翼杀来,中军骑兵纷纷向两侧退去,杨彦与荀灌领着千牛卫如一把标枪,飙射而去! 而在无名小河的对岸,两万明军竟然停止冲击,全军上下于原地布起了阵势,这里可以清晰的见着对面那惨烈的交战,不过韩晃与蒲安只大略看了看,便把目光移开。 对面的战事无需担心,区别只是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与脱逃多少人罢了,他们关心的是前方的具装重骑。 “娘的!” 蒲安忍不住骂了声娘:“高句丽人披甲的速度真快,否则可以围住以乱箭射死。” 韩晃与蒲安领着两万骑刚出树林,就判断出没可能在具装重骑披完甲之前冲过去,于是果断叫停,等着对方。 韩晃寻思道:“这玩意儿防护力不弱,咱们的弩箭不知道能不能射透,真被他突击一下也挺麻烦,本将倒有个提议,不如先击溃仆军,再想办法把具装重骑活活拖死,蒲将军意下如何?” “好!” 蒲安眼前一亮:“反正大王那里不用担心,即使咱们慢点,也能撑到大王支援,还怕他长翅膀飞了不成?你我速做迎战准备!” 二人各归各阵,坐等具装重骑。 没过多久,老爷兵们穿戴整齐,甲骑的重量极其恐怖,需要在别人的帮忙下才可以跨上战马,而且跨上马就得跑,如果像普通轻骑那般坐在马上不动,即使是膘大体肥的西域良马,时间久了也吃不消,更何况蒙古马? 每名老爷兵在三名仆从军的用力搀扶下,几乎都是砰的一声坐上马背,虽然对面的明军列队以待让人不安,可是人家等的起,他们等不起,披了重甲就必须发起冲击! 第八零三章 具装拖后腿 (谢谢好友川流不不息的月票~~) 具装重骑的冲击力强大,速度也极快,别看他重,但重量能带来惯性,再配上身高体强的西域大马,两三里之内,普通轻骑绝对跑不过具装重骑。 但问题,高句丽的马,不是西域大马啊! 老爷兵们也清楚这个短板,不过有仆军协助并不是全无机会。 具装重骑冲击时从来不排阵形,分的既散又参差不齐,每骑的间距约有二三十步,可以充分发挥威力,也免得互相碰撞。 “左右两翼,上,把明军驱赶成一团!” 一名将领猛一挥手,号角声随即响起。 两翼的仆军各五千,连同美川王留下的万骑,纷纷催动马速向明军的侧后方猛冲,这使得明军要迎战,就必须集中在一起反冲锋,可为具装重骑创造出机会。 两队轻骑束成鱼鳞阵向左右飞驰,中间是慢悠悠的具装重骑,而明军的中军骑兵布了个横阵,三层每层三千多人,左右两翼也是各五千轻骑。 蒲安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两支急速奔来的骑队,在兜了个圈斜冲而来之时,大喝道:“转身,分成两股迎上!” 旗手挥出旗帜,万骑从中段裂开,中间突出,有如一个八字布置在了战场上,轻骑暂时不动。 还剩下一里左右,确定高句丽军已无法转向,蒲安又道:“每臂两侧前曲,中间散开!” 经过长时间的训练,羌氐骑兵在素质上,已经与明军主力差不多了,几乎能达到如臂使指的水准,就看到八字的两撇向外弯曲,各自拥抱向了奔来的骑队。 仆军纵使感觉不妥,但临时变阵需要冒着队形散乱的风险,他们只是普通的骑兵,存在的意义只是为老爷兵服务,作战也是辅助性的,甚至有些就是骑马的步兵,如果是慕容部骑兵,可以随时改变方向,可是他们不敢冒这风险,纵使明知道明军布上了口袋,也只能往口袋里钻。 “绷绷绷~~” 上百枚短矢迎面射来,由于鱼鳞阵队形紧凑,受打击面小,左右只有十来骑中箭身亡,这让仆军们精神一振! 挨了三轮弩箭,也只是阵亡了百来骑,眼见就可以短兵相搏,明军却中间口子一张,骑兵纷纷向两侧散开,摆出了一副放你走的姿态,不过两边的骑兵猛的前压,霎时间,四面八方都有箭矢射来,仆从军就仿佛钻入了一处由箭矢组成的隧道,偏偏没法停下,因为一停会被后面的马匹冲撞,也没法还手,明军骑兵都在一百多步以外呢,弓箭射不了那么远。 至于侧向迎击,首先是队形要散开,中箭的几率大为增加,其次会损失冲击的速度,骑兵没了速度,只能是被活活射死。 这使得仆军除了蒙着头往前冲,别无他法。 弩箭密如雨点,不断有骑士坠马身亡,没多久,终于有人忍受不住,强行勒转马头奔逃,以挣那冥冥中的一线生机,但他们不是精锐骑兵,无论技能与意识都不足以冲破弩箭阵,只能与同伴相互撞击坠马,或者被短矢射死,照这势头看,韩晃部都不用上场! 那慢悠慢悠奔来的老爷兵们心头大震,他们也想快啊,奈何跨下的马匹不给力,别说加速,有的已经在呼哧呼哧喷着白气了。 如果慕容皝还活着,足以活活气死。 韩晃见蒲安那里用不着自己去支援,猛一招手:“咱们都去会会高句丽人的具装重骑!” 轰隆隆的蹄声骤然响起,万骑撒开蹄子围奔而去,这可把老爷兵们急坏了,他们不但跑不快,连改变方向都非常的困难。 围骑渐渐放慢速度,在百步左右把具装重骑散开围住。 “当!”的一声脆响,也不知是谁放了一箭,不出意外,这一箭被磕飞。 “娘的,邪门啊,老子偏不信邪,靠近点再射!” 一骑奔近至五十步,引弓又射,仍是当的一声脆响。 “再靠近点,娘的,这壳子怎如此之厚?” 又有人奔到三十步去射,甚至有胆子大的接近到了二十步的范围之内,却无一例外,没有一箭射穿! 在河的西岸,蒲安部分成两队,各自围杀着仆军,仆军的数量急速消减,其实高句丽人并不是不堪一击,主要是仆军太蔫,就是用来服侍老爷军的,战斗力很弱,率先败下阵来,拖累了正规军,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猪队友。 而那三千具装重骑以不快的速度布成了个大松散阵形向仆军奔去,似是要与之汇合,在具装重骑的身侧与尾部,围着一大片轻骑兵,速度忽快忽慢,既不阻拦,也没人上去交战,只是拿箭射,仿佛在测试着甲骑的坚硬程度,给人一种玩耍般的感觉。 老爷兵们又恐惧又憋屈,这哪是去救援仆军,而是想跑跑不了啊,但随即,胸膛里纷纷燃起了一蓬蓬熊熊怒火,他们是天之娇子,是身份尊贵的具装重骑,今日却被当成了耍乐的对象。 “快看,那几人脸都憋的通红,大伙儿都猜猜,是累的还是气的啊?” “顶着个乌龟壳子能不累吗?” “不对,肯定是气愤到了极点,你看这人,他的眼神都能杀人,也难怪,具装重骑被逼到这种程度,换了老子也觉得丢人啊,那么多的钱财,花到狗身上了!” “以具装重骑对付轻骑兵,也不知是谁想出的馊主意!” “扑哧!” 一名老爷兵再也忍受不住四周的嘲讽,猛的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咣当一声摔落下马,人事不省! “哈哈哈哈~~” 四周爆出了嚣张的狂笑声。 随着笑声蔓延,越来越多的老爷兵们急怒攻心,如下饺子般咣当咣当摔了下来,还有些人意志较为坚定,虽然强行撑住,但是体力也在快速流逝,身形摇摇欲坠,这反过来使得笑声更加张狂,也使得河对岸还在苦苦撕杀的两军更加的心慌意乱。 对面已经完败,那自己呢? 从高句丽军先开始,突然一哄而散,慕容部一看,也跟着向四面八方逃窜,联军崩溃了! 河东河西各不相同,河东明军三五成群的追杀着联军,杨彦下的命令是以二十里为限,因为交战地点距离蓟只有四十里。 河西明军则因具装重骑陆续不支倒地,仍沉浸于欢乐的海洋当中。 人人面带笑容,有人负责警戒,有人收拢战马,还有人在尸体上摸摸掏掏,当然了,最令人振奋的,则是亲手扒去老爷兵们身着的沉重甲骑。 杨彦也回到了河的西岸,蒲安立刻让人支起一副重甲,兴奋拱手:“大王,具装重骑装备齐全,咱们不如也组建一支吧,高句丽人之所以会如此狼狈,是没有好马,待得弄到了好马,当能发挥出威力。” “不!” 杨彦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骑兵应以快捷轻便为主,具装重骑若论起犀利,如何能与火炮相比?我军有火炮,何必取其短处?随着武器更新,战争形式也在变化,具装重骑已不合时宜,赶紧收拾下战场,务必在雨前,攻下蓟城。” “诺!” 众将齐齐施礼。 “大王!” 这时,荀虎匆匆赶来,指向身后军卒抬着的尸体,拱手道:“此人好象是慕容皝。” “哦?” 杨彦看了过去,他与慕容皝有过数面之缘,曾一度交谈甚欢,一眼就能认出,这的确是慕容皝。 慕容皝三十出头的年纪,脸颊蓄着一圈浅浅的胡须,面容英俊,此时却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嘴角的血污已凝成了血枷,胸口凹陷下一大块,显然是被马匹踏中身亡。 “哎~~” 虽然慕容皝屡次与杨彦为敌,可真见着了慕容皝的尸体,杨彦仍是唏嘘不己,一幕幕往事从脑海流过,许久,叹了口气道:“三郎君数次与孤为敌,孤不怪他,无非立场不同罢了,慕容部要生存,只能南下渗透,而孤为了华夏百姓,不得不歼之。 罢了,罢了,人死如灯灭,把三郎君厚葬了罢。” “大王仁义,慕容皝纵死亦无憾!” 荀虎深施一礼。 第八零四章 再度联手 (谢谢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主公,主公,快看那边!” 天色渐渐亮了,明军依然在城下布着阵,慕容廆也陪着站了一夜,天空阴云密布,风速几近于无,他盼望的暴雨始终没有出现,也给他的心头渐渐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时,裴嶷突然向着东北方向指去。 慕容廆扭头一看,顿时面色大变! 就看到东北方的地平线上,密密麻麻的骑队出现,队形散乱,服色较为杂驳,再一细看,分明是在溃逃啊! “主公,怎会如此?” 裴嶷心头一颤。 慕容廆也是怔怔站着,目中现出了死寂之色。 很明显,明军昨夜调动,是怕他出城救援,所以摆个防御阵,实则主力偷偷溜了出去与伏兵交战,这一眼望不到边的溃军,正是明军昨夜的战果。 实际上高句丽与慕容部过早溃逃也出乎了杨彦的意料,而且骑兵跑起来很难追,这就导致了真正歼敌不多,也就一万多骑,大部分都跑了出去。 慕容廆突然转头看向了裴嶷,目中凶光闪烁,昨夜自己打算去救援,就是这家伙列举了一大堆可能性把自己拦住的啊。 裴嶷觉得冤得很,作为谋士,有提醒的义务,明军找到了伏兵的藏身之所只是可能性之一,他认为自己没错,更何况决策者是慕容廆。 这怎么说呢? 只能是踩中了雷,倒霉催的。 慕容廆只是一瞬间的暴怒,随即就觉得自己过份了,很快收回目光。 裴嶷暗松了口气,连忙道:“主公,当务之急,应尽快收拢溃军,免得影响军心,甚至被明军所趁,若是大雨及时降下,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啊。” “嗯~~” 慕容廆刚刚捋了捋须,突然眼珠一瞪,他看到了美川王正从城下掠过,当即唤道:“美川王,美川王,老夫慕容奕落瑰(慕容廆表字),究竟发生了何事,还请停下。 一路逃来,美川王丢盔弃甲,神色惊惶,还不时回头后看,这时听到城头慕容廆的叫唤,就象组织在召唤一样,本能的勒马停住。 慕容廆又唤道:“请美川王速速收拢溃军,进城一叙,老夫立刻派人前来协助!” 美川王对慕容廆还是有些忌惮的,但是他也清楚,如不收拢军卒的话,既便逃回丸都山城,还不知能剩下多少人马,于是猛一咬牙,向上拱手:“有劳了!” 慕容廆赶紧打开城门,遣出人手,收拢慕容部溃卒,美川王也趁机收拢高句丽溃卒,双方足足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算是初步稳定了形势。 不过美川王心存忌惮,不敢进城,慕容廆只能带着裴嶷,迎到城外。 “美川王,怎会如此?” 慕容廆强压下心内的不安,拱手问道。 “哎~~” 美川王重重叹了口气,便道:“探马探得明军有兵马调动,令郎与孤担心明军会趁夜攻城,故下山驰援,不料半途中伏,全军溃逃至此……” 美川王的叙述还算客观,基本上还原了事实,只是钻进明军的口袋阵导致快速溃败那一段,被他改为了因中伏措手不及,虽奋力搏杀,终究失了先机,回天乏力,并且有意有无的把战败的责任向慕容皝身上推。 比如他曾提议先派探马探路,被慕容皝以兵贵神速的理由否决了。 再如骤遇明军突袭,是慕容部最先溃败,拖累了高句丽军。 这话一听就不实,慕容廆也懒的计较,只是问道:“美川王可曾见着犬子?” “这……” 美川王与部将交换了个迟疑的眼神,摇摇头道:“战场混乱,未曾见到,料来应是无妨。” 慕容廆也没多想,连美川王都逃得性命,更何况慕容皝?他又问道:“美川王接下来如何打算?” 实际上美川王悔的肠子都青了,别管杨彦将来会不会对他动手,他的损失是实实在在的,他深恨自己被骗来了蓟,也更恨把自己骗来蓟的慕容皝。 说句难听话,哪怕杨彦灭了慕容部再攻破丸都,他还有半岛和北方的深山老林两个选择,库莫奚与肃慎再是凶残,也灭不了高句丽,而半岛虽然面临明国水军的威胁,但明军去与不去还是两说,实在不行,可以冒死东渡倭岛。 只是现在退走的话,因粮草多以丢弃,由蓟到丸都山城又荒凉无人烟,很难获得补给,让他进退两难。 美川王不自禁的望向慕容廆,刚好接触到了那隐含凌厉的眼神,立时暗哼一声! ‘无非是想拿我高句丽当先登,莫非孤还怕了你不成?明军就在身侧,你怎敢下手?’ 美川王心念一转,反问道:“公欲如何?” 慕容廆也不愿与美川王废话,森冷一笑:“美川王可是起了去意?也难怪,明王自崛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刘曜石勒先后被灭国,拓跋部吃了大亏,我慕容部也汲汲可危,又何况你高句丽?不过老夫得提醒一句,由蓟往丸都约两千三百里,如今局势不妙,通途或为绝路啊。” “哼!” 美川王怒哼道:“孤只恨不该信了令郎的鬼话,但是孤想走,莫非你敢拦?我高句丽虽弱,却能溅你一身血!” 顿时,场中的气氛剑拨弩张起来,双方军士握上兵刃,战事一触即发! “谁让你等对美川王不敬?下去!” 慕容廆挥了挥手,斥退军卒,便向美川王一躬到底:“老夫承认,确是低估了杨彦之,但你我两方皆无退路,稍有不慎,将有灭族之祸,唯有齐心合力,方能渡过难关,老夫可向天起誓,愿与高句丽同进共退,同生共死,若违此誓,天诛地灭,还望美川王与老夫携手,共御强敌,破去明军之后,老夫愿以辽东郡相赠!” 慕容廆的脸面布满了诚恳之色,美川王并不接腔,只是冷冷看着,似乎在分辨真假,实际上对于他们这种人,发誓就和放屁一样,当个响听听也就算了。 但慕容廆仿佛一只石雕,在未能得到美川王的应允之前,没有任何动弹的意思。 好半天,美川王无奈的叹了口气:“公此拜,孤可受不起啊,孤就留下来,与你协手,再做最后一搏。” “多谢美川王!” 慕容廆肃容起身,挥手道:“请美川王领着兵马先与老夫入营,好好休整一下,再作打算!” “不敢劳烦,孤去那边立寨即可!” 美川王却是摆了摆手,就领着部众向城池的东侧行去。 第八零五章 各怀鬼胎 (谢谢好友狂龍風暴与好友糖果爸的各两张月票~~) 因夏季炎热,尸体如果不掩埋的话,恶臭难闻是一方面,一旦再有暴雨降临,污水横流,整个一大片区域都将变成疫区,因此杨彦着人将尸体掩埋,一直忙到下午,才算是掩埋干净,随即回程。 当回到蓟的时候,已是深夜了,可这场雨,还是没能落下,哪怕天气依然闷热异常。 在蓟的城下,高句丽人,慕容部与羯人分为三股,左侧是羯人四万精兵,中间倚着城池,是慕容部近十万精锐,以车阵布于外围,城中还有一万守军,这也是慕容部仅有的武装力量了,如果被歼灭,慕容部将从历史上除名。 右侧则是近三万高句丽残军,美川王拒绝了与慕容部合立一寨的提议,坚持自己立寨,于明军主力回返之前,勉强立下了简陋的营寨。 三支军队加起来,总兵力在十七万左右,还略高于明军,但是杨彦并不在乎人数的多寡,反倒心头大定,主要是敌军的力量完全浮上了水面,排除了奇兵搅局的可能性。 美川王立在帐前,负手仰望着漆黑的夜空,目光闪烁,不知在打着什么算盘。 崔毖站在他身边,也望着前方那黑漆漆的明军大营,不无担忧的拱了拱手:“大王,明军骑兵刚刚回返,想必那明王正站在箭楼上眺望我军,倘若他稍事休整,趁夜来袭,以咱们这点人手,又逢新败,人心不定,只怕难以守住,不如……向慕容部请些援军?” 美川王脸面一沉,冷哼道:“老匹夫之前就提过与孤混合立寨,孤岂能如他愿?” “嗯?” 崔毖眉心一拧。 美川王解释道:“倘若孤分兵出去,就必然要与慕容部混合迎战,不仅要被拉去当先登,孤的性命怕是也难保,他可使人暗害于孤,并栽脏给明军,假借为孤报仇,尽收我高句丽军卒,呵呵,如此一来,我高氏早晚改姓慕容,你不要以为孤是危言耸听,慕容廆老奸巨滑,他做的出来!” 崔毖迟疑道:“大王,慕容廆白天才许下了诺言,何况明军势大,只有精诚合作才有一线胜机,怎会如此不智?即便是不要脸面向大王下手,也该于击溃明军之后.” 美川王冷笑道:“你莫要被他外表欺骗,此人上位之初,与晋为敌,连接两败,尝到了教训,才转投晋室,后天下大乱,你为平州刺史,欲收拢流民,却被此人强扣不放,并美其名曰,是慕其名声投奔于他。 哈,真是笑话,晋人放着你清河崔氏不投,却去投一胡虏? 由此可见,此人毫无立场底限,无非是受利益驱使罢了,在交战时,这等人随时会把孤卖掉,虽然他承诺,事后割让辽东郡与孤,可越是如此,孤越是警惕,孤与他本就是唇齿相依,又何必开出如此之高的价码?什么样的诱饵钓什么样的鱼,开出的价码越是诱人,所图就越大。 孤如果不是被诱来了蓟,已无退路,怎会由他摆弄?孤宁可信明王也不会信那老匹夫,假如明王承诺放我高句丽一条生路,孤愿意退出辽东,退出半岛,带领族人东渡倭岛,他一日在世,我一日不出!” 崔毖不解道:“明王也曾对拓跋部背信弃义啊!” 美川王摆摆手道:“此事众说纷纭,皆是一面之辞,从情理上来说,明王索拓跋什翼健为质,惟氏必忧惧,因此与羯人联手也并非全无可能,更何况既便明王毁诺在先,也情有可缘,拓跋部占据草原,如放任不理,必是下一个匈奴,而我高句丽僻处东陲,对明国有何威胁?” 杨彦要是听到这一席话,必然大赞一声,知己啊! 当然了,该杀还是杀,最多心里有些感慨罢了。 崔毖想想也是,沉吟道:“既然如此,大王何不趁夜去明军营中求和?” 美川王摇摇头道:“孤向他求和他未必肯应,最好是于烈战之时反水一击,顺带着立功,再等等罢,咱们要小心点,莫要被老匹夫一口吞了!” 说着,美川王叹了口气,无奈道:“自朱蒙王立国以来,我高句丽多苦多难,及孤继位,连番征战,取了汉四郡,疆域达阿利水以北,又多次对辽东用兵,国力日渐强盛,却不料,竟有明王天降,天下一统在即,孤只恨生不逢时啊,罢了罢了,哪怕受点委屈,多送些财帛女子,能避且避。“ 美川王满面唏嘘,振兴高句丽的使命,只能交由子孙后代了。 崔毖不由心中一动,如能投杨彦,他也愿意,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崔访虽与他同族同姓,但并没有太深厚的交往,而今一旦立了功,凭着他清河崔氏的名头,极有可能被杨彦带回洛阳任职!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首先是自己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活下来,其次才是立功。 …… 城池下方,慕容廆也在张望着明军营寨,他的兵马比明军还多,又占有守城之利,按常理,是稳赢不输的,不过他的心里满是担心,一方面是爱子生死不明,在他的诸多子嗣中,慕容皝最受他的喜爱,另一方面,明军的战斗力太强,对上明军他没有任何把握。 高句丽那几万人马在他眼里,就是拿来当先登用的。 裴嶷向右侧看了眼,便道:“主公,美川王对您防备颇深,这该如何是好?就怕天亮了,被杨彦之瞅出玄虚,先行击破啊。” 慕容廆淡淡道:“高乙弗不识大体,老夫自有法子修理他,先让他得意一时半刻又有何妨,老夫现在考虑的是,杨彦之刚刚领军回返,兵疲马乏,正是攻打的最佳时机,可这天……” “娘的!” 说着,慕容廆突然恨恨的骂了句:“前两天就象要下雨,偏下雨比生孩子还难,若是今夜不下,又白白给了杨彦之喘息之机,倘若明天还不下,就很可能如你所说,会来攻我,你说,老夫要不要趁夜进攻?” 裴嶷略一沉吟,便道:“裴某以为,靠天不如靠己。” “嗯~~” 慕容廆点了点头:“好一个靠天不如靠己,或许今夜就会有雨降下,来人,传令全军,半个时辰之后,出寨攻打明军,此战有进无退……” “咚咚咚~~” 慕容廆话到中途,明军营寨突然响起了沉闷的战鼓声,这声音,令所有人都望了过去,一股紧张的气氛迅速弥荡开来! 夜色漆黑,光闻鼓声不见敌影,无比的诡异。 “不好!” 慕容廆色变道:“想不到杨彦之竟然主动来攻,传令,速速集结出寨!” 裴嶷连忙道:“主公,为何不依寨固守?” 慕容廆摆了摆手:“不可,夜间视线不清,我若龟缩不出,他可向我寨中肆意以火炮轰击,届时不败也得败,只有主动出击,摧毁他的火炮,方能有胜机。” 裴嶷没再吱声。 …… 杨彦站在箭楼上,目送着鱼贯出营的一队队战士与一辆辆战车于远处集结,这支队伍约有三万,由韩晃领军,包括步卒,弓弩手、床弩和部分火炮,目标是高句丽大营。 在后方的营寨深处,还集结着两支各五万人的军队,由管商与于药分率,与第一队相比,各多出了两万骑兵,随时待发。 杨彦急于进攻,倒不是怕下雨,而是怕慕容廆整合了残兵败将,第二天早起,实力大增,因此趁夜进攻,就欺侮慕容廆摸不透虚实,又有白天的大败,易于引发慌乱。 荀灌回头看了眼,问道:“慕容廆未必非要救援高句丽,若他按兵不动,你还去攻打吗?” 杨彦摇摇头道:“慕容廆不动,我自然不会去招惹他,可以慢慢与他周旋,今夜就先灭去高句丽,不过高句丽对慕容廆有些用处,理当派军救援,至于兵力多少……等前面把信号传来才能知晓。” 第八零六章 闻声作战 (谢谢好友糖果爸的月票~~) “哦~~” 荀灌点了点头,凝神向前看去,渐渐地,三万大军消失在了黑暗当中,对面的慕容部与高句丽营寨也不约而同的熄灯灭火,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措施,免得敌暗我明。 可这只是自欺欺人,实际上明军在白天已经把对面的营寨看的清清楚楚,慕容部与羯人营寨完整,高句丽则因初来乍到,只修筑了正面,其他三面是空的。 黑暗中,三万军默不作声的向着东北方向前行,在明军营寨与蓟之间,只能听到参差不齐的车轱辘声,与蓟下方三座营寨传来的号角与呼喝声。 如果有亮光,就可以看到,前行的明军阵列渐渐生出了变化,西侧,也就是靠着蓟与慕容部营寨的一侧正在伸长,形如一个躺下来的倒l型。 在倒l型的北侧与西侧,第一排是普通车驾,第二排是床弩,其中l头分布三百架,l身只有两百架,显然攻打高句丽营寨不是目地,主要还是为了拦截有可能的支援。 第三排是火炮,不过数量不多,因为火炮开火时有火光,杨彦要求不到万不得己,不要开炮。 而在床弩与火炮之间,掺杂着弩手与弓箭手。 其实这个阵形缺了骑兵守护,较为冒险,可是黑夜中对方看不清,如今从城头到战场漆黑一团,双方以黑打黑,杨彦又主动出兵,占了先手,对方即使想要改变营寨的布置,也时间紧迫,改也有限。 杨彦的倚仗正在于此! 随着军阵愈发向前进,慕容廆终于分辨出了明军攻打方向,冷冷笑道:“果然是冲着高句丽而去,元邕(慕容翰表字),你领两万精骑出阵,择机救援,要小心明军拦截!” “诺!” 慕容翰一怔之后,便狂喜应下。 慕容翰是慕容廆的长子,素有勇武善射,足智多谋的美名,论起战功,并不下于慕容皝,只因是庶出,才没得到世子的地位,也一直与慕容皝不合,今次慕容皝失踪,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连忙点出两万骑兵,其中一万是羯人。 却在出了寨之后,慕容翰望着那漆黑的夜空,心里打起了鼓。 按他的本意,是以轻骑突击,他不认为明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布置好阵势,假如高乙弗识趣点,及时出寨迎击,或能取胜,但问题是,两眼一抹黑,看不清明军的兵力分布,形同于瞎子摸象。 慕容翰也是久经沙场,可这样的仗,还是有史以来的头一回,不知彼,冒然攻打,几乎是失败的代名词,不过他也明白高句丽不得不救,只是救法有讲究,他担心稍不留神给美川王当了替死鬼! “哎~~” 无奈的叹了口气,慕容翰放弃了立刻救援的打算,让双方先战一阵子,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慕容部与高句丽之间缺了最基本的信任。 “娘的!” 美川王也意识到了明军即将向自己发起进攻,怒骂道:“老子不欲与你为敌,你却柿子捡软的捏,老子究竟哪里招惹你了?好,孤候着你!” 所谓泥人还有三分火气,美川王本打算杨彦进攻慕容廆之时,他择机反水,却没料到,杨彦放着大敌不管不顾,居然冲着他来,怒火勃然暴发。 崔毖打量向寨外,渐渐地,视线中隐约出现了大片模模糊糊的黑影,于是问道:“大王,明军已越来越近,究竟是战是降,速拿个主意。” “降他娘!” 美川王咆哮道:“现在降了就是俘虏,纵然不死,也罚作劳役,更何况寸功未立,我们愿降,别人还未必愿要,来人,着全军固守营垒,孤不信那老匹夫敢坐视孤被击破!” “嗡嗡嗡~~” 这话刚落,天空中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呼啸声,尽管看不到,阵前已有密集的惨叫传来,美川王霎时面色大变。 他猜出了明军的战术,不需要看见,全军以巨箭开路,稳扎稳打,平推压进,以摧毁营寨为主,杀伤有生力量为次,虽然寨前担负警戒的两万军已经退入寨墙后方,但一味死守,只是拖延被攻破的时间罢了。 从本身来说,营寨破了只要人还在,不算什么,但现在是黑夜,一旦营寨被攻破,将会动摇士气,甚至发展为全军溃败也不是没可能。 美川王打了个哆嗦,明军此举,是把刀顶在了他的咽喉,当即急呼道:“传令,前阵集中力量冲锋,无论如何都要摧毁明人的床弩!” “杀!” 一阵调兵遣将之后,高句丽军卒成群结队的冲了过去。 韩晃凝神倾听,不片刻,大喝道:“放箭!” 密密麻麻的箭矢射去,不用瞄准,也没法瞄准,照直往前射,惨叫声连绵不绝。 高句丽人如飞蛾扑火,一阵阵扑来,地面的尸体一层层的堆叠。 美川王连声呼喝,状如疯魔,指挥着军卒压上,慕容翰也始终在倾听着动静。 一名部将劝道:“大郎君,两边战事已起,高乙弗怕是撑不了多久,要不要支援?” 慕容翰略一沉吟,便道:“不忙,再等等,高乙弗未尽全力,此时不是出击之时。” 作为一军统帅,要慎之又慎,任何一个判断失误都会引来致命之败,明军阵中还未传出动静,说明阵形未乱,慕容翰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缓缓逝去,按韩晃的估算,杀死的高句丽人至少有两三千,但慕容部仍没有来援的迹象,这让他不禁生出了慕容部是否在借刀杀人的想法,他在考虑着,要不要战线向前压一压? 韩晃虽然是个大老粗,但跟随杨彦那么多年不是白过的,渐渐地拥有了自己的作战风格,他强烈的自信,一旦作出决定,轻易不会动摇,他认为,慕容部必救高句丽,那么至今不来,当是另有原因。 念及于此,韩晃突然灵光一现,虽然高句丽人死伤惨重,可是自己这边全无动静,不够激烈啊! 韩晃转头唤道:“你们这片,要发出临死之前的惨叫,还要做出被重物撞击的声音!” “诺!” 众将纷纷领命! “啊!啊!” “砰!砰!” 明军阵中,声声惨叫,凄厉而又悠长,还有重物撞击声,为了逼真,有人劈砍起木头,发出劈砍声,还有人惨叫之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仿佛真被杀死了。 声音向着四面散播,具备层次感。 “好!” 美川王率先辨出,猛的双拳一击,振奋道:“终于冲了进去,传令,全军向惨叫之处冲击,如能破去明军,孤重重有赏!” 命令向阵前传达,其实前锋将士根本搞不清这惨叫声是哪里传来的,他们眼里的明军阵地,朦胧而又恐怖,没有丝毫乱象,但他们没有话语权,只有服从命令的义务。 慕容翰也分辨出了惨叫声在距离上的不同,心知战机一瞬即逝,急声唤道:“将士们,随本将突击!” 隆隆蹄声骤然爆响,两万轻骑布成不紧不松的散兵线向着高句丽的阵地前沿迂回,主要是敌情不明,在黑暗中,如果布成紧密的锋矢阵或鱼鳞阵,一旦中伏,就会因互相擦碰带来巨大的伤亡。 而散兵线各骑之间相隔较远,即使局部受挫,也很难波及全军。 对于骑兵冲击,l头的防守战士不敢有任何含糊,不能等到黑影出现,只能靠着蹄声震颤判断距离。 “放!” 随着一声暴喝,巨箭疾射而出,除了那令人心悸的破空声,不见任何踪影。 一阵隐约的人嘶马鸣传来,令将士们浑身一颤,慕容部已经处于打击范围之内了。 “再放!” 第二轮巨箭射出,又是一阵连绵不断的轰隆隆声,显然是马匹中箭倒地。 “弩箭!” 当黑影出现在视线中时,雨点般的短矢射了出去,惨呼大作。 “放箭!” 当黑影愈发清晰,处于了百步范围之内,弓箭手纷纷向天空斜着抛射,箭矢布成了一道密集的大网,朝前方的阵地骤然扑下! 第八零七章 致败之因 (谢谢好友清风淡月的两张月票~~) “上!给老子上!” 听着前方传来的隆隆声响与惨叫,慕容翰心脏直抽,他猜到明军必然会在侧面有所防御,却没猜出竟会有如此凶猛的火力! 这怎么可能? 明军已经被高句丽冲破了军阵,为何没受半点影响? 这可是他那英明神武的三弟失踪之后,自己迎来的首场翻身战啊,要知道,他还有好几个弟弟各有谋略,如果损失过大,他在慕容廆心目中的地位必然动摇。 这刻,慕容翰的心里滴满了血,由于处于后阵,摸不清前方的情况,于是转头道:“走,去前面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诺!” 数百骑拥着慕容翰向着阵前疾奔。 在慕容部的营寨里,慕容廆与裴嶷也面色沉凝,他们的心头,总是压抑的很,这是来自于摸不清战场情况所带来的不安。 通常来说,摸黑作战,素来是兵家大忌,可是没办法,明军已经趁夜出动了,如果不针锋相对,会非常被动。 裴嶷的目光连连闪烁,紧紧盯着黑暗中的明军营寨,越看越是不安,突然道:“主公,明王或有可能以攻打高句丽为幌,实则是引我军去救援,若果是如此,还望主公增派人手,决一死战。” “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慕容廆顿觉豁然开朗,色变道:“传令,命元邕撤回!” 裴嶷急忙拱手:“主公,我军若退,高句丽将陷入险境,于大局不利,其实主公无须惊慌,除去高句丽与大郎君出寨的骑兵,营中尚有十万以上的兵力,明军若来,必是从正面突破,辅以骑兵从侧面冲击,我军只需做出针对性的部署,便足以支撑到天亮。” “诶~~” 慕容廆不耐的摆了摆手:“老夫与高句丽的营垒布置并非秘密,明王来攻,应攻薄弱之处,但从东侧的动静来看,他攻的是高句丽正面,倘若真想破去高句丽,为何不以骑兵迂回包抄?他的骑兵是留着对付老夫啊,高句丽那里听天由命罢,无论如何也要熬过今夜!” 说着,再次唤道:“鸣金,速招元邕回营!” 裴嶷怔怔的看着慕容廆,心里布满了失望,他的原意是增派兵力,接应慕容翰,以快打快,以黑打黑,可以抵销掉明军弓弩强劲的优势,或有致胜的机会,可是慕容廆居然退却了。 这分明是害怕的表现,或许慕容廆嘴上不承认,但是内心已对明军生出了恐惧,有这心态,必败无疑,而且是大败,有可能就在今夜! “咣咣咣~~” 震天的铜锣声敲响,慕容翰部有了片刻的惘然,随即陆续有人勒马回返! “好!慕容廆,老子等的就是你退兵!” 杨彦猛叫一声好,大喝道:“传令,擂鼓进击,骑兵分两部,一部冲锋,一部迂回,车阵弃于营中,荀虎,带上千牛卫跟进去,大喊燕人败了,越大声越好!” “咚咚咚~~” 伴着山呼的喊杀声,牛皮大鼓重重擂响,明军骑兵铺天盖地的冲出营寨! “慕容廆败了,投降不杀!” “高乙弗,别跑,老子认得你,往哪里跑?” “哈,那是慕容廆,快,弟兄们,快围上,活捉老贼重重有赏!” 黑暗中,伴着隆隆蹄声,明军有大嗓门的战士放声高呼,再通过喇叭放大,能传出好远,就仿佛在耳边,倾刻之间,慕容部与羯人的营寨已混乱起来! 关键是看不清楚,人天生恐惧未知和黑暗,尤其外面正有千军万马冲杀而来! 同时那急促的鸣金声,除了慕容廆身边的有限人等,谁都不清楚为何鸣金,落大多数人耳里,鸣金等同于战败,渐渐地,攻打高句丽营寨的战士中,某些机灵的军卒也跟着喊,战场上的呼喊声越来越大,上万人都在喊,谁听了都心里没底啊。 “哼!” 听着前方的乱糟糟,荀灌却是好笑的哼道:“杨彦之,你还老子等着你退兵呢,我敢说一开始你就没抱着这份打算,你把火炮和床弩都准备好了,肯定是准备从正面攻打,再以骑兵从侧翼突击,即使慕容廆不鸣金,我替你算算时间,也快要动手了。” 杨彦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女郎,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一名优秀的将领,要时刻跟着变化调整计划,慕容廆临时鸣金,我临时改变作战计划,有何不妥?做人啊,千万不能刻板。” “哼!” 荀灌又哼一声,把脑袋别了过去。 与杨彦一派胜券在握不同,慕容廆则是一瞬间把心沉到了谷底,他没料到,普普通通的鸣金会有如此恶果,营里,尽管明军还未杀来,但混乱已没法抑止,身边的亲随连杀了数十人都没用,普通军卒均是撒开腿奔逃,军心仅因一次疏忽彻底的散了。 慕容廆悔恨交加,眼里泛出了浓浓的绝望之色,如果时间能退回的话,他宁可坐视高句丽被灭,也不会发一兵一卒往援,而这一切来的太快了,快的他没有丝毫准备,谁能料到,十来万大军说败就败呢? 这一刻,慕容廆的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主公,主公,羯人跑了!” “主公,下雨了!” 却是叭哒一声,面孔一凉,一滴豆大的雨点落在脸上。 “叭哒!” “叭哒!” 雨点倾刻间密集,很快就凝成了一片哗哗声,慕容廆呆呆的站在雨中,突然惨厉的狂叫起来。 “贼老天,贼老天,你耍我啊,哈哈哈哈,啊!扑哧!” 在大笑中,慕容廆一口气没接上,鲜血狂喷而出。 亲随连忙扶住,大叫道:“主公,快跑啊!” 慕容廆无力的喃喃:“跑?天下之大,哪有我慕容廆的容身之处?” 一名将领咆哮道:“主公,就算您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可您的妻儿还在等着您啊,您应速遣人回大棘城,命宗族避入北方深山与您汇合,也好过落明王手里抄家灭族啊!” 说完,众将七手八脚的把慕容廆扶上战马,趁着夜幕,向着北方疾驰,只是谁都没留意到,裴嶷没跟上来。 慕容部的突然溃败,不但波及到蓟,守军纷纷出逃,也波及到了高句丽军,美川王还未反应过来,战场上就四处响起了慕容部大败的叫声,马蹄声也是愈发杂乱。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慕容部怎会败了?” 看着自己营中的乱象,美川王不敢置信的乱叫,其实不能怪他,连慕容廆都没想到,那么一丁点的破绽,就被杨彦牢牢把握住,发动了致命一击! 崔毖向远处望了望,急忙劝道:“大王,慕容部可能真的败了,咱们走吧,回丸都带领族人避入半岛,现在走还来的及啊!” “将士们呢?” 美川王不甘心的问道。 崔毖咬牙道:“能走多少是多少,将士们不会怪您,只有您回到丸都,他们的族人才有活下来的希望,请您不要犹豫了!” 美川王恨恨道:“那老匹夫真他娘的窝囊,莫名其妙就败了,我呸,自己窝囊寻死还骗老子给他陪葬,走,速回丸都!”随即跨上战马,招呼上身边的骑兵,弃寨而去。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崩溃,葬送了尚有一搏之力的慕容部,也葬送了高句丽最后的侥幸,这恐怕是美川王、慕容廆、杨彦,乃至参与这场交战的每一个人都没能料到。 起因,则是慕容廆因恐惧在黑暗中下达了退军的命令。 当然了,杨彦对这场胜利也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关键还在于黑夜带来的混乱,并且豪雨如注,浇灭了火把,在骑兵散开追击下,仍有数不清的慕容部与高句丽军卒没入了远处的黑暗中,一个时辰之后,杨彦下令收兵。 各军纷纷归队,点名报数,还要统计降卒与斩杀的敌军数目,并辨认其中的重要人物。 当天夜里,杨彦没有进城,只是把蓟团团围住,并着人在城下喊话,命守军维持城内治安,天亮接受收编。 第八零八章 自投罗网 不知不觉中,东方的地平线现出了一抹鱼腹白,杨彦这才领着部分军卒进入蓟,蓟的城内,还算是有条不紊,显然没跑掉的守军已经放弃了抵抗的心思。 正午时分,雨依然在下,杨彦坐在州府大殿内,听取着来自于各方的汇报。 “禀大王,包括蓟守军与羯人,合计收降慕容部四万五千五百六十人,俘虏高句丽人八千四百一十人!” “禀大王,此战斩杀慕容部与高句丽军合计五千零三人!” “禀大王,抓获慕容廆亲族三十五人,另有妻妾女儿俏婢侍妾九十六人,该如何处置,请大王明示!” “呃?” 之前杨彦一直听着,并不发表意见,可这时,略一沉吟便道:“慕容廆亲族送回洛阳关押,捉到慕容廆一起斩首,高句丽与羯人,及慕容部中非慕容者,参与蓟的修葺,女眷嘛,让一等功的弟兄们先去挑,每人一个,挑剩下的赐给有功将士!” “诺!” 这名千牛卫咧着嘴,轻快而去,也不怪他激动,他亲手抓获了慕容廆幼子慕容评,虽然才十来岁,却也妥妥的一等功啊! 管商则向杨彦施礼:“大王,大棘城与丸都必然空虚,趁着夏秋时节,末将愿领一支轻骑替大王取来。” 杨彦沉吟道:“也罢,你与韩晃明日各领两万轻骑分取大棘城与丸都,把逃亡过去的晋人尽量带回来,城池先搁在哪儿,莫要焚毁!” “诺!” 韩晃管商双双施礼。 荀蕤却不解道:“大王,空城为何留下?一把火烧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杨彦阴阴一笑:“令远,你可曾养过豕?豕得养肥了才好杀,目前我大明,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根基尚浅,治下人口过少,不足以进驻大棘城和丸都,而彼处,异族林立,我若放任不管,自有人迁徙进去,嘿嘿~~届时发兵掳来也不为迟。” “哦~~” 荀蕤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就是养豕,大王,您是把周围的肃慎、库莫奚、契丹,甚至高句丽残部当豕养啊,大棘城与丸都就相当于一座猪圈,嘿嘿。” 管商与韩晃也现出了钦佩之色。 这时,一名千牛卫匆匆而入,施礼道:“禀大王,河东裴嶷求见。” “哦?是他?” 杨彦眉头皱了皱,挥手道:“请他进来!” “诺!” 千牛卫卫施礼退去。 不多时,裴嶷提步迈入殿内,施礼道:“河东裴嶷参见大王。” 杨彦问道:“裴文冀,你素来受慕容廆信重,昨夜为何不随他离去?” 裴嶷早已考虑过了这个问题,不急不忙道:“辽东公既已败逃,则慕容部大势去矣,自昨夜起,慕容部族人已成为明人,而裴某虽侍辽东公,但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己,并不是慕容氏的家奴,今天下归于一统,裴某又何必再效力于胡虏?” 杨彦不置可否道:“你来见孤是为何事?” 裴嶷再施一礼:“裴某欲投效大明,谋个一官半职养家糊口。” “呵~~” 杨彦呵的一笑:“你对张宾此人如何看待?” “这……” 裴嶷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起来。 说实话,他摸不透杨彦的心思,不由寻思起了张宾的过往事迹,因为他觉得,自己与张宾较为相像。 好一会儿,裴嶷拱手道:“张孟孙其人,为官清廉,谦虚谨慎,任人唯贤,礼贤下士,深受石勒和群臣尊重,机不虚发,算无遗策,成勒之基业,皆宾之勋也。" 荀灌不由与荀蕤相视一眼,均是暗道,裴嶷死透了。 不过姐弟俩也不会为裴嶷说情,如果说裴宪和裴妃尚是堂兄妹,那么裴嶷和裴妃,只是籍贯同为河东闻喜,也同样顶着裴姓,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亲缘关系。 当初裴宪被杨彦开革士人身份,荀灌都未求情,今日又怎会为裴嶷说好话呢? 杨彦嘴角翘了翘,略带一丝嘲讽的问道:“你可知孤为何要诛徐光?贬裴宪?” 裴嶷暗感到了不妙,说实话,如果慕容廆还能撑,他绝不会投靠杨彦,但随着蓟城大败,他清楚慕容氏既便不灭族,也将被迫迁徙到更北的深山老林里,不说永生永世出不了头,至少在杨彦的有生之年,慕容部休想重返大棘城,他可不愿在冰天雪地里渡此余生,因此背弃了慕容廆,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前来投效杨彦。 但从杨彦的问话来看,多半是赌错了。 不过此时,他没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道:“裴某不知,还请大王示下。” “好!” 杨彦点点头道:“羯人本不识中土文化,是张宾、程遐与徐光之流教其文化,助之制定典章,遂得以立国,成为我中土心腹大患,故孤斩了徐光,张宾与程遐死的早,算他们走运。 而慕容部最初也是褥毛饮血之辈,是你等晋人教其文化典仪,使其快速壮大,虽说天下大乱,托庇于慕容部情有可缘,但私授夷狄文化罪不可赦,尤其你裴文冀,主动投靠了慕容廆,与张宾、中行说之辈,何其相似,你说,孤该不该杀你?” “什么?” 裴嶷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 他绝逼想不到,杨彦竟会因此杀他,这得多荒谬啊! “且慢!” 裴嶷连忙道:“裴某怎能与张宾、中行说相提并论,中行说投降匈奴,与汉室为敌,张宾为羯人效命,而羯人天生凶残,手下冤魂无数,张宾可算作助纣为孽,至于那慕容廆虽有野心,却无恶行,且在裴某的劝说下,重农桑,收流民,修仁行义,国丰民安,裴某教其向善,何罪之有?” “哼!” 杨彦哼道:“夷狄人面兽心,今日向善,不过弱小罢了,他日大势得成,必祸害中原,你既称慕容廆修仁行义,那么在易水溺死八千晋女岂是仁义之举?此人收拢流民,实乃图我华夏技艺文化,据为他有,而你见晋室衰弱,僻处江东,国威和恩德不足以覆及远方,故背弃晋室,良禽另择他木而栖。 当初你与侄裴开送丧过廆,廆敬礼之,及去,厚加资送,行及辽西,道不通,你欲还就廆,开曰:乡里在南,奈何北行?且等为流寓,段氏强,慕容氏弱,何必去此而就彼也。 你答曰:中国丧乱,今往就之,是相帅而入虎口也,且道远,何由可达?若俟其清通,又非岁月可冀,今欲求托足之地,岂可不慎择其人,汝观诸段,岂有远略,且能待国士乎?慕容公修仁行义,有霸王之志,加以国丰民安,今往从之,高可以立功名,下可以庇宗族,汝何疑焉?开乃从之,你还有何话可说?” 裴嶷惊骇莫名,他不明白,自己和侄子裴开说的话,怎会传到杨彦耳里,还复述的一字不差。 荀灌姐弟也诧异的看了眼杨彦。 杨彦没办法啊,这是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所说,鬼知道司马光从哪里得知。 “大王!” 裴嶷不甘心就死,拱手又道:“那大王不也是收拢胡虏,并不禁其修习华夏文化,既然如此,何独为难裴某?” 杨彦摆摆手道:“此大为不同,孤是将胡虏打散安置,其不成群,数代之后,与我明人无异,是为归化,而汝等之所为,实乃卖国资敌,好了,孤不与你多说,来人,拖下去斩了,将来裴嶷族人,发配宁州,交由郭默严加看管。” “大王,裴某不服,裴某不服啊!” 裴嶷凄厉的叫了起来。 杨彦挥了挥手,有千牛卫把裴嶷拖了下去。 荀灌这才问道:“照你这样杀,岂不是要把辽东晋人杀个十之三四?” 杨彦摇摇头道:“只罪主谋,从犯不究,其实算下来,也就河东裴氏、渤海封氏、代州鲁氏、庐江黄氏、北平阳氏、平原宋氏、安定皇甫氏、兰陵谬氏、昌平刘氏、广平游氏、北海逢氏、北平西方氏等十余家,再说视其效力鲜卑深度,可酌情予以流放、禁锢,未必非杀不可。” 荀灌丢了个没好气的眼神过去,这还不叫多? 杨彦淡淡一笑,不趁机剥弱世家大族,推行占田制,还留着这些家族干嘛? 第八零九章 任皇后来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也谢谢我的大唐天下的两张月票~~) 由蓟到大棘城,约千里左右,一个半月之后,管商率军回返,慕容廆已经不知所踪,询问当地民众,也未见着,很可能是逃回慕容部的老家大鲜卑山(今内蒙古西拉木伦河与吉林省洮儿河之间)了。 管商也未追赶,把当地人口带回了蓟,包括各部大人,公卿等近百族,还有平民百姓,合计二十余万人,这些人中,除了慕容部大人将迁往梁湘二州的山区打散安置,其余就地安置在桑邱与蓟之间,填实人口。 当然了,这点人口是不够的,另还有百姓贫瘠,民族矛盾突出等诸多问题,要想把蓟恢复到晋初的盛况,至少也要有个十来年的工夫。 又过两个月,韩晃领军回返,从丸都山城及其周边,带回来十余万人,但美川王也不知所踪,因已时值深秋,杨彦索性在蓟住了下来,亲自主持对蓟的重建,反正他有靳月华、菱香与孙媚陪着,闲来无事还能与荀灌打打闹闹,占占口舌便宜,倒也不嫌寂寞。 不知不觉中,冬去春来,杨彦调任回任幽州刺史,于药、韩晃与管商则领大部军卒回返洛阳,他将于任回到来之后,带着千牛卫去往不其,与水军会合,攻打平壤。 四五月间,正是出海最安全的时候,海面既没有偏北大风与丈许高的狂浪,台风也不可能于这个时节北上,其实就目前的造船技术而言,有龙骨、有水密舱、有钢钉、还有桐油防腐蚀,除了船只的结构可能不大合理,各项指标都不会输于欧洲大航海时代的风帆战舰,足以支撑远洋航行,但是气象上的风险没法解决,出海最怕遇上台风,杨彦对此也没什么太好的规避方法,毕竟台风的移动速度极快,发现它时,已经跑不掉了。 正如现代人记得哥伦布,麦哲伦,可是有谁统计过,同一时期的航海家有多少葬身于大海?只能说,哥麦只是其中的极少数幸运儿罢了。 杨彦暂时在沿海台风多发地区,设立简陋的气象观察站,搜集台风登陆前后的规律特征,慢慢总结摸索。 对于这趟出海,水军最为兴奋,长时间没有战事,早已让他们磨拳擦掌,蒋炎为此准备了一百五十条桨帆大舰,百条龙骨战舰,运输船两百艘,水军战士及其陆战队合计五万,恭候杨彦。 四月中旬,任回来到蓟。 “臣任回拜见大王!” 任回难掩喜色,向杨彦施礼。 确实,被任为幽州刺史,大出他的意外,也让他欣喜异常,起点不一样啊,如果说太守干满任期回洛阳可以进入各掾担任重要属隶,那么刺史出身可以直接担任九卿内部的监、令等重要副职。 “嗯~~” 杨彦点了点头,却是目光一滞,他看到,殿外正站着任皇后与李卉儿。 任皇后身着广袖流仙裙,曲裾长长,广袖飘飘,头绾简雅倭堕髻,青丝垂肩,玉簪斜插,玉带绕臂,暗香萦际,那剪水的双眸中,隐隐蕴着情义,还有些不安。 李卉儿则是一袭素色的翠烟衫,下着散花水雾素色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眸含春水,清波流盼。 “这……” 杨彦又看回了任回。 任回连忙道:“大王,舍妹与卉儿差不多出了丧,因心慕北地风色,故臣特意带出,见见世面。”说着,回头招了招手。 严格算起来,任皇后与李卉儿出丧,还有个把月,不过当时礼法纲纪废驰,一般不会有人计较,而且任皇后与李雄的关系很复杂,李家人曾申明不用为李雄服丧,是任皇后心里有结,认为李雄的死与她有关,坚持服丧。 李卉儿的服色以素色为主,带有几分打擦边球的意味,不过杨彦也不会怪她,他反而觉得丧制很不合理,如果一个人的父母相继死亡,按礼法,需要服四年的丧,再有叔伯兄弟祖父母,每死一个都要服一年,以五十的寿数来算,大部人在一生中,需要服四到十年的丧期! 而通常服丧,都是处于青壮年时期,大好时光白白在缅怀中浪费了啊! 其实在杨彦看来,丧期最多七七四十九天就足够了,表达孝道不需要缅怀两年,而是活着的人更好的活着,把家族延续下去,每年祭拜祖先时,可以自豪的告祭,自己有了哪些哪些成就,这才是孝道的真谛。 当然了,杨彦也知道改动丧制会带来怎样的风暴,他不会轻举妄动,而是打算十来年后,时机渐渐成熟之时,通过水军发动民间舆论质疑丧制,引发全民大讨论,并逐渐引导舆论偏向于修改丧制。 任皇后与李卉儿低着头,盈盈入殿,款款施礼:“妾拜见大王。” “叫郎君!” 杨彦却是纠正道。 “啊!” 任皇后低呼一声,与李卉儿交换了个欢喜的眼神,便微红着脸道:“郎……郎君!” “嗯~~” 杨彦又看向了李卉儿。 “郎君!” 李卉儿的脸更红,怯生生的唤道。 李卉儿已经十六了,身形长高了不少,正在渐渐褪去女孩的青涩,多了几分少女的风情,与两年前相比,胸脯稍大了些,那洁白的玉颈上点缀着淡淡茸毛,杨彦突然觉得自己心动了,于是走上前,一手握住李卉儿,一手握住任皇后,打量个不停。 两个大小美人儿均是羞不可耐,有心想把手甩来,却又舍不得。 好一会儿,杨彦唏嘘道:“任娘子,你清减了啊。” “郎君!” 任皇后美眸一红,那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杨彦,似是要尽诉这两年来的相思之苦。 “放心,你等了我两年,我也等了你两年,今日我就给你一个交待。” 杨彦用力握了握任皇后的柔荑,小声说道。 任皇后顿觉娇躯一软,差点没站稳,还亏得杨彦用力的扶着她,当再抬起脑袋的时候,已是俏面绯红,星眸含春,脖子根处竟泛起了一层星星点点的红晕。 这显然是动情的表现,杨彦没想到,自己仅仅一句调笑之言,就让任皇后动情了,不过想想也正常,如今的任皇后,已经不是那心灵枯寂的任皇后了,心里装进了人,自然会幻想男欢女爱,更何况任皇后年近三旬,所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正是虎狼之龄啊,当初在长安的春风一度令任皇后食髓知味,可惜后来再也没了机会。 杨彦心里满满的成就感,又望向了李卉儿的胸前,笑道:“卉儿,你长大了啊。” “嘤!” 李卉儿嘤的一声,羞的几乎难以自持,同时心里也是无比欢喜,她一直以胸小为自卑,这两年来,总算有所成长,虽然规模还是不大,可也不是那种平平的样子了。 杨彦不禁吟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昭君比飞燕,淡妆浓抹总相宜。” 刷的一下,李卉儿俏面血红! “嗯嗯~~” 柳兰子再也听不下去了,王昭君以丰美著称,而赵飞燕体态清瘦,杨彦最后总结的淡妆浓抹总相宜,是暗指李卉儿胸小也有胸小的妙处,这是黄诗啊,于是轻咳两声。 “好诗,好诗!” 任回则是连声称赞。 杨彦收回目光,望向任回的目中现出了满意之色,这也是个妙人啊。 虽然以任回的行为来看,献妹,献外甥女,是不折不扣的佞臣行为,不过站在帝王的角度,如果身边尽是崔访、刁协这类的老夫子,显然无趣之极。 任回果然知情识趣,施礼道:“大王,臣初来蓟,家小尚未安置,请大王允臣先把家人安置下来,再来向大王请教。” “去罢,孤晚间设宴招待于你。” “多谢大王!” 任回再施一礼,转身离去。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真忘了,任回居然没有招呼上任皇后与李卉儿,就这么自顾自的不见了影子。 诺大的殿内,只剩下了杨彦、柳兰子、任皇后与李卉儿,柳兰子嘴角微微一撇,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任皇后与李卉儿则是心情纷杂,不时抬眼偷偷打量着杨彦。 第八一零章 泰坦尼克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虽然李雄已经死了,与任皇后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但是两年多没有亲近,杨彦对任皇后的身体也想念的紧,于是笑着问道:“任娘子舟车劳顿,可曾洗浴?” “呃?” 柳兰子目光现出了奇光。 这人不会大白天就要干那事吧? 以她对杨彦的了解,说句难听话,杨彦屁股一撅,还没脱裤子,就知道放的什么屁。 “不曾!” 任皇后低低道。 杨彦又向李卉儿问道:“卉儿呢?” 李卉儿倒是老实,摇了摇小脑袋:“由洛阳赶来的十多天里,一直都未洗浴,身上粘粘的,嗯~~” 说着,抬起手臂,稍略褪下一小丝衣袖,闻了闻手腕,小鼻子一皱:“不好闻了。” “哈哈!” 杨彦哈哈笑着双手一搂:“趁着时日尚早,为夫侍奉卉儿和任娘子洗浴。” “啊!” “不要,不要!” 大小两个美人儿同声惊呼。 柳兰子也现出鄙夷之色。 杨彦却回头催促道:“兰子,去打水!” “大王,现在是白天啊!” 柳兰子忍不住道。 杨彦不耐道:“白天怎么了,谁规定一定要夜晚才能洗浴?你看看,卉儿的裙角都有泥垢了。” 李卉儿尚是冰清玉洁的处子之身,就这样被杨彦稀里糊涂的拖去共浴可吃不消,她虽然不奢望与杨彦行夫妻大礼,但至少也要有个名份仪式,于是低声哀求道:“郎君,妾还差一个月才能出服呢,请郎君再等等可好,待妾出了服,自会尽力尽力侍奉郎君。” “这……” 杨彦有些迟疑。 柳兰子一看,不由分说的把李卉儿从杨彦的魔爪中夺了回来。 杨彦又望向了任皇后,任皇后低头脑袋,什么都不说,只是那发梢中隐现的耳根子已经通红滚烫。 “也罢,为夫就等你一个月!” 摞下这句话后,杨彦大手一抄,把任皇后横抱入怀里,疾步向后走去。 任皇后的娇躯一阵阵的颤抖,虽然作为一个良家女子,她也不愿意大白天与杨彦胡来,可是当初在建章宫的昆明池边,是她主动向杨彦投怀送抱的啊,一开始就没矜持,现在哪能矜的了呢? “哎,罢了,罢了!” 任皇后把脑袋紧紧埋进杨彦怀里,幽幽叹了口气。 不片刻,殿内剩下柳兰子和李卉儿大眼瞪小眼,双双摇了摇头。 …… 浴房里,水声哗哗作响,一派春光明媚,任皇后彻底放开了身心,一次次的向杨彦索求,实在困了,倦了,才被杨彦抱上了床,伏在怀里甜甜睡去。 到了傍晚,杨彦被柳兰子叫醒,设宴招待任回,询问了襄国的情况,又着重交待在蓟的施政方针与注意事项,而任皇后也于不久后起床梳洗,去与荀灌、靳月华、菱香与孙媚见面,几个女人倒也谈笑甚欢。 三日之后,杨彦率队离开了蓟,四月底,抵达不其,次日上船,舰队浩浩荡荡的驶离了港口。 除了孙媚,诸女均是第一次出海,那海天一色的美景,船队上方还有成群结队的漂亮海鸟盘旋回绕,时不时就会有鸟儿毫无征兆的俯冲而下,猛然扎入船后带起的白浪当中,又于转瞬之间飞离水面,嘴里已然衔上了条鱼儿。 看着这生平从未见过的奇景,每个人的胸怀都异常开阔,心情愉悦之极,尤其是李卉儿,屹立船首,扑面而来的微咸海风吹的衣角猎猎作响,眯着双目显得极为暇意。 杨彦心中一动,回想起了泰坦尼克的经典画面,于是走上前,嘿嘿一笑:“李娘子,我教你摆个姿势,更能享受到海风扑面的畅快感觉。 “嗯?” 李卉儿转回头看向了杨彦。 “来,站好!” 杨彦一把搂上李卉儿的纤细腰肢,竖着抱起就向船头走。 “啊~~” 李卉儿尖叫道:“郎君,您要干嘛?快……快放下妾!” 船首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都很好奇杨彦要做什么。 杨彦却把李卉儿的双脚往女墙上一搁,低喝道:“李娘子,站稳了!” “啊!” 李卉儿不自觉的向下一看,船首高达五丈,五丈之下,尖尖的船首划出两道约尺许高的白浪,以极快的速度破浪而行,四周海鸟的鸣叫已被轰鸣声取代,顿时头晕目眩,下意识的就要转身而逃。 杨彦搂住她的纤腰不放手,再喝道:“李娘子,站直,别怕,有我在后面托着你,怎么可能掉下去?” “哦~~” 李卉儿畏畏怯怯的应了声,勉强定住身形,尽管后背已完全靠在了杨彦身上,却仍是两腿发软,腿肚子打颤。 “卉儿,怕什么?那不难那家伙还真会把你推下去?” 荀灌摇了摇头,鼓励道。 “噢!” 李卉儿想想也是,腰背一挺,浑身笔直有如一根旗杆,眼睛睁的又圆又大,直直凝视着海面。 人类的恐惧,往往来自于心灵的软弱,并不是周围环境有多么恶劣,这一强提起胆量,心里的不适感渐渐褪去,就看到海天一色,无穷无尽,心中骤然升出了种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畅快感觉。 杨彦赞许的点了点头,又道:“你把双臂张开,会感觉更好。” 这时的李卉儿,已是惊惧尽去,依言张开双臂,任由刚猛的海风吹拂自身,这一刻,她的心灵一片通透,就连灵魂都似乎得到了升华。 杨彦又腾出一只手,把李卉儿的发髻解开,顿时,如云的乌发随风飘拂,在风势中四散飞舞,李卉儿就感觉浑身上下涌来一阵自在感,仿佛心胸都能装下整片天地! “啊~~” 李卉儿控制不住的放声欢呼。 杨彦问道:“舒不舒服?” “舒……舒服!” 李卉儿不大好意思,吞吞吐吐,声音极小。 杨彦不满道:“大声点!” “舒服!” 李卉儿放大了音量。 杨彦却还不满意,吼道:“再大声,用最大的声音叫出来!” 李卉儿被一再逼迫,公主脾气上来了,当即放声高喊:“舒服,好舒服啊~~” 众人大感愕然,相互看了看,真有这么舒服? 杨彦也很是舒服,李卉儿尽情享受着大自然,一脸的幸福表情,而他近乎于把李卉儿整个抱在怀里,那瘦弱的身体香喷喷的,阵阵处子幽香扑入鼻中,当真是好一番享受,本能的,杨彦的大手开始缓缓向上移动。 “啊,郎君,不要,快,快把手拿开!” 李卉儿突然惊呼。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杨彦老脸一红,尴尬的笑道:“李娘子,声音小点,一个月之期也差不多了吧,当时你自己可是亲口说,出了丧愿全心全意侍奉我的。” 李卉儿的俏面腾上了一朵红云,小声道:“那……那不一样的,没名没份,妾……妾可不会任由郎君轻薄!” “哦?” 以李卉儿的柔弱性子,能说出这种话不容易啊,杨彦看了眼荀灌,依依不舍的把李卉儿放了下来。 李卉儿还带着些意犹未尽之色。 杨彦又招了招手:“下一个,谁来?“ 众女都相互看了看,都大感新鲜,却又不好意思,还是靳月华作为匈奴人,生性奔放,又与杨彦是老夫老妻,猛一咬牙道:“妾来!” 杨彦二话不说,抱起靳月华小心的托了上去,刚开始,靳月华的面色还有些发白,连站都站不稳,但很快,环住自已纤腰的有力手臂与那海天一色的美景令她渐渐抛开了恐惧,亦是情不自禁的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大海,只是她的年纪不小了,不可能如小女孩那般放声叫喊,不过俏面的幸福满足,已将她的美丽永远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接下来,从菱香,到孙媚,再到任皇后,众女一一体验了番拥抱大海的滋味。 最后还剩下荀灌,杨彦向荀灌伸出双臂,笑道:“女郎,你不来体验一下?” “哼!” 荀灌俏面一红,哼了哼,把脸调去了一边。 顿时,众女纷纷投来了玩味的目光,她们都知道杨彦与荀灌之间的状态,也都在看着,这家伙会不会怂。 第八一一章 赚足眼泪 杨彦怎么可能认怂? 开玩笑,他要是今天认怂,脸面受损倒是其次,关键是,他将永远被荀灌骑在头上啊! “嘿嘿~~” 杨彦厚着脸皮,拉住荀灌的手,嘿嘿一笑:“女郎,想不到你这大大咧咧的性子底下,居然脸嫩的紧啊,来,别不好意思,我带你体验一种全新的感受。” “哼!” 荀灌一甩胳膊,哼道:“我自己就可以了,何必要你?” 杨彦一本正经道:“那可不同,在意境上便差了一筹,也罢,我就将典故说与女郎听,传说海之极西有罗马国,一年轻貌美的女子,即将被家族嫁与一名年老丑陋的男人,因家族之命,无法抗拒,因此乘坐海船,趁着婚前出海散心,在船上,她偶遇年轻英俊的乐师,二人一见钟情,于定情之时,那男子便如刚刚般,抱着女子立在船首,任凭海风吹拂……” 说着,杨彦闭上了嘴,满脸的唏嘘之色。 荀灌还等着下文呢,顿时不满道:“怎么不说了?” “哎~~” 杨彦叹了口气道:“后来船沉了,又时值凛冬,该男子只寻到了一块木板,于是让女子坐在木板上,他在冰海里推着游动,全身渐渐冻僵,终于不支,沉入了海底。” “那……后来呢?” 李卉儿的美眸中泛出了些许泪珠,哽咽问道。 众女也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 杨彦幽幽道:“那女子于弥留之际被人所救,悲哭三日三夜,泣血而死。” “呜呜呜~~” 李卉儿捂脸痛哭起来。 其实杨彦也不是非要骗李卉儿的眼泪,而是按原剧中那样,露丝又嫁人了,还给人生子,活到百岁,这尼玛的,不符合华夏人的价值观啊。 华夏人讲究的是殉情,如梁祝,为什么经典? 因为殉情! 如果祝英台在梁山泊死后嫁给了马文才,那么可想而知,什么难听的话都会骂到她身上,而殉情,为她赢来了千苦美名。 甚至有时杨彦都会想,如果自己落到了杰克的处境,明知道露丝获救后会嫁给别人,将如何选择? 这确实很难,但是可以肯定,既便自己以死成全了露丝,也必然心里不大舒服。 果然,众女虽然没哭出声,却纷纷抹起了眼泪,荀灌也鼻子抽了抽,不满道:“是你编出来的吧?” 杨彦呵的一笑:“我吃饱了撑着没事编出苦情戏来赚取你们的眼泪?传说,知道什么是传说么?“ “那……那我怎么没听过?“ 荀灌不服气道。 “那是你孤陋寡闻!” 杨彦丝毫不给面子,挥了挥手,又道:“拿筝来,我为此创作了一曲,名为我心永恒,今日就献丑了。” 柳兰子撒开腿跑回船仓,捧了一具筝出来,安放在甲板上。 杨彦上前,正襟危坐,微闭双目,一阵凝神静气之后,双手缓缓拨弄起了筝弦。 “叮叮咚~~” 舒缓的曲调由指尖溢出,仿如潺潺流水令人的心绪瞬间平息,这正是原版的《我心永恒》,落在众人耳里,虽是怪异,与以往任何一种曲风全无共通之处,但曲调优美,又使人不自觉的沉浸入了乐曲所营造出的氛围当中。 这寥寥数根铮弦仿佛带有无穷魔力似的,仅仅拨弄几下,就把海浪声、鸟儿的鸣叫声驱除出了这片天地,耳边唯有这悠扬婉转的陌生旋律,众女的脑海里,陆续浮出了一对男女深情凝视的场景,仿佛那女主就是自已,与心爱的人儿执手相望。 突如其来,在一个高声之后,曲调骤趋激昂,令人心弦颤动,又有如自已站在船首,被爱人从身后紧紧拥住,一股浓浓的幸福感涌上心头,激昂尚未褪去,曲调又变得缠绵悱恻,似乎除了回身报以一个毫无保留的定情之吻,再无以能渲泻出这份最真挚的爱意。 舒缓、激昂、再到缠绵悱恻,杨彦反复弹奏,爱的暧流涌动起来,就在这时,杨彦尾音一转,一股令人荡气回肠的悲伤直刺入心头,这世间最令人歌颂的男女爱恋之情已急转为了一出生离死别的悲剧。 杨彦何时停止弹奏,已无人留意,每个人的脸庞都布满了悲伤,一行行的泪水缓缓流下。 “呜呜呜~~” 李卉儿再度大哭:“郎君您真残忍,既然营造出了唯美的氛围,为何又要弄个悲惨结局出来?” 荀灌也抽了抽鼻子,丢了个责怪的眼神过去。 菱香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睛道:“郎君此曲,尽显悠扬婉转而又凄美动人,妾明白了,为何要名为我心永恒,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美好的,生离死别的一刹那会永远埋藏在心里,虽岁月流逝,但这份情感不会淡去,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杨彦点点头道:“残缺的美会永远被人缅怀,悲惨的结局往往会触动人的心灵,没人愿意成为悲剧中的主角,因此才会更加珍惜眼前的幸福,女郎,过来,我带你去体验我心永恒。” 荀灌已经动心了,但是拉不下面子,犹犹豫豫。 荀蕤嘿嘿一笑,推了推她:“阿姊,你就去吧。” “令远……” 荀灌柳眉倒竖,回头瞪了一眼。 荀蕤吓的脖子一缩,杨彦却是再度牵住了荀灌的手,呵呵笑道:“女郎,来吧。” 荀灌低头不吱声。 杨彦索性拦腰抱起荀灌,大步向船首走去。 “放开,放开!” 荀灌挣扎着叫唤。 “不放!” 杨彦面现坚定之色,反而抱的更紧了,荀灌本能的想给这家伙一记肘击,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终究还是没好意思动手。 哎,罢了罢了! 荀灌幽幽叹了口气,心里却涌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心灵深处,也有了些燥动。 …… 五日之后,舰队抵达了浿水出海口,由于担心舰队过于庞大在江中不灵活,因此大多数船只暂时停靠在了出海口附近,杨彦相信区区高句丽还没有能力来劫他的船货,他只带了两百艘战舰溯水而上,总兵力两万人。 由出海口至平壤约百里左右,浿水河床较深,又受黄海潮水影响,利于航运,舰队的速度很快,次日,距平壤已只有二十来里的距离。 与现代平壤跨大同江两岸不同,当时的平壤位于浿水北岸,在乐浪郡治朝鲜县的基础上营建。 众人纷纷举起望远镜远眺平壤,这是一座方圆五到六里、高约一丈半的土城,杨彦有些愕然,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了?前面不就是平壤么?” 自那天被杨彦抱着,体验了一把我心永恒之后,荀灌对杨彦明显亲近了许多,这时正肩并着肩,拿胳膊肘子轻轻蹭了蹭杨彦,显得较为亲密。 杨彦摇了摇头,问道:“女郎,你觉得美川王会不会在平壤?” “这……” 荀灌多望了平壤几眼,不确定道:“我怎么知道?你……“ 正说着,荀灌突然明白了杨彦的意思,恍然大悟道:“在中土,方圆十里的城池最多容纳丁口三到五万,而高句丽或许城池稀少,密度会大一点,但以平壤城的规模,无论如何不会超过三万,你是嫌弃平壤太小,美川王未必在城里?” 杨彦也很无奈,隋书记载,平壤城周二十来里,但从眼前来看,这时的平壤还远不是隋朝时的平壤,他来半岛的目地,除了碰碰运气看能否逮到美川王,便是尽可能的多掠些人口回去。 在他原先的估计中,平壤大名远扬,怎么着也得有个十万人吧,扣除老弱妇孺,丁壮应该有三五万,可用于修筑北京城,甚至还可以疏通海河的入海河道,挖掘天津港,打通北京的入海通道,可这点人手远远不够。 “哎~~” 杨彦叹了口气,难道平推高句丽?半岛虽然狭窄,但地形复杂,北面又是连绵山区,再多的人投进去都没用,还或有可能被高句丽利用地形反过来伏击,是不是蚊子再小也是肉,能掠一点是一点呢? 第八一二章 兵围平壤 杨彦正感头疼的时候,荀蕤却拱手道:“大王,照这平壤来看,美川王未必在此,不过您可围而不攻,平壤是高句丽除了丸都之外的第二大城池,远古时曾数度为半岛国家的都城。 汉武帝元封三年(前108年),武帝灭卫满朝鲜,置乐浪、玄菟、临屯、真番四郡,平壤属乐浪郡,有平壤在手,可控汉四郡,位置极其重要,美川王岂会不救?” 荀灌摆摆手道:“高乙弗若知我大军来此,肯定有多远跑多远,他怎么敢来?” “这……“ 荀蕤想想也是,挠了挠后脑壳。 “嗯?” 杨彦却是心中一动,回头道:“此事不难,高乙弗畏我大明,未必畏惧慕容部,蒋炎,你领近万陆战队上岸,冒充慕容部的……封悛,此人与你年龄差不多,又颇为低调,料来高句丽无人能认出他,去往平壤探探美川王是否在城中,若是不在的话,就地驻扎,作出攻城姿态,平壤或会向美川王求援,届时再大军登岸,一举歼之。” 荀灌目瞪口呆的看着杨彦,不敢置信道:“你……你竟冒充慕容部?” 杨彦理所当然道:“这又如何?传令,船队调头,驶回出海口,去南岸驻扎,候静消息。” ...... 由于要冒充慕容部,首先是兵甲不能整洁,陆战队员要穿的破破烂烂,其次是旗帜要更换,还有船只的问题,慕容部不可能有明军这样的战舰,因此只能用运输船去平壤。 回程一番准备之后,又过三日,百艘陌生战舰的到来,引发了平壤全城的惊慌,霎时间城门紧闭,城头布满军卒,蒋炎也不急,慢条斯理的指挥军士们上岸,杨彦带着荀灌和荀蕤混在了军卒当中,直到第二天,才于平壤城西五里立下了营寨。 用过早膳之后,以蒋炎为首,杨彦等千牛卫合计数百骑向着平壤驰去。 当年杨广征高句丽,领军超过百万,惨遭重创,隋朝也由此埋下了败亡的祸根。 以目前平壤的规模来看,两百多年后丁口不可能超过五十万,而杨广征高句丽正是隋朝的全盛期,隋军的精锐不下于巅峰时的唐军,可这都败了,杨彦总觉得憋屈的很。 凭着隋军的强大,一员大将领军二十万足矣,何必以百万大军御驾亲征?说到底,还是杨广爱面子,好大喜功,再加上赌徒心理才奠定了败局。 百万大军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指挥调度极为困难,杨彦每每出征,从不超过二十万,就因明军现有的指挥系统,二十万以内可以充分调度,超过二十万,会出现各种问题。 毕竟当时不是一战二战时期,人多未必能带来势众的优势,苻坚伐江东失败,正是吃了兵力过大的亏,以桓冲御众十万与北府军八万精兵的有限兵力,如果把杨彦换成苻坚,最多发三十万兵就足以踏平江南,并驱使鲜卑、羌氐为前锋,而不是拿自己的老本去拼杀。 魏主拓跋焘就吸取了教训,伐宋时大量驱策非拓跋氏军卒作为前锋,兵锋直抵瓜步,因无力渡江勉强退兵,却心犹不甘,归途围攻盱眙,守将臧质送了坛尿,大怒攻城不下,与臧质书曰:吾今所遣斗兵,尽非我国人,城东北是丁零与胡,南是三秦氐、羌,设使丁零死者,正可减常山、赵郡贼,胡死,正减并州贼,氐、羌死,正减关中贼,卿若杀丁零、胡,无不利! 瞧?拓跋焘多有魄力?虽然伐宋与宋两败俱伤,却并未动摇拓跋氏的统治基础。 而杨广与苻坚倾举国之兵,毕其功于一役,这是明显的赌徒心理,胜了,自然是不世出之明主,可是败了,恐怕这二人根本就没想过失败的问题。 杨彦不由凛然,人在连续胜利之后会信心膨胀,他相信早年的坚苻与杨广也是战战兢兢,一步一个脚印走来的,可是当达到了一个阶段性的颠峰,难免会生出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壮志,自以为虎视之下再无敌手,那么,自己会不会同样如此呢? “大王,前面就是平壤!” 荀蕤的提醒打断了杨彦的思绪,这时已至城外一百步来外,蒋炎回头看了眼杨彦,便挥手止住,向城头望去。 城头一员约十六七岁的小将喝问道:“我乃美川王之子、平壤太守、安东大将军高钊,来者何人?为何犯我平壤?” 蒋炎大声道:“本将乃辽东公麾下封悛,高乙弗那老匹夫于蓟城临战脱逃,害我军大败,今次本将是受辽东公之命复仇而来,高乙弗可在?速令他出城认罪,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听说来的是慕容部,高钊就知道没什么好说,高句丽还真不怵慕容部,只是慕容部走水路让他有些意外,可这问题也没多想,回头低喝道:“你们两个,在慕容部合围之前,速出城去向大王求援!” “诺!” 两名亲卫匆匆向城下奔去。 高钊再不理会蒋炎,亲自动员全城百姓加固城防,他无论如何都要坚守到美川王到来。 …… 待信使出城之后,杨彦下令增兵一万,把平壤分三面团团围住,南面是浿水,有舰船上的水手足以把守,东西两面分别下了两个小寨,各有三千人,这两个寨只守不攻,仅作为围困使用,他自己则在平壤正北立下主寨,领军一万三千,就等着美川王自投罗网。 因接近麦收时节,平壤百姓五内俱焚,没办法,麦子落杨彦手上了啊,杨彦自然不会客气,美美的笑纳的数万顷的麦子,又因浿水中渔业资源丰富,全军不时就结网捕鱼,倒也逍遥自在。 那么,美川王在哪儿呢? 杨彦绝逼想不到,美川王已经跑到对马海峡了(今韩国釜山附近),自公元前半岛向倭岛移民开始,两者的往来,几乎都要通过对马海峡,从航行的距离来看,对马岛位居海峡中间,距两端陆地仅有五十公里的距离,如风平浪静的话,小舢板都能往来两地,这比明国水军直接从不其东渡倭岛安全的多。 事实上将来人口增加到了一定规模,杨彦肯定会把半岛纳入明国的辖境,即便半岛水旱灾害频繁,粮食没法自给,但是掌握对马海峡,扼住出入日本的咽喉,不论是经济上,还是战略上,都有巨大的价值。 虽然这一带在名义上属于斯卢斯罗,但斯卢斯罗的掌控力极其有限,`只能控制国都明礼城极其周边百里方圆的有限范围,对美川王的到来毫无办法,而美川王流窜于此,也是准备随时跑路,一旦明军追来,他能第一时间逃往倭岛,不过听得是慕容部欺上门了,哪还按奈得住? 老子干不过明国难道还怕了你? 于是大怒,领军北上! 时间缓慢流逝,半个月之后,天气很炎热了,平壤附近的麦田也收割的干干净净,这日,杨彦正与荀灌在浿水边钓鱼,这与普通的钓鱼不同,鱼钓上没有铒料,全凭着高超的感应,通过丝线在水中的移动,感受水流的变化,以判断周围有没有鱼儿游过,然后操纵鱼钩钩鱼。 这其实是考较入微的本事,也是一种炼心的功夫,虽然在小说上,由暗劲入化劲好似很容易,但是只举一个例子,民国武术大家孙禄堂,终其一生都未入化劲,由此可见入化之难。 因此杨彦靠水磨功夫,慢慢磨练心性,掌控入微,以求水到渠成,这仅不是实力暴增,更重要的是,无灾无病,可以轻轻松松活到百岁,有了足够的时间,杨彦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改造大明。 毕竟不论哪朝哪代,都有个人走茶凉的问题,杨彦相信,如果自己过早死亡,他的许多政策会毫不犹豫的被推翻,只有经过一两代人的潜移默化,才能逐渐稳固下来,形成强大的惯性,谁都别想轻易更改。 第八一三章 允你自尽 (谢谢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 荀灌的性子有些急燥,虽然杨彦已经详细告之了钓鱼的好处,可这心,静下来没多久,就开始杂念纷呈,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她时而定心感应着水面下的水流变化,又时而侧头看向杨彦。 “哼,装!” 荀灌暗哼一声,她可不信杨彦真能静下心。 要知道,杨彦身为一国之主,身边又不乏美人儿相伴,哪里能把心静下来? 可就在这时,杨彦的眉头猛的一跳,随即手腕开始震颤,既似随便乱颤,又似隐含着某种规律,不片刻,竟发出嗡嗡的雷鸣声。 荀灌神色一肃,这可是熬练筋骨所独有的虎豹雷音,经杨彦传授,她也会,此时杨彦竟然发出了雷音,由不得她不重视。 果然,刹那之后,杨彦手臂一甩,渔线瞬间绷直,再手腕一带,哗啦提出,一条二十余斤重的大青鱼被钩出了水面,那鱼钩从外面钩住了鱼的嘴唇。 “这……” 荀灌大吃一惊,还真的钓上来了? “可惜!” 杨彦却是摇了摇头。 荀灌不满道:“想不到你竟有此心境修为,还有何可惜?” “哎~~” 杨彦叹了口气:“差一点啊差一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能突破暗劲了,可惜还是差了点感悟,看来日后,还得多钓几次鱼啊。 荀灌给噎的不轻,确实是差一点。 杨彦又嘿嘿一笑:”女郎的性情有些浮燥,这样可不行,我还想与你白首携老呢,这样罢,我有一门叫做空乐双运的奇功,须男女一同修行,可感悟武道,不如今晚,咱们切磋切磋?“ “你……” 荀灌顿时俏面绯红,这空乐双运,她当然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人家竺法雅和安令首好好的大德高僧,修行了空乐双运,就和中了邪一样,沉溺于男女之欢,还是佛门中人么? 当然了,这种事情外人是不知的,不过荀灌自然清楚。 杨彦正准备再劝一劝,劝得荀灌松了口,就托人去向荀崧提亲,他觉得差不多了,荀灌也年近三旬,女人不能等,真等成老处女,那才叫恶心。 可这时,一名千牛卫匆匆奔了过来,喘着粗气道:“大王,美川王领军步骑两万五千,出现在平壤以东三十里处!” “好!” 杨彦立刻放下了盅惑荀灌的心思,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而去。 荀灌也赶忙跟上。 …… 杨彦很快回到寨中,如今水军已经泊于了下游二十里处,因此他首先令水军全力开动,向上游驶去,随即点起骑兵一万五千。 虽然只有数千人留守营寨,但杨彦根本不怕,以平壤城的规模,哪怕丁壮全上也不会超过两万,如果被装备简陋的高句丽破了寨,杨彦都没脸回洛阳。 骑队轰隆隆而去,诺大的动静瞒不过城头,一名部将现出了惊喜之色,向高钊道:“世子,多半是大王的援军来了。” 高钊猛一击双掌:“不是多半,是肯定,慕容部定然是去迎击大王,我高句丽岂会惧他?他只带了万余骑,说不定大王挟初来锐气,一举击溃他!” 这名部将又道:“世子,那咱们要不要里外合击?” 高钊略一沉吟,便道:“不急于一时,待大王与慕容部鏖战激烈时再出城也不为迟,传令,置一万精兵于北门,听本将号令,攻他营寨,断他退路!” “诺!” 两名亲随匆匆而去。 城头诸人把目光投向了正东方向,这是他们的希望,如果有可能的话,恨不能插一对翅膀飞过去助战! 约摸一刻左右,一支两万多人的军阵出现在了眼前,杨彦不禁摇了摇头,一年过去了,美川王一点长劲都没有,军卒还是穿的破破烂烂,战马也就那么几千匹,他就搞不懂,高乙弗这一年来干什么了,这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啊! 美川王如果知道杨彦的心思,肯定要破口大骂,躲在对马海峡,日子能好过么? 看着前方不急不忙接近的军阵,崔毖不解道:“大王,老夫觉得不大对劲啊,慕容部哪来如此整齐的军阵?” “嗯?” 美川王也隐隐看出了不对,不过前方的军阵已渐渐放慢了速度,于是也挥手,止住军阵。 片刻之后,两军在距离两百步处不约而同的止住步伐,美川王放声问道:“前方何人?为何攻我平壤?” “哈哈哈哈~~” 杨彦排众而出,哈哈大笑道:“美川王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可记得故人否?” “这…….” 美川王定睛一看,那年轻俊秀的面孔,唇上一撇浅浅的小胡子,浑身漆黑明光铠,头顶一簇红缨,虽然较远,看不大真,可是一个恶魔般的形象渐渐地浮现在了脑际,恰于此时,布于阵前的衣衫褴褛的骑士向两翼散开,露出了身后的一队队黑甲精骑。 美川王顿时现出了惊骇欲绝之色,这是明军啊,那领头者,不是杨彦,还是谁? 他的第一反应,是勒马就逃,但理智告诉他不能逃,否则只会死的更快,当即深吸一口气,喝问道:“堂堂明国,一统天下在即,想不到明王竟然冒充慕容部,行那藏头露尾之事,莫非不怕天下人耻笑?” 杨彦淡淡道:“若非为了你,孤怎会出此下策,孤是怕亮出身份吓着你啊,若你心存惧意不敢前来,难道我还东渡倭岛去寻你,美川王,孤因你采用下作手段,你虽死无憾矣!” 美川王浑身一震,他不明白杨彦怎会知道自己有东渡倭岛的打算,再退一步说,与他作战多年的慕容部都不知道有倭岛这个地方,杨彦是从何得知? 不过此时已无暇多想,美川王色厉内茬道:“明王,我高句丽究竟哪里招惹了你,你竟欲对我部斩尽杀绝?” 杨彦理所当然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高句丽鬼鬼祟祟,小偷小摸,趁着晋室衰微,暗中吞并汉四郡,孤留你在身边,怎能放心?“ “你……” 美川王大怒,但随即,一股深深的悲哀浮现上了心头。 是的,天下大乱,群雄逐之,这有什么不对?他从不认为,自己吞并汉四郡有何不对之处,但是今日碰上了更强的明国,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罢了,罢了!” 美川王摆摆手道:“若明王肯放我部一条生路,我愿带领族人退入倭岛,永生永世不再回返。” “哈哈哈哈~~” 杨彦哈哈大笑起来:“高乙弗,你有何资格与孤谈条件,以你之作为,孤本该将高句丽灭族,但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也罢,孤允你自尽,你的族人归入大明,孤自当善待。” 第八一四章 全军溃败 能为一方枭雄者,无一不是心性凉薄之辈,让美川王以自己的死去换取别人的生路,怎么可能?说句难听话,哪怕高句丽人投降了杨彦个个公卿,显贵无比,他都不愿意,因为他已经死了,再美好的未来都与他无关。 “狂妄!” 美川王虽然内心惊骇,但演技还是不错的,浑身颤抖,脸孔因气愤都涨的通红。 一名亲信部将急忙拱了拱手:“那明王确是狂妄,请大王下令,即使全军覆没也要溅他一身血!” “请大王下令!” 众将见这情形,不管愿不愿意,都跟着大声请战! 美川王心知拖延不得,厉喝道:“明人欺人太甚,今日孤誓与明王不死不休,若破去明军,全军上下进一级,赐金一斤,若能取下那姓杨的头颅,孤赐国姓,位列公卿,进三级,赐金千斤,赏美人百名,将士们,我高句丽赫赫威名始自于今日,布阵,擂鼓!” “咚咚咚~~” 牛皮大鼓重重檑响,军卒从表面上看,气势如虹,纷纷擎出弓矢,并尽量集中靠拢,因为明军是纯骑兵,必然会以骑兵发动冲击。 美川王急于救援,并没有携带车驾,因此见着明军是纯骑兵,禁不住的暗生悔意,带着车驾虽然行动不便,却可以布置在阵前抵挡骑兵,可这时,只能凭着弓箭和密集的人墙打防守反击,寻找机会以骑兵冲锋。 果然,明军的骑兵动了,但高句丽一方都不大理解,移动的只是四千中军骑兵,左右两翼各五千骑别说迂回包抄,连动都不动,而且中军骑兵的移动速度很慢。 这是什么战术?难道是送死的?要知道,骑兵凭的是速度优势与强大的冲击力,慢悠悠的散步,不是送死还是什么? 美川王与身周诸将交换了个不解的眼神,愤怒归愤怒,但高句丽与强邻慕容部、还有半岛上的斯卢斯罗和百济争斗多年,作战经验无比丰富,并不会因愤怒失了理智。 依着他们的了解,杨彦不可能出此昏招,其中定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可究竟是什么,没有人能摸出头绪,一时之间,心头都罩上了丝不安。 美川王又向前看,那四千中军骑兵在百步左右停了下来,随即擎出弩机。 “不好!” 明军弓弩厉害,美川王早已见识过了,惊呼刚刚脱口,已是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传了过来,出于身经百战的本能,他想都不想的向地面猛的一扑,身体才落地,惨叫声就响成了一片,又伴着一声嘶鸣,胯下的战马轰然倒地。 美川王转头一看,马脖子被一枚短矢射了个通透,血如泉涌,这可把他吓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心想如果不是机灵点及时弃马,铁定是当场毙命啊! 他再向四周快速一扫,战士们勉强撑起的木盾脆如纸糊,短矢一射而过,以几乎看不清的速度钻入了后方军卒的身体,倾刻之前,地面遍布尸体,鲜血把大地染成了通红。 美川王明白了,明军就是仗着弓弩强劲欺侮人! 这念头刚刚转动,又是惨叫连天,原来,明军的第二轮弩箭已经射了过来,这让他意识到,防守反击根本不可行,因为明军不需要主动发起进攻,光是射箭就能把自己这两万多人活活射死,即使有侥幸逃命的,也是全军溃败之下跑的最快的那部分人。 这一刻,美川王又悔又恨,如果自己躲在对马海峡不来,杨彦之能奈自己何?可是来都来了,后退只能全军覆没,奋勇争先或会有一线生机,于是猛喝道:“我军已至生死关头,唯有主动出击方能大败明军,传令,全军冲击,与明人血战到底!” 身边有人打出旗号,号角吹响,美川王仅有的数千骑兵从中路冲出,步卒也从两侧发足狂奔,所有人都豁出去了。 但杨彦不可能与高句丽的骑兵硬拼,在射出最后一轮弩箭之后,一声令下,全军调转马头撤退,美川王的心里禁不住的阵阵滴血,光是这一轮弩箭,他就看的清清楚楚,当场摞倒了他近四百骑。 只是还未来的及心疼,美川王一颗心就紧紧提到了嗓子眼,明军的两翼骑兵动了,一支迎头冲向了自己的骑兵,另一支分为两队,从左右向着步卒包抄。 高句丽骑兵原打算直接冲入明军中军,可是被弩箭射杀了数百骑之后,又见着一支明军骑兵从侧翼杀来,这使他们意识到,除了迎头痛击没有别的办法,关键还在于战场太小,根本施展不开,如果不管不顾的话,只能被拦腰截断,一支骑兵被另一支骑兵拦腰截断是非常危险的。 高句丽骑兵强行扭过方向,马蹄声踏的震天响,美川王的心也悬了起来,他清楚这两支骑兵的成败几乎可以决定整个战局的方向,连带他身边的诸将也是眼睛一眨不眨。 “嗖嗖嗖~~” 一阵羽箭飞出,明军率先射出了箭矢,高谈德顿时心下一沉。 仅这一射,就看出了两军的差距。 高句丽骑兵不行,问题不是出在人身上,而是半岛土地狭小,辽东又多山地,骑兵不如步卒好使,高句丽都城丸都号为丸都山城,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就在念头一闪间,数百名高句丽骑兵中箭坠马,而这些人都分布于阵前,已经掏出弓矢即将对明军进行第一轮打击,不要小看几百人的伤亡,它相当于破坏了高句丽军的一次进攻计划,回射的箭矢只有稀稀拉拉的数百枝,数百枝箭面对截面很大的骑兵军阵,不可能每枝都命中,既使命中了也未必一箭毙命,除非运气好射中面门。 高句丽一轮回射,射翻了明军数人,美川王气的脸面潮红,可这还不算,在几乎没有效果的还击后,明军又射出了第二轮箭,自己一方又是数百骑坠马,第二轮箭一出,无论是谁都没有再射箭的机会了。双方骑士纷纷擎出马刀,勒着缰绳疾冲而去。 尽管还未接触,但从场面上看,高句丽骑兵明显位居下风,一方面是被射了三轮,人数少了千余,另一方面是强行扭转方向,阵形来不及重整,几乎是以散兵线迎击明军,以分散对集中,即便是美川王也是脸面罩上了浓浓的不安! 与此同时,两翼包抄的骑兵已收勒成鱼鳞阵杀入步兵群中,步卒没有任何掩护,被骑兵冲击是必死的命,原本高句丽人还指望把明军的中军骑兵击溃,再去支援步卒,可这时,谁都知道败局已定,崔毖咬了咬牙,急声道:“大王,赶紧退吧,一旦让明军合围,想走都走不了啊!” 美川王现出了一丝迟疑,不舍道:“我儿怎办?” 美川王指的正是困守平壤的高钊,高钊聪慧骁勇,是美川王最为喜爱的子嗣,已经坐实了世子的地位,美川王营建平壤,实际上就有以平壤为都的打算,所以命高钊为平壤太守,眼下只要自己退去,平壤失去外援,陷落只是早晚间事。 崔毖又劝道:“大王,世子机灵,见机不妙必会弃城而奔,而您是我高句丽不可或缺之明主,今日虽败,实乃势不如人,非战之过也,他日总有报仇雪耻的机会!” 美川王也是一心志坚毅之辈,对于他这类人来说,只要有命在,就不算输光,总有翻本的一天,于是唤道:“传令,全军回撤!” “咣咣咣~~” 铜锣声刚刚敲响,美川王已领着近百名部将亲随飞奔而去,军卒一见大王都跑了,立刻全军崩溃,步卒们发了疯般向回奔逃,幸存的骑士更是把马速催到了最快。 杨彦则把人手散开抓捕俘虏,一批批步卒被骑兵追上,被迫跪地投降,死性不改的,一刀灭杀了事,放眼望去,整片战场乱作了一团。 第八一五章 攻破平壤 “不好!” 美川王正率着众骑飞奔,以期返回来时的渡河地点抢渡,回到对马海峡,立刻东渡倭岛,他这次下定决心了,一定要逃,凭着倭岛四分五裂的实情,他相信自己征服一两个小国,立足不成问题。 可是后方,在他本能的一回头间,居然发现有一支舰队正溯水而上,速度竟不比他的骑队慢上多少。 刹那间,美川王五内俱焚,现出了浓浓的绝望之色。 要知道,明军有这舰队在手,哪怕他跑掉了,也未必能安渡对马海峡。 陆续的,有军卒发现了在后方追赶的舰队,顿时混乱起来,不再沿着河跑,而是如无头苍蝇般的逃窜。 “杀,杀!” “跪地抱头不杀!” “哈,高乙弗,快追,快追!” 因混乱,逃遁的速度明显不降,不片刻,就被后面的骑士追上,高句丽全面溃败了。 杨彦没有参与追赶,坐等好消息传来。 到了下午时分,五花大绑的美川王被押送到了杨彦面前,或许是心知必死,美川王面色冷漠,腰背笔挺,不发一声。 杨彦打量了片刻,便道:“此人虽趁天下大乱,吞我汉四郡,所幸并无大恶,也罢,就不拿他浇铸水泥跪像了,拖下去给个痛快。” “哼!” 美川王重重一哼,扭头就往回走。 荀灌不由赞道:“此人倒也是个人物,可惜为蛮夷之辈,否则留他一命亦无不可。” 杨彦摇摇头道:“女郎莫要被他表象蒙骗,不是每个人都是张文远(张辽),也不是谁,都能如陈公台(陈宫)与审正南(审配)般视死如归,高乙弗故意作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无非是奢望我识英雄,重英雄,惺惺相惜,最后关头留他一命罢了。” “你怎知晓?” 荀灌不相信道。 杨彦微微一笑:“女郎你仔细看,高乙弗是不是越走越慢?” “呃?” 荀灌定睛一看,还真是如此,给人一种拖拖拉拉的感觉,与刚开始的大步流星完全不同。 杨彦突然唤道:“就在此处,别走了,斩!” “诺!” 几名千牛卫把美川王按倒在地。 果然,美川王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脖子想要昂起,却被按下,随即一柄大刀照头就砍。 “且慢!“ 美川王勉力扭头大叫,却是迟了,哧的一声,大刀砍断了颈脖,一蓬血线飚出,一颗头颅滚落地面。 荀灌不自禁的看了眼杨彦,美眸中浮现出一抹服气之色,只是见着杨彦的嘴角微微一翘,又闷哼一声,把脑袋扭了回去。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荀灌越是这样,他越是喜欢。 说起来,人可能都有些贱性,他身边的女子,对他百依百顺,哪怕是慧娘,时常以大妇的身份与他端平说话,但在大方向上还是不敢悖逆他的,而荀灌不同,我行我素,极有个性,到现在都不肯称他一声大王,偏偏杨彦就吃这套,荀灌越是与他若即若离,他就越是受用,甚至真要有机会夺了荀灌的清白,他还要犹豫呢。 万一荀灌也和别的女子一样,失了身性情大变,变得百依百顺,那生活岂不是无趣? 这时,荀虎鬼鬼祟祟的靠了过来,小声道:“大王,捉到了崔毖,他愿举族归顺,该如何处理?” 杨彦问道:“有多少人看到?” 荀虎道:“末将已安排好了,都是千牛卫的弟兄,料来不会外传。” “嗯~~” 杨彦点了点头:“那就给个痛快罢,尸体绑上石块沉入河里。” 荀虎倒不惊讶,他跟在杨彦身边近十年,有了相当的默契,心知多半如此。 因此崔毖来投,暗令千牛卫将其监禁,生怕被太多的人看见,果然,杨彦根本就没考虑过留崔毖一命,只是因着崔访的关系,鬼知道崔访和崔毖之间有没有来往,不能明着杀害,只能暗中了结。 反正兵荒马乱,崔毖死于乱军之中,实属寻常。 荀灌没多嘴,反因杨彦连这等机密事也没瞒着自己,心里说不出的满意。 …… 崔毖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了,他的家人亲眷如果被寻到,直系肯定要杀死,旁系也将秘密流放宁州,与当地的俚僚为伍。 约摸一个时辰左右,散开的骑兵陆续回返,又过一个时辰,得出了初步统计结果,共歼敌五千余人,俘敌接近一万八千,只有不到两千人脱逃。 全军上下押解着俘虏向来路回返,渐渐地,前方传来了喊杀声,很明显,平壤守军正在攻打营寨。 “我去!” 荀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在她的猜测中,这一战很可能是最后一战,江东未必有拼死一搏的勇气,因此错过此役,自己将再也没有领军作战的机会了。 “也罢,女郎小心点,我让荀虎跟着你!” 杨彦点了点头。 荀灌顿时精神大振,带上数千千牛卫,催开马速,疾冲向平壤,杨彦依然不紧不慢的缓缓驰行,以精锐的千牛卫去冲击攻打营寨的平壤守军,杨彦实在想不出有任何失败的理由,唯一没太大把握的,就是荀灌能否捕捉战机,尾随破入城门。 果然,随着骑兵杀到,平壤守军立时溃败,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翘首以待的援军完蛋了,不多时,又爆出了震天的欢呼声,平壤破了! 当杨彦回到营寨之时,平壤城门大开,虽然只破了一个门,但平壤军民已逃无可逃,只能投降。 经过两天统计,共获得近四万丁壮,女子超过一万五千,只是钱财很少,毕竟平壤不是高句丽的都城,城里权贵不多,至于高钊及高乙弗的亲属,直接赐死。 又过十日,舰队缓缓驶离,平壤城依然没有焚毁,留着养猪。 当杨彦回到洛阳的时候,已是八月份了,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一统在即,就看杨彦何时兵发江东,因此稍微有些门路的,都在托人找关系,希望能跟随杨彦南下,获取不世奇功。 杨彦暂不理会,冷眼旁观,看看下面那些人,能搞出什么名堂来,这日傍晚,宫中举办了简短的仪式,为杨彦和李卉儿,以及任皇后完婚,因为是纳妾,催妆、乘鞍、谑郎与却扇四道婚俗全免了。 任皇后不免百感交集,毕竟她是皇后出身啊,此时再嫁却成了杨彦的妾,心里总是有点失落,而且今晚,杨彦摆明了要在李卉儿的房里过夜,在这神圣的日子里,她将独守空闺。 不过杨彦的品性,她还是很了解的,能与这人厮守终生,也算是得遇良人吧。 “哎~~” 任皇后幽幽叹了口气,美眸中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 第八一六章 双双洞房 屋内众女云集,慧娘美眸一扫,微微笑道:“郎君还是与两位新妇早点入洞房罢,春宵苦短,莫要耽搁了,姊妹们,我们也该回屋了。” “嗯!” 众女点头应了声,分别与两位新娘子调笑了几句,就掠起阵阵香风,各自回返了自已的闺房。 一瞬间,厅堂里静了下来,杨彦看了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任皇后与李卉儿,嘿嘿一笑:“二位娘子,咱们也快些入洞房罢,慧娘说的对,春宵苦短,可不能虚渡啊。” 李卉儿俏面通红,瞥了眼任皇后,低低道:“郎君你可不能胡来,妾与阿……阿母虽非真的母女,却名份仍在,平时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也罢了,可是让妾与阿母共侍于你,那可不行。” 杨彦不满道:“你父已过世多年,任娘子早与李家没了关系,哪来的母女名份?” 如果让任皇后与交好的女子共侍杨彦,为讨杨彦欢心,勉强能接受,但是与李卉儿共侍一夫,那可万万不行,于是也红着脸道:“郎君,卉儿说的没错,妾并未在先夫生前与之和离,属孀妇再嫁,所以……严格来说,妾与卉儿仍有母女名份呢。” “这……” 杨彦膛目结舌。 不过细细一想,也有道理,就好象现代夫妻离了婚,才能在法律上取消伦理关系,而任皇后是寡妇,丈夫死了再嫁,与之前的关系并没有完全隔断。 “娘的!” 杨彦不愤道:“改天我叫李骧与你出具一份契书,替你作主与李雄和离。” “扑哧!” 见着杨彦的气急败坏模样,任皇后并未害怕,而是抿嘴一笑:“郎君,您可是明主,可不能学那些上古昏君,其实妾与卉儿同时嫁给郎君,已经有违礼法了呢,无非是外堂诸公装作没看见罢了,可若是郎君非要妾与卉儿共侍于你,一旦传了出去,只怕会有忠臣义士劝谏呢。” 杨彦无奈的骂了声娘:“做昏君有什么不好?吃喝玩乐,不枉此生,我没从说过自己要做一个明君,是你们给我扣了顶明君的帽子,娘的,你们所有人从一开始就在算计老子,是吧?” 任皇后也不吱声,眼角眉梢含着盈盈笑意,望向杨彦。 她突然发现,这样其实挺有趣的,嗯,怎么说呢,这一刻,杨彦不再是那跺一跺脚,就能让天下震动的帝王,而是一个小男人在发着唠叨。 “也罢!” 杨彦被任皇后的惊人媚态弄的心痒难耐,自然不忍心喝斥,于是摇摇头道:“本来我对今晚是抱有期待,任娘子,是你无情的击碎了我的幻想,影响到了我的心情,你得给我补偿。” 任皇后俏面一红,低声道:“除了……卉儿,妾都听郎君的。” 说着,也不待杨彦有所表示,连忙又道:“郎君,妾先送卉儿回房,回来再服侍郎君洗浴,可好?”“ “去罢,去罢!” 杨彦挥了挥手。 任皇后扶着小脸通红的李卉儿,逃一般的离去。 过了好久,任皇后才回来服侍杨彦洗浴,因为她要交待李卉儿注意事项啊,以及女子初次承欢的经验。 孤男寡女,水声哗啦啦,虽然任皇后洗着洗着,就洗到了杨彦怀里,面红耳赤,娇躯阵阵颤抖,但她说什么也不肯让杨彦进去,紧守着最后一关,因为今晚是李卉儿的头啊,她哪能去拨李卉儿的头筹呢? 杨彦也不那种金虫上脑就不管不顾的人,以一种任皇后从未体验过的方式,将之送入了云端,才扶起瘫软如泥的任皇后,贴心的擦干身体,穿上内衣,抱到了床上,轻轻一吻额头,道了声晚安,才离开屋子。 任皇后只觉得心里甜甜的,独守空闺的幽怨感烟消云散,闭上美眸,沉沉睡去。 杨彦则转场去往李卉儿的房里,虽然有些遗憾,没能满足他的恶趣味,可是他也不能强逼着李卉儿与任皇后扮成母女是不是? 幽暗的新房,如玉般的美人儿,紧张的紧紧握住双手,杨彦不由回想起当初那个被李雄送来和亲的小女孩儿,再与眼前的俏丽身影互相重合,心里唏嘘不己,不过他很快就从这股追忆的情绪中回复过来,软语调笑两句,待得李卉儿渐去了紧张,便拦腰抱起,置于榻上。 “请……请郎君怜惜!” 李卉儿紧装着双眸,颤抖着声音道。 “嗯~~” 杨彦微微一笑,俯下了身子。 …… 拓跋什翼健已经十三岁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学了近三年的佛法,至少谈起来头头是道,再加上数日前,侍婢给拓跋什翼健清洗亵裤时,发现裤裆部位有了些硬块,再一闻气味,咦?腥腥的,不就是那啥的气味么? 于是告之了安令首与竺法雅,师兄妹经过商议,决定就于今夜,正式教授拓跋什翼健修习空乐双运。 拓跋什翼健的寝屋里,四个漂亮的婢女结着满头小辫子,穿上了拓跋部少女出嫁时才会身着的盛装,拓跋什翼健也是一身新衣,从表面上看,精神抖擞,眼中却隐含怒火,安令首与竺法雅站在一边,宝相庄严,连连点头。 “阿弥陀佛~~” 安令首合什道:“徒儿,你随为师与你竺师傅修习佛法,已有小成,今日便正式授你空乐双运之道,从此踏足极乐,于修行中,以欲降欲,以求一朝顿悟,就成无上真佛位业!” 那四个婢女均是面现娇羞,美眸偷偷一扫拓跋什翼健,对于竺法雅与安令首的安排,她们是千肯万肯,女孩子没什么家国情怀,她们只知道,将来回了草原,四人中必有一位出任可敦,其余三位也是地位不低的妃嫔,而且她们与一般的可敦妃嫔不一样,她们的地位,不来自于拓跋什翼健,而是来自于两位上师,所以只要谨遵上喻,与拓跋什翼健修习空乐双运,就足够了。 作为被杨彦特意赐下的婢女,安令首与竺法雅不可能不将其掌握在手,既能使拓跋什翼健沉溺于空乐双运之道,又可作为监视之用。 拓跋什翼健眉心微微一拧。 别看他只有十三岁,但草原人发育还要比中原人早一点,对于男欢女爱,他是向往的,可是他也知道这四个女子是安插在他身边的耳目啊。 如果仅止于此,倒也罢了,关键是他对空乐双运之道存有恐惧,安令首与竺法雅的变化他是亲眼所见,从一开始的大德道人,渐渐地堕入欲海,有时甚至兴致来了,当着他的面修行,那不堪入目的场景,比寻常的男女更加放纵,这哪里是佛门秘法,分明是教人堕落的魔鬼啊。 偏偏这两人,平时还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满口慈悲,令人作呕,他就担心,自己修行空乐双运也会沉迷于此,逐渐丧失雄心壮志,成为杨彦手里控制草原的一枚棋子。 “怎么了?徒儿可有不解之处?” 竺法雅留意到拓跋什翼健的神色,合计问道。 “师……师傅!” 拓跋什翼健到底年幼,虽有主张却没有谋略,抱着拖一时是一时的主意,吞吞吐吐道:“徒儿自觉身体不适,能否……过几日再来?” “嗯?” 竺法雅与安令首相视一眼,这两人十几年前,就跟随佛图澄修行,虽然在佛法上,很难说有什么建树,但是出入羯赵宫禁,交往者皆为达官贵人,后又与佛图澄南下建康,成为江东士人的座上客。 要知道,纯从文化的角度来讲,江东士人学识不凡,知识渊博,与之交往,二人的眼界与谈吐得到了极大的拓宽,又怎能看不出拓跋什翼健在顾忌什么呢? “阿弥佛陀~~” 安令首喧了声佛号道:“身体不适,当以大毅力,大精神降伏之,怎可畏难而退,徒儿莫要逃避,就在今晚,有为师与你竺师傅为你护法,纵有差池,也可及时指正,莫要担心。” 第八一七章 狂暴吐真言 “什么?护法?” 拓跋什翼健大吃一惊,护法的原意是随时在旁边指点,可这是干什么?是男欢女爱啊,不就是在一边看么? 他到底脸嫩,干那事时,被一男一女两个老司机在一边看着,哪里能放得开啊,更何况他还打心眼里排斥修行这种邪功秘法。 空乐双运在后世大名鼎鼎,哪怕现代社会佛门势微,但密宗异军突起,很多民间佛法大师都以密宗为名,无数男女明星趋之若鹜,靠的就是空乐双运,而在此刻的拓跋什翼健眼里,这是邪门功夫。 “师尊,徒儿真的不适,哎哟,哎哟,我肚子痛!” 拓跋什翼健突然急中生智,抱着肚子蹲了下来。 安令首与竺法雅相视一眼,这是假的不能再假了,不过二人也从中看出,拓跋什翼健内心深处的排斥,绝无可能乖乖就范。 “燃香,助少主宁神。” 竺法雅也不理会拓跋什翼健,回头吩咐了句。 “诺!” 一名俏婢施礼离去,拓跋什翼健怔怔看着,渐渐地假不下去了,因为没人理他,只能捂着肚子,尴尬的蹲在榻头。 不片刻,俏婢取了一束线香回来,插入香炉点燃,寥寥青烟升起,在带来满室芬芳的同时,又仿佛轻轻撩拨着人的心灵,在拓跋什翼健的眼里,那四名俏婢越发的美丽,柔软的身体渐渐地散发出了动人的风情,也对他构成了越来越大的吸引力。 没错,这正是添加了羊淫藿粉末的线香,当年连杨彦都着了道,别提拓跋什翼健了,既便是安令首与竺法雅,都禁不住的相视一眼,感觉小腹中有些蠢蠢欲动。 尤其是安令首,俏面布上了明显的红晕,呼吸急促起来。 至于那四个俏婢,更是不堪,面色绯红,檀口微微张着,呵气如兰,那双妙目不停的在拓跋什翼健身上打转,甚至有时还绕到了竺法雅身上。 这不怪她们反应如此之大,毕竟她们也在系统性的修习密宗佛法,对于空乐双运自然有所涉猎。 “阿弥陀佛~~” 竺法雅轻喧佛号道:“金刚平等成正觉,大菩提坚固性如金刚故,义平等成正觉,大菩提一义性故,法平等成正觉,大菩提自性清净故,一切业平等成正觉,大菩提离一切分别故,差不多了,开始罢。” “诺!” 四女齐齐施礼,陆续解起了衣衫,但毕竟是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女,当着这么多人面,还有个竺法雅,总是放不开,扭扭捏捏,动作奇慢。 “咄!” 竺法雅突然低喝一声。 四女浑身一震,如同一剂清流淌入脑际,那满腔的欲念与羞涩竟消散了些。 竺法雅又道:“梵音迎漏彻,空乐倚云悬,菩提心为因,大悲为根本,方便为究竟,降伏欲念,须以大无畏、大愤慨,大凶猛为方便法门,方能从内心生出欢喜心。” “是弟子们着相了!” 四女现出了赫然之色。 “嗯,继续!” 竺法雅挥了挥手。 这次,四女不再犹豫,利索的脱的光光,并且毫不忌讳,并排站在竺法雅身前,任其看个通透。 “阿弥陀佛~~” 竺法雅摇头赞道:“当真是毗卢遮那如来赐下的无上珍宝啊,善哉,善哉,贫道观此珍宝,如见明妃,仿佛心境又有所提升啊。” 虽然修行中自有妙趣,但再好吃的菜也不能常吃,天天与安令首修行,说实话,竺法雅有点腻味,现在面对着四具妙曼身体,他有了修行的冲动,不过这四女是给拓跋什翼健作明妃的,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拨了拓跋什翼健的头筹,最起码红丸要由拓跋什翼健取走,日后才能与他修行。 “阿弥陀佛,恭喜师兄了,师妹祝愿师兄早日踏破玄关,成就菩萨果位,得享大自在,大逍遥,大圆满,再返过来渡化师妹。” 安令首倒不妒忌,真心祝愿。 而缩在榻头的拓跋什翼健,眼里充满着妒火,不管怎么说,这四女是他的侍婢啊,他又是小孩心性,独占欲异常强烈,如今他内定的女人毫不知羞耻,任由竺法雅打量,教他如何能不在意? 妒火加欲火的叠加反应,还有羊淫藿的持续作用,他感觉快控制不住自己了,眼眸越发的血红。 竺法雅瞥了眼过去,皱了皱眉,他能看出,拓跋什翼健在苦苦抵抗,这是很明显的不受掌控特征,不过还是挥了挥手:“过去!” “诺!” 四女迈开莲步,向拓跋什翼健款款走来。 拓跋什翼健的脸面,现出了强烈的挣扎之色。 “郎君,来呀!” “郎君,看妾们可美?” “春宵一刻值千金,空乐双运喜逍遥呢,嘻嘻,郎君还在等什么?” 四女一步步的逼近,那袭体的香风,夺目的玉体,构成了致命的吸引力,拓跋什翼健猛站了起来,作势欲扑,但是家国仇恨又始终缭绕在他的心头,两相冲突之下,突然闷头双手一推:“滚,滚!” “啊!” 两名女子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推开,跌坐在地。 顿时,安令首和竺法雅的脸色沉了下来。 竺法雅喝斥道:“孽畜,你做什么?“ 拓跋什翼健面色血红,喘着粗气道:”娘的,老子不干了,什么破邪功,不过是淫乐之法罢了,想以此堕我心智,休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再也不受这鸟气了!” 这话刚落,拓跋什翼健立时现出了呆滞之色。 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说好的忍辱负重呢?今日狂怒之下暴露心迹,杨彦还会容自己么? 一时之间,拓跋什翼健如被一盆冰水浇过,满腔的怒火与欲火瞬间消散。 竺法雅与安令首交换了个凝重的眼色,挥挥手道:“穿上衣服,先出去。” “诺!” 四女也被拓跋什翼健吓着了,如蒙大赫般,草草套上衣物,匆匆而去。 “哼!” 竺法雅指着拓跋什翼健,冷声道:“竖子,你原先不过是一寄居于贺兰部的落魄儿,若非大王把你索来洛阳,你可有出头之日?大王尽心栽培于你,你却不识好歹,贫道从未见过如此狼心狗肺之人,难道草原人都是养不熟的狼崽子?你且好自为知!“ 说着,大袖一甩,便出了屋。 “哎,徒儿啊,大王待你不薄,你先思过罢。” 安令首叹了口气,也向外走去。 第八一八章 杨彦插手 (谢谢好友糖果爸的月票~~) 出了门,竺法雅阴沉着脸道:“想不到此子竟是心机深沉之辈,欲学那勾践卧薪尝胆,这该如何是好?” “上报千牛卫罢。” 安令首略一迟疑,便道。 “这……” 竺法雅也迟疑道:“拓跋什翼健毕竟由你我教授了将近三载,可这三载以来,此子非但不感恩戴德,反暗生反意,就怕大王会怪罪啊。” 安令首摇摇头道:“大王心胸宽阔,非寻常人能比,况且退一步说,早发现总比晚发现要好,万一酿成了大祸,你我都担待不起,想必大王另有他法。” 竺法雅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就怕瞒着不报,拓跋什翼健成年之后被放回了草原当可汗,自己两人也得跟着去,说不定哪天拓跋什翼健觉得翅膀硬了,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自己! “阿弥陀佛,是师兄犯了嗔戒,多谢师妹点醒,现天色已晚,不便打扰,你我明日就去向候将军讲诉清楚。” 竺法雅喧了声佛号,便与安令首向外走去。 次日,二人找到了候昭,候昭一听,不敢怠慢,又找到荀虎,因为索拓跋什翼健为质是杨彦亲自安排的,荀虎也没法作主,于是又带着人找到了杨彦。 说起来,杨彦很长时间没见到安令首与竺法雅了,再次见到,不禁好奇的打量过去,毕竟因他的缘故,这二人才转修了密宗,而当时的佛门,虽然不忌肉食,但荦腥、酒和色是忌的。 竺法雅大概四十岁,师从佛图澄,多多少少学了些功夫,倒是精气十足,虽然杨彦看不出他的深浅,但想来暗劲是有的,安令首约三十来岁,面容清秀,光头也不掩其姿容,不过让杨彦注意的是,此女居然眼波流转,面泛桃花,哪里是一个得道高僧? ‘哎,给自己教坏了啊!’ 杨彦暗暗叹了口气。 实际上在现代,密宗素来为正传佛教深恶痛绝,因为密宗除了修行方法在正传佛教眼里属于邪法,还在于胆大包天至沾污了观世音菩萨,只因不可言说的原因,密宗才于近年渐渐地传播入了中土,恰又讲究顿悟,以欲制欲,不用苦修,立时受到了广大富豪明星们的追捧,但如果向佛门人士推广密宗,那是要遭骂的。 不过在这个时代杨彦没有顾忌,他传播密宗本就不安好心,略微一扫,就把目光收回,问道:“拓跋什翼健近来如何?” “回大王……” 竺法雅老老实实交待了前因后果,然后与安令首垂首合什,不敢有任何差池。 杨彦沉吟起来,好一会儿,问道:“这么说,拓跋什翼健倒是心志坚毅之辈,孤小瞧了他,可有把握使此子迷途归返?” “这……” 安令首不确定道:“此子隐藏颇深,若非昨夜授其空乐双运之道,怕是未必能觉察,故不好说。” “嗯~~” 杨彦点了点头:“这样罢,咱们做两手准备,候昭,你随两位道人去一趟,看看此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荀虎,你立刻安排下去,寻找与拓跋什翼健较为相像的男童,另把贺兰侉控制起来,教教他做人的道理,千万别弄死了。” “诺!” 荀虎与候昭双双施礼应下。 安令首与竺法雅却是浑身微震,杨彦找个与拓跋什翼健相像的男童,是什么意思?明显起了杀心啊,欲行李代桃僵之法。 …… 接下命令之后,候昭跟着竺法雅与安令首来到了质子府,召来拓跋什翼健,也不说话,只是负手打量着。 千牛卫十二备身,左右卫各六名,因千牛备身直接侍奉皇帝,故荀虎与柳兰子虽分别为左右将军,平时也不会轻易的处置千牛备身,非常默契的只行使指挥权。 如今的候昭位高权重,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千牛卫小将了,身上颇有威煞之气,目中精光仿如实质,直刺拓跋什翼健的双眼。 拓跋什翼健只强撑了几个呼吸,就吃不消,本能的移开眼睛,额头冷汗涔涔。 许久,候昭幽幽问道:“大王待你不薄,你何故背叛?” “我……” 拓跋什翼健心里一虚,连忙道:“昨晚我一时冲动,口不择言,还望将军恕罪。” “呵呵,口不择言?” 候昭皮笑肉不笑,心里已经代替杨彦判处了拓跋什翼健死刑,因为此子目光闪烁,恨意虽被掩饰的很好,却瞒不过他的锐目,更何况一个人有了反心,最省力的方法是清除,而不是给他悔改的机会,毕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候昭又是阴阴一笑:“两位上师好心好意教你修行,你竟口出悖言,现在本将问你,可还愿修行了?” “愿!” 拓跋什翼健极为艰难的吐出了这个字。 “好!” 候昭诡异的嘴角一撇,移目望向了那四女,心中不由暗赞,好一群美人儿啊。 当时诸葛颐带来的百名拓跋氏女子,他也分到一个,但与这四女相比,还是有些差距,此时见着,颇有惊艳之感,不过他还不至于被色心冲昏了头脑,很快就移开目光,点了点头:“既然你看不上眼,想必是嫌其青涩生疏,也罢,本将替你找几个经验丰富的妇人过来。”说着,回头吩咐了两句。 拓跋什翼健浑身一颤,望向了那四个美人儿,眼里颇为不甘,自己已经屈服了啊,怎么还能这样? 竺法雅与安令首也是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 别看杨彦总是和颜悦色,但牛千卫绝对不好相与,这就是典型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实际上这也是牛千卫上上下下的共识。 作为皇帝手里的一把刀,自然要锐利,尽可能的为皇帝承担恶名,倘若千牛卫与人为善,与大臣打成一片,那就问你一句,你想做什么? 不片刻,几名千牛卫带来了一群四五十岁的妇人,大多面容苍老,黑黄干瘦,都是在质子府上作杂工的婢仆。 候昭问道:“可有孤寡之妇?” “老妇已于二十年前丧夫。” “那老奴在战乱中不知所踪,想必是死了。” “老妇连儿都没有,还亏得大王收留于我,此恩此义,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万分之一啊!” 这些老妇人,都是明军陆陆续续解救回来的,因年老,无夫无儿,于是安排到各府邸做些杂役糊口,至少温饱有了着落,各家公卿不管是出于脸面,又或者忌惮杨彦,也通常不会过于苛刻,与之前的生活相比,可谓天堂地狱之别,心里充满着感激。 候昭想起自己的过往,心中也有不忍,暗叹一声,又道:“此子年已十三,可行人事,奈何生涩,不知诸位中可有谁愿教导他,事成之后,赏千钱!” 第八一九章 做人的道理 “啊,竟有如此好事?” “妾来,妾来!” “老妇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儿,原是平原宋氏奴婢,侍奉过宋家多位郎君,将军,把此子交给老妇吧,老妇定能让他体会到男女之乐!” 刹那间,底下沸腾了,一群老妇人举着手,目射奇光,不停的向拓跋什翼健打量。 这也不能说她们不知廉耻,一是当时的风气开放,很多民间未婚女子,遇见心仪男子,在私下里苟合者不在少数,毕竟受交通条件限制,如不把握机会的话,稍有矜持就会错过终生,大的环境造就了男女之防较为松驰的结果。 二是身为奴婢,主家一旦起了兴致,本身就没有抗拒的权力,久而久之,无所谓了。 第三点是落入虏手多年,不可能再保有清白的身体,索性破罐子破摔。 第四点与拓跋什翼健少年俊俏有关,男人爱美女,女人也爱俏郎君啊! 第五点,候昭还承诺给予一千钱的赏钱,这种好事哪里去找? 拓跋什翼健吓的脸都白了,蹬蹬蹬一直退到墙角,嘴里连呼:“别过来,别过来!” 安令首与竺法雅则是暗呼一声好狠,这对于拓跋什翼健,简直就是惨痛的记忆啊,如能侥幸逃得一命,也足以留下一生的阴影,心里不由对千牛卫生出了无比的忌惮。 实际上候昭就是在震慑这二人,很多事情杨彦不方便做,只能由他们代劳,今次办事不力,教导拓跋什翼健三年成了这个鸟样子,难保二人不怀有私心,算是给个警告,再有下次可就不好说了。 候昭望向了拓跋什翼健,嘴角微微一翘,便指向那群老妇:“你,你,还有你,对,你们三个过来,教教此子如何做个男人!” “啊?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那三名妇人又惊又喜,施过礼之后,忙不迭的奔了过去。 候昭也不是随便挑,首先是身强力壮,能控制住拓跋什翼健,其次是丑,这三名妇人均是又壮又丑,其中有一个满脸漆黑,那笑的合不拢的嘴里,一溜排大黄牙。 “别过来,别过来,滚,滚!” 拓跋什翼健慌了,挥着手大叫。 候昭不管不顾,招了招手:“走罢,我们出去候着。” 他可没兴趣目睹这一幕。 一群人跟着候昭出了屋子,还贴心的把门关好,不过能隔得住视线,却隔不住声音。 “小郎君,好俊俏哦!” “滚滚!” “啪!” 这明显是抽耳光的声音。 “小兔崽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别怪老娘们对你不客气了。” “撕拉!” “哟嗬,小郎君还脸红呢!” “哈,大了,大了!” “呜呜呜~~” 屋子里有哭声传出,这是拓跋什翼健的哭声,分明因身体背叛心灵,充满着无边屈辱。 …… 与拓跋什翼健好歹还能享受作为男人的快乐的不同,贺兰侉被带进了另一间屋子,荀虎亲自招待他。 屋子中央,摆放着一大桶水,另有四名千牛卫,目中现出阴冷之色。 “荀将军,何……何事?” 贺兰侉胆战心惊,结结巴巴道。 荀虎淡淡道:“奉大王命,教你做人的道理,上!” “诺!” 那四名千牛卫狞笑着应下。 贺兰侉下意识的连连后退了几大步,他意思到了不妙,大叫道:“荀将军,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快点!” 荀虎不耐的挥了挥手。 那四人一把揪住贺兰侉,抓起头发,就摁进了水桶中。 “咕噜噜咕噜噜!” 一阵阵水泡直往上泛。 深秋时节,水已经很冷了,透过清澈的水,就看到贺兰侉的腮帮子一鼓又一瘪,每一次瘪起,喉头还得蠕动一下,这让人禁不起住的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此人怎喝的如此之欢?有这么好喝么? 贺兰侉却是有苦不能言,好歹他也是贺兰部的少主,虽不能说成锦衣玉食,身娇肉贵,但也没吃过太大的苦,当脑袋被摁入水里时,整个人都变的手脚忙乱,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想挣扎,可是被摁住头反擒双臂,动弹不得,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张嘴呼吸,只是吸进来的不是平日里从未当回事的空气,而是冰凉的水。 这和溺水者类似,不会游泳的人落入水中,如能迅速闭住呼吸,手脚不乱蹬乱动,其实很难沉入水底,却因着慌乱的缘故,大多数人胡乱挣扎,呛了一肺的水,挣扎的越厉害,水就呛的越多,下沉的速度也越快,当气力耗尽之时,只能无助的沉入水底。 也没过多久,贺兰侉的挣扎再次剧烈起来,这是临死前的挣命,再摁下去就得活活呛死,千牛卫手一提,把他脑袋拽出了水面。 “咳咳,呕!” 一阵撕心裂肺的狂咳之后,贺兰侉狂吐特吐,一口口的黄水经嘴角顺着衣襟沾满了前胸,呕吐的时候还掺杂着零星的剧烈咳嗽,好半天才渐渐缓和。 他的面色比纸还白,大口大口呼吸着,第一次觉得空气是如此的美好,也是如此的珍贵。 贺兰侉有种感觉,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只要时间再廷长一点点,他将被活活溺死,而那种喉头火辣辣,鼻子又酸又涩直冲脑际的滋味渗入了灵魂深处,到现在头颅里的筋脉还一跳一跳,有如炸裂般的疼痛,不由得,一股恐惧感缭绕上了心头。 但要命的是,他根本就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莫名其妙的被上了重刑! 荀虎盯了他一会儿,问道:“滋味如何?可领悟出了做人的道理?” “荀将军,我到底犯了何过,还请告之啊!” 贺兰侉哀求道。 “嗯?” 荀虎脸一沉:“看来你什么都没领悟,再来!” “不,不……” 贺兰侉顿时现出了惊骇欲绝之色,他宁可被一刀杀死,也不愿再品尝呛水的滋味了,刚开口讨饶,脑袋就又被摁入了水中! 仍然有如之前,在一连串水泡冒起的同时,贺兰侉咽下了大量的冰水,并于临死前被提了出来,一阵狂咳加呕吐,比上次更加严重,连续两次体验死亡的滋味,使他失去了所有力气,除了头被拽住离开水面,身体已瘫在了桶边上。 荀虎清楚自己的定位,只忠于杨彦,也对荀家怀有旧情,别看他在杨彦面前温顺的有如一只小猫咪,但搁在别处,就是一头大老虎,冷面狠辣,毫不手软,专心致志,做杨彦手中的一把尖刀! 第八二零章 以假乱真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贺兰侉每日早中晚三次,都要被摁进水桶,品尝溺死的滋味,这让他生不如死,精神崩溃,其实也不是荀虎非要折磨他,而是非如此,不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杨彦是不屑于用肉刑的,作为现代人,他有更好的手段,更隐敝也更加科学的方法,从精神层面上去击垮一个人的内心,他需要贺兰侉彻底畏服,不敢生出半点背叛之念。 而拓跋什翼健在候昭眼里已经是死人了,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彻底丢给了那群老妇,每日都被折磨的气短体虚,就看什么时候杨彦要他的命。 好不容易过了一个月,杨彦召见了贺兰侉。 贺兰侉已不复当初的朝气蓬勃模样,脚步虚浮,面色腊黄,双目无神,看谁都带着恐惧之色,只是在向杨彦施过礼之后,却是目光一凝,他看到拓跋什翼健竟然站在杨彦下首。 “这……” 但是再一看,又不大像,个头稍矮一些,脸稍圆一些,也缺了拓跋什翼健那份草原人所独有的剽悍气息,不过总的来说,鼻子眉眼还是挺像的。 贺兰侉不解的望向杨彦。 杨彦道:“此子乃是你的少主拓跋什翼健,还不速速行礼?” “什么?” 贺兰侉就象被一道天雷劈中,瞬间面色煞白,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他不是傻子,立刻就想明白了。 拓跋什翼健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很明显,杨彦失去了耐心,找来个假的冒充拓跋部少主,将来送回草原,代替拓跋什翼健当可汗,这让他的心里阵阵怒火翻涌。 拓跋什翼健不仅仅是贺兰部拥护的少主,还是他的发小啊! 也难怪千牛卫会莫名其妙的折磨自己,因为没有自己的配合,假的难以成真。 “贺兰兄,莫非不认识弟了?” 这时,假拓跋什翼健含笑问道。 与之相反,杨彦、荀虎等人的目光凌厉起来,杀机闪烁。 倾刻之间,贺兰侉汗如雨下,他清楚自己的生死就在一念,如果不认假拓跋什翼健,杨彦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可是认了,他又觉得良心过不去。 出于草原人的本能,他想硬气一回,宁死不屈,但是被折磨了一个月,早已耗尽了他的心气,那喝斥的话语就是说不出口。 “哼!” 杨彦轻哼一声:“贺兰侉,孤将石勒石虎叔侄正法,慕容皝死于燕山,慕容廆算他走运,远遁北方的深山老林,怕是永远都不会出现,惟氏与拓跋纥那亦是死于孤手,而不久前,孤于平壤斩了高乙弗,你可知孤为何偏留你一命?因你还有些用处,现在孤只问一句,你想死还是想活?” “我……” 贺兰侉浑身颤抖起来,他发现自己并非想象中的那般坚强,生死之间果然有大恐怖啊。 荀虎柔声劝道:“贺兰郎君,这又何必呢,你还年轻,作为贺兰部少主,在草原上的地位仅次于拓跋部,正是有大好前程啊,难道你就甘心白白死了,把贺兰部交由你的兄弟? 他们享受荣华富贵,在部族中一言九鼎,偶尔提起你,无非一句质于洛阳的质子便打发过去,说不定话里言间还要感谢大王,若非大王取你性命,贺兰部之主岂能落于他人之手……” “别说了!” 贺兰侉厉声打断,面色狞狰,状如恶鬼。 荀虎依然道:“贺兰侉,你别把自己太当个人物,大王若真是斩了你,一纸文书予你父,让他再送个子嗣过来,难道贺兰蔼头还敢不送?你那兄弟未必有你这般气节,他若是低头,你死了有何意义? 再退一步说,大王自起兵以来,击破各路豪强,灭去成国、两赵、重创慕容部与高句丽,倘若发兵漠北,拓跋部岂能挡得住? 可是那拓跋什翼健不识天数,妄图将拓跋部带入死路,大王并无诛拓跋部之心,不得不以他人取而代之,你若幡然醒悟,实是救了拓跋部,望你莫要糊涂。” “我……我……” 贺兰侉的心志早已被夺,听着荀虎那似是而非的劝说,又觉得挺有道理的,是啊,真惹怒了杨彦,拓跋部能抵挡明军的铁蹄么? 更何况自己死了,便宜了别的兄弟,他确实不甘心。 中原王朝,兄弟之间,彼此如仇寇,你争我夺,无比激烈,而草原上,因生存环境更加恶劣,也缺乏规则的约束,对部族之主的争夺惨烈百十倍都不止,失败者的唯一下场,就是死,妻妾儿女,族人财富被瓜分,若干年后,将消失在记忆中。 偶尔有人想起,也颇为不屑,因为大草原不同情失败者,只尊敬强者! 年纪青青就去死已经很难接受,但贺兰侉更没法接受自己死了还成为别人的谈资笑料,不禁抬头望向了杨彦。 杨彦面带微笑,目含鼓励,一副善人模样,这使得贺兰侉那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开,并且在内心深处,把杨彦划归为了值得依赖,值得信任的人。 这其实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心态,即被害者对犯罪者产生情感,依赖心理,甚至协助加害他人。 究其根源,是因人能承受的恐惧有一条底线,当一个人的的性命操控于他人之手,朝不保夕之时,只要施暴者稍稍给些好脸色,都会觉得是对他的宽忍和慈悲,恐惧会转化为感激,再褪变为崇拜,最终想施暴者之所想,为施暴者之所为,彻底屈服于暴虐。 同时,这也得出了一个很难让人接受的结论,即人是可以被驯养的。 从一开始,千牛卫莫名其妙的折磨贺兰侉就是有意识的把他塑造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每日雷打不动的三次濒死体验,渐渐摧毁了他的心防,到今日,杨彦突然接见,以假拓跋什翼健给予致命一击,让他明白了真相,彻底撕开了他的心防,再有荀虎的循循善诱,扭曲他的价值观,最后杨彦微微一笑,亲切近人,诶?好感来了。 “贺兰侉,还不参见少主?” 杨彦笑着道。 那人也笑着看向贺兰侉。 找人其实不难,因战乱,社会上存在大量孤儿,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挑选出一名与拓跋什翼健年龄差不多,有五六分相象的少年,再经过短暂培训,直接拉了出来与贺兰侉会面,当然了,要想以假乱真,还需要贺兰侉配合,从言行举止方面逐步纠正。 将来回到草原,只要贺兰侉说他是真的,谁能说半个假字? “臣……贺兰侉,参见少主!” 贺兰侉略一迟疑,便翻身跪倒,向假拓跋什翼健行了参拜大礼。 礼毕之后,荀虎微微笑道:“大王待你恩厚如山,你贺兰部将来必屹立于草原,永世不衰,不过……你该如何报答大王呐?” “这……” 贺兰侉挠了挠的后脑壳,他哪知道怎么报答杨彦,在他看来,不揭破假拓跋什翼健的身份就不错了,不过从眼前这几人来看,明显不止于此。 “咳咳~~” 假拓跋什翼健清咳两声,提醒道:“那个人还在,我睡难安寝啊!” “哦~~” 贺兰侉恍然大悟道:“少主不必担心,但有所需,侉愿效鞍马之劳!” 这话说的极其顺溜,杨彦现出了满意之色,他需要的,就是贺兰侉交个投名状,以亲手杀掉拓跋什翼健来保证日后不会背叛。 事实上杨彦相中贺兰侉,还在于贺兰部是拓跋部的舅族,顶了天,也是万年老二的地位,不可能取拓跋氏而代之,因此拓跋什翼健有刚硬的理由,贺兰侉则没必要,无论他怎么做,都是臣,目地是为了保全乃至发展宗族,仅从这个角度来看,投靠杨彦的收益远大于效忠拓跋氏。 毕竟贺兰氏有可能威胁拓跋氏,成为铲除对象,而贺兰部再怎么强大,都威胁不到明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也是贺兰侉的心防被很快击破的原因之一。 第八二一章 萨珊来使 (谢谢好友清风淡月的月票,好友纯洁的小三!!的两张月票~~) 数日之后的一个深夜,贺兰侉在荀虎、候昭、竺法雅、安令首、假拓跋什翼健与那四名美婢的注视下,亲手缢死了拓跋什翼键,贺兰侉作为执行者,其余人作为旁观者,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都不干净,互相监督,互相掣肘,谁也不怕对方会出卖自己。 当天夜里,假拓跋什翼健就迫不及待的取了四名美婢的红丸,对于那四女来说,谁是拓跋什翼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回到草原当可汗。 而对于假拓跋什翼健来说,他清楚自己的定位,如果表现的英明神勇,真把自己当作了拓跋什翼健,那杨彦第一个就不放过他,反倒是昏庸荒诞,才能让杨彦放心,才有可能平平安安的回草原当可汗。 再把话说回来,本就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又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如今一步登天,从此锦衣玉食,美人儿相伴,将来回到大草原一言九鼎,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他对现状满意的很,也真心实意感激杨彦赐予的机会,只要能保证他的地位与荣华富贵,拓跋氏的未来与他何干?他愿意协助杨彦,把拓跋氏从狼驯化为狗。 天气渐渐寒了,洛阳城西的官道上,出现了一行数百人的车驾,本来洛阳作为都城,车来人往,并不稀奇,大型商队每日进城出城不计其数,可这支商队却吸引了诸多好奇的目光,他们的发色有金色,有黑色,有褐色,眼珠子有蓝有绿,还有棕色,个个高鼻深目,颧骨高突,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难道是羯人?” “羯人不是被罚作劳役了么?” 沿途民众纷纷猜测。 这一行人也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包括那宽阔平坦的道路,道旁连绵而又精美的屋舍店铺,以及穿戴整洁的民众。 “明国倒是一派繁华景象啊,你看这里的民众,个个衣着光鲜,再看看两边的店铺,琳琅满目啊!” “是啊,可惜太远了,否则我国皇帝陛下只须派出百万大军,区区明国,踏马可平,这一切都将尽归于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 “无妨,贵霜各领主已向皇帝陛下臣服,皇帝陛下即将对罗马用兵,一旦征服了罗马,即可调转兵锋,踏破葱岭,一路向东,不出十年即可占领洛阳。” “诶,此事为时尚早,罗马也是强国,不是那么好灭的,等等,这是……四个轮子马车,他怎么转向?哦,我的大明尊,他居然转过来了!” 顿时,所有人都看了过去,目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要知道,他们的马车,还是两轮马车啊,而四轮马车的好处,从外形就能看出,载货量更大,也更平稳! 如今拉车的很多都是骡子,当初杨彦大力扶持姚弋仲与蒲洪发展养骡业,这些年过去,陇西马骡已经叫响了名头,平均每年有近万匹骡子输入中原,广受各大商户农户的喜爱,毕竟用来拖车拉货,骡子确实比马强。 “没关系!” 又一人笑道:“东方皇帝历来慷慨大方,据记载,当年安息帝国出使汉国,但有索取,无有不从,又极好面子,到时见着东方皇帝,直接向他开口索要便是,说两句好话哄着他,他还能不给?” “哈哈哈哈~~” “说好话又不要金币的!” 商队中,一阵轰笑声传来,透出一股围观傻子的意味。 “答答答~~” 这时,一队数十人的骑兵迎面奔来,在距离十余丈处,纷纷勒停马匹,当头一人厉声喝问:“来者何人?” 车上一名老者猛一挥手,车队渐渐止住,不过他并未答话,而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前方的骑兵队伍,只见满眼的黑盔黑甲,甲较为轻薄,但是以专业眼光来看,并不给人一种粗制滥造的感觉,一些接缝处因掉漆,闪烁出亮银的金属本色,这让他心头猛的一颤。 难道是钢? 老者不禁把眼睛眯了起来,越看越象钢,又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在他们的国家,钢哪能用来打造甲胄,都得精打细算制造刀剑等武器啊! 紧接着,他与同伴的目光又移到了马匹两侧的挂具上面,首先看到的是弓,那漆黑油亮的反曲弓让人眼前一亮,在他们的军队中,弓箭手多数来自于仆从军,较为轻巧,射速较快,但破甲能力惨不忍睹,只能对付战时不披甲的步兵,对骑兵,尤其是重骑兵几无威胁。 而明国的弓,那粗大的弓弦,刚劲的弓梢,一看就威力强大。 弩则挂在马匹的另一侧,这是一种新奇的武器,结构流畅,外观复杂,虽不清楚威力,不过明军能把弩带着,应该不会差。 马上另挂有矛,分明是精钢矛尖,腰上则佩着弯刀。 这一群人看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都是好家伙啊,如果自己骑兵也能拥如此奢华的装备,推平罗马,不在话下! 他们的国度,本没有原创科技能力,却因着扼欧亚大陆东西端要道的缘由,可以从欧州、印度与中土引进文明,并将之揉合,渐渐地具有了自己的风格。 不过在那个时代,整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极低,以炼钢为例,几乎都是锻打,只能打出刀剑,而如箭矢、矛尖等立体造型没法通过锻打的方式打造,只能以生铁作为材料。 生铁性脆,穿透力远不如钢材。 “来者何人?” 那名明军将军猛一挥手,又问道。 刷刷刷! 数十名骑士以极快的速度张弓搭箭,瞄了过去。 众人又是一震,亮银色的精钢箭头! 不过老者只一瞥,就移开目光,挥手用极为生涩的中文大叫道:“鳖色,鳖色,握们是沙散狄国施姐,搜握价晃底沙普耳致命,初湿命国!” “啥?” 明军将士瞪大眼睛,这他娘的说什么玩意儿啊。 还好队伍中有翻译,复述了一遍,才听明白,原来是萨珊帝国的使臣,受皇帝沙普尔二世的命令,出使明国,并出示了国书和凉州刺史张骏的通关文碟。 军卒相视一眼,大为诧异,心里还有种说不出的自豪感,这不就是万邦来朝么,原来大明的声望竟已达到了吸引外邦朝见的地步,作为明人,与有荣焉。 但是明国初创,很多制度并未完善,乍遇外国来使,谁都不知道如何安排,还是一名军卒灵机一动道:“诶?琅琊王公出任大鸿胪,主理藩国与诸候事务,不如交由王公处置。” “嗯~~” 领头将领点点头道:“也罢,你先去通报,本将带人进城。” “诺!” 一骑飞快驰去。 那员将领又转回头道:“诸位,请罢。” 第八二二章 晾他两天 (谢谢好友糖果爸的月票~~) 洛阳作为都城,在徐龛生前的规划中,大约方圆四百里,这么大的面积,没可能修筑等长的城墙,只能修筑郭城,类似于建康的外郭篱,起个圈定范围的作用,不具备任何防御功能。 实际上过长的城墙对于防守是个极大的负担,将释稀守城兵力,敌方绝对会针对你的兵力薄弱地带发起突袭,因此洛阳是没有外城墙的,只修筑了内城。 真遇到战乱时,外城百姓只能放弃家业,退入内城保命。 不过退一步说,如果身处于中原腹地的洛阳都被敌军团团围困,那么大明也离亡国不远了。 内城周长二十五里,除王宫、各牙署寺,便是权贵居住区以及一些商业设施。 萨珊使节由位于城西正中的阊阖门入城,《楚辞·离骚》有云: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阊阖者,天门也,阊阖门始筑于曹魏,意指传说中西边的天门。 整个城门修建在长达二十五丈,宽十丈的巨大台基上,通体水泥砖石砌就,表面刷以红漆,间夹不规则的密密麻麻射击孔,城门有三重,一主二副,主城洞阔三丈,左右副城洞各阔两丈,平时除了杨彦出行,主城洞不开,公卿王候皆以副城洞出入,至于各家的婢仆杂役,非跟随主家,不得进出阊阖门,只能由位于阊阖门以南的西阳门与西明门,或是位于城南的开阳门与城东的青阳门出入。 而在城门两侧,修建有东西阙台,各长八丈,宽四丈,高度与城墙等齐,均为四丈,除了增添威仪,还是拱卫城门的重要军事设施,城门上方,则是一座面阔七进,高达五层的巍峨城楼,飞檐斗拱,金壁辉煌。 “噢,我的大明尊!” “我的天,太壮观了!” “这哪里是人居住的地方,分明是神的宫殿啊!” 见着这高大的城门,萨珊使节纷纷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张开手臂,大声叫嚷,当翻译把赞美之辞告之护送的骑士们之后,每个人的脸面,都现出了浓浓的自豪之色。 是啊,若非大明,怎能当得如此称赞? 领头将领脸色好看了很多,笑道:“我等只能送到此处,请诸位稍等,本将与城门校尉先作个交接。” 翻译过后,使节们均是笑着点头。 那名将领略一拱手,策马驰向城门,城门由千牛卫与正在筹建中的羽林卫把守,通常外城守军没有特殊原因,是不能入内城的。 不片刻,数十名千牛卫驰来,把萨珊使节引入副门,进了门之后,是一条双向六车道的笔直大道,道旁林荫成片,中间有花坛作为分隔,脚底的路面已经不是灰蒙蒙的水泥路面了,而是来自于石油提炼的残渣,也就是俗称的柏油路面,油光黑亮,以白漆划分出车道。 再往前行了数里,转入一个道口之后,是双向八车道的主干道,铜驼街,街道的尽头是宫城,杨彦的住所与朝庭的所在。 萨珊使节站在宽阔的街道上,没来由的生出了一种渺小的感觉,与这巨大的城池相比,自身是如此的渺小。 再与郁郁葱葱的洛阳相比,萨珊都城泰西封(今伊拉克巴格达东南32公里)满目土黄,街道也狭窄,低矮的建筑密密麻麻挤成一堆,给人一种逼仄的压抑感。 领头老者的面色渐趋沉重,转头低声道:“明国的国力很强啊,当向皇帝陛下如实汇报,暂时还是应以交好为主。” 萨珊帝国的重心在西面,即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小亚细亚与叙利亚一带,这也是与罗马帝国反复拉锯的地带,而对于东面的贵霜、葱岭,以领主制的羁縻统治为主。 原先使团见着大明的富庶还心生贪念,可是洛阳城着着实实震慑了他们,想想也是,如果没有强大的国力,哪来的人力物力营建如此气势恢弘的都城呢? 更何况由河西走廊过来,沿途所见的城池均是规模齐整,整洁有序,从侧面反应出了明国的整体实力。 团中一人便是道:“自从入了明人所谓的关中以来,气象便大有不同,尤其是长安边上的建章宫花园,很难想象这是在数百年前废弃的宫室上营建,我们确实应该交好明国,打开商路,从罗马人手上赚取暴利,再获得明人的技术,料来不出十年,我们伟大的萨珊将更加强大。” “嗯,莫要多说了!” 领头老者捋了捋那松蓬蓬的大胡子。 “诸位,这里是馆驿,请在此歇息,等待朝庭召见。” 这时,使团被带到了一处大院前,千牛卫将领伸手示意。 翻译说了一阵子波斯语,使团称谢之后,陆续进了院子。 …… “哦?萨珊使团?” 王含眼睛一眯,现出了诧异之色。 自从被任为大鸿胪以来,王含彻底的投闲置散,这也是没办法,明国既没有诸候,也没有藩属,原有望成为藩属的慕容部与高句丽,给杨彦杀的屁流尿流,而拓跋什翼健直接由千牛卫接管,王含没法插手,至于南方的小国,因晋室尤在,恐怕还不知道北方多了个明国呢。 具体来说,每隔三五天,王含去鸿胪寺点个卯,手下大猫小猫三五只,都是因各种原因被投闲置散送来养老的,大家磕叨一阵子,各自散去,而大朝会,杨彦不在的时候不召开,杨彦回来了,每个月也只有两次,虽然日子悠悠闲闲,但王含曾经手握大权,几年闲散下来,骨头都要生锈了,这一听得来报,立刻来了兴致。 天可怜见,他的鸿胪寺终于开张了! 听完了汇报之后,王含还是搞不清楚萨珊国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唤道:“老夫先去鸿胪寺,过一个时辰,再召萨珊国使团来见。” 王含本能的把帝国中的帝给舍去了。 前来报信的军卒不大情愿,不过王含好歹位列九卿,中两千石的品秩,只得勉强应了声诺,正要离去,恰好在王含府上作客的王敦却挥手拦住:“且慢,你直接回营罢,那使团先晾他两日!” 王敦身为太尉,也属于投闲置散之列,只是与王含不堪寂寞不同,他是真的看明白了天下大势,知道琅琊王氏至少一两百年内不会再有机会,只能在若干年后,跟随杨彦嗣向海外发展,因此乐得逍遥,纵情于田园,流连于山水,心情放松之下,再加上困扰他多年的甲亢被杨彦治好了,竟是老当益壮,照这身体看,大概率能活到七十几。 “呃?” 王含不解的看了过去。 王敦又挥了挥手:“去罢。” “诺!” 军卒迟疑的看了眼王含,还是告辞离去。 王含迫不及待的问道:“处仲,这是为何?大王年轻气盛,若是被他扣以怠政之名,又该如何是好?” 王敦呵呵一笑:“大王此人弟也了解一些,尚不至于此,阿兄,弟且问你,可能猜出外国使节前来所为何事?” 王含捋须细思,好一会儿,沉吟道:“番邦小国来我大明能做什么?要兵无兵,要财无财,不出于讨要好处。” 王敦问道:“那大王对待番邦的态度如何?” “这……” 王含明白了,杨彦有一句话说的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对待周边部族正是如此,要么奴役,要么吞并,根本就没什么番属的概念,既便是得到杨彦善待的羌氐,也是采用经济手段使之越发的依附大明,因此番邦来要好处,杨彦肯给么? 显然不可能。 作为老对手,王敦也不是泛泛之辈,对杨彦很是下了一番苦功了解。 王含拱了拱手:“还亏得处仲提醒啊,否则惹得大王不快,反是好心办了坏事,那为兄立刻进宫,去拜见大王。” “诶~~” 王敦摆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番邦使臣而己,明日先叫人去探探他的来意,弄清楚了亦不为迟。” 王含想想也是,点头应下。 第八二三章 遍地金矿 按常理来说,如有外国使臣进京,各地太守刺史应层层上报,鸿胪寺早作准备,但问题是,明国草创,制度不完善,相当多的刺史太守并不是按照正常的选官途径上位,而是合了杨彦眼缘,由他任命,随意性较大。 这部分人大多起自于行伍,哪有什么接待外国使臣的概念,只要不是外敌入侵,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便是杨彦自己也从未想过有这回事,反倒是僻处西陲的张骏因凉州时常会与西域诸国有商贸往来,处理起来有例可循,因此给萨珊使节发放了通关文书。 自从过了凉州,几乎没人去过问使团,另从上邽开始,有了收费站,不过收费站的使命是收费,只要交钱,不可能多作盘问,因此从上邽到散关,关中各郡,长安,潼关,函谷,直到洛阳,使团畅通无阻,除了过关交了不少钱。 洛阳的馆驿自落成以来,从未有人入住过,萨珊使团尚是头一回,屋舍、家俱都是崭新崭新,一行人好奇的东摸摸,西碰碰。 “噢,我的大明尊,这是镜子……镜子,怎么可能如此清晰?” 有人拿起镜子,对着自己反复照,嘴里一声声的尖叫。 如今镜子在明国几乎普及了,价格自然也从天堂跌落尘埃,由原先的动辄数十万到百万钱,跌落到几百至数千钱,这让过早拥有镜子的江东士人气的要吐血,不过对平民百姓来说,自然是举双手双脚欢迎。 还有人对煤炉产生了兴趣,端开陶瓮,揭开铁板一看,那蜂窝煤燃烧着淡蓝火焰,散发出温暖的热量,没什么烟,也没有噼噼啪啪声,并且仿似不会消耗似的,足足盯了好一会儿,那蜂窝煤都未曾有显著的变化。 “快看,这是纸,噢,我的大明尊,明人的纸张又白又有韧性,比我们的莎草纸好了百倍都不止啊,我们萨珊帝国一定要得到造纸的方法!” 随着一声咆哮,众人纷纷围了过去,眼里绿油油一片,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在他们眼里,明国遍地金矿,等着自己来发掘。 还有人掏出鹅毛笔,蘸上墨水,一项项的记录着将向明国索要的物品和技术。 当天晚上,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几乎每个人都兴奋的失眠了。 次日正午,鸿胪寺大鸿胪丞华混来访。 此人先祖华歆,算是名门士族,父华廙,太康年间官至中书监,后杨骏掌权,数度起落,死于侍中、光禄大夫、尚书令任上,其兄弟华恒,于江东任金紫光禄大夫,领太子太保,继陆晔任扬州大中正。 华混曾流落关中,明军灭刘曜之后,去洛阳找到郗鉴,郗鉴又推荐给杨彦,看在老丈人的面子上,杨彦找华混问了问。 此人夸夸其谈,言多空泛,要说有长处,就是流浪关中时没有投靠刘曜,算是有点气节,因此杨彦给了个大鸿胪丞的闲职,秩比千石,作为大鸿胪的副手,代表王含前来。 华混当然不满,认为杨彦轻视了他,不过他理智尚存,一来他的兄弟华恒在江东也只是领虚职,没半点实权,那扬州大中正本是显职,奈何司马家与江东士族严重对立,这个职务形同于无,他去江东日子未必好过,二来秩比千石,即月奉八十石,以稻谷平价每石五百钱折算,等于月薪四万钱,实发四十枚金币。 而在入官之初,杨彦赐下了一座三进宅院,另以他的品秩荫客占田,再加上每年的年终奖,只要不是太奢侈,雇三五个婢女,养几个小妾,天天有鱼有肉,出门有车,日子还是过得很不错的。 如果他辞了职,就又得流浪街头,或者厚下脸皮向亲朋好友打秋风,因此是留在闲职上养老,把希望寄托于子女,还是一怒之下不受嗟来之食,这很好选择。 在翻译的沟通下,华混了解到,领头老者名叫辛拉德,是使节团的团长,受萨珊皇帝沙普尔二世之命出使明国,修复两国因各自内乱的原因中断的商路,另一名主要人物是摩尼教主教菲力克斯,来到明国,自然身负传教的重任。 摩尼教也即后世俗称的明教,教义来自于犹太教与基督教,经过波斯的本土化改造,迅速成为当时规模不逊于基督教的世界性宗教,比佛门的势力更强。 “不知贵使有何具体要求,本官可代为交之大鸿胪,由大王再作定夺。” 华混是正宗士人,对萨珊这等番邦没太多寒喧的兴趣,了解到情况之后,就拱手问道。 辛拉德从翻译手上把清单递给华混,并通过翻译道:“萨珊帝国愿与明国世代交好,互通往来,我们希望得到以上罗列的技术,另将采购一批丝绸,望贵国提供方便。” 华混一看清单,倒吸了口凉气,有炼钢术,有造纸术,有玻璃镜子与四轮马车的制造技术,林林总总十余项,甚至还要求引进蚕茧,这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既便他没有知识产权的保护意识,也知道萨珊的要求太过份,以炼钢为例,对于民间已有的锻打炼钢法,杨彦不予理会,但是铸造钢构件是严格保密的,其余除了造纸、食油与制碱等关乎民生的行业,炼油、玻璃与四轮马车的技术并未向民间开放,仍由国企垄断。 作为官僚阶层的一份子,年年有年终奖分红,平时重要的节假日,也会发些米油、布帛、碱盐糖等生活物资,是国企的最直接受益者,自然具备朴素的好东西掖着藏着心理,不禁脸沉了下来。 辛拉德一看华混的神情,就转身从随从的口袋里抓出一把银币,塞到了华混手上。 翻译从旁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华混简直无语之极,你娘的,行贿能不能不要这么粗暴?这不是逼着老夫拒贿么?再一细看那些银币,脸面又现出了不屑之色。 这一把银币约有数十枚,与明国银币不同,萨珊银币又薄又轻,上面刻着个大胡子头像,在大明不仅没法流通,重量也仅为大明银币的一半左右,也就是说,如果是纯银铸造的话,顶天了价值五枚金币,而他每年的收入,连同薪俸、年节赏赐、年终奖加田庄产出,在六十万到七十万钱之间,所付出的,只是按时点卯,每月两次大朝会,这真是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 一旦他收了钱,以刘隗的酷吏作风,只要探得,铁定弹劾,哪怕不被治罪,也要免官,失去所有的一切,仅仅受贿五枚金币,却要承担失去年入六七百枚金币的风险,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择。 第八二四章 白眼狼 “不必了!” 华混一脸正气,把银币塞回去,冷声道:“我大明官吏,两袖清风,从不私下收受好处,还望贵使莫要再让本官为难,本官先行一步,贵国要求自当如实报与长吏,告辞!” 说着,拱了拱手,便大步离去。 翻译把原话翻译之后,一干萨珊使节,现出了钦佩之色。 在萨珊,索贿受贿是公开的,合法的,谁办事不先塞两个钱,这是潜规则,而大明官吏居然不受贿,品德如此高尚,难得啊! 华混是不知道萨珊人的想法,否则铁定要骂一句吝啬鬼,老夫为你那几个金币甘冒奇险,犯得着么? 从馆驿出来,华混如实向王含汇报,王含又带着华混赶赴宫中,求见杨彦。 而此时,杨彦正与崔访、刁协、诸葛颐,还有接替徐龛,出任将作大匠的孙班,也就是孙媚的长兄讨论着下水道的问题。 崔访觉得,修筑洛阳的费用太高,再查阅卷宗,发现下水道占了三分之一,于是要求杨彦在后续的筑城中取消下水道,按他估算,假如还需要十年才能完成洛阳的修建,那么,仅此一项,每年能节省五亿钱左右。 刁协与诸葛颐也觉得此议可行,跟了过来,他们知道杨彦在内政上并不独断专行,打算通过人数增加说服力,孙班则没有主见,他是办事的。 杨彦认真的听取了几人的论据,沉吟道:“不知诸公可了解,从前汉中期开始,长安的井水变得苦涩有异味,凡饮用者,多腹泄,死者难以计数,迫使民众不得不从周边的山里取水,由此衍生出了卖水这一行当。 后汉以洛阳为都,比之长安更有不如,从中叶的和帝开始,井水也难以饮用,诸公可知缘由?” “这……” 几人相互看了看,崔访拱手道:“还请大王示下。” 杨彦道:“归根结底,还在于都城人口密集,经年累月之下,生活污水污染了地下水源,导致井水成了疫病之源,民众不得不以高价从别处购水,对于王公贵族,买水的钱不算什么,但对于平民,这就是不小的负担啊。 而眼下洛阳的井水尚可饮用,还得归功于晋末战乱,民众要么被杀,要么逃亡,洛阳成了空城,没了污水来源,地下暗河逐渐净化井水,可是随着将来的人口越来越多,净化的速度必然赶不上污染的速度,早晚洛阳的井水将不堪饮用,重演两汉的卖水盛况。 因此从一开始,我就让徐龛修筑地下管网,通过街前暗沟收集污水,统一排入荒僻河谷,虽然耗资巨大,可这钱省不得。” “哦?竟有此说法?” 殿内几人现出了惊诧之色。 杨彦并不是危险耸听,地下水源的污染是北方人口密集区域始终存在的问题,隋朝为什么要废弃北周的长安城,另于数十里外重修长安?就是因地下水污染,只能择地重新筑城。 即便是隋唐洛阳城,也不是汉晋洛阳的原址,而是往西南迁徙了数十里。 而明清的史料更丰富,当时皇室与达官贵人饮用的都是玉泉山的山泉水,至于井水,因污染,又苦又涩,哪怕经过了明矾沉淀,都要捏着鼻子才能喝下。 反之南方的都城,如建康、成都,上千年位置未变,主要是南方地下水量丰沛,流速大,有足够的自我净化能力,在这方面,北方存有先天不足。 其实古人也知道生活污水会污染地下水,并修建了排水沟与地下管网,但受限于工艺,地下管网以陶管为主,脆而易裂,渗水严重,并不能有效的解决污染问题。 洛阳的地下管网则多为水泥构件,坚固耐用,成本也随之高涨。 杨彦点点头道:“千真万确,诸位可回头翻阅两汉的札记方志,其中多有关于水源的记载。” “哎~~” 崔访叹了口气道:“是老夫鲁莽了。” “无妨,诸公也是一片好意。”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 这时,一名老宦人在殿外唤道:“大王,大鸿胪求见。” “哦?” 杨彦与众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不解,这个官形同于赋闲养老啊,哪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杨彦还是挥了挥手:“宣!” “诺!” 老宦人施礼离去。 在等待的时间里,君臣几人不再谈论公事,而是聊起了私事,比如崔访暗示愿为其子与杨彦的女儿杨继璇,也就是郗鉴的外孙女结个娃娃亲。 杨彦呵呵了,和自己与郗鉴同时沾上亲,这老家伙倒是打的好算盘,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啊。 其实从贡献和家世来说,崔访为他的子嗣求娶自己的女儿并不过份,但杨彦是现代人,哪怕不至于搞出自由恋爱,至少也要等孩子长大了,观察品行如何,才能做决定。 郗鉴可能因崔访以笑言的方式说出,没有明确表态,也有类似的想法,说话玄玄虚虚,云山雾水,再细细一琢磨,没一句说到点子上,两个老家伙你来我往,都在边上绕,这倒是让杨彦大感兴趣。 不片刻,王含步入殿中,施礼道:“臣王含参见大王!” “处弘公不必多礼,此来所为何事?”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 “多谢大王!” 王含称谢起身,又和崔访、刁协、郗鉴分别打了招呼,对孙班只是略微点头,毕竟孙班无论从资历还是出身,与他琅琊王氏不能相比,而刁协犹对王敦王含怀有余愤,只轻哼了声。 王含也不在意,向杨彦拱手道:“昨日有萨珊使团来访,臣已安置于馆驿,其提出愿与我大明通商,并要求从我大明获取以下技术,大王请看……” 说着,就呈上了萨珊方面的索取列表,老宦人接过,摊于杨彦案前。 杨彦一看,差点炸毛! 说起来,萨珊人的嗅觉也挺灵敏的,这些年他搞出的发明创造,几乎都列在了表上,除此之外,还要求允许他们挑选工匠和书籍带回萨珊。 渐渐地,杨彦的眼眸中已经冰冷一片。 萨珊这个国家渊远流长,传至后世更是屹立中东,在伊核协议未签署之前,受到制载的时候,对华夏百般示好,拉了不少投资,后来伊核协议签署,立刻翻脸,撕毁与中石油的协议,把一个大油田给了韩国,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川王上台了,又撕毁了伊核协议,该国慌了,外长,副总统接二连三的往华夏跑,请求援助,没一点脸红的样子。 从理智上,杨彦理解上面在中东布局的重要性,不得不以利动之,但是在感情上,没法接受被反复讹诈,这个民族,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以利益为导向,没一点信义可讲,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第八二五章 石头换石头 自汉武帝开通丝绸之路以来,无论是作为生产者的华夏还是作为消费者的罗马,几乎没有获利,利润全部落进了安息及其后继者萨珊,与贵霜等中西亚国家的腰包。 根据萨珊自己的史料记载,帝国收入超过半数来自于埃及、小亚细亚与叙利亚,而位于东方的贵霜占领区,因实行领主制,对中央财政的贡献极少,还比不上把持东西方丝绸贸易所获得的超额利润。 在这其中,罗马无非是当了冤大头,被狠狠宰了一刀,而华夏连冤大头都不如,付出的是无偿科技文化,得到的只是些农作物种子! 杨彦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诸公都看看!” 杨彦让宦人把萨珊列表分别传示众人。 每个人都看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隐隐不大舒服。 刁协拱手问道:“大王欲如何处理?” 杨彦不置可否道:“诸公可知晓,在我中土,一匹丝绸值一千五百钱,被萨珊转手卖去万里之遥的罗马,最高可卖到一千五百万钱一匹,其利润几近万倍。” “什么?” 众人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 这太狠了吧,萨珊人之贪婪,简直是耸人听闻啊! 杨彦略微一扫,又道:“再有七日,便是大朝会,孤于大朝会上,接见萨珊使节。” “诺,臣去安排!” 王含施礼离去。 …… 几乎一夜之间,一匹丝绸卖到万里之遥的罗马,价格可翻万倍的消息在洛阳传了开来,得益于西厢记把故事背景放在罗马,洛阳民众对于罗马并不陌生,无不声讨萨珊商人的黑心,尤其是各家绸商,简直是义愤填膺,主要是利润太让人眼红,凭什么自己卖一匹丝绸只能赚个一两百钱,人家转个手,就净赚一千五百万钱? 这种生意做一趟,足够吃一辈子啊,能不让人眼红么? 而关于丝绸翻一万倍的来源,杨彦不可能实地去罗马调查丝绸价格,他是前世从一篇没有出处的文章里看到,今生直接引用。 其实算上路途遥远,沿途的天灾人祸与层层厘卡,价格翻个百倍到千倍之间应该是合理的。 不过杨彦希望直接与罗马交易,绕过萨珊这个中间人,组织各家士庶,开拓海路,去往罗马。 不知不觉中,七日一晃而过,大朝会如期举行,太极殿内,百官云集,文官黑袍,武将皂袍,分列两侧,杨彦高踞九层玉阶之上。 今日的奏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人人都知道,萨珊使节将出现在朝堂上,作为大明建国以来首位来朝的番邦,又是良心黑的发亮,还是有些好奇的。 一名名臣僚出列,奏明事项,十余人过后,再无人出列,杨彦问道:“众卿可还有事要奏?” 群臣相互看了看,无人出声。 于是,杨彦手一挥:“宣萨珊来使进殿!” “宣……萨珊使臣觐见!” “宣……萨珊使臣觐见!” 太极殿外,宦人扯着尖鸭嗓子接力呼喊。 不片刻,辛拉德与菲力克斯出现在了殿前广场,一步步的向太极殿走来。 广场上一片肃穆,千牛卫结成军阵,面容森冷,刀枪出鞘,闪烁出耀眼的寒光,上千人的队伍,不发一声,如雕塑般静立不动。 前方的太极殿高大巍峨,殿内昏暗,隐见影影绰绰,让人不自禁的生出畏惧之心。 二人相视一眼,都觉得心头一片凝重。 这两人其实见识是有的,曾去过埃及亚历山大港与首都开罗,眺望过君士坦丁堡的雄伟,也曾在贵霜首都富楼沙(今巴基斯坦白沙瓦)传过教,足迹踏遍了葱岭以西至埃及以东的广袤土地,见识过各种风俗文明,可今日,着着实实被洛阳宫震憾到了。 与之相比,珊萨帝国引以为傲的地图宫就如暴发户修的宅子,而其他小国的王宫,则如乞丐家的屋子。 “解剑,脱鞋!” 就这样一路走着,上了一百零八级台阶,两名守门的千牛卫突然拨出佩剑,左右交叉拦住,厉喝道。 二人向左右看了看,一排排的木架上搁着一把把佩剑,另一边的靴子也放的整整齐齐,心知这是明国的规矩,倒也没太大排斥,纷纷解下弯刀,脱去靴子,赤足踏入大殿,顿时吓了一跳! 太极殿进深二十丈,阔四十丈,数排地席分列左右,密密麻麻坐满了人,顶端九层玉阶,正是明国之主杨彦,数百人的目光同时投来,带着考究,好奇,还有些轻蔑。 要知道,这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明国的权力中枢,被这些人同时看着,纵然是见多识广的辛拉德与菲力克斯也吃不消。 二人的目光一扫,就收了回来,不敢乱瞄,毕竟这份阵仗在面见萨珊皇帝沙普尔二世时也不曾有啊,均是老老实实的迈步向前,抚胸施礼:“萨珊帝国使节辛拉德、菲力克斯受皇帝陛下沙普尔二世之命,拜见明国皇帝,愿明国皇帝福祚绵长,两国永世交好。” 杨彦现出一丝讶色,辛拉德的中文非常糟糕,有点象日韩人说中文。 在普通人的印象里,日韩说中文应该比欧美说的顺溜,可事实恰恰相反,欧美人只要肯学,大多都能字正腔圆,反而日韩说起中文,透着一股子古怪劲,很难听懂,辛拉德说的就是这种水平。 不过菲力克斯的水平要高的多,除了发音不标准,交流没有问题,不愧是传教的啊。 “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大明热情好客,海纳百川,两位使节不必多礼。” 杨彦抬手微微笑道。 二人大致听懂了杨彦的意思,均是心中一喜,辛拉德奉上一卷羊皮册和一只木匣,再次施礼道:“我家皇帝陛下有国书奉与明国皇帝,并送上宝石一匣,以表示对明国的交好之心。” 有宦人接过羊皮卷与木匣,羊皮卷直接摊于杨彦案前,木匣则由殿中千牛卫打开检查之后才置于杨彦案头。 虽然西亚、中东和埃及已经普及了莎草纸,但莎草纸难以保存过长的时间,尤其气候湿润,更易腐烂,因此重要文献与礼节性文书依然以羊皮卷作为载体。 国书以萨珊的蝌蚪文书写,杨彦看不懂,不过附有中文附本,杨彦草草一扫,大概是回溯了汉朝与安息的交往,现今作为双方继承者的萨珊与明国,理应继续这种友好交往,双方互为兄弟之邦,重开丝绸之路,大力促进商贸往来与文化交流,都是大而泛之的内容。 杨彦随即把目光移向了那匣宝石,有红宝石、蓝宝石、钻石和不知名各种颜色的石头,五彩斑斓,煞是好看,可是杨彦的眉头皱了皱,他这对这些玩意儿根本不感兴趣。 说句难听话,鬼知道宝石有没有放射性? 这可不是杨彦危言耸听,历史上有很多著名的宝石带有诅咒性质,会给人带来厄运,拥有者,轻则不得好死,重则祸害家族,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宝石带有放射性,长期与之接触,等于身边带个放射源,能有好结果么? 搁在现代,尚可以检测,而在古代,如何检测? 因此杨彦从不让家中诸女佩带宝石佩物,金银哪怕俗气点,安全第一啊! 不过萨珊人也是一番好意,退回去未免不近人情,杨彦想了想,转头道:“纳入库房罢,再取一匣上好美玉,作为回礼。” “呃?” 荀虎一怔,宝石是石头,玉也是石头啊,萨珊人以石头作为礼物,自家大王回赠石头,这真是……一点也不吃亏啊! “诺!” 荀虎强忍着笑,连忙应下,回身安排,不片刻,有千牛卫捧来了一匣美玉,回赠给了辛拉德。 辛拉德捧着满匣绿油油的石头,有些发愣,玉在华夏承托着美好的寓意,是君子的象征,可是在萨珊,这就是绿色的石头,一文不值,他宁可杨彦回赠一匣黄金,或者绢帛也好啊。 第八二六章 三驳摩尼 (谢谢好友情无伤月与好友没事来耍耍的两张月票~~) 辛拉德和菲力克斯面面相觑,宝石换玉石,他们觉得自己亏大了,不过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拒绝杨彦的‘好意’,只想着在后面的交涉中,尽可能的捞回来。 于是,辛拉德施礼道:“多谢明国皇帝厚赐,我会把明国皇帝的好意转达给我家皇帝,愿我萨珊与明国友谊长存。” 说着,话音一转,又道:“我家皇帝陛下素闻东土繁盛富庶,今见之,果是名不虚传,相比之下,我萨珊帝国地处高原山区,民生艰苦,故欲向贵国求取些工匠技艺,以改善民生,还请明国皇帝念在彼此间数百年来的交往上,莫要却了我家皇帝的一番心意!” ‘呸!’ 杨彦暗呸了声,什么数百年的交往,被安息当凯子宰了数百年吧,现在萨珊征服了贵霜,等于打通了东来的通道,把东西方贸易牢牢把握在手里,因此又打上了大明的主意。 如果不是萨珊太远,打过去没法占领,既便灭了萨珊也是白白便宜了罗马、阿拉伯人或者白匈奴,杨彦还真想领军越过葱岭去会会萨珊皇帝沙普尔二世。 毕竟他才三十不到,有锐气,有魄力,与处理朝堂政务相比,他更向往四处征战,开疆拓土,奈何他接手的华夏是一堆烂摊子,如今只能说成初步恢复了元气,距离极盛还远的很,国力不足以支持远征,而且葱岭以西的情况很复杂,搞不好就是个泥潭。 汉朝唐朝在极盛时向西发展,是要维护丝绸之路,但杨彦认为搞丝绸之路是亏本的,那点卖丝绸赚取的微薄利润不足以抵销输出科技文化的损失,他不愿通过萨珊与罗马贸易,如果有条件的话,他宁可以巨大的人力物力大力发展海运,走海路沿海岸线,绕过印度抵达埃及,直接与罗马贸易,免得养肥了中亚那一票。 群臣也在看着杨彦,很多人的目光中,都隐含焦急之色。 这并不奇怪,因为士族庄园,既是大地主,也是大商贾,如位列顾陆朱张之一的朱家,就垄断了建康的鲥鱼生意,再如杨彦改进造纸术之前,荀崧府上卖的纸,占了建康总销量的一半以上,而且在兵慌马乱年代,只有士庶豪强才有能力组织商队往来于各地,他们对于商业的认识绝不是后世那样,单纯的一味贬斥。 其中的极端例子,是王衍,当年王衍卖自家果园出产的杏子、桃子等水果,都要把胡挖去才能出售,就是担心别人买了果子自己种,影响到自家水果的销售。 杨彦现出了一丝笑容,点点头道:“我大明开放包容,从不排斥对外交流,不过前提是平等,等价交换,不知贵国愿拿出何种技术与我大明交换?” “这……” 辛拉德与菲力克斯相互看了看,交换?不是开玩笑吧?萨珊有什么可以拿出来交换? 再退一步说,他们完全可以估算出明国技术的价值有多大,既便不具备军事功能的玻璃和镜子,如能得到技术,卖去罗马足以获取想象不到的暴利,如等价交换的话,代价足以让人心里滴血。 在他们的估算中,光是镜子技术就价值数十万头牲畜,让萨珊拿出如此之多的牲畜与明国交换,就算他们舍得,沙普尔二世也舍不得。 辛拉德不死心道:“明国皇帝,两国友好,情谊无价,我萨珊获得了明国的技术,必心存感激,永世与明国交好,这是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换不来的!” “呵呵~~” 杨彦呵呵笑道:“贵使说的好,黄金有价,情义无价,但情是情,商是商,我们在商言商,言过商,再谈情,我们华夏有句古话,亲兄弟还明算帐,兄弟之间算好了帐,才能携手前进是不是?” 辛拉德现出了讪讪之色,碰上杨彦这种油盐不进的主,也是让人头疼。 杨彦挥挥手道:“好了,孤知此事你作不了主,你可先回国向你家皇帝禀报,看看他愿付出怎样的代价,再来与孤协商,两位可还有别的事了?” 菲力克斯连忙道:“明国皇帝,我是摩尼教的教主,请明国皇帝允许我在贵国传教,伟大的大明尊定会赐福于贵国。” “哦?摩尼教?” 杨彦淡淡道:“贵教的宗旨是二宗三际论,二宗指黑暗与光明、黑暗代表恶,光明代表善,三际指世界发展的三个过程:初际、中际和后际,贵教教主摩尼自称为佛祖与耶酥的继承者,是当世最后一位先知,将一切现象归纳为善与恶,光明必会战胜黑暗,人类若依宗教之真理与神之志向,终走向光明、极乐之世界,而无始以来明暗相交,恶魔恒于暗界,纷扰不息,致今世依然善恶混淆,故人当努力向善,以达致光明世界,可是如此?” 菲力克斯浑身一震,欣喜道:“想不到明国皇帝对我教有如此之深的了解,再容我详细阐述下我教教义……” 菲力克斯对华夏文明还是下了苦功研究的,以华夏术语娓娓道来,群臣都能听明白。 待菲力克斯讲完,杨彦问道:“众卿以为如何,可容摩尼教于我中土传播?” 荀邃拱手道:“大王,此教的二宗三际论有一定的可取之处,但过于笼统,世事之离奇,人心之复杂,岂有强分光明黑暗之理? 更何况阴阳互体,阴阳化育,阴阳对立,阴阳同根,强分光明黑暗,譬如强分阴阳,天地和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阴阳若分,天地岂能存乎? 故臣以为,摩尼教以劝人向善为由,实则行颠倒是非之实,臣请大王禁止摩教尼于我中土传播。” 荀邃擅清谈,受老庄影响极深,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摩尼教。 杨彦继续向下看。 郗鉴又道:“此教教主狂妄之极,臣见过诸多大德道人,都不敢妄称自己是佛祖的继承者,那摩尼好大的口气,此人又言自己乃当世最后一位先知,暗指自他之后,世人皆蒙昧,那臣倒要多嘴问一句,是谁给他的自信?难道大王与我等诸卿皆不如他区区番邦邪道?” 韩晃跟着哈哈一笑:“大王自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经之处,民皆颂圣贤,若是套他摩尼教的教义,大王不就是大明尊么?当世大明尊在此,何必改拜他教教主?依韩某之见,他那摩尼教该拜见大王,奉大王为主才对!” 第八二七章 百倍关税 韩晃明显有拍马屁的嫌疑,但仔细想想,也是这么回事,按照摩尼教的说法,杨彦趋散了黑暗,还给中土富庶和安宁,不就是代表光明的大明尊么? 当世大明尊在此,何必去拜外教的大明尊? 再退一步说,引进了摩尼教,杨彦算什么? 其实就当时而言,西方只是有了神权大于皇权的雏形,神权并未彻底凌驾于皇权,否则罗马皇帝为何杀耶酥?正是因耶酥的传教,影响到了罗马皇帝的地位。 摩尼教同样如此,第一代教主摩尼,也是在民间的影响力太大,被时任萨珊皇帝巴赫拉姆一世下狱,无理由处死。 西方尚且如此,更何况皇权素来大于神权的东方,群臣没有一个认可摩尼教的教义,纷纷对韩晃所说称是,杨彦也龙心大悦,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摩尼教传入中土,因为从后世历史来看,一系列的起义造反都与最初传入的摩尼教有关。 至迟于北宋,摩尼教完成了汉化,摇身一变成为明教,著名的有陈硕真起义,方腊起义,皆是打着明教的旗号,南宋又有王念经衡州起义,东阳县和信州贵溪魔贼起义等规模较大的起义,而明教势力达到顶峰,是于元末与弥勒教和白莲教相互融合,发展出了红巾军大起义。 虽然终明一朝,对明教大力打击,但打着明教和白莲教名头的起义仍是络绎不绝,直到清朝,明教才势衰,不过红花会、天地会、乃至民国的青帮、红帮、哥老会等帮会组织若细究渊源,仍有明教的影子。 杨彦怎么说,也是统治阶级的大头领啊,发了疯才会允许摩尼教在华夏传播,而历史上早在唐玄宗时期,就曾以摩尼教本是邪见,妄称佛教诳惑黎元为由,对之下了禁令。 直至大唐因安史之乱,请求回纥出兵,回纥才把摩尼教正式传入中土,后唐武宗会昌元年,回纥被中亚新兴势力戛黠斯击败,国势衰落,唐廷对回纥和摩尼教的态度立即改变。 会昌三年,回纥从华夏撤兵,要求唐室安存摩尼,但唐突改前态,下令禁江淮诸镇摩尼寺,并于会昌灭法时,把摩尼教也顺手剿灭。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记载︰会昌三年四月中旬,敕天下杀摩尼师,剃发令著袈裟,作沙门形而杀之! 杨彦摆了摆手,笑道:“菲力克斯,我中土自有正一道与佛门,教人向善,足矣,不必假于外求,摩尼教立寺传道一事不得再提。” “哎~~” 菲力克斯现出了失望之色,重重叹了口气,不过他也没再劝说,明国的满堂公卿,没一个支持摩尼教,这让他怎么劝说? 杨彦又道:“正好萨珊使节在此,便与你俩说一下,孤打算成立关税司,请转告你家皇帝沙普尔二世,自即日起,凡出玉门、阳关之我大明货物,一律征收百倍关税,凡偷逃税者,杀无赦!” “什么?” 辛拉德大吃一惊,征收百倍关税,再运去罗马,哪来的利润? 明国根本就不想和萨珊做生意啊! 大急之下,辛拉德连忙道:“明国皇帝,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征百倍关税之举,今明国征如此重的税,又置两国友好于何地?” 杨彦不耐道:“君子之交淡如水,若是诚心交往,何必在乎钱财?孤不愿与你谈钱,谈钱伤感情,孤心意已决,不日将派出税吏,进驻两关查税!” 辛拉德想不明白,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要早知道就不来了,悄悄买些丝绸,再拐带几个工匠回国,什么事都没有,不过这也不怪他,谁让他碰到杨彦这个怪胎呢,杨彦对于波斯等一系列中西亚种族,怀有很深的恶意。 与东方的丝绸贸易,是一笔丰厚的收入,安息瓦解之后,贵霜掌握东半段,从东土买来丝绸,加数十倍卖给萨珊,萨珊以更高的价卖给罗马,形同于二道贩子,利润链条只能占半截,萨珊早已不满,如今好不容易降伏了贵霜,把与东土的丝绸贸易权拿到手,可是明国不玩了! 贸易中断,虽说不至于断了萨珊的财源,但至少也是捉襟见肘,沙普尔二世雄心壮志,正准备对罗马大动干弋呢,而萨珊与罗马的战争是一场连绵数百年的烂战,谁都没法从战争中获益,除非彻底打垮对方,不过从目前来看,双方都不拥有这样的实力,因此后方的财源异常重要,贸易收入,在萨珊的军费开支中占有重要地位,杨彦此举相当于从背后捅了萨珊一刀! 虽然在理论上,存在走私的可能,可这只是理论,河西走廊不通,就只有北上大草原,绕道前往萨珊,而草原上游牧民族来去如风,抢了就是抢了,风险极大,如派出大量兵力护送,又得不偿失,故明国关闭丝绸之路,几乎就是隔断了东西方的贸易往来,萨珊即将失去很重要的一块收入。 一想到这,他不由打了个哆嗦,就这样空着手回去,沙普尔二世未必饶得过他啊! 猛一咬牙,辛拉德现出了愤怒之色,大叫道:“明国皇帝,你欺人太甚,几百年来,葱岭以西各部与东土正常贸易,大家相安无事,现你突然加征一百倍的关税,就不怕犯了众怒?恐怕明国皇帝对葱岭以西的形势并不了解,那我就给皇帝陛下说一说。 原贵霜帝国,有两千万人口,善战之士百万,可是几年前,就被我萨珊皇帝征服,精锐士卒皆为我所有,而我萨珊有五千万人口,勇猛骑士超过两百万,况且我主震怒之下,还可召白匈奴、阿拉伯人与亚美尼亚人助战,到时数百万大军越过葱岭而来,难道明国皇帝就不怕与我国兵弋相向?” 这纯属吹牛比,贵霜巅峰人口才五百多万,萨珊在沙普尔二世时期,也达到了峰值,约有一千多万,其余白匈奴、阿拉伯人与亚美尼亚,与萨珊的关系极其复杂,时而归附,时而反叛,根本不是一条心。 同时与罗马的战争中,双方鲜有出动十万以上的兵力,绝大部分的战争,都是数万人马的中小规模会战。 “放肆!” “大胆!” 群臣哪把萨珊放在眼里,听到公然威胁,愤怒了,纷纷开声喝斥。 杨彦挥了挥手,待斥责声渐止,才沉着脸道:“辛拉德,我大明不愿惹事,但也不怕事,如果你家皇帝敢踏过葱岭,孤不介意与之会猎,好了,你下去罢,待孤拟一份国书,你便回国,原话告之!” 第八二八章 眼红的利润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再谢谢好友没事来耍耍的月票~~) 沙菲尔二世还未出生的时候,贵族们就把皇冠搁在了他母亲的大肚子上,为他加冕,之后历尽宫廷权斗一步步走来,直至执掌萨珊大权,其间不知经历了多少刀光剑影,如此丰富的经历,再燥的性子也给磨平了,沙菲尔二世不是那种易于冲动的人,几乎没可能冒着两面作战的危险去进攻明国。 既然威胁不管用,又拿不出足够的利益作为交换,辛拉德与菲力克斯没招了,灰溜溜的出了太极殿,满心苦涩,这倒好,回去都不知道该怎么交待。 “噢,我的大明尊,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如此?” 穿上鞋子,辛拉德一脸沮丧的咆哮道。 菲力克斯两手一摊:“我也不明白,还是先回馆驿,再好好打探下情况罢,至少皇帝陛下问起时,我们能说出缘由,而不是一问三不知。” “嗯!” 辛拉德点了点头,与菲力克斯垂头丧气的向外走去。 而殿内,崔访拱手问道:“大王,凉州历来就有商贾与昭武诸国互通商路,今加征百倍关税,怕是凉州当地商贾或有不满啊!” 杨彦略一沉吟,便道:“崔公说的也是,不过凉州本地不产丝绸,其丝绸大多由巴蜀或中原关中输入,当初攻打长安时,孤曾找张骏了解了下,于永嘉乱前,平均每年出玉门和阳关的丝绸大概三五万匹,后永嘉乱起,中原沦丧,巴蜀又有李特李雄作乱,接连两年都无丝绸输入,直至李雄称帝,巴蜀渐渐安定下来,才重新获得了丝绸来源,但每年也不过数千匹罢了。 及我明国平定中原关中,社会得到了安定,虽然没法统计输入凉州的具体丝绸数量,但中原尚未从战乱中恢复,丝绸产出有限,料来不会超过两万匹每年,因此纵有影响也不会太大。 这样罢,对凉州的税收可予以部分补尝,尚书台拟定出个数额,待孤看一看,若无大碍,即可下达。” “诺!” 崔访拱手施礼。 杨彦看了眼阶下群臣,又道:“一匹丝绸,在中原只卖一千五百钱,但经萨珊人贩运至罗马,最高卖一千五百万钱一匹,诸公可有何感想?” 对于一万倍的超额利润,没有人不眼红,换句话说,只要有能力向罗马卖一匹丝绸,普通人一辈子吃喝不愁,一时之间,底下议论纷纷。 不过刘隗拱手道:“大王,丝绸在罗马怎能卖到如此高价?罗马纵是遍地黄金,也不至于此罢?” 杨彦对刘隗的质疑倒是不以为意,摆了摆手,笑道:“罗马不产丝绸,但当地权贵偏偏喜爱丝绸的顺滑丝亮,以前的安息,现在的萨珊抓住机会,与我中土通商,以极其便宜的价格购入,经万里贩运,卖往罗马。 虽然道途险阻,又多马贼劫匪,常常人货俱没于途中,那就给他把成本加个几十倍,可纵是如此,他以数千倍乃至万倍的高价卖给罗马,仍是大赚特赚,数百年下来,当地权贵因丝绸贸易大发其财,而我中土商家,只以平价卖给他,赚个辛苦钱,诸公可甘心?“ 如果萨珊把丝绸以极其合理的价格卖给罗马,那没人多嘴,可是经萨珊这么一倒手,就卖出千倍万倍的高价,凭什么我辛辛苦苦赚的钱还没你跑腿赚的多,显然不甘心啊! 崔访问道:”萨珊既从丝绸贸易中获取暴利,必不会允许我大明直接贩卖丝绸给罗马,我若发兵的话,路途遥远,耗费极大,既便胜了,也得不偿失,恐怕……这钱不好赚啊!” 杨彦回头唤道:“拿世界地图出来!” “诺!” 有宦人疾步回到后殿,不片刻,捧出了一大叠地图,给每人的案前放了一份。 “咦?这是萨珊,那是罗马!” 地图上,标注出了各个主要国家,有眼尖的认了出来。 “萨珊不小啊,难怪敢口出狂言。” “罗马也有趣的很,整个国家环着个大湖,湖边有啥好的,想不明白。” “这是往罗马去的路线,陆路须经过贵霜和萨珊,下面是海路,沿着海岸线行船,比陆路要远啊!” 很多人尚是初次得见世界地图,好奇的议论纷纷。 “诸公,诸公!” 好一会儿,杨彦双手一压,唤道。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 杨彦道:“欲去罗马,陆路显然不通,只能走海路,海路看似遥远,大海又变幻莫测,危机四伏,实则并非如此,海船在大海中航行,可日行千里,而由建康出海,去往罗马,大概有三万里之遥,乍一听很惊人,可细细算来,扣除路途耽搁,也就两到三个月。 况且乘船并非驶入大海深处,可沿着海岸线前行,遇有风暴,可上岸躲避,也可随时上岸补给,如一切顺利,最多半年即可到达罗马,孤不瞒诸公,一待取下建康,孤将组织水军,部分千牛卫,联合各家士庶共同出海,打通与罗马的商道,目前已有郯城孙家愿出三十条船随行!” “轰!”的一下,殿内炸开了锅! 没想到大王真有这魄力啊! 很多人望向孙班,目中现出了羡慕之色,因为孙家的主业除了造纸,就是造船,出海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啊。 这几年来,在杨彦的扶持下,孙家顺风顺水,不仅通过造纸造船获取了巨大的利润,还在瀛洲开发樟树,提取的樟脑几乎垄断了从中原到江东的整个市场,可想而知,如果出海经商成为风潮,那孙家是最直接受益者,造船业也将再上一个台阶。 不过倒没人生出觊觎之心,孙家虽与杨彦为敌过,却是最先归顺,算得上元老,况且孙媚是杨彦的妃子,孙班也出任将作大匠,位高权重,明眼人都能看出,在不远的将来,孙家如能在文化上有所建树,那么郯城孙家成为望族不再是奢想。 孙班也是百感交集,自家在杨彦的逼迫下,放弃了土地,当时是心有不甘,可是谁能想到,前途会是一片光明呢,望向杨彦的目中,不由带上了感激之色。 郗鉴则是眼珠子滴溜溜直转,颇觉心痒难耐,他素有好财之名,如今这巨大的利润摆在面前,哪能不动心?刚好他的长子郗愔好神仙方术,不成器,可以送到海外去历练一番,但问题是,他没有资本啊! 出海要有船,自家没船谁愿带你,而海船并不便宜,以一艘载两百人的海船为例,造价要数百万钱,还要招募水手,船工,武装护卫,这都是钱,最后要有货物。 郗鉴不禁把主意打到了爱女郗璇身上,指望着从郗璇手里借些钱来。 第八二九章 借酒浇愁 杨彦把阶下众人的神色变幻一一看在眼里,果然是财帛动人心啊。 老马曾说过,百分之百的利润,就足以驱使资本家卖出能绞死自己的绞索,而出海贸易有成百上千倍的利润,他就不信,暴利当头,黄土地民族不动心,未必就不能逐渐地转变为海洋民族! 其实中国人出海是有传统的,对海外贸易也不排斥,明朝之所以搞出禁海的闹剧,无非是利益集团贪得无厌,利用权力垄断对外贸易权,杨彦必须要阻止此事发生,并把海贸下沉,打断世家大族的垄断,使得普通人也能从海贸中获得好处。 其最简单的方法是建立行业协会,吸收普通人参与,以行会的名义出海,不过这要在水军开辟出贸易通道之后才能考虑,暂时倒是不急。 况且参与的人员越多,就越容易出现诸如泄密,无序竞争等各种各样的问题,这是事先都要规划好的。 “诸公,诸公!” 待得下面讨论了一阵子,杨彦压手一双。 殿内陆续安静下来。 杨彦道:“对外贸易,我大明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上,否则我们只能赚取些微的辛苦钱,白白忙活都便宜了别人,与其如此,不如不做,诸公可愿任由萨珊付着在我大明身上吸血?” “自是不愿!” “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哪还能让他得逞?” “哈,萨珊莫非欺我大明之剑不利否?” 底下纷纷表态,也确实,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怎么可能任由别人骑在自己头上赚钱呢? “好!” 杨彦点点头道:“其实出海贸易,不仅仅是丝绸一项,比如香料,出海路走罗马,须经身毒,身毒出产香料,在罗马广受欢迎,若是能寻到香料产地,可顺路贩运至罗马,另瓷器在罗马也能卖上高价,目前仅有会稽出产,远远不够,孤记得,豫章郡鄱阳县新平镇(今江西景德镇)有上好高岭土矿藏,可用来烧制瓷器,容少府,你与荀虎派出人马,去当地勘探,归入国有,一旦发掘出来,即组织工匠,烧制瓷器。” “诺!” 容娥与荀虎双双施礼。 众人对杨彦随手一指就有矿的本事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捋须微微笑,殿内的气氛极其欢乐。 …… 建康的冬季以湿冷闻名,一阵阵寒风吹入太极殿,冻彻心扉,但更冷的,还是司马绍的内心。 杨彦的习惯天下皆知,出去打一仗,回洛阳休养一阵子,次年再出兵,现今两赵皆灭,慕容、高句丽均遭重创,很明显,这个冬季过完,明军将渡江南下。 以往江东政权还有长江天险,但轮到司马绍头上,明军战舰驰骋于大江,上游的荆湘江州,也属明国所有,姑孰则是顶在建康腰间的一把利刃,更何况,明军还驻在覆舟山啊,渡过后湖,就是宫城! “啊!” 司马绍突然凄厉的咆哮起来,猛一挥袖子,哗啦啦一阵脆响,案上的酒盅菜碟摔了满地。 “陛下,陛下!” 庾文君从后殿奔出,看着司马绍那痛苦的模样,幽幽叹了口气。 这几年来,司马绍一事无成,原本他的算盘打的还是不错的,与陶侃联手,击破各家士族,尽可能的壮大力量,与明军决一死战,但江东各家也不是软柿子,战线僵持在丹阳侨立琅琊郡,没有任何进展,并且随着王敦献江州出降,江州的军卒武器全部留给了杨彦,杨彦任邓岳为江州刺史,形同于堵死了陶侃入湘州的道路。 久而久之,加久战不下,陶侃动起了心思,作战渐渐以敷衍为主,还主动放弃广陵,名义上是收缩兵力,实则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在向杨彦示好。 他日明军南下,说不定陶侃会第一个投降。 在这种局势下,庾亮也减少了入宫,并且还隐晦的探问庾文君有没有和离的打算,这摆明了是与司马绍作切割。 庾文君与司马绍同床异梦,而且司马绍也失去了人道的能力,让她守着活寡,她也不是没考虑过和离的可能,可是能和离么? 她的身材完全走了样,肤色腊黄,脸上长着斑,怎么看都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如果和离的话,哪还有人再愿意娶她? 司马绍好歹是她的丈夫,她也习惯了有个男人作为依靠,和离了将来只能一个人,孤苦伶仃。 况且她与司马绍育有两子一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难厘清了。 “走了,都走了,你为何不走?” 司马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指着庾文君道。 庾文君叹了口气:“妾是陛下的妻室,自当与陛下同舟共渡。” “过来,陪朕一醉方休!” 司马绍现出了满意之色,向庾文君招手。 庾文君劝道:“陛下,您不能喝了,酒醉伤身啊!” “哈!” 司马绍哈的一笑:“醉死总好过沦为亡国之君,朕的大晋,要亡了,明年就要亡了啊,列祖列宗,大晋江山丢在了不肖子绍手上,他日九泉之下,朕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啊哈哈哈~~” 正说着,司马绍仰天长笑起来,笑声中说不出的心酸。 “陛下,您喝醉了!” 庾文君上前,扶住了司马绍。 “朕没醉!” 司马绍抓起酒壶,咕噜噜灌了满口,浊黄的酒液滴落衣襟,胡须都湿了半边,随即又咣当一下,把酒壶摔的粉碎,这才深吸了口气道:“朕好恨啊,当初杨彦之一文不分,是朕与先帝被他蒙骗,许以东海国相要职,谁料养虎贻患,夺我大晋江山的正是此子,朕悔不该当初啊!” 庾文君不知道说什么,当时谁都没看出,杨彦居然有王者之相,一步步壮大到了可以吞并大晋的存在,只是后悔有什么用呢? 司马绍又哈哈笑道:“朕还有数万精兵,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大不了与之玉石俱焚便是,文君,朕问你,若是事有不逮,可愿随朕共赴黄泉?” “啊!” 庾文君惊呼一声,连连后退了几步。 司马绍脸一沉:“莫非你不愿?” 庾文君肯定不愿,可这话不能说,于是劝道:“陛下,明王也算待人宽厚,况陛下曾为他的故主,他哪敢下毒手加害陛下,莫非不怕天下悠悠众口?” “哈哈哈哈~~” 司马绍狂笑起来:“朕曾被废过一次,引为生平之耻,岂能被废第二次?朕宁可死,也不愿受此羞辱,朕最后问你,愿不愿随朕而去?” 庾文君心乱如麻,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只是司马绍的面色越发的狞狰,恐怕自己只要敢说半个不字,他就立刻杀了自己。 抱着拖一时是一时的心思,庾文君勉强点了点头:“妾……听陛下的。” “哈哈哈哈~~” 司马绍再度大笑。 第八三零章 郗璇异样 (谢谢好友没事来耍耍的月票~~) 天色渐渐黑了,司马绍发着酒疯,时而大笑,时而大哭,庾文君侍立一旁,手足无措,回想起往昔岁月,一阵阵懊恼涌上了心头。 如果当初大兄能坚辞先帝,不让自己嫁入皇室,自己又怎会落到这般下场呢? 凭着颍川庾氏的身份,哪怕嫁不了琅琊王氏、诸葛氏、羊氏等高门,稍次一点的士族还是可以的,虽说没有皇后那么显赫的身份,却落得自由,又不必跟着无能的皇帝受辱。 庾文君其实挺妒忌裴妃的,裴妃前半生凄惨,后半生否极泰来,她这几年来,也见过裴妃数次,虽裴妃已年近四旬,却仍如三十妇人,肌肤水嫩,艳光逼人,而她自己呢,与裴妃活反了,上半生风光,下半生恐怕还得横死。 更何况裴妃手头的产业惊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富豪,让她羡慕万分。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 这就是命啊! 幽暗的太极殿内,寒风吹的火光摇曳不定,身影如妖魔般起舞,夫妻二人各怀心思,与此同时,辛拉德与菲力克斯也是在馆驿里坐立难安,关键是他们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根据安息的史料记载与昭武诸国的口口相传,东土人好面子,最好客,与之交易,哪怕明知吃亏,只要称赞他几句,他就会大度的不介意任何利益得失,好东西尽往外走,甚至还有个礼轻情义重的说法,只要你带了,不管带什么,东土都会把你奉若上宾,临走时赠礼塞的满满,大赚特赚。 可这明国是怎么回事?态度怎如此恶劣,与传言完全不符,让二人一度怀疑来到了假东士,因此哪怕是死,也要当个明白鬼。 好不容易,华混来国书来了,递过去之后,冷着脸道:“大王有令,限你等三日之内离开洛阳。” 辛拉德连忙问道:“汉朝之时,东土尚与安息互相交好,但到了明国,怎会至此?难道贵国一点都不珍惜过往的情谊?更何况我家皇帝陛下若是问起,总要有个交待过去的理由吧?” “哼!” 华混冷哼一声:“汉武帝好心好意开丝绸之路,不想竟被安息蒙骗,我家大王英明神武,岂能再蹈汉朝覆辙?” 二人目瞪口呆,越听越不明白。 “也罢!” 华混一脸嫌恶道:“你等既然装傻,那本官就挑明了说,一匹丝绸在我中土卖一千五百钱,而你们贩去罗马卖多少?居然能卖到一千五百万钱,见过黑心的,没见过如此黑心,我大明不是傻子,本官言尽于此,二位好自为知!” 说着,大袖一甩,快步离去。 两个人终于弄明白了,难怪明国要征一百倍的关税,这是眼红啊! 不过在他们看来,迢迢万里贩运,历尽风霜,甘冒奇险,怎么就不能赚取高额利润?我卖的高是我的本事,这是自己应得的,更何况你明国的丝绸就卖这个价,我是少给你一个铜钱还是怎么了? 二人满是不愤,但是从明国朝堂的表现来看,分明已达成了从原产地涨价的共识,而且是涨一百倍,非得要在这块硕大的奶酪上掰下一大块来。 丝绸从一千五一匹涨到十五万,贩运去万里之遥的罗马,已几乎无利可图了,这是双方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只能用军事手段解决。 不过萨珊的战略重心在西面,与罗马接壤,如果对东方用兵的话,就得与先与罗马签订和约,还得越过葱岭,补给线无比漫长,二人的心里都升出一种无力感。 …… 萨珊使节团为表抗议,第二天就西出洛阳,愤愤而去,不过没人在意萨珊使节团的去留,毕竟明国初建,国力正处于急速壮大的时期,民众也空前自信,没人会惧怕萨珊大军来犯,甚至不少人还摩拳擦掌,就等着他来呢,因为战争意味着立功。 在大部分人眼里,萨珊再强,能强得过匈奴人和羯人? 当天晚上,照着习惯,杨彦与妻妾并桌用膳,孩子们挤在一起,自己吃,吃着吃着,杨彦发现,郗璇好象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问道:“怎么了?有事?” “啊,没事,没事!” 郗璇惊呼一声,忙不迭的摇着脑袋。 “不对,你就是有事。” 杨彦从慧娘边上起身,一屁股坐在了郗璇身边。 “真的没事,郎君别多想。” 郗璇则如避瘟神般,反而向边上让了让。 “这……” 杨彦怔怔看着郗璇,眉心拧了起来。 郗璇与慧娘、巧娘、崔玲同龄,都是二十一二岁的妙龄,想想也挺感慨的,成婚多年,孩子都有了,可妻子居然才二十出头,搁在后世,连大学都没上完呢。 杨彦摇了摇头,又看向郗璇,她虽有一张秀丽绝伦的面孔,身材却仍然单薄,杨彦在家里,恪守雨露均沾的原则,可是细细算起来,对于郗璇仍是稍显冷落,主要是出于男人的天性,对于平胸女实在是容易遗忘。 而且郗璇又不象李卉儿年纪还小,尚有继续发展的可能性,她是定型了,同时郗璇的性格也内向,羞羞怯怯,难免不起眼。 杨彦心里有了些愧疚,正待说什么,巧娘却打了个眼色给杨彦,笑道:“郎君,快吃吧,子房没事的,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杨彦眼珠子转了转,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巧娘,就不再多说,拿起碗筷,吃喝起来。 席中诸女巧笑盈盈,连吃连聊,不时妙目瞥眼边上的孩子们,气氛倒也融洽,不片刻,晚餐结束,按惯例,今晚杨彦去巧娘房里,在逗了会儿孩子之后,杨彦让母亲们把孩子抱走,独自去往巧娘的屋子。 巧娘也哄好了孩子,交给婢女带着,正在等候,见着杨彦进来,欢喜的站了起来。 其实巧娘的容貌在时人眼里算不得美女,她的脸形是瓜子脸,也就是狐狸脸,当时人以鹅蛋脸为美,不过现代社会流行锥子脸,杨彦倒是挺喜欢这种脸形,况且生过孩子后,巧娘风韵大增,熟态与媚态结合,对杨彦的吸引力更大。 杨彦从后面环上巧娘的纤腰,笑道:“今天怎么回事?你与子房是否有事瞒着我?” 巧娘舒服的整个人都陷进了杨彦的怀里,享受着那份温暖和安全感,微闭着美眸,一时竟没有答话。 “不急,我先服侍你洗浴,边洗边说罢。” 杨彦索性拦腰抱起巧娘,大步向浴室走去。 “郎君,等等!” 巧娘回过神来,急唤道。 “嗯~~” 杨彦顿住了脚步。 “郎君,先把妾放下!” 巧娘微红着脸,不依道。 “说了我再放!” 杨彦不依不饶的摇了摇头。 第八三一章 空头支票 “那……郎君先坐下。” 巧娘挺喜欢这样的杨彦,好几年的老夫老妻了,对自己竟然没有任何厌倦,还如当初成亲时迷恋自己的身体,因此也没坚持,只是把面孔伏进了杨彦怀里,迷醉的嗅吸起了那熟悉的气息。 杨彦嘿嘿一笑,就着软榻坐了下来,放正巧娘坐于腿上,看了过去。 巧娘这才道:“郎君,今天郗公把子房叫出去说了会儿话,回来……子房就成这样了,妾刚好见着,想来应是与此有关。” “郗鉴?” 杨彦寻思了片刻,呵呵笑道:“郗鉴素有好财之名,却又没什么积蓄,昨天我在朝堂上,与诸公卿谈及了出海与罗马贸易一事,想必这老家伙心痒难耐,是来找子房借钱的,呵呵,打秋风打到了女儿头上,这他娘的,骂他一句老不修都是便宜了他。” “那郎君打算如何?子房哪有那么多钱?是拿内帑的钱借给郗公么?” 巧娘嘻嘻笑道。 杨彦摇了摇头:“此例不能开,否则谁都来找内帑借钱,满朝公卿,你几百万,他上千万,借的爽快,还起来就和要命一样,早晚内帑会被啃的精光。” 杨彦倒不是危言耸听,千古圣君大康熙帝的先例摆在那儿啊,群臣都从国库借钱,活生生把国库借空,无奈之下,叫雍正去查,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也不知逼的多少人家破人亡。 巧娘拧了拧秀眉道:“郎君虽说的在理,可法理不外乎人情,假如郗公真找子房要了钱,那子房拿不出来,郗公会如何想?只怕心里会埋怨,子房那里也不好说话,郎君还是拿个办法罢。” 如果郗鉴直接找到杨彦借钱,那肯定是以各种高大上的理由搪塞过去,可人家贼精,直接找到了郗璇,杨彦不禁暗骂了声老匹夫,老老实实的拿薪俸过日子不好么? 郗鉴的年收入在一百来万,足够过日子,奈何人心不足啊,杨彦无奈道:“也未必是这事,明日我找子房问清楚,真要是郗鉴开了口,咱们凑凑,私房钱能凑多少是多少,至少让子房好做人,也让郗鉴清楚,这钱不是好拿的,看他好不好意思赖女人的私房钱不还。” “扑哧!” 巧娘掩嘴一笑:“郎君,我们现在就去子房那里吧,否则子房今晚可要睡不好呢。” “哦?” 杨彦目中淫光一闪。 巧娘俏面红了红,咬咬牙道:“妾还没和子房服侍过郎君呢,当然了,如果子房不愿,妾也没法,就看郎君能否搞定子房了。” “哈哈!看我的!” 杨彦哈哈一笑,抱起巧娘,大步迈了出去。 郗璇对于杨彦和巧娘的到来,大为意外,杨彦单刀直入,直接问道:“子房,你到底有何为难之事,难道还不可以对我说么?” “这……” 郗璇欲言又止,低下了脑袋,满脸的犹豫之色。 巧娘从旁劝道:“子房,是不是与令尊有关?你放心,再为难的事,郎君都为你做主。” 郗璇吞吞吐吐,始终说不出口,脸都憋的通红。 杨彦问道:“可是郗公囊中羞涩?” “啊!” 郗璇惊呼一声,猛抬起脑袋,惊惶的看着杨彦。 杨彦有数了,拉住郗璇那瘦削的柔夷,摇摇头道:“想必前因后果郗公已和你说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不好开口,郗公向你借多少?” 郗璇扭扭捏捏道:“一……一千万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妾不想让郎君为难,没有应允家君。” “夫妻一体,我早说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何为难,不就是一千万钱么……” 杨彦拍着胸脯应下,又大讲了一通不能动内帑的道理,最后表示,家中诸女愿意凑钱借给郗鉴,这可让郗璇为难死了,她哪好意思借姊妹们的钱啊。 不过巧娘软语劝了一阵,好不容易劝得郗璇点头应下,其实这笔钱并不是现在就要拿出,出海的前提是攻取建康,还要准备个两三年,毕竟大海茫茫,走海路到罗马有将近三万里,谁都没去过,药材、兵器、箭矢、火药、炮弹、粮食都要大量预备,稍有差池就是全军覆没的结果,杨彦不敢大意。 这暂时只是许个空头支票,钱交到郗鉴手上,最快也要明年。 郗璇放下心事,恢复了笑容,杨彦也笑道:“子房,今晚我与巧娘不走了,热水备好了吧,我服侍你两洗浴。” “啊?不行,不行!” 郗璇顿时俏面绯红,她生性内向,让她和巧娘一起服侍杨彦,哪里能吃得消啊。 巧娘瞥了眼杨彦,咯咯一笑:“子房,没什么的,家里僧多粥少,咱们靠自己,不必依赖郎君,来,跟姊姊来,姊姊教你,有过一次,下次就好了。” 郗璇偷偷望了眼杨彦,杨彦居然目含鼓励之色,一把抱起她,就向浴房走去。 “啊,郎君,放下妾,放下妾!” 郗璇本能的挣扎着,可是有什么用呢? …… 浴室中,春风无限,郗璇虽是放不开,巧娘却是老手,当初慧娘都被她弄的连连讨饶,又何况郗璇,不片刻,郗璇忘乎了所以,心里有点羞耻,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异样的刺激。 而这段日子以来,杨彦的精力除了朝政,主要是放在了培养青霉素上面,这东西虽然危险性很大,但有总好过没有,先搞出来,再慢慢改良。 杨彦用的是最基本的方法,搜集夏日破损的寒(西)瓜在破损处长出的绿色霉斑,置于阴凉处,隆冬时节移入温室,三两天便有绿霉生出,然后刮下青霉,接种到调配好的固体培养基里。 十来日之后,青霉数量大增,随即将青霉释稀入煮沸过的净水,泼洒到更多份量的培养基上,送入洁净空气,搅拌均匀,再过十日收取,将青霉原液装入大罐,搁在冰水中冷却、过滤沉淀,加入醋液萃取,蒸干后得透明结晶,这就是青霉素。 制取过程并不复杂,只是一个想得到和想不到的问题,不过纯度堪忧,在受感染的小兽实验中,三分之一用了青霉素立刻死去,另有三分之一脓肿尽消,三五日间渐渐康复,最后三分之一用的没反应。 第八三二章 荀崧病危 不知不觉中,新年过去,杨彦于年后进行了人体实验,总共找到五名肺痨重症病人,当时肺痨是绝症,纵是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无能为力,最多只能开些方子减轻痛苦,因此患者并不排斥,反正都要死了,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 刚开始以小剂量试用,两人倾刻间呼吸困难、肤色紫绀、四肢强直抽筋,乃至昏迷不醒,当场死亡! 又有两人皮肤现出麻疹,高烧不退,后全力施救,才勉强救回,但令人欣喜的是,那肺痨也同时治愈,最后一人则幸运的多,使用后不久,病症就略有缓解,再加大一倍剂量,五日康复。 这还是做了皮试的结果,一个人的体质适不适合青霉素,是没有规律的,使用之前必须做皮试,皮试的原理不难,把一定数量的青霉素原液以固定比例用生理盐水释稀,取其中一份再以十倍生理盐水接连释稀三次,即可得到皮试液用于皮试。 不过由此也可看出,青霉素的纯度确实堪忧,在没有更好的提纯方法之前,只能做为最后的选择,距离推广还远得很。 年后天气日渐回暖,杨彦也在做着南下的准备,这日,荀灌匆匆找到杨彦,急声道:“阿翁快不行了,你跟我去看看吧。” 从年前的最后几天开始,荀崧就病倒了,反反复复,一直没有好转,杨彦也去给看过,主要是老年人体质弱,稍有伤风就会卧床不起,但如能撑过这个冬季,再适当的调理身体,大概率能康复,如今天气不是很冷了,杨彦以为荀崧会渐渐好转,可荀灌带来的消息让他大为意外。 “怎么回事?前两日不是有好转的迹象了么?” 杨彦问道。 荀灌道:“你先和我过去,路上和你说。”说着,就拉起杨彦,不由分说的向外走。 一边赶路,一边讲诉,大体是两日前,荀崧突发高热、上吐下泻不止,还伴有食欲不振、脉搏缓慢、表情与反应也渐趋淡漠迟钝。 话说荀灌跟着杨彦也学了些医术,诊断为伤寒,又请太医来看,太医也认为是伤寒,因此照伤寒抓方,却不见丝毫起色,仅仅两天工夫,已是病的不成人形。 二人带着柳兰子与几名女千牛卫匆匆奔进荀府,荀蕤正在荀崧屋外急的走来走去,一见到杨彦,连礼都顾不得施,急声道:“大王,一定要救回阿翁啊!” 荀羡才七岁,也焦急的看杨彦。 杨彦点点头道:“荀公待我如子侄,我事荀公如亲长,自会尽力为之。”随即便入了屋。 屋子里,药气弥漫,荀崧盖着好几层厚被子,形容枯槁,面色腊黄,双颊凹陷,眼睛紧闭,呼吸时轻时重,竟然是行将就木的样子。 荀灌鼻子一酸,跪上床头,轻声唤道:“阿翁,阿翁,彦之来探望你了。” 荀崧勉强睁开眼睛,目中透出迷惘与空洞,向杨彦略一点头示以感谢,随即闭上,仿佛这一小小的举动需要消耗他的大量精力。 荀邃也坐在榻头,双掌握住荀崧的一只手,满脸的悲凄之色,正要向杨彦施礼,被杨彦制止了,直接问道:“道玄公,荀公如何了?” “哎~~” 荀邃叹了口气:”这老儿怕是不行喽,人啊,到了要走的时候,神仙来了都拦不住哦,景猷老儿,你我斗了一辈子,可你就要走了,老夫心里不是个滋味啊,不过你放心,以后荀氏由我荀邃当家作主,想我身为堂堂太傅,必将荀氏发扬光大,来年去你坟头烧纸,让你这老儿见识下我荀道玄的本事。” “唔唔唔~~” 荀崧陡然激动起来,圆目怒睁,腥红的眼珠子死死瞪着荀邃。 荀灌顿时大怒道:“族叔,你还嫌家君病不够重是不是?家君都这样了,你还刺激他,你安的什么心!” “好,好,是老夫的不对!” 荀邃轻轻拍打着荀崧的手心,腆着脸道:“景猷啊,你俩儿逐渐成人,你纵去亦无憾,可大侄女终生无依,老夫知晓你为此操碎了心,其实大侄女啊,一直心系大王,就是脸嫩罢了,不如今日在榻前,把大侄女许给大王,既可了你一桩心事,又或可冲冲喜,你看如何?” “呃?” 杨彦没料到会扯到自己身上,不禁看向了荀崧父女。 荀崧目中精光大作,望着荀灌,满是期冀之色,嘴里还嗬嗬有声,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不过那意思很明显。 荀灌的俏面既焦急,又挣扎,美眸闪烁不定,于是,杨彦握住了荀灌的手,荀灌本能的挣了下,但杨彦不可能让她挣开,抓的更紧,才道:“荀公放心,我定会照料好女郎。” 荀崧的目光在杨彦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望向荀灌。 荀灌这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哽咽道:“小女都听阿翁的。” 荀崧现出了欣慰之色,目光像是要放松下来,杨彦连忙道:“荀公再坚持下,我给你看看。”完全就跪坐在床头,把手指搭上荀崧那干瘦的手腕,眉心时紧时松。 时间缓缓流逝,在众人的不安目光中,杨彦转头道:“女郎,府中可采取隔离措施?” “嗯?” 荀灌怔了怔。 杨彦解释道:“所谓隔离,即一些疾病具有很强的传染性,必须严格生人控制与患者接触,凡不得不接触者,也须戴上口罩手套等专用设备,出入严格消毒……” 杨彦详细介绍了隔离的概念与不隔离的后果,荀灌摇了摇头:“不曾。” 杨彦又问道:“府里可曾有别人感染伤寒?” 荀灌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荀邃,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伤寒是由伤寒杆菌引起的急性消化道传染病,致死率很高,也有较强的传染性,对伤寒患者应采取隔离措施,但荀府不曾隔离,又无一人感染,这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排除伤寒的可能性。 杨彦拿起太医开的方剂仔细看了看,才道:“从表象看,这是伤寒的症状,太医下的方剂也无偏差,荀公本不该不见起色,不过据我所知,很多疾病的表症都类似于伤寒,很难区分,故此我怀疑,荀公并非染上伤寒。” “哦?那你快给看看。” 荀灌希望大增,连声唤道。 杨彦探起身子,拉起荀崧的眼皮细细观察,过了小片刻,又扒开嘴查开舌苔。 这样的诊病方式,让人很不理解,荀灌和荀邃有心想问,却不敢打扰,只得把这份疑惑放在了心里。 没过多久,杨彦收回手,沉吟道:“种种症象表明,荀公得了败血症。” “败血症?” 荀灌忍不住道:“怎么从未听说过?” 第八三三章 双喜临门 (谢谢好友狂龍風暴和好友司空浩瀚的月票~~) 杨彦解释道:“败血症是血液受外界毒物或风邪入侵,产生的中毒现象,多发于体质较弱者,如老小、刚产过子的孕妇。 诱发败血症的因素很多,其中机体防御免疫功能缺陷是最重要诱因,正常人被外界病邪入侵,仅表现为短暂的菌血症,这是因人体自身有免疫防御系统,可迅速消灭外来病邪,不引发明显症状,不过各种免疫防御功能缺陷者,都易诱发败血症。” 这话云山雾水,没人听的懂,均是相互看了看,荀灌催促道:“败血症能不能治?” 杨彦不确定道:“荀公年岁已高,失去了对外界风邪的抵抗力,老实说,因发病过急,寻常药物已无效,只有行险一搏,我前一阵子研发的青霉素或可一试,但青霉素不是任何人都能用,如果荀公的体质不允许,那么……哎。” 荀灌连忙道:“既便是一成把握,也要试一试。” 杨彦摆了摆手:“女郎放心,我自当尽全力,但愿荀公吉人天象,你现在去烧一罐净水自然冷却,再准备些干净碗来。” 说着,又向柳兰子吩咐道:“兰子,让两个姊妹跑一趟,去把青霉素取来,还有注射器,再带些食盐与两个干净的琉璃杯。” “嗯!” 柳兰子点了点头,立刻向外走。 杨彦所说的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青霉素,而是青霉素钠盐,因为青霉素性质活泼,易与外界反应失效,必须要制成钠盐才能保存,用时以清水稀释即可。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极为煎熬,荀灌坐立不安,荀蕤和荀羡也不时进来看看,荀崧则如昏迷过去,许久都没动静,让人担心至极,只有那突如其来的急促吸气才表明还活着。 在漫长的等待中,两名女千牛卫取来了青霉素钠盐,从外表上看,这是一种白色的粉末,带有淡淡的臭味。 杨彦先用净水洗了手,再调配出生理盐水,取青霉素钠盐一小点,倒入琉璃杯中严格按比例分三次释稀,这才拿起注射器吸入少量。 注射器的针尖为骨针,由钢针穿了个小孔,因玻璃技术较为粗糙,主体为竹管制成,活塞的材料是木片,由于不透明,只能根据外表的刻度来估猜注射量,这对于注射者的要求极高。 “大王,这是……” 见着杨彦手中的古怪玩意,荀邃忍不住问道。 杨彦道:“青霉素含有剧毒,在注射之前,先要给荀公做皮试,以确定能否使用。”说完,有如一名护士,有模有样的把活寒挤了挤,针尖冒出了一小缕药液。 其实人确有贵贱亲疏之分,在给志愿者做实验的时候,杨彦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但是面对荀崧,要说不紧张根本不可能,关键在于青霉素钠盐不纯,如果皮试过不去,荀崧只能等死。 荀灌三姐弟与荀邃见着杨彦那凝重的神色,更是紧张,气都不敢喘,均是一眨不眨的盯着针尖。 杨彦深吸了口气,抓住荀崧手腕,嗤的一声,针尖扎入小臂中段,推动活塞,把药液注入体内,接着,又抓起荀崧的另一只手臂,同样施为。 众人均是不解,这是什么手段?药汁不都是喝下肚,或外敷皮肤吗?怎么还推进肉里? 杨彦也不解释,望着两个注射点,只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荀崧的两条手臂各鼓起了一个小小的皮丘。 约摸一刻左右,两个小皮丘都没有出现红肿或是硬块,说明皮试结果呈阴性。 杨彦暗松了口气,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皮试有时会有迟缓反应,个别患者过敏试验虽是阴性,在注射药物数小时或数日后,却会出现发热皮疹,过敏休克等症状。 而此时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杨彦重新调配了青霉素注射液,吸满一管,转头道:“女子把脸背过去,出去也行。” “呃?” 荀灌望向杨彦。 杨彦不耐的挥了挥手:“快点,别耽搁时间,药液搁久就没用了。” 荀灌连忙与柳兰子背转过身子。 杨彦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向荀蕤道:“过来搭个手,把令尊翻过来,再拉下裤子,露出臀部。” 二女均是俏面一红,心里忙不迭的后悔,可这时再出去反倒着了形迹,只得尴尬的站着不动。 荀蕤不解的照做,与杨彦一起,把荀崧侧翻过身,扒下裤子。 杨彦毫不迟疑,对准肉最厚处,一针刺入,缓缓把药液推注其中,随即吁了口气道:“让荀公好好睡一觉罢,要时刻留意是否有异常,如能醒来,当无大碍,屋里用不着这么多人,走罢,我们先出去。” 除了荀蕤留下照看荀崧,余下几人都跟着杨彦出了屋子。 由于荀崧的病情存在不确定性,杨彦还不能离开,于是荀府的仆役搬了地席几案过来,几人坐下等待,不过荀灌根本坐不住,不时起身向屋里探望,又询问荀蕤情况,杨彦也没办法,不时与荀邃聊聊孩子们的情况。 不知不觉中,日头渐渐西沉,屋子里,荀蕤突然惊喜的大叫道:“阿翁醒了,阿翁醒了!” “哦?” 外面众人早已心急如焚,迫不及待的奔入了屋子,只见荀崧睁着眼睛,虽然脸色还是腊黄,但精神劲明显上来了,任谁都能看出大有好转。 “阿翁,呜呜呜~~” 荀灌掩面而泣。 “哎!” 荀崧叹了口气:“大王,你又救了老夫一命啊!” 杨彦微微一笑:“荀公先别说话,暂时只是稳住,体内的毒素尚未完全清除,要说康复还为时过早,还得再有个三五日才能下定论。“ 荀崧唏嘘不已,两次病危,都被杨彦救了回来,他还能说什么呢,除了荀家誓死追随杨彦,实在是无以为报,不过这样的话他不会当着杨彦面说。 “哎~~” 荀邃也叹了口气道:“景猷老儿,你这命怎如此之硬,看来老夫这荀氏长宗之位,还得再等几年啊!” “哼,你放心,别看老夫年老,再活个十年八载不成问题,至少也得羡儿成了家,老夫才能放心离去。” 荀崧闷哼一声,没好气的瞪了眼过去,但他也知道,荀邃就是嘴欠抽,其实心地还是不错的。 荀邃又望向了荀灌,嘿嘿一笑:“大侄女,老父绝处逢生,可逢一喜,得遇良人,终生有托,又谓一喜,为叔恭贺大侄女双喜临门呐。” 第八三四章 父命难违 (谢谢好友hello我住隔壁我姓王的两张月票~~) 荀灌已经没法计较荀邃自称为叔,她满脑子都在想着与杨彦成亲的事,嘴角抽搐了下,弱弱道:“阿翁既已好转,那我……我也用不着嫁了。” “诶!” 荀崧脸一沉道:“说的什么话?既已把你许与大王,哪有反悔之理?你置我荀氏门风何在?” 荀灌也知道自己理亏,不敢再辩,只是慌道:“那……那也得阿翁您痊愈了才能……才能嫁给他,反正不差这几日,要不小女不安心。” “无妨!” 荀崧居然能挥手了,勉强摆了摆手:“为父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再过个三五日,即可痊愈,有蕤儿照料,当无大碍,你今日就和大王回宫,一应礼节日后再补。” 说着,就叹了口气,话音转缓,又道:“你呀,你年纪也不小了,实在是拖不得了,真要是有急事,再唤你回来亦是无妨。” “阿翁!” 荀灌急的跺了跺脚。 她野惯了,嫁人对于她来说,意味着相夫教子,那得多无聊啊,而且她觉得与杨彦这样相处挺好的,不过荀崧板起一副严厉的面孔,摆出不容置疑的态度,如果在平时,她还敢争一争,可老父还在病中,她生怕把荀崧给气的旧病复发,于是看向了杨彦,希望杨彦能推掉这门婚事。 可这家伙居然怪笑着点头:“当年初见女郎,我便心生仰慕,今日既有荀公指婚,自是圆我佳梦,女郎今晚就跟我回去,宫里稍微准备一下,我知道你心里抵触,可荀公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要再为你操心?” 荀灌气的说不出话来,不甘心的低头摆弄起了衣角。 柳兰子眼珠子一转,笑着拱手:“恭喜女郎了。” 荀蕤也怪叫道:“恭喜阿姊,恭喜姊夫!” …… 荀崧没留杨彦用膳,只着人收拾了些荀灌的日常用品,又着婢女把荀灌好好打扮成了个新娘子,坐上一乘羊车,就把她赶出家门。 “阿翁!” 荀灌下跪施礼,脸苦的不能再苦了,尽最后一丝努力唤道。 “去罢,去罢!” 荀崧挥了挥手。 荀邃嘿嘿奸笑不己,让荀灌恨不能狠狠一脚踹过去。 荀蕤则是把荀灌送到了府门口,叮嘱道:“阿姊,有空常回来啊!” 荀灌气的简直要吐血,这就被嫁出去了?恰又见着杨彦在偷笑,不禁恼羞成怒道:“笑什么笑?你很得意是不是?” “咳咳~~” 杨彦轻咳两声,提醒道:“女郎,今晚是我们大喜的日子,难道我不该笑么?或者说,我娶了你非得哭不成?” “哼,你就是在看我笑话!” 荀灌不满的哼了哼,可是眼角的余光又瞥见柳兰子正捂着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这让她浑身生出了一种无力感,索性调转过脸,不再说话。 羊车是士人专用,速度慢,显得闲悠,有助于衬托出士人的空旷高远形象,因此哪怕四轮大马车很受欢迎,但是乘坐羊车的士人仍然不少。 当然了,还有个谁都不肯说的原因,羊车便宜,结构简单,有些囊中羞涩的士人坐不起四轮大马车,就大力鼓吹羊车的优点,表示自己并不是坐不起马车,而是不屑乘之。 夜晚的洛阳依然人潮如织,杨彦身着便装,一般人认不出他的身份,不过荀灌穿着嫁衣,坐着羊车,身边有护卫,身后有嫁车,引来了诸多的关注目光。 “快看,那新妇好漂亮啊!” “是啊,也不知谁家郎君那么有福气。” 人群议论纷纷,本来荀灌坐着羊车如坐针毡,不过周围都是赞美的声音,以夸她漂亮为主,试问天下间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别人夸自己漂亮呢,荀灌不再那么焦燥了,心情渐渐洋溢起来,还得意的瞥了眼杨彦。 却见这家伙嘴角含着笑,正看着自己呢,于是赶忙脸一板,扭了过去! 不知不觉中,一行人回到宫中,以往荀灌进宫,如进自家,可今日,那一重重的院落,竟如此的陌生,让她那得意的心情不翼而飞,心里也有了些慌乱。 “来,我们去见见你的姊妹们。” 杨彦牵起荀灌的手,回头笑道。 “我……我自己会走!” 荀灌手一甩,猛吸一口气,提步向内走去。 柳兰子已经先一步进宫,告之了荀灌被许以杨彦的消息,虽然诸女早有了这一天会到来的思想准备,可这也太突然了吧,均是齐集大殿,好奇的探头向外望。 “新妇来了,新妇来了!” 李卉儿突然踮脚叫道。 听到这声音,荀灌浑身一僵,猛把脑袋低了下来。 其实嫁给杨彦,因父命难违,她认命了,但问题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慧娘,最初见慧娘之时,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那时称她一声阿姊都是高攀,而时至今日,慧娘已成了杨家的大妇,是将来的大明皇后,她实在难以放下脸面向慧娘行礼。 慧娘早料到这情况,笑着迎上,拉着荀灌手道:“阿姊,郎君盼这一天呀,也不知盼了多久,说起来,妹从小就钦慕阿姊呢,现在好了,咱们真成了姊妹。” “慧娘!” 荀灌能听出慧娘是在刻意的迁就自己,不禁心头感动。 慧娘又笑道:“阿姊,咱们快进去吧,姊妹们都候着呢。” “嗯!” 荀灌点了点头。 杨彦也向慧娘递了个满意的眼神过去。 三人步入殿内,众女纷纷拥上,拉着荀灌问好,渐渐地,荀灌放下不适,端正了自己的位置,随即宫中举办了简短的仪式,不过为照顾到荀灌的情绪,向慧娘行礼的环节免了,杨彦也没有册封荀灌任何名号,就和陆惠芷一样,虽然孩子有了,可到现在都无名无份。 大家也不挑明。 仪式之后是丰富的晚膳,一家人围在一起,荀灌酒喝的特别猛,三巡下肚,已是俏面绯红,容颜更是娇艳欲滴,这分明是要把自己灌醉啊。 慧娘看看差不多了,笑道:“郎君,今晚是你和女郎的好日子,妾们不多做打扰,新房已经布置了,热水已烧好,郎君别耽搁了。” 荀灌蓦然心里一慌,唤道:“别走。” 众女哪会听她的,纷纷带着孩子,告辞离去,不片刻,诸大的宫室里,只余下了杨彦和荀灌两人,荀灌借着酒劲,斜眼瞥向杨彦! 第八三五章 南下建康 杨彦其实还是有些小不自在的,毕竟在他的心目中,荀灌属于女神级别,是他钦慕了近十年的对象,如今一朝到手,反而心里有了点失落。 ‘哎,女神变大妈啊!’ 杨彦暗暗叹了口气,很快就调整好心绪,接受了自今夜之后,荀灌将成为妇人的现实,开口笑道:“灌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回房洗浴吧。” “什么?你叫我什么?” 荀灌没来由的一阵恶寒,尖叫道。 “怎么?叫你灌娘难道不对?” 杨彦懵逼问道。 “哼!” 荀灌哼道:“之前还一口一个女郎呢,可这倒好,改口挺顺溜的嘛,不行,我听不习惯,你还是叫我女郎顺耳。” 杨彦摇摇头道:”那不一样,以前你是我的好友,我自然称一声女郎,但自从荀公把你许了给我,你就是我的妻室,我再叫你女郎成何体统?称呼你的闺名有何不可?难道夫郎还叫不得妻室的闺名?” “你……” 荀灌也知道自己理亏,跺了跺脚,无言以对。 杨彦打蛇随棍上,搂住荀灌那刚劲有力的纤细腰肢,认真的说道:“灌娘,以前我们是好友,现在我们虽然是夫妻,却依然可以做好友啊,我不会拿什么夫唱妇随约束你,你放心,除了晚上你身边多一个人睡着,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荀灌美眸中一阵闪烁,后退两步道:“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逼你的,而且我还要补充一句,不要指望我会称你大王或者陛下,哼,我叫不出口。” “随你,随你!” 杨彦呵呵一笑:“你叫我大王我还不习惯呢,来,我先服侍你洗浴。”说着,又要去搂荀灌。 荀灌赶忙往后一缩。 杨彦讶道:“灌娘,你看起来爽飒英姿,没想到这么放不开啊,这是早晚的事,难道我不帮你洗浴,今晚你还能不跟我睡?来吧,家里哪个没跟我一起洗过?别让姊妹们看笑话!” 荀灌面色剧烈变幻,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硬哼道:“什么洗浴,不就是占我们女子便宜么,说的好听,我不要你服侍我,作为妻室,该我服侍你才对,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我粗手笨脚,若是弄疼了你,可别叫唤。” “呃?” 杨彦一怔。 “什么眼神?” 荀灌猛一咬牙,突然反手抄起杨彦,大步就向殿外走去! 卧草! 这女人,猛啊! …… 浴室里,水声哗哗不断,荀灌豁出去了,她才不愿做小儿女的娇羞态,以免被杨彦轻视,搁在现代,她就是个女汉子,大开大阖,丝毫不顾女儿家的羞涩,极其的主动,不过她知道,杨彦让着自己,宠着自己,因此在那疯狂之下,她的内心又有了种难以言述的感动。 荀灌到底年近三十,正是虎狼之年,初尝男女滋味,哪能抗拒的住,更何况她性子豁达,不象一般的女子那样扭扭捏捏,这可是苦了杨彦。 要知道,她是暗劲高手啊,强悍之极,一个能抵得上别的好几个,每回杨彦从她房里出来,都是腰腿酸软,如果荀灌长的不咋滴倒也罢了,尚可敷衍了事,偏偏荀灌眉目如画,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又长期大运动量,身体极为紧致,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一条马甲线让杨彦爱不释手,两条刚劲有力的大腿能把人的魂儿给缠出来,而且平时里,宋袆和三香又教了她一些服侍男人的手段,这可是不得了,杨彦痛并快乐着。 不知不觉中,时间走到了三月,经过大半年的准备,于三月中旬,亲领步骑十万,南下建康,另有水军将士四万,战舰及运输般五百余艘,从不其开出,沿着海岸线南下,于江乘载大军渡江。 对于这次出征,水军上下士气高昂,摩拳擦掌,因为水军将出海开辟罗马商路传了开来,这说明,水军在未来还有很大的用途。 水军将士最担心的,是天下一统,水军没了用处,只能解散裁撤,毕竟不提战舰的建造与养护费用,光养水军战士的费用也与养骑兵差不多,而水军又不如骑兵用途广范,一旦没了用武之地,谁也不会背负巨大的负担白养着水军什么都不做。 为何明朝在朱棣死了之后,就终止下西洋?甚至还把大宝船的图纸给烧了,剔除沿海大商贾与朝庭勾结垄断海贸的阴谋论,关键在于,郑和下西洋,以炫耀武功为主,除了海外小国见识到大明的威武,万邦来朝,在经济上几无收益,而每一次出海,数万将士,几百条船,对于中央财政是个极大的负担。 七下西洋,赚回了什么?又花了多少钱?恐怕是个无底黑洞! 历史早已证明,任何不以盈利为目地的行为都不可能持久,很多人痛心疾首,明朝早在西方大航海之前就组织过史无前例的出海远航,可航海造船为何会渐渐落后于西方? 答案很简单,下西洋不能获利,一代代的往里面烧钱谁受得了? 杨彦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如果平白无故的组织舰队出海远航,一次两次尚可,次数多了,朝臣必踊跃反对,因此他充分利用萨珊使者来访,以巨额利润吊起公卿士庶的胃口,在出海远航一事上,竟无人反对。 当然了,第一次出海非常重要,不说获多大的利,至少不能亏本,否则一旦朝野上下达成了出海贸易还不如在家老老实实种田的共识,那么热情会很快被浇灭,将来再出海,会面对非常大的阻力。 这次南下,杨彦存了巡视领地的心思,不急不徐,日行数十里,跟在身边的有慧娘、巧娘、陆蕙芷、顾燚许杰夫妇和荀灌。 前两女有衣锦还乡的意味,一个皇后,一个夫人,离乡这么多年,总要回家看看,荀灌则是与杨彦恋尖情热,大有不把杨彦吸干誓不罢休的想法。 而陆蕙芷和顾燚是借此机会修补与家族的关系,说到底,她们的父母仍在,总不能真断了联系,杨彦不认为顾陆两家会认不清形势。 同时杨彦把靳月华带上了,除了确实迷恋靳月华的身体,还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目前家中诸女,除荀灌,就是靳月华没有怀孕,虽然希望不大,但杨彦不愿放弃,只要能怀上,因堕胎而来的习惯性流产总是能找到方法解决,哪怕万分之一的机会,杨彦也不愿放弃。 第八三六章 万人相迎 (谢谢好友夜…枫的打赏~~) 五月初,全军抵达了瓜步,休整一日,于次日渡江,杨彦带着身边人坐上了最大的一条船,习习江风扑面而来,一泓碧水滔滔东去,让人禁不住的心生感慨。 鲍姑也在船上,思乡心切,当目光移向杨彦时,那真是丈母娘看女婿,无比的满意。 是的,当初一文不名的穷小子,竟一跃而为天下之主,还有什么比这更加传奇,更加励志呢? 而鲍家也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回报,鲍靓受到扶持,是事实上的江东道门领袖,什么陆师君、卢师君,全都不成气候,女儿贵为皇后,还诞下了皇子,丈夫葛洪则从一个次等士人,一跃而为豫州刺史,眼看任届将满,鲍姑不打算让葛洪继续外放,而是回洛阳赴职,一家人在一起,也好有个照料。 总之,家族的兴起如迷梦一般,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郎君,快看对面!” 这时,巧娘伸手一指。 众人纷纷举目望去,到江对面的江乘,黑压压一片人头,从码头一直排到了外面的道路,至少有近万人前来迎接! 蒋炎从旁道:“大王驾临江东,上应天意,下应民心,方有如此盛况啊!”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他心里很清楚,至少半数以上的江东士人不会欢迎自己,士人在江东,与司马氏共治天下,不说是土霸王,也是一方豪强,自主性极高,谁吃饱了撑着请个皇帝坐在头上? 无非是受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 哪怕自己曾承诺过维持现状,可谁愿意将命运操之于他人之手呢? 从历史来看,华夏虽号称大一统王朝,但自古以来就有分裂倾向,各地豪强排斥统一,毕竟当土皇帝比受人约束要舒服,同时在地域上,南北与东西的习俗相差过大,经济发展也不平衡,最后从热力学来说,熵值总是从有序流向无序,很明显,大一统是有序,分裂是无序,要想维持大一梳,需要消耗更多的能量。 这也是每到王朝末期,天下豪强林立,四分五裂的物理学原因,说句现实话,华夏的大一统是以输血为基础,如果搞联邦制,各地获得了极大的自主权,富庶地区绝无可能向贫困地区输血,或者经济彻底垮了,无血可输,贫困地区必心生不满,对立尖锐,终至天下大乱,重陷分裂。 这还是现代,交通物流网络异常发达,资讯能及时传递,而在交通不便的古代,维持统一的代价更大,不过杨彦不可任由天下四分五裂,更不可能搞坑爹的联邦制,对于江东士人,一味的怀柔也不可取,必须恩威兼施,又打又拉,才能把江东纳于治下,而不是名义上的统一。 杨彦望向对岸,目中现出了深思之色,他深知,江东士人或会采用软对抗的方法,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将随时打响。 “怎么了?天下即将一统,你好象有心事?” 荀灌留意到杨彦的神色,不禁问道。 “哎~~” 杨彦叹了口气:“取下建康并非万事皆休,而是斗争的开端,切不可未胜先骄。” “嗯?” 荀灌侧着脑袋望向江对岸,美眸明灭不定。 鲍姑倒是听懂了杨彦的意思,问道:“彦之,可是担心江东士人不配合?” 杨彦点点头道:“司马氏好平,但难平的是人心,秦一统天下,难收楚人之心,故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说法,恰逢秦国未及在楚地建立有效统治,便二世而终,之后七国之乱以吴为首,而晋室虽平孙吴,却未能收吴人之心,反倒隔阂愈深,故一旦天下有变,江东率先割据,我担心江东士人阳奉阴违啊。” 鲍姑没有职务,又是杨彦的正牌丈母娘,与杨彦之前的称呼,完全是家庭内部的称呼,也是除了荀灌之外,第二个不把杨彦当大王的人。 这时便是沉吟道:“江东局势复杂,确须细细理之,待上了岸,我与家君谈一谈,以正一道之影响力,或能帮衬一二。” 杨彦拱手道:“有劳伯母了。” 跟随过江的刁协从旁道:“大王,此事不难解决,当年晋武帝欲迁江东士人往北方,因士人抱团,难以成行,故只迁了巴蜀豪强,如今巴蜀已不足为患。 数十年过去,江东形势大变,丹阳张氏与纪氏灭门,朱家被羯人洗劫,家主死于襄国,实力大损,仅余吴郡陆氏与顾氏,且侨姓士人多心向大明,故臣提议迁江东豪强于北地。” 刁协是地地道道的纯臣,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如鲍姑、陆惠芷、顾燚,甚至荀灌也是身体一僵,略有些紧张的望向杨彦,这没办法,荀氏也在江东落地生根了。 其实凭心而论,杨彦很赞同刁协的提议,可是…… 好一会儿,杨彦摆摆手道:“江东在晋之前,除建康与吴郡,多为不毛之地,孤记得,孙权曾于丹阳猎虎,由此可见江东之荒僻,及衣冠南下,才使得江东渐渐繁盛,故无论怎么说,士人开拓有功,不宜以强迁手段迁徙,更何况孤曾答应过钱士仪,岂能失信于天下? 先等等,到了地头看情况再说,强迁只是不得己而为之的下策。” 众人松了口气,刁协也不再多说。 战舰乘风破浪,渐渐地靠向码头,一待停稳,千牛卫立刻搭上宽达数丈的舢板,护拥着杨彦下了船。 “臣等恭迎大王!” “万岁,万岁,大明万岁!” 刹那间,山呼般的万岁响起,来者无论何人,均是拜伏在地。 杨彦早已在船仓中换上了冕服,立在岸上,举目眺望,他看到了荀华,带着虎头和杨继华。 荀华与杨彦同龄,长期的安逸生活,让她的身材丰腴了些,但还远远谈不上肥胖,眉眼间的英气被贵气取代,肌肤也白润了许多,如果不知道她的过往,铁定会看作谁家的贵妇。 虎头的个子高了,不过杨继华更加高挑,继承了杨彦与荀华的优点,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 当着众人的面,杨彦不便过于表现出儿女情长,只点了点头就移开目光,他又看到了庾亮、卞壸、谢裒谢奕父子,谢尚袁耽,桓彝桓温父子,诸葛恢、一身道服的鲍靓等诸多熟人。 “咦?琅琊王氏、吴郡顾氏和陆氏没有来人!” 荀蕤突然轻咦了声。 杨彦不由望了眼王应。 王应是谒者仆射,也跟来了,连忙道:“不知诸叔父家中近况,臣愿先往建康,为大王问一问。” “诶~~” 杨彦摆了摆手:“不必多此一举,你跟在孤身边,未得允许,不得私自离开。” “诺!” 王应暗道一声不好,硬着头皮应下。 第八三七章 女为悦己者容 (祝大家元宵节阖家团圆,幸福安康!) 杨彦在千牛卫的贴身保护下,向人群中走去,众人纷纷见礼,因着人太多,很多话不好讲,只能寒喧两句,随便问候一番,待回了建康,再找机会单独召见细谈。 其实杨彦也看出了目前的形势,司马绍困守深宫,孤立无援,陈郡谢氏、龙亢桓氏彻底投了过来,卞壸、温峤、钟雅等人虽然来见驾,却未必交心,明显有着顾忌,还要好好谈谈。 而庾亮的出现让杨彦意外,不过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分明有话要说,于是杨彦让庾亮回了建康再来找自己。 另从年后开始,因陶侃无心再战,司马绍与陶侃的联军从丹阳撤了出来,不过陶侃及其诸子并未来见,分明是在观望,而与之交战的琅琊王氏、吴郡陆氏顾氏等数家也逐步迁回了建康,他们不来的理由极为拙劣,居然称病,这让杨彦暗暗摇了摇头。 见驾的人群中,除了士人与杨彦的老友,还有庶族豪强,那是热情至近乎于谀媚,好不容易,一番寒喧过去,杨彦觉得脸上的笑容都僵了,终于挤到了荀华母子三人面前。 “大王!” 荀华哽咽着就要施礼,杨彦立刻拉住她的手,柔声道:“不用多礼了,你没变,我也没变,说起来,还是我对不起你们啊,把你们四人丢在建康这么些年,不过没事了,天下一统了,我们一家也不用分开了。” 荀华怔怔的看着杨彦,人变得成熟了很多,也多了几分威严的气息,可那眼神依然纯真,清彻。 “嗯!” 荀华的心头突然涌出了难言的欢喜,猛一点头。 杨彦问道:“王妃呢?” “这……” 荀华现出了迟疑之色,吞吞吐吐道:“王妃不大想出门,就不来接你了,反正最多一两日你就能见到王妃了。”随即就生怕杨彦追问似的,迫不及待的把妙目移向了荀灌,上上下下打量着,当留意到荀灌的额角已经覆上了乌黑的秀发,不由欣慰的施礼:“见过女郎。” 荀灌拉过荀华,不满道:“荀华,一两年不见你倒是和我生份了啊,来,咱们去一边说话。” “嗯!” 荀华点了点头,她知道杨彦的一对儿女还在呢。 果然,杨彦已经一手一个,抱了起来。 虎头到底大了,懂了些事,知道父亲不在身边是操心于国事,并未表现的太生份,不过他的性格内向沉闷,被杨彦抱着怯生生的,这让杨彦的心里充满着歉意。 裴妃生虎头时,差点一尸两命的经历,虽然裴妃一直瞒着杨彦,但荀灌偶然间说漏嘴了,在杨彦的逼问下,扭扭捏捏的道出了真相,这可是把杨彦吓出了一身冷汗啊。 很明显,虎头的性格应该与出生时的先天不足有关,而内向胆小的子嗣是没法继承皇位的,否则就如李治一样,懦弱的性格压不住朝中元老,不得不倚重武则天,结果被武则天架空,死后又取大唐而代之,李唐皇室遭受重创。 杨彦虽宠溺这个懦弱的长子,但不可能公私不分,他希望他的继承者强势又理智,能够广范听取意见,不因一时喜好独断专行,因此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虎头都不适合成为大明之主,而且出海就藩恐怕也不可行,只能留在身边,享受一世富贵。 不过杨继华到底是荀华的孩子,活泼开朗,对杨彦毫不认生,小鼻子一皱,哼道:“男女授受不亲,小女可不能被阿翁这样抱着,将来怎么嫁人啊!” “哟嗬!” 杨彦怪叫一声:“你才多大?” 杨继华傲然抬起脑袋:“阿翁自己想!” 杨彦却是莫名其妙的想到了袁女正与袁女皇,当年初见时,也是这么大的年纪,同样的精灵古怪,一个豁牙巴,一个鼻涕虫。 其实杨彦最早也不是没有过与袁耽结亲的想法,可是一来,袁耽没有表示,二来,袁耽显然不可能把两个妹妹同时嫁给自己,要知道,双胞胎要么不娶,要娶就必须两个一起娶,否则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她,被别的男人压在胯下,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甚至有的双胞胎还有心灵感应,如果做那事时被感应到了,得多尴尬,于是杨彦绝了这份心思,把袁女正和袁女皇当妹妹对待。 “来,张嘴给阿翁看看,啊~~” 杨彦恶趣味的笑道。 杨继华不明其意,但还是啊的一声,张开了嘴。 还真是豁牙巴,嘴里缺了好几颗牙,杨彦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这笑声,吸引了诸多目光,旁人只道杨彦和两个孩子父子情深,捋须微笑,而荀灌却从笑声中听出了不对劲,顺着杨彦的目光看去,顿时明白了! 这个人居然拿自己的女儿开涮,天底下有这样的父亲么? 荀灌没好气道:“有什么好笑的,谁幼年时没换过牙?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这话一出,杨继华赶忙把嘴巴闭上,气呼呼的调过了脸,荀华也狠狠瞪了杨彦一眼,一把夺过杨继华,抱在了怀里。 虎头则是本能的嘴巴一抿,不让杨彦看牙。 “呵呵~~”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 实际上在前世,他就是这样和自家女儿相处,既是父女,也是朋友,他觉得挺好。 …… 十万大军渡江,至少要到明日才能渡完,因此明军就地扎下了营,渐渐地,夜深了,杨彦邀谢裒、钟雅、卞壸、温峤和庾亮等人过来吃烧烤。 本来江东人吃不惯羊肉,但杨彦从张骏那里弄来了孜然,那金黄的粉末撒上羊排,不仅盖住了腥膻味道,还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让每个人大快朵颐,再配上烤面筋、烤鱼等食物,席间宾主归欢,只谈私事,不谈国事,一出烧烤大宴征服了江东士族们的胃。 与此同时,裴妃则坐在核妆台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精心打扮着,她往脸上扑粉,再抹上胭脂,稍有不满意,洗掉重新化妆,一遍遍的,不厌其烦。 在一旁服侍的婢女看不下去了,劝道:“王妃,大王还得有一两天才能回来呢,现在画好了,待会儿入睡还是得洗掉,不如奴婢服侍您洗浴吧?” 裴妃摇了摇头:“早些准备着,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反正时辰还早,我又睡不着。” 婢女扑哧一笑:“这些年过去了,王妃依然美艳如昔,大王要是见着啊,肯定魂儿都给迷了。” “哎~~” 裴妃叹了口气:“就你说话好听,可惜岁月不饶人啊,孤年近四旬,再过几年,就是个糟老婆子了喽,你看这眼角的鱼尾纹,怎么都遮不住,孤不奢望杨郎还能迷恋孤,只求以礼相待,足矣。” 这话中,满是萧瑟,也蕴含着芳华逝去的无奈! 第八三八章 忐忑难安 (谢谢好友天涯的两张月票~~) 裴妃平日对下面人还是不错的,轻易不打骂,每到年节还有赏赐,婢女卖身给裴妃,拿钱接济家里,日子也算不错,因此感恩戴德,见着裴妃的患得患失模样,心里也焦急。 可是年龄不饶人啊,再怎么打扮,也不可能如十来岁的小娘子般明**人,不禁陪着叹了口气,该如何是好呢? 裴妃的妆容倒是得体,把脸面的一些小瑕疵全部掩盖了,唯一困难的,就是鱼尾纹,这是怎么化妆都绕不过去的一道槛。 ‘诶?有了!’ 婢女突然灵机一动,于是道:“王妃,奴婢倒是有个法子,或可一试。” “哦?说来听听!” 裴妃没精打彩道。 婢女道:“可以用金箔剪成花瓣贴在眼角,奴婢觉得,应该挺漂亮呢。” 裴妃顿时眼前一亮,她可以想象出自己眼角贴着金箔的模样,也在内心yy着给杨彦带来的惊喜,连忙唤道:“你快去准备,孤等着你。” “诺!” 婢女欢喜的施了礼,快步离去,不片刻,取了金箔回来,剪成梅花状,小心的贴在裴妃眼角,果然,不仅仅遮掩住了眼角的鱼尾纹,还渲染出了一种独特的美丽。 裴妃也对着镜子左照右照,那面容依然娇艳,再低头下看,胸脯依然挺拨,腰肢依然纤细,她越看自己越美,都移不开目光了。 …… “明王过江了!” 就在裴妃考虑着,今晚要不要把妆容洗去的时候,琅琊王氏金梁园,王彬王舒匆匆找到了王导。 夜很深了,王导的书房里,点着好几盏煤油灯,与平民百姓点着裸灯不同,王氏的灯,以琉璃罩套住,可以通过玻璃的折射,使光线更亮堂,也可以彻底隔绝那些微的煤油气味。 当然了,这样一只灯罩并不便宜,五万钱一只,寻常的庶族都用不起。 王导徐徐放下《天工开物》,招了招手:“莫要慌张,来了又如何,坐下。” “哎呀!” 王舒急道:“阿龙兄,明军大举南下,那黄须儿无力反抗,束手就擒指日可待,明国即将一统天下,且此次统一与晋室一统大不相同。 晋室只是在名义上统一,各地明则归附,暗地里依然割据自立,而明王手段颇为了得,天下间除了凉州,哪地的刺史太守不被轮换了遍,尤其巴蜀豪强悉数被迁往北方,弟就担心,明王若下强迁令,我家如何是好?” 王彬补充道:“处明言之有理,我家在琅琊的基业除了老宅,已尽失,而今在江东十余年开垦,算是立下了根基,若回北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况北方又哪来我王家的容身之地?” 王导摆摆手道:“处仲与处弘北上洛阳,一任太尉,一任大鸿胪,不也是好好的?” “呵~~” 王舒呵的一笑:“虚名而己,又只按占田制授田,纵是官居一品,能有多少土地,荫多少佃客?” 王彬也道:“明王虽透过钱士仪表示不于江东强推占田制,可此一时,彼一时也,彼时他方占巴蜀,关中、河北尚于刘石之手,而此时天下即将一统,谁知道会否改口?哈,什么皇帝金口玉言?我他娘的从来不信这套,天下间最唯利是图者,便是皇帝!” 这正是江东士庶的担忧,空口白话,心里不踏实啊,更何况杨彦从没亲口表示过,是几年前透过钱凤说出来的,个中的变数太多,故而近万人去江乘迎接杨彦,除了示好投效,主要目地还是探听风声,摸清楚杨彦到底想怎么样。 事关家业财产,谁都含糊不得。 王导两手一摊,无奈道:”那叫为兄如何?难道我家赶去江乘拜见明王?“ “这……” 王彬和王舒相视一眼,现在再赶去江乘,难免会被人耻笑,琅琊王氏可丢不起这张脸。 其实王导、王彬和王舒没有去江乘,主要还是王敦和王含那一支已经投了过去,琅琊王氏不想给人全面倒向杨彦的错觉。 一方面是高门大族,自有傲骨,不愿完全羽附于朝庭,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才是最佳,同时,这也符合高门大族狡兔三窟的处世原则。 另一方面,杨彦的心意没人清楚,万一不顾脸面的投靠过去,最终还是被剥夺了土地人口,会被人嘲笑,尤其杨彦带着刁协南下,更是让人不安。 要知道,刁协就是因主持土断,得罪士庶无数,并由此引发了王敦下都,今次杨彦又带着刁协前来,要说不往土断的方面想根本不可能。 因此琅琊王氏在这微妙时刻,暂时龟缩,静观时局变化。 那时君权还不是唯一,大型世家也没有讨好皇权的传统,行为处世的出发点从来通常不会考虑到皇帝的喜好,而是自家的利益,相对于明清的士大夫阶层被渐渐驯服为了皇权的附庸,早期的士人还是很有骨气的,一言不合,或者自己的政治主张不能被皇帝采纳,会立刻辞官,而不是姑息皇权。 正如后世明清官员告老还乡,要向皇帝乞骸骨,连辞职的自由都没有,一个乞字,道尽了人格的低下,也烘托出了皇权的至高无上,哪怕在现代,经历过两次民主革命,进入了新时代,却仍深受遗毒影响。 现代反封建迷信,在杨彦眼里,本质上是反偏了,尽抓着细枝末节的鬼神之道,甚至演变为了谈鬼色变的地步,殊不知,阴阳分两路,人鬼皆殊途,人知鬼恐怖,鬼晓人心毒,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真正要反的,还是官本位制啊,这才是真正的封建遗毒。 魏晋虽然混乱,但也有闪光点,士人与皇帝共天下,正是早期的民主雏形,这是极其难能可贵的,但可惜的是,自唐朝以后,这条路走偏了,皇权渐渐独大,乃至不可抑制,杨彦不愿为了一己之私凌驾于众生之上,他愿意发掘出民主的闪光点,使之成为社会常态,哪怕这份民主暂时与普罗大众无关,只是局限于贵权内部的有限民主。 但是他相信,随着科技的进步、教育的普及与社会的前进,民众早晚会觉醒,自觉的争取更多的民主权力,这也是他设立元老院的初衷之一。 王导受时代局限,考虑不到杨彦那么多,他只是为家族的命运担忧,许久,叹了口气:“先观望几日罢,看看明王在建康如何行事,而此次明王南下,少学(王应表字)亦有随行,想必过两日便会登门拜见,待得打探了情况,再作决定亦不为迟。” 王彬和王舒想想也是,默然应下。 第八三九章 三公梦 与琅琊王氏对家族的未来忐忑不安不同,陶侃则更加着意于自身的安危,因着与江东士人连续几年的混战,陶侃在江东地界几乎是举目皆敌。 而他与司马绍不同,司马绍好歹是晋室之主,至不济也是归命候,安乐公的待遇,不出格的话,性命无忧,他却是庶族出身,没有背景,没有后台,虽有放弃广陵的示好之举,可着实不知杨彦会如此对待他。 因广陵兵力收缩,目前他的手中尚有五万余卒,不过对上明军,他没有任何取胜的侥幸。 江风习习,陶侃独自站在石头城上,眺望着远处的黑暗,眉心紧紧拧成了一团,如有任何可能,他会立刻就走,可惜去往湘州的道路被邓岳断去,已经走不了了。 这时,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陶侃回头看去,正是皇甫方回。 皇甫方回原给陶瞻做谋士,自从陶瞻赴建康就任丹阳尹以来,皇甫方回就回到了陶侃身边。 “陶公!” 皇甫方回拱手道:“明王已经渡过大江了。” 陶侃募然一震,问道:“明军何时可至?” 皇甫方回道:“明军已于江乘驻扎,大概后日可抵建康。” “哎~~” 陶侃幽幽叹了口气:“该来的总是来了,你说这天下局势怎会如此?难不成刘石都是土鸡瓦狗?可若是如此,又何以搅得天下大乱?” “这……” 皇甫方回迟疑道:“某也时常考虑,看似强大的匈奴与羯人,在明军前面竟不堪一击,着实难以理解,因此只能说明王得了天眷。” “天眷?呵呵~~” 陶侃摇头笑着,显然不认同,好一会儿,又问道:“老夫该何去何从?“ 皇甫方回反问道:“某先多嘴问一句,与明军作战,陶公可有胜算?” 陶侃倒是爽快,苦涩的摇了摇头:“恐怕一成胜算都是强求。” 皇甫方回深吸了口气道:“既如此,陶公立即出石头城,向明王请降。” “哦?为何如此急迫?” 陶侃讶道。 皇甫方回道:“陶公战不能胜,去路亦断,不降还能如何?某以为,晚降不如早降,明王从不杀主动来降者,降了尚能保全宗族,况且这几年来,与江东诸族久战不下,士气已怠,将士思乡心切,如今明军又来,军心颇有浮动,某就担心,拖延下去,只怕祸起不测,不如先与将士们说清楚,使其知晓陶公心意,故陶公应早降,迟则生变。” “咝~~” 陶侃倒吸了口凉气,负着手,在城头来回走动起来。 其实他清楚,皇甫方回言之在理,除了投降,他确实没别的路走了,但问题是,白白的降了他不甘心啊,他想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就算不能再掌大权,也要位居三公九卿之列,遗泽后代。 三公有太尉,司徒和司空,目前杨彦只任王敦为太尉,司徒与司空空缺,陶侃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履历和资格出任三公之一,因此他很不甘心无条件投降,至少要待杨彦来了,好好谈一谈,再出降也不为迟。 至于皇甫方回所说的迟则生变,他完全没放在心上,自己与杨彦无怨无仇,哪来的变故? 于是道:“明王渡江,万人相迎,老夫即便连夜赶去,也未必可与明王深谈,再等等罢,反正明王后日可至,不急这一两日。” “哎~~” 皇甫方回叹了口气,没多劝,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多心了,劝陶侃立即投降,主要是宫城安静的可怕,让他心里略有不安,不过转念一想,天下大势将定,晋主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呢? …… “士光兄,士光兄,明王过江了!” 深夜,顾和仗着私交,强行喝退婢仆,风急火燎的冲进了陆晔寝屋,把正在熟睡的陆晔唤醒。 陆晔比荀崧还大两岁,正好七十,精力体力大不如前,好不容易睡着,就被叫醒,别提多恼火了,于是闷哼一声,翻了个身,屁股对着顾和。 顾和也不着恼,继续道:“士光兄,你我两家如何面对明王,还得拿个说法啊!” 与别家相比,顾陆两家是最为纠结的,陆晔的妹妹陆蕙芷与顾和的女儿顾燚双双私奔,一个嫁给了杨彦,另一个嫁给了杨彦的好友许杰,当时两家为了面子,宣布了二女的死讯,在他们眼里,杨彦充其量一方诸候罢了,陆家顾家犯不着高攀他。 可是杨彦就要当皇帝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再看不起杨彦,再是敌视,也要正视现实,更何况作为屹立不倒的老牌士族,审时度势是基本功之一。 当初孙吴亡国,江东士人不愿北上为官,这并不是有风骨,而是受人歧视,还不如不去,果然,陆机陆云兄弟没按耐住,自恃才华去了洛阳,结果双双死于非命。 后晋室轰然垮塌,江东士人审时度势,暗中扶植陈敏作乱,不想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陈敏缺乏远略大才,刑律治政毫无章法,陈家子侄又多凶暴,祸害江东,故周圮、顾荣等审时度势,密联晋室,灭了陈敏。 当时执政的东海王越意识到了江东不稳的问题,以司马睿坐镇建康,王导辅之,在王导和王敦的恩威兼施下,江东士人再次审时度势,选择了顺服。 时至今日,选择又一次摆在了顾陆面前,起先被认为有辱门风的两个女人,竟然成了攀附杨彦的钥匙,如今面临的问题是,怎样才能以体面的方式重新接纳陆蕙芷与顾燚回归家门。 顾和深夜来访的用意正在于此。 陆晔含糊不清的问道:“蕙芷与阿燚可曾过江?” 顾和道:“据安插的人手回报,亲眼见着了令妹与我家阿燚。” 陆晔向后挥了挥手:“既然来了,早晚要登门认亲,君孝你有何忧虑,耐心候着便是。” “这……” 顾和迟疑道:“明王最多后日可抵建康,而今已非昔比,你我还是主动出迎为好,免得被明王怪责。” “怕什么?” 陆晔猛转过身,不满道:“难道顾燚不是你的女儿,蕙芷不是我陆家的人?老夫可不愿被人污为附炎趋势之徒。” 顾和想想也是,主要是杨彦还有两天就到建康,时间不多了,又一时拿不定主意,故才连夜来找陆晔,此时经陆晔这么一说,心里算是有了底,不禁嘿嘿一笑:“以士光兄声望,一个司空怕是少不了,再有令妹相助,陆家怕是要一飞冲天喽!” “老夫年事已高,哪也不去,就在建康!” 陆晔哼了声,不过看那神色,已是睡意全无,目中隐隐透出希翼。 第八四零章 哗变 “陛下,陛下,南顿王与西阳王有急事求见!” 夜深了,司马绍也睡下了,庾文君睡在他身边,夫妻俩各裹着床薄被,背对着背,并很有默契的保持着一掌宽的距离。 殿外,却突然有宦人低声唤道。 这段日子以来,庾文君始终睡难安寝,往往一闭眼,就会迷迷糊糊梦到自己被司马绍亲手勒死,或者在其逼迫下,挂起三尺白绫,悬梁自尽。 她对于身边男人生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也无比恐惧,本来好不容易就要睡着了,却被宦人一惊一乍,顿时发狂般的尖叫道:“滚,滚!” 司马绍也醒了,眉头一皱,斥道:“两王深夜来访,必有要事,妇人家多什么嘴,睡你的觉,朕出去看看。” 庾文君眼里嚼着泪花,又愤恨又委屈,那丰润的肩头微微颤动。 司马绍厌恶的回头看了眼,便掀开被子下榻,也不叫庾文君给他穿衣,自己把衣物套上,又草草拢了拢头发,戴上冠帽,便猛的拉开门,大步离去。 “咣当!”一下,门板重重拍上两边墙壁,庾文君心脏猛一抽搐,浑身一个哆嗦。 宦人正要把门带上,司马绍却唤道:“走!” 宦人略一迟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随司马绍而去。 “啊!” 庾文君这才凄厉的叫了起来,冲下床榻,重重把门关上,还如不解气般,拉开了又关,关上了又拉开,一时之间,咣当咣当不停! 司马绍远远听着这声音,只是嘴角冷冷一笑,加快了步伐。 很快的,来到了前殿,南顿王宗与西阳王羕立刻迎了上前。 “臣参见陛下!” 两王拱手施礼。 “深夜入宫,何事?” 司马绍摆了摆手,问道。 南顿王宗肃容道:“明王过江了,大约后日可抵建康!” “什么?” 虽然司马绍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亲耳听到,仍是如遭雷击,刹那间头脑一片空白。 “陛下,陛下!” 两王连声唤道。 司马绍晃了晃脑袋,深吸了口气道:“来了,终于来了,大晋要亡了,孤已决意不做亡国之君,请两位叔父速带家小离去,为我司马家留条血脉。” “陛下既决心赴死,臣等岂能不奋力一搏,我家并非没有机会!” 南顿王宗急声道。 “哦?” 司马绍迟疑的看了过去。 南顿王宗道:“陛下尚有精兵两万,加我等诸王招揽江湖豪客,合计锐卒三万,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啊!” 司马绍还以为南顿王宗有什么奇谋妙策呢,一听这话,不禁现出了失望之色。 西阳王羕连忙道:“臣与延祚(南顿王宗表字)商议了下,或有策可行险一搏,就看陛下敢不敢为。” 司马绍哼道:“朕已抱了必死之心,将死之人,有何不敢?” 西阳王羕道:“陶侃所部,多为俚僚,不通礼仪,不服管教,近些日子以来,已怨气暗生,军心浮动,臣等可使人于其军中密散流言,说陶侃已向明王投降,明王将调其部往漠北,围歼慕容部残余,想那俚僚皆为南方土人,怎肯去北方苦寒之地作战,再由有心人煽动,军中必生哗变。 届时只要掌握住明王行程,待其接近建康时,突然发动,以俚僚之残暴,必洗劫全城,而明王好名,岂能不平乱,一旦平乱,他兵力必散,臣等则与大王合兵,集中全力,攻打于他,只要能斩得明王,明军将不战自溃,建康可保,大晋亦可保啊!” 南顿王宗补充道:“甚至陶侃因制止兵变无力,自知罪孽深重,不容于明王,重投陛下亦非不可能,若有陶侃相助,陛下如虎添翼!” “好!” 司马绍大叫了声好,声音都因激动而颤抖起来。 这哪里是行险一搏,分明是奇谋妙计啊! 陶侃军的情况他是清楚的,自陶侃入主建康以来,麾下军卒多有劫掠百姓,零零星星,禁之不绝,这还是陶侃极力弹压的结果,现今大势已去,人心慌乱,又有流言推波助澜,以俚僚的本性,必大索全城。 这条计策可谓歹毒之极,以建康满城士庶的性命作为筹码,以求那一线生机,不过司马绍顾不得,正如一名行将溺死的人,看见一根稻草也要去抓,只要能保住大晋江山,纵使天下人陪葬又能如何? “拜托两位叔父了!” 司马绍深深一躬。 南顿王宗与西阳王羕生受了这一礼,各自拱手道:“此策若不成,无非一死而己,请陛下放心,臣等尽力为之,臣这就告退!” 说完,二人大步离去。 看着那渐渐遁入黑暗中的背影,司马绍的眼神明灭不定,既有希望,狞狰,又有不安,忐忑! …… 天色渐渐亮了,明军继续渡江,直到中午才渡完,全军向建康行去。 由江乘到建康,虽仅四十来里,但队伍太过于庞杂,行进速度无比缓慢,预计还要在幕府山扎一次营,次日正午才能抵达建康,而明军拨营的消息也随着各路探马被带回了建康。 又是一天过去,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依然是一个不眠夜,陶侃便是再度站上石头城,眺望着黑暗中的幕府山,仿佛他可以看到,幕府山脚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营寨。 ‘该何去何从?要不要在明王抵达前先一步投降?’ 陶侃心里委实难决。 可就在这时,后方的山上传来了喧闹声和火光! “怎么回事?” 陶侃猛的回头。 “阿翁,阿翁,哗变,哗变了!” 陶瞻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陶侃顿如五雷轰顶,皇甫方回那迟则生变的劝说,竟一语成谶,可这时也顾不得懊恼,急问道:“为何会哗变?” 陶瞻急声道:“儿也不能确定,突然之间,各营俚僚纷纷鼓燥,好象有传言,阿翁已投降明王,将立功赎罪,率俚僚往漠北与鲜卑人作战,俚僚自然不愿,群起而闹事,有营中校尉弹压,结果被杀,因见了血,俚僚狂燥难制,于倾刻间便呈燎原之式。 现在都在传,明军明日将来,今晚是唯一的逃生机会,俚僚欲夺门而逃。” “荒谬,老夫何曾降了明王?” 陶侃大怒,快速走到城垛的另一方,探头下望。 只见火光快速汇成了一片,数之不尽的向着城门冲来,但凡有拦阻者,立刻被杀,流言加上深夜,俚僚的凶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第八四一章 连夜平乱 (谢谢好友书友160805224236513的月票~~) “开门,快开门!” “快点,否则别怪老子们不客气了!” 城门后方,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俚僚,火把通明,把大地映的雪亮。 陶侃双手一压,疾呼道:“弟兄们,大家安静,莫要听信谣言,老夫并未降了明国,更不可能去漠北与鲜卑作战,请大家放心,老夫会和明王陈情,为大家讨来一条活路,现在都回去罢。” 底下立刻有声音尖叫道:“放屁,莫听这老匹夫胡言,他以缓兵之计拖住咱们,待得明军到来,想跑也跑不了,要想挣活路,只在今夜!” “陶士行,我等无意与你为敌,只想回到交广,望你速速开门,否则别怪弟兄们不给你面子!” “和他罗嗦什么,杀了他那么多人,他还会再放过咱们么?” 底下的叫声明显带有煽动意味,陶侃也是老江湖,很容易就听出不对,由此可以判断,这场哗变是有预谋的,正待他怒视下方,准备找出是哪些人的时候,突然又是一阵骚动。 “檑木来了,檑木来了!” “撞,快把门撞开!” 人群哗啦啦的让开,数百人抬着根粗大的檑木猛冲向城门,守卒既不敢开门,又不敢阻拦,四散而逃,城头上的陶瞻目中厉色一闪,便道:“阿翁,俚僚已失了理智,多说无益,要不要放箭?” 陶侃向左右看了看,弓箭手虽已张弓搭箭,可那手臂均是在微微颤抖,主要是这场面来的太突然,也太浩大,很多人没做好准备。 一旦放箭,俚僚铁定会攻打关城,而城池的守备通常是对外不对内,石头城虽险,但从内部攻打不难,没人愿意陷入这样的死战。 “哎~~” 陶侃颓丧然叹了口气:“要走就让他走罢!” “轰隆!” “轰隆!” 这话刚落,脚底下已是剧烈震动起来,随即咣当一声,厚木门板重重拍向两边,俚僚群中爆出了震天的欢呼,黑压压的人潮蜂拥而出! 看着数不尽的俚僚消失在了黑暗的夜里,陶侃心里说不出的窝囊,毕竟他麾下的兵力大部分来自于俚僚,原还指望着挟俚僚势从,与杨彦好好谈谈呢,可是俚僚跑了,他只剩万卒不到,怎么谈? 念及于此,陶侃简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自己就该早点投降啊,而此时的局势已经不在他的控制当中,不过他更恨的还是在暗地里煽风点火的那人。 闭着眼睛也能想出,必然出自司马绍的授意,不过他并不明白,司马绍这样做的目地是什么,把自己弄垮了,对司马绍有何好处? “不好!” 却是突然之间,陶侃面色大变,就看到建康城里,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还有哭喊声传来。 这分明是俚僚在劫掠建康百姓啊! 而俚僚是自己亲手放出去的! “阿翁,这该如何是好?” 陶瞻也急声问道。 “为父明白了,为父明白了,娘的,黄须儿竟算计到了老子头上!” 陶侃愤恨道:“俚僚是为父的部下,劫掠百姓,为父有脱不开的责任,明王必饶不了为父,不曾想,黄须儿竟丧心病狂至此!” “那我们……要不要派兵出城?” 陶瞻吞吞吐吐问道。 “怎么派?” 陶侃苦涩道:“俚僚疯狂劫掠,怎肯听劝,且数倍于我,建康又地形复杂,与之作战,未必能胜啊,哎~~”说着,重重叹了口气,咒骂道:“黄须儿,你不得好死!” 司马绍自然听不到陶侃的咒骂,此时正站在宫城城头,望着下方那迅速蔓延的火光,隐隐约约,火光中有人影闯入民居,也有人在挣扎逃跑,被追上的俚僚一枪槊死。 南顿王宗看了眼司马绍,便道:“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真要怪责,应怪到杨彦之头上,若非他好好的洛阳不呆,建康怎会遭此浩劫?” 西阳王羕也哼道:“自陈敏乱后,先帝以琅琊王坐镇建康,施仁政,轻徭赋,建康民众托庇于我司马家,也算是享受了几十年的太平日子,现今我家有难,自当以生死报之。” 司马绍并未接腔,而是望向幕府山的方向,幽幽道:“明王何时会来?” 南顿王宗不确定道:“幕府山不远,轻骑半个时辰可至,算上来回奔波,明王最迟两个时辰赶来。” 司马绍点点头道:“两个时辰,天还没亮,此战关乎我家生死存亡,多余的话,朕不说了,只是驻建康明军不得不防。” “诺!” 南顿王宗与西阳王羕拱手应下。 …… “大王,建康出事了,陶侃手下俚僚哗变,冲出石头城,四处劫掠百姓!” 夜已经深了,杨彦刚刚与荀灌荀华大战方竭,柳兰子就在外唤道。 说起来,杨彦本该好好陪陪荀华,但荀华怕冷落了荀灌,于是把荀灌哄来了杨彦帐中,既然来了,荀灌又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别人,只得半推半就的依了下来。 “什么?” 杨彦腾的坐起,连声问道:“何事之时,俚僚有多少人?” 柳兰子道:“刚刚不久,人数大约有数万,分散于建康各处,直接散入了街巷。” “砰!”的一声巨响,荀灌重重一掌击上床榻,大怒道:“该死,怎么临到头来还发生这种事?” 这一掌真是怒极,连带胸前都是一阵颤抖,荀华连忙拿来衣服,给荀灌遮住。 “杨彦之,咱们可不能袖手旁观,速速发兵去杀光那些贼子!” 荀灌紧了紧衣衫,狠狠盯着杨彦。 杨彦也没心情了,喝道:“传令,全军集结!” “诺!” 柳兰子快步离去。 “当当当!” 营寨警钟长鸣,随行的公聊士庶纷纷被惊醒,探听出了何事,只见明军一队队的集结起来,当杨彦等人快步赶到之时,五万骑兵率先集结完毕。 杨彦向于药道:“于将军,你于一个时辰后,率三万步卒与张访赶赴建康,再着蒋炎立即开往石头城,建康的变故,可向各家道明真相,但一定要劝阻住,至少今晚不能走,免得乱中生乱。” “诺!” 于药拱手应下。 杨彦又看向了韩晃:“孤的家小就拜托给你了!” 明军有十万渡江南下,营中还留两万,韩晃浑身一颤,大声应道:“请大王放心,若有半分差池,末将提头来见!” 杨彦点了点头,喝道:“弟兄们,俚僚趁夜劫掠百姓,孤决不能坐视,现在传令,骑兵以营以单位,奔赴建康,全城搜捕,但凡犯有恶行者,杀无赦,以三声呜镝为号,于石头津集结,出发!” “诺!” 众军士齐声高呼。 随着一声令下,轰隆隆的马蹄声响彻了天际。 第八四二章 晋军来攻 明军很快抵达建康,散了开来,杨彦则亲领五千千牛卫奔入盐市,因为盐市距石头城不远,居民又以庶族和中上等良人为主,必然是俚僚劫掠的重点。 马蹄答答作响中,前方的街巷中隐隐有哭叫声传来,荀灌急道:“就是这里了,咱们快进去!” 杨彦手一招:“弟兄们,快点!” 骑队转入一条小巷,瞬间哭喊声大作,间中还夹杂着喝骂声与女人的尖叫声,杨彦一看,几名俚僚肩上各扛着一名女子迎面跑来,背上都背着个包袱,应是抢劫到手的财物,腰间别着的刀剑还在滴着鲜血! 而女子们的衣衫七零八落,很明显,来迟一步。 “找死!” 杨彦怒火直冲头顶,纵马跃上,马鞭电般连闪。 “啪啪啪啪!”一阵脆响,几名俚僚的脸上顿现一道血痕,由脑门斜向眼眶。 几名女千牛卫紧紧跟上,堪堪托住那几名遭了不幸的良家女子,抱回了马上。 杨彦冷冷扫了眼躺在地上哀号不止的俚僚,冷声道:“散入民居,以两刻为限,凡有行不轨者,杀无赦!” “诺!” 千牛卫们三三两两散去,临走还不忘给那几个俚僚补了一刀,杨彦则与荀灌带着几名千牛卫奔入了一座中门大开的民宅。 大门内侧两名男子仰面倒在血泊中,一名白发苍苍,另一名二十余岁,皆是颈脖处被一刀毙命,眼睛睁的滚圆,脸面还残留着哀求之色。 “铮!” 荀灌拨出佩剑,怒道:“简直是畜生!” 说着,身形一闪向屋内飞奔。 杨彦带着千牛卫紧紧追在后面。 还未靠近,就是几声惨叫传出,荀灌又急唤道:“别进来,来两个姊妹。” 不用解释,谁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男人眼里闪烁着怒火,止步于门外,两个女千牛卫奔了进去,不片刻,与荀灌扶出了几名衣衫不整,满面泪痕的女子。 陆陆续续的,不时有千牛卫把解救出的女子交给女千牛卫照料,好在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如此不幸,相当一部分被千牛卫及早一步救了下来。 千牛卫们动作很快,没多久,一条巷子被清理干净,看着遍地的尸体,杨彦点出上百名千牛卫道:“你们暂时留在这里,依托院墙,做好防备,要多耐心劝说,别让她们自寻短见,把财物分还给她们,再帮着收殓下各自的家人,其余人随孤往下一处!” “诺!” 几息工夫,马蹄声再度响起,渐渐地,明王亲自带兵,搜捕俚僚的消息四处散播开来,还未受侵害街巷里的百姓有了支持,纷纷自发组织起来保卫家园,他们持着锄头、镰刀、棍棒等各式简陋武器,警惕的于街头巷尾巡逻,遇有零散俚僚一拥而上,乱棒打死,一旦明军出现,立刻又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与叫好声。 如同波纹般蔓延全城,满城民众一传十,十传百,纷纷动员,他们不得不保卫自己的家园,虽然俚僚足有数万之众,临时组织起的民众遇上规模较大的俚僚,并不落好,但明军在和建康百姓并肩作战! 石头城上,陶侃紧张的关注着城中的乱象,目光闪烁,皇甫方回不时偷偷瞥过去,很明显,俚僚作战虽然不是陶侃指使,但是陶侃必须背负上无可推卸的责任,因为俚僚是陶侃由交广带来的。 这真是一世英名尽丧于此啊,皇甫方回暗暗叹息,也对陶侃当断不断,捅出大祸心生不满。 不远处的宫城,司马绍、南顿王宗、西阳王羕及其余诸王站在城头,借着零散的火花观察着城中的动静。 南顿王宗沉着脸道:“陛下,不能再等,没想到城中百姓竟然结队自保,再拖下去,恐怕动乱将渐渐平息啊,一旦让明军汇聚到一处,我家将全无机会。” “可能判断出明王在哪儿?” 司马绍问道。 彭城王雄向着盐市的方向一指:“那里火光较暗,按理说,居盐市者,多富庶,俚僚不可能放过盐市不抢,理应火光大盛才对,而眼见却是相反,说明明军的主力在此,多半由杨彦之亲领,臣请陛下立刻发兵!” 实际上谁也不能确定杨彦会否亲自到来,只是凭着以往杨彦习惯于身先士卒的经验有此猜测,万一杨彦没来,即使大胜也没用,不过这是司马家最后的希望,错过了,大晋将再无一丝一毫的机会。 “也罢,立刻发兵!” 司马绍深吸了口气道。 彭城王雄拱了拱手:“臣与延祚率军出城,望陛下保重!” “陛下保重!” 南顿王宗也深施一礼,与彭城王雄匆匆而去,二人面色凝重,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萧瑟意味。 毕竟机会仅有一线,而明军之强,举世闻名,谁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能活着回来。 不片刻,两王点起了一万五千宫中宿卫与近万江湖草莽,向着盐市快速推进。 宫中宿卫的将领多来自于苏峻余孽,与杨彦有不共戴天之仇,忠心是可以保证的。 …… “大王,有晋军在靠近!” 盐市的俚僚已经清理的七七八八,斩首数千级,尸体堆叠在路边,杨彦正准备领着千牛卫向下一处去,却有一名在外围游曳警戒的千牛卫来报。 “司马家不平乱也就算了,居然还趁乱来攻,该死!” 荀灌顿时大怒。 “诶,我要夺他江山,他怎能不抓住机会?” 杨彦摆了摆手,问道:“多少人马?” 那名千牛卫迟疑道:“黑夜中看不大真,但超过两万是肯定的。” 荀灌不愤道:“司马氏几乎倾巢而出,不如令建康驻军攻打宫城,定能生擒黄须儿。” 杨彦略一迟疑,便冷声道:“庾元规曾与我说过,黄须儿有决心之死,我若攻打宫城,万一被他自焚了,留下千古美名,岂不是便宜了他? 黄须儿这些年来联同陶侃祸害江东,应先治其罪,传示天下方才妥当,让他多活几日便是。” 荀灌暗道一声好狠,杨彦的意思不仅要灭其国,还要把司马绍的名声搞臭,免得有遗老遗少心怀故主,等于是从根子上铲除司马氏的影响力。 要知道,汉朝拖拖拉拉,到现在都有影响力,虽然晋室不能和汉室比,可晋室对待士人极其宽容,在士人眼里,晋室简直就是唐尧盛世,而明庭推行占田制,仅凭此点,就让士人不喜。 “走罢,盐市施展不开,对骑兵不利,我们去石头津列阵以待,传令,每人捡一具尸体。” 这时,杨彦招了招手。 荀灌迟疑道:“要不要放呜镝?” 杨彦想都不想的摇了摇头:“暂时不需要,算算时间,水军也快到了,有水军作为依托,司马氏纵有千军万万,我又有何惧之?” “嗯!” 荀灌豪气大盛,点了点头。 第八四三章 犹豫难决 “大王,大王,明军跑了!” 出了宫城之后,南顿王宗与彭城王雄急速赶来,因队伍庞大,小股明军纷纷避让,并主动集结尾随,晋军也没有时间去清理,只是闷头赶路。 当快接近盐市时,一名斥候来报。 “追,快追!” 南顿王宗精神一振,挥手疾呼。 全军加快了速度,距离石头津越来越近。 “哈,果然是杨彦之,布阵,速速布阵!” 彭城王雄突然看到了一袭黑甲,头顶红缨的杨彦,顿时惊喜的笑道。 宫中宿卫并非不堪一击,以前有高门对宫中宿卫掺沙子,对皇帝的命令阳奉阴违,令出多门,战斗力自然不强,而司马绍在灭掉了丹阳纪氏与张氏之后,择其中非本姓良家子,与苏峻流民军残部混编,完全掌握在了自己手上,是一支实实在在,由皇帝直接掌控的禁卫军。 并且司马绍在这支军队上,花费了大量的金钱与心血,这几年来,又始终在战斗,不缺经验,配合也日渐纯熟。 “嗨!” 就听到全军突发一声呐喊,显得气势十足,就地布起了偃月阵,形如弯月,月轮厚实,均是宿卫精兵,草莽人士布于月牙内凹处,随时可以冲杀。 黑暗中,又因偃月阵是紧密阵势,距离也不足,骑兵没法将马速催动起来,不经过奔跑蓄势,冒冒然冲入敌阵只会陷入对方长矛兵的层层攒刺当中,反置身于险境,而且偃月阵往往以厚实的月轮来抵挡攻击,月牙内凹看似薄弱,却包藏杀机,因此千牛卫只是勒着马缰,冷眼旁观。 不片刻,一个巨大的阵势草草结成,匀速前行,阵形紧凑毫不松散。 杨彦不禁倒吸了口凉气,看来司马绍还是有底牌啊,这种庞大的偃月阵,在没试探出虚实之前,他也不愿轻易接触,于是打出旗号,命渐渐聚拢来的明军未得号令,不许轻举妄动。 南顿王宗与彭城王雄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更何况千牛卫只有数千人,不主动进攻没天理了,他有信心在明军援军大量集结之前以步破骑。 杨彦紧紧盯着逐渐靠来的巨型偃月阵,突然猛一挥手。 千牛卫们纷纷散开,借着骑兵的灵活优势,从前左右三个方向,向偃月阵包抄而去,而偃月阵出于人数上的优势,也喊杀连声快步迎上,两军正在急速接近! 石头城上,陶侃隐在暗处观察,陶瞻从旁问道:“阿翁,你看谁能胜?” “这……” 陶侃迟疑道:“明军虽人数较少,但百战百胜之名岂是浪得,而黄须儿亦是孤注一掷,此战不好说。” 皇甫方回从旁道:“主公应立即出城,助明王击破晋军,将功赎罪。” “哼!” 陶瞻哼道:“将什么功?赎什么罪?俚僚哗变,又不是家君指使,再退一步说,若非明军南下,俚僚怎会哗变,与其将生死交于人手,不如自己掌握,阿翁,应趁明军尚未来齐,速出兵助司马家击杀明王!” “世子,你这是把主公往死路上逼!” 皇甫方回厉斥道。 “呵~~” 陶瞻呵的一笑:“你是安定皇甫氏出身,投杨彦之与投家君无甚区别,你若真有才能,杨彦之能给你的更多,而家君能给你什么,不过一谋士罢了,难怪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劝家君出降,原来早存了攀高枝的心思,正如孙吴,张昭降得,孙仲谋降不得!” 说着,便转回头猛一拱手:“儿请阿翁斩了此僚,以防肘腋生变!” “你……” 皇甫方回气的浑身发抖,却并未驳斥,他扪心自问,是否存了投效杨彦的心思? 他没法否认! 皇甫方回之所以投陶侃,是因他出身于西北安定,连关中、中原士人都不放在江东眼里,更何况他来自于荒僻的西北? 曾经他也是建康流浪士人中的一员,多方投递,拜见无门,反而把不多的资财耗了个干净,在走投无路之下,才投了陶侃,而今杨彦即将一统天下,投了杨彦,前程才更加光明啊,因此在潜意识中,他不停的劝说陶侃投降,就是为了有个立功的机会。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自觉无可厚非,更何况为陶侃出谋划策多年,他认为自己对得起陶侃了。 “够了!” 陶侃却是厉喝一声,制止住了双方的争吵。 “阿翁,拖延不得啊,明军越聚越多了!” 陶瞻又拱手。 “再看看!” 陶侃摆了摆手。 实际上他也为难的很,从本心来说,他想投降杨彦,配合明军击溃晋军是个最好的机会,但是俚僚哗变打乱了他的步骤,让他为自己的前途有所担忧,尤其是杨彦身边的兵力不多,又勾起了他的投机心理。 一方面是御下不严,或会被斥责,再若是被有心人搬弄是非,搞不好就是至死之因。 要知道,他与江东士人交战多年,这些人能为他说好话才怪。 而另一方面,万一投机成功,不说立国称帝,至少也是分疆裂土,获益巨大。 如此重大的决定,他不敢轻易下,还要再看看。 城下的战事,双方都放弃了弩,骑兵冲锋时,弩就是个摆设,远不如弓灵活好使,而且千牛卫使用的是步弓,势大力沉,射程极远,不比弩差的太多。 晋军也没有携带弩,毕竟弩的装填是一大难题,有这时间,再缺乏足够的兵力保护,明方骑兵一个冲锋便能杀入自已阵中。 杨彦紧紧盯住战场,观察着形势变化,猛然间,双目精光一闪,他瞅着了晋军的一个致命破绽。 与骑兵不同,骑兵在疾驰中以双腿控马,可以拉弓开箭,而步兵需靠双臂摇摆来保持身体平衡,没法边跑边射,即便勉强开弓,亦是准头力道大失,几乎没有威胁。 果然,千牛卫开始围着偃月阵射箭,阵中惨叫不断,晋军也有零星的箭矢斜斜射出,千牛卫一看对方开始放箭,立刻抄起尸体挡在马前。 “嗤嗤!” 轰鸣的马蹄声与呐喊声中偶尔有箭矢入肉声响起,无一例外,均是射中了尸体。 这一招,是杨彦向羯人学的,只要力量够大,能提得动尸体,比什么盾牌防具都好用。 显然,千牛卫拥有足够的力量。 双方的距离快速接近,偃月阵不自禁的收缩,长矛向外,根根林立,在还剩十丈左右的时候,千牛卫们同时扯住尸体胳膊,使出全身力气猛的一抡! 数千具尸体从马头凌空飞出,由于力道过大,有些尸体的手臂都从肩头被拽了下来,伴随着呼啸破空声,两三百斤的肉块翻滚着,重重的砸向了偃月阵中! 第八四四章 错上加错 偃月阵中,晋军高度紧张,突的一大片黑影凌空而至,许多人在猝不及防下给砸了个正着。 有砸中脸面的,立刻就喀嚓一声颈骨折断,头颅软软挂了下来,仰面跌了个四脚朝天。 有砸中身体的,如遭巨锤击打,当场筋断骨折,吐血倒地。 还有些反应灵敏的军卒挥起长矛,试图把尸体挑开,可两三百斤重的尸体裹挟着浩大的势能,岂是木杆长矛所能抵挡?无一不是砸的矛尖断折,巨大的冲击力震裂了虎口,鲜血流了满手。 偃月阵于瞬间混乱。 “撤!” 千牛卫却没有顺势冲入偃月阵,反而纷纷勒转马头,向两边散开。 杨彦及时向身后道:“鸣镝!” 一名千牛卫取出一支镝箭,射向了天空。 那尖锐的哨声破空而出,陡然间,喊杀声暴起,坠在偃月阵队尾的近五千明军骑兵,策马向着阵势后部疾冲而去。 “莫慌,莫慌!” “互相靠紧,明军只有数千骑!” 有将领大声叫唤。 司马绍毕竟在宿卫身上下了苦功,后排及两侧向中间靠拢,挺起长矛攒刺,草莽豪客也拨出兵刃,大声嚎叫着跃出阵外搏杀,一时间,人嘶马鸣,场面无比混乱。 但是从一开始,尸体的凌空飞袭已砸乱了偃月阵的厚实月轮,近三万人人挤着人,矛手与弓手混杂在一起,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攻势。 更何况明军骑兵不会上来就猛冲,通常是张弓搭箭,能射多少是多少,数轮箭雨下来,再猛冲而入,晋军转眼就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境! 明军骑兵武技娴熟,又以队为基础相互配合,有人负责劈砍,有人专职挡格,还有人随机应变,劈砍挡格两相宜,各尽职守,有条不紊。 反观晋军,失去了阵势的掩护,零散而又毫无配合的刺击很轻易的就被马刀格开,而那些草莽人士更是不堪,乱哄哄的全然没有阵形可言。 就在此时,千牛卫又陆续扑上,战法与骑兵如出一辙,先用箭雨开路,再直接冲阵,喊杀声大作,短短一小会儿,晋军的阵势已经开始凌乱起来,渐渐有了不支迹像。 “怎会如此?” 南顿王宗嚎叫道。 “大王,快看!” 突然一名将领惊骇的叫道。 就看到远处的江面,有影影绰绰的灯火在接近。 “不好,是明军舰队来了!” 彭城王雄急的大叫,随即看向了城头,厉喝道:“陶士行,你还在等什么,我军若败,你也没有好日子过,莫非你以为明王能饶过你的纵兵劫掠之罪?” 南顿王宗跟着大喊:“陶士行,你纵是不死,也要贬斥禁锢,与其把生死交由人手,不如奋力一搏,成则光耀门楣,万世不朽,败则……无非一死而己,若等明军战舰靠了岸,只能束手就擒,你还在犹豫什么?” 陶侃的身体剧烈颤抖,面色挣扎变幻。 皇甫方回急劝道:“陶公,方才都未出兵,已错失战机,此时出兵又有何益?请陶公要么按兵不动,要么出城,助明军击破晋军!” 陶瞻指着皇甫方回,大怒道:“方才若非你阻拦,阿翁岂会犹豫?现在你置最后一丝机会不顾,又劝家君投降,你皇甫方回自然高官厚爵,而我陶家呢?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明王能放过我陶家?你居心何其毒也,阿翁,儿请立即出兵,在水军上岸之前,击破明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也罢,老夫拼上身家性命不要,就赌这一回!” 陶侃猛一咬牙,大喝道:“传令,全军随老夫出城,与晋军共击明军!”说着,按上剑柄,望向了皇甫方回,眼里杀机一闪,分明动了杀心,但又有些迟疑,毕竟皇甫方回这些年来帮了他不少,总是下不了手,于是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向城下走去。 陶侃的军卒早已聚集在门下,接到命令之后,城门洞开,跟着陶侃一窝蜂的涌了出去。 “该死,陶士行竟然趁火打劫!” 喊杀声惊动了荀灌,不禁破口大骂。 杨彦却是微微一笑:“你看那边。” 荀灌按杨彦所指的方向看去,一道火光正急速而来,这分明是明军驻在建康的守军啊! 石头城上,皇甫方回站的高,看的远,也见到了不远处有明军赶来,当即吓的挥手大叫:“陶公,陶公,有明军赶来,速攻击晋军!” 可是战场上喊杀声阵阵,他的声音难以传到城下,陶侃依然指挥着全军向明军猛扑。 “哎~~” 皇甫方回重重叹了口气,陶侃可谓是自己作死,最开始犹豫不决,想卖个好价钱,后哗变发生,没能第一时间制止,反而纵容俚僚出城,大掠建康,本来当晋军攻打明军之时,无论他偏帮那一方,都是个机会,无非看天意如何,可他偏偏按兵不动。 好吧,如果按兵不动,那就始终不要出兵,最多被杨彦贬斥,罪不至死,他却在晋军呈现出了败象之后,鬼使神差的出城偏帮晋军,这不是自己作死还是什么? 只能说,陶侃到底是老了,不复当初锐气,犹犹豫豫,难以决断,最终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令人唏嘘。 果然,与明军的骑兵刚刚战起没多久,陶瞻突然惊呼:“阿翁,那边,那边!” 陶侃转头一看,顿时面如死灰! 是明军,成建制的明军来了! 陶侃原以为,驻扎建康的明军会散开平乱,短时间内难以集结,因此他要抓住机会擒杀杨彦,力搀狂澜,事实上驻建康明军也参与了平乱,但是没有全部调动,只动用了半数兵力,另有半数集中在一起,以防不测,在探到杨彦带着轻骑赶来之后,那半数立刻向杨彦移动。 从城东到城西,须穿越整个建康,颇为耗时,可也是因路上奔走的时间,给了陶侃错觉,加上黑夜中处处混乱,情况不明,因此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阿翁,该如何是好?” 陶瞻急的大叫。 陶侃满面的绝望之色,突然猛一推陶瞻:“快跑,跑去交广,永远不要出来,为我陶家保存血脉!” “阿翁!” 陶瞻浑身大震! 陶侃诸子大多分散在各地做太守,没法通知,能不能跑掉,还得看各人造化,不过在诸子中,他最器重陶瞻,故明知是死,也要保着陶瞻离去。 “快走!” 陶侃急的直挥手。 “阿翁,儿不孝!” 陶瞻重重一拱手,策马就要奔去,却是突然一声惨叫,一枚羽箭射中了他的脖子,身子晃了两晃,栽下马来。 “道真(陶瞻表字)!” 陶侃见着这一幕,厉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当场坠马昏死! 第八四五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谢谢好友流星的月票~~) 渐渐地,天色亮了,随着水军的上岸与赶来的明军越来越多,建康的动乱平息下来。 可是一夜的动荡,已经让建康满目疮痍,大火虽被逐一扑灭,那浓烟却仍僚绕不去,一群群的难民哀嚎痛哭,天空中不时有乌鸦飞过,被下方的尸体吸引,嘎嘎乱叫。 去迎接杨彦的士庶也回到了建康,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总的来说,豪强大户有武装力量护卫,受的损失较少,其实俚僚也不傻,通常会避开高门,专劫平民,真正损失大的,还是中上等良人和下层庶人。 合在现代,这部分人就是中产阶级,每一次动荡,都是中产阶级损失最为惨重,而真正的穷人,穷的只剩一条命,想要你拿去,但是悠着点,别被老子临死喷你一头血。 中产则不同,因有产,所以瞻前顾后,又缺乏必要的武装力量保护,所以每到撸羊毛时,第一个撸的就是中产。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凭着良心讲,他很同情中产,但要说维护中产的权益,还真没有太好的办法,国家强盛的时候,自有纲纪,可一旦陷入了衰退,中产又会第一个被盯上,谁叫他够肥,够弱呢? “大王,找到陶侃了!” 这时,荀虎匆匆奔来,身后抬着个担架,上面躺着陶侃,精神靡顿,满面血污,睡在担架上一动不动。 “老贼,莫要装死!” 卞壸指着陶侃,大骂道:“以往你与江东士庶作战,尚有苦衷,看在你能约束部众的份上,老夫不怨你,但天下大势将定,你怎能做出如此恶事?陶士行,你纵是万死也难以辞其罪!” 刁协也摇了摇头,叹道:“陶公啊陶公,你怎如此糊涂?一世清名,尽丧于此啊!” 众人纷纷上前,七嘴八舌的指责陶侃,语气有愤恨,有惋惜,还有阴阳怪气,陶侃则是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杨彦也不说话,发生了这种事,不管陶侃是否有心,绝对推托不了责任,必须要给建康士庶一个交待,其实三公之中还有两公空缺,其中一个他已经内定为了陶侃。 一来陶侃早年也算有大功绩,在民间的口啤不错,如能和平投降,给个三公的头衔养老算是对得起他。 二来陶侃与司马绍联手,与江东士人作战多年,多多少少削弱了江东士人的力量,虽然这话不能明说,但不算功劳也有苦劳。 第三,陶侃诸子性情凶暴,杨彦把陶侃弄进洛阳,顺带着把他诸子也搞过来,就地监视,如有违法乱纪,自有刘隗代为管教,在本质上是为陶侃着想。 历史上陶侃身故之后,除陶称被庾亮所杀,其余大多都自相残杀而死,家世一代而衰,以致于到了陶渊明那代,落魄到了隐居山林的地步。 但是发生了这种事情,尤其是陶侃居然攻击自己,这是不死也得死,而他的诸子,还分散在各地为太守,处理起来是个麻烦事,看着陶侃,杨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窝囊。 一场兵变,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大王,陶侃谋士皇甫方回求见!” 杨彦正为陶侃惋惜的时候,一名牛千卫来报。 “哦?带上来!” 杨彦一怔,便道。 “诺!” 千牛卫施礼离去,不片刻,带来了皇甫方回,一来,便大叫道:“陶公冤枉啊!” 陶侃浑身一颤,睁开了眼睛。 杨彦也问道:“俚僚可是陶侃所属?何冤之有?” 皇甫方回猛一拱手:“日前某曾与陶公密谈,劝其早投大王,陶公因顾虑大王庶务繁多,不便打扰,故打算于大军抵达之后开门献降,却不料,当晚就有人暗布流言,说什么大王欲遣陶公往漠北与慕容部作战,致使军心大乱,俚僚撞开城门,蜂拥而出,当时陶公麾下直属不过万人,余者皆为俚僚,寡不敌众,又猝不及防,纵是有心阻止亦无力啊,因此某才为陶公喊冤。” “哦?” 众人纷纷动容,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不过这也释了众人心中之疑,因为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出,陶侃纵乱军劫掠全城的意义何在。 陶侃目中也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 杨彦沉吟道:“那照你看,会是谁行煽动之事?” 皇甫方回恨声道:“必是司马家行此人神共愤之事,大王于城中平乱,他却趁乱来攻,还于不支之时拖陶公下水,陶公则因俚僚作乱,心生恐惧,才行了糊涂之事,大王如何处置陶公自有定论,某不敢多言,只望大王还陶公一个清名,不至于遗臭万年。” 陶侃猛然一震,虎目中泛出了悔恨的泪水。 杨彦也叹了口气,转头问道:“可有俘获司马家的重要人物?” 柳兰子向后问了几句,便拱手道:“已生擒司马宗与司马雄,正待带来。” 杨彦点点头道:“带上来!” “诺!” 柳兰子安排下去。 趁着这间隙,众人议论纷纷,不免为陶侃可惜,也几乎可以确认,俚僚劫掠全城,正是有司马家在背后指使。 “哎~~” 陶侃突然重重叹了口气,勉强支起身子,待一众目光陆续投来,才向杨彦拱手道:“老夫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再乞得残命,只望大王予我修书数封,命在外诸子归顺大明,既免了兵弋之祸,也请大王为我陶家留下血脉。” “也罢!” 杨彦的目光柔和了些,点头道:“你之过不涉宗族,若你诸子来投,孤将酌才安置。” “多谢大王!” 陶侃深施一礼。 从头到尾,二人都没提及陶侃自身的生死问题,但陶侃清楚,自己必须死,他已经年过七旬了,按理说,这个年纪去死也不是难以接受,但他不甘心啊,用现代话来说,就是一把好牌被自己打废了。 因拥兵数万,该出牌的时候不出,捂着掖着,求取更好的机会,结果被第三方利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废了他的好牌,还由此造成他误判形势,一错再错。 如果时间能倒流的话,陶侃绝对会在瓜步恭迎杨彦,如果他要是知道杨彦从一开始就有任他为三公的想法,恐怕能活活吐血而亡! 诸般犹豫,一错再错,不就是为个三公么?给诸子留一个显赫的出身,可这一切,是杨彦原打算交到他手上的,用不着他费尽心思去谋取! 这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大王,司马宗与司马雄带过来了!” 这时,千牛卫的汇报声惊醒了陶侃,不禁目中喷火望了过去。 第八四六章 盖棺定论 南顿王宗与彭城王雄都是四十来岁,年近五旬的样子,五花大绑,满身血污,或许是明知必死的缘故,一路走来都是昂着头,斜眼端倪众人。 “狗贼,老夫与你司马家有何怨仇,竟如此害我?” 陶侃忍不住怒骂。 “哼!” 南顿王宗傲然道:“陶士行,本以为你是个人物,却没料到,事到临到竟犹豫畏缩,以致丧失大好战机,事已至此,还说什么废话,不过一死而己。” 彭城王雄更是怒视杨彦,大骂道:“先帝待你不薄,把你由一庶人提拨至秩两千石的要员,你本该忠心报主,成就一段君臣佳话,而你却狼子野心,灭我大晋者,实乃你这小人也,先帝,先帝啊,你有眼无珠,识人不明,若非当年于朝堂上你受此小人蒙敝,我大晋何至于此?” “呵~~” 杨彦冷冷一笑:“司马宗,你司马家可不是白莲花,你家的天下从何而来? 乃篡逆而来! 魏明帝死前托孤于你祖司马懿,而你祖发动高平陵之变,诛曹爽,挟幼帝,历父祖两代三人,架空魏室,杀王凌、桓范、毌丘俭、文钦、嵇康等忠臣义士,正始年间,更是以言罪人,终成篡逆大事,自此,天下人不敢称忠也! 今孤给你晋室三主盖棺定论,来人,记下,他日编晋书,载入其中!” “诺!” 随军书记取来纸笔。 杨彦道:“懿以天挺之姿,应期佐命,文以缵治,武以棱威,用人如在己,求贤若不及,情深阻而莫测,性宽绰而能容,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 然其饰忠于已诈之心,延安于将危之命,观其雄略内断,英猷外决,文帝之世,辅翼权重,许昌同萧何之委,崇华甚霍光之寄,当谓竭诚尽节,伊傅可齐,及明帝将终,栋梁是属,受遗二主,佐命三朝,既承忍死之托,曾无殉生之报,天子在外,内起甲兵,陵土未乾,遽相诛戮,贞臣之体,宁若此乎?尽善之方,以斯为惑。 夫征讨之策,岂东智而西愚?辅佐之心,何前忠而后乱?故晋明掩面,耻欺伪以成功,石勒肆言,笑奸回以定业。 古人云:积善三年,知之者少,为恶一日,闻于天下,可不谓然乎? 其虽自隐过当年,而终见嗤后代,亦犹窃钟掩耳,以众人为不闻,锐意盗金,谓市中为莫睹,故知贪于近者则遗远,溺于利者则伤名,若不损己以益人,则当祸人而福己,顺理而举易为力,背时而动难为功,况以未成之晋基,逼有余之魏祚?” “你……放肆,宣帝雄才大略,岂容你来诋毁?” 司马雄与司马宗同时现出了惊骇之色。 杨彦这盖棺定论之语,肯定了司马懿的才能,但对其品行提出质疑,而古人对于人品是非常重视的,等于死死把司马懿钉在了棺材板下。 一众公卿士庶也是唏嘘不己,并无人反驳,毕竟杨彦所言,句句中肯,都是历史上发生的事实,没法辩驳,司马家篡曹魏江山是洗刷不去的污点,以前无非是司马家当政,无人提罢了,现在杨彦翻历史旧帐,还能说什么呢? 甚至如桓彝、桓温等曾受过司马家迫害的士人后代,心里说不出的舒爽! 杨彦瞥了眼左右,又道:“司马氏当魏室未衰,乘机窃权,废一帝、弑一帝而夺其位,比之于操,其功罪不可同日语矣,虽先有曹操之废伏后,乃有司马师之废张后,操废后而止,至废帝一事,留待其子曹丕,而师独以一身兼之,既废张后,复废魏主芳,乱贼效尤,比前为甚,无怪后事之愈出愈凶,使前无曹操父子,后亦必无司马师兄弟,天鉴不远,加倍相偿,世人欲为子孙计,亦何勿稍留余地乎? 故王莽、司马师同是心也,国之奸贼,必有羽翼,有天下者,其戒之哉!” “蹬蹬蹬!” 司马雄与司马宗连退数步,额头汗如雨下,如果说杨彦对司马懿的评价还颇为中肯,那么对司马师的评价,则是满满的贬意。 杨彦继续道:“孤曾于三国演义中作诗两首,其一:假意投身强哭尸,公然弑主待推谁?欲诛成济瞒天下,天下人人已尽知! 其二,司马当年命贾充,弑君南阙赭袍红,却将成济夷三族,欲使军民耳尽聋! 对此,孤再做个补充,昭克宁祸乱,南定淮海,西平庸蜀,役不逾时,厥功为重,及高贵纂位,聪明夙智,朝野欣欣,方之文武,不能竭忠叶赞,拟迹伊周,遂乃伪杀彦士,委罪成济,自贻逆节,终享恶名,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若论其罪,昭之恶,甚于师!” “扑通!” “扑通!” 司马雄与司马宗双双跌倒在了地上,面色惨白,目中满是恐惧之色,要知道,古人好身后名,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了还要担上恶名。 二人本以为行险一搏,纵然兵败身亡,也要落个忠臣义士的美名,但杨彦极其恶毒,通过对司马懿父子三人的盖棺定论,从根子上否定了司马氏得天下的法理依据,如此一来,不仅让司马氏落个乱臣贼子的名声,所做的一切全无意义,还平白担上了祸害百姓的恶名。 卞壸从旁劝道:“大王,是否过了些?司马氏好歹一统过天下,太康盛世,也算天下百姓获得了安宁。” 桓彝反驳道:“卞公此言差矣,功归功,过归过,有功当奖,有过则斥,大王何曾说过晋武半个不是?更何况若细细究来,武帝亦有诸多不是,如前司隶校尉刘毅曾直斥武帝,卖官鬻爵尚不如桓灵,桓灵钱归公府,而武帝归入私库,再如立嗣一事,若非立了惠帝,天下怎会丧乱至此?诸公又何须抛弃家园,避往江东? 若论武帝之功,无非有二,一是平吴,此乃水到渠成,时孙浩残暴,不得人心,没有武帝,吴亦可平,武帝不过坐享其功耳,二是宽厚,此点确是不容抹煞之处,卞公还有何言?” “这……” 卞壸哑口无言。 也确实,晋武帝除了宽厚,好象拿不出什么优点。 “杨彦之……你也曾是晋臣,你所行不也是篡逆之事?” 司马宗即是强撑着,色厉内茬的叫道。 “哦?” 杨彦瞥了过去,淡淡道:“东海王及诸子皆没,东海王妃节制其国,孤受东海王妃任命,难道晋室反对,孤就当不得那东海国相?况且孤之粮米兵源,司马家可曾给过一粒米,一个人?孤之大明,是孤带着将士们真刀真枪搏杀出来,得位之正,可与汉高并称,不劳任何人质疑! 好了,你二人消停些,十日后,孤召建康士庶召开公审大会,当众宣判你等恶行,交由建康民众处置!” 第八四七章 自焚之前 (谢谢好友卷毛的两张月票~~) 司马宗与司马雄软软瘫在地上,一阵阵的抽搐,虽然他们从没见识过公审大会,但光听名字,也能猜出大概,一想到被交给数以万计的愤怒民众处置,恐怕活活撕了都有可能,心里那是说不出的恐惧,心灵几近于崩溃。 建康公卿士庶也是倒吸了口凉气,暗道了声狠! 将两人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审判,那是万世也翻不了身啊。 不过要说同情,几乎没有,如果不是这两人,建康怎会遭此浩劫?那些家破人亡者又向谁去喊冤? “带下去!” 杨彦挥了挥手。 有千牛卫拖着二人离去。 一众公卿士庶也纷纷告辞,虽有仆役来报过了家里情况,但他们仍急于回家查看。 …… 宫城! “来人,堆起薪柴!” 司马绍也得到了兵败的消息,自知再无幸理,啊啊狂叫了一阵子之后,就命人在大殿中堆积薪柴,以备随时自焚,他头戴十二旒白玉珠平天冠,身着冕服,亲自指挥。 太极殿各处,渐渐地堆上了一担担的柴草,浇上火油,散发出呛人的气味。 司马绍嗅了嗅,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待朕归天之后,你等就去投了明王罢,料来不得使用,也不会为难,不必为朕陪葬。” “陛下!” 殿内的宦人和军卒纷纷跪了下来。 实际上司马绍也清楚,如果他敢于让宦人军卒与自己一起死,恐怕立刻会发生哗变,到时自己想死都想不成,多半会被缚给杨彦,故而不如大方些。 另站在宦人与军卒的立场,服侍司马绍自焚,也是忠义的表现,将来能在杨彦面前落个好印象,因此双方一拍即合,达成了默契。 “起来罢!” 司马绍双手一抬,感慨的望向大殿。 一群人哗哗啦起身,有的暗暗抹着泪。 司马绍又道:“来人,把皇后,王妃,诸子嗣带来!” 一名宦人迟疑道:“那……建平园夫人及诸子?” 司马绍不假思索道:“也带来,大晋都要亡了,自当追随先帝而去。” “诺!” 宦人领着军卒疾奔出殿。 不片刻,渐渐有哭喊声接近,司马绍的妻儿被陆续带入殿中。 “阿翁,阿翁,儿不想死啊!” “陛下,求您饶了妾吧!” “阿翁,您不是最疼兴男的吗?兴男不想死,也不想阿翁死,您开城献降吧,当年明王能善待于我家,今次亦是会放我家一条生路。” 众人大哭着,向司马绍哀求,甚至小公主司马兴男抱住司马绍的大腿恸哭不止。 司马绍心硬如铁,不为所动,只是见着庾文君不哭也不闹,冷眼看着自己,心里顿时不大舒服,于是问道:“你为何不求孤?” 庾文君冷冷一笑:“人都道,虎毒不食子,妾记得,陛下已有两次自焚了罢,以自己的子女陪葬,当真是天下奇闻,既然陛下心狠至此,妾又何苦哀求?无非一死而己,妾活了这么多年,早就活够了!” “哼!” 司马绍怒哼一声。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上回王敦下都,他就是摆出了一副自焚的阵仗,结果楞是没敢死,引为笑谈,这次他心里已经发了狠,一定要死,不就是扔根火把的事么? 老子还偏不信死不成! 他很恼火,认为自己被轻视了,不过念在庾文君将死的份上,也没计较。 “放开孤,孤自己会走!” 这时,外面又传来叫嚷声,司马绍一看,是郑阿春与他的两弟一妹,司马晞、司马昱与司马清被带来了,司马晞十三四岁的模样,一路走一路挣扎,被两名宦人架着。 司马绍摆了摆手。 宦人放开了司马晞。 司马晞立刻指着司马绍,怒道:“阿兄,父亲临终前,瞩你照料我们兄妹三人,你就是这样照料?先君全家死绝,一条血脉都不留,你怎能对得起先君的在天之灵?” 扯上了元帝,司马绍哪怕再疯狂,也不敢怠慢,向元帝陵寝的方向遥遥拱手,便道:“为兄怎会愿意走这条路?实在是为兄无能,亡国在即,与其做人阶下之囚,不如一死以保清名,想必先君在天有灵,亦当成全于你我,更何况三弟(司马冲)不是还在外面么,有他诞下子嗣,先君血脉怎会断绝?” 司马冲被杨彦废了之后,回到了王敦手里,后王敦献江州投降,杨彦也没为难司马冲,给了个浔阳候的爵位,不经征召,不得离开武昌。 杨彦倒不是好心,而是司马冲磕散,身体亏虚的厉害,在历史上,就是早早身亡,并未留下子嗣,因此杨彦不介意把司马冲养几年,落个宽厚的好名声。 “哼!” 司马晞哼道:“阿兄欲成美名,弟不敢拦阻,但请恕弟贪生怕死,弟愿去做那安乐公,归命候,阿兄请保重!” 说着,司马晞大袖一甩,施施然就要走,既不招呼他名义上的母亲郑阿春,也不管他的弟妹,其心性之凉薄,可见一斑。 “拦住他!” 司马绍厉喝。 宿卫上前,拦住了司马晞。 “阿兄,你非要把弟逼死么?” 司马晞急的回头叫道。 司马绍冷声道:“朕让你走了么?今天一个都不许走,都陪朕殒国!” “阿兄,你好狠的心……” 司马晞正要喝骂,司马绍又道:“绑起来!” “唔唔~~” 司马晞剧烈挣扎着,但宫中宿卫下手可不留情,当场把司马晞五花大绑,还拿布团塞住了嘴巴。 “唉~~” 郑阿春幽幽叹了口气:“陛下已有定夺,妾一妇道人家,不敢多言,不过清儿早于数年之前,已许给了明王长子,严格来说,已不是我司马家的人了,还请陛下放清儿出宫。” “阿母,小女不走,阿母在哪儿,小女就在哪!” 小公主司马清哽咽着,牵起郑阿春的衣角。 “哼,口说无凭,又没行了六礼,小妹怎就成了他杨家的人?不许走,一个都不许走!” 司马绍冷哼一声。 “你……竖子,你好狠的心!” 郑阿春忍无可忍,破口大骂。 司马绍死猪不怕开水烫,根本就不理会,实际上,因为前一次没有勇气自焚,导致他被王敦废掉,这已经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因此这次无论如何他都要死,难道他就不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 实在是没脸活在世上啊! “时候差不多了,明王也快来了!” 司马绍深吸了口气,拿起火把点燃,如标枪般,立在殿心,双目沉凝坚毅,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呜呜呜~~” 殿内哭声大作,司马兴男也抱住司马清,两个女孩儿年龄差不多,抱着痛哭起来。 第八四八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陶公,请上路罢!” 陶侃已经洗漱一新,更换了整洁干净的袍服,立在帐中,有千牛卫捧着一杯鸩酒走了进来。 其实杨彦也未必一定要杀陶侃,是陶侃自觉罪孽深重,欲以一死赎之。 陶侃瞥了眼酒盅,傲然道:“老夫一生戎马,纵死亦要马革裹尸,岂能如深宫妇人般,死于毒酒之手?借尔佩剑一用!” “这……” 千牛卫略一迟疑,还是奉上了佩剑。 陶侃接来手中,用手指缓缓擦拭着剑刃,那锋利的刃口刺的皮肤微痛,那平滑的剑身如一弘碧水随着光线波动,不由赞了声好剑,随即深吸一口气,反手往脖子上一抹! “哧!” 一弘碧血喷涌而出,陶侃虽站的笔直,但双目渐渐失神,最终一声叹息,勉强用剑拄着地,身形踉跄了几下,才缓缓闭上了眼睛,直至气息全无。 居然是站着死! 这名千牛卫肃然起敬,拱手向陶侃的尸身深施一礼,也没动尸体,小心翼翼的出了帐。 不片刻,杨彦接到了消息,暗暗叹了口气,若是追究因果,陶侃是被他算计才来到建康,后陷入泥潭不可自拨,终至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又被司马家算计,乱了心性,才落到了这一步。 “传令,追赠士行公长沙郡公,大司马,谥桓,以太牢礼祭!” 杨彦摇了摇头,转头吩咐。 太牢即古代帝王祭祀社稷时,牛、羊、豕三牲全备为太牢,而祭祀又有太牢、少牢之分。少牢只有羊、豕,没有牛,天子祭祀社稷用太牢,诸侯祭祀用少牢。 陶侃死后极尽哀荣,杨彦也算对得住他了。 虽然在现代人眼里,人活着才是真实的,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所谓的丧事大操大办也是做给活人看的,可古人不是这样想,是真的在乎身后的名声,正如古人为何要祭祖? 现代人祭祖,是寄托哀思,对传统文化的延续,而古人认为祖宗还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因此对哀荣看的非常重,杨彦以大明未来皇帝的身份给了陶侃哀荣,那么陶侃在另一个世界里就真的能享受到! “诺!” 有千牛卫施礼离去。 “走罢,我们回家!” 杨彦挥了挥手。 …… 他早已归心似箭了,带上众女与孩子,风驰电掣,往家里赶。 裴妃早已等候在院门外,不时的向婢女道:“再看看,再看看,孤还有哪里没顾上?” 今天的裴妃,身着繁缛的曲裾深衣,头发盘成飞天髻,饰着步摇,又依着杨彦的审美,一缕缕发梢披上肩头,遮挡着小半个脸庞,在那发梢若隐若现间,眼角隐现着金色的花瓣。 婢女掩嘴扑哧一笑:“王妃,放心吧,您已经够美了!” 裴妃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又似想起了什么,连忙道:“从现在开始,不许再叫我王妃,叫夫人就可以了。” “诺!” 婢女不情不愿的应下,这也是没办法,正牌王妃就要来了啊,再把裴妃称为王妃,只怕慧娘会有想法。 “大王来了,大王来了!” 这时,又一名婢女叫唤道。 只见远远的,有烟尘扬起,数百骑疾驰而来,裴妃没来由的一阵紧张,紧紧盯着前方,渐渐地,来骑越来越清晰,领头者,身着便装,一袭洁白儒衫,外披褙子,这不正是杨彦么? 驰至门前,杨彦快速翻身下马。 “参见大王!” 一众婢仆拜伏施礼。 杨彦理都不理,心急火燎的奔向裴妃,一把抓住了那双洁白的玉手,望着那熟悉的容颜,端详个不停。 “杨郎!” 裴妃颤声道。 杨彦留意到了裴妃眼角的金箔,不得不说,的确是巧夺天工,把那眼角的瑕疵遮掩的一干二净,不由赞道:“王妃,你还是那么美。” 裴妃芳心暗喜,却赦然道:“哪有,妾都老了,杨郎就别取笑妾了!” “不,王妃一点都不老,我曾说过,保王妃美到五十,这才四十不到,还有十来年呢,现在我要好好检查你的身体,看你有没有按我的要求美容健身!” 杨彦微微笑着,随即一把抄起裴妃,大步流星向院内奔去。 “啊,啊,杨郎快放下妾,放下妾!” “不行,孩子们都在啊!” 裴妃猝不及防之下,惊慌失措的尖叫起来,因羞恼,小粉拳不停的拍打着杨彦,可杨彦根本不管她,很快就窜的无影无踪。 留下一地众人面面相觑。 这还是白天啊! 众女均是粉面暗红,啐骂不己,虎头则是虎头虎脑的问道:“阿翁抱着阿母为何如此着急?” “你傻啊!” 杨继华恨其不争的一指点在了虎头的额头! 荀华顿时纠住了杨继华的耳朵,不满道:“你小小年纪,谁教你的?” “呜呜呜~~” 杨继华咧嘴哭了起来。 荀灌连忙把杨继华抱住怀里,不悦道:“荀华,你冲继华凶什么凶,孩子多懂点,怎么就是坏事了?” “大姑,阿母打我!” 杨继华仿佛找到了组织,哭的更大声了,不过慧娘、巧娘诸女却发现,这女孩子的哭声有了短暂的停歇,偷偷移开半片脸去观察荀华呢,见荀华没反应,于是,再度开哭。 这也是没谁了! 众女哭笑不得,暗暗摇了摇头。 …… 杨彦还记得裴妃的寝屋,刚一冲进去,就用脚一勾,把屋门勾上,刹那间,屋子里春风无限。 裴妃虽然有种被冒犯的感觉,但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她从杨彦的迫不及待上,感受到了檀郎对自己的思念,也感受到了自己依在还有吸引力。 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来说,什么绵绵情话都是虚的,唯有金风玉露一相逢,才是胜却人间无数啊。 许久之后,屋内渐渐平静下来,裴妃庸懒的伏在杨彦怀里,剧烈喘着,嗔怪道:“你都要把妾折腾散了,妾老胳膊老腿,可经不过这样的折腾。” 杨彦抚着裴妃那平滑的背脊,微微一笑:“王妃可不老,以后也莫要称老,只有心态年轻,才能真正活的年轻,好了,以后我们不用再分开了,我亲手替你调理,看看能不能创造出一个不老的女妖精。” “嗯~~” 裴妃轻点螓首,随即便是哎呀一声:“不好,姊妹们都在外面等着呢,快点起来,妾……妾都被你害死了,哪还有脸再去见人啊!” 杨彦嘿嘿一笑:“爱妃,朕服侍你穿衣。” 裴妃被这一声爱妃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当即没好气的瞪了眼过去,但还是哼了哼,从榻上坐了起来,任由杨彦为自己穿上衣服。 看着那檀郎那一丝不苟的神情,如同在打扮一件珍宝,渐渐地,一丝感动涌上了心头。 第八四九章 庾亮来访 杨彦正慢悠慢悠为裴妃穿着衣服,还不忘揩揩油,调笑两句,裴妃也放开了,红着脸回应着,屋子里又洋溢起了一股温馨的气息。 而建康宫城,司马绍举着火把,凝视前方,太极殿内哭声不断,却是左等杨彦不来,右等杨彦不来,渐渐地,他的胳膊酸了,又因盛夏炎热,火把烤的他浑身是汗,于是向外唤道:“怎么回事?明王为何还不来?去看看!” “诺!” 有宦人向外奔走,不片刻就回返,施礼道:“禀陛下,明军并未围城。” “呃?” 司马绍一怔,敢情自己做足了前戏,又是化妆又是打扮,场景道具一应俱全,结果恩客不来了。 “杨彦之来建康,不就是为了夺朕的江山么?他怎可能不来?” 司马绍又问道。 宦人暗道一声,您就这么迫切的想死啊,随即便无奈道:“宫城外确实没有明军。” “去打探清楚,杨彦之何在!” 司马强挥了挥火把。 “诺!” 宦人施礼再去。 这一去,足足有一个时辰,司马绍火把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好不容易,宦人回来了,又道:“陛下,明王回了府邸,明军暂驻于石头城和原驻地,其中部分在安置民众,并没有明显的调动迹象。” 顿时,司马绍不淡定了,自己搞那么大阵仗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死在杨彦面前么?现在人家不来,连兵都不围,说明完全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啊,他傻眼了,心里也腾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要知道,自己可是大晋皇帝啊! 堂堂一国皇帝,竟被如此轻视! 他不自禁的看向了手里的火把,脸面流露出了挣扎之色,考虑着要不要扔出去,索性死了算了。 庾文君到底是枕边人,最了解司马绍,一看他这样,连忙道:“陛下,请恕妾直言,您哭着闹着拉上全家自焚,不就是要死给明王看么,现在明王没来,您死了还有何意义?不如暂且熄了火把,等明王来了再点燃亦不为迟。” “你……贱婢,莫非以为朕不敢杀你?” 司马绍大怒,这是红果果的打脸啊! “呵~~” 庾文君轻蔑的笑道:“陛下是赐一杯鸩酒毒死妾,还是三尺白绫缢死?好啊,总好过比大火活活烧死,来,陛下发发善心吧,给咱们娘几个一人赐一杯鸩酒,落个速死!” 说着,就拉过她的两子司马衍和司马岳,另有公主司马兴男,母子四人站成一排。 庾文君还问道:“阿母问你们,是想鸩死,还是烧死?” “呜呜呜,孩儿不想死!” “兴男哪一种都不想!” 殿内哭声再起。 “够了!” 司马绍烦躁的猛一挥手。 其实他真恨不得把庾文君立即处死,这女人太可恨了,但是鸩死,缢死的痛苦远不如烧死,让庾文君轻轻松松死了是白白便宜了这女人,只是杨彦不来,他自焚还有什么意义呢? 正犹豫难决的时候,庾文君又抹着眼泪道:“陛下,您何苦强撑着呢,不如先放下火把,好好歇歇,谁知道明王何时会来?妾说句难听话,可别您睡着了,明王来了,那您想死也死不了!” “贱人!” 司马绍气的破口大骂,但还是猛吸了几口气,挥挥手道:“看住他们,别让乱跑,一旦明军到来,即刻告朕!” 随即便大步出殿,把火把扔在了地上。 “呜呜呜,阿母,兴男希望明军永远都别来!” 司马兴男扑在庾文君怀里,伤心的大哭着。 “哎~~” 庾文君叹了口气,不自禁的与郑阿春相视一眼,以前两个女人互相看不过眼,可此时,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 天色渐渐黑了,杨彦在家大开筵席,尽享天伦之乐,裴妃原还担心见着慧娘不好说话,但慧娘是真通情达理,又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妇,火候分寸拿捏的真正好,对裴妃如对家中大姊。 “大王,庾元规求见。” 这时,柳兰子在外汇报。 “哦?” 杨彦眉头一皱,心生不悦,心想这人有没有眼色,自己才刚刚回家,有他这么煞风景的人么? 慧娘见着杨彦神色,劝道:“郎君,庾元规必有急事,你还是见一见吧,咱们姊妹们自得其乐,也不是非要你在。” 荀灌也连挥着手道:“你不在,咱们还自在些呢!” “哎!” 杨彦一脸伤心的站了起来,二话不说,调头就走。 庾亮已在偏厅等候,见着杨彦,立时拱了拱手:“见过大王!” “元规兄不必多礼,深夜造访,必是有要事?” 杨彦笑着问道。 庾亮面对杨彦,其实心情是很复杂的,他对杨彦示好,主要还是为家族谋一条出路,他本有抱负,一身傲骨,却被迫礼下于人,心里难免不舒服,好在杨彦待人还算宽和,身上也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气度,这才好受了些,况且杨彦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也颇让他欣赏。 而更重要的是,杨彦曾当众宣布皇帝任满三十年或年满六十自动退位,以扼止皇朝中最为激烈的皇帝和太子之间的矛盾,并可避免明主老来昏庸的问题,这份心胸气度,堪比上古尧舜,由不得他不钦佩。 事实上当这个消息传来建康时,很多人都不敢相信,直到再三确认,才让人不得不对杨彦道一声服! 卞壸、温峤、钟雅等名士前去江乘迎接杨彦,实际上也与此有关。 暗暗叹了口气,庾亮便道:“庾某是为舍妹性命而来……” 接着,庾亮把白天宫中的事原原本本道出,到底是国舅,他在宫中是有眼线的,但也仅止于传递信息,这个时空因为杨彦搅乱了历史,司马绍虽然更加坎坷,却一直活着,庾亮也始终没有机会去操控司马绍的生死。 说完,庾亮看着杨彦,他就是想知道杨彦会如何处置,如果强行进攻宫城,逼迫司马绍挟全家自焚,那他会寒心,但杨彦如因虚名向司马绍让步,许下诸多承诺,他也会对杨彦低看一头。 杨彦略微一琢磨,猜出了庾亮的用意,哑然失笑道:“元规兄不必担心,此事我已有应对,必教晋主乖乖走出宫城向我投降。” “哦?” 司马绍大为讶异。 杨彦搪塞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元规兄耐心候着便是,好了,此事暂且放下,元规兄有经世治国之才,奈何晋主心态扭曲,疑神疑鬼,致元规兄明珠蒙尘,不知元规兄可愿加入我大明?” 庾亮浑身一震,太直接了吧? 他没想到杨彦会在这事上直言询问,竟然一时之间难以回答。 ” 第八五零章 公审大会 (谢谢好友书友20170518081626851和好友三峡农夫的月票,好友哈哈呵呵乎乎的两张月票~~) 杨彦淡淡道:“大丈夫立于世,就当痛痛快快,岂能如那妇人般欲语还羞,半掩半掩?” 这话毫不客气,但庾亮非但不气恼,反如当头棒喝般,有种茅塞顿开之感,不禁豪气顿生,哈哈一笑:“大王言之有理,是庾某矫情了,庾某愿为大王效力。” 史书把庾亮描述的很不堪,多是志大才疏一类,不过杨彦并不这么认为,关键还是人不得其用,庾亮缺乏战略层面的眼光,却是干事之能臣,让庾亮执掌中枢,做决策,自然要出事,但是派下事情让庾亮办,指明方向,他会比很多人完成的更加出色。 至少庾亮是肯干事的,而当时玄学流行,清谈之风大盛,在士人中已经出现了不务正业的苗头,譬如江左八达,成天发酒疯,发牢骚,这种人有什么出息? 杨彦曾和桓彝接触过,并不认为此人有过人之处,他打算把桓彝留在建康,以免清谈之风污染了洛阳风气,事实上建康的士人杨彦并非都要带走,一些名声较大,而又夸夸其谈之辈将留下来,按照明朝对南京的作法,做养老官,顺带着败坏建康的风气。 当一个地区的上层好清谈,不务正业的时候,也意味着满足现状,失去了进取心,又怎么可能叛乱呢? 这倒不是说杨彦对建康有看法,事实上从古至今,南北分裂的离心倾向一直存在,它未必直接表现为划江而治,但是在口音、习俗、互相歧视等方方面面发挥着影响,正如现代,南北方分别互称对方为侉子蛮子,当时也是互称为貉子伧子,这就是潜意识中的分裂。 现代尚不能解决南北隔阂的问题,又何况交通生产条件更加落后的古代?作为定都北方的王朝,杨彦不希望南方民风强悍,老老实实的贡献财赋即可。 “好!” 杨彦点点头道:“元规兄痛快,不知元规兄可愿为孤坐镇番禺?“ 庾亮眼里闪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失望之色,他的原意是去洛阳还当他的中书监,大展拳脚,锐意改革,却没料到,竟然是广州刺史,那地方就是当时的蛮荒,凡是正常人没人愿去,庾亮也不愿去广州,不过寄人篱下,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得施礼道:“愿听大王安排。” 杨彦浑如没见着庾亮表现出的失望,而是侃侃谈起了对未来番禺的规划,渐渐地,庾亮的眼神亮了起来,杨彦既然决心发展海外贸易,番禺就是绕不开的一个环节,按照杨彦的要求,番禺将大动拳脚,浚海造港,对番禺的定位也将是海贸型的中转城池。 因地处南海,出海贸易的船只,必须以番禺作为中转补给,光是这利润,就值得期待,把一个荒僻蛮州发展为一个海港大城,这正符合庾亮大展拳脚的抱负啊。 而且杨彦也许了他诸多便宜,钱粮、军队毫不吝啬,对当地俚人的归化,也制定出了合适的方案,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庾亮如果能把番禺经营的好,颍川庾氏将获益良多。 实际上番禺所谓的瘴疫遍地,环境恶劣,并不完全是问题,从南北朝开始,番禺就成了南中国著名的都邑,到唐朝已是极盛,要说唐朝的医疗卫生水平比晋朝有多大提高,恐怕不见得。 原始人类褥毛饮血,裹兽皮,拿大棒,不也是一路迁徙,东奔西跑?这说明人类没那么脆弱,要不然在漫长的演化史中早被灭绝了,更何况广州并不是无人区,俚僚住得,明人为何住不得? 因此归根结底,还是利益的问题,捞不到好处,谁去? …… 杨彦与庾亮一番长谈,好久,庾亮才心满意足的离去,接下来的几天,杨彦仿佛忘了司马绍还在宫城里要死要活,整日呆在府里,会见各路来访宾客,并任命张访为扬州刺史,暂时主持建康的重建与秩序恢复工作。 其实建康士庶也挺纳闷的,这是灭国么? 要说不是,杨彦亲自带兵南下,对建康行使了统治权,按理说大晋已经灭了,可是宫城里,那位主还在啊,谁都在猜测,杨彦的葫芦里卖的究竟什么药。 反倒是司马绍,天天做着自焚的准备,备着火把,站在太极殿前,可是这么多天过去,杨彦没来,他自己倒是瘦了好几圈,双目凹陷。面色腊黄,这没办法,他担心杨彦随时来攻,夜晚都不敢好好睡觉,只是打着盹,久而久之,哪能受得了? “杨彦之,你为何还不来?” 司马绍怒吼! 不知不觉中,十日一晃而过,这日清晨,建康端阳门外,围满了密密麻麻的民众,皆是面带愤恨之色。 “来了,来了!” 只见两辆囚车在数百兵马的看护下,缓缓行来,分别囚禁着司马宗与司马雄,二人瘫在囚车里,浑身瑟瑟发抖,面容布满了恐惧之色。 “狗贼,怎如此恶毒?” “纳命来!” “呸!” 沿途有民众愤怒喝骂,还不时往囚车里吐着口水,不片刻,二人身上沾了一层粘液,腥臭难闻。 那时人可舍不得砸鸡蛋,吐口水是非常愤怒的表达方式。 “陛下,陛下!” 司马绍正坐在太极殿前的台阶上打着盹,身边放着没点燃的火把,一名宦人唤醒了他。 “杨彦之来了?” 司马绍条件反射的一跃而起,将火把紧紧攒在手心。 宦人道:“明王来了,正在端阳门外,召开……召开……” 说着,就吞吞吐吐说不下去了。 “说!” 司马绍不耐道。 “诺……” 宦人对司马绍也没那么畏惧,只是碍着司马绍的脸面不便过于得罪,于是道:“明王于端阳门外召开公审大会,公开审判南顿王与彭城王,外面已是人山人海。” “什么?” 这事一直没人跟他说,乍一听闻,惊的站了起来,随即脸面就布满怒容。 他司马家是皇室啊,哪怕灭了国,也是前朝皇室,总要顾及体面,怎能被一群低下的小民围观受审? “走,去看看!” 司马绍一甩袖子,匆匆而去,待以便装登上端阳门时,果然,下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人群,有明军将士,有建康的公卿权贵,还有普通民众,而在门前一百来步的正中间,两辆囚车里,正囚禁着南顿王宗与彭城王雄! 第八五一章 陛下请留步 大家安静!” 杨彦亲自跃上高台,双手一压。 诺大的广场上,刹那间鸦雀无声。 诸多目光被吸引过来,有认识他的,也有不认识他的,按理说,大明已经在实质上灭了晋室,成为了天下之主,杨彦距离皇帝大位也只差一道程序,庶人及良人应该下跪,但是很多人在潜意识中还未感觉到天下已经易主了,而且杨彦也不可能刻意要求别人向自己下跪,因此都是站着。 杨彦锐目一扫,再向上看了眼宫城,虽然司马绍换了便装,也稍稍易了容,可那黄胡子还是露出了几丝,随即就朗声道:“诸君,自汉末以来,天下纷乱百余载,兵祸连绵,道途有白骨,千里无人烟,民多流离失所,侥幸存活者,也驱之为奴! 后虽晋室中兴,奈何得位不正,人心难服,故武帝崩后,八王乱起,胡虏为祸,半壁江山陷落,而自晋运既终,海内土疆,豪杰分争,孤本丹阳庶民,荷上天眷顾,祖宗之灵,遂乘逐鹿之秋,致英贤于左右,各处寇攘,屡奋扬威武,四方戡定,民安田里。 孤本挟万乘之师,一举南下,使天下一统,重归太平,奈何有贼兴风作浪,令建康士民横遭大祸,今日,孤便将二贼交由父老们处置,来人!“ “诺!” 有千牛卫打开囚车,把司马宗和司马雄提了出来,左右军卒迅速散去。 “大王,饶命啊!” “大王,饶命啊!” 二人立时连声哀求,连滚带爬就要往外跑,可是左右民众纷纷围上,眼里均是现出了滔天恨意! 他们忘不了,那天夜里自家被俚僚破门而入的惨象! 司马绍也又惊又惧浑身颤抖,破口大骂:“废物!” 是的,两王丢尽了他司马家的脸,居然趴在地上向一群庶民求饶,成何体统? 城下一片安静,民众虽满脸愤恨,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下手。 “狗贼,还我儿命来!” 一名体壮身阔的汉子突发一声尖叫,猛扑上司马宗身体,张嘴就对他面庞狠狠一口咬下! 这一口,生生咬去了脸颊上的一小块肉,司马宗痛的惨呼,随即就有数之不尽的民众围扑而上,司马宗与司马雄就觉得身体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是阵阵剧痛传来。 实际上那壮汉是荀虎安排的托,他怕冷场,杨彦面前不好交待,如今的荀虎也不是那莽撞的汉子了,有了些心机,果然,起了作用。 城头下方,一片混乱,站在上面的司马绍根本看不到司马宗和司马雄,但通过满地的鲜血,与零散的肉块可以判断发生了什么,他的牙关咔咔作响,面色青白,目中射出呆滞之色! 他感受到了建康民众对司马氏的滔天恨意! 其实广场上人虽多,但真正能咬到司马宗与司马雄的不多,撑死千人,很多人没咬到,犹自不愤。 一众公卿也是暗暗感慨,粉身碎骨,被人活活咬的体无全肤,这简直是天底下最残酷的刑罚啊,却偏偏没法指责杨彦残暴,毕竟冤有头,债有主,杀这两人的,是建康愤怒的民众! “诸君安静!” 杨彦身边的扬州刺史张访突然双手一压,待得下方渐渐安静下来,才放声道:“奉大王令,免扬江荆湘交广六州赋税一年……“ “万岁,万岁!” 台下山呼万岁。 “狗贼!” 司马绍咬牙切齿,愤恨不己,这都是他的子民啊,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其实明国的政策早已宣讲清楚,十税一,几乎不派捐,以往暂行的以钱代役已经逐步废除,因为在实施中,崔访发现给了地方政府选择权,他们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亦役亦钱,有向即派役,又派钱的方向发展,这和张居正一条鞭法的恶果如出一辙。 崔访又把这事请示了杨彦。 杨彦深知,行政命令越简单直接越有效,搞出多种选择,反而会如一团乱麻,越理越不清,因此他提议严禁各级官府派役,把役工折合成钱粮,由官府统一雇人出役,这从表面上看,是增加了税赋负担,但是综合下来,其实是对民众有利的善政。 这在本质上,类似于现代国家的治理方式,居民不存在徭役的问题,只需要老老实实纳税,剥夺了官府肆意征发徭役的权力。 同时徭役占有人口与工业化对人口的巨大需求存在着没法调和的矛盾冲突,役工折钱,形同于从另一个角度释放了人口。 经过试点,虽然有些问题,但总的来说,效果还是很显著的,毕竟不管什么政策,都不可能十全十美,照顾了一部分人的利益,必然要侵害到另一部分人,作为执政者,考虑的只是把蛋糕切给谁。 而且手里有钱,不怕雇不到人,不过在遇有水旱灾害时,各地仍保留临时组织人手救灾的权力。 张访双手又是一压。 待万岁声渐止,张访又道:“司马宗与司马雄罪大恶极,既己伏法,大王不欲再行诛连,其亲族子侄贬姓为马,迁往湘州安置。” “好狠!” 一群公卿士庶暗自侧然。 把皇族司马贬姓为马,意味着司马宗与司马雄这一支,从此不能以前朝帝室自居,也不能拜祭司马家的列祖列宗,这得是多大的羞辱啊。 至于那姓马的,谁知道是哪一家,或许两三代一过,就成了湘州连绵大山里的山民了。 “第三!” 张访继续道:“大王宣布,赦免原苏氏余孽,登记造册,分田给地,即往不究!” 这一点对大多数人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司马绍浑身一震,面孔现出了惊骇之色,要知道,他最大的依仗就是苏氏余孽啊。 而苏氏余孽也不傻,故主已经死了多年,之所以跟着他,关键还在于杨彦不放手,现在明国宣布了赦免令,还有谁会再忠心他? 司马绍强抑下恐惧,偷偷向左右看去,果然,很多宿卫的神色变了,有惊愕,有狂喜,还有人也在偷偷看他,虽目光一触即收,却全无了往日的恭敬,就如看肥羊一般的看着他。 “不好!” 司马绍暗道一声不好,匆匆要往城下走,眼见变故就要发生,他不能等了,要立刻自焚。 “陛下请留步!” 一名宿卫将领伸臂拦住! 第八五二章 归顺公(全书完) (谢谢好友罗贤超字匡济和好友髒%伈的月票~~) 司马绍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果然,兵变来了! 不过他并不认命,而是回首冷眼一扫,摆出了帝王威严,便继续往前走。 “陛下请留步!” 又有几名守军拦住。 司马绍冷声道:“怎么?如此迫不及待?好,你们要走,朕不拦,朕只求回宫!” 一名将领拱了拱手:“陛下,我等当初如丧家之犬时,幸得陛下收留,此时又怎敢冒犯陛下,只是恳请陛下以大局为念,匆要轻言生死。” “哈哈哈哈~~” 司马绍负手长笑道:“朕哪来的大局?难道朕的生死都不由自己掌握了么?也罢,朕就站在这,束手就擒,把朕缚出宫城,自是奇功一件,谁来?” “这……”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绑了司马绍去向杨彦投降,与劝得司马绍主动向杨彦投降,绝对是不一样的,事实上杨彦在外面拖拖拉拉,有心人都能看出,是希望司马绍自己走出宫城,而不是被迫出降。 毕竟晋室被奉为正朔,不管杨彦怎么指责晋室得位不正,可天下人如此认为,杨彦也没法左右人心。 为何秦明明一统天下,又车同轨,书同文,有大功绩于世,却被称为暴秦? 因为汉朝需要秦朝成为暴秦,杨彦同样如此,司马氏得位不正还不够,毕竟先有曹魏,才有司马,司马并非始作俑者,所以杨彦才需要司马绍自己走出宫城投降,认识到错误,才能彻底消除晋的影响。 这也是没办法,因为晋是士人的乐园,而大明治国,又不得不用士人,士人的影响力难以消去,同时退一步说,士人的存在还是有积极意义的,除去对皇权的制衡,在保存文化传统,与哲学、科学探索研究方面,士人也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如张衡、祖冲之、郦道元等一系列古代科学家,几乎都是士人出身,但自宋以后,华夏的科学技术发展几乎陷入了停滞,再也没有类似于浑天仪、圆周律、指南车、勾股定理等领先于时代的成果,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忙着当官! 当然了,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杨彦所要做的,是对士人掣肘与引导,保持一定的阶级流动性,使得社会即有秩序,又有活力。 “哼!” 司马绍冷哼一声:“既然没胆,那就别拦着朕!” “我等也是为了陛下好!” 一名将领拱了拱手,便转头道:“来人,撤去太极殿的薪柴火油!” “放肆!” 司马绍大怒:“好,好,看来是软禁了朕?” 那名将领不慌不忙道:“陛下言重了,我等怎敢软禁陛下,陛下即便想出宫,我等亦不会阻拦。” 司马绍给噎的无话可说! 出宫,不就等于投降么? “朕回宫!” 于是又冷眼一扫,向回走去。 守城军卒分出了数人,跟在了司马绍身后。 司马绍知道自己想死不是那么容易了,事实上一个人冲动之下,真有可能去跳楼,不过第一次被拦住,未必再有去跳第二次的勇气,司马绍有连续自杀两次的勇气,已经相当难能可贵了,但杨彦硬生生拖了他十天,他那勇气再而衰,三而竭,换句话说,就算现在让他去死,他都未必能扔出火把。 之所以强撑着,无非是面子过不去,他抱着鸵鸟心态,撑一天是一天。 而城下,民众正在陆续散去,一众公卿士庶围上了杨彦,听他讲着土地的问题。 “江东本是荒山野岭,正是诸公开拓了江东,使其良田处处,孤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剥夺诸公土地之事,请诸公放心,谁家的土地就是谁的,孤不可能强征!” “呵呵呵呵~~” 人群中传来了欢快的笑声,以往只是以传言的形式从钱凤嘴里传出,让人心里没底,而今日,杨彦当着建康民众的面正式申明,等于让人吃了颗定心丸,所有人提着的心全都放了下去。 大晋也在人心上,从这一刻正式亡了。 “但是!” 杨彦突然一个转折,又把众人的心给吊了起来。 “孤给大家说一下农场主和地主的区别,简而言之,农场主是以经营土地获取收益,具体可参照王妃在建康的经营,以其产出获利,孤就不多说了,若有不了解之处,可私下里与孤细谈。 而地主是收取地租过日子,混吃等死,我希望诸公能经营起自家的土地,获取更大的收益,而不是躺在土地上,素餐尸位,先贤早己有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试问冢中枯骨,荫得了一时,又能荫得几世?这世道,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千帆百舸方可竞风流啊……“ 对于杨彦所说,众人颇有所得,事实上从古至今,平均地权是不可取的,无论哪朝哪代,均田地只能均一时,任何均田制度在数十年后,都会败坏,因为资本和土地的集中是不可抗拒的经济规律,走大土地,大联合与大生产的农场主道路,才是农业发展的正确方向。 杨彦在原沈充土地上对山越的安置,正是对大农业的试点,从目前来看,效果还是不错的,他有在中原试行农业生产合作社的打算。 “大王!” 在杨彦说完之后,陆晔和顾和迎了上前,这两人也是没办法,还指着陆蕙芷与顾燚上门认亲呢,可二女总是不见人,这根本不用猜,明显是杨彦拦着,但是出于脸面,又不好意思主动登门,因此今日这个场合,成了拜见杨彦的最恰当时机。 “哦?竟是姊夫?” 杨彦呵呵一笑。 “这……” 陆晔老脸僵住了,这一声姊夫,让他浑身恶寒啊,以他的年龄,给杨彦当爷爷都绰绰有余! 顾和连忙捅了捅他,毕竟这时候哪还顾及面子不面子,当朝皇帝喊你一声姊夫,是你的荣幸啊。 陆晔也回过神来,干笑着拱手:“不敢不敢,老夫可当不起啊!” …… 虽然尴尬,可一声姊夫,也化解了杨彦与陆晔之间的恩怨,倒是谈笑风声,顾和也算是认下了许杰这个女婿,杨彦又邀陆晔与顾和过府,和陆蕙芷顾燚见面。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明军依然不围宫城,但宫城里一天接一天的煎熬,既不敢绑了司马绍出城投降,又不知司马绍到底能熬多久,因此每一天都有人出城投降。 渐渐地,城里的人越来越少,直至连宦人和婢女都没几个。 三个月后,柳兰子来报:“大王,司马绍出来了,想见您。” 杨彦挥了挥手:“孤耻于见他,封他个归顺公,让他写一篇大义觉迷录,再送往洛阳定居!”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