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辅宋》 作者:柯不贰 内容简介: 穿越宋初,成为锦衣玉食的富家子。人间有味是清欢。李贤没有太大追求,只想把这一生过得快活些…… 第一章 四口之家 大宋国,乾佑县境内。 秦岭山下。 山是高山,水是绿水,阳光是盛夏里毒辣的烈日。 嘎吱嘎吱! 群峰挤出的沟壑之下,能看到两辆马车呈“一”字,沿狭窄陡峭的山道缓慢行进。 一阵嘹亮的歌声由前车传出,惊飞枝头鸟雀: “朝辞长安彩云间,百里山路三日还。 两岸蝉声鸣不住,车马已过万重山。” 声音来源于最前的马车,一经吟出,便引来后方女眷的拍手称赞:“小郎做的好诗!” “好诗?不过是仿照李太白的《早发白帝城》,我说季弟,平日里骗骗腊月这些丫鬟可还行,要是爹检查功课,那可要注意了。 为兄有些想不明白的是,你自小端的是聪明无比,怎就不好好读书呢?同为兄一起考进士?” “读书是不可能读书的,只能闲来听听曲,浏览大宋的万里河山。 我李贤,几斤几两,心中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咳咳,到是兄长你,即将而来的科举,如无意外,连中三元怕是不在话下!那可是为我李家光宗耀祖之事,小弟我也能沾沾光!” “什么连中三元,这话万不可为外人听去,只会说我李志狂妄。不过,为兄苦读十多年,一个进士是怎么样也要拿下的!” 后面这人话语中,竟隐隐展现出一份狂意和自信。 前车相互打趣的二人,皆是乾佑令李自明之子。 大的叫李志,小的叫李贤。 李志生于咸平元年,自幼聪慧好学,幼时在老家华阴县被誉为神童。年不过十八,尚未娶亲,就读完州学,准备今秋参加州试。 李贤,也是乾佑令李自明的小儿子,要比李志小上四岁,淳华三年生人。 或是李家遗传的问题,和父亲李自明,兄长李志一样,都是自幼聪慧者。 只是性格懒散,平日不求上进,如同一条咸鱼,让做父亲的李自明苦恼不已,每每感慨怎么生了这么一个“逆子”,甚至好几次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亲儿子! 到是其母赵氏多有溺爱,一直将李贤当做手掌心的一块肉。 再说说乾佑令李自明,开宝三年生人,当年在华州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 其于至道元年,二十五岁时,便夺得华州解元。 次年春,准备参加省试时,行之半路,得生母病重消息,匆忙返程。 这一晃,到了咸平元年,生母去世,李自明守孝三年,直到咸平三年,才重新参加科举。 后不负众人之所望,李自明再中解元,而后又以省试第三名的成绩进入殿试行列。 最终在殿试的前几天,因感染风寒,而致状态不佳,只名列第五,赐进士出身。 次年,授七品乾佑令。 今年,乃是李自明担任乾佑令的第三个年头。 按照大宋的磨堪制度,进士出身的官吏,多是一年一考一迁转,非进士出身,三年一考一迁转。 放于李自明这里却有些不适用,缘何? 主要因其耿直的性格,在上任之初,为民事直言不讳的顶撞过上司京兆府尹。 这梁子结下后,李自明每年的考核都“被”恶意的不达标,进而持久留任在乾佑这贫瘠山区。 好在他官声极好,治下百姓亦是多有称赞,于乾佑县更是有“李青天”、“强项令”的称号。 名声传开了,以至于有不少士子慕名拜会。 其妻子赵氏,名叫赵芸,为华阴大家族赵家小女,持家有道,甚是贤惠。当日见家中官人初来乾佑束手束脚,即主动来此帮衬。 就这样,活生生把还在县学进学的幼子李贤,弄成了留守儿童。 且这么多年来,夫妻二人亦是相敬如宾。 每逢佳节,膝下二子多会同来乾佑于父母相聚,待上三两日,以诉亲情。 由此看,李家,于大宋的万万家庭中,看似是普通的四口官吏家庭。 但无人知晓,李家小郎李贤,自出生之日就换上了一个来自千年后的灵魂。 …… 沿山道而行,山峦不断倒退,能看到沿河修建的绿油油的小块农田。 一些是乾佑令近两年指导开垦的,一些是本地百姓原有的土地。 终赶在日落前,两辆马车化成斜影,抵达乾佑县城外。 车马入了县城古旧的城墙,直行走过狭长的石板街道,便是低矮的乾佑县衙。 与县衙相邻的左畔建筑,是乾佑去岁新建的县学,甚是宏伟。 “大郎,小郎,地方到了!” 行至县衙大门口,马夫吁了一声,停下了手中缰绳,恭敬地向里面喊了一嗓子。 又从坐着的前沿位置拿出一个马凳,放于地上,以便下来的人搭脚。 率先跳下来的是李贤,不过十四五岁,生的眉清目秀,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机灵气,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欢喜。 他右手持一把折扇,着一袭青衫,如画中走出来的翩翩美少年。 他偏了偏头,大大的眼睛一扫陈旧拥挤的街道,再望了眼远处对自己敬畏而衣着破烂的行人,脸上少了些平日的散漫,心生感慨。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北方宋辽连年征战,加之收成不好,不少民众背井离乡,或寻亲,或另寻一处生息之地。 作为南北要道、素有“秦楚咽喉”之称的乾佑县,路人自比往年多了些。 注意后方的女眷也已下车,李贤忙对车夫嘱咐道:“腊月几个力气小,二狗子你去帮忙搭把手,把书箱和衣物搬入内衙。” 这说话的间隙,李志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相对于弟弟李贤,有些清瘦,不过蓄起来的胡须,使之平添了几分沉稳。 他浑身上下散发这一股书卷气,手中拿着的不是折扇,而是一本书册。即使处于旅途,也不忘温习功课,足见是个好学之人。 李志目光一扫,见县衙门口的门房探头走了过来,他将书籍递给旁边的随从,朝李贤道:“今次要比计划提前一日抵达,爹娘兴许还不知我们到了,季弟先与我去拜见爹娘。” 李贤哦了一声,老哥发话,他自无不可。 一路的旅程,他累得像条狗。 行路难,行路难,难怪古人出趟远门好几年。 眼下顺利抵达目的地,总算能美美第睡上一觉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迎接一场“小考”。 县衙门前,兄弟俩整理好衣衫,同往衙内走去,与那门房说了两句什么,不一会儿就被恭敬地迎了进去。 乾佑官寺后衙内,得下人通报两个儿子来后,正在食用晚饭的李自明夫妇匆匆放下碗筷,一前一后往衙外走去。 夫妻俩还没迈出衙内,就见一高一矮的两个少年走来,齐齐稽首。 “孩儿李志(贤)拜见爹娘。” 第二章 先定一个小目标 “快起来!快起来!志儿和咸儿都舟车劳顿累了两天了,总算是安全抵达了,你爹刚刚还在念叨你们呢。”母亲赵氏眼中含着泪光,颤抖着双手扶着两子的胳膊,脸上满是欣慰道。 不论儿女多大,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由华阴至乾佑不过数百里的距离,赵氏就忧心了几日。 今日得见二子,心里的那颗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于后方站着的父亲李自明抿了抿嘴,轻轻地的嗯了一声,脚步本想往前跨一步,最后略作停顿,停在了原地,但眉间原本笼罩的忧色已在不知不觉间散去。 李志李贤依言起身,边说着话,一家人便向屋内走去。 令仆从重新添置了碗筷,饭桌上,大家都静悄悄的吃着饭不说话。 而李志和李贤颠簸一路,着实是饿坏了。 吨吨吨吨吨吨…… 尤其李贤很是狼狈的吃完稀粥后,又让人添了一碗,心里则是不断思考着等会怎么面对父亲的责问。 家人间的每次相聚,父亲李自明对于他和兄长李志的考察早就成为了常态,只是这么多年来,李贤一直寄希望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又一次人生,完全失去了上一世拼搏的精神,活成了一条真·咸鱼,既而,学识一直不堪,和兄长李志形成了两个极端。 父亲李自明每每问起一些深刻的见解,李贤应对起来难免会有些吃力。 好在母亲赵氏这个护身符就在身边,他所面对的压力也就少一些。 人常说的慈母严父,或正是李家的真实写照。 待吃完饭,下人上了清茶,赵氏免不得又对着两子唠叨了一会,多是问着路中所遇。 果不其然,趁着赵氏问话的间隙,李自明则是考核了两子的课业,对于长子的回答,说了句“不错”。 对于幼子李贤这段时间的课业,李自明并不满意,原本想说道两句,但见旁边赵氏瞪起眼睛,埋怨道:“小志和小咸劳累了数日,官人要考核也不急于一时。另说,小咸今年才十四,尚且年幼,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去求学,何必那么严苛?” 李自明放下茶杯,默默叹了口气,告诫道:“慈母多败儿,今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汝兄通晓《尚书》,于策论诗文甚为优秀。汝当多学习,万万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懈怠。” 正襟危坐的李贤心中大松一口气,偷偷的朝着解围的母亲眨了眨眼,然后对着父亲李自明点头道:“孩儿醒的了。” 和李贤紧靠着的李志亦是忍着笑,憋的两肩不停颤抖。能让小弟李贤如此服软者,怕是唯有父亲大人李自明和华阴的蔡先生了。 闷头喝完稀粥,等两兄弟告别父母,来到衙内仆从收拾好的住处时,时间已近亥时。 还是前几次一样,两兄弟住在南北不相连的两家屋子内。这两间屋子,可比华阴李贤亲自布置的卧室小多了…… 只是和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他们于这乾佑停留的时间或许会略久一些。 李志已完成了在州学的进学,会运用接下来半年的时间准备乡试。李贤同样完成了县学的考核,打算留在乾佑多陪陪父母,顺便做一些其他事。 时间不早了,两兄弟相互对拜,打算回各自的房间洗漱休息。 刚至院内假山,李志转身突走了两步,忽的停下,向黑暗中的小弟李贤问道:“为兄对季弟自是信任的,但为兄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季弟缘何不让为兄参加去岁的解试?一直要等到今岁?” 清凉的风从远处吹来,将李志的声音吹动的有些飘忽不定。李贤去岁秋开始阻止他科举,理由说的冠冕堂皇,言之多一年把握更大一些,连父亲李自明都暗自同意,但李志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季弟一定有什么小秘密。 眼见今岁科举即将落下帷幕,李志寻得一个机会,打算问个清楚,了却心中之事,可李贤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有些放弃。 “兄长是注定考中状元的人,迟早并无大的差别。嗯,小弟如此建议,只是单纯的复习一年,学识总归会厚重一些。” “就这样?” “就这样。” 等到兄长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同样停下的李贤才往对面的屋子走去。 贴身丫鬟早就准备了好温水,使之拿来毛巾,洗了个温水澡后,李贤只觉得旅途的困乏一扫而空。 嘱托两句,让腊月下去,独身坐在油灯前,换上干净的青衫,李贤随意翻阅了下手中父亲让人送来的书册,却无心攻读。 他的思绪不知不觉间飘远了。 时至今日,已是他来到大宋的第十四个年头。从幼儿时期的第一次睁眼开始,李贤看到的便是这个陌生的世界。 林林总总,于大宋的土地上生活了十四年,某种程度上讲,除了多出一部分记忆外,他和普通的大宋少年郎并没有多少区别。 他就是宋人。 “景德二年。” 景德二年,正是今年,也是宋真宗赵恒在位的时间。 这一年,宋、辽签订了澶渊之盟。 …… 同样是这一年,濮人李迪得状元及第。 和前世劳累不同,李贤来到大宋是打算享受生活的。 人如其名,只想做一条安安静静的咸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又有人罩着的感觉,不香吗? 无论是已经发生的宋辽之战,或是澶渊之盟,他都自认为没有多少能力去改变结果。 要说他现在最为关心的问题,无非有两个,也是他一直能愉快生活在大宋的关键。 一是帮助父亲李自明升迁,离开这等贫苦之地,于官职上更近一步。二是帮助兄长李志考个进士,最后是个状元,后半生能多个靠山。 于前者,李贤会努力去做,努力让自己有个身居高位的爹罩着,那在这世间就逍遥多了。 于后者方面,成功错开了与北宋名臣李迪同年科举的时间后,李贤对天才兄长的信心很大。 “听先生说,京兆府尹因贪腐一事,已在今春被免职,新到任的府尹现在怕是已经到任了。 而今夏的京兆府下辖官吏考核也已开始,有了爹这些年积攒的声望,只要能保证爹在考核期内不出岔子,升迁只会是板上钉钉之事。” 第三章 出事了 心里盘算着如何让父亲稳妥升迁之事,李贤脱衣入睡。 闭眼间到了第二日鸡鸣过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李贤给吵醒了。 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贴身丫鬟腊月。 腊月这小丫鬟是在十三年的某个腊月被心慈的赵母给捡回了家。见其与李贤年纪相仿,自幼甚是乖巧。成长后,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李贤的贴身丫鬟。 “什么事?” 人人都有起床气,李贤也不例外,说话的音调不由自主地高了些。 他常日除了在县学会规律作息外,于家里,多是睡到自然醒。 况且看外面的天色,怕还不到辰时。起这么早,不怕夭寿啊! 听得屋里小郎的声音,腊月明白自己打扰了小郎的好梦,可想到方才外院的动静,还有小郎于昨夜的嘱咐,腊月鼓了鼓嘴,心里有些委屈。 “小郎,可是你昨日让我有大事便叫你的……” “不怪你,不怪你,具体说说怎么回事!”只见眨眼功夫李贤就穿好衣服打开了门,看着小丫头要哭的模样,他也有些无奈。 昨日睡前,他确实这样嘱托了,也并没有责怪腊月之意。 此时,为了父亲的大好前程,心里虽有预案,但实在期盼不要是什么特别的大案就好。 匆忙间顾不得回屋拿刷牙子刷牙,李贤一边用后院假山里的流水清洗脸庞,一边斜着头,朝着旁边比他第一个头的丫鬟打听情报。 腊月小巧的鼻尖还冒着细汗,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偷偷望了眼李贤,见之真的没生气,心里暗喜,小郎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们这些下人和善,这才声音糯糯道:“腊月方才去给小郎你准备八宝粥,刚刚抵至后宛,便听得那进来通报的捕快与大官人,城外有户人家发生了盗窃劫质,并有人伤亡。” 劫质,也就是绑架。与此对应的还有持质,持是暴力威胁,劫是暴力胁迫。 很明显,这是偷盗者偷窃,为主家发现,进而产生了劫质事件。 但无论是盗窃还是劫质,一经抓住,那可都是重罪。 依宋太祖建隆四年修订的《宋刑统》中规定:诸因盗而过失杀伤人者,以斗杀伤论、至死者加役流。 根据腊月的初步描述,李贤心中早有了计较,又是抢劫,又是伤人,又是劫持……只怕这加役流刑难以逃脱,那凶人铤而走险的风险随之更大。 同样地,在上官即将来乾佑考察的前夕,本地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刑事案件,对父亲的晋升自有影响。 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搜集铁证,尽快结案,把影响降到最低。 “伤者如何?人质可曾解救?”李贤用冷水敷脸,只觉困意一扫而逝,一转头,见之兄长的房间依旧漆黑,他有些奇怪素来勤勉的兄长为何今日睡得如此死沉。 下一刻,腊月的小脸纠结成了包子:“腊月也不知道,不过,我在进来叫小郎时,见之大官人和大郎,同那捕快一同出去了……” 她再一抬头,发现自家小郎像一股风一般,已经跑过了辕门,小丫头急得直跳脚:“呀,小郎你要去哪里? 刚刚煮上的八宝粥马上就好了” 我最爱的早餐八宝粥…… 李贤现在可没心情去吃了,父兄齐齐前去,看来情况有些不妙,绝对还是大事! 嗯,为了父兄的大好前程,也为了自己的钱程,就勉为其难、亲临现场把把关比较好,饿一顿又算得了什么? 唉,本想着穿越过来能享享清福,但不知不觉过了十数年,自身好像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我太难了!” 跑出了后院,李贤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迅速刹住车,隔着一堵墙,也不管腊月能不能听得清楚,张嘴喊道:“记得等会让人把急救箱让人给我捎来!急救箱! 那个……呼,别忘了! 再给母亲说下,我去找父兄了,让她不用担心!” 哎,对了?劫持案发生在城外,到底是城外的那个地方? …… 这个问题当然不困难,找个守卫官寺的门房一打听,全都知道了。 乾佑县这两年在李自明的治理下,不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本地的命案大案却早已无了踪影,像今日这般劫质之事,更是鲜见。 天尚未明朗,与乾佑县城相距不足三里地的枫叶村发生持质盗窃之事,便像夏风般吹遍了整座县城。 人都是爱吃瓜的,古今中外,都不例外。 所以在李贤抵达枫叶村的时候,不需人引导,第一眼就望到了事发人家。 那里,早已被附近的村人围成了里三圈外三圈。 “让一让,让一让!”李贤抹了脸上一把汗,挤着人群往里冲。 终于是越过前方大汉的大屁股后,艰难地看到了里面的场景。 案发之地,是一处简陋的石板屋,简简单单的三间房,足见这家的寒酸。 屋内,闻讯赶来的捕快早已控制了现场,于之中央,一名年俞五旬的老妇人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面有乌青,头部留着一大滩血。 他急于向前,但拦在外面的两名捕快,显然不太熟悉这位衙内。 “让我过去,里面的人我认识!” 听得外面的呼声,乾佑令李自明和其子李志同时往声音处望去。 “凶案现场,李贤来做什么?” 只看了一眼,李自明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下。 幼子李贤自小在家就属于那种善于“闯祸型”人才,做事没个正形,办案可不是儿戏! 也只是这两年,父子俩聚少离多,少见了李贤的折腾,清心不少。但华阴的蔡先生,每次来信之时,可没少抱怨。据说就在今岁春时,幼子还张罗了几个当地公子哥弄了什么“入股”。 一念及此,李自明就有些头疼。 “父亲,季弟自幼聪慧,既然来了,应该也是担心案情,不若放他进来,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线索!” 李志眼睛一瞟,见小弟李贤暗地里的手势,兄弟俩十分相熟,哪能不解其中意思,当即向身旁的父亲进言道。 看着在人群里满脸汗水的幼子,李自明也不是那般迂腐之辈,自是知晓幼子定是得到消息便匆匆而至,本质也是好心为了这起案子。 现在当事人昏迷,虽说手下巡捕已经开始盘查,但已经过去数个时辰了,依旧没有太大进展。 自小精灵古怪的幼子,说不定还真能想出什么鬼点子。 内心一动,李自明态度逐渐缓和了下来,当即点了点头,向左右道: “让他进来!” 第四章 想要救人吗 为了这次案情,乾佑县衙这次出动了足足二十多个捕快,几乎把县衙里的捕快都带完了。一部分按照之前发现的踪迹,由县尉亲自带队展开了追寻,一部分随县令留守现场。 因为到来及时,本地的现场被完好的保存了下来,所以还能看到地面上贼人留下的脚印,以及血淋淋的凶器。 当李贤走进案发区域时,即使得了县令嘱托,那位面色黝黑、秉公执法的巡捕还是黑着脸,再三嘱咐他不要破坏现场,这才放行。 进入案发现场,面向父亲兄长略一行礼,李贤看了眼旁边粘血的锄头,便俯身望向了受伤者。 受害人头部早已被布匹包扎过,两眼紧闭发白,他半跪下,试探了下老妇人的鼻息,皱眉道:“医工何在?尚有鼻吸,这还能抢救一下!” “唉,小官人误会了,不是老朽不救。实在是此人失血过多,已然是救不活了!”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李贤身侧响起。 那人脸型方正,双目却炯炯有神,头发花白,却丝毫不显老,竟凭空增添了几道仙风道骨之感。 周围捕快,包括县令李自明在内均是沉默,显然是认可了此人之语。 李贤刚才没注意,以为这同样身着青衫的老丈只是个县里新招的主簿之类,心里还暗叹都这么年长了,怎么还选择入仕,比他还拼搏,心里隐隐有些愧疚。 可渐渐注意到周围人,尤其父亲李自明对此人的尊敬,事情恐怖没有那么简单。 人命关天,李贤却没有那么多的犹豫,也未管此人什么身份,语气难免有点冲道:“只凭失血过多,老丈何以断言此人活不了了?” 哪知下面却是李自明打断了幼子,瞪了眼道:“不得无礼,胡太医当下就是乾佑最好的医工,其人现供职太医院。 这次恰好是闻讯而来,胡太医说救不了,那就救不了。” 旁侧姓胡的这位老叟,脸上到无太大变化,亦或是童言无忌。且看着模样,父亲李自明与之显然相熟,且这位胡太医还是个名人! 李贤却不甘心,不就是失血过多吗?别人没办法,但他还有办法,总比这样看着人死好些。 正想着腊月怎么还不把他准备已久的急救箱送来,只在这时冲入了一个壮硕的青年,旁边的三个捕快竟是拦也拦不住。 那壮汉一下子扑到在老妇身边,两手只摇晃着老妇的身子,急的嚎啕大哭。 “娘,儿回来了!儿回来了!您不能就这么去了!” 其之声音,更是颇为洪亮,宛如惊雷,再看那身个,吓得李贤后退了几步。 霎时间,四周的议论声也是铺面而来。 “这不是武大郎吗?回来的真是时候,差点见不到他娘最后一面了。听说在北面从军,怎么今天回来了?” “莫不是仗要打完了?大宋是赢了吗?” …… 包括李贤在内的许多吃瓜群众,这才目光重新放在这位叫武大郎的青年身上。 青年胡须已成,看年龄不过二十多岁,一身劲装,皮肤黝黑,但再一注意相对白一些的脖颈,显然是晒黑的。手上的虎口和掌心都有一层老茧,明显长期握刀导致的。 “呀,还真的是大郎。 唉,你这从军一去多年,哪想一回来,潘妇人被人掠走不说,连老娘都被贼人所伤,眼看是活不远了!” 本站在李自明旁边的一个中年捕头连连叹息道,并拍了拍这叫武大郎的青年的肩膀。 武大郎?潘妇人? 李贤脸上的异色一闪而逝,这家人对面不会还住一个姓西门的家伙吧? 当然,这种想法也只是在脑中过了一些,看着武大郎对其母的摇动幅度越来越大。 下一刻,他便出言阻止道:“那个……武大郎,你若不想令堂被你活活摇死的,还请安静些。” 但见武大郎这壮汉刹那停下手中动作,想到了关键,他现在是要娘亲好起来。 随之,武大郎仰头望向上首众人,连连叩首道:“请各位行行好,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娘。只要能救活,我武大郎下半辈子愿意为之做牛做马。” 只是除了李贤外,全都摇了摇头。 这武大郎堂堂九尺男儿,能如此低声下气,足见之一片赤子之心,可惜了…… 正当围观众人连连叹息之时,外围却传来了一个急促的声音。 “小……小郎,急救箱来了!” 眨眼见到是腊月这小丫头提着一个小木箱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李贤吊着心终于是放了下来总算可以试一试了。 他从外围接过后,转身望向武大郎:“你要想救你娘,就按照我说的做,或是还有一线希望。否则再这么下去,就算华佗在世也没有办法。” 一听说老娘还有救,武大郎原本死灰的眼顿时重燃起了希望,忙抱着眼前少年的大腿,嘴中不断重复着:“我听你,我听你的,只要能救我娘,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李贤的神情努力保持着镇定,其实心里也有些打鼓。他看了眼院中的水缸,又望了眼武大郎的手臂,吩咐道:“你先去把手臂洗干净,等会我自有安排。” 言毕,他蹲下身子,打开木制急救箱,寻找着必须物品。 这个过程中,一直吃瓜的乾佑令李自明欲言又止,总体来讲,他对幼子的“胡闹”还是有些不放心。但见周围人,包括胡太医,及长子李志等围观者露出新奇之色,索性不再言语。 罢了,反正是将死之人,若幼子真能将他治下之人治好,也算是好事一件,下不为例! 为父勉为其难的原谅了! 人于绝望下看到希望的心情,自是无以言表。 不过数十个呼吸,武大郎将那沾满灰尘的手臂搓的发红,眼巴巴地望向李贤,有些手脚无措,只差再次下跪:“小官人,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趁着这个间隙,李贤已经把该做的准备已经做好。 他的手里赫然拿着两根扎绳,一个洁白的小碗,一把小刀,以及一只长约寸、相连而成的鹅毛管。 “放松,接下来,你听我安排就是了。”他用扎绳将武松粗壮的手腕勒紧,转眼又对脚边昏迷的老妇人仿照之。 然后,用小刀分别从武大郎及老妇人的手腕处去了几滴血珠,放于白色瓷碗之内。 渐渐地,两个血珠竟融合在一起,由此证明这对母子是同血型的,现在就好办多了。 第五章 有古怪 随后,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李贤令武大郎坐在地上,再把鹅毛管分叉在两人手臂爆出的血管之上。 能看到除了初时有一部分血渍溢出外,大部分都涌入了老妇人的血管之内。 成功了! 一次就成功了! 李贤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 兄长李志隐约想起了什么。 旁侧的胡太医面露思索。 乾佑令兼老父亲李自明却是有感幼子想出这种法子到底有没有用,可别最后弄得一尸两命,但见胡太医没有阻止,他索性也看了下去。 闲杂人等亦是瞪大了眼睛。 “手臂不要抖动,心神放松,只要你的血能流入你娘体内,那就还有救。”李贤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见输血的武大郎神色分外紧张,出言宽慰道,其实他在之前比武大郎还要紧张一两分。 毫无疑问,他现在要做的便是为失血过多的老妇人输血。 像研究出来的这种输血方式,他还是第一次用在人身上。至于说以鹅毛管导血的灵感,还是来自前世浏览的某个医学发展论文。 当然,仅凭论文上的只字描述,李贤还不敢这么大胆。做这种事情,没有理论实践可不敢妄自进行。 而李贤的实践,就是来自于数年前老家里养的一头被同圈猪咬的奄奄一息的另一条猪…… “快看,陈老妪的脸色转红了!” “呼吸也似乎比之前厚重了些!” 一刻钟左右,李贤前后就传来了连连几声惊呼。 原来是那几个围绕四周的捕快,第一时间发现了端倪,到底是抓贼的,这细节把控自不多说。 一瞬间,连父亲李自明和兄长李志,还要那位胡太医都伸长了脖子,更别说“包围圈”外赶来的百姓。 于近处,脸色变得苍白的武大郎亦是激动,豆大的眼珠再次哗啦啦的留下来。他抵抗着身体的晕沉,闷声闷气道:“我娘有救了!” 李贤神色依然镇定,他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见武大郎虽强撑着精神,但已有了贫血之症状,而躺着的老妪输血也差不多,便道:“起来吧!只要弄只好你娘的缺血之症,后面只要不出大的差错,再加调养就能好起来。” “不,恩公,我没事,我还要给我娘送血,这样她就能好的快些。”武大郎连连摇头,不知不觉间对李贤的称呼都变了,他紧紧护着鹅毛管,似乎担心李贤会抢了去一样。 再这么下去,你自己命说不定就没了! 李贤心里咕道了一句,正觉棘手之时,那旁边干站着看了半天的胡太医再次出言了。 “李小郎君说的对,你再不松手,到是就算你娘救活了,只怕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说不得也难活啊! 之后,只要老朽开上几幅补方,要不了几日就好了!” 到底是姜老的辣,这一番言语下来,再加旁边之前的那个捕快帮衬做思想工作,武大郎乖乖地按照李贤的安排做起了献血后的收尾工作。 等到几人合力把老妪抬到屋里的毛草席上,那胡太医一脸亲切的走了上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俩是亲祖孙。 他拉着李贤的手,连连叹道:“不曾想李家小郎君还有如此妙手回春之术,简直闻所未闻。若非老朽亲眼所见,实在不会相信。泽朴啊,你生了个好儿子! 我与汝父相熟数十年,今日适逢回乡省亲,难得识得医术良才,还真是幸运。 择日不如撞日,不若李小郎君虽老朽去寒舍探讨下这‘输血起死回生术’。” 泽朴正是李自明的字。 紧邻的乾佑令李自明连说“不敢当”,但脸上的欣慰怎样也掩饰不住。 幼子时常添乱,今日能让在开封时的救命恩人夸赞,嗯,还算勉强过得去。 给他长脸了! 只是此时的李贤心里有些为难,被一个陌生的老头紧紧拉着手,还是方才顶撞的一个,可见父亲恭敬相熟的模样,他不敢松开。毕竟长辈握手那是喜爱,容不得拒绝,但又不想一直这么握着。 还有什么“输血起死回生术”,古人的命名,果然都是高大上的…… 何况老妪是救活了,这武大郎家还有个年轻妇人被凶贼掠走,那县尉现在还没有回来,看来持质之事是有些棘手的。 就这么拖下去,显然情况会进一步恶化。 眼下当务之急是迅速找到人质,否则这案子就结不了,于父亲的官声自是有影响。 所以,李贤在慢慢挣脱了胡姓太医那双满是刺骨的手后,态度诚恳作揖道:“方才小子多有得罪,请胡公见谅。通血之法,亦是小子偶然习得,胡公若不嫌弃,待今日持质事毕,小子必双手奉上。” 说到“持质”二字,李贤咬字不由加重了些。 至于说把这输血法子交出去,那更没有问题。在证明它的可行性后,要是能借着这位胡太医的名气,将之于医工内推广,也不知道可以拯救多少危重病人的性命。 胡成于开封多年,不知和多少高官贵人打过交道,又怎不知了李贤的弦外之音,有了方才李贤的救人之功,他也不感到生气,只当是这李家小郎是个正义感十足、略微冲动的年轻人,内心对之更为赞赏和喜爱。 有老夫当年的几分模样! 他呵呵一笑,一脸慈祥,宛如对自家后辈般:“如此甚好!方才是老朽唐突了,李小郎君请便,反正老朽还要在这多待上两月。” 胡成这样说完,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他重新返回屋内查看老妪的伤势,后又书起了药方,显然是极具医生素养的。 看的李贤暗自点了点头,这老头心地其实还不错! 于此,其他捕快,包括李自明李志都围在老妪四周,显然是想等着老妪醒来后,了解更多的案情。 但李贤显然没有这么干等下去的打算,他向兄长李志靠了靠,开始旁敲侧击的打听起案情细节。 “大兄,这持质,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一听季弟问起此事,李志方才还放松的精神就紧绷起来,摸了摸下巴。 两兄弟都是一个炕头长大的,每当李志露出此种神色,那就表示问题很棘手! 沉思片刻,李志斟酌道:“此事说来非常古怪。今日一早约莫寅时两刻,有街坊听到武家有争吵声,后又传来尖叫。 顿觉事情不对,等他穿好衣服,前来查看后,顿时吓了一跳。 武家老妪被打翻在门槛,血流了一地,奄奄一息。 潘家娘子也不见,甚至于武家里也有翻动的痕迹。 所以,邻里火速往县衙报案,左县尉寻踪迹追击凶人。 之后的事,季弟你也看到了!” 第六章 醒来 李贤听着兄长的叙述,越来越感觉到不对劲。 光凭证人的描述,还有案发现场的情况,怎么就判断是凶贼抢劫,而后引发的伤人及持质事件? 一切的揣测,都显得太过顺利了! 眼见不一定为实,眼睛有时候是会骗人的。 难道就没有可能是其他情况? 答案是,有。 李贤双眼骨碌碌地转,他脑袋中已有了个不成熟的猜想。 要真是那样,这幕后之人可不简单啊! 把所有人都当傻瓜耍了! 除了他。 “潘妇人,是你自导自演的吗?” 哼哼!但很抱歉,你遇到了我李贤,是蛇是龙都要给我盘着。 只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测,需更多的证据加以佐证才是。 一旁的乾佑令李自明无意中一扫,见到李贤诡异的笑容,心中暗道,这小子又在发什么神经? 不过,他最终还是把注意力放到眼前身受重伤的老妪身上。 有了当年的救命恩人,现在已添为太医署太医令的胡太医亲自把关,再看看方才仆从给胡太医送来的药箱后,老妪头上已经扎着的几根明晃晃的银针。 只怕要不了多久,这武家仅存的受害人就会醒来。 届时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盗窃和劫质伤人之事,自然不攻自破。只要再能及时抓住贼人,治下百姓的紧张和恐惧情绪自会消散。 和李贤担心这等恶劣袭人偷盗之事,会直接影响到老父亲的前程不同。 身为乾佑县令的李自明首先考虑的是治下稳定,只有让首恶伏诛,才不会让百姓们人心惶惶,才会对得起他身上披的这件官服。 他是朝廷命官不假,更是护佑乾佑县当地百姓的一地父母官! 趁着众人都于病榻前等待关键受害人醒来,李贤背着手,却是独自一人在内走动,打量着这破旧的房舍。 其实除了几个破旧的木柜被翻得稀巴烂外,并无太多突出的线索。 看起来,还真像是一般的盗窃事件。但总给他一种刻意感,比如衣柜中折叠整齐的布衣,被扔到地下后,依然不显得多么凌乱,真正的盗匪不应该是抓住任何一个可能藏匿财物的地方,而不放过吗? 除非贼人早就知道钱财放在哪里! 继续推测下去,翻箱倒柜,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混淆视线。 他能感觉到,自己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这么一转头,就看到了武大郎。 喝了两口水,又蹲在老妪身边休息一会儿的武大郎,此时已不像先前那么昏沉,他依然专心致志地守护在武母身边。只是在这间隙,问询了两句关于潘家娘子的事,而后便沉默不语。 “这一家人都有问题!” 李贤摸了过去,坐于武大郎身侧。 武大郎一见恩公来了,有些拘束的从地上干草堆上站了起来。 “别介,你坐,刚刚输完血,脑中自是有些昏沉,要过注意休息!”李贤摆了摆手,正色道。 “额,武征遵命!”说完后,武大郎也就老老实实地坐了下去。 武征,这是武大郎的本名。嗯,不是水浒里虚构的那个武大郎就好。可潘家娘子,有了前面那些怀疑,未必不是水浒书中的潘娘子…… 然后李咸也和武大郎一样,看着胡太医取出一根根明晃晃的银针插在武母头上,看的人心就有些发慌,头皮发麻。 那感觉,每一针都像扎在自己头上一样。 李贤忙转过头去,盯着武大郎憨憨的脸,装作不经意间问道:“边疆战事连连,武兄于前线作战,每次可是将每次的月俸钱都寄回家了?” 武征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老母,若是旁人问他,依他那性子,可能不会直接回答。可李贤这个救命恩人就不一样了。 武征老老实实交代道:“恩人以后直接叫我武征就行了,实不相瞒,两年以来,军中月俸钱,包括官家发的赏钱,我都是让人如数送给了家中老母……” 经过武征这么一解释,李贤大体明白了,武家管钱的不是武征,也不是潘家娘子,是武母! 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方面,有了武征在前线拼命,武家每年积累的钱银,就足以称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需知,大宋对于将士的待遇甚为优厚,除了基本工资——每月五百文到一贯的月俸钱外,还有许多津贴补助,如每年的重大节日,战场上的军功都会转化为赏赐。 依李贤的初步估计,武征家中的年收入至少在十五贯以上,但看着破旧的房屋,陈旧的糟糠,武母显然没舍得花。 钱财动人心,何况是那种近在眼前不能花销的。 这么想下来,潘妇人的作案动机也就有了! 且经过李贤这么一问,武征显然也起了疑心,可老母尚未醒来,他只好忍着性子守在身边。 打听到相应的信息,李贤不动声色的溜了出去。 左右一问,很容易找到了事发现场的第一人证。 那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名字很土,叫狗娃子。 人就住在离武家百米远的地方。据他说,当时夜黑,只听到了潘妇人的大叫声,并未见到武家老妪的叫喊。 随后,李贤又细细观察了下现场保护的足迹,这破案足迹寻踪之法,正是一年前,他为父亲信中所书。显然,父亲李自明在一众捕快的实践下,已经应用的如鱼得水,凶人的足迹被完好的保存了下来。 肉眼可见,那用灶台里的灰烬圈出来的大圈里,共有三个非常显着的脚印,一个中等脚印正是案件发现人的,一个小巧脚印的是潘家娘子,最后一个应是那位凶人。 短短几步的范围,除了被标注为案件发现人的脚印有些凌乱外,其余者皆很整齐。 很古怪! 种种不寻常联系起来,李贤现在心中已有了九成的把握。 “真是一出好戏!” 他要当着众人的面,揭开这里面的真相。 呼出一口浊气,再一看武家门口闻讯越聚越多的人群,怀揣着指点江山的心情,李贤大步往屋内走去。 这种能为人解惑的感觉,如同蔡先生在县学里为他及众学弟学妹们,讲解那苦涩难懂的古文大意一样,很爽! 正在这时,屋内传来呼声: “武大娘醒了!” 第七章 有些人不值得 武母怎么晚不醒,早不醒,偏偏论到自己上台表演时醒了呢? 当然,李贤也只是这样腹诽一下,他心里还是有些高兴武母能清醒过来。 只要武母揭开真相,指认罪犯,迅速抓捕,发生在枫叶村的这起案件将很快完结。自己也不用为老父亲操心,能安安心心地在乾佑渡过这个暑假,然后陪老哥去参加乡试。 说来宋初的科举时间并不固定,有时一年一次,有时两年一次,有时三年一次。 如去年和今年,就是连着两年。 若是一切进展顺利,兄长李志参加完今年,也就是景德二年的乡试,顺利通过后,就可前往开封,参加来年——景德三年春天的省试,甚至最后直达殿试。 想想只存在梦里和文字间的开封,还真是令人向往…… 嗯,为了能顺利同行,他这个暑假还要好好做一下父母的工作,若是一直待在乾佑,或是再入州学读经文,那实在太闷太折磨人了! 心思走远间,李贤不知不觉中回到了武家破旧的房舍之内。 有些让人傻眼的是,武母醒是醒了,可眼睛半眯着,气色十分虚弱,连一句利索的话都说不出来,能动的可能只剩下手指了。 一众捕快都难掩失望之色,胡太医和武征脸色喜色怎么样也抑制不住,唯有父亲李自明和兄长李志两人的脸像木板一样,变也没变,不亏是一脉相承。 李贤也学着父兄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走近看了一眼。 然后,咳嗽了一声,等室内人的目光差不多都被吸引过来,李贤注视着床头已恢复感知的武母,正色道:“我,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了,真相只有一个……” 发觉父亲皱眉,眼角都有些跳动的样子,李贤深知不妙。 虽然很久以前看的名侦探的感觉还没找到,但他知道时间不等人,若不能尽快说出了,只怕今年的随兄游玩之事,会被父亲大人亲口否决不说,今日回了县衙,也少不了一顿臭骂。 他索性不再卖关子,右手知指屋顶:“凶人就曾生活在这里,如我所料不差,她就是潘妇人! 就算潘妇人不是主谋,也必然是协犯。” 说话间,那雄姿英发的气势,还真有几分气势。 只可惜室内除了睁不开的武母外,余者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没有哪家貌美的小娘子,看到他这帅气的模样。 当然,话不能满,李贤还是留了一线,才有了最后补充的一句。 “季弟,你可有证据?”李志在众人深思的时候,适时的发出疑问。 兄长还真知我意! 李贤心中暗喜,仿佛回到了儿时,他和兄长二人在华阴说相声攒私房钱的时候。 他表示依然保持着淡定:“证据就在眼前,诸位请看,房舍之内,看似被凶人翻得稀巴烂,其实另有玄机…… 还有室外,这潘娘子整齐行进的脚印,可不是为贼人所持,匆急之时留下的……” 李贤把之前的猜想,再结合着实际,全盘托出,不单单是父亲李自明,年迈的胡太医,还有众多经验丰富的捕快皆都全神贯注地倾听。 那感觉,就像是天上的云雾被一层层拨开,渐渐露出了蓝天。 “有句话说的好,拨开云雾见青天,经李小郎君这么一提点,老朽竟全明白了!”胡成在给武母扎头后,早就净手做一旁休息。 此时,这老头竟忍不住跟着人流一同看李贤说的“关键性”证据,而后连连感叹。 弄得李自明又有点不好意思。 而在外人没注意的时候,居于武母身畔的武征早已青筋暴起。他和潘妇人成婚三年,一直未有子嗣,可他待之自认为不错,每次潘妇人要买什么东西,他都会咬咬牙买下来。 要说古怪,就出在婚后三个月,那人他听说自家媳妇与邻村某人偷偷幽会,初时他不在意,但第二次正好被捉了个正着。此番他选择原谅下来,后来潘妇人也收敛不少,每日勤于家务,照顾武母…… 未曾想到两年没有归家,再次东窗事发了! 李贤很敏锐,可能自穿越在娘胎后,就变得敏锐了不少。 当别人还沉静在他的推理中时,他走进了武征身边,拍了拍这个比他年长又壮大不少的青年的肩膀。 “男人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心里痛了,哭一场就好了! 当然了,也别去做什么傻事!你还年轻,有大好前程! 有些人,不值得。” 说这话的时候,李贤给人一种老气横生的感觉,但听在武征耳中就不一样了。 他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对着李贤一拜:“谢恩公指点!” 室内两人的对话,自没有瞒着其他人,人人表情各异。 李贤没有想那么多,等安慰好武征这个随时可能爆发的定时炸弹后,他趁热打铁道:“前番,联系着证据,也只能间接的证明潘妇人有作案动机,具体发生了何事,唯有人证得以证明。 武大娘虽口不能言,可精神尚是清醒。 这样吧,不若我口述一句,只问几个问题,内中要是正确,武大娘动动手指如何?” 他语一停,那武大娘的手指果然轻轻点了两下。 众人这些把目光都开始集中在李贤和武母的手指头上。 “潘妇人可是伙同外人,偷窃家中财物,为你发现,进而打伤了你?” “那贼子是乾佑人?于你家不远?” “那贼人可是潘家人?” …… 除了后一个提问外,武母都是手指轻点,表示认同。 最后一个判断失误后,李贤把目光放在了武征身上,等着他开口。 此时的武征已经恢复了平静,只一瞬间,与之前的憨厚相比,更多了几分沉稳。 男人经历了挫折与苦难,终于成熟了! 他沙哑着喉咙道:“娘,可是刘家那贼子?” 后面的事就比较简单了,在得到武母的确认后,由那黝黑捕快带头,快刀斩乱麻,当即去了刘家。 在乾佑县县尉于晚间回来之前,便在刘家地窖之中,把潘妇人抓了个正着。 里面赃物皆在,随后刘家男子与潘妇人一同被押往了县衙,自有《宋刑统》中条款加以处罚。 武征与潘妇人也顺利的在第三日就被判了和离,武母的身体亦是慢慢好了起来。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关于李贤推案之事,越传越邪乎,传遍乾佑县不说,在行商的闲谈下,甚至传到了京兆府。 第八章 八大王 大宋的京兆府,也就是李唐时的长安。 唐灭亡之后,曾被改为大安府,历经后晋、后汉、后周,一直到赵宋,复名京兆府。 随着经济政治中心的东移,只是此时的京兆府,连陪都都不是。但因其历史渊源和地理的特殊性,依然是大宋集西北经贸军事为一体的西部重地。 下辖十三县,含长安、樊川、鄠、蓝田、咸阳……以及乾佑。 此外,包括节度使和京兆府尹的行政场所,仍在庞大的长安城内。 今时今日,距离前任京兆府尹贪污事发,被御史台状告,而后押解往开封已有三月。 让许多人意想不到的是,自澶州城返回开封府的宋真宗并没有第一时间处理京兆府人选问题。 直到月前才传来消息,皇帝打算派遣一宗室亲王遥领。 这位宗室亲王不是别人,正是宋太宗第八子,皇帝的弟弟广陵郡王赵元俨。 至于说京兆府的实际代理人,则是由知京兆府事来担任。与此同时,让人心惊的是,新调任知京兆府事的,乃是担任过陕西转运使,后因举人失当免官的薛奎! 京兆府官场的巨大震动,于治下多多少少有些影响。 有人惶恐,有人欣喜。 炎炎夏日,长安城同样被烈日笼罩。 路上的行人自然少了不少。 不少人都躲在阴凉处,或于茶肆喝着清茶,听着小曲,或于树荫下,扇着扇子…… 街面的背光处,一处简陋的瓦肆内,同样有三两个说书人,拿着短凳木桌,手持木块,声情并茂地讲解着天下的奇人异事。 “却道那乾佑令之子双目火眼金睛,只是三两个呼吸,便查到了案件的关键性证据,一举洞察了这些令无数捕快头痛的大案!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详解!” 啪! 惊木响起,那中年留着长吁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活计,美滋滋地喝了口凉了半天的茶水。 前方围观辛辛苦苦围观半天的几十人可不买账了,纷纷嚷着让这中年说书人一次性说完,讲讲那背后真凶是谁。 但说书这工作,就像写文章一样,必须有跌宕起伏,以使人心心念叨,这才会有人经常光顾。 所以,无论周围人怎么说道,中年文士打扮的男子都不为所动,鼻孔朝天。 就在此时,人群之后,忽然传来一阵略显青涩的声音。 “幕后主使,可是那潘妇人?” 潘妇人? 竟是此人? 很多听众仔细一想,很快露出恍然大悟之感。唯有那说书的中年文士冷哼了一声,看起来被人砸场子的心情不太好。 只是当听书的众人转身望向那声音来源之地时,人已经走了,仅留下数辆马车扬起的灰尘。 车内坐着的正是新到任,受帝命遥领京兆府的广陵郡王赵元俨。 朝野内外,有喜欢称之为八大王。 赵元俨生于雍熙二年,距今刚至弱冠。前些日子得皇兄真宗皇帝急诏入宫,使之往京兆府遥领。 赵元俨内心刚开始是有些拒绝的,他肃喜文词,长安哪有开封的文坛繁荣。不过最后皇兄以祖宗大义说之,既自诩为儒生,天地君亲师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故而最终同意。 反正到了长安,他这个无权的亲王,也不需要多做什么,正好浏览下秦川大地,闲来读读书册,顺道拜访下三秦名士。 很好! 很有精神! 作为前太宗皇帝最为喜爱的儿子,又自小在深宫内苑长大,赵元俨其实并没有多少野望,也知道不应该藏匿那些祸心。 “郡王,京兆府到了!” 随从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正在思考方才那乾佑奇事的赵元俨睁开了眼,他人长着一对大耳朵,这在民间看来,是有福相。 赵元俨掀开帘子一看,一股热气迎面而来。没想到从那瓦肆听了会书,再眯一下眼,就到了京兆府府衙。 入目,正前方是一座威严的府门,只是比开封府衙门要略小一些,可也难掩那磅礴的气势,不亏是前唐官寺之所在。 “去给知京兆府事说一声,就说我到了!” 由开封至长安,赵元俨走走停停,差不多花了一个半月。 从之前长安传来的信件得知,被启用的薛奎早一步他来到长安,处理积攒的政务,以及于周边各县巡视,防汛防灾。 不得不说,薛奎在处理政事这一方面,还是很有能力的。 无论是任仪州推官,还是之后迁殿中丞、知长水县,又知兴州。薛奎在本官位上的政绩,都是有目共睹。 也难怪在陕西路下辖京兆府出现大的官职变动时,皇兄会第一时间想到此人。 令仆从持着印信入内通报时,赵元俨已经下了马车,整理好身上的衣衫后,往官府大门而去。 …… “广陵郡王到了?” 今日正巧于内处理公务的薛奎得到下属通报消息后,迅速放下手中事,前往前衙迎接。 实际上,他与赵元俨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且多是在数年前的开封城内宴会之上。 那时的赵元俨还是太宗皇帝赐封的周王。 时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再说今次官家下令,使赵元俨亲往遥领京兆府,从官多年的薛奎却并不意外。 宋辽之战,自年前十二月的檀渊之盟后,顺利落下帷幕。真宗皇帝这才有了时间和精力处理内部事宜。 去京兆府尹实权,改知京兆府事,又以亲王遥领监督,便是收归权利的第一步。前京兆府尹的权利太大了,才会出现了那档子事…… 不过,也难得官家时隔数月,会重新想起他,启用之。 薛奎对于远在开封的大宋官家自是感激无比。 他素有大志,性格刚毅笃正,不与人苟合。自淳化三年,举进士,及第,授秘书省校书郎以来,更是严敏清正,举荐贤良。 能再次启复,何不激动,这也证明他又有机会为大宋国效力,实现抱负。甚至为了不辜负这次机会,薛奎于短短半月内,就亲身踏遍了京兆府下的近十个县。 四个字,干劲很足! 本打算明日,亲自考察乾佑县,赵元俨正好到了。 “广陵郡王!”薛奎今年三十八岁,步伐稳健,极重礼仪,一见赵元俨,便先行行礼。 “薛公,我们可是有六年没见了!记得当年相见,还是在陈尚书的文会之上。”赵元俨回礼,感叹道。 之后,两人一边相聊,一边往内庭而去。 当得知薛奎明日要往乾佑去时,想到之前那个说书人所言之事,赵元俨忽然感兴趣道:“听说乾佑山高水绿好风光,不知我可与薛公一同前往浏览之?” 第九章 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数十日前的持质案子结了以后,乾佑令李自明与县中一应官吏又忙着下乡巡视洵河和乾佑河的防汛事宜。 至于说李贤,他的工作重心自然而然转向了兄长的备考方面。 天大地大,哪有即将参加考试的科举学子事大,这事马虎不得! 为此,李贤不单将五年前就开始搜刮的科举试题,整理成册子,月前就交由兄长每日练习,每七日周考一次,他还亲自督查。 十足十的过了把监考老师的瘾。 又快到饭点了,该给科举学子准备好营养午餐。 官寺后衙,冒烟的厨舍之内,上阵母子兵。 “娘,咳咳,我昨儿给您说的事咋样了?” 灶洞里,额头上粘了一层黑灰的李贤一边吹着火,让火势更大些,一边往正在灶台上忙碌的赵母问道。 腊月还有母亲带来的贴身丫鬟小翠,两人都上街寻觅李贤说的蜂蜜,弄得李贤只好自己钻入灶洞烧火,可能是柴火太湿,冒出的青烟把他呛得不轻,连带着脸都弄成了花猫样。 “你兄长那婚事?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说什么要给你兄长物色个好人选,能少努力几十年。 大话说的到好,可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 嘿,你娘我每次也不知道怎么着了你的魔,偏偏信了你的鬼话。 还有呐,昨儿那事,想都别想,我和你父,与你苏伯伯都商量好了!” 赵母正在弄韭菜猪肉馅,眉头皱了皱,一向温柔的她,很是罕见的有些生气。 家里的官人,还有两个孩子最爱吃韭菜猪肉角儿。 今天中午正巧有空闲,赵氏便亲自下厨,娘俩刚开始聊着乾佑的吃食。 待幼子说到大儿子的婚事时,又想到幼子昨日的话,赵氏实在忍不住批评了幼子两句。 李贤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母上大人。 心道,我容易吗?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要是让兄长中榜,证明了他的潜力,再绑上某个执宰的女儿,成为他的女婿。 朝中有大佬罩着,想想,那不光是兄长少努力几十年,前程似锦。他李家,包括他父亲都会受益。 苏伯伯,说到底只是一地商贾,家里有官是有官吏,但只有一个在开封府的从七品小官,比他父亲的官阶还低,作用有限啊! 可母上大人,甚至于父亲大人,都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这,该死的巨大代沟。 “别看你娘我了,等过两日就让人把你大兄的生辰八字给你苏伯伯送去。 还有你呐,过了年也快十六了。我上次在华阴看到林家有个不错的女儿,今年快十一了。 不如也向给你定个亲?”赵母包了一个角儿,放在蒸笼上,噙着笑望向幼子。 一听到定亲,李贤果断的摇了摇头,像个摆动的拨浪鼓一样。 他才十五,那林家才十一…… 夭寿啊! 不过,若是那位在华阴比赵家还要富裕的苏家小女,不是不可以! 他李贤不一样,没想着走向仕途,有了家里的两座靠山,奋什么斗,富贵一生足矣。 并且,他从不嫌钱少。 “娘,你刚说苏伯伯家的小女,年方十五,和我同年?” 注意母亲轻轻点头,李贤又道:“若是兄长不愿意取苏伯伯的小女,我可……” 话没说完,李贤一股脑就跑出了灶洞,母上大人已经差着拿手边的擀面棍揍他了。 “我可是很擅长吃软饭的!”抬头仰望天上零星的白云,李贤幽幽补充了一句。 当然,从内心上讲,若是兄长能娶上苏家小女,也算是一对不错的组合。 苏家有钱有人,只是相比于真正的大家族,还是有些小。现阶段来说,与他们李家而言,是真正的占便宜了。 往后衙的书屋走去,兄长李志正在那做他千辛万苦搜集来的模拟题。 望着兄长认真的侧脸,李志没有进去打扰。 他开始思索下面近五十多天该干些什么。 兄长能通过乡试,后面甚至通过省试,甚至如之前想的连中三元,他都不意外。 毕竟兄长的刻苦和能力摆在那里。 现在只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静等考试来临即可。再降低下要求,考不上状元也没问题,就算是进士,在这大宋已经很稀罕了。 且道礼部贡举设进士、九经、五经、开元礼等多科目的,唯有进士为朝廷重视。 既然是进士科,所考着,无外乎进士科考帖经、墨义和诗赋,这些都需要日积月累。 如果有如果…… 恐怕要到多年后,直到王安石变法,才会有了大的改变,转为以经义、论、策取士。 不过,这和他李贤又有什么干系? 他又不考! “嗯,努力奋斗了十多年,我可是打小从地上爬,就开始监督兄长学习的。 兄长只要保持好心态,就不会出现太大问题。 他与苏家的联姻恐怕是不能避免了,依照时间来看,很可能是在乡试过后。 到是也算是双喜临门。” 李贤逐渐理解了父母的良苦用心。如此看来,母上大人和父亲大人均是深谋远虑之辈。 李贤又望了眼天,天空中的云朵越聚越多,太阳渐渐隐藏云后,明显是快要下雨了。 一如陕西路这边多变的官场。 父亲如能通过考核,接下来会被调往哪里,没有人知道。 可就算一切顺利,在李贤看来,单凭父亲这些年稳扎稳打的政绩,顶破天是任一地通判。 要想让上吏记住,以至于仕途更进一步,为未来仕途铺路,就必须趁着机会,于这贫困又容易出成绩的乾佑县,再做些能让朝中大佬眼前一亮的大事。 比如利用南北要道的优势,开发乾佑本地的某些原生潜力——乾佑土特产,而后形成规模化种植。 于此,李贤早有谋划,只是前两次来,待的时间太短了。 今次有近两月的时间,足够他亲自下手,打下基本盘。本打算邀请几个做生意的赵家舅舅,一起来合计合计,定下最终方案。 哪知这几个做生意的舅舅,数十日来,一直没有什么音信,显然是不想在乾佑这穷乡僻壤之所花钱。 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什么事,可连这点小事都不想做。李贤不止一次怀疑,这是不是亲舅舅? “明日再去实地查看一下,计划基本上就能敲定了! 只是最后这前期投入,除了我自己能出一些外,还得再想想办法!” 一想到自己偷偷积攒了十多年的小金库要被消耗,李贤就有点心疼。 但为了投资老父亲,也为了自己更加富裕的后半生,算是值了。 吃午饭的时候,李贤难得安静,即使饭后,也是老老实实向父母说道报备,再为兄长嘱托几句。然后叫上二狗子,才溜出了县衙大门。 这几十日来,李贤外出的次数一巴掌数的过来,主要是乾佑县大街上太热了! 这么热的天,除了正事,那个正经人会出去,除非闲的蛋疼! 第十章 乾佑的发展机遇 天气阴凉,或将下雨,连乾佑县城的风都比平日少了几分燥热之感。 今日适逢休沐日,所以县衙内外走动的人并不多。如县内杜县尉,曹主簿都在县城内有自己的住处。 待带着呆头呆脑的二狗子出了内衙,抵达县衙大门时,李贤又与守门的门房老张聊了会。 老张将近四十岁,当了十多年的捕快。人头发已然花白,有些显老,看起来长得也是普普通通,但在介绍乾佑的风景人物上,可谓是头头道道。 也给李贤准备的乾佑崛起计划提供了不少参考。 两人正谈的起劲之时,大门口忽然落下一个阴影,接着便是一道闷声闷气的声音。 “恩……小郎君,我武征又来唠叨,这是娘让我给您还有大官人送来的谢礼!” 发声者正是武征,上次在李贤的万千叮嘱下,他学乖了,不再将这恩人叫“恩公”,却是换了颇为亲切的“小郎君”。 “你……这是做什么?” 李贤顺声望向门口大高个有些傻眼。 这武征自那日后,几乎隔两日都要来县衙一趟,前几次送的都是武大娘自己先前种的蔬菜瓜果,得父母的允许后,李贤顺势收了下来。 反正都是武大娘的心意。 但这一次,不但是武征手上提的老公鸡,还是他背上背的缂丝,那可都是十足十的贵重物品! 尤其对于武家这种普通人家而言。 这东西当然不能收,前任京兆府尹便是前车之鉴。 依照《宋刑统》规定:诸监临主司受财而枉法者,一尺杖一百,一匹加一等,十五匹绞。 要说这武征还真是个憨憨,谁光明长大的这么送礼?是想让父亲大人犯错吗? 李贤说什么都不敢收,把武征拉到一旁,好说歹说,在拿了一只鸡后,那武征才勉强转过了弯。 等武征离开后,李贤即令二狗子拿着那老公鸡送去后厨,反正兄长这段时间脑力劳动过大,每日的营养自要供的上,这鸡来的却也及时。 方才说的口干舌燥,李贤独自去了县衙对面的茶肆要了杯清茶,喝了口,只觉全身的精神都回来了。 “老丈这茶水,喝的人真是过瘾,可是乾佑本地所产?”李贤抿了抿嘴,一股茶香似在肺腑回荡。 开这简陋茶肆的是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妇。 乾佑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李贤小小年纪,长得清秀讨人喜不说,前些日子破坏枫叶村的奇案,闻名遐迩,又是乾佑令之子,想让人不记住都很难。 知道是县令之子,灰衣老人略微有些拘束道:“有些让小官人见笑了,这茶叶是老夫二十多年前,自蜀地做生意回来,寻得幼苗栽种而成。 前几年涨势已成,老夫便自作主张采摘,而后在这处老宅地处开了间茶肆,勉强还凑合。” “哦?”李贤兴趣盎然。 茶叶自唐以来,已经成为“人家一日不可无”的饮料。伴随而来的是巨大利润,且在这秦岭山下,日光充足,海拔亦是适中,外有湿度等天然优势,自是适合茶树的生长。 又有这位老大爷亲自实践,那便证明可行! “卖茶叶!之前光想着乾佑的特产发展大计,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李贤眼中一亮。 李贤抑郁的心情顿时消失了…… 和茶肆主人就这茶叶多聊了一会,李贤想了想,没让二狗子跟着。他独自转了个大弯道,绕过西街,还是往县城东街走去。 至于说为何绕过西街,主要还是那位年长的胡成胡太医就住在西街胡家巷。 这位颇为年长有些可爱的胡太医每次遇见他,都少不得聊起医术问题,甚至扬言要举荐他去太医院学习。 李贤对自己的能力知根知底,哪有天赋学习医术?勉强给胡太医传授些后世医学方法到可以,那些古老的医书,于他而言,感觉比县学的蔡先生的课还难懂。 好在胡成那老医官这两天为他送去的献血与手术之法,迷得神乎其神,听人言,县城里养的几只兔子都被对方买了些。 这也是李贤颇为佩服这位老医官的地方,不局限于传统医术,敢于接受新事物,敢于探索,是个妙人!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东街,出了城门。 城门之外,紧邻着枫叶村的地方,有一大片闲置的山地。据说这里石子众多,种不了粮食,又离县城外的乱葬岗较近,嫌之晦气,亦没人买之。 这里正是李贤的目的地。 近两日来,李贤让腊月和二狗子无事的时候,四处打探,终于是探得这块土地的户主有低价出售之意。 于他而言,离乱葬岗近点没事,主要是地理位置优越不说,低价还特别便宜。 亲身感受了下,李贤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望向荒草丛中茁长生长的核桃树,还有路边的板栗树心道: “乾佑县有茶叶,有核桃,有板栗,如此多的特产,只要寻一地,建立工坊,再深加工,买之于开封等地,自然价格倍增,那真是财源滚滚! 于乾佑而言,能带动当地财政不说,还能带动流民就业。 于爹而言,正好能增加他在乾佑的政绩。 毕竟这法子,是在他任上实施的。到是再拖个人往开封递个宣传的奏书,那就更完美了!” 核桃,又称胡桃,自张骞通西域带回来,便逐渐长满了关中,自然而然地被带到了秦岭山下。只是一直没有大规模种植,大宋市面上流通的核桃,也多是从大理国进口的。 本地核桃要是能翻身,再加以宣传它的功效,足以占领更广阔的市场。 可以憧憬一下,等工坊建立,可以深加工核桃、板栗、茶叶这些货物,还可以将之弄成大宋驰名商标。 就如同蓝田玉一样, 牌子打出去,还怕没人买? 没有人比他这个信息大爆炸时代的人,更懂营销! 华阴老赵家近些年的钱滚钱,便是见证。 选址,方案,就差再寻上数个合作伙伴。 可是想要从乾佑本地财主的嘴里拔牙,怕是有点难。 念叨着启动资金,李贤原路返回。 他走后,几辆颇为华贵的马车趁着夕阳恰好入了城。 第十一章 老父亲的无奈 回了县衙,一只脚踏入后院,看见父亲正坐于凳子上,面无表情地翻看前两日给他布置的课业,李贤的心马上揪了起来。 刚才的好心情亦是瞬间荡然无存。 这两天为了这个家,他东奔西跑……嗯,虽然只是怕晒在县衙里跑来跑去,但脑袋的转动却是一刻都没停下。 如此忙,当然没有时间去完成父亲大人布置的课业了,也只是书写了亿丁点,真是身不由己。 眼下父亲翻看的认真,当然不是在看他写的那点内容,而是在想着怎么处罚他这个“逆子”。 李贤早有经验,刚刚迈入的右脚马上缩了回去。 唯有先溜为敬! 然后找母亲大人寻求庇护。 只是刚刚后退一步,父亲那让人威严的声音就传来了,李贤甚至能想象到父亲在审问人犯时,怕也是这种声色。 “再跑?前天你给为父说的事,想都别想了!”李自明扫了眼鬼鬼祟祟的幼子,不无生气道。 本来这两日同僚都夸赞他有个好儿子,李自明还有些心情飘飘,这孩子终于是长大了,总算是做了点有用的事。 但当今日休沐,于饭后翻看幼子的课业时,李自明气不打一处来。 那字写的歪歪扭扭不说,连带着他留的几个题目都没完成。 心中暗骂了一句,幼子改不了“懒”这个臭毛病。 有句粗话说的好,非常适合老幺,狗改不了……不对,这么一说,他李自明是什么了? “这老幺,要是有老大一半的好学程度,我也就安心了!”李自明强压着怒气,心中又叹息了一声,正巧这是看到了后衙门口的李贤。 如同猫捉老鼠般,抓了个正着。 被父亲当场抓获,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怪自己溜的不够快。 李贤一脸颓废样,老老实实地走到父亲李自明身边,准备认错。 对于这种事,他依然有经验,毕竟从小到大,因为贪玩不好学,可没少被父亲当反面教材。 要说,还真是他自己的问题,懒得学。可能是前世忙忙碌碌小半辈子,为了车贷房贷,实在累得够呛。 重活一次,真的不想努力了!想吃软饭! 仔细注视着幼子和自己年轻时七八分像的面孔,再看着已经快和他一样高的身个。 李自明到嘴的话,复又吞下了肚子。 这是他的崽,真的长大了。 儿子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不犯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他华阴李氏,自李唐来,便世代为官。加上这么多年来积攒的声望,就算一事无成,一辈子也不愁吃穿。 李自明这一刹那忽的看明白了很多,又有种年老的唏嘘。 “算了,为父也不说你了。长大了,翅膀硬了,为父有时候说也说不过你。 听为父一句话,一辈子,不要忘记学习。就算你以后不当官,多学点东西也是有益的。” 李自明语重心长道。说完,人便站了起来,把手里的册本放在石桌上,背着手往前衙而去。 这一刻,李贤很容易感受到父亲大人的身形有些落寞。 他挠了挠头,望着老父亲萧瑟的背影,不无担忧道:“爹,你没生病吧?要不要让胡太医给您看看? 说实话,爹你这样,让我很不适应!” 李自明的脚步一听,刚刚放松的脸,很快紧绷起来,复又恢复之前的严厉。 “为父没有病, 嫌为父没有处罚你是吧? 哼!罚你把你兄长案头的帖经抄写三遍,记得别用那鬼画符。” 话一说完,李自明甩了下袖子,往前衙而去。 这可把李贤弄得一愣一愣的,父亲今天还真是有点怪。 好在又是抄书,熟悉的操作。这对他而言,就像家常便饭一样。 看来又要和兄长搭伙,一起挑灯夜战了,明日的说服之行只能推迟,把那些帖子抄上三遍,可能要到两天后了。 今生作为一名重度的懒癌患者,李贤没有第一时间去那书帖,而是溜进了厨房,看母亲在做什么饭食。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 李家内,赵氏虽是大家族出生,自小端的好教养,可成亲育有两子以来,一有时间就爱亲自下厨。 今午的午饭时,晚上的晚饭也是。 李贤悄悄进入厨舍的时候,赵母正在方包笼上放汤包,她还特意包了幼子最爱吃的蜂蜜核桃仁汤包。 核桃是小翠从外面买的乾佑陈年核桃,蜂蜜亦是腊月从县里的商肆买的野生蜂蜜。 灶洞里,却是腊月鼓着嘴吹火,小翠给李志送温暖去了。 “贤儿来了,今天忙什么去了?饿了吧,娘给你凉的有蜂蜜水,先喝着解解渴。”赵氏见到幼子在灶台上望那汤包,便指了指灶台边的瓷碗。 “孩儿不饿,劳娘操心,孩儿今天下午去城外了……”李贤也没避讳腊月,毫不客气的端起蜂蜜水喝上两口,即向母亲讲述今日所为。 这话本来是打算亲自说给父亲李自明的,现在说给母亲一样,反正最后还是会传到父亲耳里。 晚饭时,一家四口吃完饭后,李贤跟着兄长李志去补作业了。李自明夫妇自是在庭院里散了会步,赵氏趁机说了幼子的想法,只见官人沉默许久。 后两人往内室去,准备休息。 床头,一对老夫老妻其实都没心思睡着。赵氏先是和丈夫聊了聊乾佑这两天的巡视之事,然后说起了新任京兆尹,难免讨论下李自明的任免问题。 作为华阴赵家长房的小女,每日赵家不知有多少行商货物自南或自北而来,要路过乾佑,一些家族的信件自是会被捎来,京兆尹府的官场动荡于他们这些根深蒂固的家族不是什么秘密。 李自明当然也有自己的渠道,况且京兆府的官吏任免,也会由朝廷下发文书,只是知道的迟早罢了。 如广陵郡王遥领京兆府,以薛奎任知京兆府事,李自明也在昨日收到消息。 赵氏换了个姿势,正对着李自明的鼻息:“官人,有那薛奎亲自坐镇,还有一位郡王。凭着官人这几年实打实的政绩,怕是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要离开乾佑了。 官人青年时,便志向天下,以向民生。如今算是再寻到升迁的机会了。” 李自明握了握赵氏的手,叹道:“尽人事听天命,为夫做事只求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 唉,到时劳夫人这些年随我一起颠沛流离。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还有一事,为夫想了想,想和夫人商量下。待志儿成婚后,也帮着贤儿物色一人家。 贤儿科举不科举不重要,只盼着他能早点成家立业,性格变得稳重些。” 第十二章 婉拒 “官人怎么突然操心起了贤儿的婚事?”赵氏于黑暗中瞪着明亮的眸子,似乎能看到李自明脸上的细微表情。 家中官人平日可不是这样的,对于幼子一直是劝进读书为主。李家世代为官,作为父亲,包括她作为母亲,都希望两个儿子能当上官,算是光宗耀祖,也算是继承祖志。 今日是受了刺激,会不会是病了? 在这方面,不得不说赵氏和李贤这对母子,有着相同的脑回路。 李自明叹了口气,于寂静昏暗的床榻,声音显得有些寂寥:“夫人也觉得为夫的决定有些奇怪? 其实,这是为夫这段时间认真思考的决定。 老幺自幼是聪明不错,可为夫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是不思学习,还是少了些稳重。 遥想为夫年少时,性格也是这般,自娶了你后,才变得沉稳,更多了几分进去的动力。 料想娶亲之后,老幺能改变些。” 赵氏听后,沉默了下来,显然是认同自家官人的想法。两个儿子要是能前后娶亲,那她就能早点抱上孙子了。 …… 李贤不知道自家老爹老娘正等着抱他和他兄长的孩子。 吃完晚饭,与兄长在后衙活动了下,兄弟二人便进入了自习室。 想到数十日前,兄长李志的专有自习室还是他亲自布置。 窗口两头,一边对着是父母的寝室大门,一边对着是他的卧室和丫鬟的歇息之所。 这样一来,无论是双亲,亦或是他都能把兄长的学习监督的明明白白。 这位即将科举的家中学子,有任何需求,甚至一摇手边的铃铛,同样能安排的明明白白! “季弟,你坐哪头?难得你陪为兄秉烛夜书啊!今日不丑不休!” 看见小弟能来他的书屋学习,李志很是高兴,虽然在方才的饭后连天中,已经知晓了小弟的目的。 这些时日,多是一个人研读那些小弟不知从哪搜集而来的试题,李志早就做的差不多,连带着题目都能背的滚瓜乱熟。平日白天,虽说有几个同期士子在季弟的安排下,前来县衙探讨。 但难得有人来陪他来上晚自习,岂不妙哉? 何况季弟难得学习,嗯,就算是父亲强加布置的学习任务,那也是难得主动完成。放在以往,是每到父亲规定的时限,季弟是不打算动笔的那种。 李志有种生为兄长的欣慰之感。 甚至非常贴心的把书桌上自己的书册往过移了些,又把碾好的墨汁给李贤匀了些。 看兄长麻利的动作,李贤也不好拒绝,索性坐了下来。他今夜本没打算抄书,打算看看任务量有多大,待美美的睡上一觉,花了明天一天时间完成。到了后日,就能出去浪了。 不对,是寻找合作伙伴。 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唉,还是先渡过眼前的小困难再说……反正抄书,他早就形成免疫力了。 “兄长,爹说有墨义放在这案几之上,在哪呢?是手里的那些吗?”李贤伸长了脖子,看兄长在那整理案几上的书稿。 里面不乏他近一年来搜集到的各种策论模拟题。到时他兄长能考中状元,少说也有他这个作为弟弟的功绩。 李志扬了扬手里的稿子,表情有些古怪:“季弟,你说这啊,是我这两日做的诗! 你要墨义,哦,对了,墨义爹让你抄几遍?” 李志说着俯下身子寻找晚饭前还放在桌上的墨义,那墨义正是父亲下午让人捎来,让他多加练习的。 于此,李志到无所谓,反正这几个月以来,他除了偶尔诗兴大发,写上两首诗外,大部分都扎根在题海之内。 因为李志是背对着他,李贤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兄长的表情变化,他老老实实道:“爹说抄写三遍帖经墨义。” “呀!”李志像猫踩了尾巴一样叫了一声,然后不无感慨道:“三遍!季弟你怕是要在这里多陪为兄苦读,哦不,是苦抄几日了!” 当李贤看到兄长拿上来的那些墨义时,亦是愣了片刻,足足五寸那么厚。 真恐怖如此! 都怪自己当时多嘴,自身犯下的苦,就算熬夜也要吃完。 “兄长拿过来吧!上阵亲兄弟,李贤今夜陪你熬夜到寅时!”李贤目露坚定,然后自行从下方的书桌兜里拿出了稿纸。 一连两日两夜,李贤都收拾了他那懒散的性子,在父母兄丫鬟等全方位的监督下,以最短的时间完成了父亲布置的“家庭作业”。 想到一月之前,尚在县学之时,那颇为严厉的蔡先生都没有这样惩罚过他。 算了,都是过去式了。 把抄的整整齐齐的家庭作业放在父亲案头,李贤风一般的叫上二狗,胳膊下夹着早上顺带写的招募书,一主一仆打算按照李贤早于之前选好的几处乾佑高门大户而去。 一出衙门,又是武征那张脸,手里还提着慢慢的一箩筐青菜,似在踌躇。 见到恩主,顿时一喜。 “小郎君,这是家中老母的一点心意……” “武大娘的伤好了没?今日怎又送货来县衙了。前几次都赠了那么多东西,我李贤当日只是举手之劳,当真不用这么客气的。 这次,你就拿回去了。我谢谢你和武大娘的好意了!”李贤揉了揉额头,对武征这种行为还真不知道说什么。 虽说他李贤脸皮够厚,但终归还是要脸的。不能凭着前些日的举手之劳,天天蹭菜不是? “小郎君,我……”被恩人当面拒收,武征一时半会有些手足无措。 李贤也看出了武征的尴尬,何况这么多的青菜,光武家两口人,吃不完就坏了。 李贤一伸手,二狗就知道自家小郎要做什么了,熟练的从裤腰里逃出一串铜钱,交由自家小郎。 “这些菜就当我买下了,武大兄以后莫要如此了!” “可是……”武征说话都有些结巴。 “勿要多言,快收下!” 最终在李贤的万千坚持下,武征才不情愿的手下那吊钱,而后下定决心,郑重道:“小郎既救了我娘,我娘现在也恢复了正常,她亦允诺。且于当日一言,武征愿以后跟随小郎左右!” 武征是认真的。 这是要当我侍从? 不能同意,坚决不能同意。 李贤扳着指头算了下,家里没多一个仆从,每年就要花上十几贯钱不说。武家现在也就武征一个劳动力,自己这走南闯北的,那个独守的武大娘又该怎么办? 自己这良心也过不去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古人众诺,但看武征这性格,此事恐怕不好处理。 突然,他灵光一闪。 “武大兄莫要如此,我左右有二狗一人就够了,况且武大娘今后也需要你在家照料。 武大兄先别着急,先听我说完。 虽不能使君同行,不过,我另有一重要之事要长期麻烦武大兄……” 第十三章 不速之客 伴随着武征略显失魂落魄的离开,孙二狗脸上快要开心出花了。 看,小郎还是很重视我的,没有人能撼动我二狗马夫兼跟班的工作。 甚至于在将青菜送回厨房,复又返回县衙门口的往返路上,孙二狗的步伐都是轻快,连带着小跑的。 李贤当然不会在意身边跟班的想法,他方才说了自己想在乾佑建立工坊,并使武征帮忙管理的想法。 武征少时父亲尚在,家境其实还过得去,既而读过两年书,能识字。后宋辽战事结束,宋真宗裁军后归来,逢上家里巨变,妻离母伤,当然没时间找上正经的活计。 加上武征重恩重义的性格,又不想辜负这青年好汉的心意,李贤才打算将之留下来。 建乾佑工坊,以武征来管事,他也安心。 好在那武征虽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同意了下来。算下来的话,皆是双方满意的结果。 “走,随我去探探这乾佑县富豪的门道。”李贤招呼了声小跑回来的二狗,随即走在前面。 前两日通过母亲之口向父亲传输他打算在乾佑创业的想法,父亲没有表示,那就说明不同意,也不赞成,一切都由他自己做主。 当然,更可能的原因在于,父亲李自明不看好他的这番骚操作。 甭管成不成功,在做了那么多的前期准备后,总要试试的。何况李贤对于创业的失败早有经验。 夹紧肩膀上的招募书,李贤从右边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纸条。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地址。 这些目标,无疑是他在抄书间隙,听了在乾佑随父母有两年多时间的小翠的报告后,精挑细选下来,排成的乾佑富豪榜。 比如第一位吴家,家里是做木材生意的,甚至远销开封之地,仅仅如此,其之家庭财富,可以排进乾佑富豪榜的前三。算上其他在长安等地的财富,李贤给安排的排行上,赫然将之视为第一。 感到颇为阔气的吴府,李贤给了二狗一个眼神。 孙二狗会意,咚咚咚,敲响了门。 “谁啊?” 大门打开,那门房也是个人精,待认出来者是那位输血救人、破获奇案,且为乾佑令之子后,李贤马上被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李贤甚至都不用递上拜帖,这便是背后有靠山的好处。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李贤被那吴家家主大儿子客客气气第送了出来。这吴家的老头子不在,其之长子又口口声声说做不了主。 借口! 通通是借口! 李贤脸上将老爹那种面不改色的表情学到了精髓,向吴家长子告别后,转了个没人的地方,长吁短叹了好一会,直把方才在门房处等待的二狗弄得满头雾水。 二狗弯着腰,身体前倾,竖着耳朵:“小郎,成了?” 李贤摇了摇头,在这乾佑创业还真难,他低头摸出被揉的皱巴巴地名单,看向了第二家。 “走,随我去第二家。” 这富豪榜排行第二的,也姓李,和他是本家,说不定五百年也是一家。 …… 一连两个时辰,忙了一早上,连午饭时间都快过了,李贤才堪堪拜访了六户人家。还都是掐着时间走的,真怕耽搁的太久。 过程不重要,说说结果。 六户中,仅有两户有兴趣,一户当面牵了招募文书,愿意投资十贯。 当然,李贤开口之前就像对方说明了,他是以个人身份来“融资”,这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 要是用老父亲乾佑令的身份来做事,只怕结果会好些,但他没有这么做。 因小失大,犯不着。 何况这些赚钱的富户,哪个不是人精。这乾佑令在乾佑的地头上,待了有三年多,很快就要调走了。给个面子就成了,要巴结也要等到下一届乾佑令上岗再说。 更为主要的原因在于,这些生意人都不看好自己家乡的发展,想他们,所做之生意多在关中,以及南方多地。老家,其实只是落叶归根的家罢了! “还真是出师不利!”李贤的心情很是沮丧,他向距离不远的乾佑河扔了个石子。 石子落在水面,激荡出几朵浪花后,很快随着水流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要是弄不到足够的启动资金,在乾佑的创业,难道真要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了十来年的小金库拿出个十分之一? 不可能,那可是他的养老金。 随行的孙二狗同样有些沮丧,其实不用说,看自家小郎的状态,就知道此行不顺利。 唉,这乾佑的富户还真是鼠目寸光,要是在老家华阴,只要自家小郎放出想要新办产业的讯号,不知有多少人会踏破门槛,争相拜访。 过去十多年,实践已经证明小郎在商业上的头脑。 孙二狗同样也有些疑惑,主母家的几个亲兄弟,咋就没来乾佑帮帮这个侄子呢? 他明明记得小郎前三日还给自己念叨过,离开老家,甚至抵达乾佑,给赵家的那几个都有取信邀请的。 “走,去胡太医家。”李贤略显犹豫,最终还是走向了乾佑富豪榜第七位的府邸。 胡成这段时间很忙。 前段时间忙,是为了研究李贤送来的通血之法。这两日比较忙,是因为家中住进来了两位贵客。 通血之法,在管家买来二十多只大兔子后。胡成已是研究透彻了大半,到是新来的客人,弄得他小心翼翼。 毕竟这两位客人,是他担任太医院院判就认识的,均是开封里的大名人。 颇受儒生欢迎的广陵郡王赵元俨。曾担任陕西转运使,前不久为真宗皇帝罢官,神恩浩荡,再次复起的薛奎。 对于他们前来的目的,胡成早有所料,但他口风极严,谁也没说。 这不新上任的知京兆府事薛奎今日又在又去乾佑县城外的南坪乡微服私访了,唯有他陪着广陵郡王于城外转了一大圈,以浏览这在开封不常见的高山绿水。 令胡成有些惊讶的是,广陵郡王竟也知道李贤的名字,还打探了一二。 午饭时,一大堆随从又簇拥着他们走进了胡家老宅,这次回来的有些迟,正待享用午饭时,老仆说是有人登门拜访。 “李贤?” 第十四章 有戏 “李贤,乾佑令之子李贤?”正拿着筷子准备下口的赵元俨顿住问道。 说李贤,李贤到。 还真是缘分。 他今次随薛奎来乾的目的,一则确实是为了散散心看看风景积累灵感,毕竟在开封时就听说了秦岭风景宜人。 这两日游玩下来,总体感觉确实不错,没让他失望,灵感大爆发,顺道还做了五首诗。 二就是像看看说书人口中的神探。赵元俨自幼好听书,不求甚解,颇爱追根问底,因为在他看那,那些说书人的故事多是虚构。 只是到了略一打听,又有以前曾治过他伤的太医院院判作证,他才明白,那看似神乎其神的故事,确实是真人真事。 能研究出古怪的通血之术,尚有急智,且如此年轻。 赵元俨很想认识认识,且若不是陕西路转运使专程拜见,耽误了数日可能早就抵达乾佑,甚至都上门拜访了。 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自己找上门,他笑道: “胡院判,就让那李贤进来吧!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同我们一起食用午饭!” “谨遵郡王之命!” 胡成正想象赵元俨说明一下,哪知赵元俨亲自点头,这到让他剩了些口舌。 给管事的嘱托了一句,又让仆从多添了一双碗筷。 胡成有些欣慰,若是李贤这小子,能入郡王之眼,也算是好事一件,说不得可以借此举荐他入太医院! 别看这位郡王没什么实权,但在真宗皇帝面前,实属能说的上话的那种。 李贤不知道自己在胡成的运作下,距离太医院的大门越来越近。 他刚到胡家门口,就闻到一股饭香直冲他的肺腑。 好家伙,还不止一个菜,水煮鱼,麻辣豆腐,红烧猪蹄…… 这些菜品,都是他幼时在家让厨子经常烧着吃的。之后凭着这些菜品,拉着几个舅舅建立了华州之地最大的酒楼,一时间客人络绎不绝,这些年依然红火,那成就了他的第一桶金。 没想到这些年菜谱渐渐传了出来,并红遍了大江南北。 不亏是大吃货帝国的作风! 对于美食,都有着疯狂的追求。 俘获了了那么多人的胃,请叫他大宋美食小当家! “咕咕!” “咕咕咕!” 两道前后不一的肚子叫声传来,主仆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饥饿。 “李小官人,我家官人有请。” 于此,胡家管事终于是带着胡成的命令来到了前门,将李贤引进去后,似乎也看出这对主仆没有吃饭,还非常贴心地底下人嘱咐了一句,给孙二狗单独弄了些饭菜。 再说李贤进入胡家后,就发现胡家大院里停着两辆华贵的马车,连带着四周还站着数位凶巴巴的陌生人。 他记得清清楚楚,上一次来,胡家连胡成算下来,一共不过八个人。 看来今天来的不是时候,胡成怕正在接见客人,说不定正在和客人大快朵颐。 咳咳,自己这蹭饭到算及时。 唉,换句话说,若不是被逼无奈,谁又想来胡家,会被胡成问些关于医术的知识不说,甚至会被送进太医院当免费的工具人。 “文叔,胡公家里可是有贵客?” 胡太医家中的管事姓文,单字一个宾。其人也四十多岁,比李自明还要年长一些,跟随胡成有二十多年了,李贤上次来胡家的时候,就和这文宾打好了关系。 一声“文叔”,早就把文宾叫的心里欢喜。从不把他这得下人当下人看不说,待任何人也都是客客气气。 主家爱这李家小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文宾也知道近两日住在家里的两人身份不一般,他不好明说,只好点到为止。 “李小官人不用太过担心,是从开封来的贵人,和主家有些关系。” 开封来的,还要胡成这位给皇亲国戚治病的太医亲自作陪,这人不简单啊! 非富即贵! 尤其那个富字…… 李贤心领神会,可心里依然有点打鼓。渐渐地,脑中萌生了个不成熟的想法。 他这次主要是找胡成来融资,不如等会先观察观察,把这客人也给拉进来入伙? 当来到胡家的宴会厅,李贤瞄了眼坐在上首的青年男子。青年男子的相貌自是不差,一双大耳朵更让人久久铭记,加上那一身不菲的衣服,平添了几分贵气,唯一不太协调的地方下意识被人遗忘。 李贤打量他的时候,那青年也带着好奇的目光望了过来,兴叹这李氏小子算是一表人才。 古代也是看脸的,脸长得不好看,那自没多少人会注意,甚至连仕途都不会顺风顺水。 趁着打量的间隙,李贤艰难的从桌上热乎乎地饭菜上移开,转身向一旁陪坐的胡成行了一礼:“小子冒昧来访,不知胡公正在招待贵客,还请胡公恕罪!” 只是这话刚一结束,那肚子又很是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空气里充满了尴尬的味道,胡成到是爽朗一笑:“李小郎君不用客气,你上次可真是帮了老朽大忙了。 这位开封来的赵公子,大家都不是外人,相来李小郎君还没食用午饭,来,尝尝家里厨子做的水煮酸菜鱼。 听说这水煮酸菜鱼的做法,还是从你老家华阴传来的。如今在开封,也是家家户户都爱吃的菜品。” 李贤心生警惕,胡成不会看出这是他的杰作吧?不可能,这些年,除了母亲大人,还有家里忠心耿耿的管事,还有那几个舅舅,很少人知道这是他的杰作。 况且自己当时那么小,谁能想到那年纪,他能妖孽性的创造那么多美食。 心里虽翻着嘀咕,李贤面上却恭恭敬敬道:“小子就却之不恭了!” 然后,李贤向那赵公子露出了自以为最迷人的笑,接着顺势坐在胡成对面那张收拾好的椅子,专心致志地对付起桌上的美食。 见李贤吃的这么香,无论是赵元俨,还是胡成都是胃口大开。 胡家厅内,只听见淅淅沥沥的吃饭声。 汤足饭饱,是该谈正事的时候了。 三人移步客厅,喝着清茶,李贤拿出了放在一边的招募文书,和胡成讲起了入股之事。 他注意到,那赵公子也在认真倾听。 嘿,有戏! 第十五章 高看 李贤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喝了胡家三杯香甜的茶水,才全方位的把他关于振兴乾佑经济、扶持特产计划说完。 一半是说给老太医胡成听得,另一半则是给开封来的赵氏贵公子。 胡成对生意上的事不关注,但认可李贤所说的筹建工坊,销售特产,是为乾佑利民之举。作为乾佑人,且自家中妻子去世后,胡成很少回乡,多是在开封忙。 可归根结底,他还是乾佑人。 人老了,这眷恋乡土的想法就重了。 趁着还活着,能帮一把家乡,就帮一把家乡。 他正待开口,却见门外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 “这些法子可都是少年郎一人所想?” 谁? 谁在说话? 李贤背对着大门做的,所以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已经慢慢走到了他的背后。 当他抬起头时,恰好看到一张略显威严的脸,形状上,比老爹的还要方正。 真凶! 偷听还有理了? 瞄了眼侧面,胡成拘谨站起,给他偷偷递了个眼神,那开封来的赵公子稳坐如泰山。 看来此人也是随那赵公子由开封而来的,地位要比赵公子低,比胡太医高。 对不起,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果断认怂。 李贤转念想明白了关键,到也没显得多么胆怯。 起身一礼,和平日里的散漫不同,神情略显庄重:“小子于乾佑停留十数日,见之其意,实在不忍心看着乾佑百姓放着大好机会而不抓住。 才想这富民之举,算是试验一下。 内中也多亏家父指导与支持,并帮小子说明本地的优劣之势,才有了方才我与胡公说的举措。” 那中年方脸男人眯了眯眼,似在思考李贤所言的真实性,沉吟道:“令尊莫不是乾佑令李自明? 你是之幼子,七岁便放出豪言‘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的华阴人李贤?” 卧槽! 李贤差点发出这两个字的音节。 这人谁啊! 对自己这么熟悉,他七岁那年,兄长李志刚上县学,性格尚有些懦弱,虽有才华,却不敢当众人的面吟诗作对。 那日天阴,他挎着自己的小荷包,坐在县学的门槛上,为了给兄长打气,才念了后世的那一段名句。 他自己都快忘了…… 自此,兄长也不负弟望,自信、自强、自立。 只是这方脸中年男人后面的话,语速虽不快,但让李贤的心底越来越冰凉。 “一岁开口,咬字清晰,迥于常龄。 三岁时,下笔如有神,为华阴神童。 五岁时,便与能年长者辩,令夫子汗颜。 六岁指导厨娘所做之美食,挥散华州。 …… 只是到了十岁之后,你不思进取,自由散漫,一改往昔。 如何?” 我不是! 我没有! 你别胡说! 李贤很想连吐三句,用以反驳。 但事实胜于雄辩,不知这中年男士从何得知的,竟被他全说中了。 厅内,本旁听的赵元俨和胡成,早就瞠目结舌。 这小子这么溜? 倘是旁人这么说,他们肯定不会相信,但厅中站的那人,其之言语,自没人怀疑。 “你调查过我?” 一旁,李贤率先想到了这个可能,脱口问道。 这是他十五年来,第一次感觉到恐惧。 任谁让一个陌生人知道自己这些秘密,都会感觉到古怪与害怕。 李贤同样不例外。 自己十五年来,努力不与人结怨,和气生财,好像没什么仇人吧! 难道是老父亲当年在开封府结下的怨,对方找上门了? 但这看起也不像啊。 老父亲当年应该是在开封与胡太医相识的,两人关系匪浅,要真的是父亲的仇家,这位胡太医也不会有刚才那番动作。 面对李贤的探寻目光,薛奎摸了摸下巴留着的胡须,露出一嘴白牙:“本官薛奎,你之事,多是蔡兄信中之言,李家小郎君不必紧张。 其实,像你这般年纪,难得有这种见识,也让本官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薛奎都自爆姓名,胡成知道这位知京兆府事大概率是不打算掩藏身份了,他这时候也乐呵呵的向李贤介绍道:“李小郎君,眼前的薛官人,淳化三年即举进士……现在正是新任知京兆府事,总领京兆府下一切事宜。 薛官人也不是第一次来乾佑了,其实在前两年薛官人担任陕西路转运使的时候,就走访过咱们乾佑。” 薛奎?蔡兄?陕西路转运使? 李贤的大脑瞬间清晰起来。 薛奎他知道,当年大学时,有一次女友要写论文,让他专门搜集了关于北宋的各个名臣姓名履历,里面赫然有个叫薛奎的人,似乎就做过陕西路转运使。 其实,对于薛奎,很多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人还是不太清楚。但要说到欧阳修,很多人都知晓。这薛奎,正是欧阳修的老丈人! 其现今为大宋人熟知的便是,刚正不阿,外加举荐狂人! 还有那个“蔡兄”,莫不是华阴的蔡先生? 听父亲说,蔡茗先生,正是淳化三年的进士,做了一年官后,请辞归乡做了县学的老师。 一切都对上了! “先生误我啊!” 他李贤堂堂七尺男儿,从未想过出名,更不想被人记住,只想讨个富婆,有老爹老哥罩着,过着自己的安稳小日子。至于奋斗这种重担,交给家里的另两个男子汉就行。 可现在,自己竟被这个举荐狂人盯上了,还得了这么高的评价,李贤心田顿时笼罩了一层挥散不去的阴影,委屈巴巴。 他苦着脸道:“多是世人传言,李贤自己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清楚的。” 薛奎并不买账,他性直,对着后辈说话也直:“是不是传言不重要,方才听你谈及民生之事,本官亦受益匪浅。 本官于这乾佑也是走访了几日,自是知晓你父于民生有限,多是重律,重农……万万是想不到你说的“开发”乾佑这种新点子。 且看着世上能当官的很多,能设身处地,为民谋利的官吏却是很少。 玉不琢,不成器。 蔡兄言你性顽劣,有急智,只要稍加打磨,可成国之栋梁。 本官自是相信蔡兄之言。 由方才的特产振兴之法,与民为利。 你,李贤,果然没让本官失望!” 第十六章 麻烦大了 我只是说说,没做啊! 要不要上来就给我戴个高帽子,我真不想努力,更不想出名…… 李贤腹语不止,心情更差了。 但不得不说,薛奎很有长远眼光,更是令人敬佩的一个人,不愧于北宋名臣的称呼。 其人自入朝为官以来,无论是担任地方推官,还是莆田县令,陕西路转运使,都是有口皆碑、为民谋利的好官。 甚至多年后,进入朝廷中枢,亦是不改初心。 以至于在后世史册上,包括宋仁宗,田况,司马光都不吝称赞。 当面听到李贤关于民生计的描述,外有好友兼同榜进士蔡茗的称赞,他对于十多岁少年的初次感官还算是不错的,乃至当面夸赞。 但想到蔡茗信中描绘的少年性情,外有这些天的听闻,他生为长辈,亦不忘于前番敲打。 为宋吏者,恪守官员职责是为其一,能擅于挖掘良才、潜心指导、使之为国效力,是为其二。 薛奎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所以数月前,他因“举人失当”为御史弹劾以致罢官,只能说自身识人有误,但他却并不后悔。 “没想到李家小郎君有这么多趣事…… 今次来到乾佑,还真是不虚此行!” 和李贤垂头丧气的表情不同,一直充当石头人的赵元俨表情很精彩。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作为诗词爱好者,这句诗他也听过。 记得传入开封时,那可是在文坛引起了巨大的震动,甚至皇兄当日见他时,都言之是个狂徒。 任谁也想不到,就这句颇显狂妄的话语,竟出自一个小小少年之口。想是让那些人知道了,开封一定会炸开锅吧? 心情舒畅之余,赵元俨大手一挥,也不顾忌薛奎就在身边,财气满满道:“相逢便是有缘,连薛公都言那特产经销之事有利于乾佑百姓。 现在除了李小郎君已经募捐到的款项,还缺多少,赵某全都补上!” 有,人,送,钱? 脑中飘过四个字,李贤被人揭穿的阴霾马上消失,何况这薛奎是个方正之士,他对自己也没恶意,知道就知道吧!他又没做什么违法之事! 心里宽慰了下自己,又一瞄,见薛奎对着胡成及上首的青年点头致意后,已经自顾自地走到对面的椅子,享受着仆从送来的茶水,对于那赵氏公子的话语没有什么表示,李贤的胆子顺道大了起来。 他面向上首的赵氏公子哥,面上诚恳道:“李某谢赵兄慷慨解囊!” 反正这人看起来和兄长差不多大小,又打算花这么多钱,叫句“赵兄”总归没有错,说不定还能拉近关系,多套点钱搞投资。 底下知道赵元俨真实身份的胡成表情有些古怪,到是薛奎依然喝着茶水,另一只手轻敲着桌面。 赵元俨对这李贤的一口“赵兄”叫的,愣了一愣。身为太宗皇帝之子,能和他称兄道弟的还真没几个。 俗话说,不知者无罪。 相反,赵元俨还觉得很有趣。 他给了胡成一个眼神暗示,又看了眼低头喝茶沉思的薛奎,接着继续对李贤道:“举手之劳罢了! 李小…兄弟的土特产工坊打算何时兴建?还有茶园,核桃林准备的如何了?” 李贤没想到这赵家兄弟能一次性问出这么多关键点,面对财主的提问,他又认真的做了汇报。 只是这次旁听着变成了两人,薛奎更是眼光毒辣,于最后还指点了一二。 离开了胡家,收获了胡成后面捐献的二十贯,外有那赵姓公子资助的五十贯,加上之前募集,还有他自己可以移出的私房钱。 启动资金加起来,差不多有百贯之多。 李贤内心轻快不少,但在返回县衙的路上,他没敢多耽搁甩着两个小胳膊练起了竞走。 害怕薛奎会从后面追上来,他更是让二狗率先回去通报父亲——你的顶头上司来了! “对了,那赵家公子叫赵严,我记得当时翻找北宋史书里似乎没有记载这么一个人,看其气质和年纪,也不像是暴发户。 姓赵,会不会和赵宋皇室有什么联系?说不定还用的是假名!” 李贤努力的把前世关于北宋的记忆翻了翻,一时半会没有什么头绪,索性不去想了。 这开封赵公子来的神秘,或是为了掩藏真实身份。但与他总归是生意上的往来,还有薛奎这个中间人,只要把握好度,即便对方真实赵宋皇室成员,不牵扯过深,就没什么问题。 若真的牵扯赵宋皇权,他作为一个混吃等死、小胳膊小腿,只想安心过日子的闲人,还是躲开为妙。 回到县衙后,只见上下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安排任务的安排任务,准备迎接上级官吏的监察。 乾佑令李自明在儿子李贤回来后,当即将之叫去问话。整个县衙,可能只有李志一人还在安心学习,甚至还花了一上午,与乾佑来的几个同期乡试的学子好生交谈了一番。 薛奎也是不负众望,于当日下午带着几个随从来到了乾佑县衙,算是正式以知京兆府事的身份出现在乾佑人的面前。 大人们谈事,和底下人就没啥关系了。 沾着兄长的光,吃了母亲亲自下厨煮的粥,李贤在后衙里转了一圈。 眼见天色渐暗,前衙灯火通明,显然还没商谈完,连晚饭都是腊月和小翠这些丫鬟送进去的。 李贤也没心思出去,父亲能不能有个好前程,来自薛奎的认可非常关键。要是这位推举达人,能往皇帝面前提一句父亲,那老父亲的职位还不得步步高升? 看见腊月端着空盘子从前面路过,李贤招了招手。 “里面如何?” “那位知京兆府事和大官人想谈甚欢。而且……而且还谈到了小郎君你。”腊月眨巴着眼睛道。 谈到了我? 李贤沉住气继续问向贴身小丫鬟:“爹和那薛公,说我什么?” “他们说,想着你来年入国子监求学。”腊月一口气说完,便拎着空盘子跑了。 李贤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国子监?求学? 哈? 我没听错吧! 第十七章 美好的日子即将过去 国子监,现今大宋的最高学府。 历史可以追溯到七百多年前,晋武帝司马炎初设国子学,后至隋大业三年改称国子监。 唐时,监内设祭酒一人,督管全国教育。设丞一人,主簿一人,负责考核和学籍事宜。 直至赵宋,沿唐制,只招收七品以上官员子弟入学,由直讲教授经业。 薛奎和李自明这对年纪相仿,连性格都差不多的上下属,在聊完乾佑政事后,话题由薛奎主动挑到了李贤身上。 “老幺又不安分犯事了?怎么还让这位知京兆府事亲自说道了?” 李自明初时还有些忧心忡忡,可慢慢猜发现,这位顶头上司非但没有过多批评幼子,反而夸赞的多。 渐渐地,他悟了。 知京兆府事竟从华阴蔡先生那里知道幼子顽劣,眼下又不想埋没自己儿子的才华,欲使之往国子监就读,以便以后可以为国效力。 知子莫若父。 幼子那不求上进的性情,去了国子监就能好好学习?除了懒,外加有点小聪明,他又有什么才华? 还不如上次和内人商议的那样,早给他寻门亲事,只求成亲后能安稳不惹事就好了。 一想到幼子这些年在华阴的所作所为,为人父李自明的头痛症又犯了。 这要是去了开封,还不把开封给掀翻了? 李自明正觉为难时,但听薛奎笑道:“李县令可是舍不得爱子远行? 关于李县令的事迹,本官也听说过,两度中举,到了咸平三年,进士及第。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 本官听闻令长子学术又成,今科怕也会榜上有名。 只剩下李贤,能力不菲,只是多了些顽皮,可重在年少,国子监严师名师众多,若能加以教导,又是一个进士。 李县令想一下,要是华阴李家一门三进士,那当为大宋之佳话!” 薛奎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虽说前面猜错了,可后面听在李自明耳中,他开始心动了。 一门三进士,他华阴李家祖上都没有完成这种壮举,若是能在他手里完成…… 不如试试? 李自明心中默默做下了决定。 乾佑有官舍,薛奎和李自明一直聊到三更后,才告别回去休息。 他一向循规蹈矩,既然表明了身份,自然不能再住在胡家了。 唯有赵元俨以私人身份继续寄宿之,毕竟官舍的环境远比胡家差多了。 来到收拾好的官舍,薛奎并没有第一时间休息,而是洗过脚后,坐于床边铺开了书纸。 初心不改。 他要写信。 信的内容,还是和往常一样,向开封举荐本地贤良。 乾佑县令李自明为官清明,执法有度,知孝悌,善待民,是为能吏! 可重用之。 信中最后,薛奎微微还提了下乾佑令的两个儿子,言之两个少年才能不浅,加以磨砺,当为国之栋梁。 而信件上方的收信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执宰,寇准寇相公。 套出印信,薛奎哈了口气,然后稳稳踏在信页之下。 放入信封,包装过后,叫来随从,使之送入开封。 办完这些事,薛奎这次揉了揉酸痛的臂膀,打算入睡。 该看的早看了,乾佑这两年在李自明的整理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周边的治安比前些年他来就要好太多,还有于沿河岸新修的水利…… 谈及这次对乾佑令的考核,无疑可达“上”,这种善于治理的人才不该被埋没,这也是他为何向寇相公直接举荐的重要原因。 “只可惜待不上两日,否则还真相看看李家那小子如何建立工坊,又如何土特产加工,外出售卖而获利! 若能在乾佑证明可行,那大宋其他偏远贫困地区,是不是能以此改善民生? 不过,今次被官家调到京兆府,还要待上一段时间,也可以随时掌握乾佑的动态。 真的可以解决民生就业的话,如此利民之事,说不得要向官家亲自上奏。” …… 乾佑官舍内薛奎的所想所做,李贤不知道,更没有心情知道。 面对要被老爹拉到国子监进学的严峻形势,他正想着该怎么脱身。 他没多少真才实学,又没金手指,一如国子监深似海,暴露了会丢脸不说。 想想天天圈在里面看书,还不无聊死了。 不去,坚决不去。 为了打消父亲可能让他去国子监的念头,只能拼了! 当日夜里,他先去做了母亲的思想工作,又做了兄长的思想工作。说自己十分恋家乡,但为了照顾兄长,使之安心科举。后几个月可以忍痛离开几个月,就必须回来。 华阴的蔡先生也说了,明夏过后,他就可以入州学云云。 前后透出一个意思,他不想离开华州,更不想离父母太远。 他爱华州,爱华阴,爱父母兄弟。 第一夜,太晚,父亲李自明与薛奎聊后就睡了,没找他。 李贤总算是睡过了安稳的一夜。 悲剧的第二天到了。 天还没亮透,他就被腊月叫醒了。 老爹找他。 “小郎小郎,大官人让你去他书房!” “来了来了,爹今天气色怎么样?”李贤一个激灵爬了起来,边穿衣服,边问屋外等待的贴身丫鬟。 “大官人的气色还好还好吧!”腊月试探着说道。 家里大官人的脸每天差不多不会改变个啥,又怎能看出气色。 李贤转念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开门后,他麻利的接过腊月手中的脸盆,洗漱完,便直直地往老爹的书房而去。 现在还没到上班的时候,李自明每天爱早起,一般是看会书吃过午饭,才去前衙。 今日有些不同,食用完早饭后,就要陪同上吏去乾佑县的各个部门走一走,再详细介绍下乾佑的发展…… 于此间隙,李自明觉得应该和小儿子好好谈一谈。 他做事的原则是,能当天做的,尽量当天做。若非昨夜太晚,幼子早早睡下,说不得有些话都说过了。 至于昨夜内人在枕边的话,李自明并没有采纳。凡是他早先做过的决定,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看见儿子乖巧敲门的走进来,李自明心境不动如山,根本不给李贤说话的机会,开门见山道:“为父打算明岁春让你入国子监进学。” 第十八章 文气相投 一连两天,李贤都闷闷不乐。 走路没精神,吃饭吃得少,即便天气在一场雨后有些清凉,李贤也懒得出去。 每日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在后衙内望天,长吁短叹,弄得李母都怀疑幼子是不是病了,兄长李志更是课业至于陪着小老弟一起望天,唯有父亲李自明这两日与薛奎一道视察,没顾得上老幺…… 好在第三日的时候,李贤又活蹦乱跳,跟个没事人一般冲出了县衙。 李贤不出门不行,大财主已经开始催了。 他这两日忙着思考人生,手里关于乾佑县的特产大计自然而然被搁置下来。 但想了两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把他弄得郁闷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去国子监学习那就去,谁怕谁! 只是国子监学习的这段时间,读书是不可能是死读书的。 要努力在开封物色个高门大户,给自己找个老婆,以解决终身大事,省得爹娘等我再年长两年乱点鸳鸯。 还有这第二个十年计划也要做做微调,不能近距离的在爹娘身边,还真不放心,要做几套预案才是……” 去往胡家的路上,李贤把这几天的思考做了个总结,身心顿时都变得轻松不少。 甩着两个胳膊,带着二狗这个万日不变的跟班抵达胡家,再受通报后,李贤很快被迎了进去。 赵元俨这三两日,几乎把乾佑山水看了个遍,他随手又做了十几手诗。 有山水诗,有田园诗,有咏物诗…… 可惜胡家里除了胡成都不识字,薛奎又忙着指点乾佑政务,以至于诗文无人欣赏。 千想万想,他在乾佑还认识一个李贤,这李贤在数年前就能作下那等诗句,只怕到了现在,诗文造诣不浅。 至于薛奎说这李贤近几年不学无术之事,被他自动忽略了去。写诗是看天赋,有的出口成章,有的一辈子都写不出一句,他将李贤很同意视作了前者。 听下面的仆从禀报说李贤来了,正在观胡家小院里翠竹的赵元俨顿时停下了观竹的动作。 整理了下衣衫,从胡家专门为他收拾的书房里拿出近些时日做的诗文。 今次,让李贤来汇报下那特产工坊的建造事宜,仅是借口,重点还是在于品诗。 不用他吩咐,胡家的几个仆从早就忙着去布茶了。赵元俨想了想,又让底下人拿了些他从开封带来的美酒。 金樽清酒斗十千,赏诗哪能没酒? 在胡家,赵元俨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实际上,胡成今日一早向赵元俨告罪后,去他在乾佑山间早些年种下的药园采摘药材。现在胡家里,他就相当于半个主人。 “李小兄弟来了,甭客气,快坐!”看到李贤走了进来,赵元俨马上热心的招了招手。 他与李贤相聚的地点就在胡家的花园石桌畔,旁有盆景,内有流水,桌上还有佳肴美酒。 李贤注意到桌上的一切时,着实愣了愣。 这大财主做那般? 不是来汇报工作进展吗?怎么还摆起了私宴? 虽然他很喜欢和土豪做朋友,但他俩相见才第二面,相识不过五六天,有必要这么客气吗? 不会是反悔了,想把他灌醉,让他签字画押撤资吧? 李贤拿起了十二分警惕,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赵元俨对面。 他看着桌上的美食,咽了咽口水。 “赵兄客气了,咋还弄得这么丰盛。”李贤道。 可就算再想吃,李贤依然没有动筷子。 “哈哈,劳李小兄弟跑一趟。那工坊之事,赵某自是信得过李小兄弟,今日将李兄弟请来,只是想着你我二人数日未见了。 来,不谈公事,尝尝这些菜,可都是赵某从开封带来的厨子亲自做的。”赵元俨开怀大笑道,他没有率先拿出自己的诗文让之鉴赏。 文人凡事都讲究含蓄,酒过三巡再说也不迟。 他率先拿起筷子,夹起了桌边的凉拌绿豆芽,又夹起了左前的红烧肉。 现在正好午后,亦是午饭的时间,赵元俨正是掐着点,想让李贤一同过来陪他食用午饭,而后品鉴文章。 让他有些满头雾水的是,他夹了一筷子后,李贤随之在那盘上加一筷子。 尤其刚刚那盘参麦团鱼,因太过酸咸重口味,可是很少有人能习惯的。 能得口味相同者,如得一知己,赵元俨给了李贤一个眼神,端起了酒杯:“想不到李小兄弟也好此口!来饮胜!” “一般一般,饮胜!” 此时的李贤却是无奈,随着这位赵兄试吃了这么多都没问题,看来之前他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太过谨慎了。 这次相邀,就是一次甲乙方简单的饭局。 反而这些某些太咸的菜,把他弄得难受不行。 大财主举起酒杯,他也没有犹豫的举起了酒杯,小小抿了一口。 一股酒香瞬间笼罩在嘴里,让人舒畅无比。这酒又香又甜,论口味,只比他才华阴酿得“果啤”差了那么一点点。 饭过三巡,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七分饱。 仆从把地方重新布置好后,赵元俨终于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他没有率先拿起诗文让李贤品味,而是以院中景色为题,请李贤写一首诗。 写诗? 李贤摸了摸肚子,很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他很有逼数,写诗他是一点不会,抄诗他到是会,但那多没意思。 渐渐地,他对于今次的相邀有了些眉目…… 相邀几次,李贤都拒绝了,赵元俨以为李贤是谦虚。他索性不再强求,拿出自己的诗文,摆在了李贤面前。 “这是赵某近些时日所做的拙作,李小兄弟不妨品鉴品鉴?”赵元俨身体前倾,面带期待道。 果然如此! 李贤心道,今次相邀,明显是开封的赵大财主的私人诗会,事先不知道,吓得他一跳。 写书不会,读诗他到是会! 毕竟前世他的高中语文考试诗歌鉴赏,每次都是满分! 为了拉好和大财主的关系,只有浪费脑细胞了。 李贤主动向赵元俨靠了靠,积极地拿了第一章诗稿,大致浏览一遍后,就开始侃侃而谈。 “赵兄的这首《观石》,以水中山石为突破口,描述了山石受水流冲击时的顽固,借物咏志,表达了自身坚韧不拔的意志。 还有这首《田园》,内中描绘了农家人劳作的模样,寄情山水……” 李贤每评阅一句,赵元俨的眼睛就亮了一份。 他当时只是随手写写,并没考虑那么多,没想到李家小兄弟就能读懂这么多! 这李家兄弟的诗词造诣竟到达了如此恐怖的地步!可不是与他文气相投! 赵元俨打定主意,下一次写诗了,无论多远,无论他在那里,都要让这李家小兄弟来品鉴。 第十九章 稳了 评论诗文到最后一首,李贤早已是口干舌燥,赵元俨却是一副意犹未尽之感。 “知我者,李小兄弟也!”赵元俨感叹一句。 他转头注意李贤有些幽怨的眼神,顿时明了。 方才听得尽兴,连添茶的仆从都没敢上前。而李贤面前的茶杯,早已空空如也。 “咳咳,让李小兄弟见效了,方才赵某听得太过尽兴。” 赵元俨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然后臂膀一挥,马上有仆从端来茶水添上。 大口喝了几个茶水,李贤的精神气瞬间回来了。想到方才读的这位赵大财主的诗词朗朗上口,定是有些真才实学。 兄长李志这段时间似乎正缺几个练手的,笔下在这乾佑竟无一合之敌。不如将之介绍过去,让兄长磨砺磨砺。 这个想法一滋生,便蔓延了李贤嘴边,不过他换了个说法。 “赵兄的诗词做的是极好的,小弟甘拜下风。 且不瞒赵兄,小弟的亲兄长亦好诗词,这几日也写了几首。 若赵兄有时间,不妨来县衙交流交流……” 哟? 还有好诗词者? 这乾佑,不,应该说李家真实卧虎藏龙。 赵元俨无声地感叹了一声。 他正好今天又有了灵感,李贤不做,找他兄长不是一样吗? 正好切磋一二。 在这个想法上,赵元俨和李贤不谋而合。 加上赵元俨担心自己灵感过了今天就会消失,所以等李贤那杯茶水刚刚喝完,便向李贤建议去乾佑县衙找他兄长“交流”。 李贤到是无所谓,反正是他兄长作诗,也不是他作诗。 大金主既然这么要求了,那自然没什么问题。 二人边说边开足脚力往县衙而去。 等到了县衙大门,李贤先叫来二狗,去给母亲和兄长通报了一声,等先拜见了李母,李贤这才带着赵元俨往后衙兄长的自习室而去。 后衙内,正巧李志做完科举练习题,听二狗说小弟带了个人来打擂作诗,李志的眼睛都红了。 那是兴奋的红。 能让小弟亲自领来,证明此人的才学定是一般,毕竟小弟识人可是很有一套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比如之前几日来“交流”的乾佑本地士子,是二狗花重金请来的,那才学比州学里的一些同窗可差远了。 噔噔! 脚步生起,当李贤带着气质非凡的赵元俨走进来那一刻,李志就知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这人中气十足,肯定是个有能耐的,绝非酒囊饭袋。 于赵元俨眼中,他也看出李贤的这位兄长气质非凡,尤其那双眼,明亮中透着一股永不服输的自信。 这种自信,他只在今春的金科状元李迪身上看到。 “开封人士赵严。” “华州人李志。” 两人相见,空气中火药味甚浓,李贤感觉都没自己什么事,甚至都不用他去介绍,二人就互相介绍了起来。 见腊月正按照母亲的要求端着水果过来招待,李贤忙接了过来,并嘱托别让人来打扰。 接着,他顺道把水果放在手边的石阶上,然后蹲在地上,看戏。 那边兄长李志和赵大金主已经开始较量了。 两人先是定题咏竹,后面又是咏鹅…… 直到李贤把腊月送的那盘瓜果都吃完了,前面两人还兴致勃勃,甚至嫌外面太晒,连地点都换到了相对阴凉的自习室里了。 左右看着无聊,李贤也懒得继续看下去,实在他对诗文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 他背着手打算去自己的房间,完善下乾佑县城外空地的改造与建设方案。 反正入国子监到明年春了,他刚好顺道陪着兄长赶考。趁着这段时间,要把乾佑这边能处理的尽快落实完。 至于落实的人,李贤不由自主地选择了武征,对于武征办事他很放心。不光因为武征感恩与他,更因武征忠实可靠的性情,值得他去信任。 足足在屋里研究书写了一个时辰,李贤还能听到对面屋里传来的讨论声。 看来他把兄长同龄的赵大金主介绍过来,是介绍对了。 似乎从离开华州这半个多月来,兄长李志就没有如此畅快的同人讨论过问题。 给路过的腊月招了招手,让之将空盘子捎回去,顺便让给讨论的二人送些茶水。 李贤放下手中的笔,打算去前衙瞅瞅,那里人声鼎沸,应该是父亲陪着新任的知京兆府事从洵河巡视回来了。 昨天夜里,乾佑境内正好下了一场暴雨,好在因为组织撤离的及时,洵河和乾佑河两岸都没有人员伤亡,到是庄稼被淹了不少。 因突生灾害,恰逢薛奎在此,便想着实地看看乾佑令李自明这些年修建的水利设施有没有发挥作用。 一圈转下来,薛奎确实很满意,更为自己前夜送往开封书信感到正确。 “李县令,乾佑这两年,于你和门下吏治理,变化确实很大。 本官一定会向上吏如实汇报这里的情况。 想这些日子,本官在这乾佑该看的也看了,还耽搁你们不少时间。本官打算明日就返回长安,毕竟京兆府还有不少事要去处理。” 薛奎不吝夸赞,以县令李自明为首的一应跟随乾佑县官吏都满脸开怀。 一大群人围着薛奎在县衙内聊了一会儿,便迎着这位上吏往乾佑内还算不错的一处酒肆走去。 只是在薛奎的特意要求下,负责宴会的乾佑县官吏只让酒肆做了些普通的乾佑家常菜,喝的则是有乾佑特色的甘蔗酒。 而在后衙的角落里,听到薛奎那独具特色的大笑后,李贤就知道父亲在这次的考核中稳了。 毕竟薛奎才是京兆府内的真正实权人物,更掌握着下方官吏升迁的脉门。 至于说那位遥领开封府,没有实权,只有象征意义的广陵郡王,没人会太在意。 李贤甚至听人说,这位广陵郡王半月前还没到京兆府,来的如此慢吞吞,可见对方也不愿意来。 当然,自那日从胡家回来的当夜,他也不是没有怀疑开封来的这位赵大财主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广陵郡王。 就算是,通过利益搭上线,不去得罪,完全当做是埋下一个以后可以利用的引线。 毕竟,对方如果真的是前来上任的八大王赵元俨,那可是历经三朝的百年青,有些交情自然没错。 现在这位赵大财主没有摆明真实身份,那他把他当做一个普通财主就是。 “打铁还需自身硬,还是要让父兄努力往上爬,站在足够高的位置,以保驾护航,我李贤才会安全无忧啊!” 第二十章 舅舅们 转眼到了第二日,薛奎带着几个随从离开了乾佑。 花费了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薛奎算是完成了对最后一个京兆府下辖县的视察,也是于一月之前正式就任知京兆府事以来的第一次实情摸排,这对他接下来关于京兆府的发展规划很有指导作用。 当日一早,包括乾佑令李自明等一应官吏,还有本地乡绅按照礼节亲自于县城的古道上送别。 转眼,秦岭山下的这座小县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每过十来日就再次被打破了。 城外那块荒地,据说被县令之子以私人的身份买了下来,开始叮叮咚咚地打起地基,听做工的乾佑乡民说,是要盖什么工坊。 盖好之后,还会招收人进去打工,每月都会有钱银发下。 此等好事,在乾佑周边越传越广,甚至于南下的不少无家可归的流民都聚集在县城周边,因此给乾佑维持治安的捕快们增添了不少压力。 好在这群流民心里都有数,只是规规矩矩地待在城外,日夜守着那热火朝天的工地,等着雇主招收他们。 运气好的,甚至能先行加入到建设大队中。 其实这种雇佣关系,其实在大宋一些经济发达的地区,比如开封洛阳徐州等地就很常见,甚至已经产生了数百人之巨的大型手工工坊。如非常着名的利国监,地处徐州彭城,当地的雇工现在据说就有数千人。 与之相对应的,还有秦州的太平监。 只是秦岭脚下,如乾佑县很是落后,很多富贾亦是不敢投资,害怕收不回本。到是李贤觅得机会后,再拉到了赵元俨这个大金主,火速开始了实施。 为了建设好,李贤更是日夜蹲守在工地,亲自把关,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工程部经理。手下赶来帮忙的武征则是大包工头,手底下领着一群小包工头,打地基的打地基,搬运木材的搬运木材。 赵元俨没有随薛奎回去。 难得寻到两个诗文知己,他曾来找过李贤品诗,但见李贤忙的脸都晒黑,嘴巴都干裂后,索性不来打扰了,还给李贤多发了十几贯钱的补充投资。 之后,他很有自觉性去县衙找李志谈诗论文去了。 只是李志乡试在即,赵元俨也明白其中重要性,所以每次都是挑着李志空闲的时间拜访。 不知不觉间,这两人你一首我一首,因为兴趣相投,就成为了亲密挚友。 转眼距离李贤抵达乾佑已经快一个月了,那占地接近一个足球场的“乾佑土特产生产工坊”终于是有了雏形。 内中包括近十个分区,原材料收购区,质量检测区,深加工区,包装区……还包括劳工就餐和休息区。 反正包括乾佑令李自明等人的一应官吏,来到生产工坊,在李贤的介绍下,听得一愣一愣的。 门下吏的恭贺声连连传来,李自明面不改色,心中却有些飘飘然。 “老幺这次做的虽有些急功近利,亦有些游戏的成分,但到底是给乾佑百姓增加了福祉。 下不为例!” 李自明率众浏览的当日下午,一连四辆马车踏过乾佑境内连绵的山道,直往县城而来。 除了后三辆拉的都是货物外,前一辆颇为宽大的马车上都有人在隔车不断谈笑。 “老三,你说我们今次没按照贤儿给定的时间赶到,那小子不会生气吧?” “老四,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这做长辈地,迟来两天,哦不,迟来两个月又能怎滴。还不是为了给小妹小妹夫,还有贤儿一个大大的惊喜吗?” “哦,老三你说的也在理。哈哈,也不知道贤儿这外甥想的是什么赚钱法子,上次在信里也没说清楚。而你我正好在吐蕃那边开辟新商道,一时半会没顾得上回信。” “别说这次,差点命就交代在那里了,吐蕃这几十年实在是太乱了。 却是贤儿说得对,这小子对吐蕃局势的判断,无比的准,说到底吐蕃这些年不适合做生意。 这次要不是家中护卫保护得当,你我兄弟说不定要交代在那里。 最后侥幸脱险,不断损失了十来个人,还救了个跟屁虫,看起来对方在吐蕃的身份不低,留在家里说不定是个祸害。好在咱们把这个跟屁虫带过来了,咨询咨询贤儿的看法。” 风吹过车帘,能看到车中坐着一胖一瘦,长相有些相似的两男人。 他们相坐的对面,一个年约七八岁、且不属于中原人面孔的童子正静静地坐着,四处张望。 对于二人的谈话,不是没有认真听,而是因为语言不通,完全像听天书一样听不懂。 他叫欺南陵温,是吐蕃王朝赞普后裔。 这几年吐蕃大乱,即便身为王的后裔,也不得不四处避难。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遇到了偷袭。 奶妈,包括他最敬佩的侍卫长全都战死,若非最后关头这几个汉人救了他,欺南陵温知道自己很可能成为别人手中傀儡俘虏,或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别看欺南陵温年少,但在经历过无数次的刺杀,见证了身边许许多多的死亡后,心智已是远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很明显,解救他的这几位汉人没有伤害他,每日给他饭食不说,还带他进了宋国。 欺南陵温心存感激的同时,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只要对方心怀叵测,一有危险预兆,他绝对会拿着藏在胸口的断刃劫持这对颇有身份的汉人,自己逃出去。 咕噜! 马车停了,他看到那两个宋人说着他听不懂的汉话,不过手势他能看得懂,那是让他下车。 “一连行进了半月,除了中途停顿外,一直在路上,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他们想把我待到哪里?”欺南陵温摸了摸胸口父亲传下来的断刃,谨慎的走下了马车。 面前是个高耸的宅户,这种建筑他路上见过不少,应该是宋人们的官寺。 来这里做什么呢? 一起下车的赵如和赵意这对亲兄弟来乾佑官寺,自然是来找外甥李贤的,顺便看看妹妹和妹夫,还有个大外甥。 他们华阴赵氏祖上是做生意的,地位一直不高。到了他们这一辈,勉强有了出息。 兄妹五人,老大老二分别叫赵富和赵贵,一个在琼州某县做主簿,一个在齐州任县尉,都是芝麻绿豆的小官。小妹则是嫁给了华阴才子,也是乾佑令李自明。 他们两兄弟则是继承祖业,于各地行商。 没过多久,收到下人禀报的李母很快把这几个亲兄长给接回了内衙。 同时,正在施工现场忙碌的李贤也得了二狗送来的消息: 他三舅和四舅来了! 第二十一章 我可是亲外甥 李贤郁闷死了。 依照他的了解,这几个不着调的舅舅,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成果将显时来,大概率是来摘果子。 如此作为,在过去十年里,可没少发生,都快成习惯了。 太可恶了! 这样的舅舅不要也罢。 不过听二狗说,老舅们来的时候,拉了鼓鼓的三大马车东西。 嗯,作为他们的好外甥,有必要亲自去验收一下。 把武征叫过来招呼一声,李贤便迈着那六亲不认的步伐,直直地往县衙而去。 屈居于身后,通信而来的孙二狗,小跑起来都追不上。 他心里感叹,看来小郎对这几个舅舅思念至切,小郎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 他二狗子没跟错人! 乾佑县衙外,那三大马车的东西,多是带给几个亲人的礼物,在赵如赵意两兄弟随行的仆从帮助下,早就搬进了内衙,分类存亡。 眼见小妹带着大外甥来了,赵家两兄弟激动不已,只是有些奇怪妹夫怎么不见了? 后面一听小妹解释才知道,妹夫李自明今天一早随负责农业的吏员陪同下,又下乡去考察农作物的生长情况。 民以食为天。 毕竟再过不了一个月就要进入初秋了,乾佑县于春夏交替时种植的粟和黄豆也快了到收割的日子,身为一地父母官,李自明自有监管的义务。 另一边,手里接过三舅给他笔墨纸砚这些礼物,李志对于两个舅舅突然来访,心中有些意外。 这两个待他不错的舅舅,似乎有大半年没见了。 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三舅和四舅怎么都晒黑了?他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夫子说过,不该问的别问。 一直迎到了后衙,相陪一段时间,李志才告罪回去继续做他的科举冲刺题。 乡试再有一个月就要开始了,当这关乎人生的大考来临,李志感觉自身好像还有很多题不会,要抓紧每一份每一秒才是。正如小弟常念叨的那一句,一寸光阴一寸金…… 对此,赵如和赵意这两个舅舅丝毫不感到失礼,甚至有些欣慰。 平日里,大外甥就是一刻不看书都会心慌的一种。 这可是天生的读书种子! 甚至上次小外甥李贤言之兄长能考上状元,在别人看来有些大言不惭,但在赵如和赵意看来理应如此。 以后定会给李家以及赵家光宗耀祖。 虽说外甥姓李,可他母亲姓赵,四舍五入,也是赵家的人。 后衙内,趁着长子陪着两兄长的间隙,李母先是亲自下厨,给两兄长煮了鱼香肉丝汤饼。 看着两兄长狼吞虎咽的吃完后,三兄妹就坐在小客厅里聊聊家里长短,说着说着就谈到了近些时日发生的事。 “小妹,我和你四个这次去吐蕃开拓市场,差点就回不来了,真后悔没有听贤儿的话!” 略胖的赵家老三赵如唉声叹气道。 一转头,发现老四正在瞪他,赵如顿知坏了。 小妹肯定要训诫他们了! 果不其然,李母一听顿时紧张起来,待详细问过三个四哥后,才大松一口气。鼓着腮子,不无后怕道:“三哥四哥,以后就别去那动荡之地,钱不重要,命才重要。 就像贤儿说的那样,钱是永远赚不完的。 想当年,父亲在世时,也说过,我们赵家做生意,先是保证家族能延续下去,之后才是以道取财……” 小妹的话还是要听,毕竟赵家五兄妹中,只有这么一个自幼乖巧又受宠的小妹。回到赵家,连老大老二面对小妹都有些发怵。 唉,怪刚才多嘴…… 所以能看到厅中,赵家两兄弟连连点头的乖巧模样。 难得见两位亲兄长,李母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抓住不放。 她只是有些无奈于三兄四兄骨子里的冒险精神,甚至于上次幼子说了个下南洋做海贸之事,若非她及时劝阻,只怕两个兄长现在早都在海上漂流了。 在她看来,一家人平平安安最重要。 随后,她索性转开话题,聊到了幼子李贤近些时日修建工坊的事上,脸上尽是自豪,亦是乐于与两个兄长分享。 现在外面都传言乾佑令之子乐善好施,为乾佑谋发展,是个难得的贤良,她做母亲的自然打心底高兴。 谁不想生的儿女扬名立万? “贤儿在这些日子竟做了这么多事?我和老三因在外地,一直没赶过来,给贤儿也没帮上忙!”赵家老四连连叹道,脑中盘算着后面该如何插手。 实践早就证明,外甥亲自下手,那就说明乾佑的这个项目是大有可为。 说到赚钱,不得不佩服这个外甥的见识和头脑。甚至还发明了许多古怪却又合适的专业术语,比如项目,工程,甲方乙方…… “都怪我们来迟了,让贤儿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小妹放心,我和你四兄既然来了,接下来一定会全心全力协助好贤儿。” 和老四对视了一眼,赵家老三亦是附和着,心里有些暗喜,不知为何,他很想看到李贤吃瘪的样子。 以一己之力促成此事,外甥恐怕将这些年攒的钱都花完了。 嘿,让你天天在老舅面前哭穷,这次你是真穷了! “三舅四舅,你们来的正好,外甥正有个忙要让你们帮衬一二!” 一个利索的身影走了进来,他顺手拿起赵意旁边的茶壶,咕噜噜地往嘴里灌了几口。 来者正是李贤,他方才在后衙小厅外翻开了下老舅带来的东西,还算满意。 赶来小客厅时,正好听到两个舅舅的话,不论前面的真实性,但后面大意算是明白了。 和他先前所料一样,是想摘取他李贤现成的果子。 但就算是亲老舅,那也不行。 这里面,他可是投入小金库里的不少养老金的。 何况小时候因为年纪小,话语权低,想出的不少赚钱法子都被老舅给用了去,到现在也没给一枚前的利润。 这一次,适逢机会,非得狠狠薅两个老舅的羊毛才是! 以此来弥补他那受伤的心灵。 见李贤进来,再一听外甥的话,刚刚还谈笑自如的赵意脖子像卡了鱼刺一样。 话已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贤儿,有什么忙要舅舅帮的,尽管开口!”赵如努力装出一副豪迈的样子道。 赵意亦是点头:“是啊,贤儿,都是一家人,要多少钱,只管给舅舅们说!” 却见李贤面带微笑,坐在李母身边,一脸真挚:“三舅四舅,我可是你们的亲外甥,谈钱多伤感情啊!” 嗯?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外甥破天荒的不要钱。 作为嗅觉灵敏的商人,赵如和赵意心中升起了二十分警惕。 小外甥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好对付啊! 这次怕是要大出血了! 第二十二章 意难平 李贤自认很实诚,心里确实没有打算找两个舅舅要钱。 他现在绑上了大金主,最不缺的就是钱。只不过为了占到足够的“原始招募股份”,忍痛把小金库里的钱拿了小部分出来。 李贤想向老舅们借的是人,无论古今中外,一个大的集团公司里,最缺的就是人,而且管理人才。 朝堂上要管人的官吏,普通商肆里要管理的主管,就连他们这个一个五口之家,也要老爹老娘来管理…… 一如他现在成立了——乾佑土特产工坊,需要的正是管人的人。而作为商肆遍布整个大宋西部的赵家,拥有诸多管理储备人才。 同样,这些人也是赵家的宝贝。 瞅见两位老舅忐忑不安的神情,再注意到身侧母亲瞅向自己,李贤也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所需。 他要二十个管家,用来管理以后愿意和工坊的行户及内部的雇工。 “贤儿啊,这你可就为难老舅了,咱们赵家的商肆管家可都是千挑万选的,借给了你,你是要老舅关门歇业啊!”三舅赵如脸顿时变成了苦瓜样,嘴里大吐苦水。 那模样比李贤这个外甥白拿了百贯钱还要难受。 四舅赵意的眉毛同样皱在了一起,语气颇为诚恳:“贤儿,你三舅说的没错,向我们这些商贾,于各地做生意,最重要的是有管家管事才能放心。 你一口气要二十个人,老舅也拿不出来。” 李母自幼便长在赵家,对赵家的经商环境亦是有些了解,一口气要二十个赵家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管家,恐怕只有胆大无比的小儿才敢开口。 当然,她也知道爱子工坊建成后,定是缺些管事的人手。 一旁是几个亲兄长,一旁是家中爱子,李母思前想后,觉得是时候自己出手,平衡好两边的关系。 当然,相比于兄长,还有她早就听说的一些事,她当然更偏向自己的亲崽子。 “三兄,四兄,万事开头难,贤儿也正是难关上,不如你们就帮帮这个外甥,借上十五个管家如何?” 李母白了眼幼子后,笑眯眯看向两个兄长。 十五和二十有区别吗? 完了完了,都说嫁出去的妹妹,就像是泼出去的水。这个道理一点都不假…… 赵如和赵意这对兄弟欲哭无泪,这次来乾佑,从吐蕃返回大宋后,故意推迟了数十日,本想着摘现成的果子。 现在到好,果子没摘到,要先被这娘俩给“敲诈”了。 李贤偷偷向母亲眨了眨眼,是亲娘无疑! 鉴定完毕。 对于老娘的安排,李贤不等两个老舅出口,便认真劝道:“三舅四舅,既然我娘都开口了,那我勉为其难的把管家人数降到十五。 不是外甥不通礼数,也不是不知道赵家的难出。 外甥之所以这么做,是真的为舅舅们考虑的。” 里面还有猫腻? 赵如一直竖着耳朵,很容易听出了李贤话中的潜在意思,他端正了身子,皱眉道:“贤儿何出此言?” 一旁的赵意也反应过来,前倾着上身。 直到吊足了舅舅们的胃口,李贤才不慌不忙道:“我记得今岁春,三舅说你们在甘州、瓜州、沙州都设置了近二十多个商肆,把在大宋收购的货物贩卖过去。 赵氏商肆亦因此,在去年大赚了一笔?” “是有这么一回事,贤儿可是认为有什么不妥?”老四赵意沉思道。 “是有不妥,如今夏主李德明同时向宋辽称臣,被封夏王,其野心很大,甘州瓜州……甚至西凉府危矣!”李贤说到这里,心情忽然有些不高兴。 遥想数百年前,无论是甘州,还是瓜州,都处于中原王朝的行政区域划分下,本属于治下。 近百年来,好不容易结束了分割局面,可无论是西部多地,亦或是燕云十二州仍然没有收回来。 真是意难平! 作为一个无权无势、平淡无奇的宋人,他能做什么? 而在接下来的数年来,这些地区,又要被慢慢崛起的夏国吞噬,形成更加强大的西夏,亦会成为大宋的心腹大患。 “贤儿的意思是,甘州等地过段时间可能不太平?你老舅我们这波投资亏了?”赵如一直没说话,他忽然面露忧色道。 如同前次亲身面对的一样,外甥李贤对于时局把控不得不让他们认真考虑。 李贤点了点头,他又默默地喝了口温凉的茶水:“具体情况如何,舅舅不是在李夏国也有商肆吗?可让那里的管事花些心思打听下夏队的动态就知道了。” 李母尽快嫁出去了,可还是姓赵,她上次会娘家,也听那几个嫂嫂谈了,这甘州等地的商行,可是两个兄长近两年全部的心血。 她看向爱子,问道:“贤儿,有什么好的法子,快给你两个舅舅说说?” 看出来母亲和两个舅舅的担忧,李贤也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答得很谨慎:“最好的法子是在战乱前退下来,商肆自然要撤下。三舅和四舅当知道,和平才是赵家这种正经商户的温床。 既而,那撤下来的管事,外甥正好接手过来,防止人才流失。 两位舅舅还请放心,外甥也知道一个管事培养不易,只借用一年半载,一年以后,若是舅舅要人,随时可以带走。 于此,后面舅舅们再做点小事,外甥顺道可以把乾佑工坊的两成利润让出来。” 一斜头,看到两个认真倾听的面孔,李贤摊手道:“三舅四舅,你们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里面的投资大部分都是开封来的贵人投资的。” 尽管李贤说的很有道理,但赵如和赵意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李贤的要求。 反正他们难得来一趟乾佑,得见妹妹一家人,少说也要住上十天半个月,有的时间来考虑清楚。 同日,赵家的一位仆从带着主家的信件,快马加鞭离开了乾佑,赫然北上。 当日李贤没有返回工地。 他难得回到县衙,晚上一家子吃了个团圆饭。 想到这段时间在工地都是将就着吃睡,回来有人端茶送水洗脚就是爽。 但李贤望向后衙靠近他寝室的地方,站着的半大个吐蕃小子有些发愁,老舅们来就算了,现在又给他多带了嘴过来。 这是为嘛? 第二十三章 李家不养闲人 李家是不养闲人的。 这是李贤的太太太爷爷就开始定下来的规矩,当时华阴李家还在前唐做官,华州不叫华州,叫太州。 后,华阴李氏延绵数百年,这条规定已经变成了李家不成文的祖训,亦因勤俭持家额观念,李家在条件最困难的时候,也能顽强活下来。 所以你能看到李家虽然家中条件尚可,但仆从并不多。 包括现在,算上留守老家的老仆厨娘,还有小翠腊月二狗这群随之抵达乾佑的下人,李家上下的仆从不超过五人。 因此,关于那吐蕃少年的安排上,李贤犯难了。他家现在还真不缺仆人,而关于这吐蕃少年,两个老舅也在晚饭后说明了这吐蕃少年的非同一般,这才把这个烫手货扔给了他。 进而也不能把吐蕃少年当一般的仆从看待,需认真打探下对方身份才好安排。 好在家里的孙二狗年少时就在吐蕃周边流浪过,最后辗转才来到华州,被李家收留,自是略懂一些吐蕃当地语。 当夜李贤给睡前给二狗嘱托两句,便令之和二狗挤在了一个屋里。 第二日天麻麻亮,正是一天清爽时,李贤下意识的醒了。 这段时间在县城的工地上,为了忙建工坊,每天起早贪黑几乎成了习惯。 既然醒了,那索性不睡了。工坊建造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早一天建成,就能早一天投产,他还想着随兄长回华州前,看看工坊的运作如何,以便他在时加以改进。 “也不知道三舅四舅这一夜考虑的怎么样了?”李贤打了个哈欠,脑中不自觉地想到了此事,开始麻利穿衣。 对于结果,他其实早有预测,老舅们肯定会同意他的决定,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李贤收拾妥当,打开房门,还没来得及喊腊月把洗脸水端来,就被门前的黑影给吓到了。 这人笔直的站立着,身个比李贤第一个头,可不正是昨天来的吐蕃少年。 “早啊!”李贤下意识的打了个招呼,忽的才想起来对方不懂汉语。 真让人头疼! 好在这吐蕃少年十分聪明,不像昨天给人一种呆呆笨笨的感觉。 见李贤打着哈欠出来后,便跑向了烧水的厨房路边,给腊月比划了两下,然后小跑着将脸盆和毛巾送到了李贤脚边。 李贤没有拒绝少年的善意,对方能如此主动来做事,说明二狗昨晚和对方沟通的很有效果。 等他洗漱完,孙二狗才穿好衣衫,姗姗来迟。 “怎么,小郎我不在的这两天,你学会睡懒觉了?” 李贤寻着香味往厨房而去,没好气地向跟过来的二狗道。越是往前院去,还能听见早起的兄长正在无人池塘边的朗读声,他李贤最喜欢看别人努力了…… 旁侧,长脸的孙二狗注意到自家小郎话里的揶揄,脸顿时拉长了,长吁短叹地吐槽着。 “小郎,你可冤枉我了。昨晚为了完成你交代的任务,我可是和小子一直聊到了寅时。 那晓得这小子比我起得早,甚至比我还精神,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啊!” 孙二狗这有些老气横生的说法,还真把李贤给逗笑了。 孙二狗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和兄长李志大了个那么三两岁,正是年轻正壮时,只是头发略微有些稀疏,外加某些白头发,让他看起来有些显老。 “那说说,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那吐蕃少年也知道李贤主仆在说话,故意往后退了两步。 “小郎你也知道,俺二狗只是微懂一些简单的吐蕃语,费劲口舌才打探了一些讯息…… 咳咳,据他说,他叫南温,本是青塘一个普通的牧民之子,后被当地的部落头领捉去,成了伴童,平时负责给部落的小头领牵马等活计。 这次部落小头领遇到伏击,他因为运气好活了下来,然后就被赵官人他们救了下来。” 李贤的脚步微微放缓,神情有些深思:“你觉得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孙二狗脸上虽和之前一样带着腼腆的笑,但眼睛却不断瞟向身后那叫南温的吐蕃少年,他压低声音,以李贤只能听到的声调大小道:“在二狗看来,除了他来自吐蕃外,其他都不可信。 这家伙甚至于昨夜睡觉时,都刻意的和我拉开距离,完全不像一般的少年。 就如同黑暗中看不见的狼一样,隐约给我一种危险的感觉。 小郎要是将之留在身边,还是要三思一二。” 李贤眉头一跳,深深看了眼后面的南温,这小子还真如两个老舅说的那样。 小小年纪,心思还挺多。 古人相对早熟,无论岁数大小,都不容小觑啊! 这算是李贤十几年来悟出最深刻的道理。 但无论对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怀着什么的目的,但既然来到了他李家,一切都要按照他李贤的规矩去办。 他接着向孙二狗嘱咐道:“老舅他们既然让留下来,我这做外甥的当然不能拒绝。 这段时间就他留在你身边,你留心些,先教他学会我们简单的汉话,一些简单的活计也让他学着去做。 你知道的,李家不养闲人,我不常在家。 咱家就这几口人,爹娘兄长又管的少,其他的你看着处理……” 孙二狗重重地点了点头:“小郎放心,这些事包在二狗身上,保证让他不犯事。” 两人后面,欺南陵温稍稍落后,他低着头只看着脚上那双崭新的布鞋,这是早上那位颇为美丽的宋人小姐姐送给他的。 至于说这些时日穿在脚上破了不少洞的马靴,他没舍得扔掉,那是奶母生前一针一针给他缝制的,成为他过往仅留的几样纪念之物。 想到昨夜那同窗宋人用蹩脚的吐蕃语,同他的对话,料想应该过关了吧! 无论如何,现在的他都不会回去,他要长大。 长大后,再回吐蕃,为那些为了保护他而逝去的亲人报仇。 他叫欺南陵温,是赞普后裔,自小就铭记着从父辈就传承下来的使命——结束吐蕃诸部的分裂局面。 五日过去,欺南陵温,现在应该叫南温留下了,李贤的两个老舅联袂离开了。 离开之前,赵如赵意自是和小外甥商议了乾佑工坊的股权分配与后续投资问题,并承诺会在一月之内,派遣过来十五个管事人才。 总之,他们这次来见小外甥,虽说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摘到外甥现成的果子,但也不是毫无收获。 经过探查,甘州乱局已现,及早撤掉当地商肆,避免受战乱损失,于赵家商肆整体上是有益的。 何况乾佑的农产品工坊若真的建立起来,即便是两成的利润,也足以让人垂涎欲滴。 又七日,花费近一个月时间,乾佑县最大的工坊终于是建成准备投产了。 当日,包括乾佑令李自明及县衙众官吏,还有大金主赵元俨,回乡且同李贤交好的胡成,及本地乡绅近百人出席了揭牌仪式。 第二十四章 好自为之 万事开头难。 一如现在,尽管工坊建成了,但派遣的牙商去收购特产并不顺利。 一方面乾佑县境内,如核桃、板栗,甚至包括茶叶都还没有大规模种植,只有零散的片区。形成规模种植的话,至少还需要数年的光阴。 另一方面,这些特产就算零星的种植有,但尚未到秋日成熟期,收来的不少也只是很少的旧货。 对此,李贤早有预案,他着手雇佣空闲田地,再行建造茶园板栗园,核桃园的同时。一边令人去相邻州县收购,扩展特产产业。一边又节源开流,收购蚕丝棉花,以保证工坊的正常运转,不忘借此培训那些招来的流民的包装加工技能。 若不是前些年老舅在华阴借着他的思路已经建造了蔗糖工坊,包揽了关中地区绝大部分蔗糖市场。李贤都想凭着秦岭山下的良好自然条件,大规模种植甘蔗,再弄一个蔗糖工坊。 反正钱的事,有那赵大金主解决。 另一个好消息是,在李贤的敦敦教导下,武征已能完全管理好工坊。 转眼已是七月的最后几天,距离一年一度的秋闱还有不到半月。 距离李贤他们返乡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而赵元俨早在八日前,就带着仆从离开了乾佑,给李氏兄弟的说法时,有事去长安一趟。得知李志会在华州老家进行乡试,还给了李贤一个地址。 意思是他们路过长安时,记得带他一起去,大致意思是他要给这位难得的笔友打气加油。 金主要求,李贤自然会用心满足。 正当在李母的细心准备下,李氏兄弟打算返回华州的前二日。 胡成也跑来县衙,向李自明告别。他当时向真宗皇帝请假两月,这不一眨眼两月就过去,朝里催促这他赶快回去。 据说真宗皇帝的又一个儿子夭折了,连真宗都因此一病不起。 让人忍不住唏嘘,这皇帝的命还真不好,一连几个子嗣都活不久,太医院急需他回去镇场子! “李小郎君,你的通血之法,我这次会献给太医院。要是能推广于前线,不知道会拯救多少因失血而亡的将士。 还有那手术之法,老朽大胆用兔子研究了,发现真有疗效…… 等你来到了开封,说不得要把你介绍给太医院的同僚认识认识。” 离别之时,胡成这老头还专门把李贤拉到一旁,笑呵呵地交代了几句。 话说去了开封,太医院他是不去,脑子里以前在网上看的一些医学常识早就一股脑丢给了胡成,现在是真的一点也没藏得了。 居开封,大不易。 到是可以胡成在开封的家里蹭蹭饭,顺带蹭个住处。 为了将来,李贤也是随父亲一道把胡成送出了乾佑县城。 “胡太医是个好人,当年你爹我在殿试前感染了严重的风寒,就是胡太医一手救过来的。 如果不是他,你可能就见不到你爹我了! 以后若是胡太医有了难处,你们兄弟俩一定要倾尽全力帮助。”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恩情债自古是难还债,何况是救命之恩。 李自明今日身着一身便装,带着一家人来送别恩人,郑重告诫儿子。 “孩儿明白!”李志当即点头。 李贤也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父亲早些年于开封殿试前生病之事,本不是秘密。但父亲真的是简单的风寒吗? 不单是父亲和母亲,就算是上次他旁敲侧击地问过胡成这位当事人,对方都闭口不谈。 这使得李贤愈发肯定,内中必有隐情,只是他现在还是一无所知。 到时他若虽兄长去了开封,需好好打听下才是。 谁若敢算计了爹,那他定要还回去了,老子不在了,就换到他儿子身上! 李贤凶巴巴的想到。 想归想,做归做。李贤觉得这点优点,他必须向自己的老爹看齐。 离别返乡的前一日,听了李母唠叨了一下午,李贤又来到了他辛苦一个多月建成的工坊。 找来正在细致安排雇工工作的武征,李贤这个大老板深知自己这次算是招对了人。 他将武征叫了过来,两人就站在工坊门前,林林总总说了很多。这毕竟是他从华阴走出,单独进行的第一次创业。 “武哥儿,我要回家一段时间。以后工坊的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了,过一段时间还会来专门处事的管事,也归你管。 咱们业务还没展开,他们刚来肯定没啥事,你就让这些管事教上次我让你招收的那群学徒。若是有人不愿意,你直接开除就是。 茶园,包括果园,核桃园的建设都必须按照咱们工坊定下的制度来做,依靠本地百姓的现成优势。不要怕周期长,要向看,我们做的是后几年的生意…… 有其他任何问题,直接向我写信就好。” 武征连连称是,对于李贤交代的,全都牢记于心。 过去的两月里,于李贤的敬佩早就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李小郎君不光有才学,懂得多。心地善良,救了家中老母不说,还专门让他招收那些流民孤儿进工坊给一口饭吃。到现在,乾佑土特产工坊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对李小郎君感恩戴德,斗志满满! 这才是真正的好主家啊! 家中老母甚至买了个菩萨像,天天为李小郎君祈福。 “小郎此去一路顺风,乾佑事,交给武征就行了!” 两人谈到最后,李贤忽然看到武征拎起拳头,咚咚地拍着胸口保证道。 这武征的气力可不小,这样拍自己不怕出现内伤吗? 唉,可惜了,这么一个汉子,或是战场才是他的用武之地。 为防失手伤到自己,李贤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之后,李贤又好心劝勉了武征几句,才回了县衙。 他人还没喘上两口气,就被父亲李自明给喊了去。 老爹现在叫他,无疑还是明日的行程。 像前几次一样,依旧是他俩兄弟带着仆从返回华州,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在华州待上一段时间后,就要去国子监上学了。 李自明看着幼子乖巧的走了进来,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些,却依旧板着脸:“你兄长马上就解试了。 为父也以上报你的情况。 不出意外,你也要在明春入国子监,万不可像以前一样荒废学业。 这段时间回了华阴,有问题多向蔡先生请教。 若是和以前一样不思进取,哼哼!” 李贤注视着老爹的脸,顿时恍然。 那脸上分明凝聚成了四个字——好自为之! 浅层意思是,别到时候去了国子监给老子丢脸! 否则棍棒伺候! 第二十五章 解试临近 翌日。 天麻麻亮,李贤和李志两兄弟,带着手下四个人,带着行李,在李母李父的不舍眼神中离开了乾佑县城。 这次得到消息出来送行的人,自然比不上知京兆府事薛奎那日离开的声势,可也惊动了不少人。 比如李贤给了他们一口饭的乾佑工坊内几十个孤儿,还有得力干将武征,以及这段时间与李贤产生利益瓜葛的乾佑本地乡绅们。 “贤儿很得人心啊,可比官人当日来乾佑时迎接的人多上许多!”看着二子的马车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李母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强打起精神朝旁边的李大官人道。 李母本是有些欣慰的话,到是让李自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当日来乾佑,左右不过县衙内的五个官吏来迎接。 哪有幼子这么大的排场,但换个角度一想,李自明又有些释怀。 “我是他爹。” 他轻轻哼了一句,便背着手往县城内而去。 大官人这略带孩子气的模样,到是令李母不禁莞尔,连带着对于二子的离别之愁都消散了不少。 平常百姓口中的乡试,于官方的称呼是解(jiè)试,州试,学子多是按照规定回到籍贯的州府参加笔试。 此外,因之一般都是在秋天进行,所以又叫秋闱。 越往北去,距离长安越近,考试的气氛就越重。李贤的两辆马车因为赶时间,除了补给歇息外,几乎没有停下来。 途中,路上能看到不少京兆府治下的士子背着笈囊,往长安赶考。当然,也有家境富裕者,或做牛车马车,或使学童负笈前行。 李贤他们的两辆马上尚有空隙,索性还捎带了一个士子,一直将之带到了长安城外,最后在那士子的千恩万谢中往城内而去。 之所以路过长安,主要还是向那位赵大金主知会一声,对方一掷千金,连眼都不眨的一下,要是拉到家乡投资投资,岂不更好? 李贤手里缺的不是赚钱的门路,缺的正是本金。何况,他这次顺路来长安,还想着调查明白一件事! 看了看天色,太阳距离地平线不足一巴掌,看样子快到酉时了。 这两天长安房源紧张,得先找个住处,然后填饱肚子。 “兄长,我们在长安停留一日,正好拜访下开封的那位赵兄,再回华州如何?” 李贤咨询了下旁侧正在认真背题的兄长。 如今距离乡试的开考日期,尚有十天。 对于季弟的安排,李志显得无所谓。 反正只要在考试前能抵达华州郑县就行了,且他无论是在哪都是看书,无疑是换个地点而已。 “季弟你看着办就行了!” 李贤就爱这样“随便”性格的人,他翻开车帘,给驾车的二狗叮嘱了一句。 又望了眼坐在二狗左面,这段时间一直很安静的吐蕃少年南温。 “要不要回家,小郎我给你些盘缠,也不用还了。一路往西,跟着车队,说不得还能找回你的爹娘。” 一个多月的时间,南温已是能大体听懂一些简单的汉话,何况李贤说的虽然有些快,但旁边的孙二狗亦是贴心的复述了一遍。 “不…不,谢谢小郎!”南温连忙扭过身子,低头回应道。 回吐蕃? 他会回去,但绝对不是现在。 且在近些时间得知收留他的宋人没有恶意,又会前往宋都开封后,南温已经打定主意暂时跟随。 若是有可能,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前提下,他不介意亲自面见宋皇,请求大宋帝国协助他平定吐蕃,完成父辈们的遗愿。 但这种面见宋皇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不知道他这次逃脱袭击活了下来,领地里的剩余族人如何可? 南温小脸略显忧愁。 李贤的目光在南温消瘦的身形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演的可以,但论演技,我李贤小时候可比你熟练多了…… 也不知老舅上次把这个累赘留下,离开那日还信誓旦旦地说会让在吐蕃的行商调查清楚,也不知道调查的怎么样了。 这些问题,等会华阴老家,一问基本上就清楚了,李贤并不太担心。 老爹下面的升官稳稳地,现在要操心的是兄长的科举,嗯,顺道还有自己进了国子监,该如何应付那些老儒生。 听说国子监老无聊了…… 这可是他第二个十年规划里,最大的意外了! 失算了啊! 李贤百无聊赖的想着,、不知不觉间来到长安坊内。 每到一件房舍,都会停下马车,让孙二狗去问问有没有空房,环境如何。 因为旁边有个科举学子,所以房间首先要考虑的是安静。 花了一个时辰,总算是挑了个相对合李贤胃口的房舍,就在靠近城墙边。 让腊月他们自行去弄点吃的,李贤把二狗的钱袋揣在自己怀里。带着兄长也去附近的酒肆,要了个包间,好好整了顿营养餐,又叫了两份在关中近些年兴起的果酒。 “兄长,要荤素搭配,保持好状态,不能光吃素。” 注意到兄长李志只吃素,李贤还非常贴心地给兄长夹了根鸡腿补补,给他自己也夹了根。 还别说,一顿大餐后,所有的烦恼的都消失了。 两兄弟回到住处时,腊月几个随从也已解决了晚餐,只在那客舍的院落里聊着天。 李志回了自己的房间,自有店小二送去洗脚水。李贤则有腊月亲自服侍,待洗漱好后,让孙二狗一人进了房间。 “二狗,有件事你明日去办下……”李贤悄声和孙二狗嘱托了几句。 但见孙二狗点头道:“小郎尽管吩咐,二狗明晚之前定把结果送来。” 注视着孙二狗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房门口前,李贤这才起身穿着木履,将门闩从内插上,然后躺在床上。 他在长安的关系不多,认识的人也没几个,若论眼前能得他信任并按要救做事的只有孙二狗一人。 这次让孙二狗做的就是调查下那位八大王的行踪,来确定是不是和那位赵大金主有关。 别看孙二狗其貌不扬,但其性情和经验在黑白两道都有手段。前次在华阴,他借了舅母的委托,让他查查四舅在外是不是偷偷养了房没过门的小妾,就是二狗花了半天时间查出来。 李贤有时候在想,二狗这厮不当私人侦探真是可惜了。 反过来说明,他李贤手下各个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第二十六章 年轻人不讲文德 世界上还真没有不透风的墙。 第二日睡到天大亮,在心灵手巧的腊月服侍下刚刚洗漱好的李贤,还没来得及叫上兄长去吃个早饭,就见孙二狗一脸风尘的跑了进来。 “小郎,打听清楚了!” 见李贤的眼神示意,确定隔墙无耳,孙二狗急忙转身把房门管好。 “先歇歇,这事不急。”李贤坐在房舍内的圆桌之畔,给孙二狗倒了杯水,递到了他手里。 孙二狗恭敬的接过,狼吞虎咽的猛灌了两口,肘部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写着蝌蚪小字的纸片,双手递了过去。 “这是二狗的调查结果,小郎请过目!” 李贤大致瞄了两眼,就放弃去认的打算。孙二狗来到李家的这些年,除了马夫外,一直充当着书童的角色。 为了让身边人都感受到学习的快乐,当年爹娘请来蒙学的先生时,李贤也让之和小翠在一旁伴读。 这些年来,身边的二人自然会认识不少字,只是这字迹如同鬼画符一样,实在不敢让人恭维。 尤其孙二狗,李贤一直觉得,他写的字可能认识他,他自己可能都不认识。 “老规矩,你自己念吧!”李贤一脸无奈。 孙二狗尴尬的笑了笑,心里一顿腹诽,小郎又嫌弃他了,不就是字写得不好看吗? 小郎你自己写得就好看,旁人能认清了? 当然,这话孙二狗没敢说出,他乖乖的拿起自己写得狗爬字,把打探的关于广陵郡王悉数道出,然后眼巴巴地望着李贤。 话说这位广陵郡王还真是低调,于人前露面不过四五次,带着随从亦是深居简出。 想想为了打探到这些消息的艰难,孙二狗鼻子有点发酸,他可是足足花了两贯钱,用以打点那京兆府的门人。 只是这是为小郎办的私事,只怕一路管账的小翠那里也不好报销。 “也就是说,那广陵郡王在一个半月前来到长安,只在人前出现了一次,足足有近一个月没有露面。 只是这段时间,大约十多日前,又频频参加了几场聚会? 好了,不用再调查了!也别给他人说道。” 李贤的右手摩擦了两下桌上的瓷杯。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 四要素聚齐,他已经能够确定那赵大金主,就是这略带神秘感的广陵郡王赵元俨。 当然,关于赵元俨的真实身份,他没有打算告诉兄长,或是父母。只当是个简单的投资人,且在不牵扯赵宋皇室内部问题的前提下,与之打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也不能太明显。 今天就有个机会,刚刚已让南温去了赵大金主的住处递了拜帖,午后的请客,大不了自己破费。 一想到小金库里的钱又要缩水,李贤不自觉地吸了口凉气,他一转头,正巧看到孙二狗期待的眼神。 这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小时候每次没零花钱了,他也是这样瞅着自家老娘。 “花了多少,直接腊月报效就行了!” 腊月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女子,李贤从华阴离开时,由小金库拿出的部分钱,一直交着腊月在保管。 尤其前些年,他交给了腊月自己独有的算账法子后,腊月对财物的管理水平,丝毫不逊色老舅家一些经验丰富的账房先生。 一听小郎谈起报销这件大事,孙二狗马上喜笑颜开,伸出了两个指头。 “不多不多,为了给小郎办好事,二狗上下打点花了两贯半!” 两贯半! 能提前预支这么多,好家伙,没看出来孙二狗还挺能藏私房钱的。 李贤有了同道中人的的感觉。 一行人整整齐齐地吃过早饭,拉着兄长,来到相邀之地——离李贤他们住宿的坊市不远的一处茶肆,赵大金主此时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别人斗茶,不时的还叫上一声好。 古代没有多少娱乐项目,斗茶便是其中之一,诸多文人骚客独好此口。 其起源于唐,发展繁荣于宋。主要分为斗茶品、斗茶令、茶百戏。 赵元俨正在欣赏的是斗茶令,这到是和酒猜拳、行酒令一样。 “赵兄!”李贤当先喊了声。 兄长李志见到这位为数不多,与他性格相符的朋友,也是愉快的招了招手。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笔友来了! 赵大金主当即停下了观看的目光,伸出双手往李贤李志二人走来,握着两兄弟的手。 “李家两位小兄弟,十日不见,可真是想死某了!” 他这段时间,得薛奎的书信,回来后,在长安主要接见一些前来拜访的京兆府下主吏,可真是无聊透顶。每到深夜,总怀念当日在乾佑品诗论句的生活。 得一知己不宜,何况是两个知己。 甚至知晓李氏两兄弟来了后,赵大金主一得到消息就来到约定地点等候。 终于能再与人比诗,也终于有人能读懂他的诗! 李贤和李志见赵元俨如此亲切,心里的感触各不相同。 李贤是觉得大金主没有忘记旧交很不错,他看着赵元俨就像是在看一枚枚金叶子。 李志则是有感这位赵兄真讲意气,大家又都是同道中人,难得难得! 内心本面对即将到来的解试的紧张情绪,不知不觉间消散了不少。 然后,在李志的建议下,一行三人又回到了茶肆靠边的位置上,聊起了天。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诗文,什么遣词造句,什么我有一句你听听,你有一句我听听。 李贤不擅长此道,作诗更是不可能作诗,抄诗又懒得抄,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 当然,若是旁人让他品鉴,他说不定能用九年义务时教下来的格式,“品鉴品鉴”。 看着老哥和大金主聊得投入,他默默离开了座位,去靠门的位置上,看人间斗茶。 这里玩的是斗茶品,顾名思义,鉴赏茶叶的品质。 谁输谁掏钱! 李贤是看的津津有味,并默默把那几个胜利的茶叶主人记下。要是能根据茶叶,找到来源,再把茶树移植到乾佑,优胜劣汰,那对乾佑茶叶品质的提升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李贤正想和那几人搭讪两句,最好留个名片信息,没想到背后传来一声暴喝。 “年轻人不讲文德!” 一回头,偏巧不巧,出事的正是大金主和兄长的座位上,那里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再望向出言者,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见之打扮,应是今次参加解试的士子。 第二十七章 有那么难吗 李贤摸过去,向旁人打听了一下,眉头微蹙。 他们这一桌子的争论,起因在于兄长和赵大金主在吟诗,那路过的中年士人听到了,也想跟着吟一首。 当场以茶做题,几人都是好诗之人,兄长和赵元俨欣然答应。 颇有点斗诗的味道。 于是,旁边的不少茶客都饶有兴趣的围拢过来。 事情发展到这里本没有问题,反正大家都是文雅之士,斗诗自然是文雅之事。甚至若是作的好了,某一日传在这长安城,还会成为一段佳话。 接下来才是重点,那姓苏的中年文士,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心,也或是见两个青年年纪小,便大方的表示:他苏某只需要一刻就能做出一首,而若李志和赵元俨只要有一人能做出,自己便输。 但时间尚未到一刻钟,李志和赵元俨很有默契的触景生情,一人一句,合成了一首完整的诗。 那苏姓文士一听急了,当朝把他酝酿几年的咏茶诗念了出来,可不单是周围人,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身所做之诗句,韵味比那两个小后生差了很多。 这可得了,认输? 他苏稳怎么可能认输,何况今次一起来饮茶的,还有几个同在长安城上学的同窗。 于他这种人而言,面子最为重要。 苏稳急中生智,仗着自己的年纪,一脸正义地大喝道:“年轻人不讲文德,竟两个人合伙欺负我这么一个年长者。” 还别说,这么中气十足的质问,引得了不少人的共鸣。事发地顿时变得乱糟糟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强行站队了。 大体明白了什么事,李贤却没有急于上前,他就静静地站在事发现场两丈之外,想看看兄长和赵大金主会怎么处理。 尤其是兄长李志,这些年多是在州学学习,回家了也有他这做弟弟的打点,尚未经历社会的残酷。且今朝科举之后,兄长大概率是要外派做官。 以后遇事,自然要有自己的主张和打算。今次突发之事,正好成了他的磨砺对象。 人啊,只有经历了挫折,才会长大。 至于说那苏姓文士会不会怒发冲冠,报之武力。李贤一点都不担心,先不说那苏姓文士瘦弱的骨头架子,单是赵大金主身后站起来的几个孔武有力的护卫,都够这人喝上一壶。 同时刻,一直坐在位子上的赵元俨也没有起身。 多少年了,似乎除了父皇太宗皇帝,连兄长真宗皇帝都没有这么指着他鼻子说他。 但自幼良好的皇家修养,让他脸上的笑一如之前般让人如沐春风。 他也没有招呼亲卫,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中年文士表演,如同看一个跳梁小丑。另一方面,赵元俨的目的竟和李贤有些不谋而合。 他对于李志的才学非常欣赏,另一方面,他很想看看李志的处事能力。 若是有机会,不妨将这个兴趣相投的人,举荐给皇兄。 大宋不缺人才,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让皇帝看一眼的。 李志不晓得一弟一友的视线都紧紧被自己吸引,确实碰上这样一个无赖,谁碰谁晦气。 即使面对眼前这种情形,李志也没有红脖子爆粗口,亦没有承认己方“没有文德”。 他待那苏稳说完汤饭话,说的累了,甚至周边人隐隐听得有些厌烦了,这才不急不缓地站起,皙白的手指点了点桌面。 等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后,李志语气很是平静道:“老先生,这样吧! 刚才的不作数。 这次你随便出题,一刻钟的时间,只我们二人比试,让众人评论。 若是你赢了,我李志技不如人,当面向你道歉。 若是你输了,我和同伴的这次茶水钱,就由你来付账如何?” 既然李志都如此说了,苏稳略一犹豫便同意下来,若不同意,只怕身边的同窗会说他小气。 文人可是很重名声的,何况是像他这样今年第六次参加科举的老生。 “哼,苏某就不和年轻人计较了。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就以石头为题,定时一刻,作诗如何?”苏稳眼睛一转,肃穆问道。 他心里其实早就乐开了花。 近些月来,于家中温习功课,他私下里可没少些关于石头的咏物诗,手里的存稿就有四首。 不是写一首吗? 哼哼,等会他一口气写三首,定让这后生输的心服口服。 “好!”李志面色不变道。 别的不说,李志这遇事不慌不忙的作风,就蛰伏了大部分人,包括他的亲弟弟李贤。 不亏是他李贤的亲兄弟,不像父亲那般死板,又有自己坚守的底线原则和方法,干得漂亮! “唉,这人比什么不好,又和兄长比试,不是自取其辱吗?这苏稳名稳,一大把年纪了,一点都不稳重!”李贤也就失去了继续看下去的打算,他乐呵呵地继续转身准备看人家斗茶戏。 只是这一转身,斗茶戏的台子上,那还有人,都被前桌的动静吸引过去了。 这段时间,京兆府下有不少士子前来赶考,以至于长安城里常有士子打架斗殴,包括现在的斗诗。 于普通人而言,斗茶戏又哪有士子们间的争斗来的精彩? 好在李贤把刚才斗茶戏的几个人面孔给记住了,向茶肆外的孙二狗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外围的几个面孔,嘱托几句后,他找了个空桌子悠哉的看街上的风景。 大热天的,都挤在一起,也不嫌闷得慌,哪有街面上的女子好看。 同时刻,处于风暴中心的李志身边,早有好事的人给二人拿来了笔墨。 哗啦啦! 咔嚓嚓! 两人各在茶桌一角,分而下笔,如同游鱼在水面游动。 不得不承认,苏稳的字写得确实不错。他用心写下两首,时间才过去了刚刚一半。 稍微停歇,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前方的小后生,才注意到对方也在奋笔疾书。由于这些年一直苦读,导致苏稳有些近视,只能看见那纸面上是黑色小字。 “年轻人呐,速度还挺快,但你有老夫快? 老夫一口气可是可以写三首的! 若不是最后一首,要留在解试备用,哼哼!” 第二十八章 科举应援天团 半响后,苏稳觉得有些不对劲,周围太安静了。 难道都是被自己的“诗性大发”给镇住了? “嘶~” 居然还有人传出吸气的声音。 一群大惊小怪的,可能没见到过像自己这样“即兴”而坐的大作。 苏稳志得意满的落下了最后一笔,准备接受众人的崇拜。 但当他再仰头时,顿如遭雷击般一动不动。 茶肆内的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望着他趴着的桌子不假,视线集中之地却不是他。 是那个人。 苏稳,稳了稳心神,也挤着空隙靠近望了去,他脸上的表情略显凝重。 这后生的字,比自己写的更好看些,更为主要的是,这人还在写,其之手下,已经落了不止五首。 两相对比,每一首都是上乘! 他还在写…… “要是其之帖经、墨义能过关,再凭诗赋,是妥妥的解元苗子!” 苏稳自知实力悬殊,老脸一红,果断认怂。相比于一时的名声,还是得罪未来的解元,甚至可能会是金科状元。 他肯定会选择前者。 况且,输了只需要请客喝茶,不会让之太过为难,这后生算是个会做人的。 最后,李志也没紧追不舍,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但他连写的六首不俗石头诗,一时间在长安激起了大风浪。 有人甚至为之取了个外号,石头书生。今次前来京兆府参加的各地士子,更是将李志视为了头号“对手”。 熟不知,这个莫须有的对手,压根就不在长安参加解试。 这件事和李贤的关系不大,出名的是他兄长,破费的是苏姓文士,就连赵大金主也成了背景板。 唯一的收获是,他通过孙二狗获得了茶商背后茶园的具体信息,只待有时间给武征去一封信,讲讲其中道理。 走的时候,李贤还非常幽怨地看了眼那赖着每走的苏文士。 唉,这次喝茶,他本想做东,破费请一顿金主,但现实不允许啊! 日后再说。 因为李贤他们次日就要离开长安回老家,几乎是半个地主的赵元俨,于当夜非常热心的邀请李氏兄弟去了长安最大的酒楼。 能蹭吃蹭喝,对李贤来说,非常满意。 李志当然也没啥子问题。季弟说得对,大考之前,不能太过压迫自己,要多看看,保持好心情,才能超常发挥。 就比如白日他在长安走了一圈,在茶肆内就灵感爆棚,最后连写了数首不同的咏物诗一样。 “季弟,赵兄午后说与我们,不能同去华州,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去宴会的路上,李志问起了早上那位知己赵兄的谈话。这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记得上次那位赵兄还是与他们信誓旦旦说了,会同去华州,见识下华州的大好风光的。 后来呢?他反悔了。 这还是好知己,好兄弟吗? 他李志自小就是父母眼中的乖乖子,师长眼中的天之骄子。 孤独、寂寞,同窗见了他多是自行惭愧,连带着几个好友都没有。 李贤不晓得兄长心中那蛋蛋的忧伤,他本背着两只手,一脸稀奇的看着长安城的夜市。 想着回家了,要不要给几个晚辈带点长安特产什么的。今次走的太急,还把这事给忘了。 耳畔兄长发话,他不得不回应一声。 “赵兄可能来长安有什么急事吧,依小弟看,这次能与我们相聚,都已经很不错了。 还有兄长,赵大兄不是说了过大半月后,待你成亲之时,会亲自登门道喜吗? 到时我们好好招待就是了!” 作为遥领京兆府的郡王,又是解试到来之际,自忙的难以脱身。 当然,关于赵大金主今次不能按照约定同行的真实原因,在对之身份有了确定后,李贤早就猜到,但他觉得没必要给兄长说透。 “苏小妹,为兄有两年没见过了!想不到……” 一听季弟说到成亲之事,李志的脸微微泛红,语气有些吞吐,显然对父母之命的亲事并不排斥,甚至很愿意。 好在夜幕已黑,加上灯光不算多么明亮,同行者包括李贤二狗腊月他们都未注意到。 是夜,夜饮。 赵大金主兴致所及,拿出了几十首诗,让李贤评价过,志得意满。又与李氏兄弟聊了聊开封城里的趣事,相约一月之后,华州华阴再相聚。 当夜回去的尽管有些晚,但李贤带着兄长回乡考试的步伐没有乱。 过骊山,总共花了一个半日,终于是抵达华州境内的赤水镇,距离华州州治所在,也是今次解试的主战场——郑县,不足一日路程。 李家长子李志今秋参加秋斌,于李赵两家都是大事,大家都有种荣辱与共之感。 既而,李氏兄弟尚未抵达郑县,无论是老舅家,还是李志的几个姑姑家,都忙着在郑县张罗起来。 且居于华州,可以说这里是华阴赵氏的大本营,赵如赵意这对兄弟还专门在靠近考场的地方买下了个大院落。 李赵两家,前来为李志打气的亲戚们一股脑全都住了进来。 于是,李氏两兄弟风尘仆仆地抵达郑县,为仆从接到这处院落时,能看到一大家子,近三十多口人都聚在门口,还不算那些远方亲戚。 啪啪啪! 甚至于几个辈分低的后生还为之放起了爆竹。 “这动静也太大了吧!”李贤有些无语地看着一家亲戚鼓捣的这些。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李家有人中了金科状元,虽说兄长李志确实是抱着中状元的目标去的。 当然,重点在于,兄长于如此嘈杂的环境里,能否安心学习是个问题。 不妥! 大大的不妥! 这些亲戚的本意是好了,李贤索性建议之,于兄长几日后的科举入场时,大家一起拉着横幅,去加油助威就行了!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普遍认同。 咨询了兄长的意见,又给舅舅和姑姑们说了下,李贤当夜就让人重租了小院,让兄长安心备考。 他自己于后几日,没事会到大院里转转,顺道问问几个后辈的学习情况,还真的像个长辈样。 渐渐地,解试到了。 而为李家长子送入考场的七大姑八大姨们,着实惊艳了一把华州人。 第二十九章 谁是华州最靓的仔 “李志加油!你可以的!” “李志你是我们李赵苏三家的骄傲!” …… 这几日待在安静小院,以温习功课,寻找状态的李志一来到考场门外,就被家中亲戚的举动,吓了一跳。 如此情形,好熟悉。 他似乎在多年前,二舅考解试时见识过一次。 那一次,他还不到十岁,小弟李贤刚满六岁。 当时为大家出谋划策者,正是小弟李贤! 一眼望去,亲戚们太热情,几乎把通往考场的一个街道给占领,若非事先给衙门里打点过,怕是会以寻讯滋事给抓了去。 通往考场大门路上,李志手里拿着不少考试装备,只好边走边笑,看见舅舅姑姑,都要喊上一嗓子,整个人都快麻木了。 总算快到前面监察考生信息的官吏那边,人顿时少了,唯有弟弟李贤还跟在后面。 李志略带无奈道:“季弟,为兄只是来参加解试而已,怎的弄得这么大排场? 前些天,你不是还和我说,名不外露,舅舅和姑姑们的行为太过了吗?” 我不是! 我没有! 兄长你别冤枉好人! 我也想阻止啊! 但实力不允许。 李贤可怜巴巴地看向自家兄长,手指一指,转移目标:“兄长,这还真怪不了我,是他们自己学的。你看那边……” 随着小弟所指方向看去,李志暗道好家伙,另几条街道也被别家站了去,也是拉着横幅。 但从气势上来看,还是拥有铁喇叭的他们家声势最为浩荡。 “为兄知道了,你们放心,为兄会好好考的!”李志的心态慢慢平衡下来,然后把手里提着的个人信息与应试物品交由公人检查。 检查过程中,负责的公人面对李志很是客气。 近十几年里,华阴李家出了两个神童,一个过目不忘,文采飞扬,得华州士林的高赞。 一个甚是聪明,且不论传言这个李家小郎君不及十岁就出口成章。但其小小年纪就发明了诸多吃食,比如现今每个华州应试士子入考场时都会携带的“碎碎面”。 相对于其兄长,关于李家小郎君的传言很多。可很不幸,这位李家小郎君似乎不太爱学习,连华州大儒教过后,都言之“无药可救”。 李贤可不管外人这些年对他什么看法,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和旁人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兄长的东西被公人翻过入考场后,他才回到家中亲戚身边。 好说歹说,终于是劝着几十个亲戚先回旁侧大院等休息,等兄长考完后,一起吃饭云云。 至少在亲人眼中,兄长李志的才名在外,是必中贡生无疑,大家期望很大。 毕竟这么多年来,李赵,甚至于即将联姻的苏家,近些年中举的人,一掌数的清。 有谁家的人解试中举,那还不得提前恭贺起来,尤其商贾地位现在还不算高,等心心念叨着家里人成才,跨越阶级。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致如此。 考场内,各学子验证身份,分于各自座位坐下后,再由州通判说了场面话,并读了一遍考场纪律后,正式的考试就开始了。 身处考场中央的李志,自第一日拿到考卷后,就信心十足的开始了答题。 字迹是一个人的投名状,这是季弟李贤说的。 所以李志在保证字迹完美的状态下,认真开始书写。 饿了,拿出小弟早些日为他准备的碎碎面和汤料,浸泡而吃…… 期间,因为李志泡的碎碎面太香,还引来了主考官的格外注意,亦弄得周边同考士子们怨气满满。 解试要考三日,身在考场外的李贤像个没事人一样,带着孙二狗这个人形钱包,悠哉的在郑县浏览了三日。 等着第三日下午,估摸着兄长快要出来时,才领着二狗,又让南温拿着急救箱往考场赶去。 抵达考场外,和前几日相比,更显纷乱,黑压压的尽是人头,以至于捕快都早早的出来维持秩序。 好在三舅四舅聪明的拿了几个高凳站在上面,让人很容易寻到。 即便如此,李贤在孙二狗和南温的掩护下,左撞右冲,擦了几个陌生人的脚,连说了几声抱歉后,才勉强抵达了李家亲眷的阵营。 赵如不依不舍地从高凳上下来,拍了拍李贤的肩膀:“贤儿,你怎么才来?我给你说啊,你三舅我从昨夜就开始让人来占好位置了。 好家伙,哪知那陈家当日就没有走,一直站着有利地形……” 陈家他知道,一个陈美的男子,据说比兄长李志年长两岁,亦是今次科举的大热门,亦是华州解元呼声最高的人。 但兄长四岁,于他牙牙学语时就开始被监督,加上本身的学习天赋,一连十几年用功苦读,还比不过那陈美。 富与赋不怕,怕的是富裕,更有天赋的人,比之更努力。 李贤耸了耸肩,他一如既往地对兄长李志拿下当下解试解元毫不怀疑。 悄咪咪地往三舅耳畔靠了靠:“三舅,你这次为我兄长中解元压了多少?” 大宋好赌之风盛行,官方虽明面上禁止,但也堵不住民间的不少好赌之徒。 此时,这种行为,被人改头换面,形成了游戏,人皆称之为“关扑”。 关有交易的意思,扑带着竞争。 关扑的内容非常广泛,除了钱外,车马、地宅、歌姬、舞女,甚至于连家里的侍妾都能用来赌…… 应用在当下的解试上,就是暗地里的赌坊约定好价格和赔率,那些赌徒们往里投钱。 因宋人好赌,官府在一些重大节日上还会开放,平日里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舅赵如左右望了望,神秘兮兮地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二十贯?” “不,是二百。” 李贤的眼睛顿时瞪圆了,老舅上次在乾佑将走时,看着自己要去了五十贯入股资金,还不断地向自己哭穷,今日竟如此豪爽。 合着我不是你亲外甥? 我们的舅甥关系破裂了! “来了来了!” 就在此时,那考场的围栏处,传来了喝声。 人群在捕快的分割下,勉强形成了一条狭小的小道。 众士子鱼贯而出。 今岁的解试结束了,要说今日谁是华州最亮的仔? 无疑是这群寒窗苦读数十年的考生。 第三十章 千里之外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登科后》唐朝·孟郊 科举自唐以来,成为了无数人鱼跃龙门的好机会。中举者,自会有无数人争相羡慕,他们的后半生亦会比普通人好过很多。 一如现在,虽然发解试是进入开封参加省试和殿试的第一道关卡,但诸多人士人且不论后面能不能过省试,自是盼望解试能中就满足了。 毕竟在大宋通过解试,中举者,登科即授官不说。未获士生,亦可免除丁役、身丁钱米。曾赴礼部试者,犯徒以下公罪和杖以下私罪,许赎。 而今年华州参与发解试的据说足有一千五百人参加,按照以往的录取概率,大约只有三十人能通过,获取前往开封参加省试的资格,通过率不足百分之二。 这和李贤关系不大,从出考场的兄长神色来看,兄长应该不错。 旁人问起,李志会说“一般一般”。 学霸和学渣的世界自然是不同的。 这个一般,在李贤理解就是“题很简单必中无疑,我能考一百分”。 发解试的答题环节结束,现在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结果便好。 李志也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花了一天的时间来见为之打气的亲友。 当日收了苏家准小舅子,送来的苏家小娘子写的信后,第三日便精神满满地开始了攻读。 弄得李贤吃了顿狗粮,亦是无声叹息了一句,爱情真伟大。 父母将苏家小娘子嫁给兄长算是做对了,这两人还没成亲,就已经信来眼去了,只差睡在一个床上。 “男大不中留,兄长养大了,心就被女人勾了去,还有没有我这个亲弟弟!” 李贤亲眼目睹,喟然而谈。 他也不能落后! 后面等待解试成绩贴榜的日子,李贤也没闲着,每天给兄长布置测验题的时候,不忘把几个外甥侄子拉过来,检查他们的课业。 这种有成就感的事情,李贤足足坚持了半个月。 监督人之时,李贤不忘让孙二狗花重金,由开封多地,把有科举以来,所以的省试殿试题,尤其是大宋这么年来的题目全都整来,自己还弄了几套预测题。 给了兄长拿去做,又给了即将科举的几个晚辈去做。 为了兄长拿下状元,为了李赵苏三家能多出些进士,他是真的拼了! 看着周围人认真学习的样子,李贤不得不感慨一句“年轻人的激情真好,我就算去了国子监,也是混日子的料”。 渐渐地,连几个与他岁数差不多大小的外甥都有点惧他了,见他的眼神,如同见了学院夫子。 甚至之后很多年,有了此等经历的人,见了李贤这个长辈都是绕着走。 而在千里之外,开封府的解试也结束了。 寇家府院内。 寇准吃过晚饭后,正在书房里翻看各地文书。 里面除了公务之文外,还有不少积攒许久的私人信件。当然也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给他寄件的,多是同朝为官且相熟的官吏。否则的话,不用到寇准手上,就会被门房给扣下来。 寇准膝下无子,今年唯一参加开封府解试的只有一个远方侄子。 今日下午,他那表侄还特来拜访,留下来一起吃了个饭。 触景生情,寇准不得不感叹这些年来,科举确实是深入人心。 想起太平兴国五年,自己中进士时,还没如此多的士子。 太宗之后,参加的人数逐年增多,进士的名额也从最初的几百,增加到现在的几百,确实为大宋选拔了不少人才。 只是职位就那么多,这也导致很多人待任状态。 “唉!” 寇准叹了口气,不说朝中的一些任免,他这段时间的日子也不好过。 自澶渊之盟后,因之前反对议和,他这个同平章事就成了政敌的眼中钉,引起有些人的嫉恨。有人于官家耳中进谗言不说,甚至于开封流传起了很多的流言。 他一身正气,对赵宋王朝忠心耿耿,自不会对流言蜚语所累,继续完成自己的本职任务。 对官家该指正的指正,他四十多岁,为官这么多年,还真就没怕过谁! 烛火下,寇准翻着翻着突然看到了一封来自陕西路京兆府的信件。 前任京兆府尹据说因为贪污之事,为御史台告发了,锒铛入狱不说,连京兆府下的不少主官都被撤免。 新上任的好像叫薛奎,官家不放心,更为了防止京兆府内主官的权利过大,还派了广陵郡王郡王遥领。 当时官家制授告命后,正是政事堂敕授告身的。毕士安似乎也很欣赏这个人,当日就是他向官家举荐的。 看了眼信封的糊名,知京兆府事薛奎。再看了眼日期,是两月之前邮寄的。 他和薛奎并不熟,但对之的事迹却是如雷贯耳,此等正直官吏,其实正应该是大宋的中流砥柱啊! “会是什么事呢?” 寇准有些好奇,若是平常的政事,只需送往政事堂就行了,用不得直接递给他。要是让御史告发了,怕会说他俩有结党营私之嫌。 他到是无所谓,这些年因为举荐不少看好的官吏,不知被御史告了多少次,言之任人唯亲! 但在当下的大环境下,联系自身处境,对薛奎这等为官家启用,处于上升期的官吏来说,是大大不利的。 不过信既然送来了,不妨打开看看。 当寇准花了一刻钟的时间仔细读完后,悟了! 薛奎这是亲自向他举荐贤良,此人名叫李自明,和他还是老乡,同为华州人。 进士出身,为官清明,政绩斐然,可却在前任京兆府尹的打压之下,一直在乾佑县担任县令。 信中还提了乾佑令李自明为了改善乾佑县民生,结合其子一个叫李贤的少年的建议,准备兴建特产工坊,以期富民之举。 “这个李自明有点耳熟……是个干实事的人!” 寇准摸了摸下巴的胡须,一时间没想起来,摇了摇头。 “年纪大了,这段时间事情也多,很多事都忘了。不过这薛奎还真是‘胆大’!” 在大宋现行的荐举制度下,每位举主要承担荐举失察之责。薛奎上次正是因此事才免职,没想到他这一上任,屁股还没坐热,就向自己亲自举荐起来了。 寇准仔细琢磨了下,便将薛奎的信放在了一边,他打算明日抽空去三司看看乾佑县这些年的发展状况。 若这李自明真有能力,不妨推一把。 趁着自己还在开封,还没被官家贬谪,为大宋推举能吏,能推一个是一个,唯愿他们为大宋百姓多做些实事。 第三十一章 中了 寇准是骄傲的,他自诩为神童,年少考中进士,得太宗皇帝器重,又被真宗委以重任。 也正是他这种孤傲的性格,促成了他未来的路注定坎坷。 不过大宋中枢的种种变端,与李贤扯不上关系,他更关心的是自己这小百姓的生活。 转眼半月过去,到了九月初。 华州发解试要放榜了! 这次李贤要比老舅积极,一大早就拉着兄长李志,准备吃饭后,便带着腊月南温他们往放榜的地方去。 虽然他心里知道兄长必中无疑,但心里还是有些患得患失。却是李志比他这个弟弟要沉稳许多,也可以说把握大的很多。 一早李贤叫他的时候,李志拿着书本,幽幽地叹气:“季弟,等为兄把这篇文章读完可好?” 看见没? 这才是处变不惊,李贤霎时明白了古人创造了此中成语的真正含义。 他给兄长输了个大大的拇指,不亏是我兄长! 自己即便嘴上脑袋想着无所谓,但身体实诚。兄长才是知行合一的标准啊! 随便吃了腊月做的早餐,即使想法设法的来早,可到了才知道,娘咧,去的比他们早的大有人在。 连他们这群相对来得早的人也在一百米开外,要是来的迟,还不到两百米,四舍五入就是千米开外。 这样的距离,当然不能第一时间看清榜单上的名字,尤其是他兄长的鼎鼎大名,还不如让二狗给他通风报信。 正当李贤暗自懊恼,想着要不要让兄长和二狗他们留下,自己偷溜回去补觉时,人群靠前的地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李家小郎君,这里!这里!” 李贤跳起来一看,可不是四舅的小跟班顺子吗? 之所以对这家伙记得清楚,因为上次老舅们入股乾佑工坊时的尾款,就是他给送来的。 一咬牙,在别人的抱怨声,李贤单拉着不情不愿的兄长往里冲,好在他吃饱了饭,力气还算足,外加身体灵活,这些挡在前面的瘦弱士子或仆从,完全不是他的敌手。 “你们是昨夜就占位了吗?真辛苦了!” 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将兄长李志推在了最前面,李贤看向手里拿着小木凳,另一只提着一个笼子的顺子,感慨道。 “李家小郎君误会了,顺子是从李大郎解试结束后,便按照主家的要求日夜守候于此的。”顺子苦笑着抬了抬手里的木凳。 李贤眨了眨眼,是个猛人! 老舅也是有心了。 前面的李志听闻后面的对话,默默叹了口气。 不就是个解试吗? 大家怎么都这么忙。 这才是科考的第一步,而他李志是注定中进士的人,甚至一切顺利,都可以拿下状元的人。 比如半月做的解试题,他有完全答出。除非评卷人下手不留情,或是标准答案有所改变,否则他都有把握能靠满分。 这是他从三岁开始习字,五岁吟诗,七岁同龄辩论无敌手迎来的自信。 更为主要的是,李志心中端的是自信无比,却不自负。学习态度亦是努力认真,在季弟李贤的影响下,于外谦虚有度,更是努力的追求稳妥。 所以原本十三岁他就有心思参加科举,并有把握中举,硬生生地再拖了五年。 五年之内,他又将季弟搜集来的前朝今朝的试题全都做了一遍,通之大义。这还不算,还有季弟花费重金从各地大儒,甚至于他自身出的模拟题…… 足足十五年的准备,只为了一朝科举。 他不会让自己失望,更不会让所有人失望。 他很稳。 李贤有些百无聊赖,这放榜虽然定在今天早上,但具体的时间没有定下来。 那几个一向积极的亲戚们,怎么还没来? 他又瞄了眼顺子手里的笼子,隐约觉得还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你这是什么? 我三舅四舅,还有大姑二姑,苏家表兄,他们人呢?” 顺子的运气顿时变得古怪:“李家小郎君,主家没派人给您说吗?” “说什么?” “咳咳,不用亲自来啊! 为了第一时间得到李大郎中举的准确消息,主家命小的拿着信鸽在此等候……”回着话,顺子还抖了两下笼子,只听得咕咕叫。 李贤一动不动,好像有那么一回事,前几日老舅似乎派了人过来,但当时正在教几个后辈如何好好上进,一时间教嗨了,也没听清楚对方最后说的什么。 这几个舅舅,也不派人多通报两次。 注意到兄长转过来的面无表情的脸,李贤挺了挺修长的身板:“看信鸽,哪有在现场看的仪式感强烈! 毕竟,看榜单最主要的是感受气氛,兄长你说是吧?” 李志思索片刻,心道我愿意来啊,读书使我快乐,但他还是点头道:“季弟说的有理。” 注视着兄长言不由衷的样子,再想到自己今日没有睡成懒觉,李贤决定寻找机会,一定要再好好捻老舅们的羊毛! “快看,贴榜了!” 人群轰然响起惊呼声。 一张榜单在公人的帮扶下,慢慢来到前面的石壁上。 在场的每个人几乎都处于紧张澎湃的心情之中。 自己,或者家中人,能否一步登天,就看面前的榜单了! “中了!” “我中了!” “快看,祖宗坟上冒青烟了,俺家大郎中了!” “想我范天,寒窗苦读三十一年,参加了近二十场解试,终于是榜上有名了!” …… 解试榜下,人生百态。 有兴奋大叫者,有痛哭流涕者,有兴奋晕厥者…… 唯有站在前方的李氏兄弟很是平静,甚至身畔那顺子扔了鸟笼,决定跑回去报信,他们都没什么表示。 李志中了! 还是华州解试头名,解元! 紧随其后的,正是陈家陈美。 “兄长,回去写封信,给爹娘说一下,记得爹当年也是咱们华州的解元呢! 嗯,次年春,还是省试的会元!” 李贤脸上满是欣慰,不枉他努力监督了这么多年,兄长终于是斩过了第一关。 下一步,距离会元更近了一步! 只要兄长最后中了进士,甚至拿下状元,那他的第二个十年规划就完成了一小步。 李志哪能不解李贤的意思,季弟的说法很明显,要他省试再接再厉,一定要拿下会元。 还真是有些期待啊! 第三十二章 良药苦口利于病 李家长子中了解元,这在李家是一件大事。 原本闻风而来助威的亲眷们,免不了大摆宴席庆祝一番,同来的还有李志在州学的同窗和师长。 亦因此,李贤李志两兄弟在郑县多停留了几日。 发解试出榜六日后,他们才踏着朝阳出发返回老家华阴。 赵家的两个舅舅因为在郑县有事没有同回,到是苏家那个即将成为李志小舅子的苏驰,以及两个姑姑一道同行。 回了华阴老家,免不了又要宴请父老乡亲。 家中父母因尚在乾佑,未能回来,这些事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李贤李志两兄弟,及同来的两个亲姑姑身上。 前前后后忙碌了五日,可总算是把这些事给忙完了。 第二日,两兄弟商量后,便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打算去拜访恩师蔡正蔡先生。 华阴蔡先生不但教过李志,也教过李贤,但因这次染病在身,只派了长子蔡连来参加答谢宴。 且无论在李志,还是李贤心中,蔡先生学思过人,是除了父母外,他们最为敬重的人,这次单独拜访更显意义非凡。 蔡家在华阴不算高门大户,可因为蔡正的声名,加上他这些年教出了无数学子,于华阴百姓家有着非常大的名望,甚至连华阴令逢年过节也会亲自登门拜访。 所以,平日里也有人会去拜见。 李贤他们今日去的时机刚刚好,蔡家并没有其余客人。 当李贤轻扣三声大门后,出来开门的是蔡家小女,年芳十八的蔡落。蔡家长子昨日便去郑县请名医为父治病了,蔡家现在算上老仆一共四个人。 蔡落比兄长李志大三个月,两年前就已成婚,嫁给的是华阴郑家的二子,其也是蔡先生的学生,为人正直诚恳,现今担任华阴县主簿,和蔡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这次回来,大概率是照顾生病的父亲。 “小贤,小志,你们来了! 快进来!快进来! 爹刚刚还念叨你们呢!” 蔡落人如其名,长得落落大方,两年不见,多了些女人的韵味,不再是当年带他们兄弟俩捉蝉的少女了。 时间过得真快。 李贤不得不感叹一句,正此时,兄长李志已先一步行礼。 “见过蔡家阿姊!” 李贤紧随其后:“见过蔡家阿姊!” 这些年来,李氏两兄弟把蔡落一直当亲姐姐一样,双方语气自然亲切很多。 入了门,看了眼那熟悉的碾子,李贤当先把手中的礼物交给了蔡落,也幸好这次来的时候,给蔡家每个人都备了一份,甚至连蔡落年前生的女儿也备了个小礼物。 三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内屋,只往蔡先生的住舍而去。 两兄弟各自都是聪明绝顶之辈,能看出蔡家阿姊有点强颜欢笑的样子。 途中还遇到了师母樊氏,樊氏一见这两个自小机灵的李家兄弟,原本被忧愁笼罩的脸庞罕见的露出了一丝笑。 这两天华阴县城都传遍了,李家大郎中了解元,樊氏更是打心底高兴,自家官人听此消息,原本因病有些萎靡的精神,近几日都振奋不少。 “今天下午就别走了,一起留下来吃个饭!” 师母发话,李贤和李志自是满口应下,然后随蔡落入了先生蔡正的住处。 一入屋内,能闻到浓密的草药味道,还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看来蔡先生病的不轻,两兄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凝重。 “来了,坐!” 相比于师母和蔡家阿姊的和蔼可亲,先生蔡正相对要严肃很多,连窝在病榻上,也很地保持了上课时的那种语速。 两兄弟老老实实地按照先生的话坐在病瘫前方的座椅上,这种太师椅还是李贤六岁,在父亲的鞭策下,不情不愿初来蔡家拜师时,忍痛令仆从搬过来的。 哪知一经搬来,蔡正就喜欢了这种座椅,还专门摆在寝室和书房里。 将近十年了,先生蔡正双鬓染白,这太师椅也被磨得发光。 床榻上,蔡正斜着头看了眼服侍他的老仆,又对女儿蔡落道:“你们都下去了,我有话对他兄弟俩说。” 片刻后,蔡落随仆从离开,并轻轻掩上了门。 蔡正后面靠着被子,与数月前相比,略显消瘦的脸正对这李志: “李志你自小好学,苦读多年,今岁拿下解元,为师不意外。 需铭记学无止境,以后要多勤勉,万不可因一时得失,而沾沾自喜……” 李志身体前倾,先生发话,自然铭记于心。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虽说年少蒙学的不是蔡先生,但在县学里,对他影响最大的却是蔡先生。 等蔡正说完,他一揖到地: “学生记下了,谢先生指点!” 蔡正挣扎抬了抬手,前一次感染了风寒,外加多年前的旧疾一并爆发,他自知时日无多。 手下学生,如这李氏兄弟前来探望,他打心底高兴,可叹啊! 这么一病,他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去教学生。 此番,当是给他们上的最后一课吧! 不等蔡正的目光放在身上,李贤很有自觉性的站了起来。 看今日蔡先生的状态,他不由得想到前世爷爷病重时,于病榻上交代后世的模样,那是他见到爷爷的最后一面。 不知为何,此时看的蔡先生现在的状态,他和当时有同样的感触。 心沉下来的同时,态度自然端正。 “先生!” 李贤叫了一声,便直直地站定。 却见蔡先生没有像对兄长那般指点他,而是沙哑着喉咙问出了一个问题。 “李贤,你是不是觉得我,包括你的父亲,还有县学的林先生对你都太过严厉了?” 李贤眨了眨眼。 那可不是? 我李贤几斤几两,还真不是科举的命,只想老老实实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能吃软饭就吃软饭,科举多累啊! 还是让兄长去努力就行了! 当然,看蔡先生现在这状态,李贤心里的话,当然不能说出口。 否则,还真可能把蔡先生给气死。 见李贤沉默不语,蔡正自语道:“你小时便聪慧无比,《论语》内中内容更是看一眼便会背诵,我当时初听时还不相信,直到你入了我门,和同龄人对比,才真正看出你的不凡。 进而,对你,相对于比他人都严厉了些。 你且记得,在大宋,是士大夫的天下,考取功名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人生在世,靠别人,永远不如靠自己。 科举才是每个人真正的出路,如无功名,生活又岂会是想象般容易。 我,包括你父,劝你上进,其实都是为了你!” 第三十三章 宋人的责任 蔡先生这次对李贤明显比对李志多说了一刻钟,直到咳嗽的咳出血了,才停下来。 突如其来的一幕,可把兄弟俩吓到了,他们一边大叫医工,一边忙上前照料。 最后在蔡家的这顿饭自然没吃成,蔡家人处于一片阴霾之中,随后离开的李氏兄弟也是郁郁寡欢。 回到李家,李贤别了兄长,单独回房,很是想静一静。 甚至连想向他汇报事情的孙二狗也给挡了出去,更别说腊月随后送来的饭食了,他是一口没沾。 “小郎这是怎么了?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回了家变成这样了?”腊月瞪着那双如水的眸子,看向家中小郎紧闭的房间,略带忧虑道。 “可能是被蔡先生给批评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小郎每去一次蔡家,都会被蔡先生给布置许多作业。 但我听说,蔡先生这次病的很重,恐怕活不过今年。”孙二狗靠在李家小院的石壁上,连叹气道。 也不知他是在惋惜蔡先生,还是在同情自家小郎。 “那位蔡先生很厉害吧!一定在……小郎心中有重要的地位。” 南温这段时间的学习,已能大致听懂旁人说的汉话,只是一直保持沉默状态,身边人便多把他当做了空气。 他忽然开口,让李贤屋前的孙二狗和腊月同时间把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我只是猜猜,二狗哥和腊月姐,你们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南温低下头,吱吱道。 孙二狗收回了目光,他感慨道:“别的人不知道,但小郎我知道,他一直非常敬重蔡先生。 比如每次由县学回来,一年来的林先生布置的课业,他压根不会理会。 可每次只要蔡先生布下来的,他一定会熬夜写到很晚,就算第二天满是黑眼圈,也会挣扎着去上课。 即使事后嘴上有些抱怨,但手上从未落下。 蔡先生要求虽严苛,毕竟是少数真正为学子考虑的好先生。” “那小郎,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差。”南温扬着他的小脑袋,似乎看到了遥远的吐蕃,看到了那曾生活的府院,看到了少时嬉戏的孩童,还欢笑的妇人。 他皱着眉头道,很认真,很严肃。 这番话语一落,守候在李贤院外的三人同时沉默下来。 李家很大,与李贤相邻的小院里,李志也是无心读书,他透过门窗看向季弟李贤的住处。 想到季弟回来时略显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幽幽道:“蔡先生一番良苦用心,希望季弟能明白吧!” …… 处于李家这个大的院落群里,李贤的小院,包括他屋内的风格,与整体建筑有些格格不入。 屋内除了书房,卧室外,还有他蒙学前就央求家里匠工制作的卫生间,甚至还有锻炼室。 在第一个十年规划的时候,尚幼的他只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过好来之不易的童年生活,一定要随心,要健康,要快乐。 人只有稀缺什么,才会极力的追求什么。 这对李贤同样适用。 他的前世童年并不美好,甚至可以用凄惨来形容。 四岁时父亲遭遇车祸去世,五岁母亲带着他改嫁,随后的十多年里,他每日面对的不是继父的打骂,就是母亲的嫌弃的痛斥。 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实在受不了那样的生活,他也想过自我了结。 为此,他曾站在教学楼的顶层,看下方密密麻麻的学生走过后的空地,也曾站在波涛如怒的河畔。他曾看着呼啸而过的火车,也曾见过犀利的刀刃…… “李琦,你要记住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们不能改变过去,但我们能改变未来。 可能你觉得老师说的是听多了的心灵鸡汤,但还是要记得,你的命只属于自己。 人呐,每个人的起点或许不一样,但命运的唯一公平之处就在于,所有人都会迎来死亡。 若真的不想活在当下,为什么不试着去努力呢? 有时候努力,不一定会有结果,但至少努力的改变过,不是么?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老师做的尽管不会太多,但一定会尽力去帮助。” 自那以后,李贤,或者说那个都快要忘记的名字,李琦,再也没有回过家。 他彻底的和过去做了了断。 他住在何老师家里,享受着难得的温馨时光,也是最为值得怀念的学生时光。 他开始努力,连续三年的高中都是全校前三,高三以保送生的资格,进入h国最为顶尖的理科院校。 大学四年获得了无数奖学金,无数荣誉,最后以“优秀毕业生”顺利毕业,随后又被保研保博…… 多年后,当他看到病床上患癌症而奄奄一息、于他有再造之恩的何老师,泪流满面。 一个人,真的可以改变另一个人的一生。 他最后亲手写下了何老师的墓志铭:最好的母亲,最好的妻子,最好的先生。 不知为何,此时何老师的面孔,竟和蔡先生缓缓重合起来。 李贤手里翻阅着手里蔡先生近十年来为他课业所做的批注,那上面写满了端正且由密密麻麻的批注,每一笔每一划都很清晰。 另一边,还有父亲,以及县学林先生的笔记。 生在这样的时代,生在这样的环境,生在这样的家庭,每个人,包括溺爱他的母亲,何尝不想他出人头地! “可能,也许,我真适合这种懒散的生活吧!” 李贤放下了书卷,他环视四周,又侧过头,看向了穿过窗户的夕阳。 阳光照在屋内,于变冷的秋日,多了几分暖意。 这也是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丝暖意。 照应在他的面孔上,还有屋内众多物件上。 李贤的专属书房内,里面最多的不是书籍,而是自他幼年时,便雕刻下来的模型,有帆船,有枪械…… 在第二个十年规划后,李贤是有打算带着仆从去环游世界的。 只是现在,这个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他决定了! 他要读书,他要科举,他要成为大宋金字塔最顶端的那群人,制定游戏规则的那群人。 飞蛾尚且扑火,历史大势下,即便知道可能改变不了结果,但为什么不去试试呢?万一呢? 这或许,也是他今生再为宋人的……责任。 “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自己的特殊使命。” 何老师的话,犹在耳畔。 他是大宋,也是这个平行世界里,独一无二的李贤。 第三十四章 有朋自远方来 “给我拿些新鲜的笔墨纸砚来。还有让种叔明天去买些煤炭,要不了多久,天就更冷了,多屯点,别又像去年一样等涨价了才买。 另外,过两日到三舅家借些人来,再有两月兄长就大婚了,爹娘可能还要些时日回来,但家里的一些准备总要提前些。” 李贤寝室的大门突然打开,想通了很多事情,他的脸色比之前要轻松很多,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眼睛望着三个傻兮兮张望的脑袋瓜瓜,一股脑吩咐下来。 孙二狗当即点头,心道小郎一个人圈在屋里,精神没出啥问题就好。 他记得城里以前有个郑书生,连考四次解元未中,最后在家里闷了两天,得了失心疯。 “小郎放心,我这就去拿笔墨纸砚给大郎送去。 家里重新装修布置的事,我明日带着南温亲自去趟主母家。 至于煤炭种叔早些天都囤起来了,只是这些天就他一个人看门,没舍得烧……” 李贤把手边的门敞开了些,扶额望向天边的最后一丝阳光,它缓缓地沉入了黑暗之下。 但同时,华阴县城千家万户的灯火全都亮了起来。 那是光明,指引人前行,又带给人希望的光芒。 他略带萧瑟的声音于院中响起,更正道:“咳咳,笔墨不是给兄长送去,是送到我的书房来。 对了,从明天开始,我会保持和兄长同样的作息,腊月记得多备一份早粥。 二狗你等会记得把挂在兄长门前的门铃,给我的门扇上也安一个。” 说起这门铃,还是李贤六岁时,专门找华阴的铁匠打造的,共有五个。 一个放在前门,方便老种叔看门,一个放在兄长的门扇上,方便叫醒,令三个一直堆在仓库里。 没想到现在自己也能用上了,还真是世事无常! 一日之计在于晨,既然打算搏一把,为自己搏一把,也是为大宋搏一把,那当然不能像以前那么咸鱼。 前世作为一名顶尖“双一流”高校的高材生,他当然明白,学习最为重要的不仅仅是天赋,还有努力和自律性。 听到家里小郎再次解释了一句,孙二狗和腊月、包括新入门的南温都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直自诩为咸鱼一条的小郎竟然打算学习了? 不行,这个消息必须马上给大郎说说。 还有乾佑的大官人和主母!” 作为家里的老人,孙二狗和腊月几乎同时间有了类似的想法。 努力归努力,饭还是要吃的。 去了趟厨房,腊月早就把饭热在锅里,一打听才知道兄长李志回来后,也一个人在屋里,尚未吃饭。 李贤即打了两碗,端向了兄长的房间。 随后,两兄弟拿着饭各坐在桌子两头。 等吃完后,李志才开口:“听二狗说,你打算学习了?” 李贤嗯了声,心里把孙二狗他们狠狠训了句,这他刚表示要好好读书还没一两刻,到了明天,还不传遍华阴县城。 算了,说就说吧,李贤有些无所谓。 见兄长眼中满是疑问,似乎在说,小老弟你是不是病了? 李贤耸了耸肩,他可不想被当个病人,遂解释道:“活了十几年,发现就这么活着,虽说上头有你和爹罩着,又有舅舅他们,能保证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总感觉还是有些太无聊了些。” 李志内心稳了不少,这才像季弟的本来样子。季弟正是因为无聊,之前那么多年,一直搞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难得老天开眼,季弟现在终于把无聊转移到了读书上面。 可喜可贺啊! “季弟,为兄还有近十年来备考的书册,你看要不要让二狗他们给你搬过去……” 李志这话还没说完,李贤的头摇的就像拨浪鼓一样。 兄长这些年的“藏书”,包括他做的笔记,已是堆满了半个屋子。嗯,还是传给侄子好了! 经历过千万人的大考,李贤自然会有自己的学习规划。读书也不是读死书,当然要劳逸结合。 既而,从次日开始,李贤按时起来后,在华阴尚未完全苏醒时,沿着华阴街道小跑一圈,吃过早饭背背墨义。 每天中午的时候,会和兄长一道去长街的蔡家看望蔡先生。 下午的时候,多是给孙二狗,包括赵家,甚至苏家前来帮忙的下人安排怎么布置苏家宅院。 兄长李志的大婚就在一月后,十一月初八,正好是冬至的第二天。 作为除元日,寒食外的第三大节日,冬至的时候,大宋官吏是有三天假期的,又因是儿子成亲,李自明还可以额外获得三天假期。 来回路上的耽搁,加上儿子婚期的时间,总计十天是足够了。 让李氏兄弟有些意外的是,母亲来信,竟早于李志的婚期二十多天回来。 一方面是为了长子的婚事,有些事总归是长辈出面好些。另一方面是为了幼子开窍学习之事,她需回去好好照看才是。 长子已中了解元不说,要是两个儿子未来都能考中进士,可真就给她这个当母亲的长脸了。 大官人当日在听得家仆传来幼子奋发学习的消息时,弄得一晚没睡,比得知长子中解元激动多了,又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假消息! 过两日,赵家,李家,乃至马上成为亲家的苏家都传来了相同的消息,夜夜失眠的丈夫才安心下来。 随后几日里,一向以严肃面人的丈夫走路轻巧了不说,难得见人笑了起来,甚至每每入睡前,都会念叨一句幼子创造出来的词语——“浪子回头金不换”。 听贤儿解释过,这句话多指改邪归正之人,李母纠结着,很想对自己的丈夫说一句,“贤儿又没做什么坏事”,想想还是算了。 家里这些年,丈夫为了幼子,可没少心烦意乱,头顶的大半头发都是为了幼子的课业而白的,丈夫开心就好! 但念及长子婚事不远,家里肯定会越来越忙,两个儿子均为了备考,又腾不出身来。 所以在和丈夫商议后,李母带着丫鬟小翠率先回了老家,想到李家仆从还是有些少,新儿媳进家也不方便,路上还特意买了几个仆从。 在李母往家赶的时候,赵元俨也带着随从到达了华阴县。 结合路上的不少听闻,赵大金主没来及浏览华阴县城,就匆匆叩响了李家的大门,他心里藏了太多的疑问,需要当面向两个笔友问问才是! 第三十五章 兄长误我啊 清晨,晨阳刚冒出头。 李氏兄弟在各自的小院里郎朗读书,招聘来修补房屋的泥瓦匠尚未登门,腊月的粥饭刚刚做好,二狗在抱怨昨天又花了一贯钱,南温正专心劈着木头…… 噔咚! 噔咚咚! 李家半掩着的大门就被叩响。 “来了来了!”正在门房边的仓库里点煤炭的老种吆喝了一声,忙停下手中活计,用庭房前水盆里半混的水洗了两把手,迈向了大门处。 一看就是哪家新来的访客,只要是华阴城里的人,都知道来访时摇曳两下门口的铃铛就行了。 老种心里嘀咕着,手上的动作却未停,等他开了半扇们后,才注意来人是个锦衣玉带的贵公子,身后跟着数十个随从,对方正饶有兴趣的看着李家门框。 当了一辈子的李家门房,老种的见识是有的,这人气质不一般。同样在书香门第之家带惯了,尤其上面还有个恪守礼法的大官人,一些礼仪当然知晓。 他的两手在双腿的棉衣上擦了擦,还没来得及行礼问询,便见那贵公子好奇的用力拽了拽门框上线绳。 见此,老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好下意识地捂上耳朵。 叮铃铃! 一阵嘹亮的铃声响起,弄得李家前面的大半条街都能听到,不少人都从自家门口露出头,这李家是又来客人了? 赵元俨也被这声响给吓得一大跳,他拍了拍胸口,自语道:“李家小弟家门前安了这么大的风铃,声音还这么响,莫不是宅中有鬼怪作祟?” 一转头见李家的门房正望着自己,欲言又止,赵元俨有些尴尬道:“让老丈见笑了,鄙人赵严,这次从长安来,是专程寻两位李小兄弟的。” 长安的?姓赵? 老种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他记得家里小郎回老家时嘱咐过,若是有长安来的赵姓贵客,一定要大开大门迎接! 老种是个命令的忠实执行者,当即大门大开,将赵元俨一行人迎到了一旁客厅。 李家没有名义上的管家,要真说管家,那无疑是老种。 他边走边解释道:“让小官人见笑了,那风铃是我家小郎做的通报铃,只要客人摇曳下风铃,李府便知道有人登门拜访。” 不过大家都是轻摇两下意思意思,可没像你这么用力。 老种心里腹诽道,这种得罪客人的话,他当然不会说出口。 仿佛是为了验证老种的话,不一会儿南温腊月这些下人就齐齐出场了。 给客人添上茶水时,正安心背着经义的李贤,以及温习知识点的李志两兄弟,得到二狗的通报,前后脚入了前几日刚刚完成修缮的客厅。 三人相互见礼。 落座后,赵元俨率先恭喜李志夺得解元,之后一股脑提出了很多问题“李小兄弟开始好好学习了?我在郑县都听人说了!还有武征过来的那一片片农田里的甘蔗,听说和李小兄弟有关?现在华州多地粉刷的白墙,据说也用的什么李氏白灰,当初也是从你们李家,以及农田里的用水转悠的什么水转翻车……” 这也是赵元俨和李贤李志兄弟私交不错,否则是其他人,就算是开封里的名门望族子弟,赵元俨也不会这么畅所欲言。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赵元俨,太宗皇帝第八子,当今真宗陛下的弟弟,闻名民间的八大王,入了这华州,见了种种稀奇之事后,感觉自己就像个土包子入了世外桃源。 什么水泥,粘贴性极强的石灰,成片用来制糖的甘蔗地,火红的砖瓦厂…… 有钱能使鬼推磨,即使一些事做的再隐蔽。 于赵元俨而言,只要钱到位了,害怕有什么秘密是探不得的。因而,他遣人由各方面渠道打听后,才知道这和华阴李赵两家拖不了干系。 更是有知情人透露,赵家出钱,李家出技术。 李家出技术? 赵元俨刹那想到了李贤在乾佑办工坊邀他入伙的事。而且,他所知道的李家,家主李自明现为乾佑令,几十年前就专心科举从官。他的笔友李家长子李志一心放在学习上,自无时间功夫去做这些事。 真相只剩下一个,这一切都是李家幼子,他的好小弟,曾为薛奎夸赞过,外有之前胡成的多次夸赞的李家李贤,赵元俨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小笔友。 要才有才,要技术有技术。 “人人都言李家长子李志是为华阴神童,如当年之寇相公,殊不知,那李贤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人中龙凤。” 另外,旁人只看到那水泥,红砖用以建造住所,或是修路之用,赵元俨却看到了它的另一个大用处,若是用之在边关筑城,那定是坚固无比;农田里一些浇水的小型水车,要是让开封的工匠再行打造,定是可以让大宋天下的土地免于干旱,粮食产量暴增…… 常居于先帝身侧,国事家事天下事,赵元俨都懂一些。 路上打探的越多,知道的越多,赵元俨就越是急切。 别看他在开封沉迷诗文,以骚人自居,一部分是为了防止真宗皇兄生疑,一部分是真心好诗文。 但并不妨碍他心一直挂念着大宋天下,这是他赵宋的天下。 李家的客厅内,赵元俨不带喘气的问出了这么多,可把李贤给吓坏了! 这几个假舅舅,说好的让下人保密呢?说好的偷偷开发呢? 现在到好,自己的分红一贯钱没拿到不说,转手还把他给卖了。 李贤可不想得到这么大的“功劳”,毕竟眼前是当前皇帝的弟弟。这么一抖出来,只怕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一贯的理念是,闷声发大财。就算决定考进士了,也是那种步步稳压,稳扎稳打,凡事忽悠别人去冲的那种。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两句,旁侧的兄长李志轻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呢! 赵兄说的这事啊! 都是小弟幼时无聊瞎做的,之后被舅舅们拿去用了。 赵兄与我和季弟亲如亲兄弟,若是需要法子,只需开个口,季弟定会把法子送来。” “当真?!”赵元俨的脸都快笑开花了。 又来?! 李贤的脸黝黑无比,兄长要不要把小时候我俩兄弟玩泥巴的事,也告诉这位“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眼下还是被卖掉帮数钱的那种? 兄长真误我啊! 第三十六章 不亏是大金主 当下的情况是,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自家人就率先“投降”了,李贤有什么办法。 而且看赵大金主那眼巴巴的模样,自己若是不给,还真可能郡王硬上弓。 罢了! 把自己卖了就卖了,就算给卖了,但绝不能让赵大金主做白嫖怪。 那可是他第一个十年里,于家中一把泥一把水做,一把刀一脸汗一支笔,辛辛苦苦做的科研! 李贤脑袋里琢磨了一会,手上现成的法子,或可以他给赵大金主技术,让赵大金主出资,把水泥石灰乃至于砖瓦厂房遍及开封长安等大宋主要城市,那一年赚下来的利润,又岂是赵家舅舅一年的利润所能比拟的? 他最后只需要参与分红就行了。 原本他有这么一个想法,只是想循序渐进,哪晓得赵大金主一来就打探的一干二净,将他的步伐给打乱了。 反正最终目的都是一样,赚钱。 想到这里,李贤的心就火热起来,连带对兄长刚才的“出卖”都抛到了脑后。 当然,技术也不能这么白白的给,大宋可没有专利权,李贤能做的就是白纸黑字写下了,管他是不是皇亲国戚。 眼下先把大金主灌饱,再谈事情。反正急得又不是他! “赵兄难得来一趟,可能尚未食用午饭,不如一起先吃过饭如何?”李贤脸上的神色片刻间恢复了正常,笑着对赵元俨道。 赵元俨正等着前面的李小兄弟洒脱的把法子拿出来呢!谁曾想之来了这么一句。 说到吃饭,他一早从郑县赶来,还真的连早饭都没有吃。到现在揉了揉扁扁的肚子,一股饥饿感忽然涌上心头。 “有劳李小兄弟了!” 一行人等待腊月端上饭食的时候,又聊了聊天,聊的内容多是今岁科举的题。 三人各抒见解,李志偏老成,赵元俨偏中心,唯有李贤的观点相对新颖不少。 午饭,腊月做的是豆腐条子汤饼,因赵元俨带的有十几个随从,李家不得不在后面多煮了一些。 等李贤几人吃完,赵元俨的那群随从也早已狼吞虎咽的吃完,处于李家,他们到没有随便乱动,只是紧紧守护在四周。 唯有一人,面白无须,一直跟随在赵元俨的身边,也只有赵元俨让他下去的时候,对方才下去,即使在乾佑也是如此,就连赵元俨吃饭也是。 李贤当时在长安确定赵元俨的身份时,对之身份也这个“小白脸”也做了确定,对方大概率就是太监,而且是个地位不低的宦官。 三人又聊了会,李贤正暗自着急那赵大金主怎么不提配方技术收购之事时,那中年宦官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于赵元俨耳边说到了两句。 赵元俨两掌一拍,啪的一声。 “抱歉,抱歉,赵某把这事给忘了! 两位李兄有心了,但赵某不能白要李小兄弟的法子,多少钱,李小兄弟开个价吧!” 大金主你终于是想到主题,李贤差点感动的哭出来了。 他这次学聪明,不等兄长说出“白嫖”的话,他便笑着道:“古人常说,亲兄弟明算账,我和赵兄一见如故,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这样吧! 还是和在乾佑一样,我出技术,赵兄出资。利润一人一半如何?” 至于说建工坊,销售的问题,他可不打算管,这位赵大金主为大宋的郡王,若是他真心办产业,还差没人打下手吗? 只是后面赵元俨的回答,让李贤神色有些恍惚。 “此事嘛……不瞒李小兄弟,赵某打算把这工艺买下来!”赵元俨摸着下巴道。 买下来?! 好家伙,这是要搞垄断吗? 不对! 水泥,乃至于红砖什么的,只要知道了方法,多试几次出来,总能做出来,不像食盐一样,只能官方垄断。 只是老舅们这几年把这几样的配方工艺把持的比较严格,且一般销售在华州及相邻州县,才没有出现大规模的仿制时间,但也不妨有些商贾仿制的七八分,可也卖的不错。 何况大宋本就有三合土与糯米灰浆,这些原生性的替代品。 唯一对赵大金主有诱惑的,可能就剩下水转翻车了! 从唐以来,所有的水车都是人力的,哪有他设计的自动挡的完美! 由于其中建造复杂,成本太大,几年前在李贤的指导下,赵家出资,仅建造了数个,最后连原图纸几个舅舅都懒得要,一直放在李贤手里,差点都长霉了。 且说这玩意可是灌水利器,赵大金主若是买去,大概率是献给大宋皇帝的。 所以,他现在是在和大宋朝廷做生意。 该怎么开价好呢? 似乎看出了李贤的纠结,而赵元俨对钱也没什么概念,他只好侧过头,给旁边的白面随从说了几句什么。 眨眼间,那白面随从出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信封。 其人把信封递到了赵元俨手上,赵元俨又将之放在了李贤的面前。 此过程中,一直注意着亲兄弟和好友动作的李志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沉默不语,默默喝着茶水。 季弟这个财迷的病犯了,有时候连他这个兄长都不能阻止。 有时候机会难求,原本他也只想着帮季弟一把,现在嘛,事情发展成这样,静观其变好了! 其实,李志也想看看这位开封来的赵兄,会开出什么样的价钱,这关乎他接下来的一个判断。 赵元俨不负众望,拿出了他的筹码:“李小兄弟,这里有四处宅院的房契,各两处分别在开封和洛阳,还有五千两黄金,等过段时间就会运到李府,你看如何?” 常言道,居开封大不易。 按照现在开封一地的房价,一处差不多的豪宅差不多是一万贯左右,相当于后世的¥千万。 这还只是现在,以后房价会往天上涨! 父亲李自明的年薪在二百四十贯左右,老老实实工作的话,要半辈子。大宋普通打工一族,年薪约莫七十二贯,老老实实还房贷要一辈子…… 这还仅仅是开封城内的一处豪宅…… 李贤的呼吸突然加重不少,不亏是大金主,一出手就这么大方。 实际上,他心里也清楚,但且不论其他,就这水车,便远远超过这个价格。 甚至将之献上去,老赵家给他个爵位都是可以的。但李贤不需要那些虚的,还是实实在在的钱物,才是他喜欢的。 何况开春后去了开封,还有在国子监的洛阳,无论是兄长和他都需要一个住处。 如此看,这赵大金主还真是把房契送的及时,算是把握了他们的处境。 “李某就却之不恭了!” 李贤先佯装犹豫,后似是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 等他翻开看了看,果然是四张耀眼的房契。 第三十七章 夜话 送财少年赵大金主,当日就在李家住了下来。 由于李家仆从少空房多,于是还单独拥有了一处小院。 按照李贤当时的想法,不如趁热打铁把他书房里制作的其他模型给这位赵大金主看看,说不定其头脑一热,又拿出几个开封或是洛阳的房契给他。 最后想想还是算了,过犹不及,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况且很多东西,以大宋的工艺,还真做不出来! 是夜,天色深暗,皎月不在。 赵元俨一人住在李府的西院,他的随从护卫皆守护于此,这些护卫都是精挑细选的孔武之辈,到是不担心赵元俨的人生安全会受到威胁。 等他拿上李贤给的厚厚一沓工艺流程图,又和李志小论了下诗文后,才堪堪回房准备歇息。 入门前,赵元俨给了那白面宦官一个眼神,此人随之一同入内,关上了门。 “张都知,这一路你也看到了,尤其这水泥、改进的水车,于我大宋而言,都是非常之物,若能物尽其用,定是可以发挥巨大的作用。 我赵元俨虽好诗文,人皆言之儒士之流,但内中的要点还是能看到的。 张都知常侍奉官家身边,想必也明白…… 我想让张都知亲自走一趟开封,把此物此法向官家说明一下。” 赵元俨坐在屋内的太师椅上,示意进来的宦官坐在下首后,便把他的想法说了出口。 随他从开封而来的白面宦官名叫张业,十岁入宫,距今已有三十多年了,深得真宗皇帝的信任。 其人现添为都知,属后省,人又言之为入内内侍省,是专门为皇家办事的一群人。而都知,更是宦官的最高职位,距离宦官极品之职——都都知,仅一步之遥。 与后省相对应的是前省,即内侍省。满足相应条件,内中宦官迁出后,迁官就属于吏部,或任命为诸司使,或为节度使及诸州刺史。 今次这张业得真宗皇帝命令,与赵元俨一到来京兆府,一是为了帮衬,很明显真宗皇帝也不放心让弱冠之年的赵元俨一人遥领京兆府,二是为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若是他做了出格的举动,不用御史台弹劾,这张业就会率先会给真宗皇帝去密信。 赵元俨对此再清楚不过,所以他才会大胆地把改良后的水车,及稳固性超强的水泥直接买下,赠予皇兄,不怕被皇兄怀疑。 “如郡王所言,事关重大,那内臣就亲自跑一趟,给官家禀报一下。 这段时间京兆府大抵也没什么大事,倘若郡王有难以抉择之事务,老奴不在身边,可以向这李家二子请教一番!”张业在下方抬了抬手,向赵元俨恭敬地回应道。 与旁人想象的宦官说话阴柔不同,张业的声音更显沉厚,人则是长得俊俏,很容易给人带来反差。 且宦官本是皇帝私下之臣,多是自称“内臣”。 听了张业寥寥数语,赵元俨眸光一亮,惊奇道:“张都知也以为这两位李小兄弟,多才多艺,可为我大宋栋梁之才。” 张业笑了笑,即使眼前是官家的弟弟,地位显赫无比,他也并不惶恐,只是态度依然保持着恭敬,这也是对皇室的敬意。 “李家长子多才学,其之才能风采,又见其与郡王所谈,另如华州人私下语,依内臣看,不下当年寇相公! 至于说李家二子,内臣确实有些看不透,不好说啊!” 赵元俨的身子马上就坐直了,这人可是识人过多的张业,对那李大笔友就有如此高的评价,足见他这个朋友是交对了。 可言之李小笔友,连张业都看不透,这话又从何说起? 其实仔细想想,能做出那等物件,又才思敏捷者,偏偏他还刻意隐藏自己所做,不愿扬名。世间有如此奇人,还真是让人看不透啊! 再想想李贤的年纪,不过十五岁!而他所知的很多事,都是李贤十岁之前完成的。 他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好像在摇头晃脑的读论语。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李小兄弟似乎还藏着很多秘密,我这段时间在李府,正好挖掘挖掘!” 相邻不远的李志小院里,经过这些时日的改造,院落群比之前开阔了许多。 内中的很多房屋都重新为砖瓦加固,外围甚至刷上了细腻的白墙,内里也是以上好的木板加固,看起来崭新无比。 这正是李贤为兄长专门收拾的新房。 烛火之畔,两兄弟在说着话。 李贤是在赵元俨那个“诗朗诵好手”离开才进来的。 眼下,他正和兄长商议了正婚前的其余准备事项,比如兄长成婚当日该做哪些创新,穿多大的衣服,过十几日各地亲戚来了,该收拾哪些住处等等…… 根据来信时间,李母尚有三日回来,李氏兄弟也多是认为应该把能准备的先准备计划好。 靠赵家的舅舅和李家的姑姑,还不如靠自己,毕竟是李志的大婚,当然要按照李志想要的样子来办。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结婚可是很重要的事,虽不是李贤大婚,他连老婆的影子都没看到,但李贤也很想先预演下,等他成婚的时候,不至于毛毛躁躁的。 至于具体的婚前礼,比如定礼金、陪嫁、送礼帖,早在数个月前,李贤他们尚在乾佑时就办好了,这些当时自然是爹娘亲上阵。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夜已深。 一些婚礼预计划的条条框框,足足写了十页。当然,这些都是李志亲自动手,没办法,谁让李志的字写得好看呢! 其中的许多布置都是要交给从赵苏两家借来的临时工,李贤只负责验收。 正事聊完了,李贤起身,摸了摸怀里的房契,全身都透着一股舒服 他打算回去美美睡一觉,明天一早还要晨读呢! 就算是大金主来了,也抵挡不住他对学习的热情,他李贤就是这么爱学习! 李志也乐呵呵的打算把亲兄弟送出去,他明日早上同样要温习课业,通过解试只是迈出了一小步,后面还有两场决定命运的大考。 待到明天中午时,或可以与小弟一道同那赵家好友在华阴转转,以尽地主之谊。 幽暗的过道里,李贤刚刚走入,便转过身,于黑暗中,他的双眸似乎散发着光,但见他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兄长是什么时候知道‘赵兄’真实身份的?” 第三十八章 什么都懂一点 “季弟莫不是认为此事很重要?” 对于季弟李贤突如其来的一番言语,斜靠在门扇边的李志学着当日李贤在乾佑的语气,笑问道。 李贤摸了摸鼻尖,他算是懂了。兄长早就知道广陵郡王的真实身份,亏他想帮着赵大金主掩藏。 也是,能成为华州解元,又自幼聪明的兄长,又怎不会从蛛丝马迹中判断出事情真相。 他大意了! 想想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以后世人的高傲看待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殊不知正是这种偏见,才导致一桩又一桩的意料之外。 李志见李贤有些沉默,以为季弟好面子想问又不好自己出言。他笑了笑,索性主动解谜道:“季弟想不到吧!广陵郡王登临乾佑县衙的当日,从其言行,还有抵达的时机,自己就暴露了! 所料不差的话,连父亲早就知晓,只是怕你知道真相,又不知道会捅出什么篓子,所以才瞒了下来。 到是现在,你既然知道了,那藏着捏着也没什么必要了……” 李贤挠了挠头,没想到他以为“全世界只有他知道别人都是笨蛋不知道”,现在反过来是“只有他还被家人蒙在鼓里”。 不对,还应该加一个微服私访的广陵郡王赵元俨。 李贤回过味后,这才发现兄长自相识赵元俨以来,尤其是今日的种种看似简单的作为,都透露着一丝丝深意。 他试探着问道:“那兄长今日有意让小弟把水泥,改良水车之物赠于广陵郡王,又是何意? 难道料定对方事后会补偿?” 李志长叹一口气,有些惋惜道:“为兄是在给季弟送机会啊! 广陵郡王要这些技术方法有什么用? 还不是献给当今皇帝。 献给了皇帝,皇帝最少能记住你这个人,且在发现你所赠之物的巨大价值后,说不定一高兴,便特赐第于你。 不用像为兄一样寒窗苦读,即有了进士出身,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其实季弟以前要是多读书也能知道,此为恩科。” 恩科! 特赐第?! 不用读书就可以中进士? 那不就是保送吗? 还是保送入官! 前世就是凭着高中三年的优异成绩和无数竞赛经历,即以保送生进入顶尖高校深造的李贤,对这些操作再熟悉不过。 没想到这一次咸鱼数十年的他有了考进士的想法后,能不考而中的机会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流失了。 可叹他是个十足十的理科高材生,就算大学时,也是一心学习,或写论文,之后的大把时间都为科研所占据。 故而,对于文史类的东西略懂,自然而然把“恩科”这种捷径给忽略了。 李贤脸上有些小小的无奈,到手的房契虽说踏实,可哪有不考即得进士来的诱惑大。 毕竟,钱没了,他可以想尽办法去转,得此进士可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那现在还有机会吗?不如小弟把这放弃给送回去?” 面对幽暗中季弟传来的声音,李志能想象的到,平日就想着躺着赚钱的季弟李贤,此时的脸色有多么难看。 他佯装思索,而后学着季弟平日摇头晃脑的样子道:“不可为!不可为! 广陵郡王的仆从怕是于今夜便将法子送到开封了! 季弟啊,还是老老实实的读书,好好准备科举吧!” 兄长一定是故意的! 不就盼着他这个弟弟能老老实实地掌握学问吗? 确实,大宋的绝大部分宰相都是由科举一步步升上来的。处于同一榜的进士们,亦会拥有同年之谊,朝中有人好做官,于后从官是大有益处的。 没能躺着中进士,李贤回到住处,还心心念叨着这件事。 弄得他当晚失眠到三更,第二日被孙二狗摇曳的铃声弄醒后,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赵元俨同样被李家一大早的铃声吵醒了,和李贤的失眠不同,赵元俨这一夜睡得很好,梦中甚至还梦到了先帝,言之发掘出改进水车,有功于赵宋天下,长大了云云。 又梦到了自己回到了开封府,向相熟的诗文爱好者,谈及李氏兄弟之才,一起鉴赏诗文…… 唉,可惜好梦不长啊! 赵元俨叹息着起床,问了下专门伺候的侍从,“现在几时了?” “回公子,刚到卯时。” 因为身处外面,为了掩护好身份,赵元俨让亲卫们称之为“公子”,这样不至于让人看出真实身份。 “卯时啊!” 赵元俨自语了一声,到没有继续睡觉,也没让下人打探李家人为何起的这么早。 他穿好了衣服,打算亲自去看看。 这段时间身处李家,可能会等李家大笔友完婚后,就要回长安。毕竟,他明面上还要遥领京兆府,虽是虚职,却不能长久不露面。 这次来华州,也是同薛奎多次说道,后冒着为御史弹劾的风险前往的。 来了后,才警觉到,不但是李家小郎带给了他很多惊喜,连带着李府都藏着许多秘密。 如昨夜他所居住的房间内,竟设计的有出恭之物,李家普通寝室的烛火更是用的琉璃灯罩…… “不要钱吗? 李氏如此富裕,昨日那些钱财,李家小郎可能都不会在意吧? 这次让李家小郎吃亏了,就当我赵元俨欠他一个人情。” 这是赵元俨昨夜的睡前之想。 他收拾好衣衫,走出房门时,正巧碰到李贤李志两兄弟在院落里做体操,孙二狗在数数。 临近冬日,天气转冷,如进行跑步等距离运动前,最好拉拉筋骨,防止受伤。 自李贤起早跑步后,顺道把兄长李志也拖下了水。 “李家兄弟,你们起的这么早,这是在做什么?” 赵元俨从柱子后面冒了出来,看着正在锻炼的李氏兄弟。 “哦,是赵兄啊,怎不多睡一会儿,等会早饭就好了。 呼~ 我们现在准备跑步,跑步前,要先预热,这样能防止拉伤筋骨,这都是季弟说的。” 李志跟着前方季弟李贤的节奏,回应道。 “李小兄弟竟懂得这么多?”赵元俨从小到大,还没听过这些奇怪的理念,新奇道。 二十拍锻炼完,李贤做了个扩胸运动,这才有时间看向赵元俨,一觉过后,一些小情绪亦是消散不少:“略懂略懂,身体是未来的本钱,赵兄要不一起来锻炼?” 第三十九章 南温的转变 赵元俨加入后,由李府出发,沿华阴小街的晨跑从两人变成了三人。 又三日,李母回来了。 看着小儿子李贤将陈旧的老家进行了修缮,李母还顺道夸赞了一句,连连念叨“贤儿真的长大了”。 于长子,李母担心的少些,则是鼓励其好好备考,只等这过上小一个月成亲就行了。 当然,对于来到李家的客人赵元俨,李母也是让之好生于华阴玩耍,把李家当做自己的家。李母如此贤惠,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远在开封的母亲,思念之情油然而生,若不是身份问题,赵元俨差点将之认成干娘了。 后面二十多日里,自然没有李氏兄弟什么事。 作为大家族之女,李母的处事能力自然不俗,一应大小事在她的领导下,很完美的被执行下去。 时间不断往后退,距离李家长子李志的大婚也越来越近。 大宋成亲是大事。 李家的下人们忙得不可开交,这还不算是苏家及赵家带来的一群人。 毕竟华阴李家自前唐立国以来,就搬聚于此,又是官宦世家,和华州,乃至陕西路多地的家族都有大大小小的联系。 发出的请柬多,又是恰逢冬至,官吏休沐数日,各家各户距离近的也都回家过节了,正好顺道来参加李家长子的婚礼。 李家长子才名动华州,今岁拿下解元,来年说不定都能拿下状元。于此之前,能有机会结好关系,当然是要把握住。 各种心思的作用下,导致临近李志婚期的这段时间里,华阴县城的马车络绎不绝。 许多客舍更是被李家包下,来安顿客人。 南温这段时间当然也很忙。 李母回来以前,他天天给孙二狗打下手,不是劈柴,就是帮腊月烧火。 这段时间不一样了,因为李母又带回来了几个仆从,他又兼顾着指挥这些仆从做事。 身份随之完成了从普通下人到小管事的转变。 好在大半年的学习,他的汉话已经能简单流利的说出,指挥起来也是井井有条。但因为年纪小,加上他是吐蕃人的缘故,最初的时候,没少被其中几个刺头抵制。 凭什么让一个吐蕃人来管他们? 凭什么让一个比他们年龄还小的人来管他们? 南温面对这些刺头,做法很简单,那就是萝卜加大棒。 他自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人,看着年轻,一身武艺可不是虚的,何况面对这些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又瘦弱的人。只三两下,就这群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再有人不服,那抱歉,只好让你干最重的活。 还不服,那就再打。 “铁蛋,你去把台架子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安全漏洞。 小彘,等会让排练的戏班子上来预演一下!” 南温手里拿着图纸,边看边指挥着。 图纸上面画着戏台子的构架,还有不少数字标注。 他按照家中小郎的安排,大院里的戏台子也已搭建完毕。为了贯彻好家中小郎的安全规范,南温非常认真的按照图纸上的数字,做最后的检查和排查。 听腊月讲,这是家中小郎发明的什么阿拉伯数字,非常便于识别和计算。南温花了半旬的时间,几乎就掌握了大半。 想到自己因缘巧合流落到了大宋,又因缘巧合的来到了李家,不仅学会了汉话,还学会了其他稀奇古怪的知识。 不知不觉中,南温发现自己已经慢慢适应了这种舒适的生活,甚至连回吐蕃,统一吐蕃的心思都淡了许多。 “大宋人安居乐业,若是有一日,我们吐蕃人能结束战乱,过上这样的生活,该多好啊!” 南温合上他手中的图纸,心里默叹了一句。 他天生是狼,从身到心都是狼。可能一时困惑怀疑自我,但绝不会丧失本心,更不会丧失掉狼的本性。 他会继续在大宋蛰伏下来,学习这里的知识和技术,等他回到吐蕃时,一定会给吐蕃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也定要让原本赞普的下属子民们,过上宋人一样的美好生活。 李贤不知道自家潜入了一头狼,他上次问过老舅关于南温的身世调查结果,可是在吐蕃当地的行商没有传递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吐蕃那边也没什么大的反应。 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反正他李家就是个小小的官吏家庭,犯不着被吐蕃人给盯上。 距离李大郎的婚期只剩下两天了,据说家主李自明今日就会回来。 李氏兄弟也顺带在前面招待客人。 任谁见了李家二子,见之清秀的容貌,不凡的气质,都要称一句“真乃李家麒麟儿”! 当日下午,李家家主,乾佑令李自明便满面春风的回到了李家,他当先去看望了下蔡家的蔡正。 可能是请来的华州名医诊治得当,也可能是得知学生李贤浪子回头,用心备考科举的事深感欣慰,原本枯萎的身躯重新恢复了活力,甚至在仆从的搀扶下,已经能够下床! 时间一晃,转眼到了李志大婚的日子。当日李家不但在府门外搭了戏台子给乡里乡亲表演戏剧,还有李贤特意为兄长设计的烟火晚会。 李苏两家相距不过三个街道,距离一里路。 即使这么近,李家的迎亲队伍还是一大早就出发,满华阴县城都能听到爆竹声响的声音。 黄昏之下,新郎新娘终于是回到了李家,李贤乐呵呵地在一旁观礼。 只觉大宋的婚礼太繁琐了,只怕两个新人累上一白天,折腾的够呛,晚上啥都做不了…… 不过对新嫂子,李贤虽只是几年前见过一次面,但生长在苏家那种书香门第,外加富裕的家庭里,品性自然不差。 得了,以后有了嫂子,只怕是不能经常去兄长的院子咯…… “李家小弟打算何时成亲啊!”赵元俨这次和李贤坐在一个桌子上,今日也喝了不少酒,略显得微醉。 李贤指了指自己:“我啊,我才十五,要成亲怎么也要到二十吧!” 二十,这在大宋可是大龄剩男。 赵元俨拍了拍胸口,喝到嘴的酒水差点都吐了出来:“咳咳,十五不小了,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成亲了。 李小兄弟若是愿意的话,赵某给你介绍一门亲事,你看如何?” 第四十章 皇帝口中的小贼 赵元俨亲口说要给自己找老婆? 李贤的酒意刹那醒了大半,想象一下赵大金主的身份,当即皇帝之弟,赫赫有名的八大王,他能联系的人家,又怎会是普通人家? 不是郡主,怕也是高门大户之女。只可惜当今皇帝儿子死光了不说,连女儿都没,否则他去当个驸马也不错! 这个机会必须把握住! 他往赵元俨的身边靠了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贤的终身大事就托付给赵兄了!” 看着李贤不是开玩笑的语气,赵元俨的屁股下意识往外移了移:“啊,好说好说,等我寻到合适人了,定第一时间告诉李小兄弟。” 赵元俨此时的心里实际上嘀咕不已,他只是说说而已,这李家小兄弟怎么就当真了呢! 看来真当他赵元俨是兄弟,太实诚了! 好在开封城富家女众多,等回了开封,帮忙问问也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都各怀心思,直到夜深,周围宾客散去,才回了各自的宅院。 次日,李志拉着媳妇见了公婆,还有院内的一应亲戚。 这苏家小娘子算是彻底了入了李家的门。 李贤以后也要改改称呼,叫一声“嫂嫂”了。 同一时刻,大宋开封城里,两队人马一前一后的出发,直往华阴而来。 而在皇城内的文德殿里,常朝刚刚落下帷幕。 大部分人都准备去东华门边的六部局办公,唯有少数人被皇帝赵恒给留了下来。 其中就包括同平章事寇准,户部尚书曹成,尚书左丞王旦,工部员外郎丁谓等十人。 等小黄门把这十数位重臣带到偏殿时,赵恒终于是说出了留下的原因: “诸爱卿随朕移步文德门,真有一物件,像让众爱卿见识见识!” 言毕,赵恒走在了前面,寇准等人相隔一段时间,紧随其后。 “寇相公,你说官家给我们看什么?弄得这么神秘?”曹成靠的寇准最近,看着前面中年天子问道。 好像从澶渊之盟后,官家好久没见这么兴高采烈了! 寇准望了眼前方皇帝略显清瘦的身影,再联系常朝所议,一时半会想不出。 现当下,各地的秋收工作已是有序进行着,西部的大夏国也没什么动静,吐蕃都是内乱不止,但大宋帝王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去管…… 皇帝今天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寇准摇了摇头,向靠过来的曹成道:“户尚书何必急于一时,等到官家所说的地方,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他和曹成并不是多么熟,甚至连同朝为官的很多人都是点头之交,毕竟也没有那个人敢于和他这个“愣头青”相交莫逆,尤其在现在皇帝有意把他贬黜的情况下。 皇帝也是记仇的,上次被他弄到前线,以致御驾亲征,君臣间总归有些隔阂。何况不少人在背后说他坏话,寇恂到是无所谓,你们说你们的,我做我的。 同行朝臣的中间位置,刚被升为工部员外郎丁谓正面对笑容,向旁边的王旦说着话。 只是王旦面对丁谓的话语,也只是平淡的回应了几句。 王旦待人一向宽和,原本与丁谓也没什么过节,只是前两日的朝会上,被贬出京的王钦若上书可使皇帝往泰山封禅,这新上任的工部员外郎为了迎合皇帝,竟也当面鼓励。 一连几位臣子的话语或上书,这可挠到皇帝的心窝里去,皇帝这两日明面或是私下没少提及封禅之事。 但因为泰山封禅大耗人力物力,宋辽之战又是刚刚结束,国内正式百废俱兴之事。 所以,在同平章事寇准,以及尚于家中休养的毕相公,等诸多朝臣的劝阻下,皇帝才将此事暂时作罢。 于此过程中,王旦亦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加以劝解。进而,他对丁谓虽惜才惜能,但并不待见。 如同已经病逝的文靖公李沆当日在他和寇准面前所言,丁谓才智过人,然而心术不正,是能吏,也会是奸臣。 “好让尚书丞知道,官家近几日让我们工部做了一奇物!” 丁谓并不在意王旦的脸色,就算自己的热脸贴到了别人的冷屁股上,他也毫不在意,仍自语着。 这两日朝中传出的风声不少,有一个最为引入瞩目。 同平章事要易主了,这王旦正是最为有力的竞争者。能和未来的执宰搭好关系,那将会受益不少。 “嗯,有劳工部员外郎了!”王旦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随即加快脚步,跟上前面的官家。 从文德殿到文德门不过几百步的距离,赵恒带着一众朝臣抵达的时候,正好看到几个宦官正在捣弄着一个筒车,也是民间常用的水车。 现在大宋的筒车,多是人力带动,或是水流带动。他们这一应朝臣虽很少下田,但多少知道一些原理。 “还没好吗?”赵恒走近一些,问向前面的宦官。 “回官家的话,已经好了,内臣等人正在按照操作手册的指导,完成组装后的最终检查。”前一宦官连忙应道。 赵恒挥了挥手:“既然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不对,先将这风转水车发动起来!让众爱卿看看!” “遵命!”几个宦官又捣弄了几个呼吸。 当其中一人离开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于文德门如此空旷无水流的道路上,那直直矗立的水车,竟自动转了起来! “这……” 除了前方的皇帝赵恒,以及后面的丁谓外,所有人都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好在风转水车的构造并不是太难,寇准率先发现了其中端倪。 “自唐有工匠以水力为驱动,发明高转筒车以来,想不到竟有能工巧匠,可使风力,以驱动之! 妙哉! 此物不论水流高地,只要有风,皆可用之,乃民之福也!” 寇准一解释,包括近前的王旦曹成几人都发现了其中奥秘,连连称赞。 这些听在赵恒心里非常受用,任这些朝臣平时把唾沫都喷在了他的脸上,此时还不是乖乖的臣服。 “敢问官家,这等器物是何人建造,可有命名?”曹成摸了摸胡须,问向赵恒。 他主户部,皇帝既然把这东西拿出来,后面也定是他去推广。 赵恒轻笑道:“此物尚未命名,但朕打算叫他景德天车。至于来源,是广陵郡王从一个小贼的手里买来的!” 第四十一章 简在帝心 什么贼人? 竟能让官家记得? 还敢骗了广陵郡王?! 若是常人听了皇帝这么一说,多会震惊不已。但像寇准这些朝中重臣,常和皇帝打交道,又怎会不晓得皇帝说的是戏语。 你们都没有注意到大宋官家脸上几道稀疏的皱纹都展开了吗? 那个呈东西的匠工,还真是幸运,只怕后面官家会另行大赏的。 向带来过的近十位臣子介绍了风转水车后,赵恒并没有这么算了。 他拍了拍手,很快有近卫拉着一个马车过来,上面放置一块方形物件,为黑布所笼罩。 “诸位爱卿猜猜,朕让近卫来的东西,会是什么?” 赵恒这位中年天子,心生一种恶作剧的想法。 他率先望向了自己的执宰寇准,令赵恒失望的是,寇准只是摸了摸胡须,没有搭理他这个天子。 却是丁谓率先出言:“此中之物,当是上天赠予官家的兴宋之物。” 其他人,包括默不作声的王旦在内,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丁谓,好家伙,真就当着他们的面拍皇帝的马匹。 且不管里面是何物,皇帝能使人拿过来,并与风转水车这等利民之器相提并论,足见之非凡。 这当然是为大宋有利的! 丁谓还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皇帝只让他工部督造了水车,其余的自是有内卫去办。 不过如同旁人所想的那样,他方才的回答并无不妥,甚至已经看到官家因他之语,而开怀大笑了! 赵恒笑道:“丁谓你说的对,这正是上天赐予真的宝物。曹琮,你打开,让众爱卿看看!” 皇帝发话后,处于车马前方一青年将领,二十有余,面色清秀,生的甚是魁梧,看起来不到二十。 他右手一拉,黑布落于一侧。 一块脸盆大小的漆黑之物,就呈现在众人眼前。 “官家说的宝物,便是此物?” 一同来的另一个年过半百的重臣开口道。 赵恒点头,而后皱眉道:“陈爱卿说对,要是此物能早些出现,占领一地,便迅速铸铁一般的城池,我宋军又何惧辽人攻守! 好在,此物现在出现,为我大宋之农业水渠,亦将再添新功!” 众人都是好奇,赵恒也乐呵着臣子们上前动手摸摸。 等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差不多后,赵恒令旁人让开,指挥着青年将领道:“曹琮,你以手刀试试,让大家都开开眼!” “末将领命!”青年将领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部的手刀,劈向那块灰色“石块”。 铿锵声响起,刀断了,但“石块”只是留下手掌宽厚的豁口。 “曹宝章,你这是使出了全部力气?竟连你也斩不断这‘石头’,莫不是天外之视所铸?”户部尚书曹成惊叹道。 眼前的青年,名叫曹琮,字宝章,乃是大宋开国名将曹彬之后,现为西上阁门使,同时受皇帝之命令,巡视周边的安全。 从辈分上讲,曹琮还要把曹成叫一声“世叔”。 皇帝当面,曹琮当然不能像私底下那样叫,注意到皇帝没有什么表示,显然是想让他说实话,他抱拳道:“不瞒户部尚书,还有诸公,曹琮方才属实使出了全部气力。 只是此物成型后坚硬如铁,曹琮也不能使之碎掉。” 嘶~ 现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大家不相信。 看着臣子们的表情,赵恒从没有感觉像今天这么扬眉吐气。 看,还有你们不知道的吧! 哼哼,朕可是比你们先一步知道的。 这么想下来,赵恒对那个“卖”东西的“小贼”更感兴趣了。 听张业说,那小贼聪慧无比,似乎会很多巧工之技。 过了年要入国子监,到时候有机会了,他说不定可以见上一见。 赵恒默默享受着周围问询探知的目光,他只在太阳下昂首挺胸。 殊不知,赵大官家最初知道这等物件的妙用时,表情和周围这些臣子差不多,甚至嘴巴都能塞下一个鸡蛋。 过了十来个呼吸,知道时机差不多了,赵恒才解释道:“此位名为水泥,可和成稀泥模样,稳固城池不说。 亦可形成管道,搬运水源,如同密封之态。 更可铸建房屋……” 李贤当日将这些工艺流程交给赵元俨的时候,顺带把功效说明书也给贴心的抄写下来。 赵恒现在所说,正是说明书,外加他自己的理解。 大宋的建筑多以木料为主,就算用上泥土,也是粘土、白膏泥、糯米汁之类的,何曾见过如此稳固的形态。 要是用之筑城防范来犯之敌,筑城速度快不说,那真的是易守难攻! 何况听了赵大官家这么一席话,这水泥岂有这么一种用处? “官家言之可用以灌溉水道,水库,放置漏水,不知这水泥可能大规模推广,造价几何?” 却是王旦心中微动,出言问道。 赵恒则是面带笑容,看向曹琮:“你给诸位爱卿说说,这水泥造价多少?” 曹琮点了点头,他手里拿着断刃,抱拳道:“不瞒官家,还有诸公。 水泥之原料并不昂贵,难在配料比例和工序上面。 短时间内若想适用于天下,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不过若有匠工加以改进,加以时日,定能使之受惠于民。” 话语一落,寇准等人皆是点了点头。 眼见这赵大官家组织的这次参观就要结束,丁谓不顾忌他人的怪异眼神,准备抓住机会,又拍了个硬邦邦的马屁:“此人为官家之子民! 前有水车,后有这水泥。 或有上天启示,亦为我大宋之福,为官家之盛世。 微臣认为,当大赏之。” 要是李贤听到后世人常说的“五鬼”之一的赞赏,怕是要大喊一句,谢谢您了! 这奖励我需要! 他的很多想法,其实都来在于《天工开物》,作为一名理科生,李贤的文综水平可能有限,但动手和逻辑能力是极强的。 赵恒颔首,他看向曹成和丁谓二人:“工部员外郎之言,朕自有计较! 曹尚书,接下来水车的推广,就交给你和工部处理了,朕非常想看到,景德天车于明年可以遍及大宋各地。 哦,对了,还有上次你上书的占城稻,亦可大力推广之!” “臣等遵旨!” 第四十二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华阴这段时间的天气很不错,即使进入了冬十一月,天气依然暖暖的如同春日。 李自明难得回来一次,在长子婚后,免不了多停留几日,一家人能够好好团聚不说,顺道可以拜访下华阴县内几个自小长大的好友。 赵元俨到没有留在李家,自昨日那个消失数日的白面宦官回来说了几句什么后,他于今日一大早就告别李家。 临行之前,还专门对两个笔友嘱托了几句。 “过上数月后,赵某说不得还能见到两位。” 当然,李贤总感觉赵大金主看兄长李志的眼神很正常,望向他的时候,略微有些特殊。 那种特殊感夹杂着复杂和怜悯。 “难道是前些日子,让大金主投资的太多了?” 兄长成亲的前数十日,李母刚刚回来的时候,李贤曾让孙二狗带着满有兴趣的赵大金主参观了他的陶瓷作坊,里面有出恭器之物,还有神秘的琉璃烧制作坊。 于是,他趁着这个机会拉了一波投资,打算将这些日常物品推广出去,如开封多地,卖于权贵人家。 只是工序太过复杂,外加没有好的销售渠道,否则也不用等到赵大金主,几个老舅早就把生意拦下来了。 好消息是,赵元俨在看过之后,当即与李贤一拍即合,并爽快的拿出五百贯,并保证过段时间会有专门的管事来接手,销售所得的纯利润和李贤五五分。 这大概是李贤认识赵元俨这么久以来,对方第一次这么爽快。 当日,李贤甚至于趴在自己屋内的小金库上,一晚上都会睡着,他的养老金又增多了! “小叔,你还在这里看书啊!你看去前厅看看吧,开封好像有诏令来了,姑舅正在和那传话的人说什么呢!夫君刚刚也过去了!” 嫂嫂苏氏手里拿着针线,正巧路过后花园,看到李贤正在摇头晃脑的背着什么,出言提醒道。 她的这个小叔远近闻名,看起来才十五岁,但苏氏并不将之当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俨然已经看成和丈夫李志一样,可以为李家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在家的这些日子里,苏氏甚至能感觉到小叔的话语,很有见地。 自家丈夫和姑舅在前面,她总感觉让小叔再去更好些,免得家里会吃亏。 既然进了李家,他苏玥就是李家的人,凡事也要往大了处考虑。 “开封?诏令?” 李贤只抓住这两个关键词,就大致猜到什么事了,定是父亲今岁的考核有着落了。 他望了明眸皓齿的嫂嫂,行礼道:“谢谢嫂嫂提醒!” “不碍事不碍事!小叔快去看看!”苏玥温柔的笑了笑。 唉! 放眼全李家,可能只有新进门的嫂嫂把他当做李家的男子汉,大事都会提醒他一样,咨询他这个小叔子的意见。 老爹老娘,乃至于兄长,还把他当做没长大的孩子。 李贤越想越觉得自己有个嫂嫂真好! 他迈着大步子来到前厅,正好父亲与开封来的官人说完话。 隐约还嫩听到那满头是汗的官人连连说着“恭喜”。 但见兄长和父亲都是一脸兴奋样子,李贤就差不多猜到老爹这次是高升了。 人家来报喜,当然要发赏钱,可父亲和兄长都没见意思的样子,老娘今天又去了舅家,李贤可不能坐视不管。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也不知这来送信的是哪个府门的令使,回去给上吏说句坏话,那对老爹的仕途而言,就是个隐藏的雷。 他没有进去,于外面吆喝了声“二狗”。 孙二狗就不知道从哪个拐角冒了出来。 李贤一伸手,孙二狗就递上了一串钱。 但见李贤没把手伸回,孙二狗小心翼翼地又拿出了一串:“小郎,这都是二狗娶媳妇的钱,你记得给腊月说下,让他给我报销一下!” 李贤眨眨眼,孙二狗这话说的实在,他竟无以反驳。这家伙已经快二十,还没个媳妇…… “放心吧!拿你的钱,小郎我何曾亏欠过?再来一串!” 李贤拿着三串将近三百文钱进了屋,然后塞到了通信的官吏手中,弄得对方开怀大笑,不经意间还隐晦透露了几个消息。 一是父亲这次升官,有朝中相公的推荐。 二是因为这位相公的举荐,也让父亲李自明还没上任,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只怕到任后的日子不好过,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之后原本邀请这官吏在李家休息一夜,没想到对方着急着回去复命,连水都没喝得上一口就走了。 等父子三人将这通信的官吏送出门庭后,李贤才有时间打听起父亲升迁的到底是何具体职务。 “开封府推官?” 李贤眉头一皱,顿觉此事不简单。 开封府推官,他知道,是为开封府属官,员四人,掌刑狱诉讼等事。 六品官,还是京官,自然比普通的六品高上一个档次。只要在职得当,过上两年再往上升升,为一地主官也不是没有可能。 让父亲去,正好合适。可方才那人的话语,在他心底成了阴影。 “那送信人说,有朝中相公推荐,父亲和兄长以为是何人?”李贤望向了父兄。 在他的潜意识里,以为会举荐父亲的,大概率是知京兆府事,也是父亲的顶头上司薛奎。 万万没想到会牵扯到朝中几个大佬的斗争,还将父亲给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原本父亲升迁带来的喜悦,自是被冲散了许多。 “季弟,爹能升迁总归是喜事,依我看,无论是谁举荐了爹,也无论谁怀有叵测之心。 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了!”李志说道。 李自明也是点头,脸上端的是肃穆十足:“我李自明身正不怕影子斜,一些宵小,也想阻拦我? 你俩也不用太过担心了,好好备考才是。 为父明日还要回一趟乾佑,在新来的县令到来之前,把手头的事处理好。 等明春的时候,正好与你二人一同前往开封。” 李贤心道暂时只好这样了,心里有了警惕,以后到了开封,给父亲多把把关才是。 唉,怎么感觉自己活成了父兄的保姆? 第四十三章 元日 蔡先生到底没有撑到新的景德三年。 距离元日尚有半月的时候,终究是永远的离开了人世。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李贤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没了。 他这么多年在县学里,虽没少挨蔡先生的批评,但他是打心底为这个老师所敬佩。 这是一个真正为师的人,尽管他前半生受尽挫折,没有进入官场,为百姓谋福利。但他用自己的后半生,发光发热,教导着家乡的年轻士子们,教会他们学问,教会他们如何做一个大写的“人”。 出殡之前,前来吊唁蔡先生的人很多,这里面包括李志李贤此类学生,也包括华阴县令,华州知州,本地乡绅。还有蔡正多年的至交好友,如薛奎等人也挤出时间来见之最后一面。 看着蔡先生最终被放入棺材之内,永远地与世隔绝。 李贤不由得想到一句非常着名的诗句。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他不自觉地吟出,全当是对蔡先生最后的告别。 只是这次触景而发,弄得华州文坛又一次不小的震动。 后面几日里,李家兄弟一直以蔡先生的子侄自居,与蔡家人一道处理好其之身后事。 “日后蔡先生的家人,你我兄弟,能伸出一把手帮衬下,就帮衬下!” 看着蔡先生的棺椁被埋入土中,李志喃喃道。 李志成亲过后,人比往日多了些干练,待人接物更显得处处有道,不像父亲那么死板,也不像李贤那么粗神经。而在近些时日处理蔡家之事,更能看出其人的才看。 用李贤的话说,兄长终于是有了一家之主的感觉。 李贤深以为然,他点了点头:“诚如兄长所言,据说蔡兄过上几月也将前往开封为官,不如到时候给他说说,把师母家眷也一同带去。反正我们在开封洛阳两地,有四套房!” 这四套房,李贤早有规划,给父母留一套,给兄长和嫂嫂留一套,现在再给师母一家人,他自己正好剩下一座。 财到用时方很少,还是要努力营业啊!李贤现在只盼着赵大金主半月前派遣来的管事能靠谱些,拿走他的人力和技术,唯愿明年能多分一些红利。 蔡先生的葬礼落下后,李氏兄弟的工作中心皆都回到了课业之上。 眼看着元日还剩下不到四五天,家家户户都充满了新年的味道。 李家之主李自明终于是从乾佑赶回来,只等一个月后去往开封府上班。 李家五口人,算上大媳妇苏玥肚中尚未出生的宝宝,李家一共五口人算是齐活了! 每逢过年,大家族都少不了年终盘点,以及年货的布置。 李家趁着最后几天,同样忙碌着。 好在李家的财产来源不多,左右不过是开在华阴和郑县的两处食肆。 但因为里面的饭食好,打响了名声后,每日都有熟客来光顾,一年积攒下来,差不多够李家一家人的开销。 当然,实际上,食肆的利润只是李家财物来源的一部分,李家的主要财政收入来自老舅家每年给的分红利润。 这部分当然是李母的,也是李贤外公生前定下来的。 所以,在年少时,明知自己的技术和敛财之法被两个舅舅忽悠去,李贤虽然心疼,但并不排斥。 到了最后,还不是有近两成的利润流入母亲的手里。想到小时候,他假装没钱了,朝着李母撒撒娇卖卖萌,财源滚滚来。 所以,在李家,真正的有钱人是李母赵芸,连带着她的丈夫和另两个小男子汉,都是吃软饭的家伙。 家里掌财的忙着算一年的收入与付出,李贤也在忙着自己的事,一个是盘点自己的小金库,一个是完善接下来一年的计划。 “唉,辛辛苦苦攒了十几年,还是今年的收入最为可观!”李贤坐在自己的书桌上,看着南温指挥这下人对李家进行大扫除,幽幽叹了口气。 俗话说,遇到一个大金主,能抵十年功,这话还真不假。 除开一年的开支投入,他光今岁一年,就赚了足足一千五百贯! 这可是老爹在乾佑令任上,这些年的收入总和! 这还不算被老娘拿去给他“攒着”的千金。 李贤伸手打开了旁边的另一封信件,信是武征写的,内中言明近大半年乾佑工坊的发展情况,一张醒目的报表亦夹在其中,正是工坊近半年的手指情况。 毫无疑问,乾佑工坊近半年是赔钱的! 土特产的想法虽说新颖,于当地百姓有利,更能增加当地官寺的财政收入。但因为项目启动的望,加上茶园等新兴产业尚未建立完善,这就导致前期入不敷出。 要想真正的挣钱,至少在两三年之后。 唯有的好消息是,工坊的前期投入中,赵大金主和老舅们占了大半,况且当时的股份产权声明中白纸黑字写了,若不能盈利,内中亏损由合伙人自行承担。 所以,这对李贤而言,到是没有太大损失。 他给武征回信,先是问候了武母的健康,又对乾佑工坊下半年的工作进行指导…… 乾佑工坊背后有赵元俨的影子,且又为京兆府所知,到不用太担心哪个不长眼的干扰。 …… 元日作为大宋的官方节日,自是繁盛无比,全大宋都笼罩在一片喜庆之中。 开封尤胜。 更是有无数士子于楼栏间吟诗庆祝…… 唯一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岁元日前,不少权贵富户,家中都买了一种名为七彩烟花之物。 此物若是夜间燃烧,可散发出耀眼的多彩之光,比以往的烟花好看多了。 对于这种烟花的改良版,也被不少文人命名为“星辰”。 放七彩烟花,于这开封城内,又称之为“放星辰”。 大宋皇帝难得有闲情逸致来到后宫内,看着一众妃嫔指挥着手下宦官摆弄那星辰之物。 “官家!”章穆皇后郭氏见赵恒来了,忙带着后宫妃嫔来迎接。 她前年刚刚失去了十岁的儿子,一下子病倒了,到是今年才有些恢复。 初听下人说开封府新晋了好看的爆竹,能燃烧成星辰模样,她索性来督促着看看,可别把后宫给烧着了。 没想到正巧碰到了皇帝。 赵恒看见自家妻子头上原本的青丝在这两年内,以可见的速度转为白发,他温柔的拉过了郭氏的双手,叹息道:“芸娘,凡事都想开些,佑儿在天上,也不会希望你这个做母亲的每日闷闷不乐,不是吗?” “官家,佑儿他要是还在,过了年关,也该十二岁。妾身不知为何,这些时日总能梦见佑儿,是妾身没用……”郭氏依偎在赵恒的怀里,满脸是泪。 想到他唯一活过十岁的儿子,赵恒的眼角也在不知不觉间湿润,他强撑着精神道:“不说了,不说了,听元俨上次讲,这星辰名叫七彩烟花,若是在今日元日之时,望着烟花许愿,多会梦想成真的。 芸娘,你且与朕一同许愿,如何?” “妾身遵命!” 距离大宋官家三丈之外,一妃嫔看着恩爱的赵恒和郭氏,有些羡慕。 此人正是刚被封为修仪的刘娥,她刘娥终究不是皇后,也不能站在那个位置上…… 刘娥夜许下了自己的新年愿望。 第四十四章 开封我来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新的一年开始了,李家放着全华阴最亮的烟花,望着天空中闪烁的光点,许下了各自的愿望。 李家小郎可再三嘱托,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所以每个人都非常认真的闭眼需要,却无人出声。 烟花过后,听着景德三年的锣声,李家一大家子,分作两桌,开始食用丰盛的年夜饭。 作为一名从小在吐蕃长大,几乎没有走出过吐蕃的吐蕃人。 故而这一次,南温是真正意义上过宋人的元日。 “大宋不仅有美食,有好的田地,有技术,有好吃的食物,有繁荣的商贸……还有悠久而延续的文化。 嗯,我还认识了这么多朋友!” 南温小口喝了一口在华州非常流行的果酒,红彤彤的小脸望向四周,只觉这是他在父母逝世后,过得最为开心的一段时间。 宋人很友好,不像现在的吐蕃人那样野蛮。 宋人生活的也很好,不像吐蕃人多与苦寒中饿死。 更为重要的是,宋人不乏许多天资卓越之辈,比如他待的李府里,那位为许多人误解为“少时不学无术”的李家小郎! “他就是个天才! 可惜不是我吐蕃人!” 南温想到这里,原本开朗的小脸上顿时染成愁色。 吐蕃还能回到他的手中,复兴属于赞普的荣光吗? 要是能让吐蕃人过上和宋人一样安居乐业的生活,他吐蕃向大宋俯首称臣又如何? 可惜现在的吐蕃乱成一团,各自为战,只顾着部落间的利益,忘了北面尚有豺狼窥探。 想到北面的李夏国,南温就徒生一种急迫和忧虑感。 前两次李家小郎与赵家之人说话时,没有背着他,言及李夏国有图谋他吐蕃几个部落的战略目标。 虽不知战略这个词的出处从何而来,但南温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吐蕃靠近大夏的土地城池,乃至于恐将危矣! “我记得阿勒干叔叔上次奉命出访大宋进贡。不知道今岁会不会是他?” 南温的心中满是忧虑,默默思索着。 他所处的李家,这群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去往开封,那正是大宋国帝都之所在。 若有机会,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吐蕃内亲近他的族人……要是可以的话,只要这群族人证明他的身份,那就可以得见宋皇…… 想着心事,孙二狗吆喝了他一声,南温才从深思中回神。 “温子想什么呢?猴子他们都去帮忙了,你也快去给你腊月姐搭把手,把小郎专门让做的‘五香鸡’给端上来! 我再去酒窖里拿些酒,给小郎他们添一些!” “好的,二狗哥!”南温离开座位,忙去厨房给腊月搭下手。 李家的年夜饭分成两个大圆桌,南温他们自是在外院,李自明这一大家子则是在内院。 南温拿着新上的菜品送入内院时,正巧听到李家几个人在商议去往开封的事情。 “爹的上任日期是正月二十九。 兄长的省试时间是二月二十九。 相差也不过个把月! 再考虑到母亲和嫂嫂,不如我们正月十六就一起出发,算上路上耽搁的日子,差不多在爹上任前能赶到!” “贤儿说的对,大官人你看如何?” “就按照老幺说的办,正好为父这段时间在家里,好好知道你们的课业!”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把去往开封的行程给定了下来。 只是南温把盘子放下的时候,有些奇怪,李家小郎在听到李大官人指导课业时,为何龇牙咧嘴,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好消息,他南温终于可以去大宋开封看看,甚至能把握着机会,给吐蕃寻求生存的一线机会…… 元日一过,走亲访友开始了。 李家兄弟初时也是忙碌了几天,拜访一些长辈。 待元日的气氛消散的差不多时,难得于家中休息的李自明果然开始亲自专门指导起了两子的课业,甚至把李贤小时候做的戒尺也拿了出来。 上面刻有刻度,李贤言之为“刻度尺”,但在李自明看来,用来教育儿子再合适不过了。 自己作下的孽,无论怎样也要吃完。 好在李贤一旦认真起来,加上这些年左七左八学到的一些知识,又经过一段时间温习后,面对父亲的提问,已不像几月前在乾佑那样担惊受怕了。 他甚至生出了一种自信,若是早几月同兄长一道参与解试,说不定能顺利晋级,同兄长一道参与接下来的省试。 “我怕是在想屁吃!” 当然,李贤也知道这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真实的科举,依他现在的能力,顺利通过解试的把握恐怕都不到五成。 反正他才十五岁,过了明年的生日,也才十六,而若是去了国子监,好好学习几年,未必不能中个进士。 拿个进士身份,有了文凭后,兄长和父亲这两个大靠山又在朝中,自己只好回老家,继承家中的百万贯家产了! 想想接下来的人生,李贤都给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时间飞逝,尤其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后,日子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 很快到了正月正月十六。 李家人收拾了满满当当的六大车,把腊月孙二狗等近八个下人带走后,李家又只剩下老种叔一人看门。 反正李家离县衙不远,李家又和县寺的不少人相熟,一般除了状况,老种喊一嗓子,捕快就会上门。 何况还有苏家和赵家于华阴县城帮忙照料。 既而,李家一行十几人安心的出发,往开封而去。 途中因多女眷,尤其儿媳苏玥怀有身孕,虽说只有个把月,但李母还是强烈要求众人把步伐放的一慢再慢。 “再有一日路程,就能抵达洛阳了!” 趁着休息的时候,李自明向众人告知道。 这条路,他于十数年前入开封赶考时走过,这么年过去,依旧没有太大的变样。 只是再次踏上这条路上,他已不是当年的书生。 李贤顺着老爹的目光望去,看向长长的道路,心中亦是感叹了一句: 开封,我李贤来了! 第四十五章 夜宿洛阳近酒家 宋始建,以开封府为东京,河南府洛阳为西京。 开封府即为大宋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洛阳为陪都,同样是全国重要的经济文化中心,国子监便坐落于此。 且在北宋之前,有近十三个王朝建都于此,称洛阳为十三朝古都,毫不为过。 洛阳河南府现有两个附郭县,一位洛阳,辖三乡四十三坊;一为河南,辖四乡五十四坊。 但因为近些年洛阳经济的不断发展,洛阳城不断增大,坊中居民面街而居,沿街成市,甚是繁华! 尤其是去岁八月末的时候,大宋官家赵恒亲往巩县朝谒祖先,西京,尤其洛阳城内的诸司舍大面积修缮新建,一时间士子如云。 同时,洛阳之地的园林之景,更是风靡天下。 唐相李德裕之平泉庄,宋故相王溥的园宅,唐相牛僧儒的归仁园,都是一应文人士子争相造访的对象。大者,更是独具一坊市。 李贤随家人一同抵达洛阳城外,已近天黑。 他们从华阴出发,一路马车来到洛阳城外,足足花了五日,也幸亏之前计划的时间相对充足,否则老爹还不能准时赴任。 站在高处的山凸处,能看到洛阳城内的万家灯火。 密密麻麻,灿若繁星。 给人的震撼力是极其强的。 “这便是洛阳,十三朝古都的洛阳!”李贤望向当今世界上最为繁华的几座城市,一时间心中豪迈顿生。 长安相比较而言,已经没落了。 他李贤,正处于历史的轮回之中! 李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李贤的身边,这两兄弟并排望向前方的城池:“季弟可知这洛阳有多大?前唐有人计算过,光是外城,就有周长五十二里九十步!” 李自明也来到了二子身边,老父亲叹道:“洛阳虽繁华,但到底不及开封,等你们到了东京,便知道真正的大宋繁华在那里! 为父也有几年没回东京了,不知道那里的故人还在不在?” 老爹有故事啊! 李信和兄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各自猜想。 李自明正奇怪两个儿子怎么不说话,待转头看到两子的表情,没好气道:“你俩小兔崽子在想什么呢? 罢了,明日入了洛阳,随为父同去拜访那位故人吧!” 故人,老爹的故人会是谁? 不会真像他们猜的那样吧!见一个后娘,再接回来个私生弟弟。 要真是那样,老娘还不发威! 别看老娘赵氏平日温柔大方,但只要爹在外面有点什么,那老爹回家还是要乖乖认错受罚的。没办法,赵家的媳妇就是这么霸气…… 老娘这种看家本领,甚至已经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儿媳苏玥。 李贤注意到,这段时间里,无论是家中,还是路途中,兄长李志每离开一会,都会和苏家嫂嫂商量报备下,甚至和他这个亲弟弟去路过的城镇转转,亦要如此。 唉,兄长怎么也堕落了,开始怕家里的老婆了,甚至连日用支出都要靠苏家嫂嫂供给。 他李贤以后有了老婆,绝不会这样,绝不!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怕女人,我的小金库我做主! “贤儿,今晚看来是入不了城了,快去帮小孙他们找找住处,来参加科考的士子真多,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在城外租到院落。” 李贤刚刚跳下了小山丘,便见母亲的声音从车辕处传来。 得了,老娘的话还是要听的,李贤屁滚屁滚的带着孙二狗个南温几人先去乡镇里寻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小院,租住一晚。 一小会儿,李自明和李志也往两处方向寻去。 留下家中女眷于路边等候。 春闺临近,外加不少士子来洛阳求学,因之天黑不能入城的不在少数。 李贤努力带着两个跟班,寻了三个差不多的住处,一时间有些难以抉择,才返回车马停留之地,打算看看父兄那里有什么收获。 让他失望的是,父兄两人寻是寻到了两处宅院,但地理位置与他所寻得差不说,价钱还要贵上三倍! 这是逮住父兄两个不会讲价钱的有钱人,往狠里宰了…… 得嘞,幸亏老娘有先见之明,让自己出马了。 李贤把他打听的位置和价钱给母上禀报后,经过母上的裁决,最终选择了靠近乡镇边缘的一处小院。 那里的环境相对好一些,还靠近食肆酒肆,李家人歇息了想吃什么也比较方便一些。 一家人启动马车往事先打听的小院而去,好在还没有租出去。等牙人收了钱后,李家人才将车搬进去。 几个下人们,在小院原有仆从的帮衬下,去买吃食的买吃食,喂牲畜的喂牲畜。 李自明于院中修整一会儿后,一行七八人往最近的食肆而去。 即便到了夜幕,食肆里的客人也很多,好在不是没有包厢。 坐进包厢,李家人一人点了几个菜,多是洛阳本地特色菜。李自明显然吃过不少,讲起来头头是道。 “大官人看起来对洛阳很熟悉啊!难怪上次进京赴考时,把我们娘三个抛在家里四五个月,去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李母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家里的大官人。 李自明见夫人忽然问起这事,脸色顿时变得通红:“夫人,家里儿子儿媳都在呢!我上次不是给你解释了吗?真没做其他什么,就是参加了不少宴席,你放心,当年都是我蹭他们的,绝没有胡乱花钱……” 李志和妻子苏玥于一侧老老实实对付着碗里的吃食,似乎没有听到两位大人的对话。 李贤坐在李母旁边,正巧能看到对面父亲那张满是通红的脸。他心里暗笑,老爹,你也有今天,被母上大人给抓住了吧! 母上大人威武! 不过依照父亲对感情专一的性格,外加为人老实不善说谎。这脸一红,微表情一显现,李贤就知道老父亲当年在洛阳应该没犯错,和一群同窗吃酒应该没有少。 父亲李自明也是典型的吃货附身,近些年在家里被李贤给养馋了,以至于在乾佑的任上,只爱吃李母做的菜。 此事尚告一段落,李家人正吃完饭,准备离开酒肆时,一一出包厢,却见酒肆的大厅里,一群人正围在一起,尤其里面夹杂着几个女子,盯着人群中间的男子发出痴痴的笑。 “是谁?正在撼动了我李贤大宋第一美男子的地位!” 正于楼梯上往下走的李贤,下意识的忘了过去,只觉这人年纪轻轻,当真风流倜傥之辈! 和他有的一比! 第四十六章 初识柳永 李贤趁着下楼梯的机会,眯眼倾听了一番,大体是明白了一群人围在一起做什么。 又是吟诗。 唐诗宋词,大宋现今的文坛可以说及其丰盛的,李贤更明白,再过几十年,三苏欧阳修等人一起来,整个时代都会黯然失色。 “唐宋八大家啊!” 是的,在李贤这个年纪,只要自己健健康康活下去,除了前面两个已经离世的前唐大家,柳宗元和韩愈。 其余的大才子,他都能遇到! 机会把握要趁早,李贤觉得在大宋这六位大家成长起来之时,求得一首诗,外加一份墨宝,流传于自家后人。 可想而知,那将是一个大写的牛笔! 李贤暗暗为后五十年的人生发展规划做了安排,眼睛却不断偷瞄酒肆中心的那个人。 “爹娘,大兄嫂嫂,现在天色尚早,要不留下坐一会儿!” 李贤看了父母家兄家嫂没有停下的打算,忍不住提议道。 这段旅途,因为两个大人跟随左右,李贤一直规规矩矩的,早就憋出病了,现在看到有人起哄,他打算也去看个热闹! 这年代,没有爪机电视电脑,人的娱乐方式有限,互相吟诗一直是不错的解压法子。 他的造诗能力不行,但会品鉴啊! 赵大金主都被他“伺候”的舒舒服服,所以李贤对自己的这份能力还是相当自信的。 要是遇到个历史上的名人,能让他记住,或是结交一番,以后后人流传的诗作中,说不定会出现自己的鼎鼎大名。 走在最前方的李自明,回过头,一看小儿子屁股的撅向,就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了。 他正想敦促着幼子回家早点休息,明日一早一同入洛阳,但见身边的妻子率先开口了。 “贤儿要去看看,那你就去看看,我和你爹就不去。 志儿若也想去,那就一同去,你们记得早点回来就成了!” 李自明在喉咙里哼了一声,虽没说什么,但显然也是同意了家里老婆的说法。 李志看了旁边的媳妇苏玥一眼,摇了摇头:“我……我就不去了,让季弟一人去看看吧!” 李贤幽怨的望了眼自家兄长一眼,他本来还想着兄长能一起留下来陪他呢,要是又有斗诗,说不定可以让兄长冲锋一波,自己在后面摇旗呐喊。 “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兄弟,这话一点都不假!” 李贤摇头叹息地看着家人消失在酒肆门口,只好一个人往那人群里挤了进去。 人太多,因为不小心碰到了某个女子的手臂,被骂了声“流氓”后,李贤马上退了出来。 早知如此,就该把孙二狗和南温这两个忠实的小跟班带来开路。 不过这并不妨碍周围人的欢呼声入他耳。 “柳三变,再来一首!” “是极,方才的不尽兴!” 柳三变? 不就是柳永吗? 高中的语文课本里有学过,北宋此人,婉约派代表人物,放在古代,就是现在,那可是词坛新秀。 只是按照柳永的出生月份,现在到正直意气风发的少年时,自然没有做出“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那等诗词。名气当然也没有达到极盛,但在大宋文坛里,也已收获了不少忠实粉丝。 李贤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不会这么走运吧?! 出门就撞见大名鼎鼎的柳永! 李贤拍了拍脸,向旁边一个和他年纪差不了多少的青年问道:“敢问兄台,内中的士子,可是河东人柳永?” 那被盘问的青年初时有些不耐烦,任谁高高兴兴地看着偶像的演唱会,被人打断都会不开心。 但见后者问起的是自家偶像,青年顿时来了兴趣。 “咳咳,小兄弟猜对了,前面的,正是河东柳三变。前岁他于苏州做了首《双声子·晚天萧索》,不知兄台听过没有。 晚天萧索,断蓬踪迹,乘兴兰棹东游。三吴风景,姑苏台榭,牢落暮霭初收。夫差旧国,香径没、徒有荒丘。繁华处,悄无睹,惟闻麋鹿呦呦……” 李贤只是打听个人,没相对这位柳永的小迷弟,还给他深情脉脉的吟上了。 李贤不是来听这无关紧要之人来读诗词的,他也没听过这首《双声子·晚天萧索》,到是非常熟悉的一首《雨霖铃·寒蝉凄切》还没写。 为了让这位吟诗的兄弟停下来,李贤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为了证明,还背了首柳大作词人于历史上的咸平末年,也就是前年写的一首诗。 这首诗,据说是当年柳永进京赶考,路过钱塘,赠予两浙转运使孙何的一首。 李贤这两年在华州,就听人经常吟唱。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那大兄弟一听李贤的背诵,果然停了下来。有了共同的话题后,不知不觉将之当成了自己人。 “柳三变据说也是今年参加省试的,兄台莫不也是今年的科举士子?”下巴长了个黑痣的青年惊奇道。 李贤忙摆了摆手:“我不是,我没有,我今年才十五!” 黑痣青年恍然,看在大家同喜柳永的份上,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告道:“十五正式读书时,好好进行课业,再过上十年二十年,考的一个进士也不是什么问题。” 李贤接受了好心人的建议,但他心里嘀咕着,若是过个十几年二十年多年才考中进士,那是对他这个聪明绝顶者的侮辱。 看不起谁呢?! 他打定决心了,等在国子监进学两年,就参加科举,去东华门唱名。 来观柳永的人多是多,李贤并没有因为人多挤不进去就离开。 这次见到柳永,运气属实不错,过了这家,不知道下一次相见是何事了,不能这么简单的放弃,怎么也要留下名片才是! 高中课本里关于柳永可说了,这位大词人,四次落第,一直流浪,流浪…… 心心念叨着进入仕途,直到仁宗亲政,特开恩科,他才做了官。 功夫不负有心人,李贤一直等待最后,前面人走的差不多了,才凑到丰姿洒落的柳永身边。 “华州人李贤,见过柳三变!” 第四十七章 一见如故 李贤满脸好奇宝宝般近距离地打量了下活的柳永,只觉得和他想象中唯一不同的是,真实的柳永看起来更显青涩,没有他想象中那种大词人的洒脱飘逸。 “毕竟年轻嘛!” 写诗写词,乃至于后世流传广泛的,多是需要经历人生的沉淀,才能描绘出令人共情的文字。 柳永瞅了李贤一眼,不明白这个小迷弟为何如此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像这种眼神,他只在某些小迷妹的眼中看到过。 但到底是文人的良好素养,让他平息内心的情绪波动。 何况“李贤”这两个字,勾起了他的某些记忆,他笑了笑:“河东人柳永,见过李小郎君。 敢问小郎君可是前些日子作了那‘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李落红?” 神他么的李落红! 当日他在蔡先生下葬时,情不自禁的背了一句,那晓得传的这么远,连柳永都听说了。 不过,从心底讲,李贤还是有些小骄傲的。 看到没,哥这文抄公,尚未出门,声名就传遍了江湖。 但他还是谦虚的摆了摆手:“柳三变谬赞了,传言可不可信。此中诗词,是我从某个流浪诗人那里听到过的。 当时先生病逝,我心生感慨,情不自禁地吟了出来。” 柳永眼睛一闪,世人言之华州李贤念及先师,触情生情而作,果真如此! 正因如此,当下士林内,许多人都知道华州出了个尊师重道的“李落红”。 前段时间他从扬州出发,路过不少人家,包括扬州知州内,都大家赞赏华州李落红的那句诗。 只是令众人的可惜的是,这首诗仅仅有下半部分,若能听到上半部分,真就此生无憾了。 至于李贤先前的“路人一说”,柳永只当是李贤的谦虚之言。 他不因李贤的年纪轻视,毕竟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能做出不少好词的。 他一叹道:“李小郎君节哀顺变,令师之事,柳某略有耳闻。 不知柳某能否有幸听到上阙?” 李贤摇了摇头,很是坚定道:“让柳三变失望了,李某确实是只记得后两句。” 但见柳永意兴阑珊的表情,李贤转而又道:“若是柳三变有意,待李某记得前两句时,再与柳三变说如何?” 柳永见李贤态度诚恳,他只当这位李家小郎君还没想出完美的上阙,能说出解释之语,到是令他对李贤亲近了不说,他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就劳烦李家小郎!” “柳三变,不,柳兄,你我一见如故,我对你的诗词早有耳闻。 时辰尚早,不如你我兄弟再聊一聊? 店家,再拿出你们店最好的果酒出来,最好是华州产的!” 不等柳永拒绝,李贤就率先占据了左边桌子的一角,向柜台处的店家嘱咐道。 这时间还不早?怕是快亥时了? 瞥见自家书童正在向自己眨眼,柳永轻微的摇了摇头,华州来的李家小郎人性格洒脱,外加盛情难却,小聊一会又何妨? 何况,他还惦记着李家小郎的前半阙诗呢! 文人骚客,灵感就在那一瞬间,说不定相聊喝果酒的那一刹那,诗兴大发,将之补全也说不定。 “如此甚好!”柳永坐在了另一个桌角。 李贤上半辈子虽专注科研,甚至高中以前性格都有些孤僻,但在大学后,慢慢地改变了性格,变得开朗不说。平日里,更是和相识者,基本上都能聊上两句。 这一辈子同样如此,所以在他的刻意引导下,柳永渐渐沉迷到他的对话之内。 尤其在得知李贤有个兄长拿下华州解元,亦来参加省试后,二人的话题就更多了。 这番和大词人的交谈,一直持续到了子时,到了三更天! 好在店家也是开门做生意的,外有柳永的名声在那里,倒也没有做出赶客之举。 两人通报了各自的住处,并言之明天一同入洛阳。 只是在离别时,因为要结账,李贤一摸口袋才察觉自己没带钱,其实他平时也不怎么带钱,一直都有孙二狗或是腊月这两个移动的小金库。 最后无奈,只好柳永给掏了去,弄得李贤怪过意不去的。 难道还没到洛阳,没到开封,他就要发扬老爹蹭饭的传统了吗? 这种不好意思也只是一刹那,两人最后有说有笑的告别,李贤便心满意足的回到了酒肆。 “大词人还是很要好的,说不定某日就写上一首词,赠予我这个知交好友。” 李贤歪歪了一会,他心里更是打定主意,柳永这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兄弟,他是交定了! 没去打扰早就劳累歇息的下人,李贤自己去店家打了盆洗脚水,洗了个热水脚好,便美美地睡了去。 一觉睡到了天亮,待屋外传来咚咚地敲门声,李贤才睁开眼。 “难不成大词人这么早就来找我了?” 李贤打了个哈欠,缓缓穿衣。 腊月熟悉的嗓音亦是同步传来:“小郎起床了,大官人让吃了早饭就赶快出发!” “早上有没有人来找?” “没有啊,小郎。” “要是有人找我,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腊月明白!” 当李贤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正待与家人一同去往旁边的食肆,尝尝洛阳本地的早餐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内。 “李家小郎!” “是柳兄啊!” 李贤笑嘻嘻的迎了上去,顺带把这位未来的大词人介绍给了父母。 一听河东柳三变,像父兄这等正规的文人,马上就表示自己“久仰大名”。 一行十几人相互交谈着进了食肆,之后更是一同入了洛阳城。 但因柳永也要寻友,李贤只好与这位交往了一天的好兄弟告别,并给他说了个自己在开封洛阳的房契上的地址。 见之走远了,趁着嫂嫂没注意,李贤偷偷猫到了兄长身边。 “兄长,你觉得柳三变如何?” 李志摸了摸下巴,他当然知道自家兄弟说的不是河东柳永的诗词造诣,从之前他含蓄问起柳永科举试题就能看出,季弟想知道柳三变这次科举能否中第。 “不好说,柳三变的才能毋庸置疑,正常情况下,进士及第应该没有问题。但今岁的试题尚未见得,谁也不知道谁能考的怎样!” 第四十八章 父亲的故人 李贤静默。 兄长还是一如既往地稳,连对柳永中举的情况都说的如此无可挑剔。 事实上,柳永的第一次科举,确实是大概率能中进士的。谁知半路上,宋真宗在考试时发出诏令,“属辞浮糜”不中,这也导致了柳永科举落第。 于是,他作了《鹤冲天·黄金榜上》,来发现自己的不满。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李贤之所以还记得柳永的这首词,主要是曾经语文月考时,被放在试卷上做过诗歌鉴赏。 虽明知柳永有很大概率的方面,于今次考试中再因诗赋而落地,但李贤有些纠结要不要提醒下这个“一日兄弟”。 若是帮助柳永一举中第,改变其原有的命运轨迹后,怕是听不到柳永后半生脍炙人口的诗词了。 马车外,与李贤一同并排步行的李志见小弟愁眉苦脸的样子,轻笑道:“再怎么说,以柳三变现在的水平,其之科举实力,也是远远高于季弟你的。 不是我不信任季弟你,你前日夜里与我所说,想在两年内参与科举,若只凭现在的水平,外加两年的努力,想要顺利进入殿试,一进士及第,只有八成的可能! 所以,季弟还要多多努力才是!” 李志拍了拍小弟的肩膀,听见车上的妻子轻声呼唤,忙抱歉的笑了笑,跳上了车辕。 八成! 兄长的估算很稳啊! 李贤腹诽一句,忙小跑到最前面的马车上,指挥着驾车的孙二狗往正确的方向而去。 那里正是赵大金主赠予他在洛阳的一处宅院,这处院落,李贤打算自己住下了。 再过不了一个月,他就要入国子监学习了,而这处宅子离国子监,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临近坊市,李贤观察过了,他所处的坊市环境和治安都算不错。 有捕快于街市上巡逻,有游人驻足,有商贾四处叫卖…… 洛阳和唐时的住宅区与商业区分离不同,因之现今商业网的扩大,两者几近融为一体。 能看到街面的不少门面房,只是越往李贤宅院上的地址方向而去,越显得安静,只要悉数的几个大型食肆酒肆。 “哦豁,大金主给的是富人别墅区啊!” 是的,越是靠近,越是能看到一面不少的园林府邸。 等来到地址所在时,早有仆从于门处守候,甚至于门匾之上,还换上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字——李府。 “可是李小郎君的座驾,老仆于此守候多时了!”一名年俞五旬的老者忙上前问话道。 本就随车走动的李贤迎了上去,行礼道:“正是李某,这次携家中亲人来居住,这是房契!” 那老仆先是一看李贤的年龄一惊讶,再一认真查验过房契才点了点头。 “李家小郎请,近几日老仆会将此地交接,并帮李家小郎去洛阳官寺过户。” 李贤自是应下,他正愁着新家的一脑子事该怎么办,没想到现成的办房管家就自动上门了! 老仆对李贤多唠叨了两句,见李父李母闻声下车了,忙又一见礼。 此地本是官家的下榻之地,一年前刚刚赐给了广陵郡王,没想到前数月又得到消息,此地宅院又给了华州一个叫李贤的小官人。 和普通仆从不同,老仆一直负责打理着此地一应事务,自然也比常人知道的多,故而在见到李贤他们这一大家子时,才会显得格外惊讶。 “入了官家的眼,这李家,怕是要发达了!” 老仆的态度愈发恭敬。 别人待之于礼,李贤也是乐呵地和这健谈的老人聊聊天,比如自己这周围都住的是什么人,房价如何…… 一番商谈下来,李贤算是看透了,他拿下大金主赠予洛阳的两处宅院,算是赚大了。 这地段的房价比洛阳本地普通宅院的价格要贵上三倍! 周围多是洛阳此等陪都中的官吏居所,甚至有开封的几位大人物也在此拥有住处。 李贤见老仆谈吐不凡,心想不亏是广陵郡王府上的人,比老家的老种叔可知礼多了。 “这段时间,真有劳烦您了!”他忠心感谢道。 让孙二狗过来与之交接后,李贤便被父亲李自明叫到了大厅之内。 大厅之内的桌椅都是上好的木材所做,四周还挂有非常优美的字画,李贤虽不会怎么欣赏,但当他来时,正见父兄这两个李家男子汉在津津有味地看着,不是地还冒出鉴赏之语。 李贤只好走了过去,转眼间,字画面前堆满了三个脑袋。 两个脑袋发声,一个脑袋皱眉苦思,把无聊的李贤活生生地弄成了局外人。 这难道就是文人骚客的时间,一幅画可以看上大半个时辰,恐怖如斯啊! 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多背诵几篇墨义呢! 李贤心里发展牢骚,正等父兄俩准备把精神注意力放到下一个字画时,他冷不防地咳嗽了一声。 “季弟,你是何时来的?”兄长率先反应过来,冷不防吓了一大跳。 老爹递过来的眼神,显然也是有此疑惑。 呃……太不把人当人了,原来父兄这段时间把自己真真实实当成了空气。 李贤没好气道:“刚刚南温传来话,说爹让我客厅,不知何事?” 李自明这才想起来他确实说过,让二子来大厅。 长子率先来了,和他讨论起了字画,到时幼子来迟一把,因之迟迟没出事,却也给忘掉了。 老父亲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把注意力由字画转移到本打算给二子所说的事上。 “还记得为父昨日于你二人说的事吗?” “爹说的是洛阳那个故人?”李志道。 李贤补充道:“爹是想让我兄长现在就随您去拜访吗?” “不是,为父打算今天递上拜帖,明日带你二人去。只是……只是为父不知该带何礼物!”李自明无奈道。 老父亲是个直男,李贤知道。 他看出父上大人的纠结后,忙把事情揽到了他和兄长的身上:“这件事就交给我和兄长了,就是不知爹拜访的到底具体是何人?喜好是什么?我们也好挑选具体些!” 李自明沉思片刻,看了眼二子,叹道:“为父明日想去拜访的,正是吕相公!” 吕相公? 这定不是人名…… 兄弟俩默默思索,两双眼睛不自觉地瞪了起来。 现当今能被称之为吕相公的只有一人。 三登相位,太子太师,大宋初代宰相,许国公吕蒙正! 能与之媲美的,唯有大宋开国功臣赵普。 老爹深藏不露啊!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个王炸! 第四十九章 送礼学问 “老爹和吕相公竟是旧识,有这么一个关系不用,这些年一直窝在乾佑,还真是浪费!” 也可能是父亲的这种耿直的性格,以及不为利所动的品性与坚持,才能夺得吕相公的赏识吧! 李贤思索道,他甩掉脑中让老爹学着“吃软饭”的想法,叫上兄长一道往洛阳的街市走去。 吕相公于老爹而言是长辈,他家中的东西应有尽有,若是选了贵重之物,反而落了俗套。 既然是普通晚辈的拜访,不如简单点! “兄长,我觉得买些茶叶点心就可以了,吕相公什么没见过!”李贤的目光不断在街面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上转悠,最终定格在一处卖茶叶的商肆上。 李志左右想了想,觉得小弟说的很有道理。 讲实话,他同老爹李自明一样,于送礼方面没有太大的研究。 看起来季弟很有研究的样子! “嗯,那就选一些茶叶,点心。”李志点了点头。 兄弟俩通往旁边的商肆而去。 小贩面前的摊位上,各种茶叶都摆成了小方格,上面还非常贴心的用木块贴成标签。 有后世广为流传的龙井茶,也有洛阳本地产的信阳茶…… 李贤都是一眼扫过去,眸光未做停留,在店家忐忑的眼神中,问询道:“可有陕西路乾佑县产的乾佑茶?” 乾佑茶是秋末的时候,经由乾佑工坊下的牙人在乾佑县内统一收购加工出售的。 再说到销售渠道,老舅家的几个管事果然不是吃干饭的,短短几个月就打通了长安,及华州之地的销售。 李贤在老家还专门买了两斤,专门用以家里人来喝。渐渐地,包括兄长李志在内,都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至于说洛阳会不会有售卖,李贤还不太确定,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有的话,那就更好,送至于吕蒙正,更多了一层含义。 没有,那再换一种就行了! “小官人竟也知道乾佑茶?! 实不相瞒,这乾佑茶是清明新品,刚送来,老朽还没来得及摆上!”商贾呵呵一笑,非常麻利地从后面的布袋里用铲子铲出来一些。 李贤抓了两枚放入嘴里咀嚼,试试口味,发现确实和当日他在乾佑官寺前喝的口味差不多。 “兄长你试试如何?”李贤递给了李志两枚。 李志接过,同时明白小弟用这乾佑茶送礼的深意,他点了点头,微嚼两下:“相差不大,看来是正品。店家就给我们备一些,用上好物料包装一下。” 得了面前两位贵公子的吩咐,商贾喜滋滋的开始了包装。 这乾佑茶没有什么名声,他正愁卖不出去,哪知真来了客户。 感慨于有人买了,商贾还特意给里面多塞了几两。 买了茶叶,李氏兄弟又去旁边的商肆挑了上好的点心。 回府途中,路过一家饰品商肆,别看在感情上有些呆呆的李志,还拉着小弟入内给自家夫人挑了几个小首饰。 弄得李贤又美美地吃了一波狗粮! 来来回回耽搁了将近一个时辰,回到洛阳新入住的府上时,已能闻到香喷喷的饭香。 李自明对于二子买的礼物没有意见,却是李母见了后,言之二子会挑东西。 来到洛阳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因为第二日一早要去吕家,所以就算是再好奇,李贤还是没去洛阳远近闻名的夜市上闲逛。 明天,毕竟要去见吕蒙正这位传奇人物,要养好精神才是。 次日清晨,李家三父子吃过早饭,便步行着往吕家而去。 吕家在洛阳很有名气,何况有去过的李自明带路,一切都显得顺顺利利。 来到吕府外,能看到相比于李家在洛阳的院落,要稍大一些,毕竟吕家上上下下许多人都住在这里。 李贤他们走的是侧门,吕家的正门平日里很少打开,唯有迎接贵客时才会开启。至少现在的李家人对吕氏而言,还远远算不上贵客。 让李家父子有些感慨的是,即使吕蒙正已经不再担任朝中显赫的职位,但其之影响力丝毫不见,每日来此拜访的人亦是络绎不绝。 就在侧门的门房处,就蹲守着十几号人。 况且就算这些人进了吕府,也不见得能得到吕蒙正的亲自接见,多是其子礼仪性的接待一下。但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还是乐此不倦,只要入了吕府,可就成为了他们吹嘘的对象。 “爹,兄长,你二人在这里等等,我去问问!”李贤看着长长的队伍,向父兄说了一下。 手里提着礼物直接往前冲。 排队是不可能排队的,父上大人事先可是递了拜帖的,且看父上大人的说法,他与这位已经退休的吕相公,还是有些交情的。 “你谁啊,怎么插队?快去后面等着吧!” “就是,拿点这些东西,就想拜见吕相公,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 李贤没有管前面那些骂骂咧咧的声音。 没有谁能阻挡他的步伐,且这些人多是文人士子,有的看起来高壮,但实际上没有多少力气,都是虚架子。他左右开拳,几个呼吸间就冲到了前面。 看着门楣之下,那留着八字胡的管事人员,李贤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华州人李贤,与家父李自明,家兄李志特来拜会吕相公。” 行礼的瞬间,一长串铜钱不由自主地流入了那管事人的口袋里。 宰相门前七品官。 李贤熟知最不能得罪的就是这群看门人,他们小心眼一起,见来者不重要,很可能把你晾在一旁。 八字胡作为吕家的小管事,那还不知道来者是个“懂礼”的,没管李贤身后之人的嚷嚷声,他假意再问了句:“华州李家的是吧?可递有拜帖?” “是华州李家,昨日递过了,也得了回帖。”李贤点头,眼睛却不断瞟向管事手里翻阅的小册子。 原来每一个吕家主人要接见的人物都会在上方记好名字。 管事手边放着红本和灰本,他手里翻动着的赫然是灰本。 只是把灰本翻完了,也没找到李贤说的人物名字,那管事的额头在这大冬天里,隐有汗水低落。 等换上了红本,只翻动了四五下,便找到了信息,八字胡长出一口气,再次确认道:“来访者,可是即将到任的开封府推官李自明,及其二子,李志,李贤?” “正是!” 那管事忙把手伸入口袋,将李贤送的一串钱重新送入了李贤的口袋里,苦笑着:“李大官人,及两位李小官人,乃是吕家贵客。 小官人不用多礼,若是我收下了,那可真是犯错啊! 几位官人还请稍等片刻,我去给大管事通报一声!” 第五十章 富家有儿待长成 吕蒙正很忙,即便离开了朝堂也很忙。 但一想到吕家这些不成器的后人,都是因之蒙官,吕蒙正的烦心事就更多了。要是他百年之后,吕家又该怎么办? 单凭他在朝中积累的人脉,吕家能兴盛多少年? 为了让吕家能够持续的兴盛下去,吕蒙正离开朝堂后,开始一心一意地教导起了后辈。 近半年的时间,更是把残破的吕家家学兴办起来。他更是亲自照看子孙后代的学业,从三岁的孙子,乃至曾孙抓起。 但有不好好学习者,那抱歉,他这个吕家老祖就会棍棒加身。 “吕喜,你又在淘气了?祖父我离开不过一刻,就开始偷懒了?” 吕蒙正不过是出去一刻钟的时间,吕家大院后方相连的吕家家学课堂上,年近五岁的孙子,就和旁边的学伴聊起了天。 大人有大人的圈子,孩子同样有孩子的圈子,何况还是孩童最为顽皮的年纪。 一见祖父进来,吕喜胖嘟嘟的小个子颤了颤,很明显,小家伙怕了! 吕蒙正看了眼惧怕他的亲孙子,不为所动,语气依旧严厉道:“给祖父背一下昨日教给你的《千字文》!” 《千字文》是南北朝时梁朝散骑侍郎、给事中周兴嗣编纂,放在现今,正是儿童们蒙学的重要书籍。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zàng)?…” 吕蒙正的屁股刚刚爱在学堂最前方的太师椅上,就听见小孙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家伙,教了这孙儿三日,却只背会了三句,还把字给背错了。 “念藏(cáng)!” 吕蒙正的胡子抖了抖,他于朝中那么多年,当了三任宰相,经历无数风云变动,可能都没有近年来,旁观家学里的这些子孙后代进学时,受的气多。 本想发怒,但这么多年养成的理智还是告诉他,冷静冷静…… 吕蒙正的目光渐渐转向了学堂最前方端坐的一个幼童,年不过三岁,大大的眼睛,圆圆的小脸,头上还扎着两个朝天辫。 年纪比学堂中蒙学的其他孩子都小,但自觉性在所有孩童中是数一数二的。 当别人都为这对祖父的对话所吸引时,小小学童只是回望了一眼,灵动的目光继续放在手边的课本上。 嘴巴一动一动,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富弼,你接着背!”吕蒙正声音变得柔和。 “是,先生!”叫富弼的小小童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合上了书本,目光平时朝前,神色变得非常专注而认真。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小童的语气没有丝毫停顿,就如同日常喝水吃饭般流畅。 这看着吕蒙正的眼中越发和蔼了,看看富弼,多么聪明伶俐的孩子啊! 可惜不是他吕蒙正的子孙后代。 想到月前富弼的父亲富言来和他想谈,使其子入吕家家学蒙学的场景,吕蒙正就忍不住一顿唏嘘。 若非当时他犹豫了,可能就错失了这么天资聪颖的学子了。 前两日侄子吕夷简前来拜访,亲眼见了富弼,亦是夸赞吕家家学出了个小天才。连他吕夷简幼时,亦不如也! “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资父事君,曰严与敬。” 当富弼背了一小半后,才显得有些吃力,语速不自觉地放缓了下来。 但对吕蒙正而言,已经非常满意了。 到今年,富弼尚不及三岁! 自己的这几个孙子外孙,两三岁的时候,多还缠着父母要抱抱!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吕蒙正别提有多郁闷了。盼着子孙后代能多出几个人物,何其难啊! “很好,富弼你教吕喜他们背诵《千字文》,但有不认真者,你告诉老夫!” 吕蒙正鼓励道,他用目光警告了学堂内不认真学习的几位子孙。 然后起身出了门。 门外,李氏父子三人也足足等了有一刻钟的时间。 方才吕家大管事亲自将他们迎了进来后,即按照吕蒙正的要求,被带到了吕家家学的大后院里。 一入此地,便能听见郎朗读书声。 吕家家学竟如此昌盛! 父子三日都为吕家的学习氛围所震撼。 对比于吕家,他们华阴李家,就显得凋零多了……父子三人于各自年纪蒙学时,还都是请的先生,一对一辅导…… 相较父兄二人,李贤的震撼更为强烈。 他们父子三人就在吕蒙正所处的学堂外,所以最容易听清里面的动静。 一个名字于之前蹦入了他的耳朵。 富弼! 这个名字他熟。 北宋名相、文学家,语文课本,乃至于当时给女友在知网里寻找的论文里都有说过。 更为巧合的是,富弼幼时蒙学,就是在吕蒙正的家学。 要说这吕家的家学在吕蒙正的监督下,还真是不得了,未来几十年内,要给大宋输送两个名相。 一是富弼,二便是吕蒙正的侄子吕夷简。 李贤倒吸一口冷气,他这段时间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竟一下子撞见了未来的许多名人。 只可惜的是,除了柳永这个对他略微有些印象的大才子外,别的人,都是他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他! 人生中最为苦恼的事,不过如此。 李贤的脸上顿时为郁闷所充斥,直到学堂内的老人走出后,他才端正起态度。 吕蒙正刚刚踏入学堂之外,李自明便率先行礼。 “学生李自明拜见吕相!” 李志李贤二人同时躬身。 咚咚! 李贤用余光扫过,发现那略显威严的身影快走两步,竟亲自把父亲李自明给扶了起来。 “泽朴啊,你还是这么好强! 咸平三年一别,你我足足有五年没见了吧? 若非当年之事牵累了你,你又怎会被安排到偏远之地!” 李自明摇了摇头:“不瞒吕相,于当年之事,是学生给你添麻烦了,学生这次入京,是当面向您致谢的,感谢您当年事后的帮衬!” 吕蒙正感慨道:“是老夫当年有错在先,都过去了,不说了……” 这位前执宰的目光逐渐放在了李氏兄弟身上,脸上恢复了严肃,带着审视:“这便是你说的两个孩子,李志,李贤?” 第五十一章 倒霉的柳永 吕蒙正能够出来接见李家父子,很显然已经非常看重了。 四人一直聊坐到了午后,当然更多的是吕蒙正和李自明这两个大人聊天,李贤李志及吕蒙正的一个儿子做陪。 相聊的内容,多是李自明于乾佑的作为,吕蒙正也是详细讲了讲近些时候朝中的一些变动。 “京中风云变动,寇准的相位只怕不保了,接下来会是谁上位,京中传言多是王旦。 你今次就任开封府推官,暂且安心就是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李自明今次在开封府干事,不用管朝中的那些风言风语,只管老老实实做事就行。 有了吕蒙正的这句话,李贤的心率先安定下来。如此也就意味着,上次朝中某些大佬将父亲李自明由乾佑升迁到开封府,内中并没有涉及太大的权利斗争,甚至是各方妥协的结果,只是许多局外之人刻意夸大了。 换句话说,朝中大佬还没有时间把心思放在开封府推官身上。 直到又有贵客来拜访吕蒙正时,李家三父子才告别吕蒙正。送别正是吕蒙正的儿子。 离开李家大院的路上,李贤特意走在最后面,略一问询,才知道来送别他们的是吕蒙正二子,现为库部郎中吕惟简。 吕惟简性格开朗,和李贤气味相投,要不是离开吕府的路程太短,李贤与之都可以成为“一日兄弟”。 李贤还把自己在洛阳的住处说了,反正和吕家这些人交好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坏处。纵观赵宋一朝,吕家都是绝对的顶级世家。 吕惟简亦是在将三父子送出吕府大门时,言之吕李两家应该多多走动。即便是短短半日,吕惟简也能看出父亲对李自明看重欣赏的同时,对其之二子也是非常欣赏。 同时,他还想到了几年前那些快要被人淡忘的传闻。 所以,吕惟简也就顺意交好。 得知李家长子李志夺得今岁华州解元,即将参加省试。李志也会在不远的时间里,参加科考。 吕惟简最后还专门朝李贤建议道:“李小郎君今岁也将入国子监吗?国子监距离并不太远,有时间的话,多来吕府转转! 吕家家学虽说不大,但每逢休沐,还是还是会请一些大儒讲学的!” 李贤自然应下。 站于一旁的管事,看李家三父子,尤其李贤的眼神又变了,他明白吕家二郎这话是专门对他说的。也就意味着,以后这李家小郎君,不需要拜帖,只要向内通报一下,就可进入吕家家学内旁听。 这等机会,还真不是任何人都能拥有的! 回往府中的路上,父子三人都保持着沉默,等距离家门尚不足一里时,沉默中的李自明终于开口了。 “我知你二人非常想知道为父在开封的那些往事,不过正如吕相公所言,这都是我们大人间的事,也都是过去的事,不用再翻旧账了! 接下来,为父会去开封府任职。 省试在即,李志你也不可懈怠,好好备考。 李贤你在明年三月即入国子监,这段时间亦要努力读书,好把这些年落下的功课给补回来来。” 见父亲的情绪不太好,外加父亲盖棺定论了,李志和李贤不好忤逆,皆道:“儿子明白!” 之后数日里,李家人难得在洛阳过了个安心的生活。 等到父亲李自明往开封府任职的时间快到了,一大家子除了几个仆从继续留守外,皆都往开封而去。 反正去了也不愁住,他们在开封可是有两套房的! 只是让李贤有些郁闷的是,柳永于这段时间没来洛阳找他,不知道这家伙是已经到了开封,还是说把他这个“兄弟”给忘了。 这就是人常说的塑料朋友吗? 可惜柳永现在没时间再回到洛阳找他,自两日前来到开封后,柳永就被衣食住行中的“住”给难住了。 他往开封时,身上带的和别人赠送,外加朝廷给他们科考士子补贴的钱,尚未抵达目的地,就被花了大半。 等真正来到开封,这座大宋最为繁华的城市后,柳永才发现,钱不够,可能再过上四五日就会被花的一干二净了。 “如何能坚持到科考结束啊!” 柳永忧心忡忡,除了第一日住了个中等房舍外,第二日他果断带着仆从,人手里拿着大包小包准备换个便宜的住处。 只是省试临近,各地士子纷纷赶往京师,且大多都是家境不太富裕者,那些低廉的房舍自然被租卖一空。 主仆二人辛辛苦苦寻觅了数十家都无果,身心落魄至极,他在开封有没有什么朋友。 “小官人,上次那李小官人不是给您了个地址吗?要不我们去借宿几日?” 仆从的话瞬间提醒了柳永,是啊,他还有这么一号兄弟,几日不见,都快忘了…… “走,我们去李家看看!” 等来到了李贤书写的房契地址所在,柳永主仆二人再次被面前的巨大宅院给震惊了。 此地占据面积之大,连他们路过的杭州知府的住宅都不能相比,而且住处交通便利,离皇城很近,四周的安全自是不用担心。 单是这处住宅的价钱,只怕是个天文数字! 望了眼前方大门,柳永提了提手里的包裹,仰天一叹:“李家小兄弟,这个朋友,柳某是交定了!” 但让柳永失望的是,他让仆从敲了门,言之来找他的“李小兄弟”,最终却被看门的护院给打了出来。再三问过,说是没有什么李贤。 弄得这对主仆希望后,心中为失望充斥。 “这可怎么办……难道是李小兄弟的地址给错了?”柳永陷入了深度的自我怀疑中。 眼见天将黑暗,他只好携带着行李去了个之前问过的相对便宜的住处,将就一晚。 其实不怪柳永,赵元俨赠的这处房产,在李贤没有拿房契收回之前,总体来讲,还是属于广陵郡王府的。 柳永这番遭遇,只能说之运气不好。 而在他拜访的第二日,李家拖家带口的就住了进来。 李家人住进来的第一日,也被宅内房舍园林的庞大给震惊到了,这里面真豪华! 李贤都有点怀疑赵元俨会不会是拿错房契了,将之郡王府送给了他。 要真那样,他还真不敢收。 第五十二章 咸鱼翻身 李家人搬进来后,其实过得并不愉快。 宅子太大了,人丁稀少,就显得有些阴森。 何况这四周的邻居,李贤让孙二狗出去打探了一下,好家伙,几乎都是四品以上大员。 只一个在开封随便扔个桃子就能砸到的六品小官,凭什么住这么显赫的地方,不是找人妒忌嘛! 树大招风啊! 李贤明白这个道理,李自明夫妇又岂会不明白。一家人来开封之前,房契都在李贤手上放着,也没注意会是这种情况。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所以在住进来的第二晚,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坐在桌子上开始讨论变卖家产这件事。 “爹娘,就这么定了,打明儿我和大兄一起去寻一个牙商,把价钱给定下来,再寻个普通的小院,够我们一家住就行了! 咱家这两天就先住在这里,赶在爹正式上任前搬出去就行。” 房契上写的是李贤的名字,李父李母都没异议,这事李贤决定就是。 于此,李贤难得一次当家作主! 至于说本打算赠予兄长的另一套房屋,李贤白日也抽点时间和兄长一起去看了看,面积尚可,相对而言比较偏僻,地段的价钱方面也没有他们住的这处贵,算是平平淡淡,不是多么引人注意。 可是李志死活不收下房契,可能也是嫌弃太大了,就算以后分家了,生不了十几个孩子,几十个仆从,那地方也会瘆得慌。 李贤只好先拿着,决定暂时不打算卖掉。实在不行,到时候他破费,给兄长和嫂嫂再在开封寻一处合适的院落。 李贤说干就干,来开封的第三日,就同李志,带着孙二狗南温两个仆从往牙行而去。 想想来到开封好几日了,他还没来得及去东进最繁华的地段去转一转,亦或是去那正店消费一波。 正店于大宋民间来说,就是规模庞大的上户酒楼。李家人途中所居住的酒楼基本都是小的酒肆,又称之为脚店。 现当今,大宋开封城内的酒楼可以说是名扬天下,最着名的无过于宫城东南角的潘楼,还有东华门外景明坊的矾楼…… 尤其经过咸平之治后,大宋经济再上一个台阶,连带着以前的不少小的酒肆也给带动起来。 开封城内,无论是矾楼,还是潘楼,虽没有后世那么大的名气,但也是开封人津津乐道的宴请场所。 入内者,非富即贵。 没有消费,那就意味着剩下了不少钱,这么自欺欺人的一想,李贤心里倒是平衡不少。 两兄弟带着两仆从到了李贤千挑万选的一处牙行面前,略微停留。 李贤将兄长拉到一边,悄咪咪道:“兄长,等会我扮黑脸,你扮白脸,懂?” “就是小时候我和你一起买糖一样?哦,懂懂懂!”李志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他为人很实诚的,不善于跟人讨价还价,但既然季弟发话,让他当个工具人,那就当吧! 李志这段时间除了攻习课业,及照顾家中怀孕的夫人外,偶尔看看李贤写的《从官经》,还真没啥做的。 牙行是大宋商贸中颇为重要的中介机构,从事此类工作的牙人也分很多种。比如李贤要找到的庄宅牙人,此外还有牛马牙人、茶牙人、牙嫂、牙婆、米牙、贩香牙人、鱼牙人…… 李家兄弟穿着不一般,一进到牙行之内,就有专门的牙人专门迎了上来。 “不知贵客,是买,还是卖?我吴家牙行从事牙人行当过半甲子,于这开封城中有口皆碑,受开封府监督!” 说话的是一个年过三旬的中年人,以大宋人的审美来看,长得方正,毕竟是做前台工作的。 牙人这话说的没错,为了防止坑蒙拐骗的事情发生,数年前,朝廷就颁布了《牙保法》,以规范牙商市场。但到底还是不能杜绝小的牙商进行犯罪之举…… 李贤专门选的这家吴氏牙商,主要看在对方的大规模及信誉之上。他的房不愁卖,愁的是卖掉后能拿到钱。 “我们是出售宅院的!就是不知道你们这里能帮着卖掉吗?”李贤背着手,面有傲色,活生生一个玩跨子弟像。 “贵客说笑了,只要是房屋,在这开封城里还没有我们吴氏卖不出去的!两位贵客里面请,我们详谈!” 卖房,且看李氏二人的气魄,卖的定不是一般的住宅,很可能是大院落,对这等牙人而言,赚的佣金也就多一些。 李氏兄弟在牙行里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被牙人恭恭敬敬地送了出来。 但见李贤黑着脸,李志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而那牙人脸上带着肉痛的表情,不情不愿地向李贤保证道:“两位贵客放心,按照方才达成契约,本行会在半月之内,按照最低成本价将宅院出售,到是全部折合成黄金。 并在三日之内,为贵客于开封府衙周边之地,寻两处清净之地,以供贵客挑选。” 李贤绷着小脸:“有劳了!” 兄弟俩离着牙行走了有一段距离,李志才向李贤感叹道:“季弟啊,我万万没想到光是开封的一处宅院,就能报价这么高,足足十万贯!” 李志虽然平时对钱财不怎么感兴趣看,但当小弟方才开口报价,后那牙人几经谈判,最终确定十万贯的时候,李志神情还是有些恍惚。 十万贯就是一万两黄金,可是普通人多少辈子才能积攒的财富?! “兄长,淡定淡定,财不外露,旁边有人看着呢!” 李贤咳嗽两句提醒道。 他心中也有些感慨,其实他这两日于周边转悠的时候,就大体知道了赵大金主所交换的这处房产的价格。 拿下十万贯,为了保值,他还特意使之兑换成一万两黄金,这还是令牙商为他们寻一处中等普通小院,扣除后的款项,足见此宅的贵重! 依照大宋现今的购买力,十万贯相当于后世的八千万,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亿。 没想到啊! 他李贤上辈子没完成的亿万富翁梦想,在大宋就这么轻轻松松完成了! “我李贤,现在也是亿万富翁了!” 嘴上说着兄长李志要淡定,离开牙行后,李贤的腰杆不知不觉间也挺直了很多。 第五十三章 出去转转 吴氏牙行的信誉确实顶呱呱,李贤表示没有看走眼。 在他走后的第三日一早,那姓钱的牙商就亲自找上了门。 带着李贤在精心挑选的三处中等院落转悠了一圈,李贤面上无所动,心里却乐呵呵地选了一处临近河畔的河景房! 这里距离开封府衙不过一里半的路,就是落魄点,老爹每天起早点,适合跑步着去上班,省下了车马前不说,还能顺带锻炼身体。 赶在老爹两日后上衙的前夕,一家人忙忙碌碌地再次搬了个家。 好在这次带来的仆从多,不算腊月和孙二狗一个主内,一个主内的大管事,还有南温等数十个伙计丫鬟。 “唉,终究是没有住的命啊!” 李贤最后看了眼前方五日游的大宅院,心里百味杂陈,别提多郁闷了。 “想我李贤堂堂正正拿下的大豪宅都不敢住,畏手畏脚……日后,还是要父兄多努力,才感大大方方住进来!” 李贤暗暗为父上大人和兄长鼓了鼓气,默默跟着李家的车马,灰溜溜往找好的院子行去。 后几日,老父亲在吏部报到过,便踏着步子去开封府衙上班了。 因为刚接手工作,一些事自需要用心琢磨,外加李自明是个做事做的不完美,决不罢休的那种人。 所以,李家能常常注意到自家的大官人自从去了开封府任职后,天天回来加班到三更天。 李自明一年仅四十了,好在他青年时身体锻炼的不错,这才能熬夜。可这看的李母揪心不已,待听从了幼子的建议,每日里给家里的大官人以参汤补之,连带着用心备考的长子也沾了光。 却是李贤死活不吃,他身体好好的,也好清淡。大补了不好,尤其像他这种血气方刚,尚未成婚的少年人。 距离省试的日期越来越近,尚不足十日。 李贤这几天也没出门转悠,他用心背那厚厚的一沓沓墨义时,不忘抽时间和兄长讨论讨论一些见解。 一方面是为了让兄长的心情放松些,不至于到了省试的时候,压力太重。另一方面,李贤很乐意将后世的某些见解再融入到兄长的思想之中。 “季弟的见识和思路都很新奇,如在我大宋财政之上,难怪连蔡先生都深觉季弟为可造之材!” 李志和老爹李自明不同,他不吝夸赞兄弟的长处。 苏玥见两个兄弟切磋学问到尽兴处,连午饭都忘记吃了,和舅母赵氏说了句,便带着贴身丫鬟把饭菜送了过来。 开春后,天依旧有些冷,李家今天做的是李贤独闯的砂锅饭,上面能看到鲜艳的红烧肉。 吃着自己最爱吃的砂锅饭,李贤望了眼嫂子苏玥的大肚子,心里感到由衷的高兴。 家里过不了就能再添新人了,无论男女,他都觉得自己有义务好好教导还没生出来的侄子或是侄女。 男的要他当执宰,自己这个叔父就可以安享晚年;女的要养成大词人,像李清照那样,那他这个叔父就可以名留青史。 “一家人就应该和和睦睦,团团圆圆。 等在国子监求学两年,弄个毕业证,对父母有个交代,再找个老婆,闲来教导教导侄子侄女。我现在又不怎么缺钱,多么美好的大宋小日子啊……” 李贤嘴里嚼着饭,思绪不知不觉跑远了。 牙行卖房的钱前几日就给他送来了,稳妥期间,李贤将之就埋在了睡觉的房间里,还用水泥封印掉。 可怜的是大宋尚无钱庄这等存钱之地,普通人放钱,也多是放在罐里,埋于家中。 否则,武征家当日也不至于遭了内贼,最后弄得妻离婚散。 李贤心里念叨着大宋的落后之处,下午同兄长读书的间隙,一直想着要不要找机会给赵大财主出出主意,使之弄个钱庄之类的储值银行,甚至把交子也给提前整出来。 他记得前世课本上写的清楚,交子是在北宋仁宗天圣元年才发行的。 自己要真这么做了,也只是把有些事给提前了十几年而已。 同一时间。 会庆殿西侧,龙图阁。 赵恒这两天的心情不错,户部传来的消息,无论是景德天车,还是占城稻,在南方多地推行的都还不错。 尤其是景德天车,让原本高处的土地得以灌溉,还可以日夜不停不废人力畜力的工作,这于大宋农业的发展,无疑是巨大的进步。 而水泥那种令人震撼的物品,赵恒也没有浪费,他拿出配方,交由工部多加研讨,准备等初夏后,就应用于军事方面。 于东京和宋辽交界的地方短时间内多铸几座城,多少能增加一些安全感。 宋辽虽在一年半之前就达成了檀渊之盟,但赵恒还是被辽人给吓坏了。很怕这群虎狼之人撕毁协议,再次南侵。 经历上次挟持之事后,他这段时间心里虽有些不怎么待见寇准,但不得不承认这位即将被贬斥的执宰的一句话。 辽人从未放弃吞掉大宋北方之地,他们如同一条饿狼。 故而,在赵恒看来,大宋最大的隐患就是辽国。好在这头饿狼喂饱食物后,终于是收起了獠牙。 明着来讲,不就是每年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的助军旅之费吗? 以换取大宋的安宁,他赵恒还给得起。甚至辽人再开口多要点的话,他还是愿意给。 无奈,是给打怕了…… 再说说水泥除过此用外,赵恒还打算在能将之大规模生产后,接受工部员外郎丁谓的建议,以之修建玉清昭应宫。 心情好,赵大官家今日才特来龙图阁,想着把近段时间发生的事,告慰下祖先。 龙图阁,是他在咸平四年让人修建的,以纪念他的父亲,神功圣德文武皇帝,大宋太宗赵光义。 在龙图阁待了一会,此地距离宫城外的街市并不远,都能听到外面的叫卖声。刚好今日休沐,加上赵大官家今天穿的是常服,就有了出去浪的心思。 “曹琮,带几个人,朕想出宫走走!” 今次随行的正是曹琮。 曹琮明白皇帝的意思,官家这是打算出宫微服私访了。 像这种事情,赵大官家当上皇帝这么多年,没少做。 宫里人流程基本上都熟练了…… 得命后,曹琮马上挑了几个精壮之人,亦换了身常服,随即护卫着大宋官家往宫外而去。 第五十四章 开封潜在的危机 李贤原本打算在这个无聊的下午,继续窝在家里,同兄长切磋切磋功课。 如此对自己的知识也大有益处,不至于到了过段时间到了国子监,被那里的博士一问三不知。 哪想得人越是觉得有点悠闲的时候,麻烦事总会自己找上门。 “大郎,小郎,太医院的胡太医来了!” 孙二狗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李氏兄弟的争论声。 能被成为胡太医,且两兄弟都认识的,就只有胡成一人。 记得前两日搬家后,老爹挑了个下班的时间,亲自带着他俩去胡成的住处拜访了一下。 胡成的住处距离李家有大半个时辰的路程,到也不算太远。 让李贤没想到的是,上次胡成说隔两日就来拜访,没想到还真就隔了两天的时间。 老爹今天不在,虽是休沐,但也去了开封府衙查找资料,实在太敬业了! 来了客人,作为李家的堂堂男子汉,李氏兄弟二人只好被迫营业! “胡公,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小子好把家父给叫回来!” 相互见礼,于李家向阳的客厅里,李贤见胡成和兄长聊过后,开口抱怨道。 他这话还真不假,要是知道胡成这位救命恩人来访,只需派个人去开封府衙通风报信,老爹定会放下手头的事,第一时间赶回来。 没办法,谁让老爹的性格直率不说,更是知恩图报的狼人! “李家小郎客气了,我这次是来专门找你的!” 胡成摆了摆手,大半年来,太医院有不少乌七八糟的事,他身为太医署院判,亦兼任着翰林医官副使,又是尚药奉御。 自那次请假归来后,就忙的不可歇息。 先是给皇后诊治,并加了几服调养的药,眼看着皇后好了些。又给宫里的妃嫔们做了调养,盼着贵人们能给官家生几个龙子凤女。 没办法,谁让官家现在连一个活的儿女都没有。 后又忙着太医院内的其他事,比如人事等等,医官正使挂着名,多是要他这个副使亲自决定。 直到李自明带着二子去拜访他,胡成才知道李家人这么快就来开封了,当然也知晓了李自明高升的消息,心里感到了双重惊喜。 “胡公是有什么事?但有差遣,小子定……义不容辞。” 和兄长对视了一眼,李贤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这胡太医该不会真的想把他塞进太医院吧!可他明明什么都不会啊! 父债子还,要是胡成认真想父亲说说,李贤毫不怀疑老父亲会把他给卖了! 胡成人老成精,也知道他这次到访的有些突然,但想到整个开封正在遇到的危机,也没那么多的顾忌了。 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变得严肃起来。 “开封府内发现了几十起掳疮病人,更有家庭掳疮者,目前已被隔离。 李家小郎君上次给老朽的医书里,有写过可用‘牛痘’治疗之? 但却没有细说。 为防事态扩大,老朽想请李家小郎走一趟,给我等详细讲解下。好将这牛痘之法,推广下去。” 掳疮,就是后世人言的天花。 一听到这个名字,李家客厅的气氛突然间紧张起来。 在卫生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面对天花这种疾病,无论你有多高贵多富有,只要中了,大多都是自生自灭的命运。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在朝堂上颇为有名,受皇帝信任的尚书左丞王旦,都无能为力,其多个儿女都死于天花之下。 所以,大宋许多人都是闻“疮”色变。 开封又是大宋人口最多的城市,要是天花给传开了,我得个天!那简直不敢想象! 怎么办? 而李贤也知道天花的传染途径,飞沫吸入与直接接触! 知道了传染源和传染途径,要做的很简单,那就是切断! 李贤有种紧迫感,不论其他,他一家人可都在开封的。 眼下好消息就是,开封在经历宋太宗时期的一场大规模瘟疫后,已经知道及时隔离病人,并隔离密切接触者。 尤其在当时还颁布了《行圣惠方诏》,这让后人们遇到如天花这等瘟疫性质的疾病,不至于手忙脚乱。 不可否认的是,淳化二年的那场大瘟疫,天气也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如《宋史》所记:“六月丁丑,黑风自西北起,天地晦暝,雷震,有顷乃止。先是京师大热,疫死者众,及此风至,疫疾遂止。” 眼下的或将爆发的天花,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一不小心,就是全开封沦陷!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贤点了点头,向胡成直接道:“事不宜迟,我就与胡公走一遭,向胡公和太医署的医官们,详细解释下‘牛痘’! 兄长你给娘说一下,晚饭就不用给我做了!” 李志表示明白,见季弟随胡成离开,还不忘嘱托季弟注意安全。 胡成是坐马车来的,去的时候,李贤正好坐了上去。 看着街头生机勃勃的样子,李贤感觉自己小小的肩膀上,承受的压力很大。 天花,这种史学家称为“人类史上最大的种族屠杀”的疾病。若是在开封传遍泛滥,又会有多少人身亡? 最鲜活的例子,就是历史上记载的美洲天花泛滥。 现当下,于全大宋而言,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天花的潜在危害,及相应的治疗方法了。 路上,李贤的思绪只是飘出了片刻,便被他强行收回了脑中,他开始趁着间隙,同胡成了解更加详细的情况。 “胡公,天……掳疮已形成小规模的聚集状态,为防止有潜在病人没有被发现,可曾向官家禀明,于全开封各坊市展开盘查?” 胡成顺着李贤的视线看向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前两日翰林院的意思,掳疮处于太医署可控之下,数年前也出现了小规模的掳疮,最后花了数月就平息了。 进而没有第一时间汇报。 但这几日又发现几起后,我及众翰林医官认为,应当马上向官家汇报下。 故而今天中午,绕过了翰林院,我来寻你,由翰林医官正使直入了宫里汇报。现在,应该正在受官家盘问吧!” 他们这群太医署的医官,即便他身为翰林医官使副,亦是要处处受到翰林院的节制。 李贤暗道一声好家伙,这么重要的事,竟然没有给大宋官家报备,真就不怕局势恶化,头上的脑袋不保吗? 朝中事,李贤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心里暗叹:“希望问题不是特别严重吧!” 第五十五章 要你教我做事 太医署靠近东京城外郭西边,实际上,自淳化三年开始,就已经更名为太医局了。 只是人们的称呼一时半会改不了,私下里,依然将之称之为太医署。 自此,医政和医学就分开了,胡成只是兼任没有实权的翰林医官副使一职,他的另一个本质工作其实就是太医局的丞事, 原本在太医丞事上还有个太医令,自太宗后,被撤掉了。 也就是说,胡成其实是太医局现在实际的行政长官。 相比于李唐,太医局的规模更小些。 当李贤随胡成抵达时,只能看到一排排简陋的房舍,唯有大门处的牌匾上写着“太医局”三个大字,才让他知道目的地到了。 而在大门之处,排着长长的一条队伍,让他有些奇怪的是,这群排队之人多是三人一间隔。 “胡公,莫不是太医院开始招生了?” 太医局聚集了全大宋的名医,以作医学研究,或是为皇帝服务外,另一项最为重要的作用,便是培养医务人才。 李贤先行下车,等扶着胡成下来后,才听之介绍道: “如李家小郎君所言,今年的招生刚刚开始,他们是第一年来的新人。三人一组结为连保,只有在太医院旁听一年,才有一人能获得后补入学的机会。 后经过考试,得太常寺颁发的通牒,才能正式进入太医院学习。 又一年正式学习后,考试合格者,方可入翰林医官院。” 李贤听完胡成的解释,头都大了,想成为太医局的正式学生,并最终吃上官家饭,和科举一样,还是要经过层层选拔。 想到当日胡成言之可直接进入太医院学习,那还真是开了很大的后门。 不过,相比于后世不少医学生要经过七八年的学习,才能就业来看,太医院到不是那么严格。 两人说着话,往太医局的大门而去。 内中一个正负责登记的青年见胡成携着一个少年来了,马上站起来行礼,神色有些焦急:“胡丞事,您终于是回来了,刚刚又传来消息,发现了三位掳疮患者,已经被专门的翰林医官给送到城外了! 开封府那边似乎也得到消息了,刚刚还过来盘问了王师兄!” 事情果然闹大了! 哼!翰林院的那些蠢材,现在想瞒都瞒不住了,后面要是做得不好,且不论官家发不发火,大宋国都有可能都会处于危险之境…… 胡成点了点头,脸色并不太好看,发现掳疮的人越多越证明问题的严重性。作为多年前开封瘟疫的实际亲历者,胡成比任何人都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可恨的是翰林院里的那群人,一直压着不让往上去报。 “闻太医有没有传来消息?” 闻太医正是现今的翰林医官正使,也是在翰林院的医政体系中,勉强有话语权的一个人。 “尚无。”专门负责往来登记的八字眉青年摇了摇头。 看来那位闻太医觐见大宋官家不顺利啊! 且情况可能变得越来越糟糕了…… 现当下,除了要拿出“解药”,治疗患者外,最重要的是防患于未然。 李贤从这两人的对话中,做出了如此判断,心里亦是拿下了主意。 他心里还有些暗暗担心在开封府衙上班的老爹,即为推官,这件事上,老爹肯定会冲在前面的…… “嗯,我知道了,郑廉你先忙吧!”胡成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李贤往太医局内部冲去。 进了大门,看到太医局内忙忙碌碌的身影,李贤即使有些猜测,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胡公,你说的研究‘牛痘’的医官,难道只是这群太医局的学子?其他的正式医官呢?” 胡成停了下来,指着前方的一处低矮房舍,坦然道:“实不相瞒,老夫手中能调动的人手有限,大约就只有太医局的这群人了。 至于说那些翰林医官们,一没权利,二则老朽就算搭上好话说两句,他们也没时间没人手,都忙着控制掳疮患者了。 李小郎君,且随我去里面看看王惟一他们弄得怎么样了? 你来此正好于他们指导指导!” 李贤没有再多说什么,职权所在,胡成也算是尽力了。 只是王惟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他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两人快步入了太医局方行院落内,左下侧的矮房之内,能看到了屋内已站立数个学子,多作皱眉苦思状,而于之后面,一头母牛正被绳子拴在一旁的柱子上,嗷嗷不断地叫着。 李贤算是看出来,这群太医局的学子们,想到了他给胡成曾粗略提到的“牛痘”中的牛,却尚未研究清楚“牛痘”的真正含义,故而牵了头牛过来,不知所措,劳得他们“校长”大人亲自跑了一趟,将他寻来开解。 “王惟一,还有岑彭,这便是那位说可使‘牛痘’大规模根治掳疮的李小郎君。 李小郎君,左右都不是外人,王惟一他们都是入学太医局一年的太医学士,今次将你请来,是想请你给大家详细讲究下怎么操作。 以拯救开封的万万名百姓!” 胡成说的郑重,李贤也不啰嗦。 不过为了让大宋这些医学生能够听懂,他自然不会用高中生物课上学习的免疫系统做解释,而是换了种普通人能接受的方式。 在正式开题之前,他一扫前面的几人,当先问道:“诸位中,有谁听过人痘之法,以治掳疮!” 胡成这位院判也于一旁倾听,他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 却见那位被称作王惟一的青年率先道:“李小郎君,你说的人痘之法,莫不是药王孙思邈所记载的,患者疮中脓汁敷于皮肤的办法预防天花。 但也只能预防,且多余民间传言,如何得以治疗?” 李贤大赞一声,这太医局内还是有识货之人。 “阁下所言极是,药王所用为人痘的一法而已,我等姑且称之为痘浆法。其实还有痘衣法,旱苗法和水苗法。其中效果最佳者当为水苗法。 水苗法,当取取痘痂20-30粒,研为细末……以物接种之。 这些法子诚如很多人所知那样,以预防为主,但也能减轻患者病情,防止病情进一步加重。只要病患挺过去,大体就是无事了。 牛痘与此类似,只是作用的对象不同,就是大家身后的牛身上……” 李贤说了一刻钟,还不时的用手打在牛身上进行演示,正当他忍着口干做最后总结,且说出更为主要更为紧迫的预防之法时,屋外传来一道威压又略显低沉的声音。 “难道你认为凭着那人痘也好,牛痘也罢,开封万万百姓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到全部接种?” 李贤差点吐血,他这样辛辛苦苦的说道,还被人给否决质问起来了。 他正想转身反问一句,要你教我做事? 可刹那间,感觉室内除了他以外,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 第五十六章 这届大人好难带 “官家!” 以胡成为首太医局师生们,几乎步调一致的躬身行礼。 官家?什么官家? 李贤不是愣头青,他恍然间明白,全大宋,能被称为官家的只有一位,大宋皇帝,赵恒。 “官家!” 李贤的反应是非常灵敏的,几乎与这群太医局师生们前后差不了两秒就做出了应有的反应。 为了让旁人分担来自大宋官家眼神里透出的威压,李贤偷偷往后靠了靠。 哪晓得旁边的人都像躲瘟疫一般,往后悄悄移了移。 “说说,你觉得凭什么靠你做的‘牛痘’疫苗法子,让全开封的人都免于掳疮?” 赵恒忍着心中的怒气问道,他虽不知道“疫苗”这个名词出自哪里,但不难让他理解其中的具体含义。 想想底下人竟将发生的多起掳疮瞒下,还是在他刚刚出宫的路上,由内侍领着翰林院医官使寻来禀之才窥得真相,赵恒就气不打一处来来。 好消息是,那闻子华言之,太医局对掳疮已有应对之法,他顾不得其他,匆匆赶了过来。并在路上让人给开封府去了信,务必将现有掳疮者隔离,且各坊市一有发现,当马上汇报,私自隐瞒者严惩不贷! 关于太医局的研究之说,殊不知正是闻子华这位翰林院医官使见大宋官家愤怒无比,颇有拿他下狱之时,才紧急出言辩护的,实际上连他自己也只是听胡成提过一句。 大宋官家焦急之下,自然也就带着极大的希望,亲自前来看看。 他赵恒可不希望大宋开封城,没有被辽人灭掉,最后被掳疮给灭掉了! 待与胡成和李贤几乎前后进来,于太医局房舍掩着的大门外,默默听了这位太医局学子的大言不惭后,赵恒终于是忍不住闯了进来,冷言质问道。 依照这太医局学子的法子,人痘也好,牛痘也罢,就算证明可以用以防治掳疮,那等这些疫苗培养好后,会到何时?开封城里的人可能保持现在的安稳?能等得起? 大宋皇帝的质疑声犹在耳畔,不过听在李贤耳中,已不像方才那般刺耳。 偷偷瞄了眼前方相貌威严的大宋皇帝,李贤心里还有些委屈巴巴,他可是冒着生死之危,来当免费劳力的,我容易吗我? 但你是大宋官家,罢了,这天下间,你最大。 唉,这届大人真难带! 李贤好不容易让心情平静起来,他十五岁,再有数个月才正式满十六周岁,可身个已经接近一米七,大抵到了赵恒的肩膀。 是的,眼前的大宋官家是个接近一米八的大汉,李贤望过去都要用仰视的目光。 “诚如官家所言,短时间内不可能生产那么多的牛痘疫苗,更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开封里的所有人接种。 且就算是接种了,人群的聚集也会导致掳疮进一步恶化。” 说了两句后,李贤的语气已不像开口时那样紧张。 但见大宋官家,包括前后数人,因他后面一句话皱起的眉头,李贤明晓了问题所在。古人可能还不知天花可以通过空气中的飞沫传播,他觉得有必要给众人科普下天花的传播途径,这也将是他向这群人介绍接下来的防疫法子的前奏。 “之所以说道人群聚集,因为掳疮患者与正常人之间,其实不需要接触,也会有大概率的发生感染……” “李家小郎君,何处此言?”胡成看了眼大宋官家,见之同样露出了探寻的目光,索性自觉地问道。 李贤就等有人问起这句话,他问道:“诸位都知道与掳疮接触的正常人大多会被感染,但不知诸位可曾注意到有些病例,患者及时被隔绝,一些正常人也不与之接触,但只要生活在同一片区域,就有大可能染病。 这也正是我等所知的掳疮的可怕之处!” “确有此事,那……那当如何解决?这又和使开封人免遭掳疮有何关系?” 此番出言者,却是大宋官家身后一个年迈又紧张的老头。 关系可大了! 李贤默语。 他嘴上却耐心解释起来:“气者,看不见摸不着,可我们说话时的唾沫之物,附着于空气之上,就能传给别人。 比如现在!” 李贤绕过了大宋官家,朝着尚有光芒的地面吐了吐唾沫,后回头望向众人,意思是,大家都看到了吗? 众人秒懂! 唾液来源于人体,所以也可以传染掳疮。 瞬时间,即使知道屋内大概率还没有掳疮患者,但大家还是不自觉地拉开了距离,甚至闭起了嘴。 连前来保护赵恒的几个内卫亦是如此小心。 更有个青年汉子,直接阻拦在李贤的面前,似乎是担心他说话的唾沫溅到了大宋关键的身上。 李贤无感,似乎没注意眼前这些人的应激行为一样,自顾自道:“所以,想要杜绝掳疮的范围扩大,我们做的就是切断!然后再考虑预防治疗,以及最后的消灭!” 注意到大宋的官家眉头第三次皱起,李贤知道要赶快进入正题了。 他明着给出了法子。 一是由开封府衙协助,杜绝大规模的人群聚集,直到掳疮被彻底控制。并通告全程,非基本的生活需求外,务必所有人都要待在住处。 二是普及简单易携带易清洗的口罩,且应该火速进行。 当然古代也是有“口罩”的,只是携带颇为不便,多用来蒙面。人又称之为“面衣”,或是“大巾”,多用来遮面、防寒。 真正意义上用来防止飞沫细菌感染的“巾帕”,是在后元时期才发明的。 李贤免不了又要示范下制作流程。 这个过程中,大宋官家一直认真倾听着,不时的也会问上一句,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像最开始那么严肃。 “此等巾帕制作简单,胡丞事,朕命令你太医局人等协助开封府,将之推广。 今后所有人于各坊市内,务必佩戴巾帕。 牛痘疫苗之事,亦当抓紧研究。” 赵恒向身边聚集的太医局师生们吩咐道。 大宋官家没有再发脾气,大家均同时松了口气。见此,胡成等人自是应下。 赵大官家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李贤身上,语气于今日难得有些和蔼:“是朕之前误解你了! 你身为太医局学子,为苍生着想,既能研究出如此法子,当为其中佼佼者。 若是真能挽救开封百姓,并证明其之成功,朕亦会大加赏赐。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第五十七章 熟悉的背影 太医局学子?你叫什么名字? 您在说什么啊?! 李贤觉得有必要作隆重的介绍,以纠正下赵大官家的常识性错误。 他李贤是个有坚持有原则的人,可不想平白无故成了太医局的人。 “官家,我叫李贤,华州华阴人。不是太医局的学子,即将入国子监进学。 等过几年打算去东华门唱名!” 赵大官人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见身边的太医局胡太医,还有一众太医局学子都没有反驳,他已然知晓李贤说的事实。 他再次把李贤从脑袋到脚打探了一眼,滋滋两声: “哦,你就是李贤?还真如广陵郡王所言那般年轻! 朕知道你!” 大宋皇帝早就未见我人,先闻我名! 是该高兴呢?还是该高兴? 呵,恐怕是赵元俨那个塑料兄弟告的密。 李贤在这之前,还报的有一丝侥幸,赵大金主最好能帮他隐藏一些。 可看大宋官家这表情,滋滋,怕是把自己吐得一干二净吧! 李贤不觉得年少的自己太早为皇帝惦记是好事,他李贤一向秉持的可都是站在后面闷声发大财的原则。 这样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你没看到大宋皇帝后的那老头妒忌地都在翻白眼了吗? 看着李贤颤抖的双手,赵恒还以为李贤是激动的,到底是年轻人……赵大官家哪晓得李贤是在紧张。 正巧旁曹琮从外面回来,朝着他耳边轻语了两句,赵恒点了点头,然后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赵大再次向李贤叮嘱道:“这样吧! 牛痘疫苗研发之事,朕就教给你具体负责了。 太医局众学子由你来指挥。 事成之后,朕会对你有大赏,你是要豪宅,还是要金子?还是看上那家富家女? 朕都会满足你!” 赵恒后面的几句里,李贤很是明显的感受到了某种戏谑的意味。 豪宅,金子,富家女。 这不正是他正在努力的吗? 他前些日子手里就攥着几套房,还用其中一套换了一万金,也给赵元俨说过帮他找个富家女吃软饭…… 嘶~ 这皇帝太恐怖了! 看起来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预想到的果然发生了! 还有,赵大你好歹含蓄一点,别这么说出口,免得自己称为众矢之的……偷偷给他赏赐也好。 注意到赵恒已经准备动身离开,李贤犹豫片刻,他等不下去了,打算借机会向皇帝提出一个个小小要求,这关系着他以后能不能在开封洛阳之地平静的生活。 “官家,李贤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您恩准!”望着赵恒已经转向后面的左脚,李贤急声出言。 赵恒的步伐一顿,因为李贤的存在,使之对掳疮有了解决方案,他的心情不错,回头问道:“还有什么事?若是关于掳疮方面,需要三司协助,朕会下命令的!” 李贤摇了摇头,向赵恒郑重的行了一礼:“李贤先谢过官家的信任,但掳疮防治和疫苗研发,事关重大。 李贤年纪尚且,毕竟没有经过系统系的太医局的学习,或是能提供思路,但如此事情坐起来定会吃力,甚至可能因为经验的原因,将好好的事情给办砸了! 所以,李贤建议官家,以有应对经验的胡太医和闻太医为主使,以翰林医官为协助,通力解决好此事。 于此,李贤定会倾力相助!” 李贤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些事当适可而止。且功劳太大,怕有很多人都急于参与进来,乐于分一杯羹。 自己若是按照皇帝的命令去做,不说有人暗地里使绊子,只怕做成了,也会弄得利益相干者的记恨,不如主动让出去…… 于李贤而言,这次事毕,能扭转他在皇帝心中的某些坏印象,再赐点钱物他就满足了。 前方,赵恒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又深深望了眼李贤。他平日登基近十年,听着下面臣子的汇报多了,很能分辨一个人说话的真假。 毫无疑问,从这李家少年的表情神色看,他没有说谎! 一般人得了他的任命,都会争着努力错,何况是这么一个摆在眼前的大功劳。 “是个谦虚的年轻人,很有自知之明,且如元俨所言,就是有点财迷!” 赵恒心道,他注意到前面的李家小郎欲言又止,似有未尽之言,他面不改色,心中亦是有些好奇道:“还有什么要求,都一并给朕说来听听!” “李贤还请陛下下令,将牛痘之法和巾帕之事勿要言之是李贤所想。 说实话,这也是李贤前些年听某个路过的医者所言,实在不敢居功自傲。” 赵恒这次没有思考多久,他再望了眼周边的胡成等人,眼中的警告意味很浓,接着点头道:“你所言之事,朕都准了!” 等看着大宋官家带着下午做好的部分面巾,在内侍的护卫下离开,李贤才松了口气。 毕竟是大宋国内,地位最高的皇帝,就算他穿着常服站在面前,也给人极大的压力。 或者,这就是人常说的帝王之气? 无视了身后不少太医局学子们奇怪的眼神,李贤看着面前的胡成,还有那个他已知道姓名的翰林医官使闻子华,说了说接下来的打算。 因为方才之语,不说胡成这个老熟人,与李贤并不相熟的闻子华态度都和蔼亲切不少。 空隙间,李贤看了眼逐渐西斜的太阳,他试探着开口:“胡公,还有闻公,咱们太医局可有专门的食肆?” …… 太医局是有专门的食肆,对于内中学子,一日三餐管饱。 听李贤说到吃饭,一众人才发现晚饭时间都到了,他们多数也都饿了。 有了皇帝的命令,大家在食肆狼吞虎咽的就餐完毕,善于协调的翰林医官使闻子华主动带领太医局的部分学子,给已经出动的开封府捕快做好协助,充当起了为开封百姓普及掳疮防护知识的重任。 李贤则是在太医局内,为胡成及其师生再次详解了牛痘的操作方法,这些都是他曾经在某些医学论文看到的,亦有不少证据支持。 进而,李贤对于太医局的师生们能制作出接种的疫苗,信心非常足。 现在要做的是防止天花继续扩大化,好在大宋官家已经接受了他的建议,集中诊治,分而检查。 李贤还有些不放心,于太医局内还列下了《个人防止掳疮注意守则》,比如勤洗手,带巾帕等数十项注意事项,只盼着太医局的学子,包括开封府的捕快们在今后宣传中,更为细致些。 消灭天花注定是个长时间的事,能使开封的天灾于省试前完全控制住,做到早发现,早治疗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一忙,又到了近子时。 李贤谢绝了胡成邀之在太医局休息的建议,他想着回去亲自给家人好好说明下。尤其老爹李自明,可是处于抗击掳疮的最前沿。老爹年纪大了,他必须再为老爹多加几次防护才是。 回去坐的依旧是胡成那辆陈旧马车,好在开封的街道比较平整。 刚刚子时,开封城内,平日原本应是繁华的夜市,早就撤了,只能看见洗漱的人群在大街上行走,且多带的有巾帕。 半日之间能做到这些,事实证明,开封府的行动力还是挺高的。 过了永惠坊,距离李家的住所不足一里路,李贤透过于夜风中摇摆的车帘,忽然注意到外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柳永主仆吗?怎么弄得如此落魄? “劳烦老丈停一下!” 第五十八章 大家是兄弟 李贤这边把柳永主仆叫上车,详细一问才知道,柳家主仆正在寻旅店。 而且是在附近寻找钟点房。 近些年来,因为适逢科举临近,外加平日来开封寻找机遇的人越见增多,拥有房舍的商贾们,逐渐研究出了钟点房这种将闲置房屋短时间出租的财路。 但也有条件,那就是按时计价不说,要是有正式顾客上门,你这钟点房顾客必须屋调教退房。 不难看出,现在因为掳疮的出现,一方面开封府排查过于严厉,一般偷偷做钟点房生意的商贾们败下阵来,不敢再那样偷偷赚钱了。另一方面,住宿的价格亦在上涨,一些短期住户转化为长期住户,甚至开始闭门不出,连饭食都让店家送到门口,导致了房源的紧张。 开封城内,现在是一房难求! 柳永主仆现在的模样,无疑是被阻拦在外的那群人。 当然,李贤更看出了更深层次的原因,柳大词人没有钱了!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就算他是未来的大词人也不行,李贤作为他的“一日兄弟”,决定有必要帮助好兄弟解决他的住宿问题。 马车之上,在认真倾听完柳永的诉苦后,李贤感慨道:“柳兄为何不早早来寻李某,李某在开封拥有住处,早知如此,李某说什么也要把柳兄给接到府上来居住的!” 看到李贤脸上满是“难道你不把我当兄弟”的震惊与担心的表情,柳永感动的有些想哭。 他在开封本就没有多少朋友,父亲前两年到是做过国子博士,但当时也是租的。两年前,父亲离开开封就退掉了。 且开封才子如云,像他这般凭着几首诗词在扬杭或还能被奉为座上宾,但在开封这种百万人的大城市里,名气就显得渺小的太多了,来钱的路子自然少了。 好在他万般无助时,还有个兄弟! “李小兄弟,柳某不是没有找过你,只是前数十日去找的时候,被那人给轰了出来! 前日又去了一次,又被轰了出来!”柳永的眼中饱含着满满的幽怨。 算了算时间,李贤明白了,柳永第一次寻他的时候,他似乎还没到开封。第二次的时候,他早就搬家了! “柳兄,你去的不是时候啊……”李贤还是认真的解释了下,心里默默吐槽柳大词人的运气不佳。 两人说话的时间过得很快,几句话的功夫就来到了李家。 向驾车的老丈道了声谢,见待着白色巾帕的孙二狗正在门口张望,李贤忙将之叫了过来。 从孙二狗手里拿了半吊钱,递给了胡家的老车夫,让之去买些酒喝。 李贤才带着柳永主仆往李家内走去,他忧心问道:“二狗,我爹回来了吗?” 孙二狗摇了摇头:“小郎你随胡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可是发生大事情了,据说开封掳疮爆发,家家户户都闭了门。 大官人也从开封府衙派人传来消息,今夜要和开封府官吏一道商议掳疮防治事宜,并于府衙内协调指挥,就不回来了! 还有呐,听官差说,太医局的某个医官已经发现了内中治疗预防的法子,让我们老实在家待着,出门的话要带上巾帕,但有多次违逆者,会被安排去照顾城外的掳疮患者。” 开封府这恩威并施的办法,弄得是李贤心服口服。 给了人希望,安定了普通百姓的心情,又让大家不能违逆规定,极大的控制了掳疮的进一步感染。 没想到的是,老爹还充当了起了指挥的重任,看来很受开封府衙看重。 旁边因寻到住处,已恢复精神的柳永听到孙二狗所说,他想到了什么,看向左侧沉思的李贤:“是极! 李小兄弟相比也看到了,现在开封府内,家家户户都紧闭房门,连房舍都不好找了…… 据闻那发现掳疮诊治法子的是太医局的学子。 若真能解决掳疮这等瘟疾,那此人未来当是顶天立地的医者,柳某还真想见识一番,说不得要为之作上一首诗词!” 柳大词人你要找到医者就在你面前…… 李贤盯着柳永看了眼,内心真诚的喜悦,和柳永一样流露出激动之色:“真的吗? 诚如柳兄所言,如此英雄人物,当真是绝代天骄。 我虽没见到其面,但心中对之的敬仰,早已如同滔滔黄河水,连绵不绝!” 口嗨了两句,李贤心里美滋滋,不知不觉间,将大词人收作了自己的小迷兄。 只可惜,他李贤视名利如粪土,功名如浮云。否则,还真向当着大词人的面,说出真相,让之就近崇拜一下。大词人一时兴奋,说不定还会为他作一首流芳百世的诗词。 一行四人走到了中庭,看着灯火通明的院落,李贤想到自己回来的这么晚,老娘怕是担心坏了。 “二狗,我娘呢?” “夫人,正和大郎还有苏家娘子在后院下棋打发时间,见大官人和小郎你一直没回来,也无心情休息。”孙二狗帮着柳永的仆人把行李卸下,转头回答道。 李贤点了点头:“如此,二狗你等会带人把左边的小院收拾下,好让柳兄他们住下。 柳兄先随我去拜访下家母家兄,你我既是兄弟,以后就把李家当做自己的家,我之父母兄嫂,便是汝之父母兄嫂如何?” 听了李贤的一句话,柳永感动无比,他初来开封,难得寻到李贤这么一个替他着想的好朋友。 虽然他比李贤年长几岁,但在做事方面,柳永自认比他强。 再一想到于沂州担任知州的父亲,以及远在江淮老家的母亲兄弟, 柳永有些伤感,眼角隐有泪水,将李贤的双手握在手里:“李家小兄弟不把我当外人,柳某当真是激动,走,就随李小兄弟一起拜访伯母!” 到底二十岁的青年,开封的生活又多么残酷,把大词人也弄得这般样子。 李贤叹了口气,他曾作为北漂的一员,自是知道背井离乡出来奋斗的艰难。 感同身受,他携着柳永这位老大哥的手,同往后院去拜访母兄嫂。 当夜,在带柳永又一次拜见了家人,并向母亲说明柳永会在此住上一段时间后,李贤回了房屋,没有第一时间睡去。 他拿起手边纸和笔,打算连夜绘制一套“防护服”,好让于抗击掳疮前线的人员穿上。 第二日一早,李贤打着哈欠起床,他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顾不得没休息好,忙拿着图纸找到了腊月,想让家里的丫鬟先做出来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做好了,应当尽快让人生产,以优先供给负责治疗掳疮患者的医官,还有父亲李自明他们这些冲在前线的公人们。 第五十九章 给老爹点零花钱 开封府爆发的小规模掳疮终于是控制下来了,一连十数天都没有发现新的病例。 远在皇宫里的皇帝松了一口气,朝中的寇相公松了口气,太医局的师生们也松了一口气,全开封的百姓们同样松了一口气…… 当然,在这次短时间短规模内爆发的掳疮事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非常亮眼。 不但是他发现掳疮的潜在规律,且利用人痘和牛痘的双效治疗法治好了部分病患,更提出牛痘疫苗,瘟疫防护服等新鲜事物。 弄得开封城内的顶级医官们称赞不已不说,还让全开封的百姓都记住他了,听说连官家都在常朝上当着朝臣的面不吝挂赞。 除了极个别知情人外,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具体名字,但皆称之为“太医局学子”! 此后的很长一段岁月里,“太医局学子”更成为了为大宋医学做出卓越贡献的一群医者的统称。 李贤现在没心思想着自己的名字会成为一个流传的代号,也没时间翻看课业,他这两日又开始忙碌了! 忙碌的原因不是为了别的,还是为兄长们的省试。 明天就是二月二十九,今年大宋省试的日子。 这次李家内部有两个参加省试的人选,一个是兄长李志,一个是异父异母的兄弟柳永。 为了这两个省试的士子,李贤主要还是为之准备携带的物品,比如干粮,衣物等等。 眼见着春天来了,天气回暖,开封也不像前段时间那样寒冷,一切都充满了朝气。 连带着人的心情也是。 而李贤的心情并不算特别好,开封里的掳疮事件是结束了,听说太医局和处置此事的不少官吏都升了官,可皇帝曾答应他的赏赐了无音讯,就好像给忘了一样…… 他总不能跑进站在宫城前,大喊“官家你欠我的赏赐呢?” “我太卑微了!” 从李家大院的厨房走了出来,闻着身后传来的饭香,倾听隔墙街道上的叫卖声,李贤望了望天,叹了口气。 为了给儿子和干儿子做好干粮,李母又一次亲自下厨,李贤也乐于过来打下手。 这次李母做的是方便炒面,也是李贤于十数年前做出来的方便面简化版。 方便炒面的做法不算多么复杂,要先将宋人说的汤饼切成细条,放在笼子上蒸熟,后于锅里的红油爆炒,再放入花椒等香料,及食盐等物。待之烙干后,即可出锅。 这样于旅途,或是科举考试中,饿了一泡即可食用。 和母亲闲聊了一会,又去看腊月和小翠给兄长和柳家兄弟准备的保暖短衫,李贤看到准备外出的南温,忙喊了一句。 “南哥儿,马上快午饭了,出去干嘛啊?” 南温发现喊话的是李贤,忙折返了回来,他垂下头,眼睛有些躲闪:“二狗哥让我去踩踩点,今次大郎还有柳家郎君参与科考的地点,家里人都不太熟悉,担心明天给找错地方了,误了时间。” “是这件事啊!”李贤点了点头,他干咳两句,总觉得用“踩点”这个词不吉利,好像这个词语的发明创造者还是他…… “以后别说‘踩点’,以后要说‘寻找制胜点’,懂?去吧!” “南温明白!”南温摸了摸头,复又往李家院外走去。 汉话还是博大精深,连“找地方”这么简单的事,都有那么多说法。 不过,他这次又寻着机会外出,按照李府大管家孙二狗的要求,把家中大郎省试的具体路线再三确定好只是其一,南温还有着自己的私人目的,他打算去前段时间打听的吐蕃使馆看看。 找到吐蕃使馆,若是再能找到熟悉的人,那就距离他这段时间思考的计划更近了一步。 一日的时间过得其实非常快,尤其是忙碌的情况下。 次日清晨,老爹要去开封府上班,所以李贤陪着母亲,将兄长李志,还有柳永两人一同送到了省试的考试地。 礼部贡院。 贡院之外,已公示了参与此次科举的贡士名录,以路为划分,且处于贡院的不同区域。 “小郎您看,大郎还有柳家郎君的名字都在上面!”腊月的视力非常好,李贤和李母尚未找到,她就率先看到了。 旁侧正淡定站立的李志和柳永,手里提着包裹,闻言也随之看了过去,表情到是没有太大变化。 两人于省试前交流不少日子,都对此番考试充满了信心。 时间差不多了,陆陆续续不少考生在查验身份后走了进去。 入内后,还要于阶前设立的香案举行隆重的仪式,由主司和举人对拜,随后贡士们才会开展第一课的考试。 李志当先向李母拜道:“娘,小弟,我和柳兄就先行入内了,今次春闺,你们放心就是了!” 等待的时间永远是漫长的,兄长李志在贡院的省考要持续好几天。 李贤这两日也无心情学习,想到要不了多久他也要进入国子监学习了,心里难免有些感慨。 打算趁着这两日,带着母亲好生在开封转转。 “以后又是漫长的听书缓解,国子监的老师们,也不知道有没有蔡先生那样博学多识?” 每次想到蔡先生,李贤又出现了蔡先生熟悉的面孔,以及蔡先生当年于县学里敦敦教导的情形。 因为天花的爆发,近段时间里,一家人都快在院里憋出病来,难得有时间出去走走。 所以,在第二日李贤提出春游的想法后,李母欣然同意。 兄长李志和柳大才人,包括父亲李自民没有一同前来,到底是少了气氛。 可就算如此,也让李贤好生见识了一番开封的人潮。 先不说街上,那城里城外都是汹涌的人潮。 好在不少人外出带着巾帕,由此可见,开封府前一段时间宣传已是深入人心了。 “阿母,爹近段时间很忙,你知道他具体在做什么吗?” 李家这才外出开的有马车,李母坐在车内,孙二狗亲自驾车,李贤走在车外。 要问李贤为何选择步行,实在是车内太无聊了。 还不如在外面边走边看路上的美女。 说实话,仅仅是半个时辰的路,尚未出开封府,他就看到好几个衣着华丽的貌美女子了。 滋滋,那气质,那身段,毫无疑问都是富家大户出来的小娘子! 也不知道未来哪一个会成为自己的老婆! 听外面的幼子问起家里大官人,李母翻开了车帘,望向幼子清晰的脸庞。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你爹了?你昨儿不是才见到吗?” 李贤挺直了腰板,理所应当道:“我的娘亲,我是他儿子,儿子关心父亲不是应该的吗?我见爹昨儿吃饭的时候挺高兴的,就想问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也好让我这个做儿子的开心开心!” 李母哧哧一笑:“就你人小鬼大,你既然问起,为娘就给你说说。只不过还不是板上钉钉之事,可别到处乱说,否则你爹到时候还真说不定生气了!” 眼见马上到了开封城门处,官府的公人们也开始了出入的排查,李家的马车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许多。 李贤的心里早有了不少猜测,他趁机往车辕边靠了靠,侧着脑袋。 “娘,您说说看,儿子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二狗,你也不会说的,是吧?”李贤又转头看了下竖起耳朵的孙二狗。 孙二狗忙道:“夫人,小郎放心,二狗什么也没听到。” 李母见儿子和仆从如此郑重的模样,轻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用这么正式。 嗯,我昨夜听你爹说,官家亲自发话,你爹要升职了,具体的职位还没下来,三司还要慎重的研究一下。 不过就是这三两天的事情!” 果然呐! 大宋官家极大可能把自己的赏赐叠加到了老爹的身上。 不过这样也好,只有老爹站得职位越高,对自己的保护也就越到位。他李贤在开封及洛阳之地的生活,也就不用那么束手束脚了。 老爹升官,李贤内心高兴是高兴,但他转念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娘,爹这次不会被外派出京吧?” 要是爹去了开封外为官,老娘肯定也要跟过去的。 不算尚不知科考结果的兄长,他李贤或又会成为“留守少年”。 不过李母接下来的话,给李贤吃了一颗定心丸。 “在这之前,开封府尹专门找过你爹谈话了,按照他的意思,你爹会继续留在开封内,但大概率不会待在开封府衙了。” 不在开封府衙,老爹会被排到哪里? 是油水多的三司衙门,还是六部其他部门。 好在不会离开开封这块地界,一家人也就不用分开。 虽说老爹有时候特别唠叨,又是检查课业,又是训话啥的,但李贤很享受这种家的温馨。 “爹要升官了,娘又把控着财政大权,每次给爹花销的钱又少。 且到时候,爹的花销必然上去,无论是请同僚吃饭,还是交朋结友什么的,都要花钱的。” 朝堂就是一个集体,要想有更好的仕途,积累人脉是必须的。 这过程中,总会伴随着必须的花销。 李贤已经在想着,要不要偷偷给老爹一些零花钱。 第六十章 静斋庵偶遇 出了开封城,视野瞬间变得开阔起来。 由于外出开封城踏春,是李贤一时起意的打算,所以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瞅见开封外的不少路上人潮依旧稠密,李贤便让孙二狗将马车往另一条偏僻的小路开去。 他带着母亲出来散心,可不是为了人挤人。 事实证明,李贤的选择是正确的,这一条偏僻的小路,竟也别有几番景致。 “没想到开封城外,还有如此妙地,娘你看,那边山上的野桃花都开了!”难得出来浪一次,李贤的心情不由得愉悦起来,指着山涧的桃花向拉开车帘的李母道。 李贤前世也是个园林爱好者,他能观察得出,这片桃树林被修整的颇有章法,大概率是有主之物。 只不过比他在华阴亲自修建的小花园,还是太过单调了。 李母的情绪也被幼子感染,望向路上的景色,还顺带着唱了一首华洲本地的民歌。 对于母上大人难得展开歌喉,李贤自是拍手赞美不已。 在老爹尚未迎娶母上之前,母上可一直是华州第一次才女呢! 也只是为人妇,再加上生了两个儿子,全身心投入家庭事业后,才把当年的辉煌过往放下。 李贤曾经不止一次幻想,母上若是放在后世,那至少也是名气十足的歌唱家,外加绘画家。 是的,李母还会绘画,刺绣就更不用说了。 “今日所见的景色还真不错,大宋没有相机什么的,还真麻烦,否则还真像给爹兄长,及柳永他们拍上几个视频。” 李贤走在最前面,摇头晃脑的想到。 不过有他这个人体复述机在,待老哥俩这几天的省试结束,他打算抽个明媚的午后,好生的描绘下这里的风景。 走着走着,李贤带着马车越是深入。 “小郎,前面似乎没有路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孙二狗作为一个忠实的车夫,还别说,视线挺好。 一眼就注意到蜿蜒小道的前方,约半里路之外的尽头,是整片绿油油的农田,仅有几条容一人通过的小道交错。 而在另一侧,是片黑压压的建筑,高大的院墙,阻断了所有人的视线,隐约有人语声传出。 孙二狗这么一说,李贤和李母都发现再往前去,还真的无路可走。 “贤儿,二狗说的对,前面看来是别人的农田庄园,我们如此没有打过招呼进入,已是失礼至极,不如先行返回吧! 待过两日你兄结束科考,再叫上你父,我们一家人好生出游一番。” 母上发话,李贤只好结束了那一探幽园的打算。 协助孙二狗把马车调转了头,往回行进了不过百十步,忽听得上方密林的小道中传来一句“哎呦”,似乎有人摔倒,随后便是不断的吸气闷哼声。 “娘,那里似乎有人出事了,儿去看看!” 李贤忙向母上大人请示。 走过路过莫错过,有人需要帮助,如果力所能及的话,李贤还是乐于伸出援助之手的。 “小心些!”李母点了点头。 “儿晓得了!二狗你随娘先在路边等候。” 李贤给孙二狗嘱托了两句。 谨慎起见,他爬上前方的竹林小道前,从地上捡了两个拳头大的石头攥在手里。虽说开封周边的治安还算不错,但就怕万一,说不定真有人瞧上了他这个优秀的貌美公子哥! 给人卖了,那爹娘该多伤心啊! 当来到案发地的时候,李贤才松了一口气。 眼前视野相对开阔,小路中间,就是一个普通的汉子被石头给绊倒了。 青年汉子正挣扎着站起,他的腿边,一个背篓正安静地躺在地上,内中的纸钱撒了一地。 “卖纸钱的?!”李贤心里鼓捣了两句。 平常人要是带着好心情前来游玩,碰到卖纸钱的只会按觉晦气,可李贤又岂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自不会相信迷信。 看那汉子歪歪扭扭,受痛即将再次摔倒,他迈步急速走近,伸出一只手将这比他略高的汉子稳稳扶住。 “老兄是脚底打滑了?扭到了筋骨,要不再歇会?” 注意到前方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急速走来,没在意他身上的泥灰,而稳稳扶住他的手臂,李用和有些感动。 他担心自己身上的灰会弄脏少年的衣衫,待吃痛重新坐在地上后,连连摆手道:“某谢过小郎君,某歇息一会就好了!” 李贤也看出了青年的拘谨,从远处捡来一根被砍成两截的竹棍,递到了青年手中,扶着他重新站了起来。 “这样吧,我帮你拿着竹篓,你随我到前面的大路上,我的马车上有些跌打损伤的药品,帮你涂抹下,能减少些疼痛。” 李用和想了想,还是选择应下。 他今日,本是给前面的庄户送纸钱,对方有亲人去世。顺道路过静斋庵,打算看看于此出家的同父异母的阿姊李冉。 想到出家的阿姊,李用和也有些无奈,甚至有些怪罪母亲程氏,当日在父亲去世家道中落后,携他改嫁继父家中,并未带上这位阿姊。 于是,这位一直待他不错的阿姊,孤苦无依无奈之下,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来到静斋庵出家。 李用和常常想念阿姊,所以寻到机会就会来静斋庵看看阿姊。 谁曾想到路上竟突兀遭遇此事,试探着一步一步地慢走,偷偷望了眼这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公子哥,李用和结巴着试探问道:“小郎君莫不是来静斋庵春游的?” 静斋庵? 李贤背着竹篓秒懂,原来前方的建筑是个尼姑庵。 “差不多,不过我随家人是第一次来,观之前面似乎无路可走,便没有进入。阁下莫不是这附近之人?” 李用和明悟了,这公子哥大致是误入的。就说嘛,静斋庵平日可是不接待外客的。 “原来如此,某确实是开封府李家庄人,距离此地不过五里路,姓李名用和。 且好让小郎君知道,这静斋庵平日里,确实是不迎客的。 不过若是有人前来还愿之类,只需给内中的师傅说一声,还是可以入内的! 对了,某不知小郎君贵姓?” 第六十一章 大胆贼人 原来是本家人,大家都姓李,那关系自然亲切了一番。 李贤又一想到尼姑庵的院墙露出的几条绿叶,还真有心情去看看,何况前几日目前还说过要寻个寺院还愿。 难得来一次,这不正好! “我叫李贤,多谢阁下解悟,静斋庵即能入内,李贤携家母等会正好去还愿。” 因为带着一个病号,李贤背竹篓并帮扶这个叫李用和的青年花了足足一刻钟,才来到了前方的大路之上。 给母亲说道了一下,便从马车上拿出随时携带的医疗箱,然后在孙二狗的帮助下,主仆二人很快在李用和受伤的脚踝处进行涂抹处置。 那药膏涂抹完的瞬间,一股清凉的感觉就从脚上直接传到了李用和的脑海。 “竟有如此神奇的膏药,这帮我的小郎君看起来颇有能耐啊!” 李用和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这可比李家庄内的老医师平常用的膏药疗效好多了。 他正待感谢之时,见那少年把包装好的膏药塞入到了他的手里。 “这是太医院里面的大医官调配的药膏,一日两次,睡前睡后,过不了几日就会自动痊愈。老兄不用推辞,类似的药膏我的医疗箱里还有很多!”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那话,那少年还专门把什么“医疗箱”往上抬了抬,以便让李用和看得清楚些。 内中果然还有不少! “某写过恩人!”李用和忙弓着身子道谢。 那车内的妇人也宽慰道:“相逢即是有缘,都是贤儿的一番心意,不用这么客气。 对了,我听贤儿说你家离此不过五里,可是需要我家马车将你捎回去?反正从西城门走,正好顺路!” 都是菩萨心肠的好人啊! 李用和隐有泪目,他都让这恩人救助了,自不好答应这种要求,何况背篓里的纸钱,他还要想办法给送过去。 “谢过夫人,有小郎君给的药膏,某已经感激不尽了! 且家姊正于前方的静斋庵出家为尼,某正好与家姊唠叨一番!” “前面是静斋庵啊?”车上的李母看向了旁侧正在收拾医疗箱的幼子。 李贤方才着急给李用和上药,还没来得及解释,等他把李用和说的话复述一遍后,李母才明白。 “既然这样,反正也没几步路,贤儿还有二狗你把少年郎扶在马车前端,我们正好去静斋庵里还愿。 上次为母为你父子三人可是许了不少愿,现在好多都应验了。为母可不想在菩萨那里留下许愿不还愿的印象。” 母上大人发话,在李家没人敢忤逆,何况这本来也是李贤的打算。 因而,马车又往回调转,载着一个病号一个竹篓,李贤和孙二狗拉着马车于地上行走,不断往静斋庵的大门而去。 静斋庵内,待早上的功课结束后,一群尼姑正准备拿着锄头去外面的田地劳作。 庵内平日收留的都是一些苦命女子,以当代的主持为例,她就是家里遭了盗贼,死了丈夫儿子,万念俱灰之下,来到了这里。 只有苦命人才能懂苦命人的难处,所以主持静安师太对于每个入庵削发为尼的女子,都当自己的姐妹女儿来对待。 而在静斋庵内的日常生活用度,除了开封府会补贴一部分外,多是自给自足。比如静斋庵前方的田地,四周的园林,都是庵内的尼姑门自行打理的。 至于说平日来的香客,也是极少的,一是静斋庵名气不显,二则是静斋庵所处的位置比较偏僻。 “主持有香客来了!”守卫前门的小尼姑匆忙跑进了院内,向训话完毕的静安师太道。 “嗯,灵莲,灵芬你二人留下,其余人按照方才说的,务必把春种做好。”静安师太想了想,对着前方的两个尼姑道。 却见通报的小尼姑没有离开,面上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 “平日来看望灵韵的弟弟也在门外,似乎还受了伤!” “那灵韵你也留下!” 静安师太略作思索,柔和的目光便望向了后方的一个貌美尼姑。 那尼姑年不过二十多一点,长得非常惹人注目,尤其那双漂亮的脸蛋,让人看到过后,很难让人忘记。 一走一顿间,都似乎有无穷的魅力。若是留上长发,穿上凡尘的华衣,略施粉黛,该是何等的动人。 在听到小尼姑说到小弟手上之时,那双非常好看的眉毛皱在了一起,两只手更是紧张的攥在了一起。 她俗家名叫李冉,出家为尼后,名为灵韵。小弟李用和每隔一月会来看望他这个阿姊,姊弟俩的感情自幼时便一如既往地要好。 灵韵还有些疑惑小弟到了月初还没来,怎晓得今日来了却受伤了! “是。” 她的声音如清泉流过,很是动听,此时或是因为着急而显得有些急促。 “灵韵你先去前门看看你俗家弟弟,灵莲灵芬随我去接见香客。”静安主持率先带着两个年长的尼姑去了旁边专门招待香客的厢房。 灵韵随后与通风报信的小尼姑去往另一侧的小院,那里是平时庵内有俗家亲人来时,专门接见的地方。 其实整个静斋庵对庵中的尼姑管理并不太严格,只要有想法还俗的,静安师太定会第一时间同意。至于说有家眷的,偶尔想要回家看看父母,这种事自然也是可以。 只是灵韵的亲生父母早就去世,除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外,没有什么亲人。故而,自从入了静斋庵后,灵韵一人去往外界的次数屈指可数。 “小弟,你伤到哪里了?快让阿姊看看!”一见了小弟,灵韵忙走了过去,脸上的担忧溢于言表。 “阿姊,没事,真没事,小弟只是脚扭伤了!刚才有个小郎君已经用药酒处理过,不信你看,都没多少肿胀了!” 李用和瞅见阿姊担忧的眼神,急忙把右脚抬了起来。 灵韵这才放下心来,他扶着小弟坐好。等李用和把路上详细的过程说了一下,她有感于小弟能遇到这样一个好人。 “看来就是主持去接见的香客啊!” 灵韵觉得等会有必要亲自拜访一下。 当李用和随后解释了这段时间没来看望他这个阿姊的原因,才知道家中的那位继母前段时间中了掳疮,好在前段时间已经完全痊愈。 “小弟你平日也不用太劳累了,那人这段时间待你们如何?可曾再伤你和她?” 灵韵口中的“那人”也是继母后嫁入的继父武氏,本在开封经营着一个小小的市肆,只是那继父好赌成性,连家中本有的一处产业也给赌没了。而因程氏加入后一直没有为之诞下子嗣,一直受武氏的拳打脚踢,对于小弟李用和这个继子也没什么好态度。 也幸亏她早早入了静斋庵,如若不是,只怕会被武氏给卖掉。 灵韵这两年一边庆幸的同时,一边担忧继母和小弟。 聊起此事,李用和显得有些义愤填膺:“那个赌鬼,前次还想打娘亲,被某给揍了一顿,不瞒阿姊,也因此事,那赌鬼现在见某都老怕了!” 灵韵的心马上又揪了起来:“那人不会报官了吧?” “他敢!他这段时间欠的赌债足足有数百贯之巨,躲着还来不及呢!要是一出现,不用到开封府衙门前,都会被那群泼皮抓走。” 李用和冷哼道,这么一激动,就扯动了脚踝的伤痛,他呲了呲牙。 “到是阿姊你要小心些,某上次听那赌鬼一直念叨着要把你寻到卖了去。” “她怎敢如此?我已出家,我随父,李家也不是绝户了,还有那些叔叔伯伯……”灵韵也有些动怒,但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轻易不能动怒,马上平复心情。 “阿姊只是小心些就是了,别单独一人出去,那赌鬼左右看都不是好人。若是当日娘不是为了某,也不会背负非议,改嫁入武家。 阿姊,某代娘向你道歉了!当时只能带一个过去,弄得你最后走投无路出家!”李用和叹气道。 “别说这些话了,小弟你先安歇,还没吃饭吧?阿姊去给你弄点斋饭。还有你伤势不轻,这纸钱今日也就别送了,等会阿姊向师父请个假,帮你送到那户人家!” 不容李用和说道其他,灵韵三言两语就拍板决定。 另一侧,静斋庵的主持静安师太和李母聊的非常投机,两人身后跟着两个中年尼姑往正堂而去。 因李贤和孙二狗是男子,不好意思进入,便主动留在外侧的院子里。 主仆二人到是没有乱转,静静地坐在会客堂之内,喝着清茶。还别说,静斋庵自种的茶叶相当提神。 时间渐渐过去,眼见天色不早,李贤有些等不及,打算给母亲说道一声,却见阿母正好与静安师太一同走出,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笑。 李母这一次可是非常大方的给了静斋庵多达二十余贯的香火钱,也难得静安师太会亲自陪着这么久。 “几位香客,不如在庵中食用斋饭再离开?” 这要是吃完晚饭,只怕是天彻底黑了。 抬头望了望渐渐降落的夕阳,李母显然也看出了幼子想要回家的想法,她笑道:“谢谢静安师太,以后有空,我一定携家人来品尝的!” “静斋庵随时欢迎!”静安师太双手合十道。 李母几人同样回礼。 三人在静安师太的陪同下,刚至静斋庵的大门外,忽听前方的杂草丛传来一阵细微的呼叫声。 “救命,救命,有贼人!” 贼人? 哪里有贼人? “走,去看看!” 李贤和孙二狗作为此地仅有的两个男人,一人寻了个棍棒往声音处而去。 第六十二章 两次 初春之下,芳草尚不足盛夏时那般鲜艳,连带着丛林也显得稀疏。 这到使得李贤主仆二人能很快寻觅到远处叫喊的方向。 “小郎你快看,这里,那里,还有前面有不少散落的纸钱,还有那个竹篓,好熟悉!”孙二狗猫着腰钻进了荆棘之内,短短几个呼吸就寻到了不少线索。 仅仅听孙二狗说道两句,再就近一望竹篓,李贤顿时明白了。 “这不是李用和的竹篓吗?但为何我们方才听到呼救的是个女子之声?” 李用和脚受伤了,刚才不是在随他们在静斋庵休息吗? 难道说李用和是装的,还是另有隐情? 再一望四周,因为前段时间刚刚下过一场春雨,土地尚有些湿润,李贤附身于下,能看到道路上除过他们来时的几道车痕外,还有一道略窄的车轱辘印记。 李贤皱眉道:“无论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只怕刚才被掳走的人凶多吉少。要想及时解救,并了解原委,突破口就在李用和身上!”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匆匆赶回了静斋庵。 等李贤把状况给静安师太还有李母说过后,一行人匆匆往李用和休息的小院而去。 来到现场,让他们大松一口气的是,李用和到是在。 而李用和看到孙二狗手上的竹篓,一股不妙的感觉冲上了头,整个人忍着脚上的伤痛站了起来,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 “阿姊刚刚不是拿着纸钱出去了吗?竹篓怎么会在孙小哥的手里?” 恰好,灵韵的师父素珍道姑闻讯而来,几个当事人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说清了。 “肯定是武斯那个王八蛋,是他掳走了阿姊,想要买个好价钱,用以还债!都怪我,怪我不该没拦住阿姊为我送纸钱的。” 李用和着急且又生气,双眼通红,大叫着一瘸一拐向要往外冲,到底是被孙二狗给抱住了。 旁侧灵韵的师父亦是自责不已,连连想主持静安师太告罪。 静安师太到是没有太多的怪罪,静斋庵如此松散,她对于底下的尼姑们如此纵容,也是出事的另一个重要因果。 “灵莲,你马上传命下去,自从以后,庵里的人单独不许外,就算回家看亲也必须有人跟随。如有违反者,当逐出静斋庵。” 吩咐完后,静安师太把目光放在了沉思的李贤身上。 “香客可是有办法救救灵韵?” 几乎同时,所有人把目光都放在了李贤的身上。 “贤儿,有话不妨直说,若是需要帮助,我相信静安师太也会鼎力协助的!”李母亦是忧心忡忡道。 她方才听了李用和的话,就知晓这叫灵韵的小尼姑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同情之感。 作为一名思维缜密的理科生,李贤脑中已经理清了关键点。他本意是不想多管闲事,给当事人提供思路就行了。至于救不救回来,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但老娘开口,一切都由不得他了! 李贤的目光一一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还是停留在静安师太的面庞之上,双手合十道:“在下确实需要师太协助。 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寻到掳走灵韵贼人的踪迹,然后探明贼人的位置和数量,进而想办法解救。 可以看出的是,那贼人既欠了一屁股债,铁定不敢贸然入城。所以,贼人至少现在还在城外,甚至于城外的某个地方进行交易! 于此过程中,仅靠在下和家仆远远不够,尚需几个熟悉本地路线且有武力的师父从旁协助,人数不必太多,五个足矣,现在就要出发。 另,最好由师太挑选几个人趁着城门尚未关闭,坐着我的马车,即去开封府衙报官!” 静安师太自无意见,马上同意,并使田里耕种的尼姑全部叫了回来,精挑细选地给李贤寻了五个强壮的尼姑。 离别之前,李贤本想让母亲随报案的尼姑一同回城,奈何李母忧心忡忡,担心儿子安慰,想在静斋庵等待消息。 李母到是在门口给回城的尼姑嘱托了下,令之路过李家时,给李家人说一下情况,免得家中大官人和长子儿媳担心。 好说歹说把李用和留在了静斋庵内,一行七人离开静斋庵,五个壮硕的中年尼姑,没人手上拿着一根木棍,孙二狗手中拿的则是一把柴刀和一个照路的灯笼,李贤手里同样拿着一把长长的柴刀。 出家人不能随意杀生,他们主仆俩可不一样了。要是贼人威胁到了他们的安危,正当防卫又如何? 于此,大宋也不是没有先例。 天渐渐暗了下来,好在车轱辘的痕迹并没有消散,反而在灯光的照耀下很是清晰。 “香客且看,马车是从这里转弯的,往过去便是任家村,那边因为田地不太好,外加远离东京主干道,户数自然也少些,平日里,多是一些留守孤老,年轻人多在东京城中打工做事。 再往前去,就是金水河,便没有路了。” 走在边上的一个尼姑出言到。 李贤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贼人没有带着那灵韵入城就好,要是入了城。东京城那么大,又有那么多的青楼妓院,一旦被卖,就如同一粒沙滚进了大海一样,怎么找? 天已经昏暗下来,夜空繁星点点。 李贤有种直觉,那贼人大概率就窝藏在任家庄,再从时间上看,距离灵韵被掳走不过一个半的时辰,灵韵也大概率还在这里。 要真实情况不是他猜测的那样,受害人已在路上被卖掉,或是运送过了金水河。上述无论哪种结果,也都不是他所能改变的。 “希望你运气好些!”李贤暗自祈祷。 接近了任家庄,车轱辘的压痕依然在,七人轻手轻脚,一路跟随,终于抵达了痕迹的终点。 一处比较偏僻的宅院。 “熄火!几位师父也都小心点,等会听我安排!”李贤轻声道。 给孙二狗一个眼神,便见孙二狗把柴刀别在腰间,手脚麻利的翻入了院内。 几个呼吸后,院门便被轻轻地打开了。 院内,果然停着一辆马车! 在李贤的手势下,几个拿着棍棒的尼姑也将亮着灯火的房间团团围住。 但还没当李贤与孙二狗走到房门处,门扇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亮光顿时充满了院落。 不好! 李贤警觉的想要后退,只听一阵暴喝声传来,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把手边的一个人影推想了最靠前的他。 失去重心后,李贤不由自主地被压倒在地上。侧过身,他下意识地想要将压在胸膛的人给搬开。 只是双手停留之处,尽是一片柔软。 伴随着头顶的嘤嘤之声,李贤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做了什么? 回过神,目光注视着面对面的无可挑剔的脸蛋。 “卧槽,这该不会是李用和的阿姊,那位叫灵韵吧?看来,还真的是……” 他和这李家姊弟还真是有缘分,先后半天的时间内,就救了两次。 对方似乎因为药物所致,尚处于昏迷之中,也难怪贼人所处的院落里,没有什么动静。 “咳咳,罪过罪过!” 正当李贤想要松手起身时,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徒然间睁开了! 第六十三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两人四目相对只在片刻。 李贤心知再这么下去会出问题,他火速将身上的灵韵往左边推了推,一个鲤鱼打滚站了起来。 为了防止被这灵韵大喊“登徒子”,他率先出言解释道:“好叫小师父知道,李某当时听得小师父呼救后,便随着其他几位师父寻着踪迹而来。哪晓得贼人最后竟有所察觉!” 于此间隙,他看了眼前面的战场,心神顿时松了下来。 兀那贼人已在几个尼姑的围堵下被擒住,二狗的刀更是夹在贼人的脖子上,弄得对方不敢动弹。 等他把目光重新放在灵韵身上,只觉这小尼姑那如水的双眸一直盯着自己的脸。 她的一张脸如同喝醉酒了般,红彤彤地像个大苹果。 一个人瘫坐在地,也不说话。 怎么办? 对方现在显然是彻底清醒了,伊人在地,手里的余温仍在,弄得李贤扶也不是,不扶也是。 “小师父有没有伤到哪里?”看到黑暗中有一个尼姑终于是想到他们走了过来,李贤的心神终于是松了下来,只是下意识地问道,免得两人间的气氛太过尴尬。 倒也没有期望这个相识不过片刻,看起来有点呆呆的尼姑灵韵能回话。 哪知小尼姑开口了,声音糯糯的,非常暖人。 “没……没伤到哪里,就是头还有晕乎乎的。 灵韵谢过小郎君救命之恩,下午下午小弟李用和的腿伤,也是小郎君帮忙的吧? 灵韵再次谢过!” 小尼姑挣扎着站起,娇弱的身躯刚好起到一半,差点又要后仰过去。李贤眼疾手快,迅速将之扶住。 “没……没事,举手之劳而已!”李贤的语气不知不觉间也有些结巴,看到另一个同行的尼姑走来,将灵韵扶过去后,他那紧张的心跳才逐渐舒缓下来。 解救人质完毕,至于说守株待兔,把贼人的同伙一网打尽,李贤还真没有那么个打算。 凭什么? 就为了开封府可能给他的那些赏钱,李贤又不缺钱。 能救得这小尼姑,在李贤看来,自己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了。 返回时,由一行七人变成了一行八人。 精神尚未完全恢复的灵韵,再次被扶坐在她被掠来时乘坐的那辆破旧马车上。贼人武氏则被绑成了个团子,牢牢地拴在马车后面。 大家聚集在马车四周,凭着灯火出发。 主仆俩个男人,在马车的一前一后。 李贤主动处于最后面,他望了眼头顶皎洁的月光,默默思索到: “如今正值血气方刚时,看来要抓紧时间找个老婆了,不过,这灵韵还真的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惜已经出家,也不是我的菜……” 女人光好看有什么用,在李贤看来,自己未来的老婆,不说是同他一样聪明能干,至少能让他吃得起下半辈子的软饭。 在他的一致想法里,能留在家里,凭着父兄当他的靠山,守着钱财啃老自然是好的,但李贤觉得应该向稳重的兄长李志学习。 为了更好的未来,就要做好双重保险的准备。 李贤这边带着贼人武氏和被劫走的灵韵往回走,那边闻风而动的开封府捕快也在急速赶来,领队的正是开封府推官李自明。 两者正好在半路上汇合。 “爹,你怎么亲自来了?”李贤见到老爹那熟悉的走路样子,马上就迎了上去。 李自明上下打量了下幼子,见之完好无损,一路的担心化作一声长叹:“为父刚刚回家,就听静斋庵的师父说你去寻贼人了,又正好看到郭巡使带队出城,便随行而来! 以后勿要这么鲁莽,记得下不为例!” 老爹还是关心他的。 李贤能感受到父亲的担心,连连点头称是。别看老爹平时对他兄弟俩非常严格,但两世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他又怎能不晓得。 军巡使为开封府衙内的武职,自太祖开宝六年,改用士人,增设左、右军巡判官为副职。掌京城内争斗、推鞫、救火等事。 因属武职,职位要比开封府推官低上两个档次。 李自明的话刚一说完,只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大汉拿着火把靠近,对着李自明笑道:“这便是李兄的麒麟儿,李小郎君吧?! 如此俊俏的少年,郭某可是听李兄多次提起! 这次没伤到哪里吧?” 老爹提起他,能有什么好事?怕不是抱怨他这个幺儿不听话云云。 李贤腹诽一句。 但见这位郭巡使和父亲的关系好像还不错,李贤行礼过后,语气则是亲切道:“劳郭叔叔挂心,李贤并无大碍,到是静斋庵的师父受到了惊吓。 李贤常听家父提起郭叔叔乃是开封府一等一的大巡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话停在郭骓的耳中非常舒心,他哈哈一笑。心里感叹,别看李自明平日在开封府里正直无私,谁曾想到生下来了这么一个油尖嘴滑的儿子! 不过这小子的话,听在他心里顺坦! 何况他身边的同僚李自明即将高升,据说和前吕相公,今寇相公都有不少联系,他也乐于与李家交好之。 故而用空着的右手拍了拍李贤的肩膀:“泽朴兄生了个好孩子啊,以后在开封府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叔父帮忙的,尽管开口!” 李贤忙答应下来,人呐,还是要嘴甜些,待人客气些。看见没,他在大开封又有了个靠山! 幼子和同僚的操作把李自明给看呆了,怎么没有经过他这个当事人的同意,这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就认了叔侄?! 是他落伍了,还是时代变化的太快了? 不过李自明也不是那么没有情商的人,外加他和郭骓的性格相近,两人平日在开封府衙的关系亦是相对亲近。幺儿能认下这么一个叔父,他做爹的心里也高兴。 “叔侄关系岂能是乱认的,嗯,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但原则还是要坚持的,李自明只好在心底里叹息了一声。 开封府的捕快抵达,后面的事情就简单。 将贼人武氏直接交给了对方,一行二十多个人打算返回。 开封城的城门此时差不多关闭了,好在李自明他们这些公人能在城外的驿舍歇息。李贤当然是打算亲自回一趟静斋庵,给母亲讲一下经过,免得母亲担心。 行进途中,可走了不过一里路,一行人尚未分离,那贼人武氏就在老练的开封府捕快的问询下露出了马脚。 “泽朴啊,看来我们这次捉住了一条大的鱼饵!” 当同来的捕快把审讯来的内容告诉给李郭二人时,郭骓出言道。 李自明当然知道郭骓说的什么事,数个月来,开封府发生多起女子失踪案件,且多是单生貌美的女性。因为失踪人口太多,都惊动了政事堂里的相公,并为此给开封府衙下了死命令,两月之内必须破案。 如今,距离时限尚不足一月,除过前段时间的掳疮之事外,开封府内的诸多官吏捕快都在忙着调查此事,且早就怀疑有个团伙在作案。 如今看来,这武氏打算交易的,很可能就是这个团伙。 “方才听贤儿说,他们去往贼人住处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海安,不如你我二人今日便将计就计” 郭骓点了点头:“如泽朴所言,我正有此意。今次来和那武贼人交易者,按其说法,在明日卯时。来人应该不会太多,毕竟只有一个女子。你我所带的这十五个兄弟倒也足够!”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带着武贼人返回,来个守株待兔,逮住其中一个,之后顺藤摸瓜摸瓜就好办多了!”李自明点了点头。 见幼子凑了过来,显然不知情,李自明也没有告知的打算。 他郑重嘱托道:“老幺,为父今日和郭,你郭叔叔另有要事处理,你且随着静斋庵的师父们返回,明日一早就回城里。” 这弄得李贤一头雾水,说好的一起去静斋庵接母上呢?老爹怎么半途改变主意了? “难道这武氏还犯了其他什么事?爹平日里可是很少如此严肃的!”李贤嘀咕了两句。 眼见着十几个捕快压着武氏原路返回,李贤到底是散了看热闹的心。 他老老实实地同二狗还有尼姑们往静斋庵的路上走去。 不管怎么样,老爹身边可是跟着十几个拿着长刀的捕快,且看那位郭叔父的模样,应是武力高强者。 沿着马路前行,又有熟悉路线的尼姑引路,回去的过程顺利许多。 但这一去一来,等回到静斋庵的时候,已经距离丑时不远了。 被解救回来的尼姑灵韵自被带入了庵内调养。 李母及李贤这些人先是吃了热好的斋饭,难免诉说解救的经过,然后被安排进了外围的禅院里休息。 第二日一早,天彻底大亮,静斋庵又准备了斋饭。 吃过早时的斋饭,李家人告别之时,那灵韵与之弟又是亲自拜见,好生了感谢了一番。 静斋庵门畔,望着李家人逐渐消失的马车,灵韵的心中深深印刻了“李贤”这个名字。 “此生此世,若有机会,定要好生感谢他才是!” 想到昨夜放在她身上的那只手,灵韵的脸不自觉的燥热起来。 而在开封府内,一场巨大的风波悄然来袭。 昨日夜里,开封府推官李自明,及军巡使郭骓于清晨抓住了“女子失踪案”的几个贼首之一。 消息传出,满城哗然。 第六十四章 我酸了 “爹,也就是说,你们抓住那几个贼首之一,还有的并未落网?怎么不继续查下去?” “查?还怎么查,那几个盗花贼像泥鳅一样,你郭叔叔这两日搜了整个开封城,除了捣毁几个非法经营的妓院,余者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这群人听到风声后,第一时间就挪窝了。 哪有那么容易!” 今日休沐日,李家宅院里,李自明和李贤这对父子正大眼瞪小眼。 和老爹探讨了这两日开封府衙的行动,李贤是觉得开封府的这群捕快看起来很是魁梧有力,实际上都是花架子。前夜是运气好抓住了贼首之一,但却一夜的功夫,就让其他人给跑了。 当真是干啥啥不行,扫荒第一名。 要是他上,他也行! 和儿子谈到此事,李自明亦是难掩失望。连他也没有想到当夜会碰到那群贼子的头人会来亲自“接货”,只是当他们敲开对方的嘴,了解多更多的讯息,准备去往其他贼人的落脚地实施抓捕时,坑头还是热的,人却没了。 “爹,你们开封府衙内定是有内应,甚至连当日同你们外出的那十几个捕快中就有内应。你说,会不会是郭叔叔?”李贤问道。 望见幺儿那如同府衙捕快审问的犯人的眼神,李自明狠狠地瞪了眼:“别乱说,梁府尹如今正在彻查。 只怕到了最后,也会不了了之。” 李自明的神情略显落魄,贼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逃离,肯定不光是有内应那么简单。他为官这么多年,该有的直觉还是有的。世界上从未完美至极的犯罪,其实只要认真追查下去,很难不让人发现,开封府内的某些权贵也参与了此时。 他的上官,开封府衙梁灏显然也明白此事。 见老爹不想继续谈论此话题,趁着难得的父子时间,李贤索性问起了他自月前就困扰于心的问题。 “爹,那梁灏梁府尹的身体真没问题吗?儿子觉得他很看重你,你要让他多多保重身体啊!” 在他的记忆里,这位被委任为权知开封府的梁府尹,亦是北宋名臣,后人将之与其两子共称为“忠孝三梁”。此人应在景德元年任职后不久,便染病去世。 而现在,对方活的还好好的,并成为了老父亲的上司。 李贤有种直觉,这应该是他这突然闯入的小小蝴蝶改变了某些人的命运,而梁灏是他第一个发现受他影响的人,所有李贤显得特别关心。 李自明显然不明白幼子的想法,但幼子既然提出了,他心里还是打算留意一下,嘴上却没好气道:“梁府尹的身体很健康,到是你,马上去国子监读书了,那里多是大儒,要是再听到有人说你不务正业,哼哼!” 好吧! 老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不打算说他想知道的,李贤只好放弃,决定有空去问问那个郭叔叔。 咦!好香! 父子俩的鼻子抽了抽。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 今天又是做的拿手好菜的李母亲自下厨,二人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很有默契地往饭桌而去。 饭桌上,一家四口又协商了下明天去接两个考生的回家事情,最后还是李贤自告奋勇。 毕竟明日老爹要去上班,母上自前两日回来就有些轻微的感冒,嫂嫂挺着大肚子,重担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此番省考的最后考试时间截止在中午,有了上次在华州的经历后,李贤已不再那么注重时间了。 直到睡到天明,做了会体操,看了看书册,吃了早饭后,才带着两个跟班慢腾腾地往贡院而去。 “小郎,要不要我和南温为您在前面开路?” 望见人海茫茫的贡院现场,孙二狗咬了咬牙,挺起胸膛问道。 李贤正在嚼果肉,他兜里今天特意揣了些让腊月她们晒好的果干,酸酸甜甜。 这东西现在在李家可是抢手货,不但嫂嫂苏玥爱吃,母上和老爹兄长,以致居住几天的大词人,也渐渐喜欢上这个味道。甚至于兄长和大词人在贡院应试,李贤还给他们俩准备不少,以便提神且饭后嚼嚼。 给同行的孙二狗和南温手里塞了几片,以堵住他们的嘴。 “人太多了!咱们就在后面的高处等着,兄长他们自会寻来的!” 李贤这次学聪明了,事实证明他的决定还是正确的。待到人群接考试完毕的考生走的差不多了,寻了半天的李志和柳永自是发现了他们。 两人背上的包裹被孙二狗他们接过,滔滔不绝地和李贤谈论起考场内的经过,及题型等等。 李贤大致看出来,二人都考得还不错! 望着前方的贡院,触景生情,兄长李志和柳大词人诗兴大发,还即兴各做了一首诗词。 可惜李贤没来得及用笔记下,二人就说完了。 “这就是诗人的境界吗?可能这就是天赋吧!” 李贤过去十几年只觉得兄长很是聪明,读书过目不忘。 但当他以对待大词人的目光对比后发现,兄长李志不单单是才学出众,会作诗,和柳永混久了,连作词都那么随心所欲。 他李家看来要出一个大词人了! 李贤有点小小的羡慕,他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被父母在哪个河岸边捡来的,为什么兄长拥有词性的脑袋瓜瓜,他却没有…… 两个考生考得还不错,虽说成绩还没出来,李家还是摆上了家宴庆祝了一番。 而在两日后传来的消息,李贤是彻底的酸了! 他爹升官了,还是升迁为尚书虞部郎中,真正正正地从五品上大员。 尚书虞部郎中是为五品寄禄官,属工部,不预司务,当朝寇准寇相公就干过这个工作。 一个虞部郎中,为大宋朝廷的正式编制,平时不用干太多的事情,天天打卡上班,还有工资拿,这不正是李贤一直想要的吗? “不能让老爹堕落下去!” 李贤觉得自己身为儿子,很有必要指点父上大人永葆一颗上进之心,他虽不指望父上能达到寇准那等大宋名相的高度,但身为人子,谁又不盼着父亲能走得高高? 一家人都在忙忙碌碌,他都要去国子监求学了,哪能看着父亲摸鱼享乐? 所以,在当日李家的又一次酒宴后,李贤难得自觉地找到了父亲李自明,明里暗里表示,尽管身为虞部郎中没有什么实权,但是也属于工部,进而要端正态度,主动找些事做,比如给三司的长吏打打下手,和同僚搞好关系等等。 为此,李贤还拿着准备好的私房钱,硬塞给老父亲,让他放开手脚的花,不够了,他这个儿子补。 夜幕下,望着幼子离开的背影,李自明看着手里十足的金叶子,突然有些自我怀疑: 在这李家中,谁才是应该被重点关注的那一个?顺序怕不是弄反了吧? 第六十五章 寇准辞相 “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我这小小的肩膀上承受了太多的压力!” 回到自己的卧室,李贤对窗望月哀叹。 路过窗台边的丫鬟一听家中小郎如此的语气,心中鼓捣着“小郎不会又要对着空气怀疑人生了吧”。 她静悄悄地把洗脚水放到小郎的屋子里,正准备偷偷猫走,可别被小郎抓住当个工具人聊天就成。 但腊月的脚尚未跨出门槛,耳边就传来小郎的提问。 “腊月,我上次让你给我新缝的书包如何了?” 这件事啊! 腊月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说到小郎让她们新作的款式书包,可是连心灵手巧的苏家娘子都忍不住夸赞呢! 主母就更不用说了! “还差最后一步,主母正在给你缝包带,担心您路上走着给裂开了!” 什么叫我裂开了? 李贤翻了翻白眼,不过老娘都亲自给他操针了,还真不好催,反正距离去国子监尚有五天的时间。 五天,不,三天之后他就要动身,不能亲眼在开封看着兄长们的开榜,更不能同兄长们一起学习备考,沐浴在他们的诗词之下,还真是苦恼啊! “行了行了,小郎我知道了,记得明天的八宝粥多加点糖,小郎我这两天有点上火。” 谁让老娘下厨做的炸鸡太好吃了…… “腊月明白,这就去准备明天的食材。” 李贤心里嘀咕了两句,注视腊月像遇到大灰狼一样灰不溜秋的离开,他摇了摇头,亲自过去把温热的洗脚水端到了桌椅边,去掉鞋袜,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脚。 进入盛春,天气越来越暖和,冬日的棉袄自是被换下,人人都穿上了长衫。沾满水的双脚,在木盆上晾一会,几乎不用擦拭,很快自动就干了。 想着原本于明日逢着老爹休沐的时候,一大家人好好出游一番,弥补上次的不足,哪晓得兄长不想去,欲温习功课,信心满满地备考殿试。 即便成绩还有些日子才下来,但兄长早就认为自己必中无疑,连带着把柳大词人也给带的膨胀了,皆认为刚刚过去的省试,只是中途的一道小菜,他们已准备好吃下殿试这道大菜。 外有嫂嫂已经显怀,担心腹中胎儿受路途所扰,每日只按照他上次给的法子在小院锻炼,偶尔会带着丫鬟在周边转一圈,以散心情。要是再走远一点,非常光照妻子的兄长定时第一个不愿意。 而老爹李自明再去新部门前后,还真的按他的建议,拉着同僚吃酒拉好关系不说,这两日更是认认真真地研究起了开封周围的水利。从他的房间往过去,正巧能看到老爹的书房灯火通明,又在自觉加班了。这要放在后世,那是标准的“九九七”工作制的支持者。 近些年来,开封每隔四五年都会发一场大水灾,他这尚书虞部郎中,于李唐是,还真就掌京城街巷、苑囿、山泽草木及百官、蕃客菜蔬、薪炭供应及畋猎等事。只是现在,大部分职权都被三司继承,唯有工部判部事还有一定的权力,掌修治道路津梁之事。 还有,老娘这两日认识了几个姊妹,似乎在为他找老婆。 眼见着过上两日,他又要回洛阳,告别他最爱逛的开封夜市,那里的吃食实在是太可口了! 唉,林林总总算下来,大家都有忙的,那一家人出游的时间只能再调整了…… “这就是成人的世界!”李贤老气横生地叹了口气。 福宁殿内。 大宋官家自垂拱殿接见王旦回来,就一直愁眉不展。 大约自檀渊之盟后,朝中关于罢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寇准的呼声就此起彼伏,内里不断上奏的臣子们,有寇准的政敌,有御史台的御史们…… 而实际上,寇准又兼任着众多职务,如光禄大夫、行中书侍郎、兼工部尚书、集贤殿大学士、上柱国……又为先帝旧臣,匡扶他登上皇位,为他赵恒做事也算是鞠躬尽瘁。 作为君臣,尽管两者之间在不少方面有矛盾,但赵恒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罢免寇准,甚至多次把寇准叫过来,私底下给他些建议。 比如他身为执宰,权威性毋庸置疑,但不要和许多下属的关系弄得太僵,朝臣失和,非国家之福。你看看呐,朝中的不少政务更因为他们的某些隔阂给拖累下来,这让他这个皇帝很难做。 但寇准并未直接应下,还辩解他为执宰,督察严苛,无多过错。 这些话说出来,赵恒面上尽管没有太大变化,但心里很难受,这也是他第一次感觉寇准脱离他的控制。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受他重视的丁谓于常朝上为之说情,赵恒也没有放在心上。 半月前,王钦若的一纸奏疏,更成为他下定决心的关键。 亦在此时,他,大宋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对寇准的罢相心意已定,并开始慎重考虑后续的接班人选。 事情本来进行的很顺利,甚至已经选好了人,且打算把寇准给贬到陕州做知州,哪知道今天的常朝过后,于内朝之时,寇准竟当着十几位重臣的面,辞去了相位! “先帝不以臣卑鄙,以入仕途,后得陛下看重,以为执宰。 臣不甚感激惶恐! 今臣受奸逆排挤诬陷,为正清白,请辞相位。 如陛下怜悯,请辞臣以一纸文书,以为国子监直讲。 即使不居于庙堂,臣亦愿为大宋效力,为陛下分忧!” 忽略后面两句场面话,寇准是愿意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也不愿再做他赵恒的执宰! 明里暗里,更是表示他这个大宋官家助纣为虐。 赵恒直呼好家伙,一气之下,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答应了寇准的辞相请求。 也不用走什么过场了,反正大家都在这,几句话就给定了下来。 因为大宋上层的突然变动,赵恒也要安顿好人心,以免出现太大的乱子。进而在内朝结束后,把王旦等多个臣子留下了,一一和他们谈心。 这一忙,就到了晚上。 连饭都来得及吃,头昏脑涨的赵恒就回了寝宫,又翻看起了内侍送来的奏书。 看着看着就有点瞌睡了,正想唤一声宫人时,一股香风突然迎面袭来。 一个美妇人坐在了他的身边,轻轻将手里的盘子放下,然后双手搭在赵恒的双肩,轻轻按摩起来。 “官家你日夜都操劳着国事,但也要注意些身体。这是臣妾为官家亲自做的冰糖雪梨,还请官家趁热喝了!” 第六十六章 别人眼中的李贤 “冰糖雪梨?是景德元年风靡开封的那种饮品吧?爱妃自己竟也学会做了?” 感觉到一双手温柔的按摩着自己的肩部,赵恒索性放下心神,端起桌上的瓷碗,轻声问道。 来看望大宋官家的,正是修仪刘娥。 两人的相识,恐要说到赵恒几十年前,尚未襄王的日子。当时的他年方十四,正是少年心性好奇时,一日听闻有蜀地美女做鼗鼓之戏。 赵恒带着仆从于勾栏之所看过后,一时惊为天人,后打听到刘娥的丈夫龚美,买下了刘娥,使之为襄王府侍女,两人每日间几乎形影不离。 后太宗皇帝得知儿子沉迷女色,把刘娥给打发回蜀地,赵恒继位,便火速将之接入了宫里,入则为美人。 从某种方面说,刘娥其实就是赵恒的初恋爱人! 这两日里,赵恒正打算将刘娥封为德妃,月前还征得了皇后郭氏的同意。 要不是出了寇准这档子事,刘娥已经是德妃了。 停于赵恒的身后,得听官家的话,刘娥手上的动作更加温柔了,她轻声道:“只要官家喜欢,臣妾天天给您做!” “天天做到不用,到底是口食之物,偶尔喝喝还可以,据说梁灏染病,就是因为多喝了两碗冰糖雪梨,原本奄奄一息的身体才慢慢好了起来!”赵恒把瓷碗放在嘴边,小口尝了尝,笑道。 “还有这档子事?那梁府尹还真是运气好!就是不知道是那个能人创造出了如此美妙的食物!”刘娥感叹道,语气中颇有些好奇。 可能是今天积郁的情绪多了些,话就多写;也可能是感到这两日自己忙着政务,劳得刘娥贴心照顾皇后郭氏,心中有愧,想要满足爱妃的好奇心,好好补偿一下。赵恒笑着把月前张业随广陵郡王在京兆府打探的消息,告知给了刘娥。 “说起来这冰糖雪梨,还有果啤,以及去岁朕过生日时,你和皇后一同做的蛋糕,还有你们平日放的那些五彩烟花……其实都是那个小贼一人琢磨出来的! 其实朕一直好奇,像他那么大的时候,是怎么想到这些鬼点子的? 直到前两日,太医局的胡成进宫亲自向朕禀报,那前人都未想到过,连带着朕都没想到的治疗掳疮之法,还真的被证明是可行的! 爱妃可能还没听说吧?王旦家的老二前段时间就感染了掳疮,就被这法子给治好了! 朕才相信,真的有这种人!” “这……官家是说,以后这掳疮不再是治不好的病了?甚至按照那天夜里给臣妾说的一样,可以提前预防?” 刘娥呼吸一滞,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她跪坐在赵恒身边,那双眼睛散发着明媚着光,只深情地看着她最爱的男人。 掳疮本是不治之症,闻者色变,如今有了预防和治疗的法子,她即使是一介妇孺,也知道内中巨大的作用。 “对!曾困扰无数人的难题,在朕的手里解决了! 朕打算将之推广到全天下,名字就叫‘景德痘苗’! 让天下人记得,是朕让他们免除了病患!” 想到这里,赵恒脸上红光满面,顿觉这两天困扰他的许多事,还真不是事,且和着刘娥说了话,心情轻松不少。 他把手里的瓷碗放下,将刘娥拥入怀中,绣着发丝间的香味,感叹道:“吃食,医术,农具,连带着你们使用的香水,洗发水,还有那什么洁白牙膏,自华州流向开封,流向全大宋,乃至于辽西域之地。 恐怕没有人能想到,内中这些,任何一样都可以让一个家族富裕起来的物件,全都出自一个人之手。 哼哼,寇准不是自诩为天才神童吗? 朕觉得,这小贼幼时比寇准强上数倍!” “这小贼得官家如此称赞,知道了,怕不是要乐傻了。却不知,官家打算如何赏赐?”刘娥哧哧问道,见皇帝的心情好了不少,她忍不住打趣道。 近两个月来,她在后宫里,不止一次听官家说起“小贼”,可关于“小贼”的名字,官家一直没说,这弄得刘娥有些好奇,如此得官家看重的少年才俊,当时如何的一个人。 她今天算是了解的多了,这是个堪比寇相公的神童。她就更有兴趣去打听打听,毕竟能得官家看重的人,还真不多,何况为大宋做了这么多,能亲眼见一见,是极好的。 “赏赐?朕打算给他攒着,我听人说了,那小贼可是打算东华门唱名的,朕等着那一天! 到是,爱妃今日需要朕怎么赏赐?” …… 寇准辞相的消息,在第二日确实是震惊了整座开封城。 不过这和李贤没有什么太大关系,他一早就收拾起明日去往洛阳的行李,正和母亲嫂嫂聊着改多长时间回开封一次,打算等会专门给兄长和柳大词人说一声,殿试完了不要忘了去国子监找他谈诗论词。 门房忽来禀告,门外有个姓王的太医局医官点名道姓的找他! “姓王的?隔壁的太医局?” 李贤去门口迎接的途中,大致就猜到了是谁! 姓王,又和他有些交情,只有在上次牛痘试验时遇到的那几个太医局学子中产生。 王惟一! 这段时间他没事回忆前世看的书籍和论文,终于让他找到了熟悉感的来源。 这是北宋的针灸名医啊! 也是历史上着名针灸学家之一! 代表作当是闻名于世的《铜人腧穴针灸图经》,人哪有不生病的,必须交好。 比如李母就经常头痛,李贤还没看出青年王惟一医术的深浅,否则早就让之老娘针灸了,以缓解头痛之症。 到了李家的门侧,果然看着王惟一提着药箱,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李家院外这段时间刚刚栽种的盆景。 放眼这一条街区,也唯有李家门前绿油油一片。 “王兄,你来了!快快入内!”李贤一见王惟一,便主动发挥了他“交际小天才”的能力,互相行礼后,笑着邀请道。 十多日前太医局一别,待掳疮的一期痘苗研究出来后,已经将近半月没见了。 这半月里,全太医局于中的几位知情者,对于李家小郎君的赞叹早已如同滔滔黄河水。 王惟一也不例外。 听李贤邀请他入内坐坐,王惟一才想到今次来李家的重点,他婉拒道:“王某谢过,不过今日是受丞时所托,将这药箱为李家小郎送来,等会要回去研究四期痘苗。 胡丞事对李家小郎可是非常看重啊! 里面装的有医书,还有丞事自创的药膏,若非今日为官家招进了宫里,丞事都打算亲自来一趟。” 难得见到这位颇具医书天赋的李家小郎,王惟一不由得多唠叨了几句,对于李贤将要去国子监,却没来他太医局赶到非常惋惜。 这话听得李贤舒服,看见没,别人比他爹有眼光多了! 他爹这两日见他每天晚上又偷懒去逛开封的夜市,把他说的老惨了! 第六十七章 偶遇 次日清晨,赶着回洛阳的国子监入学,李贤没敢再推迟行程。早饭打了个煎,便带着大包小包,还有南温腊月及其他几个仆从,坐着马车离开了开封城。 尽管两地不过是一天的路程,来回很方便,但李母及兄嫂,还有寄宿的柳大词人皆来到城外送别,弄得他好像要回华州一样。 “又要上学了,师母他们也快过洛阳了,蔡师兄这次是在三司里面任职,据说还是薛奎给推荐的。 幸好我早在开封给兄长他们买了件大院落,正好交由师母他们居住。反正两家的距离很近,正好互相照应。 哎,大佬们就是不一样,随随便便举荐了个人,即使身处外地,只要朝内有人,就很容易通过。” 吹着清风,看着人来人往的车吗,深深地感觉到了结交一些大佬的好处。 而他今次求学的国子监,那就是大宋未来人才的摇篮,这是他的机会! “很有必要和同学们打好关系!这个我最有经验了!”李贤瞅着眼前的大道眼睛一亮。 想到这些未来可能的大佬,不得不提范仲淹,包拯这些同龄人,以后寻到机会,必须好好结交! 至于说国子监里的老师,李贤早早就打听清楚了,里面都是些大宋有名的大儒,这些人只要你在人前好好尊敬他们,上课认认真真听讲,老老实实地完成课题作业,那都不是事,毕竟都是官宦子弟,也不可能把相互间的关系弄得太僵是不是? 没准哪一天,这些遭受直讲严厉批评的学子内出了执宰,要是这执宰还是个小气之人,说不定秋后算账,为之穿小鞋,那可就有的受了…… “开封有传闻,罢官的寇相公也会来国子监担任直讲! 笑话,我这个大宋的‘先知’记得可是清清楚楚,寇准那死犟死犟的老头,最后可是被真宗大大给贬到陕州去了! 除非当时我看电脑时,眼花了。” 李贤前世给女友查论文时,这几个北宋名相的生平是他重点关照的对象。 何况开封城内,在寇准辞相后,不仅有传言其来国子监侍讲,更有言之被贬到了儋州担任知州,就是后世的海南岛上…… 总之小道消息很多,李贤自认为他所熟知的发展轨迹才是正确的,这些年都已印证了不少。当然,里面除过极个别出现了偏差,比如现在活得好好的开封府尹梁灏。 靠在车内他安放的坐垫上,回想到来国子监的本质,李贤又有了无形的压力感。 说一千道一万,他主要还是为了课业,自从上次得到蔡先生的启发后,他便暗暗发誓,怎么也要考个进士。 讲到原因,有很多种: 一是为了堵住家里人的嘴;二是如蔡先生所言,以后有个身份好安稳生活;三嘛,多是为了告慰蔡先生于生前对他的敦敦教导;四,说到四,可能是想体验一把大宋版的升学考试,如此才不枉他来大宋潇洒走一回! 李贤正想着在国子监的这一年半载该如何过好自己的幸福小子日,然后在两年后的科举里来个一鸣惊人,忽的发现座下的马车不动了。 “怎么车停了?南温你是不是开到沟里去了?” 孙二狗经验丰富,做事可靠被他留在了爹娘身边。 所以今次南温成了车夫的不二人选,于二狗的半年教导下,南温的车技没话说,深得真传。 一个字,开车开的贼稳! 但眼下,他的车座有些小幅度的倾斜,不用说,南温这位老司机,罕见的翻车了! “小郎,您别急,咱们侧面有人撞车了!”南温有些无奈道。 当然,他更多的无奈是,本已经找到了吐蕃在开封的使馆,正打算去使馆里周围蹲点,看看有没有值得他信任,并忠诚他们赞普一脉的熟人,以证明他的赞普后人身份,哪晓得还没来的及动身就被李家小郎叫走,成了随行人员。 这也直接导致,他原本请求大宋皇帝出兵协助平定乱局,重建吐蕃的计划只能被推迟。 南温也想过一走了之,可在没有确定吐蕃使馆的详细情况,且没了李家仆从这一身份的掩护,他不单单会没了固定的居所,连出行都会受到严重的限制。 形式比人强,南温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将计就计…… “车祸啊!” 李贤听到南温的解释,马上拨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大宋马车,或是牛车间的车祸还是时有发生的。 但如眼前这般,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型马车,与前面那个宽大华丽的大马车,李贤还是第一次见到。 在大宋人自己琢磨的交通规则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 大致意思是普通人要给官吏让路,年少的给年长的让路,小车要给大车让路,出城的要给进城的让路。 该辆车的车轱辘都滚到他的车下,四个行车规则犯了三个! 李贤暗道这驾车的是个高人啊! 话说大马车确实有一定的偏离车道,两边都有不少的原因。 事故已然发生,大宋可没有交通官吏,一般都是当事人自己解决。 而前前后后行驶的马车们,自然堵车下来。 李贤给后面马车上的腊月她们一个眼神,让这些女眷老老实实地待在车里,他自己则像周围普通的吃瓜群众一样,站在空地上吃新瓜。 不出所料,双方的当事人很快出现了。 小马车里出来的是个穿着普通青衫的中年人,面色上严肃,不怒自威,一看就是个文化人! 大马车没什么损失,就是有点小小的划痕,城内隐有女眷嬉笑的声音。最后站出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从衣着表情来看,应是开封城内那家出来游玩的纨绔。 这事一般到了这里,差不多是纨绔子弟赔钱,势弱一方认怂完事。 事情刚开始是这样发展的,青年让仆从拿了几贯钱给了过去,可语气颇有些不好听。 差不多意思是这中年人纵容马夫碰瓷什么的。 这一句话,如同火上浇油般,彻底把那青衫中年人给惹怒了。 士可杀不可辱。 林林总总说了许多大道理,甚至还把《宋刑统》《论语》等等给扯了出来,偏偏把那纨绔青年说的哑口无言,还迎来四周吃瓜群众的叫好声。 古往今来,普通人都是同情弱势群体的,放在当今大宋,同样不例外。 不知名的纨绔少年最后给了钱不说,又认命地道了歉,灰不溜秋地跑了。 “这大叔有点东西!也蛮有意思的!” 李贤颇为赞赏的看了眼前面的青衫中年人,有些惺惺相惜。 如此模样,像极了他当年在学校内深夜里无聊时,躺在宿舍的床上,拿着手机于网上指点江山的时候。 甚是怀念啊! “不去当言官实在可惜了!” 似是注意到有人看他,那青衫中年人,一张方正的脸渐渐转向了李贤的这个方向。 并慢慢向他走了过来。 李贤脑袋有点慌,这人不会来喷他这个吃瓜群众吧?还是他多虑了,对方单纯想拿回他脚边的车轱辘? 李贤用左手拍了下左侧端正站立的南温,指了指脚边的车轱辘,南温秒懂,马上附身推起车轱辘,往前方的主仆送去。 中年人的步伐却没有停留,直到距离李贤五步之遥时停了下来,向李贤拱了拱手:“少年郎可是往洛阳而去?” “正是!”李贤眼睛一动,看这老倌拘谨的模样,大体明白对方所为何来了。 搭便车! 只要不是来碰瓷的就行。 要多凭嘴巴单打独斗,根据刚才的形式,他还真说过这个青衫中年人。即便他父子三人都在,可能也说不过。 猜测到对方的目的,不等中年人开口,李贤就爽快的邀请道:“公若也是去往西京洛阳,我这马车可宽敞了,再坐两人也无妨!” 反正路中无聊,若是能向这位辩论大佬学学喷人的技巧也不错。 “如此甚好!”中年人点了点头,连个谦虚的话都没有,还真把李贤给看呆了。 这人的性子不是一般的直啊! 中年男人得了李贤的消息,回望马车畔的老车夫:“苏由,车身就不用管了,放置与边道处,勿要干扰他人视线。届时自有乡民拾取,你骑着马跟于后面再说,等到了洛阳,另行修缮就是!” 那位名叫苏由的老仆恭恭敬敬地称了声“是”。 长者为尊,邀请青衫中年人上车后,李贤才坐上去。 李家的三驾马车再次出发了,当然,还要加上一个姗姗来迟的开封瘦马。 寇准上车后,先是打量了一番这个宽敞且装饰颇为古怪的马车,目光落在拐角上的几册书籍上,目光若有所思。 人背的时候,还真是挡都挡不住,他这刚刚辞相,去往洛阳的路上就遇到了意外。 若非这心善的少年,只怕要多费些周折了。 如今这世道,像这等愿意伸出援手的人还真不多了,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朝堂外…… 待车马的主人上车坐定后,寇准注视着这个清秀少年的眼睛,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地,主动问道:“少年郎可是今次入国子监进学的官宦子弟?” 这人难道凭车内的书籍就猜到了? 好敏锐的洞察力!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李贤瞪着清澈的大眼睛,大方承认道:“正是。” 注意到中年人睿智的目光依旧在看自己,弄得李贤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他没话找话:“公今次去往洛阳,可是寻亲觅友?” 但见中年人目光动了动:“倒也猜的差不多。” “小子姓李,尚不知公贵姓?” “老夫姓寇!” “同当朝寇准寇相公的寇吗?” “……” 第六十八章 天下谓之大忠 李贤这稀奇古怪的问题,倒是把寇准给问的愣了愣。 难道他要给这个少年郎说,他就是寇准吗? 好在眼前的少年郎性情虽洒脱,但也知方才的问话有些失礼,忙向之拱手道歉,避免了车内气氛的进一步尴尬。 后那少年郎正襟危坐,于他又谈论起了开封城内的美食。对此,寇准到是有些心得,想到妻子宋氏尝试的新鲜菜品,也说了不少内中的口味。 谈着谈着,寇准脸上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似乎有很久了,没有人和他这样轻松的聊天了。 见着少年郎和他兴趣相投,要不了数日又会成为自己的学生。寇准突发奇想,有些想知道,他在别人的眼中,尤其青年士人中,到底是何印象。 “少年郎方才提到寇准,嗯,寇相公,我认为之名不副实,不知少年郎,以为此人如何?” 寇准面带微笑问道。 对于眼前少年的回答,他还是有些期待的,连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寇相公吗?”李贤突听眼前的大叔问起,有些茫然。 咱聊的好好的美食,他都有些想到这位大叔家蹭饭了,怎么又扯到那位犟老头上去了? 是的,在李贤对于寇准的初步认知里,那就是位有个性,有抱负,有才能的犟老头。 除了个性,非要一句体面的话来评价的话,李贤想到了范仲淹曾说过一句话,觉得非常适合。 但没直接说出口,两只眼睛在这位搭便车的大叔的方正之脸上转了一圈,意思很明显,我若说了,你该不会到处宣扬吧? 虽然你损人家的在先…… “公可能保密,毕竟背后说别人不太好! 当然,小子的拙见亦是不能凳大雅之堂。出得我嘴,入得公耳,全当是为旅途增加乐趣罢了!” 寇准注意到李贤的注视,点了点头:“诚如少年郎所言,贵如官家,都不以言犯事,我想寇相公就算知道,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那可说不准!是因为对方没有在身边,听你损他! 李贤腹诽道。 见之好奇的盯着自己,李贤斟酌开口道:“说到寇相公,小子一直认为用一句话很好概括—— 能左右天子,如山不动,却戎狄,保宗社,天下谓之大忠。” …… 大宋京都,开封。 礼部紧锁的贡院之内,翰林学士,也是此番省试皇帝亲自认命的同知贡举晁迥,正在认认真真地看考生卷子。 时而皱眉,时而展眉,时而摇头,时而点头,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 若有人在晁迥身边,能发现这位同知贡举手里拿的是一张字迹清秀的卷子,一侧赫然写的正是命题诗。 于其手边,共有三份试卷,唯有他手里的这份,品味的时间最长。 “以小见大,借物咏志……细嚼多遍,越是能回味,当真是不错,此诗当为第一!” 省试与解试的题型相差不大,以进士科为例,考题依旧为诗、赋、论各一首,及策五道。 和解试的区别之处在于,省试更加严格和公平些,虽还没出现誊录,毕竟举子是在太多了,如之今年,就有上万的举人来参加科考。但已有了互保连坐制,及锁院等制度。 尤其今岁,大宋皇帝赵恒更是接受了王旦等人的建议下,正式设立了封弥官。封弥官起源于前唐,制度形成却是在宋,也是今年。这等官吏的职责在于对编排好的试卷点数等级,封印考生的相关性信息,比如籍贯姓名三代等等,以字号代替。 于科考之内,更是设置了内帘官和外帘官。内帘官包括权知贡举,权同知贡举,点检官和参评官,参与试卷的评阅。外帘官,如编排试卷官,监门官,巡捕官,包括封弥官,大多是组织考场的纪律。 其中权知贡举,也就是常说的主考官,多以翰林学士担任,不仅是出题人,更是评卷人,并最终定下优劣高低,可以说在省试中有很大的权力。 晁迥,便是月前大宋官家赵恒亲自定下的此届省试的权知贡举。 其人五十有五,太平兴国时举进士,后来做过大理评事、右正言、直史馆,刑部尚书。 因之才学,尤其晁迥编写的《咸平新书》《理枢》等篇,颇受赵恒赏识,自去年开始,即授予右谏议大夫、翰林学士,如今正还主持着国史修订的修订工作。 性格上,晁迥待人宽厚,容易让人亲近,做官行事没有做事,颇受朝臣的尊敬,赵恒平日更是称之为“好学长者”,非常敬重。 也难怪会在今岁的省试上,会让之担任主考官,且朝野内外在得到官家的任命后,皆无异议。 其实,自从得到皇帝任命后,晁迥这些知贡举的官吏就被锁在了贡院内的另一处院里,又称之为“锁宿”,不允许和外面的人交往,如同囚犯,除非考官暴疾,或是妻儿病故。内中的出题,包括当下的试卷都是由专人送来的。 这项规定,也是太宗朝时出现舞弊时间后,专门定下来的。 赵恒当政,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舞弊时间,比如五年前的咸平三年,王钦若收受贿赂,使得一位任姓考生成功登第。 事情发生后,王钦若因为特受赵恒重视,加上很多当事人出了“意外”,证据不足免于一难,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包括兵部员外郎,工部尚书,退直官等大大小小上百的官吏,要么削籍流放,要么锒铛入狱。 后几年,包括眼下的景德三年,考场纪律,尤其针对主考官的纪律都被严格执行,另有人选严密监视。 “此中三卷,我等各有人肯定,实在难以抉择,不知明远认为那个可为第一?” 正当晁迥把手里的试卷放下时,另外四个考官一同走来,就等着晁迥这名主考官定名次。 名次只要定下,后面再一排序,送至宫内,让大宋官家过目下,基本上就可以放榜了,而他们这群困了近月的内帘官们,终于是可以回家了。 却见晁迥笑着点了点刚刚放下的那一卷,面带微笑看向周边的几位阅卷同僚:“晁某认为,此人诗赋策皆为上等,当为第一!” 第六十九章 人不可貌相 “能左右天子,如山不动,却戎狄,保宗社,天下谓之大忠。” 去往洛阳的车马途中,这句话依旧回荡在耳畔,寇准的眼睛越来越亮,这就是对他的评价吗?亦是普通士人对他的感官吗? 寇准只觉得自携天子北上抗辽后,所有的委屈都悉数化掉。 他是寇准,他一辈子都是大宋的忠臣! 就算佞臣诋毁他,皇帝误解他,依然傲骨挺立。想罢他的执宰?逼他退步?那他就主动辞掉!这是他寇准的骄傲!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从他老家华州传出的一句诗句,寇准非常欣赏。 据说是个叫李贤的青年士子告慰其之先生所言,甚至因这么一句话,短短数月,已有说书人传遍了大江南北。 既然皇帝已经不如往日般信任他,那他寇准要做这护花的春泥,所以,他选择主动来到国子监,教书育人。 以相位请辞,当个教书先生,恐怕是大宋建国以来的头一人吧! 要说他后悔吗? 他不后悔,他寇准决定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 就算官家强硬表态让他继续为官,他也会视而不见。 寇准看向李贤的目光愈加欣赏:“这一句话,老夫还从未听过,怕不是少年郎自己总结评价的吧?” 当然不是了! 李贤心道,他含糊道:“是个很厉害的人说的,小子偶然听过,也就记下来了! 不过,我觉得这句话对寇相公概括的还不够全面!” “哦?”寇准直盯着李贤,发出一声轻“哦”。他到有些兴趣,很想听听面前的少年郎如何全面的概括自己。 “老夫洗耳恭听!” 李贤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我与公一见如故,我说了,公一定要记得方才答应小子之事。” 寇准摸了摸下巴的胡须,点头道:“那是当然!” 正对的柔软车座上,李贤瞄了眼,注意到这位老大叔认真倾听的模样,神色同样认真道:“寇相公是大宋的忠臣不假,为人豪放,为官正直,不畏强权,这些都是寇相公受天下人喜爱的原因。 但也正因为他这种性格, 如魏征一般的谏臣或是可以,以正皇帝的衣冠。 但处在相位上,做着皇帝和朝臣间联系沟通决策的桥梁,直谏是没错,可这种耿直,喜欢……扛到底,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并不是妥善之举。 长此以往,很容易招惹麻烦,容易得罪人不说,连带着许多朝政也会被搁置。 朝堂上最忌的是内讧,政治更是妥协的结果,我想公应该比我更明白…… 一国执宰,坚持原则的前提下,更不能为了坚持一己之,弄得君臣离合,政事不通是不? 再说寇相公罢相,依小子看,短时间内怕是难以返回中枢。 官家大概率也是看透了寇相公的性格,想将之磨砺一二。” 李贤将他了解的寇准大体说了出来,这也是他看面前这个老大叔颇合他的胃口,亦敢说寇准乃“徒有虚名”者,才放开言之。 要是一般人,他还懒得开口。 当然,李贤其实也不怕面前大叔把他的话传给寇准,反正他也不知道他的具体姓名,等到了洛阳,把老大叔一放,各奔东西,那真的是山水有相逢了! 谁又认识谁! 谁又怕谁! 恰逢马车转了弯,由于背光,明晃晃的太阳正照着李贤的脸,所有他没有看到寇准的脸色早就被气的发青。 偏偏寇准还不能反驳,难道要告诉眼前的少年郎,和你聊了一路的人,就是你吐槽的对象吗? 强忍心中的怒气,寇准沉声问道:“寇相公的问题确实是个大问题,那你认为怎么样的寇相公才是合格的执宰?” 这话问的……我又不是寇准,我怎么知道? 李贤摊了摊手,诚恳道:“公可问住我了,但若寇相公改变了自己的性格,那就不是寇相公了!” 好在相貌堂堂的老大叔后面没有再问朝堂上一些事,到是聊了聊些学术的问题,比如看过什么书云云,弄得李贤越发觉得这是某家书院的老先生去洛阳走亲访友。 且李贤对这老大叔还是蛮敬佩的,对方明显走过很多地方,聊起各地的风土人情,只要放开了话匣子,那说的是头头是道。 只是人太耿直了些,有时候说起道理来,你不能和他争论,一争论到最后你就会发现自己输掉了…… 去往洛阳,本一日半的路程,硬生生被走了两日多,好在没错过国子监的入学时间。 于洛阳城门前,李贤和相识的寇大叔分别。 待他看到了来迎接寇大叔的马车,脸上抑制不住的惊讶。 好家伙,比他马车的装饰还要华丽几分,看来寇大叔在洛阳的亲友也是个有钱人啊!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贤且不知,这宽大的马车也好,亦或是在洛阳的宅院,都是那寇大叔自己妻子家的产业。 做官的这些年,寇准的生活还是极度奢华的,弄得不少御史因此弹劾过他,唯独没有置什么房产,朝野有传闻之为“无地起楼台相公”! 今次来洛阳之所以坐着一个普通的破马车,寇准也只是想要给皇帝表个态,看见没,不说去国子监教书,我就算过平民的日子,也不会当你的执宰! 还是那句话,我寇准没有错,有错的是你皇帝,受了奸逆蒙蔽! 寇准心中如何想的,李贤不会在意。 回到洛阳,回到上次待的大宅院里,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美美洗个热水澡,吃上家里做得热腾腾地饭菜。 所以,见小郎回来了,留守的几个仆从马上忙碌起来,按照内院小管家腊月的要求,买菜的买菜,给小郎准备热水的准备热水。 反正只要有李贤在的每一处地方,都是热闹活泼的。 转眼到了傍晚,洗了澡吃了饭的李贤只觉精神满满,先在李园中散了会步,然后叫来腊月南温,让他们按照自己的要求,连夜准备送给未来同窗的礼物。 忙完这些,李贤重新回到给他专门布置的书房,里面装的全是琉璃灯罩,烛火的照耀下,非常明亮。 如今这琉璃的产量日益增加,尤其在赵大金主的操盘下,隐约成了开封洛阳多地的时尚潮儿。 甚至在上旬看到赵大金主的管事送来的分红,那大方多了!李贤越加感觉,几年前没把这房子送给老舅们是多么明智。 铺开信纸,李贤打算给武征和赵大金主,还有老舅们写封信。 大致意思是,他的联络地点更换了,有空来洛阳找他! 第七十章 国子三馆 睡觉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闭眼一睁眼一晚上就过去,一闭眼不睁眼,那就是一辈子过去了。 第二日天麻麻亮,一睁眼,李贤就自觉地起床洗漱,准备用马车压着备好的礼物,去见见同学和老师。 这地方李贤不算多么陌生,毕竟前两次出入洛阳,都要路过国子监的大门。平日里,也能看到国子监里进出的士子。 要说到国子监的来历,那时间可久了! 无论是李唐,还是现今于洛阳的国子监,其实都源于北齐成立的国子寺,隋大业三年才更名为国子监,到了李唐贞观二年,国子监正式脱离太常寺而独立存在。 与当下的赵宋,其实国子监还是归于礼部之下的。又是办学,又管着天下办学,甚至于天下书籍的印刷也是国子监内的官管理。 再说开封也有传言,大宋官家准备明年在开封再设置一个国子监。不过这和李贤的干系不大了,等东京国子监建好以后,他在洛阳的国子学差不多都毕业了。 让南温驾车把一大堆东西搬运到国子监的大门处。李贤使之于外等候,他拿着凭证,也就是录取通知书准备先办理入学手续。 现当下,进入国子监学习的学生,大体可以分为三类,分别于广文、太学、律学学习,也是众人口中常言的“国子三馆”。 眼下,三馆内,太学馆每届学生的限额为五十余名,倒不是说一定是七品以上官吏的子弟才能面试入内,七品以下官吏的子弟通过考试也可以进去学习。 李贤今次来的正是三馆之一的太学馆,位置很好找,也很好辨认。 实际上,三月份安排新生入学的只有太学馆和律学馆,广文馆不在此列。 于此两者间,能够看出,太学馆的生源最多,律学人较少。 毕竟在太学学习,只要每次的成绩考核为优等,是可以免除科举,直接做官的, 广文馆招生的时间和人群都有些特殊,大多在国子监解试时才有新生入驻,且必须是京官子弟。 等前几个入学的士子走了,李贤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入学证明递给了内里太学馆大门一侧,专门负责登记的直讲手中。 “李贤,华州人士,父做过乾佑令,现为尚书虞部郎中,得知京兆府事薛奎保举,入太学馆……” 李贤的入学证明,是父亲李自明在乾佑任上就办好的,当时父亲路过长安,拜访了薛奎,那薛奎当即还写了一份保举书。 几月前老父亲做了京官,只好又弄了份补充材料,谁让他爹升官太快呢! 负责审核的秃头直讲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得李贤肯定答复,又看了看他家有华阴县官印的路引证明……所有材料都确认无误后,便将李贤的入学证明收了下来,让李贤写下了自己大名。 一系列手续结束,另给了一个小腰牌,上面刻着“丙号斋舍,二十六”。 “此为你斋舍之所,内有两人,所需之物,在斋舍前的负责分发日常之物者,多可以领取! 斋舍一经安排,不可轻易调换,如想外出,需向上课的师长请假。 每人一月有四日假期。 日常习作,亦以击鼓为号。 正式入学后,吃住皆免费,每月会有五百文的补助。”秃头的直讲见李贤待人客气,语气放缓道。 但这些规章制度停下来,弄得李贤头都有些大了。 条条框框这么多先不说,如今,他本打算做个“走读生”的想法只能作罢。先试住几天,且不论其他,单说国子监的饭菜,若不好吃,只能让腊月他们天天送饭。 好消息是,在国子监上学,住的是两人间,每月还有工资领。即便只有五百文,对于李贤而言,已是能安慰他那受伤的心灵了。 “学生谢过先生解疑!”李贤恭恭敬敬地向面前的直讲老师行了个礼。 得之同意后,帮着南温打算把行李往斋舍搬去。再次路过方才的秃头直讲时,李贤早有准备把一个礼物盒送了过去。 “先生勿要拒绝,这是学生的一点心意,内中为我华州小吃。 除先生外,我还同窗备了不少! 还没请教先生贵姓?” 李贤笑嘻嘻道,还指了指自己及南温背上的大包小包。 当然,还有不少在马车上放着,因为所备之物太多,恐怕一次两次也难以拿完。 打开看了看,果然是一罐香喷喷的豆酱,外有一小袋类似糕点的吃食。 见李贤盛情难却,秃头直讲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不苟言笑道:“老夫姓汤,既是你华州特产,就先收下了。以后入了太学馆,要多加认真学习,内里的大多数直讲可没老夫这么好说话。” 被人看破了自身想要拉关系的打算,李贤丝毫不觉羞愧,老老实实应下,然后带着南温只往斋舍而去。 好在国子监都有标识,住宿区和教学区亦是相对独立,只要按照字迹标识去走,初来的人也不至于走错路。 “丙号,二十六。” 地方很快找对了,当李贤进入斋舍内时,四面很是宽敞,内里已经有了一个人,正在桌以上认认真真看书,嘴角带笑,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看来有人来了,内中和李贤差不多大小的青年士子慌忙把手里的书本合上,有些做贼心虚的抬起了头,忙站起:“咦,可是同窗来了! 咳咳,鄙人乃是大名人钱晟!” “在下李贤!”李贤乐呵呵地回了句。 这就是他的舍友吗? 这人长得胖嘟嘟的,看来家境殷实,两只绿豆大的小眼睛,还别说,挺喜人的。 相互介绍后,李贤如法炮制,给这叫钱晟的舍友送上了“土特产”。 吃人嘴短,钱晟得知李贤还有行李要搬时,马上自告奋勇的一起出动。 四五趟后,钱晟累的气喘吁吁,老后悔了! 自己吃的那点东西,怕都不够这几趟补得。 他幽怨地趴在床上,瞥了瞥没事人似的李贤:“同窗,你这是搬家呢?” 哪有谁来国子监上学,拉上满满地一大马车。 待让南温回去,李贤收拾了下床铺,歇息时从背包里拿出蛋黄派,递给这位舍友时,钱晟的精神气顿时活了,开始乐呵呵的讲起了故事,并将之前藏着的一个小本递到了李贤手里。 “兄弟,看看,这可是我偷偷拿进来的孤本!” 第七十一章 收了个小弟 什么孤本? 李贤正盘算着等会去拜访附近房舍里同他一起入学的同窗们,每个人送一点土特产,以便从入学开始就打好关系。 但见这叫钱晟的舍友说的激动慷慨,他不免好奇的凑过头去。 只看了一眼,李贤就索然无味的撇过了头。 你告诉我…… 就这? “同窗,可是在哪里看过类似,且更为精彩的?”钱晟注意到李贤的表情,忽的问道。 平常人看到他的孤本,可不应该兴奋沉沦吗? 可这位同窗怎么一连司空见惯的模样,甚至连多看一眼的打算都没有? 钱晟瞬间想到了某种可能,发问的同时,两眼放光的盯着李贤。 当然,林林总总算下来,我可是几千个剧情的人,甚至有动的人和声音。 小小钱,你手里的那些可都是小儿科。 心里这些话李贤自是没有说出口,他微微侧过头,看了眼宿舍门边,脸上马上变得严肃。 于瞬间做出反应,李贤故作正人君子模样的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苦口婆心道:“钱兄,我等既得父辈蒙荫,得以入国子监,又能入人人想来的太学馆,当把心神放在课业之上。 将来好报效大宋! 勿要看这些不相干的东西,那真是浪费大好青春年华啊!” 等等,不愿意说罢了……同窗你现在又在说什么?刚刚你还问我国子监里有什么好玩,上课能不能睡觉,能不能逃课……怎么突然间,就讲起长篇大道理来了? 到底是我不对劲,还是你不对劲? 钱晟一连问号,正想发出自己的终极之问。 但听门口传来震耳欲聋的赞赏声:“这位学子说的对,既然入了国子监,就要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学业之上,朝廷为学子提供免费的住宿和饮食,甚至派名儒来教授,不是为了教出几个酒囊饭袋!” 突如其来的话语,外加几个穿着官服的几人走了进来,吓得钱晟手上的书都掉了! 他傻眼了! 有些想哭,这入学第一天就这么嗨吗?被国子监的老师抓了个正着? 来巡视新生住处的,正是国子监内的几位官吏,包括现任监事和几位负责国子监日常运转的公事。 大宋现在还没有实际的国子监祭酒和司业,只有监事和寥寥几位公事代行内中职责,朝堂上的正式称呼为判国子监监事,管勾国子监公事。 注意到李贤和钱晟房舍传来的议论声,现任国子监监事王旭正好带着几个讲师摸了过来。 王旭乃是大名人,亦是刚刚担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王旦之弟。且字咸平四年,兄长王旦担任参知政事,即副相后,王旭为了避嫌,主动辞去了手上的官职,主动来国子监做个置身政事之外的监事,管理着手下一帮学子,偶尔也会客串老师。 可以说在国子监里,王旭这个年过六旬的长者,一直是学生们最敬爱的先生。 但当王旭驻足于门内,刚一看到两个学子挤在一起鬼鬼祟祟看一本无任何标识的书册时,脸顿时严肃起来。 只要是经由国子监刊印的正规书籍,都是有标号的,而这两学子手中拿的,显然不是什么正规书册,且很可能是。 在国子监,大宋的最高的教育机构里,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以前有发现者,多是被赶出,或是以院规加以重罚。 当他准备进去检查时,即见那学子只是眨眼就离开,并大声斥责之。 可真是品行端正之人啊! 王旭心中感慨一句,便随其他几人进入,大声赞道,后捡起钱晟掉在地上的书籍。 眉头慢慢皱起,摇头道:“又是这等插话故事册,自前数年从华州兴起之后,便很快为人私下印刻。 国子监到底是学习之地,你的这本我就没收,下不为例! 可明白了?” “学生明白!”钱晟圆嘟嘟的脸抖了抖,连忙应下。 王旭离开时,专门在站的笔直的李贤面前停了停,看到李贤身后整整齐齐的好几大箱、叠起来差不多有一人高的行李,眼皮跳了跳。 “汝叫什么名字,拿的都是何物?” 见这群像是校长教导主任的人物看向自己,李贤忙弯腰打开箱子,从里拿出几个包装好的纸袋,递到了前方几人手里。 “不瞒先生,这都是学子离家时,带来的特产,包括豆酱之类,应大人之命,赠予师长同窗。 还请几位先生收下,否则放的时间坏了不说,到是假期回家,怕是会得家中大人批评!” 李贤目色真诚,大有不收下他就撞墙的模样。 果然,王旭及另几位国子监听闻详情,再打开纸袋看后,神色皆都缓和下来。 加上物品并不贵重,除了王旭表示自己吃不惯酱料没有收下外,其余几人都收了下来。 离开丙组二十六号斋舍前,几位司业还特地勉力了李贤几句。 这真实上演的一切,把角落里双腿依旧打颤的钱晟给看愣了,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且都是同一批入学的新生,这一招他怎么没有想到呢? 正当钱晟表情变得愤愤,准备出言谈及方才这位同窗对他的出卖之言时,眼前又出现了一大块色香味俱全的糕点,还伴随着那位李姓同窗的叹息之语。 “钱兄可知,方才是李某救了你啊! 嗯,隔墙有耳,稍等!” 待李贤关上房舍的们,点上精致的琉璃灯,又把一盒糕点送到钱晟的手里,讲解完缘何“拯救”的大道理时,钱晟早就感激涕零,起身就拜: “多谢李兄解救之恩,以后在这国子监,你就是我兄长,请受小弟一拜!” 看着钱晟真诚的模样,李贤内心感叹着,多亏他在来国子监之前,就将国子监的规矩给研究透彻了。 只要在这些规矩之外不犯事,那就没有大的问题。 而钱晟之前看那连载的非法漫画之事,确实是在监规的处理范围之内。 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一些他的责任在内,当时初来大宋,加上年少无聊,就不该发明插画故事集这等消遣时间的东西…… 等把这位舍友忽悠住了,李贤趁机又去附近的几个房舍走访,并顺带送了些“土特产”,算是给这些同窗们留下个印象。 一番交谈下,他看透了,自己这丙号宿舍,大多是今次入学的新生,老生多住在乙舍,甲舍则是直讲们的居所。 望着房舍内空空如也的几个大箱子,李贤满是成就感,看来以后要让腊月多做些,有空也要和这些老生学长们交流交流。 次日,处于太学馆内的每个新生都收到了崭新的课本,多为经义。 一大群学子在国子监的鼓声过后,成群结队往教学的房舍走去。 李贤的周身围绕了不少人,皆是昨日收了“土特产”的那群人,几乎每个人对这“土特产”都赞不绝口。 这都是未来的人脉啊! 和着同窗们聊着天,想到来国子监可是真实的来学习的,李贤不免好奇,今天会是谁教授课程? 他昨儿都跟同窗们打听清楚了,现今太学馆里的直讲有九名,大家都是轮流着讲授课程。 而这开学的第一课,是位新来的直讲讲授! 很是期待啊! 第七十二章 针对 太学以诸科为对象,使分习五经,一年半载,差不多两年的时间,五百个课时。 每次的考试,多是讲习的老师出题,于当下而言,还没有完善的考试制度,所以没有统一出题。 讲习老师认为你过关了,那就过关,这也是李贤为何早早和这些老师大好关系的重要原因。 且现今,太学馆的课程还是着重在诗赋之上,比如李贤几人手中拿着的讲义,就是关于诗赋的讲解。这里很明显有很多问题,但至少当下,朝堂还没有对太学馆,包括国子监改革的声音。 毕竟从宋太宗就形成的规章制度,大家都适应了,自然也没有谁敢为人先的改变祖宗之法。 当随着高一级的学子们抵达讲授课程的学舍时,李贤有些傻眼。 眼前就是一片空旷之地,一个大方桌放置在最前方…… 这简直是露天的教室啊! 太寒酸了! 说好的明天又宽敞的大教室呢? 还有这没有分班级的吗?比如太学一年级二年级什么的? 也太乱了! 他昨天路过这片空地,还以为是操场,毕竟在这之前他没有真实进来过,也没专门找人问询国子监内的实景。 想象里,作为大宋的最高学府,至少要比华阴县的县学要好一些吧! 李贤在县学上课,至少有一排房舍,当时蔡先生还按入学的时间长短排位置,并给予每期不同的入学学子以不同的教学方式,当时已有了年级的雏形。 众人随意席地而坐,拿出讲义,铺好带着笔墨。 李贤学着前面几人的模样铺好,不免有些好奇的往过靠了靠,向着紧挨的舍友问询起心中疑惑: “钱兄,你说你兄长也曾在国子监的律学馆学习过,难道这么多年来,国子监一直如此吗?” “李兄何处此言?”钱晟一脸懵。 “无固定学舍,无年级之分,无专门的成绩考核,只凭着直讲的讲授完成学时。”李贤一股脑把他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 却见钱晟圆圆的大脸皱成了大包子:“李兄你又在胡言乱语说什么?什么年级? 如今,包括小部分拥有县学和州学的州县,内中的教学方式能与国子监一致外,大宋的绝大部分地区,甚至连县学州学这等官学都没有,多凭私塾学院教学。 至少在钱某看来,国子监可比大名之地的正式州学好多了! 毕竟有我等住宿之地,还有免费的饭食。” 说到饭食,钱晟不由得看了眼自己的舍友,国子监的饭食可没有他这位李兄的糕点好吃。 听自己的舍友说,他也吃不惯国子监的饭食,打算每日命仆从送饭。要真是那样,他钱晟也能沾沾光! 钱晟的三言两语让李贤明白了,他之前所想,是真的异想天开。毕竟现在他还处于宋初,官学只是刚刚兴起,并不兴盛,且不受大宋朝廷的重视。 官学真正的兴起与规范,要追随到几十年后的范仲淹改革后才开始。 他曾学习的华阴县学之所以和许多地方的学堂,包括和国子监的教学方式不同,主要还是在于教学的人,也就是蔡先生。 毫无疑问,蔡先生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教育方法,已经无限接近于后世。可惜蔡先生英年早逝,其之教学方式亦未能被伯乐所识…… 只能说国子监除了给认真来学习的人提供了一个学习场所,有机会与名儒就近交流外,于其他不好学术的官吏子弟而言,本质就是个镀金场所。 花了两天的时间,逐渐认识到了问题的根本,这让李贤有些难受,他以为他考上了大宋的“清北”,到头来才发现不过是披着皮的三流职专。 正当李贤意兴阑珊时,学子口中的新讲师终于是迈着他的步子进入了教学区。 这位传言的新任讲师,便是前大宋执宰寇准。 国子监内,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寇准确定要来国子监讲课的,不是别人,正是王旭。 但由于寇准的身份比较特殊,王旭才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今日得知寇准打算来正式上课的消息后,王旭才向着其他几位直讲说到了这件事。 本安排好的一位丁姓直讲果断谦让下来,国子监内多为文雅博学之士,自是乐意看看这位月前还是大宋执宰的寇相公会如何教学。 寇准本就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得那丁直讲的谦让后,索性同意下来。 作为科举状元之一,寇准对于诗赋有着自己的一份理解,加上没事也会和名门大儒讨论,故而对于接下来的教学工作,还是有几分期待。 “上次路中相遇的李姓学子,这次不知道来的是不是太学馆?”寇准饶有兴趣地走到了前方的教桌之上,一一扫过了下方几十位学子,很容易找到了李贤。 “这就是新任直讲吗?看起来年纪不大啊!” 同时,听课的学子间开始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不少人都抬起头打量起来,并陆陆续续地起身行礼。 李贤正在安心研磨,思索要不要把家里的炭笔献给国子监的管理者,免得天天这么劳累。 忽听耳畔声响,他抬了抬下巴,下一刻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 这帅大叔他熟! 不就是上次搭乘他便车的那位寇大叔吗? 与此之时,寇准也终于是开始了自我介绍。 “某寇准,先添为国子监直讲!” 啊哈? 真的是寇准寇相公?! 这么带劲的吗? 后面几日里,李贤毫无疑问地被寇准针对了! 天天让他站起来回答问题,答不上来就要罚站,可苦了他的两条腿。 谁让他当着人家的面,说了人家的坏话。 “这就是个小气鬼!” 李贤曾无数次和舍友钱晟吐槽,有了上一次心理阴影后,弄得钱晟每次和李贤说话都要把门关上。 而当李贤在享受着国子监并不愉快的上学生涯时,礼部贡院再度放出消息,五日后,本届省试的通过名录将予以公示。 负责通风报信的孙二狗第一时间派遣人把这个消息通知到了李贤。 得讯的当日,李贤便在国子监的大门处,给“饭郎”南温郑重嘱托,一定要让南温代替他去看看,要把放榜时贡院门口的情景,兄长和柳家兄弟看到榜单的表情给他记下了。 “我兄长苦学十五载,不是小郎我吹嘘,我兄大概率是省元! 只可惜作为他唯一的亲弟弟,小郎我现在陷于国子监,为课业所累,一来一回好几天,也请不了假。我这次不能亲自去,你就是我的眼。 开榜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仪式感! 一定要看清楚了! 懂?” 得到南温的肯定答复,李贤才提着饭盒往房舍赶去,在国子监处处被针对不说,连饭食都不怎么可口,最终只能让腊月在外面给他做小灶。 试问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七十三章 下饭菜 远在百里之外的李贤,想要去开封就近看看兄长省试名次而不得去的同时,礼部贡院内,本届省试各科通过者的榜单已经录写完成,正等着时间一到往外张贴即可。 这些考生的成绩多是经过初阅、复阅两道程序的,所以公平性很好。若有认为自己成绩有异议者,还可申请复审,这也从更大可能性上杜绝了优才遗漏的可能。 五日于旁人而言,不过是几顿饭的时间,但对本次省试各科加起来的万余名举子而言,可真是度日如年。 有的甚至于得知榜单已定的当日,就早早在贡院外日夜等候了。 是日,天气大晴。 贡院外万人空巷。 “卓别兄,你为我蔡州解元,文采斐然,今次又是翰林学士晁迥晁公为主考官,而卓别兄平日最好晁公文章,深得其精髓。 今次省试,依在下看,卓别兄至少处于三甲,甚至连省元可能都是探囊取物般容易!” “文成兄过誉了,郭某只要能入得榜上,就已经很满足了!到是文成兄于蔡州得大儒亲自指点,今次定是必中无疑!” “哪里哪里!” …… 贡院外,像眼前这般相聊的小群体不在少数。 李志同柳永带着三个仆从,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头,自然放弃了挤进去的打算。 且二人没有像普通士子那样谈论此番省试结果,却在人群之外聊着接下来的殿试。 “柳兄可将家弟整理的《殿试大全》看完了?只要看完《殿试大全》,我相信柳兄接下来的殿试上榜单自是不会有问题的。 柳兄要放宽心,于科举而言,前面的解试,或是当下即将公布的省试榜单,都是下饭菜。 我等的目标是殿试,夺得三甲,才不算十几年的用功。 就算今次不中,我等尚年轻,还有下次!”见柳永面有忧虑,李贤背着手安慰道,并说出了他对科举的理解。 之所以有这样的理解,要从李志五岁起,心中就种下了一个状元梦说起。 他比柳永要小上两岁,等过完八月的生辰,也才十九。 这一月来,和柳永一同入考,又一同备考,加上柳永在诗词方面的天赋,李志对之早已产生深厚的友谊。 柳永同样如此,两者共同习作探讨,他对李志的才学亦是非常敬佩。从多方面的来说,李家兄弟当是他在开封结交的最好挚友。 听李志谈到《殿试大全》,柳永感慨不已。上次就是因为他在开考前练习了李贤整理的那什么“二十年省试,十年模拟”,才会在中间的答题中格外轻松。更为主要的是,内中还罗列了主考官晁迥的不少文章以供他们浏览外,还压中了内中的不少试题。 这让柳永在试后对李贤惊为天人,参加科考,原来还有这种捷径! 亦使他在省试后信心满满。 可距离放榜的时间越来越近,柳永最初的自信慢慢消失,越显得焦虑和怀疑,他今年二十出头,这次省试看起来很简单,但他真的行吗? 下面的殿试定比省试难多了,这段时间同李志学习,柳永发现了自己的水平与李志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就像一个普通班的考生,突然插到了尖子班,一向高傲的柳永,罕见地生了自卑之心。 光凭他做了三遍的《殿试大全》,就真的能中榜吗? 带着这样的自我怀疑,柳永近些时日的复习进度都缓慢了不少。 于这贡院之外,看着天下才子济济一堂,又听罢旁边的李志之语,柳永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很有道理,科举者,谁不想名列三甲,乃至高中状元! 是啊,他们都还年轻,都有大把的时间去拼搏,何惧科举! 柳永顿觉豁然开朗,他向李志欠身,真诚道:“柳永受教了!” 得见柳永的精神振奋起来,李志也很高兴:“柳兄勿要如此多礼! 咦,开始放榜了……” 两人同时仰头望前方的张榜之地望去,可惜距离太远,前方的榜单只能看到灰白一片。 孙二狗带着南温及另两个仆从,打算冲进去看看家中大朗和柳家郎君有没有在榜上,奈何走到中途,重新被挤了出来。 “我中了!” 居于前侧的士子,见之榜上有名,激动的高喊哭泣。 也有落榜者,失魂落魄。 而关于各科的省试榜首,自是在挤出来的士子口中被传诵开来。 “明经榜首,乃衡州人郑孙。” “进士科呢?” “是极,今次省试进士科的榜首为何人?有谁看清了?” “进士科,进士科省元是为华州人李志!” “李志我知道,乃是我华州解元!” …… 人群之外,李志和柳永并肩而立,两个绝世青年皆同时听到了士子们的讨论。 柳永真心向着李志恭贺道:“恭喜李兄了!” “柳兄哪里的话,中省元不一定能中状元,你我还要联手进殿试才是。”李志笑道。 得知自己中了省元,李志的目光更为坚定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五岁时在后院捞起的那块木牌,将是我毕生奋斗的梦想。 如今,距离目标又更近了一步!” 想起五岁捞起的木牌,还有上面雕刻的简化古怪字体,李志一直以为是天将降大任于他。 至于说李志有没有怀疑有人雕刻扔进去的,他怀疑过,但最终一一都排除掉了。 这块木板他一直珍藏,连父母都不知道,只是在季弟李贤十岁时,拿出来让之看过。 季弟在听了他的故事后,从多方面进行了论证,和他想的基本上一样,是上天以此来启示他,要刻苦学习,革新大宋! 为万世开太平! 父母的期盼,上天的启示,季弟于他学习时的帮助,成了李志不断向上的动源。 瞥见李志相对淡然的模样,一直注意着的柳永心里感触颇深。 “难道这就是李家兄弟说的下饭菜?” 看来,他的眼光还是太低了。 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待人群散了大半后,李志和柳永才一同走进榜单之下。 他们首先抵达的自然是进士科榜单。 第一名,华州人李志。 第二名,陈留人郑向。 第三名,临淄人温舒。 第七十四章 搭伙 “大朗快看,柳家小郎也是榜上有名!” 孙二狗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明锐,旁人是按照排名从前往后看,他倒好,直接从后往前看。 李志和柳永两人直接跳过,看向了孙二狗手指所指的方向。 果不其然,柳永的大名赫然在列。 “我中了!”柳永欢呼一声。 引得旁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眼光。 李志亦是感到高兴,这次殿试,终于是能再多一个熟悉的伙伴了。 “恭喜柳兄了,我就说了,柳兄必中无疑!我们的目标是……三甲!状元!” …… 而贡院放榜当日的全部经过,被南温毫无保留的叙述下来,甚至连李志和柳永的表情动作都描述的绘声绘色。 李贤听后,对于兄长能中省元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自身有多感动。 不枉他三岁就在兄长安防下“考状元、做大官、辅天下”的九字目标。 今次省试上榜者,多达上千人,光是进士科就占了足足三分之二。 可以说,兄长李志接下来想要拿下前三,尤其是状元,压力还是很大的。 由于挂念着此,当日,上了另一个范先生的课,回到房舍后,李贤就给兄长李志和柳永各写了一封信,表示他这个弟弟很关心他们,并告知殿试的不要太过紧张,当做平时的模拟考就行了,一定要保持好平常心。 兄长李志的基础摆在那里,李贤不是特别担心,唯有柳永,李贤带着三分好奇、七分担忧。毕竟在原本的进程中,柳永可是三次都没考中进士的,这次有了他的意外干预,平行时空的柳永会不会改变属于他的命运? 后面一段时间里,李贤待在国子监里都老老实实地完成几位直讲,尤其是寇准布置的课业。 还别说,经历了这段时间的熏陶,外加以前在县学的学习,李贤融会贯通之后,做一些诗赋还真有一些样子了。 只是让人一言难尽地是他的字,且不说这段时间有些处处针对他的寇准了,其他几位直讲,包括钱晟等同窗见了都直直摇头。 “李家小郎的书法,当为我国子监的草书第一!” 甚至某次李贤拿着腊月做的糕点去和高年级的学子联络感情时,高年级的学长无不伸出大拇指。 是的,李贤的课业成绩没有达到国子监的第一,但因为字迹不好看,顺道成了倒数第一,居然比有的不学无术前来镀金的其他官宦子弟还要差。 李贤也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以近段时间来一直在努力的练字,并让仆从在国子监给他买了几幅上号的字帖。因为练毛笔字的墨汁消耗大,无奈只好让李园里的仆从给搬运些成罐的墨水,且分给了不少的同窗。 见了李贤所带墨水的神奇功效,连上课的几个直讲,都感兴趣起来。 他的这种墨水黏贴性很好,又很显色,和普通人专门研墨勾兑出的易沉淀的墨汁完全不同。 当然,墨汁的制作法子只有李贤一人知道,因为平时用得少,写信什么的,多是用炭笔,也就导致他的“李氏墨汁”仅让家仆制作了一小部分,以供父兄的书写,当时也没想过拿着墨汁去赚钱。 为了稳固好人脉! 一不做二不休,李贤索性让南温给腊月等家仆少了个口信,让之趁着这几日多做些。 果然没过上几天,南温就按照他的要求又一次拉了一大马车墨汁,随后给学舍每个人都送了去。 他先让之试用一下,使之形成依赖并由这些同窗免费口头推广。等赵大金主有空回洛阳了,不妨弄一笔融资。他出技术,赵大金主出人力物力,再在洛阳之地建一个墨汁工坊,专供官府和官舍的使用。 别看他现在有不少钱了,但谁又会嫌弃钱少呢? 李贤送墨水的时候,也显得非常公平,每一个人被遗漏。包括国子监的监事王旭,及新来的直讲寇准也各得到了一小瓷瓶。 对此,王旭还专门偶遇了一次李贤,言之别出心裁,为天下士子寻到了习字的好办法,并暗示墨水可以推广开来。倒是寇准在课堂上还专门批评起了李贤,言之不学无术。 一晃数十日过去了,距离殿试的时间越来越近,李贤虽有心想去开封就近为兄长加把劲,但还是抽不出时间。 是的,这两日寇准又揪住他不放,不知道寇大叔从哪里寻来了两幅字帖,专门让李贤练习,每两日都还会亲自检查一下,俨然是给李贤一人单独弄得附加作业。 亦因此,弄得南温每隔两天送饭的时候,都要专门捎上几瓶墨水,这里有一半是李贤自己拿去写字了,另一部分则是被寇准指点他书法时,给光明正大的拿走去用了。 这一日,李贤像往常一样,跑到国子监的大门处,从南温手里接过了饭食和数瓶包装好墨汁,打算回到房舍,和他的舍友钱晟关起门来块大快朵颐。 巧的是回去路上又碰见了寇准。 “寇先生!”李贤瞄到了寇准的身影,知道躲不过,只好主动上前行礼问好。 寇准刚刚吃了点国子监食堂里的饭,从居住的甲子二号小院出来散散步,看到了前面行走来的李贤,便放慢了脚步。 “又是让仆从给你带的饭食?”寇准说这话的时候,好奇的往李贤的食盒瞅了瞅,可惜上上下下都被盖的很严实,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饭菜。 但一股香味直直冒了出来,鼻子是骗不了人的,也就间接证明了内中的饭菜口味不错。 话说寇准于这国子监里,吃饭也是吃不惯。过去除了做官外,他一直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口舌之欲自然包含在内。 亦因此,当他每次从家赶来上课时,偶尔也会主动带饭来。 每次自己带饭太麻烦,近些时日,寇准也打算同国子监的少部分学子一样,每日让仆从送饭来。 听得寇准问起,李贤老老实实地答了声“是”,知道这位寇大叔想要看看,便把食盒打开一半。 上面是些菜品,有鱼有肉有蛋有蔬菜,这也是李贤专门让腊月每天给他做的营养午餐。 色泽鲜艳,寻常人望一眼都会胃口大开。 “这是一个人吃的吗?”寇准问道。 李贤心道这么大的红烧鱼,你看像一个人能吃完的吗? 但面上他还是老实答道:“一个人肯定吃不完的,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寇准点了点头:“你一个人吃不完也是浪费,嗯,带着食盒来老夫的院落,让老夫尝尝不介意吧?” “您有兴趣,是学生的荣幸,当然不介意了!”李贤微微躬身道。 只是颇为伤感的望了眼房舍的方向,我不介意,但我钱舍友肯定很介意! 这还真不能怪兄弟我,谁知道连饭菜都有人半路截胡! 第七十五章 你们都被骗了 “味道还算不错!” 寇准望着桌上的饭菜,每个都尝了好几口才放下筷子。 这位前大宋相公回归正常人的生活,来到国子监担任讲师后,少了在朝堂上端着的架子。 但也正因为没有架子,腊鱼给他做的红烧鱼,才被寇准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吃了大半。 当然,更为主要的原因在于,这是李贤在得知寇准的真实身份后,第一次与之一起吃饭,刚开始难免有些拘束,等他放开筷子时,饭菜自是被对面的寇准消灭了不少。 “您吃饭吃的太快了,这样对人的消化不好!”李贤吃下一块鱼块,又喝了后腊月在食盒最下面备着的菜花汤,寻着机会抱怨道。 寇准从怀里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听到李贤鼓捣的话,这位自入了国子监便以严格严肃着称的特殊直讲,脸上柔和下来,看了李贤一眼:“上次丁谓来我家,我也听他说了,太医局近段时间还研究出了吃饭的法子,比如一口要咀嚼二十到三十下。 早饭要吃好,午餐要吃饱,晚餐要吃少。甚至为此,太医院还打算新开个什么营养学。 这些东西,该不会都是你给太医局那群死脑筋说的吧?” 李贤吞咽了大米饭,又再喝了口菜汤,勉强平复了下内心的紧张情绪:“咳咳,您这可就冤枉我了,太医局才俊辈出,又哪需要晚辈出口说什么!” 李贤打死不会承认这种事,据说就因胡公这位太医局的丞事,哦不,现在应该叫翰林医正使兼太医局提举,由于打算在他上次随口说说中,准备于太医局中开设“营养学”,就被御史台弹劾。 大致意思是太医局浪费人力物力,没事吃饱了撑着,酒囊饭袋什么的。 他可不愿意在江湖上多了个“李落红”的外号,又多个“李饭袋”的称呼。 寇准不清楚李贤心里的小九九,他拿起旁边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洛阳本地的新茶,轻轻抿了一口:“这件事到是无伤大雅,太医局上次研制除了抗掳疮的痘苗,若是能凭着营养学研究出一些其他看病治病的法子也是很好。 总比一味尸位素餐好些!” 李贤放下了筷子:“这句话,您可说多了!条条大路通开封,任何一个不起眼的研究,说不定对百姓都有极大的好处!” 他没想到堂堂的前大宋相公,还有这么深的觉悟,不枉拿了他那么多的墨水。 哪知寇准并不领情:“不用拍我马屁! 吃饱了就好好练习你的狗爬字,趁着年轻,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学业之上。 你家的饭菜还不错,看我这么用心指点你,以后每次老夫课上时,不如多带一份!” 这是下逐客令了,还想白嫖我的饭菜,至于说到指点,李贤很希望寇准能把放在他的注意力,分散到别人身上。 但谁让寇大叔的气场非常庞大,李贤只好躬身称是,拿着空荡荡的食盒离开时,不忘特意把墨水给寇准留了一大半。 可惜的钱舍友,你不光是这一顿的丰盛午饭没了,以后顿顿也蹭不到饭了! 李贤走后不久,隔壁的王旭就来到了寇准的单独小院里。 嗅到寇准院内尚未完全散去的饭菜香,王旭坐在了李贤方才坐的位置上,目光在尚未收拾的墨水上停留了一下,笑着对院内的寇准道:“让我猜猜,平仲今日不光是拿了李氏学子的墨水,还顺道尝了李氏学子的一顿饭? 我可听底下的学子们说了,李氏学子不断豆酱糕点味道不错,连带着仆从送来的饭,每次关起门来吃,都让人于外口馋不已。 可惜王某来迟了!” 寇准在朝上时,尤其事关尚书省的事情上,和王旭的兄长王旦颇为不对付。自他辞职后,王旦又顶了他的空缺,这等不舒服亦是加剧不少。 以至于刚来国子监,见到身为国子监监事的王旭,这位以后他名义上的上司,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后来王旭不但待他客气敬重,连带着将甲子号里面最好的直讲宅院,也是单独于监事的院落腾出来于他居住,寇准对王旭的态度才好了些。 再加上近半月来,王旭多于他主动交流,其之见识才学也让寇准多有相投之处。既而,王旭也成了在国子监内,少数能和寇准聊得来的人。 寇准这人一向的性格是,好人恭维,别人敬他一丈,他就敬别人一尺。 否则,像丁谓那等被已逝世的前执宰李沆小心相交者,因之对寇准敬重有加,加上丁谓的处事能力和文采摆在那里,寇准更是乐于交往,两人近些年来更是朋友加知己。 待听到王旭这略带玩笑之语,寇准果然不以为然,拿起茶器给王旭也添了一杯茶水,语气轻松道:“饭菜确实不错,仲明若是有意,我给李贤说一声如何? 反正这小子家里不缺钱,多做一份饭,每顿还都是鱼肉蔬菜做成的营养午餐,甚至给我们国子监的直讲们包下一年的膳食都不是问题。” “平仲此话怎讲?那李氏学子家里不至于这么有钱吧? 我上次听之说,他家中父亲只是做了个虞部郎中,家中的产业只有一处食肆,一年也挣不了多少钱,如何能管的了我等膳食,只怕按照他那大鱼大肉的样子,要不了就把他李家吃穷了!” 王旭有些不信的摇了摇头,国子监的直讲,三馆加起来,加起来就有三十余人,何况西京洛阳的物价不比于其他偏僻之地,昂贵程度只差了东京开封一成。 三十张嘴,天天吃的那么好,不说是虞部郎中一个五品官吏的俸禄,就算是当朝执宰的俸禄,生活也会变得拮据起来。 寇准笑了笑,这李家李贤,还真是个小滑头骗了不少人。 前段时间他好好回忆了下,想起去岁他就从薛奎的举荐之信中,得知李贤合伙广陵郡王赚钱的事。 今岁,也就是正月的时候,听得他老家华州传出的那具“春泥更护花”,寇准命仆从专门打探了下,又是个华州叫李贤的人。且此李贤祖上是官宦世家,又背靠着在陕西路非常富裕的赵氏,家里显然不缺钱! 两个月前,开封府爆发的掳疮痘苗之事,即使官家令当事人封口,但对他们这些人而言,没有什么打听不到的。据说也是一个叫李贤的人提出的想法,并默默无闻地拯救了开封百姓…… 经过大半个月的亲身相处,寇准的眼光是相当毒辣的,他已能看出,这数个传闻的李贤,其实都是同一个人,现国子监太学馆的新生李贤。 不算当初车上的那些垃圾话,以至于他对李贤越来越好奇……处于大宋中枢这么多年,还没有多少事能让寇准这么上心。 有趣! 望着望向坚信不疑的面孔,寇准悠悠叹了口气:“仲明,你们都被骗了!” 第七十六章 缺钱的国子监 “平仲何出此言?李氏学子如何骗了我等?”王旭脸上隐藏不住的震惊道。 寇准虽然当下在朝堂上不怎么受人待见,但其人品是没话说的。他说自己上当受骗了,那可能真的被骗了。 想他年过六旬的国子监监事,有朝一日会受个年少的学子蒙骗,王旭是又气又笑。 注意到王旭的表情变幻,寇准心知对方怕是真没察觉。也是,谁会没事刻意打探一个普通的国子监学生,若非他心里留了个底,加上是他老家人,知道些内幕,恐怕也会被这李家士子给忽悠了过去。 他索性把李贤的家世,尤其事关富有的母族背景说了一遍,又讲了讲乾佑工坊,刻意隐去了关于李贤帮太医局研究痘苗之事。 “如此说,仲明可明白了?” “是这样啊,听了平仲之话,王某感觉那李氏学子真实上还是没欺骗我等,自身到是有着不错的生意头脑。 至于华州赵氏的富饶,我人虽在洛阳,但这几年也是听说过,据悉他们的生意似乎遍及了大宋西北边陲,连西域吐蕃辽国都有他们的商贾活动! 没想到和李家学子还有些关系!” 王旭苦笑道。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李贤还真不算骗他们,李家确实不算富裕之辈,只是凭着母族有些财产。但仅仅是母族的那些财产,也足以令普通人眼馋了。 若真算上赵家的那些财产,不说供养他们三十多个直讲,就算三百个也没问题…… 当然,要是寇准和王旭知晓李贤私下收了广陵郡王赵元俨的四处豪宅,还变卖了万金财务,怕也会觉得李家也不缺钱了。 寇准和王旭聊着聊着,渐渐聊到了国子监的现状。寇准回忆起自己几年前来国子监的场景,那是的国子监相对松散,还没有强制要求学子在内住宿,甚至连斋舍和食肆都没有统一的。 王旭说,是啊是啊,是他任上不久,一个公事向官家上书,后才有了统一管理,但也是因此,国子监的师生们多了不少抱怨…… 趁着这个机会,寇准不动声色地谈了些国子监内部的食肆。 大致是说里面的饭菜不太好,师生吃的都不怎么习惯,连肉蛋类也是大半个月见不到一顿,更别说丰富云云。你作为国子监的监事,要不要拿出些钱改善改善伙食,也省得很多师生天天让仆从带饭来! 明白了寇准的想法,王旭心感这位前大宋相公好奢华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国子监的饭食简陋是简陋些,但可比大宋平常人家的饭菜要好些,还是一日三餐,反正他吃的香。 由此,看来这位大宋前相公从高位下来后,连普通的吃食都吃不惯。好吧,你说你带饭,或者蹭学生的都可以,想让国子监都过上你那种奢华的生活,还真不可能! 王旭是个好好先生,当然也不能这么明说,明说多么伤感情啊! 毕竟寇准既然选择来到国子监,前几日又在国子监当着他们几位直讲的面,直接推辞掉了官家对他的知州任命,看来是铁了心在国子监干的长久些。 大家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不用弄得那么僵。 “不瞒平仲,我到是想给国子监的师生们改善下膳食,奈何上面每岁拨下来的经费有限,实在有心无力啊!” 王旭大呼没钱! 真实讲,王旭说的到是实话,国子监尽管是名义上的大宋最高学府,一手抓教育,一手管教育。 但朝廷每岁分拨下来的款项有限,方方面面花的差不多了,真正落在国子监三馆上的教育经费并不多。 可以看到,光是朝廷的拨款肯定不够花。 好在国子监的另一个重要收入就是刻书,这也是国子监经济来源的大头。 所刻录者,包括医书、农书,还有常见的儒家经典,印刷的书谁都可以买。这些收入三司不能干涉,直接交由监官负责,最后统一交由国子监内的监事和公事们统一调度。 这些收入的大头自是给在了国子监学生的补助和直讲官吏的官俸,还有杂勤人员的工资上面,以及州县学上。 七七八八花的差不多了,这也就导致国子监的后勤不怎么好,包括寇准提到的食肆。 如此未尝没有解决办法,学子即使吃不惯里面的饭,其实也可以拿着补助在外面叫“外卖”。真正的贫寒士子,当然会把钱攒下来,老老实实吃食肆的伙食。 “呢?我记得前岁你们呈上的奏表里,每年可是有数万贯之巨的收入。这可比朝廷给的经费多了多!”寇准有些疑惑道。 难道说国子监又出现了孔维那等贪赃枉法之事,念及此,寇准望向王旭的眼光不由得严肃了几分。 察觉到寇准看他的目光变了,王旭急忙摆了摆手:“平仲可是认为我等私藏了? 其实不然,说到此事,还与官家有关。 平仲当记得至道三年,官家刚刚登基时,一次外出私访,路遇苦寒无处求学的牧童,后开始在天下各州县试建立州学县学,以供更多人能入学之事? 其中由三司出了一部分,我国子监也出了一部分。” 宋初的时候,并不怎么注重教育,连汉唐时就有的地方官学都大面积荒废。直到赵恒成为大宋皇帝,于继位不久,一方面是因为那次外出所遇口口相传之事,一方面是为了笼络天下士子,才重新重视起地方官学。 但到目前为止,地方官学的重视程度依然不高,包括国子监这等中央官学都是如此懒散无多严格规章,其他少数兴建的地方官学可想而知…… 历史上,也是到了仁宗朝后才重新重视的。 “你说的事,我到想起来了。 如此,国子监还真的是缺钱啊!”寇准沉默了一会道。 他对于大宋官家想到新办官学没有多大感觉,很简单的以为官家是在笼络天下士子的心,毕竟他出生官宦世家,自小锦衣玉食,又不缺大儒教导,自是感受不到寒门士子的艰难。 再说到国子监的钱还是少,寇准眼前又出现了李贤那张欠揍的脸。 “要让国子监的收入多些,以改善国子监师生的环境,仲明不妨问问我太学馆的李贤,那小子赚钱的法子可不少!” 注意到寇准的执念,王旭无奈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寇准的建议。 临走前,寇准还专门把桌上的墨汁分了些给王旭,这次李贤留的有点多。 剩余的寇准也不打算自己用,明日适逢国子监师生的休沐,他打算去见几个朋友,这墨水全当是礼物了,没了的话,他再找自己的学生要就是了。 第七十七章 只是看看 李贤定是想不到,他前脚刚从寇准的小院离开,回到斋舍,屁股都没坐热,就被寇准给卖了! 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因为上次那件事,频频被颇为记仇的寇准当着面“穿小鞋”,不知是不幸,还有有幸。 而在斋舍之内,李贤拍着胸脯给他的钱舍友说了“下次一定”,才安慰好了钱晟那受伤的小心灵。 下午还有一节寇准的课,上完课,又到了半月来的第二次休沐日了。 上次因为刚开始在国子监有些不太适应,外加寇准的格外关照,弄的李贤在国子监吃没吃好,学没学好。当日难得放假,回到他的李园美美睡了一觉,一觉睡到了夜幕,自然没时间逛洛阳城了。 好在这几日里,李贤调整了过来,适应了太学馆的生活。 还没放学,也是午课开课之前,他的大宋好舍友钱晟就拉着还有临近斋舍的几个同窗研究今日课后,外加明日一天该去哪里挥霍了! “你们听说了吗?洛阳西城处,新开了一处燕馆歌楼,听说有江南来的貌美女子,歌美,人更美! 几位同窗,择日不如撞日,今夜我刘大鹏做东,邀几位同窗去耍一耍如何?” 开口的是洛阳本地的士子刘大鹏,这家伙的爹据说在三司内任职,位置还不低。 他家共有兄弟五个,他排行老四,于家中也属于调皮捣蛋的那种,后便被他爹送到了国子监镀金。 刘大鹏人长得相貌堂堂,平时最爱吹牛,不过上课还算认真,待人真诚,见识亦是非凡,算是李贤在国子监着重结识的几个狐朋狗友之一。 他口中的燕馆歌楼,正是世人常说的青楼妓院。 “一定一定,就劳刘兄了!” 聚在一起的五个人中大部分都差不多如此回应到,连钱晟也大呼小叫的同意了,那红彤彤的小脸显示,这小子铁定去过类似的。至于说钱晟去的时候,是单纯的听歌看美女,还是行其他不堪入目之事,李贤就不清楚了…… “同窗你呢?”其余几人把目光驻足在李贤的脸上。 钱晟更是于一旁和他直挤眼,李贤很快懂了对方的暗号,不去白不去!这是真·白嫖! 发现李贤有些踌躇,刘大鹏坐过来搂住李贤的肩膀,隆重表示:“同窗,要说这次请客,刘某重点还是为了你啊! 来到国子监,我等本互不相识,但同窗你待我等如同亲兄弟一样,又是送美食,又是送墨水这等实用之物,我等心里都是感激不尽!” 其余等人皆是点头,李贤这段时间表现的大度和亲切,很难不让人有好感。 作为当事人的李贤有些难为情,说起来国子监内可能没人相信,他从小到大还没进过青楼,甚至路过都没看一眼。 倒不是说他有多正人君子,而是家里管得太严了。 腊月和孙二狗这两个忠实的根本,是听他的话不错,但归根结底还是管着家里财政和人事任命的母上大人,才是他们能留在李家的根本。 且在李贤十岁的时候,母上就下了命令,家里人有谁见了家中小郎想去青楼而不能阻止着,罚掉工资一年,还要被赶出李家。以母亲的原话说,青楼里的那些姐儿都够可怜了,万万不能再让自家的小兔崽子去祸祸…… 好在李贤洁身自好,年过快十六了,还没踏进去过一步。 难道今天就要破戒了吗? 谁让这群同窗太过执着,非拉着他去了? 为了维护同窗之情,他只有牺牲小我了! 嗯,就是进去看看,长长见识,别的什么都不做…… 母上如果发现了,也有一群人垫背的,可真不怪他! “刘兄,还有几位同窗,我等去之,可是只看看?”李贤想了想,还是要清楚。 别让这群身家都不凡的同窗们乱搞就行了,他要把他的各种第一次留给未来的老婆。 除此外,他坚决不从! 谁晓得听了李贤的话,其余几人皆是哄堂大笑,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自己的这位同窗还是未经人事的童子鸡! “那是当然!”刘大鹏道。 李贤这边的小团伙正口嗨者,学舍之内,寇准迈着步子走了进来,目光一扫,就看到几人围着李贤说着话。 寇准心里下意识地以为李贤才是始作俑者,连带着其他几位学子都没认认真真地备课,看来自己给这小子布置的作业还是太少了! 随后,寇准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一熟悉的哼声,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没端正坐姿的马上端正坐姿,没拿出讲义的,也都慌乱地把讲义铺开。 “李贤,你把上次我讲的内容复述一遍!” 看到寇准不善的眼神,李贤马上起身,开始认真回答提问,好在寇准的课他都有仔细听讲,谁让寇准课堂上最爱提问的就是他呢? 课后,李贤毫不意外地被寇准叫走了。 等他再次回到房舍,望见几个已经收拾好东西,打算等他一起出去嗨皮的同窗后,李贤把拿回来的纸张上的字迹铺开,这都是寇准专门给他一个人布置的家庭作业。 想到此事,李贤别提多么丧气了,他无奈叹道:“几位,今夜,还有明天的休沐日,李某怕是不能随诸位出去游乐了!” “这……同窗恭喜!”刘大鹏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各自眼中的同情,这位李家同窗,还是真得寇相公的欢喜啊! 也幸得这种“福报”没有落在他们的身上。 望见几人离开的身影,李贤摇了摇头。 明明我也有那么一点点想去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还是回家赶作业吧! 哪晓得今天的坏事好像是结了对子一样,连起来冲到了脑门上,李贤刚把书包收拾好,还没出了国子监的大门,又被那位王监事给叫了去。 大致是让他想想有没有给国子监增加收入的法子…… 这位王旭王监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谁让王家才能辈出,其之兄长又在执宰位上。 李贤爽快的答应下来,表示几日就给出法子,至于说能不能赚钱,能赚到多少钱,这就不关他的事。 他这边往李园赶,一行车马正好入了洛阳城。 马车上坐着的,正是返回开封的赵元俨,之所以要在洛阳停一日,赵元俨是想看一眼他李家小兄弟! “想必李小兄弟在国子监过的很愉快吧!” 第七十八章 殿试(上) 赵元俨寻找熟悉的路抵达李园时,看着门匾上的“李园”两个字,心里感慨万千。 这栋在全洛阳不是最大,但内中的环境却是最好的宅院,记得是前岁春里,官家哥哥才赐予他的。只是这栋屋子,他还没住上几次,后就“卖”给了李家小兄弟。 想到今次回京的目的,赵元俨收起了脑中的怀念,让侍卫敲响了李园的大门。 当赵元俨轻车从简地前来拜访时,李贤刚刚吃过晚饭,正认真加班完成寇准给他布置的家庭作业。 寇大叔这次除了寻常布置的诗赋外,还特意给他弄了两道作文,也就是人常说的策论。 这东西在现当下大宋的科举中不算特别重视,李贤一时半会还没弄明白寇大叔这么做的目的,只得绞尽脑汁认真作答,一字一字的琢磨,犹如写论文一样。 当南温小跑着进来说赵大金主来了洛阳,已被请到了客厅,腊月那些下人正在上茶的时候,李贤马上撂下了笔,咚咚地跑了出去。 “赵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只不过三、四个月没见。小弟差点都认不出你了!” 李贤望着正前方的椅子上坐着的身影,走进两步,当先行礼感慨道。 记得数月前,华阴一别时,赵大金主还是白白壮壮的,怎么三四个月没见,赵大金主就瘦的脸上的肉都没了,就连那两个特别宽大漂亮的耳朵都不怎么明显了! 是谁在节俭他赵大金主的伙食?谁又敢这么做? 那可是除了老舅家外,他未来搭伙做生意的对象! 赵元俨见李贤进来后,急忙起身,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回礼道:“李小兄弟近半年的变化也很大,你前次给我写的一封信,若非你后面再三肯定,我差点都以为是别人代笔的。” 额,李贤看着赵元俨真诚的眼神,才知道赵大金主是真的感叹,不是在损他。 两人分别坐下,聊了会这段时间各自做的事。 本以为今夜二人要秉烛夜聊,赵大金主会拿出他近几个月做的诗词,令之鉴赏,李贤都在努力的思索赞美的词汇了。 但见赵元俨望了望外面的月色,起身告辞道:“李家小兄弟,赵某下次再来专门唠叨,今次家中出了些事,我要火速回开封才是!” 赵大金主家出事了? 再一看赵元俨风尘仆仆的模样,李贤恍然间明悟,原来如此,能让堂堂郡王,皇帝的弟弟如此担心受怕,事情恐怖不简单。 念起近一年大金主赠他的财物,李贤点头道:“却不知是何事,若小弟能提供帮助,小弟力所能及之下,必鼎力相助!” 赵元俨已经抬起的半个屁股又坐了下来,他想起一个半月前皇兄与他的信件,内中自是毫无保留的把李贤又给卖了,言之利用李贤的奇思妙想,探索出了牛痘痘苗,解决了千年以来,掳疮治疗难的问题。 加上上次在乾佑时,胡成向他称赞李贤的献血之法,这让赵元俨越发肯定,他的李小兄弟,说不定得到过某个隐世高人的传承,而且还是医学传承。 他想了想,还是打算把生母王德妃的生病情况说明下,看看李家小兄弟会不会有想法。 “李小兄弟,事情是这样的,得仆从来信,家母染了重疾,所以赵某不得不马上回开封……” 待赵元俨说完,李贤大致理解了情况,原来是赵大金主的母亲生病了,作为他的好朋友,李贤当然不能这么袖手旁观。即便他没有系统性的学过医,但前世课余之时,也是看过不少医学论文的。 “赵兄方才言之令堂多有身寒之症,持续多年。依小弟看,多可能是当年弄璋时,留下的后遗症! 只是这些年没怎么重视,亦没有好好调养,才导致越来越严重。” 弄璋,也就是生孩子,这里指的是生男孩。出自《诗·小雅·斯干》:“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若是生的女孩,就叫弄瓦,“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赵元俨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李小兄弟和医官所言差不多!家母就是当年生我时出现的状况,只是这些年来,还以为是体格问题,一直没有根治。 李小兄弟可有法子,只要能治好家母,赵某必感激不尽!” 话声一落,赵元俨起身郑重行了一礼。 弄得李贤非常尴尬,他不是“懂王”,还真没什么好法子,凭着翰林医官那群人,绝对比自己懂多了。 这些额外的只是也仅能口嗨而已,但见赵元俨的模样,李贤知道逃不掉了,对方话都说到了这种地步。 他只好起身,又一回礼:“小弟的法子,自是没有医官们的专业性强。且只是乡下的土法子,作用也不得知,且多是内在调养。 不过,我说几点,赵兄这次回去了,不妨试试! 一是要加强锻炼,不能整天窝在床上,若令堂身体好转能下床,可使之在太阳下晒晒走走。 二是吃一些调节气血的食物,如薏米、红枣、山楂之类。 三是注意营养的调节,如雪梨等水果。 四是平时注意防寒保暖……” 李贤的建议,赵元俨都有认真倾听,离开李园后,担心自己忘记,他更是令侍卫拿笔好生记下。 当夜,由于担心母亲身体,赵元俨连夜赶路,往开封城而去。 于此,殿试的时间转眼就到了。 也就在赵元俨回京的第二日,李志和柳永等千余名士子,都踌躇满志地在皇城之外等候宫卫的检查,准备分组入内参加殿试。 排队的顺序,外加进入的顺序,是按照省试的成绩排列的。 所以李志所处的位置非常醒目。 只要一转头,就能看到身后成群结队的士子,只是柳永有些靠后,弄得李志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回忆起这些年的刻苦用心,还有父母兄弟妻子的殷勤期待,以及即将出世的孩子,李志的脊梁挺得更直了。 还差最后一步,他就能实现自己少年时的梦想。 大宋状元。 第七十九章 殿试(下) 忽地,李志被身后的声音打断,他转过了头。 “在下郑向,见过李兄!” 因为众士子来参加殿试的时间略早,要专门等候一会,后面的郑向见李志这位最靠前的省元面色淡然,毫无紧张之感,郑向顿生新奇。 他心生触动,暗道不亏是省元,但是这一份气魄,就不知道让多少人黯然失色,反正他郑向是比不过。 左右有些无聊,郑向即主动搭讪道。 两人又客套了两句,眼见一个穿着朱红朝服的中年人面带笑容走了过来,马上退回了原位。 能穿得上朱红色的官服,至少说明是朝廷的五品大员,又能出入宫城,也就证明对方很受大宋官家重视。而对方又来招待他们这群参加殿试的士子,大概率是主持本次殿试的副使。 李志脑中不自觉地出现了小弟私自给他抄写的《从官经》,待着朱红色的方脸官吏走进于他面前停步时,马上行礼道:“学生李志见过使者。” “你就是今次省元李志,果然相貌堂堂。你之省试的诗赋老夫也看过了,确实不错! 接下来的殿试,官家是为主考官,万不可懈怠,当多努力之!” 来者正是在寇准罢相后,担任三司盐铁副使的丁谓。 他人的风评在朝堂上虽说因鼓励大宋官家泰山封禅及建造宫宇,而变得有些差,但才能是毋庸置疑的,如之诗文,读过的人,多言之文追韩(愈)、柳(宗元),诗似杜甫。几年前,王禹偁在世时,直赞丁谓乃是“今之巨儒”。 此外,丁谓更是精通天象占卜、书画棋琴,几乎是个无所不能的全才! 前些日子在宫城内,正巧官家看到了礼部递上来的省试前三的诗赋文章。便邀待见的丁谓一同看了看,看罢过后,丁谓一时间就喜欢上了这叫李志的士子的诗赋。 今天他受官家之名把参加殿试的士子带至崇政殿,亲眼见到站在前列的李志,心里暗呼一声好少年! 又看李志这士子非常有礼貌,丁谓索性勉力了几句。 李志又行了一礼,安安静静地站定。虽不知这位大叔的名字,但能被人认可是件好事,他对于接下来的殿试更有信心了。 清点完人数,除了一两个突然染疾,不能前来参加外,余者都到了。 于是,丁谓便领着一群人往崇政殿而去。 殿试起源于宋太祖,可要说真正地成制成型,还是赵恒朝上。要举行七日,地点就在崇政殿,殿试的饭食之类,有的自带,没带的皇家也会提供一些饭食。 虽说殿试是皇帝主持,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皇帝出来露个面,后面的事情交给底下的官吏去处理了。 这一次同样如此,待各科学子找到座位,并由考官宣布考场纪律后,主考官——大宋皇帝赵恒来到崇政殿走了一圈。以后这群士子,便是天子门生了! 等正式开考后,赵恒就溜走办公去了。 又是主考官,又是皇帝,赵恒当然不能把时间都耗在这上面,那堆积的朝政可就没人处理的。 随后几日内,赵恒有空也回来崇政殿转转,偶尔会在某个认真答题的士子面前站着看看,刷刷存在感。 一晃七日过去,殿试结束。 李贤把检查数遍的试卷交给了考官,由东华门出了宫城,向柳永招了招手。 “柳兄感觉如何?”李志见柳永的神色有些不对,出言问道。 “唉,不瞒李兄,此场考试打起来很是流畅,多是贵弟所着《殿试大全》内的题目,但柳某总感觉心里有些不踏实!”柳永摇了摇头。 考试的几日内,柳永对于诗赋确实是非常顺手,只是到了后面的策论,想到了《殿试大全》里的某些解法,且又押对了一道。 柳永最终没有照着抄,怕就怕他和李志给撞答案了。这样的话,心里难免有些不踏实,何况阅卷人的口味不同,他虽掌握了破题的法子,谁又能知道阅卷人会不会不喜,这也间接使得柳永的心情在试后有些七上八下。 李志比柳永年纪虽要小上两岁,但身个要高半个头,他拍了拍柳永略显清瘦的肩膀,再回头望了眼大宋宫城,还有陆续走出的士子们。想到殿试的经过,心里并不想很多人那样担心。 诗赋、策论,他不知道做了多少遍,小到季弟十年前就给他布置的休沐考,再到月考,季考,年考,他有着绝对丰富的应试经验。 诗文,墨义,他不知背了多少。各种书册,还有季弟托关系给找来的大宋近些年官方报表,皆是他的课后阅读材料…… 可以说,刚刚结束的殿试,那是他过去十五年以来,所有才学的完美展示。 经过这场考试后,他更有信心拿下状元。 唯一让他烦恼的是,考试途中,不断有脑袋在他头顶停留,差点就打断了他的思路。 当然,自己的好友心情绪如此低落,李志不可能戳好友的痛处,他又是个直男,只好出言宽慰道: “柳兄放宽心,你要自信一点,我们的试卷绝对不比别人的差。只待过几日,你我一同看榜。 不说那么多了,今夜我二人不醉不归。” 说道喝酒,柳永来了兴趣,这段时间在李家和李志一起为殿试做最后的冲刺准备,可谓是滴酒未沾。 他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偷偷溜出去,弄些酒喝,但最终放弃了。一方面是囊中羞涩,另一方面是觉得这样不够义气。 “就如李兄所言!”柳永来了兴致。 由于两个都不怎么带钱在,只好在宫城外努力找到接他们回家的孙二狗,拉着这个移动的钱袋子去了距离李家不算的远的一处中上等的酒肆。 算是庆祝本次科考的结束。 几人欢喜几人愁,殿试结束,多数士子留在开封等待殿试的开榜。 数年前,殿试后的进士榜分为五等,第一、二等为及第,三等为出身,四、五等为同出身。其余诸科,则为三等。 录取率在人数的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之间,也就是有相当一部分落榜,且可能每次都卡在省试后的殿试环节,弄不到进士功名。 因此引发了一些列危机,最显着的就是有不少有学问的士子,因为榜上无名,新生怨恨,叛逃到了帝国…… 只是现在问题还不怎么严重,朝堂上下也没多少人重视。 国子监内,李贤也在进行自己的小考。 还是寇准和王旭联手给他布置的实践类考试,说到缘由还和他上次写的策论有关。 第八十章 提议 处于王旭的单独小院里。 李贤一抬头就能拿看到两个大佬的脑袋,那模样就像升堂的官府县太爷。 寇准点了点面前李贤那布满批注的策论:“仔细说说你想对国子监变革的具体法子,正好王监事也在这里,说不定听了你的建议,会马上向官家上书。 这可是大功一件!” 上次大方桌上喝茶的王旭点了点头:“平仲所言极是,王某非墨守成规之人,只要是对国子监有利的,定会推行。 如你说的分科,学分制……皆很新颖。 上次见李家士子的策论建议中,似有未尽之言,王某这次想要亲耳听你说说。” 李贤斟酌着怎么开头,对于寇准和王旭把他呼来唤去,李贤是没有一点办法,谁让他年纪轻,又没有功名,寄人篱下,只能认了! 莫欺少年穷,等他国子监上完学,那个进士身份,以后就算带着老婆孩子周游世界,也绝对不会再回国子监了。 但现在面对上方两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李贤就感觉自己是被带入狼群里的一只弱小又无助的小羊羔。 也是,谁让他几日前拿到寇准事关官学的策论,一股脑就以国子监为例,把后世的大学模式给照搬了过来,一时间写嗨了,更是写了好几页,大多是一些教育机构的框架性条款,有些名词更是说的含糊不清,。反正他能保证自己能看懂,至于寇准他们能不能看懂,那就不是他必须操心的事了。 本以为就这样能敷衍了事罢了,没想到寇准还真认真看了,认真看了不说,还叫上国子监的管理人员,包括眼前的王监事,还有其他几个公事一起看了。 听到寇准怪怪的语气,李贤又瞄了眼王旭难得严肃的脸,他大概明白这次会晤,大概率还是寇大叔为他和王监事创造的机会。 看来自己上次写的那篇策论,寇准只是觉得有意思,王旭是真正的看进去了。 怎么埋下的雷,怎么样也要拆除啊! 不就是口嗨吗? 他最擅长了。 至于说会不会规范化的实行,国子监能不能改变,这就交给该操心的人去操心了。 说到寇准这么做的目的,李贤有些摸不透……嗯,很有可能是看自己这段时间完成他布置的课业,有些闲的无聊吧! 李贤见寇王两位大佬都有些等不及了,这才道:“王监事,寇先生,那些策论中改革建议,多是学生一时的构想。 至于具体的规划和方法,学生只能按照当日所想,再粗略说说。不对之处,还请二位斧正!” 李贤先打个预防针,免得因为自己今天的这番言语,又惹上什么麻烦。寇准的前车之鉴正摆在眼前,到时再加上王旭这个监事对自己有意见,那可真的是难过活。 李贤还想着在兄长放榜前请假的,到时还需要监事专门批准,别弄得最后连假都请不了。 一想到这件事李贤就有些来气,也不知前几年是那个国子监公事发了疯,竟捉摸出斋舍这等让国子监师生寄宿,月休四天的规矩。奏禀大宋官家后,一直沿用至今…… 否则,他没事来国子监打打卡,在李园吃好喝好,那样的上学日子多美好啊! 李贤心里这边越想,心中越是对那国子监的公事充满了不小的怨气。 王旭见李贤站的笔直,嘴巴鼓鼓的,还以为是自己少有的严肃模样吓到这位连寇准都时常看好的学子。 而他这次也确实是想问问这李家学子的想法的,平日别看他这个监事待人亲切,但一谈到正事,就是这么个表情。 他摸了摸下巴,脸上变得柔和:“你放心,我和平仲皆是你师长。就算你说的有什么不对,也会当即指出,绝不会积怨于心,那非君子所为。 更不会利用职权,以针对之。 你说是吧?平仲?” 王旭这话说得对,能在国子监担任直讲的,必然是品性经得起考验的人。否则性格不好、小肚鸡肠,被送进来的官宦子弟传出去,那名声可全都没有了。名士重的,自然是名声! 谁晓得,王旭这边一说完,旁边的寇准就冷哼了一声,脸都变了猪肝色。 自辞相后,他这段时间心情不算好,加上李贤对他“真诚”之语,依他那直性子,还真就针对了! 这不怪寇准又多么小肚鸡肠,实在是寇准内心作祟,即使身处过高位,依然不愿意接受自身性格里的缺陷。 如熟悉寇准的人所说的那样,虽有直言之风,而少包荒之量。 若真能改了他的性格,何愁不会一直身处大宋中枢,得赵恒器重。 但正如李贤曾说的那样,寇准若是变了,还会是世人熟知的耿直敢言的人吗? 窥见王旭的态度后,李贤索性大胆直言起来,反正下午就是有课,他也有理由逃课,再说下午曹直讲的课,每每听的人都打瞌睡,不去也罢! “劳监事问到此事,说到策论中关于国子监改革一事前,单说学生在国子监求学一月的感受吧! 这里和我想象的学舍相差甚远…… 国子监是为大宋学子的最高学府,最重要的是学术氛围和纪律,以之为天下官学的表率。 学术之上,国子监内近有三馆,并不能兼顾天下各学科,况且广文馆平日过荒废。 我国子监既为我大宋一等一的学府,缘何不能兼容,除教学诗赋儒家经典律学外,另设兵法学,画学等诸科。 如此,内中由直讲教授,无愧于国子监的称呼。 官家正巧于今岁打算在开封建一座东京国子监,也正是国子监扩建的好时机……” “想法和你策论如出一辙,确实不错,只是这些事,还需要政事堂的相公,以及官家做决策。若能真正的聚天下各科才子在国子监学习,那还真是大手笔…… 我过两日就向官家禀奏此事。”王旭点了点头,看起来对此事所报希望不大。 根本上讲,国子监的经费太少了,至少眼下供养不了那么多的人,新建的国子监又要瓜分一些,除非大宋官家下定决心改变国子监现状。 且李贤上次出的国子监赚钱之策,王旭到现在还没有拿下注意。 他到是对李贤说的修整好国子监学子的纪律有些兴趣。 “你方才说国子监的有些老旧的规章制度当适当调整,以增强国子监的……纪律性和核心竞争力,这又是何意?” 第八十一章 请教 半会之后,看着李贤离开的身影,王旭望向一旁稳坐,几乎没有怎么出声的寇准。 “平仲怎么看?” 寇准抬了抬眼皮,瞥了一眼王旭,露出了笑容,这种笑容在王旭看来有些幸灾乐祸:“仲明不是已经有了决定了吗? 只是这小滑头在国子监的改革制度中,虽说给了建义,但不想参与,连名字都不想提。 看来也知道国子监真要按照他说的那样安排了,纪律和教学是肯定会提升上来,但定有不少学子产生抵触。 要是暴露了他的提议身份,小滑头这些天带给我们国子监学子的好感荡然不存不说,还会成为那群纨绔的‘唾弃’对象。 但不得不说他的法子却有可取之处,如那早晨的早训之事。来国子监的学子将来多是我大宋的中流砥柱,有个好身体很重要。 还有什么一年一度的‘军训’,老夫还是第一次听说。 平仲有了决心,那就试试,看看效果。 余者分科,及学分之事,还是要上奏官家,真若改革的话,牵一发而动全身,全州县都要改变。 遇到的阻力不少…… 平仲可是有的忙了!” 寇准不亏是当过执宰的人,句句一针见血。 王旭年纪和阅历摆在那里,对于寇准能看到许多关键,他毫不觉得意外,他苦笑道:“平仲也不是不知道,官家自两年前来视察了我国子监,问询内中学子,不乏一问三不知之辈。渐生恼意,罕见没有诏赐我国子监师生。 以至于发展到现在,官家已打算让礼部再在东京重建国子监。 我恐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国子监,但没能让国子监产生明显且令官家满意的改变,我身为监事,心中实在有愧疚。 李家学子叙述的详细之法,确实给我提供一种思路。 王某打算试一试!” “如此也罢! 小滑头方才说的增加刻书,或可创办什么报刊,以增加国子监的收入。 另,可适当扩大生源规模,收纳生员的束修…… 寇某觉得此法可称为常制。” 寇准还是依旧喜欢那么直来直往,又抓住了李贤临走前提的事关增加国子监收入的详细谋划,想看看王旭具体怎么想的,毕竟刚才他觉得法子很好,但王旭却不是多么热衷。 听寇准谈起这事,王旭还以为寇准是念念不忘改善国子监食肆的伙食,心里不免又埋怨寇准好奢侈,嘴上却笑道:“此事,还是要请教下朝中相公,王某一人可做不了住啊!” 你能做什么? 看王旭畏手畏脚的样子,寇准暗道王旭太过优柔寡断了,依照他的脾气,且为国子监监事,这些事大概率给大宋官家报备一下就行了,对于朝中的上吏和相公们可能鸟都不鸟。 这些话,寇准想了想,还是没有直言开口,一见王旭都这么大年纪了,左右比他要打十多岁,能避嫌不从事实职,这点还是很让寇准敬佩的。 李贤给王旭说了主意的当周休沐日,就趁热打铁跑去请假了。 这些事本给管理国子监学子的公事说了,再交由王旭批准就行。但批准的时间有点长,外加那管理学子的吕公事是个典型的大顽固,做什么事都一板一眼。 在前两年国子监请假制度变革后,平常学子非是家中出现大的变故,请个五六天的假期就是极限,但若一年超过百日就会被开除学籍。李贤到是用不了一百天,他打算请二十来天,回一趟开封。 数十日前,兄长已经考完了殿试,据说成绩就在接下来的几日内张贴。作为辛辛苦苦监督着兄长走到最后的亲弟弟,李贤觉得很有必要亲眼见证接下来的关键时刻——他终于有可能培养出一个状元兄长。 师母和蔡师兄他们也到了开封,李贤亦要专门拜见一下。 此外,老爹虽无实际职务,只是挂这个名,打打卡。 但这段时间接受了李贤的建议,发愤图强,一直忙碌着,据说准备了很多东西,准备给官家上奏一些建议,主要是针对开封的水患问题。 李贤为老爹有这样的觉悟,感觉到非常满意。不枉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为家操心。当日收到老爹的汇报信件后,李贤趁夜在国子监的房舍里给了不少批注建议。 解决开封水患是大事,还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只要建议被大老板——大宋官家采纳了,不说老爹会马上升职,好歹会在官家心里增加印象,这对老爹未来的升官加薪非常重要。 李自明因为是第一次上奏这种事,难免有些拿不定注意,所以在信中也把他这些天琢磨的解决法子给幼子李贤说了说。于开封之内,也让在身边的长子李志参与了讨论。 可见对他就任虞部郎中后的第一封奏书鼓足了劲,且充满了信心。 也是,李自明是为李家的顶梁柱,年不过四十,未来很有机会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而在国子监,李贤找到王旭,并说明来意后,王旭很爽快的批了条子,表示李贤路上勿要忘记课业。 得王旭勉励,出了其之甲子号宅院,李贤望了眼旁边寇准的院落。打算去打个招呼。 顺道他在返回开封前,还有点事想要请教下寇准,正是关于老爹的奏书之事。若论对大宋官家的了解,寇准肯定懂得多些,说不定还能给之不少建议。 李贤敲门之后,院内很快传来中气十足的“进”字。 寇准正在院内晒太阳看书。 辞了相职,来到国子监,朝中紧张了几十年,寇准难得放松下来,这些时日有空也去会一会老友。 至于说他是否愿意一直待在国子监,依李贤这些天对之的了解,大概率不会! 见了寇准,行礼后,李贤没有什么隐瞒,直接把他请假回开封的事情说了一句,并讲了讲父亲李自明打算治理开封水患的上奏之事,内中请教寇准的意味很明显。 这也是李贤第一次请教寇准问题,而寇准也没绕圈子,说出了他的看法,几乎全都是李自明奏书后的补充。 看来这位前相公,曾也有心根治开封水患。 李贤再三感谢,难得寇准如此自觉,他不由自主地恭维了一句:“事关黎明百姓,寇公当真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说完李贤就后悔了,这句话现在似乎还没出现。 对极,是出自高中课本里的《岳阳楼记》,其之作者范仲淹现在正随母改嫁于淄州生活,现改名为朱说正苦苦求学才是。 大意了! 李贤决定以后不轻易背诗文了,他心中歉疚了三秒钟。 “抱歉啊范文正公,我李贤不是故意的。” 寇准听闻李贤之语,细嚼之后,内心自是欣喜,说的寇准飘飘然。 这小滑头说得不错! 就是太狡猾了点,性格上喜欢坐享其成,还需多磨砺才是…… 一高兴,随手书写了一封信交到李贤手中:“这是我给三司盐铁副使的一封信,他曾任工部员外郎,对于水患治理的经验也是丰富。 今次你返回开封,不妨去拜访一下他!” 李贤双手接过,盯着信封中间的名字看了看。 丁谓。 第八十二章 不是那种人 看到丁谓这个名字,李贤的眼神顿了顿。 这个人,他也熟。 有人说他是北宋名相,也有人说他是一名不折不扣的佞臣。综合来看的话,世人对他的唾弃多过对他的称赞。 但有一点颇受世人的认可,那就是其之才能! 无论是作为一名文学家,还是作为一名政治家,丁谓都是一位才高八斗的人。 让他想不到的是,现当下寇准和丁谓的关系好像很不一般。但在宋真宗后期,寇准重回中枢为执宰,最后就是丁谓诬陷寇准的。 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到多年后反目成仇的两人,此时是如此相熟,寇准又对丁谓如此信任! 李贤打定主意,为了老父亲,这次就算去拜访丁谓,也只是单纯请教他关于水利方面的建议,以后要少打交道些,他与王钦若等人可是后世恶名累累的“五鬼”。 免得后人在史书上给他留下骂名,如:李贤者,五鬼之党羽也。 “你认识谓之?”寇准察觉到李贤在看到中间收件人时,忽然沉默起来,故而疑惑问道。 谓之是丁谓的小名,非亲密者会如此称呼。 李贤一个激灵,将信件揣入怀中,点了点头:“如先生所言,学生确实认识丁公,于华州时,就多听旁人说丁公的才学,书过目辄不忘。 但,丁公不认识学生。” 寇准不疑有他,至少当下,朝中对于丁谓的褒还是大于贬的。 不算其之才学,单是淳华年间,安抚峡路一带的边民,以及景德元年巧渡黄河,这两件事就能看到丁谓在政务上的手腕和能力。 这也是为何数年前丁谓主动交好寇准时,寇准亦是对丁谓多加赞赏,且向大宋官家推荐的原因。 “谓之的才学确实在我之上,待人向来宽厚,你之诗赋问题,今次也可以请教与他。”寇准回道。 李贤称了声是,暗道那是丁谓对你这个前大宋相公,巴结拍马屁是必然的。 他只是个无名小卒,这次拿着寇准的书信,能不能见到丁谓都不一定。 收拾好书包,离开国子监前,李贤免不了向同窗说下自己有事要请假离开一段时间,让他们不要想念他云云。 而在回了李园后,李贤便坐上早就收拾好的马车,招呼着腊月和南温他们准备上路。 走过洛阳的街道,路过吕府的时候,李贤想起了前一段时间老爹在信中提过,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吕蒙正的寿辰,让他携带礼物去拜访一下。 信中没说什么礼物,这次返回开封,正好和家人再商量一下。 且说老爹和吕府中间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很可能和当年老爹背着包包蛋蛋入京考试有关。 能肯定的是知情人不多,李贤这段时间在国子监忙碌着课业,也没时间去打听。 下次的吕蒙正寿辰,正是一个机会。 “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李贤百思不得其解,又想到了尚在吕家家学求学的小富弼,索性靠着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缓缓入睡。 夜幕降临,一行人随路边找了个房舍,将就了一晚。 次日清早再次上路。 他走的这条大道,不远处就是汹涌的黄河。靠近开封一些,被农人门划分成一小块块。 去年开始,在水泥和风转水车的作用下,当地农监已是按照朝廷的要求,修建了不少蓄水的水库,再由水车带水灌溉。 农田里种的也不是别的,正是今春开始大面积推广的占城稻。 占城稻相对于传统稻谷,早熟,高产,耐旱。唐末五代由占城(临邑国)传入福建,距今已有百年历史。 据悉今岁为了推广,从福建路取种过四万斛。 夏日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照应在田野之上,能看到绿油油一片。 可在李贤看来,即便是大宋最好的水稻种子,也显得有些干瘪,产量自然和后世无法相比。要是未来能打通美洲大陆的航道,将土豆玉米的种子运送过来,那该多好! 由于开封府本地的环境差别,占城稻的种植面积并不广,多种于靠近黄河之地。李贤于马车上坐了一个时辰,就能看到其他的农田为常见的粟、麦占据。 “今夏要是黄河又发了大水,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农田被淹。希望老爹关于治理开封水患的奏书,能产生些实际作用吧!” 自身尚且弱小,李贤顾不得忧国忧民,他一会开封,见了亲人。 得知柳永数天前已经离开,同之回京的父亲柳宜租了一处院落,而柳宜这次回来,好像是就任太常博士,短时间不会离开开封。 回到熟悉的家,耳边少了个唠叨之人,李贤难免有些怅然若失之感,他的好朋友怎么说走就走了! 陪着母亲嫂嫂唠叨了一下午,晚上一大家子团团圆圆吃了个饭。 吃饭之后,家中的三个男子汉,一同聚在了书房,李贤把他和寇准谈论的水患治理之事全盘脱出。 又说了寇准给了他一封拜见丁谓的信件,关于水患治理,若是老爹还有什么疑问需要解答,正好说出来,他这个传话筒正好去问问。 寇准真正成了国子监的直讲,李自明和李志早在李贤的心中确认了,更别说朝野也早就传开。但直到现在,许多人也不免唏嘘。 当李贤说的丁谓之事时,老爹李自明却对丁谓极力推崇。 “爹,你不会对丁公建议官家泰山封禅和大兴土木以建造玉清昭应宫,也是认可吧?” 李贤眨了眨眼,把老爹上下打量了一番,难道说他离开开封的这段时间,老爹没有经得住诱惑,由一个正直之士,即将转换成丁谓那般未来的佞臣? 不行,趁着老爹还没有彻底“黑化”,他必须把爹的思想给板正起来。 李自明听得幼子寥寥数语,脸顿时黑了。 这小子,把他李自明想成了什么人! “你爹我是那种人?我也只是欣赏丁谓的才情。实不相瞒,前次获知丁谓蛊惑官家劳民伤财之举,为父早就向官家上了本奏书,还是你兄长亲自帮我研墨的。” 这么一说,李贤的心情也没有变得多么好。 你说爹你掺和什么,封禅和建造玉清昭应宫,那是大宋官家坚定的想法。 这么一操作下来,左右也落不到好。 想了想,李贤叹了口气,他当儿子的,只能努力补窟窿了! 第八十三章 瞒不住了 “爹你所奏之事,单是反对泰山封禅,还是弹劾丁谓……” 李贤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的仔细些,以免后续的补救措施能管上。 “季弟猜错了,都不是,爹上的是直谏官家的奏书!”这下是李志开口说的。 简而言之,那就是说大宋皇帝的不是了。 烛火之畔,李自明待长子说过了后,还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那模样似乎是在等幼子夸一样。 现如今,你没有一两封弹劾官家的奏书,哪里好意思说自己是士大夫群体。甚至不少官吏都是以直言被贬为荣,以墙头草为耻辱。 所以,寇准辞相,又乘破烂马车离京,已成为美谈。由此导致寇准辞相后的声誉更上一层楼,大宋官家收到的直谏奏书如同雪花一般,直到近些时日风浪过了,才少了不少。 李贤默然。 他爹真的变了,变得和那群儒生一样,连官家都敢直谏了。 “爹,您真厉害!”李贤竖起了大拇指,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唉,这段时间,直谏皇帝的奏书那么多,只盼着大宋官家能不注意他爹这颗小虾米。 老爹的事,是老爹的事。 于情于理,拜访丁谓还是需要去的。从事实讲,丁谓在理政方面的才干确实不凡,所以借着寇准的书信,弄些问题去请教下这位工部员外郎,未尝不可。 另外,不去拜见一下,回了国子监,若是寇准问起,李贤也不好回答,谁让寇准心眼小。当然,也不能对寇准实话实说,言自己觉得丁谓心术不正,未来他给穿小鞋…… 常言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花了小半个时辰,父子三人就把几个重点问题整理好了。 共计三个问题,这亦是通过两个儿子,还有寇准的建议后,李自明还没有想透彻的。 治理开封水患需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个把月的时间,李自明抽着空闲,收集不少资料,还抽着休沐日请了尚书省新结识的朋友喝酒,问了些不算机密的数据,全是为了这本奏书,进而,于内必须把能考虑的问题都考虑到。 谈妥了该提问的问题,李贤打算先休息一日,安安心心在家陪着家人一天,次日先去拜访城东居住的师母他们,再等休沐日去拜见丁谓。 而殿试榜单据说会在四日后,正巧那时他差不多忙完,他随着兄长,叫上柳永一起去看榜。 算是把接下来的日程安排的满满当当,请叫他时间管理达人! 李贤还有些忧愁的是,放榜当日要不要让赵大金主一起分享喜庆,可怎么把赵元俨叫过来是个问题?又想到昨夜和兄长的商讨,他总不能直接上郡王府吧,那多尴尬。 是日,赵元俨就亲自找上门了! 赵元俨这次带的仆从蛮多,拿的东西也多,全是送于李家的物品。 上次回京,见太医的药对母亲的病没有起什么作用,赵元俨主动运用了起李贤的法子。一边喝着医官让调养的汤药,一边给母亲补营养,另一边,则每日扶着母亲在府上散步晒太阳。 如此下来,几日就见到了疗效,王德妃的精神日渐恢复。 赵元俨本想过两日,但昨日他得到洛阳的管事传来消息,住在旁边李园里的李家小郎君,收拾着行李,似乎是回了开封,赵元俨便带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马上登门拜访。 常人却不知,李贤在洛阳的住处,正和赵元俨在洛阳的另一处住处紧紧挨着,两座房屋本都是大宋官家在赵元俨弱冠时所赠的。 而赵大金主早在数日前就派人给洛阳的管事传了消息,要是李贤回了开封,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他好上门亲自答谢之。 若不是母亲王德妃尚未痊愈,赵元俨要亲自于身畔照料,他可能早就去致谢了。 李志先一步到客厅迎接赵元俨,李贤本在给后院给母亲和嫂嫂讲解安胎技巧,得孙二狗通报,火速出来相见。 “赵兄,你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看着仆从搬进来的几箱礼物,李贤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却乐开花了,看看没,这就是大金主的气魄! 方才听母亲说,他大舅赵万过段时间也要来开封办事,依照他对大舅的了解,他大舅绝不会给他这个外甥这么大的手笔。 按照大舅的性格,又知晓他在国子监读书,一套好点的文房四宝顶破天了。 那可是亲舅舅~ “李小兄弟,多亏你的法子,家母这两天已经转好了,这些不值钱的物件,全当是小小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赵元俨快走两步,紧紧握着李贤的双手道。 可能是母亲病好了不少的原因,赵元俨的精神状态比前段时间要好许多。 大金主说收下那就收下吧!李贤“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后赵元俨又拜见了李母,几人说了会话。 李母也知晓赵元俨的生母病症尚未痊愈,再见这赵家小郎君和她本姓不说,又与二子交好。 留赵元俨饭过后,便当面建议二子过两日去赵家拜访看望一下。 知我者,母上大人也! 他和兄长昨晚从老爹的书房出来,就想着要不要去郡王府拜访下赵元俨,看望之生病的母亲。但要这么做了,那层窗户纸就被捅开了。 加上赵元俨亲自登门,两兄弟正准备当面说道此事时,没想到娘亲说出来。 李母为长辈,长辈说的话,无论是李氏兄弟,或是赵元俨,哪有拒绝的道理。 故而,李母话一落,李贤和李志先后站起,李贤道:“诚如娘所言,赵兄如我等亲兄弟般,伯母有病,未曾第一时间前去看望,已是不义。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和兄长就去看望伯母。” “唉,前次没找到赵兄在开封的府门,还望赵兄海涵!”李志亦是面向赵元俨道歉到。 事情到这种地步,赵元俨也不好拒绝,只是想着自己以平常人的身份与李氏兄弟交往,几人的关系都非常亲密。要是告知了实情,双方还会如以前那样亲密吗? 如此犹豫的心态中,赵元俨还是选择了择后告知实际情况,他当即也应允了李母的建议。 “赵某代家母谢过伯母关心。此事不怪李家两位兄弟,是赵某当初考虑不周。 若是家母知晓李家兄弟前去看望,定是高兴!” 赵元俨亦起身道。 随即,李贤把腊月叫来,令之去买些瓜果,外有两双前几日家中女眷做的布鞋,还有缝制的“羽绒服”,去往赵元俨的家里当然不能两手空空,思考过后,李贤便选中了这些“土特产”。 赵元俨这次来的时候,跟了三辆马车,三人离开时坐在了同一辆马车上。 马车启动,离郡王府越来越近,赵元俨终于是忍不住道:“大朗,小郎。赵某这段时间有件事瞒着你们,若是说出来了,还请两位见谅!” 李志假意皱眉沉思,疑惑地望向赵元俨。 旁侧紧邻的李贤,装作茫然无辜的样子,问询道:“赵兄所说的是为何事?” 此番情景下,赵元俨越发觉得对不住两个李家兄弟,长吁道:“我不是有意相瞒的……其实赵某的真实名字叫赵元俨……” 第八十四章 小心火烛 “赵兄你,你瞒得我们兄弟好苦,我们明明把你当做异父异母亲兄弟的……” 李贤的眼睛瞪的老大,眼角想要挤出几滴泪,由于路上清风吹过,越加变得干涩。表情略微有些浮夸,他自己很快意识到此事,急忙调整过来,长吁短叹。 却是李志的表现有点像正常人听到一个意外的消息的样子,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赵元俨,假装想起了什么:“请恕李某无礼,赵兄乃开封人士,莫不是众人口中相传的‘八大王’?” 说完这话,两兄弟都非常有默契地注意着赵元俨的表情,同时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演戏。 赵元俨的愧疚之情越深,勉强道:“就算我是大家说的‘八大王’,但我赵元俨依旧是大朗小郎的好朋友不是吗?” 李氏兄弟悄悄往马车边缘移了移,因车马太过狭窄,只好坐着行礼。 因为身份地位,他们的友情要破灭了吗? 赵元俨的声音有些低沉,整个人感觉瞬间失去了气力:“大朗小郎莫要如此,赵某也不是有意如此。当时只是想着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两位相交,这样大家聊得话题也就多一些。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 见赵元俨如此失落,作为他的笔友,李志又为人方正,不忍心看着好友如此自责,到底是没忍住说出了实情。 “赵……郡王严重了,其实我兄弟二人也早就知晓了郡王的身份,之所以迟迟没有说,也是看郡王为人正直,待我等亦不错,担心会失去郡王这个朋友!” “果真!”赵元俨兴奋道,又看向了李贤,似在等他的回复。 赵大金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兄长李志有些“心太软”。 李贤感慨道,他本来还想将计就计把赵大金主送到自己挖好的坑里,没想到兄长竟把坑填平了。 “这个……诚如我兄所言也!郡王可莫要见怪了!其实,我们也不是有意相瞒的!”李贤摸了摸后脑勺。 “哎呀呀!怎么会见怪? 想到前数月,赵某还以为把大朗小郎瞒住了,未尝想是我自己被蒙在鼓里。 既如此!以后我们三人还是好朋友!”赵元俨笑道,想到去岁时,李贤说过的大秦握手之礼仪,便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李志李贤仿照之,三只手叠在了一起。 随后,在赵元俨的好奇中,李志和李贤又分别说了是如何识破其之身份的。得听过,赵元俨连连感慨自己怎么那么不小心。 这场小小的风浪就此平息,不知不觉间三人的关系比以往更为亲近不少。 依照赵元俨在车上的嘱托,李氏兄弟平日当称之为“赵兄”,若是叫“郡王”那就生疏见外了。 李志和李贤自无不可,但心知人前的规律不能乱。 赵元俨的府邸靠近皇城,就在东北角上。 抵达郡王府,李氏兄弟从后车拿着礼物,进了府内,后在赵元俨的招呼下入了客厅等候。 不一会儿,便见到王氏在赵元俨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一同来的还有个少妇,想来便是赵元俨的妻子。 但看王氏年过四十多,保养的算是不错,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其人是在宋太宗雍熙三年生下赵元俨的,现今还保留着金城郡君的封号。 自宋太宗去世,赵恒即位后,王氏多次患病,最终在赵元俨的请求下来到了郡王府居住。 赵元俨平日里待府中之人颇为威严,年少时更是于开封城中威名赫赫,风流无双。唯有于王氏面前,乖巧不已。 这些年稳重了不说,王氏每有吩咐,赵元俨都会果断遵从。包括前些年按照赵恒的命令,让之迎娶迎娶张永德之女为妻,赵元俨虽说有些抗拒,嫌弃张氏女太过瘦弱(苗条),但在王氏的坚持下,只好遵从。 客厅内。 看到王氏出来了,李氏两个兄弟同时起身行礼问好。 “郡君安康!” “既是元俨的朋友,就不用这么客气!” 王氏声音温和。 她早就听儿子赵元俨说他在外面交了两个好朋友,皆是青年才俊。一个乃是大才子,诗文什么的和他相比只高不低,今岁要考状元云云。另一人更是聪慧异常,为讨母亲欢心,赵元俨更是把李贤所做之事扒的一干二净。 亲眼见到李氏兄弟如此知理由,谈吐亦不凡,王氏不得不承认儿子这次没有胡来,算是交到了两个不错的朋友,比以前在开封结交的狐朋狗友好多了。 那个子略高者,应是儿子说的李志,据下人打听的消息,前次已经拿下了省元。稍矮点的,应该就是李贤,她的病能缓解不少,还多亏了此人的功劳。 几人再次坐下,相互开始聊天。 李贤眼尖,见王氏的手上带着佛珠,想来也是信佛之人。便说起自己的母亲也是信佛,并说道了上次城外尼姑庵之事,到是让厅中人听得心情起伏。 “此事,我也听人说过了,竟不晓于佛还有缘!李家小郎君也是个心善之人,救了一人不说,还救了更多女子免于受难!”王氏道。 因为到了午后,开封城内开始刮起了凉风,王氏则会了内屋,让儿子好生招待客人。 大人一走,厅中的气氛马上活跃起来。 想到方才李贤讲的故事激荡起伏,让母亲都称赞不已,赵元俨不吝夸赞道:“赵某曾未想过小郎还有着说书的技巧!” 又见李氏兄弟似有离意,赵元俨补充道:“今日已晚,二友也别想着马上回去。 我母亲方才也说了,一定要留着二友吃晚饭。 二友千万别让赵某为难。” 盛情之下,李志和李贤只好应下。 三人在客厅待了会,谈了会殿试,赵元俨便邀请李氏兄弟去他的花园转转。 入了花园,内中的假山花草,让李志和李贤惊叹不已,好大的花园! 赵元俨介绍道:“这都是我母亲于家中无聊时,遣人种植的,虽比不上宫里,但胜在多姿多彩,也有南洋来的种子……” 观看了一会,李贤注意到花园的边缘处,有一座面积不大的建筑,好奇道:“赵兄,那处建筑是……” “那是我为母亲专门修建的佛堂!” 佛堂? 李贤想起了曾看到的一则事,赵恒朝上的一场开封大火,起源似乎就是源自赵元俨府上的一座小小佛堂。 “赵兄,佛堂的对面是?” 赵元俨注意到李贤的语气有些不对,皱起了眉头:“那佛堂对面是宫城,李家小兄弟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果然是这样! 李贤看了旁边的兄长李志一样,对着赵元俨坦诚相告:“郡王,要小心火烛啊!” 第八十五章 还是要败给这个时代吗 “小郎何出此言?难道说佛堂会走水?”赵元俨始终觉得李贤每次说话不会空穴来风,但具体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被赵元俨亲切叫着“小郎”,李贤今天刚开始有些不习惯,眼下也逐渐习惯了,这是他们几人关系更进一步的表现。 虽然关系不错,但他当然不会告诉赵元俨,几年后的皇宫大火,就是起源如此。 故而劝道:“防患于未然,郡王你看,佛堂连接着郡王府,又连接着宫城,每日都有香火,万一走水了,那后果可想而知!” “小郎说的确实很对,我后面会注意一下!”赵元俨点了点头。 三人又在花园里游玩了一会,掐算着时间差不多是王氏吃药的时候,赵元俨告罪,去伺候母亲吃药,遣管事来,陪李氏兄弟在府邸内闲逛。 之后在郡王府吃了晚饭,因为王氏尚在喝药,所以菜品多是清淡,但到底是郡王府厨子做的,味道还算可口。 吃完饭,李氏兄弟又坐了一会,见华灯初上,便向王氏当面提出告辞。王氏言辞间,自是让李家兄弟有空多来郡王府做客。作为长辈,还送给李家兄弟一对玉观音。 接着是赵元俨亲自将二人送出府,回去的时候,坐的仍是郡王府的马车。 李贤见赵元俨一心一意照顾母亲,外加现在的身份问题,原本打算邀之一起去看榜的打算便作废。 从马车的车窗往外看,随处可见开封城内的热闹繁华。 “季弟方才之言,我看赵兄是上心了,都在砍伐佛堂周边的杂草。佛堂之地,每日沐浴香火,确实有很多走水的隐患。”马车里,李志摸着下巴道。 “如兄长所言,赵兄能听得进去是极好的。现当下,不论是郡王府,亦或是皇宫的建筑,或是坊内住所,多是木制建筑。一经走水,后果不堪设想。 开封府还需确定更为详细的走水规章制度才是!” “哦?季弟是有了办法?” “有一点点,还要想想。” 李贤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这么一捣弄,忽然觉得成立专业消防员的重要性。 大宋当下还没有专门管理走水的机构,李贤记得不错的话,按照前世他在网页翻看消防部门的历史记录,大宋真正意义的消防部门,还是在仁宗朝上建立的,又被人称之为防隅军。 之所以会产生如此机构,也是吸取了真宗朝上的几场大火。 现如今,大宋开封城历史上的几次大火还没有发生,一切还有阻止的可能。这么办,是为了居住开封内的家人,也为了其他无辜之人。 当然,上书组建救火队之事,大概率还要落到老爹身上。谁让他和兄长李志现在尚未一官半职,且若是促成了此事,老爹的声誉也能更上一层楼,反正有百利而无一害! 两兄弟回了家,李家的晚饭也刚刚吃过,还专门给李志李贤留了饭。只可惜在郡王府吃的有点小饱,这些饭菜只好剩下。 次日,两兄弟商量着去探望师母。蔡家的院落是李贤特别购买的,不算特别豪华,胜在交通方便。 蔡家来京后,便把家中的仆从也一同带了过来,好照顾蔡师母和小蔡夫人。平日里有空的时候,蔡师母也会来李家转转。 看到李家兄弟来了,蔡师母自是开心,叫上小蔡夫人,亲自下厨做了一顿午饭,饭桌上到是说起了李贤的亲事。 “李家小郎,你娘前些日子帮你看了家小娘子,还让我一去去看了看,那长得还真不错……咦,这事你娘没有给你说吧?” 说道给李贤相亲的那家,旁边的李志肩膀抖动个不停,强忍着笑意。 连蔡师兄的妻子小蔡夫人的表情也有些古怪。 这奇怪的一幕,让李贤深知不简单,何况母上大人自他回来也没有说话,父兄更是如此,仿佛在瞒着他一样。 “娘,你不会在坑儿子吧?可是貌比如花?” 宝宝心里苦,难受! 兄长是不指望了,和爹娘一条船。李贤对蔡师母把他不知道的实情讲了出来,打算多套一些话。 随后李贤才知道,这给他相亲的目标是老爹一位崔姓的同僚,至于多余的,蔡师母也不知道。 等离了蔡家,找了个人少的拐角,李贤向兄长李志瞪着白眼:“兄长,我的亲兄长,我可是你的亲弟弟,你不能忘恩负义,怎能和爹娘一起坑我呢?” “咳咳,季弟啊,蔡师母确实没有说错,那崔家小娘子,上次还来了咱们李府,你嫂嫂看过了也说长得不错。” “性格比之嫂嫂如何?蔡家家产如何?”李贤挠了挠头,追问道。 说起家里人给他相亲,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 困惑之余,有些好奇。 要是蔡家又当官又有家产,蔡家娘子长得可以,他不是不能考虑…… “性格当然比不上你嫂嫂,有点那啥……”说道崔家娘子的性格,李志有些吞吞吐吐。 “为了小弟的终生幸福,兄长你就直说吧!” 来自小弟的凝视,让李志知道瞒着也不是个事,他作为兄长,也不希望为此季弟两口子成亲后闹别扭,便摊了摊手:“崔家娘子性格稍微有些蛮横,娘也是看中了崔家娘子的家世和性格,才打算找媒人说道此事的。 毕竟你自小性格顽劣,爹娘一直认为需要给你找个能压得住你的人。否则你成亲后,还不得把家里的天给掀翻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在上前天,也是你回来的前一天,娘把你的生辰八字都送过去了…… 为兄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要是不满意,回去闹腾,在娘面前千万别把为兄给卖了!” 李志本想对着季弟再说声“节哀”,但左右觉得这种情况下有些不合适,又不知从何安慰,索性不再言语。 而李贤在听了兄长的“告密”过后,他的表情就像是丢失了全部私房钱一样,哭丧着脸,别提有多丧气了。 母上给他相亲就不说,连生辰八字都送了过去,这是成亲的节奏啊! 防不胜防的一切,让李贤有些不知所措。 说好的温柔贴心又漂亮的小姐姐呢?说好的打破古人壁垒,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呢? 他李贤,到底还是要败给这个时代吗? 第八十六章 父母之命 待到李贤回到家中,马上向母上吐起苦水:“娘,事情我都知道了。您就不能咨询下儿子我的意见吗?” “儿啊,娘还不是为了你好,就依那性子,你爹和我在身边还好,有人能管教你。要是爹娘不再身边,你还不把家给弄得翻天了? 别犟嘴,这事就这么定了! 为娘反正看那崔家娘子挺好的,她家中父母也同意了!” 看着幼子李贤委屈巴巴,李母难得狠下心来。 为了幼子的婚事,李母这段时间在开封可没少花钱请媒婆说道,她看媳妇的第一要求是,性格决不能软,必须能镇得住她这个儿子。 谁让李贤从小到大都被家中人给归结到了“叛逆”一类,以后成家立业了,没有个强势的女人管理后院,只怕一折腾,家里天天都会鸡飞狗跳。 尤其李家的当家人——李母和李父是这么觉得的。 事实就是如此,在偷偷给李贤选妻这事上,不算李贤这个直接利害者,其余的四位家庭成员,李志极其妻子苏玥投了弃权票,李父李母投的正是赞成票。 今天是上班打卡的最后一天,午后李自明也从上班的地方回来了,看到幼子又来和他做思想工作,李自明的做法很简单,那就便是如同个石头一般,大大方方地坐着看着手里的圣贤书。这态度无疑很明显了,想让你爹改变主意,没门! 就等着两家长辈商量好娶亲日子,老老实实地成亲吧! 心情郁闷无助之时,李贤的晚饭多吃了一碗,以来发泄内心的不快,连第二日去丁谓府上拜访的心情都淡了些。 “当真是老婆从天降!”李贤一人在后院的石堆上望月叹息。 他回家后,之所以反应的那么激烈,只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现在看来爹娘对他的小动作都产生免疫力了,且完全不吃这一套。 婚事是大事,决不能这么唐突,先不说性格,到现在为止,他和那崔家娘子还都没见过面…… 瞅见父兄两人入了书房,怕是又去商量奏书之时,母上和嫂嫂也带着小翠去前院忙碌什么了,李贤忙把孙二狗叫了过来。 首先便是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接着问询了崔家的住址。 为了自己的终生幸福,也为了崔家小娘子的终生幸福,有些冒险是必须的! 他打算趁着这两日的时间,亲眼去看看那崔家娘子是否名副其实,态度又是如何? 强扭的瓜不甜,如果双方都对各自不满意的话,那不正好可以一起商量取消婚事! 反正像成婚这种大事,断不可能一天两天就做成的,尤其大门大户,礼仪准备更为繁琐。 确定了接下来的计划,李贤睡得都安稳不少。 崔府。 同李贤一样,崔家小娘子崔莺莺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也是很抗拒。 上次她娘和她婶婶带着她去李家做客的时候,崔莺莺就觉得有些奇怪,她家什么时候在开封认识了这一户人家? 尤其那家人看她的眼神,崔莺莺就更觉得古怪了。 这模样,有些像表舅娶亲时,她随母亲看那未过门的舅娘时的眼神。 回了崔家,崔母把实情给她一说,崔莺莺知道了,爹娘给她找了个夫家。 崔莺莺今年已经十五岁,放在平常人家里,可能早就出嫁了。 但因之自小在外祖父家长大,小时候便随着几个舅舅爱舞枪弄棒,脾气上也有点小小的自主倔强,所以平常人一听她的性情,多会绝了嫁娶的心。 难得有人主动上门提亲,崔母和崔父一商量,就打算上门去看看。尤其得知要与女儿成亲的崔家小郎在国子监读书,家中亦是书香门第后,崔家人就更满意了。 和李母的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崔母和崔父也是希望把女儿嫁到一个书香世家,好磨一磨女儿的性格。 崔莺莺可不干了! “谁想嫁给一个书呆子!那种人即是成长了,左右不过一个腐儒!天天谈诗论文,那日子多无趣啊!” 崔莺莺小时候就在外祖父家长大,其之二祖父就是儒生入仕,平时待他们这些小辈,都是一眼一板。其父崔颢亦如此,这样的环境下,崔莺莺自是不希望自己未来的丈夫也是如此。 崔莺莺使着小性子,每日都要在崔家闹腾,弄得崔父崔母甚是无奈。 这日崔颢从办公地回来,劳累的不行。他现为秘阁校理,与直秘阁通掌阁事,也就是平常人说的图书馆管理员。 每日要么就是在秘阁内整理书籍,要么就是皇帝有命令了,给皇帝跑腿送书,或是回答皇帝的一些常识性提问。 想到今天白天在宫里,皇帝让他送书册时,当面说的一些话,崔颢头脑中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同时,充满了困惑。 “李贤!官家那语气,看起来对此人很是赞赏!会是同一个人吗?” 当时和官家相谈者,崔颢认识,那是当朝执宰王旦之地王旭,现在好像正是国子监的监事。 前些日子他在秘阁中也听说了,王旭正上书言之改革国子监。 两人说话时,多是关于官学,他于一旁回答提问。 崔颢听得清楚,大宋官家和王旭这位大儒所聊之事,全都和国子监学子李贤有关。 此人大不简单啊! 只是双方所说的李贤,崔颢尚不是很确定,就是上次老妻给他说道的迎娶他女儿之人,也是在国子监读书的李贤。 据悉那李氏子,今年才不过十六。 为了确定两者是不是同一个人,没顾得上身体的疲惫,崔颢将老妻叫了过来,又一次完整且认真地问询了李家的情况。 “错不了,李家有二子,大子为李志,参加了今年的科举,二子便在国子监就学。官家当时还顺道夸赞了,言之李家出了两个麒麟儿,那长子的殿试名次似乎也不差!” 这两日里,女儿一直闹腾,崔颢也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女儿嫁到李家去。 但今日的一些事,让崔颢渐渐改变了主意。 那李贤能入国子监就学,又能得官家称赞,定是人杰无疑,且出自书香世家,性格自是不会差。正巧对方上门提亲,女儿真的嫁过去了,一定不会吃亏的! 这么好的一个女婿,怎就落到了他崔颢的手里! “得尽快把婚事给决定下来才是!” 第八十七章 世事无常 如果李贤知道他可能的未来岳父崔颢是如此想法,肯定会一头装死在豆腐上。 他已经够低调了,怎么还是掩饰不住全身散发的优秀光芒! 愁啊~ 清晨,李贤吃了下人做的早饭,连马车都没坐,带着南温出去溜达,他们行走的路线,赫然是去往丁府的方位。 为了表示惩罚,孙二狗这个原本最受他宠幸的跟班,自是被他晾在了家里。 丁府在开封坊内的繁华地段,离上次赵大金主赠送的豪宅不远,且更为靠近宫城方向。 从李家出发,左右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路上,李贤不断四处张望寻找该给丁谓带一些礼物的同时,又在思索到了丁府之后,两者会说什么。 “在此之前,在此之后,大家基本上都是谁不认识谁。到了地方,不需要太过恭维,也不需要太过疏离,保持正常的拜访基调就对了!” 心里打定主意,李贤的步伐加快了许多。 而于途中,他挑了些瓜果点心,丁谓收不收不重要,他又不是去巴结人办事的。如他所想,双方又不是多么熟悉,只要心意到了就行。 丁府内, 这段时间,因为紧跟大宋官家赵恒的思想步伐,丁谓很是受宠信。 短短数月内,由工部员外郎转为三司盐铁副使不说,朝中又有人传言,其人或担任空缺的三司使。 三司使又称计相,于朝中的地位非常显赫,地位略低于参知政事。 其掌全国钱谷出纳、均衡财政收支。下辖盐铁﹑户部﹑度支三副使,又有兵﹑胄﹑商税多个案头,分别管理各项职能。能成为三司使,至少皇帝非常信任之人,才会担当此项重任。 根绝以往的惯例,成为大宋朝堂上的三司使,就有很大概率会升为宰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或有人为丁谓的某些行为不耻,但因之地位的变化,自少不了上门巴结之人。 像大宋的许多朝廷重臣家门畔一样,丁府依然是门庭若市,尤其今日恰逢休沐,丁谓正好在家休息,来拜访的人更多了。 李贤让南温在门外等候,然后排队把早上写好的拜帖和寇准写的书信,一同送给了管事,同时免不了花上一串铜钱,让这管事上心些。 不仅是看在那一串铜钱的份上,得晓有前大宋相公寇准的书信后,更是不敢大意。 寇准尚在开封为相时,亦是多次来过丁府,丁家的下人都知道自家主人与寇相公关系亲近。 “小郎君于此等候片刻!”看门的管事态度相对和善,转身便入了府门。 李贤道了声谢,把带来的见礼交给了丁府的仆从,便与门厅处等候。 此地的条件还不错,有门仆上茶上点心,旁侧就是个花园,凉快宜人,至少比在外面干站着要好很多。 坐于一旁空荡的位子上,李贤这才有时间打量于厅内等候的其余三人。 一人大腹便便,镶嵌着金牙,身上的穿着亦是华丽,一副乡下土财主的样子,像是担心别人不知道他多有钱似的;另一人尚且年轻,看起来二十多岁,作士子打扮,只默默低头喝着茶水;最后一人,是位中年人,穿着一般,皱眉沉思着什么,给李贤的感觉,此人大概率是官场中人,多是丁谓下属之类。 他刚被管事带入内时,那中年人的眼光如同明晃晃地刀刃一般,细细打量过他,给人以锋芒在背的感觉。 “林副使,您先请!”方才回去禀报的管事出来后,当即在那中年人耳畔道。 林副使? 没听说过! 像厅中其他人一样,李贤看着那中年人起身往内庭走去。 凡事多讲究先来后到,此人先被请入,李贤也没多大感觉,只是坐在远处,吃着丁府的点心,喝着茶水,到底是别人家的食物,味道真不一般。 后又有人被请进了厅内,而李贤也喝了三杯茶水,上了两次厕所,吃了丁府两盘点心。但直到比他来得迟的几人也被请进去,李贤才感觉到,这丁谓怕是故意把他晾在这里。 “我怎么得罪了丁谓?还是说寇相公失势,丁谓现在也落井下石了? 好一个下马威!” 李贤面不改色,心里却盘算着,要不要开溜。 来到了丁府,丁谓不愿意见他,总不能巴结着求对方见他。 又默默等待了两刻钟的时间,李贤已经有些坐不住。时间不早了,他计划好了于回程的路上,去崔家走一遭,看能不能见到母上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至于怎么进入崔家,李贤昨夜睡前都想好了。 他起身,正当向旁边负责招待他们的另一个丁府管事,说明辞意时,那专门负责通报的丁府仆从来到了他身边,恭敬道:“李家小郎君,我家大官人有请!” 被仆从引到书房时,李贤第一眼就看到了正看着文册沉思的丁谓。 丁谓年龄四十多一点,人长得是五官端正,风流倜傥。 李贤行礼问好后,丁谓才抬起头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便让之坐在对面的位置上。 他先前已经看了寇准给他的亲笔信,信中多言李贤聪慧,又多顽劣,习性尚需磨砺。可以说对于李贤的优劣性格,掌握得非常全面,对丁谓更是吐槽的一干二净。 尽管寇准已经辞相,可其于朝中的能量还是不容忽视,丁谓亦是对之敬畏有加,于之对人的评价更是深信不疑。且当下两人相交莫逆,还没有发展到几十年后反目成仇,老死不见的地步。 能被寇准用如此矛盾的语言描绘的人,丁谓都是有心观察一下,也就有了之前把李贤往后晾的“测试”。 “性格还算沉稳,没有寇相说的那么沉不住心。” 丁谓见得才子多了,包括他自己都是。 能百忙中接见李贤,完全是寇准书信的作用,尤其信内关于开封水患治理方面,丁谓在担任工部员外郎时,就有整治之心,当时还和寇准说了此时,但后来的宋辽之战,打断了他的计划。 没想到此子之父和他有同样的目的,欲治开封水患! 如果能借此机会,把他当时的想法实现,又卖寇准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随之,丁谓开始用心和李贤谈论起了开封水患治理之事。 李贤早有准备,也顺道将父子三人商量的“三问”提了出来。 不得不承认,丁谓见解不凡,谈及正事,说的每句话,都有种让人醍醐灌顶的感觉。比之寇准,所言更贴近实际。 “可惜了,丁谓有气魄有能力。 人就是急功近利,为了官位又阿谀奉承。 好好的大宋名臣不做,最后活成为后人唾弃的对象! 也许……那就是权力的味道吧!” 收获满满的走出丁府后,李贤摇了摇头。 世事无常,谁又能知道自己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李贤的未来呢? 又会不会这样悠哉顺心的过下去? 不过眼前嘛,首先要解决成婚这个麻烦事! 第八十八章 是心动的感觉 “这李自明也是个人物,我就说初听此人的姓名有些熟悉,我想起来了。 此人,原来和向相公还有关系。 呵,若是他当年接受向相公的好意,现在又怎会在虞部郎中这个虚职之上?” 丁谓自语道。 他在李贤走后,再没有接见其他人,将手边的书册微加整理,里面是三司这些年来的财政收支情况。 如很多人所料那样,官家和政事堂已经商量好他就任三司使,今日也是胜任三司副使不久的林特前来拜谒,也是为了向他这个即将走马上任的长吏汇报工作。 丁谓的目光穿过丁府的花坛,逐渐回忆起关于李自明的更多往事,那一次事件,弄的大宋高层的不少人都知晓了,更是令前相公向敏中名声下落。李自明在仕途之上,也受到不少为难,最后被安排到了偏僻之地当了一地县令。 可见,光是有一腔风骨有什么用?那李自明在丁谓看来,本是稳稳妥妥的状元,弄得最后连殿试前三都没进入! 可惜了! 在他的见解里,一个没有多少背景的新人官吏,想要站的更高更远,就必须背靠某颗大树。即便他人妄议唾弃如何?到手来的利益才是最实际的。 而李自明当年正是这样“不识时务”的,也就落得那种下场。 他丁谓却不一样,曾经背靠的大树有很多,如寇准,现当下如大宋官家…… “李自明也是生了两个好儿子,一个今年的状元怕是不远了,算是子承父志。另一个多有急智,又能的寇相看重,如子侄般照顾,前程自不会差。 而我丁谓的两个儿子……” 想到自己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丁谓心情就不怎么愉快。 怎么都是别人家的儿子! “闲置在家,每天弄得鸡飞狗跳,不如到了秋日送到国子监去! 未来能走到哪一步,看他们各自的造化了!” 离了书房,看了看天色,丁谓让下人备车,他准备出门。 等上了马车,两耳边不断传来集市的喧闹声,丁谓却充耳不闻,闭目养神,心中冷笑着:“王相今日邀我商讨国子监改制之事,是想试探官家的真实想法吗? 殊不知,官家有大志,岂在国子监一隅之地! 有些人,也该坐不住了……” …… 丁谓这边朝王旦府上行去,李贤亦是来到崔家的大门口。 主仆二人找了个树荫乘凉,两双眼睛直盯着崔家的大门。 两人之所以在此守树待人,原来在昨夜李贤一问二批三踹的威逼下,孙二狗把事关崔家小娘子的事情吐露的一干二净: 这崔家小娘子每天申时都会带着丫鬟出来逛街,孙二狗之所以能打探的这么清楚,是因为看上来崔家当日随同来的一个丫鬟。 没想到在孙二狗的几次观察“偶遇”下,一来二去,两人竟渐渐看对了眼。 “不错啊二狗,没想到你还是个撩妹高手! 家里人是给小郎我相亲的,却给你成全了一件美事!” 李贤初听时,心里还有些酸酸的,他想自由恋爱,找到一生中最为珍惜的人,咋就那么难呢? 崔家门前,主仆观察了一刻钟。 掐着时辰差不多了,李贤嘴里嚼着狗尾巴草,向旁边的南温嘱咐道: “南温,等会你等那崔家小娘子出来了,就将钱币‘掉落’在她的面前……” 南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小郎为何不让南温去偷小娘子的钱包,再来个英雄救美?” 神他么的英雄救美! 那崔家娘子据说是个暴力女,只怕还没等他出手,对方就自己摆平了。 李贤白了眼南温:“你不懂,这叫创造偶遇机会!” 创造机会就能让人家小娘子看对眼,好吧你是小郎你说的都对,南温忽然发现自己在大宋待的越久,越有些无法理解宋人神奇的脑回路。 一直等待着,该死的太阳西斜后,直直给照在主仆二人的额头上,弄得两人都快中暑了。 且若非此处地理位置俱佳,李贤可能早就换地方了。 但为了自己的终生幸福,这点苦又算什么! “小郎,你快看是不是那两个?”南温一指从崔家侧门走出来的两个人。 你问我,我问谁你? 李贤摸了摸后脑勺。 昨夜孙二狗也没说清楚这崔家娘子喜欢走正门,还是喜欢走侧门。 秉持着宁看错、勿放过的原则,李贤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吐了出来: “跟上去,原计划行事!” 主仆隔着一段时间缓缓靠近,距离越近,李贤的失望也就越大。 看这打扮,就是崔府两个俏生生的丫鬟,还穿的是劲装,到是把身材弄得玲珑凹凸。 那崔家小娘子既如兄长孙二狗说的性格娇蛮之辈,又怎会走侧门,穿着普通衣衫呢?那不是脑子抽了吗? 富家小娘子,李贤见多了,对此很有经验! 而崔家这府门占地极大,显然不缺钱! 看在崔家的钱份上,李贤先前有几刻都打算老老实实地等待着成亲了。 双方距离越拉越近,李贤打算快走几步让南温放弃计划,奈何南温的行动力很强。 仅仅超越崔府的两个丫鬟半步,就把钱洒了出来! 好家伙,似是知道李贤会报销,一狠心扔了两串钱,撒的四面都是。 正巧落在两个丫鬟的脚下。 “啊啊啊!我辛辛苦苦的打工钱啊!”南温一边蹲在地上捡钱,一边大叫起来。 这一喊叫,周围人的目光都给吸引过来了。 一旁的崔氏主仆同样如此。 崔莺莺今日换了件干净利索的普通衣衫,打算带着丫鬟一同去城东新开的勾栏外看戏,顺带散散心。 她前几日已经看出来了,爹娘在她的大闹下,已经有了淡了让她嫁到李家的心思,连准备回送的生辰八字都没送出去,包括那媒婆也有好些天没上门了。 下午她说要去勾栏看戏,爹娘还非常爽快的同意下来,不但给了她许多零花钱,还让她多玩一会儿,不用那么着急回家。 走着走着,崔莺莺感觉脚下一硬,低头才注意到有个路人把钱袋里的钱给撒出来了,她忙招呼着身畔的丫鬟: “小燕,来帮忙!” 此地的人流量又大,不少人趁机把地上的钱捡起,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偷偷溜走。 只有三四个好心人停步帮着拾取。 跟上来的李贤恰巧是那一个,他蹲在南温不远处,心里有些无语,正主没在,这钱大概率是白撒了。 趁着这个机会,李贤看了眼正帮着拾取的两个崔家丫鬟,心里感叹崔家的下人本心还是不错的。 其之视线,尤其在靠左的丫鬟上多停留了一会,此女有双清澈漂亮的瞳孔,又黑又长的睫毛上下颤动,很是吸引人。肤色白皙,却不是那种病态的白。一张精致的脸,浑然天成。 人还那么善良! 是心动的感觉! 望见眼前的美少女,李贤不自觉地想起了一句诗: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第八十九章 东华门唱名 “小娘子,那人在盯着您看!” “登徒子!” “小娘子,他靠过来了!” “人模狗样的登徒子!” …… 崔莺莺主仆的声音不算特别高,但那句“登徒子”,恰好围拢在南温周围帮忙拾取的几人能听到。 李贤脸皮厚,就算明知眼前的崔府丫鬟说的是他,他也毫不在意,甚至觉得这崔家丫鬟生气起来,那瞪人那模样也挺可爱的。 过了一会,崔家主仆带着不好的心情离开了。 李贤主仆也是回到之前的大树下回合,只可惜愣是等了大半个时辰,也没见到女眷出入,最后只好放弃计划。 “算了,累了一天了。先回家吧!” 李贤揉了揉干瘪的肚子,在丁府吃的点心早就消化的一干二净。南温到是聪明,在他于丁府等候的时候,于旁边的食肆吃了午饭。现在为止,这家伙也没见叫饿。 伸了个懒腰,回头瞅了眼崔府,李贤叫上南温,打道回府。 日久天长,昨天母上也说了,崔家现在都没把女方的生辰八字送过来,对方说不定也看不上自己呢! 不过今天也不是毫无收获,来到大宋十六年,至少让他见到了一个纯天然的小美女。 且李贤很确定,这漂亮的崔家丫鬟,应不是孙二狗看中的那一个,因为孙二狗说的清楚,他看中的崔府丫鬟,长得有点矮,眼角还有个小痣。 “如此美女,性格看起来也不差,可惜不是你……就是不知道会便宜哪个癞蛤蟆!” 李贤心情郁闷。 这种相当郁闷的心情一直伴随着李贤回到李家。 一回到家里,二狗便急慌慌地来到了李贤身边。 “小郎,事情定下来了,您认命吧!” 李贤听过孙二狗的一番言语,心沉了下来。原来崔府中午已经把女方的生辰八字送来,并与父母订好了嫁娶日期。 他李贤的婚事改不了了。 “那就这样吧……” 李贤生无可恋的哼唱起来,母上和父上是真正把他这个儿子卖了。不论崔家小娘子,想到崔家的家产,勉强给了李贤一点点安慰。 据说那崔家娘子是个独女…… 崔府内,因为午后被登徒子盯着看,弄得心情不好的崔莺莺只是在勾栏处望了眼便回了家中。 到家后,父亲崔颢就把她叫到了身边,旁边坐着崔母。 “爹,娘!”崔莺莺脆脆的叫了声。 但和早上让她出去玩的慈爱面孔不同,父亲的模样很严肃,母亲则是有些欲言又止。 “莺莺回来了!爹给你说个事,你和李家小郎的婚事,爹今日让媒婆把生辰八字送去了。日子也定下来了,你以后就别耍小性子! 以后要嫁入李家,性格也要好好改一改。” 崔颢说这些话的时候,努力把自身脸上的表情弄得平淡些,但心底是大大的不舍。 他崔颢无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说把爱女嫁出去,是为非常的难以割舍。 女儿总要出嫁,找一个满意的人家,很不容易。崔颢由此,狠下心来。 父亲话一出口,崔莺莺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差,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努力地往外挤,一时半会挤不出几滴,衬托的面色委屈可怜:“爹,女儿的婚事,您,您怎么就这么定下来了! 一直没咨询女儿的意见,您是这么希望女儿嫁出去吗? 娘,您给爹说说!” 崔父崔母油盐不进,弄得崔莺莺也没啥好法子。 回了自己的闺房,赌气不吃晚饭,打算以绝食来抗议这场婚事。 崔莺莺当然不是真正的绝食,只是做做样子。以前的时候,她每次如此作为屡试不爽,爹娘会好好哄着她,并把饭食送来。 可今日有些不同,都临近子时了,也没见爹娘过来敲门安慰。 “完了完了,爹娘看来是铁了心了,我要嫁给那李家腐儒了!” 崔莺莺满是幽怨,肚子实在饿得不行,偷偷溜出了闺房,去到厨房才发现,锅里有给她温着的饭食,大概率是爹娘让下人专门给她留的。 心里一阵温暖,但想到自己要嫁到李家,崔莺莺小巧的嘴边啃着鸡腿,边露出了一嘴洁白的牙齿:“那人叫李贤是吧?就算去了李家,想欺负我崔莺莺,没门!” …… 李崔两家子女的婚事暂且定下,变无可变,那只能接受。 而本次殿试的榜单也到了张贴的日期。 李家人这天在李母的强烈要求下,全都换上了新衣服。 主角李家大朗李志从头到脚都是新的,这些衣服多是李母和妻子苏玥帮他一针一线缝制的,意义非凡。 包括李志和柳永这群所有参加了殿试的士子,一大早就到了东华门外,等着集英殿唱第,得皇帝召见。 有记载道:进士在集英殿唱第日,皇帝临轩,宰相进一甲三名卷子,读毕拆视姓名,则曰某人,由是阁门承之以传胪。 只是现当下,还没有状元游街这个习惯,而能得大宋官家召见,赐予进士,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东华门外,李氏兄弟和柳永翘首以待。李母和怀有大肚子的苏玥,也在靠后的马车里守候,更别说倾巢而出的李家仆从了,一个个都昂首挺胸,等着自家大朗的奏名。 不远处,还有一群特别的人,这群人穿着华丽,身价不菲,每人都带着数个家仆,正是打算榜下捉婿的厉害存在。 “传胪的人来了!一等三人,就不知道是哪三个人!” “奏名了!快看那官人念名册了!” 一等三人,也就是状元,榜样,探花,赐进士及第。 人群外,声音如雷动,都踮起了脚尖,似是担心站的太矮听不到声音一样。 “李志,祖士衡,郑向!” “李志,祖士衡,郑向三人为一等!” 前方有人高喝,附近的公人一同唱名。 处在人群中的李志李贤,包括柳永,都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中了! 李志中了! 名列一等,依名次的顺序看,不出意外,正是大宋状元郎! 一路过关斩将,连中解元、省元、状元。 古往今来,又有几人? “李兄恭喜!” “兄长,恭喜了!” 第九十章 愿千帆历尽归来仍少年 东华门唱名源于宋太宗雍熙二年。唱名赐第,盖自是为始。 而随着名次的逐渐公布,于东华门的人越来越少。能入宫见驾的进士及第和进士出生者,也就是前三等的士子。 柳永的运气不错,正是进士出生,也和李志一同得以入宫。 其余四五等,进士同出生者,也成为了香饽饽,一群守候已久的榜下捉婿者,一涌而入,把这群进士同出生抢的是一干二净。 李贤看的是咋舌不已。 唱完名,那些同公人入殿的进士们,还有许多仪式要走,随后还有酒宴。 这事相对复杂,要的时间也比较长。 李贤和母嫂商量后,除了让南温看着一辆马车在这里等候外,他们几人打算先行回去。 李家毕竟是第一次出状元,以前没感觉,现在大事上门,可在准备上有些不足。 比如接下来的宴席规格,还有回礼…… 趁着这两天的时间,都要给准备妥了,不能让人看笑话。毕竟李志中状元,算是打响了李家在开封立足的第一炮。 李家里除了李自明为人稍微有些古板,其余者,哪个不是人精,这些事三两下就想明白了。 家仆通报过,车内的婆媳俩就开始小声商量了,李贤坐在马车的车辕上,不时插上两句话。 东华门有唱名,对于中进士者,也有公人专门上门通传。 所以,李贤随着母嫂往回走不到一里路时,留守家中的孙二狗就托人捎来了消息: 公人已经敲锣打鼓到了李家,现在街坊都知道李家出了个状元,都争着来李家拜访。 忽听李贤的声音传来。 “娘,嫂嫂,我先行一步,你们后面慢慢来!” 老爹心大,一早就去上班打卡了,瞅见家仆焦急的脸,李贤决定拼着两条腿先行回去镇住场子。 一早大家都去东华门了,家里本就没留几个人。 “贤儿路上也慢些,有小孙和腊月他们在,出不了什么大乱子!”李母拉开车帘,见幼子像阵风一样奔向家的方向,忙喊道。 “知道了娘!” 李贤回头回应了一句,便开始加速,拿起了百米赛跑的速度。 回到李家大院的门口,很快被这群围着看热闹的街坊给镇住了。平时还没注意他住的这个坊里有这么多人,今日一见,甭管认识不认识都上门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还一个个都是恭贺的。 李贤一到家,就让孙二狗及家中的仆从们拿出桌凳,拿出茶水好好招待街坊们。 得知通风报信的公人已经走了,孙二狗自己做主给了公人一千的赏钱,李贤拎起拳头给了孙二狗一拳:“二狗学到了?做的不错! 不过这钱我不给你报销,你要找我兄长要!” 孙二狗到也聪明,没有问什么。 其实不难理解,李家大朗中了状元,今次又入了宫,得到的赏赐肯定不少,还差那点钱。 李贤都有点打算问兄长要些喜钱了。 到了下午,李自明也回来了。 长子李志中状元的事,他上班的时候就听说了。 中午趁着空隙递了奏书,因为这件事,一群同僚拉着他只道恭喜,最后李自明一高兴,拿着幼子给他的零花钱请一群同僚吃了顿饭,并约了过两日再弄个大饭局,这才哼着歌往李家赶。 回家看到全家人都在忙碌着招呼街坊邻居,他这个家主却姗姗回迟,李自明有些不好意思,也马上忙碌起来。 远亲不如近邻。 李家人累的手疼脚疼,还要收拾宴会的残局,好在不少街坊留下来帮忙,做起来也快。 一忙活,就到了亥时。 一大家子才有了时间休息。 家主李自明喝的脸红彤彤,长子中了状元,完成了他多年前没有达成的目标,就两个字,高兴! “老大怎么还没回来?”李自明说话都有些咬字不清了,幸亏刚才李母给他喂了碗醒酒汤,否则早就睡着了。 “快了吧!宫里的酒宴也应该结束了,说不定就在路上。 我等会让贤儿去看看!”李母扶着家中官人靠在被子上。 李自明点了点头,握着李母的手:“嗯,老大和老幺都长大了,等给老幺把婚事一完成,此事算是无憾了! 这些年,你一直主内,可真是苦了你了!” “大官人说的什么话,这些年,为了这个家,为了两个儿子能长大成人,哪一刻又歇息过? 眼看着两个儿子都快娶妻生子了,恍然间才发现,我们其实都老了! 现在呐,志儿我已经不操心了,要操心的是贤儿。按官人你去年说的那样,但愿给贤儿说个妻子后,能让他收收心。 至于能不能考中进士,我这做娘的,倒也不怎么操心。就算考不上,能多学习些有用的东西也是很好的。 我兄每年给那么多分红,让我们一家子富富贵贵活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官人呐,你也别太给贤儿太大压力了。 ……” “官人官人?” 李母李父说着房中话,刚开始李自明还回复两声,最后竟渐渐睡着了。 李母摇了摇头,小心给李自明盖上了毯子,准备走出房门,把幼子叫来。 打开房门才发现李家院子又是一片人声鼎沸,长子李志回来了! 后面还跟着几个宫人抬着箱子,看起来很沉重,幼子正拉着老大说着着话,儿媳苏玥也停着大肚子于一旁站着。 李母心里暖暖的。 “我儿们真俊!儿媳也是极好的! 兄长们说这两日赶来开封,现在还没有消息,只怕是赶不上志儿的喜事。 不过,贤儿的婚事也不远了!” 注意到娘亲正在看他,喜气洋洋的李志连忙上前叩首:“李志谢大人养育之恩。 对了娘,我爹呢?” “快起来,那么多礼做什么?考中状元是你自己的本事。你爹喝醉了,都睡着了!”李母拉着儿子起来说道。 之后,李志见大家兴趣盎然,又把在宫里的事给说了一下。 当得知李志被大宋官家直接授予将作监丞一职后,人人脸上都充满了喜意。 “我儿也做官了!”李母喜极而泣。 李贤今晚喝的也有点多,看着兄长考中状元,就如同他自己考中一样高兴! 夜深,兄弟俩又坐在一起聊了聊,多是感慨之语,而李贤只对步入官场、志向远大的兄长说了一句话: 愿千帆历尽,归来仍少年。 第九十一章 急召入宫 李志中了状元,不说在路上赶来道贺的舅舅姑姑,还有苏家及华州的一些亲友们。 其后几日里,即将结成亲家的崔家,柳家,父亲李自明的同僚也都纷纷前来道贺,更有一人,送来了贺贴——丁谓。 “兄长,你和丁谓是怎么认识的?”李贤感觉到了不对劲,忙向李志问起了详情。 对于丁谓这个仅见过两面的人,能送来贺贴,李志也有些奇怪。若算上前日夜宴……嗯,还有殿试时和他搭话,一共也才两面,而且后一次,是他时候才知道那是丁谓。 李志苦笑道:“季弟你说的是丁副使? 其人看起来很欣赏我的文章,前两日在官家的酒宴上,还特意和我说了话。 上次殿试前,丁副使也多勉励我,可是有什么问题?” 就这? 李贤眯了眯眼,他也有点不敢确定。 丁谓这人吧!他虽然也是见了一面,但仅仅是那一面,就给他印象深刻,此人事事能想到关键点子上,又是无利不起早之辈。兄长被盯上了,大概率是看重了兄长的能力。 依兄长的品性,能不能经受得住诱惑,李贤这点倒是很肯定,毕竟兄长李志是他看着长大的。 为了以防丁谓哪一天把自己的好兄长,大宋的未来政坛新星给带到沟里去,不说名留青史,要是遗臭万年,那所有的努力都给白费了! 李贤趁着这个机会难免啰嗦了两句。 “兄长,丁谓此人你要小心些,看起来仪表堂堂,实则老奸巨猾,前次蛊惑官家行劳民伤财之事,为达权力不择手段。 你记得几日前,我去丁府吗? 亲眼看着他几箱几箱地收受贿赂,这人还是大贪官!” 李志瞅着小弟不像是开玩笑的认真脸,点头道:“小弟是说此人心术不正?我明白了,以后会谨慎于之来往!” 见兄长总结的很到位,心里有了准备,李贤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再补充道:“丁谓此人确实心术不正,但兄长也不用明面上对他保持敌意,此人的能力还是公认的。 兄长不妨学习此人好的一面,如治理方面的手段。 如今丁谓又受官家赏识,权势只会越来越高,咱们也得罪不起……” 李志笑道:“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小弟放心好了,《从官经》为兄背的很熟,前几次应用过后,屡试不爽! 为兄会以‘稳’为主的!” 李志说到“稳”,原本还有些担忧家人前途的李贤才放松下来。 老哥和老爹是他的两座大靠山,任何一座都要小心攀岩。官场如战场,其比之战场更加险恶。 他虽未经历,但却见过不少。 有了兄长的保证,李贤接下来把心思又放到了老爹李自明的身上。 老爹上奏书已有五六日,但一直没有回信,如石沉大海般。不知是大宋官家没看,还是刻意放置。 不过臣子给皇帝上书太多了,除了分量重的朝中重臣,以及紧急事务外,余者皇帝能看完已经不错了,拖上几日也是情有可原。 等等吧! 主意一旦定下,除了要娶崔家未见面的媳妇,李贤忽然觉得没有多少烦心事了。 趁着最后的几天请假时间,他又和兄长一起去柳家做客,接着又去了广陵郡王府,顺带提了想要建立钱庄的想法,并和赵大金主说了几个可能的大生意…… 确如李贤所料,赵恒这段时间的主要精力放在官学改制方面。连平日处理奏书的速度都放慢不少,为此积压了许多。 “王相,你认为当前国库不足,不能加大国子监和州县学的改造力度?当保持原状?” 赵恒坐在崇政殿的高位之上,下方是几个低头不语的臣子。 有参知政事王旦,刚刚上任的三司使丁谓,三司副使林特,还有尚在开封、近几日时常受赵恒召见的王旭。 他前些日子看了王旭的奏书后,顿觉重建官学的重要性。尤其那句“兴国当兴教育”让赵恒非常认同,而奏书中关于分科和整纪之事,更是让赵恒上心。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太祖和太宗非常厚待读书人,到了他赵恒这一朝,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赵恒一直觉得还不够,所以才在继位之处,接受出生寒门的宰执梁笃建议,于各州县进行试点,重启官学。 但这些年来一直见效不大,上次他亲临国子监,见之教学,更是气的差点吐血,于是,打算好生在开封府另办一个国子监,以彰显他大宋最高学府的威严。 七日前,把王旭召回开封,了解详情后,赵恒心动了。 便于今日抽出时间,把手下的几个臣子召在一起,想听听他们的看法。 王旭按照他的要求,刚刚把事情给殿内几人说完,谁知他的宰执王旦就给他来了当头一棒。 国库没钱,这事干不起来! 下侧,得听赵恒问话,王旦的眼皮抬了抬,弟弟王旭半月前,就改革国子监咨询了他的建议。 让他疑惑的是,官家怎么突然由国子监,想起要大规模改造官学?还要再多修建些! 这些钱又从何而来? 和辽国打了多年的仗,大宋的国库到现在还没有填充,所需花费的地方可不少。 身为宰执,王旦考虑的问题也就全面些,所以对赵恒动用国库的资源,大规模新修官学是持否定态度的。 赵恒问话,他又不能不回答,瞅见正对面稳坐的丁谓,王旦道:“官家,却也如此,三司使主全国财政,对此应该很是清楚!” 赵恒把目光放在了丁谓的脸上。 丁谓面色不动,暗道王旦一声“老狐狸”。至于说赵恒的心思,他又怎么不知? 官家如若不是想要比之几年前,更为大规模的改良和兴建官学,又怎么会把他们聚拢过来? 这事吧,王旦说的也没错,财政上确实抽不出太多的钱,可也不能直接回绝大宋官家。 丁谓瞅了眼国子监监事王旭,又面向赵恒道:“分科,肃管……以国子监为试点,通行全国官学,务必各州县皆有。 臣想问一下,此事可是王监事一人所想?” “不是,是王监事听了国子监学生的建议,才想起给朕上书的。”赵恒道。 此中之事,王旭没有隐瞒,自是把李贤给供了出来。 “既不是王监事为提出想法者,臣觉得可以等此学子来抵达开封,亲自问过,好让臣等做决定。”丁谓打起了太极拳,简简单单地一个“托”字诀。 赵恒面有古怪,看了眼垂头看脚下的王旭,他向内侍招了招手:“去把李贤召进宫来!” 第九十二章 大胆狂徒 李贤? 一听到这个名字,联系上次拿着寇准书信拜访他的少年,丁谓暗道:是他! 还真是巧…… 官家如此雷厉风行,看来是铁了心了! 推辞不过,那就需好好谋划一下,看怎么样把事办的漂亮,让官家满意! 他微微侧过头看了对面的王旦一眼,能看到对方面色如常,显然这王家兄弟早就通过了气。 但前两日和他相见时,这位宰执可是一件有用的信息都没说,专门从他嘴里套话……这朝堂上,还真没几个值得完全信任之人。 最下首,三司衙门的林副使默默低头看着地面砖。殿内,上有官家,下有正使,除了皇帝开口问询外,完全没有他发言的机会。少说少错,他打定主意,老老实实当个听众。 崇政殿内的几人各有心思。 李府内。 李贤看着宫里来的使者,面色错愕。 他和大宋官家只见过一面,对方怎么又想起他了? 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边走边看。 “现在?”李贤问道。 传唤的小黄门见了李贤在家只穿着短袖短裤,便道:“某先在这里候着,您可以先换个衣服!” “哦哦,稍等!” 李贤也注意穿着这种衣服入宫有些失礼,让孙二狗照顾好小黄门,他去了后院,给母上兄长嫂嫂等亲眷说道了下事情原委,然后三下五除二地换了件轻薄的长衫,便坐上皇宫来的宽大马车,跟同小黄么入宫。 这次走的依旧是东华门,和前几日的万人空巷不同,今日的东华门没有多少人。 但东华门外,也有上百个做士子打扮的人高喊着什么,李贤驻足倾听了几个呼吸,算是听明白了。 这群人是抗议殿试不公正的,里面的许多人已不是一次参加殿试了,但很多都卡在了这个环节,导致次次不中进士。 心生不满后,就跑到东华门外进行抗议! 他摸了摸下巴,小跑两步,跟上了前面引路的小黄门。 此人的姓名他路上已经问清了,姓铁名冶。 李贤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趁机出言问道:“李某有事请教一下,不知铁兄可知像东华门外,每年放榜时,都有士子如此抗议吗?” “李家小郎不用客气,此事住在皇城周边的人都知道,每年放榜之后,落榜的士子们多会抗议几日。 官家有时候于心不忍,也会召见一番,以示安慰。 待到下次科举时,这群人自会再来参加的,不用太过在意!” 铁冶道。 眼前的场景,让李贤想起了曾看到的一则记录,北宋士子叛国,助金人南下。 结合实际,他却沉默下来。 就因朝廷的不重视,才导致这群屡试不第的士子万念俱灰,不乏流失敌国,甚至为了官位厚禄,背叛大宋,成为名副其实的“二鬼子”。 这群叛国者,也是见不得大宋的好,想要努力覆灭赵宋的那群人。 但能进入殿试,足以证明他们是有学识的。 试想下,反正这群人运气学识都不佳,全然考不中,朝廷若是能想个办法笼络,把这群人充分利用起来,是不是更好些? 可是连真正的进士们,职位都有些紧张,又如何安排这群没中进士的人? 入了宫城,李贤内心操着闲心,眼睛却不住地欣赏着宫里的风景。 转眼间,被带到了崇政殿。 “您在殿外稍等片刻,注意别乱走,我给官家通报一下!”铁冶回头看向李贤道,语气中不乏警告。 他奉官家命带人入宫,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大胆的张望。 途中有几次他都想开口提醒,但每次话刚到喉咙,这少年就立刻端正姿势,弄得铁冶内心堵得慌。 而原本还在东张西望的李贤,在铁冶转身之时,当即马上收了心神,目不斜视,行礼道:“有劳!” 铁冶一入殿内,李贤的心神松了下来,没有把此人的话太当会事。 此地本是皇帝办公之地,又不是皇帝后宫,也没什么不能看的。 他打量了下崇政殿的门匾,又看了眼像木头一样矗立的几个侍卫,便无聊的背着手欣赏殿门前的花花草草。 到底是有专门的花匠修建,皇宫的一花一草都显得整整齐齐,却又不失美感。 李贤正四处浏览时,一阵银铃般的欢笑传来,随之目中出现的是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 天气炎热,能看到她们手臂露出的洁白肌肤,手中提着食盒,往下是一条条细长白花花的小腿…… 于之最前,是个中年的美妇人,其穿着不是多么华丽,但那份气质,非平常人能比拟。 李贤只忘了一眼,便火速收了目光,整理好衣衫站在殿前,即使太阳火红在头顶,也是一动不动。 宫里的女人如何赏心悦目,那都是皇帝的女人。他若是敢明目张胆地像欣赏开封大街上的妙龄女子一样,来欣赏皇宫的美女,怕是会被打的爹娘不认。 近了, 那群不知道是皇帝妃嫔,还是普通宫女渐渐靠近了。 李贤甚至能闻到她们身上的香水味道,是华州产的茉莉香水。 对方站在自己身后,没有再前进一步,似乎在打量自己,也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哒哒! 美妇站在了李贤的面前,看着李贤清秀的面孔:“你是今岁殿试的士子?天天在东华门外闹腾的就是你们这群人吧? 官家今儿是召见你们了?” “我……”李贤噎住了。 你在说我? 不等李贤解释,那美妇就摇了摇头,看起来怒气未减:“算了,本宫不和你说了,能不能考中进士,不是看官家,也不是看主考官,看的是你们自己的本事。 好自为之!” 美妇转过了头,叫上身后的几个宫女,准备入殿送饭食。 其中一个宫女走在最后,路过李贤时,在李贤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等李贤看向对方时,只能看到一个侧脸。 稍微有些熟悉。 可能长了一张大众脸吧,李贤暗道。虽知道对方认错人了,但他心中对于刚刚那妇人劈头盖脑的质问,没有埋怨是假的。 “都什么事儿,我怎被冤枉成了东华门外呐喊的科举士子? 难道这是赵宋皇室的天赋? 且这妇人看来在宫里地位不低,怕不是皇帝的老婆!” 有了前面的插曲,李贤不敢像先前那样四处张望了,老老实实站直,数着地上跑动的蚂蚁。 又一阵脚步声响起。 李贤没抬头,眼角的余光能看到,最前方的妇人和同行的宫女们,两手空空,食盒自是留下了。 看来皇帝也是正常人,到了中午也要吃饭。 随之一同出来的,还有进出通报了小半会的铁冶,他走到李贤面前:“李小郎君,官家召您入内!” 第九十三章 每个人的苦日子 “李小郎君,官家召您入内!” 内侍铁冶的这句话让李贤醒悟过来,他在崇政殿外站了好一会儿,数着蚂蚁都快睡着了。 “好!”李贤揉了揉眼,振奋精神,仰头看了眼天空中央的太阳,随着铁冶入内。 脚步刚落入,一股饭香扑面而来。 …… 刘娥方才带着宫女一起去给皇帝和大臣们送饭,略微有些生气。你说那群读书人,天天拿着官家给的钱,入京赶考为大宋效力就不说了。自己能力不足,还怨恨不公,反正左右都是官家的不是。 她作为官家的枕边人,每次看到官家为国事操劳不说,连带着因这些不成器的士子也操心,便有些看不过去。 今次在崇政殿遇到的那士子,看起来有些年轻,可能才参加科考一两次,就没沉住气,和那群士子一道,又来烦官家,还让官家亲自召见。 虽知后宫不得干政,但刘娥还是没有沉住气,就多说了两句。 “负心多是读书人!” 一路上,刘娥一直喃喃自语着。 她刚回福宁殿,这下听说医官来了,忙把不相干的思绪摒弃,又叫上了另几个内侍,去往坤宁殿,亲自照看章穆皇后。 郭皇后近些时日来,疾病加重,常常痛的晕厥。太医用了无数药,也没见效。按照那些医官的联合诊治,这郭皇后怕是活不久了。 越是如此,刘娥越是伺候的认真。 郭皇后,一旦病故,最有可能成为后宫之主的便是她。这一切还要外面的臣子同意,所有唯有在这时用心用力的服侍好郭皇后,她未来上位的阻力也就越小。 而在福宁殿内,几个平常伺候皇帝的宫女,去往御厨房随刘娥去往崇政殿送完饭食回来后,和往常一样忙碌起来,开始打扫福宁殿的卫生。 福宁殿乃是大宋官家的寝宫,平日除了上朝,及在崇政殿处理政事外,大宋官家停留最长的地方,就是福宁殿。 能在福宁殿里专门伺候皇帝的宫女,都是刘娥非常信任的人。若有人注意观察,会发现福宁殿内,刘娥所挑选的宫女,全都是貌美年轻者。 大宋官家到现在还没有活下来的子嗣,君王无后是大事,而刘娥自己年纪略长,受孕的概率不大,便把心思放在了她手下的宫女身上。甚至出宫,遇到一些看对眼的,还会专门带入宫内,使之专门服侍皇帝。 福宁殿内经常出现的貌美陌生女子,便是如此。 宫女们三三两两拿着抹布,水盆正在认真清洁。 其中有两个靠在一起,说着悄悄话,显然是相熟且关系不错者。 “李冉,你是不是认识崇政殿那士子?怎么一会宫里,就有些魂不守舍的?” “没有,没有的事,周巧儿,你可别乱说!就是看着有些眼熟罢了!” 李冉和周巧儿都是刘娥上次出宫后,带回来的宫女,两人又恰好被分到了福宁殿。 其中,李冉是在尼姑庵出家的,当时刘娥是专门去许愿,碰见李冉,见之长得不错,便问询她可愿随她入宫享受荣华富贵,可先给她钱财云云。想到弟弟李用和成亲需要的花费,李冉一咬牙就同意了下来。 周巧儿不同,是她爹寻着门路,花了不少钱,才送到刘娥身边,后被带入宫内的。若是周家女儿能得官家宠幸,商贾世家的周家,说不定会凭外戚夺得一席地位。当然,这种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但周老爷确实那么做了。 两人在宫里都是无依无靠的,况且入了后宫,她们就是皇帝的女人。 周巧儿敏锐地察觉李冉有些言不由衷,左右见无人靠近,扶在李冉耳边道:“小冉,听我一句言。无论你们有过什么,但过去的事都忘了吧! 先不说那士子恶了刘修仪,如今咱们又入了宫。 私通外臣这个罪名,那是被处死的下场。 宫闱险恶,入了这里,这辈子就很难出去了。 你我又无依无靠,先要保证的是相互扶持活下去!” 李冉努力的擦着地板,眼睛只随着那块抹布晃动,很久都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她才抬起头,看向周巧儿,柔声道:“巧儿,你说得对!小冉知道怎么做,知道要忘记什么……” 也知道有的却不能忘,比如当日的救命之恩。 李冉在心中补充道。 周巧儿眨眨眼,高兴道:“小冉,你能明白就好!刘修仪方才离开时说了,今夜由你我服侍官家,要把握好这个机会才是! 若能给官家生个子嗣,那就真的是一飞冲天,不用再在宫内过活这些苦日子了。” 李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不晓得别人在过什么苦日子,反正李贤在崇政殿正过着苦日子。 你能想象皇帝和一群大臣吃的热火朝天,仅有他一个人饿着肚子,于一旁咽口水的情形吗? 其实这也不怪皇帝赵恒,谁让之前赵恒问李贤吃了没,李贤谦虚的说了声吃了,后面也就只有干站着。 忍耐是种很难受的状态,既要接受身体的压力,又要接受心理的压力。 李贤足足忍受了一柱香的时间,眼睁睁看着皇帝和臣子们盛满饭菜的碗筷变空,又被宫人拿下去,中间还响起了几声零零碎碎的饱嗝。 好在大宋官家相对和蔼,不是暴君,见了他也不用下跪。吃完饭擦了嘴,注意到李贤站了有一会儿,还让内侍拿了个凳子,让他坐在下方。 道谢坐下后,李贤才有时间抬头偷偷打量坐在上方的几个人。 除了大宋皇帝赵恒,丁谓他认识,王旭他也认识,还有两个他不认识。但能得皇帝召见,地位应该比他爹李自明高。 见了几个熟人,转念间,李贤便把皇帝召见他的目的猜的差不多了。 知晓了目的,他心里不像刚刚步入时那样无助担忧。 “知道朕叫你做什么吗?” 赵恒距离他最远,声音却很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李贤起身,行礼道:“李贤知道!” 这么实诚的话,让殿内几人同时把目光驻足在他身上,说是没有压力,那是假的! “说说看! 说的好了,朕有赏!” 赵恒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把李贤身上所有的注视压力化解于无形。 第九十四章 阻力从来都有 “官家叫我于此,是为了王监事上次和李贤商讨的国子监改制之事。” 李贤沉着气道,见其余人皆做倾听模样,他稍微移动左脚,方便站的舒服些。 “为何要改变国子监现在的教育模式? 因为国子监的教学模式现在来看,并不特别突出,没有形成有效的约束力,也没有达到发掘各项才能者的目的。 到不是说里面的直讲不好,恰恰是直讲先生都不错。且进入的学生也比大宋的普通学子高上一层。 真正的问题出在教学方法上……” 李贤的后一句话,到有些给包括他在内的国子监学生脸上贴金的感觉,反正王旦听过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入国子监的学子,多是群酒囊饭袋,真正的家学渊源者,多不会将家中子弟送入其中浪费时间,多会送于家学或各地兴办的私人书院之内。 想要改变包括国子监乃至天下官学的颓废之时,他这个宰执看的很清楚,一是他们商谈了一上午的经费,二是教学的人才。 两方面,对于现今的大宋朝廷来说,都是问题。 站在朝堂高处看,宋辽之战的后遗症还没彻底解决。由于连续多年的战争,全国死的男人太多了。 眼下大宋男丁稀少,若是再次花费国库库存,自前几年后,又一次举国大规模兴办官学,行分科之制度,男人们都去读书了,又有多少男丁回去老老实实种田。 大宋到底是农业社会,民以食为天! 与其变,不如不变。 这种决定,也是王旦在中书省内,同其余几个执宰共同商议的结果。 要是官家问起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要用理由搪塞过去。 经历连年战乱后,大宋首先需要的是稳重发展。或者几十年过去,等国库丰富,人丁兴旺,再行考虑官学的发展也不迟。 李贤和王旦这群人比起来,就像是初生的羊羔,闯入了狼群之内。 很多时候,习惯以后世人的态度看待整个世界,思考问题也不会那么的彻底。 比如修学校,实行分科分管制度,他只根据后世的模式提出了想法,无法考虑的太过深入。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想过进入朝堂,甚至本意上连读书科举都不愿意参加,原因正在这里——他很清楚,他不是做官的那块料! 天气燥热,李贤说的额头冒汗,不管王旭上书说了什么。趁着这个机会,有皇帝当面,他准备将自己对“高等学校”的看法全盘拖出,。免得以后有事了,皇帝又火急火燎的把他召入宫里。 对于王旭把他牵扯进来,李贤也是有些生气的。 他都想当个透明人,奈何每每还是暴露。 接过内侍递来的一杯水,李贤喝了一口,缓缓放下,继续道:“分科,是因为术业有专攻,官家需要的是经世致用的人才,不可能全都来入仕,那样全都做官了,又哪里来的人才来帮官家治理。 规范化的教育方式,是因为国子监也好,各县学,州学也好,既然学子入了校舍,便要规范化的考试和实践,才能让他们用心课业,学以致用。 而现今天下各处的官学,官家可以打听一下,教学方式层次不齐,走出来的学子也是层次不齐。 这样不仅是浪费朝廷的钱,也是浪费官家的一片苦心!” 最后李贤总结道:“我听人说过‘天下治乱,系之于人,得人则治,失人则乱’。 国以任贤使能而兴,弃贤专己而衰。” 做完总结发言,李贤就站在自己的座位前,躬身候之。 心里却在暗叹,这次该没说错话吧?别弄得赏钱没了不说,还被下狱……我老婆都没娶呢! 因为李贤的最后两句话,崇政殿一时寂静。 连有些反对在此时大规模兴办官学的王旦都觉得李贤说的有理,人才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毫无疑问是至关重要的。 丁谓又看了眼李贤,摸了摸下巴的胡须。他那日在家中时,就感觉此子谈吐见识不凡,今次的话语又让人眼前一亮。 触景生情,难免想到李家的另一人,金科状元,亦是此人的亲兄长。那青年,在丁谓看来,有执宰之能,假以时日,又是大宋政坛的一颗明亮的新星! 所以,在李志中状元后,丁谓非常罕见地送去了贺贴。 他看人很准的。 “李家有此二子,何愁不兴?” …… 上面稳坐的赵恒亦是重复念叨了李贤的后两句话,他非常佩服李贤,能在这个年纪,就有这些想法。 还都是朝臣知道或不知道,没有提出的见解。 赵恒站了起来,走下榻,一步一步向李贤靠近,离之五步时停住。 处在他这个位置,也正好是几名朝廷大员所处位置的中央。 “所以你给王监事说到了制定更为严格的教学制度?比如寄宿制,年末考试制度,学分毕业制度。” 赵恒道。 自看了王旭的奏书,便对这些新鲜的词汇,及个中意思非常感兴趣。否则也不会大张旗鼓的叫了几个臣子,一同商议内中可行性。 见李贤点头,赵大官家又道:“还有那分科之法,以武学,儒学,医药学,农学,画学……以人才能力天赋分之。 除此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还有什么想说的? 鬼使神差间,李贤抬起了头,他看到的是赵恒柔和的面孔。 没有愤怒,没有压迫,只是平平常常的鼓励语气。 谈到补充之言,他当然有,主要针对的是当下国子监最大的弊端。 这句话他上次没有给王旭说,因为包括王旭还有他这等官吏家庭都是受益者,也可以说是兴建官学,科举取士的主要受益者。 “李贤却有补充。以我所处的国子监为例,所招收的学子,多是七品以上官吏子弟。 对于人才的态度,当然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进而李贤认为,只要是宋人,任何有才能者,无论出生门第,都有资格进入这所倾注了大宋国力的最高学府内学习。 寒门亦如此。 请官家明鉴!” 嘴里吐完这句话,李贤顿觉浑身一轻。 他的这句话在这个时间节点,这个环境下,说出口,可能是错的,也可能是对的,谁又能分得清的呢? 做任何变革前,都会遇到阻力,就看赵恒这位大宋官家怎么决定了! 第九十五章 来自赵恒的认同 寒门难出贵子,门第亘古不变。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大宋。 虽说科举的出现,给了寒门子弟向上爬的一条路,但相对于出生便衣食无忧,又有专门老师教导的富家官宦子弟而言。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杀猪的儿子会因为生活所迫,一辈子杀猪,并把这门手艺活传给子孙。打铁的同理,子子孙孙都会被束缚在各自的位置上……所有寒门,顺理成章成为被那些爬在高位上的人,用以吸血的韭菜。 而大规模的官学兴建,再去除门第的偏见,做到对每一个学生一视同仁。 毫无疑问,这样下来,将有更多的人才被挖掘。 寒门向上的通道更为宽敞。 但真若如此,打破的将是官宦子弟的入仕通道,损害的也是处于朝堂之上不少官吏的贴身利益。 几年前,赵恒的一次偶然尝试,就是很好的例子。 这么些年下来,仅有部分官学保持着教学,招收的也多是官宦子弟。 唯有华阴蔡先生曾任职的华阴县学是个例外,这也是李贤来到国子监,这所大宋最高学府,见之教学模式后,颇为感触的原因。 要是把目光放远些,能看到一些贵族学院已经在大江南北如雨后春笋般产生,能进入者,多要交昂贵的学费,算是再次堵住了寒门子弟通往科举的康庄大道。 难道寒门只配一辈子趴在地上,供鱼肉着吸食他们的没一次价值吗? 当然不是,一个公平公正地、以大宋朝廷名义兴建,无视门第富贵的官学会帮他们实现跨越阶级的梦想。 李贤本想趁着这个机会,给赵恒提出“六年义务教育”的想法,但想到大宋全国内,还有很多人连肚子都吃不饱,这种想法只好搁置在脑海里。 崇政殿内,赵恒早就坐回了原位。 相对于近两年来,他喜欢上的求仙问道,赵恒显然对招揽更多的治世人才,实现大宋国万邦来朝更敢兴趣。 同样地,赵恒对这几年类,朝中出现的结党之势颇为忧心。长此以往,大宋的官家,被中书门下这群宰执们架空了,他都不会感到奇怪。 李贤说的寒门子弟,为赵恒提供了一种思路,这和太宗皇帝离世前,与他亲耳嘱托的一句话不谋而合。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见官家出神沉思,殿内的几人也沉默了很长时间。 “今日就到这里吧!诸公还有事情忙碌,朕就不留诸公吃晚饭了。” 赵恒出言道。 王旦等人纷纷起身告退,离开时,不约而同地看了眼李贤。 李贤只低着头,看着那双母上亲手为他缝制的平底布鞋,上面还绣着一朵小红花。 这花,李贤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是个什么花来者。 余光注意到几个大佬都走的不见影子了,李贤的肚子却止不住咕咕叫起来,他偷瞄了还坐在上首的大宋官家,小心道:“官家若无其他事,李贤也就告退了!” 李贤的言语,把赵恒的视线拉了回来,听到李贤肚子传来的声音,赵恒笑了笑:“朕还没治你欺君之罪,怎么就像开溜了?” “官家,我……”李贤挠了挠头,他想问一句他哪里欺君了,但想到之前自己说吃过午饭了,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点欺君的嫌疑。 “别干站着了,铁冶,你再去让御膳房单独送一些饭食过来。” 给小黄门吩咐后,赵恒又看向了李贤,笑道:“朕把你叫到宫里,若是连午饭都不给你吃,你爹心疼你这儿子,怕不是会参朕一本!” 李贤大惊失色,从赵大官家这寥寥数语中,他已能判断出,老爹上次上奏的奏书,定是被赵大官家看过了。 看过了不说,赵大官家还记住了他爹这颗仍在偌大的朝堂上,毫不起眼的小鱼小虾。 而赵恒此时的笑,在李贤看来,却有些高深莫测。 吃饭就吃饭! 李贤收拾心情,坐在凳子上,安安心心等着御膳房的饭菜端过来。 话说,长这么大,他还没有吃过皇宫里的饭食。 老哥李志到是吃过,只给他吹嘘说美味。老爹李自明都五品官了,还没吃过。他李贤这次,无品无阶,还真是好运气。 宫里的饭食的当然不是那么好吃的,赵恒就抓住李贤不放。又问起了在李贤来之前,王旦,包括丁谓都谈过的官学改制及更大规模兴建的阻力——财政支出,教授的人。 “官家,要钱不是难事。 但要看是以您私人的身份去赚钱,还是以朝廷的名义去赚钱了!” 李贤咽下了一口大肉,急忙咽下,起身回应到。 饭是热的,有青菜萝卜,还有大肉。但和李家的饭菜相比,少了不少佐料,口感自然差些。 让李贤有些失望,皇宫的饭菜不过如此,难怪赵大官家看起来有些瘦瘦,定是没有食欲。 “坐下说话,这里无外人,和朕说话,不用站着。”赵恒摆了摆手,默默喝了口茶水,继续道: “朕和朝廷,有何区别?” 米饭煮的有些太干,李贤学着赵恒的模样,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 “当然有区别了。要是后者朝廷,李贤担心就算有赚钱的法子,赚到的钱真正用在官学上的会是极少的,不概率会被挪做他用。 要是官家您就不一样了,赚到的钱,会攒到您的内库,这些钱收入多少,支出多少,您一眼看过去,都会明白! 不止如此……” 李贤不好意思地打了个饱嗝,连忙喝两口茶水灌进肚里,继续道:“出自您内库的钱,用在包括国子监在内的其他各州县官学内,天下士子们,感恩的都是您! 而这群人,无论参不参与科举,能不能进入殿试,他们都是您的门生! 他们会感怀官家您让他们学习的恩泽,一心一意为大宋做事!” 李贤的话,如同让人垂涎欲滴的蜂蜜,抛开身份,赵恒也是个普通人,很是明白里面,自己会从中得到多大的利益。 赵恒眯了眯眼,似乎想将李贤的面孔看的清楚些:“你说的有理,朕确实心动了,说说你能让朕的内库如何增加收入?” 第九十六章 两策 “赚钱的方式有很多种,并非难事。不知官家是要快点的赚钱法子,还是稍微慢些、但能源远流长,又对大宋有利的赚钱法子?” 赵恒楞了一下,怎么赚钱在这小贼的口中如此简单,连元俨都多有赞誉。还是说负责财务的三司内部,全是一群酒囊饭袋,连一个十几岁的小贼都不入? “赚快钱的法子是什么?” “择一地设置官方的专门赌坊,其之盈利定是大有可为。 官家您也看到了,我们大宋不少人好赌成性,明里暗里都禁止不住,堵不如疏,与其便宜那些黑心的家伙,不如便宜官家您的内库。 内中的收入,正好应用到包括国子监在内的所有官学的兴办和改制方面。 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李贤尚未说完,便被赵恒站起来冷冷打断:“这法子不行,禁赌令是朕亲自下令尚书省执行的,断然没有朕去违反的道理。 若是百姓都去赌坊了,忘乎劳作生产,图容易之才。谁来建设大宋? 朕怕是会被御史台骂死! 说说你赚慢钱的法子吧!” 赵大官家还是保存着理智的,没有被利益冲昏头脑。 李贤暗道。 他摸了摸下巴,既然挣快钱的法子赵大官家不愿意做,那就说出另两个法子。 他同样站起,向赵恒行了一礼道:“官家宅心仁厚,是李贤肤浅了! 讲到赚慢钱的法子,李贤有两策,一个是扩展内需,一个是扩展海外市场。” “第一个法子上,官家可以下令让人于沿海的地方,开辟成规模的大型盐场。” 赵恒摇了摇头:“盐场?你是想用海盐,扩大产盐规模,不可能,若是有法子,户部早就做了!” 李贤答道:“官家,事在人为,不可能,并不意味不能为。 李贤的晒盐法子,和旁人的有些不一样。也是偶尔得到一本书册,获知如何大量产盐。 而内中记载的正是以盐田为根基,逐步晾晒海盐! 流程相对而言不算复杂,更重要的是建立成规模的盐城后,其之产量巨大! 如今我们每个人吃的盐食,多是挖凿等法子,工艺流程繁琐不说,每次所获也少。 但若是按照上面的法子去做,形成盐场,大海又那么大,那将是源源不断的财富。 大宋人吃不完,还可以卖给辽人,鲜卑人,吐蕃人!” 看见赵恒满脸狐疑的样子,李贤知道这事有些难以置信,眼下又没有人实行过,形成有效证据链,只得再建言道:“官家可遣人去海边实验一番即可得知,官家若是需要,李贤定将流程工序尽数书下。” 若真的能晾晒海盐,那确实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看到李贤言之凿凿的表情,不忍打击李贤的积极性,赵恒点了点头:“等会你把法子写下来,朕不日会派人按照你说的办法去做。” 食盐是一个国家的命脉,百姓的生活必需品不假。 可实际上,赵恒并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神奇的事。海水是咸的,他知道,海水可以凉晒少量食盐,他也听说过。饭凭全是水的海洋,就能产生巨额的财富,充足他的内库,供给天下官学,赵恒就觉得李贤此言有些言过其实了。 到是“盐田”这个新鲜词,是赵恒第一次听说,他出言问道: “你获得的晾晒海盐的书籍叫什么?” 李贤面色不变:“书籍名叫《化学与工艺》,不瞒官家,李贤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书籍,看过之后,一时惊为天人。 可惜的是,在数年前,家中仆从将之当做废纸,给拿去引火了!” 赵恒皱眉苦思了一会,想尽平生看的那些书册,也没见过有这么奇怪的名字,他打算等有时间了,问问翰林院的那群人。 “你说还有第二个慢赚钱的法子,说来给朕听听!” “第二策,是为海贸! 我大宋富饶,物产丰富,不说丝绸、瓷器是西域诸国的畅销品,其他产物亦如此。 而这些产物同样能销售到海外之国,那些广阔的地区。 李贤认为官家可以下令,在前人的基础上,使人形成专门的商队,下南洋,走西洋,形成长久有效的海洋贸易航线,打通海上丝绸茶叶瓷器之路。 要不了几年,海外之国丰富的黄金钱财,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入大宋,涌入官家的内库之内。” “此事不失为一个法子!” 海贸之事,到是让赵恒上心,此法也可以试一试。 他早就听人说一些商贾走南洋赚了不少钱,但就算通过海贸增加内库的收入,用以补贴大宋官学,也不能用自己的名义去赚钱,那可是真正与民争利。 赵恒的目光越过案几,望向李贤那张青涩的脸,但转瞬摇了摇头,这小贼年纪还是太小了! “你可有人为朕推荐?” 问询李贤,只是赵恒下意识的行为,原本没想李贤会说出合适的人选,但李贤随后说的人名,却让赵大官家大为满意。 “李贤认为广陵郡王可以帮助官家管理海贸,乃至盐场之事!”李贤不卑不亢,做这事的人,必须让皇帝信得过,他率先想到的就是赵大金主。 这么长时间来,李贤为了赵元俨向皇帝告他的密还有些耿耿于怀,上次来李家送的礼物,只是小小弥补了他受伤的心灵,今次全当是“还礼”了! “元俨?不失为个好人选。朕记得元俨和你相熟,此事就交由你和元俨去办吧!”赵恒不容置疑道。 呃……怎么还把自己给卖了! 李贤抬头看了眼赵大官家,不情不愿道:“李贤……遵命!” “还有什么事?是不是想像你爹一样劝进朕,勿要行劳民伤财之举,往泰山封禅,兴建宫阙?” 有了解决兴建并扩充官学所需的经费方案,赵恒心情自然好了起来,看着李贤似笑非笑道。 李贤算是明白了,赵大官家的气量不算大,只怕平日说他这个皇帝坏话的人,都有专门的小本本记录。 常言道,父债子还。老爹的事赵大官家同样记在头上,以此来敲打他。 这就让他有些忧伤了,唉,做臣子难,做儿子更难。 他躬身一礼:“李贤不敢,不过确实还有事,想向官家汇报!” 第九十七章 佞臣之姿 除过李贤以前所作所为,为大宋社稷做出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贡献外,单是今日所说之话,在赵恒看来,比朝堂上的大多数官员都要强。 这小贼又会向朕提什么建议呢? 赵恒有些好奇。 “且说与朕看看!”赵恒本侧坐在榻上,但见李贤语气郑重,不像是作假的样子,转而做直倾听,右手的手指不断敲击木榻的边缘,发出“咚咚”的轻响。 “李贤进言,官家在做任何改变时,不妨划分一处试点区域。 要是证明不可为,亦可火速停顿整治。 这样能节省不少人力物力,一旦证明可行,反对的声音也会弱上不少。 如当下李贤认同的国子监及相应官学的学科学纪模式转变,初次实行,也是个探索的过程。 官家便可择一处进行试点!” 咚! 赵恒敲动的手指忽然停住,沉思道:“你说的是好法子,朕确实有些急躁了。有时候欲速则不达……” 眨眼间,经过李贤这么提醒,犹如给赵恒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回想午时王旦丁谓几人额搪塞反对声音,赵恒心中冷哼。 针对官学分科改制,你们不是说国库经费不足吗? 那朕就先在国子监试点,等朕的内库充足了,再行推行至全国! 尤其内里关于门第的门槛,必须去除,就从国子监开始。 赵大官家心底打定主意,眼睛一抬,看见李贤正在偷看自己,赵恒笑骂道:“朕又不是洪水猛兽,在朕面前不用吞吞吐吐,还有呢?一并说出来! 朕恕你无罪!” 李贤马上低下头,他正听得赵大官家在上面轻哼着什么,以为正值壮年的赵大官家是不是患有牙疼之症,想着要不要贡献几个土法子。 但见赵恒问起,李贤忽的想起了另一件事,防患于未然,也算是自己为赵宋王朝去除一些潜在的威胁吧! “官家可看到了东华门外的士子?”李贤小心问道。 果不其然,说到东华门外的士子,赵大官家的脸都变了,这次真是哼哼出声:“哼,你这还没参加过科举的国子监学生,也想效仿他们,劝朕再举行殿试,好把他们都录成进士? 说,你这小贼,是不是担心自己以后考进士也考不中,好走他们的老路?” 李贤不知道赵大官家是怎么想到这里的,他的脸顿时黑了。 讲真的,他要真有志向于进士,还用走这群士子的道路,成绩不够,学着在东华门外撒泼。可能早就把题型背好,或是多抄几首诗,在东华门唱名了。 李贤苦笑道:“官家您误会了!李贤是觉得您太仁慈了,对这群能力不好,屡试不第的士子们太好了! 由此才有了他们现在的肆无忌惮…… 所以想到了一个法子,想为官家您排解忧愁!” 赵恒的眼睛有些发亮,出声问道:“确如你所说的,朕给了他们机会,他们因为自身能力不足,没有考中,反倒是来要挟朕。 但这群士子,朕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 你又想到了什么鬼点子?给朕说说!” 李贤作追忆状:“在这之前,容李贤给官家说一则故事,这件事是真实发生的,亦是李贤在华州时听走南闯北的行商说道的。 言之十几年前有些士子,每次都考过了省试,但一直卡在殿试的环节。 一连数年如此,最后这位士子一气之下,投奔了辽国。并帮助辽国这等敌国,反过来攻打我们大宋。 完全可以说是背信弃义,有叛国之罪!” “这种事,朕也听人说过,此等贼人,枉顾我大宋朝廷的栽培。朕是没有抓到,朕若是抓住了,定不轻饶!”赵恒愤怒道,犹如被拔了毛的狮子,握着木榻边缘的手,隐隐有青筋暴起。 李贤闻声惊讶的打量了下大宋官家。 看来赵大官家不是一直圈在深宫之内,一心只知朝堂事。 他有些明悟,难怪赵恒这位皇帝,对东华门外抗议的士子们,打也不敢打,骂也不敢骂。就怕行动过激,更多的人逃亡敌国,资助对方,于大宋不利。 “官家,李贤的主意,就是像请官家给这群人提供一个不一样的机会。 既然此类人群一直考不中,左右无望,那就不用他们再去参加殿试,那就换上一种让他们入仕的法子。 赐予所有通过省试,却没有通过殿试的士子,以之‘恩名’,作‘旁进士’,比之正规进士低上一等。 不过要想成为‘旁进士’,享进士同等待遇,必须完成两个条件。 一是在官学义务支教两年,恰巧解决官学讲师不足;二是在支教过后,必须去乡邑任官两年,得上官凭借为‘上’才有资格专为‘旁进士’。 如此做,可以给苦读的士子一种中进士的渠道,又不会让这些人才流失,充分做到人尽其才。” 总结起来,李贤的法子就是支教和当村官两条并行道。‘旁进士’则有些像“成人本科文凭”,进士本是统招应届本科生。 赵恒敲击的手指早就停了下来,也证明他对于李贤的想法听了进去。 小半会后,赵恒端起茶杯,想往嘴里灌一口茶水,却感觉到这内侍刚添加的茶水有些烫,他放了下去,深深地看了眼李贤,心情有些复杂:“你是怎么想到这种法子的?还是说寇准给你指点的,让你说于朕?” 赵恒虽说不经常去国子监,但并不意味不知晓国子监经常发生的一些事,尤其寇准对李贤的“特别关注”,赵恒也听说了。 但赵恒没有在意,任谁看了李贤这等聪慧少年,恐怕都忍不住想要指点一二。 “官家,您这可就误会了! 此法是李贤看了无数书册,苦思冥想出来的,和寇相一点关系都没有。 为了替官家分忧,李贤思索此事时,头发都掉了不少。” 李贤果断的摇了摇头。 他和赵恒解释的尽管有些夸张,但也差不多。 这法子是他古今结合,费劲千辛万苦,九牛二虎之力,以及无数脑细胞,在前短短的一刻钟想出来的,又怎么能让寇准给摘果子。 赵恒嗤的笑了一声,也是,依寇准那直来直往的性格,定不会想出如此拐弯抹角的计谋,他指着李贤道:“朝堂上不少人认为丁谓会恭维朕,言之乃是佞臣。 朕现在才发现,你李贤确有佞臣之姿!” 第九十八章 不按常规出牌 赵恒最后一句话,于殿内的李贤没有当真。 他左看右看,都是忠厚老实像,怎么会是佞臣? 直到随着待他入宫的小黄门铁冶离开崇政殿,李贤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官家说好的有赏呢?” 李贤的脸色瞬间变了,合着他好不容易来了趟皇宫,又对皇帝说了不少出自肺腑的建言。 左右落不到好不说,只值得一顿干饭? 铁冶正在前侧走着,转头后发现李贤步伐不但放慢了,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痛苦,便关心的出言问道: “李家郎君,可是身体有些不适?” 不是身体,是心痛的感觉! 李贤的心在滴血,又亏了,果然是伴君如伴虎,有时候皇帝说的话,听听就好,千万别当真。 “没事,没事!”李贤强装着镇定,出了宫城。 等他回到家中时,晚饭的香气在院外都能闻到。 本想让铁冶这位看着还顺眼的内侍进去坐一会儿,铁冶却赶着回去复命,一把李贤送到,告别后,就坐着马车开溜了! 而李贤一迈入院内,就听到了几声爽朗的大笑。 “大舅,三舅四舅?还有苏家叔父他们?” 李贤觉得自己的听力又有长进,见了几个亲人,看着眼前熟悉的几张面孔,他全都猜对了! 是日,一场小醉在所难免。 赵恒今天心情属实不错,中午听了李贤一席话,下午又叫来翰林院的几个学士来给他参谋参谋,觉得“试点”和“旁进士”两个法子,都大有可为。 夜幕降落,他麻利地处理完政务后,先去看了眼郭皇后,然后像一只领主一样,巡视起皇宫内的后宛。 又与亭子叫上几个妃嫔吃酒。 赵恒每每饮酒,喜欢烈酒,要说全大宋哪里的烈酒最烈,毫无疑问是华州的赵氏酒坊产的,那名叫“华州老白干”的甘蔗酒。 赵恒的酒库里,便专门珍藏了不少。至于葡萄酒,包括女子爱喝的果酒,在赵恒喝来,都有些软绵绵的,不够劲! 刘娥正坐于赵恒身畔,不时小抿一口果酒。 当她放下酒杯,给赵大官家嘴里夹上一口菜后,脸蛋红扑扑地看着身边豪饮的男人,笑问道: “官家今天是遇到什么高兴事了吗?妾身很久没见到官家如此高兴了!可否说来与妾身一同开心开心。” 赵恒哈哈笑道:“小娥你想听?给朕满上,朕就将给你听!” 这已经是赵恒喝的第二坛华州老白干了,刘娥本想劝一劝,但见赵恒头脑清醒,似乎没有喝醉的迹象,便小心的倒了小半杯。 赵恒一饮而尽,又吃了刘娥送过来的一块糖炒核桃仁:“朕今日得了小贼数个法子,终于是可以解决近些时日一直困扰着朕的难题了! 朕到头来才发现,有的时候,朝堂上那些臣子们,有时候还不如一个普通小贼送来的法子多! 只可惜年纪太小了,否则朕都想让他做朕的三司使。 对了,小娥你不是嫌东华门外的那群士子每日朝朕叫嚷吗? 要不了多久,朕就要把他们驯服的老老实实!” 又是那个小贼! 这不是官家对她第一次提及,刘娥越发觉得皇帝对其口中“小贼”的看重,其人在官家心中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刘娥对赵恒知之甚深,她注意到,皇帝每说道“小贼”两个字,都有种长辈对晚辈的那种欣慰之感。 她前一段时间里,也有让人打听过这小贼到底是谁,可一直没有什么准备消息。 今夜再听官家一说,差不多猜到是今日召见的外臣,到时候找个内侍打听一下就知晓了。 刘娥是好奇心作祟,内心到是完全没有结交外臣之心。 赵大官家最恨妃嫔结交外臣,干涉政事了。两年前有个杨美人如此,原本受官家宠爱,就因为和某个外臣有联系,并委托之给之弟弟提供官场上的便利,便被官家打入冷宫,那臣子也是被皇帝贬的远远的。 刘娥有野心不假,但还没有到敢触怒龙严的地步。 “这‘小贼’既然给官家出了主意,官家要多赏赐些才是!”刘娥笑盈盈道。 赵恒一拍大腿,桌上的酒水差点都洒在手臂上:“若非小娥你提醒,朕都忘了! 朕今日还答应那小贼要给些赏赐的,那小贼天生长着一对势利眼。 朕不能每次都给他欠着,以后弄得他对朕怨气满满! 小娥帮朕想想,该赏赐些什么好……” …… 李贤昨夜喝的醉醺醺,没办法,三舅四舅硬要拉着他这个外甥往嘴里灌,大舅劝过几次都不顶用。最后还是母上大人闻讯,亲自来解围才就此作罢。 他迷糊糊地醒来,穿着个花裤衩准备去外面小解,然后回来再行小睡。 刚开门,就闻到了一股香风飘来。 李贤不情不愿地睁大眼,这才看到是腊月这个小丫鬟。 腊月跑的太急,已经小有规模的胸脯上下微微浮动,连话说的都有些断断续续: “小郎,小郎,大官人……还有夫人他们……他们让您去前院,有人找!” 李贤打了个哈欠:“小郎我难得地像睡一会懒觉都这么难吗?谁找啊?小郎我先去小解,你把洗脸盆端来。” “来不及了!是宫里来的人,专门给小郎您赏赐的!” 宫里,赏赐! 赵大官家没有忘记他! 李贤醉意全无,憋着尿意,火速入屋穿好衣服。 去往前院的时候,跑的比兔子还快。 当他抵达前院的时候,才注意到家人们绝大数都在,且站的整整齐齐,而在前院的中央部分,摆放着四个大箱子。 旁边站的是皇宫侍卫,一个个跨上还别着长刀, 这次来送赏赐的领头之人,倒不是昨日见过的铁冶。换了一个人,对方穿着禁军的衣服,李贤略微有些印象,他上次在太医局见过,正是赵大官家的随行包围人员。 而这赏赐的四箱,在李贤看来,绝大概率是皇帝看他辛苦,专门赏赐的金银珠宝。 李贤站在父母一侧,看了家人一眼,擦拭了一下并不存在的汗渍,然后行礼道:“让将军久候了!” “好了,官家予李小郎君的赏赐,曹某已经送到,就不多留了!”曹琮抱拳道。 走了两步,曹琮回过头看向李贤,笑道:“官家特意吩咐的,曹某差点忘了。 此四箱之物,乃是官家专门为李小郎君准备的,不可抛弃。官家还有言,他会不失地抽查李小郎君! 曹某告辞!” 这曹姓将军的话,把李贤说的一头雾水。 在李家众人的好奇中,李贤亲手打开了其中一箱,身子差点有些站不稳。 全是书? 打开另四箱,全都是。 赵大官家不按常规出牌,他找谁说理去? 宝宝心里苦。 第九十九章 是亲岳父 看着满满的四箱书,李贤直揉着眼睛,像再三确定下自己是不是眼花。 但现实就是现实,不容置疑。 “贤儿,官家良苦用心,你在国子监一定要认真读书,为咱们赵李两家考出第二个状元!”三舅赵如叹道。 “是给我们苏赵李三家考出第二个状元!”同来李志苏家岳父补充道。 李父李母没说什么,但期待的意思很明显。 而昨儿就留宿在李家的柳永,及兄长李志看向官家赠予李贤的几箱书籍时,眼中很是羡慕。 那里面,似乎有些市面上不常见的孤本,对他们这等好读书的人,就是财富! 想来官家也是下了苦心,怕不是连藏书阁都搬了不少。 家人显然没有明白李贤的真实想法,他缺的是书吗?是赏钱! 作为当事人,李贤只好垂头丧气地让孙二狗他们将四个箱子搬到了房间里,打算等四日回开封时捎上。 这书不想看,也必须看,没注意到那曹姓将军离开时说的,官家有空就会抽查他的功课吗? 和李贤忧愁的心态不同,他的准岳父崔颢今天心情不错。 一大早,那位小曹将军便奉官家之命,找到了他这位图书馆管理员,并让他找寻了不少适合国子监学子进学的书籍。 小曹将军是个大嘴巴子,当他好奇问起官家准备把这些书送给谁时,那小曹将军本和崔颢关系不错,便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 正与国子监进学的李氏子! 小曹将军只要你关系好了,只要不是事关机密之事,他就有些收不住话匣子,不用崔颢多问,曹琮三言两语就把那李氏子给供出来了。 什么那李家人很厉害,父子两人都是进士,幼子又在国子监进学,李家长子更是新科状元。 “原来是我那未来的女婿!” 崔颢听过,很快确定了人选。 为了女婿能多读些有用的书,将来也考个状元,老崔的手没有收住,等挑完后才发现,足足有四大箱子,且都是崔颢认为科举必读的科目。 四箱就四箱吧! 反正官家也没说送多少。 想到自己这岳父给女婿挑了不少好书,崔颢连走路的姿势都是轻快的。 回家后,一家人吃着饭。 崔母观察到自家丈夫原本不喜欢吃干饭,但今天破天荒的多吃了一碗,叹道:“大官人今天的心情看起来不错?有什么喜事?胃口也好!” 崔颢向嘴里扒了一筷子米饭,笑道:“呵呵,夫人猜对了,老夫今天受官家之命,确实做了一件好事!” 说到这话的时候,崔颢还看了女儿一眼。 崔莺莺正心不在焉地吃着菜,注意到老父亲的眼神,便抬头道:“爹,我上次给您说的,想去洛阳的老宅住一段时间,您看?” 崔颢眨眨眼,随之两个老夫老妻对视了一眼,均轻微的点了点头。 女儿的心思很好猜,不就是想去国子监看看未来的女婿吗? 木已成舟,再怎么也翻不了天,加上今天的事后,崔颢觉得女儿女婿提前见上一见,联络下感情也挺好,便点头,却也不点破道: “你说的那件事啊……爹和你娘商量可一下,回你外祖父家住一段时间也好,等你嫁到李家,定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你爹说得对,路上多带几个家仆,往返走慢小心些!” 正当崔莺莺以为父亲要拒绝时,耳边竟传来二老的赞成之语。 “爹娘还是疼我的!”崔莺莺抬起头,向李父李母抱之甜甜的笑。 …… 好朋友柳永的任命还没下来,一直在开封等消息。 老爹李自明的奏书到是被官家看了,所以这两日,不断在尚书省来回跑,看样子官家有心思让之担任治理开封水患的主官。 兄长李志也开始上班了,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嫂嫂苏玥边,听肚子里的孩子。 母亲找了些工匠,打算把李家在开封的院落修整一下,再过四个月,立秋之后,李贤的婚期就到了。 大舅昨日也去了尚书省,给长吏汇报工作后,听说要被调走,大概率是担任一地知县。 三舅四舅也没走,在开封租了个小院,看样子是打算在扩展大宋西部和南部的生意后,把目光又放到了东北部…… 每个人都有忙的,时间也到了李贤返回国子监的日子。 李贤穿着大街上普通相对还有些窟窿的凉快衣衫,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抵抗炎热的夏日。 这日只有李母带着仆从把幼子送到城外,千嘱托万叮嘱,路上注意安全,常给她写信…… 李贤都老老实实地听着,父母的每一次叮嘱都是爱子之心,只有真正的长大成人,才会明白天下父母心。而当一个人年老,想要在听父母的唠叨时,可能已经听不到了。 所以,李贤很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刻的温馨时光。 这次他回洛阳的马车,比上一次要多上一辆,正是专门装那四箱书籍的。 负责驾驶李贤这辆马车的人,还是南温,这家伙不知道这两天受了什么刺激,一直有些沉默寡言。 秉持着关心家仆的原则,李贤问过,南温只说有些想家了。好像去岁,差不多这个时候,南温就是被老舅们带到乾佑县的。 好在驾车技术比前一次要有长进,不但稳,还快。 嗷嘶! 很快能感受到坐下的马车又不动了! “不会这么巧吧?今天又遇到了车祸?”李贤收回了看向远方田野热浪的目光,掀开前面的车帘子。 虽不是上次的车祸现场,但确实有状况发生,周围围了不少人,看的有些不太清楚。 李贤,右手的扇子不住地扇着,左手拍了怕南温的肩膀:“南温你去看看发生什么了?这大热天的堵车,当真是太难顶了!” 坐在后方的腊月几个女眷,这次有了经验,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上没有下来。 一小会儿的功夫,南温就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小郎,您要不去看看,是崔家咱们上次遇到的丫鬟,她们翻车了!” 崔家的? 李贤三思片刻,便跳下了马车,招呼着后面几辆马车的车夫一同上前,看能不能帮上忙。 第一百章 相逢相识不相知 崔家赶往洛阳的马车确实翻了,今天是个大晴天,所以不是雨天路滑;马车是崔家新购的马车,也不是马车出了问题……而是驾车的车夫昨天没有睡好,打瞌睡给开到沟里去了。 连翻了三个滚,车夫把自己摔的头破血流不说,连带着车里坐着的崔莺莺和两个丫鬟都被压在里面出不来,其中一个小丫头脑袋撞在车壁上,还给撞昏了。 “小娘子,大半天了,没人来救咱们,咱们不会死在这里?” “别胡说,不会死的,这条大路上,来往的人很多,总会遇到好心人的!” 主仆都被积压在马车内的狭小空间里,身上还压着不少行李,弄得她们呼吸困难,每说一句话,感觉像是溺水一样困难。手脚摔过后,又肿又疼。 加上跌落在沟壑里,一晃动,沟壑边缘地带滚烫的石子就像下雨一样哗啦啦地往她们身上打去,似乎要把她们主仆掩埋在地下。 崔莺莺估摸着过去有小半个时辰了,只能听到头顶有人说话的声音,却一直没见人下来救助,而她身畔的小丫鬟到现在还没醒来。 另一个压在她身上,处在上方车窗的方向,可能是面朝烈阳,加上处在蒸笼一样的狭小空隙里,导致中暑的原因,已经好一会没陪她说话。 更别说不远处摔的半死的车夫,崔莺莺刚开始还能透过空隙看到对方动着手指,这时就像僵硬的蝉一样,一动不动了。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了吗?”绝望之下,坚强的崔莺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但无法阻止眼泪流下来。 “爹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崔莺莺越想越觉得怪自己,要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听爹娘安排成亲,不去洛阳国子监见见那读书的书呆子,想着把心里话说出来,也就不会平白送上几条人命了。 像爹娘说的那样,自身这性格,当改一改了,但还有机会吗? “你,你,还有你,从西面发力,南温从东面发力。小心点,把这个车顶给掀开了!” 呼吸困难,昏厥之际,不知是不是梦,崔莺莺竟听到头顶有声音传来,好像是来救自己的,怕不是梦吧?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李贤几人总算把这摔的破烂的马车给扯开了,而失血过多已然昏迷的车夫早就被扶上了,腊月她们拿着李贤随时携带的急救箱,早就开始了救治。 望向马车内几个同样昏迷的崔府丫鬟,尽管一个个变成了灰人,但从面孔的轮廓上还是能认出,就是前段时间崔家府外遇到的几个人。 对于南温能认出其中的某一个,进而确定是崔家人,李贤感到非常的意外。 扬起手势,给南温他们示意后,李贤便托着下方的崔家丫鬟上了路面。这女子正是上次那位长得好看,又不断瞪他的那位。 “上次只在人群中多看了你几眼,还被你说‘登徒子’,这次救你一命,我们算是扯平了!” 李贤自顾自地说了两句,也不管那昏睡的少女能不能在梦中听见,全当是为他这次救人找一个借口。 三个少女,一个车夫全都被送上了路面,腊月她们忙碌着治疗伤势,因口鼻中吞了不少泥土的崔莺莺几人,亦要清洁呼吸道。 忙了个把时辰,除了车夫,几人大多醒来来了,可能是惊吓,或是其他缘故,说话尚有些不利索。 看了看天色,李贤下了命令,让三个受伤的女子和负责照顾的腊月她们坐在一个马车上。自己和另一个尚处于昏迷的车夫一个马车,三辆马车开始往最近的乡邑行去。 他们进行了简单的包扎,但到底没有医工看过后,来的安心,何况车上还有个半死不活的人。 为何崔家人为何会在去往洛阳的路上,李贤没打算去问。至于说里面有没有崔家那素未蒙面,且性格骄横的崔家小娘子,李贤认为不可能。 要是那闻名的崔家小娘子出行,一辆普通的马车,三两个仆从马夫怎够? 反正是不可能改变的婚事,李贤心里早就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崔莺莺早在几刻前就醒了。 “怎么是那个登徒子?怎么是他们?是他们救了我?” 从方才李贤指挥几人的情形看,对方在这群人中的地位不低,是科举未中,返乡的士子吗? 抛开上次无礼的看自己外,其人长得清秀端正,能救她们,心肠也算不错的。 崔莺莺感受到脑袋绷带处传来的疼痛,她转过了头,到底还是没有忍住问起了李贤几人的身份。 腊月冰雪聪明,得知这几个是崔家人,方才又得李贤的嘱咐,笑道:“几位小娘子就好心养伤,我们不是坏人,我家小郎也是今岁来京城考取功名的士子,这次是返乡恰好相遇的。 等到了乡邑,帮你们寻到医工,就会放下。” 果然是这样啊! 崔莺莺的神色镇定了不少。 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是洛乡,李贤找了个医工给崔家几人看过后,除了车夫伤势重要多加调养外,余者三个女子都是受了轻伤。 最后崔家几个人商量过,挑了一个伤势轻的丫鬟,留下了照顾车夫,另两个随李贤的马车寻求救援。 好人做到底,李贤一直把同行的两个崔府丫鬟送到了目的地,洛阳城西处的种府,便扬鞭而去。 路上的相遇相救,于他而言,和上次与寇准的相遇一样,不过是个插曲而已。 故而,放下崔家的那对女子,多望了眼那道曼妙的身影,即把视线放在熟悉的洛阳街道上。 脑中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许多事。 除了继续在国子监进学,看赵恒送给他的那些书外,还要负责和赵大金主通气,谋划海贸和盐场之事,另外,老爹若真的成了治理开封水患的主官,他也必须帮助出出主意…… 种府外。 视线随着离去的马车移动,崔莺莺的眼睛恢复了灵动,看了看种府门上的牌匾,转身望了眼两个守着门庭的仆从。 带着丫鬟,走进了种家大门。 第一百零一章 你是不是有秘密瞒着我们 进入五月中旬后,天气炎热是一部分,白天越加长,黑夜则是变短。 于是,多数人都会出现了时间过得慢的错觉。 第二天便是回校上课的日子,李贤不敢迟到,依照课程表的安排,寇准的每次课时都在早上。 尽管他起的大早,但当他抵达国子监的时候,天早就大亮了。 能看到国子监门前,不少商肆已经开门营业,热乎乎的汤饼和小笼包的味道,混杂在空气里,让行人食欲大阵。 时间尚早,李贤给国子监看门的门人打了个招呼,让南温往斋舍搬东西,他去买些早餐。 一共买了三份,全是热乎的小笼包,店家还贴心地送上了一小坛自家秘制的酱汁。 回到了斋舍,钱晟这个舍友果然还在赖床躺尸,即使南温放行李的声音有些嘈杂,这家伙犹如懒猪一样一动不动。 闻到斋舍内的小笼包香味,钱晟的鼻子嗅了嗅,两眼一睁,穿着个李贤上次送他的大裤衩子就爬起来了,看到门口的李贤,大呼道: “同窗是你,呀呀呀,想死钱某人了!” 许久不见钱胖子,李贤心里也有些怀念,他打趣道:“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钱兄还不起来,等会监事该亲自来叫你了! 呶~兄弟我够意思吧?就知道你肯定赖床,还专门给你带了早饭!” 说完话,李贤还扬了扬手里的三个简陋小布袋。 当下没有一次性塑料袋,所有客人想要打包饭菜时,多会用布袋和草篮之物盛放。 注意到李贤手中布袋的香味后,钱晟毫不犹豫的摸了过来,熟练地拿过了其中一个布袋,手抓出小笼包就送入嘴中大口咀嚼起来,开启了抱怨模式: “钱某谢过同窗,唉,幸好同窗近些时日请假了,你不知道,监事定了一大些纪律,可把我们累的够呛! 同窗你说说,我们这群人来国子监,大多不都是抱着混日子的态度吗? 反正等课业结束,凭着家里的关系,找个小官当当,混着朝廷的俸禄不是问题。 现在王监事的这番操作,弄得我们每个人都像是要去考状元一样……” 闻言李贤眯了眯眼,他将另一份早餐递给了南温。 看来,皇帝已经接受了他的建议,率先在国子监开始试点了。 这么一弄,他们这届学子自然而然成了实验小白鼠,李贤有些后悔,这算不算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好消息是,现当下包括钱晟这群舍友在内的国子监同窗们,尚不晓得内里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要是知道了,那麻烦就大了! 怕不是会被群殴的节奏……好在这个黑锅王旭帮他背了! 李贤有些庆幸,打算以后多给王监事一些墨水,弥补那被学子痛骂的心灵。 然后,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拿着最后一份早餐包子坐在斋舍的凳子上,很是讲卫生地拿出斋舍内自己的餐具,倒上酱油,边吃边小心打探道:“小弟刚刚回来,不知具体增加了什么条款纪律?好让小弟有所准备!” 钱晟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目光在李贤的碗里停留了一会儿,这才斜靠回自己的床铺上,扳起手指头数了起来。 “有早操,每日作业,月考,期末考,体侧……据说下月开始,将进行更为细致的分科,而想要顺利从国子监离开,还要完成毕业科考,由国子监统一分发毕业证书……” 钱晟大致介绍了十几项国子监正在实行的变革方案。 “同窗你说我们倒霉不倒霉,监事和公事发疯做出改革就不说了,偏偏我们太学馆这一届,是首批的改革对象! 太狠了! 前几日,有几个同窗也受不了这种‘琢磨’,直接逃学回家了,然后被王监事开除了学籍!” 李贤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确实有些狠,王旭王监事……应该说赵大官家是真真正正地做实验,将他提的国子监纪律改革完全试一遍。 好在他对这些法子不慌!他有经验! 咚咚咚! 一阵鼓声响起,本四平八稳地钱晟脸色顿时变了,麻利的穿着衣服,向李贤嚷道:“同窗,快快快!快换上衣服,早操要开始了。 一刻钟的时间必须到达晨练场,除病患外,谁让是去迟了,可是要罚站一早上的。” “多谢钱兄提醒!”李贤点了点头。 他今天早上来的时候,穿的就是一身青衫,到不用换衣服,而是换上了一双适合运动的布鞋。 等他和钱晟,及三三两两的国子监学子来到新划分的晨练场时,能看到王旭正站在最前方,旁边还有个专管纪律的吕公事。 吕公事依旧是平日的严肃脸,李贤都怀疑这位吕公事都不会笑。每来一个学子,只见吕公事都会非常认真地在对方的名字上勾画一笔。 根据前段时间国子监颁布的最新学分管理模式,学分达标,考试通过,才会予以毕业。而在国子监期间,每日的晨跑也要算到学分机制之内。 因此,现在开始试验实行的国子监学子纪律,也被认为是自国子监出现以来,最严的规章制度。 晨练小跑过后,是国子监的早餐时间。 早餐的品类相比以前丰富了不少,一人一个鸡蛋一个馒头一碗稀饭。 即便之前已经吃过早饭,但李贤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还是将之吃下了肚子。 可后面钱晟的话,让李贤明白为何如此 原来改成营养早饭后,李贤这群国子监学子每月的补助降至两百文,少的部分补助到了饭食之内。 午饭和晚饭到没多大变化……还是李家自己做的可口。 可能是受不了国子监转变后的生活,后几日里,陆陆续续又有七八个学子退学了。 太学馆这一届本一百余人,现在只剩下七十多人。 其余留下众人,除了埋怨王旭这位国子监校长外,还怨恨出主意的人。大家都对王旭知之甚多,知道这位好好监事绝不会想出如此“恶毒”折磨人的法子。 “狼心狗肺”,“恨不得打的他四面开花”…… 一连串的词语,每天在李贤耳边响彻,弄得他心惊胆战不说,人更低调了许多。 渐渐地,国子监的学子们发现了个奇怪的现象。平日上课,加上各种考核制度,他们都疲惫不堪,似乎只有李贤一人能保持日日精神抖擞的状态。 “同窗,你是不是有秘密瞒着我们?” 一日下课后,钱晟当着全馆的学子向李贤问道。 这一问话,把三好学生李贤吓了一大跳,难道说,他暴露了? 第一百零二章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同窗,看在大家朝夕相处这么长的时间,别让我们为难,你就直接说出来吧!” 另一个名叫张德的壮汉青年,在钱晟发问后,两手摩擦着问道。那模样,大有一言不合,给李贤来一拳的样式。 此人也是个二世祖,家门显赫,平日于洛阳城内飞扬跋扈,家里人太过厌烦,才让送到国子监管教。 让人意外的是,国子监日渐严格的规则下,张德这少年竟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又有几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类似的话,还有人在远处看着李贤窃窃私语。 李贤表面尚能保持着镇定,心里已经有些慌了,他佯装“你们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疑惑道:“同窗们,为何说出如此之话?李贤可是有得罪之处?李贤先一步赔罪如何?” 另一个和李贤相邻斋舍,叫周琛的少年看到李贤茫然的样子,马上明白了什么,他近前一步,笑着行礼解释道:“李家士子可能误会了,我等同窗见君每日不知劳累,精神状态极佳,看起来非常适应监事的规则,进而才有了请教之心!” 早说嘛! 李贤翻了翻白眼。 本想给这群同窗说一句“等你们习惯就好了!”,但想想又有些不好交代,他目光一动:“原来如此,说来法子简单,同窗们可曾听说过‘头悬梁,锥刺股’?但有瞌睡时,李某都会掐一些大腿,顿时睡意全无,精神抖擞!” “同窗此法甚妙,我等怎么就没想到!”周琛再行礼道,然后还当众掐了下大腿,最后振奋着精神,呲着牙一瘸一拐的离去。 看的围观者干瞪眼,这样也可以? 一些怕疼的学子自是没有尝试,大家都是锦衣玉食之辈,当然不会自己掐自己。但看向李贤的目光都变了,这人平时别看笑嘻嘻的,也是个狼人! 国子监的生活除了课业加重,规矩加多,饭菜有些调整,又多来了几个直讲,准备分科之事外,对李贤而言,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 学习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才是重点。 故而又一次被寇准留下,指点了下他的字迹和文章后,李贤便告别回斋舍拿着书包准备返回李园。 明日是国子监学生的休沐日,要是放在以前。绝不大部分人都会趁着这两日好好在洛阳享乐一番,但现在不行了,于洛阳内有住处的,都会躺在床上睡上一天。 没有住处的,自然是待在国子监的斋舍不愿外出。 钱晟同样如此,就算李贤离开前用美食忽悠他去李园做客,这家伙只是挥了挥手,接着呼呼大睡。 每日直讲开始习惯性的布置课后作业,亦不允许抄袭,所以每天课后国子监的学生都要绞尽脑汁地思索答题。在尚未适应前,脑力的高强度运转,正常人不累才怪! 可能只有李贤这种脑袋里堆积了两世以来,无数天文地理知识,又在寇准的强行施压下的怪人才会乐此不倦。 李园内,一到家里,南温就送来了今日抵达的书信。 李贤吃着花生米,摊开看了看,有开封来的,也有乾佑来的,还有华州来的。 李贤先拿出开封的两封信件,一封来自兄长李志,一封来自赵元俨。 他分别浏览后,摸了摸下巴。 “官家果然还是让爹当了营造官,主管开封地带的水患治理,算是重任了。看来爹的那份奏书,很是得朝上的认可。 但治理水患,法子虽然都有了,办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只能让爹边做边看。 我不在开封,好在兄长每次都帮着参谋!” “赵大金主这封信是上前日从开封出发的,依信中的内容,赵大金主已经得到官家任命其主持海贸和盐场之事,其之母亲病也好了不少,大金主打算近两日内来洛阳和我面谈。 有些事,当面说着也好些。” 相对于书信间的商谈,李贤其实更喜欢面对面,因为许多问题,尤其事关海贸之事,并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既然寻到了机会,又有了大宋官家的支持,李贤觉得可以把蛋糕做的大些,大到最好所有宋人都能受益。 所以在回归李园,花了两个时辰完成家庭作业后,李贤便拿出上次他专门作出的海贸策划书,进行涂涂改改。 一个完整的规范章程,显然比空口而谈,更具有说服力。 如果把赵大官家比作集团的董事长,赵元俨就是执行总裁,他李贤便是总经理。 一些大事,小事,各个方面各个层次都要考虑周全。 大宋是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夸下海口后,如果不能上位者满意,失了官职钱财事小,失了脑袋事大。 李贤自知自己的脑袋很值钱,他还有更多的时间去享受人生。 同样地,他不认为赵大官家作为大宋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一个人,性格会有多么宽容,尽管看起来和蔼可亲,但那多是表象。而皇帝最为深恶痛绝的,正是来自于下方的欺骗。 李贤在李园忙碌的没有时间睡觉时,种府内的崔莺莺则是有些失眠。 回到种家的数十日,崔莺莺的轻伤早就好了,就连那个病重的车夫都能下地走路了。 她近几日一个人想了想,又和外祖父家中的几个表姐表舅表哥聊了聊,忽然散了去见李家小郎君的心。 崔李两家,经过媒人之后,婚期都定了下来,必然没了更改的可能。 就算她去国子监寻人,见到了那李家小郎该说些什么?难道说我不喜欢你这种腐儒?有意义吗? 这都是命! 两个不相识的人,结成夫妻,早就是常态。爹娘如此,舅舅和舅母如此,外祖父和外婆同样如此…… 除了极个别的特例外,没有人能打破命运的诅咒,这种来自婚姻的诅咒似乎生而就有。 经历前几日的车祸,崔莺莺感觉自己好像对某些东西看的透彻了许多。 “娘亲来信了,明天就回开封吧!” 崔莺莺叹了口气,望了眼天空的月亮,月亮表面,似乎有一张人脸。 有些模糊,又有些清楚。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一百零三章 万事开头难 “小郎做起事来,真是个认真的人! 对待下人也是不错的,你来的是头一年,到了第二年的时候,每逢元日,都会有年终奖! 要是你在咱们李家能干满五年,还能自愿离开! 这些都是小郎定下的规矩!” 腊月打了个哈欠,在厨房里忙碌着煮宵夜,对着烧火的另一个李家丫鬟道。 这李家丫鬟正是李母去岁买下的几个丫鬟仆从之一,小名春香。 春香今年十二,比腊月要小上两岁,皮肤有些黝黑,一说话就露出一嘴的小白牙:“腊月姐,春香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主家,主家又这么好,若是能干一辈子就好了!” 腊月撇撇嘴:“美得你!火小一些,等会宵夜糊了,小郎可不喜欢吃有糊味的饭食。” 书房之内,李贤吃过宵夜,又抄写了些资料,便上床入睡,脑中想着怎么把海贸做大做强…… 天一亮,一鸡鸣声起,自国子监养成的习惯,李贤也是到点就睡不着了。 他起身在花园内做了会体操,便有人寻上门了。 “李家小郎君,郡王有请!” 来通禀的是郡王府的家仆,当拿着文案来到赵元俨的居所时,李贤难掩惊讶。 没想到赵元俨在洛阳的宅院和他只相隔了百丈之院,要是抬头望去,都能看到各自的大门。 一见面,赵元俨就拉着李贤的手往客厅走去,出言道:“赵某昨天夜里就到了洛阳,听闻国子监这段时间教学日渐严苛,如小郎这般学子劳累不堪,便没做打扰休息。 今日一早叫小郎叫过来,赵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李贤本想亲近地喊一句“赵兄”,但见客厅走出了两个人影,忙改口道:“郡王哪里的话,这次是齐心协力为官家办事,何来打扰一说?” 赵元俨爽朗一笑:“小郎说的也是!前面两位是皇兄派来协助的,我为你引荐引荐,以后我不在洛阳的时候,多是他们负责具体事务。” 出来的人,略微靠近,李贤才发现自己熟悉其中一个,这不正是当日同赵大金主去李家做客的那个白面宦官吗? 另一个人长得到是风姿卓越,看起来二十多岁,可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这位是张业张都知!小郎应该熟悉了!” 张业闻之,向李贤行了一礼。 李贤心里明悟,这位张都知大概率是皇帝派来监督之人,其本身为宦官,上次同赵元俨一道去往开封府,定是有相同的目的。 他报之以笑意,同样回礼。 接着赵元俨看向了那青年,语气相对于之前,郑重不少。 “这位是王曾王孝先,同李家大朗一样,在咸平五年,连中三元。做过济州通判,又为右正言。” 就在赵元俨介绍到他的时候,王曾也只是礼貌性地行了一礼。只是因为听赵元俨说到“连中三元”时,才多看了眼李贤。 而在听到王曾的名字,李贤的目光几乎化作实质,把王曾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回礼道:“王兄是青州益都县兴儒乡人吧!在下读过王兄的许多诗文,今日终于得见真人了,久仰久仰!” 王曾,八岁而孤,勤奋好学,二十四岁,连中三元,多次拜相。为人敢于直言,更敢于直谏皇帝。适逢五鬼扰乱朝堂,而这王曾正是这群人最重要的对手,亦是稳住大宋朝堂的顶梁柱。 李贤的脑中想起了关于王曾的记载,言辞间不觉客气了一番。 关系交好了,就是能抱住的大粗腿! 李贤这话说的有理有据,甚至能具体到他出生地的乡邑,到让王曾有些不好意思,他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王某确实是益都人!” 不说王曾,连赵元俨都差点以为李贤是真的久仰王曾了。 四人一同进了客厅,先是商谈起盐场开采之事,可能是因为李贤“读过”自己诗文的缘故,加上赵元俨的试问,本被赵大官家莫名其妙地派遣于此,而有些郁郁不乐的王曾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做任何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商谈事项亦如此。 故而上午商谈了盐场之事,大家都留在赵元俨的府邸内,准备吃过午饭后,才谈论下面的事。 抽着王曾出恭的时候,李贤给了赵大金主一个眼神,两人走出了客厅,来到了走廊私聊。 “郡王,王正言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他对于官家将之叫来参与商讨充实内库之事,有些不情不愿? 且王正言这等朝堂上的新星,显然不适合参与此中事!” 他和赵元俨关系摆在那里,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现在队伍是拉起来了,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四个人的队伍心都不怎么齐。 赵元俨苦笑道:“此事我也不太清楚,五日前,皇兄召我入宫,我也有些奇怪。你说吧,王曾好好的做着右正言,怎么突然间参与到商贾之事中了? 我略一打听才知,原来这王孝先前些日子向皇兄上了奏书,大力抨击皇兄痴迷虚无缥缈的道人之说,更言之皇兄有居功自傲之嫌,共计五大害用。 一气之下,皇兄可能将之送到了咱们这里,依我看,用不了多久,这王孝先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召回去! 就在前日,朝上有人传言,王相公上书这王孝先为人正直,学识渊博,可为知制诰!” 李贤挠了挠头:“郡王是说,这人干不长久,真正的活计,还是我们和张都知三人!” 赵元俨点头道:“是这样的!其余做事的人手,我会想办法的。” 知道王曾可能只是来打酱油,李贤有些放心,又有些失望。 他和赵元俨一同返回客厅时,稍稍落后一些,脑中却在不断思索,早上的盐场建设基本谈妥了,该派遣那个人去执行。 赵元俨肯定离不开,他自己更不可能跑那么远,现在只有张业和王曾。王曾又是个待不长久的,重任似乎落在了张业身上。 盐场的利益见效快,也是最能拿出成果的项目,就看张业愿不愿意去了。 这件事,还要和赵大金主通通气,最好能让之问问赵大官家的意思。毕竟把赵大官家自己安插进来的人给支开,颇有些不地道。 第一百零四章 贸易扩张 饭桌上的气氛很不错,都非常“热情”地对待着桌上各自的食物。 主要是众人说了一早上的话,早就饥肠辘辘,且郡王府带来的厨子所做的菜品非常可口,这才弄得大家胃口大开。 吃完饭,当然不会马上坐下来谈事情,所有一行四人又在赵元俨的带领下,开始在郁郁葱葱的园林中转悠。 几人的情致渐渐高了起来,赵大金主改不了习惯,即吟起诗赋。此亦挠到了王曾的心窝里,他平日其实也是个乐于相交的人,既而一同做起诗句来。 除了张业只是拍手称赞外,李贤也凭着这些天在国子监的学习,做了中规中矩的一首诗。 找了个凉快的小亭,赵元俨邀请三人坐下,看向李贤,揉了揉额头:“海贸之事,小郎你就直接说给我们听吧! 你每次准备的那些文书,我看着都有些头疼。 王正言和张都知到时若有疑问,尽管问李家小郎。 反正对于李家小郎,我一向是信得过的!” 赵元俨的临时决意,自没有和李贤提沟通,不过来自赵元俨的信任,李贤心里有些感动。 他斟酌了下用词,朗声道:“郡王都这么说了,要是李某推辞,那就有些见外了。 大家都不是外人,受官家之命,要把海贸和盐田之事,需要我们通力协作才是!” 李贤声音一顿,见赵元俨张业,包括王曾都注视着自己,认真倾听,继续道:“在这之前,我们要弄清楚,为何海贸能赚钱? 除了赚钱外,还有什么其他用处? 要弄清楚这两个问题之前,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基本问题,那就是我们的世界到底有多大?又有多少国度?” 李贤看向了王曾:“王正言学富五车,看过不少典籍,不知能否为李某解答后面一问?” 王曾皱眉思索片刻道:“我们所处的世界到底有多大,王某不知,但若说国度,我相信上万的国度都不止!” 李贤追问道:“王正言觉得靠近海域,能与我大宋想通的国度呢?” “王某看过书册,记载的有真腊,蒲干……其余,应该还有很多。” 王曾的视野确实值得称赞,只一思索就说出了数十个国家名字,这些要么来开封觐见过,要么和大宋有过贸易往来。 李贤点了点头,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就像王正言所说,大海像蓝天一样宽广,那里相连的国家,我们还有许多没有探明。 这些国家,以及生存在这些国家里的人,正是我们赚钱的对象。 由此回到了李某之前说的第一个问题,为何认为大规模海贸,一定能赚钱。 因为人。” 仆从把茶水放置于几人前方的石桌上,李贤端起抿了一口:“有人的地方就有需求,比如我们要喝茶,要吃饭,要穿衣服。 现当下,我们可以看到的是,如西域这方的路上贸易渠道,因为吐蕃诸部的内乱,已被切断。 那里的人需要我们的丝绸,需要我们的茶叶,需要我们的瓷器。 从何而来?” “海上!”沉默着的张业,忽的开了他的尖锐嗓子,把李贤几人给下了一大跳。 回过神,李贤赞许道:“张都知说的对,我们可以开辟海上贸易通道!这部分人,可以当做我们的传统客户。 但这还远远不够,我们的目光应该再放远一些,除过西域的传统客户,还有王正言说的海上诸国可扩大的潜在客户外,还应该往更远的地方去,发展更多的新客户! 从他们身上赚钱,来充足我们的国库! 我又称之为贸易全球化! 而且是我们宋人主导的贸易全球化!” 又是客户,又是贸易全球化,尤其那个“球”什么意思?从李贤嘴里蹦出来的新词语,让王曾和张业有些迷糊。和李贤交往许久的赵元俨,对此到是有些见怪不怪了,只等着李贤等会用通俗的语言来解释一下。 客户,李贤将之称为做生意的个体或是某个商肆。贸易全球化,尤其全球化,李贤握紧自己的手掌,组成一个并不标准的椭圆形的球体,指着手背上的纹路,言之上面相互交错的纹路,就像各个做生意的国家,形成一个关联的球体。 果然,再经过李贤那么一解释,大家都懂了! “李家小郎所言之词,推陈出新不说,亦是非常形象!”张业感叹道。 王曾也是点了点头,平时他只顾着看书修书,或是官场上的琐事。趁着今日,听了李贤一句话,仿佛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但他到底出生于太原王氏,虽是支脉,可从内心里还是有些瞧不起商贾的。他一心入仕,这也是为何皇帝将他赶来主持海贸和海盐之事时,心中颇为抗拒的主要原因。 察觉到三人已经融入到他的构想之中,李贤补充道:“下面回到第二天问题。 重视海贸,除了钱财,还能给大宋带来什么? 开放性、全球化的贸易,我们宋人强大的商队若能不断向前,通过我们的货物,带回源源不断地财富的同时,还能彰显我们大宋的国威和文化软实力! 且在海外之地,无数无人的土地资源,只要我们能提前占据,还能不断开发,带给子孙连绵不断的财富,或是有一天,能看到所有人都说着汉话……” 小亭内的话语,有很多是李贤给赵大官家说过的,之所以再这么说一次,最主要的原因,是想增强这几个关键主事人的认同,唯有如此,才能想他之前说的那样,齐心协力,稳步推进! 情绪是可以传递的,何况在座的,除了张业外,基本上都是二十左右的青年。 谈到商贸他们可能只是简单的赚取钱财,不太在意,但说到大宋国威,都有种荣辱与共的感觉。 李贤停顿一小会儿,适时地向三人泼了一盆冷水。 “这一切想起了很美好,但想要把海贸做起来,并不容易,不是几个船只,几十个人能做成的。 西域有让人闻风丧胆的海盗,水面上,自然有无恶不作的海盗。 所以,想要做好海上贸易,我们还需要强大的水师保驾护航!” 第一百零五章 书痴 “谈到这里,李某想讲一个故事。 我舅家是做生意的,不算特别大,但在吐蕃,辽国,还有身毒都有涉及。 大约是五年前吧! 我四舅找了个信得过的管事,给了对方一笔不菲的钱财,使之亲自带队到了琼州,然后专门买下来五艘大船,连上船员共计有三十个人。 拉着满满当当的五大船下南洋,刚开始一切都顺利,甚至连货物都在真腊卖的一空。 当他们载着钱财返航时,运气非常的不好,遇上了海盗。 全员三十多个宋人,努力抵抗,但最后还不是海盗的对手,钱财被抢的一干二净之外,三十多条生命都被海盗斩杀。 到后来,船只顺着洋流飘回了琼州海岸,专门等待在那里,负责接引的赵家管事才收到消息。 像我老舅家这样,被海盗屠杀的一干二净,还能传回消息的已经非常不错了。 有的宋人行商变卖全部身家,下洋闯荡,最后连个音讯都传不回来。” 李贤的语气渐渐低沉:“那次事情后,我老舅就拉着我说,要是我们大宋有强大水师,强大到能随时随地的保护在海外的宋人,那该多好! 宋人就再也不用担心海盗,也不担心路上遇到不幸了!” “咳咳,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李贤之所以说道此事,是想说,官家既然同意我们来发展海贸,以之充足国库和内库,那就必须拿出能保护这些财务的能力。 不能为海盗做了嫁衣!” 李贤最后补充了一句,这也是他在给赵大官家提出可以用扩展海贸,形成皇家商队后,最为担心的一件事。 当然,当宋人因此认识到海外的财富,又有了大宋水师保驾护航后,巨大的经济利益足够让所有人痴迷。 到那时,整个时代都将是属于大宋的时代。 五百年后,真正的大航海时代就将开启,若是借着这个契机,大宋将之提前五百年呢? “小郎的意思是,我们必须组建专门负责保卫商队的水师?还是能远行的水师?”赵元俨瞬间想到了点子上。 赵元俨皱了皱眉:“此事还要请教皇兄才是!” 大宋立国五十多年来,主要是在陆路上打仗,水军并没有太大建设。 而说到专门包围商船的水师,由于涉及军事问题,显然不是四人中,任何一人所能解决的。 张业道:“除水师外,李家小郎可以说说我们还要做哪些准备,以好让皇家商队尽早出航?” 李贤沉思道:“还要很多准备,必须择一处皇家商队专门停靠的港湾,比如在琼州沿海专门选择建立一个适合大型商船停留补给的基地。还要大船的构造,李某这段时间有不少想法,可以先让船工研究一下。以及正式船员的招募……” 李贤这么说下来,三人的头都大了,以为出海经商赚钱,只是简单的找上几条船,带上货物和人就行了,没想到还要做这么多的前期准备。 难怪李贤在吃饭前,就特意说了一句,没有两年的时间,皇家商队是不能正式出航的。 听李贤聊船队之事,其余人都忘记了时间,看到日头不断西斜,才知道都做了那么久了。 “郡王,还有王兄,以及张都知,这些规划建设,李贤在书册里都有记录。” 李贤提醒道。 一行人又返回了客厅,四人规划小组的第一次会晤也差不多结束。 张业率先提出了告辞,今次商议后,他有很多事要想官家先一步汇报。 李贤也拒绝了赵大金主的好意,反正赵元俨要在洛阳多待一段时间,只要想要相聊,完全可以天天去国子监会面。 至于他就不一样了,明天一早还要去国子监上学,晚上回去又要详细整理下关于护航编队的想法。今日的谈话内容,他毫不怀疑会全盘传入赵大官家的耳中,到是赵大官家说不定会来了兴趣,想问问他关于水师建设。 只有准备的充足,更具说服力,才能让皇帝有些建设起来。 要是编队建立起来,皇家商队也能从海洋远行欧洲各国,李贤忽然觉得有生之年,去往美洲大陆,烤玉米和土豆吃,再煮上火锅吃,也不无可能! 一同向赵元俨提出告辞的还有王曾。 不用猜也知道王曾在洛阳没有住处,大概率是租个旅舍将就。 进而,一出赵元俨的府宅,李贤便发出了邀请。 “海贸和海盐之事还没安排妥当,我等又受官家重托,必须事事躬亲谋策,王兄也不可能一直住在旅舍不是? 李园就在前方,空房甚多,王兄若不嫌弃寒舍,不如同去将就一下?” 他的李园足够大,不说再住上一个人,就算再住上五十个人也没问题。 王曾这人,若是你跟他交往久了会发现,他性格亦是直率,为人不扭捏,大方得体。 李贤话说完,他做过短暂思考,就同意下来。今天听了一席话,他对李贤的感官大为不同,只觉此人见识甚广,也想多交流交流。 王曾转身去他租住的旅舍取随身物品,而李贤也回到李园,让腊月她们收拾一座干净的屋子。 到了李园,把行李一放,进了客厅,能看到上方的桌子上摆放着四个大箱子。 大箱子并没有上锁,有一个还是打开的,王曾只望了一眼,眼睛便移不开了。 “李家小郎,何来如此的儒家经典?王某可以看看吗?”他面向陪同的李贤,有些不好意思道。 李贤笑了笑,这书自搬到洛阳来,他连一本都没有翻完,打定主意,下次有空再看,可拖了一日又一日,还是没有翻上几本。 见王曾目光灼灼,李贤点了点头,反正闲着是闲着,让人看看也坏不了,书不就是让人看的吗? “王兄请便!” 显然,王曾是个书呆子,遇到好书之后,就连李贤叫之吃饭时,都有些恋恋不舍。 注意到李贤的目光,他自嘲道:“让李家小郎君见笑了,王某幼时家贫,所有只要借到书,就一定会看完! 遇到好书,更是想要摘抄下来,同龄人皆称某为‘书痴’。” 经此一事,王曾的这份豁达和好学精神,到是让李贤感慨不已! 第一百零六章 解惑 李园的晚饭,不算特别丰盛,重在可口。 王曾只觉比中午在广陵郡王上吃的饱些,吃完饭,王曾同李贤一道又回到了客厅里。 他没有再去看那些书籍,而是打算和这位李家小郎好好聊聊。 在其位,谋其事。 经历了最初的彷徨后,王曾已经不像开始那样抗拒。更大重点在于,有了今日的这一遭旁听,他敏感地察觉到若是把盐场和海商发展起来,将更有利于民生。 赵大官家当初给他的诏令里,并没有明说做些什么,只说是帮之主持盐田和海贸之事。但王曾现在发现,自己似乎慢慢寻到了自身更为具体的定位。 两人刚一落座,王曾就道:“李家小郎,王某有几件事想要请教一下!” 李贤侧过身子,一时半会还没明白王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说王大才子想借走箱子里的书籍? 他点了点头,轻笑道:“王兄但说无妨!” “李家小郎白日说了盐场之事,只道产量巨大,若是发展起来了,能供给全大宋的百姓,果真如此吗?海盐难道不会取完?”王曾疑惑道。 李贤摇了摇头,指了指两人面前的茶壶:“海盐就像我们喝的黄河之水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大海太大了!它有一个循环在里面,当我们晾晒食用过后,又会有其他途径补充。反正在李某看来,就算是吃了十万年,也吃不完。” 王曾的眉头舒展开来,似乎被李贤的回答很满意,他沉思道:“那就是说,我们只要建起盐场,证明可行性之后,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晾晒海盐,就能产生源源不断地产生财富。 海盐的量多了,食盐的价格自然降了下来,普通人食用的成本也就更低了。 算是为民谋利之举…… 一举两得,李家小郎只说是书上看到的法子,却不知有几成把握,可以成功?” 针对王曾的这一提问,李贤本想回答“十足把握”,但想到有些太过了,他其实也只是按照后世看到的晒盐办法,还没有真正的动手操作过,话定然不能说的太满,容易翻车。 李贤伸出了八个手指头:“保守估计有八成,那本书册记载的非常详细,我在华州时,也听行商说了,琼州等地其实就有私下的海盐小作坊。其晒盐的法子太过简陋,产量低下。 显然没有我见过的法子完善。” 王曾沉默了一会,然后抬头,盯着李贤的脸:“那李家小郎认为,官家让我们组成单独的盐行和船行,又打算新设盐讨使和舶司使,由我等任职。 所得收入不缴入国库,不受三司监督,这又是为何?难道说官家也是想着争利?” 李贤一脸茫然,赵大官家还想专门设立官职加以管辖,这是他还真没得到消息。赵大金主今天也没说,大概率以为他早就得到消息。 天天窝在国子监上下课,难免消息有些阻碍,而他当时离开开封时,宫里也没有传出消息。李贤敢打赌,皇帝的这项以规范化管理的决定,应该是近些日子才做出的。 “王兄说官家新设额盐讨使和舶司使,并由我四人中产生?说实话,若非王兄告知,李某可能还不知道,李某这段时间一直在国子监进学,颇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境界。 就连今次能与郡王,还有王兄及张都知顺利碰面,也是恰好遇到了休沐。” 李贤苦笑道。 王曾惊讶道:“李小郎君原来还是国子监的学子,难怪……难怪前些日子,官家下令后,广陵郡王就让我们前来洛阳相商。 我还以为广陵郡王在洛阳,不方便回开封,原来是李小郎君你……李小郎君今年还没到弱冠吧?” 当听了李贤说了自己过了生辰日,才十六岁,王曾就更惊讶了。 他实在难以相信,才十六岁的少年,就有那么多的卓越见识,还得官家重视,让之一起参与盐田和海贸之事。 他十六岁时,还在州县辛勤苦读,想着早一日考中功名。 我王曾还是小看了此人! 王曾心里一叹,却没有因为李贤的年纪,而轻视之。 但听李贤接着他的提问道:“方才王兄说到官家为何单独设立机构,以管理这两个未来可能有巨额收入的部门,而非直接纳入国库。 这里面的原因,李某到是知道一点……” “为何?” “王兄可听说了,我国子监正在大刀阔斧地进行变革,设立定期考试制度、学分制度……对内中进入的学子严格要求。甚至还会在秋季左右,对太学馆进行分科,设立儒学,经学,武学,画学等诸科?”李贤道。 王曾点头,感叹道:“这些事王某都听说了,据说有几个贵家子弟忍受不了,逃了国子监,并让家里的大人向官家诉苦,最后却没官家给骂了回去。 王某还听说,国子监同样在今秋开始,不设门第之见,除七品官吏子弟可正常入学外,余者没有背景的寒门子弟,亦可通过考试进入! 只是这办法推行的有些迟了,王某当年就是非常希望能进入国子监学习课业的。 却不知是何人提出如此构想的,算是为寒门做了件好事! 只是这和我们所做之事有什么关系?” 王曾皱了皱眉头,尚未等李贤张嘴,更进一步的解释,他突然开口:“招收寒门后,外加东京也要修建扩充国子监,人数必然剧增,难道说官家想依靠这些收入,来加大对国子监的投入?” 孺子可教也! 李贤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他配合的点头:“王兄猜对了,官家想要以此补贴国子监,但也不是国子监!” 瞅了下王曾迷茫的眼神,李贤索性透露起了内幕:“而是天下所有的官学! 官学兴,无论贵贱,都可以上的了学。 而若是把盐行和海贸的收入移入了国库,向官学拨款,会那么顺风顺水? 三司里的官吏们可都精的很,官家只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一件事! 还是对普通宋人,最为有利的事! 在这里,李某是支持官家的。” 李贤的解释,让王曾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笑道:“王某悟了!” 第一百零七章 主动请缨 可能是在李贤的点拨下,明白了赵大官家的“良苦用心”,王曾随后相聊的更加主动一些,且问询的多是盐田和海商的具体细节。 中间,王曾还狐疑地问起:“改革国子监及天下官学,使寒门也能入这等高等学府,不会是李家小郎君你的主意吧?” 李贤急忙摆手,说自己自小就对赚钱感兴趣,他的外祖父是一方商贾,他舅舅也是,到了他这里,继承了来自母族一脉的天赋,也只会赚钱,故而才在广陵郡王的引荐下,向官家提了两个赚钱的方法。 谁能猜到,他的运气还不错,被官家挑中不说,还幸运的参与了进来…… 李贤又把他和广陵郡王的结识大致说了下,弄得王曾深信不疑。至于说到李贤为何能看透心思,王曾自由脑补,以为是广陵郡王赵元俨透露的。 这一说话,很快到了夜半,两人吃了宵夜,才相互睡去。 第二天李贤起早上学,给王曾留了字条。 因为自身要帮着主持充足官家的小金库,给国子监等官学招揽资金,和赵元俨几人的策划自不能落下。 故而,李贤回国子监的当日,趁着下课的时间就亲自跑了趟王旭的办公室。 在此事上,王旭一听李贤的解释,知道是官家的命令,当即大开方便之门,同意李贤近几个月内可以除了每次的考试时间外,其余时间可以不用请假,灵活安排。 这也就意味着,李贤要是有事,都不用专门请假,就不用点名上课跑操,甚至都不用在斋舍休息。 对此,李贤非常满意。 他将这则好消息分享给了舍友钱晟。 钱晟听后,嗷嗷直叫,言之他李贤不够朋友…… 当然,此事也要给小心眼的寇准说一声,何况看在寇准这段时间对自己认真的教授下,李贤觉得要好生解释下。 “官家让你主持盐场和海贸,想要以此获利,凭自己的内库,兴办变革官学?不假借三司和朝臣之手。 你还提议官家放弃门第之见,使寒门士子能入国子监和官学,增加他们入仕的机会,老夫猜的不错吧?” 寇准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似乎就连他站起来,都比别人要高半个身子。 李贤知晓,这当然不是寇准真的比他高,而是他的心高。 李贤没有说话,寇准便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先前李贤向王旭提出国子监的纪律和变革问题,后王旭向官家上书,寇准离了中枢,都秉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他自认为官家不会有太大的决策。 但没想到后来发展的事情渐渐出乎了他的预料,原本平衡的天平,已经慢慢倾斜了。这些丁谓给他的私信里都有叙述,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任朝堂上很多咬牙切齿的人都想不到,就是面前的李家少年。 寇准这些年在朝堂的关系复杂无比,远离开封,依然能掌握到机密的消息,李贤并不奇怪。 让他有些紧张的是寇准后面的话,就如同寒冷的冬日,有人在他头顶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尽管他早有准备,但没想到问题似乎还是出乎了他的想象。 “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闯了祸事?朝中不知道多少权贵本好好享受自己的利益,却有人让一头饿羊冲了进来,瓜分他们的食物。他们会甘心? 纸包不住火,老夫能知道内幕,别人难道不会知道? 你小子以后入朝做了官,怕是不少人会对付你!”寇准阴恻恻道。 “学生早就想到了,反正学生没打算做官!”李贤道。 “你的父兄呢?你的亲友呢?难道那些看你不顺眼的人,不会把怒火发泄在他们身上?知道怕了吧?”寇准追问道。 寇准说到他的父兄,李贤沉默了,这件事他只想着自己无所谓。若是朝中那些利益受损者把怒火放到父兄身上,刻意打压…… 李贤顿了顿,他看向院内寇准衬托在阳光下的背影:“难道寇公是想劝学生收手,不要再掺和官家之事?趁着事情还没发酵起来,及时抽身? 学生只能说不可能!” 寇准认真打量着李贤的侧脸,这遇事坚毅不服输的样子,还真有他年轻时的几分色彩。 他背着手:“你知道就好,现在你退无可退,老老实实跟着官家的步伐做些实事也好。 放心吧!老夫方才也只是说了最坏的结果,别人即便是记恨你,也不可能明着做,一些恶心人的小动作自是有的。 你父兄能力都摆在那里,在本职上做事小心些是没事的,但绝不会多么顺利。” 李贤的感激看了眼寇准,他知道寇准是故意跟自己说这么多的。这人有小心眼不假,但至少是个直来直往的君子。 李贤恭恭敬敬地向寇准行了一礼,衷心道:“谢谢您!” 寇准摇了摇头:“老夫现在没有一官半职,都是人人嫌弃的对象,也什么都没做。 不过你既然真想感谢老夫这段时间对你的特别教导的话,可以多给老夫拿些墨水来。 还有你家中的饭食不错,老夫都有些吃惯了!” 李贤非常有自觉性地道:“您放心,您以后的墨水,学生包了! 既然您喜欢学生家中的饭菜,那是学生的荣幸,学生就算不在国子监,也会每天让仆从给你送来饭菜,反正学生家与国子监就一刻钟不到的路程。” 对于李贤的表现,寇准非常满意。为了表示他的一贯关心,寇准还在李贤离开时,特意给了这些时日搜集来的字帖。 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言之李贤不要忘记每日练习他的狗爬字。 其实李贤的字,在寇准的监督指点下,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比一年前要好多了。至少拿给平常识字的人,都能认得出来。 下了午课,李贤抽时间在斋舍做了作业,便拿着王旭给他的通行腰牌,回了李园。 回来的时候,腊月们把饭菜还没做好,至于王曾,行礼尚放在这里,人却听说去了赵元俨的住处。 等他放下书包赶了过去,不出所料,张业也在这里。 李贤一入座,赵元俨便把三人下午的商议悉数告知:“小郎,你是向王监事请假了?哈哈,来得算是正好。刚刚我们三人合计了下,王正言主动表示要去你画的几个沿海区域,督建盐场。 老张则是想先去琼州看看……” 第一百零八章 寿宴(上) 王曾能主动留下了,并参与到盐场的建设,是李贤最开始没有想到的,看来昨夜的一番推心置腹起了很大的作用。 人多力量大,还是聪明人,那就更好了! 而张业这个宦官选择南下琼州,建设商队,让李贤不自觉地想起了“郑和下西洋”这个典故。 事情定是定下来,最终还要赵大官家定夺。 趁着这段时间,李贤每次从国子监下课后。都会跑到赵元俨那里,四个人不断合计着各项事情的细节,务必做到考虑周到,完美无缺。 李贤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年,当他还在牙牙学语时就知道,大宋的读书人都很聪明,几乎全都是一点都通。 兄长李志以前在老家学习是,赵元俨王曾,乃至张业这个识字的宦官也是…… 一些李贤几乎遗忘的细节方法,在他们的推敲琢磨后,都会成为一道可成型的规律。 赵大官家的任命状姗姗来迟,那位举宋权势最高的贵人,对他们四个人短短数日商量出来的结果似乎很满意,几乎是全盘认可下来。 王曾成了盐讨使,张业成了舶司使。 两人都得到了小小的印信,似乎是内府加急雕刻的,显得稍微有些粗糙。同时,赵大官家还送来了两套崭新的官服。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唯有赵元俨和李贤一无所获,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一无所获,至少两人都得到了赵大官家的口头嘉奖。 数日后,王曾和张业就雷厉风行的走了,一人带着十多个随行人选,这都是皇帝专门调来的小吏。 两人离别的时候,李贤都有在洛阳城外送行。他很欣赏这群能敢为人先,努力闯荡的人。 赵元俨本来也想来的,但就在他们收到皇帝回信的第三日,开封传来的另一则消息,让赵元俨这个广陵郡王不得不马上回京。 天下之母,郭皇后病逝了! 每天都有人出生,每天也都有人去世。生老病死,本就是世界运转的客观规律之一。 只是有的人死的风光,有的人死的卑微。 同样地,也不乏许多人,为了生存苦苦求活。 为了自己的生命尚在,而感到欣慰庆贺。 经过五月的月考后,转眼盛夏的六月就到了。 吕蒙正也接近了,上次在开封已经问过父母该送什么贺礼,所以李贤并不怯场。 而吕蒙正这位德高望重的前大宋相公过寿的日子,正好在国子监的休沐日。 许多国子监学子也都知道吕蒙正过寿的消息,不乏有些人同李贤一样,会带着礼物代替亲人,或是随亲人去拜访一下。 钱晟也打算一起去凑热闹。 这家伙看来早有准备,从斋舍床下的行李箱里,拿出了一对上好的“玉如意”。 “我爹以前就在吕相公手底下做事,多得吕相公的提携,后面才能步步高升。今次我来国子监的时候,我爹就准备好了礼物,言之吕相公过寿的时候,他不能亲自来,我这个做儿子的,一定要亲自代他上门拜访!” 对舍友的家境早有了解,钱晟爹前些月,就高升到了陕州做知州。 要真拼爹,钱晟爹的官运确实要比自家爹要好些。李贤简单的认为,老爹李自明的运气就是差了点,但只要是金子,给他展示的舞台,总会把自己的才华展示,不愁发现不到的人。 李贤附和着回应了钱晟两句,便邀请事后去他的李园做客。至于吕蒙正对自家老爹有没有恩情,李贤到现在还不知道。 上次他就决定利用寿宴好好打听一下,这次时机终于是到了。 过寿的吕府门庭若市,自然比上一次拜访时,见到的人多百倍。 尤其这一次把大门打开,贺寿的客人自不会走侧门。 有戏台,有烟花,有舞姬……吕府什么都不缺,上下三代别看吕蒙正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有才华的吕家人一点都不匮乏。 李贤和昨夜留宿李园的钱晟抵达吕府大门前时,正巧看到几个文质彬彬于门庭前迎接来客。 过寿是件喜庆的事情,也是吕家现当下一等一的大事。 无论你是官吏,是普通士子,是开封来的大贵人,今天都是吕家的客人,甚至连路过吕府门前的乞丐,都会被施舍一碗稠密的米粥。 李贤和钱晟把手中的贺礼登记过后,一抬头就看到了个吕家熟人,正是上次送他和父兄出来,言之多来吕家做客的吕惟简。 李贤发现吕惟简的时候,吕惟简也认出了李贤。 有四个月不见,李贤除了稍微变得高了些,脸上的皮肤因这段时间晨跑变黑了点外,看不出其他特别明显的变化。 吕惟简就不一样了,脸上都呈现出了婴儿肥,李贤都怀疑对方胖了不止十斤。 在吕惟简前后,站着其余几个青年,大概是同吕惟简一样在外面迎接客人的吕氏子弟。 “吕兄!” “李家小郎!” 两人相互见礼,互致问候。 由于要忙着接待其他客人,李贤只是和吕惟简聊了一会,便被管事带进了早就准备好的客厅。 似是看出家里的吕二郎和这位客人有些交情,管事把李贤特意带到了相对安静的内客厅,里面有专门的仆从伺候。 钱晟顺道跟了进来,小声在李贤耳边道:“同窗,你还说和吕家不太熟,能和吕家子弟称兄道弟,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群人可高傲的很!” 李贤摊了摊手:“钱兄你不信也没办法,李某来这吕府也是第二次,可能我这人长得好看吧!” 李贤这一句话,可把钱晟给噎住了! 而在前院门庭内,吕惟简注视着李贤被带走后,往旁边的一个青年身边靠了靠,这青年长得非常英俊,待人如沐春风。正是吕惟简的同族兄弟吕夷简,咸平三年,进士及第,和李自明是同一届。 不过吕夷简要比李自明小上室来岁,今天还没到三十。吕夷简本身能力出众,外加吕家的人脉,年纪轻轻就升迁到了刑部郎中。 “四兄,刚才进去的那人你知道是谁?”吕惟简问道。 吕夷简早对吕惟简爱卖关子的性格了如指掌,只是带笑望着,也不说话。 “呀?小弟就直说了,是六年前那个人!” “李自民?” 第一百零九章 寿宴(中) 人与人的交往很讲究缘分,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产生交集,有的人也许一件小事,都会让之刻骨铭心。 至于说吕夷简和李自明的相识,如果说同一榜进士,那还不足以产生印象特别深的联系。 内中的故事真相说出来,其实还是吕家有些对不住李自明。吕家的知情人不算少,吕夷简和吕惟简这两个兄弟,恰好是其中的两个。 “那少年是李自明之子?” 吕夷简话声一停,吕惟简便点了点头。 “正是,其之大子正是月前的新科状元。” 吕夷简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你早知有此联系,缘何还以兄弟相称,若是三阿姊知道了,还不打死你!” 吕惟简笑道:“三阿姊这些年一直在佛堂出家,早就断了联系。话说四兄长,我比李贤只大了五岁,叫其他的也不合适。” 一想还真是如此,到是李家能派人来参加他大伯的寿宴,到是让吕夷简有些想不到。 且那些事情都过去好多年了,当事人也都忘得差不多,吕夷简摇了摇头:“这些事不是咱们小辈能管的,嗯,也别跟三阿姊说道。当年也不知道怎就产生了这么个缘分。 唉,那李自明还真是个正直老实的人,做的也没错!” “谁说不是呢!”吕惟简赞同道。 见又有客人登门,两兄弟连忙各自迎了上去。 如果把大宋比作一个庞大的社会,那吕家就是一个小小的社会。 社会关系是社会形成的重要因素,而在吕家府内,东西两大院,各有数房人居住,他们同属于吕梦奇一脉。 除了逢年过节,及家中几个长辈过寿外,吕家大大小小的人儿是很少聚在一起。 东西两院的边缘角内,有座不起眼的佛堂。 吕家不是人人信佛的,但还是专门建了一个小佛堂。 佛堂以前有专门的仆从清扫上香,但从五年前开始,吕家的三娘子就住了进来,不问世事,带发修行。 还有外面的尼姑庵求了个居士的称号,称号还有些特别,名之“忘川居士”。 谈起吕家三娘子的事迹,吕家内有不少的风言风语,但最终都指向了三娘子是因情出家的。 到底是怎么生了情,怎么动了情,又怎能忘了情。 这事嘛,还要从咸平三年的一个李姓书生说起。 开封府内,距离观音院不远,便是望春门。出了望春门,不远处就是流淌的汴河。 河水清澈,多游人嬉戏。 咸平三年的初夏,也正是游人外出玩耍的好时机。一些刚刚参加完省试的士子们,也会相约出来散散心,好迎接接下来的殿试。 华州李士子便是其中一位,其人也是咸平二年解试时,华州一代的解元。此人不是第一次中解元,早在数年前就高中过,但因之母亲病故,才中途放弃。 这样一个宁可舍功名的至孝之人,在华州,乃至陕西路都非常有名。 李士子交由也很广泛,所以当日同来游玩散心的有不少相熟者。 他们行之汴河水岸,正看着汴河风光,相互作诗时,忽见汴河水上一座画舫沉了! 无数人落水,不少都是旱鸭子,只好在岸上大叫。 李士子是个会水的,所以二话不说,脱了上衣,光着膀子跳入河内救人。 初夏的水还有清冷,但李士子忍耐着身体的不适,连续救上了十数人,最后累的爬在岸边。 其中就包括吕家三娘子。 吕家三娘子,小名芷儿,大名叫吕芷。当时二十五岁,早些年嫁了个丈夫,但因之在宋辽边境为官。辽人进攻大宋时,其之丈夫被抓去砍了头,自此吕家三娘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回到娘家,便也住了下来,父亲正是当时的执宰吕蒙正,不知道有多人踏破门槛想要娶她,吕芷都推卸掉了。吕蒙正膝下有二女,这是她的小女,自是心疼,所以也就由着吕芷的性子。 却说那日汴河上同吕家的几个亲眷散心,落水为李士子救了之后,见李士子相貌堂堂,心地善良,吕芷就有了好感。 而由于下水救人,李士子也是感染了风寒,这一病下来几乎要了他的命。加上李士子的亲眷都在华州,无人照顾,更显艰难。吕芷得知后,托着李府的关系,叫上医工,主动来照顾李士子,并渐渐对李士子产生情愫。 待李士子参加完殿试,眼看着那人将要返乡,吕芷暗自着急,在父亲吕蒙正的追问下说漏了嘴。 吕蒙正这人做事也直接,把李士子请到了吕府,说明了情况。但李士子并不畏惧吕家权势,言之已有了妻儿,对吕家三娘子只是感谢,并无爱慕,就算娶妾也不愿意,果断拒绝了吕蒙正的好意。 吕家三娘子得知后万念俱灰,自从就在佛堂潜修。 到是吕蒙正对这李士子非常欣赏…… 华州李士子不是他人,其实就是李贤的父亲李自明。 一码事是一码事。 当日带着二子前来拜见吕蒙正,也正是郑重感谢吕府当年能在他生病时,调动关系,提供援助之手。而当年负责给李自明诊治的,正是胡成。 在大宋,小小的一场风寒感冒,都可能要去一个人的性格,若无吕府的出手帮忙,以及胡成的妙手回春,李自明当年都不可能活下来。 咸平三年开封府内的波折,李自明也没给太多人说。吕家遭到别人拒绝,脸面上多少有些过不去,也没多提。 所以也就这么搁置了下来,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忘却。 李贤在客厅里喝着吕府的茶水,和钱晟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打定主意等那吕家兄弟进屋有空了,即打探老爹的情报。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看到吕惟简回来休息了,他给钱晟说了两句,马上走了过去,非常贴心地给吕惟简倒了杯茶水。 “吕兄累渴了吧?喝点茶水歇息一会。”李贤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般,把吕惟简拉到角落坐下。 可能是刚才四兄吕夷简的一句话,现在听到李贤把他叫做“吕兄”,吕惟简心里有些怪异。 他望向李贤:“李家小郎可是有事?” 李贤眼睛骨碌碌地转动了两圈,轻声道:“李某确实有事想要打听一下!” 第一百一十章 寿宴(下) “李家小郎想知道什么?”吕惟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喝了口茶,轻飘飘地问道。 吕惟简的态度还算不错,看起来很配合。 李贤把声音放的更低了,他想到自家老爹当日和吕蒙正的交往过程,以及吕蒙正看向自家老爹的表情,打算说出了第一个概率极低的可能:“这话说起来可能有些得罪,但吕兄你是我的好友。 好友一定要坦白,我看我爹和吕家似乎有不少干系,我问过我爹他什么也没说。 我这做儿子的,心里一直好奇。 不如我猜猜,若是猜对了,吕兄眨眨眼如何? 咳咳,我爹是不是吕家的私生子?” 噗~ 吕惟简刚开始还有些好奇的点点头,心道那件事原来这李家小郎君还不知道,看着表情,应该不是作伪。 可随之李贤的后一句话出口,吕惟简一口茶水喷在了地上,见周围有贵客望了过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面朝李贤,低声道:“李家小郎你猜错了,我爹绝不是那种人,我们兄弟姊妹一共九人,绝不会多一个的。况且我爹是那种人吗?” 看到李贤又想说点什么惊人的话语,吕惟简马上制止道:“李家小郎君,此中内情也不是大秘密,令尊既然没有告诉你,定是有他的理由。吕某告诉你,你看可以不? 但涉及我吕家宅内的一些事,你别乱传就行了!” 对于吕惟简的忠告,李贤左耳朵进右耳朵处,他只想老爹到底藏了什么事,至于要不要找兄长或是母上告密,那就两说。 但他嘴上还是说道:“吕兄你不信别人,你还不信我李贤吗?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别说,李贤的卖相还算可以,左看右看都不像小人。 吕惟简又听了李贤的保证,便放心下来,趁着忙里偷闲的功夫,就把李自明和吕家三娘子的事给说了。 看到门口家仆来找他了,吕惟简给了李贤一个眼神:“李家小郎,记得你刚才答应的。” 吕惟简后面的忠告,李贤同样没有听进去,他往嘴里倒了一口茶水,吧唧了一下嘴,眼睛直盯着吕家的木制地板砖上的纹路。 没想到老爹还有这么一档子风流往事,但老爹还真是正人君子的楷模。若是五年前,老爹丢下他们母子三人在华州,选择和吕家结成亲家,那怕不是又一个陈士美! “这吕家三娘子也是一片痴心啊!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 李贤心里正吟诗,想着借景感叹一句,忽的觉得前方有人站着。 一抬头,发现是寇准! 钱晟早就站在一旁,只对着李贤眨眼。 “寇公您怎么来了?”李贤马上让出座位,扶着寇准坐下,又非常贴心的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寇准手边。 见着李贤的殷勤模样,寇准早就熟悉了,他趁热喝了口茶,指了指旁边的位子:“今天是吕相的寿辰,老夫怎么就不能来了?你小子刚刚又在想什么歪点子!” 李贤有些欲哭无泪,怎么寇准看他都是以看坏人的目光来看,就不能发现他的无数优点吗? 他慢慢坐下,屁股只挨了椅子一半。钱晟也是小心坐在李贤身边。 好在不用陪寇准太久,得知寇准到来,吕蒙正就亲自出来相陪了,一共出来的还有其余几个满是上位者气息的人,看到了寇准,纷纷互相见礼起来。 看来里面还有一个专门的里屋,是用来招待寇准这样的身份不一般的人。 吕蒙正,李贤是见过的,免不得行礼一番。到是看到李贤,吕蒙正有些意外,但像他这种一辈子都在朝堂上的人,早就处变不惊了,所以外人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 “寇相,我们入内等一会如何?寿宴马上就开始了!”吕蒙正邀请道。 即便寇准现在已经不是宰执了,吕蒙正还是称呼这个比他更为年轻的人为寇相。 寇准点了点头,往内庭走时,专门转头对李贤说:“老夫留的课业,明日别忘带上!” 寇准这番认真教导的神情,让厅内不少人吃惊不已,看来这少年怕不是寇准的子侄或弟子一类。同行的几位大佬不由得多望了李贤一眼。 而实际上,寇准并没有给李贤布置课业。 李贤很明白,寇准之所以这么说,是想凭借自己残留的影响力,加深自己在这群上位者眼中的印象。到是遇到了麻烦,说不定会看在他寇准的脸上,网开一面。 由此,足见他上次入宫,当着赵大官家和丁谓他们说的那些话,潜在的影响会有多大。 李贤望向寇准和吕蒙正几人的身影,默默行了一礼。 吕家的寿宴到黄昏才正式开始,院里院外都可以看到忙碌的身影。 可能是寇准之前的一番姿态,让李贤有幸坐在了内院。 这里一共有五个大桌子,最前方的是主桌,也是吕蒙正这位老寿星和寇准他们坐的。紧随其后的四桌,是吕家嫡系和一些关系亲近的客人。 吕惟简是得了命令把李贤请进来的,他算是发现了,李家真没一个简单的。李父多了他阿姊的心,李家大朗拿了今岁的状元,李家小郎更是受寇相信赖亲近。 后面在酒桌上,李贤的卓越见识,也让他感官大改。他心里算是真正正正把李贤算到了朋友这一行当里。 吕府的寿宴,算是一个小小的交流会,交流会结束之后,也就各奔东西。 李贤带着微醉的钱晟回了李园,第二日又是照常上学,每天由国子监回到李园,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翻看他人寄给他信件。 王曾已经按照他上次提到的一个海面区域,进行盐田的初步探查;张业也拿着他的图纸,赶到了琼州,选择一处港湾,开始打造基地,并找到了当地的匠工开始督造大船;赵元俨返回东京城,参加了郭皇后的丧礼后,就留了下来,据说其之生母前段时间感染可风寒;柳永也弄得了个散职,调到了尚书省做小吏…… 家里面一切安好,老爹李自明的水患治理,正稳步推进,第一步就是检查现有的防洪设施,清理河道淤泥;兄长李自明前段时间作了首诗,不知怎的被官家看到了,得到了不少赏赐;嫂嫂苏玥的肚子越来越大,生产日期越加临近;李母这段时间一边照料大儿媳,一边张罗李贤不远的婚事…… 也是在这个夏日里,一场连绵大雨笼罩了开封城。 第一章 国子监的抢险救援队 大雨足足下了半个月。 汴河的水位上涨了,开封周遭不少沿河岸的村庄,都遭受到了重创。 有的人没有逃过溃堤的,永远地留在了那里,成为了孤魂野鬼;躲过了的人,多多少少成为了无家可归的难民,疯狂地向开封城内涌去,也有的会逃向洛阳,寻找活下去的希望。 站在开封的城墙上,能看到无数背着包裹,两眼无光的百姓们。据说大宋皇帝赵恒就曾站在这里,看着他受苦受难的子民们,向户部、开封府及相关部门下达了命令,全力救灾。 “我听我爹说了,官家发了大火,当他让户部调集粮食,分发给难民的时候,才发现仓库的存量不多了。 官家发了大火,把户部尚书罢官不说,还当着王相公的人,摔了手边的茶杯。 你们说说,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都下了半个月了,我感觉再这么下下去,开封被淹了不说,连我们洛阳也要遭灾!” 张德拖着下巴,看着窗外连绵的大雨,有些心不在焉道。 同样因为大雨的影响,晨跑取消,太学馆师生的课业都搬到了学舍内进行。 其实不单单是张德这位本地的二世祖,国子监的许多人,自大雨出现洪灾后,都无心学习了。 一向严谨认真的寇准,早课时就连续念错了三段句子;钱胖子这几天连李园送来的美食都没有食欲;李贤的脸这段时间全是阴郁,大水的阻碍,让他送往开封的所有书信,几乎全都石沉大海。老爹现在兼任水患治理的重任,这次工作还没完全开展,就遇到了开封几十年一遇的洪水,不用多说,肯定冲在抗洪抢险第一线…… 而下午正在进行的课业,那位孙直讲城外的房子据说塌了,急忙回家,留得太学馆的这群学子自行学习。 沉默且又压抑的学舍内,围拢的几人,只看了同样阴沉的天气,便知道这雨还要继续下下去。 至于什么时候会停下来,怕真的是只有天知道了。 “我上次听陆直讲说了,王监事打算给我们放个长假。诸位同窗都有些什么打算?” 也是李贤同一届入住国子监的太学馆同窗,生得颇为俊秀的公孙圩(wéi])见大家的心情都很低沉,当即转移话题问道。 国子监本来是有“农忙假”的,每岁五月中旬,放假的时间大约在一个半月作用。农忙农忙,顾名思义,是学子回家帮家人做农活。但今年因为临时改制的原因,国子监的农忙假就被停滞下来,迟迟未放。 眼瞅着水患泛滥,学子们也无心学习,在开封的,多多少少都有些担心家里人,王旭才想起了放假这种事。 事实上,就算国子监不放假,里面的不少学子都打算请假了,李贤就是其中一个。 见公孙圩这么一问,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钱晟打算继续留在洛阳,反正在开封周边,他没有什么亲人。张德决定回家待一段时间,据说他家在开封府外的万亩良田都被淹没了,作为张家长子,这家伙早就把张家的所有家产当做了自己的继承品,心疼自是不多说…… 轮到李贤时,李贤的想法也很简单,说是左右无事,想去洪水前线看看老爹,看能不能帮到什么。 这么做的主要目的,还是他不放心他爹。 大宋不以言罪人,包括王曾上次把赵大官家痛斥一顿,也只是被安排了偏僻的位置,但实际上,盐讨使的官阶要比王曾之前的要高上两级。 王曾算是因祸得福,要是把产盐事业做好了,后面多是会被任命为一地主官,然后就是返回中枢,大概率成为未来宰执的候选人。 但若是身在其位,没有做好应做的事,那就不是御史弹劾那么简单。问题大了,不论你之前多么显赫,都有可能掉脑袋的。 母上和兄长一家子都在开封城内,暂时出不了问题。老爹李自明这段时间定是非常忙碌,手上可用的人也不多,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李贤决定寻到了亲自去瞅瞅。 李贤一说完自己的打算,公孙圩看向李贤的眼神顿时变了。 “想不到同窗还有如此大义,开封府内外水灾泛滥,连我等所在的洛阳都有波及。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以抢救灾情。开封府内下达了命令,各高门大户需遣人抢险。 洛阳也有人驰援,同窗竟打算亲自驰往。 如此,算我公孙圩一个,带我叫上仆从,我们一起去洪水前线看看。 佛语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生们,亦教导我等需行‘仁义’。 决不能让世人看低了我国子监学子,多言之是一群只会读书的儒生。殊不知,我等也是大难来临,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诸位同窗以为呢?” 公孙圩满腹激昂的说完,看向了其他人。 情绪这种东西向来都是可以传染的,听公孙圩强行解释完李贤的“真实想法”,包括钱晟张德都觉得自己目光短浅了。 看看李贤,人家的心胸多么宽广,思考的多么周全,再看看自身…… “算我张德一个!” “还有我钱晟!” “加上我齐成!” …… 原本正想来发布放假消息的王旭,走到学舍门口,听到太学馆的学子们慷慨激昂的话语,心里感触颇深。 几月之前,这还是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学生,经过这段时间的纪律制度改革,他们都变成了为“天下忧患”的好学生。 原来不是这群学生不行,而是国子监以前的教育方式不对。 “很好!很有精神!这才是我国子监学子该有的模样!” 走入学舍之内,王旭看向“首倡者”李贤的模样越加柔和。难怪寇相公会如此重视李氏学子,他的想法都是常人不能触及的。 然后,他的目光一一路过所有学子的脸上,声音低沉道:“老夫刚进学舍,就听到你们想要去往开封的洪水前线,帮助官府抢险救灾,作为国子监的监事,老夫内心深感欣慰。 接下来国子监会有一个半月的假期,课业不容忽视,想要回乡的路上注意安全,想要去往前线的,亦要注意安全。 老夫希望秋日开学的时候,能看到你们所有人都能完好的回来。” 他的目光又多在李贤等人身上多望了几眼,里面的鼓励意味甚浓。 直到大家回到斋舍,收拾着东西回家,各自准备,并相约两日后一早,带着家仆在国子监集合,同上开封抢险救灾。 这些事情,几乎被公孙圩钱晟他们三言两语的定下来,李贤才发现,这似乎不是他的本意。 但既然已经被拉上来战车,那说什么都迟了。 “我当时到底说了什么?” 背着书包,打着雨伞,同钱晟返回李园的路上,李贤在内心连问了自己三遍。 他当时似乎只说了要去开封找老爹,别的什么都没说,为什么这群同窗会脑补的如此严重。 “再说,毫无准备地冲到洪水前线,不是送命吗?”李贤鼓捣了一句。 并排的钱晟狐疑地看了看李贤,他这同窗自出了国子监的大门就有些魂不守舍,似乎有太多的心事。 “同窗你在说什么?” 李贤摇了摇头:“我在想,我们这群人,就这么去往洪水前线,是认真的吗?” 钱晟挠了挠头,盯着李贤的眼:“同窗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贤叹道:“钱兄,我忽然发现,我们有些异想天开,就凭着我们几人加上各自的家仆,去往发洪水的地方,想着救援帮忙。 最后顺序怕是会反过来,成为被救援的对象。 你信不信,等我们集合的那一日,公孙圩那群人,至多背着干粮和衣服,就打算如此大干一场!” 钱晟一只手撑着伞,那个空着的手,挠着后脑勺更为频繁了。 “咱们上洪水前线,去支援官府做事不就是这样吗?难道还要做些其他什么?” 李贤稍微离着钱晟远了两步,钱晟这段时间可能是上火严重,一挠头,头皮就像是下雪一样哗啦啦往下掉。 瞅着李园已经不远了,李贤加快了脚步,边说道:“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我们在国子监读书,上课下课写作业考试晨练吃饭……一切只需要按照流程去做就行了。 但是在洪水前线,先不说瞬息万变的汛情,但说是我们到哪里?具体帮官府可以做什么?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学子又该如何分工? 日常的吃住等等,都是问题! 我们似乎,什么都没有考虑,就撸起袖子,准备干了! 钱兄你知道这是什么?” 李贤说的对,他们似乎只是单纯的凭着一腔热血,似乎什么都没有计划,钱晟脱口而出道:“是什么?” 雨忽然间又大了,李贤和钱晟刚好走到李园的大门处。 把手里的雨伞和书包递给了早就等候于此的南温,李贤看了眼街道上的一滩滩水:“这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理好像是这么个理,钱晟恍然明悟,他们这群人遇事太少,没有经验,差点酿成了大错。 钱晟又挠了下头:“这个……确实是考虑不周,那下面该做什么?” 木已成舟,来到客厅,接过腊月递给二人的姜汤,里面放的有白糖,味道刚刚好,李贤喝了一小口:“把大家集合过来开会!” …… 国子监几乎所有同窗的联系方式,李贤在到达国子监的第一个半月内,便全都掌握了,还专门用小本本记载成了同学录。 故而,寻找到孙德公孙圩等十几人,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这群人毫无疑问,大部分在洛阳有临时住处。 只是找人通报这件事,可就苦了南温的两条腿。 匆匆花费了一个半时辰,南温才堪堪把信件送完。由于下雨的缘故,这群人恰好都窝在家里,没怎么外出。 得到消息后,陆陆续续就有认按照李贤书信上的指引,往李园而来。 为了招待这群同窗,李贤专门让腊月熬了一大锅的姜汤。 最先赶来的是,距离最近也是最先得到邀请的张德。 收到仆从递给他信件的时候,张德正陪着张母聊天,并说道想过两日和几个国子监同窗一同去开封抗洪抢险。谁曾晓得,这话一说出口,张母就铺天盖地地把他骂了一顿,说着开封那么危险,是争着想去送死云云。 张德和母亲顶了几句嘴,看到李贤的信,便趁着机会火速溜了出来。 一见面,张德就朝李贤行礼道:“同窗,我那家今天是回不去了,今天可能还要在你这里将就一晚。” 张德来的时候,李贤和钱晟研究着开封周遭地形图,听之言语,再听张德解释,李贤也就应了下来。 但他还是劝了劝张德,他们国子监学子前往开封救援这事,务必要夺得家里人的同意。 张德点了点头,他熟悉母亲的性格,只是有些不放心罢了,过上一晚,回去说准成。 于是,喝了李贤递过去的姜汤,身体热乎,也和李贤钱晟一样,开始研究起开封府辖区内的水文走向,及村落人群聚集形态。 后面公孙圩,及齐成,田桓,王鞍等十九人陆陆续续抵达。 人一聚齐,李贤便让大家各抒己见,开始讨论起救援的具体事宜。 其中,公孙圩又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消息,他家在东京和洛阳中间的金水河流域,一个叫新郑乡的地方有不少家产,据昨日刚刚讨回来的仆从说,那里困了数千人。 当地官吏虽组织了救援,但因为人手不够,一直未能把所有人救出。 “新郑乡围困人数众多,地势相对低洼,只怕雨再这么下下去,金水河一旦崩溃,那数千没有逃出来的人,可能全都会完了! 依我看,我等同窗既然一时没有选出好的救援之地,此处离着洛阳又不远,只需不到一日的路程,不如我们带着家仆,一起去往此地协助? 同窗们以为如何呢?” 坐着的近二十位国子监学子都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建议。 最后把目光都看向了李贤,在李贤写给他们的信中,可是说过救援方向外,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 而客厅中的大多数人基本上都有发言,只剩李贤一人坐在桌子畔,记录着什么,一直没有发言。出自礼貌,这群锦衣玉食地官宦子弟们,倒也没有非常不知礼仪的一涌而上,看上一眼。 李贤拿着笔,不断写写画画,当然不是无聊。任何的会议和发言,都需要有人总结和补充,进而把一个并不完善的计划,弄得完善。 他现在就在做这样的工作。 他等所有人都说完了,才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紧接着触及所有人的视线。 “公孙兄的救援方向很好,方才还有张兄钱兄及其他同窗也讨论了我们应该准备什么,但在李某看来,还远远不够。 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是去往新郑乡帮助当地官吏,抢救百姓的人和物资,不是游山玩水。 像方才齐兄说的那样,我们需要马车运输物资,像行军打仗一样,保证我们自身的物资救援,所以出行乘坐的马车定然不行,那样会增加马车的负重,让运输的物资减少。” 齐成想到了什么,问询道:“李家小郎的意思是,我们需要敞篷车?” 李贤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们可以把各家空余的敞篷车都聚集过来,各家若是有存粮,也可以想办法弄在一起,使之成为我们在洪水前线的物资补充。 此事就交由齐兄来负责如何?” 齐成同意下来。 “下面就是我们的装备,例如蓑衣…… 这些事,不如交由张兄负责?” 李贤看向了张德,张德是洛阳本地的狗大户,李贤毫不怀疑这家伙真正行动起来,一日之内就可以将这些物资准备妥当。 李贤还有另一个想法,要是张德家里人不愿意让之同行,那正好将此人留在洛阳,专门给他们进行物资供给。 “此事交由我,没问题!”张德亦是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公孙兄既然对新郑乡熟悉,不如就由公孙兄派人进行引路,并与当地官吏协调。田兄和钱兄,负责沿途把我们聚起来的仆从进行训练,训练模式和我们晨跑时的纪律训练差不多,最好能让所有人做到令行禁止……” 屋内加上李贤在内的二十余个国子监学子基本都领到了各自的任务。且除了包括他在内的极个别人,基本上是两人一组,这也是防止中途有人掉链子退出,好有人能继续完成相应任务。 众人散去,打算用明天一天的时间,把能准备的都准备了去。 张德毫无意外在李园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跑回了家里。 李贤也给自己安排了任务,大致可以归到后勤保障那一部分。一日的时间非常紧迫,当日让南温去数个铁匠铺打造了四十多个口哨,这也是他们这支救援队,算上家仆后的大体人数。 此外,腊月带着几个丫鬟全天都在厨房里做干粮,还有轻巧的救生木块,李贤则是让李园的其他仆从,请来木工专门制作。还有酒精及普通的救治草药,以及自制口罩这等防护物品…… 老天似乎真的开了眼,李贤这群人带着准备好的数十辆马车,准备去往新郑乡救援的当日,雨终于是停了! 第二章 希望就在那里 “雨停了!” 算上五月末就开始的小雨,持续将近一月的雨水,终于是停了下来。 但通往开封的道路依旧泥泞,好在由洛阳达到新郑乡的路上,不用渡过河流。听说开封周边约有八成以上的桥梁都被冲断了,这也使得官府不能及时有效地抵达严重的受灾区域。 李贤这群国子监学子,按照之前的要求,人人去了士子衣衫,穿着劲装,基本上都带着一个仆从,共十二辆马车。 除了衣食用度外,还有一些工具。 李贤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认真打磨过的望远镜,只是这东西太过稀缺,造起来不算简单,短时间内,也没办法人手一个。钱晟,还有公孙圩及孙德等人看过,纷纷新奇不已,言之返回洛阳后,他们愿意花费重金购买之。 有财路上门,加上李贤有制造方法,当即应下。 路上每逢歇息,田桓和钱晟还会给带来的仆从讲谈纪律。 第一日走下来,就看到沿途的不少农田被冲毁,许多家庭的房屋更是倒塌,不少灾民拖家带口的逆流往洛阳而来。 距离新郑乡尚有五里路,天就黑了,大家不得不停下。 寻了个平坦的高地,搭上了帐篷,走了一天,难得停下休息。里面的绝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双脚起泡不说,身体更是困乏的不行。 第二日一早,当大家再次启程时,有几个国子监士子果然受不了了,提出了告辞。 “才走了一天,连新郑乡的地界都没走到,就开溜了,连我钱晟都不如,真丢我们国子监的脸!” 钱晟杵着个木棍,朝着几人的背影吐了吐口水。 李贤早有所料,他看了眼同样怒目而视的公孙圩等人,到是乐观些:“人各有志,我们这才前往新郑乡本就危险重重,诸位同窗若是想要离去,也就可以离去。 即便最后只有数人押运着马车抵达新郑乡,若是能将物资分发给灾民,以尽我们国子监学子的心意,此次行程便是成功的!” 李贤所说,也是他的最初计划之一。 要是新郑乡的灾情严重,自己这些人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那就把拉的这些东西分发给灾区需要的人,也算是不虚此行。 然后他就带着南温和朱晓晓这两个家仆寻个顺畅的路,看能不能通行开封。若是路上的山洪太过频繁,危险系数太大,那就继续会洛阳待着。 李贤这番真心话说出来,如公孙圩,还有张德齐成都摇了摇头。别看他们这群二世祖养尊处优,平日更是有些骄横,但既然决定了的事,就算打破头都会做完。 一行人将就着吃了早餐,因为道路太滑,要么和钱晟一样杵着跟木棍,要么扶着马车缓缓前行。 中途还遇到了几次滑坡,好在滑坡的地点离大路有百米的距离。可就算如此,也是弄得人心惊胆战的。而到了这时,李贤给每个人分发的铁哨子也就起到了作用,只要中间有任何人发现了险情,第一时间吹响口哨,大家都会知道。 “前面就是新郑乡了,我记得这里有座宽大能过马车的木桥,如今也被冲没了!” 顺着公孙圩目光望去,能看到前方为洪水包围,几乎成了一座孤岛的新郑乡。 金水河就横躺在众人面前,呼啸而过,李贤甚至看到了一头被淹死的猪漂浮在水面。 而公孙圩所处的桥梁,眼前只能看到横在河岸边的木块。 所以,现在摆在所有人面前的问题是,如何安全有效的渡过河流,就近去新郑乡看看情况,并把车上的物资送过去。 “公孙兄,我能问你家仆从几个问题吗?”李贤和众人一样站在河岸边,叹息后问道。 公孙圩点了点头,并把后面一个黝黑汉子叫了过来:“罗成,你给我等同窗说说新郑乡的具体情况!” 叫罗成的汉子忙弯腰鞠躬道:“大朗放心,小的定知无不言!不知几位小官人有什么想知道的?” 李贤把黝黑的汉子打量了一番,指着前面的新郑乡:“老兄可知除了这条索桥外,可还有道路能通往新郑乡?” “小官人,还有诸位官人,依罗成在新郑乡生活十几年的经验来看,出了金水桥这条大路外,另有就是面向东京那边还有个大桥……” 对于金水河的走向,李贤前几日就看过地图,知晓其成“s”形,新郑乡正好处在s的中央,又恰好地势低。 “不过东南两岸的河堤都崩塌了,大路行不通,小的还知道两条小路。一条要通过盘佘山,一条要渡过希溟江……” 罗成下去后,李贤等人一起蹲在地上,看着李贤拿出地图,按照罗成所说的,把路线标注在了地图上。 “诸位同窗,洪水这么严重,希溟江当下肯定是涨水了,桥梁多被冲垮。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在有两条路,要么知难而退,原路返回,要么走盘佘山这条山路。 但也要注意,山路路况复杂,多会爆发滑坡之事,要三思而行……” 李贤目光灼灼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其他人,有了早上的事情后,一时间还没人开口。 这里尚有十五个国子学学子,个个都是家里的宝贝,这次能冒险加入救援队,又能走到这里,无论其他,勇气可嘉。 “这样吧!李某有个提议,诸位同窗看看可行不可行。 公孙兄昨日向考城县县寺送去消息,现在还没有回复,大概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或是考城县灾情严重,县寺上下无法顾忌新郑乡这一个重灾区。 我们也不能贸然走盘佘山这条路,不如派遣几个人,先行把路况摸清,再行谋划?” 李贤的这个方案得到了包括孙德在内的一致赞成,下了这么大的雨,那盘佘山虽不是险恶的山峰,可若是遇上了滑坡之类,他们不就被一锅端了吗? 最后还是由罗成这个本地人带队,拿上了李贤给他的望远镜,叫上了几个矫健激灵的仆从,带着两日干粮,往盘佘山而去。 一夜无话,大家都在金水河岸等着消息。 可到了后半夜,天又不争气的下起了小雨,本散开的雨雾渐渐在头顶聚拢,似在酝酿着什么,空中还有雷霆轰隆。 国子监的抢险救援学子们,心情都有些不好。临行前激动的心,早就像天空一样阴霾一片,甚至连说话声都少了许多。 好在到了中午的时候,满身泥泞的罗成带着另外三人回来了。 “新郑乡是真的完了,我们四人走到了乡邑的卢家老宅附近,那里现在全都是泥沼,人一走进去,两条腿全都陷进去。 若非我和小巧手脚麻利,又有大壮他们在后面拖拽,这条命可能都没了。 那泥沼还直挺挺地躺着几个发霉发臭的尸体,看样子,应该是乡邑东边那个陈屠户,这小子大概率是山洪爆发的时候没有逃出来。” 罗成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拿食物的双手忍不住颤抖,看起来这次行程,把他吓得不轻。 “新郑乡还有活人吗?”公孙圩问道。 其余人也都竖起了耳朵, 李贤则是摸着罗成还给他的望远镜,皱眉思索着什么。 情况看来有些不妙,开封周遭爆发的这场洪水不知道会带来多少人员伤亡,但愿老爹别太莽了,现在会在哪儿呢,开封已有十日没传来消息了……一个小小新郑乡都如此,他心里对负责水患治理、身处一线的老爹李自明越发担心。 “活人是有的,约莫还有上千人没逃出来。另外,我等四人虽没有踏上新郑乡仅存的那片空地。 但好在李小官人的望远镜,看到了中间的高地上,朝廷好像有穿着官服的官吏在那里,那李官人一月前还来过我们新郑乡,指挥着幸存的乡亲在那里用木板搭路。 上次我逃出来的时候,只有靠近东京那边的路还是好的,想来这位李官人是从那里上岸,帮助大家撤退的。 可谁曾想到连他自己都给困在了上面。 不过,若是再不想办法走出来,那些人怕不是要被活活饿死。” 罗成唉声叹气道。 他家只是个小小农户,家本在洛阳,可为了给公孙家打理此地的农田,罗成这个壮汉,有十多年都是在新郑乡吃住,对里面的人和物早就产生了感情。 他这话刚说完,就见那李小官人红着眼蹲在他面前,嘶哑着喉咙问道:“罗老兄,却不知那李官人可是开封来的?” 罗成疑惑地点了点头:“我上次听乡正说了,李官人确实是开封来的大官人,好像是官家专门下令来治理我们开封水患的官吏。 那人待我们这些百姓可温和了,不想县衙里的那些小吏,牛逼哼哼的,咦,李小官人你怎么了……” 李贤的脑袋晕乎乎地,若不是旁边的公孙圩搀扶及时,差点就倒在了地上。 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李家的顶梁柱,他爹李自明,不离十,就在新郑乡里,还被困在了上面。 李贤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眼瞅着雨似乎又开始下大了,李贤确定的知道,老爹李自明不是神仙,自然不可能插上两个翅膀飞过岸边。 考城县其他乡邑的受灾情况肯定也很严重,否则那里的县吏也不会在得到公孙家公子的问询和求援后,迟迟没有传来消息。开封,乃至洛阳大部分地区又受灾严重,依靠朝廷的力量,已经达不到救援的目的。 要说对新郑乡的救援,眼下来看,可能只有他们国子监的这群学子极其家仆。 新郑乡有上千苦苦等援的男女老少,尤其还得知老爹大概率就在那座“孤岛”上,李贤就更不可能退了! 他来到大宋,一睁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三个亲人的脸。那三个有着血缘关系,一直为他好的人,是他毕生守护的对象。 即便老爹每天对他恨铁不成钢,家中要求也是比兄长要严苛一些,但李贤从未因此生气。他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发的高烧,是谁把他抱在怀里,一家一家的找医工;他也记得清楚,六岁蒙学的时候,谁都不愿意教他,是谁在严寒的冬日,守着蔡先生的门庭一日不走,冻得双腿都僵住了…… “公孙兄,钱兄,孙兄,还有诸位同窗。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新郑乡尚有千人等待救援,家父都能身先士卒,我这做儿子,没有道理缩着脑袋躲在后头。 李某打算带着家仆,拿着干粮用品,走盘佘山,看看能不能和那里的人联系上。 诸位同窗去不去,李某不会勉强,若是可以,我希望同窗们能看好这里的物资,或是负责从洛阳之地运来更多的救援物资。相关费用,尽可记录在李某的头上。 李某在此谢过了!” 李贤郑重向前面的十几个同窗行了一礼。他这次带来两个家仆,打算带着南温亲自去看看情况,让另一个回李园通风报信,把李园的另五个男丁全都叫来帮忙。 且最好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打通盘佘山这条交通要道,把物资想办法运送到新郑乡内。 这里面要是有这群国子监同窗的帮助就更好了,无论是物资运输,还是物资搜集。于当下,都是至关重要的。 率先出言站在李贤这边的是钱晟:“李家小郎,人命关天。我钱晟和你同去,能救一人是一人,不能在这里干站着。” 公孙圩和孙德先后点了点头,其余人也无一退却。 望了眼李贤,公孙圩接着提议道:“此事刻不容缓,这样吧!按照李家小郎说的,我们现在正好十六人,八人走盘佘山先把现有的物资运送过去,另外八人负责物资的赎买和运输。所有花费,也算上我公孙圩一份! 新郑乡已无希望,我们就是他们的希望!” “李家小郎,还有公孙兄这么说可就见外了,难道不把我们这群同窗当人看?此中事,我等当同心协力才是!”孙德笑问道。 齐成,田恒其他士子皆有出言赞成,最后确定了以李贤、公孙圩、田恒等八人为首的国子监救援先锋队,各带着八个家仆,共计十六人接近灾区。 孙德,钱晟等八人,由钱晟及马姓士子,还有留下了的六个仆人专门看守此地据点,孙德则是带着另四人,及两个仆人返回洛阳筹集并运送粮草。 各方面安排妥当,众人马上行动起来。 雨小了下来,李贤等十六人,各带着蓑衣铁铲和食物钻入了盘佘山。 对于公孙圩的安排,李贤很满意,他爹正处在灾区之内,有些话公孙圩可以说,但他却不能说,否则真有点道德绑架,让去救他爹的嫌疑…… 盘佘山的路真的难走,尤其还背的有二十多斤的负重下,蜿蜒的山路,足以让人走上几百米就累的气喘吁吁。 好在盘佘山的这条路离新郑乡只有八里的样子,罗成依旧走在最前面,这个黝黑的汉子手里拿着柴刀,咔嚓个不断。因为公孙小官人就在后面,他这个作为下人的,自要把所有的路障清理干净。 这一路倒也安全,没有遇到滑坡泥石流,寻着罗成的脚步,抵达新郑乡时,却看到泥石流把这处乡邑包围成了什么样子。 一个被砍得精光的土山尽数崩塌,搅拌着河流的水,形成的泥泞把新郑乡,这个数千人的大乡覆盖殆尽。 “几位小官人,现残留的乡民,全都在祠堂里。” 罗成指着远方的一排黝黑建筑,那可能是新郑乡保存的最完整的建筑了。 其实不用罗成赘言,仅从那里乌黑走动的人点,以及不时传出的几道绝望的叫声,也能看出幸存者正聚集在那块狭小的高处。 李贤手里拿着望远镜,第一时间望了过去。令他失望的是没有找到老爹李自明的影子,到是看到了一排硬邦邦的身体,那里似乎有人跪地哭泣。 这一幕在夏日里让人遍体生寒,足以证明处于大自然的伟力之下,人类是多么的渺小。 李自明就有这样的感触,他正站在密压压的人群中,不断沙哑着喉咙,言之不要靠近泥流,要是不小心进去了,很可能就沉下去了。 可在这处连半亩地都没有的狭小区域内,或蹲或趴着上千人,又混杂着乌七八糟的味道,足以让人产生绝望。 绝望之下,不少人选择铤而走险,准备踏一趟泥沼,结果拼命捞上来的是一具尸体。 李自明脸色有些苍白的走到了新郑乡卢家祠堂的大门处。 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正坐在凳子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 此人正是卢家的当代老族长,这十多日来,李自明已经不是第一次拖着身体的疲惫来找他了。 李自明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看,但还是行了一礼: “卢公,您看看。 大家都扛不住了,朝廷的人迟迟没有来,显然是人手不够,李某离开开封的时候,开封城北部已经完全被洪水包围。 得官家命,只带着十多个人来劝你们离开,但最后还是没有走完。 思念故土,李某可以理解,但不能不要命啊! 眼下又这样了,要想和外面通上联系,只有拿木板铺就一条路过去,您看……” “拆祠堂啊?不妥,不妥……”卢家太爷摇了摇头。 李自明正感失望,还想再劝劝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对岸传来,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爹,你在那边吗?” 第三章 沧海桑田 一面土山滑坡,宽约百丈的巨大泥潭,阻断了盘佘山和“孤岛”的想通,形成了沼泽地。 另一面,是汹涌泛黄的金水河,波涛汹涌,不断宣泄着它的威严,让来者却步。 如果一定要问幸存的人,从哪个方向可以逃出去,毫无疑问是靠近山峦的这一侧。 要想走过去,就必须找到可以铺就在泥沼上的物件,存留的卢家祖祠四面包括房顶的木板,是很好的使用对象。但首先要说服的是卢家族人。 很显然,没有谁愿意去拆自家的祖祠,那里留存这一个家族从出现到迁徙再到安家繁荣的所有凭证,亦是最为神圣之地。 宋人和前人一样,或许会崇拜神灵,乞求富贵安康,但绝无统一信仰的神灵,他们可以是道门的,也可以是佛门的,谁灵信谁。 唯有祖宗的保佑才是永恒唯一,那里不光有着血脉的传承,人们更认为祖宗会一直看着自己,给予希望的光芒。 “祖宗保佑,有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狗儿睁睁眼,等会就有吃的了,你爹在天之灵一定会看着的,就剩咱娘俩,要挺过去啊!” 间隔数百丈,新郑乡的存活者,无论男女老少都充满希翼地望着传出声音的那一次。视线好的人,还能看到盘佘山的树丛中走动的黑点。 很小,若不是特别注意,很容易被人忽视掉。 放在以前,新郑乡的人绝不会如此认真地瞅着盘佘山,他们更喜欢在被砍伐的光秃秃的土山之上劳作。 李自明强打着精神,叫上和他一同留下来的小吏,左张右望,终于是找到了一个细长的竹竿,然后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布块,绑在前段。 竹竿竖了起来,布块开始在空中摆动,以便那头的人,可以准确找到方位。 小吏帮着李自明在下方稳住竹竿的另一段,和许多人的看到希望一样,他沾满泥土的脸,挤出了一丝笑:“大官人可是认识对面来救援我们的人?” 李自明满怀欣慰,望了眼远方的山峦,视线中出现了幼子那张欠揍的脸:“那是我儿子!” 小吏咽了咽口水:“原来是令郎!也多亏令郎来了,否则要不了几日,我们这群苟延残喘的人,怕不是会饿死。 唉,要是新郑乡的人,早听大官人的话,提前撤退何至于此,还搭上了那么多的人命。” “这些伤亡,确实是可以避免的。也多亏紧挨卢家祠堂的位置,有个卢家的大粮仓,才让我们活下来。 我们被困在新郑乡,不知道开封其他地方怎么样了?” 李自明手中摇曳竹竿的幅度放缓了下来,心里免不了担心。 半月之前,他在接受官家命令后,还在对开封周边的水文进行测量,方便接下来系统性地治理。 过程中,一边和开封府衙通了通起气,特别提出了一些重点河道的清淤工作,以便提前应对即将到来的汛期。 开封府到是配合,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谁曾想到雨水越下越大,越下越长。不光汛期提前到来,并且一些成年累月积攒的水患问题也是一并爆发。 水漫开封,下辖十七县多有受灾。其中祥符县、开封县、考城县在内,都是重灾区。 根据皇帝的命令,尚书省后紧急安排下来,加上开封府内,包括他李自明在内的诸多京官,都分管一地灾区。由于他本身就是皇帝初夏时任命的治水主吏,前段时间一直在考城县考察,故而顺势被分到了考城县。 于考城县衙得知地势低洼的新郑乡有水患危机,李自明亲自带队来劝解当地百姓撤退,也就有了后面的事…… 听李自明说到开封其他地区的水患,这叫王朝的小吏脸上顿时为痛苦笼罩:“我老家在阳武县,考城县有大官人这样的好官亲自下乡督促这里,却不知我爹娘他们撤离的及时不及时? 大官人,这次若是我等顺利撤离了,王朝想回家一趟,您看?” 李自明看着旁边这个比自己长子大不了多少的青年,想到王朝对他说过自身是家中独子,便点了点头:“你去吧!路上多注意安全,水患过后,咱们的任务担子更重了! 开封水患,开封水患啊……总能把它解决的。” 李自明后喃喃道。 开封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这才导致几乎每四年就会发生一场大的水患。岁岁年年,洪水的威力有增无减。一座座建筑被掩埋,接着又被重建。 难怪赵大官人和大宋的那些相公们,在看到李自明的奏书,商议过后,几乎没有阻碍的就通过下来。要是真能凭着手段把开封水患治理,无疑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谁曾想到刚刚开始,就遇到了水患大爆发…… 得到了“孤岛”上的回答,李贤就非常专注地指挥着众人砍伐周边的树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夏日的大树即便是去除了枝叶,依然显得很沉重。 公孙圩及其余七个公子哥也开始上手了,有的拿着绳子拉着树的一端,控制着树木倾倒的方向,有的拿着携带的斧头,用力砍在树干上。 到底是没有做过农活的,许多人做了一会就累的气喘吁吁,到是这群公子哥带来的仆从们,稍微能坚持的久一些。 “太慢了!” 数百丈的距离,要想用木头组成能浮在泥沼上面的墙,光凭他们十几个人,不知道回到猴年马月。 即便把李家仆从都叫过来,还有孙德在洛阳可能再招揽的人,在李贤看来还有些不足。 这里面其实不光是人手的问题,还有效率。 小雨没有停,金水河还在上涨,老爹李自明他们待的那片区域危险也就没有结束。 李贤把十六人全都叫了过来,说出了他的看法。 “我们都没有做过木活,速度难免有些慢,两百丈的距离,没有十来天的功夫,是过不去的。 这么下去,只怕我们把木桥搭过去,卢家祠堂那块都可能被金水河的河水给淹没了。 同样地,千号人,食物可能早就没了。 这样吧,公孙兄、田兄你二人出山一趟,同孙兄他们一道,在这附近各乡邑,包括洛阳之地,多召集一些木工。 尽快回到这里,再多带些木锯等工具。有这些熟练的工匠帮忙,总比我们这些门外汉快一些。 我带着其他人,继续砍伐树木,组建木桥,试着能不能单人通过,把绳索拉过去,好给对面运送些食物。” 公孙圩,田桓很是认同李贤的建议,大家火速改变救援策略。 实践证明,李贤的决定非常正确,两日后,寻来的二十多个工匠,做起木桥的速度,比他们四十多个人的速度还快。 天上的雨水没有停顿,而连接卢家祠堂的木头浮桥不断接近目标。 终于是在五日后,李贤等人带来的第一批食物,通过绳索运送到了卢家祠堂的空地上。 这中间,被困人员内部,又有十几个老人和小孩因为前段时间感染了风寒,迟迟未得到救治而去世。 好在送来的食物,让活着的人能更好的活着。 开封府下辖县乡,数十万的受灾百姓,不是人人都能像新郑乡的灾民一样,得到有效救援。 黄河水系决堤,影响了诸多河流和沿岸的诸多乡邑。据说汴河下游的辰乡,地势同新郑乡一样低洼,又靠近开封到洛阳的运河河道。 洪水猛如虎,堤坝崩溃,加上官吏没有进行有效的撤离安排,导致数百人的乡邑,最后只有不到四成活命。 反倒是数千人大乡的新郑乡,除过早早沿开封东侧撤离的,那些不想撤离的,在泥石流大滑坡之后,因为在李自明的指挥下,迅速占到高处避难,一共伤亡不过百人。 每一个伤亡的数字,都是人命,都是家庭。 赵恒看着递上来的统计数字,愤怒无比。 天晴了,灾民的安置,和随时会爆发的瘟疫,又成了安在他这位大宋皇帝头上的另一支箭。 “朕算是发现了,你们中的不少人,甚至连国子监的十几个学生都不如。 大灾大害到来,说是按照朕的命令在抢险救灾。可当洪水来了,跑的比谁都快! 当朕眼瞎吗? 朕不要废物,朕需要的是能为朕做事,能为百姓做事的人! 开封大水,处事不利的官吏,都应该得到惩罚。 朕会给你们记着,若是对灾民处置不当,朕一并给你们算账!” 崇政殿内,这是开封大洪水后,召开的最齐的一次常朝。 所有尚在开封的文武百官,除了需要待在重要职位者,几乎全都参与了进来。 上方皇帝的咆哮声,除了站在最前方的几个相公,尚能保持稳如泰山的镇定外,余者都非常担忧的垂下了头。 雨涝、河溢、河决的三重作用,也让景德四年的这场灾害,成为了大宋近几十年来,最严重的自然灾害。 倘若把开封比作此番洪灾的重灾区,那相邻的洛阳,乃至延伸到陕西路那边,都是大灾区。 如皇帝所言,雨虽然停了,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吵归吵,骂归骂,闹归闹,问题永远都是要解决的,不及时解决,大概率会变成更大的问题。 大宋朝堂上的政治精英们,很清楚这一点。 因此,等到皇帝骂累了,不少人纷纷出列,开始讲授自己的治理之策。 天气放晴,雨水停歇,各流域水位开始下降。像皇帝说的那样,现当下最紧要的问题,是妥善安置各地涌入的灾民,还有大灾后的大疫。 花费了两天的时间,东京内终于是拿出了解决方案。还是由京官分别负责一个区域,各处本地官吏协调处置。 粮仓尚在,未被洪水冲走的,开仓放粮于本地灾民。本没有粮食的,由朝廷从其他地方调配。各地的防疫,则是由太医局的学子们亲自带人,前往处置。 李自明从那日被救出,便没有返回开封,一直待在考城县寺,协调处理考城县的各乡灾情。 考城县的县令死了,是和他同日前往考城县下辖的另一处乡邑,监督百姓撤离时,为洪水冲走的。到了现在,连尸骨都没找到。遗留在县衙内的孤儿寡母到是幸免于难,但失去了丈夫和父亲,每日都能听到这对母子的哭泣。 道路通畅后,李自明到是收到了长子和妻子的家书。 一个人影未经禀报就走进了县衙内。 来者正是李贤,他这几日也没有回到洛阳。得知开封的家人也平安后,就留在了考城县内,和公孙圩、钱晟、孙德等十几个同窗帮忙处理琐事,也是东京最新下达的灾民安置和瘟疫放置事宜。 一场大洪灾,让考城县内多个官吏职位空缺,单凭老爹李自明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爹,我和公孙兄他们已经把灾民安置点建好了,今夜之前,考城县城内的第一批灾民就能入住。 公共厕所也已挖掘好,还需要您下个命令,让所有人不得随地大小便。还有上次开封掳疮爆发时,我研究的卫生口诀,最后也能一并实行…… 爹,儿子关于卫生防疫这方面的安排,你别忙着拒绝,王医官都觉得很在理。打算把咱们的法子,汇报到东京去。” 李贤认认真真地说完,等着他爹答复。 他口中的王医官,正是老熟人王惟一,王惟一这次也是太医局前来协助考城县防疫的医官之一。 这些时日来,李自明大改以往的状态,心中直觉幼子救了那么多人,是真的懂事了。所以,幼子和国子监学生提出的建议,他多会采纳。 这一次同样不例外,他放下手中的汇报,见儿子眼巴巴的看着他,眼皮跳了跳:“这些事,你再和付主簿说一下,让他多排些人手。 不用事事和我汇报,难道你爹我像是个不采纳建议的人吗?” 还真是! 李贤暗道,以前他没说一句,他爹看他不爽,都会把他喷的体无完肤,也就这两日可能太忙的原因,才强了一些。 李贤走了两步,又突然回来,挠了挠头:“爹,儿子有个事想召您打听下。考城县儿子记得不是在开封东面吗?儿子昨天也看到刻在石碑上的县志,唐开元二十二年置,以前这里叫河阴县,怎么就改名了?” 李贤当年来开封旅游过,还特意查询过开封各朝代的地图,考城县的县志勾起了他的部分回忆。 心里来回思索,总觉得怪怪的,想要找个人解答,正好瞅上了他爹李自明。 老爹这段时间没少走开封府下的各个区域,对此中变迁肯定熟悉。 李自明到没有感到多少奇怪,他趁着喝水的间隙,抬头解答道:“河阴县的变迁你不知道正常,也是在咸平二年,真正的考城县并入襄邑,才进行更名的。当时执行的开封府官吏,可能觉得考城县的县名历史悠久,不忍作废,才这样做的吧!” 李贤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老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他同样忙的停不下来。 “咸平二年,果然是在我来到大宋之后,才出现变化。” 走出县寺,李贤摸了摸下巴,看来自己这个意外闯入这个时代的灵魂,不但改变不少人的命运轨迹,不知不觉中,连地名变更这种事都影响了。 还真是润物细无声。 考城县的安置工作有序开展,经过这段时间的处事,国子监十几位学子的关系亲近不少。 后面还在洛阳城内,组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募捐仪式,多是把各家各户不要的旧衣服,捐给受灾的灾民。 逐渐地,关于国子监的这支救援队之事,下到普通百姓,上到皇帝,都有夸赞。朝廷也专门为止,送去了赏赐。 到了七月下旬,灾害后更多的隐患逐渐显露。 首先是粮食的价格,开封府内的粮价一日比一日高。粮食稀缺是一方面,更为主要的是部分粮食发灾难财,故意抬高粮价。 其次,乃是瘟疫。不是每个乡邑都会按照考城县的模式,进行严格防控。进而,不少乡邑都出现了拉肚子、发烧等聚集性症状。直到这时,开封府内,才有人想起了大半个月前,前去考城县的一名少年医官送来的信件…… 这些事情,自有朝堂上的相公去忙碌。 考城县的灾情得到缓解,并先一步开封其他各乡邑开始进行家园重建后,李贤等一众国子监学子也准备离开了。 这场意外的救援工作,花费了他们大半个假期。到八月半后,国子监的新学期就会开始,而趁着这段时间,众人正好回家团聚一番。 李贤没有返回洛阳,他打算回东京开封一趟。本想着把钱晟也一起叫上,哪知这家伙太过怕死,硬是担心东京周边的瘟疫会落在自己身上,同孙德他们一起走向了洛阳。 给老爹说了声,得之同意,最终与李贤一同上路的,也只有南温和另外两个仆从。 与数月前相比,通往开封的陆路交通线,已经为洪水毁坏殆尽,随处可见民夫抢修的身影。 一些道路不通处,只能绕路。 就这样走走停停,李贤花费了三日才到达东京城外。 一场大灾,已让繁华的城池沧海桑田。 第四章 工程制 “贤儿,站着别动,让娘好好看看。两个月了,都瘦了不少!” “娘,我没瘦,你看儿的肚子,有好些肉呢!这是儿锻炼的腹肌!” “又和娘顶嘴,你爹说你发大水的时候,冒冒失失地区救人,下次万万别这样冒险了!你这胳膊怎么有个口子,就是救人是烙下的吧?还疼不疼?” “不疼不疼,小伤而已。还有啊娘,儿子的性情你不是不知道,怎么会冒险呢?我去救人是因为我和同窗们规划好了。 若不是这次去的及时,只怕爹一直困在上面。” “好,好!娘不说你了,我儿平安就好!” 一回李家,李母就把李贤拉到身边问东问西。 担忧的目光,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总感觉幼子小两月没在自己身边,瘦了不少。 李贤到是乖乖站立,待看到嫂嫂苏玥挺着个大肚子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了院里,顿时知道转机来了。 他忙叫了声“嫂嫂”,果不其然,母上的注意力马上集中到了嫂嫂的身上。 现在要说谁在李家的地位最重,铁定是苏玥。 东京城内的李家里,几乎所有人都为苏玥一个人服务。李母更是拿出给李贤小时候做衣服的手艺,足足为未来的孙女或孙子缝了两套小棉袄。 开封大水这段时间里,李家没受到太大影响,花园棚子下的青菜瓜果,也是第一时间供应给苏玥这个孕妇。 苏玥也和叔叔李贤聊了会,多是问问外面的灾情状况。 开封发了大灾后,心知粮价要涨,李家就买了不少粮食,足足够家里人吃半年前。且东京城你涌入的灾民变多后,治安状况顺带变差了不少。 李母当即下了命令,除了男人外,任何女眷不得随意走出李家大院。以至于很多消息,都要通过李志等人的口中探知。 李家只是东京城内万千受此影响的家庭之一。 陆路交通遭受重创,若非水路尚能通行,连东京城都差点变成为水灌溉的孤城。 和家人聊了会,李贤忽然想到了个问题。 “娘,嫂嫂,我兄长人怎么不见了?我老舅呢?” 李母道:“你兄这大半月来都在开封府衙忙碌着,主要还是按照安置灾民,涌入东京城里的人太多了,各家各户都有出人手帮忙。 官府里,开封府衙人手又不够,即把你兄长他们调了过来!二狗也去打下手了! 你兄这段时间做的不错,前两日官家去视察,还得官家夸奖了呢! 你大舅半月前就去陕州那边做通判了,你兄在信中应该给你说,你可能没收到,至于你三舅和四舅也是十天前,匆匆回了华州。 华州那边受灾不是多么严重,但到底是舅舅们的心血所在。 他们本想待到你的婚期,谁想到出了这种事!” 自动忽略了母上的最后一句话,至少目前一家人都好好的,李贤的心安慰了不少。 又同母亲和嫂嫂讲了讲他在考城县的经历,李贤便提出去蔡师母家里看看。 哪知兄长李志昨天拿着粮食去过了。 原来蔡师母家没有早做准备。导致存量不足,城内的粮食价格又贵的离谱,母亲即让兄长送一些过去。 同母亲商量过,李贤还是拿着篮子装了些蔬菜,走向了蔡师母的家,蔬菜现在可是像粮食一样的紧缺物品。 从蔡师母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麻麻黑了。四周的房屋烟筒里,逐渐有烧柴的烟雾冒出,相比以前的傍晚,路过的各家各户不像以前那样热闹。 李贤越能感觉一场大灾之后,普通人家的日子有多么难过。 开封人不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巨大的洪涝灾害,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李贤依稀的记忆里,此后的数百年里,开封会一直为水患所袭扰。受灾的百姓不计其数,更别提具体的财产损失了。 尤其六百年后的明朝末年,一场水灾,就导致了开封地区几十万人的伤亡。 如何系统性的解决开封水患问题,老爹李自明奏书中所言,是可以尝试的笨办法。但没有十几年的努力,不可能完全实现。 这十几年的时间,难道就这么一次次地看着黄河或决堤,汴河或溢满,山坡或塌陷,导致更多人的伤亡吗? 他能不能多做点什么? 李贤带着这样的思索,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到了李家大门处。正巧看到两个个面罩的高瘦男人和一个中等身个男人迎面走来。 “季弟,你回来了?” “是小郎吗?” “小郎,小郎,我是二狗啊!” …… 兄弟俩相见,再加上柳永,三人共携手入了府内。 孙二狗则是快一步去了厨房,帮着小翠她们煮做饭食。他们三人自从赶去开封府衙后,一日都没怎么进食,饿得早就不行了。 尤其李志这段时间是真正的瘦了,连眼镜窝都凹陷了下去,让李贤差点没有认出来。 李家的晚饭还有一会。 来到大厅,李志和柳永接过丫鬟手里的糖水,咕噜噜地喝了起来。 这一幕,看的李贤叹息不已,他自以为在考城县一日两餐,吃不饱吃不好,已经够苦了。 回了开封才发现,原来家里的兄长为朝廷做事,比他还苦。 李贤有些忿忿不平道:“兄长,还有柳兄,你们去开封府衙帮忙,难道开封府不管饭食吗?一顿也好啊!省得把你们饿成这样!” 李贤尤其多注视了眼柳永,要是柳永今年不高中,这是怕是早就回到杭州没事逛逛青楼,喝喝小酒,彻底享福去了。只不过晚年的时候,略微有些潦倒而已。又怎会需要现在这样辛辛苦苦做事…… 看到李贤正看着自己,柳永还以为李家小郎是想问询下他的看法,他苦笑道:“我的小郎,你可能不知道,这段时间粮价贵成什么样了?比去岁的今日,足足涨了十倍!开封府衙要是给我们这些做事的小吏,人人管饭。 不说管两顿,但就一顿,那足把开封府衙给吃穷了。 现在宫里面,连官家都把饭食缩减,一天只吃两顿稀饭,我和大朗上次看到官家,整个人都瘦弱了一大圈。 官家这么做,只为了给百姓多吃一些! 广陵郡王这段时间同样在开封府衙协调处置,每日饿着肚子! 我等饿上一两顿又如何!” 柳永的前半句,李贤还可以当真,但后半句就有些不信了。 赵大官家会饿肚子?除非天下的粮食都没了,而且,就算赵大官家饿肚子,也不会是柳永说的那么不堪。 李贤也不是没有见过赵大,赵大可是很壮的。就算吃着稀饭,饿上一两个月也不成问题。 赵大金主饿肚子李贤到是相信,因为柳永既然说了赵大金主每日也待在开封府衙,那就做不得假…… 让他很难想象的是,像柳永这样的风流才子,也会开始赞赏赵大官家。看兄长李志的感动目光,亦不遑多让。有了表率,所以他们,就算是每天饿着肚子也会把手头的事情干完。 毕竟皇帝都那么做了,他们又怎么不去做,难道他们比皇帝还金贵? 由此证明,赵大官家的那一次出宫视察,非常成功,至少笼络了一群年轻官吏的心。 李贤无奈道:“好吧,既然开封府不提供饭食,兄长和柳兄,你二人怎不自己带着饭食。弄得现在,小弟差点都认不出来你们谁是谁了!” 李志摇了摇头:“这不成,我当日就是带着娘做的饭食,小弟你是没有看到,当我打开食盒那一刻,有多少双眼看着我。 吓得为兄此后再也不敢带了! 不说此事了,我和柳兄这段时间饿着饿着都习惯了。 现在开封内,尤其东京城内,都传遍你们国子监十六义士勇救落难百姓之事,可否给我和柳兄说说详情?” 柳永把手里的瓷碗放下,舔了舔嘴唇,亦道:“是极,小郎快和我们说道一下,现在东京城内重开的几处勾栏内的” 李贤哭笑不得,什么十六义士? 当日参与救援的,可不止他们十六人,为了打通卢家祠堂的生命通道,上上下下有上百人参与了救援。 这份功绩,李贤不会和其他人一样揽下。好不容易和兄长重逢,既然兄长李志和柳永都想听听,那他就说给他们听听。 不仅是涌入的流民,而且还有零散的小规模瘟疫,都要东京城比数月前危险了数倍。 崔家同李家一样,这段时间内,除了男丁,女眷一概不许外出。就连男丁外出,也必须带上口罩。 崔颢这段时间很忙,倒不是忙着去安顿城内城外的灾民,而是忙着给皇帝找资料,做参谋。 大灾过后,像受灾区域一样,以开封为中心,全方位的重建刻不容缓。 每日都有新安排行命令从皇宫发出,王相公这群朝臣,也几乎每日都会和赵大官家商议着什么。 每每需要资料,小黄门就会让他寻找并送到崇政殿。 崔颢的老胳膊老腿,感觉都快跑断了。回家后,身体想动一下都懒得动。 妻子杨氏非常贴心地给他递了一碗熬好的粥后,便站在身后,为他按摩起肩膀。 “大官人,现在东京城内斗传遍了,咱那小女婿似乎做了件大好事,连官家都称赞呢!” 杨氏不经意地问起,手上的力度放轻了不少。见家里的大官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手劲马上加重不少。 崔颢感觉到肩膀上的传来的舒服感,脑袋摇晃着点了点头:“官家确实称赞了,一同称赞的还有其余十五位国子监学子。” 杨氏“哦”了一声,她知道家中的大官人,每次说话都喜欢说一半。直到吊足了听者的口味,才会说出另一半。 但见崔颢享受了会,继续道:“但官家对我们的女婿,多说了一句话,‘李家士子从来没有让朕失望’。” 杨氏笑了起来,脸上一笑就会出现两个非常好看的小酒窝:“大官人,妾身明白了,看来咱们的女婿,很得官家的喜欢。” 崔颢哼了一声:“那是,那可是我崔颢挑的女婿。莺莺那丫头,,自听到这未来女婿之事后,就没怎么闹腾了。 看来女子爱英雄果然不假!” 杨氏笑道:“如大官人所言,您在妾身心中也是个英雄。” 李贤不认为自己会成为英雄,在他看来,英雄多多少少都有些悲剧色彩。 他很希望自己能成为狗熊一样的生物,每天开开心心地吃吃喝喝,不用多做思考。 可既然是人,免不了思考。思考的多了,脑袋了就会为忧愁所充斥。 李贤现在就很烦恼。 和家人吃过饭后,本想把孙二狗叫到屋里嘱托几件事,但见之太累,便叫来了另一个仆从。 转眼间,他的专属书屋里,就被几张巨幅的白纸所覆盖。白纸是从华州专门运过来的。 现在的文人骚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要是有一样不会,是非常容易遭人鄙视的,画画便成为了一种本能。 李家的这些巨型白纸,就是用来作画的。当然作画的对象不会是李贤,他画的最拿手的是乌龟,可惜上不了台面。 李家真正作画的也只有老爹李自明和兄长李志,外有母上和嫂嫂也略微精通一些,这是李贤在华州就发现的。 现在把这些画画的白纸专门拿过来,又找来炭笔和他以前做的刻度尺,李贤不会无聊地趁着夜色画画。 严格来讲,他要制图。 要说他能为预防开封下一阶段的水患,所做之具体贡献,可能就在前世的老本行上面——工程制图。 还是关于堤坝和桥梁的制度。 大宋没有电脑,自没有cad,要想画出完整的工程,只能手绘。 恰好手绘出规范的图纸,是他前世大一开始就学习的一项基本技能。 李贤首先要画的是一处蓄水堤坝,以东京城外,那处已经崩塌的汴河水坝为例,他白日入城的时候,已经目测过。兄长晚上吃饭的时候也说了,开封府上下,已经在召集工匠进行修复。 所谓的修复,不过是在原有的基础上修修补补,多不能解决基本问题。 确定好比例尺,他开始进行初步的设计绘制。 做图是个非常考验耐心,又非常重视细节和浪费时间的事情,一直忙到深夜,李贤才画出个具体的框架。 要想设计好这一处能扛住洪灾的堤坝,绝对不会这么简单。要考虑地理位置,承重能力,水流等多项环境和人力条件。 为何想要煞费苦心地做出一个样板性质的图纸,是为了取信开封府内的官吏,让他们知道,他李贤又能力设计出这种东西…… 一连两天,李贤都待在府上没有外出。白日里,除了陪母亲和嫂嫂说话,及吃饭外,多数时间都闷在书房里。 到了第三日,李贤拿着他的图纸,同兄长李志,柳永二人往开封府衙而去。 “小郎,你今日和着我们一同前来,到底所谓何事?”柳永看了眼夹在李贤胳膊下的卷筒纸,满脸疑惑道。 李志到是知道,但季弟李贤离家的时候,就已经叮嘱过保密,他自不会开口。 李贤神秘兮兮,只是拍了拍柳永的肩膀:“柳兄,到了开封府衙,一看便知。” 到了开封府衙外,李贤没有进去,他亲眼目送着兄长和柳永进去后,就站在大门前。 他要等人。 等得自然是赵大金主,要想把手里设计的图纸加以应用,于公于私,赵元俨都是个很好的对象。 说到为何不去郡王府登门,原因很简单。郡王府距离有点远,怎会有在距家不远的开封府衙等得好。 赵元俨现在受赵大官家的委托,近些时日每天都要跑来开封府衙办公,故而李贤并不担心他不回来。 蒸蒸日上,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不少官员都走入了开封府衙的侧门内,并没有时间在李贤的身上多做停留。 看闲人一样的时间,还不如回到衙内,把各自手头的事务多做一些。 赵元俨也没有让李贤失望,他来的时间不早亦不晚,正好是夏日的太阳上升到巴掌高的位置。 一下马车,就有专门的官吏陪伴着他入内,甚至还有几个随从在周围开路。 没办法,谁让前段时间一群流民,硬生生地拦在了这位郡王车驾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还差点抢劫。 眼瞅着赵元俨从另一个门进入,马上就要错过,李贤马上跳了起来,并高喊道:“郡王,这里!” 赵元俨被呼声所吸引,却是左右的随从如临大敌。 他转头望去,看到了李贤那标准的插兜懒散样,向旁人道:“是我旧识,不用大惊小怪! 说起来,诸位可能也认识,此人正是官家亲口称赞过的,国子监十六义士之一,李氏子李贤。” 赵元俨如此解释,本正好和之相遇入内的开封府衙官吏顿时明白了,原来是他! 皆都放下心来。 趁着赵元俨停顿的时间,李贤三两步就摸了过来,他笑嘻嘻地向之行了一礼,见周围多是些陌生的面孔,故而老实地叫了声“郡王”,指了指手里的图纸。 赵元俨知道李贤有事要说,便带之一同入内。 当日下午,这张长长的画卷便被送入了皇宫,摆在了赵恒的御桌之上。 内侍缓缓展开,赵恒望了眼,皱了皱眉,然后看向了站立一侧的赵元俨。 “这图画着实古怪,当真是为治理堤坝所用?李士子言之为何?” 赵元俨回应道:“如皇兄所见,李贤说是叫‘工程制图’!” 第五章 李贤的尝试 “堤坝的工程制图?”赵大官家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威严且认真的目光,又一次重新扫视了一遍面前的巨型图纸。 这四个字其实很好理解,用在这里亦是非常十分贴切。 “平面图”,“左视图”,“立面图”…… 赵恒不是没有看过见过匠工给他送过的图纸,可眼前的图纸,和大宋匠工平时图画的有许多不多。 划分的很是详细不说,尤其那直线条的标注,上还非常规范的标注着许多稀奇古怪的数字,让人一眼往过去非常清晰。 是的,规范!清晰! 宋人平时的小门小户房屋建造可能不需要图纸,只凭着匠工的经验进行督造。但在大型的官方营造过程中,是需要匠工手绘的,并留存官府的,若有质量问题,对相应督造的官吏和匠工都有非常严厉的处罚措施。 不止如此,甚至于建筑材料,砖瓦上面都要雕刻相应责任人的姓名,又为“勒名制”,这也是为了更方便的把责任追究到人。 没有科学仪器的情况下,想把官府安排的营造事宜做好,这其中一个匠工的经验就占了很大一部分。 这也就导致了大匠人员的稀缺,如眼下开封周边的重建,许多大型工地的重建,匠工人手不够,由此导致对重建设施的设计不到位。 赵恒抚摸过图纸上的线条,思索道:“李贤说他画的这张图纸用了多久?” 赵元俨回应道:“三天。” 赵恒的目光凌冽起来:“三天啊!将作监和八作司的那群人,给朕绘制了大半个月还没弄出个框架,难道连一个少年人都不如? 元俨,你给朕说说,他是怎么做到的?” “李贤说是看了一本书!”赵元俨道。 赵恒眯了眯眼:“又是一本书?叫什么名字?” 前段时间,李贤入宫给他提过看了一本叫《化学》的书册,里面记载了盐田之法。 开封近一个半月,遭受洪灾袭扰,损失惨重,赵恒心思自没放在这上面。海盐之事都快被他忘记了,可就在三日前,被他封为盐讨使的王曾传来消息,按照李贤的法子,盐田产生了第一批可食用的食盐! 赵元俨偷偷望了眼赵大官家的脸:“正是元俨方才给皇兄说的《工程制图》。” 《工程制图》……和上一本的《化学与工艺》一样,都是他没听说过的,尤其那本《化学与工艺》,赵恒之前问过翰林院的那群学士,又让人翻遍了藏书阁,均未找到。 这让他有些怀疑李贤看到的是不是上古孤本,亦或是李家小贼在骗他? 他不知道,赵元俨几斤几两,他都清楚,那更不可能掌握这些千奇百怪的知识。 赵恒很理智放弃了盘问,打算继续探究眼前图纸的内涵。他直起了身子,点了点中间的几个古怪数字,望向了赵元俨:“设计的各方面,朕虽然有些看不懂,可李贤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也从没有让朕失望过。 他可给你说过营造的难度?你认为有几成可行性?” 不知不觉间,赵恒对李贤的称呼已经慢慢从“小贼”,变到“李家士子”,再变到“李贤”。 侧面看出,赵大官家已经不单单因为年纪,将李贤当做一个聪明有天赋的少年人,而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有思想的成年人。 赵元俨这次花了好一会沉思,想到李贤在开封府衙的讲解,他和赵大官家一样,尽管有很多地方看不懂,但李贤当时笃定和自信的模样,深深印刻在他的脑中。 “李贤当时没有说具体的难度,他只说要实地勘察,并对汴河堤坝附近的环境仔细研究后,才能下结论。 至于能不能成功,李贤也说了,既然要花费人力物力,就要建设一个能稳固数百年,帮开封东京城阻挡汴河水患的堤坝。 事在人为,他认为没有什么是不能做成的!” 看来李家那小贼也不敢放大话,正因如此,才让赵恒越加肯定李贤是有想法。 赵恒没有第一时间把李贤叫入宫内问询,他还有其他的想法,转首望向了旁边恭敬站立的小黄门:“铁冶,你去把将丁谓,八作司的上官炀,还有执行汴河堤坝建设的作头,监修都给朕叫来!” …… 李贤把自己的杰作献给赵元俨后,就回到了李家大院等消息。 如无意外,皇帝肯定会让他入宫面谈的,没办法,谁让督建桥梁堤坝的大匠工就那么多。而他手里的工程制图,给大宋皇帝提供了一个可能。 只要掌握了规范和绘制方法,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去做,这种又称为作头的设计匠工们,是可以量产的,大宋就再也不缺作头了! 看看后世的那些设计院,许多人学习一两年,甚至几个月就能上岗了。 难的是制定堤坝及大型建筑的图纸设计,到施工,以及最后验收的国家标准。 经过这么多年的观察,李贤发现大宋人本身有着自己判断的一种经验式判断标准,但那样还不够,不够清楚和直观。 就这样在李家大院内做了一会,看看书,散散步,陪伴着母亲和嫂嫂,又编写了几段《工程制图》。 一直等到黄昏,兄长李志和柳永都从开封府衙回来了,可宫里都没有传来消息,赵元俨那里也没有。 李贤的头有些晕乎乎地,他罕见的失算了! 赵大官家看来不敢兴趣…… 那就没法子了,总不可能逼着赵大官家找他主持汴河上游堤坝的设计吧? 李贤难免有些小小的失望,前三天的努力几乎全都白费了。 崇政殿内,灯火璀璨。 和往日夜幕的平静不同,今天的崇政殿内,站着满满当当的人。多是开封府周边区域,包括为洪水冲毁的堤坝,桥梁,城池重建的负责人和作头。 三司使丁谓同样站在这里,大宋几乎全部的重大工程,都需要三司衙门来负责。毕竟,这里管着天下钱财,没有钱,那就什么也干不成。 众人都围拢在殿中间的图纸之上,争论个不停。 赵大官家到是稳稳坐于御座之上,看着地下的这群人吵得像个菜市场,没有什么表示。 赵元俨也没参与进去,他对于巧工之技不擅长,索性站在一旁看着。 丁谓这个三司使同样站在一侧,眼睛瞅了几眼那张颇有些古怪的图纸,一时半会没想到官家是从哪里弄来的。但既然官家把他们这群人叫来探讨,大概率是有意看看效果的。 就在几个作头为了那上面的几处设计,包括上方稀奇的标注,争论的眼红脖子粗,皆有些筋疲力尽时,上首的赵恒放下了手中的奏书,咳嗽了一声。 “给朕讨论出什么结果了没?和你们几个作头的设计相比,如何? 朕若告诉你们,这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花费了仅仅三天,只就近看了那崩溃的堤坝一次,就自行设计出来的方案,又如何?” 赵恒这话说的不重不痒,可殿内的十几个负责人不由自主的哀叹一声,看来官家对他们的不满已经溢于言表。而专门负责实地勘探并设计图纸的都头,多有些好奇,赵大官家嘴里说的那个少年又会是何人? 殿内,一个反对的声音忽然响起:“官家,这张汴河堤坝设计图,我和众作头都看过,并不合实际,尤其高低走势,明显有些偏离角度,还有坡度明显偏缓…… 官家若是让臣等依照此图设计,请恕臣等不能!” 出言的正是负责汴河堤坝重建工作的作头之一,洛阳人程墨。程墨出生将作世家,年过五旬,一生经验自是无话可说。 任何人,包括赵恒平日见到这位大家都会敬重待之,前些年东京另一侧城墙的修补加宽,就是程墨参与设计建造的。 经历了今次大水,那一侧城墙依旧稳固如初。 程墨在所有匠工之中,亦是德高望重之辈,他一说话,周围作头皆都认真倾听,皆无反驳之语。 赵恒抓住了沉默话中的另一层意思,问询道:“程作头可是认为其中也有可取之处?若是加以改造,亦可应用之?朕说的对吗?” 程墨点头道:“官家说得对!内中的许多建造手法,我等亦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所有的建造,尤其堤坝的建造,要通过《海岛算经》加以查勘。那少年能以目视之,做出如此图纸,臣已非常惊讶了。 内中还应用了类似《制图六体》的法门,又有些不完全是。 要是可以,臣想见上一见那少年。” 《海岛算经》和《制图六体》都是当下大宋作头匠工们,用以建设的重要凭证,但还没有达到标准的地步。可单凭这些,大宋的建造工艺,早已领先整个时代了! 赵恒沉思片刻,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转而问起了另一个他比较关心的问题。 “诸位方才讨论了那么久,朕想问问,要是按照那图纸上的营造之法,加有水泥之物料后,于之前的营造之法相比,造价如何?” “回官家的话,依臣等人的计算,成本会比原因高出两倍” 回话的正是将八作司的上官炀。 水泥的做法相对复杂,虽说东京城内已有不少人利用,但若是大规模的用之督造堤坝,实在是太不现实了。 赵恒有些失望,水泥的黏贴能力,他早就见识过,要是按照李贤图纸上标注的以水泥为原材料加固堤坝确实很实在稳固,可要大规模的生产水泥,又如何能做到呢? 图纸上标注的材料里,还有细长的名为“钢筋”之物,赵恒同样问过,但殿内的所有人,没有一个知道。 “这难道都是《工程制图》内所言?李贤进而仿照之?” 赵恒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答案,他心中实则想亲自翻翻那《工程制图》是为何物,眼瞅着天色已深,便让下方的臣子悉数散去,仅留丁谓和赵元俨二人。 自下午开始,崇政殿讨论的太过热闹,赵恒连今天的第二顿饭都没吃。 铁冶很自觉地让御膳房上饭,不一会儿崇政殿就飘起了饭香。 两菜一汤,还都是素菜,这也是皇宫这段时间内,三顿变为两顿后的菜品。 君臣三人坐在各自的案几上,吃过晚饭,又开始讨论起了开封重建,及国库内的消耗。 不可避免的谈论起下午争论过的事。 “丁爱卿,在你看来,那以水泥坐底的堤坝图纸,成本真的会那么高吗?还有那什么面积和深度原理,难道连丁爱卿也看不出来吗?” 赵恒道。 他对李贤图纸内提到的以水泥做基础的堤坝,依旧念念不忘。普通人一眼就能看出,凝固的水泥之硬度,堪比石头。 东京城北面,今春开始以水泥建设的几座烽火台,大水冲击之下,坚挺依旧,好像没事一样。 还有那图纸上,几个古怪字符形成的什么原理,叫来的监工作头都看不懂,他以为丁谓能看出什么。 但一下午到好,他的这位三司使几乎没有说个什么话。 丁谓摸了摸胡子,不像之前一样马上否决,他很看出赵大官家不但是对那图纸带着希望,更是对内中的建造法子大感兴趣。 “不是没有办法降低成本,依臣之见,不妨问问那提出水泥之法的人。还有那所谓的原理公式,请恕臣愚昧,实在没看出是和道理。” 赵恒瞥了眼赵元俨。 赵元俨咳嗽一声,有些不确定道:“皇兄不妨明天把李贤叫来,当面问上一问?” 李贤? 原来如此。 丁谓拿茶杯的手稍微停顿了两秒,这水患治理工作上次也是其父李自明揽下来的。这小子整这么一出,是想给其父帮忙吧?其之学识或不能比之其兄长,但脑子灵活,点子不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上次此子提出寒门士子可享受官宦子弟的同等待遇,亦使官学同等待遇,得罪了不少朝中权贵,他本还想着提拔下李家李志入三司的……可惜了! 殿内,赵大官家不算意外地采用了赵元俨的建议,其实他早就打算把李贤叫进宫里问问。只是每次看着李贤像看傻瓜的眼神一样,给他这个皇帝讲解那些莫名其妙的知识,赵恒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这次把手下的臣子,尤其几个作头叫入宫内,赵恒便存了把图纸弄清楚的想法。 李贤还不知道自身在不知不觉间给赵大官家给误会了,当他清晨赖在床上,想趁着早上天凉多睡一会儿时,就被南温给叫起来。 腊月亦是马上从厨房端来捎来的热水,替他洗漱。 谁曾想到铁冶一大早就来接他入宫,赵大官家要见他! 李贤心知肚明,赵恒所谓何事,因而离开时,特意把他编写了几页的《工程制图》带上,今日必有大用! 路上难免问起铁冶这个熟人缘何这么早就来叫他,铁冶却硬邦邦地回怼了一句:“等咱们抵达宫里,官家大概都下常朝了!” 这意思分外裸露,你这李家士子太过悠闲,皇帝及文武百官都那么辛辛苦苦,你却在家里睡懒觉,这像话吗?还怪别人把你叫醒! “哦。”李贤答应了一声,又打了个哈欠,靠在马车上,准备小补觉一会。 这次依旧走的是东华门。 事实如铁冶所说,文武百官确实下朝了。 进入东华门,走了不远的距离,就能看到一大群官吏走了出来。这群人多是往尚书省和中书门下办公的。 李贤努力把自己装作一个小透明,低着头跟在铁冶后面。 “王相,刘相……” 铁冶一叫一行礼,李贤也跟着行礼。 走在前方的正是王旦几人。 “是李家士子!” 王旦不轻不缓的说了一句,点点头,算是回应。 他见过李贤一面,就是那次在崇政殿,官家问询官学改革之事。 于李贤的耳闻,却不止一次,这里不光是从官家和民间,重要的是他弟弟王旭,对这位国子监学子多有推崇。尤其王旭给他送去李贤赠予的墨水,王旦也有用过。 听到声音,李贤脸上带笑抬头,瞪大眼睛,一眼望去,还别说好几个熟人。 王旦,这位他见过一面的,还有丁谓,及在那次寿宴见过的…… “劳诸公能记得小子,是小子的荣幸。诸公为国事辛劳,小子惭愧不已……” 李贤又行了一礼,耳边又听得几个称呼声,等旁边的官吏人群走远来,才放松下来。 见到这群大官,如同他以前学生时代见到老师一样,都想绕着走…… 当然,和赵大官家相比,朝堂上那群来来去去的臣子们,就不算得什么了。 大宋皇帝只要活着,那他就是朝堂上的万年青,人人巴结的对象。 如兄长他们所说的那样,赵大官家这段时间确实消瘦了不少,脸上亦是堆满了阴郁,不知是为了常朝上的某些事,还是因为开封水患的困扰。 这让李贤进入大殿后的行礼,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耳边飘来一句话,那声音有些忽远忽近: “《工程制图》,给朕拿来了?” 第六章 一件小事 皇帝问起,李贤感觉自己现在像是待宰的羔羊,能说一个“没”字吗? 怕是会被定为欺君之罪。 好在他拿来了! 看他多机智! “官家在这!” 李贤扬了扬手里的书本,那是他昨天专程书写的几页,就是为了应对当下的状况。 上一次的《化学与工艺》可以搪塞过去,这次的《工程制图》当然不能这么办! 皇帝的耐心是有限度,就算是编,也要编出几页来。 内侍铁冶接过,小心的放到了赵恒的御案之上。 赵恒的脸上依旧满是阴郁,似乎从李贤进来,便没有改变过。在看到李贤的抄写本后,仿佛有些加重。 “《工程制图》难道说又被你的家仆烧掉了?”赵恒瞪着眼睛问道。 好小子,是专门气他这个大宋官家是不? 注意到赵大官家的语气有些不对,李贤哭丧着脸,马上出言道:“您误会了! 我家的家仆还没那么大的胆子,这《工程制图》却没有正式的册目。” 赵恒没有说话,看出他正在等李贤后面的解释。 “《工程制图》,也只是李贤自己想出来的名字,这名字,您看看是不是很贴切。 至于那上面的一些字符和公式,是多年前,我尚在华州上县学时,遇到了个远游的年迈匠工,可能是觉得我聪慧吧! 也可能是当初我看他落魄,给了他点路费,他就教授了我不少关于算术的知识。 里面不但有几何计算公式,还设计了不少建筑工程,这让我才认识到原来算术和建筑是相通的。 一来二去,我便对建筑产生了兴趣。 那些年,私下里还设计了不少的东西。将知识理论与实际结合后,才发现那匠工没有骗我!” 李贤的嗓子有些干哑,站在崇政殿中央,吞咽了口水,这才继续道:“前段时间,我和国子监的同窗一同去新郑乡救援,又帮着在考城县安置灾民,算是真正见识了洪水的凶猛。 那时候,我就一直想着,能不能给您,还有开封的百姓做些什么。 等到我回往东京城,路过汴河,看到那崩溃的河堤,看到东京城外无数失去家园的普通人,看到了兄长及开封府所有官吏的忙碌,看到了那冲毁的田地和建筑…… 李贤明白了! 原来我手中的笔,是不是也可以成为保护众人的武器! 我要画一张能阻拦洪流的堤坝,我要画一座能供人通行的桥梁,我要画一处不宜崩塌的房屋…… 内中的每一笔每一划,对应到具体的建筑物上面,都可以用算术去解释,都有科学的公式去实现。 官家明鉴,可能是受那匠工的影响,再加有李贤这些年来自己的探索。 建筑,或是堤坝等防水设计时,除了经验,其实用更合理的方式去进行。 李贤打算将之称之为科学营造。” 李贤的目光坦然:“科学营造之下,任何人只要经过系统化的学习,在规范的约束下,他就可以成为匠工。 通过科学的规范,一切建造也将有固定的标准。不用担心因监察人的因素,导致系统性的偏差。 东京城内的建筑如此,为洪水冲垮的河堤如此,大宋所有的待建住所都如此……” 他的声音速度非常适中,所说的一切,比如那些年设计的建筑,恰好全都有佐证,到不担心赵大官人去查! 上首认真倾听的赵恒,不得不承认李贤的话语很是让人感染,这算是给了他一个解释。 尽管这个解释,在赵恒看来有很多的漏洞,但他相信李贤对他这个君父,对大宋百姓是真心实意。 这就足够了! 可即便这样,赵恒依然难掩失望,他道:“朕要的是结果,既然你命名了《工程制图》,那朕是不是可以认为你能把书写完善,制成真正的《工程制图》? 既如此,朕又很好奇,那些古怪的古怪的符号又有何用?” 李贤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他决定露出呈上图纸的根本目的。 “您说的,李贤一定会努力完成。 李贤会把所有知晓的技术方法尽数告知,和匠工们一起探讨,制成属于我们大宋的《工程制图》。 设计之内,实践和理论的结合,最好能规定我们大宋的建设行业标准。标准之下,匠工们只要经过培训,就可以自行设计。 至于您看到过的古怪符号,那是算术公式,就算《九章算术》也没有记载。 但李贤亲自通过实际验证过,确实是可行的。 请您相信,只要这些算术公式作为最基础的学科内容,经过推广和发展,一定会受利大宋的各行各业。 广陵郡王新的记账法子,其实也来源于此,我昨天呈上的图纸,那里的斜坡角度,甚至很多重要方面,也都可以通过这些公式计算! 官家您再看看,我们做的凳子,为何弄成这种三角形,而不是完全的方形,这就是来源于三角形的稳定性……” 李贤总能从崇政殿的一桌一椅找到理论的证明。 古人早就通过自己的智慧,总结除了现实世界的客观规律,只是尚未公式化。 李贤只是根据后世所学,把这些规律直观化。 一方面是为了说服皇帝同意他在堤坝方面的科学话建造,另一方面是想将数学这门基础学科,正式地引进到朝堂之上,自上而下的重视下来。 虽说让数学成为科举所有学科的必考科目之一,有些不现实,但不妨碍他成为世人兴趣和探索的一部分。 这一天,赵恒没有留李贤吃午饭,到是在把李贤打发出宫前,同意他参与到汴河水坝的设计中,告诫其务必要和那里的作头一起完成。并嘱托李贤这段时间,也务必要把《工程制图》给编写好。图册中提到的钢筋,听李贤说是来自《化学与工艺》,赵恒亦要求之造出来给他看看。 再说到李贤提到的建筑规范化,赵恒同样让李贤和那些匠工商议,到时候有什么结论了给他呈上来就是。 他是皇帝,即便李贤在某些方面说的很有道理,但他主要任务还是治理国家。下方,包括李贤在内,可以有想法,但实践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只要对大宋有利的,外加有了结果,他只需要决定便是。 批改完奏书,又翻开了各地送来的灾情奏报,赵恒叫来翰林院的几个参谋问过话后,午饭的时间到了。 这次依旧是刘娥亲自来送饭,郭皇后病逝后,原本刘娥在八月就要加冕成为皇后的,一场大水把一切都给打乱了,典礼当即被推迟。 现在朝堂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灾后重建。 “官家,官家……” 刘娥见赵恒吃着汤饼,筷子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碗里的青菜若有所思,小声呼唤道。 赵恒摇了摇头,往嘴里捞了一口汤饼,自己怎么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小贼早上的论调了呢? 他忽然抬头问了句:“小娥,你可知为何树上的梨子成熟了,为何会落地?” 刘娥的眼睛眯成了月牙状,官家这是在考察她吗?但这有什么好问的? 刘娥笑道:“官家,果子熟了,不就是落地吗?难不成还飞到天上去?” 赵恒一口喝掉碗里的汤汁,笑眯眯道:“是啊!那你能告诉朕,梨子这等果子,熟了之后,为何偏偏落在地上,而不是落到天上?” 刘娥的眼睛转了转,苦笑道:“这妾身不知,官家你把妾身问住了。可能只有神仙才知道吧!是天上的神仙让它落到地上,如此我们才能吃到。” “你说的也在理!” 赵恒点了点头,他的思绪里却不间断的冒出李贤说的“重力”。 重力,看不见摸不着,那又是什么? 不知为何,李贤看着别人吃饭吃的欢实,他自己就吃的多些。 “再来一碗!” 李贤站了起来,走向厨房的位置,让厨娘又给他打了一勺子汤饼。 这已经是李贤来到八作司的第四日。 自皇宫出来,他回了趟家,给母亲她们说道后,当日下午就来八作司走了一趟。 八作司属于将作监,分为左右二司,掌管着开封之地的修缮事宜。这次堤坝的修建,被大水冲毁的建筑修建,都由八作司具体负责。 大大小小的作头,每日也会在这里碰头,商谈具体的建设方案。而八作司之下的设计部门,也可以形象的称之为官府自身所有的甲方设计院。 八作司中负责督造的另一个司门,则是专管制造,每日能听到咚咚的声音从里面响彻,几乎袭扰了东京城内小半个城池。 李贤也在昨日,把炼钢的法子告知了那里的匠工,至于能不能炼制出来,何时能炼制出来,就不是他能决定的。 本想着可能要上个十数天,没想到他今天早上去看的时候,那里的匠工已经建立起了铁锅,打算按照他说的高炉炼钢来进行。铁矿石,焦炭一些炼钢的材料,也被那些匠工寻觅的七七八八。 李贤有些暗暗恼毁,当时他怎么就在图纸上加了钢材这一材料。大宋这工业基础,可以说毫无工业基础,又怎会建造出成规模的钢材,还是来建设大坝。就连几日前,皇帝问他有没有法子提高水泥的产量,李贤都是两手一摊。 很多材料的法子他到是知道,可若说改进增加产量这种事,只有靠大宋内的匠工来探索了。 他前世学的是建筑学,又不是材料学。早知要穿越,当时就应该把用在玩游戏的时间,用在看材料学的书籍上面了。 吃完饭,拍了拍肚子,李贤把自己洗好的碗筷放在一边,打算再去找程老头谈谈。 为了建造方案,八作司的争吵时常会有,要说最为人性化的地方,可能就是每天会给这里的人供应一段饭食。 程墨每顿的饭食都有小吏专程送去,而程墨也正是这段时间督建汴河两岸防水堤坝的总工,李贤被皇帝派了过来,到是有些像程墨手下的一个设计员。 因为上次在皇宫看到的李贤杰作,程墨到是对这个年轻人颇为好奇,有时候也乐于和之探讨。不过程墨的性格有些倔强,有时候在某些问题上,连将作监的官吏都敢顶撞,别说李贤这个在他看来稍有些奇思妙想的年轻人。能说通他的,大概只有亲眼所见。 临近午饭,许多作头吃完饭都会回到自己的房价,叫上手下的匠工学徒,一起探讨设计。唯有遇到官方的大工程大问题时,这些都有徒子徒孙,且地位颇高的作头才会坐在一起,各抒己见。 李贤来到程墨的办公之所时,程墨已经吃完饭了,正在认真的绘画着什么。 他绘画的正是汴河的堤坝。 李贤这几天观察过了,程墨只凭着下方的匠工送来的测量资料,进行了如此复杂的设计,又没有后世的那些公式和国标的指导,只凭着经验,已经很让人敬佩了。 李贤敲门进来,站在一旁瞅了一会,等程墨落下了最后一笔,拿起旁边的茶杯喝口茶水提神时,出言道:“程公,小子昨日和您说的,在堤坝侧面修建一个泄洪渠,并与旁侧修建一个水库。洪流来的时候放水…… 还有旁边的斜坡,已经超过最高度数了,很容易产生安全性问题……” 程墨的胡子抖了抖:“李家小郎,老夫很感谢这两日,你给老夫提了不少建议。但你说的那三处改变,还有所谓的承力点之类的,在老夫看来都是无稽之谈! 老夫这些年不知道为官府修建了多少堤坝建筑,走的路,可能比你吃的盐都多!” 李贤叹了口气,程老头接受了他的不少建议不佳,甚至在堤坝的下坡位置,还按照李贤当初的设计进行了修整,用以水泥,多增加了几层防护。但若自身用嘴和他探讨,在后世的建筑院内几乎形成的常识性问题时,才发现二者的巨大鸿沟。 且若想对大宋的建造行业形成行业标准,并由官府执行之,程老头是他面前必须最先客服的一个困难。 只有把程墨说服了,有了汴河堤坝的理论实践基础,开封境内的其他堤坝建设才会更向科学化的方向发展,抗洪能力自然比经验造就的堤坝强上不少。 “小郎,拿来了!东京这段时间几乎家家户户家门紧闭,您要的东西实在太难找了!” 门外传来呼声,李贤出去一看,是按照他要求买东西的孙二狗。南温前两天腿受伤了,每日要去医工那里检查,兄长那边又不需要太多照顾,孙二狗就跟了过来,帮李贤跑腿。 李贤看了眼盆里的东西,还算满意。 “来,帮我端进去了!” 主仆俩侧着身子,把大木盆端到了程墨的屋子里。 程墨侧头一看,愣住了,盆里装的,赫然是一整块豆腐! 八作司当日下午吃的是豆腐汤饼,而在李贤的豆腐实验下,程墨终于是改变了思路。 到底是皇帝亲自问询过的事。 一张非常精致的图纸,第二日出现在了赵恒的案头,那里结合了大宋和一千年以后的设计思想,上面没有标准李贤写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毕竟负责施工的匠工们,可不认识它们。 可能是因为一次成功合作的原因,接下里大半个月内,李贤在八作司算是如鱼得水,又参与了好几处堤坝的设计,和不少作头都结成了良好的友谊,众人也没有因为年轻而轻视之。 每日从八作司回到家中,陪家人吃了晚饭,李贤又会在书房忙碌到深夜,编写他答应赵大官家的《工程制图》。 而在半个月的时间内,八作司匠工负责炼制的第一块刚才终于是成型了! 没能做出李贤图纸上画的钢筋,但打造成了两把长刀。 当那负责督造的匠工试过后,顿时愣住了,这钢材制作的钢刀真·削铁如泥! “官家,将作监有重宝送上!” 次日,八作司的主吏便兴冲冲地把两把钢刀送到了赵恒的面前。 赵恒听了将八作司的上官炀说了内中奥秘后,当即抽调了几个禁军来进行试验。 崇政殿的台阶上,不算多么强壮的上官炀手里拿着钢刀,看向了同样拿着长刀的一名将军。 “小曹将军您试试!” 得到赵恒的首肯,曹琮一刀砍在了上官炀的刀口之上。 咔嚓一阵脆响,曹琮手里的长刀断成了两截,上官炀手里的长刀确实完好无损。 “这……”观阅的几人面色大惊。 然后,赵恒想到了往事,他把长刀握在手里,叹息道:“若朕能早些得到宝刀,何惧辽贼?” 可炼制出如此稳固的钢材,到底是可喜可贺之事。赵恒一高兴,便赏赐了将作监下八作司内的匠工不少财务,李贤这个贡献出法子的主谋人,同样得到了赏赐。 是八个大大的珍珠,听送赏赐的铁冶说,这是今岁有西域小国来朝拜时,送于大宋皇帝陛下的。 很显然,这八颗珍珠很值钱,李贤小心翼翼地用盒子装了起来,放在地库里。 地库里上次换置的黄金,几乎没花个什么,实际上赵元俨每旬给他的分红,就已经够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了。 李贤这段时间待在国子监,有时候想要花钱又没有地方花,这便导致他的养老金越存越多。 充实地在八作司待了一天,像往常回家后一样,吃完饭,李贤正待继续编书。 书编完了,也该回国子监了,武征收到他的信件,差不多也快来了。距离国子监分科后的首次秋季招生尚有一月,李贤便是想着武征来试试,看看能不能进入国子监的武学。 让他有些愁苦的是,上次给皇帝建议,秋日国子监分科后,以新设制图学和数学两门学科,一直没得到回应。 他刚坐下,便见孙二狗急急的敲门进来: “小郎,不好了!南温这家伙两天不见了!我问了医馆的医官,那小子这两天根本没去!” 第七章 羊入虎口 东京城内的人口,多达上百万之巨,每天都有人丢失,或涉及人口买卖,这已经成为常态。 但一般高门大户家中的仆从多有登记,来历亦有证明,一般情况下,很少出现莫名消失这种事情。 南温是个例外,他的来历证明是老舅花费气力、找上关系在华州重新建造的。 说到其本身的身份,更是一团迷雾,李贤委托老舅让之行商在吐蕃内部打探过,可犹如大海捞针,一无所获。他就像是个受到牵连、贫困弱小的吐蕃普通少年,一年来,平日于李家做着普通的事。 一旦不见了,人多少有些不习惯。 说到南温人不见了,无非两种情况,一是趁着东京城这段时间相对混乱,给人贩子给捉走了;二是自己离开的,可能是真的如他上次说的那样,有些想家,想要回青塘老家看看。 李贤很愿意是第二种情况,那样证明南温尚是安全自由的,只是这种不告而别,多少有些让人难受。 “南温的住处看过了吗?”李贤皱眉道。 孙二狗点头回应道:“看过了,东西基本都在,那小子连小郎你这段时间给他发的薪水,都整整齐齐放在抽屉里。” 李贤闭上了眼,用手里的笔端敲了敲桌面:“要是明日南温还未回来,就去开封府衙报官吧!” 第三日,南温依旧没有回来。孙二狗按照家中小郎的要求,去开封府衙进行了报备,李家甚至出了几个画像,贴在东京城的街头巷尾。 因为南温的消失,不但是李贤有些怀念,李母李志苏玥及李家的其他人同样如此。 一晃又是数日过去,南温依旧没有任何消息,李自明却从考城县回来了。 新的考城县令已经接受朝廷的派遣到任,开封府下辖各地的恢复工作有序进行,他这个虞部郎中,按照皇帝的要求,继续执行开封境内的水患治理工作。 和前一次初授任务不同的是,此番赵大官家明确要求,三司下辖各部门,必须全力配合李自明的工作。前一次看了李自明的奏书,赵恒还没特别的重视,自他登基以来,开封府内的水患都是小规模的,他初阅时,甚至认为李自明奏书中的某些情况有些夸大。 今夏的一场水灾,彻底压垮了赵恒心中的侥幸心理,李自明说的很多大型危害都有显现。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此外,且像王旦前日在常朝说的那样,开封的水河区域,若不能去除几十年来的一些漏洞,下一次,一定比这一次更为严重。 单是今夏的这次水患,已经导致诸多人员伤亡、财政损失。根据三司的统计,这场水患过后,受灾区域需要至少三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李家内,李自明的回来,让一家子好不容易“铺张浪费”的吃了顿丰盛的饭食。 一散伙,李贤就找上了他爹,拍着胸口道:“爹,儿子的《工程制图》明天就可初步完稿了,里面借鉴了程公他们的建筑构想,连官家都想看看! 所以啊!儿子大大小小也算是个作头了。 以后您在堤坝水库等水利问题上,有什么难题,尽可以问儿子……” 看那显摆样! 好像在说,爹你快夸我! 李自明偏偏不夸,努力板着脸,他要一夸,幼子的尾巴怕都能翘上天。 幼子李贤的设计天赋,他是知道的。这小子幼时喜欢涂涂画画,连华阴老家的马圈猪圈都是他设计的,更别说去岁时李家房屋的修缮,大部分都源自其之思路,让来观礼的人都羡慕不已。 其实,虽说他这个儿子学习不行,但在这些方面,李自明不得不承认,幼子还是有天赋的。 得官家称赞,又让幼子书写那什么《工程制图》,他一回家就听妻子说了,说不高兴是假的。 等李贤说完了,李自明语气平淡道:“为父知道了!遇事自会给你写信! 画画终究是小途,下不为例! 你要真有能耐,就给为父考个进士回来!” 进士…… 老爹还是想他考个进士。 他这做儿子的难啊! 李贤讪讪的告退,明天的国子监发解释,他便上去试试,定要震惊所有人! 东京城内,吐蕃使馆里。 欺南凌温,也就是现在改回原本姓名的南温,此时正坐在使馆大厅的最上首,下方站立着数个吐蕃使臣。 今春的时候,李继迁之子李德明率军把河陇地区多数纳入其之统治之下,河陇吐蕃大有被西夏人尽数吞尽的危险。 进而,居住在河湟地区的吐蕃一部首领戴维斯罗尚在苟延残喘,紧急派遣手下心腹多纳奇,紧急进入大宋,寻求宋皇的庇护。 路上因为水患的原因,耽搁许久,多纳奇也就在半月前进入了东京城,来到吐蕃人平日下榻的使馆之内。 大宋最繁华地区发生了重大灾害,现在宋人自顾不暇,多纳奇看过后,心中对于宋皇能派人出兵的希望大大降低,甚至连前数日递上去的求见国书,都一直未见回应。 多纳奇心情痛苦的想着该如何回去交差,便来到距离居住官舍不远处的一处食肆吃饭,官舍这段时间每日只供应一顿早饭,晚饭之类,他这群人需要自行解决。 没想到就是这次吃饭,让多纳奇遇到了一个意向不到的人。 当日,他们凭首领的命令,去往西域接回的吐蕃亚陇觉阿王系后裔,并拥有继承赞普资格的欺南凌温。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欺南凌温同样认识多纳奇,两人的目的相同,都是希望宋国出兵,协助吐蕃人,打击西夏人,收归河湟全境。作为汇报,他们愿意永世进贡,俯首称臣。 厅内,见欺南凌温出神的望着头顶的横梁,思索着什么,多纳奇以为这位赞普后裔在担心青塘一带的局势,出言道: “唃厮啰,我们已经以您的名义,重新向宋皇上书,相信宋皇处理完手边事务,一定会第一时间接见我们的! 只要得到宋皇允许,又有宋军帮助,在戴维斯罗首领的帮助下,一定会让唃厮啰您重新君临吐蕃。 恢复我们吐蕃王朝原有的荣耀!” 唃厮啰是欺南凌温两年前回归吐蕃部落内时,一些扶持他的部落对他的尊称,翻译成宋话,就是“王”的意思。 多纳奇把话说完,马上面朝欺南凌温,匍匐在地。 要是在一年以前,欺南凌温可能会被多纳奇——这位帮助他离开西域的恩人的话语所蛊惑,想着恢复赞普的权威。 可有了这一年的经历,又看过大宋的许多书籍,欺南凌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标准。 欺南凌温走下了床榻,一步一步来到了多纳奇的面前,将多纳奇及其余几位吐蕃臣子一一扶起来。 内心好像真的为多纳奇的语言说服,他面色有些激动,行礼感谢道:“我能拥有你们这些忠实的臣子,是上天祖宗在保佑我。 等我掌握了赞普的权势,一定会把你们当做肱骨之臣!” 这番话说下来,让多纳奇等人都有些飘飘然,又是对欺南凌温恭维了一番。 等到多纳奇几人离开,剩下欺南凌温一人时,他的脸马上阴沉下来,心中的怒火不断燃烧着,却又无法燃烧。 两只手握成拳头,狠狠击打在柱子上,直到打的没有力气才停下来。 他的本意是等到他的老仆人,也是对他最衷心的人来到大宋,而后证明其之身份,一起觐见宋皇。但在那日他又和往常一样,偷偷前来打探消息,一时大意,率先为多纳奇识破。 随后,便被多纳奇等人带到了吐蕃使馆内,实质上已经处于软禁的状态。同时,他经过这几日的打听,当日与他同从西域回到青塘的仆从,都被戴维斯罗以“保护不周”为理由,给杀害了。 也就是说,他在吐蕃内部,一个真正可以信任的心腹都没有了。 “羊入虎口。” 欺南凌温想到了这个汉人成语,对戴维斯罗充满愤怒的同时,又对自身的处境感到无限担忧。 这段时间,欺南凌温非常聪明的恭敬对待多纳奇几人,只想去除他们的戒备。 多纳奇等人是真的来寻求宋皇援助的。趁此机会,若他也能得见宋皇,那将成为他反败为胜的契机。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会有这么深沉的心机。 想到他生活了一年的李家,欺南凌温多少有些怀念,有些愧疚…… “一切都回不去了!” 国子监内,太学馆返校的众士子们,抬头看向学舍面前雕刻的最新纪律,全都这样叹了口气。 现在已经是八月二十一,秋日的气息非常浓重,国子监的新学期也开始了。 国子监学子放假的这段时间,监事王旭,和许多直讲却没有放假,不断研究着国子监新学期的课程改革,并制定了更为严厉的制度纪律。 同上次口头叙述不同,这次还专门雕刻在学舍的石壁上。 通过上次共同的抗洪抢险,还得官家称赞后,李贤,钱晟,孙德等十六个学子的关系自是融洽不少。 众人自行聚成了一个小圈子。 钱胖子一贯的乐观心态,看过石壁上的崭新纪律规范,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嘿嘿,同窗们,幸好我们还有一年的学习时间。 只需要完成这一年的学业,通过考试,成为监生,后颁发毕业证书,即可参加国子监内部进行的解释,只要一路考下去,为官家赐进士身份指日可待! 听说九月后,会新招一批学子,包含国子学,经学,画学,还有那什么工程制图……他们的学制变为两年不少,以后的要求只会比我等更为严格。 他们即使得到毕业证书,但未过国子监的解试,最后未得进士身份者,亦需要下去各州县学支教,后于基层从吏,才会获得类‘进士’身份。” 孙德认同道:“同窗这么一说,孙某感觉我等好像还赚了! 还有,你们有没有听说,今秋入国子监者,都需要缴纳一定的束缚,我们今春来的时候,还没这些!” 公孙圩接过话,显然看透了内中因果,反正新学期的课程还要过几日才开始,他乐于多聊一会:“毕竟九月分科后,除了我等原太学馆学子继续按照以前的教学计划完成学业,余者各科,都有新请来的直讲。 多出来的这些直讲俸禄,只是今年水患的原因,开支太大,朝廷一时半会还不能拨款,也只好从学子口袋拿了! 这大概是国子监的权宜之计,毕竟我等每月的补助没变!下一届学子据说还会有! 听闻官家也打算从内库给我等支出一些……” 公孙圩的大伯就在三司任职,他这么一说,可信性都增强不少。 众人看向难得有些少言的李贤,田桓仿佛看出了什么,面向李贤到:“上次得同窗的指挥,我等才能解救新郑乡的百姓,后不仅得到官家的赏赐,还得了我父的称赞。 大家都共患难过,同窗但有难事,不妨给我等说说,我等大可以出出主意!” 其他人纷纷赞同道。 “李某确有一事,想要请教下诸位同窗……” 李贤望见周围这些关心的目光,便把这两天困扰他的一事说了。 原来是五日前,他写完《工程制图》,返回洛阳后,武征按照他信中的要求,把乾佑工坊的事,全权交给了赵元俨派去的管事处理。 武征随之告别武母,带着三个一同参加过宋辽之战的至交好友抵达洛阳,寻到了李贤,准备国子监秋季入学考试。 接下来的事就难了,李贤到是找了些兵法相关的书籍和练习题让武征他们去做。但武征这几日只能识得几个大字,那能看懂枯燥的兵法? 李贤却是勉强懂得其中意思,往深了就不会了。按照最新披露的国子监武学一科的入学指南,兵法是必考题,甚至还有实践应用! 为了国子监的试点改革,王旭算是把李贤当日的不少想法给变成可现实,也就成了李贤如今苦恼的源泉…… 武征及其同僚,都是老实巴交的青年,在边境打过仗,实践大概率能过关,文试是个大麻烦。一个优秀的将领,不单单要回皮甲上阵,更重要的是其统领指挥能力。国子监新设的武学,便是很好的进修对象。 李贤对武征可是抱有很大期望的!又哪会让之白跑一趟! “这有何难!公孙圩不才,自幼熟读了不少兵书,若是小郎看得过去,公孙圩便去解答一番如何?” 公孙圩笑道。 李贤大喜,终于给武征他们找到一个补课老师了,不用自己每天晚上回去熬夜找资料。 还没来得及说出感谢的话,公孙圩又笑眯眯地看向了另一人。 “若是同窗能请的上曹兄那就更好了!曹兄出生将门世家,又熟读兵书,我不如也!” 李贤顺着公孙圩望去,映入眼帘的正是一高壮少年,雄姿英发,气势在他们这几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其人姓曹名岸,上次和李贤等人也一同救过灾,只是让他没想到这平日只知埋头苦读的少年,也是将门世家! 李贤的同学录上,也不能所有人的祖辈都打探清楚,留个住址就不错了。 “同窗若不嫌弃,曹某亦愿同去!”曹岸道。 李贤马上行礼应下:“那就有劳两位同窗了!” 又给武征找了个辅导老师,他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众学子今天来,多是把行李放下。因为国子监的新校舍正进行着最后的修建,按照国子监的统一要求,正式课程推迟到四日后。 公孙圩和曹岸,同钱晟,一起来到了李园,开始给武征等四人上起了冲刺课程。 一晃二十多天过去,到了九月中旬。国子监的新生入学考试,如火如荼地开始进行了。 报考人数过千人,寒门占了绝大部分。而今次国子监的录取人数在三百人左右,这里面的一百多个名额,是为七品以上官吏的子弟享有。 赵恒在和王旭相谈时,本意是一视同仁,但来自朝堂上的反对声音太大了,只好出此下策。即便这样,也让一应寒门子弟感激不尽。 其中国子学依旧是报考的大热门,新设的工程制图,报考的人数最少,仅有十几人。武学的报考人数亦有八十多个,录取人数只有十几个…… 考试结束,国子监的第一次招生考试结束,等了大约十多天,录取名单才贴出来。 武征及另三人中的一人被录取,顺利加入了国子监的武学之内。考试是在西京国子监,但因西京国子监的房舍和教育场所有限,除了国子学外,余者新设学科的录取学子,均要在新建的东京国子学就读。 武征背着包袱从李园出发,准备前往东京城的那日,正巧逢上李贤的休沐。 他将武征和那位叫章缁的青年送出城,言之好生进学。对另两个没考中的武征同僚,也分发了盘缠。 辞行之际,武征深深地向李贤行了一礼,指着心口:“若无小郎您,我娘不会活下来,武征更不会有今日,还能进入国子监这等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您之大恩大德,武征永远铭记在心!” 李贤叹息一声,挥了挥手,但愿武征能有个好前程! 当他回到国子监,打算墨守成规,为了自己未来的安逸日子奋斗时,东京城内却传来了个消息。 有人要见他! 第八章 为什么是他 传消息的不是李家仆从,而是宫里的一个陌生内侍。 只来到国子监,亲自见到李贤说了声“官家有令,李氏子务必三日后入宫”,人就快马加鞭回去复命了。 这却把李贤弄得一头雾水,赵大官家找他作甚?还专门派人找到国子监来了! 是他犯事了? 还是其他什么问题? 莫不是他和程墨上次设计的堤坝又垮了! 本在学舍内自学的李贤,放下手中抄写了一般的墨义,收拾着书包准备往开封赶。 与李贤的惴惴不安不同,学舍内,其余学子皆是羡慕的眼神,并不断有恭贺声响起。 “同窗恭喜!” “同窗能入得宫内,得见官家,真是羡煞旁人!” …… 李贤宁愿不要这种莫名其妙的喜事,他拱了拱手,心不在焉的离开。倒也不用给王旭报备,宫中内侍就是他给放进来的。 路上碰见去给学生上课的寇准,李贤行礼后,便把官家召他入宫的事说了说,寇准没什么表示,仅点了点头。 “看来寇相公也不知道!” 李贤暗叹道。 他昨儿还收到家仆送来的家书,父兄一切安好,母亲安康,嫂嫂也是马上临盆…… 实在想不出,也就不想了。 走一步,看一步了。 洛阳到开封两日路城,李贤硬生生的缩短到了一日半。 抵达开封。 天气大晴,风和日丽。 东京城经过两个月的重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勾栏酒肆,往日常见的生意,甚是火爆。数月前的洪水,似乎只是南柯一梦。 李贤可没心情去玩乐。 赵大官家给的命令是三日后,他先是回了家,一到家门,孙二狗像见鬼一样望着他。 “小郎,你今儿咋就回来了?又是逃课了?” 李贤的左脚提了下孙二狗的屁股,狠狠道:“二狗,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小郎我是那种人,会逃课? 官家让小郎我明日入宫,这不火急火燎的往回干了吗? 我娘呢?” 李贤边说话边往屋里去,孙二狗跟了去,人有些神神秘秘。 “夫人正在后院和苏家小娘子说话,对了小郎,你一定想不到,昨儿谁来了!” 来到后院的拐角,李贤回头问了句:“谁?” 孙二狗压低了声音:“是南温那小子!” “南温?”李贤停下了脚步,摸了摸后脑勺,奇怪道:“南温不是失踪了吗?开封府不是说找不到吗?怎么又冒出来了? 不是,二狗你说话这么小心翼翼做什么?” 孙二狗咳嗽一声道:“若只是南温那小子,我二狗到也不必怕。到是那小子的身份,小一个多月没见,竟成了吐蕃王子! 昨儿还穿着吐蕃的衣服,身边跟随着几个吐蕃人,来咱家拜会了! 说是感谢过去一年内,咱们家对他的接济之恩!” 李贤沉默下来,开始正视孙二狗说的话,他记得当日四舅赵意于乾佑给他说道过,南温就是在两拨吐蕃人交战后给救下来的。再说通行的商贾能打探到吐蕃部落内部的一些事,但事关吐蕃王子这等重大之事,被严格保密下来也有可能。 南温是吐蕃王子,和他李贤的关系不算太大,反正现在吐蕃早就四分五裂,一个王子的身份,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却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南温也是个好演员!堪称扮猪吃虎的典范! 会不会和这一次,他被赵大官家叫回开封有关系? 李贤脑中闪过零星火花,还是说赵大官家有了指染吐蕃的打算? 李贤不是很确定,他继续往里走:“那南温来咱家还说了什么?” 孙二狗摇了摇头,又忙不迭的点头:“别的没说什么,对了,他说他现在住在吐蕃的使馆之内!” 李贤道:“知道了!他是王子,和咱李家没多大的关系,反正南温当初在家里干活也挺认真的。如今,算是两不相欠了!” “二狗明白!” …… 李母见小儿子归来,得知官家召见,自是亲自下厨做起了饭食。 苏玥据说十月多就要临盆,眼下能看到肚子老大,身上盖着厚厚的羽绒被保暖。这两日按照小叔的建议,有空也会去外面活动一下。见小叔归来,又聊了聊育婴问题。 在苏玥包括许多李家人看来,李家小郎感觉什么都懂。 晚上,李父和李家长子李志也都陆续归来,听得李贤得官家召见,皆有些好奇。等谈到南温时,一家人又不免唏嘘。 当听李志说,上面有意让他担任开封下辖一地赤县的县令时,一家人又是高兴。 家庭的温馨和睦,李贤非常喜欢,当夜也就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早早地穿衣洗漱吃饭。 这一次没有铁冶来接他,李贤坐着李家自己的马车,赶着东京城内的早市来到了东华门外。 能看到东华门只有悉数的几个官吏进进出出,今日恰逢休沐,如他兄长就在家里陪着嫂夫人,老爹李自明也是难得的在家休息一日,唯有他一早就来此,等待皇帝的召见。 心中的苦,谁懂? “可是国子监学生李贤?” 不一会儿,一个小黄门跑来了东华门外,瞅见旁边的马车边靠着一个青年士子,当即走来问道。 李贤行礼道:“正是在下!” 那人多看了眼李贤,即道:“官家让我来引你进去,跟进点,别走错路了!” 果然,有了这小黄门的引路,守卫宫门的禁军很快让之进去了。 路上,李贤不由得问起了铁冶,那小黄门只说了铁冶有要事被派遣到了别处,李贤也没在意。 这次依旧是崇政殿,可能是休沐的原因,包括崇政殿在内,多少都有些冷清。 得通禀入内,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踏入这里了。 要是放在一年前,李贤绝对不会想到,他这种小市民,也会有入宫见到活的皇帝的一天。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这句话一点都不假,只要你有想法,又得到机会,很难不让人发现,就算那人是皇帝。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其中的机会,也就是运气,是至关重要的。 许多人缺的不是能力,缺的恰恰是运气。 “官家!” 李贤看了眼上方那个熟悉的身影,很容易看出是大宋官家,也是这次把他召入东京城的人。 只是这一次,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显得迷茫些,或是猜到了和南温有些关系,但到底猜不到是何事情。 “是不是对朕把你叫来很困惑?” 赵恒问道,指了指下方的意思,示意李贤坐下说话。 李贤再行一礼,坐下道:“确实有一点!” 赵恒起身,面向窗户,那是扇玻璃制成的窗户,正巧能看到室外,赵大官家默然片刻,道:“朕于五日前,见了吐蕃使臣。 那吐蕃王子说你李家救了他,留他食宿,让他活命! 你猜他还给朕说了什么?” 李贤思索了一会,抬起头,试探道:“他想要官家出兵,助他统一吐蕃,结束吐蕃乱局,扶持他成为新一代赞普。 作为回报,他吐蕃赞普愿像李唐一样,对我大宋俯首称臣,永不背叛。结为兄弟之谊?” 联系到吐蕃现状,尤其南温的情况,根据一个人的心理,站在赞普后裔的位置上,李贤大致猜想到了这些。 很显然,这也是南温最需要的东西。 “你认为朕应该怎么做?”赵恒再道。 李贤思考道:“官家定不会答应于他,吐蕃的乱局,至少在当前的情况下没有参与的必要。 就算吐蕃再次形成统一的王朝,拥有了公认的赞普,那么他要么自愿地向大宋称臣。要么选择与大宋为敌。 面对大宋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若对方是一个智慧者,定然不会选择后一项! 真若为敌了,那就打他!” 李贤的这波回答,让赵恒眼中的欣赏之色越浓,不亏被寇准视为弟子的人。而为了这个逞心如意的弟子,寇准月前难得向他上书,向之服软…… 他赵恒确实不会答应! 大宋需要休养生息,不需要战争。甚至有了檀渊之盟后,大宋朝廷自上而下,渐渐产生了一种惰性,那就是认为靠钱财换取和平何乐而不为呢? 实际上,赵恒若是真想向李贤问询看法,也不需这么大费周章。 何况翰林院和朝堂上的许多人,在吐蕃问题上,比之李贤这十几岁的少年看的清楚。 赵恒不知不觉下了大殿的台阶,站在了李贤面前:“吐蕃人前几次的求援,朕确实没让陕西路的驻军乱动。那你再猜猜,他们此番还说了什么?” 赵大官家都到面前了,李贤自然不能继续坐着,他也站了起来,低着头。 心里暗暗嘀咕着,我又不是吐蕃人,怎么能知道说的具体话! 可若深思吐蕃人的境况,尤其历史上或将发生的事情,李贤已经知晓吐蕃使者,或者说是南温求援的另一个重点: 西夏! 此后几十年内,西夏势如破竹,把吐蕃彻底搅乱,更因为这头拦路虎,使得大宋和西域断绝了联系。 甚至后来,西夏开始图谋大宋。反观辽国,一蹶不振,并慢慢为之吞灭。 大宋现在放置着西夏不管,还亲眼看着它吞灭河套平原,可不正是在养虎为患! 李贤想到这里,本想开口劝说几句,但余光注意到赵大官家比他还要高出半个脑袋的身个,索性沉默下来。 赵恒没这胆气! 大宋的相公们也无胆魄! 宋人亦无胆! 说到底,他李贤只顾着家中安慰,又有胆乎? 唯一有些胆魄的,要么真正的战死了!要么也渐渐被同化,成为了无胆之人。 要细看下去,寇准算是有胆的一个,可现在不也在国子监教书吗? 很多时间,你既然不合群,那就把你踢出去! “怎么不说话了?哼,朕不怕告诉你,那吐蕃人让朕协助他们,把西夏李家反贼一网打尽。 朕没答应他们!” 赵恒闷哼道。 李贤抬头瞅了一眼:“官家英明!” 心里实在叹息不止,果真是悲剧的重演么,有生之年,是不是还会看到大宋联合西夏,进攻衰退的辽国…… 赵恒不知道李贤这个大胆的,正站在他面前损他,嘲讽他的治国大计。 他没有对李贤的恭维有任何的表示,而是身子朝前倾了倾,威严的目光看着李贤,一字一句道:“吐蕃人想让朕出兵协助他,朕没有答应。 但随之提出了另一个要求。想要朕派遣人手,协助训练他们吐蕃人,防御西夏。 朕答应了! 参加宴请的王相公他们也答应了! 其中,那吐蕃赞普的继承人,还提出一个特别的要求,大宋使团中必须带上一个人……” 李贤头皮有些发麻,现在终于是知道皇帝把他叫到宫里是什么事了! 该死的南温,让大宋人去帮他训练就算了,为什么要把拉扯进来?! 他都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到头来,还真的养了个白眼狼。 想到寒冷的吐蕃之地,还要在前线打打杀杀,他这细皮嫩肉,小胳膊小腿的,实在经不起折腾…… 那崔家小娘子,虽说性格有些蛮横,但他现状宁愿马上成婚,老老实实回华州种地。 李贤打了个寒颤,语气诚恳道:“官家,李贤觉得自己在国子监挺好的,直讲们都夸我学习认真。 我也想好好读书,等将来像兄长一样考个状元,好为大宋效力!” 赵恒摇了摇头,语气无奈:“这事朕本也没打算让你去,你是不知道那吐蕃人说出后,王相,曹相,还有与宴的很多人都同意下来。 朕最终想了想,让你出去锻炼两年也好。 到是曹琮也会同行,他名义上为出使吐蕃的副使,朕会让他保护好你的安危的!” 都是朝上的大官,惹不起! 李贤的脸色一变再变,毫无疑问,国子监今秋让寒门也可以通过考试进入国子监学习,是真正的分去了那些人的红利。朝堂上的这群权贵连这种机会都不放下,落井下石来,算是给他这个首倡者一个报复吗? “李贤明白官家您的意思!”李贤对赵恒能专门为此事把他召到宫里说一声,心里还算存着感激道。 皇帝之前的提问,可能也是让他记得,就算进入了吐蕃,亦不用太过拼命,这次大宋派出百十人的使团,名义上出使,并暗地里按照吐蕃人的请求,担负训练吐蕃人的任务,实际上,也只是走个形式。 皇帝也知道因为官学方面的因素,李贤为他背了黑锅,这次把李贤“外放”两年,可能也存着几分保护之心。 李贤却不像赵大官家那么乐观,当一个人抵达了前线,加入吐蕃人的团伙,和西夏人对峙,对方会管你是不是宋人? 到是为了活命,你不想上,也是必须上。 出了皇宫,坐上李家的马车,就算是饭点到了,李贤也没心思吃饭。 他回忆起昨日孙二狗给他说的吐蕃使馆地址,让车夫行去。 呵,南温或是早就猜到他会得到消息,所以提前留了这么一个地址? 怎么感觉好多人都在算计他? 李贤坐在马车里,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他右手砸了两下车座,吃痛才停下来。 高手过招,招招毙命。 一朝不注意,还真着了道! 心中很想把南温狠狠的骂一顿,可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怒气。 既然躲避不掉,朝中又有不少利益者想让他这次吐蕃之行死掉,那他就要提前做好准备,努力的活下来。 不单是为了自己,还有家人。 李贤到现在,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对父母兄嫂说这事…… 南温自见了赵大官家后,除了在吐蕃使臣的陪同下去了一趟李家,其他时间,全都窝在使馆里。 自那日,他在大宋皇宫里,为吐蕃退而求其次,想尽办法搬到了百十个援军后,多纳奇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防备他,每每还邀请他同去东京城的酒肆玩耍。 要是回了青塘,又会面临战火洗礼,可就再也享受不到东京城内的舒适安逸了! 南温不选择出去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他要等一个人! 宋皇准备人手需要时间,多纳奇几人今天又忙着去玩乐,南温一人待在房间里,翻看着大宋的书籍。 他的卧室已经摆满了七八箱,都是他近一年来,于宋地看过,认为对吐蕃有用的书册。 和初来宋地的想法一致,南温打算在离开时,是要把这些书册带回吐蕃的。 “王,外面有个自称李贤的宋人找您!是否接见?” 仆从敲门进入,跪地禀报道。 南温放下了书册,站了起来,声音青涩却不乏威压:“待客!” 不得不说,南温换上一身吐蕃贵族衣衫后,还真有那么些吐蕃王子的味道。 见了南温,李贤还是忍受着内心的恼怒,行了一礼,便盯着南温。 一路的思索,李贤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他这次是来打探情况的,面临南温这个把他拖入坑的人,气势不能落入下乘!要制造心理压力,如此才会逼出更多的有利信息。 见李贤冷着脸,南温同样还礼,然后他挥了挥手,使仆从下去后,率先向李贤致歉道:“还请小郎原谅南温当日的不告而别,南温现在这么做,实在是逼不得已!” 第九章 坦白 “逼不得已?”李贤挑了挑眉。 南温亲自搬来的凳子,他没有坐下,而是望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四五岁,心机颇深的吐蕃赞普继承人,大脑快速的转动,语气深沉道: “尊敬的殿下,您在大宋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应该听说那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您应该清楚我的为人,从来没有心情去参与政治和战争。只想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胸无大志,能看着一家人幸福安康就满足了。 我今天得到官家的消息后,一直想不明白,您会单单叫上了我。 我手无缚鸡之力,和大宋的普通少年无异,要说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胃口比较刁钻一些。 如果说是在李家的时候,我有过刁难您,让您做了不少仆从做的活计。您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去计较的是吧? 毕竟是您隐瞒了身份,且我舅家还救了您!” 南温的脸上歉意更深,他就站在李贤前面,看向李贤时,甚至要仰视起来。 “小郎,您愿意听我的解释吗?放心,耽误不了您几刻钟,如果您坚持不愿同行,我会向宋皇提出请求的。” 李贤思索了一下,大宋皇帝金口玉言,决定了的事,自无更改的可能。南温就算以赞普的身份上书,赵大官人肯定也会无视。何况南温现在还是一个朝不保夕的破落王子。 但并不妨碍他倾听南温的话,至少在过去一年的交往中,南温虽以仆从的身份在他身边,但其性格,李贤已经掌握的不离十。 这是一个冷静,有思想,好学,做事可靠以及颇有心机的人。若是生在吐蕃的太平盛世,成为一代圣明的赞普也不无可能。可在当下,就要考虑南温自己的智慧了。 李贤点了点头:“您请说!” 南温再邀请李贤坐下,李贤这次没有拒绝。过犹不及,这个道理李贤还是懂的。 而在见到李贤坐下后,南温的脸上顿时缓和了不少。 李贤能倾听他的话语,他,欺南凌温就有机会说服李家小郎助他,如他先前所言,这也是心腹尽数身亡,无人可用时,他才出此下策。 相比吐蕃人自身,以及许多陌生的宋人,南温对李家人更为信任。 在李家人中,李家小郎,凭借着其独特的想法和才华,一直深受南温敬重。 所以才会有了宋皇的宴请时,他抓住了这么一个唯一可以信任和利用的救命稻草。他有种古怪的感觉,李家小郎可以助他,可以救吐蕃! 南温顺势坐在李贤的对面,声音压低了不少:“小郎当知我吐蕃现在四分五裂,各个部落间互相争斗攻击,北面又有西夏人步步紧逼,到了现在,青塘已经危在旦夕。 这些暂且不说,再说说我自己…… 我是赞普之后不假,真名叫欺南凌温。年少在西域生活,那时,我流亡的父母也曾不断的激励我,告诫我,要恢复祖先的荣耀,要恢复吐蕃的强大。 机会终于是在两年前来了,那时我的母亲已经病逝,我的父亲不知所踪。 一个自称多纳奇的吐蕃人,带着吐蕃其中一个部落首领戴维斯罗的命令,想将我们接回去。 看在他们恭敬坦诚的样子,加上我和仆人们在西域的生活越来越艰难,便同意了他们的建议……” 李贤的目光中似乎出现了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孤苦无依,后被人带回青塘的画面。不过这并不能让他产生任何的怜悯,一个人享受什么样的身份和地位,就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和风险。 “后面他们是不是借着您,挟天子以令诸侯?” 李贤出言道。 南温苦笑着点了点头:“像小郎您说的那样,我和我的老仆发现上当时,已经晚了! 后面几乎成为了戴维斯罗的傀儡。 那次意外的刺杀,其实也是有些部落不愿忍受戴维斯罗的命令,想将我这个没有任何权势的赞普继承人给杀掉,以绝后患。 幸运的是,我在您舅舅的帮助下,活了下来! 对此,我非常感激!” 李贤眯着眼:“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您准备潜伏在我的身边,寻找到机会,就会来到大宋国都,面见宋皇,借大宋的兵力,完成您的复国大梦? 只可惜遇到了你刚说的那谁的下人,某种原因下,不得不加入他们?” 南温的脸色不断变幻,最后叹息道:“全被小郎您给猜中了,只是情况比您想象的还要复杂。我在吐蕃内原本带来的仆从,全被戴维斯罗以各种原因杀害了。 于吐蕃内部,可以说一个信任的人都没有了。 就算求得了宋皇百十人的使团,过去帮助训练吐蕃人,可我相信你们宋人多是走个过场,情形不对,可能就会率先走了。 都只是安慰我们吐蕃的把戏,偏偏把多纳奇那伙人哄得团团转。” 李贤问道:“难道您认为我不会开溜,要是情形不对,我跑的可能比别人还要快!” 南温摊了摊手:“情急之下,我当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看能不能把你争取过来。若您真的跑的时候,说不定会带上我……谁知宋皇竟同意了!” 李贤被南温的实诚话给震惊了,没想到南温还真是急病乱投医。他可能抱着复兴吐蕃的伟大梦想,可让他再次堕入魔窟,甚至面临生死危机时,南温还是想着活下去! 没了腿脚的羊羔,不过是等待着任人下锅的鱼肉,南温从西域被带回来,尚未经营起自身的实力,本身就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就算有人对赞普有着尊敬,可到底不会有人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产生效忠。 “您现在准备怎么做?”李贤问道。 南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以为把小郎请过来,您会告诉我的!” 李贤干瞪着眼看向南温,他又不是万能的! 走出吐蕃使馆,李贤停留在正对的街面很长一段时间。 他脑中将面临的情形分析了一边,赵大官家已经任命他为出使吐蕃使团的成员之一,南温又想着他能救他,吐蕃青塘部的内部情形未知,西夏人又随时可能攻打青塘…… 总之困境很多。 可若往大了看,其实大宋朝廷也感觉到了西夏的威胁,否则也不会以派出使团为名,暗地里训练吐蕃人,对西夏发动防御进攻。这种感觉有点像,及时不打你,也要恶心你一样! 面对自身或将遇到的问题,李贤脑袋里有些乱糟糟的,他打算回家听听兄长李志的看法。兄长李志看问题,一向是理智的,至少在这方面,李贤还是信任自家兄长。 …… 李家。 李志陪着妻子在院里散了会步,又给李母帮忙烧了会活,见着父亲李自明叫他,便去书房和父亲聊了会金水河治理的初步方案。 出了书房,李志正想着季弟去了皇宫都五个时辰了,时间都到下午了,怎么还没回来,但见李家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口。 “兄长,现在可有急事?” 李贤从马车上跳下了,朝着李志小声问道。 李志见自家弟弟的脸色有些苍白,心里咯噔一下,摇了摇头:“为兄无啥大事,刚刚从爹书房出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贤拉着兄长的胳膊往自己的书屋去,边道:“小弟却有两件事想请教下兄长,只是未免爹娘担心,小弟只能和兄长一人说!” 除了十年前,季弟研制烟花烧了贾家祠堂,可有些年头没像今天这么郑重了。 李志大体猜到和小弟入宫有关,心里仍保持着冷静,点头道:“为兄明白!” 来到堆满纸张的书屋,李贤关上了门,当即把入宫后赵大官家对他说的话,悉数给李志说了一遍。关于他随后去往吐蕃使馆的事情,也没有丝毫隐瞒。 李志听后,摸了摸下巴的短须:“原来这国子监改革之事,是季弟你提出的想法,官家接纳后,即使国子监去试点执行! 但有一件事,季弟你可能想错了。 朝中诸公还没心思专门因此事对付你,你年方十五,不满十六,就算是说了提高寒门士子地位之事,也不过是发表一些个人看法而已。 朝中的利益者,包括我们李家也是,要是觉得此行会损害自身利益,要报复者,也是具体的实行者。 如国子监的王监事。可王监事本就是太原王氏的嫡系,又是当朝王相公的亲弟弟,最终的怒火多会转移到王相公身上。 此外,你久不在东京城,可能还不知道国子监改革后,朝中的反对声音并不大,甚至赞成者颇多。 毕竟,自大宋立国以来,世家门阀不复从前,寒门士子的地位不断提高,朝中已有不少出生寒门的官吏,他们是对此制度的坚定支持者。 若为兄猜的不错的话,官家此举,多是笼络寒门臣子站在他这边,以平衡朝中隐有的结党势力…… 从多角度来看,都是季弟你多想了! 另外真要有那么多阴谋,为兄也不可能这么快为政地方,爹这些天和三司合作,也不会那么顺利!” 李贤搓了搓自己的脸,这么看来还真是想多了,自己这个陌生的灵魂来到陌生的时代,确实犯过不少被害妄想症。 朝中的大佬们,确实没必要把心思放在自己这个小虾米的身上,要对付的也是王旭,甚至赵大官家本人。 由兄长的另一层意思来看,他李贤还不够资格! 这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兄长,那你说说,官家同意南温的请求,要我这个十几岁的少年随行,到底还有什么深层次的理由没?” 李贤问道。 李志这次沉思的时间稍微长了些,大宋官家派他的弟弟同往,无非是两个目的。 李志无奈笑了笑道:“季弟,这事还真怪你自己,有些‘高调’了! 你可知你来开封的个月的时间,做了多少让世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在华阴,信息不流通,你挑挑捣弄,大家可能没什么感觉,可来到了东京城,这里的一言一行都要受到人的注视。 如你帮太医局研制出得可治掳疮的痘苗,把在华阴就造出来的风力水车‘卖’给了官家,使之受利大宋百姓,还有水泥,前一段时间还编写的《工程制图》让一应作头汗颜,现在都成了国子监工程制图一科的教材之一…… 这是一个人做出的成果! 别的人可能不是特别感兴趣,做出这些事务的具体人是谁! 可官家知道,大宋朝堂上的一些重臣只要凭着关系稍加打听也知道! 大家都会觉得,你和东京城,乃至全大宋的宋人相比,都是一个异端。 且有你这么特别会‘捣乱’的人在开封府下,就像爹从前在家天天看着你不学无术一样的,多少有些看不惯,想要磨一磨的锐气。 因而,朝中诸公遇此机会,恰好把你弄得远远的,官家则是真正的存着磨砺你的心思。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只盼着你离开一段时间回来后,你这颗顽石能变成符合大宋士大夫眼中的美玉!” 李志的话,让李贤苦笑不得。 原来优秀真的是一种错误! 他在李家,是他爹的亲儿子,平时骂两句也就算了! 可在大宋皇帝和朝中一些知根知底的大臣眼中,他就是不琢不成器的顽石。寻到了机会,想让他去恶劣的环境下,磨砺下性子,变成他们喜欢的士大夫模样! 太可恶了! 李贤泄气了皮球:“兄长,小弟我也不想这样,但是金子都会发光的。你给小弟支个主意,小弟去吐蕃该怎么办?” 李志看到季弟的赖皮模样,摇了摇头:“季弟你是不是存心试探为兄?官家不是说了吗?什么都不做,老老实实地去,老老实实地回来,就当远行一段时间! 最重要的是跟进大宋使团,别生事,那就什么事都没有。 即便西夏人遇到了,也不敢大宋使团怎么样!” 李贤再问道:“那该和爹娘怎么说?” 李志拍了拍小弟的肩膀:“很简单,实话实话就是了。爹娘绝非不通情理之人,却是季弟你的婚期,怕是要延迟一段时间了! 且此去,切记紧跟使团,保护好自身安全。家中有为兄在,放心就是了!” 未几。 李家的一大家子都聚在了一起,李贤把自己成为吐蕃使团成员之事说了出来。 老爹李自明无多表示,只是让他在路上注意安全,要多给家里写信。李母拉着李贤的手,心中满是不舍。嫂嫂苏玥挺着大肚子,也连连嘱托他的小叔子路上注意安全,等回来的时候,说不定侄儿侄女都能走路了…… 跟随大宋使团去往青塘部落的具体出发日期还没定下来,但在李贤看来,用不了十数日。 如兄长李志所说的那样,只要跟着使团走,不节外生枝,就不会有问题,权当去青塘旅游一波。 但李贤做事想来先思最差的情况,比如路上西夏人真的洗劫了大宋使团,再以马贼掩盖之,自己又该怎么保命?还有南温那小子,到时候怎么带着他一起跑路? “望远镜必备,还有防护铠甲,断刃,压缩烧饼……” 把一些必须品记录下来,李贤拿出纸准备写信。这些信件的收取人包括国子监的同窗,还有寇准,武征,大舅二舅三舅…… 居住在东京城内的一些熟人,如赵元俨,柳永,蔡师母等人,李贤打算明天亲自拜会一番。 这样一封封写下来,已经到了四更天。 李贤忽的想起,他似乎忘记了一人,那位尚未过门的妻子崔莺莺。这人只剩下最后一步迎娶了,除了没有夫妻之实,不管他承认不承认,两人这辈子都没有更改的可能。 因为他的原因,婚礼又要延期,还是亲自说道一下比较好。 信件第二日便被送往各处。 最先到达的自是崔家,婚礼延期的事,崔家人早就知道了。皇命不可违,崔家也没法子,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免不了派人向递过请柬的亲戚朋友再写封信说道了下。 闺房中的崔莺莺,收到了李贤的信件,看着方正的字迹,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空落落的。 国子监的寇准收到李贤的信件时,也只是长叹了一声,到底还是没有回信。前些日子,官家给他来信,欲使之出任一路转运使,寇准同意了!这国子监他也待不久了! 钱晟也收到了李贤的来信,言之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钱晟就把李园当做自己的家,随时可以进去住,到是把钱晟感动的稀里哗啦。 公孙圩几人亦是羡慕又感慨,等李贤自吐蕃回来,他们这一届的太学馆学子大概率都毕业了。而李贤者一去,大概率也就不会回到国子监了。随团出使,多少会蒙荫授官。 …… 距离随团出使尚有五日,李贤把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宫里又传出了旨意,授予李贤承奉郎之职。 承奉郎是个文散官,从八品,没有什么实际权力。 嘴上说着不当官,可当官身真正降临,李贤说不开心那是假的。 第十章 敌意 后去过郡王府,又去了柳家,李贤把安排的事都安排,该说的话基本上都说了。 临行前一日,他又派孙二狗去吐蕃使馆给南温送了封问候的信件,实际上也是看看南温那有没有变故,好在一切如常。随之,他又带着礼物亲自去曹家拜访了一次。 曹家乃是大宋开国功臣之后,曹琮又得先帝喜爱,今皇帝亦是非常宠信之。 上次去李园教授武征他们的曹岸正是曹家人,还是曹琮的侄子,加上皇帝的特别嘱托,曹琮对李贤这个见了几面的年轻士子,并未显得生分,还和李贤通风说了下他们今次的路线,算是对李贤信任有加,也是提前通个气。 和以后路上的可能需要的救命恩人打好了关系,李贤才坐上马上,准备回家。 “梁灏!” 马车上,李贤想往常一样闭目沉思。梁灏是今次皇帝安排去往吐蕃青塘部落的人选,看曹琮透露的意思,梁灏的使命不止如此。 但为何选择梁灏这个前开封府尹?能知道内幕的不多,反正让李贤看到了一丝丝阴谋的痕迹。 这让李贤对接下来的行程,又充满了担忧。 李家的马车在李贤的特意安排下,行驶的很是缓慢,他要趁着难得的时间,再好生欣赏下东京城内的风景。 转了个弯,过了开封府衙,离着李家尚不足一里路,李贤掀开了帘子,望向孙二狗赶车的背影: “二狗,小郎我这一次出行,看似是走个过场,要不了一年半载就会回来了。但你记得我给你的几封书信,若是小郎我出了意外,定要亲自交到我爹娘舅舅兄嫂手中……” 孙二狗回过头,勉强笑了笑:“小郎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出事的!二狗本打算来年春成婚,还等着小郎回来喝喜酒呢!” 李贤也跟着笑了笑:“这事你放心,小郎我绝不会忘记了你的份子钱。若是小郎我没能在你的婚期前回来,那份子钱,我给腊月也说了,定会去永安钱庄取些钱款给你送去!” 永安钱庄正是以赵元俨名义置办的钱行,内中已经按照李贤上次给出的建议,开始发行名叫“交票”的纸币,只是现在已经在大客户间流通。 自今年八月以来,在李贤的要求下,郡王府每旬给他的分红,都将存在其中。 孙二狗挥舞着马鞭,叹了口气,相比于小郎口中的份子钱,他更希望小郎平安回来! 回到李家,刚下马车,李贤便突然发现门前站着一个人影。 当他走近一看,愣住了! “武征?你怎么来了!” 在李家门前晃悠的,可不正是武征吗? 这个大高个一直没有进去,看来是专程在门口等他。 “小郎君,今次你去往吐蕃,说什么也要待上俺。俺从乾佑来的时候,俺娘可说了,一定要护好恩公周到! 吐蕃俺没去过,可也听说了那里不安生。俺武征人虽有点笨,但身上好歹有些力气。 这次无论怎么说,都请小郎君带上俺!” 武征说着话,便要往地上跪。 看的李贤愁眉不展,他一直拉着武征的胳膊,有些生气道:“武哥儿,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小郎我辛辛苦苦把你叫到开封,可不是让你当我随从的,是盼着你进入国子监,以后能再从军,奔个好前程,为国效力! 只要你能在国子监上进求学,就算是对武大娘最大的孝顺,也是最让小郎我欣慰之事! 何况此番小郎我跟随的是大宋使团,又会生什么事? 你快回去吧!莫让小郎我为难!” 言至此,武征根本不听,还说出了让李贤差点吐血的话。 “不瞒小郎,武征能以倒数的名字进入国子监,实属侥幸,这两日的课业,也被直讲批评的体无完肤。 俺除了气力,说实话,脑子还没章缁好使。 前日收到小郎君的信件后,俺趁机向公事说明了退学的想法,现在已经被东京国子监除名。 就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武征哭吧着脸道。 “唉!”李贤是彻底没法子了。 武征的想法如此坚定,都退学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摇了摇头,瞥了眼武征:“这次你跟着我也可以,但武大娘可怎么办?” 一听李贤的语气转变,武征就知道这事大概率快成了! “小郎君您就放心是了!半年前你让俺再讨个妻子,俺就找上了邻乡的小珍。那事也没好意思说,有小珍照料,俺也放心! 可要是让俺娘知道,俺没能跟着小郎君您,回家后,只怕会被俺娘打死!” 李贤看了看西斜的日头,点了点头:“算了,你有此心,且都安排好了,我能说什么。明日出发也就一起吧!我们这次出行的时间长些,今夜你就给武大娘写信交代一下,免得他担心!” 武征这个傻大个嗷的一声站了起来,连连称是。 是夜,李家一大家在一起吃了个饭,武征也上了桌子。 得见武征陪同自家儿子去往青塘,李父李母不自觉地感到了安心不少。 翌日。 吐蕃人加上大宋使团共计不过一百多人,低调的从开封西城门出发。 他们这次是先走水路,过洛阳后,才会换成陆路。 李贤平时很少做船的原因,即在于他大小有些晕船,也不知道是这一世基因遗传的原因,亦或是其他,只要看向脚下流通的水流,就会感到头昏脑胀。 幸有承奉郎这个绿豆大的官身,李贤也分到了二层的屋子。 所以,上船之后,他便叫上武征,两人寻到船屋,坐在内里的凳子上,斜靠在船体上,只看着四面不断倒退的群山。 路途中有些饿了,使团本有分发的食物,但李贤还是拒绝了,因为头晕之症,弄得他咽不下。实在是饿极了,即让武征拿出背包里的干吃面,嘎嘣嘎嘣地嚼起来。 今次远行,除了必备的工具外,都是吃食和衣服,足足有三大包,李贤自己背了一大包,另两个稍重的,平时则是被武征一手拎着一个,感觉还挺轻松一样。 从开封到洛阳,水路和陆路相比,要快上半日。 刚上船的时候,曹琮过来问候了两句,便回到了自己的船屋。说道南温,则是被吐蕃人护卫在了中间,进了一个大点的船屋后,就没见出来过。 幻想着再睡上一觉能到洛阳,可他在船上安静了小半日后,最终还是被出使的主使梁灏给叫到了身边。 梁灏曾为李自明的上官,对李贤算是耳熟,只是很少见面。他作为主使,自然占了船上最大的一个房间。 从梁灏的房间窗户望去,尽把沿河两岸的风景尽收眼底。 靠近堤坝处,有民夫搬运石头,加以稳固;远处的农田里,亦有农人在燃烧稻草…… 李贤到达梁灏的船屋门口时,正看着梁灏看着沿河两岸的风景,沉默不语。 “梁公!”李贤扶着门框,忍受着头脑的耐受行了一礼。 梁灏回头一看,才注意到李贤到了。他笑呵呵的让李贤进来,指了指旁边的蒲团。 “李李氏子原来是有些晕船啊!来来来,不必客气,这是老夫常喝的冰糖雪梨,对头晕犯昏有不小的疗效!” 与想象中历任开封府尹的威严不同,梁灏是个非常儒雅的中年人。他爹李自明不仅对梁灏的为官多有称赞,更是对这位前上官的文学素养十分欣赏。 李贤其实从开封出发时,看之的第一眼,就产生了好感。 “谢谢梁公!”李贤双手接过梁灏递过来的瓷杯。 他只鼻子闻了闻,就知晓是自己小时候发明的冰糖雪梨,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已经红遍了大江南北。却连他这个创始人都不知道,冰糖雪梨还有治疗晕船的效果。 只喝了一口,李贤就发现不对劲来。和胡成打交道多了,他很容易尝出里面含着不少中草药,冰糖雪梨的原味,大多也是用来吸收里面的苦味。 “梁公可是自创的法子,小子喝的感觉和街上卖的不一般,里面含有至少五种草药!” 梁灏奇道:“李家小郎竟看出了这些?难道也好杏林之术?实不相瞒,老夫身体前些年一直抱恙,就喝着一个医工调配的冰糖雪梨加药方,才慢慢好转起来!” 李贤摇头道:“小子这两年,也只是跟着胡公看了些医书,略懂一些。可当不起梁公的夸赞。却不知梁公把小子叫来,是有何嘱托吗?” 梁灏正色道:“李家小郎谦虚了,你说的胡公可是胡太医,能得之看重不少见啊! 哈哈,再说老夫把你叫来也没啥大事,只是想和你聊聊。” 果然,梁灏随后只是和李贤多聊了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多是关于国子监的改制之事。 李贤回答的很是谨慎。 看着天色差不多了,船上已有人打起灯笼,而梁灏面有困意,李贤喝了冰糖雪梨,脑子虽不像之前那样晕沉,但同样困乏,也就提出告辞,道:“这次与梁公同行,小子年幼,还请梁公路上多照顾照顾晚辈!” 梁灏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直白的说让他“照顾”,愣了愣,而后笑道:“李家小郎尽管放宽心,我与你父有同僚之谊,这话你不说,我也会多照看你的。” 等看着李贤离开,梁灏的笑容渐渐消失,他想到了离开之前,官家也特别说过,要照料好李氏子。加上外人的称赞,还有朝堂上的传闻,梁灏便想就近看上一看。 而李贤的敏锐性和思维,也确实让他刮目相看,只可惜诗赋间的才学却是一般。 “但能得寇相在信中的称赞,想必另有过人之处!这一路,也正好看看!” 入夜的秋日,满是凉意。 回到船屋,李贤让武征从包里拿出两件羽绒服,大的让武征披着,自己披着了件小的。望着船舱外挂着的清冷月光,缓缓睡了去。 不一会儿,李贤所在的小小船屋之内,就传来了一道呼噜声。 武征却没感深睡,小郎君给他分配了个任务,他有空没空就会把目光转移到对面的大屋子里。 可能真是梁灏冰糖雪梨的妙用,第二日李贤的头昏脑涨感觉舒缓不少,当他睁眼时,发现武征早就不见了。 不一会儿,一个沉重的脚步响来,原来是武征特意去帮他打了些洗脸水。 后武征把毛巾递到了李贤手上:“小郎君,您不再多眯一会,俺刚才问过船老大了,再有一个时辰就能抵达洛阳码头!” 李贤摇了摇头:“马上就到了,也就没心思睡了。武哥儿,我让你多注意吐蕃那群人,可有什么动静?” 武征努力把他的粗嗓门压低,显得有些后鼻音:“按小郎君的吩咐,俺盯着吐蕃人的大屋子,发现那里的人进出的非常的少。也没看到南温!” 南温的样子,武征是记得,当日南温在乾佑待的时间可不短,武征也是打过几次交代。 没有什么变化就好,他当日给南温说了几个联系的暗号,这事他给武征也说。李贤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别太明显了!让吐蕃人警觉就不好了!” 武征嘿嘿一笑:“小郎君这事您就放一百个心,俺在边境上,干的就是斥候的工作。” 发现李贤在瞄着他的高壮身个,武征挠了挠头:“您还别不信,我以前还真是干这个的!” 一个时辰后,大船果然按照预定时间抵达了洛阳。 李贤脚踏在大地上,身体的平衡性慢慢找了回来,又坐在路边的树墩上休息一会,整个人总算是还了阳。 冰糖雪梨的心理作用大过了实际作用,而这一趟水路,可把他折腾的不轻! 转头望去,但见吐蕃那群人聚在一团。 南温显然也看到了李贤,但他谨记李贤当日的安排,装作了若无其事的样子,以麻痹吐蕃内部的人。如他之前说的那般,他南温现在能相信的人还真没几个,李贤算是一个。 尽管李贤按照他的计划同行了,但实际上南温又岂是想活命那么简单,这两日他也在寻着机会和大宋使团正使梁灏打好关系,比如刚刚就凭借着流利的汉话,让梁灏刮目相看…… 这一切,李贤看在眼里,心里也有着自己的计较。 李贤正让武征把行李搬到身边,同他一样在那坐着歇会。 曹琮走了过来,伸了个懒腰:“承奉郎,今日我们会在洛阳城外停留半日,等城内的车马到来,你不入城去看看?” 原来还要等个半日! 李贤摇了摇头:“劳将军挂心,我就不了!走了水路后,李贤就觉得头昏脑涨,眼下实在是不想多走一步了。” 曹琮点了点头,他下船后再来问候下李贤,纯粹是看在官家的嘱托上。见李贤不入城,自己便带着四个侍从进洛阳寻乐子去了! 只要后面踏上去往青塘的路,那可就没这机会了。主使梁灏显然知晓这些,见到大家如此作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李贤不入洛阳城的另一个原因,主要在于担心碰到那群朝夕相处的同窗,太学馆的学子间早就生出了不少的友情。 因为在船上谁的不踏实,等待身体“回阳”,李贤像梁灏等随行的使团官吏一样,入了旁边的官舍。内中的房子布置的看起来有些简单,但好在干净整洁。 睡得迷糊间,一阵敲门声响起。 “小郎君,该出发了!” 李贤一睁眼,看到的正是武征的大脑袋。 “这么快?我睡了几个时辰了?”李贤边穿鞋边问道。 武征掐着指头算了下:“两个时辰,俺见小郎君睡得香也就没打扰。那曹将军他们早早回来,如今已经备好东西,只等您和梁公出发了! 您放心,那行李俺都放到马车上了!” 李贤一拍脑袋,马上往官舍外跑去,武征紧随其后。 到了外面,一行百人果然收拾妥当,大宋使团走在最前面,吐蕃人走在最后面。 李贤找到了自己的马车,正想着踏上去,却见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传来。 “承奉郎端的是好大的架子,竟让人去请才下来。还让曹将军和我等上了两刻钟!” 说话的正是使团的另一个叫林素的副使,李贤也不知道自己怎能得罪了他,此人大概上船之后,对他就没有好脸色。 林素话语一落,使团内的人脸色各异。 李贤正想着出口说两句时,梁灏正好缓慢的从官舍中走出,显然比李贤还要来迟一步。而方才林素的话语,也被梁灏给听了去。 梁灏看了眼林素,坐上了前方自己的马车,面无表情道:“出发,赶在日落前,我们要到达新安,路上万不可再耽误了!” 李贤望了眼林素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这林素看来对他怨气满满!对梁灏也没好脸色! 此人年过三旬,反正他俩似乎没有交集。 不过,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李贤对林素多了些防备的同时,打算抽空找曹琮取取经,看看这林素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路,看来还真不会太平!” 第十一章 党项人的阴谋 秋日风光无限好,田垄地上觅收成。 自洛阳出发,大宋使团的长长车队就延绵数里,倒也一路顺风。 李贤的马车,原本是孙二狗安排李家仆从在洛阳早早准备好的,于此,还多备了两匹好马,以备不时之需,和使团没啥关系。 但行到陕县,连梁灏都骑马,以加快了速度。李贤自知再这么坐下去,跟不上不说,还真的有点狂妄自大的感觉。 他最终把马车及车夫遣送回去,自身还是骑上了马,他的马术不算精通,又好久没骑过,导致刚开始坐在上面有些摇摇晃晃,弄得旁人暗笑不已。 李贤到是无所谓,慢慢地,他熟练驾驭后,到是面前能跟上队伍,可左右还是有些别扭感。 “小郎君双手不要太紧,要夹紧一些,对!” 武征牢牢跟在李贤身边,不时的校正着李贤的坐姿,使得李贤越加熟练起来。 抵达华州老家的时候,李贤已经能够做到自由掌控。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李贤也只是十一岁的时候,骑过老舅给他送的生日礼物——一匹小红马,后来感觉骑久了屁股疼看,这种爱好大大降低,所以在当时连骑马的门道都没有摸到。 如今经过武征路上的指点,让他才算是真正的入门了。 过华州,梁灏依然没有停顿。随行的队伍,到达京兆府的时候,才得到了一整天完整休息时间。一共五日的路程,早就人仰马翻了,多是在驿舍休息。 李贤同样如此,可就在当日,他难得的在驿舍遇到了个熟人,薛奎! 薛奎显然和梁灏相熟,两人因是会面。 碰见李贤后,当着梁灏的面,薛奎好生说道了一会。 “李氏子素有急智,梁兄此行事关重大,若有事,不妨问问李氏子的建议!其尚年幼,我与之父有些交情,梁兄路上也要多照顾照顾!” 梁灏看着安安静静行礼的李贤,笑了笑:“李氏子得官家派遣亲往,又得寇公称赞,今又薛兄夸奖,梁某想要忽视都难啊!薛兄放心便是!” 可实际上,连薛奎对李贤都非常重视,是梁灏没有想到的,熟不知,一年之前,薛奎就非常欣赏李贤。今岁,李自明父子的在开封府做的一系列事情,更让薛奎认为自己没有看错人。 这次来官舍拜访过路的好友梁灏,难免多嘱托两句。 梁灏对这个多年好友也是知根知底,能得薛奎夸赞,那么此人是真正有才的,但一路过来,除了传闻早就得知的,梁灏还没发现李家士子李贤有什么特别的才能,进而想要多观察一段时间。 官家这次给他的任务特别重,梁灏不知道一向以交好党项人的官家,为何会在离开的时候,给他说了那么的机密之事。李德明果真雄才伟略之辈么? 人人只道官家于党项人面前显得有些软弱,谁又知道官家多处派人,一直想要那李德明之辈置之死地! 可实在是太难了! 甚至有些异想天开…… 他们会那么轻易的就范吗? 把薛奎送出官舍后,梁灏没有去浏览多少年来都没有观赏过的长安街景,看了眼身后跟着的李贤,点了点头。 然后,把副使曹琮直接叫进了屋内。 李贤站在官舍的大门处,望着来来往往的官吏,又望了眼吐蕃人所在的区域,向正坐在大石头上晒太阳的武征招了招手。 “小郎君,叫俺啥事!” 武征的大个子地动山摇的走了过来,恰巧林素也从外面回来,本想着像以前一样对着李贤冷哼一声,但见武征不善的望着他,便缩了缩头,往官舍去了。 李贤对此见怪不怪了,甚至懒得理会这等心胸狭隘之人,若是有机会,说不上踩上一踩。 他李贤可从来不是软柿子! 而对于林素为何如此对他产生这么大的敌意,前次向曹琮打听后,他已知晓,原来是兄长李志抢了林素原本的赤县县令位子,弄得林素不得不背井离乡,跟着梁灏出使吐蕃诸部。 这事是朝中诸公安排的,也不是他李家暗中使力,林素旁的不行,借机发火还挺在行! 李贤每次望见林素的身影都忍不住冷笑,真欺软怕硬! “小郎君可是要俺在路上……”武征见李贤眯眼望着林素的背景,便果断做了个搬脑袋的手势。 李贤没好气道:“在国子监上了几天课,还有前段时间读的兵书都忘记了?处理任何事不单单是靠蛮力,也要动脑子。 况且小郎我把你叫来,也不是对付此人,想要对付此人有的是机会!” 武征挠了挠他的大脑袋:“那小郎要对付谁?” 李贤抬头看了看日头,又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便把怀里的信递给了武征。 “现在谁也不用对付,到是要武哥儿你跑一趟了。把它交给在永贵街的赵氏商行掌柜,就说是李二郎给赵三爷的信。” 武征把信马上塞进怀里,点了点头:“小郎君你放心,俺马上就去送!” 武征正待转身走时,李贤又从旁边的另一个兜里,掏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纸片,放到武征手里,郑重道:“先别急武哥儿,听我说完,等你把信件叫过去后,记得购买纸条上我写的物品,前两日我给你的银钱,不要舍不得花费,没了我再给你! 此外,以后这群吐蕃人,不用再花费时间和精力去监视了,我们另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去做!” 武征没有多问什么,拿着李贤给的两样东西马上离开了官舍。 到是李贤没有第一时间返回官舍休息,也没有去长安的酒肆休息。 而是就站在太阳底下,享受着深秋的暖阳,目光却不断望向梁灏的房间。 数日的时间,加上使团内部不断增加的马车负重,还有件件被密封的箱子,让李贤认识到,赵大官家给梁灏的出使任务,绝不止吐蕃青塘一家,甚至是想着以钱物和官职来笼络所有的吐蕃部落和回鹘部落,以之为刀刃,狠狠地痛击党项人也说不定。 由此,也就注定了他们此行注定是凶险万分,只要党项人得到内情,肯定会对他们这群人赶尽杀绝。 李贤现在还不确定梁灏的具体目的和具体任务,更不确保那些情报会不会为党项人知晓。便只好把离开开封时,就预料的几个最坏情况,一一视情况作出布置。 若使团真的遭遇重创,他该如何依靠自己的力量,保全自己。而在河西之地,他能依靠的力量大概率就落在老舅们经营的赵氏商行上面。 让武征给老舅送去消息,也是为了让老舅能提前为他的撤退做好准备。 当然,这都是最坏的打算。至少目前,官家安排给梁灏的任务,还无人知晓,亦是证明梁灏的保密工作做得还不错。 但凡事就怕万一! 要说李贤有没有好奇心想要知道梁灏究竟要做什么?他当然有! 但李贤对自己的定位也很准确,那就是一个打酱油的。有些事情,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可能死的越快! 至于说帮着南温在吐蕃立足什么什么的,李贤的思想高度已经不局限那么一点了。这一路来,他对于青塘地区苟延残喘的吐蕃部落首领,把南温带回去的目的,能猜到个大概,不像在开封突然听得消息时那么迷茫。 无非是借势! 借着赞普参与的威势,把吐蕃各部给联系起来,或自成一体,或对抗党项人! 要说形成以前那种统一的吐蕃,不是不可能,是很难! 现在的吐蕃各部,无论是青塘部,或是六谷部,亦或是其他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反正是谁也不会服气谁。有了大宋的撮合,或能一时联合,但不会一世。 党项人在河湟平原的一马平川,可不证明了吐蕃和回鹘两大群体的松散。恰巧宋又不像汉唐以来,对两部落有着足够的约束力…… 根据原有的进程,李贤仿佛已经看到河湟之地沦为党项人的土地,大宋失去在西北之地的所有根基,一如眼下,关中腹地,却变成了关中前线。 河西走廊优良的战马不断为党项人获取,不给大宋丝毫,更乐于将大宋养成肥嘟嘟的羔羊,只能着天天割肉…… 这样的危机,李贤不信朝堂上没人能看明白…… 太阳下,享受着阳光的温暖,李贤望着脚下的影子,忽见梁灏的门开了。 曹琮走了出来,面色有些严肃。 看了眼官舍院内的李贤,点了点头,便匆匆叫来身边的亲卫,使之入内,不知道在安排着什么。 一时间,整个使团内部,都充满了紧张之气氛。 第二日再行出发时,李贤非常明显的看到他们这一行人所带的东西又多了许多。 同行的吐蕃人还是和之前数天一样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丝毫不见任何的作怪。 出长安,李贤和武征二人的马背上都驮着不少的东西,两人也特别走在最后面,几乎和吐蕃人挨着了一起。 不过李贤并没有和南温直接接触,到是抵达秦州城外,夜宿时,拿出让武征特意在长安买的锅碗瓢盆,开起了小灶。由长安至秦州的两日路程,李贤不是第一次自己做饭了。 但他做饭用的是特别制作的酒精灯,这种酒精灯很是稀缺,一般都是大户人家用来照明用的,可李贤用之做饭,让使团内的不少人刮目相看。 一阵非常香的煮肉味道飘来,李贤正好把几个吐蕃头人连带着南温一道请来食用。 多纳奇这两日看着李贤吃的香,早就垂涎欲滴,一经邀请,很是爽快的就来了。来的时候还不忘带上他在长安停留时,特意购买的一壶大宋烈酒。 关于李贤,多纳奇不陌生,甚至还专门调查过,只道是救了欺南凌温的大宋士子。 但得知李贤为宋皇授封的承奉郎,与大宋使团一同出发时,他还是难掩惊讶,渐渐对李贤重视起来。 路上,每遇到李贤也会客气的招呼一声。 火堆旁,多纳奇先给了南温一杯,然后拿起手边精致瓷杯,又给李贤倒了一杯:“承奉郎,喝一口!” 李贤笑着摇了摇头:“将军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大宋使团途中严禁饮酒,可别让李某犯错了!” 李贤的一句“将军”,把多纳奇说的心里舒服,他豪爽一笑,然后被瓷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趁着多纳奇微醉时,李贤当着南温的面,开始套起了多纳奇的话。有时候多纳奇说的不伶俐,南温还会非常“贴心”的补充一句。 “原来多将军打算在凉州带着殿下先行返回青塘啊!” 得知这群吐蕃人打算在凉州脱离使团,先行离开时,李贤吃了一惊,他敢肯定,这群人定没有将此事告知大宋使团主使梁灏。 间接的证明,多纳奇这群青塘吐蕃部落的人,看出了大宋行的权宜之计,没有派人帮他们抗击李德明进攻的决心。 将准备好的纸条交给了南温,看了眼酒醉的多纳奇,李贤在饭后,主动找上了梁灏。 梁灏单独住在一个帐篷,望着进来的李贤,依旧是那番儒雅的模样:“李家小郎如何看待此事?” 这云淡风轻的话语,似乎对多纳奇带着南温离开,并不感到意外。 李贤沉思道:“多纳奇他们显然另有想法,眼见我们宋人没有出兵协助,看来从东京城离开之时,就已经不打算依靠大宋了。 或者这个消息,都是他故意透露给我的…… 此外,官家曾对之说过,我们这百十人的使团会抵达青塘,帮之抵达党项人的进攻。依小子看,实际上官家也没真的想去帮助小小的青塘部落,我们这一行梁公带队,确有着更为重要的目的。 出使青塘,也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单凭一个青塘,根本阻挡不住凶猛的党项人! 梁公是想趁着此行,把河套之地,所能联系的所有吐蕃大部落给联系起来,助他们形成统一的联合体,时不时的给党项人痛击。” 梁灏没想到李贤能猜到这么多机密之事,他点头承认:“寇相他们说的确实在理,你很不凡。 原本的党项人,只是个小小部落,谁知这些年发展壮大到现在这种模样。我大宋面对平夏党项人竟被大的节节败退。” 对梁灏这话,李贤是赞成的,这群党项人确实是劲敌! 党项人的历史根源可以追溯到唐初,至唐开元年间,党项人遭吐蕃攻击,才迁徙到庆州,也就奠定了李夏的基本盘。 五代十国,平夏拓跋氏周游各方,向各个时期的政权都俯首称臣,得以留存。两百多年的苟着发展,让平夏党项人的实力不断扩大。赵宋建立,平夏党项亦向宋纳贡,进而封平夏李氏为夏州节度使。 转折点出现在雍熙二年,时夏州节度使李继捧未能解决好内部矛盾,其之弟李继迁叛逃,于地斤泽形成了自己的势力。后诱杀了大宋将领曹光实,先后拿下大宋的银、会两州,后得到了辽国的幕后支持。 时间辗转到了至道二年,李继迁率军抢夺了了宋军四十万的粮草,兵围灵武城。即使太宗皇帝雷霆万钧,甚至不惜派出五路大军抗击西夏,可还是失败了! 宋真宗即位,为了平息李夏的怒火,直接割让了夏、绥、银、宥、静州。可已经尝到了甜头的李继迁自知宋人怯战,又有辽国与宋作战,便在咸平五年,拿下了灵州,并进攻凉州,设置了灵州西平府。 这一次大宋又怕了!宋真宗专门下诏,以李继迁为夏州刺史,定难军节度使。李继迁更是被契丹人封为夏国王,而李继迁并没有停止他的攻取,目光很快转向了吐蕃和回鹘。 终于在咸平六年的时候,河西吐蕃六谷部大首领潘罗支用计杀死了李继迁。但在景德元年,这位六谷部的大首领又被李继迁的儿子李德明杀死。后六谷部大首领之位由其弟厮铎督继任。 眼下,虽然那李德明还没称帝,但很明显李夏已经是分割独立状态。大宋为防止李德明的狗急跳墙,也被打怕了,只好继续默认李德明的存在。党项人依辽和宋,他的进一步扩充,明显是想把整个河西走廊囊括其中。 明面上连年向大宋上表,表示归顺,能获得大量赏赐不说,还不妨碍在河西走廊的势力扩充。因为李德明料定大宋没胆子反攻他们。 河西走廊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但现在却未曾为大宋控制! 如果能为大宋控制,党项人如何崛起? 只是眼下,大宋显然是想要依靠吐蕃慢慢蚕食党项人的力量,能抵消一些。而明面上对李德明,大概率还是安抚! 同梁灏聊了聊,李贤几乎完全猜出了大宋精英们的想法。 且问下,李德明他们难道对大宋朝堂没有渗透,难道就不知道这些? 可能就是借助大宋这样的怯战心理,才不断强大的。 大宋精英们的想法,还是太过想当然了! 联想到这些,李贤诚恳道:“梁公,小子陋见,我们本不该放弃任何一个可以结盟的对象,包括青塘部落。 只有联合所有大中小实力,对河套平原进行清场,才能彻底的打断党项人的发展,否则只会是不断的对党项人的壮大输血。” 第十二章 分道扬镳 梁灏摇了摇头:“李家小郎,老夫承认你的构想很有道理,河套之地,也是大宋必须收回的地方。 我和寇相在信中也有过谈论,言之把河套之内完全纳入到大宋的重要性。 但很多事,不是想要做就能做成了。 你方才关于此番出访温任务的猜测中,老夫不怕告诉你,你猜对了一半,也猜错了一半。 官家除了让我成为正使外,还有五位副使,其实不单单是吐蕃诸部的行程,还有党项人!” 李贤皱了皱眉:“梁公为正使,莫不是要亲往西平府?” 梁灏点头道:“现在可看明白了?官家不放心党项人,突然不愿意吐蕃各部太过强大。两边都加以安抚,让他们两边打,大宋坐收渔翁之利!” 这难道就是大宋精英们的共识?坐享渔翁之利又岂是那样容易? 光凭赵大官家肯定不会做出这种决定,很显然是朝堂诸公的决定,李贤又些许无力。他无奈空有一张嘴皮子,改变不了什么,只能看着这个平行时空按照原有的模式进行,光富裕有什么用,弱宋依旧是弱宋! 这种话积郁在心里,他这个后来者一念及此,难免多了些无奈和心疼! 梁灏仿佛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叹息道:“宋人谁不想去掉党项人这个劲敌,还有辽国这个大隐患,恢复汉唐以来的强盛。 但无论是党项人,还是辽人,兵强马壮,我宋军非一合之敌,不是枉顾性命?朝中诸公也是不想徒增伤亡,这么多年来,宋辽之战的伤疤还没有治好,可不够一次挥霍的,旧疾也会复发的。 就连寇相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贤端坐的身子直了起来:“梁公的意思是,只要大宋有马有钱,就可以主动发动反攻,收复失地? 可那样的话,又会等到何时?到是就算是猛兽,只怕是磨平了獠牙。” 梁灏摇了摇头,便不再言语。 李贤能看得出,因为他的这次拜访,梁灏的心情似乎也变差了。 留得梁灏一人在帐中沉思,李贤告辞离开。 头顶的漫天星光挥洒在大地上,不似人间般温暖。 东京城,李家。 苏玥的肚子白日一早非常疼,李母亲自照顾着,并让腊月和小翠忙去请产婆,又让孙二狗忙去给李志送消息。 星夜兼程,李志回家后,看见妻子这么疼痛,又得老娘嘱托才知晓,妻子要生产了。 两个产婆早早的到来,一直在里面忙碌。李家的厨房亦是热气朝天,不断地烧着热水。 星光璀璨,李自明和李志父子俩站在院子里等待,都等了一天了,苏玥还没顺利生产,李家上下都有些担心。 见儿子李志紧张的两腿打颤,李自明拍了拍长子的肩膀,示意他不用那么担忧。 李自明回忆道:“当年你娘生老幺的时候,产婆足足等了一日半,就是担心生产不下来。哪晓得最后母子平安不说,生的老幺健健康康不说,也是个淘气包子。” 李志的紧张情绪果然消散了不少,至少手脚不是那么颤栗了。 见此,李自明心中一松,他看了看头顶的月亮:“老幺走了有小半个月了,前儿不是还来信了吗?路上应该顺利,这次还得了官家赐予的承奉郎。只要能平安回来,为父随他怎么折腾! 为父现在担心的是老大你,如今在中牟县任上如何?” 李志信心满满道:“贤儿在中牟无甚大事,只是初去时有些棘手,这段时间已经慢慢适应了。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他们也不该怎么过分。 儿子有信心在两年内做出些政绩!” 李自明望着长子,点了点头:“不错!年轻人就是要一股锐气!不像为父现在做事都有些束手束脚。” 哇哇~ 一阵大哭声传来,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喜悦。 李家长媳妇苏芸生了,一儿一女,双胞胎,都健健康康的。 李家后几日大摆宴席,乐于庆祝。 李贤不知道自己添了一对侄儿侄女,如今他正冒着大风沙,跟随着队伍往西凉府而去。 西凉府是六谷部的大本营,党项人多次在此和吐蕃人交战。可凭借着吐蕃人的艰苦奋战,西凉府一直处在六谷部的实际控制之下。 望着眼前广阔的平原,李贤长呼出一口气。 当下,已经是他们从兰州出发的第四日,是从开封出发的一月整。 按照使团内的计算,约莫再有半日的路程,就能进入凉州城。 “小郎君,俺发现这里比乾祐还暖和些,怪哉!”武征骑在马上,依旧牢牢跟在李贤旁边。 李贤笑了笑:“地理气候的不同罢了,你是没见过一年四季都炎热如夏日的地方,也没见过一年四季寒冷如冬日的地方……总之,这个世界很大,万般出奇的景观都不必太过奇怪。” “小郎说的可是真的?真有那么神奇的地方?有生之年,南温还真的想去看看!” 后面的南温听到李贤的言语,拍了拍马屁股跟了上来。 大半个月来,李贤多在后面和这群吐蕃人吃吃喝喝,使得他们对李贤的警惕性放松不少,南温也可以大方的和李贤交谈。但不能太过远离视线,只要离着吐蕃的团队稍微远一些,就会有人马上把他“请”回去! 李贤的视线往后看了看,而后大笑道:“李贤何曾说谎过,要是殿下有兴趣,往西域来的行商多加打听就知道。” 两人说话的间隙,马匹不由得靠近了些。 “殿下,到了西凉府,若您想要离开,李贤自由办法帮助您离开!到是我会给您送消息的!” 李贤用仅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但与前段时间的表现不同的是,南温这次竟直接拒绝道:“谢谢小郎您的帮助,南温认真思索后,还是决定回青塘城一趟,那里到底是我的族人,我的族人正在遭受李夏的屠杀,他们的生存空间一步步被压缩。 我也知道那些人他们想要什么,但若真的能凝聚我们吐蕃,和敌人抗衡,我牺牲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我的身份在那,他们又不能真正的把我怎么样! 若我赞普的后人,欺南凌温都逃跑了,那该是多么令人伤心的事。” 李贤深深地看了眼南温,对于他能有这种本质思想的转变有种欣慰,有些思索。 “殿下,我尊重您的选择!” 李贤真切道,然后从他的布兜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牌。 这种木牌仅仅有两个,正是他三舅送给他的。凭着这个木牌,在任何一家赵家商行,都能得到全力的帮助。 “这是赵氏商行的特殊凭证物,若您遇到麻烦,或是想和我联系,拿着它找到任何一家赵氏商行,基本都可以得到帮助。 算是我们朋友间的一点小小帮助。” 南温接了过来:“朋友么?谢谢您小郎!” 注视着南温逐渐回到了吐蕃人之中,李贤叹息了一声。看来南温还是接受了他自己的命运安排,每个人的命运都由自己掌握着,南温,对,应该说欺南凌温未来会怎样,又会有怎样的变化,这是他欺南凌温自身的命运。 而对于青塘,包括临宗寨之地,大宋使团也会派出一部分人拿着礼物安顿一番当地的部落,就是不知会是四个副使中的谁带队,去往青塘这个方向了。 如当日在开封说的那样,随去的副使和武官也要帮着训练下吐蕃各部落的部落军队,所以无论是去往哪个方向,短时间都难以回去。 曹琮从前方骑着马,来到了李贤面前,挥鞭一指: “前面就是凉州城,梁公刚才放话了,入了凉州城,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三日,李家小郎有时间没,曹某打算带着几个兄弟去凉州外看看!” 凉州城北侧,不时有党项人出没,曹琮这等行径,李贤不得不说有些胆大。 但他李贤又怎么会把自己置身于险境之内,况且曹琮这次出凉州之外,有没有其他目的不知,他也不想参与进去。 曹琮看出了李贤又拒绝的表情,马上眨眨眼,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郎先别拒绝,此事梁公或会小郎亲自说道的。” 李贤点了点头,曹琮这么大嗓门,看来是故意说给同行者来听的,是用来混淆视听吗? 还是如他上次所言的那样,这里面还真夹杂着党项人的间谍? 到达凉州城内,一行百人果然在官舍中休息下来。因为此地已经是吐蕃内部势力范围,往来的官吏不多,所以官舍相比关中地区住过的官舍,更显得有些脏乱差。 都累的不行,大家都是随便收拾下,早早睡下了。 李贤没有睡。 他被侍从请到了梁灏的房间内,里面还有曹琮。 果然,来事了! 李贤行礼后,小心坐在凳子上,一时半会还真没猜到梁灏和曹琮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只是此时梁灏的表情非常严肃,看来事情很严肃。 他看了李贤和曹琮一眼。 “曹将军,承奉郎。食君之禄,忠君之忧。你们今次路上大致都猜到了,官家确实是以同意青塘部的要求为掩盖,让我们联系吐蕃其他部落,以利和官职许之,让他们能全心全力的与党项人作战! 大宋会为他们坚强的后盾。 中午的时候,我以抓阄的方式,选择四位副使出行的方向。唯有曹将军选择到了回鹘部。” 回鹘! 李贤的眼皮就是一跳,他只想着大宋会联络最近的吐蕃各部,没想到连回鹘都算在里面。 可要想成功抵达回鹘、说服回鹘配合大宋的行动,无论两者中的哪一个,都是困难重重。 想要成功抵达西州回鹘,就要成功穿过漫长的敌占区,党项人现在正那里作威作福,只要被抓住了,只怕会抓去给李德明献宝。 再道说服回鹘人,虽说党项人攻打过回鹘,但到底没有伤起筋骨,很难让回鹘达成内部的统一。 当真是个苦差事! 曹琮的运气还不是一般的差! 是非常差! 还把他怎么也给带进来了! 赵大官家当日说让他跟进曹琮,曹琮会护他周全,难道就是这种护法? 李贤陷入深深的怀疑,总感觉这次可能是被赵恒,甚至于朝堂上的那群老狐狸给坑了。 但相对于梁灏深入到党项人的内部,这种需要极大魄力和毅力的事吗,出使回鹘,又给比了下去。 李贤没有出声,默默听着,看梁灏后面还会说什么。 “这趟路程注定坎坷,曹琮将军武艺高强,承奉郎又得贵人夸奖,足智多谋。 所以老夫选择你二人同行,路上务必互帮互助。 但有危险,马上撤回!” 梁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拒绝确实不好。 李贤和曹琮对视一眼,同声应承下来。 紧接着,能看到梁灏从包袱里拿出了两个匣子,一个交给了曹琮,一个交给了李贤。 “曹将军手里拿着的是官家赐予回鹘王的奏书,承奉郎手里拿着的是西域都护印。若是回鹘内部愿意合作,务必想办法,集结西域诸国,给予党项人麻烦……” 李贤手里的盒子一直没有打开,他和曹琮一同出了梁灏的住处,望向曹琮道:“曹将军,这一路你我要互帮互助才是!” 曹琮苦笑道:“承奉郎,这次是曹某连累你,官家在离开时,也给梁公嘱托了,让我务必把你带在身边,以保安危。 唉,没想到会迎来这么一个苦差事,但承奉郎你放心好了,但有安危,曹某拼着这条命,也会护卫你的安危!” 曹琮是将门世家,家中几个兄长都兼任着大宋的军中重职,对于曹琮的领兵能力,他自无怀疑。可这次路上,是他们十几人独行,就算曹琮的兵法再怎么厉害,武力再怎么出众,只怕是独木难撑! 但曹琮的这番心意,李贤却不能不领情。 他笑道:“有将军这句话,李贤就放心了!我们可是明日出发?” 曹琮见李贤如此善解人意,心里亦是宽慰,点头道:“明日一早出城,所带着不宜过多,承奉郎当早做准备,注意保密!” 李贤表示明白。 心知事情的严重性,李贤当夜连武征都没说。到是回了住处,点燃了灯火,看向了盒子里装着的西域都护大印,李贤沉思了很长一会儿。 次日清晨天色黑黝黝的,李贤便起床把武征叫醒,二人背着大包小包,走出官舍。 出了官舍,能看到曹琮他们也已下来。一行共计十二人,大家坐上马就趁着凉州城的城门刚开,人少不引人注意时火速离开。 出了凉州城,约莫十里左右的地方,天才大亮。 此时,众人的面孔才清晰起来。 发现除了他和武征穿的普通外,余者如曹琮等都是一身戎装,做武士打扮。这样的话,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李贤忙道:“曹将军,今次路上为了顺利,不如我们以商贾的身份行走如何?马匹也该换成骆驼,这样耐走不说,还能多带一些行礼。” 曹琮一看自己等人的穿着,再一听李贤的话语,顿时明白。 “曹某早上走的太急了,这一点差点伪装都差点都忘了!就依照承奉郎所言,以行商的身份作为掩护!” 说着话,曹琮从怀里拿出个小型手绘地图,判断方位后道:“再行五里,就是安吉镇,我们正好在那歇息,略作修整后上路,承奉郎认为如何?” 李贤苦笑道:“好是好,但将军还是别叫我承奉郎,直接唤我名字就好!” 曹琮点了点头:“是该如此,以后你我二人就依兄弟相称!” 这…… 看着比自己还要大十多岁的汉子,他又多了个野生兄长? 李贤老老实实叫了声:“曹兄!” 曹琮则是爽快一笑,马鞭挥舞:“李家兄弟,当如此!” 到了安吉镇,众人按照计划把马匹卖了,全换成了骆驼,还备上了不少干粮。 一连两日,都没有遇到党项人,到是遇到了一伙二十多人的马贼。 对方试探过后,看出李贤等人是个硬茬子,也就放了句狠话,带着一帮马贼匆匆逃离。 于此,李贤和曹琮都没有放在心上。 而在凉州,同行者,包括南温都对李贤和曹琮的忽然有些离开,可想到曹琮前日路上所言,到没怎么在意。 西凉府的府衙内,梁灏带着剩余的使团成员,见到了六谷部大首领厮铎督,同时颁发了大宋皇帝赵恒对厮铎督的最新任命。 让许多人没想到的是,厮铎督先为盐州防御使、灵州西面沿边都大巡检使。只是此时,加封厮铎督为朔方节度使不说,还加封检校太傅。 当日,折逋游龙钵也是抱病而来见过了梁灏等天使。放在数年以前,原来折逋氏才是之前的地主。只是眼下,折逋游龙钵成为左厢副使,已经退居二线。 随后,按照之前的安排,其余几位副使,开始吐蕃其他各部挺进,或安排,或奖励。 梁灏独带着四十多个随行人员,踏上党项人的大本营。 第十三章 马贼 扶摇北上,梁灏的心情并不像当日和李贤透露的那样轻松。 他年近五旬,雍熙二年考得状元,当年就被任命为大名府观察推官,时年不过二十三岁,可以说是年少成名。后稳扎稳打,仕途上也算是一路顺风。 眼前受皇帝赵恒委托,巡视西北诸部,并出使党项,自然要努力做到不辱使命。 一出凉州,梁灏的速度就放慢了下来。这也是为了防止大宋挨得太近的两次出访,会对三边关系造成影响。更为主要的是,他要在路上要等一个人,枢密院事王钦若。 要说这次灵州的西平府之行,王钦若才是真正的出使党项人的正使,努力和党项人议和,且数年前的割土赔款之事,也是王钦若一力进言的。 梁灏对王钦若可以说非常厌恶! 在对待李德明为首的党项人之事上,其实,包括朝中的王相公,还有寇相,以及他都是极力反对和党项人“委曲求全”的做法。像那李家小子说的一样,理当努力联合起吐蕃诸部和回鹘诸部,给予党项人痛击。 但形式比人强,皇帝都同意了这样的策略,朝堂又被一群自宋辽之战退下来的议和派把持,至少目前,别无他法,只能按部就班的做事。 梁灏骑在马上,望了望远处的戈壁滩,一边沉思着接下来的行程,一边思索着家里事。 他膝下有三子,长子梁固马上二十了,学识不差,素有大志,过两年也要参加科举了,二子梁述正在进学,还算老实,唯有幼子梁适年幼。他这一去,前途未卜,家里还真是不放心…… 梁灏一叹,看时间已不早,正待让随从加快速度,赶到日落前寻到一个乡邑以做休息时,前方探路的随从慌慌张张骑马奔来,脸上有些惊魂未定道: “梁尚书,前面有党项人的人马来了!” 梁灏的脸色顿时一沉:“我们是大宋国的使臣, 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 慌慌张张做什么?前面也不是没有遇到党项人的部落,还不是让我们安安全全离开了? 各位都要记住,既为官家钦定的使团成员,我们代表的是大宋的脸面,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张梭,你上前去看看!” 梁灏转过头,向身后的一位随行将领道。 那叫张梭的年轻将领一抱拳,马上带着人往前而去,查探情况。 此地距离党项人占据的重镇鸣沙已不远,再往南就是大宋的环州之地,为防止大宋在此边境上守卫的边军,党项人的防守自会严密下,后面肯定会遇到更多的党项军队。 像他之前所言,既为宋使,要是每逢党项大军,就变得一惊一乍,那大宋的脸面何在? 梁灏也知道,出现这种情况,主要原因不在随行者身上,而是源于过去数十年间,大宋对党项人的作战节节败退后,产生的心理上的怯意。 要想去除这种怯意,就必须对党项人来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胜! 可这种事情,何其困难? 得到张梭回来通禀,无大问题后,梁灏便让随行人员重新上路,准备在鸣沙等王钦若抵达,一同去往灵州西平府。 他回头遥望西面,也不知曹琮和那李家小郎往西州回鹘而去,现今到了哪里了? 但愿一路顺利,否则出了问题,就算他顺利回京,官家那里也不好交代。一个是大宋开国名将曹彬之子,一个是得官家及寇相喜爱的青年才俊…… 李贤眼下确实遇到了麻烦。 他们那日由安吉镇往西而去,过鸿道,走了三四天,出了胭脂山。又在删丹修整一日,凭着身上的钱财买了些货物,多做伪装。抵达为甘州回鹘占据的甘州,亦是无事,可一出甘州,就遇到了马贼! 这马贼占据的地理位置也挺好,往东有回鹘驻守,往西是党项人这两年不断蚕食的地方,再往西,又有归义军的势力。他们处在此地,亦是趁着几个大势力大打出手之时,捡着掉下来的汤汁喝。 所谓的汤汁,正是李贤这群孤单的只有几十人的行商。 “曹兄,你的侍卫可探查清楚了,真有上百人?” 李贤早早从包里拿出来三把钢刀和一副望远镜,钢刀递给了武征一把,他自己拿着一把,见着曹琮有些喜爱,便送给了曹琮一把。 这钢刀正是八作司顺利产钢后,李贤厚着脸皮,且出了不少费用才换来的。一共换来了五把,其中两把放在家里在,自己带了两把防身,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曹琮手里拿着一尺半的钢刀,于手中挥舞了两下,能看出曹琮非常喜爱。当日在皇宫之内,他的宝刀就是被这钢刀给砍断的。 听到李贤这么一说,他到是不怎么担心,嘿嘿笑道:“李兄弟送于我的真是好刀! 好刀自然要用在刀刃上,区区数百马贼,离我们尚有十里,要是正向我们而来,拿他们正好用来祭刀!” 李贤哭笑不得,他拿着望远镜的手臂垂了下来,骑在骆驼上,看着曹琮道:“曹兄,还真被你说中了,那马贼真是向着我们来的。” 说着话,他把望远镜递给了曹琮,让他亲自看看去。 曹琮坐在骆驼背上的身子灵巧一斜,拿过了望远镜,矗在两只眼上面。虽然不是第一次使用,可每次拿走手中,看着数里外清晰的景物,曹琮心中都会滋滋称奇一番。 渐渐地,他方才那张还有些嬉笑的脸,顿时严肃起来:“好家伙,这群马贼真大胆,是想给我们包个混沌! 孜然,你方才在前方打探了,只看到了南面的百人,有没有注意到西面的?” 曹琮把手里的望远镜送还了李贤,看向旁边同样年轻的男子,此人本是他的亲卫,这次正好与之同行,方才在前方负责打探路况的正是这位叫孜然的青年。 其人生的和武征一样魁梧,说话的声音,像打闷雷一样,有些闷声闷语:“统领,西面没有注意到,您是说,这群人分成了两伙,一伙负责正面吸引我等,一伙负责埋伏,防止我等的逃窜?” 曹琮点了点头,又回头望向李贤:“李兄弟,等会真要交战了,你只管跟进我!我们今次只能先行突围,不能恋战! 大家换马!” 曹琮这番话说下来,似乎不显别扭,更是将之前的大话抛弃、得一干二净。可见曹琮这人有时候爱耍嘴皮子,但对身处情形看得比谁都清楚。 甘州之外,势力杂乱,而为了防止路上遇上这种交战情况,出甘州的时候,李贤便给曹琮提议,他们十几人不能单坐着骆驼,每人也当拉着一头马匹,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视线里已经能看到马贼座下马匹溅起的灰尘,仿佛担心被围捕的行商不知道他们到来一般。 李贤十几人皆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战马,除了一些必须的食物外,如骆驼背上的货物,全数抛弃。 他脖子上依旧挂着望远镜,手里拿着刀,背上背着那块“西域都护印”。目光坚定的望向前方,并无慌乱之意,心里难免有些紧张。来到大宋这么多年,还没杀过人,这次遇到马贼,难以逃脱,只能拼命了! 且赵氏商行早早收到了消息,路上却一直没有人与他接洽,也不知遇到了什么问题……老舅平日虽不靠谱,但凭着赵氏商行在大宋西北的能力,不可能现在还没有音信啊! 注意到马贼所带起的灰尘越来越近,武征的脸上满是兴奋,看来这些时日在家里没仗打,把他都憋坏了。 李贤瞥了眼,有些不放心武征这个“好斗分子”,只好再行嘱托道:“武哥儿,等会别逞强,就跟在我左侧!” 两方相隔的距离越来近,几乎能看到对方手里拿着的武器时,北面一阵地动山摇之声传来。 李贤拿起望远镜再往后一望,背后直冒冷汗。视线里全是密集而整齐的骑兵,完全不是前方马贼那般零散。 李贤暗道一声“祸不单行”,示意曹琮看去:“曹兄,我想我们别无退路了!” 曹琮亦是转过身子,拿着李贤的望远镜再一看,脸色比先前还要沉重,又惊又怒:“是党项人的骑兵!他们是要做什么?攻打甘州吗?” 李贤肯定道:“嗯,大概是这样,应该还有一股注意到了我们,正向这里赶来!为今,只有往南面走了!” “小郎君,你快看,马贼退了!”武征的声音正好与旁侧响起。 仰头望去,果然退了! 李贤和曹琮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各自相同的想法。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走,冲向马贼方向!” 要真的选择一场战斗方式,他们若想要活下来,宁愿面对零散的马贼,也不愿意面对骁勇善战的党项精锐。 这仇之能暂时记下了! 一行人舍弃了骆驼,手里拿着武器往南面的马贼而去。 李贤等人坐下的马匹,都是在甘州买下的好马,速度远比逃窜的马贼还要快些,两者不断被拉进。而身后像狗皮膏药一样跟着的上百党项人骑兵,跑起来同样不慢,隐约感觉要把李贤一伙、包括那马贼在内,一同吃掉一样。 “准备战斗!” 第十四章 敢战否 相距不过百丈之远,李贤等人的刀已经扬起,望向马贼的后背,似乎在寻找该从哪个部位下手。 奔跑的马贼显然也意识到了,皆转过头,一边跑,一边横着刀,看样子也是不愿意放过李贤等人。 不过距离越近,几乎能看到对方面孔之时,李贤有些奇怪,因为这群人几乎全都是汉人模样。 什么时候,汉人在这河套之地,也有了这么一大群马贼团伙?他怎么没听说过? 当年在华州,老舅讲过,甘州之外,几乎都是回鹘吐蕃和党项人的天下。原本有个归义军的势力在此分羹,但归义军的地盘,数十年以来,全数被回鹘和党项人瓜分干净,归义军更是不断后撤,目前已经放弃了这一块地区。 李贤思绪辗转,感叹河西走廊还不是一般的时候,正此时,曹琮根据经验,已经判断出哪个位置的马贼力量薄弱,朗声向四周十数人安排起来: “李家兄弟,跟紧了!准备从侧翼突围,元武,元林,孜然,你三人负责突袭那大汉。罗长,孙成,李虎,张大亮,你四人负责右边那三个长刀手……” 李贤马上全神贯注起来,他这马技经过武征路上的指点,已能够自由驾驭。可马上杀敌还是第一次!先保护好自己不会受伤,再看看能不能打掉几个。 旁侧曹琮念叨的每个人,当即变幻起队形,武征依旧稳稳当当地护卫在李贤的左侧,让李贤的安全感增强不少。 且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包括李贤曹琮在内已把队伍里的数十人的姓名记得滚瓜烂熟,大家相知相熟,正是为了行动配合的高效性。 而在小小的队伍内部,除了李贤这个士子外,余者基本都是随行的武士,这也是为了这次西州回鹘之行,能更好的应对各种凶险。 再说曹琮的挑人法子很简单,他看中的多是如他般将门出生的军将之类,一个个应敌经验非常丰富。当日的这些青年军将,如武征一般被曹琮告知要马上前往西州回鹘所在地时,同被李贤告知的武征一样,都是一脸懵。 好在路上的时候,在李贤的思想教育下,均明白了此行的重要性。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若是能凭借最小的付出,消灭掉肆意妄为的李德明旗下的党项人团伙,不说远赴西州回鹘,就是远赴西域如何? 距离越来越近,李贤甚至能感受到马贼座下战马的灰尘飘到了自己的鼻子里,他附身准备在曹琮及周围军将的击杀下,一同冲出。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拦在面前,李贤不介意使出全力来他一刀。 “后方跟上来的可是华州李家二郎?自己人自己人,不要打了!” 一个粗狂的声音传来,于人精神力高度集中的那一刻,似乎更具有穿透力。这话一说出,接着便是四起的口哨声。 马贼们慢了下来,李贤等人同样刹住了马。 能说自己人,很显然,对面的马贼团伙中,有人认识他李贤。 两方人马依旧相隔二十多丈的距离,都没有轻举妄动,而后方的党项人距离越来越近,本地之人,都能听到党项骑兵的欢呼声。 李贤一侧,曹琮狐疑的看了眼李贤,李贤对望了眼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认识,不过他心里已经猜到了点东西,就是心里还不太确定。 看着对面骑马走出了一人,李贤示意侧面的武征不要轻举妄动,他内心心里紧张的一批,但面上还是装作镇定的模样,指挥着马匹往前走了几步,和对面马贼的头人遥遥相对。 “我正是李贤,阁下既然是自己人,不知阁下是?”李贤眯了眯眼,看向前方那满脸胡须、左脸带着十厘米刀疤的男子问道。 刀疤男子重新打量了番李贤,双眼一亮,长吁一口气,像是最终看透了一般,于马匹上抱拳道:“某葛大梁,收到赵三爷的信件,便忙在甘州之外徘徊,担心过了李二郎的人马,今次终于是对上了! 李二郎,党项贼人马上就要来了,你和你的同伴,马上随某撤离。 到了安川谷就安全了。 这贼子可凶猛的很,等会就来不及了! 呀,李二郎要是不信,看看这是赵二爷给某发的管事腰牌!” 葛大梁见李贤依旧停留在原地,以为他不相信。说完话,嘿嘿一笑,还拿出了个小小的腰牌,单手一掷就送入了李贤的怀里。 小巧的腰牌上,有一个精致的枫叶花纹,上书赵字,确实是赵家专有定制的,大宋别无二家能够仿制。 他过凉州的时候,又给赵家老舅去了一封,言之他要往西州回鹘而去。路上还在思考来就为何一直没有动静,谁曾晓得人家早就安排妥当了。 老舅这次总算是靠谱了一会! 其实,赵家能在大宋西北做这么大的生意,又怎么会不自己养一对马贼为自己保驾护航呢?甚至连党项内部,说不定都有赵家老舅以利收买的人! 人生在世,许多人不都是为了钱权劳累一生吗? 李贤骑马前行数十步,把腰牌还给了这个叫葛大梁的汉子,学着葛大梁方才的样式,抱拳道:“还请葛兄勿怪,此行有劳葛兄亲自前来!我们这就撤离!” 回到曹琮身边,李贤把大致情况给曹琮说了下。 曹琮并未多问,一挥手,众人便围拢而来,和着马贼往南走去。但暗地里,对于葛大梁的防备丝毫没有松懈。葛大梁看似和李贤相熟,谁又知道他有没有包藏祸心? 跑了大概有五里,由于和马贼一起行进,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正是这一慢,让那党项人的距离更加拉近了! “曹兄,葛兄,我们这样干跑着也不是那么一回事,这百十号党项人如此穷追不舍,这么下去,早晚追上来。 前方有片矮丘,不如在那里埋伏一波,把党项人给拿下来!” 李贤忽的建议道,不是他不想跑,而是听过葛大梁解释后才知道,安川谷距他们尚有十五里。到那时,两方铁定相遇交手。 趁着此时大家都还有些气力,己方加起来也有一百九十个人,两倍于党项人,只要研讨好战法,未尝不能一战。 另一方面,李贤也想就近看看党项骑兵的战力如何?却能把大宋打的落花流水! 正于李贤身侧不远处的曹琮听到后,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我手下的十几个兄弟,各个都不是孬种,就看葛兄弟如何?” 葛大梁一听到“孬种”两个字,心里的情绪就被激发起来。 “战就战,某葛大梁也不是没和党项人交过手! 李二郎不是外人,实话实话,不是某葛大梁胆怯,依照某手下一百九十号人,想要把一百号的党项人留下,难度甚大! 到最后,我手下的兄弟铁定会死伤惨重!” 李贤抬头望了眼左右零散的马贼,心知葛大梁没说假话。依靠马贼无组织无纪律的各自为战模式,打起来了损失大半不说,就算胜利,也是惨胜。 而且,获胜的概率太小了! 除非这群马贼敢于拼命! 拼命?! 李贤双手拿着缰绳,后回望一眼,就着风声向葛大梁道:“葛兄,你既信得过我老舅,也应该信得过的。可愿把二百个兄弟,交给我曹兄弟指挥? 此外,劳烦你给其他兄弟传个话。就说我李家小郎说了,今次谁能杀一个党项人,我李家小郎奖赏他五百贯!阵亡者,我李家小郎抚恤一千贯!” 第十五章 又来 “李二郎此言当真?”葛大梁脸上的刀疤皱在了一起。 他们当马贼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钱! 李贤的这番建议硬生生把他的热情给激发了出来,作为马贼头人,葛大梁每岁从赵氏伤害拿来的护送费也不过五万贯之多。最后一分下去,他自己到手的也就万贯而已。 所以只要赵氏商行没有运送任务等相关派遣,他便带着一帮弟兄干起马贼的本职工作,打劫! 打劫的对象,当然是没有背景的行商,比如像李贤这等十几人的小队伍。 只是这次运气不太好,尚未抢到财务,便碰上了党项人。 葛大梁正感晦气,哪晓得通他们逃窜中的行商中,看到了个赵氏商行送来的画像上的那个人。 天不亡他! 为了此人,赵家三爷可是专门开价五千贯,这五千贯还仅仅是安全的将此人送到归义军的地盘。如此算下来,可比送一趟货物值钱的多了。 至于说这位李二郎身后跟着的人,葛大梁只当时跟着的随从,跟着就跟着,在葛大梁看来,路上正好用来挡刀子。 哪里晓得,李二郎还有这魄力,大手笔的直接送钱了! 杀敌一人,八百贯! 阵亡一人,一千贯! 葛大梁手下都是他这些年从各地坑蒙拐骗过来的贫苦人,都是跟着混口饭吃的。何况人命如草,无论死活,最后的钱多数还不是到他葛大梁的手中。 至于说会不会担心李二郎拖欠银子?当然不用担心,就算李二郎不给,那还要赵氏商行,除非赵家不在这条路上做生意了! 所以在李贤的话一说完,葛大梁就把缰绳绷紧,目光满含期待的望着这位清秀的少年郎。 看着葛大梁猩红的眼睛,李贤便明白自己的策略成功。只要给钱,这伙人真的会连命都不要! 他不由自主地把马速放缓了一些:“李某说话算数,葛兄可愿合作?” 葛大梁也是一拉缰绳,似乎担心李贤反悔般,边点头边向旁边的马贼道:“当然愿意! 小顺子,给某传下命令,都别跑了! 等会全都听我左边兄弟的指挥,杀一党项人,某赏他四百贯!要是辣个死了,某给他妻儿家人捎回去一千贯!” 葛大梁这粗嗓门一喊,声音比李贤大了数倍,马上传遍了马贼内部,一个个都兴高采烈地停了下来。 葛大梁手下一共五百个马贼,一年下来,人人分下来的收入不过两百来贯。好在马贼日子除了提心吊胆外,每日都是大碗吃饭,大碗喝酒,现在竟然杀一个人就有四百贯,死了还有千贯捎给家人。哪个不想拼命! 而活在大宋的普通人呢?一天的收入至多一百文,一年也就三百贯。李贤刚刚开除的价位,到是差不多。 可葛大梁对手底下这群兄弟,比对外人都狠,价钱砍了大半不说,看那一个个兴奋的马贼,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被卖的一干二净。 李贤看向葛大梁的目光都变了,此人足够冷血,也不知道老舅怎么就找到了这么一号人作买卖,他心中对葛大梁的警惕性同样大增。 待行到土丘的位置,所有人正好停了下来,李贤却往曹琮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道:“曹兄,我不熟兵法,方才行走途中,你给我说,若能让这近两百人同仇敌忾,你就能拿下那近百的党项骑兵。 接下来,可全都依赖你了!” 是的,早在和马贼汇合的那一刻,曹琮便和他一样看透了此时。 与其逃,不如趁着人数优势干上一场! 深秋的天气有些干裂,也可能是长久没喝水的缘故,曹琮的语气有些干涩:“李兄弟可是要大大的破财了,曹某不才,可只要这群马贼敢于拼命,且按照我的法子,定能大获全胜!” 李贤方才和葛大梁的寥寥数语,并未瞒着曹琮,他由衷感叹道。至于说马贼的死活,曹琮一点也不在意。往大了说了,马贼依旧是贼,他和李贤都是官。 李贤面色凝重,摇了摇头:“不过些许钱财,只要能解了眼前的困难,都是值得的!” 李贤又转过身子,望着马上一直跟随他的武征:“武哥儿,你在前线也是打过仗的,这次就随曹将军一同调遣如何?” 武征嘿嘿一笑,把胸膛拍的咚咚响:“请小郎放心,武征任由曹将军拆迁。武征活了二十多年,除了在前线杀过辽人,还没和党项人交过手! 到是小郎您的安全?” 李贤咳嗽一声,望了眼土丘之后:“我会在后面帮你们压阵,我之安危,不用担心!” 曹琮:“……” 可能是得了钱财的承诺,也可能是知道避无可避,总之葛大梁后面的行径非常配合。 曹琮把手下包括武征的十人,安排进入了马贼之内,分由统领二十余人,葛大梁都乐呵呵的同意下来。任有谁不听话的,还会给上一鞭子在脸上。 呈“八”形,藏于土丘背后,能听得到背后匆急的马蹄声。 党项人来了! 李贤也好,曹琮也好,每个人都屏住呼吸,静等着党项骑兵来到脚下。 党项人果然狂妄自大,第一骑进入埋伏圈后,并未停留,随即冒出了第二骑…… 等到人数过三分之二后,曹琮暴喝一声,十队人马,分四个方向借助着地形俯冲了下去。 “杀!” “杀!杀!杀!” 面对着左右两面突然飞奔下来的马贼,党项人刚开始有些大吃一惊,加上防备不足,又被气势所摄,微微有些慌乱。 但到底是连大宋军队都能大败的骑兵精锐,很快确定了进攻方向后,便呵斥着组成新的阵型。 曹琮好不容易把党项骑兵打乱,自不会给他们聚拢的机会,他脖子同样挂着口哨,这也是李贤从凉州出来后,于之每个人分发的。 一长两短的哨声吹响,李虎和武征当即带着身后的马贼去截住后侧。 刀剑相交的铿锵声,交战者的坠马声,还有伤者的惨叫声……全都混杂在小小的土丘之后。曹琮的计策成功,双方变成了大混战! 李贤本在马贼后面留守,拿着长刀四处防御。但见战况惨烈,便冲入了战团,待看到坠落在地的党项骑兵,会急速冲过去,准备寻机会给他一刀。 就这样趁着混乱,人和马背贴在一起,像个泥鳅一般,四进四出,还真让他捡漏了一个。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血水直接喷射了一脸! 人感觉有些晕晕的,心中还伴着一股恶心,他正想着擦掉脸上的血水时,一个高大的党项人盯上了他! 李贤附身,后背一仰,快之一快的把刀一横,咚的一下,两件武器发出闷闷的碰撞声。 这第一次真刀真剑的碰撞,他只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被震断了! “又来!” 第十六章 耶耶在此 咔嚓! 两刀再次缠在了一起,幸好李贤平日有过锻炼,勉强接下来了第二刀。但有了第二次,身子骨早就像散架了一般,侧眸望去,能看到那党项人大汉狞笑的嘴脸,对方如同猫完老鼠一样,且早就看透了李贤经看不经打。 第一刀试出了李贤的能力,第二刀把李贤的气力卸掉了大半,第三刀直接瞄向了李贤的胸口。 千钧一发之时,李贤看透了对方的目的,使劲了全身力气,让身体斜侧,并把右手的长刀掷向对面的马眼。 党项大汉坐下的马匹吃痛,外有李贤的提前判断,导致敌人的武器稍微偏离了位置,但依然滑到了李贤的右臂上。 伤口里的血水哗啦啦流了下来,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马上传到了大脑深处。 李贤咬着牙,让身子坐正,看了眼前方正把马匹往回拉的党项汉子,向地上吐了吐唾沫:“呸,像让耶耶死,没门!” 口嗨完毕,李贤打算像之前一样,马上流出战团,打死也不参与进来了,这太要命了! 两军交战,厮杀的将士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难怪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李贤想溜,可那党项汉子仿佛专门针对他一样,竟用手中的宽刀,狠狠地击打坐骑屁股,那战马后背吃痛,如同直线一般往李贤的方向又一次冲来。 他这次真没办法,手里的武器都没了,还怎么打? 正在这个时候,或许是注意到李贤这边的困境,一个年轻方脸马贼解决完手边的党项人后,调转了方向,直直冲向了来袭李贤者的后背。 “小郎君,还不快退!” 那方脸马贼望向李贤道。 这么做,一是提醒李贤,另一方面,也确实吸引了穷追不舍的党项人的注意力。 火速退到了外围,简单的拿衣巾给胳膊包扎了下。好在没伤到筋骨,只是伤了些皮。 趁着这个时机,看着周边断胳膊断腿的惨状,回望方才离开的方向,方脸马贼吃力的模样。李贤翻下马匹,见过脚下一把断了两半的长刀。握在手中后,火速骑马退到边缘,直接将放在草木里隐藏的背包给划了个大口子。 身子一斜,自马背上拿出了一个小巧的连射小弩,这是李贤在开封时,专门让孙二狗遣人打造的小型暗器,里面的羽箭仅仅三根,可三根之上,全都涂着剧毒。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花了仅仅不到十数个呼吸。 李贤左手拿着断刀,右手拿着连射小弩,再次冲入了战团。其他人现在多是两两牵制着党项骑兵,唯有此人大杀特杀,还给了他一刀。 君子不报隔夜仇,但有机会,何不试试能斩杀此人! 这次,武征一路教给他的马技又拍上用场了,又是躲着四面砍来的刀剑,入了战团边缘。 他右手努力的瞄准方向,正值刚才救他那汉子手中的长刀,为党项人拾起他的武器劈成两半,而之腹部受伤坠下马时,李贤立即射了! “贼子,耶耶在此,看耶耶射你!” 李贤大喝一声。 两人相距不过十长的距离,等党项男人转过身时,他手里的连射小弩“咻”的一声射出了第一支箭,险之又险的擦过了对方的左脸。正当党项大汉心中冷笑,想向李贤冲来时,连射小弩第二只箭又来了,敲好命中在了男人的左腿大动脉上。 党项大汉骑马走了有四五丈的距离,只觉头脑有些昏沉。殊不知箭头里惨遭了十多种毒药,包括奎宁、鸩酒、番木鳖在内的剧毒。李贤携带在背包时,都小心用匣子装好,担心沾染上。 一箭中后,李贤不敢停留,也没看效果如何。他果断折转方向退去,至于落马的方脸马贼汉子,只盼着老天保佑,别给乱马踩死了。 又一次来到战团之外,注意到武征击杀了一名党项人,见之受伤,火速带人赶到他身边时,李贤才大松一口气,有机会把视线放在刚才的战果之上。 “好家伙,这都没死!” 视线内,那党项大汉依然牢牢坐在战马上,右手有力无力的挥打着长刀,只是软绵绵的,那还有刚才的威风? “武哥儿,我没有什么大事,不用管我。那人被我射中了,你带人去结果了他,然后去给曹将军帮帮忙!” 但见李贤都受伤了,武征还是留下了两人,即如同一个巨无霸一样,暴喝着冲入了战团。 武征臂力无穷,找准方向,势不可挡,连路砍伤了几个党项骑兵,接着边和李贤所指的人碰面。他二话不说,一刀只命此人胸口,只是这党项大汉经过这段时间的距离运动,毒素早就扩散,精神已有些麻痹,反应亦是迟钝。 眼睁睁看着一个宋人汉子举起了刀,面目狰狞的看向了他的胸口,可当他想要举刀对刚时,发现身子沉重无比。 “卑鄙无耻!” 党项大汉心里郁闷至极,心道自己中了方才那宋人小子的暗器。可叹他当时见他宋人小子长得年轻弱小,本以为一刀下去就是个军功,哪晓得现在命也要赔在上面。 “我拓跋由岸恨呐!” 哧溜! 武征的长刀插入党项大汉的胸口,血溅五尺之远! 小小的山谷战场之上,有了这么一刻多钟的激斗,追赶来的党项人,便有三十多个人伤亡,其中包括他们的小头人。马贼这处,死伤更为惨重,已是有百人伤亡。可能站在马上的人,依然要比党项人多一些! 李贤手里握着暗器,正打算趁着两个马贼掩护,往里冲,把最后一根给用了去。党项人的骑兵中,忽然有人挣脱了战团,往回撤去,显然是被马贼的拼命行为给吓到了。有了第一个,马上就有了第二个…… 穷寇莫追的道理都懂,何况马贼这边伤亡惨重,也没心思去追。 很快,山谷里正剩下李贤等人了,所有尚活着,或坠马受伤的党项人,都被马贼和曹琮他们补了一刀。 让李贤欣慰的是,方才救他的那个汉子还活着。李贤忙从背包里拿出膏药,为之亲自包扎。 然后让武征给他也包扎后,马上忍着胳膊的痛,呲了呲牙,来到了曹琮和葛大梁身边,看向还在撕扯死人衣服的马贼,皱眉道:“党项人吃了亏,肯定要回来报复的,我等要赶快收拾战场,马上离开!” 第十七章 薄情之人 顺着李贤的视线望去,曹琮点了点头:“李兄弟说得对,那死人衣服就算了!拿上武器,战马,拖上伤员我们转头撤退。 葛当家的,河西之地如此富饶,你的部下不至于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穿不到!” 他转头漠然看了眼葛大梁一眼。 他眼中对这位马贼头子的不屑不言而喻。 此人不但苛刻好才,对部下吝啬,使之衣服都穿的破破烂烂,而且胆小如鼠! 方才交战时,大家可都看的真切,葛大梁一直拉着两个马贼挡在前面,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当真是怯懦无比。简直羞于为伍。 若非同李贤一路,路上还需要这些马贼护航,依照他的高傲,可能早就调转方向。 相反,对于那些敢于和党项人拼命厮杀的马贼,曹琮到觉得是条汉子。甚至对这些死掉的互不相识的马贼,曹琮还下令身边人弄个简陋的土坑,将之埋了,入土为安。 注意到左右的目光,葛大梁到是老脸一红。 他平日恨不得把手下这群穷苦的马贼压榨干净,又哪有那些钱银为之置办好衣服,想着花钱,可不就是要他的老命吗?且谁让党项人身上的衣服,穿着比他手下的马贼还好,他们平日寻到了这等“肥羊”,也不都是扒了对方的衣服。 但葛大梁也知道党项人去搬救命,随时可能回来,几件破衣服确实没有他的命值钱。 他往前踏了两步,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向周围的马贼大声呵斥道:“去去去,都别扒死人衣服了,等回了安川谷,李二郎给大家发赏钱,死伤的都记上,少不了你们,还担心买不到好衣服?” 一嗓子下去,马贼们马上听命下来,谁让葛大梁太过凶残,平日在寨子里,谁若忤逆了他,被打个半死不说,甚至会活活埋掉。 很快,战利品都被堆了一大推,有党项人落下的刀剑和战马。统计完的伤亡名单也交到了李贤手里,葛大梁显然一直惦记着钱的事,对于手下马贼的死伤,脸上连忧伤的表情都没有。 还真是个认钱不认人,生性寡凉的主,也不知怎么聚拢了这群马贼? 见着李贤把那块薄薄的纸片铺开,葛大梁忙指着上面的数字,仿佛担心李贤找不到位置一样:“这场交战,某这一方,共战死四十七人,伤九十三人,杀贼子三十六人。李二郎您看对不对!” 至于缴获来的三十头好马,还有一些刀剑,葛大梁很有心眼的没有报数。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李贤既然花了钱杀人,那个中缴获就应该归于出钱的人。但大部分出钱的人,都看不上这点东西,自会当做附赠之人,赠之于他。 如此,这些东西,他全都可以拉回去卖个好价钱。 从对买卖双方的信义来看,葛大梁还是很守信誉的,反之,也不会在甘州之外,同诸多大的行商都有合作。 尚不知葛大梁不愿浪费任何一丝赚钱的机会,但看手上的阵亡名单,李贤的眼睛沉了沉。 此番马贼与党项人的交锋,大致是三换一的结果,这还是在曹琮这位有丰富经验的将领指挥下,趁其不备发动的进攻,亦使得党项人的骑兵优势没有发挥出来,才勉强留下了三十多个党项人的性命。 倘若堂堂正正的骑兵对战,两百人面对小一般的党项人,最后能活着十几个就不错了,甚至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李贤对此知根知底,好消息是,今次他们同行的十二人,除三人重伤外,余者都没什么大碍。 等听到葛大梁的话,他别过脸,瞅向四周望过来的马贼,忍着胳膊伤口的痛,故意大声道:“葛兄放心就是了,这些钱等到了地方,我就先让赵家商行交付你,绝不欠兄弟们的血汗钱。 但有受伤者,每人也有两百贯的安慰金!” 李贤这么做,一是为了收买其他马贼的心,让他们路上更为出力些。二则是看这群马贼方才拼命确实狠,给点好处不算什么……和苟命相比,不过是减少一些养老金,以后想办法就赚回来。 他这一说,周围顿时一片叫好声。 “有李二郎这句话就够了!兄弟们也没算白死!”葛大梁皮笑肉不笑道。 他心里则是有些抱怨,那什么一人两百贯的安慰金,要是把这每人两百贯的安慰金交给他分发,手下一人能有五十贯就顶破天,自己还能从每个人手中捞过一百五十贯。 现在这位李大财主既然当着他手下的面说过了,那便不好操作。 可惜了! 李贤这话刚刚说完,在葛大梁肉疼的眼神中,又带着武征几人,去旁边的战利品中,除李贤牵着两匹外,其他人很自觉地一人挑出了一匹好马。本放置在地的长刀,也被李贤给拾了回来。 将长刀跨在跨上,又把手里的两匹马分给了曹琮一匹,李贤边整理着背包,边向正掏地图的曹琮道:“曹兄现在可有什么想问的?” 路上,曹琮明面上一直没有问询他和马贼扯上什么关系,但人人都有好奇,何况是一个还要同他一起走到西州回鹘的同路人。唯有交心交底,让曹琮这等自己人信服,后面的路才会坦荡。 他故意提起,打想曹琮会顺势问之,谁曾猜到曹琮摇了摇头,合上手中的地图:“李家兄弟有自己的渠道,曹某不会多言,只要能帮我们平安抵达西州回鹘就行!完成官家交给的任务。 何况现在这河西之地,各个势力林立,大宋也管不着。今次遇到了党项人,有马贼和他们火拼,后面的路怕也不会怎么顺利! 尤其那葛大梁,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干,李家兄弟要多加小心!” 李贤侧眸望了眼正指挥着马贼带上战利品和伤员上马的葛大梁,心里对曹琮越发看重。 曹琮一路走来,有勇有谋,出生将门世家,又得官家信任,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更难的是此人为人诚恳,没什么大架子。 李贤叹了口气:“曹兄安心就是!只要他要钱,那就什么都好办!只可惜了他手底下这群汉子,硬生生是逼着卖命的人! 还有这河套之地,只要想尽办法,终会回到大宋手里的!” 对于李贤最后颇为肯定的一句话,曹琮微微有些惊讶,他不知李贤何来如此自信,便是宫里的官家都没把握能收复自唐末就割据的失地。 他将小地图重新塞进了兜里,注意葛大梁等人也没向他们打招呼,就先行骑马离开,他冷哼一声,一翻身也骑上了马:“李兄弟说的也是!河西走廊终会回归大宋的怀抱,但愿有生之年还能看到! 嘿!马贼已经开始走了!你也快快上马,看来那贼子对李兄弟方才拿了几匹老马心中颇有怨气!” 第十八章 后事 葛大梁心里确实有些小小的怨气,赵氏商行那么有钱,万万没想到会看上他俘获的那几匹破马。 不过和李贤这个移动的金疙瘩相比,也就不算什么了。只要能将之顺利送到肃州,就有五千贯钱,加上这次死伤不少手下赚到的数目,差不过要拼着命花费一年才能有。 只要有人给钱,别说死成百的手下,就算是黑风寨的人死绝了,他也愿意。葛大梁和前任黑风寨的马贼头人不一样,他不管义气,只要钱! “昨儿还担心老刘从东面招揽了一群小子,家里的开销会增大,没想到这次寨子里一下子死了五十来了个人,耶耶还凭着他们赚了一大笔钱! 算是死得其所,不枉耶耶在他们饿死的时候,接济一番!” 葛大梁暗道,心情大为舒畅,还主动让手下把速度放慢些,等李贤等人追上来,才一同往安川谷赶去。 这个移动的金疙瘩,必须保护好! 李贤等人离开半个时辰后,一队五百人的党项骑兵便来到了方才双方交战的场所。 天空有大雁飞翔,不断徘徊。地上死去多时的党项人,早就尸斑恒生。 在以为首头人的带领下,全都下马。 “野律都统,那是拓跋将军!末将无能,未能护至周全!” 一面色苍白的党项骑兵,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一个死尸面前,跪在地上到。 能姓拓跋,多是党项人的嫡系。姓氏野律,和拓跋姓一样,同样是党项八大姓之一,在党项人内部,有着极高的地位。 再说说党项兵卒内部的军制,近些年来在李德明的军事制度改革下,军中官职也开始仿照赵宋。如面前这威压且身着铠甲的中年大汉,便是统领五百骑兵的小都统。 事实上,诸多党项骑兵面前躺在地上、早就没了呼吸的拓跋由岸,面色慌张惊讶。此人不单单是党项人的嫡系,还是如今的党项头领李德明的晚辈。人刚从西平府来历练,正巧碰上了党项大军进攻甘州,这才带着亲随,率众参战,没想到中途遇到了意外…… 姓野律的小都统没有多说什么,拔除手边的长刀,架在跪于地上的党项伤兵脖子上,在对方惊恐的求饶声,只看到一道靓丽的血线洒在了地面。 杀一个人,还是一个自己人,就像是宰杀一只鸡般平淡,这模样让后方的其他党项骑兵脖子一凉,心底更是无比寒冷。 “不能护卫主将,自己却做逃兵,要你何用? 传我军令,众将士都给我打起精神,随我杀了那汉人马贼,为拓跋将军报仇! 你们方才逃离的在前面寻路,若是今日找不到,那么你们也不用活了!” 野律峥面色肃穆,冷冷哼道。 他让亲兵收拾脚下的尸骨,自己当先骑上了马,显然是打算按照痕迹寻去。方才这群逃兵已经说了,杀害党项人的正是在甘州外游荡的马贼。他刚开始还不信,什么时候甘州外的马贼这么厉害了?敢和他西夏骑兵作战。 可当亲兵翻开了土里埋着的尸骨,野律峥一看之穿着就明白了,回鹘人不会穿成这样,归义军更不会穿的这么破乱,唯有那群想老鼠一样的汉人马贼! 野律峥又惊又怒,他此次得牙将命令,另有照顾好拓跋由岸的安危的任务。其自身和拓跋由岸的脾气相仿,两人仅几日的时光,就成为了好友,本想凭着拓跋由岸的关系,往上争一番前程,哪晓得发生眼下这等触目惊心之事。 “不过三五百个马贼,就敢袭杀我党项人,以前不理会你,是懒得动手,今次……定一个不留!” 全身笼罩着戾气的野律峥正待挥鞭,身后又有四骑迅速跑来。 野律峥暗道晦气,正想让所有人跟上,后方竟传来高呼声,硬生生拦住了所有人的脚步。 “都统且慢,小心中了马贼奸计,为今围攻甘州回鹘部才是正事!只要把甘州拿下,西南连成一片,任他是谁,都难以逃离我的手心,到是再给拓跋将军报仇不迟!” 这番解释,让野律峥身后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还真怕头顶的这位都统不要命的去报仇,而忘记大都统离开时为之部下发的重要任务。 若真的误了战绩,野律峥可能没有什么事,但他们却难辞其咎。 霎时,一个宋人模样的文弱书生便气喘吁吁地骑马来到了野律峥的面前。 见了眼前人,野律峥面目狰狞,狠狠脱了一口唾沫。然后拿起马鞭,狠狠地抽打在此宋人的脸上。 宋人青年没有躲闪,一道血红的痕迹瞬间出现在他的脸上,但他还是义正言辞道:“野律都统,你打骂楚元都可以,但万勿忘了大都统临行前的交代,甘州守军正有粮草从南面运来。 大军攻打甘州时,我等的主要目的便是截下这行粮草,顺利运到大都统面前! 再说野律都统已经判断出拓跋将军之死,是为马贼所为,还担心找不到他们吗?” 野律峥人虽习性火爆,但也不完全是憨憨,否则就不会想借拓跋由岸的关系,往西平府去了。 他马上品出了这叫楚元的宋人的另一层意思,用宋人的话说,那就是煮熟的鸭子不会飞。且这宋人楚元自两年前来投靠他的外祖父后,一直凭着头脑谋划,以深得其信任。 他不喜此人,但不能不听,否则还真有更大的祸事上门。 野律峥眯了眯眼:“今日不追上去,你就能保证我能找到他们?要是逃了怎么办?” 楚元摇了摇头:“这群人既然在这地面上讨生活,轻易不会逃得。恐是拓跋将军逼急了他们,才痛下杀手……” 察觉到野律峥的脸上有些不耐烦,楚元心里冷笑莽夫不足为谋,面上却笑道:“楚元正巧知道他们会在哪里,只要做完大都统的任务,去往离此地十几里外的安川谷打探便知,那里正是马贼云集之地! 到时,都统再派人灭了他们如何?” 野律峥终于是冷静下来:“就依你之言,若是寻不到,就把你千刀万剐!” 野律峥正待说句“返回”,忽见楚元走到了正往麻袋里装的拓跋由岸身边,望着其之大腿上的小箭,皱眉道:“看来拓跋将军是先中毒,而后身亡的!” “什么意思?” 野律峥重新下马,将楚元手边的小箭夺了去。 这一动作,使得楚元焦急道:“都统小心箭上有毒!” 野律峥被吓了一大跳,马上把精致的小箭扔了出去,狠狠地抽了旁边亲兵一鞭子:“可恶!此人我野律峥定饶不了他! 来人,把小箭也一并装好!” 第十九章 安川谷 安川谷。 地处河西走廊以南,距离相连甘州和肃州两地的主商道,不过百二十里远。 谷外以普通牧地为主,有牧人牧羊,越往内去,能看到成犄角形的峡谷。常有人骑马呼啸而过,多如葛大梁部下这般穿着破烂之辈。 很明显,此地乃是马贼千辛万苦寻来的安家之地。在甘州周边这等混乱之地生存,又为几大势力包围,没有一个安营扎寨之地,还真是不行! 于峡谷之上,有两个醒目的碉堡立于峭壁之上。人只要站在上方,视线毫无遮挡,就能望到数十里外的地方。 李贤曹琮同伤员走在后面,望着眼前的山谷,无不觉得惊奇。马贼占领了如此优良的一片腹地,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尚未进入谷内,葛大梁便把李贤叫到了一旁,凄凄惨惨道: “前面便要入谷了,远来是客,我老葛本应该好生给李二郎在天香楼接风洗尘,但这次阵亡了这么多兄弟,实在是提不起精神。 李二郎但若愿意,在谷内修整五日,五日后,我葛大梁定冒着生死危险,一定会率领手下兄弟,全心全意将李二郎送至瓜州。 您看如何?” 葛大梁能在马贼中混下去,又能花言巧语地骗来这群人以最低价钱为他卖命,这演技还真是影帝级别的。 说着话,眼角还真的挤出了两滴泪。 但这放在李贤面前,就有些小儿科了。 什么提不起精神?怕不是吝啬怀里的几两银子! 至于说修整五日,可不是为了躲避那来寻仇的党项人? 李贤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葛大梁,路上凶险,凭他们十几人还真有些凶险。老舅肯定是花费了许多钱财,可凭着老舅做生意的聪明劲,这葛大梁恐怕到瓜州才能拿到佣金…… 李贤一副单凭葛大梁做主的模样,笑道:“葛兄有心了!既然到了葛兄的地盘,一切按照葛兄的法子,只要能在半月之内,把我们安全送到瓜州便好!” 葛大梁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那双黑漆漆的手:“还有一事,想要劳烦下李二郎。不知能不能先给葛某支出一些银子,葛某好给死去的兄弟有些安排,还有那些受伤的兄弟……” 李贤叹息道:“不瞒葛兄,李某手上还真没那么多的钱财。唯有到了瓜州,才能想办法给葛兄悉数奉上!” 他这么说,身上是真的没多少钱财来,之前那么说,也是借着赵氏商行的信誉开了个空头支票。 当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手里赵家老舅赠予的腰牌,只要验证身份,从相邻之地的赵氏商行调集十万贯钱财,自不存在问题。 这一切,到了瓜州才能想办法,谁知道葛大梁这守财奴现在就开始催账了! 李贤注视着葛大梁的脸,想看看这守财奴会不会翻脸,却见葛大梁哈哈一笑:“李二郎还不知咱这谷里,还有一家赵氏商行罢!老葛需求的不多,只求李二郎能先付五千贯钱就行,以解燃眉之急! 其余钱两,到了瓜州,李二郎若是可以,全为某换算成金子就成!” 葛大梁这要求不算特别过分,到是令李贤想不到的是,马贼窝里,老舅竟还开着一家售卖物品,并进行钱币交易的商行。 这让李贤对三舅四舅这些年在商户上的发展有些全新认识,除了他幼时对老舅提的那些想法外,这两个不愿做官的舅舅,还真是商业天才! 李贤没让葛大梁久等,同样没让之失望,点头道:“葛兄客气了!此乃理应之事,等会还要葛兄派人带带路! 那个……李某还有一件事想要劳烦下葛兄,就不知道葛兄能不能割爱?” 葛大梁的身子马上绷紧,人有些警惕道:“李二郎的意思是?” 李贤望向他们这队马贼最后面的几个伤员,尤其是舍命救过他的那个少年。 “李某想留下那几个朋友,葛兄你看?” 葛大梁一看马上懂了,这李二郎没想到还是个有情有义,竟向他要起了人! 反正这几个都受伤,这段时间在寨子里出不了任务不说,还要浪费粮食,加上寨子新进的一批,着实没有留下的必要。 葛大梁眼睛转了转:“王安,孙成他们来某寨子小半个月了,每日吃喝不少,第一次出任务去找李二郎又受了伤,这里面……花了不少钱,李二郎您觉得呢?” 李贤心中一定,看来那几个少年刚进马贼窝,手里还没沾上好人家的人命,心肠又不坏,此番正好帮他们脱离苦海,等到了安全地方,再给些钱财,让之好生过日子,算是报答今日之恩了。 一入贼窝深似海,要把几个少年带出去,没葛大梁的同意,还真不行! 但用钱能解决,那就不是问题,李贤沉吟道:“那五人,我都要了!想要放了他们,葛兄直接开个价吧!” 葛大梁伸出了一个巴掌,似乎并不担心李贤还价:“五千贯,李二郎别忙着拒绝,当日若无某面慈心善,把这几个孤儿从瓜州那边招揽过来,可能早就死了。 只要五千贯,还是看在您是赵二爷亲属的份上,别的人就算开两万贯,某还不放人!” 李贤本就没打算还价,五千贯就五千贯。他这么干净利索,让葛大梁暗暗恼毁是不是要少了…… 好在行入谷内,李贤的问话又把他的魂给拉了回来。 “葛兄,这安川谷内,有几伙……人?” 入谷后,能看到房屋楼阁整齐排列,一些人骑马路过,旁边的葛大梁还要陪着笑。 显然在这安川谷内,葛大梁这伙马贼还不是领头羊! 葛大梁侧头头,索性介绍道:“安川谷内有二十支,我们黑风寨恰恰是其中之一,还是势力排行前十的,否则也接不到赵二爷的单子! 此外,李二郎可能不知,这里面多是当年归义军当年兵变,后又被回鹘打散,才留下的兵卒子。 包括我葛大梁,当年也是曹帅账下之人,幸得曹帅赏识……” 葛大梁这话还没说完整,前面走过的一个汉子就拦住了葛大梁这一行人的去路,面色不善地指着葛大梁。 “就你葛傻子,也陪为曹帅赏识,黑风寨还是前十?吹牛都不带打草稿,我呸!” 第二十章 误入贼窟 面前挡路的汉子,人长的五大三粗,要比葛大梁高一个头。大鼻子,大耳朵,眼睛有黄豆大小。 高声呵斥着葛大梁,小眼睛则不断往之后面的人身上瞟。 尤其在曹琮和武征等人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黑风寨的老少爷们他多认识,也知道葛大梁背后的不少动作,却从未见过眼前十几个孔武有力的青年,有问题……等会得让人捎个消息给长老院,让之好好问问。 除特殊情况外,安川谷一般是不许外人进入的,除非有各大寨子当家人的担保,或是长老院颁发的谷内行商令牌。即便如此,管着谷内事务的长老院也是有权力彻查各个寨子的来往人员。 何况是一向不靠谱的葛大梁领导的黑风寨,那是长老院重点盯着的对象。 葛大梁平日在谷里的风评就不好,若不是前黑风寨寨主名下无子,只有他这么一个外甥,也轮不到他当家作主。 眼睛扫过武征等数十日后,但看见其余近百人人落魄受伤的样子,壮汉哈哈大笑,眼中是无尽的嘲弄:“葛大傻子葛财奴,前儿不跟耶耶一同去北面干一票,这次你带上两百多人出去,碰上硬茬子了吧? 滋滋,就你这模样,亏还是谷里混的! 我都替你丢脸! 还有呐,你带着你的副寨主欺负弱小,不把兄弟当人命,今儿不怕告诉你,事儿复发了!等着元老院的惩罚吧!” 也不知壮汉哪句话惹怒了葛大梁,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跳起来朝壮汉脸上吐了吐口水:“齐家小兔崽子,别血口喷人,要是某黑风寨自己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朝元老院告就是了!别诬陷某! 却说说你天雷寨,又有哪个是干净的,早就把谷里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 说到曹帅,他娘的,早些年要不是你家老爷子没护卫好曹帅,惹得他被奸贼所杀。某等又怎会落草为寇,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落草为寇?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齐烛又有几分德行? 哼!咱们走!” 可能是向来见人点头哈腰的葛大梁突然把他骂懵了,等葛大梁带着人走了几十丈,齐烛才反应过来。瞅了眼身边跟着的数十个人,又看了眼葛大梁背后跟着的十几个大汉,以及上百个牵马的马贼,他朝着葛大梁的后背吐了口唾沫。 “孙子也学会在爷爷头上拉屎了?等着呗,看你还能嚣张几日。走,先回寨子里!” 走在路上,李贤和曹琮默默对视了眼,都看出了对方的担忧。 葛大梁别看对手下狠,可到了这马贼窝,是个人人欺负的对象。其下的黑风寨在安川谷内,怕是能量不大。 安川谷不简单! 亦非久留之地! 还有那什么元老院,更像是约束马贼的权力机构,要是知道他们是大宋命官,恐节外生枝……还是早点让葛大梁护送他们离开才是。 李贤已经在考虑,要是到了赵氏商行能借助其他力量顺利离开也行,不过是多花些钱,葛大梁越看越不靠谱,不知老舅怎么选了他。 至于方才二人争吵时谈论的曹帅,李贤到是能猜到一部分。此人多是咸平五年,归义军内部兵变时,死掉的曹延禄。也正是这次归义军的内部问题,导致归义军势力大大缩水,更是丢失了不少占领的地方。 李贤猜测,这曹延禄的亲密下属,或不想与现归义军首领曹宗寿为伍,或担心曹宗寿打击报复,才早早选了块易守难攻的地方自立为一方小型势力。 沿着青砖铺就的地面一路前行,黑风寨的部众皆无人说话,到是周围的叫卖声,让谷内充满了活力。偶尔还有一两队穿着铠甲的马贼路过,想来是维护谷内治安的。 除了山谷前段,有两处陡峭的悬崖外,谷内相对平缓,还有一条小河流淌。而在山谷高处,分出数条道路,向上望去,能看到不少依山而建的建筑。向阳之地,还有不少绿油油的农田…… 这种布局,足见设计者的巧妙,谷下的平缓区域,为路过行商或马贼的交易去,谷上的高处,则为住宅区。 行进间,李贤的步子放缓了不少,和曹琮等人聚在一起走,武征依旧护卫在身边。 李贤边走边道:“曹兄,想必你从早上我与这马贼的对话中已经猜出,马贼是受人委托才来帮助我等的。 李某这次也就不瞒你了,和你详说一下吧! 那找三爷,正是我老舅。 其正是受了我老舅的委托,赵氏商行你应该听说过,于此,包括西域之地,都有行当。 这次我赵家舅舅看来是急病乱投医才找上了葛大梁,但葛大梁眼下的处境,绝非能护我等的周全!” 曹琮一手拿着长刀,一手牵着缰绳,目光不断四望,嘀咕道:“赵氏商行曹某如雷贯耳,想要在河西这片地区混,不和马贼打好关系也过意不去。 只是李家兄弟的意思是……此谷不可久留,要想办法出去吗? 曹某也知道,可惜此地端的是好地方,曹某一路打量过来,依照行军打仗的军法看,各个地方都有防护,要是强行冲出,非常困难。 当真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真不该和此贼人一同入内才是!” 说着话的时候,曹琮感觉自己的嘴角正不断涌入凉气,他堂堂将门之后,济阳郡王、大宋开国名将曹彬之子,前些日子又刚刚被封为大宋西上阁门副使,眼下竟主动走进了贼窟,变得身不由己。 等曹琮发泄完心中不小的怨气,李贤苦笑道:“个中问题,还是我老舅识人不明,怎委托了这么个见钱眼开的家伙。等会就找到了赵氏商行,我问问那里的管事的,若有别的法子,就算不依靠葛大梁,咱自己也能想办法离开。 不说别的,先顺利到达归义军控制的瓜州,那后面就好走多了! 下面的路,无论如何,还要曹兄带着兄弟多多费心,要真的出事了,擒贼先擒王!” 曹琮点点头:“这事你就放心好了,不说别的,就凭这些货色,就算十倍之敌,也奈何不了我等。 却是李家兄弟,让武哥儿多跟在身边,小心驶得万年船!” 旁侧的武征听得,眼睛一瞪,闷声道:“此事就交由武征了,就算武征死了,也要保障小郎君的安危!” 一长队的人,除了伤者托在马背上外,余者都跟最前方的葛大梁走,不一会儿便拐上了一条小道。 此地处于谷地的边缘处,位置不算好,朝上打量去,都是些乌七八糟的破石板屋,和谷内的其他建筑相比,有些格格不入。 拉着马匹走上窄道时,能看到路边矗立着一块巨型石头,上头歪歪扭扭刻着三个大字。 黑风寨。 第二十一章 多行不义 咸平五年,曹氏内乱。 一部分不愿再留在归义军的将领根据打探,发现此处位置优越的山谷,即收拢残兵,择之为驻地。 命名之为安川谷,有安定山川河流谷底之意。 设立长老院,纠察谷内纪律,并负责督查各部。 刚开始,便只有风雨雷电四寨,后来又加入数批人手,合计约有二十余支。 黑风寨的势力刚开始还比较靠前,但在老寨主逝世过后,寨子内部又发生了纷乱。一部分选择出走加入其它山寨,一部分自立门户,剩余地被葛大梁威逼利诱留了下来。 留下来的人手,其实不过五六十个外。光凭这些人,想要靠着马贼生意发家致富定不行,甚至可能丢失黑风寨的寨头,为其它山寨所占。 葛大梁本就是险恶之人,便带着他的好兄弟刘猛暗地里做起了人口贩子生意。 于瓜州,甘州,乃至更远的西平之地,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少年,里面包含宋人,回鹘人、党项人、吐蕃人…… 除宋人少年会被吸纳进入到马贼之内外,余者多被买到临近部落之内。就算是宋人少年被带入马贼之内,葛大梁假以利益诱之,但若碰上死伤着,假意给上盘缠送至回家,可于路上,多会被他私下解决了去。 这等肮脏之事,唯有黑风寨内部的十几个高层知道,并暗自进行操作,其余发展起来的近三百马贼都没有真正进入内部,自是被葛大梁专门当工具人使。 但这种肮脏的生意,却是安川谷内明令禁止的。 盗亦有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 毕竟是从当日的归义军内,通过正经门路出来的。 安川谷的长老院自成立之初,就下发了几个命令,亦如军中军法一般: 一是不杀无辜行商,甚至打劫路上的几个商贾,长老院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真牵连无辜之人了,一经发现,那这处寨头轻则被赶出安川谷,重则包括寨主在内,都会被砍脑袋。 二是不得进行胁迫等非法人口买卖,一经查实,会被赶出山寨不说,有的寨内人还会被发配到煤山挖煤,这等恶劣之事,寨主多也会被砍头。 三是不得强制招人入伙,加入安川谷,成为马贼的一员,全凭自愿。一旦发现有强迫性的,那抱歉,你这支马贼便不得留在谷内接受庇护。 让安川谷内许多人想不到的是,葛大梁接受了黑风寨的这个烂摊子,短短一年的时间不到,便把谷内的禁令给触发了个遍。 好在长老院内有两个管事,他每年都会上交大量的钱财宝物供养,一有消息,定会第一时间给他通风报信,好让他把屁股擦干净。 另外,寨子内的几十个亲信,也是黑风寨的骨干,每年都会从葛大梁这里拿到一些大量钱财。作为投名状,哪个手里不攥着一两条无辜的人命。办起这等肮脏的交易时,亦会尽心尽力,平常很少留下蛛丝马迹。 所以,在很多人眼里,他们依旧是安川谷内遵守规矩的正规马贼,每有任务派遣,黑风寨就会带着一群涉世不深的少年出任务,反正这些人死了就死了。 但若是暴露了,不但葛大梁这个黑心寨主,黑风寨里的堂主等人,都是被凌迟的结果。 因而,自入谷路上,听了齐烛的那一席话后,葛大梁就有些踹踹不安,连之前规划好先带着李贤去赵氏商行取钱、再回山寨的计划都抛之脑后,打算先回寨子看看有没有情况发生。 相比于拿钱,葛大梁更在乎自己的小命! 就没有几个人是不怕死的,尤其像他这样的守财奴! 上了黑风寨,尚未真正进入寨子大厅,便见十几个壮硕、一脸凶狠样的汉子出来迎接,同这次随葛大梁外出的绝大部分少年迥然不同。 其中一人和武征的个子差不多,失了一只眼,看人的时候,另一只眼都会眯起来。 他率先来到葛大梁的身边,斜视道:“老大回来了?怎就剩了这些人?出了何种茬子?” 葛大梁“呲”的一声,指了指胳膊上划过的一个小口子:“老刘你们在寨子里享福,我老葛这次在外面拼命,今天差点连命都没了。 还别不信,白天里见鬼,他娘的居然遇到党项人了。百十个大汉,差点让我们全军覆没。 好在有我老葛的安排,一应兄弟也很拼命,杀了那党项人五十多口子。其余的要不是跑得快,可能早就去地下见他姥姥了!” “老大厉害!” “老的真的猛!” “居然杀了五十多个党项人,要是让天雷寨的老寨主知道,这货怕是会被吓得尿裤子!” …… 那出来的十几个壮汉,除一两个面无表情外,余者面向葛大梁齐齐恭贺。 听得葛大梁飘飘然,刚才该给天雷寨那齐小子说说自己当时的威风,当时怎把这事给忘了? 脑中回忆起齐烛说的另一句话,以及一路来的心悸,葛大梁脸上的喜悦马上凝固,他偏过头把刘猛拉到一侧,附在耳边问道:“老刘,老实说,你这次出山带的人没被其他人发现端倪吧?路上有没有出现过差池?” 葛大梁和刘猛等人一道做见不得光的买卖时,多是把哄骗来的少年,在外面找买家处理掉。剩余精挑细选的少年,会以招揽之名,在入谷时给长老院签字画押,便算是真正成为黑风寨的人。 除生老病死外,葛大梁都有处置之权,想要离开黑风寨除名,也必须由寨主点名。 每次行动时,葛大梁会带着寨内的正经马贼,外出吸引视线。 刘猛一听葛大梁这么一说过,仔细回想了片刻,眼皮往下垂了垂:“应该和往常一样,无啥子漏洞,这事我做隐蔽,老大你还不放心我吗? 就是老郑他们这次拿了‘货’后,出的稍远些,恐明日就回来了!这是你也别担心!” 一听此话,葛大梁拎起大手掌,使力拍在了刘猛的后背上,笑道:“我老葛怎会信不过你们这帮兄弟?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 葛大梁话未说完,便看到刘猛摸着后背龇牙咧嘴,疼得他脸都白了。 “老刘你怎么了?”葛大梁关切的将刘猛扶着,问道。 刘猛摆了摆手:“老大没事,昨儿回来时可能撞魂了,不知怎么就摔下马了,休息两日就好了!” 葛大梁扶着的手松了下来,脸顿时一沉。 第二十二章 算计 “老刘在骗某! 他这背上的伤,怕不是摔下马造成的,多是为人刑讯逼供! 多亏齐烛那个大嘴巴说漏了嘴,让某有了警惕! 元老院动手,多是有了实际证据,之所以现在还没动手,是想等老郑他们一道回来后,来个一网打尽!” 葛大梁的心里恐惧无比,这要是被元老院抓住了,还有他活命的机会? 该死的老刘,想不到还是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他每次分财时,黑风寨内,除了他,就属这个老刘拿的最多。 尽管怕的不行,葛大梁还是强装着镇定。 望了眼在马贼后方的李贤等人,忽然计上心来。 黑风寨他不要了! 寨子里的人和钱都不要了! 只要把这小子安全送到瓜州,算上他早早在长安置办的家产,还有这次护送和姓李的小子答应他的钱,足够他下半辈子挥霍了。 葛大梁心下有了计较,高声叫来旁边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指向李贤等十数人: “来,老陈,把这几位客人好生安置下,他是我老葛在外面的亲戚,这次正好路过,居住几天!不得怠慢了!” 陈诵是他在黑风寨里,比对刘猛还信任的人。他口中说的“怠慢”多指严加看管,陈诵对此再明白不过。 黑风寨内各有各的分工,陈诵就是负责绑架富户这种事,过去一段时间,他带着手下在关内关外可没少做这些事。只是这一次,葛老大怎把人带到谷里来了?这群人还乖乖进了贼窝? 有意思。 不过在谷内的长老院眼皮子下做这种事,还是要小心些,迫不得已,唯有杀人灭口,反正死无对证…… 黑风寨的其余老人显然也明白内中的含义,皆是柔和的看了眼李贤等人,犹如看着一个个金疙瘩,别看这群“羊羔”长得五大三粗,一杯蒙汗药下去,任他再强,也会老实的受缚。 李贤等十二人带着马匹,被请进了黑风寨一所单独的院落,在他的要求下,那救了他的少年,还有其余几个路上相互扶持的受伤少年,也被带了进来。 把药箱丢给了武征,让之为几人擦拭,李贤没顾得上找几个少年问询黑风寨的详情,而是先一步把曹琮叫到了屋内,关上门,李贤蹙眉道:“曹兄,情况有些不对。 这葛大梁之前在谷外就和我商量好去赵氏商行取定金,现在居然没了动静! 还有,你有没有感觉这黑风寨内的氛围也有些古怪…… 原本我应该相信我老舅,到是现在,感觉他把我这个外甥亲手送进了贼窝…… 那葛大梁未将我等事情说明白,大概率是想吃独食……” 这话说的有些好笑,怎么亲舅舅会被外甥送进贼窝,可眼下,他们确实是进了贼窝。 李贤对家中的老舅是信任,至于说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现在还没有头绪。 现在要做的很简单,离开黑风寨,离开安川谷。 这葛大梁认钱不假,可现在这阵势,葛大梁可能自顾不暇,说不定还会把他们给拖累上。 曹琮摇了摇头:“李兄弟就别自责了,谁知道这一天竟发生了这些事。若是早上不遇到西夏骑兵,也就没后面这些事。我看这安川谷内,多处照着军营布置,分工明确,谷内还遇到了行商……想来也不是毫无规矩之地。 尤其那长老院,只要我们能顺利离开黑风寨,抵达谷内,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也是,当时就该留个心眼,谷内似乎也要房舍,当时就该向葛大梁要求住在谷内房舍……”李贤叹道,吃一盏长一智,以前看的那些网络全都喂到肚子里了,曹琮没注意,他怎就没多个心眼。 且他一直认为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什么事,现在还真的遇上事了! 他的语气忽的一转:“曹兄路上,可把黑风寨的地形看透了。要真发生了什么,我们能突围吗?” 曹琮望了眼外面变暗的天色,回头道:“李兄弟放心就是了,论算计我可能连这群马贼都不如,但说到地形突围之法,曹某早有了路线。 只是想出安川谷还是难啊!” 李贤等曹琮说完,略想了想:“曹兄,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次咱们栽了跟头认了! 为了防止那马贼行谋害之举。我建议咱们十二人,晚上每三人一个班次守在院子角落里。 要是寨子有人送来吃食,也不得食用,只吃我们自带的干粮。 一切等了明日,先看那葛大梁的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曹琮注视着李贤青涩的面孔,对之能有如此多的警觉,心中大赞,道:“就按照李兄弟说的做,那几个马贼少年……” “等会我去试问一下,看能不能套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 黑风寨,忠义堂内。 葛大梁凭着花言巧语把包括刘猛在内的手下安慰好,又见了刘猛昨儿带回来的人,便把陈诵单独叫到了他的房里。 一个人附耳在门畔倾听一会,待见没人偷听后,一手插兜,才把陈诵拉到了身旁。 陈诵早被大当家的这等举止弄得晕头转向,还没等他开口,葛大梁便压低声音道:“老陈,我向来信任你,你不会背叛我吧?” 陈诵连忙摇头否认:“大当家,您私下里都把我当亲弟弟,当年要不是你拉我一把,我可能早就被老寨主砍了脑袋,这一辈子。我陈诵的这条命都是您的!” 他平日话不多,可今日这番真诚之语说出口,葛大梁神色一定,心道自己没看错人,插在兜里、握有断刃的手慢慢抽了出来。 “老陈,不枉我救你一命,你知不知道,寨子里现在有人害我们的姓名?” “大当家,谁敢这么大胆,我老陈第一个宰了他!”陈诵的眼睛迅速红了。 葛大梁装作痛心疾首状:“是老刘,这家话铁定将我们的事情向元老院告发了! 可能想着等老郑他们回来,好一锅端! 你没看到这次寨子里,他新收回来的十几个人,不像是以前那样的普通货色吗?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手上有茧子,这都是常年握刀的练家子!” 陈诵皱眉:“大当家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要不要我叫人……” 葛大梁抬手制止道:“叫个屁,要叫我早叫我。对了我让你安排他们住下,可安排妥当了?” “大当家是想……”陈诵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葛大梁摆手:“没必要,等会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第二十三章 主动上门 黑风寨,偏西南的小院。 内有油灯闪烁,驱散黑暗,带来光明。 武征早按照李贤的要求,给几个马贼少年重新清洗包扎好伤口。 正待起身出去时,李贤敲门而入。 他手里拿着小袋,里面是自带的干粮,有牛肉干,干吃面,还有补充糖分的糖块。 “武哥儿,你出去帮罗长和李虎守住院子,但有状况,马上示警!” 武征见李贤说的严肃,到嘴的话咽了下去,抱拳后马上下去。 转眼间,简陋的石屋内,只剩下李贤和五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其实除了给他挡刀的那长脸少年外,其余之人伤势都不怎么严重。 “不要怕,我非马贼,只是路过的商贾,你寨子内的大当家接了赏金任务,奉命将我送至目的地。来,这是我自己带的干粮,大家都分着吃一些!” 李贤柔和的笑了笑,往前几步,把手里的吃食分发给五人。他自己也留了些,和少年们一样坐在地上的木头上,往嘴里塞了根牛肉干。 见其余人都是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显然有些惧他,真正的马贼定不会这样……由此可见,还真是一群涉世未深的少年,多为葛大梁给骗了进来。 李贤心中有数,望向了救过他,也是年龄最大的长脸少年。 “我叫李贤,华州人。小兄弟叫什么?是哪里人?” 可能是李贤为他爆炸过伤口,也可能是给了他们吃食……见李贤不像坏人,长脸少年咽下了嘴里的干吃面,望了眼关着的门。 李贤反应过来,原来这群少年一路沉默,可能并不是真正的惧他,而是惧黑风寨内真正的马贼,他摇了摇头:“放心,内外都是我的人,那葛大梁听不到! 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们了,那葛大梁已经把你们交由我了。 等出了谷,我给你们些盘缠,以后你们自谋生路,万万别做这些营生了!” 长脸少年忍着腰部的痛做了起来,面色一变:“小郎君,我相信你是好人。 但你刚才那话,莫不是框我们?一入黑风寨,除了死外,是不会被那葛黑心放掉的。 前次和我们一起入寨子的桐子,就是想跑,竟在这寨子里,被那葛黑心给活活打死的。” 葛大梁还有这么一个外号! 却也名副其实。 李贤摸了摸鼻子:“这件事我怎么会框你们?我是花了钱把你们赎出黑风寨的。就凭你救了我的命,我又见你与之他们相互扶持,又怎会看你们身不由己地继续待在贼窝里遭罪? 葛大梁见钱眼开,只要给钱,莫说是熟人,就是让他杀人都愿意,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屋内的五个少年听过李贤的解释,便信了不少。每个人眼中都有些激动,他们都是同一时间段被骗进来的穷苦人,当日那刘猛告知他们甘州有工坊招工,一月三十贯,他们才争先赶来……谁知最后大部分竟进了马贼窝,另一部分不知所踪! 要是能活着逃出贼窝,当真是再造之恩! 五人正待起身跪下,李贤摇了摇手,沉声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做的不算多,只是尽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现在说说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哪里人?黑风寨是什么情况?安川谷内呢?” 五人相视一眼,马脸少年当先回答道:“我叫贾麟,原是湟州南宗堡人。这几年兵荒马乱,挣不到钱养家,便联系了同乡十数人,打算到兰泉那边看看,听说近些年,兰泉开了不少工坊。每日管吃管住不说,还给工钱。 后来路上就遇到了葛黑心的刘猛,渐渐被拐骗到了甘州,后来我共六人被带入了黑风寨,其余四人不知所踪…… 旁边这是我乡友曾波,杨唯…… 至于小郎君说的黑风寨内部,葛黑心一般不让我们乱走,除了每日练习骑马,大多时间都关在院子里。前天是我们进入寨子大半月来第一次外出,内部一直有黑风寨的人盯着,包括我等一旦发现想要逃跑,就会被杀死……” 贾麟的话有些让李贤失望,说了这么多,其实没有太多可利用的信息,对他逃出黑风寨也无太大的帮助。 却是黑风寨的额这种经营模式,让他忍不住叹息葛大梁就是个天才。 “好好休息,别的不用多想,要不了几天你们就自由了!” 李贤起身抖了抖腿,望向贾麟几人道,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黑风寨可能会出问题这种猜测。 出门后,思考着要不要现在把葛大梁叫过来试探一下,瘦弱的罗长便像个猴子一样,从墙上跳了下来,轻声道: “李家小郎,有四个人马贼向我院中走来!” 四个人,还翻不起大浪! 但李贤还是让罗长把其余人都叫醒,他自己也回到了屋内,给已经起身、同样神经紧绷的曹琮点了点头,于油灯下找到长刀放于手边。 小院共有三家大房子,他和曹琮轮流休息于中间的屋子,五个小马贼占着右边的屋子,其余随行人员待在坐在左侧屋子。 一小会儿功夫,到来的四个马贼就敲响了小院的门。随之,透过门缝,只见一人走了进来,正是方才安排他们住处的陈姓男子。 “曹兄,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李贤道。 曹琮点了点头,二人缓缓把手里的武器放下。 陈诵刚入院内,感觉到院内安静的异常,心里就是一惊,看来葛老大还真是说中了。这次护送的赵二爷家人,还都不是一般人。 刨除寨子里的人,有了这群人,再加上葛老大知道的小路,顺利抵达瓜州拿钱还真不是问题。 与方才的冰冷面孔不同,为了葛大梁的嘱托,陈诵这次努力把那张不善笑容的面孔,挤满了假笑:“李二郎切勿误会,陈某这次是受大当家的委托,有重要事情商议的!事关李二郎的安危!” 李贤冷冷哼了一声,故作怒道:“葛兄这事何意?接了我老舅的单子,现在是翻脸不认人还是怎的?竟只派了你一人来?他怎么不自己来?” 第二十四章 惊变 李贤连声发问,当即给陈诵来了个下马威,他到不怕传到葛大梁耳朵后,对方真的翻脸。 通过陈姓男子的寥寥数语,李贤已经看出来了:葛大梁显然是有求于他,甚至可能因为某些原因,自己都不能露面…… 故此证明,脚下的黑风寨出大问题了。 接下来若是陈姓男子赖着不走,继续低声下气的好言相求,那就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陈诵压抑着心底的怒火,作为黑风寨的三当家,被马贼私下里称之为“陈阴人”,还从未受人如此咆哮。 他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低着头,把整个面孔都陷入黑暗中:“李二郎,这次真的事关重大,可否入屋内,我将大当家的话详细给您说说? 请您放一万个心,大当家接了赵二爷的单子,怎会反悔? 旁的不说,谷里的长老院都不会放过这等背信弃义之事,那是砸了安川谷和黑风寨的招牌!” 你们会有信誉? 李贤暗自好笑,但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跨入房内,看到曹琮一同跟来,陈诵皱眉道:“这位……” 李贤不容置疑道,眼睛一瞪:“这位是我义兄,怎么陈当家的是不想谈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李贤可不敢一个人和这比他还要壮硕的马贼同处一室。 “怎敢怎敢?”陈诵摇头道。 一刻钟后,陈诵离开。 屋内只剩下李贤和曹琮两人,两人的脸上都有些凝重。 “李兄弟,如你给我说的一样,黑风寨出大问题了。否则那葛大梁也不会匆匆忙忙地让我们今晚准备就走! 说是担心耽误我们的时间,实际上是担心他自己罢! 还是想把我们拉作垫背?” 曹琮坐在凳子上,手里摩擦着李贤赠他的钢刀。 李贤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坐在曹琮旁边的凳子上,看了看外面已经深暗的天色,手指点了点左边破旧的木桌,望向曹琮。 “曹兄,尽管黑风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还不得而知。但那葛大梁陷入了危机是肯定的,他想逃命! 之所以拉上我,一面是想借用我们的人手,另一面大概率是舍不得那些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按照当日我承诺的,可是有数万贯之巨,还有我老舅答应他,尽管不知具体数目,但也应该不少! 他这么个守财奴,又怎会放过?” “李兄弟的意思是,他真的想带我们走?”曹琮直言道。 李贤陷入了沉默,随即正色道:“确是如此,可在这姓陈的马贼来了后,我心里更加感觉要发生些什么,我们的防备不能松懈,反正今晚全都不能睡觉了……” …… 也许是为了庆祝自己平安归来,陈诵离开房间、前往李贤的小院后,葛大梁就遣人布置了满满当当的一桌酒水,又让人把刘猛等十多位黑风寨元老请来。 平日里,干完买卖回来,黑风寨的众人也会聚一聚。 葛大梁今夜的这场宴席,到没引得太多人的疑惑。 但刘猛是个例外,他心里有鬼,以为葛大梁发现了他的秘密,既而总觉得这次宴席是个鸿门宴,酒水或饭菜内都可能掺毒,是想毒死他这个叛徒。 于是叫来了新收的跟班徐祥,也是那些人暗地里派遣监视他的人,咨询了相关意见。 最终徐祥给他的安排是,不想去也必须去,一定要稳住葛大梁,等梁空他们一起回来,才能一网打尽。 刘猛非常不情愿的去了,而在刘猛走后,徐祥想了想,还是让安插进来的亲信向黑风寨外传了消息,事关突兀闯进来的李贤等人当然也没放过。 忠义堂内,方才离去的堂主及黑风寨元老再次相聚。 热乎乎的饭菜摆满了中间的大长桌,还有一坛坛从关中地区运来的高档白酒——华州老白干。 华州老白干是葛大梁最爱喝的酒,亦是之珍藏,平常日子里,除非有大喜事,葛大梁都舍不得拿出来。 今夜拿出来了,堂内有些人觉得有些古怪,可古怪之处也说不上来。 葛大梁没有管手下这群人心里的小九九,他们这群人能聚起来,由实际讲,都是利益。 能坐在这张桌子上的,谁的手里又没有十几条无辜人命,要让谷里的长老院抓住了,没有谁能逃得过一个“死”字。 他特意看了眼刘猛,然后像往常一样大笑道:“坐坐坐,都是寨子里的兄弟,如何要这般见外? 老刘你也是的,怎么坐到了后面?来,像往常一样,坐我身边!” 接着不由分说的把刘猛落在了他左手第二位坐下。 看到刘猛任由他拉拽的坐在了下首,葛大梁眼底的阴沉一闪而逝,注意到陈诵回来,向他点了点头,葛大梁的心情才是真的舒畅起来。 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 可即便在离开之前,他也要给这叛徒一些好果子吃! “老陈,去把门关好,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趁着这趟酒席,我和老刘他们要商量个大买卖!” 葛大梁示意道。 陈诵点头,带了三十多个亲信,把忠义堂围住,那些堂主带来的跟班也被带到了一旁。 前两个时辰内,忠义堂内外早就被葛大梁派遣另外两个信任之人,全都换成了寨子里信得过的老人。而忠义堂的位置,处于黑风寨最上端,平常人想要攻上去,也要花费些力气。 堂内,就算之前没嗅出味道的人,也感受到了这场酒宴的不同。 “大当家,都是兄弟,有话你就直说!” 空掉两个座位,也是下首第五位的男人道。 葛大梁用眼神制止道:“老孟,稍安勿躁,大家先吃酒,正事等会我再说也不迟!” 得之安排,旁边负责倒酒水的马贼,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碗,葛大梁拿起,和众人碰杯,率先一饮而尽。 如此喝过六轮之后,堂内已经摆满了二十多个精致的瓷坛。 葛大梁拿起一根鸡腿,大口咬下肚,没去擦拭油嘴,如剑的目光一扫众人,颇有种枭雄的霸气:“大家都知道,我们做的是要被元老院杀头的买卖,任谁被告发了,都是死路一条。 可偏偏有人吃不住苦,把我等给卖了! 你们说,此人该不该死?” 呼啦! 下首除了刘猛慢了半拍外,其他人都在一瞬间站了起来。 “大当家的,是谁?看我不把他的脑袋扭下来!” “谁?自己站出来,日他佬佬的,我王麻子要喝它的血!” …… 人皆大惊失色,无不义愤填膺。 葛大梁双手往下压了压,站了起来,转头冷冷地看向旁边的刘猛:“老刘,你还不承认吗?” 话一落,不等刘猛狡辩,葛大梁右手拿起啃完的鸡骨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了刘猛的右眼。 “啊~” 第二十五章 狠人 “冤枉!大当家的冤枉啊!我老刘对黑风寨忠心耿耿,怎会行如此不义之事? 老郑……一定是老郑,他现在还没回来,铁定是告密后,自己跑掉了!” 刘猛一手捂着眼睛,血迹如同细细的流水一样不断流下,疼的他几近昏厥。但刘猛的毅力还真非常人所能比拟,硬生生地撑住,跪在地上大声喊冤。 对于脚下之人的痛叫,葛大梁充耳不闻,面色却露出悲愤的表情,几滴明晃晃地眼泪更是从之眼角滑落。 “老刘,我自认带你不薄,你还不说实话吗?” 见到堂内不少人听信了刘猛之语,想过来扶着,葛大梁冷哼道:“你们都看看罢!” 刺啦! 葛大梁两手一拽,刘猛的上衣当即被脱掉,露出的是伤痕累累的后背。 “这会是马上摔下来的吗?” …… “小郎,寨子的路上多了好多火把!不会是有人来攻黑风寨了吧?” 李贤等人所在的小院内,拿着望远镜的武征敲门而入,大呼道。 内里正靠墙眯眼的李贤曹琮等人顿时清醒。 “多少人?” “从望远镜看,人数差不多有上百!” “其他地方可有动静?” “也在刚刚,院外靠左的岔路上,多了些拿火把的人,看来是想守住重要路口!” 安川谷这么严格,李贤不相信会有别的马贼堂而皇之的取缔黑风寨,最大的可能是,葛大梁这个大寨主做的某些事不符合安川谷的规定,就像朝廷平叛一样,想把叛贼拿下一样。 “先别轻举妄动,武哥儿,除你和罗长继续在房上监视外,让其他人都上马!” 武征一出门,曹琮就朝李贤说道:“李兄弟是打算现在就杀出去吗?” 李贤摇了摇头,把长刀别在腰间,又把背包背好:“做好准备是为防止事态恶化。 但打打杀杀非上策,曹兄若是信得过我,何不一起现在在黑风寨里看戏。 要真的有人冲撞我等,那就别怪我们刀下不留人了! 到时去了安川谷的元老院,也是我们自己占理!” 曹琮同样把背包背好:“看来李兄弟已经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了?咦,又李兄弟这么一提醒,刚又听了武兄弟一席话,让我猜猜,是和谷内的元老院有关?是他们出人了?” 李贤点头道:“曹兄说到点子上了,元老院相当于中央朝廷,黑风寨本就是诸侯,这次说不定是来平叛来了!葛大梁坏事做尽,怕不得善终。可见这马贼上层,还是讲道理的。 你我本是无辜受牵连者,遇到讲道理的,总比遇到穷凶极恶者好些。” 两人来到院内,月色下,人人都骑在了马上,包括五个小马贼。 曹琮问道:“那葛大梁派人来请我们一起走的话,我们还一起吗?” 李贤看了看天上的圆月:“要看葛大梁准备的怎么样,我怕他自己现在都自顾不暇!” 院内十几人都安心等待着,忽听远方传来了喊杀声! 这一夜,无眠! …… 忠义堂内的黑风寨骨干们,一看到刘猛背上的伤口,就完全相信了葛大梁所说。 与此同时,大堂的门看来,陈诵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慌。 一向以稳重著称的陈阴人,目前是这种表情,难道说…… “大当家,发生大事了!” 葛大梁的眼睛眯了眯,心里咯噔个不停:“老陈,不用给我一个人说,现在老刘背叛了我们,有事大家一起扛,有什么状况,你就直接说出来吧!” “元老院的人,堵住了黑风寨的路口,正遣人上来!”陈诵似是没注意到地上哀嚎的刘猛,朗声道。 葛大梁眼皮沉了沉,这群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来得早,他原计划是把刘猛给暴露出来,然后引起黑风寨内的共鸣,再使剩余人与元老院的执法人员争斗,他好把赵家的人的请过来,通过早早挖好的地窖,来个金蝉脱壳。 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葛大梁冷笑道:“老孟,老文……你们都看到了!都怪这个该死的老刘。 如今,被抓住了是死,往谷外冲,好歹还有一条活路。怎么选,看你们自己! 老陈,叫上人,随我拿上兵器,从南面的小路突围!” 葛大梁离开了座位,正准备出去“迎敌”,见脚边还在挣扎的刘猛,他二话不说,拿起手边的瓷盘,往墙上一敲。一半掉落,一半划上了刘猛的脖子。 如此血腥的一幕,让许多还没反应过来马贼,马上清醒过来。 “左右都是死,带上人,干他佬佬的,早就看元老院这群孙子不顺眼了!” 忠义堂一阵大乱,各路堂主纷纷出马。 有的还没赶回自己的地盘叫人,就被潜入的徐祥给伏击了;有的到是回到了地盘,叫上了马贼,但一碰到元老院的人,便被杀得落花流水…… 葛大梁带着陈诵还有几个亲信回到自己的院内,便把大门抵死。跑进了卧室,搬开了床榻,一个黑洞露了出来。 他望向外面火光漫天的黑风寨,心痛不已:“可惜了,元老院的人来的太快,没能把赵家那伙人带上,否则去了瓜州,还有一大笔钱够兄弟们挥霍。 还有这黑风寨,凝聚了我等的多少心血啊!” 陈诵也有些懊恼,他还是劝解道:“大当家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走了再说! 要是迟了,只怕元老院的那群人会寻过来!” 一同跟随的几个亲信,连连赞成。 葛大梁又问道:“火药都埋好了?” 陈诵点了点头:“埋好了,等我们一进洞,就给他们来个四面开花!” “嗯。”葛大梁没多说什么,看着眼前的深洞,他也没有第一个下去,而是指了旁边一个亲信:“江真,你走在前面。 等出了这地道,就是天雨寨的地盘,那里我早有准备,只要寻到机会,让老韩他们带我们安全出谷,那就是天高任鸟飞! 如你老陈说的那样,不怕没柴烧!” 葛大梁口中的老韩,是与黑风寨相邻的一个山寨的六当家,两人相交莫逆,关键在于那位韩手上也沾着不少人命,为葛大梁抓着把柄。而这条秘密通道,早在葛大梁顺利成为黑风寨寨主时,就开始了挖掘,当年挖掘隧道的马贼,也是被他给亲手处理的。 那叫江真的马贼,看到葛大梁眼中凶光,心里叫苦不迭,可还是拿着火把第一个下去了。 后面又是陈诵,葛大梁走在中间。 轰隆! 一刻半钟后,黑风寨所在的山谷,传来了地动山摇的响动。 第二十六章 小表兄 巨响之时,黑风寨所在的一面山谷都在晃动,谷内简陋的石板房本就不结实,轰然倒塌。 有被砸压的痛哭声,有炸飞的惨叫声…… 李贤终于能确定今夜心里那种不妙的来源,火药! 自唐应用以来,又被称之为霹雳跑。 幸好他们早早跑了出来,停留于空旷的院内,要是在屋里,此时此刻,恐都会被埋了! 可即便这样,于房顶探视的武征还是从上滚落下来,摔的个灰头灰脑,好在没摔成重伤,只是擦破了右臂上的一些皮。 这场突兀的变化,也让原本嘈杂的黑风寨平静不少。 安川谷内的其余山寨马贼,也被这场轰响吓得不轻,都以为是地龙翻身了…… “李兄弟,我们要不要去爆炸中心看看?” 安抚好马匹,曹琮望向浓烟升起的地方,赫然是黑风寨的中心地带。 旁人都能看得出来,那里才是损伤最厉害的地方,这等威力,大概是引爆了当地的火药库之类的。 或许连安川谷内部都不会想到,黑风寨竟藏匿着这么多的火药,不但在谷内引爆,还趁着所有人都在那里喊打喊杀时,自己炸了自己。 而这葛大梁连自己和自身的手下都炸,也是个狠人! 曹琮有些心惊,没想到葛大梁那守财惜命奴,还有这气魄! 收回烟雾升起地的目光,李贤侧眸,摇了摇头:“曹兄,我想我们不用去了,人家找上门了!让兄弟们做好准备罢!” 深夜中,能看到一行约莫三十余个火把排成一条长龙,往李贤等人所在的偏僻小院而来。 能来的当然不会是黑风寨的残余马贼,定是安川谷内的官方势力,亦是今日参加“平叛”的部众。 今夜发生的变端实在太多,对方很是谨慎,走的很慢,可能也怕李贤这群隐藏在幽静小院的人冲出,给他们来个突然袭杀。 身处漩涡中的李贤,并不像武征等人那样精神紧绷,也不像曹琮那般磨刀霍霍。 在他看来,安川谷的人没有第一时间大张旗鼓的,像对待黑风寨部众一样找上门,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曹兄,你认为葛大梁死了吗?” 都这个时候了,李贤还闲情逸致问道。 可也因为这一提问,让院内其他人紧张的心情得以舒缓,李家小郎如此气定神闲,显然是有主意保证他们的安全了! 从西凉府一路走来,当队伍中的人遇到或大或小的麻烦时,李贤都能及时地想出点子解决。这也让李贤成为队伍里,和曹琮一样,为人敬重信任的对象,让人不再以年龄和身份轻视。 曹琮认真思考了一会:“如此大的声响,按照方才来寻咱们的陈诵所说,葛大梁就在那里,断无活命的可能!” “大家可能都这么想……”立于马上的李贤,眸光一闪,这种微小的表情变化,黑暗中没有人看到,他又道:“不过判断一个人可能会做什么事,首先要明确他的性格。 葛大梁生性胆小怕死,爱财如命,真是到了绝境,我都不认为他会做出自杀之举!” 曹琮张了张嘴,只觉李贤的说法还真有些道理。看到眼下己方的困境,他苦笑道: “李兄弟的意思是葛大梁还活着?但即使还活着,他又怎么逃离黑风寨外的围剿。就是现在,我们贸然冲下去,十数倍之敌,恐也难以逃脱。” 李贤摇了摇头:“葛大梁早些带着我们一起走,又怎会考虑不到眼下这种情况,甚至夜中两方的火拼,都是他谋划好,用以转移视线。谁说要从地面上逃走了?不是还有地下……” 亦在此时,武征传来一声惊呼:“小郎君,还有曹将军,这群人拿的有强弩!” 只一句话,便让院里刚刚放松下来的所有人,神经再次绷了起来。 拿有强弩,那可是对他们的秒杀之局。 “曹兄,你带兄弟先待在院里,勿要轻举妄动,我往前方喊话试试!” 一天一夜的时间,让李贤面对的生死危机,比他穿越以来都凶险,隐约间将他的胆气也激发了出来。 要是搁在半年以前,他大概率会想着苟命,做什么也不会冲在前面……毕竟只有真正的死过一次,才会知道一个人能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曹琮道:“李兄弟你去吧,曹某就在身后。若是形势迫不得已,大不了暴露身份,也要让我等活着走出安川谷。我不相信一个小小的马贼窝,也敢于大宋为敌!” 李贤点了点头,然后摸着黑下了马,往紧闭的小院大门而去。之所以下马,是因为坐在战马上太高了,很容易冒出头被当做靶标…… 来到院门,有了旁边拿着长刀蹲守的武征,李贤镇定不少。 透过门板那手指宽的缝隙能看到,外面十多个火把,一起来的三十余人,有十余人拿着强弩一字排开。 火光的映衬下,能清晰看到站在最前方的有一高一旁二人,正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 李贤没有废话,他担心这二人商量好了,说不定就会强攻进来,索性直接大声说明了身份和来意。 “外面的好汉,我是赵氏商行赵三爷的外甥,今天刚刚入谷,是被葛大梁骗进来了。如今正被软禁在这院落之内,本为黑风寨的人看着。还请好汉帮我等脱困,李某必有重谢!” 这一解释,果然有用,火光下的胖子即往前走了几步,距离小院大门尚有十五丈之远停下,用那公鸡般的嗓子问道:“白日进来,我蔡连是知道的。你说你是赵三爷的外甥,受无辜牵连,可有凭证?” 有戏! 看来安川谷内的马贼,不仅是葛大梁和自家老舅熟,连其他人也和老舅熟。若不是老舅本身堂堂正正,李贤都怀疑赵家老舅本身就是马贼。 李贤从怀里掏出了金色腰牌,给武征嘱托两句。 接着武征单手一扔,就落在那胖子不远处。 “这是赵氏商行的顶级腰牌,唯有赵氏嫡系享有,总共不过十枚。 我听我老舅说过,他仰仗各位安川谷的好汉,于谷内也开的有商行。 好汉若是不信,可让人去赵氏商行问询一番便是!” 当年,他建议三舅赵如在商行内开设“会员卡”业务,万万没想到今天会派上用场。 现在求只求葛大梁别骗他,安川谷内真的有赵氏商行。 好在,那胖子捡起腰牌后,递给一人,对方匆匆而去。 大约等待了一刻钟,便见连上通风报信之人,共计五人匆匆跑来。 同那一高一胖两人说过话,其中一人踏步往前,看向小院方向: “里面可是李家小表弟,我是赵路!” 第二十七章 局中局 赵路,他三舅赵如长子。 延续着华州老赵家的传统,子孙起名多用寓意好的词语。比如三舅赵如生有两儿两女,分别取名“一”“路”“顺”“风”。 长女赵一,长子赵路,这两个都是出嫁或成家立业了的。赵顺和赵风这一儿一女,尚在家中,年岁比李贤略小。 平日里,三舅赵如久不能外出处理商肆之事,多是赵路东奔西跑。能在这里看到小表兄,李贤还是有些高兴的。 后面有了赵路的担保就好多了,李贤等人安全出了院子,又和徐祥等人见礼,相互介绍。 而看表兄赵路和徐祥相熟的样子,李贤原本还有些其他顾虑顿时放了下来。 “我就说看着李家小郎面善,不像是坏人。 白天被葛大梁带回来,一直关在院中没见出来,当是无辜之人,方才还和蔡兄商议,要不要敲门问问,谁晓得李家小郎竟是自个说出来了!” 徐祥的胖脸一笑,给人非常亲切和蔼的感觉。这么说,无非是消除和赵氏商行的误会。 可见,赵氏商行在安川谷内的地位还真不一般。 李贤心知肚明,至于徐祥这位胖哥儿的解释,能有一般诚意都不错了。尤其那句“敲门问问”,不就是骗鬼吗? 他当时在大门后看的真切,强弩都上上了,就差一声令下往进冲了…… 瞅见小表兄赵路在给他偷偷使眼色,李贤同样不是那么意气用事之人,自懂得见好就收。 按照马贼的规矩抱拳,脸上由衷感谢道:“多谢徐兄,若非徐兄行这大义之举,拿下葛大梁这等恶人,我又如何脱困? 若无徐兄向赵氏商行报信,我又如何得以见到我表兄? 此间事了,我李贤一定登门拜访重谢之!” 这番模样做下来,看在“重谢”的份上,尤其还有赵氏商行的背景,徐祥心中的芥蒂慢慢消失了。 白天李贤等人来的时候,他看的清楚,这群人大包小包,穿着包括武器马匹都是不凡,早就有了据为己有的想法。 方才若非旁边带队的蔡敬阻拦,他本就打算让手下强攻进去,以葛大梁同党的罪名,将李贤这等人给收拾了去,到时候谁还回去计较几个死人? 但后来对方自爆身份,还和赵氏商行有关,那就不能那么干了。 安川谷的各个山寨内,每年接手的正儿八经的押运生意,有半成都是赵氏商行。他虽属于元老院,可要真做的出格了,恶了赚钱的买卖,那群寨主及其手下,定是会将之生吞活剥了去。 徐祥爽朗一笑,丝毫不见别扭:“李家小郎再这么说,那就见外了!如今我等还要收拾黑风寨的残局,恕不能招待! 既然李家小郎还要在谷内多待两日,那我们有的时间说话。” 那位叫蔡敬的高个,话少些,板着脸,和徐祥一直有些不待见,但这次难得赞成道:“赵大朗还是快快带着你家兄弟下去吧!黑风寨这次损失惨重,曹长老亲自带队,同样伤亡了不少,我们这次负责清缴黑风寨可能藏匿的其他人,任务颇重。 平常人待在寨子里,被误伤了就不好了!” 李贤早就想离开这里,但在离开之前,他还是问了问:“小弟想问下徐兄和蔡兄,不知葛大梁找到了没?” 徐祥和蔡敬两人都摇了摇头。 李贤思虑过后,还是没有多管闲事。 同小表兄赵路,和曹琮等人往黑风寨外去。 一路上,能看到在路边鬼哭狼嚎的伤者,人多是被炸得受了重伤。大部分是黑风寨内部受降之众,也不乏原来元老院前来“平叛”者。当然,还有一些刚刚被拐入黑风寨的无辜少年郎。 但却没有一个医工在医治,好点也是用过简陋的布袋包扎着,感觉就是仍在路上,让他们自生自灭了。 李贤脸上的笑容早就没有了,回望了一眼,能看到曹琮武征等人脸上有些不自在,眉毛皱着。贾麟等少年脸上的愤怒不加掩盖,若非李贤走在前面,可能都冲过去帮扶那些一同进来的少年了。 旁侧沉默的赵路开口:“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我爹让我专门来帮表弟你,还发了赏金,就怕你出事。 眼下,表弟还是同我先回商行,说说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安川谷这几日可不安静……” 赵路性格稳重,看事相比于其父,更具前瞻性,因而,商业上的一应大小事,也会咨询于他。像和安川谷马贼的押镖合作,就是他这两年在看到安川谷马贼势力强大后,专门建立的。 这些年来,对这位小表兄,李贤不怎么感冒,当日是老舅拿了他“研究”出来的赚钱专利,而最后发扬光大的却是眼前的小表兄,连一点专利钱都不给…… 现在还在贼窝里,李贤相信表兄赵路不会害他,可对那什么赏金,最后让葛大梁接过去了,又演变着眼下这般,怎么说也有些无辜。 看着一入谷内的大道,一听赵路这么一说,李贤就发起了牢骚:“表兄,说这事,还不是怪你和三舅识人不明,非找的那葛大梁来寻我。当时看到他身上的管事令牌,便跟着他一同来了安川谷……” 赵路听李贤这么一说,顿时惊住了,把李贤拉到灯火璀璨的谷中大道旁,给旁边的两个随从一个眼神,就是曹琮他们也硬生生地站在一旁,不得靠近。 他压低声音道:“表弟,你方说葛大梁接了赏金,还拿着管事令牌寻上了你?” 李贤眯了眯眼,这里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当时路上他就有些古怪,像葛大梁那等自私自利的马贼,怎会和赵家扯上了关系,若真的是,这次回去后,定要和老舅们说道一下,挣钱可以,但绝不能挣不义之财。 小表兄吃惊的表情不会是装的,里面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趁此机会,能套多少是多少。 李贤脸一沉,当先发问:“表兄,我说的话你还不信吗?我还想问你了,舅舅怎么和葛大梁那种人做生意?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算舅舅糊涂了,你也应该把把关啊!” 赵路叹息道:“表弟,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走,先回商行细说吧!总之,麻烦快上门喽!” 第二十八章 翻手为云 什么麻烦? 李贤同表兄赵路往赵氏商行去的路上,不断思索着这个问题。 但有一点他能确定,这应该是赵氏商行和安川谷内的猫腻。 具体如何,小表兄这个当事人最清楚不过了,见之虽着急,但不恐慌的样子,李贤觉得不会是特别无可挽回的恶劣之事。 他行程中看去,赵氏商行比黑风寨的位置还靠谷内,一直往内延伸,繁华程度比之谷外侧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有彻夜开张的勾栏酒肆,能听到里面的猜拳声和喝彩声,紧邻的还有赌坊、青楼,不断有人出入…… “这安川谷,从外面看就是一个靠山的峡谷,可在内部,相当于一个小的城市。只是夜了,再等解决完手头的麻烦事,表兄带着你去耍耍!” 赵路见李贤忍不住好奇,东张西望,便出言道。 李贤笑了笑,道:“爹娘在我离开开封前,多次叮嘱,不得出入这等场所,还让武哥儿专门照看。 表兄有心了,若是可以,我到是希望表兄能帮表弟我,早些安排护送我到瓜州,等回来再玩耍也不迟! 怎的走了半天,还没看到商行?” 赵路闻言,道:“这话对,表弟你就安心吧!爹信里都给我说了,过两日我正好要去趟高昌,正好一起! 否则也不会在此专程等你。” 接着他偏头看了看前面:“看到左边没,商行大门还要拐一点,但那些库房都是我赵氏商行的产业,这两年,我爹和四叔,开始琢磨起你说的物流。 安川谷,也算是西域物流链的一个中间环节。” 李贤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发光,他老舅终于是开始捉摸起自家的物流链了吗? 只要把仓库和物流链建立起来,以后赵氏商行的许多东西都可以自己运输处理,加上原产地和加工工坊的扩充,一个完整的产业链就形成了。 他恍然明白小表兄所说的麻烦事是什么了? 要是赵氏商行凭借自己的手段,打通和本地各方势力的关系,形成自家的运输团队,那还关马贼什么事情?也不需要马贼这个中间商赚差价了! 可要形成并重新打通完善好西域物流链,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眼下河西依然处于各方混战的局面,依李贤看,至少要等局势稳定,老舅才能入手。 安川谷的马贼可能得到了消息,担心失去这个重要客户,故而产生一系列的小动作。老舅让表兄建立仓库,未尝没有安顿人心的作用…… 只是眨眼间,李贤就把里面的毛毛道道猜的差不多。 实际如何,还是要小表兄亲自说出来,要是能想到办法解决赵氏商行当下的困境,他不介意出手帮帮。 母上在里面也占得有股份,有了损失,转个弯,就是他李家的损失。 到了赵氏商行的大门,看向这栋四层高的堡垒型建筑,李贤挠了挠头,稀奇道:“表兄,这房子,不是当初三舅从我手里拿走的图纸吗?当时说着不会建,怎在这马贼窝给建起来了?” 赵路向前的步子停住,不无抱怨道:“当初爹让匠工专门看过,都说你构造的这种碉堡安全,加上伙计在这安川谷,心里多少有些不安心。 可开工之后,你不知道花费了多少银子,尤其那水泥和都是从各地运过来的。 要是真那样安全也就过得去,但前段时间下雨后,碉堡的墙壁上都裂开了。” 李贤无语,听小表兄这话,此事也怪他?合着今晚是把他们带来住危楼的! 但从外侧看,没多少倾斜,一时半会还塌不了…… 先将就几个晚上,谷里的事处理完,有了小表兄这个导航仪,他和曹琮他们就可以顺利跑路了! 一进赵家商行的碉堡,每个人都安心不少。 忙了一夜,时间差不多到了寅时,再有一个时辰天就大亮了。 赵路马上让下人给曹琮他们安排住处,又让厨房做起饭菜。 于此间隙,赵路和李贤两个表兄弟,来到了书房。 打开的琉璃灯,让室内充满了光明。 二人依次坐下。 李贤摸着下巴冒起来的胡子道:“让我猜一下,表兄刚才说的麻烦,可是和物流有关?谷里的马贼是担心我们砸了他们的饭碗,才刁难的吧? 只是我一定想通的是,今夜黑风寨那葛大梁的事,怎么会与此产生联系? 表兄,你我不是亲兄弟,但和亲兄弟一样。 实话告诉我,华州赵家,是不是也参与到了葛大梁那种肮脏的人命生意中去了?” 看到李贤那张严肃的脸,赵路惊叹之时,忙摇头否认:“家里人常说你打小‘蕙质兰心、钟灵毓秀’一点不假。 但我们赵家的商训,表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做害人的那种勾当! 一个商行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名誉和信誉。 这次的事,大概率是碰巧了,可安川谷的管事又怎会放过如此良机,大概率要逼迫我们赵氏商行做一些让步!下个套子!” 蕙质兰心、钟灵毓秀,这不是形容女子的吗? 你说表兄你不会用词,就别乱用词语。 李贤翻了翻白眼,表兄赵路说到下套…… 葛大梁,黑风寨,赵氏商行,黑风寨……几个字眼脑中一转悠,李贤算是彻底品出内中是什么味道了! 阴谋的味道。 “表兄,原来这和葛大梁有关?是那个赵氏商行的管事令牌?安川谷会借此事拉我们下水? 若是赵氏商行不同意他们的要求,便将之公之于众,损害商行的信誉?” 李贤道。 赵路轻声道:“表弟竟全猜到了,果真是蕙质兰心……” 李贤摇手制止:“表兄打住,你还没告诉我那管事令牌是怎么回事?不会是你亲自送到葛大梁手上的吧?难道葛大梁平日做的一些丧尽天良之事,你未有耳闻?” …… 黑风寨,忠义堂。 此时已经是废墟一片。 不断有尸体被抬出,安川谷元老院来监督此事的曹长老冷冷注视着一切。 对于面前垒起来的尸体,视而不见,犹如一块块石头。 忽的,一阵兴奋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二长老,东西找到了!” 曹孙武接过,看到无误后,发出一阵冷笑。 有了这块牌子,他不信不会把赵氏商行落下水,有了赵氏商行的钱财物资供应,大事可成! 第二十九章 覆手为雨 “原来是这样!表兄,不是表弟我多想,里面怕是有大文章啊!” 赵氏商肆最靠里的书房里,李贤听闻小表兄赵路的解释,他的眼珠随着琉璃灯罩内的烛火一道转动,瞳孔逐渐缩了起来。 此事说来简单,老舅这段时间一直在长安做事,得到他的信件后,火速让恰巧同路去西州回鹘之地的表兄赵路,先一步到了安川谷,并向元老院报备,发布了赏金令。 赏金令不知是马贼一伙中哪个天才发明的,只涉及私人的护送和押运任务,不包括赵氏商行这种大买卖……一经报备,即可由元老院以匿名的身份发布。 谷内的二十多伙马贼,都可以参与应募,报名者,最终可以通过抽签决定归属。任务完成过程中,除各领头人知晓外,余者皆需要遵守保密协议。 据说这么做,也是为了公平公正,但既然有了人的存在,谁又能保证里面绝对的公平与公正? 那块赵氏商行的内部管事腰牌,就是表兄赵路专门放置的取信信物。毫无疑问,这护送任务被葛大梁的黑风寨接了去,也就有了后面的事。 表兄赵路和他刚开始想的那样,坚持认为安川谷之所以起了龌龊,背后存在暗箱操作的可能,是为了牢牢的拿住赵氏商行这个大客户。 回过脑弯,李贤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要是他是安川谷的主事人,仅仅是一些不菲的利润,还不至于让他把安川谷的名声毁于一旦。 通过小表兄的描述,他能看出,安川谷的马贼,除了背地里的一些勾当外,明面上已经是信誉可嘉的“镖局”,主护送,寻人,救援……等诸多业务,依次,也使之能够在残酷的河西之地生存下来。 可一旦失了信誉,瞎搞赵氏商行这事败露,安川谷的马贼就成了真正的杀人不长眼的马贼,以后谁还感来安川谷交易,谁又敢和里面的马贼做生意? 除非里面的利润足够大,大到安川谷的主事人可以忽视这些…… 看着小表兄听了他的话后,皱眉苦思的模样,李贤暗道小表兄做生意有头脑,可在其他方面的觉悟还真一般,他继续问道:“表兄,你知道安川谷这群马贼的前身是什么吗?” “曹延禄的旧部!”赵路道,他脑中想到了什么,可却一闪而逝。 李贤点头道:“是,表兄牛逼说的对,他们是曹延禄的旧部。但为何在主帅曹延禄死后,依然聚集在安川谷内,各部分为各个山寨,散而不散? 这是个问题! 还有表兄,安川谷距离归义军现在的统治范围并不远,谷内各处山寨聚集之众,足有万人罢! 他安川谷内聚集这么多人,又有这么多年的积累,是为了什么?” 赵路双眸一亮,蹙了下眉头:“表弟是说,谷里的马贼贼心不死,想造反?” “是造反,他们多想造归义军的反,来个窝里斗,可惜看中了赵氏商行这块肥肉!” 李贤站了起来,看向两人桌椅背后的赵氏商行行商图。密密麻麻的线条,正是赵氏商行行商走过的地方。其中,有一条连接大宋和西域的蜿蜒曲线非常醒目。 河西走廊为各个势力占据,未能完全落入大宋的实际控制之下,导致丝绸之路的断绝。一些想要做生意的商贾,只能想赵氏一样,自信探索。 海陆或可解决陆上丝绸之路的问题,可想要实际打通并为大宋带来实际的利润,没有数年乃至于十数年,又怎会成型? 几十年后,现还蹒跚学步的李元昊长成,一方面正是由之党项人多年来把持着西域与中原交往的商业要道,完成了原始资本基本积累的一部分,才强势建立西夏国。 安川谷的人若真的有野望,他们不需要自己主动下场,只要牢牢把握着由此通行的行商,就能为之事业提供足够的经济能量。 拉着在河西扎根多年的赵氏商行下水,多是其计划的一小部分。若是赵氏商行不配合,撕破脸后,难保这群人不会有其他手段? 比如,以后明着派人抢劫赵氏商行运送的货物…… 赵路一听李贤这么一说,他脑子转了过来,深以为然,心情顿时慌乱起来。 西域这条商道,是赵氏商行花费了无数钱财打通铺就的,又怎能为他人做了嫁衣? 赵路起身:“不行,此事干系重大,我要速速向爹和四叔,还有大伯二伯他们告知。可能不能想出其他法子!” 李贤犹豫了下,还是将赵路拦住,道:“要是等舅舅他们回信,一切都迟了。要写信也可以,表兄不如听我把话说完!” 赵路苦笑道:“为兄还真是糊涂了,唉,表弟你定是有想法了,为兄洗耳恭听。” 拉着赵路坐下,李贤理了理思路,说道:“一切看明日那元老院会不会主动找上门,要是找上门了! 那就来个将计就计……说不定赵氏商行还会最终受益!” 赵路摸了摸后脑勺:“怎么个将计就计法?” 李贤附在赵路耳边,把他的计策说了出来。 …… 等商行的管事敲门,说饭菜好了之后,李贤和赵路才出去。 一行人吃完饭,都有些瞌睡,在赵家仆从的照料下,清洗过后,大多入房休息。 看了看屋外泛亮的脸色,李贤把曹琮单独叫到房中,将赵氏商行的困境,和他猜测的安川谷形式讲了一遍,内中的计划自没有隐瞒。 要想那计划不受人非议,还需要人证,曹琮是最好的人证。 曹琮点了点头,到没拒绝:“如此来说,数日后的西州回鹘之行,只有曹某这么一人了。可若是放你和武哥儿两人于此,曹某有些不放心,我手下的罗飞和元武元林三人也给你留下。 官家那里,曹某也会给李兄弟帮忙写本奏书说明的。” 对于曹琮把罗飞和元氏兄弟留下了,李贤心里欢喜不得,这三人和武征一样,武艺高强不说,还颇具领兵能力。 他毫不客气的应承下来:“小弟谢过曹兄了。曹兄且放心,此行中我表兄会亲自随同,他对路线很熟,且有了赵氏商行的招牌,一路不会出现太大问题。” 曹琮摇了摇头:“和李兄弟深入贼窟相比,曹某算得了什么? 可要真的能凭此,把归义军牢牢把握在朝廷手里,把他变作插在党项人喉咙里的獠牙,那李兄弟居功至伟!” 李贤叹了口气,活在世上,名和利是逃脱不了的存在。 要真的能借此,撬动河西的天平,只劳苦一次,有了名的保障,何愁下半辈子不能安心养老。 老爹和老哥晋升的太慢,他怕靠不住! 第三十章 邀约 同曹琮交谈后,天色大亮。 谷内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新的一天开始了! 多亏年轻身体好,即便这样,熬了一夜后,李贤也是困的不行。 他清洗过手臂的伤口,重新敷药之后,来到赵氏商行内收拾的房间,躺下打算眯一会眼。 深秋来临,安川谷的气温同样降低,赵家仆从专门给房内的床铺多加了一套被褥,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李贤以极快的速度睡眠过去。 梦中,他梦到了白日暗器射中的汉子正狰狞着面孔向他索命,更有党项骑兵把他团团围住,眼见一刀砍来,李贤耳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李贤单手撑着想要坐起来,可一不小心碰到了伤口,他吸了口冷气。等站起打开门闩后,才发现来者正是表兄赵路。 赵路的精神状态也有些萎靡,白净的脸上,两个黑眼圈分外明显,一方面是昨夜到现在都没睡,一方面是忧虑赵氏商行的未来。 “表兄,可是那元老院有人登门而来了?”李贤扶门问道。 赵路看了眼李贤胳膊上的绷带,点了点头:“还真被表弟你猜中了,想请我一起去元老院议事,我正让方管事好生招待着,只是表弟有手臂上的伤,还是先寻个谷里的医工处理下……” 李贤摇了摇头:“不打紧,伤只伤到了皮,我擦拭了太医局胡公专门给的膏药,要不了几日就好了,还是大事要紧!” 两兄弟下楼梯,路过武征的房间时,李贤敲了敲门,向之嘱咐了两句。没有打扰尚在休息的曹琮等人,往赵氏商行的一楼走去。 那里平日是专门接待客人的场所。 李贤透过楼道的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方才一睡,大概有半个时辰。 俗话说,日有所思,梦有所想。 想到梦中的遭遇,李贤走在楼梯口朝赵路问道:“表兄,可曾听闻谷外有党项人来袭没?” 赵路转头否认道:“表弟怎会说到此事?定是没有的。一旦发现党项人,或是回鹘大军靠近,谷门都是会第一时间关闭的。 安川谷易守难攻,想从外面攻取,就算是三四万人,短时间内亦不可能。” 李贤心中一定,不过是个梦罢了,他叹道:“之前不是和表兄说了吗?路上杀了党项人的骑兵,他们或寻来报复,既而,担心安川谷内的防守。” 赵路难得露出一丝笑:“表弟此事可就放心吧!旁的不说,这安川谷大概是河西之地,最为安全之地。否则赵氏商行又怎会选址于此,建立仓库。” 一入客厅,李贤看到那所谓的长老院来人,眼睛就眯了眯。 此人正是半夜相遇的蔡敬。蔡敬相比于那位叫徐祥的人,更为寡言,难以相交,也别说通过利诱套的消息了。 蔡敬一见到李贤和赵路二人,忙的站起,手边仆从送上的茶水是一口没动。 “少当家的,曹长老他们请您去一趟元老院,外面的车马已经备好了!” 赵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既然是曹长老相邀,赵某不敢推辞。我表弟也想同去,你看如何?” 蔡敬犹豫不定,元老院的曹长老只说了把赵氏商行管事的少当家请来,可没说其他人。 赵路抬起了头,不容置疑道:“我想曹长老来叫赵某,是谈生意的。恰巧,我表弟这次受家父相邀,本就是带我接受河西这边的生意,这次往瓜州而去,也是想熟悉下路线。” 这话正是他和李贤商量好,用以搪塞身份和目的。现在说出来,也是想告诉蔡敬,包括他背后的元老院,以后和你们打交道的,正是赵家外甥李贤。 借今日的机会,把李贤退到台面上,也是李贤所说的计划的一部分。 蔡敬的犹豫之色不见,谷内长老院的商议,包括近些日子开始准备的大事,他不是毫无所知。 尤其像他这等曹孙武的心腹,有时候还被叫去讨论。徐祥是外围人员,别看之在谷内耀武扬威,可实际上只能做些普通事,这也是蔡敬看不起徐祥的重要原因。 “那就请李家小郎君一同去罢!” 蔡敬话毕,待二人上车之时,商行的大门内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转头一看,正是下楼的武征罗长共四人,另三人半个时辰前,刚刚被曹琮言之要护卫好李贤的安危,方才被武征叫醒,便急忙寻来。 高壮的武征瞥了眼比他还要矮一个头的蔡敬,眉尖一挑,闷声道:“我等乃小郎君的护卫,小郎君去哪便跟哪!” 李贤的眼睛闪了闪,面向蔡敬,不好意思道:“蔡兄,这几位家父家母专门安排的亲卫,平日外出,亦寸步不离。这次光明正大的谈生意,带上他们不妨事吧?” 李贤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巧被踏入赵氏商行、进行交易的商贾听取,皆望了李贤等人一眼。 蔡敬到不好拒绝,对赵氏商行的未来主事人也不敢得罪太狠。这次曹长老的事成,那双方依旧是合作关系,低头不见抬头见。就算不成,为了大事,几天的功夫,还不至于彻底撕破脸,更别说有这么多人看着。 “那就一起吧!” 蔡敬脸上看不出多少表情道。 李贤的嘴角却慢慢弯了起来,这蔡敬看起来不讲情面,以元老院的势来压他们,但还是懂不少道理,以此说明,今日的谈判,也就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艰难。 由赵氏商行出发,又转了四五个弯道,才在一座宏伟的殿堂面前停住。 门口有两个雄伟的石狮子,旁边一面大鼓,又有两个穿着整齐的马贼站立……初望一眼,要不是上方牌匾上的“元老院”三个字非常醒目,还以为到了大宋州县下的某个官府。 实际上,在甘州之外,瓜州以东,这处三不管的狭小区域,说来可笑,安川谷内的元老院,这等马贼内的管理机构,还真的如同本地的官府。 谷内发生的一些偷鸡摸狗,含伤人性命之事,多会来元老院寻求公正。 李贤和赵路刚下马车,正听得门前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赵家兄弟,多日不见,曹某甚是想念,来一趟安川谷,也不给曹某说一声,是不是见外了?” 第三十一章 曹氏 前方男子,年不过三旬,玉树临风,一袭锦衣,文质彬彬。 若非身处贼窝,李贤都怀疑这是哪家权贵子弟。 方才言之曹长老相邀,这曹长老也太过年轻了吧? 人还如此别致! 李贤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后,当即收回了目光,站在表兄赵路一侧。 要问他喜欢和什么人打交道,便是直来直往的武人,那种人花花肠子少,而像眼前这种笑面虎,是最难打交道的。 赵路的脸上同样挤出了笑容:“少谷主说笑了,赵某只是个平常的商贾。 少谷主手上管理着安川谷内的一应事务,赵某就是想登门,也担心打扰到少谷主! 既是曹长老相招,现在还劳得少谷主亲自迎接,赵某过意不去啊!” 和赵路交谈的时候,曹宗炎的目光不断打量着旁边的李贤。 尽管他事先已经通过手下人的禀报,知晓了李贤的具体身份,可还是笑着想赵路问道:“赵兄说的哪里话,诶,这位青年才俊,看着有些眼生,不知是……” 赵路拉着李贤的臂膀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表弟李贤,亦是家父亲外甥。今岁开封发了水患,南面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家父想让我等入冬后,去南面收拾乱摊子。 好觉少谷主知道,以后河西的生意,都交给我表弟来处理了。 这次听说生意上的事,赵某便厚着脸皮把表弟一起带来了,少谷主不会见怪吧?” 曹宗炎闻言笑道:“可是李落红当面?那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曹某早有耳闻。 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青年才俊! 忘了介绍了,在下曹宗炎,家父曹延瑞。自家父同伯父,为奸人所害后,便带着部众于此做着一些入不得眼的买卖。” 曹延瑞是原归义军节度使曹延禄之弟,随兄长曹延禄一道在咸平五年为之族子曹宗寿所攻而亡。 这曹宗炎既然是曹延瑞的儿子,也是安川谷的谷主,就不会是什么曹长老! 但也因此证明,对方更具有“作案动机”了,也怪表兄没有来得及给他详细叙述安川谷内的势力,让他差点弄了乌龙。 见曹宗炎行礼,李贤回礼,淡淡一笑:“青年才俊不敢当,李某只是在先生坟前说了那么一句,哪晓得传的那么远。 却是少谷主说的‘不入眼的买卖’,李某更不认同。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少谷主管着这么大的谷底,部下亦是做着正经的生意,李某甚为钦佩!” 说好话又不要钱,何况为了那事,务必要应对安川谷高层的信任,让他们放松警惕,恭维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曹宗炎面上一乐:“李家小郎,肚中的佳句颇多,曹某算是见识了!”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见方才先行进去的蔡敬出来了,语气一转:“哈哈,先谈正事,等正事完了。曹某定给李家小郎举办一个欢迎宴!” 李贤和赵路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三人一同往元老院内去,武征等四人跟着入院,但没被阻拦。 进入元老院内后,让李贤对这马贼窝的印象,再次发生了转变。 内中井井有条,有拿着书册的读书人来回穿梭,见到曹宗炎一行人,只是轻轻颔首,也不留步。亦有身着铠甲的军将出入,相遇即抱拳…… 可以说,这元老院不仅外侧像个府衙,内里更是按照府衙的模式进行运作的。 往元老院内而去,能见到的越见稀少,直到抵达一个名叫“议事堂”的红砖瓦房前停下。 这里显然是元老院的重点区域,外侧有不少身着铠甲、拿着刀枪的武士驻守。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武征罗长四人自被裆下,最后只让赵路李贤及同来的曹宗炎入内。 刚至门口,尚未跨入,便听曹宗炎解释道:“此处乃是我安川谷的核心区域,能让二位来此议事,赵兄和李家小郎,当知我们的诚意!” 这种蕴含着警告的话语,李贤只当没听见,轻笑道:“少谷主有没有诚意,只有谈过了才知道!我想只要条件合适,我们赵氏商行也乐于合作。 做生意,共赢才是最终的目的,少谷主你说呢?” 曹宗炎闻言,眼中有些凝重,又看了眼李贤,嘴上却笑道:“共赢?共赢这两个字好啊!安川谷正是想和赵氏商行做共赢的生意,请!” 门口的交谈声,毫无意外的传进了议事堂内。 议事堂内,坐着元老院的六位管事长老。 皆都是曹延禄和曹延瑞的老部下,当日也是他们率众护送曹宗炎逃出瓜州,于安川谷内落地生根。 事情过去六年了,这些归义军旧部们,仍然没有忘记打回瓜州,诛杀曹宗寿,重新夺回归义军的大权。 这仿佛是卡在他们胸腔的一把剑,不将之拔出来,都死不瞑目一般。 堂外,李贤和曹宗炎的对话,让六人纷纷侧目。这声音听着有些陌生,语气上,柔中带刚,难道就是蔡敬通报的赵家外甥? 六人原本和曹宗炎这位少谷主商议着,一方唱白脸,一方唱红脸,好让赵氏商行乖乖就范,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容易。 踏入略显黝黑的议事堂内,就能看到六个端坐的中年人。这群人都是领兵打仗的,手上沾着不少血,又统领过数万人的大军,自有一股气势在空气中流转。 赵路一望,每次见到一人还好,他还能谈笑风生,可安川谷的六个马贼大佬就在眼前,顿感觉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看向旁边面色如常的表弟李贤,赵路胆子顿时壮了不说,大步向前,咬牙和元老院的六大长老见礼。 “赵氏商行赵路见过六大长老!” 李贤仿照之,嘴角有些抽搐。 “赵氏商行李贤见过六大长老!” 这感觉,总有种电视里江湖拜把子的模样…… 他不得不承认,元老院的六个所谓大长老的气势,远非常人那般,能给普通人莫大的压力。 但对他李贤来说,于心内还真是翻不起太大的风浪。他可是见过赵大官家,见过大宋拔尖的那群官吏的人。 那些人给人的心理压力,与这些人相比,何止强了一倍两倍! 第三十二章 撕破脸皮 李贤很肯定,若非今次他和小表兄一同来,单独小表兄赵路一人,或是其他管事到这元老院,定会被这群人给吃的死死。 堂内的六位大长老与曹宗炎见李贤不卑不亢的模样,顿知这下马威没做成,皆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看来这突然冒出来的赵家外甥不是个好对付的。 而李贤注意到堂内其他人的表情,面上虽然平淡,但心里冷笑不已。 他又怎么会不知对方的计俩? 这种把戏,早就过时了! 他略显深意的看了眼左上侧的曹宗炎,也不往前入座,端就是站在门畔边。 方才以晚辈的身份行礼,一是表明他敬重安川谷的几位主事人,二是表达了合作的诚意。 眼下这般不动一步,则是表明他是客人,是合作伙伴,却唯独不是软柿子,代表的是赵氏商行,想要给他甩脸色,没门! 赵路谨记李贤早先所言,眼睛瞟了瞟,不再言语,索性像个木桩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李贤身侧。他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但如同他这个小表弟告诫的一样,言多必失,要是颤微着声音开口,可不就是露馅了吗? “表弟,这次赵氏商行能不能渡过此危机,甚至更近一步,可全看你了!” 赵路心里嘀咕着。 议事堂内的气氛一时间犹如凝固般。 元老院的人也没想到还没开始谈,以亮出“致命法宝”,形式就陷入了僵局,终需人打破这种氛围。 曹宗炎便笑着道:“赵兄和李家小郎快快入座,不用这么多礼!这次我们双方是来谈生意的,六位长老也不是外人,都见过面了。 只要事情谈成了,不正如李家小郎方才所说的,是为双赢之举吗?” 李贤听过曹宗炎的劝说,并未直接入座,到是前进两步,几乎和曹宗炎并排。 “曹兄这句话说的对,都是做生意的,讲究以和为贵。双赢才是根本,可怕就怕我赵氏商行有些一厢情愿,李某平生最恨底下偷偷搞着小动作的人……”李贤语气一顿,一扫上首的六大长老,尤其在中间坐着的那人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明人不说暗话,几位长老,包括曹兄抓住我们赵氏商行的什么把柄,都亮出来来吧!” 这主动撕破脸皮的一番话,不说把元老院的几人给说懵了,就是赵路也是一脸懵。 他的小表弟以前可不是这么莽的,小时候干了坏事,也是躲在他们这群表兄的后面……活生生一个会来事的人,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稳”。 中间首位的曹孙武刹那冷笑起来,从座位上站起:“既然李氏子都这么说了,曹某想再问一句,你果真能代表赵氏商行?若真的能代表,那把有些事挑明又如何?” 曹孙武没有管曹宗炎的眼神示意,他本人同样是个火爆脾气。手里握的又有赵氏商行的把柄,又在他们安川谷内,有些事,想说成黑的,那就能说成黑……虽是想李贤发问,可眼睛却盯在了赵路脸上。 毕竟过去一些日子里,都是赵路和他们打交道,河西的赵氏商行突然换了管事,也是今日才传出,由不得他们不怀疑。 关于赵家外甥李贤,他们几人了解的并不多,要想打探出这位李氏子李贤的具体过往,还需要一些时间,但这都不是特别中央的事情…… 如今只要当面听赵路说出,坐实了这件事,那就算面前的李氏子反悔也没用。 赵路定了定神,心知只要他当面说出口了,那就代表了赵家的意思,可都走到这一步了,完全没有退路,索性点头出言道:“以后河西之地的赵氏商行,全都由我表弟李贤管理,此事是我赵家内部决定的。” “很好!”曹孙武点头道,然后打开了手边的盒子,将里面的腰牌放在大圆桌上:“这是不是你们赵氏商行的内部管事腰牌?” “是。”李贤平淡的点了点头。 脸上既没有惊慌恐惧之色,又没有惊讶之色。显然对元老院能拿出这块腰牌,似乎有些见怪不怪。 “李家小郎君,老朽也想问一句,昨日你是不是同葛大梁一同入得黑风寨,且葛大梁并未胁迫你?甚至路上与你相谈甚欢?” 曹孙武下方的又一人起身问道,此人半点头发都是白的,看人时都是斜眼。 李贤似乎没有感觉自己落到对方圈套一般,实话实说道:“我等一行人,是被葛大梁邀请入谷入寨的,这有何问题?还是说诸位长老想要诬告我? 或言之我是那葛大梁的同党,做尽丧尽天良之事? 甚至背后还有赵氏商行,以此助纣为虐?” 嚣张!狂妄! 堂内的元老院主事人,从李贤的脸上看到的尽是这四个大字。 下方一个左脸长着黑痣的壮硕男人又起身,语气不带丝毫感情道:“我乃安川谷元老院刑罚堂长老,主谷内一应贪赃枉法、欺善作恶之事。方才曹,夏两位长老已经说得很是清楚。 这位李家小郎也当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就算你假装不明白也没关系,我蔡某可以和你说一说。 葛大梁违反谷内诸多条例,当以斩首之刑,黑风寨内所涉及的几十位主谋同样如此。 你李氏子既与葛大梁相熟,又为黑风寨之客,昨夜那么多人都见到了!加上葛大梁手中有赵氏商行的管事腰牌…… 这些事若不能说清楚,那休怪我蔡某无情,任你是谁,在安川谷这一亩三分地上,也要拿你下狱。还有赵氏商行,以后也别想在河西之地做生意了……” 姓蔡的长老还没有把话说完,李贤同样冷笑着打断:“蔡长老,曹长老,夏长老,还有其他不知姓氏的长老,你们这些卑劣的法子对李某没用,对赵氏商行同样没用。 不就是眼馋赵氏商行河西之地的行商生意吗? 即便不发生葛大梁这件事,我亦没用‘碰巧’处于黑风寨内,你们难道就不会使用其他法子让赵氏商行在河西之地的利润归于你们手上! 我说的对吗? 再让我猜猜,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借赵氏商行的财富,购买粮草,以反攻重掌归义军的权势。 不用这么看我,我只是说出了你们的心里话而已。 要知道,今天我既然敢来,就是因为你们说来谈生意的,我也想做一笔生意。 但谈生意,可不是这样谈的!” 第三十三章 上钩了 毫无防备之下,被李贤猜到了他们最真实的目的,议事堂内一静。 寂静之后,包括曹孙武在内最开始的想法是计划败露,正准备派人把李贤赵路等人拿下时,却听曹宗炎开口了。 “不错,我安川谷内的部众,一直没有忘记把归义军内的叛徒清理,这几年于此地也是积蓄力量。 主动选择和赵氏商行合作,也是看中了赵氏商行的潜力。 李家小郎,还有赵兄,你们既然知晓了此事,难道就不怕出不了谷了吗?” 这一番话,无疑是自爆“清白”,以退为进。如此光棍,李贤及背后的赵氏商肆,若不能拿出让他们满意的条件,那还真的难以善了。 上首的曹孙武几位老奸巨猾之辈,都默默在心里为这个少主伸出了大拇指。 李贤摇了摇头,面上毫无惧意:“若是担心曹兄扣留,我也不会在得知元老院相邀,而主动前来了! 之所以说出来,正如我先前所言的那样,和安川谷做生意,我们是带着诚意的。 这里的诚意,不仅有我李贤及赵氏商行的诚意,还有大宋朝廷的诚意!” 大宋朝廷的诚意?! 堂内众人,除李贤这对表兄弟外,皆是一脸茫然。 大宋朝廷会注意到他们安川谷? 他们可都记得当年曹宗寿起兵造反,夺了归义军大全后,大宋当即派人任命之为归义军节度使,正式确立了曹宗寿的正统性。 因此,对于大宋,这群曾逃过一劫的曹延禄旧部,亦无多少好感。 可东面的大宋,虽说管不到安川谷这块小地方,但也不可忽视…… “李氏子何出此言?”却是上方的曹孙武问道,不知不觉间,他刚才还夹杂的愤怒的语气,都犹如暴雨停歇后,趋于平缓。 其余人等,包括曹宗炎都看向李贤,似是在等他一个解释。 李贤此时却不太着急的坐在了议事堂的空位,他这一坐,赵路挺着身子也跟着落座。而后曹宗炎,站起的另一位长老纷纷落座。 元老院内六大长老,包括曹宗炎在内,脸上有些怪异。好像从一开始,这位李氏子都是说要谈生意的。现在这般平平和和的坐下,多少有点谈生意的样子。 等大家都安静坐好了,李贤搓了搓手,接着又把手放在桌子面上,自顾自道:“回答这位长老的提问之前,我想先向几位长老,还有曹兄,再提起几个问题,不知可否? 只有把这几个问题解决清楚,一切事都说明了。 无论是安川谷和哪一方面合作,都有了合作的基础!” 旁边的蔡姓长老张口准备说些狠话,旁侧坐下的曹宗炎抬了抬手,阻止了对方的开口,而是点头道:“我部的目的李家小郎也知道了,我不多赘言……我承认,一些事,我们安川谷做的是有些不对,多少有点急功近利,但只要生意能达成,事后,我曹宗炎亲自道歉又如何? 李家小郎有问题尽管说罢!” 先后的几句话,让李贤对这位安川谷的少谷主,不由自主地高看了几眼。 对方是个明白人,那和明白人打交道就轻松多了。 他想了想,出言道:“诸位都是归义军内的将军,领兵打仗的能力,李贤自愧不如。便想问问,在诸位眼中,党项人如何?甘州回鹘可守得住?” 这次率先出口的依然是曹孙武,他直言不讳道:“党项人可比宋军厉害多了,总共数次交战,宋军可有一胜乎? 再说回鹘人如今占据甘州,眼下或还能守得住,后面就不一定了。” 甘州回鹘本属吐蕃,后归于归义军,前几年归义军内乱时,甘州回鹘趁机分离,自成区域。这也就导致,无论是现今归义军内部,还是安川谷内的归义军旧部,都有些看不起甘州回鹘部。 曹孙武语中的嘲讽,李贤恍若未闻,亦不恼怒。大宋军队和辽人打,没有打过,自没有收复燕云十六州,这是事实。大宋军队和党项人打,丢了不少地,还要好钱好物的赏赐,这也是事实。 没什么可解释的,他也没央求其他人能出言。点点头,继续引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再请问诸位,若是曹宗寿所率的归义军对上党项人,又有几成胜算?” 曹孙武的火爆脾气又上来了,冷哼一声:“你说那个叛徒?要是他对上党项人,耗尽归义军这些年的积蓄,不是不能阻挡的住!” 曹宗炎这时也皱了皱眉:“莫非李家小郎君认为党项人会图谋瓜州之地?依我看,党项人有拿下甘州及六谷之地的策略。可若是想要获得瓜州,那步子也太大了!” 李贤的眉毛竖了起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且唇亡齿寒,我观曹兄也是读过圣贤书的,难道这点道理也不懂? 大宋是瘦死的骆驼大,党项人可不正是趁着河西之地的权力真空,大宋应顾不暇时,想要全力拿下甘州回合吐蕃六谷部之地吗? 而在西面,包括归义军当前占领的瓜州之地,那里可是西域商道的重要中转站,战略位置又非常重要,党项人但凡有点理智,又怎会将之放弃?” “李氏子说的这些事,又和我们安川谷有何关联?”靠近末尾位置的另一个长老开口问道。 此人生着方正的脸,身子骨看起来有些清瘦,可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李贤注意到,方才他和另几人争论时,此人的目光不断扫向他,一直露出沉思的样子。给李贤的第一印象,此人即和其他人不同,当为睿智者。 提出问题后,这人便笑着望向他,显然是猜到了某些东西,只是不敢确定而已。 李贤看了对方一眼,铺垫已经够了,也是时候揭出本来目的。只是这次要狐假虎威一次……只有弄得安川谷元老院的同意,计划方算是完成第一步,任重而道远…… 都是为了后半辈子的养老,这事要是干成了,把河西的乱局稳定下来,赵大官家,怎么说也要给他个安乐侯爷当当…… 所以,这一次,不能退! 李贤心里的小九九不断发散,吐出的声音却不断洪亮:“赵氏商行会支持安川谷拿回归义军的指挥权,甚至大宋朝廷也会支持曹兄继承归义军节度使,并给予物资和武器支援。 诸位曾失去的权力富贵地位都会回来……就算有人想要入朝做官,只要有能力者,我想大宋的怀抱足够宽广,亦能容得下! 但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必须主动抗击党项人,一起消除来自党项人的威胁。 别忘了李某刚才说的‘唇亡齿寒’。 此事,要是安川谷能答应这次联盟,后续的一些细节也可以慢慢敲定。 这才是李某想和安川谷相谈的生意!” 一切来得太突然,议事堂再次静了下来。 前提条件是可以商议的,但若大宋能送于他们武器,赵氏商行也愿意帮助他们赎买粮草,那事情的成功概率会大大提高。 正对面的座位上,曹宗炎的神色紧绷,一直盯着李贤的眼,仿佛担心他在说谎,后长叹问道:“李家小郎君如何能代替大宋朝廷?又如何能保证你说之事可以奏效?” 上钩了! 这曹宗炎看来比其他人还要急迫,正合他意。 李贤笑了笑:“口说无凭,可否让我的亲随把我大印取来?” 第三十四章 谈判的艺术 两刻钟后,武征气喘吁吁地跑来,将手里的包裹递给了李贤。 包裹内放置的不是别的,正是当日梁灏给予他的西域都护大印,自西汉宣帝神爵二年于乌垒之地设立西域都护府以来,距今已经有一千年多的历史。 但如今的赵宋,早就失去了西域的时机管辖区,梁灏这次应皇帝赵恒的要求,派一路人拿着古董和诏书往西州回鹘而去,并期望能号召起西域地区的许多实力,一起党项人发起进攻,其实也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 李贤却晓得里面的成功概率不是很高,西域许多部落势力,并不像想象那样渴望进入大宋的怀抱。大宋不是强汉,更不是盛唐……要想让别人看得起,必须让自己强起来。 而大宋真正的把势力进入西域,开拓河湟地区,并成立了陇右都护府,也要到几十年后。且在这几十年来,还经过了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等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 李贤等不了那么久,与其让手里的铁疙瘩浪费,不如用起来试试。比如眼下,让曹宗炎他们相信自己可以代表大宋朝廷说话。只要能暂时将之稳住,再来个先斩后奏,依照赵大官家对吐蕃诸部的态度,很大可能会将这货反击党项人的势力给认下来。 反正在朝堂上一大批妥协派的眼中,只要不是大宋自己下场,能给党项李德明部添一些乱子又如何不好? 李贤算中了这些,所以才敢“先斩后奏”。当然,他本身也没说错什么,自己原本就是大宋使团的成员之一,还是皇帝亲自封的承奉郎。这次同曹琮一道,本有着联合沿岸势力,共抗党项人的目标在。所以,也不怕最后惹得一身骚。 拿出大印,就放在议事堂的桌子上,李贤一五一十地将他的事情也说了出来,但却没说这次主要去西州回鹘寻求援助之事。 “诸位长老,还有曹兄。李某是今岁入得国子监,寇准寇相公亦教导过李某,此番西行,主要目的是让归义军能听朝廷调动。可我得到消息,曹宗寿并不愿意。 因此,我代表着大宋想和你们一起合作,更乐于看到你们掌握归义军!能主动抗击党项人! 特别提醒一点,只要能和大宋同甘共苦,那就是朋友,大宋朝廷自会承认你们的身份。 赵氏商行已经先一步表示了支持,并让我主持商行在河湟地区的商贸…… 诸位看,这个生意如何? 当然,诸位若还是不信,可以去东京打听一二就知晓了。 只要生意能定下来,李某愿意马上向朝廷写信,阐述事实真相。” 议事堂内,顿时乱哄哄的,想要以此说服他们,许多人可不买账。 受着大宋朝廷的官职可以,也可以向大宋称臣,但他们在河西这片区域自由散漫惯了,被大宋牵着鼻子走,尤其是“主动进攻党项人”这一条,总感觉有些当炮灰的感觉。 就在之前李贤将大印还没取来的间隙,堂内的曹孙武见少谷主曹宗炎有意,便嚷叫反对起来。他的想法很简单,大宋朝廷资助他们武器可以,赵氏商行帮他们筹集粮草也可以,但想让他们主动与党项人干仗就不可以! 李贤早有所料,他这次放出声来,就不怕这群人非议。可到底是回报大于付出,最终曹宗炎这个聪明人总会妥协下来的。 但即便这么说了,还是很难让安川谷的这群马贼产生信任,怎么办? 唯有融入进去,李贤笑笑:“说完大宋朝堂上的事,再说说赵氏商行。 为表诚意,赵氏商行愿意先行接手黑风寨,帮扶那群为葛大梁残害的无辜人。 要是元老院愿意的,李某愿意当黑风寨的大寨主,除过其他事外,但和党项人有关的,李某都会率众和安川谷同进退。 包括后续谋划归义军之事,李某也愿意为曹兄出谋划策。 一切都是为了赶走侵犯的李德明所属的党项人,让河湟地区,由混乱走向和平发展。” 他为何选择主动接受黑风寨,主要在于想要掌握安川谷的马贼,后续成功的话,为大宋掌控归义军,里面就必须安插自己的人。 黑风寨本属安川谷四大部之一,如今一些首恶已被长老院的人除掉,剩下的都是被葛大梁拉扯进来的无辜者,身份多清白。 寨内除过想要离开的,为了活命,想要留下的,定不在少数,施之以恩,这些人也最容易为他所用,成为他安插在曹氏内部,一个可以随时监控的摄像头。 李贤肯定元老院的人不会拒绝,因为即将入冬,安川谷内也没有哪家山寨愿意收留这群只张着嘴的孤苦少年人。而若将之活生生地抛弃,道义有失后,安川谷的马贼近些年来积攒的人气,亦将挥洒而空。 “李家兄弟,此事让我和诸长老商议一下如何?”曹宗炎道。 李贤点点头:“事关曹兄,以及安川谷内好汉的前程,李某能理解。 这样吧,李某自昨夜到现在,尚未休息,更是滴水未进,先回赵氏商行如何? 倘若曹兄和诸位长老有了决定,不如直接于赵氏商行知会一声? 既而,李某好向朝中通禀一声,官家和朝中相公们或赐给诸位一些官职和赏赐,好让诸位看看朝廷的诚意!” 曹宗炎和曹孙武他们相视一眼,同意道:“就依李家小郎所说,因要讨论此事,请恕曹某照顾不周了!” 李贤摇了摇头,给旁边的赵路一个眼神,笑道:“曹兄严重了,李某先行告辞了!” 方一起身,曹宗炎又将之叫住:“李家小郎且等一等,此为赵氏商行遗留的腰牌。既然好不容易来一趟,怎能将遗失之物给忘了?” 来了! 看着曹宗炎递过来的腰牌,李贤爽快的握着手中,赞道:“谢谢曹兄提醒!” 这算是双方各退一步! 行一礼后,李贤拿着腰牌和大印,便和赵路出了议事堂。 叫上武征,一行六人也顺畅的出了元老院。这次回去,元老院没有马车送回,李贤只好走着回去。 谷内的白日,依旧热闹无比。 阳光下,能看到李贤的后背浸出了一大片的汗渍。 第三十五章 付出与回报 一路上,无论是谁都没有多说话,直到距离赵氏商行还有两百米远,看到旁边的小饭摊,尤其那热腾腾的菜豆腐,李贤才出言让几人停下来。 “去了趟元老院,不知不觉都到午时了!表兄我们在此先吃点东西吧!” 赵路点了点头。 武征等四人自然跟上,四人占了一个大方桌,两表兄弟坐在靠里的小方桌上,一人要了一碗菜豆腐。由华州传来的改良豆腐,不断做出了新花样,尤其碗里的菜豆腐,因之不同寻常的口味,红遍了大江南北。 光是在安川谷内就开了好几家专门做菜豆腐的食肆,还不算这等简陋的路边摊。 一口香喷喷的菜豆腐下肚,任他疲劳,还是心力交瘁,均在一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一碗,又一碗…… 原本全身冰冷的李贤,即使走了一路也没完全恢复,可在填饱肚子后,精神气上来了。 “表兄现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李贤喝了口汤,又擦了擦额头留下了的冷汗,看着赵路道。 赵路慢慢放下筷子,他心里确实对表弟李贤今日的作为有很多疑问,清晨十分,李贤只让他去了元老院不用多话,可李贤中间说的那么多,当真是让人心惊肉跳。 唉,赵氏商行这一步走的对不对,目前还不能见到成效,可一向中庸的表弟,胆子竟这么肥,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正这么想,他把心底的担忧说出了口:“表弟,朝廷应该没有让你老招抚安川谷的马贼吧! 我只听爹说了,你被任命那什么承奉郎,连国子监的课都没上了。 这一次,怕不是假传旨意! 要是让御史给抓住,姑父和大表弟他们不会有问题吧!” 表兄的话里,无不在给李家考虑,李贤心里感慨,能有这样的表兄还真不错。 他“嗯”了声,看了眼谷道上来往的行人,又喝了一口菜汤,这才心满意足的抬起头,道:“从平常的道理讲,表弟我确实有点夸大了自己的作用,甚至回到东京,朝廷说不定还要降罪于我。 就算我向朝中诸公和官家递了奏书,大概还是被忽视的结果,最后失信于安川谷不说,还要把赵氏商行给搭进去。 但……” 李贤又喝了一口菜单。 一个“但”字出来,就说明有回转,而清晨李贤没有和他细说的商行“机遇”,就在这个“但”字之后,赵路忙催促道:“表弟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如何?” 李贤闻之皱眉,学着大舅赵万平日训话后辈的模样:“表兄,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吃混沌不嫌心急,就不能稳重点嘛!” 这一说,倒把赵路原本的担忧一扫而空,没好气道:“表弟,为兄今天看,还以为你自己稳重了,哪儿晓得你的性子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鬼灵鬼灵的。要是让大伯知道你这样学他,铁定打你板子! 等明儿你成亲了,看我再给弟妹说一下,让你出丑!” 李贤也没感这么装下去,他这表兄自幼不喜欢被人开玩笑,是个特爱较真的人。 比如说小时候兄弟姊妹们一大帮子去钓鱼,表兄赵路好不容易钓了两条大的,然后被偷偷调包,变成了两条小的,为了这事,足足哭了一整晚,外祖母让人把那两条大鱼找来,给他炖了吃过才罢休。 那一年李贤不过小三岁,表兄赵路他们都是岁的“大人”了! 这事到了现在,每到年关的时候,兄弟姊妹聚在一起,都会被拿来津津乐道。 “如我刚才所说,表弟我一人向东京递上奏书,可能击不起太大的风浪,最后还要受罚。但若叫上其他人,未必不能成事。” 赵路明白了,他眼睛一亮,连手里又拿起的筷子又重重地拍放在碗边,弄得店家以为这桌顾客想要第五碗,可见李贤摆手行礼的动作,店主才没过来。 赵路也注意到自己一激动,双手有些不听使唤,他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道:“表弟说过,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可是想向姑父和大表弟去信,共同上书言之招安安川谷这数万马贼之事?” 四个月前,华州老家也为水患所袭,赵路于家中处理事务,最后父亲赵如和四叔赵意一同从东京回来,说了李家的事,李家姑父现在已是四品官,大表弟李志是金科状元不说,亦被赐了官。到如今,是李家父子三人都在朝为官。 在赵路看来,只要有了官身,那不就有了议事之权…… 他以为自己猜到了结果,可见李贤摇了摇头。 李贤心里亦是嘀咕着那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是他说的,是来自《增广贤文》,但现在《增广贤文》还没编著,那就当他说的罢! “不是这般,看来是我猜错了?那表弟到底是如何想的?表兄我虽好财货,但对官场上的事,还真一窍不通,难怪爹常常让我在外面做生意,官场上的大老爷都是他亲自去打理……” 赵路皱眉,先问后自嘲道。 李贤也不卖关子,笑道:“好财货也是一种天赋,当日舅舅拿去我的法子,不都是表兄一人推广的吗? 咳咳,方才表兄是猜错了方向,想到是我的至亲,但却没想到我的亲友。 这次向朝廷上书此事,表弟我正是想用用这近一年来,在东京和西京结交的关系。 我想,有九成概率会赢得朝廷的支持!” 赵路又生一个疑惑:“好吧!就算成功了,你亲自把安川谷的马贼收归朝廷所用。但也不用冒险加入他们,不仅要打归义军,还要打党项人,那些可都不是善茬。 朝廷上能人多的是,派个人来冒险,总比让自己冒险好些吧! 表兄我到现在也没有想到,你平日也不是爱冒头的人,今儿咋把自己陷入险境。 要是姑母姑父,大表弟,还要你那未过门的媳妇知道了,还不担心死了?” 李贤是见表兄赵路第一次这么啰嗦,可见这才是他担心自己这个表弟的真正原因所在。 李贤长叹一句道:“原本也不需要这么做,以前呐,本想着靠爹娘兄长,甚至舅舅还有表兄你们,总感觉一切都水到渠成。 可到头来才发现,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大家都有的忙,有时候还自顾不暇。 想要活的让人敬重,过的富裕,还是要靠着自己,一切收获都要有付出的! 把安川谷的事,前前后后处理好了,或是能给朝廷多做一些,以后能享受的也就多些。” 赵路两手做投降状,看来是彻底放弃了对小表弟的劝解:“好了好了! 表兄我说不动你,但想我今天给元老院的那群人当面说的一样,以后你就是赵氏商行在河西之地的主事人,有了什么困难,只管找赵氏商行就是了! 只要别把它弄得破产了,怎么折腾都没事。” 李贤被表兄赵路这“豪言壮语”感激的不行,最后这饭钱都是他让武征帮着掏的,没让表兄赵路破费。 一行人回到了赵氏商行内,才看到跟了一路的跟屁虫缓缓退去,只怕现在赵氏商行的外侧,有几十人在盯梢。 元老院是担心他和赵氏商行的人跑了,倒不是真正的担心他向曹宗寿报信,而是害怕失了赵氏商行的物资供应。 本想凭着今日把赵氏商行拿的死死,却没想到李贤引出了这档子事。 回到商行,没了跟屁虫,恰好曹琮他们睡了两个时辰,皆都醒来,李贤便把事情完完整整地讲述了一遍。 曹琮叹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兄弟这次是真的自己走入虎穴了,等元老院那里传来具体消息,曹某向先前说的那样,同李兄弟一道向官家进言。 会再向我大兄去一封信,让之给官家解释一下。至于说党项人的异动,我也会向我四兄问问。” 李贤等的就是曹琮这句话,光让曹琮与他共同上书还不够,尚需要一个懂军事的人为赵大官家提建议。 曹琮的长兄,刚刚上任殿前都指挥使的曹璨是个很好的对象。更主持过对辽作战,对党项人的反击之战。此行有利于对党项大军的围剿,夺回属于大宋的河西之地的归属权,曹璨没有反对的理由。 而曹琮的四兄曹玮此时仍知镇戎军,大破过李继迁,现驻守于党项人和大宋的交接之地,更是让李德明不敢妄动,只敢袭扰河西之地,不断向西发展。要是能得到他对甘州周边战局的指点,再提出一些良策,说不得会让党项人吃个大亏。 曹琮的军事能力和军事素质同样过硬,可受命后,多少还是要去西州回鹘走一趟。等之归来,李贤有信心让安川谷的马贼焕然一新,再拜曹琮为将…… 后半日里,两人又在屋里好生谋划了一番。 夜幕来临,曹宗炎竟亲自带人上门拜访。 于客厅寒暄吃过茶,曹宗炎即表示,元老院同意赵氏商行接手黑风寨,也同意在重掌归义军后,配合大宋朝廷,向党项人出站,但有一个要求…… 第三十六章 新寨主 “少谷主,你这不是一个条件,是两个条件啊!” 李贤放下茶杯,眯眼看了看侧面坐着的曹宗炎。 他没等曹宗炎出口解释,便摆了摆手:“实不相瞒,我也可以认之是一个条件。 毕竟安川谷部,包括以后你会执掌的归义军,配合大宋对党项作战,本就是我们谈判的基础,这并不算什么条件。 至于刚才说的‘只有在大宋向党项发起进攻时,你们才配合行动’,我是不认同的,这本就是我们这次谈判的‘基石’,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此外,真要打起来了,大宋也绝不会白白的让你部去送死,一切都会以实际战况为主,更不会让你部做一些不可思议之事,比如直接进攻党项人的西平府。至多让你部牵扯好党项人的侧面战力,这一点也请你放心! 你说的另一个条件,让大宋朝廷赐予你部一些官职,并运送一些武器以显大宋朝廷的诚意,此事我会马上向东京写信。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为了让少谷主还有诸长老信任,我李贤在朝廷还没送来准确消息前,绝不会离开安川谷二十里之外,你看如何?” 曹宗炎的眼皮垂了垂。 李贤的回答,他早有所料。本想看看在对党项作战上,能不能松开口子,不要把他所率之部当做马前卒,可看李贤毫无妥协的神色,他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但此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之前,他们准备杀回归义军,商议的成功率只有四成。如今有大宋相助,加上赵氏商行的全面妥协,根据元老院的估算,成功概率最少再增加四成! 八成的概率,可以让所有人重新夺过权势和地位,就值得冒险! 相反,一些微弱的反对声音,可以不再去计较! 曹宗炎的神情坚定起来,他扬起了头,又恢复了平日如沐春风的模样,他笑道: “看小郎的样子,是真无回旋的地方了!罢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此事就按先前所议,曹某等着东京来的好消息。 只是黑风寨的事儿,现在既然交到了小郎的手上,元老院便不会多管,只留了两名管事帮小郎熟悉寨内事务。 眼下,小郎又代表着赵氏商行,还是早些去看看的好!免得惹来谷中非议! 曹某就不久留了,告辞! 对了,小郎若是处理完手头之事,有时间的话,可多来元老院坐坐。” …… 表兄赵路将曹宗炎送出商行门外,回到厅内的时候,表情有些不自在。 “表弟,还真被你说对了!元老院毫不犹豫地把黑风寨这个烂摊子交到了我们手里。要是不把那些人安排好,可是会出大问题的!” 李贤刚好方才一同陪坐的曹琮聊了两句,听赵路这么说起,他问道:“表兄可打听清楚了?黑风寨现在还留有多少人?” 赵路往前两步,坐回了刚才的位置,回道:“走了一小部分,还剩下两百余人,都是十几,不超过二十岁的少年。 且多是为以前的黑风寨骗来的,里面有近百二十人,是前几天刚刚送来的。 一部分应是那葛大梁应是还没出手卖给周边的吐蕃部落当奴隶,另一部分应是打算新添加到山寨的。 最后被元老院的人寻到线索,给一锅端了。现在谷内谷外,到处张贴着葛大梁等数个尚未寻到的主犯的通缉令。 黑风寨的名望一落千丈不说,内里本积攒的财富也被昨夜那些人抢劫一共,只留下两百多张嘴……” 李贤揉了揉前额,他把黑风寨的情况已经想的够坏了,没想到实际情况比这还糟糕。 相当于还有些家底的企业,目前正剩下了空架子,还是一个要往里塞钱的无底洞。 想把这样一个破落户扶持起来,成为插在安川谷内,归义军中,党项人心口的一根针,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首先要做的是安定留下了的两百余人。 他起身看向旁边的曹琮:“曹兄,这两日你和几个弟兄好生休息一下,等过两日,我表兄把手里的事项交接完毕,自会与你们同去。 来回顺利的话,一个半月就会回来的。 小弟这两日可能要在黑风寨忙碌,情况不算好,要马上去看看!” 曹琮几乎同时起身,看了眼赵路,又看向李贤:“这是哪里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其在商行内待两日,不如同李兄弟一起看看,说不定还能帮得上忙。 总归都是为朝廷做事,李兄弟和赵氏商行也都是受此拖累,曹某岂能袖手旁观?” 知道曹琮心直嘴快,说一不二,李贤喜滋滋的点了点头:“如此,李某多谢曹兄了!” 他正担心带着武征四人,人手会有些不够,管理不过来。曹琮加入,正好解决了这些问题。 …… 踏上黑风寨的这片山谷,午后的阳光下,让黑夜看不到的情景,全都暴露在眼中。 近百间建筑内,有过半损坏或崩塌;道路上还残留着昨夜打斗时留下的鲜血,非常醒目;远处不时的传出几声惨叫,这是一些伤者忍受不住身上的伤痛…… 绕过黑风寨的大石碑,李贤走在最前方,面无表情。 而于道路两侧,一个个骨瘦如柴的少年少女,有的趴着,有的蹲着,有的站着……皆双目无神地看着走上来的数十个人。 人群最前侧,见李贤上来了,两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马上上前见礼:“李大当家的,我们是元老院派来专门协助你的,我叫张原,他叫马中。” 虽是行礼,但脸上并没有任何尊敬之感,任常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元老院安排来监视他这个新寨主的人。 李贤轻轻的点了点头,就站在路上也没有再走一步,望了眼四周近百个面孔,看着张原道:“李某请问一下,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近些时日为葛大梁掠来,还没做过伤害无辜营生的人吗?” 张原不知李贤为何提出此问,他答道:“九成九都是被葛大梁新拐来的,连走镖的活都没干过。另有一些人,罪行较轻,多是被葛大梁蛊惑的,长老院念及初犯,剁了他们的手指,又放了回来。” 李贤冷冷道:“这些人,都有谁,让他们站出来!” 第三十七章 论马贼的自我修养 李贤一声暴喝过,身后的武征罗飞手持长刀,昂首挺胸的往前一立,眼睛一瞪。 不单单是张原和马中两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周围原本沉默的少年少女也出现了骚动。 “还要我说第二遍吗?”李贤的目光一扫周围,尤其在人群中交头接耳的男子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既然接管了黑风寨,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肃清里面的“毒瘤”,保持队伍的纯洁性。这群在黑风寨内行事过的“老人”,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留下。 若有人不听他的安排,正好用来立威。 或是摄于李贤的威势,或是看出跟随的武征等人不是好惹的,陆陆续续有九个人从内钻了出来,吊儿郎当,弯着腰站在大路上。 李贤摇了摇头:“二十个呼吸内,一人领两贯钱,以后别出现在黑风寨!” 其中两人听闻后,果断的拱了拱手,从随行的一个商行管事手里各拿了两贯钱,急急下了寨子。 剩下的七人鼻孔朝天,纹丝不动。 其中一个串脸胡汉子唾沫横飞,还朝着李贤大嗓门嚷叫道:“我王可化给黑风寨流过汗、流过血,这里就是我等弟兄的家,但想用两贯钱打发我们,门都没有!” 对于这种送上门的立威对象,李贤巴不得他冒出来,依然冷着脸道:“刚才张管事叫我什么?你是不是没听到?还敢顶嘴? 元武元林,把他带下去,打三十军棍,丢出黑风寨,以后敢往黑风寨迈一步,直接打死!” 来时就按照李贤的吩咐,拿有棍棒的元氏兄弟称了一声“是”,两人各抓住串脸胡汉子手脚,使之四脚朝天的趴在地上,一棍子下去,便是鬼哭狼嚎的惨叫。 旁边的张原一听,脸色顿时变了,想劝解两句,可看到李贤眼中的凶光,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安川谷内,各山寨独立行事,除过山寨内做出严重违反安川谷规则的事外,长老院一般无权插手。 那位同样元老院留下了的小管事马中,相对冷静许多,到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李贤行事。 另几人看到“同进退”的哥们被打的快不成人样了,脸色苍白的就想跑去商行管事那里拿钱走人,却被李贤阻止了。 “我方才说的是二十个呼吸内,时间已经过了。现在要么自己出寨,要么像他一样被打着出寨!” 七人回头一看串脸胡子的惨样,头也不回的跑下了山。 李贤又将目光方才有些恢复神色的少男少女脸上:“我最后再问一句,还有谁随那葛大梁干过这等丧尽天良的买卖,现在站出来,自己可以走出寨子。要是以后被我发现,你就不用离开了,黑风寨南侧的乱葬岗,给你留的有一席之地!” 十数个呼吸过去,没有一人再站出,李贤看向了张原马中二人:“两位管事,就这几个人吗?” 张原此时哪还有先前的不屑,方才那一幕,让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面相温和,可心底却是个狠角色,第一次把李贤当做一寨寨主,忙躬身道:“就是这九人!如今都被李当家赶下山了!” 旁边的马中倒是毫不在意,他依旧像之前一样懒散的拱拱手,笑道:“如今李当家已经把肮脏之人赶走了,可需我二人带李当家去这黑风寨转转? 受元老院的安排,以后但和黑风寨相关之事,我二人其实都可以帮李当家参谋参谋的。” 李贤脸色柔和下来,从后面的商行管事手里接过两个小钱袋子,分别递给了张马二人,道:“如此倒不必了! 劳烦二人今日暂管了黑风寨半日,李某都过意不去,若事事劳烦,那怎好意思? 也感谢元老院的关心,但李某现在既是黑风寨的寨主,黑风寨的内部事,李某自会努力处理好的!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二位还请收下!” 任李贤语气中的坚决,张马二人听得真切,两人对看一眼,心安理得的接过小布袋。他们二人被派过来的时候,本就没想着待长久,可李贤这么快将之赶走,是怎么也没想到的。 看着张原和马中离开的背影,李贤总觉得这两人中,尤其那马中的气场,还有那张原对之隐隐恭敬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个平常的马贼管事。他打算把手头上的事忙完了,好好找表兄问问。 眼下这两百张面黄肌瘦的脸,还真是个大麻烦事儿! 正巧这时,寨子外的谷路上,有熟悉的赶车声音传来,李贤转头才注意到是曹琮带着八个人,与商行的人一道按照他的要求,往寨子里押运着筹集来的粮食。 像之前表兄说的那样,黑风寨内一切钱财或值钱的东西,包括粮食早就在昨夜的动乱中一抢而空,那群被掠来,不想离开的人,自是被饿了一天的肚子,如面前这般无精打采。 想要安定剩余之众的人心,最基本的要求是让他们吃到饭。 后面的事,才能一件一件的解决。 李贤跳上了两长外的大石头上,俯视下方一张张面孔。 “都看着我! 我叫李贤,从今往后就是黑风寨的大当家!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留下了,但既然留下来,那以后大伙就是兄弟姊妹,有我李贤一口吃的,就有大家一口吃的!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自昨夜黑风寨的剧变后,有的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了,所以特意自己花钱买来了粮食。 可想一直留在黑风寨,有吃有喝,甚至赚钱成家,就必须遵守我李贤定下的纪律规则。” “第一条,那就是绝对的听命寨子里的一切决定,忠诚于黑风寨,遵守寨规。但有吃里扒外的,别怪我李贤和众兄弟姊妹不放过你们! 第二条,严明法纪,赚钱挣钱,都必须按照寨子里的吩咐,做正经生意。 ……” 说了十数条,这还都是李贤路上临时想到的。 黑风寨手下的这支队伍,不光要保持外在的纯洁,也必须保持每个寨众内心的纯洁性。 说的他都有些累了,可李贤不敢歇息。当即让男女分开,各占一块区域。开始分配每个人的任务。这些事武征他们这群武人不懂,曹琮多知军事,内务不熟,只有李贤懂得一点毛毛道道,只有亲自下场。 根据他的安排,女孩子被安排去收拾锅灶,准备拿曹琮等人搬运上来的粮食煮饭;男孩子一部分负责把昨夜误伤的二十个少年抬入几个保存完好的屋子内,再由李贤亲自指导,如何包扎伤口;另一部分男孩子则是收拾住处,分设男宿舍,女宿舍…… 这些手把手的交完,忙碌过后,已经到了日落时分。 曹琮见着无聊,早早带着两个人回了赵氏商行的住处,去写上奏的奏书了。 李贤在黑风寨以前专门议事的忠义堂废墟前望了一眼,又回到了临时搭建起来的锅灶厨房旁,二十多个十几岁的少女正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煮着饭,一见李贤到来,马上噤若寒蝉。 锅里煮的是淘洗了的小麦,已经能看到涨大,李贤拿筷子夹起一粒,放在嘴里咀嚼了两下。 “再有一刻钟,就能爆开了,可惜忘记让人买油水了,只能加一些盐巴。 等以后寨子的条件好了,也不用天天吃这种粗糙的饭,毕竟大家还都长身体的时候,每月能有些蛋肉就好了!” 听李贤说的可口,厨屋里有几个女孩都流下了口水。 有个胆大的少女怯生生地问道:“大当家的也会做饭?还有那蛋肉我们能吃到吗?那可是富家人才能吃到的吃食呢!” 李贤望向这群还要比他小一两岁的少女,脸上不想白日那样阴沉,而是露出温和的笑:“大家都是苦命儿,选择留下了,多是没了家,或被家里人卖了,也可能找不到家,这我都能猜到一些。 但像我下午说的一样,留下了就是兄弟姊妹,就是要过好日子,汤饼会有的,大米会有的,鸡蛋和大肉也都会有的…… 只要黑风寨的每个人做好我安排好的本职工作,一切都不是没有可能。等过上一段时间,你们就知道了! 还有,以后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于寨子内,大家不用叫我大当家,那样显得生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多老一样。 叫我小郎就好!” “可是大当家……”又是刚才那个胆大少女,但看李贤瞪起的眼睛,忙改口道:“可是小郎,我们现在是马贼,想要过好日子,又像您白天说的那样不想作恶,该怎么赚钱?” 这么一问,屋里的少女都眼巴巴地看向中间的大当家,她们是穷人的孩子,有的无爹无娘,有的找不到家,但无一不晓得钱的重要性。 听说当马贼的都要学会去争去抢,尽做一些坏事。她们起初还有些担心,但今日来的新的大当家,让之不做坏事,本是好事,可没了来钱路,她们两百张嘴该如何活命。 李贤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春香。” 李贤点点头:“春香很好,能思考黑风寨这个大家庭的生计问题,非常不错。以后这群妹妹们,就交由你一人领导! 关于怎么赚钱,我自有妙计,定不是让你们在来冬饿死。 咦,饭煮的差不多了,去让人来盛饭罢!” 第三十八章 东京风云 饥饿之下,煮熟的麦子盛在碗里,光是闻上一口就非常的香。稠浓的麦粥,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了起来。 李贤在打饭。 中心一滩大火堆的照耀下,能看到黑风寨留下的两百个饥肠辘辘的人儿,洗碗手后,在武征罗飞等人的监督下,排成了一条长队。路过碗筷出,自觉地拿碗和筷子,一到厨屋门口,便伸长了脖子往锅灶里张望。 没有人敢插队,厨屋外台阶上罚站的几个插队者,不但被挨了两鞭子,还让之最后才能吃。 “真香!” “前段时间被骗来,每日只能喝稀粥,现在终于能吃到稠饭了,还是小麦饭!我没了家人,只要能活下去,加入马贼,只要一天又两顿饭就满足了!” “诶!听说以后还要蛋肉呢,你们再看看,俺们新来的大当家不像以前那个凶巴巴的恶人,还给俺们打饭。还有那饭钱要洗手,不能喝生水,又是什么道理?” “管他那么多做什么?只要有饭吃,大当家让怎么做,咱们老老实实做就成了。难道你想像大黑子那群捣乱货一样,在台阶上饿肚子?” “呀,你们快,大当家和我们一样,在吃麦饭,拿的也是黑瓷碗。” …… 厨屋外的场地上,摆放着二十多跟粗滚滚的原木,原木上端被削平,方便放置碗筷。当下黑风寨的环境可以说是一穷二白,李贤便让人将之收拾起来,当做了临时餐厅。 按照饭钱定下来的规矩,每个人吃完饭后,要到旁边的水渠处,将各自的碗筷清洗干净,放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得错乱。 给两百余名少男少女打完饭,李贤才有时间给自己和留下了的武征等八个人打饭。 从中午吃过菜豆腐,一直到现在,除了喝过两口水外,都没进食过。因为不断忙碌着,到没觉得怎么饿,但一旦闲下来,那饥饿的感觉顿时充满全身。 听到前面露天“食堂”里,少年们的议论声,李贤吃饭的双手却没停下来,嘴中不断咀嚼着粗大的麦粒。 病从口入,饭前洗手和单独使用碗筷,都是为了防止传染病。来到黑风寨,解决少年们的吃饭问题的同时,也要培养他们良好的习惯。 吃完了一碗麦饭,再一看空荡荡的锅底,李贤无奈放下了碗筷。今日曹琮运来了足足五袋粮食,一顿饭的功夫就被消耗殆尽,差不多花了三贯。何况也不能吃麦饭……有空要想办法改善改善伙食。 是夜,李贤让武征带着元氏兄弟在黑风寨驻地驻守,他趁夜回了一趟赵家商行。 将近丑时,曹琮和表兄赵路都没睡,李贤分别去了两人房间打过招呼后,回到了自己的房内,铺开信纸,准备写信。 要写信的对象有很多,包括向皇帝的奏书,向父母兄嫂的问候,向寇准和赵元俨,及国子监众同窗的私信。 这一番信件写下来,花了两个时辰,都能听到外面的鸡鸣。李贤揉了揉混胀的额头,将最后一封包装后。放于桌上,这才有时间小憩一会。 他昨夜给一同回来的罗飞说过了,天一亮就叫醒他,白日还有很多事去黑风寨处理。 大宋东京城,皇宫内。 今日适逢常朝,赵恒起的也就早一些。 实际上,也是他昨夜谁的有些晚,亦有些轻微的失眠。失眠的原因不是因为烦恼,而是兴奋! 渤海之岸的芦台场,为他贡献了自家内库中的第一桶金,还是能连绵不断攫取的金库! 景德三年即将过去,马上就是景德四年。 他自景德三年的澶渊之盟后,在王钦若的建议下,就有想法进行泰山封禅,可一直受到朝内许多人的阻止。加上今岁的水患,他自身对此也隐隐有些动摇。可盐场带来的巨大利益,让他看到了可能性。 国库不足,他的内库如何不能添一些,到时朝内的重臣还有什么好反对的? 至于办盐场的初衷,在强大的虚荣心之下,赵恒已经不打算将之作为第一考量了。他更希望把自己的名字刻录在历史上。 古来真正完成泰山封禅的皇帝有几位?秦皇汉武……,此后还要加上他赵恒! 这些事交给别人做,赵恒觉得并不保险,他打算等倡议者王钦若出访回来后,再行决定。 “官家,这是太医局给您新配的营养早餐,还请您使用再行上朝!” 这段时间铁冶重新回到了赵恒身边当朝,每日雷打不动的劝解赵恒吃早饭。 看向盘子里防止的鸡蛋牛奶之物,赵恒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李贤。 太医局的胡成正是按照李贤的建议,给他搭配起了营养早饭,包括午膳、晚膳,都有专门的调配,饭后还要运动走走等等。 铁冶成了天然的监督员。 还别说,这么下来后,赵恒感觉近段时间身体比以前要好一些,就算晚上偶尔睡得迟一些,第二天也不会昏昏欲睡。 拿起碗里的牛乳,赵恒喝了一口,想起曹琮那边这段时间有没有传来消息?李贤跟着他,也不知道曹琮能不能看得住。这贼小子,可是个捣乱鬼,有他在的地方,经常会出问题! 不过小贼福气也不小,鬼点子颇多,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连朕都有些羡慕小贼的运气!” 知道皇帝在说笑,铁冶忙躬身道:“官家洪福齐天,李氏子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也是官家分给他的,是他的福气。 只是有一个月了,曹将军那边还没消息传来,李氏子也没有。路上又曹将军,依奴婢看,应该不会出大问题吧!” 赵恒站了起来,笑道:“但愿如此,他不是当着别人的面说,不想做官吗?朕不光给他封了个官,等他回来,朕还要升他的官!” 铁冶的眼皮垂了垂,看来李家李贤即使不在京中,但凭他以前做的许多有利国朝社稷之事,加上无所求的性子,也是深得帝心。 就是不知三司副使林特和李贤父亲李自明的这出公案,官家会如何处理了? 一人为官家私事,一人国朝公事。 今日的常朝,可有的热闹了! 第三十九章 交锋 东京城内,两日来朝堂热议的问题,说来复杂,其实不怎么复杂。 但把皇帝牵扯进去,任多么简单的事,都会变得复杂起来。 说到什么问题,主要矛盾还是三司拨发钱财分配之事。 丁谓和林特这两位年前刚刚被任命为三司使和三司副使的三司主吏,也是在一月前,得皇帝的首肯,再被任命为修建玉清昭应宫的正使和副使。 玉清昭应宫的初步建设方案已经得匠工们设计完成,皇帝的意思是明年选个良辰吉日便开始建设。 可匠工们根据李贤数月前编写,并通过实践的《工程制图》内的建模理论进行估计,外有三司自行评估,单是完成玉清昭应宫的整体建设,至少要花费掉大宋两年的国库收入,工期更是要十余年之久,需召集民工数十万之众…… 所以,要完成皇帝的任务,尤其丁谓和林特一心要为赵恒办成此事,便打算从今岁开始“节约”。 偏偏李自明受命的河堤和防洪设施构建工作也到了实行阶段,亦是需要大量的钱货支出,三司为此拖欠下来,事情最后不得不闹到朝堂上解决。 虽说李自明刚转为京官不足一年,但在这次的事件上,御史言官,包括不少的中高层官吏都站在了李自明这一边。 “以上,乃臣肺腑之言。 且臣不才,读过圣人书犹记《孟子》中的《尽心章句下》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是社稷百姓重要,还是宫殿建设重要,请官家明鉴!” 崇政殿内,李自明面不改色地说完自身想法,再三言之当以社稷重之,先民生,后皇家私利,便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人有了自己的坚持和信念,才能活出自己的色彩。 幼子李贤曾多次告诉他不能和皇帝作对,更是暗地吐槽皇帝赵恒也是小心眼,尤其近些年来,澶渊之盟后,皇帝的性情大变,不再是咸平之治时的圣天子。可李自明坚持本职工作,为民生之上,不觉地自己应该退却,才有了近半月来,连上七封奏书,言之民生之多艰,先民生水利后君王己私。 关于皇帝极力主张的修建玉清昭应宫之事,李自明到没直接反对,只是明言,应将之放在百姓民生之后。毕竟一月前,以执宰王旦的重臣们,连续五日亲往崇政殿请皇帝放弃此事,但赵恒连面都没让他们见到。 计划开春后的泰山封禅之事,最后更是连执宰王旦都不说什么了! 可怜见的今夏受灾的百万百姓们,似乎灾害过后,大宋又恢复到了歌舞升平的时候。 李自明掷地有声的谏言传遍了整座崇政殿,因为皇帝坐在高高的座椅之上,又没有人敢直视天子,即便如此,朝堂上的臣子们,也不难想象皇帝在听闻了素被人称作“李老实”的李自明的强烈措辞后,脸上会有多难看。 本以为三司中的丁谓或是林特会出列反驳,维护赵大官家修建宫殿的正义性,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出列的不是两人中的任何一人,是在朝堂上素有清誉,现龙图阁待制、刑部郎中陈彭年。 陈彭年的生活非常节俭,任职上更是勤于职守,鞠躬尽瘁。今岁主张科举的糊名制,便是他提出的。 陈彭年人长得有些瘦,他出列后,先是向皇帝行了一礼后,这才看向李自明:“李侍郎,玉清昭应宫的建造时间破旧,三司当先预算并无不妥。 且你方才说三司故意克扣,陈某却不认同。我也听丁相说过,前几次李侍郎建设堤坝,清理河道,三司的放款可以说非常及时。 今岁又有大水来袭,国库的钱财都用来赈灾,所存不多,甚至官家连内库的钱,也都拿来赈灾了! 国库可想而知! 就是为了明春的起建,存留一些,也是常理。” 陈彭年的话,要是大宋开封无水灾之患,国库收入富饶,听着倒也正常,这便正常的工程款准备。但再深思起来就有些经不起推敲,水患的治理,相对于宫殿的建造,明显是前者更为重要,更为迫切。 尤其今夏的一场大水,让开封百姓见识到洪涝的危害后,更为之恐惧。故而,治水才是重头戏!以防止明夏悲剧重演! 陈彭年一退后,不等李自明出言反驳,又一位让人意外的人出列了。 出列的不是陌生人,是为大宋朝堂上德高望重,曾任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现为右仆射的张齐贤。 朝野人称之为“四践两府、九居八座”,侍奉宋太祖,宋太宗,即至赵恒的三朝元老。太祖在世时,更言之“我幸西都,唯得一张齐贤尔。我不欲爵之以官,异进可使帗汝为相也”。赵普更是不吝称赞道,虑淹经国之才,堪副济时之用。中外卿士,举无出其右者…… 张齐贤这么一走出面对,上首本看着臣子争吵的赵恒马上坐直了,脸上更是认真不少。李自明和丁谓他们的争吵,他可以听之,最后拿出个结果就行。但要是张齐贤出面,那就要慎重对待。 张齐贤今年六十有四,无病无疾,身体健朗,平日忙着公务,除了大朝会,或是皇帝召见,很少上朝。 今日此人偏偏上朝,还站了一个时辰,也不说话,众人正觉得奇怪。 到了现在,才明白张齐贤是为何而来。 张齐贤也不负众望,一开口先是劝谏皇帝放弃督建玉清昭应宫。 他几乎是看着赵恒长大登基的,一见赵恒的表情,就知道皇帝没听进去,在敷衍于他。张齐贤的脸顿时阴郁下来,严肃道:“官家,老臣之所以如此劝谏官家,一是因为事实本就劳民伤财,不如用之李侍郎的治水之上。 其之二,便在于老臣昨日做了一个梦,今日才急急入宫劝谏官家停止此事!” 赵恒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崇尚神仙之说,对于梦境更为看重,见张齐贤言之凿凿的模样,忙问道:“右仆射做了什么梦?” 张齐贤抬起了头,直视这位中年天子,目中满是肃穆:“老臣梦到了太祖和太宗皇帝!”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第四十章 托梦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 托梦本就是玄之又玄之事,何况是太祖和太宗两位皇帝! 一听讲起二帝托梦,崇政殿内的不少三朝老臣,竟暗自抹起眼泪来。余者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口,似乎是担心风吹草动会将张齐贤的梦境给打乱一半。 皇帝赵恒崇道,相信一梦一思皆有深意。他心中非常好奇,太祖和太宗托了何梦?缘何托梦?会不会和他的江山社稷有关? 当然眼下,他亦是怀疑张齐贤是不是借题发挥?假意托梦、实则规劝之,让他打消修建宫观?做这等“假私济公”之事? 不等赵大官家主动发问,下方见赵恒沉思的丁谓当即出列,看向张齐贤,目光灼灼:“不知二帝给右仆射托了何梦?右仆射当知晓在君前,定无戏言之语!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皇帝赵恒能想到的,丁谓同样能想到;皇帝不能说的,他丁谓为了内心的权势包袱,以迎奉圣意,便也不怕得罪谁,自可以开口说出皇帝想说的话…… 只要把握好一个度,把握好皇帝的心意,任你三朝元老,还是当朝宰执,何惧之有? 这些年,丁谓看明白了,无论你多么聪明能干,若朝中无人举荐,便想在官场出名是非常困难和缓慢,他前些年便开始于寇准交好是为此。但宰执轮流做,下一年或就换人了,皇帝却只有这一个,与其煞费苦心地结交朝中大臣,还不如使劲抱住皇帝的大腿。 人生而,或为权,或为名,年少成名,入仕以来政绩斐然,百姓称赞,现在他丁谓已不缺名,为的便是权! 一些朝野寥寥的骂名,他自不在乎! 张齐贤淡淡的看了眼丁谓,多年前的丁谓还是他眼中的天才,地方上的好官,自从入了京城后,人变得越来越让人陌生。 不单单是他,李沆生前亦是与他和寇准说过丁谓有才,但心术不正,非贤能之臣也! 但张齐贤也不愿意把这么一个人得罪的太狠,他半截身子都快埋入黄土了,可张家还有很多子弟。虽说张氏朝中关系复杂,任谁也不敢直接打压。张齐贤见惯了官场风云,自是知晓有些小人背后使的手段,比伪君子更为恶毒。 他的做法很简单,随即转过头,无视了面前丁谓的责问。 又向皇帝行了一礼,一扫周身的重臣:“太祖和太宗托梦时,老臣犹记得,当时天昏地暗,大雨磅礴,雷霆闪耀,二帝飘于空中,老臣急忙匍匐下首跪拜。 抬头一看,只见太祖指着一座雕刻着满是瑞符的宫观,摇了摇头。太宗则是手往空中一挥,那些瑞符之物,全部消失。 天色瞬间恢复清明,日头普照。” 张齐贤继续皱眉苦思道:“老臣昨夜梦中惊醒,便坐于床头苦思二圣托梦的深意。忽的想到今岁开封有洪涝之害,受灾百万。 官家前段时间又专门明日督建宫观,冥冥中,只觉二者似有联系。 老臣怀疑,二圣之所以托梦,恐是担心上帝震怒。无视民生大修宫观,有损自谦之理,亦有违背奉天之意。 故而,老臣一早便来上朝,又有方才之语,请官家三思!” 张齐贤说完后,不多赘言,退回了原位,闭目养神。 但经过他这么一说,朝堂比之刚才更为热烈,不少人争相议论起来。 “二圣托了如此之梦?可不就是大规模建造宫观,劳民伤财,上天不许吗?所以今夏的洪涝便是征兆?” “依苏某看,要是逆天而行,恐有更大的祸患,今岁是涝,明年说不定就是旱……” “唉,你们说,要是张相能早些梦见就好了,让朝廷早有准备,开封乃至于洛阳多地,也不至于今岁受灾这么严重。” “现在也来得及,及时止损,可让三司全力配合李侍郎,以告慰二圣,告慰上帝,免遭天谴。” …… 崇政殿内的臣子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场面隐隐有失陷之情况。 赵恒正觉烦恼,陷入两难时,作为当朝宰执,王旦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殿内慢慢安静下来。 皇帝使人耗费巨资,交由司天监推算,将于明春开工的宫观,经由张齐贤的“托梦”,如此一闹,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朝野。 他王旦正愁没有机会让皇帝改变主意,并使之有个台阶下,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王旦很清楚,不管张齐贤的托梦真假,让宫观的建设钱财转移到水患治理上,总归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 他前数次劝谏皇帝,赵恒都避而不听,如今张齐贤算是把棋给走活了!但也把皇帝的路给堵死了。 “官家,既是二圣托梦,又得上帝启示,不若先停造宫观,先让三司尽财力,为治水患,为民生大计!” 王旦身为宰执,不像寇准那么“莽”,深知自身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职责,做的便是调和臣子与皇帝的关系。 此时出场是最好的! 且这样说来,能让三司的丁谓和林特将钱拨给李自明治理水患,另一方面,又可以给皇帝赵恒留些念想。以宋太祖和宋太祖的梦境为借口,还能让赵恒的脸上过得去。 宫观的建设处处受挫,眼下更是未动工而停工,昨日盐场带来的利好消息,亦是将之消耗一空。 好在今日为了来年的泰山封禅之事,常朝时,除了御史台的几个御史出言继续阻挠几句外,朝臣在常朝刚开始即听他宣布由内库承担一半后,今日来上朝的臣子中,就没有什么反对了。 赵恒沉声道:“太祖和太宗皇帝托梦,上帝又有如此预兆,就先行停下。按照王相所说,三司全力协助李侍郎做好水利和防洪设施的建设工作,务必要在未来几年内,发挥有效作用!” 皇帝金口玉言,此事由此定调,算是取得了朝堂各方,除过皇帝意外,均比较满意的结果。 常朝结束,群臣等皇帝先行离开后,陆续走出了崇政殿。 张齐贤单独找到了李自明,了解了水患的治理进展,聊了会便独身离去,丁谓后又主动找了上来,态度与之前有了很大转变…… 朝堂上的这次争执看似是结束了,谁又能确定下一次不会有更大的风浪。 远在安川谷的李贤,休息过后,却是被叩门声惊醒,原来天已大亮! 第四十一章 淦 叩门声很有节奏的响了三下,李贤一个激灵起来。 满怀心事之时,他的睡眠就很浅。 开门,来者果然是奉命叫醒他的罗飞。 李贤本让之巳时叫醒他,但罗飞知晓李贤昨日累了一天,便刻意迟了那么两刻,想要李贤多睡一会儿。 商行的仆从见李贤起床,昨日已知晓以后赵当家不在,就是此间少年做主,所以忙忙端来热水,让之洗漱。 后又用托盘拿来了早餐,一笼青菜香菇包子,两个鸡蛋,一碗稀粥,这是赵氏商行的管事和到来的贵客才能吃到的早餐。 “豫竹没吃早饭吧?来一起食用!” 李贤率先坐下来,向罗飞邀请道。豫竹正是罗飞弱冠时,家中为他起得字,李贤也是昨日路上相聊才知道。不过每次喊道豫竹,总让他想到前世的某个方便面品牌…… 罗飞恭敬坐于一旁,回应道:“劳小郎挂心,罗某一早就吃过了。却不知小郎有何差遣?曹将军既然让罗某跟随小郎,但有所需,罗某定全力为之!” 李贤心中一乐,看来罗飞可能已经猜到了什么!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李贤已经发现,罗飞不但身手敏捷、武艺高强,更难得是为人精明,小有谋略。概括起来,称得上有勇有谋。 不像武征那样有些少谋……最为主要的是,罗飞家世清白,和他还是相隔几十里的华州同乡。 他把嘴里的包子吞咽下去,赞赏的看了眼罗飞,转首打开身后的抽屉,拿出包装好的布袋,里面放置的正是昨夜书写的寄给各方的信件。 起身放置于罗飞面前,李贤道:“豫竹,你面前的袋子里,是为小郎我去往开封的最重要的信件。小郎我想请你务必安全送回大宋,送至洛阳和开封,亲自交于各人手中。 武征人毛毛躁躁,做事不是多么仔细,唯有你能让我完全放心! 此时办妥,大事可成!我定会亲自向朝廷为你请功!” 罗飞满脸凝重,感觉手里的布袋沉甸甸。这两日马贼窝发生的一切,让他知晓曹琮和眼前的李家小郎,联合他们华州的富商,正在谋划一件大事…… 李家小郎能如此信任他,把重要的信件交于他这个相识不过月许的人,是罗飞怎么也没想到的。 君子重诺,接下了,即要努力办成,只是回去的路怕不简单…… 罗飞没有推却之语,他这些也看清楚了,李家小郎,使团里的这位承奉郎,别看年纪轻轻,但做事一向是说一不二。 无论是来自李家小郎的信任,还是他本身座位使团护卫的使命,都没有拒绝的道理。要是能把此事办好,刚才李家小郎不是说了吗?还可以向他请功! 近年无战事,军功更是来之不易! 罗飞起身,抱拳:“罗飞定幸不辱命!小郎若无其他吩咐,罗飞这就出发!” 李贤剥鸡蛋的手停下,抬手制止道:“豫竹不用这么着急,我想曹将军也会派一人回去。 届时你二人当相互扶持,且明日赵氏商行正好有个商队从安川谷走商返回长安,你二人与商队同行。 到关中后,再换快马,路上注意安全,要是遇到问题,可随时找当地的赵氏商行解决。 这是赵氏商行的管事令牌,你且拿好! 信件送至开封后,朝廷多会再派人来,你且一同跟随来。 以后这河西,少不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说着话,李贤把兜里前日从元老院拿来的管事令牌随手给了罗飞。 罗飞双手接过,他眼中满是炙热,河西要起战事了!那便是他们武人的机会! 他试探道:“小郎,罗成猜测,您是想招揽这群马贼吧!却不知此事朝廷会不会派来大军?” 罗飞猜到真相,李贤不意外。 他咬了一口鸡蛋,摇了摇头,并未隐瞒实情,也是向罗飞坦白他对于他的信任:“河西事,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朝廷不会派太多人。朝中诸公还是太小心的,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 罗飞努力让心情平复下来,出言道:“这群马贼以前就算归于归义军,可这些年来,不断有混日子的人加入,军纪早就涣散,空有人数,而无作战战法。 遇敌时,多会变成一盘散沙。 我观小郎自昨日起,已有了从接手的黑风寨开始执行纪律之事,定是想由黑风寨开始,想办法逐步整治安川谷内的这群马贼的纪律。虽不知小郎如何让谷内马贼认同,但料想小郎必行此事。 所缺的,正是管理和有正确作战训练的老卒,尤其是大宋行伍出生最佳…… 罗飞斗胆,想向小郎推举几个前数年在宋辽边境英勇作战的同僚,他们兵法、搏击之术甚是精通。 去岁宋辽之战后,多解甲归田……” 李贤眸光一动,笑道:“豫竹,此事便如你所言,若能召来安川谷,只要不出岔子,正好一起大展拳脚!” 李贤心里暗叹,罗飞看的果真远,他当下手里缺的也正是这种有丰富作战经验的人。要是能用信得过的宋人将领,那再好不过了! 他要做的,正如罗飞猜测的那样,从黑风寨开始,一步一步让马贼窝,再到归义军——脱胎换骨。 里面缺的正是“骨”! 武人到了战场上,才能发挥他们的作用,实现他们的价值。战事结束,解甲归田,到底不过成了普通的农人。 只要此番朝中能认同他信中所书,那他李贤自然有了在河西之地募兵的权限,这些人招募过来,登记在册,并不违反规章制度。 就不知道朝廷会先行派谁来,和他协作。 朝廷即使这么做,也并不让人意外,要是曹琮不继续出使西州回鹘,或是天然的负责人。但后面只让他这么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一人负责如此重大之事,多少会有些儿戏。 但办法既然是他想出的,朝廷断然不会将之“抛弃”,何况他还写了那么多的私信。 霍去病十七岁为票姚校尉,率军攻入大漠,他李贤如何不能? 说服安川谷,拿下归义军,收回河西走廊,既然提出了,便是他李贤势必要握在手里的功劳! 有些功劳,不是别人送的,是自己争取的! 一个字,淦! 第四十二章 盟友 同罗飞商谈完毕,李贤正好也把早餐吃完了。去往曹琮住舍的路上,正巧碰到曹琮从楼梯道上来。 “曹兄,这么一早你去哪儿了?”李贤好奇道。 曹琮没有多语,神神秘秘地李贤拉进了屋内,然后关上了门。 “李兄弟,我前日听赵兄说了,今儿一早又亲自在安川谷内转了转,不得不承认马贼当初能选址于此,真是走了狗屎运。 南侧靠着祁连山,要是谷内收不住了,可深入山内,北侧又有悬崖峭壁,不可能大规模攀岩,大军无法进入,至于东侧的入口,更是为马贼重兵把守。 此地是为天然的屯兵之地! 除非有内鬼,否则就是数十万大军,也只能守着山谷干瞪眼!” 曹琮说着话的时候,两眼放光,显然是看中了安川谷的位置。而之图谋安川谷的想法,不言而喻,亦与李贤的目标不谋而合。 “曹兄可将之写入奏书中了?当向官家和朝内诸公言明此事,这里将成为我们宋人夺回河湟之地主动权的桥头堡!” 李贤不是很懂兵法,但对于战略位置的定位却很清楚。让曹琮知兵事的将领言明此事,要比他这个朝臣眼中的“黄口小儿”言明,效果更佳! “桥头堡?”曹琮满是疑惑的看了眼李贤,这是什么意思。 路途上,李贤每有发人深省的词句出口,总能让人豁然开朗,明之深意,他已不奇怪。但“桥头堡”三个字,他费尽脑汁也没想到具体的出处和寒意。 李贤笑着解释道:“‘桥头堡’是我入赵氏商行的堡垒有感而发的,相当于立在敌阵前,阻挡敌军的堡垒!曹兄可觉得合适?” 曹琮拍手道:“妙哉!妙哉!曹某又学到了一个新词语。关于安川谷的战略重要性,曹某今晨实地探查后,正想完善于奏书之内。李兄弟来找曹某,却不知所为何事?” 李贤当即把他安排罗飞回京送信的事说了一下,事关重大,尤其涉及一些私事,李贤当然不能将之官驿。不出所料,曹琮也打算派一人同行。 离开曹琮房屋之前,李贤还是有些担心曹琮会因为家族等各方面的原因,不能竭尽全力与他一道说服朝廷,索性挑明了利益得失。 “曹兄,可还记得当日在路上,你我说过的,河西之地,终会完全回到大宋的军政治下,不再由部藩实际统治。 机会就在眼前,你我若能同心协力将此事办好。完成太祖、太宗朝上都未曾完成的壮举! 得曹兄从西州回来,朝廷的回信也差不多到了,正是你我兄弟大展拳脚的机会! 此事办成,封侯不远矣!” 李贤的话,说得曹彬血脉膨胀,他到底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本于京城靠着家族的蒙荫,混吃等死。要能完成上述壮举,还真的能如之父亲般封侯。 非皇帝同族不可封王,非功大者不可封侯。 只是此事太难了! 但凭此重振曹家门楣,增大他曹琮在曹家的话语权,又不是不可能! 曹琮被晒黑的面孔,显露出一丝红润,笑道:“能发现安川谷,甚至有可能接受这群马贼,后谋得归义军,全赖李兄弟的谋策。曹某只是跟着沾光了! 但后若拿下河西,攻伐党项,为大宋而战,曹某定会倾尽全力!” “如此甚好!” 李贤伸出手掌,曹琮跟着伸出手掌,一大一小两只手击在一起。 击掌为誓,这算是他第一个真正的盟友! 随后,李贤本想去表兄那里看看,但被仆从告知,表兄赵路就去和谷内的另几家商肆商谈生意。 要李贤兼职管理赵氏商行在河西的发展方向可以,但让他与人面对面谈生意,那就有些不切实际、强人所难了。 赵路正是明白如此,一边由关中多调几个能手帮着处理,一边把他离开数月内的生意谈妥,好叫李贤安心应对谷内之事。 李贤心中亦是对这位表兄越加亲善,只觉表兄赵路比老舅们靠谱多了! 至于说马贼和赵氏商行的合作,此事唯有等大宋回话之后,才能确定下来。这段时间,商行只要保持正常的运转就行。 一路前行,李贤径直往黑风寨的方向而去,后面一直跟着的长老院监视人员,他没怎么管。甚至路过一个水果摊的时候,特意买了两斤核桃,并分食给了那位跟踪者。 “给你们少谷主带一句话,小心葛大梁!此人爱财如命,又非常小心眼,你们长老院既然坏了他的财路,大概率会想办法报复!还有能协助葛大梁逃跑,也就证明安川谷内不是铁板一块,此人也是个大隐患。单纯的帮助葛大梁还好,若是帮助外敌,安川谷危也!” 领命监视李贤行踪的瘦高个,看向手里的核桃,又望向远去的少年身影,脑袋如同一碗浆糊般,晕晕沉沉。 他伪装的这么认真,怎么就暴露?还变成了传话筒! 但见李贤说的郑重,瘦高个原地沉默片刻,给身后的另一个人使了一个眼色,打算自己先回元老院通报情况。 事关安川谷的安全,元老院一向识之为头等大事,但各山寨独立性较强,可不是那么好调查的。 安川谷外,葛大梁经过易容,又趁风波减小之际,在谷内人的帮助下,顺利逃出。 回头望向生活了数年的地方,葛大梁发出一阵怪笑。 “我葛大梁早晚还会再回来的!”回头看向旁边易容成老汉的陈诵,葛大梁接着问道:“陈诵,谷内的东西可还安全?确定他们找不到吧?” 陈诵点头道:“大当家放心就好了!那地方没人能发现,且都是老郑这些兄弟们近些年来一起攒下的财富,老郑昨儿一早在谷门前辈抓了,老夏他们也都死了。以后都是大当家你一人支配! 到是凭此,足可以东山再起!” 葛大梁望了望天,纵然想要极力避开,但想到近些年发展的财路毁于一旦,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叹。 看向远处奔腾的战马,葛大梁精神一振: “老陈,不回关中了,我葛大梁咽不下这口气!正好有现成的盟友,我要让长老院那群人自食恶果!” 第四十三章 变化 黑风寨,忠义堂的废墟空地上。 按照李贤昨日的吩咐,一大早,武征即让除伤者外,其余的少年早早起床,于平地上站立。 共计六排,每排三十人。 贾麟等最开始为李贤所救的五人,亦在行列之中。 辰时起床,巳时早饭,如今到了午时。 武征及元氏兄弟,还有按照曹琮要求留下来帮忙的另一个军士,除了让近两百少年们站立军姿外,别无他事。 但有人站的东倒西歪,便是一鞭子抽下去。这种方式很粗暴,但很有效果。 只花了一上午,就让一个个少年能安安稳稳地站立了。十几个女孩子们原本在收拾锅灶,偶尔会冒出头来看。但见场地上,这群“大叔”凶巴巴的样子,最后连看都不敢看了。 “武哥儿,你说李家小郎让我们如此训练这群兔崽子是为何?光站着又不能当饭吃!” 张大亮,武征几人围成一群,边监督着少年们的站姿,边聊着闲话。 前面这句话是张大亮问得,不等吼了一早上的武征,沙哑着嗓门说什么,元武便双手叉腰,嬉笑道:“曹将军让你多读书,平日里你偏偏不听,整天只顾着耍大刀。 罢了罢了,不说你了,说了又找我私下里干架。 关于这事,你也别等着武哥儿给你解释,我先问问你。你在禁军里当差这么久,觉得禁军之内最重要的是什么?” 张大亮挠了挠他那亮腾腾的脑门。 “禁军最重要的是服从将军,不,官家的命令!” 旁边的元林亦笑道:“我兄长这么一提醒,大亮你可明白了?李家小郎可是有志向的人,大概要把这群半大的小子,训练是军人。嘿,我元林还真是期待啊!毕竟是第一次训人……” 以前都是在禁军里被人训,元林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看到前方的斜路上,罗飞陪着李贤走来,几人马上站直了身子。 “训练的怎么样了?可都还配合?” 李贤来到武征几人身边,瞄了眼一个个站立的少年,出声问道。 武征忙躬身回道:“小郎,按照您昨夜说的,一早我们就把他们集合起来,按照我在国子监上学那两天的晨跑队列排列。您看看,在元兄弟,还有张兄弟的帮衬监督下,这群小子们已经站的有模有样了!” 元氏兄弟,还有其他几个来帮衬的军士都连连点头,看样子对自己的训练很满意。 实际上,空地上的少年们虽说站着,但并没有达到李贤的要求,主要是国子监平日也是这样直立站着。但李贤对这群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的要求,显然是想要更高一些。 李贤也没直说,能跟着曹琮,即便是禁军内的普通军士,心中傲气自是难免,却是曹琮给他留下的罗飞和元氏兄弟,为人谦虚实诚,还真是给对人了! 闻到空气里传来的饭香,李贤向面前站立的少年们宣布,今日训练到此,准备吃午饭。 呼啦一下,所有人四散离开,先去排队洗手,然后拿着各自碗筷,在厨屋前排起了长队。 可能是李贤的“温和”,总归少年们面对李贤都是笑脸相对,而见了武征和元氏兄弟,这群教官后,全都垮着脸。 但到了下午,这种态度的转变是急剧的。 尤其李贤亲自示范过站立的姿势后,不但是武征他们瞪大了眼,寒秋之下,少年们更是脑门冒汗。 还可以这样? “看清楚了吗?我再示范一次,武哥儿,元哥儿,还有张哥儿……” 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小的黑风寨内,军姿的训练,先从这群教官开始。 此后数日内,大都是上午训练军姿,下午按照小队划分,收拾整理黑风寨的废墟,晚上的时候,在火堆旁,进行俯卧撑和仰卧起坐等体能训练。 为了保持少年人的营养供养,李贤还让赵氏商行的管事去牧民手中买了上百只羊回来,几乎是每天杀两头羊。 黑风寨内的少男少女们,改变的非常明显,至少精神气全都回来了! 就这样过去了六日,罗飞和李虎两人按照李贤曹琮的命令,各自带着任务,随去往关中的商队返回开封。 又三日,曹琮和表兄赵路也踏上了去往瓜州的路,为了不让安川谷的马贼察觉,两人同样进行了易容,跟随了另一支去往瓜州的商队。 李贤现在是被元老院着重光照的对象,自没有亲自出谷送行,只在离别前一日,于商行内和二人小酌了两杯。 曹琮一走,自是带走了张大亮等军士,李贤手底下可靠的人手,只剩下武征和元氏兄弟三人。 黑风寨收拾开的一座保存尚完好的院落里,李贤正在皱眉苦死书写着什么。 他这两日一直都吃住在这里,赵氏商行的商贸他没有代越庖俎,只是需要钱的时候,才让武征拿着他的书信,去往赵氏商行取钱。 书写的内容,正是关于黑风寨的部门升级。 以后的黑风寨,表面虽然还是安川谷二十支马贼中的一支,可内在,要完成规范化的转变。 把各堂转化为各部。如以饭食为主的火头部,专门执行纪律的执法部,任务执行的任务部,伤病处治和卫生管理的医管部,武器维修和制造的军械部。 除过火头部和医管部,是黑风寨的少女管理外,其他需要出苦力的,都是寨子内的少年。 只有将黑风寨进行规范化的管理,以后转化成可以行军打仗的军队,便更为轻松容易。 李贤放下手中的黑色炭笔,满意地看了眼自行设计的黑风寨框架管理。 黑风寨的这些部门,于实际应用中可以进行缓慢的调整。 现在主要的问题还是过冬问题,还有每岁要给元老院上交的三万贯供奉。 归根结底,还是钱的问题。 只是这钱,不能完全从赵氏商行中取,一是赵氏商行的现有存钱不多,二是在甘州之外,远离关中之地,很难在短时间内筹集到这么多的现钱。 李贤放下笔,站起来看向远处的谷山,正考虑着该从何处弄到钱。 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第四十四章 巨款 靠东的这处院落,以前是勇武堂长老,黑风寨原六长老的院落。 近些时日,大家都知李贤这个大当家在此办公,所以除了正事,很少有人来打扰。 像今日这般步伐匆急,毛毛躁躁的来客,更是少见。 等看着敲门而入的来人后,李贤眉头一皱。 贾麟。 贾麟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都是知礼老实的少年,今日怎么这么冒失? “贾麟,今日下午,按照安排,你不是带着你的小组上山伐木,以维修房舍吗?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出什么事了?” 从昨日开始,在整理黑风寨内的空房空地后,寨内的所有的少年都以小组为单位,每组十五人,去往寨子后面的山里砍伐木头,并运送回来,以便维修房屋。 天气越来越冷,安川谷虽说风小,但房屋多有破洞,一到寒冬定是难熬。怎么说,也要在严寒降临前,把基础生活设施修理好。 贾麟正是第八小队的队长,李贤见之沉稳,便在昨日亲自任命的。且这个救过他的少年,他一直都有好感。 所以,说出口的责问也不怎么严厉。 而贾麟一反常态。如此急躁,也不像他的性格……说不得有大事发生! 贾麟到了台阶处,忙躬身回应道:“小郎,贾麟发现了一个古怪!” 自上次李贤让众人将“大当家”的称呼,改为“小郎”后,包括贾麟在内,交过几次过后,渐渐适应起来。 李贤走下了台阶,抬头道:“什么古怪?” 贾麟开始认真诉说起经过:“就在一刻钟前,我和祁连他们在河沟处搬运木头时,一不小心木头滑进了水潭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里面似乎藏得有什么东西?” “派人下去查探了没人?”李贤的语气有些急切。 黑风寨后的山峦和溪流沟壑,一直都属于黑风寨。 水潭中掩埋的有东西,那极有可能是葛大梁,或是前任寨主让放置的。 是什么? 要放置在如此不引人瞩目和发现的地方? 李贤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偷偷留下来的宝藏之类的物件,尤其想到葛大梁的那个守财奴,既然决定炸毁黑风寨,又岂会在当时将财物全数放在寨子内,便宜其他人? 按他的预测,那夜的“打劫者”,多少只捞了个表面。 且数天来,武征按照他的命令,一边清扫废墟整理房舍时,还专门查验过看看有没有藏匿之物,但到头来,皆一无所获,这让李贤更困惑了。 今日的“古怪”,会不会是个契机? 贾麟摇了摇头:“尚无,贾麟一发现这个情况,便急忙回来向小郎汇报!” 李贤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若真的是葛大梁他们藏匿的钱财,那就再好不过了!可解之燃眉之急! 对于贾麟的做法,他打心底认同。 李贤拿起竹椅上的长衫,和贾麟一起出院,边走边道:“此事不易过于声张,你且把我带到事发地,然后将武哥儿叫过来!” 贾麟点头称是。 李贤又想起一事:“对了!我前两日让你看看当日一起杀伐党项人的都还有谁,可都认全了?” “我既答应给你们血汗钱,定不会失言。要是你们不收,那我可真生气了!” 似是知道贾麟想像之前那么拒绝,李贤忙沉着脸,又补充了一句。 想要让这群少年人信服,最主要的是诚信。人总会长大,要想让这群少年人能稳固的团结在他周围,除了给他们一个可以生活的家外,还在于能给他们带来利益。 虽说葛大梁当日对参战的少年马贼们克扣过半,但李贤还是打算原数分发之。 这,便是为人之诚信。 看李贤这么说了,贾麟只好老实道:“当日活下来,还留在寨子的尚有九人?” 李贤侧眸道:“你没算你自己?” 见贾麟低下了头,李贤叹息道:“我知道了,那算上你就是十人了!等忙完手上的事,你把名单给春香说一下,好叫她记录你们的奖金。 我到是会亲自过完的。” 春香能说会算,也会写一些字,人心又细,李贤发现春香的能力后,当即让这个机灵的少女,负责起了黑风寨的财务。 两人快走,因为中途是上坡,花了一刻半钟才到达事发地。 一将李贤带到,贾麟当即叫上另四个人去南侧寻找武征,余下来的全都守护在李贤旁边,等之吩咐。 站在深潭边,李贤让旁边的少年在旁边的竹林,砍了一根四丈长的竹竿试了试水潭的深浅。 “大概有三丈两尺深!你们谁会水?” 还留在深潭边的十来位少年互相看了看,最终走出来了三人。 尽管这些天都吃上好的伙食,补了不少,但三人还是显得有些瘦弱。潭水又非常寒冷,真要下去感染风寒了,怕是没人能背得住! 李贤摇了摇头,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算了,等武哥儿来了再说,小智小梁,还有小粟你们身子骨太过单薄,池水又森冷,不能让你们冒险!” 过了不到十余日,李贤对黑风寨的这群少年们,已能叫的上大多数的名字。 其中一位叫林智的少年,早就感动的稀里哗啦。 他是个孤儿,以前在别人家做工,可没人这么关心过他,都把他当牛一样用。 别说能给一双布鞋,要是过年年关能有一双崭新的草鞋,那便是爹娘坟头烧高香了! 上前天,收到大当家给予的布鞋的那一刻,林智就决定死心塌地的追随大当家。且那布鞋,他像很多人一样舍不得穿,到现在还藏在房舍,外出做任务都穿着破烂的草鞋。 为了这事,大当家不知骂了他们多少次,但这群朴实的少年们只顾着傻笑糊弄过去。 大当家现在有所求,他当先站了出来,就准备脱衣服下水,强笑道:“小郎你这话就说错了,去年家里没吃的,大冬天的,我林智都敢下河摸鱼。 您看,我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的?” 其余两人也不敢落后,纷纷指着自己的瘦胳膊瘦腿,言之能行。 李贤拿出了属于寨主的威严,才将之劝之。 越是如此,越是让身旁的数十位少年对他这个大当家感激万分。 武征终于是在两刻钟后来了。 来了后,他二话不说就脱衣跳下了水,后向李贤禀告潭底有好些大箱子。 再遣人拿来锁链,费尽周折,终于是捞出了第一个小一点,相对较轻的箱子,打开后,围在周围的人,眼睛都移不开了! 里面全是黄橙橙的金子! 第四十五章 划分 一,二,三……一共捞起了十三个箱子。 同捞起的第一个箱子一样,所有的箱子都是黄铜锻造的,这样放在水下也不容易生锈。 尤其在五六年前,华州之地出现了新的黄铜炼制之法,让黄铜制品不再那么昂贵,并衍生了黄铜箱,黄铜管…… 且眼下这些箱子的封口铜锁崭新无比,多是近日才下水,这也直接证明了李贤的想法。 葛大梁果然没来得及把财物带走,慌乱之下,亦是生出了这么个点子! 开了第一个箱子后,其余的箱子,李贤便没有让人在这荒郊野外打开。 毫不让人怀疑,里面定是黑风寨近些年来积攒的财物。只是那掩藏之人,自信放于如此隐秘之地,可能怎么也想不到最终会被发现。 向贾麟所在小队的十五位少年下了封口令,随即就地取材,将铜箱固定木头上,顺着滑坡往下溜。抵达山路之上,拉来木板车,一个有一个抬上去,又以树叶树枝做掩盖,运到了李贤所在的院落之内。 之所以这么小心翼翼,李贤倒不是害怕葛大梁回来抢夺,而是担心元老院或是其他山寨的人知道后,会凭空生出一些麻烦。 有了这笔巨款,对李贤而言,不单单是雪中送炭,更是如虎添翼,越发坚定了他使黑风寨走稳扎稳打、闷声增强战斗力的发展道路。 故而,能不惹人注意,就尽量保持低调。 贾麟带着大汗淋漓的少年们散去,院内只留下了李贤武征二人。 留下武征,除了武征是李贤在此最为信任的人之外,更主要是好叫武征开锁。 一小时前打开的第一个箱子,便是武征拿着铁棍,使出蛮力敲开的。 没有旁人时,李贤恢复少年心性,用脚踢了踢面前厚重的箱子,脸上又是欣喜又是好奇道:“武哥儿,全打开吧!让我看看葛大梁给咱们留了什么宝贝?” 凭空得到一笔巨款,光是第一箱的金条,足足千两,算上箱子的重量有一百来斤。兑换成铜币,足有万贯,放在后世就是将近四百万的巨款。虽说今岁因为水灾等缘故,导致粮食价格上涨,但按照现有的粮价,单是一箱的财货,就足以让黑风寨的两百多口人,吃上小半年了。 对于后面的几箱财货,又如何不让期待? 武征的脸上也洋溢着笑容,重重的点了点头:“好嘞,小郎!俺撬锁了!” 武征拿起铁棍,深吸一口气,走向最大的铜箱……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剩余的十几个箱子全都被撬开了。 有白银,有字画古董,还有部分珠宝…… 发了! 李贤的第一时间冒出了这两个字,按照他的推测,这些财货大多应是黑风寨众人赚取的不义之财,全由葛大梁安排专人管理。 之所以说是不义之财,因为单是做正常的买卖,谁又能获得这么多的财富。 李贤一时间也难以估算具体的价格,除了黄金和白银能让赵氏商行帮着处理外,字画古董珠宝之物,只能抽个时间,押运会关中后,找个合适的买家,一次性换算成黄金钱币之物。 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财,武征早就愣在了原地。不过他的眼中丝毫没有贪婪之色,唯有瞳孔骤缩的震惊。 武征的人品还是可靠的,李贤笑了笑:“今次发现这些箱子的少年,让春香给每人划分五十贯赏钱。你的赏钱我就不直接给你了,先让人捎回去给武大娘,让武大娘帮你保管!” 武征挠了挠头,跟着小郎,有吃有喝,乾祐工坊每年还有工资分发给他娘,他还真不想要那么多的钱,忙摇头:“俺替那群小子谢谢小郎!但俺替小郎做事,一向是心甘情愿,俺不要钱!” 李贤假意恼道:“功必赏,过必罚,这事不用多说了。来搭把手,先把这些箱子抬到里屋内!” 功必赏,过必罚。 这也是李贤数日前,向黑风寨所有少年传达的精神。 看小郎皱起眉来,武征只好闭嘴。 …… 转眼又是两日过去。 李贤把黑风寨的整体框架已经构建完毕,打算开始细分实行。而元老院的管事也来催过几次债,但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若是爽快的拿出钱财,很容易让元老院的那群人精察觉到,所以李贤选择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要说黑风寨的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寨子内的诸多房舍基本修建完毕,过冬是没问题。且每日的伙食比之前更为丰富,不是简单的麦饭混着羊肉,比如昨日就有香喷喷的大米。 这日午时,李贤把所有人都聚集在空地之上,开始了黑风寨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内部机构调整。 两百多个少男少女,可以自行选择各自部门。 寨内五部之中,数军械部的报名人数最少,只有寥寥十五人,和任务部的一百二十人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军械部是他预想中最为重要的部门,寨子里的武器早就被元老院的人收缴完,李贤试着要过,但对方并无还送的打算。 除了在外面买,最好的方式便是自己造。 尤其以后人员扩充后,在外买武器,就更不换算了! 李贤先把这十五人叫来,详细问询了他们各自会的匠工技能。让他快活的是,内中竟有五人祖辈都会做一些打猎的器物,余者十来人多少会打铁。 李贤特别注意到了那位叫郭解的会做弓弩的少年。 “郭解,你做出的弓弩射程有多远?” 站在原是黑风寨忠义堂之所,现在被推平的空地上,李贤好奇问道。 郭解忙躬身道:“回小郎的话,小的所做的小弓,最远能射十五丈开外。” 见李贤摸着下巴,显然有些不满意,郭解又道:“要是有画好的图纸,让小的研究几日,只要不是特别繁琐,小的也能仿造出来!” 李贤抬起头,看了看空中飞舞的老鹰,十五丈也就五十多米。郭解家中本是猎人,制造的弓弩自不是战场所用,杀伤力肯定不够,但也能勉强应用。却是郭解说能仿照,那就有更多选择了…… 可弓弩的图纸是个大问题,需要想想办法才是。 “郭解,你挑选两人做帮手,先制造出一个弓弩看看效果!说不定下次出谷能用到! 做成了,算你大功一件!” 第四十六章 黑风寨疯子寨 郭解领到了任务,其余几人羡慕不已。 其中一个特意往前靠了靠,其人生的稍微矮,说话吃饭时就会露出两颗大板牙,名叫刘梭,外号刘大牙的少年,忙道: “小郎,大牙我祖上就是造杀猪刀、菜刀的,您别看我个子小,但像刚才我给您说的那样,只要有铁、有路子,大牙我也能打出马刀,还有长剑和铁枪!” 李贤赞许的哈哈一笑,一个集体内部也需要竞争,有竞争才有活力,他点头道:“可以,刘梭你也带上两人,先试着做几把长刀出来,让大家试试手感! 还有丁酉,你不是说会做小巧点的刀刃吗?能用以防身吗?也就专门负责此事! 那个陈操,你方才言之会做华州产的那种烟花是吗?你专门负责研究火器如何?” 然后,李贤又向周围的少年告诫道:“既然选择加入军械部,就必须遵守保密协议,在寨子里制作的任何器具,或是得到的任何图纸,均不能私下贩卖或带出寨子。 关于军械部的具体章程,到时候会贴在军械部内…… 锻造中需要什么材料,可以向火头部报备,他们会有专人给你们采购。 现在军械部的人少,因为是初创阶段,还需要你们自己摸索。且等腿脚受伤的费长佑他们养好伤后,一部分也会加入你们军械部的。” 火头部相当于后勤部,几乎全都是管理杂货的,包括寨子以后的各项采购、财务账目管理,伙食等等,全都由火头部来完成。 围在四周的十几个军械部纷纷站直称是。 每日上午的早训,至少把少年们的站姿和走姿纠正了过头。平时昂首挺胸,活力满满,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李贤训完军械部的少年,并未立即让他们离开,而是再任命起了军械部的管事。 直接说管事有些俗气,昨日元氏兄弟,还有武征他们便建议,既然设立“部”,不如称之为“部首”和“副部首”。 李贤随之认同下来。 他看向中间的几个少年道:“郭解,以后你担任军械部的部首,刘梭、丁酉、陈操你三人担任副部首。 让你们担任部首和副部首,不是让你们耀武扬威,而是肩负责任。但有各自任务不能按时完成,或是手下人出了问题,率先处罚的就是你们这群部首。 你们军械部的位置便在靠东的拿出院落里,旁边有溪流,也方便你们使用! 但还是要注意预防意外,尤其陈操负责的火器研制。 若有问题,我不在时,可向武哥儿汇报。” 人数最少的军械部安排完毕,李贤又走向医管部。医管部主要负责寨子内简单的伤病治疗和卫生管理,仿照之前的方式,李贤先训话后任命,医管部也分到一栋被修整好的专有住所。 花费了整整一个半时辰,才把分配好的各部调整安置好。他当然不是时刻关注着寨子内的各部门,所以武征和元氏兄弟自然地分到了一两个部门进行督查。 武征管着军械部和执法部,元林管着后勤部和医管部,元武管的是任务部。 当然,像武征这般的人员分配都是暂时性的过渡阶段安排,等大宋朝廷有了回信,或派人前来,部门内部定然还要进行调整。 整个黑风寨当即被分成了六大块,李贤独占中央位置,其余五部,各占据五处。 按照黑风寨的建设规划,包括原忠义堂的位置,以后也会重新建设,成为黑风寨下达命令的中枢,各部亦会慢慢翻新,努力把黑风寨所占据的这处谷底打造成铁板一块。 免得步葛大梁所领导的黑风寨的后尘。 …… 黑风寨内的巨大喧哗声,瞒不过注意此地的有心人,只可惜现当下的黑风寨,除了普通的采购人员外出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谷内溜达。 寨内的部众们,自没有被组织去元老院的公示处领取护送等任务。这也使得安川谷内的其他山寨,对于巨变后的黑风寨愈加好奇,亦不乏讥讽和辱骂。 元老院,议事堂。 曹孙武等六位长老,及曹宗炎又一次坐在这里商议要事。 商议的重点还是放在黑风寨上面。 这已经是十月以来,第五次对黑风寨进行单独讨论了。 “夏公,你昨日再让人去黑风寨要那需缴纳的谷内平摊费用,那李贤如何说的?” 曹宗炎端坐问向对面的夏从良。 平日无外客时,为示尊敬,曹宗炎多将这群辅佐他的长老,称为“某公”。 夏从良平日督管的就是安川谷的财产,包括支出和收入。支出的大头在于元老院内部,以归义军旧部训练的两千人私人武装,每岁产生的各项开支用度。 收入主要在于各处分割出去的山寨,每岁的进贡。 单是两千人的吃喝花费,就是一笔巨款,倘若把安川谷的二十个山寨合并成一股大军,一万多人的吃穿用度,每日的消耗那更是一个庞大数字。 这也是为何当年将残留的大军,忍痛分割成各个山寨,让他们自力更生的主要缘故。 夏从良摇头叹道:“李贤说是再宽限几日,到年末一定如数奉上。黑风寨的财货当夜早就被搜刮完了,张原和马中也是先一步在黑风寨内找了找,并未发现葛大梁留下的暗道之类。 想来那些财货早被葛大梁搬空,此人早早准备好了退路。 唉,老夫想了想,多宽限几日就宽限几日吧!只要那赵氏商行在,他李贤就跑不掉!” 曹宗炎认同道:“此事就按夏公说的办,三万贯,即使让赵氏商行筹借也需要一段时间,那李贤又代表着大宋朝廷,不用逼的太急。说实话,他能接受那两百多张嘴,于我等而言,就是解决了个大麻烦!” 他转头看向了上首的另两人:“曹公,蔡公,黑风寨每日乱哄哄,我回来听人说是训练,具体实情如何?” 原来曹宗炎这半月来,不在安川谷内,他具体去哪了,唯有元老院的这六位长老知道。 曹孙武难得脸上露笑,一笑,便露出了满嘴的大黄牙:“好叫少谷主知道,黑风寨的那群小兔崽子,谷外的人天天看着在大门口站桩!早上还五人一组抱着木头奔跑! 都说遇到了一个疯子寨主,手下领着一群小疯子! 都有人改名疯子寨了!” 疯子寨? 曹宗炎满脸的问号。 第四十七章 警惕 聊了会黑风寨,但关于李贤这么做的目的,却无人能说清。 都怪李贤当日就把元老院安排的两个管事赶走,加上时间略显匆急,本想好好安插几个钉子都没有做成。 现当下,于安川谷内,除过黑风寨,其余的二十余个山寨,多少都有元老院的人手在内监视。 曹孙武随即问到了曹宗炎此番外出的情况。 “少谷主,你这次去了瓜州,那些人怎么说?” 原来此番曹宗炎是介绍了半月前,李贤与之密探时的建议,提前联系下曹氏尚安插在内的旧部,试探下他们的态度。 要是有内部人的接应,接手归义军这部棋,走的将更为顺利。 曹宗炎点头道:“此行大有收获!曹宗寿这两年在瓜、沙两州之内,大修佛寺,不问政事,沉迷佛经之内。 内中民众早就怨气满满,官吏将领亦不如当初那般支持曹宗寿。 如我今次拜访的李、阮等六位将军,此六人没有参加当年的事,虽说当年也没协助我父和我伯父,但还是希望归义军的未来更好。 亦是有意迎接我等归来!” 曹宗炎讲完,议事堂内顿时喜气连连。 但这种喜气,突然被一道尖锐的语气打断:“既然如此,少谷主,还有几位兄长,我等也准备了五年,积累不少军械和马匹,装备五千人没有问题。何不趁机拿下瓜州!脱离赵宋的控制! 那大宋朝廷想让我等送死,且只一些兵器,怎么想的那么美?我们偏不让他如愿! 而那赵氏商行,也别想把赵宋当靠山!要是他乖乖的为我们所用到好,如若不然,连它一起收拾了,以后也别想走河西这条路。” 开口的正是管理长老院下辖两千军士训练的商谨,也是除了曹孙武外,在元老院话语权最终的一人。 商谨名字中虽然含有一个“谨”字,但带兵打仗并不怎么谨慎,喜欢出其不意,不安常规作战。 身为曹延禄的老部下,当日救援来迟,最终也是他带兵找到曹宗炎等人,并护送之杀出重围。可也因此,商谨凭着自己的功劳,在安川谷内耀武扬威,有时候连曹宗炎的话都不怎么听。 商谨把想法说出来,另五个长老内,有两人赞成的点了点头。曹孙武和夏从良脸上看不出什么,同蔡桧一道,偷偷看了看曹宗炎的脸色。 这些年来,经历了亲人之逝,又历经数次生死危机,曹宗炎早就练就了处变不惊的能力。 而对于商谨的建议,他并不认同,他素有远志,又岂是回归归义军,回到瓜州那么艰难。可要想说服商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曹宗炎正斟酌着语句,打算拖延一番,忽听门外传来人声。 “少谷主,黑风寨大当家李贤正与元老院外,想要拜见您!” 曹宗炎起身,和厅内六人对视一眼,向外道:“让李寨主的在偏厅等候,就说我马上来!” 等外面的脚步声走了,他又看了眼商谨:“商公,您说的事,宗炎会认真考虑的,但人不能无信,等大宋朝廷有了具体的回应后,再做决定,您看如何?” 商谨有些不情愿道:“那就依少谷主之言吧!” …… 李贤这次来拜访曹宗炎,当然不是想着来还钱的。主次任务,他还是分得清的,如此番前来,正是打算关心回归归义军之事,问询下曹宗炎准备的如何了! 若是曹宗炎愿意,他不介意给之多做谋划参考一番。 这样是为了他的构想能够早日实现。 大宋不会向河西直接进军,需要过路的吐蕃人和回鹘人所占之地,同样不情愿大宋将之纳入实际的控制下。 如上次青塘所属吐蕃部落之所以愿意亲往开封求援,也是因为他们的兵力不足,不但受党项人威胁,还有为其它部落吞并的风险。向大宋求援,也是为了青塘部落的延续。而像青塘部落那般,愿意战时接纳宋军的毕竟是少数。 站在元老院外的公示木牌上,李贤第一次真正的打量起了上面的任务。有护送大型商队的,有护送人员的……且都价格不菲。 少则数百贯,多则千余贯。 安川谷的马贼,几乎都成为了专业的护镖队伍了。同样地,在安川谷内停歇的商贾络绎不绝,这也为各大山寨提供了巨大的收入。犹如那赌坊,便是一个大型的聚宝盆。 黑风寨本来也在谷内有一些行当,可自从换了他这个新寨主后,除了还留着一个小小的酒肆外,余者全都被收回了,说是对黑风寨前一任寨主管理不当的处罚。 李贤津津有味地看着公示栏,中间还有其他山寨的部众摘下牌子,去元老院领取任务……一番流程看下来,他心想下次要不要带着寨子里的少年们实习一下,只看方才通报的人走了出来。 向他躬身道:“李寨主,少谷主请您入内!” 李贤点头跟了上去。 元老院内,依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这次身畔的仆从将他带到了另一个方向。 这一处相对安静的偏厅,引领之人送上一杯茶水后,又躬身道:“您稍等片刻,少谷主马上就来!” 大约过了二十息的时间,曹宗炎就来到了门口。 他开怀大笑道:“李家小郎,还真是贵人多事,无事不登三宝殿!” “曹兄哪里的话!”李贤起身笑道。 两人行礼分别落座。 曹宗炎笑道:“李家小郎,我年长你一些,不如以后叫你李贤弟如何?” 李贤点了点头,心理思索着曹宗炎为何对他突然热切起来,本想着率先开口,他最后还是沉静下来,看看曹宗炎这位翩翩君子会说什么。 莫不是…… “李贤弟,上次按照你提醒的那般,我独身一人去了瓜州一趟,偷偷拜访了不少归义军将领,那些人对我伯父在世时无比怀念。 像你当日所料般,欲迎我回瓜州。 你说要不要,我们与之里应外合,敢在年关前,来个出其不意,拿下瓜州?” 曹宗炎这段消失不见,果然是去了“敌占区”,这人胆子还真是大—— 是个厉害人物! 李贤目光一凝,顿时明白曹宗炎大方说出来的用意,尤其结尾所言的深意。 这是安川谷内,甚至是元老院的几位大长老中,有人生出其他心思,不想和他李贤,和大宋合作了! 曹宗炎选择说出,侧面证明,他并不认同对方的做法! 是想试探什么? 第四十八章 眼界 二十日之前的谈判中,安川谷元老院同李贤就达成了协议: 决定接受大宋朝廷的战略资源协助后,无论大小军事相关行动,都必须向大宋驻安川谷(归义军)部特使汇报,并受大宋朝廷节制和派遣。在大宋朝廷未派更具体的官吏接触前,也绝不轻举妄动。 换句话说,曹宗炎部干什么事,都要和大宋商量着来。 而当时安川谷经过商议,决定同意李贤提出初步协议的背景在于:曹宗炎部势弱,手下仅万余马贼,和现曹宗炎领导的归义军大军相比,犹如小猫见到了老虎。 这一次,极有可能是曹宗寿内部出现了什么问题,使得曹宗炎夺得了归义军内部部分将领的支持。 亦因此,安川谷元老院的某些人膨胀了,觉得可以凭借安川谷内的万于名马贼,再有归义军将领的支持,可以接管瓜、沙二州,于西北之地做土皇帝。 至于东面的大宋,鸟都不想鸟。 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无论是现今归义军内部,或是安川谷元老院的相当一些高层,还是认为李德明所率的党项人,不会再向西挺进。守着西域的咽喉,争着快钱,再看几个势力相斗争,自身于一旁捡漏,岂不快哉? 所以,元老院内部肯定有巨大的分歧,必有绝大部分人想要撕毁“盟约”。 李贤的大脑快速运转,近些时日的观察,他能看出曹宗寿不是那么目光短浅的人。 党项人现在正对甘州和凉州穷追猛打,吐蕃人和回鹘人拼死抵抗。完全掌握河西的中东部地区后,由这几年来看,宋辽之战结束,李德明这个聪明人,在自身没有更进一步的强大之前,绝不会主动与大宋这头病猫硬碰硬。和他在来河西的路上料想的一般,唯有西进,完全控制河西,还有西域之路,才符合党项人的利益最大化。 曹宗炎又是怎么想的呢?难道在历史大势之下,他真的无力改变什么? 眼睁睁地看着赵宋在未来遭受一次又一次的蹂躏,重蹈覆辙吗? 如同后世无数键盘大佬说的那样,赵宋救不了么? 李贤心里七上八下,但整个人的外表面如同老僧入定般安静。 心里不断念叨着,稳住,稳住。 待曹宗炎说完以后,他语气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道:“少谷主是认为和大宋没有合作的必要了?还是想借此告知李某,以后归义军完全自立,曹氏欲建国于西北,不受大宋官职和节制?可以独自和党项人抗衡?” 曹宗炎瞥了眼李贤,内心便是一惊,自归义军落地河西之后,中原王朝谁强,他们服谁。自立为国这种事,归义军内部不是没有讨论过,但都被一一否决。 原因很简单,一个势力想要建国,可不是简单的占据一块地盘,拥有一部军队就完事了…… 要是让人知道他曹宗炎又西北建国的想法,就算顺利掌握了归义军。他毫不怀疑,归义军会成为西北各方势力中的众矢之的。 曹宗炎内心本有这种计划,他从不甘心做一个缩在一处的乌龟。只是这些事要徐徐图之,最要紧的,便是重回归义军,把党项人击退,夺回归义军以前占据的土地,这是他计划的第一步。 而在这第一步计划中,获得大宋的支持尤为重要。 既而,初听李贤的话时,他内心掩饰不住的惊讶,暗道此人莫不是有通心术? 随之猜到李贤是故意说给他听得,此人也担心失去他这个盟友。短短两句话,看似在陈述某个可能,但实际上,是想告知他,他曹宗炎要想这么做,可想到过后果? 和聪明人对话,就是需要多加思虑。 曹宗炎摇了摇头,自嘲道:“李贤弟可是误会了!曹某就是有心拉着手下人于西北自立,可也有心无胆!” 李贤郑重道:“曹兄既然叫我一声李贤弟,有些话,那李某就直说了。 曹氏建国,我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相反,若是计划得到,又满足一部分先提条件。我认为大宋也会乐于看到。” 曹宗炎笑道:“李贤弟是在说笑吗?” 李贤道:“至少在正经事上,李某从不说笑,曹兄当知道李某的为人。 曹兄既然有兴趣,何不听听李某的先提条件?” 曹宗炎点了点头,自己却略带玩笑道:“请李贤弟讲讲看,要我曹氏真能顺利建国,我封你为王又如何?” 李贤沉默片刻,组织起了语言。世界这么大,想要建立一个国度还不容易。 当然,若在此过程中,不仅把归义军变成讨伐帝国的断刃,而且将之变为大宋开辟边疆,开辟海外的一把剑那就更好了! 李贤此番来元老院的目的之一,便是要想方设法地把曹宗炎的梦想弄得庞大起来。 轻轻抿了口水,他抬起了头:“曹氏,尤其是曹兄,想要再建设一个汉人正统国度,首先要避免的是在此过程中,与大宋起冲突,如此可得大宋的相当一部分支持! 因此,大宋地大物博,可卖物品乃至兵器于曹氏,曹氏建国事半功倍! 这也是先决条件之一!” 看到曹宗炎在认真倾听,李贤继续道:“想要取信于大宋,赢得大宋支持,曹兄能做的并不算少。比如归还大宋于河湟之地……” 说到这,李贤看了下曹宗炎的脸色,笑道:“曹兄先别动怒,请听李某把话说完,能将丝路沿线之地归还,大宋自会认同曹兄,并给予更多的支持。 在此之前,曹兄自要击败党项,拿下党项人所占之地。以后有了大宋的协助,还可以攻取辽国!这方土地,均可以成为曹氏的立国之本。 进而建国,大宋亦会乐见其成!且并不会大宋的本身利益产生冲突!” 要真是先打党项,后攻辽国,那大宋肯定是举着双手赞同! 这哪是曹氏建国?分别是给大宋当打手去了! 曹宗炎的脸色忽明忽暗,不等李贤狮子大开口,把其他什么先决条件说完,当即摆了摆手:“若李贤弟今日来此,是专门为此,那请回吧!元老院当日能答应同大宋一道向党项人出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李贤稳稳坐着,没有起身。 曹宗炎的拒绝,他不意外。方才说出的想法,也只是他的某种思路,这次来找曹宗炎当然不是为了此事…… 但以后就说不准了,要看曹宗炎的眼界如何!有没有野心! 这算是给曹宗炎心中埋下的另一颗种子! 李贤抬头笑道:“李某此番前来,当然不是为此事,是另有要事相商……” 第四十九章 突破 李贤这次来找曹宗炎,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让安川谷内的这群马贼也开展训练。 这群马贼聚拢之后,若能返回归义军,那就是曹宗炎的嫡系。而像之除了做一些护镖任务外,多是于谷内游手好闲,真要聚拢成军,又会有多少战斗力。 向瓜州的归义军虽说现在有了不战而胜的把握,但以后面对党项人呢! 尤其这群生活在马背上的马贼,只要训练得到,那就是很好的骑兵,甚至可以和党项骑兵分庭抗礼。 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后,曹宗炎柔和的点头认同,但事关马贼内部的军事调动,表示要和元老院商议,然后再和各个寨主探讨。看能不能每寨抽出部门人手,参与李贤说的训练。 李贤表示黑风寨要做模范山寨,训练好寨内少年,每过两日也会带出一批人手在谷外训练,曹宗炎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交谈过后,曹宗炎对李贤也不像一刻钟前那样冷冰冰了,做任何事都要有一个度,曹宗炎深谙此道。 本打算留着李贤用饭,但李贤婉拒之后,他也没有再过强求,把李贤送出元老院的大门后,没有回到议事堂,言及李贤提及之事,他先来到自己平时办公的仁义堂。站在面前的河西地图前,一动不动地沉思了片刻,这才喊来下人去请曹孙武、夏从良二人。 …… 李贤出了元老院,一路不停。 这几日看着寨子里的少年忙忙碌碌,打铁的打铁,训练的训练,就连春香也教火头部的那群女儿家识字……反观安川谷内,如他给曹宗炎含蓄提到的那样,除了各寨每次外出押镖外,余者无不在谷内悠闲自在,一点紧迫感都没有。 进而,有了让谷里的马贼都“动起来”的想法,或者曹宗炎亦有次打算,才在他建议后,点头应下商讨。同时,李贤也想着把黑风寨的少年们拉出去溜溜,总圈在寨内训练,总有种养羊的感觉。 而等着这群羊羔长大,是要对付猛狼的。 回到黑风寨,武征第一个来到了李贤面前,忙问道:“小郎,怎么样?俺们现在能出谷了吧!任务部的那群小子,天天在寨子里遛马,连跑都跑不起来,还怎么在马上杀敌。 谷外开阔,正是训练的好地方!” 也不知怎地,武征在乾祐的时候,人还老实巴交的。可自从月前对上党项人,干了一战后,那种历练的煞气就止不住地涌现起来。好在有李贤在旁边看着,武征倒算听命。 只是性格火爆后,做事有些毛毛躁躁,在军械部和执法部带着实在无聊,便和元武商议后,一同来李贤面前,交换了部门职权。 现在武征训着任务部的一百多个少年,看着他们跑步,练刀,学马,好不快活! 见武征说的唾沫漫天飞,李贤不禁莞尔。 武征是一名猛将,他本打算接着黑风寨的初期管理,将之磨砺成一名能文能武的儒将,现在看,果真是失败了! 名将养成计划失败,李贤只能无奈叹息。 他摇了摇头,向武征问起正事,却没直接回答能不能出谷。 “我让你带着几人于这两日在谷内的马行,赎买马匹,买的怎么样?” 武征这比李贤还要高半个头的大汉,垂着脑袋,看着脚下的石子,有些结结巴巴:“俺带着小贾他们去看,但要价太贵了,比乾祐马行里的好马还要贵一半。为了给小郎省钱,俺就没买!” 李贤无语的摇了摇头:“小郎我不是说了吗?别怕花钱,只要是好马,全都给咱们买回来!寨子里现在一共才三十匹。 算了,我等会让元林去看看吧!” 武征乐呵呵的点了点头:“让大元哥儿你赎买是对,俺嘴笨不会将价钱,大元哥儿做买卖可利索了!” 李贤转头看着前方大空地上拿着草人练刀的少年,道:“行,就这样吧!武哥儿你继续训练他们,要不了两日,就能出谷了。” 听说能出谷,武征这个壮汉欢呼了一声,手里拿着鞭子,训练寨子里的少年更加卖力了。但也因此,导致任务部的每个少年下午吃饭时,腰酸背痛,苦不堪言! 晚饭后,李贤把元林叫来说了买马的事,不论安川谷其他山寨如何,他黑风寨要抢先做好战略物资的储备,马匹、粮食……一样都不能少。 等天黑之后,李贤现在屋里看了会书,然后准备往军械部的地盘看看。 听到李贤外出的脚步声,一直守卫在李贤院内,负责安保的少年曾波连忙拿着灯走了过来。 李贤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往军械部走去。 曾波同贾麟一样,也是当日一同面对党项骑兵的少年。当日在给各部划分之后,有数人没有加入任何部门,表示要给李贤当亲卫。其中就有曾贾麟和曾波。 最终李贤只选了曾波一人,原因在于曾波话少,有些不合群,但做事认真,比李贤只小了两岁。将之带在身边,就当带着一个小弟,他打算有事没事开导开导。 初冬以来,安川谷内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寒冷,路上偶有少年路过,便会等李贤走过才走。 虽说李贤平日待寨子少年颇为温和,但前些日子,这位大当家真正怒起来了,连他们恐惧的“武阎王”都乖乖垂首。这让所有人都知道大当家毕竟是大当家,谁若真看到表面那就错了! 一些人私下里还会称之“小郎”,但真正遇到了李贤了,现在无不改口,都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寨主”。 一刀军械部的院落外,就听到里面咚咚的响,这是刘梭专属的刀器处,处内昨日又调来了四个腿脚受伤,无法练习进行作战的少年。因而,刀器处现在已有六人。 进入刀器处大大院,曾波停留于外,李贤踏入,勉励几句后,又往东走去。 不过五十余步,又是一处小院,此地同样灯火辉煌,是研制弓弩的弓弩处,李贤进院,能看到郭解正在让另两个少年帮忙调试弓弦。 见李贤来了,三人忙见礼。 …… 一直走到军械部的末尾,能看到一处孤零零不相邻的小屋,这里便是火器处,陈操专门负责于此。 来到屋内,看到陈操填充的霹雳弹,李贤心中一动,忙问道:“按照我给的法子和比例,可试了威力?” 陈操兴奋道:“白日只试了一小个,夜深天暗,寨主你是没看到山道旁的那个大石头都被炸裂了!” 寨主真乃奇才!连火药配方都料的那么准。 陈操心道。 李贤脸上却没多少喜色,似乎能看透人心般,警告道:“陈哥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配上好的霹雳弹,多是你的功劳,我只提供了思路。 以后军械部火器处由你负责,一定要遵守好规则,戒躁戒傲,看能不能制出发射的火器,勿要让我失望!” 陈操和另两个少年得到李贤的称赞,另有十来贯的奖金,欢喜得很,连连道是。 第五十章 兵临谷外 陈操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应用他列举出来的几样材料,并按照相应比例,调配出威力尚好的霹雳弹,能做到这么多,是非常难得的! 李贤面上虽看不出高兴劲,但心里却是欢乐的。 霹雳弹对骑兵可能没太大作用,但只要在战场上应用得到,多会起到出乎意料的结果。 临别之前,李贤想了想,又提醒陈操以后试用霹雳弹,可随黑风寨出谷训练的少年,一起出谷试放。常在寨内练习,容易误伤人不说,传出的巨响,经常这么做,很容易让人注意。 那元老院要是以“安川谷的安危”来查探,一查一个准。 回到住处,曾波像个隐形人一样消失在大门处,几乎于黑暗融为一体,李贤嘱咐他早点睡,晚上多盖点被子,别冻着了。 这才自己回到屋子,坐在案头,将方才翻阅的几卷书籍放回原处。 打算提笔写几封信,这几封信是给家人的,两日前,老爹和兄长的回信,早一步通过赵氏商行快马加鞭的送来过来。 看信之后,李贤才知道嫂子苏玥生了一儿一女。兄长李志的回信说,长子他打算起名叫李蔚,蔚者,出自陆机《文赋》:“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长女准备起名叫李蕤,同样出自陆机《文赋》:“播芳蕤之馥馥,从青条之森森。” 陆机乃西晋著名文学家,亦是大书法家。于李家内,兄长李志可是一直很崇拜这位古人的文采。给儿女取下如此名字,更说明了他的喜爱。 李贤只看过《文赋》三两遍,还是在国子监的时候,寇准逼着他看的。 想他在黑风寨里忙个不停,让罗飞捎回去的信件都快二十天了,也快到开封了吧? 唉,也不知道表兄和曹琮这次西州回鹘之行顺利不,在古代就是难,不论是出行,还是通信…… 李贤心里发了两句牢骚,正准备熄灯入睡,突听屋外发出咚咚的鼓声。 这鼓声非诚沉闷,而于夜中,更为寂静时刻响起,就像是敲击在人的心上一般。 李贤火速穿好衣衫,脚上穿上布鞋,开门往院内而去。 “曾波,可知是哪儿的响声?” 曾波很老实,一直守着院门,闻言忙回应道:“寨主,似是谷内传来,您听,又响了!” 咚咚咚—— 一阵更急促的鼓声响起,传的安川谷内到处都能听见。 他来到安川谷不足一月,整日多在黑风寨,对安川谷内的规矩不是特别了解。 但既然这样劳师动众,显然是发生大事了! “曾波,你去寨外打探下,看看到底发生何事了?” 曾波领命而去,李贤也没心情睡觉,正打算把武征他们叫来议事,忽见曾波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的人。 月色下,即使不用灯笼照明,也能看到他们的脸上满是紧张。唯有曾波脸色镇定。 少年的脸,似乎除了第一次吃肉外,就没怎么变过。 “寨主,元老院有人来了!” …… 元老院,议事堂。 长长的桌凳上,坐满了人,均是各处山寨的寨主,或是寨主不在,代来的副寨主。 堂内和平日的安静不同,犹如谷内的商肆一般,乱糟糟的。 李贤刚被带到门外,就听得里面的争吵声。 “曹长老,为何是我魁安寨先出两百人,出去迎战那党项人!” “梁兄说的对,为何还有我苍凌寨,亦要拿出两百人?” 开口争论的有四五人,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李贤在路上已经知道了,原来是党项人率领大军兵临谷外,按照通传的元老院的人的说法,这次来袭的党项人有三千之众! 全都是骑兵! 李贤听到前者,后背就惊出了一声冷汗,这尼玛三千铁骑,对上安川谷的乌合之众,那不是碾压吗? 但知道是骑兵就放心了,且根绝来报,谷外的党项人骑兵不会攻城,哦,是不会攻谷!只会守着谷门! 安川谷当然不会坐视党项人一直守下去,便商议着等党项人退去一部分,即让人出谷迎战。 党项人争夺甘州正酣,能拿出三千骑兵来安川谷,但绝不会一直把三千人放置于此,围而不攻。 相比于小小的安川谷,拿下甘州,完全拿下河湟才是正事,到时候,安川谷还不是自动融入? 所以,元老院的人经过简单商议,即认为党项人此番是虚张声势,最后多会留下数百灵活的骑兵,带安川谷绝粮时,趁虚而入。 真有这么简单? 李贤不这么认为。 党项人中不乏聪明人,不可能毫无准备,就率领三千精锐骑兵前来。对方甚至可能想到了破谷的法子…… 头顶的月光依旧明亮,察觉到身后又有人走来,李贤加快了脚步,踏入了议事堂内。 堂内的二十多个寨主们,多全神贯注地听着中间几个人争论,很多人没有注意到议事堂突然多了个人。就算有极个别注意到了,但见李贤年轻站立的样子,以为是元老院内普通吏人。 争议了半天,议事堂内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但见最先被叫起的四位寨主不断纠缠,经过商议,二十四个山寨,每个山寨出五十人。这两日先在谷内训练,等党项人退去一部分后,便与元老院的卫队一道,出谷迎战。 考虑到有些山寨人少,有些山寨的大部分人出谷做任务,留的也不多,元老院的夏从良便建议,哪处山寨少出一人,就多出三十贯的钱财。反之,要是有哪处山寨愿意补足人手,每补一人,就可以得到这三十贯钱。 夏从良如此建议,议事堂内的矛盾很快就调和了。 下面就是各个寨主在堂内画押,能出人的出人,不想出人的必须出钱。 看到这一幕,李贤摇了摇头,他白日刚好给曹宗炎建议过,谁晓得到了晚上,竟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只是安川谷内,人心不齐啊! 这种内部无形的分裂,必须尽快诊治,就是不知道曹宗炎会使出什么手段了? 咦,议事堂内,怎不见曹宗炎? 李贤正感奇怪,耳畔传来呼声。 “黑风寨的李大当家来了没?是出人,还是出钱?” 第五十一章 叛徒 出人还是出钱? 这对别人来说是个问题,于李贤而言,却不是问题。 “夏长老,黑风寨选择出五十个人的钱!” 寻着声音望去,诸多寨主都忍不住惊疑。听说黑风寨内换了个新寨主,是个年轻人,但没想到是这么年轻。 这少年似乎还不到弱冠吧! 一些消息灵通的人,确知黑风寨内现在只留下了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心中即料想这定是元老院矮子中挑高个,从内部选拔的,好控制这处山寨。 以前谷内有几个山寨因违反规定,也被“抄家”整治了一番,元老院的骚操作不断,将之势力并入元老院便是其中之一。 黑风寨原寨主畏罪潜逃的事,安川谷内的人基本都知道,但元老院和李贤达成的协议,仅仅只有元老院的几个高层知晓。 这种视李贤和元老院“狼狈为奸”的判断,不在少数,不少寨主更是好奇,这元老院何时这么大方,竟主动投钱了! 平日里,可都是他们给元老院送钱的。 李贤恐怖想不到和他同堂的这群大小寨主,脑细胞那么活跃,隐隐描绘出了另一个事情的发展方向。 来到夏从良面前,和旁边坐着的曹孙武几人颔首致意后,李贤便在桌子上的名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各大山寨的寨主,不全是识字的。不识字的,由夏从良书信,然后当事人只需要在上按一个手印。倒不担心夏从良会胡乱填,毕竟元老院的信誉还是有的。 没人的出钱,有人的出人。 后面曹孙武又补充了一句话,言之党项人的围堵绝不会超过半月,安川谷总会恢复如初,要是半月之内没有将党项人赶走,那明年各山寨的供奉全免。 同时,曹孙武警告,安川谷之危,人人有责。一旦有哪个山寨的人在抗敌之事上偷奸耍滑,那该山寨明年的岁供不但全交,还要罚款。 事情谈妥,各个山寨的寨主成群结队离开,商约好明天送人到元老院前,统一参加元老院的集训。 议事堂人越来越少,只剩下做安排的元老院三位长老和李贤。 “李当家,可是要给我们元老院交钱?”夏从良狐疑地看了眼李贤,笑问道。 他打心眼里确定李贤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交钱,因为昨儿才派人要账过。 出乎屋内三人预料的是,李贤竟点了点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李某既然接下来了黑风寨的这个烂摊子,哪有一直拖欠的道理,数十日前就让赵氏商行筹借,于白日午后运到了寨内。 但为了携带方便,只黄金和白银来缴纳,不知可否?” 黄金和白银在普通百姓间并不是特别流通,可对于像安川谷这等大势力群体,以及赵氏商行这种大商户,却不存在这种问题。他们平日的交易,多用真金白银,这样方便结算。 听得李贤说道真是打算送钱的,夏从良和另二位喜于言表,说话的语气就柔和不少,表示明日会派人去交接。 未来一段时间要封谷,所需花销甚大,黑风寨能在这时上缴,当真是雪中送炭。安川谷的其他山寨,也只有十家按时上缴,余者按照惯例多会拖到年末,或来年春。 管着粮草等后勤保障的夏从良早有经验,所以每次在距离年末尚有三四个月的时候,就会派手下人敦促。 随后,李贤顺势问了问曹宗炎去哪儿了? 得知曹宗炎在谷门前查看敌情,一时半会儿会不来,李贤表示想在元老院等一会,待曹宗炎回来后,有要事相商。 于是,有侍者把李贤带到了一旁的偏厅等候。至于说夏从良和曹孙武他们,手下的事忙个不停,今夜都别想睡了,李贤所谈之事,也没打算给这几人说。 单是今夜这一幕,就让他认识到了安川谷不是铁板一块。党项人率领大军来袭,给他的直觉便是谷内定有内应,经历了议事堂的这一幕,让他越加确信。 只是这内应是在元老院内部?还是其他山寨? 这就让人说不准了! 他这次专程等待曹宗炎,就是想当面提醒下这位善于纳谏的年轻少谷主。相比于元老院的几个长老,曹宗炎的思维更为开阔,想来很容易明白他的忧患。 时间转瞬到了子时,已经喝了侍者倒上的三杯茶水,李贤从外如厕回来,打算给侍者说一声,明日来访。 但当他一踏入偏厅,即看到身着铠甲的曹宗炎稳稳坐在上首,双眸望向油灯里跳动的火焰,不知想着什么。 耳畔传来脚步声,曹宗炎才转头望去。 两人行礼,各自坐下后,曹宗炎道:“我听曹长老说,李贤弟有事找我?” 李贤蹙眉,这曹宗炎心事重重的样子,看来安川谷的情况有些不妙,是又出了什么状况了吗? 后将他的预测说了出来,想看看曹宗炎的反应。 曹宗炎多望了李贤一眼,既而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李贤弟,你猜猜我在谷门的瞭望台上看到了谁?” 瞭望台上,居高临下看去,不是黑压压的党项骑兵吗?还能是谁? 不对,曹宗炎在他说后提出来,莫不是已经提前预料了什么?比如谷内党项人的内应,并已经顺藤摸瓜的找到了对方? 李贤很容易想到了这个最好的猜测,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安川谷能顺利渡过此次危机,可若不是……就要从长计议了! 他脸上笑道:“李兄说的这人嘛,李某还真猜不着。不过看来曹兄已有准备,那李某就放心了! 黑风寨虽说这次出了钱,但谷内一些出力的活,只要元老院有所差遣,黑风寨乐意帮忙。” 曹宗炎面上的愁容不减:“若是安川谷内的各个山寨能像李贤弟这般尽心尽力,何愁谷外的党项人。 只是要让李贤弟失望了,曹某虽说机缘巧合下,看到谷外迎来党项人,以像覆灭我安川谷的叛徒,但对于内部的叛徒尚未找到线索。 这内部的叛徒一日不能找到,那安川谷的危机一日就不能消除。可能李贤弟明日一早起来,党项人就已经攻入安川谷内了!” 第五十二章 好戏 “李某想问下曹兄,这所谓的谷外叛徒是?” 李贤问道。 曹宗炎没有隐瞒,表情严肃道:“便是黑风寨的葛大梁,此人本属归义军内,当年见之可怜,招之一同入了谷后,即在黑风寨内。后黑风寨经历了一次较大的变革,葛大梁寻到机会拿下了寨子。 最终元老院也承认葛大梁的领导,谁知此人犯下那些罪过不说,现在还恩将仇报……” 曹宗炎是真的被葛大梁气到了,否则,温文尔雅的他,也不会当着李贤的面,破口大骂。 李贤闭目沉思数息,脑中逐渐理清思路。 葛大梁为何选择再回安川谷?是为了寨子里的财物吗? 这些财物既然到了他手里,当然不会交出去。 党项人又为何听从了葛大梁的教唆,很大可能是听之说安川谷积攒的巨额财富,这里的财富,不单单有元老院的,还有其他山寨的。或许,想要趁机拔掉安川谷这个扎根于河西的一根刺眼的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句话用在这里还真的是贴切啊! 既然知道是葛大梁,找出内应就不难了,但曹宗炎为何还愁眉苦脸? 李贤立即想到了曹宗炎如此忧虑的一种可能,葛大梁在安川谷多年,相识相熟者颇多,该从哪里入手才是关键,总不可能吧葛大梁认识的人都抓起来吧! 那样的话,不用党项人攻进来,安川谷内就是人心惶惶了。 故此,想要抓到内应,就必须缩小包围圈,但谷内有二十多处山寨,诸多停留休息的商贾,又该从何查起? 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不是你不知道原因,却是知道原因,但想不到好的解决方法。 李贤恰巧知道一点线索,无论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安川谷,都必须经历解决眼前的危机,自然没有隐瞒的道理。 李贤睁眼问道:“曹兄,你可知上次葛大梁是怎么逃出去的?” 曹宗寿说过以后,见李贤闭目沉思,便等着李贤开口,听之一问,即道:“应该是混着商贾逃出去的,每日来往的商贾那么多,进出频繁,不是每个人都能查看到位的。” 李贤继续追问道:“那曹兄可知葛大梁是如何由重重包围的黑风寨逃到寨外?” 曹宗寿道:“曹长老说过,那葛大梁极大可能时在蛊惑寨中人与元老院平拼杀时,由乱寻小道离开的。” 黑风寨后面就是密林,由之离开山寨并不难。 但李贤随即说的事,让曹宗寿震惊不已。 “如果我告诉曹兄,葛大梁是从地下逃窜的呢?” 李贤趁机把他让人整理废墟,发现一条地窖,后经过探查确定是一条密道的事情说了说,言之查探后,密道被霹雳弹炸塌了,仅挖了数丈,挖出了一具腐烂的尸体。 真实情况是,他当日让武征带人清理废墟时,着重强调,要注意各处室内坑洼处,看看葛大梁有没有留下财物。 当时看到这条地道时,李贤就确定他当夜猜对了,葛大梁果真是打地洞走的,这人就像老鼠一样,太狡猾了! 李贤将这发现捡重要的说:“曹兄,葛大梁如此煞费苦心的打通这个地道,出口绝对不远,且正好可以以之安顿。看走势,应是往左,那里可不是山林的地方,而是太梁寨!” “你是怀疑太梁寨内有葛大梁的内应?”曹宗炎直接站了起来。 做得久了,屁股有些不舒服,李贤索性也站了起来,道:“正是如此,依李某看,此人身份可能还不低,甚至就是他安排葛大梁逃离的。” 曹宗炎来回踱步,忽而停下,望向远处的天幕:“但太梁寨是谷内仅此天雷寨的第二大寨。寨内有部众千人,分十二堂堂主,又有几十管事,李贤弟不会让曹某见他们一个一个抓来审问吧!” 李贤摇了摇头,看了眼自己影子墙头的斜影,笃定道:“当然不能这样,如此便打草惊蛇了! 其实想要判断内奸到底是谁,只需要两个步骤,就能完全确定! 只要做好了这两步,抓住谷内叛徒,倘若曹兄愿意冒险的话,我们可以让这三千党项骑兵有来无回……” …… 两人相谈大半个时辰,曹宗寿听了李贤的计谋后,赞叹不已。见夜深,本想让李贤留宿在元老院,但李贤拒绝了,他还要赶着回去给元老院准备银子。 该做的已经做了,后面就看曹宗炎操作的是否得当了! 以前是内部的敌人在暗,经由此行,还要他的献计,不怕那只样书自己不会跑出来! 要是能斩杀谷外的三千党项人,灭队不说,朝廷对于他和曹琮私做主张,以拿下安川谷的反对声应该会更小一些,对以后的计划会更为有利。 凭此,以能加强曹宗炎对他的信任,可谓一石三鸟之计! 但因如此,安川谷的势力,也要加入河西的正面战场了!此后想那么左右逢源的做买卖肯定是不行了! 或者说,他是整个事件的幕后推手,终于把曹宗炎他们推向了和党项人对立的正面战场。 虽是夜深,但李贤没有回黑风寨,先去谷底的赵氏商行看看。赵氏商行内灯火通明,管事的正在统计积压的货物。意外到来的战争,不光是作战双方的噩梦,更是像商贾这般的普通人的噩梦。 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 大体如此! 给肖管事说了商行物流仓库积压的棉衣棉袄全都送到黑风寨,又让之明天中午去寨子找他,把近些时日所借的钱银算一算。一码归一码,黑风寨既然借了赵氏商行的钱,还是要换的。这黑风寨是他李贤的山寨不假,但赵氏商行却不是他一个人的商行。 况且,他现在有钱! 李贤回到山寨,把武征元氏兄弟,还有一群部首召集在起来,将党项人来犯的事说了说,严令这段时间不准少年们私自出寨。寨内早早买了诸多粮食,加上寨子空地上种植的蔬菜,就算闭寨一个月,也不会把人饿到。 又让武征挑选包含曾波在内的十数个身强力壮的少年,充当亲卫,随着他明日去元老院。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谷里有点乱,小命必须要有保证。 而那元老院的好戏即将开演! 他这个导演怎么能错过? 第五十三章 请君入瓮 韩立喝下一口热水,没有心情和新纳的小妾在房内亲热。 想到前日谷外送来的一封书信,他整个人感觉堕入了冰库之内。 一步错,步步错,当年怎就财迷心窍了,如今越陷越深,完全退不出来了! 哒哒——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韩立没有转头,他还是默默抿着茶杯里的水。 片刻后,小妾的手想是鱼儿一样,不断在他的背上游走,那种按摩手法非常让人舒服,年过半百的韩立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小爷,三更天了!奴奴服侍你入睡!” 小妾娇滴滴的说了句。 韩立将小妾的手握住,叹息道:“今夜小爷有事,你先去睡吧!不用你服侍!” 别看韩立待之温柔,可要是其发火了,那便是杀人不眨眼的猛兽。 小妾不敢忤逆,应了声,便回去了里屋。 门扉传来敲门声,不一会儿,韩立的手下汪大锤就进来了。 “三当家,大当家回来了,让您前去议事!” 韩立放下茶杯,脸色飘忽不定,起身往大院外去,边走边道:“党项人来了,之前我让你打探元老院的人可有异动,何处设防,可有结果?” 汪大锤紧紧跟在后面,犹豫道:“三当家,难道真要这么做?这么做了,那一直跟在您手下的这些弟兄们,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只要被元老院的人察觉,这背叛之罪,可是砍头大祸! 且就算我们不按照谷外那人的安排,他们又能如何?” 韩立冷冷喝道:“住嘴!寨子里可是有不少元老院的人,你想现在就抓住吗? 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还不是那葛大傻子拿了我们太多的证据,谁能想到你们当日与葛大傻子一起做生意时,留下了那么多的字据。 要是不按突然说的做,我们的事败露,那可是十死无生! 此事勿要再提,先按照葛大傻子的去做,走一步算一步,决不能等死!” 汪大锤默默无声跟在后面,不再言语。 太梁寨不亏是安川谷内的第二大寨。 不光整体地盘要比黑风寨大两倍,连议事的正堂,占地面积亦是宽广,足足能容纳下百人入座。 一条大长桌横在最中央,共计有十三把交椅。除了六当家,也是诏事堂堂主外出外,余者陆续带着随从而来,而后坐下。 见在寨内的十一位堂主抵达后,太梁寨当代寨主太粱拯由内室出来,大大方方的坐在头把交椅上。 凌厉的目光一扫下首的十一位堂主,把元老院的话复述了一边。当问到谁愿意做太梁寨部众的领队时,韩立当即站起,并表示这群他可从他所在的耀武堂挑选。但前提是,寨内要给耀武堂多一些物资补助。 其他人无异议,太粱拯同意下来,并无觉得有什么不同。平时太梁寨做什么事,韩立的耀武堂多是抢先上,这也是为何太粱拯对韩立,比对其他部下信任的原因。 次日午时,选择出人的二十寨,纷纷带人抵达了元老院前的大广场上。 此番筹集到的各寨人马加起来,共计一千二百人。算是不小的军事力量了! 李贤昨夜睡得迟,但还是在午时之前带着亲卫抵达了元老院。 昨夜离开时,他和曹宗炎商议着,让各寨寨主或副寨主,每日午时后,来元老院商议敌情。 这不,一大早,就有元老院的侍从往各个山寨传递消息,李贤出现于此,倒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发现曹宗炎出来了,两人目光交错,均点了点头。 寨众集齐,后面连续两日,这一千二百人合成一体,开展联合训练,而各寨人实际并未拆散,同来的本寨负责人继续担任该寨的小队队长。 到了第三日,终于是开始进行换防了,这么做,也是为了保证谷内部从能一直保持充足的精神,时机成熟,好直面党项骑兵。 太梁寨的五十人运气很不错,被派到了伙房,专门负责谷门城墙上下所有人的饭食。二十个小队,每队负责一天,这也是为了体现元老院的公平。 韩立带着部下来到伙房的那一刻,紧绷数日的脸终于是露出了笑容,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给汪大锤和另一人分别吩咐两句后,韩立便看着手下人皆都上灶,于锅内煮起了晚饭。 今天元老院还送来了肉,守卫谷门的部众,伙食还算不错! 可能吃的是最后一顿了吧? 除了先前的紧张害怕,韩立此时竟隐约有点兴奋。 …… 相隔不远的一处酒肆内,灯火早就熄灭,李贤带着寨子里的少年,还有元老院派来的十几人,站在这叫“如意酒肆”的顶层,手持望远镜,牢牢注视着谷门伙房的动向。 其实,不仅他的手里有望远镜,同来监视的元老院人手里也有望远镜,还是年前华州生产的。此番和他合作监督太梁寨的人,并非陌生人,乃是有一面之缘的马中。 当曹宗炎将马中推荐给他的时候,李贤才知道这看似其貌不扬,人有点成熟气的马中,竟然是曹宗炎的亲信加幕僚。 “李寨主,你看那韩立的随从,不出所料,假装提着一壶水,走向了偏鼓楼了!” 马中持着单筒望远镜道。 原本黑暗之下,望远镜是看不到,可在谷门前,点了不少火把,几乎亮如白昼,使得望远镜能往过去。 偏鼓楼就是战鼓安放之地,那里往下是谷外的悬崖,驻守着只有一两个人,并不担心敌人会从此攀登上来。 李贤按照马中说的方向望去,视线中果然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大概是给谷外传信的,就是不知道写了什么!” “李寨主看看,那韩立接下来会做什么?” 马中笑问道。 李贤扭过脖子,但因为到处都是一边漆黑,只能看到马中的一个大体轮廓。 看来马中的心情很不错啊! 他同样笑着回应道:“捉贼捉赃,马管事既然建议少谷主将这韩立安排至此,不就是让他主动就范吗?” 马中连连点头:“是极是极!这也多亏有李寨主的建议,马某在李寨主面前,甘拜下风! 呀,李寨主快看,那韩立看来是准备动手了!” 第五十四章 倒霉的葛大梁 夜幕深沉,安川谷内灯火通明,相隔一个谷门的谷外同样灯火通明。 葛大梁和一些衣衫简陋的宋人挤在一个帐篷里。 这已经是他带着党项骑兵来此攻谷的第四日。 说来也是凑巧,那日他带着陈诵准备投靠党项人时,正巧在路上遇到了党项骑兵,对方似乎正是往安川谷方向而去的。 若非当时机灵,见之即大呼有重宝献上,外加有宋人随行在内,可能早就被党项人的刀剑挑下马了。 后将之谷内的财宝,以及谷中内应之事悉数说出,党项人的激情果然再被调动起来。 且让他派人先行一步,通知谷内内应,他自己则被扣留在党项大军内部。许诺事成之后,可由之入党项军内,并赐之为前军队率。 队率可率领五十人的兵卒,别看能带领五十人很不错。但要明白前军这个兵种,就不会这么想了。 于党项大军内部,前军又被称之为“撞郎令”,“族外兵”,别看前者名字文雅,叫着好听,实际上是全是党项族以外,包括俘虏来的汉人、吐蕃人、回鹘人组成,以冲锋陷阵用的。 浅显的意思,前军是专门冲在前面送死的。这样一来,后方跟进的党项大军即能减少伤亡。 像当下这般,党项大军看似来了三千人,实际上,真正属于党项骑兵的,只有一千人,余者两千之众人多为前军,随骑兵步行而至,本是用来攻谷的。可因为葛大梁及时到来,这两千前军的伤亡暂时省了下来,若是葛大梁的计策不通,那便要两千骑兵出动了! 这几日来,葛大梁简直是度日如年,不光担心奉命潜入的陈诵未能完成任务,又害怕安川谷攻破之后,党项人将之放在前面当做肉盾,他从未想过加入党项叛军,只盼着借机冲入谷里,浑水摸鱼地把积攒的钱财运出来…… 与其如此,还不如不主动送上门。想他葛大梁聪明一世,怎就糊涂一时,好生地回关中值班好的大院,用着近些年积累的财富,过着富贵的小日子不好吗?当时怎就犯了这么一个糊涂? 葛大梁躺在满是破洞的简陋帐篷里,闻着同帐者的臭脚丫子,内心的憋屈无处倾诉,正当他起身准备到外面透透气时,一个兵卒来到了他面前。 “葛大梁何在?楚先生叫你前去问话!” 说的是流利的汉语,此人葛大梁认识,正是那被称为楚先生的宋人的亲随。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葛大梁已经打听到了,那楚先生本命叫楚元,在党项人内部的地位还不低,连这次率军而来的党项小都统,虽对之态度不好,但于大事之上,都愿听从楚元的安排。 而当日楚元在听了他的描述后,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就设计了一个入谷方案,葛大梁见之,心服口服。既然同为汉人,葛大梁便想着好好结交此人,说不定能调离前军,恢复自由。为了此事,停留谷外的几天,他数次摆放,楚元均不见,没想到现在竟请他前去。 “劳烦劳烦!” 葛大梁一个激灵马上站起,向前面的兵卒拱手道。然后在账内不少羡慕或厌恶的目光中,离开了帐篷。 党项人的大帐之内,葛大梁躬身前来时,正看到楚元和那位小都统正在用党项语争论着什么,账内还有其他党项将领站立。 那小都统冷冷地哼了一声,看似妥协之后,那位楚先生才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葛大梁,近前来,野律将军有事问你!” 葛大梁忙点头哈腰的往进走去,路过一些党项将领时,看之瞪着的眼睛,还有散发着血腥味的马刀,心里便七上八下。 安川谷的马贼,和党项骑兵相比,实在是太“慈善”了。 这群人才是真正的杀人不眨眼,来安川谷的路上,前军中若有人走在最后,那便是一刀上去结果。 “你那谷内的朋友传来消息了,寅时他会想办法打开谷门。方才我和野律将军商量过了,等会由你率领五百人,率先入谷,你觉得如何?” 看到党项人的小都统望向自己,虽知对方可能不会汉话,但葛大梁哪敢说一个“不”字。 完了完了! 这是今天就要死球了啊! 葛大梁眨巴了下眼睛,咬牙道:“野律将军放心,楚先生放心,葛大梁定带人冲在前面,全力攻入!” 其之内心却是在想,等会手下有五百人了,怎么也要把自己安排在中间。待党项人和安川谷内的人交锋了,或许可以趁机逃脱。 还有一事,他与陈诵都没与党项人说道,安川谷内的真实人数,不但包括元老院的主力军,尚有各山寨的部众,就算有人外出了,但留下的人,加起来的人数,至少有万余众。 这些人,真要发力起来,足够党项人喝一壶了。他要的便是党项人和安川谷之众打斗,自身于旁得利的结果。 只不过有些风险实在是太大了!现在这种风险正好暴露出来! …… 安川谷外的党项人得到谷内送去的消息,谨慎地开始备战之时。 韩立看着眼前包围的元老院兵卒,刹那傻眼了。 “韩立,你还有什么话说?一切从实招来,能少受一些苦!” 马中指着锅灶旁的药袋,冷冷道。 事实摆在面前,即便抓到了内奸,但马中的额头却冒出了汗。此事若非李贤提供线索,那安川谷真的是危也! 谷门一打开,便意味着安川谷被攻破。他马中,包括元老院的一些长老均明白,论马背作战,安川谷的部众三个人也干不过一个党项精锐骑兵。 现在好了,可以给之来个反向包围! 韩立知道事情暴露,面色苍白之际,只得束手就擒! 不到半个时辰,就把所有的事情招供了,所说之事,很快送入到了元老院内。 经过商论,由曹宗炎提出当夜李贤与之商议的计谋。 安川谷内,开始紧锣密鼓的备战起来…… 寅时一到,谷门自动打开,由葛大梁率领的五百前军冲在前面。 不知为何,脚步踩在地面上,葛大梁总有种心悸的感觉,没能看到韩立和陈诵,更加剧了他的怀疑,忙跑着步子,向周围大叫道: “前队跟上后队,不想被党项人剁的,就别磨蹭,给某冲!” 第五十五章 自投罗网 “近点!再近点!这些人不是党项人的主力,看面孔是来当炮灰的!” “李寨主,差不多了吧!再这么下去,他们该发现异常了!” “马兄弟,戒急戒躁,我们铺设霹雳弹的目的可不是这些小卒……咦,你看,少谷主他们已经出兵,佯装反击了!” “少谷主竟亲自带人诱敌深入了,那就再等等!” …… 距离谷门近五十余丈的树丛间,依旧是李贤和马原埋伏在这里。 为防止谷内还有敌人内应,由曹宗炎默许,李贤便建议由他带着寨子少年们于此埋伏。 主要任务便是点燃霹雳弹,并趁着敌人混乱之际,利用弓弩,对之进行无差别攻击。 其中,由霹雳弹构成的设伏方案正是当夜李贤予曹宗炎的建议之一,不出他所料,元老院果然储存的有大量霹雳弹。 方才花费了两个时辰,才堪堪将之搬出,铺设在靠近谷门的谷道之上,形成了长约五十丈的霹雳弹阵地。 此外,为了完成设伏目标,少年们手中的弓弩全都是从元老院的库房拿来的,共计一百余支。也不用担心少年们不会使用弓弩,最近半个月以来,少年们的训练中,早就加上了“射箭”这一项,只是谷内的弓弩仅有十把,每次都要轮着来。此番正好通过实战,来增强任务部的少年们的应变能力。 居高临下地看到骑马的党项人涌进来了,这次不用马中于一旁说道,李贤便吹响了嘴边的口哨。 霹雳弹的引线彻底烧完,需要一定的时间,看党项骑兵往内冲的速度,李贤估计着等之冲到尽头,霹雳弹正好被引爆。 咻咻! 两个拉长的哨声再次响起,对面的山坡上,由武征和元武率领的少年们也都拉长了弓箭,聚精会神地望着奔跑的骑兵。 许多人是第一次面对汹涌而来的党项骑兵,甚至于家乡也听说过党项人的凶猛,大宋面对之,都是节节败退,拉着弓箭的双手难免有些颤抖。 放下望远镜,让马中在一旁监视着,透过树叶射下的月光,他转身看向左右的少年们,宽慰道:“大家都是大宋男儿,多住在边关之地,有人的家园亦被党项人踏破,弄得无数人流离失所…… 今日,正是我们复仇的开始,以后,我们还将收复河西的失地。恢复这里的安宁! 党项人常耻笑宋人无骨,且在今夜,让他们看到我们宋人的骨气。 不要怕,像在寨子里的训练一样,平稳的瞄准。 射!” 轰隆! 野律峥此番所率的一千骑兵,越有八百骑已经冲入。那密集的霹雳跑正好炸在这群人的马匹这下,飞起的碎片刺入他们的身体,惨叫声起的那一刻。 沿谷两岸的密林之中,不断有咻咻的箭声传出。 还苦苦撑在战马上的党项骑兵瞬间被射翻。 这场袭击来的突然,让入谷的党项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当不少人反应过来后,嘴中不断用党项语大呼着“突袭”,正于此时,排上倒海的喊杀声由谷内传来,由元老院和各部组成联合反击大军,齐齐向谷门杀来。那群被敢在最前方的党项前军,胆子早就吓没了! 且这群人从没有想着为党项人卖命,看安川谷的部众凶猛,急忙扔了手中笨重的武器,往两边山谷逃去。因此,倒是把安川谷部众的前进道路给清空了。 残留的党项骑兵和曹宗寿所率的安川谷部众们,两方正式交了手。有了先前的意外,使得党项骑兵的本身优势降低,外有他们的勇气大减,遭遇偷袭后,再看着密密麻麻的安川谷部众到来,不少人心生退意,局势逐渐成一面倒的倾斜。 葛大梁的运气这次算是不错,当爆炸来临的那一刻,他带着五百前军早就冲到了埋伏地点之外。 回头见党项人损失惨重,想也不想地往谷林跑去。在安川谷内生活了多年,他对于谷内的小道非常熟悉。 爬上了一个山坡,俯视谷道上激战的双方,葛大梁冷笑道:“想让某送死,没门!让某没想到的是,韩立竟然主动帮元老院设圈套,要不是某跑得快,此时怕都成为了一堆烂肉了! 就是不知陈诵如何了?千万别把藏匿的那些东西供出来!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还是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待寻到机会,再逃到谷外去! 也不知怎地,从那次谷外回来后,某就不断倒霉!” 葛大梁骂骂咧咧地不断往谷山上爬,丝毫没注意到前方的密林中埋伏着另一群人。 这群人乃是黑风寨的火头部、执法部和医管部的三部人马。其中医管部是专门预备给黑风寨于此战受伤的少年包扎伤口的,丛林间放置的不少担架,便是为了抬伤者。 火头部与执法部所来的四十个人,由贾麟带队,按照李贤的要求,等党项人与马贼激战的差不多了,让之率人下去,看看能不能捡漏,比如拉回几条脱缰的战马。 党项人的战马可是好东西,正好用来装备黑风寨。 “贾哥儿,你听,有人上来了!”杨唯的耳朵比较灵敏,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入得他耳。 贾麟早就见识过杨唯的这种天赋,不疑有他,给左右的少年们一个手势,人人就近拿起了武器。医管部没带武器的少年,则是抓起了地上的石块。 探得那靠近的人越来越近,距离不过十丈之时,贾麟和杨唯分别带领十人,由两侧包抄。 紧接着,两侧几乎是同时动手,拿着刀和石块包围了往上爬的黑影。 “饶命饶命!” 突兀的一切,把葛大梁吓坏了,连忙帮两手举高高,呼喊着饶命。 “葛大梁?” 寨子内可能有人不认识葛大梁,但贾麟和杨唯怎么不会认识,当日就是葛大梁叫人把他们骗进了寨子,殴打挨饿,还杀了他们一个同伴……简直是坏事做尽。 一旁的杨唯见是葛大梁,早就忍不住了,手上的长刀一落,一刀又一刀地砍在了葛大梁的大腿上。 痛的葛大梁嗷嗷叫,好在谷内战况剧烈,没有谁特别注意此地的惨叫声。 “这一刀,是为周家弟弟报仇……” 第五十六章 收获巨大 当李贤见到奄奄一息的葛大梁时,谷内的战斗差不多快结束了。 党项人带来的两千前军四散而来,野律峥的千余骑兵精锐死伤过七成,只带着三百骑匆忙往回逃。 这一次,安川谷的马贼们大胜! 黑风寨内的少年们,尽管没有参与正面战场,但是伏击过程中的表现亦是亮眼。 先前马中就称赞不已。 他早早带着跟随的部从下谷道统计战功,李贤却没有按原计划让贾麟他们下去捡漏。 一是由于贾麟向他告知了俘获葛大梁一事,二是谷内现在太乱了,争抢马匹,捡收敌人战利品者不计其数,有的一言不合,还打起了群架,显然不是捡漏的好时机。 “先别让他死了!”李贤踢了一脚伤痕累累的葛大梁,见之还能哼哼,顿时放心。 葛大梁现在还不能死,倒不是李贤是个圣母,实在是葛大梁他有大用。 叫人把葛大梁的嘴用裤腰带勒住,放在担架上,李贤没有等武征他们山谷另一头过来汇合,而是决定先行返回山寨。 趁着葛大梁还有一口气,他要审问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比如葛大梁这些年聚起来的其他财产藏匿在哪里? 相比于从深沟中搜出的大约十几万贯的财物,李贤更愿意相信一些大头被葛大梁给藏匿起来。 这才是葛大梁的真实本性! 与其把这些沾满无辜人生命的钱财,埋在地下,或等几百年后被人发掘,被别人捡起,倒不如现在就找到,合理的应用起来。 比如将之用在建设黑风寨上面。 两百人的黑风寨,并不能达到李贤的目标,只要有了钱,那就能招募更多的人,给他们更好的战马,更好的武器…… 到了山寨,伙房早就做了热乎的肉汤,出战归来的少年们略作清晰,便拿着碗筷去打吃食,谷内的欢呼或争吵,似乎和黑风寨没有关系一样。 贾麟和杨唯,还有曾波没有去,他们按照李贤的要求将担架上的葛大梁抬到了一座幽暗的屋子内。 经过简单的包扎,葛大梁的伤势是止住了,人也在不断的摇晃中清醒,他想大呼,但因为嘴上绑着不知道谁的裤腰带,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进入室内,贾麟和杨唯放下担架,关上了门,守住门外,曾波没有出去,他如同影子一般跟在李贤后面。当看向地上的葛大梁时,他全身忍不住颤抖。 李贤只是侧眸望了一眼,没有多少什么。于之之前,他就听贾麟说过,曾波有了姐姐,当日同时被葛大梁的部下掠来,后被葛大梁侮辱至死。从那后,曾波就沉默寡言,现在跟进来,无非是想报仇! “曾哥儿,你先出去,我问葛大梁一些话!等问完事,他交由你处理!” 曾波摇了摇头,难得倔强:“寨主想从葛大梁口中问出什么?曾波可以帮忙,曾波的父亲以前是刑狱里公干过,曾波恰好懂得一些手艺!” 这小子莫不是担心他提前把葛大梁给弄死了?想着亲自将杀害亲人的仇家折磨而死? 李贤古怪的望了眼曾波,内心腹诽道。 但下一刻,曾波就跪在地上,两行清泪沿着眼角流下:“请寨主成全曾波,曾波绝不多嘴,以后这条命就是寨主的,下半辈子,也愿意给寨主做牛做马!” 七尺男儿,痛哭流涕。君子报仇,就在今夜。 李贤沉默几息,看向脚边瞪大眼的葛大梁,对曾波道:“让他说话!” 曾波知道李贤同意了,心中非常感激,即刻干起了活。 只三两下,葛大梁嘴里的裤腰带就被扯掉。 “李家小郎君,你不能这样,我和赵三爷是好朋友,想当日……” 不能葛大梁把话说完,李贤瞪眼喝道:“闭嘴!你这些年坏事做尽,残害了多少无辜人,休要再与我攀交情。我现在问话,你老实回答,否则……” 这次李贤的话没讲完,曾波不知何时从怀里掏出了一串扎在布块上的细针。 李贤说“否则”两个字的时候,曾波便将一根细针站在了葛大梁头上的某个位置,葛大梁痛的只冒冷汗,但曾波却异常冷静地看向李贤:“寨主,你现在可以问他了!” 曾波怎么会针法,不是刑狱世家吗? 这些想法只在脑袋里过了一下,料想他的这个亲随还真不简单,就是不知道葛大梁能扛多久了! 别弄得话没说完,就被曾波给玩死了! 于是,李贤借此问起了第一个问题:“葛大梁,你这些年作恶多端,攒的赃款,都放置在何处?” 曾波把针一取,葛大梁便大口喘着气,因为疼痛难忍,屁股下都湿了一坨,他结结巴巴道: “在,在后山的深潭里,那里,那里有不少……” 李贤捂着鼻子,皱眉道:“不止这一处吧?老实交代,还有那些地方?如关中之地……” …… 半个时辰后,李贤才能室内走出,于曾波的高超“技术”之下,葛大梁初时还能抵抗,到最后全都招了。 不但招供了他于大宋境内藏匿的几十万财产,连在长安养的几房小妾都招供的干干净净。 光看那些钱财,可比近这十几年攒的私房钱,还要多上数倍。相比于安川谷大胜,截获葛大梁,于他而言,于黑风寨而言,才是第一收获! 而听过葛大梁所做的上百上千件恶事,此人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贾麟和杨唯看到李贤走出,忙躬身,两人早些听到了内里的惨叫,还以为是李贤在使手段,悄无声息间,已对李贤大为敬畏。 贾麟抱拳,恳求道:“寨主,我和杨唯想进去亲眼看着这贼人死去。” 贾麟和杨唯,显然和曾波抱着同样的目的。 这么一折腾,外有之前为少年们发泄的伤势,葛大梁这个恶人显然是活不了今夜了,但愿这群深受其害的少年能以此解解气,将心结解开,亦算是告慰那些为葛大梁残害致死的无辜者的在天之灵。 李贤点了点头,最后还嘱托着,别把葛大梁的面孔弄坏了。 他还想拿着葛大梁的首级,去元老院为少年们领些赏钱,这样看来,葛大梁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走到山寨中央的广场上,看着饿了大半天的少年们正狼吞虎咽吃着东西,又经历了刚才的一幕,李贤却没多少胃口。 转身看到正端着碗筷过来的武征和元氏兄弟,李贤问了问,知道黑风寨这次无一人伤亡,心情才舒畅起来。 过了一会,贾麟跑到他面前,言之葛大梁死了之后,李贤便让贾麟带之首级,随之去一趟元老院。 安川谷保卫战告捷,也是到了论功行赏的机会。 黑风寨怎么能落后? 第五十七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元老院的气氛不像几天前兵临谷外时那样压抑,尤其在议事堂内,当下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各个寨主都在吹嘘着自家山寨部众是多么的勇猛。 故意这么大声说出来,无非是在等会进行的长老会议上,给各自山寨寻求更大的利益。 就在今夜抓住内奸,随之由曹宗炎主持了临时围剿动员时,为了让各个山寨的部众能全力厮杀。曹宗炎这个少谷主和几大长老一起表示,各山寨斩杀敌人前三者,可免去一年的供奉,余者参与之山寨,亦可瓜分一定的俘获和由元老院提供的赏钱。 忙碌一夜,天即将大亮,安川谷内,传出此起彼伏的鸡鸣声。 留武征和元氏兄弟于寨中,李贤带着贾麟曾波等人来到元老院议事堂时,除他外,元老院的各个主事人,二十多个山寨的寨主或副寨主,全都在了。 看到李贤踏进,不少寨主都向李贤点了点头。这几日于元老院和一些寨主共事,李贤抓住机会,趁机交好了数个人,如小香寨寨主黎香香,魁安寨的武安生…… 李贤觉得交好一些寨主,是早早预谋好的。同时,按照前夜他和曹宗炎的相聊,曹宗炎已经明白整合安川谷马贼的重要性,随着以后控制归义军,山寨部众的统一管理已是迫在眉睫之事。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战场上,若是划分为一部的几个山寨能协调好,同舟共济,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总比孤寨难鸣强些! 黑风寨名义上依旧属于安川谷,一些军事行动必须参加,拥有一些友寨也是必须的。以前葛大梁领导的黑风寨,就有数个交好的山寨。 而李贤同一些山寨的寨主打好关系,另有他的一些想法。曹宗炎重掌归义军是毋庸置疑的。 那这群跟着曹宗炎的各处山寨寨主,是继续提心吊胆的当马贼?还有拥有高官厚禄? 明白人多会选择后者,和这群山寨寨主有了交情,相当于以后和许多归义军的将领就有了关系,李贤通过这些提前预埋好联系,也能时刻掌握归义军的动向,可以让朝廷也好,大宋边军也罢,提前做出准备。 对于归义军,尤其对于曹宗炎的雄志,李贤是非常警惕的。若是不能明里暗里把控好一个度,很容易让归义军成为历史上的西夏,割据一方,转手对付起大宋。 都说党项人于大宋虎视眈眈,其实还有许多背叛大宋、围绕在党项内部的很多汉人为之出谋划策,想对大宋赶尽杀绝。 无论哪个时代,汉奸从来都在! 且于之前,李贤本想着黑风寨的少年在他的训练下,渐渐成长,最后扩散到归义军内,达到偷梁换柱的目的。 可这些日子来,他能明显感受到元老院的几个长老,甚至曹宗炎在内,对他手下的黑风寨并不完全信任,连搬运和埋伏霹雳弹这种事,都要派人监督。以后寨子的少年即使加入了归义军,恐怕也会处处受制。 与其如此,还不如将之留在身边,以之为骨架,再行组建一支军队。 李贤第一次有了在这混乱无比的河湟之地,建立私人武装的想法。 他思考的很远! 因为曹宗炎一走,回去掌握归义军,向东挺进,给党项人以压力后,安川谷周边之地就会出现势力真空。让大宋派军驻扎,定不会成功,毕竟朝堂上现在依旧由议和派,他们最希望的就是保持现在这种“假和平”的现状。 安川谷的地理位置又是如此优越,断不可能白白送于党项人,能让大宋朝堂的接受的便是,又另一支亲大宋的武装力量控制…… 李贤看着议事堂内跳动的火烛,脑袋里将这两日所做所思之事过了一边,和旁边的武安生寒暄两句,正打算坐在靠边的长凳之上,便听到曹宗炎轻快的声音由前方传来。 “李寨主,坐这里来!” 曹宗炎指的正是几大长老及他这个少谷主后的第十把座椅。 各寨主的座位顺序也是有讲究的,越靠前的位置,表示这个马贼山寨的能量越大,寨主的地位越高。 曹宗炎所指的位置,正是太梁寨寨主以前议事的座位。只是因为韩立事发,太梁寨今夜无一人出寨,全都被元老院的军士给圈禁了,包括太梁寨寨主。借太梁寨这件事,元老院也是警告其他山寨,内中人,勿要做出对安川谷不利之事,否则任你山寨内的部众有多少,一样摁住你的咽喉! 太梁寨显然成为了元老院杀鸡儆猴的对象,只等太梁寨内部甄别完之后,才会恢复太梁寨内马贼的行动自由。 曹宗炎让他坐在太梁寨寨主的位置上,李贤短暂思索过后,便想着拒绝。真坐在那,不就是说黑风寨有和太梁寨扳手腕的能力了吗? 这样的话,无疑让默默发育的黑风寨,会凭空多上一些敌人,还会让近些时日交好的几个寨主,徒生隔阂。如此这般,和李贤规划的发展战略完全不符。 人怕出名猪怕壮。 可这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曹宗炎就亲自将之拉到身边,向一应寨主解释道:“诸位寨主可能不知道,此番我安川谷能大破党项人,全赖李寨主料事如神……” 曹宗炎毫无预料的将他所做之事抖了出来。 “曹宗炎是把我和黑风寨夹在火上烤啊!他,还是元老院在忌惮着什么?” 李贤眯着眼想到,随之,他便大方地坐在了曹宗炎指向的位置上。到了这时,他反而冷静下来。 若再谦让,多会落得下乘。 不过,有了曹宗炎的宣扬后,他等会给黑风寨多争夺一些利益,却是顺理成章了。 坐于位置上,等曹宗炎讲完他的功绩,毫无意外的看到了下首许多寨主各种不同眼神,有的妒忌,有的困惑…… 众人坐定,先由曹孙武先行说了关于谷内叛徒的处罚决定,包括韩立,还有潜入后被抓到的陈诵等人在内,全是处于绞刑。 “众寨主可能不知道,于方才之时,韩立和陈诵还供述了不少事,此事和有些山寨脱不了干系,到时元老院派人进去检查,诸位还请配合!” 李贤感觉到曹孙武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内心满是狐疑,难道说深潭里的财务,那陈诵也给供出了? 陈诵在这之前,可是葛大梁最信任之人。夜里审问之时,葛大梁亲口言之,深潭里藏匿的财物,只有他和陈诵知道,余者全被之解决了。 好消息是,此中财物早被他拿走,元老院就算搜查也搜查不出什么,而这到嘴的东西,他自不会再吐出去。 随之听到曹孙武又讲到: “老夫要说的第二件事,便是对此番表现突出的几个山寨的奖励……” 第五十八章 各取所需 “此次与党项人作战中,各山寨贡献前三的分别是,天雷寨,魁安寨,黑风寨。 此三寨来年减免一半供奉,余者若有阵亡或受伤者,可由夏长老统计,另有补偿发放……” 曹孙武一口气说了一大推,对于参战的山寨均有照料。看似公平,却把黑风寨推到了风口浪尖。 不出所料,在事关三个贡献最大的山寨中,议事堂内出现了不少的争议,争议的对象便是黑风寨。 再由曹孙武解释了黑风寨全寨两百口人,舍生忘死,就近埋伏敌人,又有寨主李贤献妙计之事后,这种争议就小的多。即便这样,许多人看向李贤的目光亦是不善。 短短的半个时辰内,就给黑风寨和他李贤的仇恨值拉的满满。 只能说曹宗炎他们太警惕了,许多计划刚刚起步,就被打断了。至于那什么来年减少一半供奉,李贤宁愿将节省下来的折算成真金白银。且到了明年,安川谷的部众可能早就回归归义军了,还要交什么供奉? 元老院只不过开口头支票而已! 唯有二十余匹缴获的战马给了他一点慰藉,也只是一点而已…… 当然,换做让他处在曹宗炎的位置,同样会这么做。 听着议事堂内的议论,李贤没有插过一句话,脑中却不算思考着,如何做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议事堂的寨主会议结束,每个山寨的寨主相继离开,回去统计各寨的伤亡情况,再交由元老院审查,通过后即能领到伤亡补偿。 曹宗炎主动把李贤留了下来,还请到侧厅,由仆从上了茶水之后,曹宗炎又变成了那个斯文的书生,仿佛方才厅中那位让人生畏的少谷主不是他一样。 李贤暗叹作为一个政治人物,还真要学会变脸。反正跟曹宗炎“鬼混”这两天,他已经学到了不少精髓。 如眼下这般,只是平静地喝了口茶水,等着曹宗炎先行开口。他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曹宗炎知晓他看透元老院的计谋,把他单独叫来,是想补偿他。 通过这件事,也能看出元老院对于内部的山寨部从,还是非常重视的,很担心外来者,尤其代表着大宋朝廷的他出手搅浑。 确定曹宗炎他们最担心的是什么后,李贤心里已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坐在椅子上的曹宗炎也是轻轻抿了口茶水,又称起了“李贤弟”,道:“此番黑风寨表现亮眼,马中都向我汇报,又有李贤弟的提前预判,才能取得如此大胜。元老院商议的赏赐,在李某看来,还不足以表彰李贤弟的功绩。却不知李贤弟可还有什么要求,但能满足,曹某一定满足!” 李贤笑了笑:“曹兄这么说了,李某就不客气了。” 看到曹宗炎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神色变得认真起来,李贤的心情却愉悦起来。 他摸了摸下巴不多的胡须,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关于元老院想免除黑风寨来年的供奉,李某觉得如果可以的,想将之换成战马,这次党项人打败,想来收缴的战马有一两千匹。李某要的也不多,便用半年的供奉,换取四百匹战马如何?” 李贤本来想再多说一些,可担心曹宗炎会直接拒绝,把数量控制在四百匹,折合成钱币,正好抵得上半年的供奉,双方亦有回旋的余地。 曹宗炎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在和元老院商议后,早知李贤猜出了他们“护食”的目的,可没猜到李贤会用“半年供奉”来换取马匹。而事实正如李贤所说的那样,此番峡谷大作战,他们俘获了一千四百匹战马。 此战杀敌一千八百人,包括党项精锐骑兵五百人,党项人率领的前军一千三百人。俘获党项人三百,余者党项前军俘虏只有四百,还有不少趁黑夜逃入了深林之内,相关搜索仍在进行。其中,杀敌的数目中,是有不少水分的,可元老院也没有深究。 战果确实丰硕,于党项人的大胜,算是给反攻归义军开了个彩头,但李贤既然提出了换取四百匹战马,是曹宗炎不能答应的,就算拿到议事堂和众长老商议,同样不会通过。 俘获的一千四百匹战马,近四百匹奖励给各个山寨,余下的一千匹是元老院准备装备手下部从的。当反攻归义军时,元老院自身培养的骑兵,才是真正的主力,而骑兵最费的就是马匹。 另外,李贤说用战马换取那半年供奉,显然更为清楚那半年供奉,来年大概率不用缴纳。 这事情有些棘手,怕就怕对方是个明白人…… 曹宗炎露出为难之色:“李贤弟,你这便是强人所难了,此番俘获的战马,尚不到一千,分给二十多个山寨,一大半都没了,曹某手上留下的都不足四百余匹!” 李贤心中知道曹宗炎在鬼扯,武征回到寨子前,可是亲眼看到马中带着元老院的人,将缴获的马匹一群一群的赶到了谷内,没有一千四百匹,他的“李”字倒着写。但曹宗炎这么说了,也就表示有回旋的余地,正和他的意思。 李贤同样面露犹豫之色,叹了口气道:“曹兄都这么说了,那依曹兄看,多少匹比较合适?” 曹宗炎想了想道:“李贤弟,一百匹马如何?” 一百匹? 李贤当然不满意:“我觉得两百五十一匹比较合适,曹兄觉得呢?” 曹宗炎忍住没问为何是两百五十一这么一个数字,思衬一下,说出了元老院能同意的底线。 “两百匹,是元老院能给予李贤弟战马的最大数目。另外,此事李贤弟要注意保密。” 看到李贤点头应下,曹宗炎又道:“李贤弟别觉得吃亏了,曹某能如此决定,已经是看在李贤弟的面子上,才冒着元老院的非议,做下决定的。另有一事,事关李贤弟,曹某即告知,全当是给李贤弟额一些补偿吧!” 李贤侧眸道:“却不知曹兄所言何事?” 曹宗炎的目中带着古怪:“一个时辰前,那被捉来的陈诵受尽刑罚,濒死之时,说出了一个秘密。葛大梁当日为了取信党项人,还将李贤弟射杀党项将领一事告知了对方,李贤弟现在已经成为了党项人的必杀之人,外出可要小心了!” 李贤却抓住了曹宗炎话中的另一件事,那陈诵好像快死了? 第五十九章 家书抵万金 “曹兄,你说的可是真的?李某竟被党项人特别关注了?可是那葛大梁把李某的画像也散发出去了?陈诵现在可还活着?他还说了其他什么?李某想见一见他!” 李贤“吓”的站了起来,面做恐惧状,连发五问。 将一个急剧担忧者演绎的淋漓尽致。 其实,他心里一点都不慌,一个半时辰前,于黑风寨审问葛大梁之时,葛大梁也将此事说过了。 突闻此消息的他,确实眼皮一跳。 不怕贼杀,就怕贼惦记。 好在葛大梁还算机灵,想要多一条渠道保住小命,既而,对那党项人只说了他认得当日射箭之人,只有入谷才能寻到,连他的名字都没告知对方,更别说画像什么的了。 何况,后来想想吧,就算葛大梁向党项人说了他的情况,短时间内也没什么安全隐患。现当下没有摄像机,就算是自己的容貌被人口述画出来,偏差亦是极大。至于名字,天下间叫李贤的,不知多少。 所以,想要找到并确定他这个人,首先就要花费大把的力气。 怕就怕的是开封的家人,会遇到危险。 有了这件事后,于自身和家人的安全保护,被他提上了日程。 看到下首李贤的表情,曹宗炎很满意,方才被敲诈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心道任他聪明伶俐,但只要是人,面对可能到来的生死危机时,都会产生恐惧。 曹宗炎也没存心吓唬李贤的想法,坦白道:“陈诵在议事之前就死了,人还嘴硬,其他什么都没说,李贤弟是见不到他的。但李贤还是要注意自己的人生安全,那葛大梁应该又一次逃脱,多少会想着回来报复的。” 陈诵没说深潭之事,倒是为了省去了不少麻烦。 注意到曹宗炎对葛大梁很是忌惮,李贤笑道:“李某想那葛大梁永远也不会进行报复了!不瞒曹兄,李某正巧抓住了那贼子!” “人在哪里?” 这一次,是陈诵站了起来,两眼直盯着李贤,目光难以置信。 “就在元老院外!” …… 葛大梁的人头还是挺值钱,足足换的了一百余支弓弩。 因此,昨夜任务时,由元老院的弓弩,理所应当地被留在了黑风寨。 回到寨内,日头已经有巴掌高了,李贤喝了碗稀粥,又洗了个热水澡,才回到房内,准备休息一会。 一夜未睡,但躺在床上,李贤左右翻滚,把被子差点都踢到地上了,还是没有睡着。 没有睡着的原因,自然是激动的没有困意了。 从葛大梁手里获得的近百万贯的金银珠宝,又有三百匹战马,还有这群朝气蓬勃的少年,他总感觉自己可以做一些想做的事! 从前,他是小鹰,来到这个陌生而又皇权至上的世界里,总有些忧患。便想着在家人的羽翼下,混吃等死。甚至想要努力的讨好皇帝,讨好大宋权力金字塔顶端的一部人,只为了活的快活些! 但随之,他发现当自身处于权力的漩涡中,只会越陷越深,那些人想要你干什么就必须干什么,越显得身不由己,命运的线绳,似乎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可当他来到安川谷,拥有了手下的这群少年后,李贤觉得自己跳出这个怪圈,试着在未来做一些想做的事,成为真正掌控自己命运的人。 这条路注定是漫长而坎坷的,但未尝不能一试…… 日头越升越高,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李贤的脸上,他也渐渐进入了梦想。 开封今天下起了雪,能见到东京城内,为白茫茫的大雪笼罩成了一片。 距离年关尚有一月,无论是西京国子监,还是今年刚刚有新生搬入的东京国子监,在各监事的安排下,年末的学业考试开始了。 罗飞没有像李虎一样直入东京,而是先停留在西京洛阳,将李贤写给很多人的信,亲自送至这些人的手上,然后才日夜兼程的往东京开封赶去。 洛阳内收到李贤书信的,除了开年后才外出上任的寇准外,尚有公孙圩,钱晟,孙德等李贤的国子监同窗。 于寇准的信中,李贤将他在安川谷所做之事的前因后果讲的是明明白白,想要有人于朝中支持他,寇准便是其中的重要人物。 其之影响力依然不小,不论尤其寇准当执宰的这么多年,有不少的门生,暂说现在的他有启用的征兆,一些墙头草在不是很多大事的情况下,也会跟在后面摇旗呐喊,彰显他们的善意。 为让李贤失望的是,寇准看了他对李德明部威胁的描述,还有一些战略构想后,当即写起了奏书,这本奏书自会送至皇帝的案头。 而李贤于国子监的那些同窗们,观之信中关于党项隐患的描述后,又见信中言之归义军和安川谷马贼对于党项人的重要遏制作用后,且知李贤已是上奏,一腔报国热血之下,纷纷回家对家长说起此事,想要寻得家长们在朝堂上给他们这位同窗的支持! 随后几日内,尚留在开封、帮皇帝料理内库的赵元俨,升任大理评事的柳永,还有家中的父母兄嫂,包括那尚未娶过门的崔莺莺,多多少少都收到了李贤的信件。 家书抵万金,李母等人看来李贤的信件,泪流满面。 这个年关,李贤显然是不能在家了! 几乎在同一天里,李贤的奏书也摆到了皇帝赵恒的御桌之上。 曹琮的奏书显然要比李贤早一天送达,赵恒一直没有召集群臣讨论,一方面原因在于恰逢年关,手头的奏书有点多,来不及一件件处理。另一方面,他看曹琮的奏书内提到了李贤,便想等着李贤的奏书到了,好多方求证查看一下。 看到内侍送来李贤的奏书,赵恒正好批改完了李自明上奏的一本。 面对内侍,赵恒指着面前的奏书,笑骂道:“好一对父子,让朕都来不及歇息!” 近些时日于宫内当值的内侍不是铁冶,铁冶一月前,被皇帝派去协助王曾打理盐田去了。王曾因办事得利,赵恒已经有了将之召回京中,重新重用的打算。 而现于宫内当值的内侍,是在赵恒身边服侍多年的老人,此人名叫周怀政。 周怀政对皇帝再熟悉不过,知道皇帝只有高兴了才骂人,默默记下了李氏父子的名字,笑道:“皇后给官家住了药膳,官家吃了再批吧!” 第六十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去岁的涝情减缓,又有盐田供给了大量的财富后,皇宫里的衣食用度就恢复了以前的水平,如午膳,不再是简单的两菜一汤。 内中的肉菜瓜果,在皇后刘娥的坚持下,严格按太医局制定的营养食谱进行置办。 只有皇帝吃的好,活的好,犹如刘娥这等后宫妃嫔才会过得好。 需知,赵恒到如今,还是没有子嗣的……后宫所有人能依靠的,只有皇帝。 要是皇帝因身体没了,那可是大罪过! 再说饭食虽是丰富可口,但皇帝赵恒近一个月来却不像前些日子那样按时吃饭,每次处理完政事之后,都会去宫里搭建的丹房看方士炼丹。 丹成之后,即让内侍取来,以此代替饭食。赵恒的身体和前一个月相比,因为不常吃饭,改吃丹药,身体每况愈下。 这种变化很微小,赵恒感觉的不是特别明显,依旧感觉自身身体健朗,认为是丹药的功劳,但后宫与赵恒共枕过的妃嫔能感受到,现在的皇帝和以前的皇帝,精力明显大不如也! 营养膳食是李贤提出交由太医胡成他们研究的,已是有不少实践证明,宫里的许多人也能看出皇帝在吃了太医局的营养早餐后,生龙活虎。 足以看出吃饭的重要性,这也是为何刘娥坚持让御膳房按照太医局的法子做膳食的缘故。却说铁冶在时,还会冒死直谏,让赵恒注意吃三餐。 但在周怀政后,周怀政为了巴结好皇帝,每次均主动给皇帝拿去丹药,前两日皇帝亲自下手炼丹时,周怀政还于一旁煽风点火。而御膳房每次由皇后安排送来的饭食,赵恒推辞不得,自己不吃,吃丹药,这些饭食自让身边的内侍吃了,并严禁之往外传,尤其传到皇后刘娥耳中。 这就导致管着后宫的皇后刘娥,知道皇帝赵恒身体状况下降,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如今日般,按照太医赠予的法子,亲自煮了些药膳,往崇政殿送来。但见赵恒认真处理政务的样子,刘娥在成为皇后后,还是很理性的,没有进入打扰,而是坐于偏厅等候,并问询内侍皇帝这两天的饭食可是按时吃了。 见殿内伺候的内侍结结巴巴的样子,刘娥便知这群人在说谎。皇帝这些时日频繁往丹房她是知道的,她心里慢慢明白了皇帝这段时间皇帝身体出问题的原因…… 因为数日前,皇帝还兴奋地送于了她一颗仙丹,由之当面服下去,身体不舒服了好几天。 “该死的王捷!” 王捷是以景德元年时,皇帝招募入宫的方士,一手“法术”弄得世人连连称奇,赵恒听说后,将之叫到身边,主持炼丹之事,并赐予了大量财宝。 一年之前,皇帝透露出要修宫观之事,其实就是王捷于内的鼓动。但有些事,皇帝决定了,她刘娥就算再怎么得皇帝喜爱,有些事也是不能说。 她是皇后,面对皇帝,依然是臣。 可现在,于她看来,王捷鼓励皇帝食用丹药,而非饭食,致使皇帝的身体变差,是她不能容忍的。 论宫里宫外,谁对皇帝赵恒最为忠诚,非刘娥莫属。这种真实损害她的利益,有害皇帝的行为,是她不能容忍的。 “来人,让人再去准备晚膳,等会送到崇政殿来!”刘娥穿着厚厚的棉袄,一面看着炉子上温着的药膳,一面向跟来的宫女吩咐道。 现在的刘娥不再是站在皇帝背后的弱女子,已经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后宫之内,没有谁敢忽视她的命令。 包括跪在地上,等着发落的几个内侍。听得正殿之内传来的脚步声,刘娥起身,看了下脚边的几人,挥了挥手,平淡道:“先起来吧!等会我给官家说说,你们以后不用在官家身边当差了! 本宫能猜到是官家让你们这么做的,但既为人臣,不能劝谏人主,让人主置于危险之境。若非官家有令在先,本宫恨不得将你们杖毙!” 刘娥这一毫不掩饰的厌恶语气,让围绕在周围的宫女太监全都战战栗栗,一向待人温和的皇后,未曾想也会如此让人害怕。 目光一扫皇帝走出来了,刘娥脸上马上恢复了笑容,快走两步,将赵恒扶住:“官家为国事操劳,臣妾昨儿刚向胡太医请教了几服药方,这是刚刚做好的药膳,官家快趁热吃了!” 赵恒目光一扫周围恭敬站立的内侍,没看到今日当值的几个眼熟太监,还以为皇后让之做什么去了,也没多在意。 倒是周怀政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尤其皇后看的眼光怎么有些绵里藏针的感觉。 偷偷望了眼,周怀政心里七上八下,思衬着这段时间好像没有做得罪皇后的事情,他的头垂得更低了。 赵恒在刘娥的搀扶下坐下,看着刘娥亲自操手为他盛了一碗,没有让刘娥亲自喂他,而是接过,深情地望着刘娥,边吃边感叹道:“这段时间,国朝内部事情众多,朕有王相他们帮着处理,多少能轻松些。 但小娥你一人管理着后宫,我听人说你事事亲为,比朕这个皇帝还辛苦,又给朕做药膳,每日为朕准备一日三餐。真的是辛苦了! 且朕能遇到小娥,取之为妻,不知是修了多少年的福分。” 刘娥心中虽有不少的怨气,但听了皇帝的这句话,再多的怨气,也在那一瞬化为乌有。若未能遇到皇帝赵恒,为之相中,她可能到现在还是个地位底下的普通妇人。 想到身世,她父母双亡,是个孤儿,要论世上对她真正的好,毫无疑问是眼前的皇帝赵恒,一直于她不离不弃。 刘娥的眼中有泪水打转,半跪在赵恒腿边,强颜欢笑道:“臣妾不辛苦,臣妾这一辈子,只要能为官家分忧,能看着官家健康快乐,能看到大宋繁荣富强……那臣妾就是幸福妇人,再辛劳一些,臣妾也是愿意的!” 赵恒看到刘娥这样子,放下药膳,两手摸着刘娥的脸。情由心生,一往而情深,从那年那日看到刘娥起,刘娥的影子便一直刻在的心中。 那是他的初恋!无人超越! “我得小娥,此生足矣!在朕的天下,你想做什么?朕都依你!” 刘娥的眼睛痴痴地望着赵恒,忽道:“臣妾还真有一件事,想麻烦官家……” 第六十一章 东京城内的喧嚣 “哈哈,朕记得有些年了,小娥你都没这么客气过!说吧,只要朕能做到的,一定满足你!” 赵恒兴之所极,无视周围站着的宫人,将刘娥揽于腿上坐着,笑问道。 刘娥垂了垂漂亮的眸子,她年过三十,依旧风情不减。 她面色不像赵恒那样高兴,而是颇为严肃,挣脱了赵恒的怀抱,行大礼道:“臣妾请将周怀政驱逐出宫!” 于旁站着的像个木头人一样的周怀政,听到皇后的这句话,脸色顿时发白,吓得跪倒于地,手脚颤抖不止。 “皇后饶命!” 周怀政没有自我争辩,就算他是皇帝为韩王时就进入韩王府,为皇帝办事的太监,表面上看起来他资历老,得皇帝信任。但周怀政内心清楚的很,他的地位无法和皇后刘娥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相比较,那简直是一天一地。 就算刘娥现在让皇帝杀了他,皇帝可能会犹豫片刻,但绝对不会阻挡。左右不过是个阉人,后宫之内,不知道有多少太监想要赶来服侍皇帝。 赵恒起身,将跪倒在地的刘娥扶了起来,笑道:“小娥怎还如此见外?你做事一向有条理,周怀政定是做了错事,朕不多问。赶出去就赶出去,明日再调庞林来就是了!” 这一句话,就把周怀政给判了死刑,完成了由太监总管到普通太监的“华丽”转变。 周怀政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皇后,昨日皇后还柔和地让他给皇帝送饭来着,可能保住命就已经不错,离开皇宫同样是个不错的结果。总比在得罪皇后后,担惊受怕地待在宫里好些。 “奴婢谢官家,谢皇后!” 周怀政连滚带爬地想要跑出去,还没退出几步,就被刘娥给喊住了。 刘娥有点生气地看着赵恒:“官家,臣妾不让周公公在宫里当值,其实和官家你还有关呢!” 正在此时,方才去御膳房准备饭菜的内侍回来了,看到视线中一切,赵恒隐隐明白了刘娥为何生气…… 崇政殿发生的事情,宫外之人自是不知晓。 东京城内,酝酿着另一起风暴。 风暴的中心漩涡,便是安川谷马贼的招安事宜。 毫不令人意外,李贤的上奏之事被流传了出来。 朝堂上的不少官吏,都加入了大讨论之中。 一些人并不同意这么做,担心大宋官方承认了安川谷部众的存在后,会导致西北局势的进一步紧张。 赞成不管不顾的这群人,都认为河湟之地眼下的局势,有利于大宋。让党项人,吐蕃人,回鹘人,归义军几方厮杀,大宋于后得利就好。 产生的原因,其中之一在于数年前与党项人的大败,还让这些人耿耿于怀,心中胆怯依旧,其二在于近两年来,党项人所占之地与大宋的边境之地,小冲突时有,大战事却没有,所以议和派很容易产生和党项人的边境之地,会一直和平下去的错觉。 这种情况,李贤早早考虑,他书写的那些信件,也在事件发酵后,开始发挥起巨大作用。 告于国家大义之下,以曹氏为首的武将的关系网,以寇准为首的朝中文官的官员体系网,还有以李贤自身为主的亲朋好友网,在朝中部分人向宫里递出反对的奏书后,这一大群人也陆续发出自己的声音。 短短数日的时间内,递往崇政殿的奏书,比之前半个月的加起来还要多。 而在召开常朝的几次会议上,朝臣们亦是争论不休。 令人奇怪的是,原本爱在朝会上参与讨论、思想总能跟着皇帝走的计相丁谓,连续几天都保持着沉默的状态。 这是不是说明皇帝在河西局势上,也没拿出主意? 于是乎,朝会讨论的更为剧烈了,有的人渐渐聊到了宋辽的澶渊之盟,言之大宋人所受的窝囊气,几个御史台内的刚正不阿的御史,翻起旧账来,连皇帝都骂的好不快活! 更有一些人,想要说服皇帝,让大宋军队直接参战,以报当年之仇…… 今日同样吵了半上午,也没讨论出所以然。 朝会散过,赵恒面色不好看的往后殿走去。不一会儿,刘娥就亲自带人端着饭食来了,为了皇帝的身体健康,自那日后,即使有了皇帝的应承,可只要后宫没有大事,她都会过来照看。 今日的午餐,一共有九盘菜,看着鲜艳可口,但连续经历了几次朝会后,赵恒就算再能沉住气,他的心情也不可能一直保持下去,胃口自然差了不少。 手里拿着的碗筷放下,叹了口气。 “朝堂都快变成菜市场了,他们眼里可还有朕真个皇帝?” 这么多年来,刘娥一直服侍在赵恒身边,对这个丈夫知之甚多,知道皇帝又陷入“选择困难症”中。 刘娥给皇帝的碗里夹了一根竹笋,道:“官家爱民如子,不兴战事本身没错。 但臣妾前日听官家说了,那李氏子,给官家的建议是,承认那伙马贼,并在名义上支持他们回归归义军,给予一些报废的兵器,然后使归义军和党项人两方斗争,待党项人弱势之时,大宋再行出兵,解决这个祸患。 恕臣妾愚昧,这样岂不正好,大宋不需要太大的付出,就能得到极大的好处,尤其眼前辽国内部动荡的时候,正是解决党项人的敌患的好时候。” 刘娥双眸盯着赵恒的脸,又道:“当然,臣妾只是个妇道人家,官家思考的更多些,不如先让朝堂上商讨着,大前日出使党项人的王公和夏公不是传回消息了吗?说他们不日回京,到时,看看王公和夏公他们于党项内部的见闻,综合决定,也能堵住朝臣们的嘴。” 刘娥的开导,让赵恒心情舒畅起来,他拿起碗筷又往嘴里扒了两口,笑道:“小娥是第二次为李家父子说好话了,上次是为李自明的水利建设,这次是为河西局势。 若非朕知道你和李家父子没什么交往,朕都怀疑李家人是不是给小娥你送重礼了! 哈,朕是说笑的,小娥你别当真。 按照小娥说的,就等王钦若他们回来了,朕再做决定,反正听着这群人吵了这么多年了,用李家小贼的话说,朕对这群人已经形成了免疫力。” 第六十二章 阴差阳错 皇帝或是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人,一言可定人生死,一言可行战事…… 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按照皇帝的思想去做。 赵恒想将一些事情拖下来,但很多于党项人的威胁深感忧虑的人却不愿等待。 短短数日内,由西京国子监和东京国子监的学子们,组成的庞大请愿队伍,便占据了东华门外的广阔区域。 每日高喊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灭党项大军大宋边境永无安宁”,“宋人不怯战,有骨气”等等口号。守卫东华门的禁军,对来自国子监的学子们也不敢动粗手,毕竟内中的不少的长辈亲人,就在东华门内办公。 这也就无限拔高了国子监学子的气势,一起大声喊起时,连宫内的皇帝都能听到。 连续两日,一些吃瓜群众也跑到东华门外助威呐喊,赵恒坐不住了。 朝堂、国子监、东京百姓的三方压力,让他知晓不能这么沉默。 次日的常朝之上,同王旦,曹璨,丁谓等人商议后,即决定支持李贤和曹琮的上书,招安安川谷的马贼。 内里,大宋暗地里可以给予安川谷曹宗炎部以淘汰的兵器支持,但承认曹宗炎为归义军领导人的正统性,必须等曹宗炎凭借自身的能力,完全接管过归义军后,才能赐予归义军节度使等称号。 经过朝议,为了给曹宗炎部一些甜头,对于安川谷内的部众封赏不少,如封曹宗炎为戍西将军,官六品…… 同时,给予曹琮旨意,使之出使西州回鹘回来,不用返京,以之为主将,参与曹宗炎部的军务大事,实则为大宋朝廷代表。 李贤的官职也有小小的提升,不单单是继续担任承奉郎,还获得了正七品的致果校尉,虽说还是个武散官,但皇帝给他的旨意之内,特许之以募兵权,也就是说在河西之地,李贤可以在这处多不管的地方,由大宋朝廷背书,招募戍卒。 只是戍卒的粮饷等等,都要李贤自己去解决。当然,大宋朝堂也不可能这么放任之自由。由执宰王旦建议,召大儒种放之侄种世衡入安川谷,与李贤一道处置募兵事宜。 选择种世衡参与此事,赵恒自是没有异议,种家的忠义气节,他很是明白。 旨意下达的第二日,王钦若与梁灏终于是回到了开封。 一到东京城内,二人连家都没回,就被皇帝赵恒召进了宫里。 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位臣子,赵恒先是关心了下二人途中的安全问题,后问道:“此番出使党项人,那李德明于我大宋的态度如何?” 王钦若率先道:“回禀官家,我和太素一入西凉府,即得到了李德明的亲自迎接。 李德明言之,不愿与我大宋为敌,愿永生永世为臣子,绝不会生出忤逆之心。这次归来,李德明又亲自率军,将我和太素一行人送到了大宋边境,态度是恭敬的无比。 却是对于太素之前出使吐蕃诸部,党项人内部,有不少人不满,可都被李德明给呵斥了! 官家,依臣看,这次去的值,李德明是真的想要好和大宋和好。为表忠心,还愿将之妹妹送于官家,以永结宋与党项人之好!” 太素正是梁灏的字。 赵恒听之,心越来越沉,王钦若早几日回来多好,现在旨意都下发了,要是让党项人知道大宋于之背后使的手段,边境之地,会不会再起战事? 旁侧沉默的梁灏,待王钦若说完后,望了眼皱眉的皇帝,道:“官家,臣不认同枢密院事的话,那李德明显然是想以此麻痹大宋,好收拾河湟之地的吐蕃和回鹘,待之势力壮大后,便会直指大宋。 且此行中,臣观党项人兵马强壮,内亦改革军制,不像以前以部落为主的松散模式,便知党项人的奸计。 要是这群人养成之后,来犯我大宋,那真的会是我大宋的大麻烦,无异于当日辽事。 所以,臣不认为朝廷应该放松警惕,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应真正的帮扶吐蕃、回鹘,还有归义军,以抗击党项人。待之势弱之时,全面吞噬,收归自秦汉传承而来的所有故土。” 出使途中,梁灏和王钦若的观点有很多不同点,争吵过多次。于西北局势方面,梁灏是完全的主战派,王钦若则是怯战的议和派。 赵恒听这意见相左的两位臣子说完后,便把朝堂上昨日的决定给说。关于安川谷的事情上,王钦若和梁灏返回开封的途中都有耳闻,但忙着赶路,加上朝堂上这次处于保密的原因,准确消息尚未送到二人耳中。 赵恒将事情讲一遍后,王钦若便大呼着把信使召回,万不能破坏宋与党项人间的和谐局面云云,梁灏则是大为赞成。 旨意已发,还用的是八百里加急,现在可能都快到长安了,召回是不能召回了,此事暂且作罢。 要是王钦若提前一日回来,向赵恒“解释”一下,李贤和曹琮上书之事,或许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通过。 但阴差阳错之下,王钦若这个主和派干将偏偏迟回来了一事,事情即向着李贤期望的方向开始发展。 下过雪后,东京的气温依然有些低。 可在温暖的阳光之下,街面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繁荣景象。 种世衡得知自己要被派往甘州之地,是在今日一早。由那来宣布任命的官吏说完之后,种世衡才知晓,这次的募兵有些特殊,不是以朝廷的名义募兵,而是以自立的家将形式。 西北的局势太过复杂,尤其甘州一代,大大小小有十几个势力。若是大宋朝廷这个庞然大物,默然于此中心堂而皇之的募兵,很可能成为众矢之的。以私军的模式,再由大宋朝廷控制,确实能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种世衡对这个做法很是赞同。 当听说是辅助一个叫做李贤的致果校尉进行人员招募后,种世衡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回家的路上,他忽然想起崔家小妹下嫁之人,好像就是叫“李贤”。 两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第六十三章 义子 心里有些好奇,但种世衡没有去崔家问询。 朝廷给的命令是,让他同兵部的一群官吏要在腊八节前出发。时间略显紧迫,在剩余的一段时间里,他还要否则把手头上的一些事交接一番。 只是兵部的人为何一同跟去,又有什么使命,种世衡不清楚,隐约猜测到了一些。 前几日东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收复河西、招安马贼防御党项人之事,只道是朝廷明面上认同后者,让兵部的官吏去,或正是为之加封。前者之事,只是暗地里募兵,还不能借朝廷之手,看来朝中,上至皇帝,下至百官,还是怯战……不想和党项人在明面上交锋。 当然,不排除有很大一部分朝臣是不以为意,简单的认为与辽国契丹相比,党项人并不算大敌,澶渊之盟至今,依旧严加防范契丹人! 这在他看来,不完全对! 契丹前车之鉴,假以时日,党项人很可能成为想辽国一样,变成能够危险大宋的敌国。 朝廷不愿战之,此番去了临近甘州的安川谷之地,若真的能想办法招募且训练一直大军,有生之年,率之为大宋收复河湟之地,那他种世衡也不枉此生了! 先前由于这突然的任命,还有些闷闷不得的青年种世衡,心境开阔起来。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年少时常年的那首诗句,不自觉地浮上了心间。他少崇尚气节,怀有大志,前不久因叔父种放恩荫而授将作监主簿,现在嘛,不做也罢! 辽阔的西北之地,他种世衡要做出自己的事业! 过了年,他即有二十二岁,正是男儿的黄金时机。 从将作监到其在东京城内的住处,短短两刻钟的路程,因为满怀心事,种世衡走了三刻钟。 和种世衡的住处相隔两里半的李家府上,李母和李自明商量后,看着刚满月不久的两个孙子孙女,最终决定今年不回华州老家了。 只是今年小儿李贤不能回家团结,人心难免有些无奈。 上次送信的罗飞,这几日一直住在李家,吃喝都有李家的仆从照料。罗飞父亲早在他三岁就去世了,劳母亲林氏将他拉扯大,前两年林氏也去世了,罗飞后入禁军,便一个人过活着。李母知之身世,便是将之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 这两日罗飞于李家居住,等待东京城的消息,李母时常与之聊天,知晓罗飞喜欢城北的一个郭姓小娘子,即答应给之说媒。 这可把罗飞给高兴的,马上跪地认了李母为义母,待李家家主李自明回来后,又认之为义父。 李自明也听妻子赵氏说了,罗飞是为幼子于路上的好友,又给幼子办事,为人诚实可靠,便收下了这个义子。 尚当着县令的李志,听说了罗飞的事迹,也抽时间给罗飞写了一封亲笔信,认下了这个义兄。 可以说在李家的这几日里,是罗飞近两年来,最为幸福的时刻。于李贤所托付之事,更是打心底觉得要办的妥妥当当。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朝廷现已有了决定,罗飞怀揣着李贤亲朋好友的信件,自知该到了离开的时候。 而在昨日,他喜爱的郭家小娘子,在李母的撮合,相互已下了聘书,只等过上一年半载成亲。 此次开封之行,本以为凶险无比,谁能算的如此顺利。 所以,离开前一日,罗飞亲自来向李父李母辞行。 李自明一向说得少,做得多,只嘱托这个义子,一路顺风。 李母赵氏就充分展现了身为人母的唠叨。 “罗哥儿,你明儿就要返回了,路上注意安全。那河西如此之乱,别一个人在外行走,这次也一样,跟着赵氏商队,他们老练些…… 贤儿在甘州那边,年纪小,懂得少,劳烦你多帮衬一些。 明儿,我让家里几个仆从跟着上路,贤儿和你既然在那待的要久一些,怎能没人照料。他们第一次出远门,路上劳烦你也多照顾一下。 还有,我和小芸这些日子给你们缝的衣服,冬天冷了,要好好穿着注意保暖……” 罗飞心道李家小义弟比他机灵多了,为人步步为营,返回安川谷,为朝廷做事,想要谋一份前程,也该是他这个义兄要受义弟照应才是。 但义父义母在上,很多话只能吞到肚子里,忙磕头应是。 次日,天麻麻亮。 罗飞同孙二狗,腊月及另四个李家仆从,赶着马车往长安而去,打算走上次的路线,过甘州后入安川谷。 在长安城内,早早有一队赵氏商行的物流人员等待着出发,商队内,几十辆大车看似是普通的绸缎货物,内里放置的却是大宋军队淘汰的兵器。按照五库的下发,这些兵器自是会被秘密押运到安川谷,在大宋朝廷特使的监督下,装备给安川谷的马贼用以作战。 如同李贤和曹琮的奏书中所言,安川谷内除元老院的部从有兵器之物,余者山寨都很少。可以想象的到,这些兵器运送到安川谷后,会大大增强安川谷部的战斗力。 至于说沿途路过吐蕃和回鹘的领地,会不会遭到检查克扣,这种事于赵氏商行内定不会存在。赵氏商行这些年为了打通物流线路,可以说是花费了巨大的力气,以至花费重金买通了不少官吏,这便是为何安川谷的元老院想尽办法欲使之为他所用。 朝廷的先行八百里急件,不断向安川谷移动。 李贤在谷内也不是无所事事,每天可忙了! 大败党项人的后几日,以元老院为主,便将停留谷内的各部人马拉在一起进行了演练。 每日都能看到三千左右的骑兵出谷,日落才会返回谷内。 黑风寨的少年们,同样不甘落后,每天由李贤亲自带队率五十余人混在其中,每两日一轮换。和这些老练的马贼一起训练,进步不少,至少每个人的骑术比十几天前要强上很多。 没有外出集训着,自在寨内进行砍杀训练,以武征和元氏兄弟为教官。 让人困惑的是,党项人在那次打败后,就再也没出现在安川谷范围内,或是酝酿着更大阴谋。 第六十四章 雏鹰展翅 “马上作战,不是简单的骑在马上,单手拎着刀,那和其他山寨的马贼有什么区别? 别翻白眼,这几日我都听武哥儿说了,你们中的很多人,平日跟着谷里的马贼们一道骑马外出,一出到谷外,往着大草原就只会拿着刀叫,贾麟你起来,说说是不是真的? 大家要记住,身为骑兵,不是马贼,作战之时,永远不是一个人在作战,是一个集体在作战,要讲究的是战术!” 又到了每天傍晚的授课时间了,李贤拿着铁喇叭,望着一个个坐在木头上的少年,朗声讲解着他对于骑兵作战的理解。 这些理论知识,都是他前世无聊时看一些军事论文时记下的。 近几日内,少年们的骑术是好了不少,可对于骑兵作战的认识和其他的山寨马贼差不多,只顾着嗷嗷往上冲。 他想着要是曹琮在就是就好了,这个将门之子,于骑兵作战上,应该有自己独特的实战教学,那像他一样,每天除了要给寨子的少年们做思想工作外,还要准备骑兵作战的理论课件。 这些理论课件,只有外出训练时,才有机会进行实际应用。 今夜,便是他关于骑兵战术开课的第一天。 “什么是战术?” 李贤拿着铁喇叭,又吼了一声,注意到面前少年们茫然的眼神,正打算自顾自的解释。 但听贾麟先一步回答道:“像党项人那般,全力俯冲,或环伺进攻。” 又听杨唯道:“贾哥儿概括的不全面,我见过党项人和回鹘的交战,双方可不是简单的硬碰硬。尤其党项人,每次遇到回鹘大军后,是先抛射攻击,当回鹘疲于应付时,又向前主动进攻。” …… 有人开了头后,少年们总算是七嘴八舌地主动参与议论。 旁侧的武征,还会不时的指点两句,元氏兄弟也把在禁军中的一些打斗技巧倾尽叙述。 想要在河西称霸,能于未来打得了党项人,就必须形成属于自己的军事理论作战体系。而于其中,骑兵才是战场上的王者! 接下来的几日内,黑风寨的少年们,每五十人出去演练,不在是松散的小点,而是变成了整齐的方队,一些战法也在演练中不断完善。 黑风寨少年的如此行径,自是引起了元老院的主意,能在元老院任职的,多是原归义军内的大小将领。对于黑风寨少年们能在几短的时间内,形成战术的雏形,暗暗心惊。 对于黑风寨的警惕更大了。 黑风寨看似仍属于元老院管制下,实际上,几大长老心里跟个明镜似的,明白黑风寨的寨众处于李贤的绝对统治下,不可能忠诚于他们。且不像其他山寨那样,于安川谷于归义军,多多少少都有些归属感。 “等我们打回瓜州,掌管归义军后,绝不允许黑风寨的人进入。” “那李家士子,野心甚大,不得不防。” “这就是一群雏鹰,待之长大后,会成为食肉的巨鹰。” 类似的言语,不断在元老院的几位长老口中流传,曹宗炎也听闻到了,还专门找过曹孙武几人研讨此事,最终商议决定,等他们借助宋廷的补助,回归归义军后,即便付出一些代价,也不能容留黑风寨的人进入。要是放任黑风寨的少年于之内部成长,会让归义军内部出现大的漏洞,为宋廷掌控。 根本上看,他们掌控后的归义军,即使愿意和大宋一道全力对付党项,也绝不愿意真正的成为大宋的附属,尤其军队,自要自己掌控。如保持唐末以来的状态,成为割据一方的实力。 诚然,黑风寨的威胁,许是言过其实,但不让黑风寨插入到归义军内部,于元老院内,渐渐地达成了共识。 这些事,李贤也有耳闻。 他没想到黑风寨竟是因此顺利的和安川谷给割裂开来。 自身初步设想为人识破,并为对方形成了反制策略,李贤没有多少失落感。 要是放在两月之前,刚来安川谷之时,他可能还有些担忧,因此觉得前途昏暗。但现在,经过对安川谷更为细致的观察,以及对归义军内部更为细致的了解后,他相信,黑风寨和曹宗炎他们割裂开来是一件大好事! 靠人永远不如靠己,尤其是分裂严重的归义军,即便曹宗炎回去,恐怕也难以让归义军重镇当年的光辉,还不如他上次所想的那样,于这河西之地,建立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 他的野心自上次那次白日梦后,就不断放大…… 称帝, 李贤不敢想,那就成了李元昊第二了! 怕是会被人骂做乱臣贼子,但也不是不能想办法过的更快活些,如去掉头顶上这座皇权的大山…… 腊八节来临,过年的气氛异常浓郁,安川谷内都能感受到。暂时没了党项人的袭扰,一些商户还从关中进了不少年货贩卖。 而于腊八节当日,黑风寨的少年们吃了寨主李贤亲自住的八宝粥。 李贤对八宝粥非常有研究,平日在家,他只吃母上和丫鬟腊月,还有他自己做的,余者口味都不符合他的要求。 这次亲自下厨,也是突发奇想地看看自己的厨艺有没有下降。 还好,还好,寨子里没人说他做的不好。 吃过早饭的少年们,一部分又外出训练,这次却是元林带队,李贤将武征叫到房内,一起来的还有曾波杨唯贾麟,及另四个经过李贤观察、甚为忠诚的少年。 “这是那葛大梁供述的几处财物所在,未免夜长梦多,你们此番易容,随赵氏商行的商队返回关中,将这些财物妥善处理。按照我上面清单所述,购买这些物品,然后交由赵氏商行,由之押运即可。路上注意安全,一经完事,同商队一起返回!” 选择在党项来袭的十数天后,着手处理此事,也是防止有些人的监视。 武征接过李贤递来的纸片,由交给了曾波和贾麟他们,八人看过,确信记下之后,交换给了李贤,只见李贤将之撕成了碎片,撒在了地上。 “路上安全为上!” 第六十五章 放风筝打法 临行前,按照李贤的特别嘱托,武征等八人,每人都装备了军械部近些日子打造的作战套装。 有匕首,短弩,长刀,防护套…… 此中物件,军械部的少年摸索的时间短,工艺流程不熟练,导致产量极低。 花了二十多天的时间,一共才做了十套,转眼便被武征他们拿去了八套。 离着为黑风寨内每个少年都装备的目标还很远,想要打造完全这些装备,其中紧缺的便是原材料。武征等人往关中去,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购买大量的原材料,押运至谷内,以便制造。 武征离开的第三日,曹琮由瓜州回来了! 但在路上遇到了麻烦! 前来通风报信的正是张大亮。 张大亮满头大汗,连李贤递给他的水都来不及喝,急道: “李家小郎,曹将军正在离安川谷二十里处的小松山,等待救援!” 李贤努力让自己的心静下来,越是遇事,自身越是不能乱,问道:“张哥儿,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大亮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道:“此行……此行押运着从瓜州买来的粮食,还按照你上次信中所书,于瓜州之地,招收了一百四十人的流民,都是无家可归的少年。可能人有点多,引得了党项人的注意。 若非小赵当家知道小松山有个地方可以庇护,此时,我们定全军覆没了! 李家小郎,你是不知道,那群党项人比前次我们相遇时,还要凶猛,二话不说就来砍人……” 党项人在甘州境外之所以越加放肆,想来是和半月前于安川谷内大半有关。对方不知什么原因,短时间放弃了再次围攻安川谷的原因,但把怒火放到了沿途的行人身上。 不说曹琮他们的遭遇,过去七日内,李贤已是听说有五队来往的商贾为党项人掠夺屠杀。 李贤沉声道:“小松山有多少党项骑兵?” 张大亮终于是把气缓了过来,挣扎着站了起来:“不下五十人,李家小郎,为救曹将军,我与你一道同去,可是要向谷里的马贼求援?” 五十人,应该是个党项骑兵小队,可以一试! 练兵千日,用兵一时。 不经历流血的实战,就算平日训练的再狠,总归还是不能成为真正的将士。 李贤摇了摇头:“不用向他们求援,让寨子的少年出去历练一番,试试这段时间的成果。” 李贤火速叫来元武,让寨子里存留的少年集合,并派人出谷,将元林等少年叫于谷外等候。 一刻半钟后,近一百四十人的队伍由安川谷向西出发,里面的除了任务部的一百多名成员外,还有二十位医管部成员。 这一百四十人,包括李贤在内,都背着弓箭,拿着长刀。 于谷外安排时,李贤安排的战术是“放风筝打法”,即后世蒙古骑兵的满古歹战术。 主要任务是将党项骑兵引出,分而攻之,这里的侧重点是个体的骑术和总体的配合度。 小松山只是个光秃秃的小山丘。 党项人见一大群的汉人逃上了山丘之上,将之货物聚集在一起,准备押运回去,但也没有打算放过上面的上百个汉人。让数骑回去报信,另一些人骑在马头,不断在山丘四周来回巡视,防止山丘之上,再有人逃窜出去。 忽听一阵轰隆声响起,来回游走的党项骑兵,还以为是自己的援军来了,看一看装饰,便知晓猜错了。 马上用党项语喊着同行的骑兵备战。 对方来的似乎才一百余人,为首的党项大汉并不害怕,甚至血液中都有些兴奋。 “冲啊!” 梳着小辫子的党项大汉用党项语大喊一声,身先士卒地向来敌俯冲过去。 两者的距离不断被缩小,两百丈,一百八十丈,一百五十丈…… “放!” 距离还剩下五十丈之时,咻咻咻声忽然响起! 李贤所率的一百四十人,成交错状瞄准了狂奔的党项骑兵,一箭放完,连战果都不看,忙调转马头,往回退去。 李贤等人座下的战马,可都是当日元老院送来的二百匹好马,亦是党项人圈养的,和党项所起战马的速度不相上下。 跑了一段距离,见党项骑兵速度慢了下来,对方应该是担心小松山上的“猎物”会逃跑,索性放弃了对李贤的追击,往回返去。 但让这群党项人绝望的是,李贤所率之部像个跟屁虫一样,再次黏了上去,对着这群人的屁股又是一顿操作。 党项骑兵再次追来…… 如此反复下来,本有五十来骑的党项骑兵,只剩下了四十骑还在马上,其中还有不少受伤了。 李贤自知是来救人的,不是来和这群党项人周旋的。 果断放弃了放风筝的打法,由元武和元林各率四十,由左右两侧展开攻击,他同样率领四十人由中路俯冲。但在各路的四十人中,步入地方五十丈内,先以弓弩射之,打乱对方阵型后,再扔掉弓弩,开展马上近身战。 见敌人来势汹汹,又以弓弩射之,党项人“很有经验”的调转马头,打算“避避风头”。可随后到来的俯冲攻势让他们明白敌人这次是打算来真的了! 可当党项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队形都来不及调整,便和黑风寨的少年们叫上了手。 “我曹琮来也!” 原来是退到山上的曹琮见党项骑兵退去,又识破了李贤的迂回战术,当即和同行的孜然等人手持武器下了山丘,从空地上解开那被党项人拴着的马匹。 有了曹琮等一行十人从背后的袭击后,四十个处在战马上的党项人,一下子就有十二个“落地成盒”。 余者开始向外突围,黑风寨的少年们早得了李贤的吩咐,党项人若是逃跑,不追不强加阻拦,这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从目前看,寨子的少年们,三对一都略显吃力,更别说一对一了。 曹琮骑马逐渐靠近李贤,途中遇到敌人的尸体,都会补上一刀。 与李贤相隔五丈,曹琮大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还是我认识的李家兄弟?还是我认识的黑风寨吗?” 第六十六章 野望 党项人逃走了十九个,吃了这么一个闷亏,对方大概率不会如此罢休。 深知危机没有解除,李贤同曹琮还有寻到马匹赶近的小表兄赵路没有过多寒暄,甚至连小表兄一行人从瓜州拉来的粮食货物都没管,简单收拾现场,让医管部的少年给伤者处理好伤口,即带着寨子的少年掩护着一百多位流民,往安川谷方向行去。 人马不停留的狂奔,连续行进了一个半时辰,经由后方少年探知,党项人没有追来,众人才大松一口气。 距离安川谷的直线距离仅剩八里左右,附近甚至能看到一些出谷演练的谷内部众,料想党项人也不敢贸然来袭。 因此对于剩余的八里路,众人的速度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不少。 到了这个时候,李贤才有时间打量这群由瓜州奔来的流民。 这群人看年纪,也就十几二十多岁,全都是汉人。 观之裸露在外的脚指头和手臂,还有面黄肌瘦的模样,李贤即晓得这群人大多是在甘州那地界是活不下去了,才会被曹琮和小表兄如此轻易的招来安川谷。 这样的人毫无根基,亦是很好的招揽的对象,和两月前的黑风寨少年一样,只要给这些人吃住,那他们就愿意给你们拼命。 而黑风寨的人手终于能够再次扩充,于李贤而言,是非常不错的开端! 旁侧,曹琮和赵路却不怎么乐观,商谈着该把带来的这群少年人怎么妥善安排。 从李贤带来的上百个少年的作战能力看,黑风寨,包括安川谷内的赵氏商行当时把所有金钱和精力全都放在了训练原有寨众上面。 且根据方才的战斗情况看,效果非常显著,只要能一直供养好黑风寨的这群少年骑兵,假以时日,会成为可以和党项人抗衡的对象。 现在凭空多了一百号人,势必要瓜分黑风寨现有的资源。需知,一支军队的养成,除了人以外,最重要的是钱和物资供应。 耳听曹琮和赵路的议论,李贤把战马的速度放缓一下,等着与二人并排行进时,才出言道:“招揽来的少年人的衣食住行,及训练之事,我来安排! 此事并不是什么大事,也绝不会花费商行的钱,更不会耽误寨子内原有人手的训练,兄长们等回了山寨,就能看到小弟所说不假。 当然,内中的一些详情,等回了谷内,我亦会与二兄一道细说。 实不相瞒,小弟现在缺的不是其他的,恰恰是人手。 故而想再问二位兄长一下,甘州沿途之内,像这般无家可归的少年人还多吗? 要是可以,小弟想将之多招揽一些!” 葛大梁留下的所有钱财珠宝,以及田产房产之物,加起来有七八十万贯之巨,装备一个小五千人的精锐骑兵完全不是问题。 此外,黑风寨也不会光花钱,不挣钱。在李贤的计划里,等黑风寨的部众达到一定规模,在河西这边地区拥有一定的机动自保能力后,想要赚钱并非难事,他手上就有好几个赚钱的法子。 现在缺的,是人和战马。 像后方跟来的无家可归、饥肠辘辘的少年,是最好的黑风寨成员选择。让他们加入进来,不但能为之寻得一线生机,就算以后平定河西之后,也是回报他们自己的家园。更为主要的是,这群人便于他的管理和统治。 这场小胜后,李贤很有信心,经过一两年的训练,给予少年们最好的装备,又有战法和实战的结合,能使之在河西之地展露峥嵘。 知道李贤不是信口开河之辈,曹琮与赵路眼睛都是一亮,均有些磨刀霍霍向党项的心思在里面。 两人路上一起共患难,相互的友情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形成了不小的默契。 二人对视一眼,却由曹琮先问道:“李兄弟觉得黑风寨当有多少人比较合适?莫不是要打造千人的骑兵?” 赵路拽着缰绳,亦道:“要是还需要六七百人,从甘州拉扯过来不是难事,甚至只要放出风声,很多人都会主动寻过来。” 赵路显然是顺着曹琮的千人计划说的。于此,两人都觉得自身把李贤的目标放大了,打造一个千人的骑兵群体,所需的财物,恐怕也十多万贯吧! 这小表弟不知从哪发大财了! 但见李贤摇头:“一千人在河西翻不起大的浪花,小弟想招募更多的,初步不下五千之众!” 五千?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曹琮和赵路都瞪大了一眼。 曹琮皱眉看着前方距离不远的安川谷,劝道:“兵不在多,短时间内聚集五千之众,战马后勤都是大问题,恐怕安川谷内的元老院都不会同意。此外,李兄弟当知,我们为大宋臣子,招募这么多的人手,也需要兵部同意。” 赵路显然也没有明白他这个小表弟的脑回路,赵家是个做生意的,那五千人的吃喝,一天都要花费多少钱? 几十日不见,自己的这位小表弟莫不是打算去抢关中的那几家高门大户?还是打算把赵氏商行给搬空了去? 这些问题,李贤不是没有考虑,他看表兄赵路他们的表情,即知对方想岔了。 李贤清秀的面孔笑了笑,马鞭一指周围与他一道出来的黑风寨部众,一股锐气散发开来,自有说不出的魅力感染到周围:“我知道二兄的担忧,二位兄长也误会小弟了。 想训练五千骑兵,当然不能一蹴而就。这只是小弟的小部分梦想!梦想是会一步一步实现的! 哈,就按照两位兄长所说,先行招募一千人是对的! 另外,曹兄,还有表兄,你们或许觉得小弟的梦想有些不切实际,但自从由上次送来的信里得知曹兄于西州回鹘无功而返后,小弟便明白,要想收回大宋的西大门,必须在此拥有我们自己的力量,即便是曹宗炎掌握后的归义军也只能起辅助作用。 朝廷大军难以直接进入河西,算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 方才说的五千人只是一个大一点的基本盘,以后还会更多。 这些事,我相信朝廷最终会同意的!” 曹琮不知道李贤为何如此笃定,但他还是点头认同道:“此话曹某赞同,回到李兄弟刚才的问题,曹某根据沿途所见,可以负责任的讲,想要在河西之地招募人手,不是问题,这里多的是无家的流民。” 赵路也笑了起来:“是表兄我多想了,真要人手了,表弟你只需给商行的管事说一声,他们自会放出消息。怕就怕人多了,你照应不过来。” 李贤望向天空飞舞的雄鹰:“我只怕人不够多!” 第六十七章 曹琮的敬佩 李贤的自信和从容模样,让曹琮和赵路认识到,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初来安川谷时,李贤做事还显得有些顾前顾后,可现在他已经把目光放到了整个河西之地上,甚至想着扩展手下部众,于此“单干”! 两人或感奇怪,但并不知晓,李贤外在的不少变化,只是他心境变化的一部分展露。 他不再是过去岁月里那个贪图享乐的少年,走过一些路,看过一些人,做过一些事,李贤已经越发明白重来这一生,什么才是真正的“快活”! 快活是家庭幸福和睦,亲人健康长寿! 快活是生活的时代地域无战事,人人安居乐业! 快活是想过去几日思索的那样,凭着努力,挣脱皇权的枷锁,无拘无束! 快活是完成一些人都不敢想的事,凭着超前的预见,让华夏大地永久矗立在世界中央! …… 快活如当下,拉起一批人,看着他们慢慢成长,一起驰骋疆场! 人生本就一场游戏,平淡了十几年,经过这次西北之行,不知为何,李贤越发有些反感这种平淡,想要试试更为奋力的冲关。 时隔一个半月,重新回到黑风寨,曹琮赵路等远行者,真正地感受到了黑风寨内的变化。 寨子内的所有房屋经过重新规划建设后,非常整齐的排列,数个部门呈五角形排列,中间是广场之地,亦是议事之所。 时值晚饭,一同回来的寨子少年们先是把马匹兵器交换给马圈和军械部的管理者,然后洗手拿起碗筷自觉排队,不争不抢,作战受伤的少年,是优先照顾的对象…… 眼前的一切,无疑透露出一个非常明确的细节,那就是规范。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由瓜州之地带回来的这群流民少年,见着厨舍内冒出的饭香,想个蚊子一般,一窝蜂的往厨舍内涌去。 这个时候,拿着鞭子的刑罚部的少年们出面了,人手持着鞭子,但有违反规矩着,都会给上一鞭子。很多人学聪明了,也学着方才寨子少年的模样,现在冰冷的流水池内清洗好双手,然后老老实实的排队。 火头部的少男少女早得到了李贤的吩咐,一边重新做饭食,一边拿出新的碗筷,给排队的人讲解纪律…… 赵路看了一会,有些忧心忡忡,先行回了赵氏商行,表示晚上再和小表弟叙旧。 实则是看到黑风寨的少年吃的这么好,赵路满是怀疑自家表弟这些时日,会不会真的把赵氏商行于西北之地的利润给搬空?想着赶快回去查账,心里思索着该怎么给家里人交代,赵氏商行于西北的一些商号会不会出现资金链短缺,那可是会砸了赵氏商行的金字招牌! 若真的预料成真,导致赵氏商行没有毁在马贼手里,却毁在自家人手里,那还真是有理找谁说? 同时,赵路心里有些责怪,要真的是赵氏商行内发生大额度的钱币交易,本地管事怎没给他书信言明之。他当日离开安川谷时,还给此地商行的老人叮嘱,要是他这表弟大规模借贷的话,一定要向他或者商行总部汇报,这样好有些准备。 看来这位老管事有些膨胀了,此外,表弟李贤就算为朝廷做事,可若真的把自家利润给搬空了,那还真是…… 看着小表兄匆忙离开的背影,李贤没想太多,也不知小表兄连他的解释还没听,就把他冤枉的老惨了! 两手接过春香递来的两杯水,递给了曹琮一杯,二人就蹲在地上,一边喝水,一边看着广场上的少年聊天。 他知道曹琮有很多话要说,果不其然,曹琮一开口,就不吝称赞: “先前曹某还以为李兄弟擅于训练兵卒,有领兵作战的天赋。可看了这些后,曹某才觉得李兄弟是为文武双全之辈,将两百号人,短时间内训练成这般,吾不如也! 可是有什么秘诀在那里?当然,李兄弟若是不便说,那就当曹某没说!” 这些话,曹琮是发自心底的,他能看得出黑风寨原有的二百多个少年,面向李贤这个寨主,不像最开始那样的畏惧,现在是发自心底的恭敬! 在禁军当差过好多年,曹琮对下属的任何心思都把握的妥妥。 李贤笑道:“曹兄可是折煞小弟了!小弟哪有什么秘诀,只是平等的对待他们,给他们吃穿,有时候同他们一起训练。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寨子里的少年们,都有着一颗上进、追求更好生活的野心!” 曹琮认真思索了一会,将杯子里的白开水一饮而尽,说道:“受教了!” 看着剩余的一百多号人,人人拿着碗,打上了第二锅,狼吞虎咽地吃食起来,李贤才和曹琮等人拿着碗筷去厨舍打饭。 今天是腊八节,早上吃的是腊八粥,午饭本该做大米饭,但因为寨子少年的大规模出动应敌,所以这顿饭只好攒到了下午。给瓜州来的这群流民少年,同样做的是大米饭,菜品只有两个,但因为有零星的羊肉,所以每个人都吃的很香。 曹琮的碗里同样打了一小块羊肉,只一口吃了下去,终于忍不住问向旁边的李贤:“李兄弟你是没看到赵家兄弟方才那火急火燎的样子,任谁看到你给寨子的人吃的这么好,都会担心你是不是率人把人家的钱给抢了! 曹某知道李兄弟你是个实在的人,不会做这种事。但曹某把你当做好兄弟,还是多一句嘴,李兄弟你虽和赵家兄弟有亲戚关系,但有些事还是算明的好。 即便所行之事,都是为了大宋,但赵家或不这么看,只会认李兄弟你。 曹某于开封,可是见惯了父子兄弟因财产而反目成仇的。说实话,根据这一路的行径,曹某算是真正看清楚了赵氏商行的能力,要想在河西立足,这赵氏商行可是很大的力量,万不可得罪!” 曹琮话里话外都有对赵氏商行的忌惮,还有对李贤的担忧。 李贤对于曹琮的忠告非常感谢,这些事他早早就考虑,当日所借的款项也早早还了。 赵家虽说是他母族,但到底是商贾之家,内中牵涉的不光是几个老舅,还有华州赵家的很多人,一些事自然要捋顺。 李贤拿着筷子的手略一停顿:“劳曹兄挂心,这些事小弟早已处置妥当。嘿,我那表兄来了!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我正好给你们说说怎么发财的!不过此事,还是要注意保密!” 第六十八章 景德四年 赵路的心情当然不错! 赵氏商行此番不但没有被自家表弟使劲薅羊毛,还获利不少。 黑风寨内的粮草等等,多是寨子以正常的价格由赵氏商行买卖,一应还有账目详叙。听那老管事所言,小表弟李贤这段时间应是从哪弄的了大批财物。 赵路心中好奇不已。 他多年前就知晓,这个李家小表弟,敛财有一套,赵氏现在超过六成的产业,均是根据小表弟当年的指点发展起来,亦为赵家输送了大量的财物。 这也是为何当日略一思考,便同意李家小表弟掌管商行的西北财物。但若在实际上李家小表弟做的过分了,赵路明面上或不会说什么,心里却会有些隔阂,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看到小表兄来了,李贤便将他发现黑风寨财宝的事说了说,那十数万贯的财务,不出预料的将曹琮赵路给震惊了一把。但关于葛大梁的巨额私产,李贤没有透露。 有的时候,即便是亲近之人,也不能把底牌尽数展示。 当日夜里,黑风寨内。 李贤为安全返回的曹琮赵路等人举行了个小型的晚宴,元老院的曹宗炎及和李贤交往过的马中,还有和李贤关系依旧保持的魁安寨寨主武安生等一行十数人,参加了这次接风洗尘宴。 宴会之中,难免要聊到党项人。 曹宗炎的消息非常灵通,听他言之,党项人这段时间之所以没有进攻安川谷,乃至向甘州重新进军,是因为上次在甘州的回鹘人手中失利后,开始集结重兵往凉州而去。 根据曹宗炎打探来的消息,好像是本由吐蕃六谷部占领的凉州境内,出现了内乱! 党项人得知消息,经过研判,即火速展开了攻势。 要是能将凉州占领,那党项人就能完全中断大宋和西北各部落的联系,想来是知道了大宋有向某些小部落输送武器,使之抵抗党项铁骑之事。 曹宗炎将此事说出来,也是担心他和大宋朝廷合作之事。即便归义军内部有不少将领于他,已经有倒戈之势,但真正回归了归义军,他最首先使用和信任的,还是安川谷的这群部众。 大宋朝廷的名义与武器的支持,是他非常重要的借力。 思及现在情况的危机,又喝了两杯酒水后,曹宗炎罕见的有些颓废。 这种颓废之势,半真半假,李贤能感觉对方是在向他和曹琮这方大宋朝廷的代表施加压力。 要人命的是,自一月之前把奏书送回到开封之后,朝堂一直没有消息传来,难道是朝廷否决了他们的提议? 好在此种担忧没有变成现实,曹琮返回黑风寨,并在李贤的建议下,指导寨中少年训练的第三日,开封来信使,几近波折,终于是把开封的任命消息送到了安川谷。 曹琮为大宋朝廷的正式代表,任安川谷副都总管,五品折安将军! 曹宗炎则为六品戍西将军,并担任安川谷马步兵都总管…… 此番朝廷大封安川谷部众共计十七人,大部分都是李贤上次在奏书中言明的安川谷内重要人物的清单。 且从职权上看,曹宗炎比曹琮这个朝廷代表的职权高一些,但在官职上,朝廷又故意的把曹琮给拔高了一些。看起来有些不合常理,但也看出朝臣们的聪明之处。 李贤当然也从送来的旨意知晓自身得了致果校尉这样一个小小的军制,看起来职权不大,可灵活自由度很多。尤其可以募兵,这些募集到的兵员,暗里还是朝廷管着,可明面上,属于他李贤。 给人的感觉就是,大宋朝廷认同他于河西建立自己的势力一样。 而在旨意中,另一个人名,让李贤欣喜若狂! 种世衡! 这位北宋名将,种家军的开山人,机缘巧合之下,要和他共事了吗? 有了种世衡的加入,李贤对于未来的“河西根据地”建设,更有信心了! 只是此时的种世衡才二十二岁,这般年纪,还是略显年轻了些。 朝廷的旨意也被曹宗炎等人知晓,看到大宋朝廷给予他的任命,又知道大宋赠予他们的武器,及运送物资的天使就在路上时,曹宗炎终于是安心下来! 对于曹琮这个副都总管,元老院有些人觉得大宋朝廷是多此一举,并想驱赶之。但曹宗炎却力排众议,当日即在元老院给曹琮安排了专门的办公之所不说,还以礼相待之。 这让李贤对曹宗炎更为认真对待了些,此人明知曹琮是朝廷派来监督并协助管理安川谷部众的将领,亦是争权之人,还能如此作为,说明曹宗炎是有大格局者! 但在朝廷的天使尚未到来安川谷之前,曹琮还是拒绝了曹宗炎的安排,平日多待在黑风寨,将之兵法倾囊相授给寨子内的少年。他自知鲁莽的进入马贼中,多是被架空的格局,还不如等朝廷的使着和兵部的官员到来后,从长计议。 而且,朝廷既然任命他督管安川谷部众,曹琮明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所以这段缓冲时间里,存着从李贤和旁人耳中多了解了解安川谷的想法。 后一批从瓜州来,加入黑风寨的少年们也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为了能在黑风寨衣食无忧的住下去,每日都非常认真的做起训练任务。 黑风寨现今共有近四百之众,到了腊月二十一,又有数百少年,由张大亮待人随赵氏商行的人,从瓜州之地招揽而来,内中有不少少女,全都加入了火头部和医管部。 黑风寨的部众规模达到了五百人! 腊月二十三,武征回来了! 同贾麟等少年一道,在赵氏商行的帮衬下,运输着一大批物资进入了黑风寨,还重金聘请到了十数位技艺精湛的匠工。于是,军械部开始没日没夜的忙碌起来。 腊月二十五,罗飞当日写信过的几位故交,联袂而至安川谷,赶来投奔李贤,打算于这河西之地建功立业! 共计九位在宋辽边境作战过的退伍将士,再次入伍,正好使之一起教授黑风寨的少年们搏杀之术,这对李贤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爆竹声响,景德四年到了! 第六十九章 使团至 元日刚过,整个河西便被大雪所掩埋。 元老院的统一管理安排下,各山寨的联合兵团早早停下了训练,黑风寨却是个例外。 现当下,黑风寨的马匹数量加起来已经有将近四百匹,任务部经过过去一个月的连续扩充已经达到四百人,当下差不多是人手一匹马。 于安川谷的所有山寨中,是为最“奢华”的寨子。 而在任务部内部,按照进入的时间和训练层次不同,又分为任务一部、任务二部、任务三部及斥候部。 四部各四百人,其中,前三部由曹琮担任总教官,张大亮,孜然等六位随曹琮由禁军出来的将士,同罗飞的三位军中好友担任副教官,平日的教学主要是骑兵作战,近距离白刃战等内容,应对的主要情况便是正面战场。 除了训练外,平日黑风寨的物资采购,房屋维修与黑风寨建设,也属于这三部负责。 至于任务斥候部,是李贤着重打造的对象,由他自己担任总教官,武征,元氏兄弟及罗飞的另六位军中好友担任福教官。 内中的少年是从任务部精挑细选的一百人,首先是忠诚,其次是身体素质好,再者便是头脑灵活。如贾麟,曾波,杨唯等,均在其中。 对于任务斥候部,训练任务在任务四部中,是最重和最危险的,李贤把他前世在网上和里看到的各项训练特种兵的法子,几乎全都照搬过来,每日训练下来,累得少年们的身体都快散架了。除此外,还有理论教学,比如由李贤亲自教授这群少年如何识别方向,还传授了简单的阿拉伯数字,并让军械部按照他的要求,打造了不少简单的指南针,以便在野外分辨南北。 但同时,本部的装备等各项硬件也是最好,如军械部打造的武器暗器便是第一时间供给给斥候部的少年,由赵氏商行托运来的三十副望远镜,也有十副就落到了斥候部中,可谓是羡煞旁人…… 今日是正月初九,任务斥候部共十队人马,每队十日。按照早上李贤下发的任务要求,分别以安川谷为中心,探查二十里半径范围内的所有环境情况。 各队都有一个划分区域,由各队队长负责记录,晚上返回黑风寨后,进行统一汇总。 而这一次,也是各斥候小队真正意义上的独立行动,武征等教官自没有跟随。 临近中午,雪终于停了,但在整个甘州以西的地方,无论荒野还是道路,都被白皑皑的大雪覆盖。 这样冰冷的天气,连党项人也懒得在此出动巡视,可任务斥候部的各处少年们,依然按照训练时的纪律要求,小心的潜伏着。 贾麟负责的是斥候六队,方向正巧是靠近甘州的地带。 他手下的十位队员,每到一地,第一时间便会寻找一个好点的隐蔽地点,将马匹藏好之后,才会展开地势观察。但因为大雪的原因,对于地势的观察产生了巨大的干扰性,无形中增加了此番任务的难度。 “队长,北偏南四十五度方向,发现有上百人的车队赶来,周围护卫严密。无标识之物,应该不是谷内的押镖队伍,看方向是从甘州而来的。” 贾麟正在抓耳挠腮的回忆寨主李贤前日刚讲过的地势图画法,能看到铺展在大腿上的皱巴巴的纸片,已弯弯扭扭的画了一大片。 耳畔传闻他的副队长苏楠的声音,贾麟当即将之手上的望远镜拿了过来,他们这群人手里的望远镜到底没有寨主李贤的清晰,只能马马虎虎地看到一些影子,从走动的人影来看,确实有一百往上的人马。 且从之行进的速度来看,押运的应该是很重的物件。 贾麟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和其他人一道匍匐在雪地上,思索道:“小苏你方才说有两个人骑马路过是吗?” 苏楠侧卧在贾麟身畔,压低了声音:“是两个人,队长你的意思是……那二人,和我们一样,是探路的斥候?那这里的大队人马会是谁?” 贾麟折断面前带着雪花的干草,塞进嘴里咀嚼,两只眼却不断注视着距离越来越近的人马,沉声道:“肯定不是党项人!党项人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也不会从甘州运送东西过来。 再说去岁腊月里,党项人在凉州的吐蕃人那里中了埋伏,吃了大亏,余者之众,大概率窝在肃州城内保存实力,现在也不敢轻易涉足我们安川谷的地界。 你还记得寨主元日前为我们嘱托的话吗?” 苏楠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是那大宋朝廷的人?嘿,这群人还真会挑着时间来。队长,那我带两个人回去给寨主说一下?” 两人说到大宋朝廷,语气中没有多少尊敬,这群生在塞外的少年们,家园尽受于战火,或是家破人亡,自对大宋没有多少认同感。 包括现在所做的一切,黑风寨的很多人都认为是为寨子,为他们自己做事。 又观察了一会,贾麟才点了点头,并让苏楠路上注意隐蔽,而他自己则带着余下的人于此探视。 路上行进的,正是由开封赶来的大宋天使在内的上百人的队伍,队伍内押运的,则是大宋军队淘汰,赠予安川谷的兵器。 这支队伍原本应早几日抵达安川谷境内的,但因种世衡的提议,分批次、谨慎小心渡过回鹘人占领的甘州之地,这才多耽搁两日。 出了甘州城后,大队人马更为谨慎,没过一处,要派出三四支的斥候打探,才敢前进。 好在队伍之内,有碰巧赶上来的罗飞作为向导,这才让朝廷来的使团少走了些弯路。 连续行进了三个时辰,人人都有些困累。 此次前来安川谷的主使,也是担任兵部员外郎的谢涛即下令道: “全部人马就地歇息,一刻钟后,重新上路!” 一众人欢呼下来。 当即寻了个可隐蔽的谷底,且之距离贾麟等人停留不足百丈之远,人马皆都停下,打算休息一阵。 但停留尚不足半刻钟的时间,一阵地动山摇的声音传来,大宋使团的成员们皆匆忙的拿起武器,望向马蹄声响的方向,一个个心中惊恐,难道说是党项人来了? 第七十章 种世衡 “郑将军,让骑兵上马,防备来犯之敌,勿要乱了阵脚!” 兵部员外郎谢涛,还有抚安校尉种世衡等寥寥数十人尚能保持镇定,余者不少随行的军将,脸上早已为怯意笼罩。 既然是谢涛发话了,所有人也不敢违背命令,按照早些的预案,上百之众排兵布阵开来。花了十数个呼吸,终于把护送的骑兵组织起来,正巧此时,那成群结队的人马出现在视线之内。 百丈之外的雪丛之内,想石头一般一动不动的贾麟等人,自是把前方大宋使团的一举一动监视在眼。 “这就是宋军吗?以前听说宋军胆怯,现在来看,果真如此!也不知寨主怎么想着做赵宋之臣子,跟着这群怯懦之人,为之拖累,远不如在这河西之地,自己做皇帝!” 少年贾麟只是这么简单的吐槽一下,但不知为何,这种掩藏在内心的想法,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不断地涌现心田…… 从安川谷方向奔来的大量骑兵,当然不是党项人,是为由李贤和曹琮率领的黑风寨任务一部的人马,与曹宗炎亲自率领的元老院部从,上下共计上千人。 曹宗炎是在黑风寨传来的消息后,便带着部从出来迎接。大宋送来的武器,是安川谷最重要的物资,于之如同是一针强心剂。拿下大宋送来的“大礼”,将之装备到各处山寨,有了这些时日的磨合训练,便可马上开拔往瓜州而去。 正月的瓜州,是一年中最为松懈的时候,且曹宗炎也明白,拖得越久,归义军内联系倒戈的将领变数越大的道理。 五年准备,只争朝夕,曹宗炎怎能不激动! 路上行进时,看着黑风寨的少年们,一个个整齐认真御马的模样,再与元老院的散漫样子做一对比,曹宗炎深感忌惮的同时,亦不乏对李贤的敬佩。 其之练兵法子和思路,总能推陈出新,曹宗炎于元老院内,其实一直注视着黑风寨的一系列变化。 短短三四个月的功夫,黑风寨变成现在这般模样,是三四个月前,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可惜了!” 可惜李贤不是他曹宗炎的人,注定两者非友即敌,好在现在依旧是朋友!拥有着共同的敌人! 李贤和曹琮骑马并行,两人正商讨着此番使团的主使谢涛,李贤借此亦旁敲侧击着关于种世衡的情况,并未注意到曹宗炎的目光不断扫视着二人的背影。 十日之前,开封传来更为准确的消息,此番代表朝廷出使安川谷的人,是兵部侍郎谢涛。 谢涛,乃是富阳县人,亦是年少成名,十四岁即可讲解《左氏春秋》,弱冠游学苏州多地,名扬江南。至淳华三年,高中进士,自此进入朝廷。 谢涛的履历也是非常的丰富,十几年来,担任过观察推官、县令、知州,直到现在为尚书兵部员外郎。其之任上,李顺率众于成都造反,其人还运筹守御过成都,可知谢涛也是知军事者,难怪能于兵部做事。而根据曹琮的说法,谢涛能调任兵部,是寇准当时推举的。 行进中,聊了聊谢涛,曹琮趁机介绍了兵部的另几个主吏,这让李贤对尚书省下的兵部运作有了更为详细的了解。可惜的是,对种世衡并无太多了解,只知种世衡乃是大儒种放之侄。 轰隆隆! 马蹄声越来越近,看到迎面的骑兵有将近上千人,仓惶备战的宋人使团中,所有人的脸都变了! “种校尉,快让你们的人停下来,勿要攻击,这是寨主他们来了!” 罗飞护卫在后方的马车之畔,高声叫道。 这一路走来,罗飞除了正常事务外,很少和大宋使团内的其他人交往,但这位叫种世衡的青年校尉给他的感觉却不一样。 对方似乎有一种天生领导的魅力在那里,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魅力,罗飞似乎只从自家寨主的身上感受到。 种世衡骑马过来,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严肃:“罗兄弟,如何判断这是安川谷的人马?” 罗飞回应道:“听马蹄声!种校尉你且认真听,远方的马蹄声中夹杂着一股整齐的声音,这是我们黑风寨特有的团队协作训练,才能发出的。 还有哨声!内中的长短,都包含着不同意思,这显然不是作战的哨声,是为集合!” 种世衡点了点头,一路走来,他对罗飞也有些了解,知道对方不会说谎。当即骑马往前去,对谢涛说了两句。 而在罗飞的马车之畔,那辆宽厚的马车之内,梳着麻花辫的腊月拉开了帘子,内中还坐着另两个丫鬟,都是李母担忧幼子,又担心儿子于河西无人照料,让罗飞一路捎上的。 “罗大哥,是我家小郎他们来了吗?” 罗飞每和腊月说话,脸都会不由自主地红起来:“是,是寨主!” 同样骑马于旁侧,得知是自家小郎的人马,一路跟来的孙二狗嘿嘿一笑,心情显然不错,一开口让罗飞更尴尬了:“嘿,罗家郎君,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的腊月,等会看到小郎,我二狗帮你说说! 孙二狗同样按照李母的要求,这次带着另一些家仆来帮助自家小郎,其实还存在另外一层心思,即是希望能尽快把自家小郎劝回去,好早些与那崔家小娘子成婚,那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和那日思夜想的崔家丫鬟勾搭上…… 这种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巨大的马蹄声便打断了氛围。 视线可见,迎面而来的大队人马越来越近,最终在大宋使团面前停下,看向骑马走进的少年,李家仆从们,依稀能认出这好像是自家小郎。 即知面前是大宋使团,安川谷的各方人马没有挨的太近,先行下马上前见礼的,自是以曹宗炎为首的安川谷代表,和以曹琮李贤为首的大宋臣子。 毕竟到来的大宋使团中,谢涛这位兵部员外郎乃是众人中官职最高的。 另一次,谢涛,种世衡等人知道是虚惊一场,也为托大,同样下马见礼。 “谢侍郎!” “曹将军!” …… 一行人就在大雪地里寒暄了一会。 谢涛看向李贤时,脸上明显柔和一些。 几人相聊片刻,当李贤听着谢涛的介绍,看向种家军的开山人种世衡时,发现种世衡正在打量他,那眼神中有些好奇,又有些震惊。 “这种世衡长得还真是英武!” 第七十一章 战火将起 李贤心中默道。 他没有见过种世衡,但前世对此人却是如雷贯耳。 真正的见面后,看向这位英武又不失儒雅的青年,心中自是欣喜若狂! 事实证明,想要身处高位,能力是一方面,在大宋的朝堂之上,还是要看脸! “仲平兄,小弟这厢有礼了!” 李贤向种世衡身边靠了靠,向之抱了抱拳,笑道。 种世衡明显愣了愣,他的字,是为族叔所赐,平日只有几个好友家人知晓。这李家少年郎怎么知晓?难道说,是崔家小表妹告知的? 在长安的时候,种世衡看到李家家眷,即知道这位致果校尉便是崔家小妹下嫁之人。 心中难免有些感慨,他十六七岁的时候,还在种家族学学习,这李家少年郎,十六七岁的时候,便能为大宋官家受之重任,还有开封的那些传闻,还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 方才初一见面,亲眼看到自家这小表妹夫的气度,和谢侍郎相谈也是云淡风轻,种世衡便觉得崔家表妹嫁对了人。 传言不虚! 李家小郎当为人杰! 这次既然和表妹夫一起携手于这河西之地,干一番大事,那自己决不能拖后腿。 他心中没有嫉妒,确实满满的期待。 “仲平兄!” 李贤喊了两声,种世衡才反应过来:“李家妹夫,以后你我一起共事,请多多指教!” 种世衡的“李家妹夫”,把李贤又给喊懵了! 回程路上,李贤和种世衡骑行在一排,旁敲侧击后才知道,两者还有那么一层关系。 他那未过门的崔家老婆的母亲,即姓种,是为种世衡的姑姑。 不需多言,有了亲戚的相连,两人的关系自是更进一步。 因为押运着物资,回去自然慢些。 是夜,回到安川谷。 没有先去元老院赴宴,谢涛先办公事,将押运的武器由元老院的人盘点交接后,又把朝廷的赏赐分发给曹宗炎的部众。 实打实的利益面前,使得元老院内对于曹宗炎和大宋结盟而不满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当夜晚宴结束后,曹琮带领着兵部的十几人,正式进驻元老院,以协调今后曹宗炎部与大宋朝廷的协同作战问题。 待曹宗炎正式回到归义军,继承归义军节度使后,有了先前的协议,曹琮自会顺理成章的成为归义军内的大宋朝廷代表。 相比于西北多地势力,表面上向大宋称臣,实际上内部的各项决策都把大宋朝廷排斥在外相比,和曹宗炎的这次“交易”,是一场巨大的进步。 谢涛和种世衡等其他人,当夜没住在元老院,全在李贤的安排下,住在了黑风寨内。 值得一提的是,曹宗炎举行的宴会上,大宋谢涛等人看似醉酒,实则没有醉倒,回到黑风寨后,三人围在火炉旁,一直商谈到了天明时分。 具体说了什么,恐怕只有李贤,谢涛,种世衡这三人知道。但能肯定的是,相聊之议题,全都事关河西之地。 无论是大宋朝廷来的使臣,还是安川谷其他山寨后几日的大规模异动,和黑风寨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少年们该训练的还是训练,黑风寨内唯一有些变化的是,平日任务部的训练中,这几日多了一个皮肤白净的青年人物。 此人能吃苦,更为主要的是,每天晚上的军事理论知识大讨论时,总能举一反三。 过几日,这位叫种世衡的青年,成为他们的黑风寨的副寨主,仅次于寨主李贤的二号人物,少年们到没多少怨言,甚至认为理所应当。 种世衡留下,兵部员外郎没过几日就走了。 临走之时,不但李贤率领黑风寨的少年一路将之送至甘州城外,曹宗炎同样亲自送行。 只是在回来的路上,曹宗炎向李贤透露了一个消息。 安川谷部众,即将在二月初二,向瓜州进军。 此番有了大宋的武器装备供应,安川谷内的马贼们,甚至包括一月之前俘虏的党项前军,几乎全都武装了起来。 且说那群本由汉人、吐蕃人、回鹘人组成的党项前军,在曹宗炎的威逼利诱下,已经答应为之卖命。 广义上讲,曹宗炎手下能够作战的人手已有一万三千之众,其中骑兵就有六千多。 加上瓜州联系的倒戈势力,外有曹宗寿的毫无防备,只要指挥得当,拿下瓜州不是问题。 何况曹宗寿不是一意孤行之人,这段时间还非常大方的让知兵事的曹琮参与了讨论,以此制定了更为详细的作战计划,在李贤看来,曹宗炎掌控归义军,是早晚的事。 压在曹宗炎身上的这步棋走对了,以后数年,乃至于河湟之地动荡的十数年里,有了归义军的主动参与,大宋西北防线的压力会变得轻松不少,亦会有效地阻挡党项人的扩充步伐。 事关曹宗炎的反攻,黑风寨不会主动参与。由于对黑风寨的忌惮,不管是曹宗炎,还是元老院的决策者,都没想着把黑风寨拖进去。 当李贤主动要求黑风寨留守安川谷时,元老院内部一致通过了此项要求。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转眼到了正月末,通过大半个月赵氏商行的运输,曹宗炎已经拥有了足够的粮草,其之粮草部队也开始向五百里外的瓜州进发。 曹琮是会随大军同行的,这次作战计划中,他出力不少,展现了足够的军事智慧,曹宗炎将之已经不单单看做是大宋朝廷的代表,更认之为自己的智囊。 出发前,曹琮回到了黑风寨,和李贤交谈了一些事,李贤也为之准备了简单的告别宴。 宴桌上的菜品,都是腊月做的开封小炒,曹琮吃后,大呼过瘾,陪坐的种世衡也是见菜思乡。 屋外的天空,繁星满天。 酒过三巡,知曹琮第二天一早就会和曹宗炎的大军一道出发,李贤将一个小纸条递给了曹琮,嘱托道:“曹兄,此番随曹宗炎进入归义军,便如同进入龙潭虎穴。小弟相信曹兄的智慧,一定能周旋左右,这里面是小弟探查过,可以拉拢的对象,曹兄可于之接触!” 曹琮知晓李贤的良苦用心,点头道:“希望我们在河西路上所言,能言之成真!李家兄弟,还有种家兄弟,你们于此,也要小心行事,不可冒进!” 第七十二章 归义军之变(上) 三人又商谈了一会,多是关于曹宗炎所率之部进攻瓜州的细节性问题,曹琮面对李贤和种世衡自是知无不言。 期间,种世衡提出了几个小漏洞,又给出了一些建议,曹琮大为赞赏! “这些事,曹某和元老院的都没想到……素闻种家子弟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李兄弟于河西有大志,仲平又有勇有谋,有仲平于此帮衬,曹某的担心到是多余的!” 曹琮此言非虚,种世衡眼下虽年少,但已经具备了名将的部分素养,比如军事方面的前瞻,于黑风寨这大半月表现出来的运筹帷幄能力。 平常李贤根据自身领先一千年的知识储备,提出某个构想,种世衡总能结合实际,作为更妥当的布置。除了小部分分歧外,两人的合作亦是愉快。 三个怀着不同梦想,却有相同目标的青年对饮,待到四更天,曹琮才告别。 谷底之内,随处可见吆喝声,这是安川谷的前军率先出行了,随后才是灵活的骑兵。 初春的深夜,空气不像冬日那样寒冷。 头顶的天空之上,星辰依旧眨巴着眼睛,仿佛是棋盘,又仿佛是瞭望人间的一双又一双眼。 种世衡同李贤站在黑风寨的山寨门口,目送着曹琮与之侍从消失在山谷的拐角。 紧接着,种世衡把目光垂望在谷中大道上、一个个拿着火把的安川谷部众之上。 此时他的模样,和之前在宴席之上,与李贤曹琮交谈的轻快不同,脸色有些愁苦道:“妹婿,这曹宗炎率部回归归义军之事,为兄总觉得过程不会顺畅。即使成功拿下瓜州等地,但曹宗寿于归义军内,已经经营了五年之久,要想完全掌控非一朝一夕之事。归义军内部的大乱在所难免,势必影响归义军的整体势力。党项人会不会借机拿下瓜州,尚不知晓! 但左右看来,妹婿你想朝廷提出的西北结盟计划都有些危险。归义军势危,这支能借助来打击党项人的臂膀,所发之力就会弱一些。 反过来看,若曹宗炎不去替换曹宗寿,归义军可能想现在一样,为朝廷的各项政令置之不理,按照妹婿你前日于我说的那样,大宋或惧战,或摄于辽国契丹人的危险,不敢主动迎战,最终只会让党项人渐渐吞噬掉河西,后又吞掉瓜州之地。成为真正的西北霸主。到时,连大宋也奈何不成,甚至会成为威胁大宋的第二个辽国。 真是苦恼啊!” 与李贤年纪想法,相交熟悉,两人的志向也有些相近,加上亲戚关系,一些不便和其他人说的话,种世衡多会向李贤倾诉。 而当下所述之语,是种世衡憋在心里,憋了好几天的心里话。 种世衡将之叫做“妹婿”,李贤这段时间已经适应了,而对于自身的婚姻,他早就没了排斥。 有了这段时间种世衡对那崔家小娘子的描述,尤其前次崔家小娘子还亲自给他写了封信,让之知道传闻害人。 那崔家小娘子多是个自立性强的少女,心肠还不错,如前次的书信内,字里行间虽是简单的叙述,但处处透露着对他这个未曾谋面的丈夫的担忧……这让李贤对这场婚姻多了些期待。 却是种世衡现在这般皱眉苦死的样子,让李贤有些惭愧。 曹宗炎的突兀进军,势必会让归义军内部大乱,这些情况,其实在种世衡及谢涛等大宋成员尚未到来时,他和曹琮就做了预案。 近些时日,种世衡忙着融入并帮他管理黑风寨,李贤也忙着在军械部看匠工和少年们督造兵器,外有小表兄赵路突然反悔关中,撂下的一摊子事,他也帮着处理,倒置相关预案之事,没和种世衡解释。 现在种世衡既然主动问起,有些事也应该告诉他这个副手。 “仲平长兄,归义军即便不乱,但小弟让之能配合大宋作战,主动削弱党项人的势力,对方肯定不会这么傻,只怕会再三推脱。 所以,我和曹兄就早早商议过,退而求其次,在关键的时候,让曹宗炎能助我等一臂之力就足矣。比如重新夺回肃州的时候…… 此外,归义军大乱,进入归义军内的曹兄才有机会……仲平长兄可是想明白了?” 种世衡的眼睛的越睁越大,眸光与星辰的光辉交相辉映。 “妹婿,此计甚妙,不但把我骗了,还把朝中很多人骗了。使归义军的从旁协助拿下肃州,和党项人面对面的直接作战相比,曹宗炎等人定会选择前者。 朝廷能拿下肃州,即可与安川谷连成一片。 可惜的是甘州和凉州,由回鹘人吐蕃人实际控制,大宋军队不能进驻,否则这大半个河西腹地都会与大宋直接接壤,只能我们处在河西的中心之地,单独作战。 但若能按照妹婿你后者之言,趁乱之际,曹将军能顺利由内部收服归义军人心的话……” 后面的话,种世衡没说完善,可从之眸光中能看出,深深的期待之意。 然后,种世衡又一次把他这个妹婿给打量了一番。 这一看,把李贤的看的心惊肉跳,这位种家大兄,不会给他贴个“阴人”的标签吧! 事关河西之事,李贤并没有说完,倒不是他不信任种世衡,而是很多事,还要静看时局的具体发展。 只是这一次的改变之后,党项人,尤其尚待长大的李元昊想要建立西夏国,绝不会那么容易。 今夜无眠。 卯时刚过,曹宗炎即带着安川谷的联合部属出发了,李贤同黑风寨的部众将之送出谷外。 除过元老院的原有将领外,同行的各寨寨主被之委派为各路将军,与之一道出征。各寨马贼在曹宗炎高官厚禄的诱导下,几乎倾巢而出。安川谷内,短时间洗漱不少,甚至许多山寨只剩下空荡荡的房屋。 此番作战,曹宗炎很明显是带着破釜沉舟的想法,功成之后,大概率不会再回到安川谷了。 于此地,安川谷原有马贼,包括元老院的戍守人员,仅仅只留下了千人之众。 某种方面讲,安川谷在曹宗炎率部离开后,就已经是黑风寨一寨独大! 李贤想做的也很简单,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想办法把安川谷完全控制在他的手里!此为争夺河西主导权的基础! 第七十三章 归义军之变(中) 从安川谷出发,抵达瓜州,单是路程就要三日。 与此同时,还要防备肃州的党项人,这对曹宗炎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除过前期已经在路上的粮草队伍,余者主战力量,行进途中,也要小小翼翼,每过一个时辰,便有一队斥候四散探查。 时间已至第二天的中午,一日半的时间,除了中间休息外,曹宗炎所率一万多的骑兵加轻装前军,几乎全都在赶路。 看着天空中高昂的日头,曹宗炎下令各部原地休息做饭,他则是叫来元老院和各部(原各寨寨主)将领,并邀请曹琮去往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内议事。 众将领刚刚步入,有些困乏却不失兴奋地各自商讨着该如何如何拿下瓜州,活捉曹宗寿。 直到此时,事关瓜州内的投诚之事,曹宗炎除了给元老院内部的一些核心人员,及李贤说过外,余者都处于高度保密状态,为的便是出其不意。 料想这么大规模的军事调动,很难瞒住瓜州的守军,而内中的内应,才是他曹宗炎真正的杀手锏。 “报!前方五十里,发现党项人探子出没!” 众人刚刚站好,正看着曹宗炎铺开了一卷地图,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然后便是报告声。 “党项人!” 这三个字好像有魔力一般,让众将都愣了愣,他们这次是争夺归义军的权柄,做一方诸侯的,和党项人有毛线干系,这群人来做什么? 幸好有两月之前的安川谷大胜,这才让众人听到党项人时,不像以前那样恐惧,更有人搓了搓手,有点硬钢的样子。 帐内很多人的小动作曹宗炎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呀径直让通报的斥候进来,定了定神,问起了详情:“党项探子有几人?可有大军随行?肃州可有大的异动?” 曹宗炎镇定的样子,让帐内部分人的焦急之心,略显舒缓。 于一旁冷眼旁观的曹琮,更是暗暗点头,单是这份气度,就活该他来领导安川谷这群杂牌兵。由之成功返回归义军,管理西北多地,假以时日,可能又是一患。 毫无疑问,曹宗炎的能力越强,他和李贤的计划恐会遇到更多的困难,但愿曹宗寿在归义军中的声望能“给力”些,为曹宗炎多添一些麻烦,给予他曹琮更多的机会,去拉拢那些原因投靠大宋的归义军内部将领,逐步实现归义军全力倾斜至大宋的军事演变。 就在曹琮面不改色地观察帐内人时,那来报信的斥候单膝跪地回话道:“好叫将军知道,我等相遇的党项探子约有二十人,肃州方向的党项大军暂无异动!” 这么一解释,帐内能听到整齐的出气声,若真的遇到党项骑兵,那于他们这群龚袭瓜州的部众来说,无疑是从天而降的危机。 斥候一下去,但见曹琮道:“戍西将军,还有诸位将军,寒冬过后,根据凉州和甘州传来的消息,可知党项于河西的大军,现今通过大规模的奔袭,还是主要集中在石羊一带,其之目光依旧放在西凉府,想来是凭借此次机会,欲要一鼓作气,拿下西凉府。 所以,在肃州之内,绝对不会有党项大军。 再根据从肃州打探的军情,更是证明了这一点。依曹某的推测来看,肃州之内的党项人,至多不过两千之众。 这群探子之所以于外探视,很大可能是担心我们是来攻打肃州的,想来已经将军情送至了石羊。” 正式场合上,曹琮称曹宗炎的官名,两人都姓曹,叫“曹将军”,或是“曹总管”,均有些不妥。而于曹宗炎的部众之内,许多人见到了曹琮,多会称之为一声“曹先生”。曹琮在元老院的这些时日,展现的不少军事智慧,笼络一部分的心,曹琮也几乎成为曹宗炎的重要幕僚,很多人看来,叫一声“先生”却是当的。 “曹先生的意思是,大军此去瓜州,不用管肃州党项人的骚扰监视?因为他们奈何不了我们?” 开口的是个青年男子,约莫二十五岁上下,曹琮认得此人,此人名叫安生,是安家寨,现曹宗炎部从安良的幼子。同样是李贤当日递给他名单中的一员,是个非常值得拉拢的对象。 曹琮微笑道:“小安将军说的是常规思维,依曹某看,我们非但不能直接越过、无视之,还可派遣一支轻快的骑兵,进入肃州城下,佯装攻之。” 曹宗炎一直默不作声,但在曹琮说后,他当即赞成道:“宝章兄此言大善!” 看到帐内的手下,许多都一头雾水,还没明白两人说的要点,曹宗炎隐隐有些头痛,索性直白的解释道:“诸位和党项人打的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面对党项人,你越是躲他,他越是嚣张。 当下肃州主力不在,遣一支骑兵,于肃州城下骚扰,可给党项人一错觉,使之不敢轻举妄动。亦可保障我军一路畅通,是为声东击西之法! 此事,就交由安将军来做了!” 曹宗炎把目光又曹琮的脸上,转移到安良的面上,补充了一句。 的确,于后面的一日内,再无党项人的探子于曹宗炎部周围打探骚扰,大军距离瓜州的距离被拉近到了一百二十里。 瓜州城内的守军探得了军情,第一时间向在沙州的曹宗寿送去了消息: 有万余名不知势力的骑兵,正向瓜州袭来! 又一日,曹宗炎率部终于是到了瓜州城下。 时隔五年,他终于是带军重新回来了! 五年之前,他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出了此地,五年之后,他要带着部从,重掌归义军,肃清当年的那些叛徒。 “这便是瓜州城!唐时,罕东卫即驻扎于此!” 曹宗炎指着面前的城池,如同地主般,向曹琮介绍道。 此时,天空之上是成片的火烧云,和古旧的城池交相辉映,却与城内城外的肃杀气息形成了鲜明对比。 曹琮没有去欣赏景色,而是问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我军信心正是十足之时,卫升打算今夜攻城吗?” 曹宗炎一惊,他让手下的斥候昨日送信入城联系,即约定今夜攻城。这项军令,正待下达,却没什么瞒得。 他点了点,目中战意盎然: “不错,明晨之时,我们在城里吃早饭!现在那曹宗寿派来的援军怕还在路上,不知来时看到我等入了城,会是何感想?” 第七十四章 归义军之变(下) 夜幕。 身处沙州的曹宗寿,现在的心情很慌乱。 根据瓜州送来的一封又一封紧急奏报,不用手下的部将解释,他已经能猜到,这是他那小二十多岁的弟弟回来复仇了! 曹宗寿相信天道轮回,其实自五年前,他率军对自己的伯父叔父进行“逼宫造反”时,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日。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曹延瑞之子杀回瓜州,归义军内部怕不是已经有不少人蠢蠢欲动了吧! 自唐宣宗大中二年,于沙、瓜等地的汉人们起义,争得在这几近被中原王朝遗忘的西北之地的生存机会后,归义军便不断的传承下来。 内中出现过很多次变乱,各有人掌权,转眼到了乾化四年,他们曹氏崛起了。 一百年的时间,曹氏足足掌控了归义军一百年的时间,归义军早就不是以前的归义军,成为任人欺凌的对象。 曹宗寿这些时日,正焦头烂额的处理着与沙州交接的回鹘人的关系,瓜州外突然到来的大军,彻底压倒了他的身体。 望向榻下站立的文臣武将,曹宗寿咳嗽两声,扶着两边的扶手,身子坐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精神:“当下叛军应该到瓜州城下了吧?贤顺带军几时出发的?余者诸部做好准备了没有?万不能让贼子攻陷瓜州,否则沙州危也!” 曹贤顺正是曹宗寿的长子,现当下,归义军内的一应军务,曹贤顺都代之负责。昨夜见父亲闻讯惊怒交加,昏迷后,曹贤顺当即带领了四千之众,趁夜往瓜州支援。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看来自家首领的身体不太好啊,亦是畏惧来犯之敌,难怪昨日闻讯都给吓晕了。 下首第一位,名叫张辽的将领出列道:“小都督想来现在已经到达瓜州了,瓜州守将是为常眭(sui),此人对大都督忠心耿耿,守卫之人,亦有两万五千之众,还有民夫无数,想来那贼子无法攻入。 苏将军,李将军,今日一早,亦各率三千之众,往瓜州而去,大都督安心便是!” 曹宗寿为归义军大都督,其之长子,作为顺序继承人,自被人称作小都督。足见曹氏,在归义军的领地之内,是十足十的主人。 张辽回答后,曹宗寿的脸色缓和下来,他冷笑道:“贼子曹宗炎这次定让他有去无回,张将军,刘长史,你们可讨论出计策了?” …… 沙州尚在商议着如何对付曹宗炎,日落之后,曹宗炎也已把所有将领召集来,详细布置夜幕作战。 瓜州这等塞外之地,自然不像关中城池那般牢固高大,城内虽有内应,但内应的将领们,并不守卫城门。 故而,想要拿下瓜州的重点在于,如何打开城门,而后便是凭借着里应外合的长驱直入。 对于这等事,曹宗炎受到了李贤在安川谷的埋伏布置启发,使用霹雳弹! 用霹雳弹炸开城门,后面的一切就好操作了! 事关重大,执行此任务的,乃是曹宗炎钦定的本部人马,由曹孙武带队。 余者各部另有分工,大致任务是清除城内的敌对反抗势力。 到了这个时候,曹宗寿把城内内应之事一应说出,下属部将的热情到达了最高点。 喊杀声,冲破了云霄。 曹宗炎在最后又非常谨慎地嘱托道: “入城之后,但凡左臂绑有白布着,多为我们自己人,但对此类人,不可太过靠近,亦要小心防范!等入城后,再行认真辨别! 还有一条,不可攻击无辜百姓,由夏将军监督,但有犯者,一律斩首示众!” 众将纷纷称是。 曹琮和随行的大宋官吏们,没有分到具体的军事任务,只跟着大军就是。 具体的进攻时间,被定格在了子时三刻。 距离大战开始尚有一个时辰,余者将士们握着兵器原地休息,各帐的灯火全都熄灭,从瓜州城墙往下看,只是黑压压的一片,仅能看到几个零星的烛火于黑夜中,孤独的闪烁着。 守将常眭,乃是好大喜功之辈,并极好女色,于瓜州是为百姓厌恶的对象,但此人位高权重,普通人难以奈何,连曹宗寿也放任手下这位爱将。 此时,常眭便笑眯眯地站在城墙之上,听着手下的几个部将恭维道: “叛贼是见将军在此守卫,吓得火光全都熄灭了!是怕将军寻到火光,出城迎战他们!” “不对不对,依齐某人看,是叛贼太穷了!常将军消息灵通,方才不是不说了吗?堂堂的曹延瑞之后,竟做起了马贼行当,简直是妄为归义军的后代,丢归义军的脸。现在嘛,连火把都舍不得点了!” “嘿,大家所言都有理,我看呐,这群叛贼多是虚张声势,今夜定是攻不了。常将军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小都督就来支援了,将军好保存精神迎接才是!” …… 实际探得,城外的敌人仅有一万多人,经历了最初的恐惧,常眭冷静下来,他手下攥着两万之众,还有即将赶到的援军,心中亦不认为城外的敌人敢冒然进攻。 想到城中府内刚刚抢来的良家女子,常眭心里就有些急不可耐。但他人也知道轻重缓急,特意向手下部从,尤其给负责守卫城门的女婿杜爱嘱托,注意严加防守。 然后,在几个亲兵的掩护下,常眭离开了城头,打算返回城中府上。 常眭一走,方才出言恭维的几人,都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接着奔向各自的戍守范围。 夜色的掩护下,曹孙武亲自带人潜伏到瓜州的主城门之下,一个接一个的把霹雳弹放置好。 深夜里,一片寂静,城下之人都能听到城墙上方的说话声。 子时三刻,一阵轰隆声响起,随后便是千军万马的奔腾声。 喊杀声震天动地。 天时地利人和。 瓜州顺利告破。 蹲在床上正进行着另一场“战事”的常眭,得听外面的叫喊声,吓得瘫痪在床。 待到天明,曹贤顺带军抵达瓜州城下,城门大开,面对的是另一场埋伏好的杀阵,自是陨之。 瓜州之胜,标志着曹宗寿的败势已定,也标志着曹宗炎的正式回归…… 第七十五章 接盘 “大亮,此信速速送去安川谷,一路不得耽搁。” 瓜州靠近城主府的一处宅院里,曹琮封好亲笔信,即叫来亲卫张大亮,郑重吩咐道。 等张大亮拿信离开后,曹琮才有时间查看城主府送来的军情奏报。 今天已经是曹宗炎部拿下瓜州的第二十三天。 曹宗炎成为瓜州之主,瓜州本地的百姓没有出现反叛,相反,在曹宗炎打开仓库为贫寒家庭分发粮食后,其人迅速得到瓜州城内外百姓的拥护。 本来形式一片大好,许多人都认为可以趁此大胜之势,一举拿下沙州,活捉曹宗寿。 但在接下来攻取沙州的曹宗寿部时,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顽抗,使曹宗炎部损失惨重。 沙州的驻军之所以负隅顽抗,一方面和曹宗寿突然兴起的铁血手段有关。比如半月前,一些有投靠曹宗炎倾向的下属,在被曹宗寿发现后,果断的为之斩首示众,极大地震慑了其下部众的不良居心,让下属部众短时间有了“同仇敌忾”之心。 另一方面,最爱的长子之死,让曹宗寿的对抗之心达到顶峰,报仇心切。而于尚停留在沙州的众多曹宗寿亲信部属,很多人都是当年让曹宗炎父辈陨落的主要凶手,自知就算投降了也是被清算的结果,索性倾尽全力抵抗了起来。 两方交战,让瓜沙两地,持续的处于战火之中,双方人员均是损失惨重。现在能比的,就是看谁能坚持的久。但因西州回鹘对沙州的窥视和骚扰,沙州的曹宗寿现当下可谓是腹背受敌,显然撑不了太久。 沙州最终会落到回鹘人手中?还是会回到曹宗炎手中? 没有人能给予肯定的答复,至少曹琮不能肯定。 但是,作为归义军内两处最为重要的地盘,沙州若没了,那就算曹宗炎拿下归义军的其他地区,远没有沙州带来的效应大。沙州失,归义军的西域道路也就完全阻塞,相当于断了他们最重要的活路。 故而,曹琮今日一早便面见了曹宗炎,提出了召集安川谷剩余部从,倾尽各地兵力,全力拿下沙州的举措。 只有先一步拿下沙州,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可以接受的。 对于安川谷,曹宗炎留下的数千剩余之众,足见其没有放弃该地的打算,但现在情况危急,兵将损失惨重,就由不得他不将剩余的部从调回。 这等大事,自要和手下的部将商量一下。于曹琮看来,传去增援命令并不会太久。曹宗炎自顾不暇,到时,守军再一撤,安川谷将彻底的陷入实际无主状态,是黑风寨掌控的绝佳时刻。 由于担心生出其他意外,曹琮先一步让亲随带上几人拿着他的亲笔信,为李贤告知一番。 曹琮将奏报看罢,正巧曹宗炎又派人来请他商议军情。 来到大街之上,看着来去匆匆的马匹,想到近些时日见到的无数阵亡尸体,曹琮望向大宋的方向,内心一叹: “常年待在开封,总以为天下太平,殊不知,河湟之地,战火从未停止,每日死伤无数……也不晓得凉州如何了?” …… “凉州的情况很不妙!贾麟他们的小队跟着商队掩护,在距凉州城尚有二十里之处,即遇到了围攻来的党项大军,现在党项人应该是已经兵围凉州城了。” “妹婿所言甚是。 其实凉州之失,于某看来,是早晚的事而已,过去一月的时间,六谷部众和之于城外作战,亦是连番战败,士气早就低落了,若非青塘等多地的吐蕃部众,摒弃前嫌前来支援,凉州早就破了。 我前次路过时,即注意到吐蕃人的防御并不是特别严密,且经历几年前与党项人的大胜后,上下或都有些轻敌。岂不知现在的党项人,已不是当初的党项人! 现在果然节节落败! 拿下凉州,下一个就是甘州! 要是等甘州再为党项人拿下,那河西真就党项人独大……” “诚如仲平长兄所言,情况愈加复杂严峻,秦凤路安抚使不敢轻举妄动。 并不意味着我们也什么都不做! 官家即给予我们便宜行事之权,很多事在不违反大宋利益的前提下,都是可以实行的!” “只好如此了!” 李贤和种世衡刚从寨外回来,两人便摊开地图,面色忧心忡忡的讨论着凉州的情况,并思索接下来的打算。 黑风寨新建的亮堂大厅内,两个十几二十岁的少年,商讨着河西大局,这要放在大宋朝廷上,看来有些可笑,但在眼前却是现实。 而面对瞬息万变的河西局势,种世衡终于是接受了李贤早先提到的扩军计划。 手上有了足够的兵将,才能在河西站得住脚。 扩军的对象,已经不局限于河西之地无家可归的汉人,还包括羌人、吐蕃人。 种世衡担任人员扩充的负责人,后统一带到安川谷这个基地进行作战培训,人多了,无论是物资储备,还是人员居住,马匹喂养,所占的地盘就要变大。 黑风寨的空地显然不够了,谷内的空处倒是多,但麻烦的事在于安川谷还有很多地盘被以前的元老院留守人员把持着。 这种烦恼,终于是曹琮提前送来的一封信后,为李贤给解决了。 种世衡得知消息后,顿时手舞足蹈起来:“曹宗炎选择彻底放弃安川谷,比妹婿你所料的时间还要提前一些。” 李贤也是难掩激动,真能顺利拿下这处军事要谷,他就有信心将安川谷打造成阻挡党项人、收复河西的重要根据地,凉、甘二州即便丢失,也伤不了他早先定下的基本盘。 嘴上笑道:“曹宗炎现在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沙州,即便拿下沙州后,归义军的烂摊子,也足够他们忙一段时间。” 时隔不过一日,事情变如同曹琮所言,安川谷内的原有马贼或元老院部从,几乎全都结队撤离,往瓜州而去。 曹宗炎也给李贤带来了一封信,表示以后安川谷的各项事宜,可由李贤亲自决定,并表示以后归义军和安川谷的关系依旧结好…… 如此畅快的“赠谷”,一是向大宋朝廷表示善意,二是想送于他李贤一个人情。 借此良机,在李贤的安排下,已经发展到八百人的黑风寨部众们,火速占领了安川谷的各处要地,开始对安川谷进行新的规划。 第七十六章 留下 “以后黑风寨的五部,增设为七部,火头部改名勤务部,任务部更名为作战部,医管部更名为支援部,军械部、执法部名称依旧,增设决策部,单设斥候部。” 黑风寨的大厅之内,这是自黑风寨顺利接手安川谷后,召开的第一次全体部众会议。 部众大会之上,除了新增和改变部分堂部的名字,为了适应发展,摆脱之前马贼名声的束缚,黑风寨所属部众正式更名为安西军。 之所以选择叫安西军这个名字,也是李贤和种世衡商量的结果。 安西军,乃是李唐时驻守河西之地的驻军,至此踪迹已无,但没有人能忘记他们守护脚下土地的信念,甚至在河湟多地,还流传着他们的传说。 比如黑风寨的很多汉人少年,本就生活在河西或河西临近之地,于安西军有很高的敬意,今重设安西军,是传承,更是守卫。 同时,将作战部,由四部扩充为十都,都头为各都最高长吏。 包括这数十日来招募的六百多个青壮年,全都分散到十都之中,每五都增设一个指挥。 这等部门的调整,让黑风寨,以后应该叫安西军逐渐向大宋朝廷的正规军编制靠拢。 各都军官,皆由原黑风寨表现优异的少年担任,并为每个加入安西军的部将们,制造专门的名册和腰牌。无论男女,加入者,依照进入安西军的时间长短和功绩,在离开安西军后,皆可以领的相应的退军补助…… 安西军内部的调整,仅仅是安川谷所在的势力范围内,大规模策略变动的一部分。 这些部分详细概括起来,主要分为军事和民生。 军事变动犹如谷内重新调配的的部门及任务调整,还特意批准女子也可在安川谷内担任一定职务。 民生方面的规划设计就太多了,其中和曹宗炎曾在谷内设下的规矩的最大不同在于,李贤于所有在谷内停留的商贾,还有开设行当的商行人员,皆都设立了详细的户籍,分发路引,极大的杜绝了党项探子于之内部的打探。 自谷内法令颁布之日起,任何人进入安川谷,或遇到安西军的盘查,都必须出示路引,违规进入或不能证明自身身份者,先是罚之于谷地劳作十日,后便是驱逐离开安川谷范围四十里外…… “户籍令”只是民生大变动的主要部分,其他一些律令的设立实施,于之初期,亦是遇到了不少问题。 尤其是制定方面,不但要注意内中的合理性,而且要有益于安川谷的管理,两者的兼顾性中蕴含的“度”,作为非律法出生的人,很难把控。 为了此事,李贤每日带着贾麟武征,还有勤务部的春香腊月等女吏要忙到很晚,好在上次腊月她们从开封来的时候,将皇帝赐予他的那箱子书籍拿来了,内中还有几本大宋律法相关的书册,如《宋统刑》。 安川谷内部的一些法令制定,可以按照大宋的一些律法设定,然后由李贤看后,加入自己的想法,略作调整即可公布实施。这便是自己当老大的好处,没人指手画脚,虽说过得累些,但很充实。 各项新法令实行的磕磕盼盼,却是种世衡的募兵计划异常顺利。 在第一次募集到四五百人后,第二次几乎不用去羌人或是汉人的聚集之处,就有很多人“募兵”而来。 瓜、沙两地的战乱,加上河西多处在开年来的大规模战祸,导致河西的流民增多,一部分涌现了关中,一部分自是听到了安川谷管事管住,即拖家带口的来了。 连续半月的时间,谷外就有五千之众,让种世衡有些为难的是,内中可以用以应募的不到一千人。 今日,李贤没有待在谷内办公地点,而是想来看看谷外的募兵情形到底如何了。 前两日听种世衡告之谷外聚集了不少人,多是来应募,李贤还有些开心。但眼前的情况并不能让人满意,尤其夹杂许多尚不到十岁的少年,或是饿得正剩皮包骨的男人女子,这些人加入安西军也不能形成战斗力。 李贤郁闷了! 种世衡手里拿着记录本,同样愁眉苦脸道:“妹婿,谷外的流民,大都不愿散去,这些人又不能驱赶,否则又容易生出民变,实在麻烦!可若将之留在谷内,粮食等物资是个大问题!光是我们这千余人,每日的消耗已经是个巨大的问题!” 李贤摸着下巴,将目光从面前许多消瘦的人的脸上扫过,最后下定了决心:“人全都造册留下! 粮食是个问题,赵氏商行和其余商行的运输已经到达了极限。不过,这些时日,我让武征他们率领斥候部,侦探并寻找可供替换凉州一带的运输路线,或要不了多久,江南一带的粮食,就能从此地流入。 而在这段时间,除了作战部的训练将士外,我们普通人的伙食减少一些,停一阵子就好了。 当然,这些人想要留下了,就必须付出劳作。谷内谷外的荒地都可以开垦,现在正巧春日,种植一些粮食作物,到了秋日就能自给自足一些。还有我们的谷地防守之地,也需要重新加固,这些也都需要人手。 这些留下了的流民,正好解决了这些问题。” 种世衡听到李贤的决定,并未露出意外,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做,以前留下了的山寨,正好用以安置。” 忽然,种世衡的语气一转:“对了,妹婿,你昨日给我说,打算让武指挥率五百人,突袭党项人,这样会不会冒失了些?” 偷袭党项人的部落,是李贤早早计划好的,甚至于年关过后,曹宗炎尚未出兵瓜州时,他即让斥候部专门负责肃州周围哪里的党项部落比较“肥”。 以前每次都是党项人掠夺宋人的财物,现当下由于安西军的灵活性,局面完全可以反过来。外有党项大军都在东边,左看右看,河西中部的党项部落都是个很好打劫的对象。 李贤知道种世衡在担心什么,他自信一笑:“仲平长兄,你且放心,武哥儿他们这次一定会毫发无损的‘满载而归’!” 第七十七章 西夏王 三月初一,天晴,微风。 按照李贤的命令要求,武征和元武带着作战一部至五部的五百骑兵少年,及三支共计三十人的斥候部队,每人带着五天的干粮,从安川谷出发,向河西中部而去。 谷内谷外,只有极个别知道这群人的任务目标,赫然是党项人的几个部落马场。 党项人所占的肃州等多地,盛产马匹,一些多余的装备部下党项大军的马匹,还会和大宋交换物资。 李贤这次让武征带领将士大规模出动,也是打算好好的“巧夺”一番,做这种事情,趁其不备,一次就够了,到了第二次,让之警觉,多会使之准备,就不好办了! “贾麟他们打探了四个党项马场,上下空有两千多匹骏马,只是不知道这些骏马,能拉回来多少? 谷内现在已经有八百匹战马了,按照现在的物资人数规划,现阶段谷内能装备一千左右的战马,已经是极限了! 毕竟,战马消耗的粮草也是一个大数字!” 又一次站在安川谷新建的谷门碉堡上,看着武征等人离去时,带起的漫天灰尘,李贤不由得眯起了眼。 “武哥儿他们这次带回来的战马若是过多,安川谷留不下,完全可以卖给朝廷。官家和朝中诸公不给安西军补给,那就用马匹换,想来朝廷是非常愿意的。 等安川谷这边安定,再打通和青塘的直通商道,青塘贩卖的战马也可以补给于此。 却不知南温在青塘如何,要是南温能顺利在青塘掌权,那将是一个很好的盟友。 眼下,从葛大梁那里得到钱财,花费的只剩下数万贯了,光是战马,仅能解决燃眉之急,还要相办法挣钱!” 思及此事,李贤叹了口气。 俯视谷内谷外无数忙碌的身影,李贤总算明白所谓的创业艰难。 想到物资问题,他打算再向赵大官家诉诉苦,看能不能给他拨些款。 但皇帝赵恒于今次要去泰山封禅,还要老爹李自明主持的水利设施修建,都要花费巨额的款项,恐怕皇帝和文武百官都不会拨款给他这个独自在河西“创业”的小虾米。 “若我退而求其次,试试能不能插手内府主持的海贸,让安西军也加入进去,打通海贸的环节后,安西军就能有源源不断的物资补给了。” 走下谷底的台阶,但见种世衡从谷外骑马奔腾而至,找到李贤下马后,脸上满是凝重:“妹婿,沙州城破了!” 李贤的心咚咚直跳,看种世衡的样子,难道说是回鹘人占领了沙州? 曹宗炎只剩下了瓜州一地? 知晓李贤内心所思,种世衡摇了摇头:“沙州之地,曹宗炎倒是拿下了!但另两个消息,你一定不愿听到!” 李贤嘴大长大,长吐一口气,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仲平长兄,是不是凉州为党项人攻破了?” 种世衡苦笑道:“正是这般,方才三部斥候分别几乎在同一时间段送来了这些消息,我以为六谷部还能坚持,但真正形成这样的结果后,多少有些难受。 今后,关中到甘州的这条商道,算是完全被党项人给阻断了。” 李贤望天,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乌鸦嘴,凉州一破,也就是说西凉府全都属于党项人的治下。也或者是自己的到来,无形中加速了这一进程。亦不知李德明受了什么刺激,竟放开了步伐来争夺河西的主导权,难道他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大宋的态度科玛? 好消息是,在凉州沦陷之前,斥候伙同几个走西域的大商行,已经快要打通另一条路过安川谷的商道。 “那还有一处斥候,传来的是何消息?” 最差的结果又能差到那里? 李贤已经做好了承受更大打击的打算,而种世衡也没给太大的刺激。 “是关中传来的消息,言之辽国正式册封李德明为‘西夏王’,妹婿可看明白了个中关联?” 种世衡说着话时,侧着头,目光望着李贤的眼。 李贤冷冷道:“任何事,都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原来河西的局势巨变,真的是辽国在作怪,可谈你我都无力改变什么……” 这时,李贤抬起头,又看了眼种世衡:“仲平长兄,你说辽国会不会撕毁盟约,待党项人强大时,再次联合之,达到瓜分大宋的目的。” 处在这么一个平行时空里,历史的轨迹既然早早就发生了改变,那么许多的不可能,也有可能变成事实。 党项人在契丹人的大力支持下,以更快的速度一统河西,而后各从西面和南边围攻大宋…… 种世衡偏着头想了想,没有反对李贤的看法,只说了另一个可能发生的事。 “契丹人和党项人均如此肆无忌惮,表面却有联合对付大宋的迹象,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凉州之失后,朝廷绝不会像以前那样坐视不管了!” 李贤同样认可种世衡的这种想法,就是不知朝中的皇帝和重臣听此消息会作何反应。 此外,半月前,向朝廷写的那封奏书,在这样的局势下,朝臣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换句话说,朝廷对党项人越是重视起来,那就有更大的可能,发挥更大的气力,来支持安西军的发展。 …… 辽国册封李德明为西夏王的诏令,不是什么秘密。 同样,辽国国内也希望通过这种传颂,来体现辽国和党项人的亲密关系,以及于背后对党项人的支持,两方更形成准军事同盟般的存在。 比如,党项大军的部分物资供应,就是来自辽国国内。 而从封王事件的表象看向内看,辽国这也是警告大宋,别主动招惹我的小弟,否则别怪我撕毁盟约! 消息同步传回开封东京城,正兴致勃勃准备着封禅的赵恒,气的病了一场。 大宋朝堂之上,也显得有些人心惶惶。 西凉府的沦陷,辽国的威胁,让大宋重新陷入了非常困难的境界。 赵恒病好后,上朝的几日间,每次听到主战与主和派的争吵,他很罕见的没有同意任何一个决定。 三月初五,一封来自河西的奏书,受到了刘娥的启示,让赵恒突生了另一个想法,亦变成了安西军的重要转折点。 第七十八章 一小步 “官家,臣妾昨儿听出宫的雷允恭说了市井里的故事,觉得很有趣,不若给官家说说解解乏?” 福宁殿,灯火阑珊。 赵恒刚从崇政殿办公回来,略显疲惫,本想将方士叫来,问问炼制还有没有安神的丹药,但看皇后刘娥端着一碗粥走来,赵恒只得作罢。 夫妻俩说了会话,刘娥见赵恒心情不佳,自是从宫外知道,皇帝所忧何事,便想着给皇帝说了笑话,让皇帝开心一些。 赵恒又轻轻喝了口放着蜂蜜的七宝五味粥,也是民间比较流传的八宝粥,方抬头看向刘娥那端庄的面孔。 “朕听着呢,小娥有什么趣事?” 刘娥半跪在赵恒身侧,两手按摩着皇帝的颈部,柔声道:“城南永安坊有一户徐姓人家,家有四子,除了四子年幼外,其他儿子都成家立业了。这徐家是个殷实人家,偏偏在前些日子的时候,那家老人过世了,留下了不少家产。” 赵恒的兴趣果然提了起来:“让朕猜猜,是徐家长者逝世之前,没有立下遗嘱?四个儿子于之死后,因为分家产而吵闹起来。” 《宋统刑》中就有关于亡者的财产分割问题,若是逝世者,立的有遗嘱,那按照遗嘱办就行。若无遗嘱,则需要官府进行公判。 刘娥的手劲轻了不少,笑道:“官家料事如神,徐家长者逝世前,确实没有立遗嘱。这场官司闹到了开封府,徐家一家子全都出动了,几乎天天堵着开封府的大门。” “那李濬是如何判决的?” 李濬,现开封府尹,自去岁开封府尹换人后,李濬即调入京城,以枢密直学士权知开封府就职。 担任开封府尹的这大半年,李濬处理政务也算不错,得到过赵恒的几次召见。 于赵恒的眼中,李濬做事一眼一板,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心里有些好奇,按照李濬那性格,会怎么处理这等棘手之事? 刘娥笑道:“说到李府尹的处置,臣妾就想笑,李府尹当先没有判决,而是以鼓噪扰乱之罪,将徐家老大和老二老三抓起来,打了二十大板,然后将之放走,只有老四没有被打。 到了第二日,那徐家人纷纷请求撤状,原来是家中自行协调过了,然后将之财物分割给予保甲作保,这件事就算了。” 赵恒直起身子,说道:“朕再猜猜,李濬打那徐家三人各二十大板,这是想告诉那三人,勿要做的过分,开封府要给徐家四子撑腰,想来在划分家产之时,徐家四子得到的最少吧!” 刘娥终于忍不住,笑的花枝招展:“官家你又猜错了,是那四子在开封府闹得最凶,甚至联络了老大老二,列出徐家老三的种种“不孝”,想要把老实巴交的老三给挤兑掉,其之三人好瓜分徐家长者留下来的家产。其之三者所言,事实并非如此,而李府尹这么做,臣妾左思右想过后,才知道最终得利的是徐家老三。” 赵恒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最终常常叹了一口气:“由小家而知大家,市井的小事都能如此周折,可叹朕和朝中诸公全都身在局中,而不知周转。 朕之大宋天下,如徐家的长辈,契丹人如老大,党项如老二,余者如各子,现在实力最强大的老大准备联合老二再来瓜分长辈的财产,大宋之几个幼子又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天下虽无开封府那等判决之所,但朕的大宋这个长辈在,断然不会允许他们那么放肆。” 赵恒把刘娥拦在怀里,笑道:“幸得小娥你的故事,让朕该怎么做了!” 次日,常朝过,王旦、丁谓、王钦若、曹璨等人自被留下来,赵恒说了他关于大力支持安西军,使之在河西与党项人斗争之事。 河西又何时冒出了安西军? 赵恒把李贤的奏书给予几个臣子看过,众臣无不失色,原来这短短半年的时间,李贤带着十几个已经掌控了一支千人的骑兵,以之命名为“安西军”。对此,看起来皇帝很高兴的样子,那他们也就没问题了。 “契丹人既然选择了党项人于河西和朕之大宋打擂,而归义军又自顾不暇,安西军到底是大宋朝廷走出并扶持的,多由宋人转化。安西军的传承久远,是为遏制党项人发展的重要力量。 眼下安西军已有千人,供给等各方面都不足,朕想给予更多的支持,比如以后三司可向安西军提供一定的财物补给,至少让安西军的少年们不觉得自己在河西是孤军奋战! 除此外,宋辽边境,还有和党项人的边关之所,也要加强防御。半月前,曹玮不是说会州靠近党项人那一次有大队马贼经常袭扰我境内宋人吗?朕同意聚兵击之!” 赵恒的语气很坚定,执宰王旦本想说些什么,但见大体方针没多大问题,也就同意了赵恒的决定。 王钦若、丁谓者,则是口称“官家圣明”,满口应下。于之看来,皇帝对河西之事,多是一时兴起,辽和党项多是虚壮声势,现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泰山封禅”! 唯有曹璨久事军中,想到前数日小弟于之的私信,建言朝廷应派遣官吏前去安西军内协助处置军事。 此事也是李贤多次和曹琮发牢骚说道的,安西军的人越多,可真正具有管理才干的人并不多,大宋却不缺人才,要是能将朝堂上一些闲置的人才拉到河西,拉到安西军内,那将是一件大好事! 曹璨的建议,让赵恒很是认可,单单李贤和种世衡等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少年人物,于河西独掌一军,左右都觉得有些不稳妥,是该派遣一些人帮忙辅助之。 但当下,谁又愿意主动去那战火纷飞,甚至尚不处于大宋实际控制的河西之地任职呢? 王钦若率先提议道:“官家可还记得去岁时,官家下令,让未中进士的士子进入各地方官学,任教一年,然后再入朝为官两年,即可赐予同进士出生之事?现如今,那些人一年之期将满,不若将之派往河西!” 赵恒挑眉,此事当初是李贤建议的,当时中书门下再三修订,成为了“一年讲学,两年从官”的考核制度,自己现在把这群连进士都考不中的人调过去,能干成事吗? 赵恒深思道:“不单是这些人,若是国子监有想往安西军内任职的,皆可报名。此外,去往安西军要名正言顺,方显得我大宋朝廷光明正大。 朕想再下诏,以安川谷为安川城,以此设立河西节度使,温仲舒不是赋闲在家吗?便以之为河西节度使!” 第七十九章 马场 “官家能有这样的决定,很是圣明啊!河西是为我大宋非常重要的南大门,辽国声势已若,眼下不过是虚张声势。就算他们想再大一番,难道辽国国内就会同意? 也是官家看的透彻,辽国既然明着支持党项人,还册封李德明为西夏王,难道我大宋就不能再行扶持一个势力,对抗之。可笑我等前几日还一直思索,要不要加防宋辽、宋与党项的边境,而没有向河西主动发展的魄力!” 一出崇政殿,丁谓即忍不住再次夸赞道。其之的目光,却放在左侧的曹璨身上。 若问朝中谁对河西的局势最为明了,非曹璨莫属,曹氏二子,现在都应皇命,处置着河西事务。 曹璨斜视了丁谓一样,又看了左右同行的王钦若与王旦,叹息一声:“如果不是六谷部这么不经打,西凉府也不会这么快沦陷。西凉府为党项人所拿下,甘州回鹘人也不知道能撑多久,而归义军内经过这次内乱之后,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向党项人发起进攻,能守住自己的地盘就不错了。 放眼望去,河西也就安西军,还有青塘人了。 诚如计相所言,官家现在举大气力帮扶安西军,也就是在帮扶我们大宋自己。但愿安西军不要让我失望!” 王旦的步伐加快了些,点头道:“这些事,宜早不宜迟,官家发话了,那去往河西开拓的人选,还是要加快筛选。” 略微有些沉默的王钦若也点头出言道:“是该加快处理完手边的事,距离官家往泰山封禅的时间不早了!我等多为同行者,不能把烂摊子留给东京留守者,只是要苦了温相了!” 作为泰山封禅的几个首倡者,王钦若还等着皇帝封禅回来后,能给他们大加封禅一赏,可能是心情不错的原因,在一些不触及自身的根本利益的事上,王钦若也不像以前那样爱为政敌使绊子。 王钦若的话,身边的几位大宋重臣,除了丁谓笑了笑外,却没有人接话头。 选拔官吏去往河西,少则需要一月,多则需要两月,此事一时半会见不到成效。不过皇帝放开对安西军的补给,却是实打实的给李贤解了燃眉之急。 开封的决策一时半会传不到安川谷,李贤正看着武征罗飞他们带回来成群结队的马匹而欣喜若狂。 谷外,李贤一望那密密麻麻、来回奔腾的马儿,手里握着一根细细的枝条,一指前方。 “我们的伤亡如何?这次一共带回来了多少匹战马?” 武征将李贤刚才扔给他的糖块拆开,往嘴里塞了一块,又扔给后面的贾麟几人,嘿嘿一笑:“好叫小郎知道,这次无一人阵亡,倒是有十几个小子受了点轻伤。 嗨,俺们拿回来了一千五百匹,可惜人去的太少了,只弄了这么些回来。否则,俺有信心把党项人马场里的战马全都带回来!” 李贤长大了嘴:“把伤者都送到支援部的医务处好好治疗,这段时间让之安心休养。还有,贾麟他们不是探查了四个马场吗?党项人难道没有丝毫防范,让你们把四分之三都带走了?” 听到这里,贾麟牵着一匹马从后面走上了上来:“我们回来的中途因为夜晚的原因,走错了方向,恰巧又遇到了一个党项人的牧马地,最后由会说党项语的杨哥儿出面,带着牧马人,把马匹一路赶了回来!” 李贤道:“党项人的牧马人,这样吧,你让杨哥儿想办法给他们沟通一下,然后由勤务部派人监视他们,使之为我们牧马,再找一些人,就从拿下户籍的那群人中挑选一些可靠的人手,随之学习。 以后,我们要在河西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马场!” 武征精神一振,作为以前在宋辽作战的将士,他自是明白战马的宝贵性,试问道:“小郎,那这些战马我们不卖了?” 能奔跑数百里,由党项人的地盘跑回来的,无一不是良马,李贤想把这群战马卖给大宋,无论是武征,还是其他人都有些忿忿不平,这种马,就活该安西军自己留下来使用。 而于这些时日来看,自家的寨主,不对,现在应该说自家的军主,那是有称霸河西的野望的,到时少不了要有更多的骑兵。且安西军内,多是由本地招募的戍卒,若能把党项人赶出去,以恢复家园,那让他们拼命也是愿意的,亦是实打实的拥护身边的少年军主。而在谷外带回来的战马,即是作战的关键! 李贤能注意到周围少年们火热的眼光,现在正值春夏交替之际,河西之地的草木非常丰茂,这些战马每日寻个地阶进行放养,绝不会出问题。说到底,也是他在看到这么好的战马后,自身有些舍不得。 “现在有了牧马人,我们自己暂且留着。这次大家捅了党项人的马蜂窝,党项人肯定不会放弃查找‘真凶’,河西的离散势力比较多,河西又这么大,一时半会儿怀疑不到我们安西军。但对党项人的举动,勿要放弃监视,还有走青塘的商道既然已经打通了,下一次,就由武哥儿,还有罗哥儿你们一起护送回去一趟吧!我另有一封书信要送到青塘去!” 听到李贤说的前半句,武征罗飞尚有些兴奋,但到了后半句他二人却愣住了。 武征性子有些急,忙争取道:“小郎,此事交给孙哥儿他们去办就成了!俺还想带着手底下这群少年去打党项人呢!” 安川军内的不少汉人少年,家中或多或少遭受过党项人的冲击,这也直接导致在与党项人对敌的问题上,众人空前一致。甚至许多人早就磨好了刀,想和武征一样,再与党项人面对面的硬钢一场! 可惜李贤不给他们这个机会,果断拒绝道:“安西军至少一年之内不会外出与党项人正面作战,让你们走青塘,再回开封,是小郎我另有要事嘱托你与罗哥儿的。” …… 河西数座马场为不明身份的马贼,攻陷掠走之事,花费了不到四五日,就传到了西平府。 正高高兴兴接受着辽国的册封,又因凉州大胜,变得志得意满的李德明,闻之大怒。 第八十章 半年 一向只有党项人在河西称王称霸,现在竟然沦落到别的人也能在他们头上拔毛了! 不能忍! 李德明年不过二十六岁,人正青年,平日脾气相对温和,但今日难得有些愤怒,这种愤怒之色,溢于言表: “查,给我狠狠地查!看看是河西哪伙马贼做的事,事情既然发生在河西,军司马如今事凉州,查到的结果不用禀告于我,直接交由军司马处置!” 早已更名为夏王宫的大殿之内,匍匐着许多侍从,都为李德明的怒气,而瑟瑟发抖。 自之继承祖业以来,李德明开始奉行依辽和宋的政策,也正是因为他的英明决定,这些年来,党项人在宋辽之间,如鱼得水,既而稳步在河西发展。 前些日子,辽国正式以官方的名义,册封他为西夏王,赐予了玺印,实际承认了他于河西的正统地位。 相比于以前的口述,或是党项人的内部继承,来源于外部强国的认可更为重要。 而这河西之地,除了依然扎眼的甘州为回鹘人所占外,余下来的地方,都被李德明认为是他自己的领地,现在自己的领地之内,发生了肆无忌惮的抢劫之事,甚至还是他准备送于辽国的回礼,这种事若是传扬出去,他李德明的名声只怕会严重受损。 等内侍应声下去,李德明的怒气才消了不少。此外,方才的那番作态也有些故意的样子。 党项内部,原本部落林立,这几年在他强有力的威压政策下,慢慢实现了形式上的统一,但在党项内部,拉山头、阳奉阴违的大有人在。 借着河西马场的问题,李德明这位雄才大略的党项之主,也有收拾某些不听话的人的打算。 而李德明口中的军司马,乃是此番拿下凉州的主力干将——张浦,于党项人,于他李德明都是忠心耿耿。 李德明这次让张浦全力督办此事,正是想为之撑腰,让之将一些进攻河西的非议之声去除掉。 拿下凉州,下一步就是甘州。李德明很清楚。唯有扭成一股绳的党项大军,才能战无不胜。 又在亮堂的大殿内处理了会奏书,大致是一些大夏国的内政之事,李德明继位后,于民生非常重视,甚至借鉴大宋的经验,专门设立农官,以管理内部的生产事宜。 他正觉有些困乏,忽听的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芭不!” 芭不翻译成汉话,就是“爹爹”的意思。 看到跑过来的儿子,一向庄重的李德明开怀大笑,并蹲在地上,张开了双手。 “吾儿嵬埋,慢一点!小心脚下,别跑的太快了!” 这叫嵬埋,梳着小辫子的幼童,不是别人,正是李德明最爱的儿子,大名叫元昊。 小名嵬埋,有珍惜富贵之意,足见李德明对之子的厚望。 父子俩就在殿中嬉戏,直到内侍禀报,野利将军求见时,这对父子才分开。 离开大殿前,四岁的李元昊望向殿内挂着的弓而出神,听得父亲李德明将之赠予他,李元昊才兴高采烈的小跑着离开。 “阿拉布,芭不这几天一直在说着宋国,宋国在哪里?有我们夏国强大吗?” 离开大殿一段距离,仰着脑袋看了看天空飞舞的鸟雀,小小的李元昊问出了这个出人意料的问题。 阿拉布是他的贴身侍女,可怜见的小侍女,这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大宋,也只是听人说过这个富饶的国度。 阿拉布的眼睛很漂亮,手持着小扇子给李元昊扇走蚊子,蹲在地上道:“宋国没有夏国强大,但奴奴听人说过,宋国要比夏国富饶。” 李元昊的眼睛转了转:“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去宋国走一趟,我听芭不说,我们夏国还有很多人吃不饱肚子,若是去了宋国,能把那里的粮食拿回来就好了! 嗯,不说了!芭不把弓箭给了我,叔父也说过要教授我射箭,走吧!阿拉布,我们去找叔父!” 李元昊拉着侍女的手,急速向夏王宫的边缘处而去。 夏王宫是李德明继位夏王之后,让匠工重新修建的,面积非常宽大,建筑形式上,和大宋的宫廷建筑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而李元昊口中念叨的叔父,乃是山遇惟亮,现正担任着灵州城内的禁军侍卫,因之箭法出神入化,小小的李元昊早就眼馋很久了。 只是看向身后侍从手里拿着的巨弓,侍女阿拉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大的弓,小王子应该拿不起来吧? 河西的牧场被偷事件,外有党项人开始举兵袭扰甘州的原因,让原本混乱的河西局势更为混乱,党项人做事亦是愈加肆无忌惮。 向外涌入的流民,也是日渐增多。 而东京皇宫内的消息,也在半月之后,于三月二十一日,送到了李贤的手里。 朝廷终于是明确开始支持安西军了,这让李贤对不断涌来的流民的烦恼,逐渐消散。 “全都留下了!” 并向谷外发布了这么一个命令。 再者,以赵氏商行为首的商行联盟,也开始不断给向安川谷运送粮食。李贤于之的回报是,参与运输的商贾,五年之内,不用向商道缴纳赋税,同时,在和归义军的共同协议下,还能保障这些商户,途径河西大部分地区的安全。 具体的表现形式为,商贾将粮食等必需用品运送到安川谷,余者之其他货物,如丝绸茶叶瓷器之物,累计到一定数量,可由归义军的两都人马联合护送。 当然,途中若是遇到了大规模的党项人,那便保人不保货,损失自认倒霉。 这种护送模式,不同于安川谷以前的方式。安西军多以之作为实战训练项目。 除此外,李贤还向谷内,以原黑风寨少年发展起来的作战部二十都少年,制定了“游击”方案,在保证极小人员伤亡的前提下,由斥候部寻找目标,在河西之地,开展了一系列伏击党项人的行动。 这种神出鬼没的作战方式,因之机动灵活性,可以说在随后的一段时间内,即让党项军的军司马张浦吃尽了苦头,偏偏每次遭受伏击后,找不到敌人去向。 转眼年,半年过去。 和安川谷,现已更名为安川城,相邻四百里外的甘州,又迎来了张浦大军的猛攻。 甘州危在旦夕! 从大宋出发,奔袭多月的大宋士子们,也到了河西中部的安川城! 第八十一章 太看得起我了 知晓由东京出发的士子即将到达谷外时,李贤正忙着写家书。 过去的半年里,在新的商道的支持下,由武征和罗飞共同建立的通讯网络已经可以直通开封,且不需依靠官驿系统。 另外,在李贤的撮合下,李父李母的同意下,罗飞与腊月及安西军内的数百对佳人,统一在七月间完成了婚事。 其之户籍也都上在安川城内,安川城成为了聚集于此的所有人的共同的家。 时至今日,景德四年九月十六日。 安川城现有户籍人数已经达到了两万四千人,其中安西军数量为六千四百人,包含了大半安川城内年岁大于十六小于三十的青壮年们。 六千四百人中,含有四千纯骑兵,一千守城戍卒,六百支援部成员,四百斥候部少年,和两百的军械部匠工人员。 招到了这些人后,种世衡满是热血地担任了总教官,以黑风寨的原有少年进行扩充,形成了安西军的框架。 内中的四千人,分为八个指挥部,每个指挥部每半月除了沿途护送任务外,还要进行对党项人的游击实战。 种世衡的练兵作战非常有成效,几乎没了李贤的什么事。而李贤的注意力,则是放在了安川城的内政之上。 如在原有安川谷的基础上,对安川城的重新规划假设,安川城外围田地与牧场的建设,商道的流通和组织,工坊的建设…… 大半年的时间,每日都要处理和布置这些事,让李贤这种上位者的气息越加浓重。 但也正因为这些努力,安川城的民生到了平衡状态,不再是以前那种只往里投钱的状态了。特别是入秋后,春日种下的粮食的大规模丰收,让居住于此的每个人都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望。 把书信封贴好,李贤这才从座位处起身,边往外走边向侍卫长曾波问道:“八月初的时候,不是传出共有三十位士子愿意来此谋事吗?怎么贾麟说是四十一位?这十一位从何而来?” 为了这到来的三十位大宋士子,李贤早早地为之腾出了位置,多处于民生管理方面,安川城现在缺乏的正是博学的内政处理之人。光有勤务部秘书处的那群少男少女,并不能解决这种压力,尤其随着到达安川城定居的民众越加增多以后。 现在又多了十一位士子,也就意味着人员位置要重新调整。 相比此事,李贤更感兴趣的是这些新加入的士子从何而来,他可是听罗飞由东京传来的消息说了,吏部在向符合条件的士子们通报安川城招募之事时,数百支教完成的士子们,唯有三两个主动报名,剩余的二十多个“倒霉蛋”,都是吏部直接安排的。 自向葛大梁报仇后,曾波人虽不像以前那般阴森,但话还是少。即使平日面对李贤的问询,他也只挑一两句有用的话讲。 “贾麟问询过了,据闻是由国子监主动加入的,里面似还有您的同窗!” “同窗?”李贤的脚步一顿,人正好走到了谷中事务院的门畔处。 事务院地处谷中心最为平坦的地区,是安川城的内政处理中心,也是安西军的军务处理之所。分东院和西院,分管民生与军事问题,是七个月前,接手了第一批大规模流民后,就开始动工了。 花费不过五个月的时间,安川城最为威严的府衙就建成了。安川城内除过事务院外,还有谷地最内安保最严密的军械院等一些列基建,都在这半年的时间建成。 在府衙的大门只停留了一两个呼吸,就有数个穿着正式简单的男男女女路过,且向李贤行礼后,方离去。 他们的衣着和李贤的青衫并无太大区别,这也是在安川城内的第一个布坊建成后,李贤下令为事务院的所有人统一定制的服饰。 李贤向之点头回应后,才从曾波的手中接过马匹缰绳,往谷外赶去,他脑中则是在思索着国子监会有谁主动寻来。 眼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年前共同救灾过的同窗面孔。 “钱晟公孙圩他们,到了今秋只要顺利通过国子监的考试,也就算顺利毕业了,若能再通过国子监的取解试,那便能直接入朝做官。若真的是他们,放弃大好机会,来到河西,那还真的是看得起我李贤……” 李贤摇头叹道,心中难免又有些期待。 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暖阳,他右手的马鞭的扬起,座下的战马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东京不是很多人都言之河西全是荒芜之地吗?安川城战火纷飞吗?诸君,你们且看,这里和关中的城池一般无二,足见传言不足信也!” “嘿,这地方可比岭南之地好多了,有这么多人通行,商道亦有不少商行,不是我妄言,这安川城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河西最为富饶之地!” “公孙圩你别先做判断,钱晟你也别放大话,谁不知道你们几人都和那李氏子是为同窗,关系亦不错!而我们这群人辛辛苦苦在地方官学教授了一年,这次来安川城就是为了做出政绩的。” “是极,只要此地能让我们有发挥能力的舞台,那我等就好好干,反之,我等大不了回开封去,找吏部重新选一个地区做小吏。吏部的官吏可是说了,若我等于此三个月想要回去,那就无条件为我等重新安排。” 距离安川城尚有五里的第一处出入关卡处,此番前来安川城的四十余个士子,正站在笔直的道路一旁,修整相谈。 从平整的大道望去,能看到沿道路一分为二,泾渭分明的两处,一处是为交错的农田,另一处则为绿油油的牧地。 各有男女于上忙碌着,和走关中来的路上所见的混乱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原本行程中略显忧虑和抗拒的士子们,在看到安川谷之地民众的生活状态,尤其那护卫而来的一个个壮硕年轻的骑兵后,内心不知不觉间发生着变化。 咚咚! 一队轻骑从远方的大道本来,于众士子面前停下。 钱晟一直注意着来者,当看到下马者的面孔,丢了手里马匹的缰绳,连忙急走两步,朗声笑道:“诸位都别吵了!是李家小郎,不对,是致果校尉来迎接我们了!” 第八十二章 肃州 “钱兄,公孙兄,张兄,齐兄……” 一下马,李贤当即向国子监这群同窗行礼。随后,在钱晟和公孙圩几人的介绍下,于这到来的其他士子,李贤有了更为直观的了解。 除过钱晟等这群联合同来的国子监同窗外,余者三十人还是前次吏部的名单,这里面除了四五人待李贤还算以礼相待外,其余之人,于之安川城的抗拒之心,毫无掩饰的表现在脸上,使之对李贤的回礼都有些敷衍。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李贤面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心里却已经开始在思索该对这群人好好管理了,若之于安川城不按照他的规矩办事,那不需要他们自己走,他率先会让人把这群人给丢出去…… 一行人说着话,往安川城内行去,路上不时的有大队骑兵路过。有的还带伤,由李贤解释后,钱晟等人才知道这是在河西与党项人打游击的部将,心中的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一路前行,当来到谷城之内,看到繁荣的谷地,聚集的商贾,整齐林立的房舍,高大的事务院衙门。 现实面前,尤其知晓是半年以来的改变后,就算对李贤有偏见的士子,也无话可说。 夜幕来临,于安川城外十里处的野外军营,进行骑兵集训的种世衡收到李贤的消息,匆匆赶了回来。 得知种世衡乃是大儒种放之侄,那些与种世衡未曾谋面过的落魄士子,对种世衡,比对初见李贤时还要热情。 吃酒、宴罢。 来到安川城第一天的大宋士子们,被热情好客的李贤送到了专门的驿舍以作休息。不过,每个人离开之前,李贤都与之耳畔说了一句话,大致意思是“明天早上巳时前于事务院集结,分配各自的管理任务,旦有来迟者,后果自负”云云。 温仲舒这个河西节度使没能亲来,只担任着个虚职,李贤又有皇帝的便宜行事之权,那在安川城,他自身就占据着足够的主导作用。 比如这群人中,若有未按要求抵达者,皆可将之记录在小本本上,他即有了处置的理由。 如他路上就思考好的,借由曹琮的关系,向皇帝借人,是用来做事的,而不是用来供起来的! 李贤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 钱晟、公孙圩、张德等近十位国子监同窗们,显然也熟悉李贤做事的方式,从不无的放矢,大致猜到了李贤的想法,却没说出口。 待看到那三十多个士子离开后,这群官二代很有默契的没有离开,甚至只剩下这群同甘共苦过的朋友后,人与人远比之前还要放松,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起开封洛阳近一年的趣事! 他们不像那群落第士子般,是来争夺资历的。选择国子监的课业结束后,来河西的安川城看看,也是看在李贤的面子上。 “东京之内,这段时间闹得最凶的要数官家泰山封禅之事了!” “那是,此番泰山封禅,能同去的额文武百官都去了,包括我爹也跟在后面,若非此时,张某还不容易出京。” “哈,诸位可知这次随官家出行者有多少人?齐某就不打谜语了,我父正在太常,按照他看到的统计结果,这次光是从京城随官家出行的官吏,不算随从,就有足足两千两百余人。内中如太常寺三百二十五人,兵部五百六十六人,殿中省九十一人,太仆寺二百九十九人,六军诸卫、左右金吾仗、司天监等近千人!” “齐兄此话对极!我听我叔父测算过,亦言之此番官家封禅之事,无论是规模还是人数,都远超秦汉,如此方显得我大宋强盛!” 一谈到皇帝泰山封禅之事,重新布置的厅房之内,即讨论的热火朝天。 李贤不时的插嘴说上两句,边说边喝茶,仿佛又回到了国子监学习的那段时间。 “官家他们去往泰山,此时应该到达目的地了吧?”李贤道。 公孙圩点点头:“官家比我等是差不多时间出发的,只早了一两日!现在应该早到泰山脚下了!我等无甚身份,见不到那等盛况,只好来河西,看看李家小郎打打党项人了!” 李贤满头黑线,一向老实可靠的公孙圩都这么说了,他现在越发确定自己的这些同窗,是真的背着家中长辈来河西“散心”的。 但既然来到了河西,眼前的这些同窗,也都非庸人,不借之用用,怎么也说不过去。 眼巴巴的看着人才浪费,那就更说不过去了! 油灯的火焰,嘎巴嘎巴的燃烧着,感觉到时间差不多,如钱晟都有些打哈欠了,李贤慢慢露出了他的獠牙。 “诸位同窗,东京的事,李某好久没回去,得闻同窗们的话语,才知道东京这一年变化巨大。而在河西,李某自认比同窗了解的更为透彻。却不知,同窗内,可有人知道甘州和肃州二地?” 厅内静默后,消息丰富的公孙圩笑道:“这两处我知道,甘州如今为回鹘人占据,听说党项人近半年来,不时的攻击此地! 而说到肃州,此处本是归义军的领地,奈何还是为党项人拿下了! 小郎如此问我等,该不会是你安西军想要夺取这两地中的某一处吧?” 公孙圩本就是说说而已,想拿下这两地的任何一地,都以为着要和势头正盛的党项人,面对面的干一场。安西军成军不过半年,又怎会有和党项人正面交锋的能力。 出乎厅内的所有人的预测的是,李贤没有否认,而且点头道:“甘州战事正酣,我本派人问过甘州的回鹘人首领,奈何对方并不需要我安西军的援助。且甘州距离安川城四百里,略显遥远。 肃州却不同,距离我安川城的直线距离不足三百里,这些时日,我军斥候,早就对肃州的地形一干二净,于党项人出没的规律也有掌握。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归义军这次愿意从旁辅助我安西军,拿下肃州!” 李贤言之凿凿的样子,让众人明白:李家小郎绝不是开玩笑! 钱晟圆圆的胖脸,满是兴奋,忍不住问道:“小郎打算何时率军攻打肃州?我等可能参与?” 第八十三章 封禅风波 “战事不远矣,若是钱兄,还有公孙兄几人同行参与,那我和妹婿当能剩下不少后顾之忧!” 这次开口的,竟是种世衡。 种世衡已经旁观了很久,大体明白了李贤的想法,是想将这群国子监出生的学子“落下水”,索性推了一把。 而他本人方才于公孙圩等人的交谈中发现,这些人同他差不多大,但也有热血,有梦想,更重要的是很有谋略。 安西军中,经过一年半载的内部培养,确实发掘了一批不错的年轻将领,可在视野上,断然没有这群从小熟看典籍,出生官宦世家的世家子弟眼界广。 能让这群人进入安西军,与安西军内进行融合指导,那便是好事一件! 此外,种世衡也明白这群出生不错的士子,断然不会一直待在安西军内,亦不会过多的影响安西军的发展道路,这也是他的妹婿为何大方的想要招纳这群人加入的主要原因。 钱晟不觉得厅内的同窗会对他不利,谁又没有驰骋疆场的梦想,就像期待像大雁在天空翱翔一般。 借此,要能在河西杀上两个党项人,甚至拿回属于大宋的肃州,回到东京后,那便是可以吹嘘一辈子的事! 其之于钱家,地位自会涨高一些! “仲平兄此言大赞!如此便说定了,小郎可不许抵赖。今岁的国子监取解试是赶不上,距离明岁的取解试尚有一年,这一年总不能死读书,在这河西干一番事业,当真是不虚此行了!” 钱晟得知种世衡的字后,现在已经将之称之为“仲平兄”了。 看到钱晟说的刚开,如齐成者,也都觉得不错,应承下来! 国子监的取解试,相比于各地方州的取解试,相对简单一些,他们这群官宦子弟只要能达到及格线,便能做官。 甚至有时候抄上一段,也能蒙混过去。但若提早回了两京,多会被家长锁在家学内,老老实实的备考,如此太过无趣了些,还不如在河西玩的快活! 最后也就剩下公孙圩和张德二人没有表态,思考的越久,越就说明对方的认真与慎重。 公孙圩揪了下他那冒出来的胡须:“若我等留下,小郎和仲平打算分配给我等何种任务,上阵杀敌,我与止若他们断然是不行的!” 张德点头认同道:“要说战场上作战,我等若跟着大军,大概率是拖后腿的存在,要是让小郎派专门护卫那就更不成了……” 这却不是众人怕死,而是说的实情。 李贤哈哈大笑,左手拍着钱晟的胳膊:“李某何敢让同窗们尚能战场,那样的话,同窗们的长辈,恐将李某千刀万剐。 同窗等人若是愿意留下,我想将大家安排进参谋处和支援部。这些都是敌后工作,至关重要,但有危险性极小。 最为主要的是,在大军出征时,一定要守住安川城! 让别人守卫安川城,李某总有些不放心!” 李贤这话,说的钱晟几人安心很多。他们同样为李贤和种世衡敢冲在大军之内,而感到敬佩。 连最稳重的公孙圩也有些沉不住心问道:“小郎和仲平可是已经计划好了?打算何时出兵肃州?” 李贤与种世衡对看一眼。最终还是李贤说出了他们准备了大半年的方案:“甘州告危,党项松懈之时。” …… 河西的少年们,正非常胆大的计划着,由肃州开始,一步一步拿回属于中原王朝的固有领地时,赵恒带着文武百臣,也来到了泰山地阶之内的社首山脚下。 封禅的队伍浩浩荡荡,前不见首,后不见尾。 许多人找不到住的地方,只能躺在草木之上就地休息。加上步入深秋,天气寒冷,一到夜晚,泰山之下便是火光遍地,为了防止引起山火,还有专门的金吾卫来回巡视。 赵恒登泰山,自不会在半夜。 他要现在山脚下养好精神,明日方踏上山道,走入这注定被后人记住的封禅之路,以登临顶峰。 在社首山上封禅的历代帝王内,就包括唐高宗和唐玄宗。自此,他赵恒将成为第三人。 看了会社首山的夜色,尤其多望了会天空中灿烂的星辰,赵恒在内侍的建议下,返回到了暖和的大帐之内。 帐内放着生活的炉子,和帐外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坐了一小会,即听禀报说,王旦,王钦若,丁谓等人求见。 赵恒便宣之入内。 原来是本地的官吏又有祥瑞送上。 这一路走来,赵恒见这祥瑞已经见烦了,早没了出京路上,见到祥瑞的那种欣喜之感。但左右都是好的寓意,赵恒即让王旦看着给献瑞者一定的封赏。 随之开始问询明日的封禅准备,“《玉牒文》与《玉册文》,修正的如何了?” 王钦若忙上前,把准备好的文本递给了一旁的内侍。 “这是臣与王相等人在收到官家的命令后,连夜修改好的,还请官家过目!” 自秦皇,到唐玄宗,封禅之时,多用《玉牒文》祭告上天,所谓的《玉册文》,乃是赵恒让臣下初创的。 皇帝下达了命令,一路上,众臣子费劲了心思,最后只得拿出和《玉牒文》的规格样式大同小异的《玉册文》。 赵恒在灯火下,率先翻开了《玉册文》查看,边看边点头,只见第一句就写道: “嗣天子臣某,敢昭告于昊天上帝:臣嗣膺景命,昭事上穹。昔太祖揖让开基,太宗忧勤致治,廓清寰宇,混一车书。固抑升中,以延积庆。元符锡祚,众宝效祥,异域咸怀,丰年屡应。虔修封祀,祈福黎元。谨以玉帛、牺牲……” 读罢过后,赵恒即命令以此公示。 除秦皇汉武外,余者泰山封禅时的册文多会于大典之时,公布于天下。 王旦等人自是应下,但却没有离开。 赵恒皱了皱眉:“还有什么事?” 王旦起身回道:“禀告官家,方才传来消息,高丽的康肇杀了高丽国王,据说辽国在得知消息后大规模出动,辽人隆绪欲讨伐康肇。” 刚听到前面一句话,赵恒还没什么反应,但听到辽人举兵往高丽而去,赵恒就有些紧张了! 他刚来到泰山这边,就出了这档子事,很难不让人担忧! 第八十四章 机会陷阱 辽国的突然出兵,高丽的变局,让大宋的东北面,再次为战火所笼罩。 以至于后几日,封禅大殿后,赵恒带着文武百臣于山东之地只停留了数日,便匆忙返回了东京开封,和来时的意气风发、浩浩荡荡略显不同。 一入东京,赵恒即从崇政殿内发出了大规模的封赏诏令,更觉得了次年起,更换年号,是为大中符祥元年。 无论是辽国契丹和高丽人开启的战事,还是皇帝赵恒的封禅,于河西的局势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却说在当日宴会的第二日,除过公孙圩等十余名太学同窗,由吏部安排来的三十位士子,中有六人因未能按照要求到达事务院办公,而为李贤二话不说的“开除”,使人送回了关中。留下来的二十人,则被统一安排到了东院,主管安川城周边二十里范围内的民生问题,如农事,纠纷,放牧等等。 钱晟张德公孙圩等十来位太学同窗,顺理成章地被安排到了西院军务院。 加入军务院的第一日,众人即参与到了紧张忙碌的工作之中,现当下安西军内的斥候部,共计四十支斥候队伍,除过修整的外,其余的每天都要送来海量的情报,将之串联起来,形成有效的证据链,是个非常复杂且重要的工作。 尤其原安西军的情报作战参谋处,加入的少年文化程度都不高,多是识得一些字,逻辑能力差强人意的情况下,钱晟这群人的加入,让参谋处的作用更大的提升。 除了刚开始几天和在东院的二十多位士子交接工作,予以各项任命外,李贤后面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了西院。 如果把在东院处事办公的吏从,形容成有手有脑就行,那西院的人,还必须有胆魄,有见识! “小郎,你来看看,这是十四队刚刚送来的情报,党项人西面,南边,东面,三个方向内,骑兵均有大规模的调动,看样子全是往甘州回鹘人那里去了。 相比于过去一个月,这是从未有过的形式!” 公孙圩拿着手里的奏报,靠在铁炉子边,向正在绘制地图的李贤道。 李贤放下手里的炭笔,将公孙圩手里的几张奏报翻阅看了看,将之递给凑过来的钱晟孙德几人,然后把外衣的扣子扣上。 严冬已至,河西虽还没有迎来第一场雪,但寒冷的天气下,一不注意,就很容易让人感染风寒。 就算伸出室内,呼啸的西风下,只觉一股股刺骨的寒冷只往后背灌去。 如此境况下,厨舍煮出的姜汤,几乎每人每天必须的饮品。 钱晟和张德等人看罢,喜上眉梢。 “党项人是打算在这个冬天拿下甘州!”钱晟道。 “河西之地,足足聚集着三万多的骑兵,还有手下无数前军,而在此处,党项人的根基并不是特别稳。长此下去,巨大的粮草消耗也让党项人消耗不起。他们现在是决定快刀斩乱麻,将河西唯一存留的大钉子给拔掉……” 或是家中人多在三司任职的原因,张德更清楚党项人选择此事行动的主要原因。 党项人也要消耗! 回鹘人能从青塘,还有内部就地供给。而党项人却不一样,他们河西的城镇被之打掉的差不多,农牧业因为连年的战斗荒废严重,很多补给只能靠长途运输,或是掠夺。 显然,于河西的党项人意识到自身的不足,想赶在大雪覆盖之前,一劳永逸地拿下甘州。 至少大多数人都这样认为。 “小郎,肃州的防守定是薄弱,我等现在是不是可以联系归义军,与之西南夹击,拿下肃州?”齐成道。 李贤思索一下,他心底其实并不认为现在是出战的好时机,通过打探,他早早知道凉州败退的六谷部众,大部分涌入了甘州,开始同回鹘人同心协力地抵抗党项人。两处合兵,至少有五万之众。 这也导致前几次,党项人围攻甘州,都是吐蕃六谷部众冲在最前面,既而,使得党项人连连吃亏、无功而返。 今次就算党项人倾尽全力,想要拿下甘州,也绝非一朝一夕能达成的。 还有一种可能,出兵甘州,仅仅是党项人营造的一个假象,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安西军落入陷阱。 安西军有李贤亲手创立的斥候部,党项人又怎会没有? 一次两次三次的游击作战,总会留下线索,党项人可能早就“幕后真凶”是安川城的安西军,但却隐忍下来,因为他们清楚安川一带的特殊地理环境…… 主动进攻,不如将之引出来。 真相若真如此,那即表示,这一次希望毁灭安川之地的敌人,比前一个贸然进攻者,更为老谋深算! “仲平长兄,这次亲自带队在肃州方向进行骑兵训练,一切等之回来,我们再做决定不迟。” 李贤最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公孙圩点了点头:“看来小郎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这肃州大概是一个挖好的坑,就等着我们跳呢!子亮你们几人差点都被骗进去了!” 参谋部的众人早就憋坏,但看李贤和公孙圩都不同意此时进攻,细细思索后,也都觉得有理。 能忍着眼前看似甜蜜的场景,而以理智思考,不自陷其内,这对很多人来说,是个很大的考验。 后面几日内,事关党项人的踪迹不断传回事务院,越来越证明,这就是一个纯粹的陷阱! “我们在离肃州两百里的小苏岭附近,遇到了上千的党项骑兵,斥候查探,后经过研判可以确定,这是一支一直在四周盘旋的精锐骑兵。甚至在发现我方斥候后,对方能在极快的时间内做出反应,由西、东、北三个方向,聚集过两千之众,展开合围之势。 若非战马给力,还有我部果断放弃携带的负重之物,另有指南针的方向指正,现在恐怕全军覆没了!” 外出十日的种世衡,终于是回来了。 离开时带走了一部五百人的人马,回来时只剩下三百人,人人多少都有伤势。 党项骑兵的狡猾和凶猛,让安西军部众有了全新的认识! 同时,众人无不庆幸当日没有冒失进攻! 可这也意味着,党项人真正地把安西军当做了敌人…… 第八十五章 不甘寂寞的心 种世衡的肩膀上中了一刀,这是在与党项人相遇,为掩护伤兵突围时留下来的。 医务处的少女用香浓的华州老白干清洗发脓的伤口,这个八尺的汉子,硬是一声不吭,唯有在聊到战死的同伴时,喉咙里才传出几道痛苦的哽咽。 李贤亲自查看了种世衡等伤者的伤势,与众人道: “这是党项人专门盯上我们了,甚至眼馋我们另外开辟了一条商道,现在设下陷阱,大力出手,可能也是看中我们的富饶,亦不乏对我安西军的忌惮。 仲平长兄,还有回来的兄弟们先行好好养伤。未来两个月内,暂停往瓜州的运送,安西军除了斥候外,所有训练任务,必须在距离安川城五十里范围内进行。 我们既然好不容易发展起来,在大战还未开启之前,最重要的便是保存实力。 避其锋芒,不是懦弱,是理智。 阵亡的将士们,给予他们的家人以补偿,外有举起集体葬礼……” 李贤的决定,得到了包括种世衡,公孙圩在内的一致赞成。 当遇到一个疯狂寻找猎物的饿狼时,不是勇敢的冲上去,送入狼口。而是要学会寻找时机,在饿狼奄奄一息时,给予其致命一击。 十一月初六,一场大雪姗姗来迟,而河西之地,安西军一直维护着同往瓜州的商道全线停止。 这并不妨碍,出安川城往青塘一带的商道通畅。 使得来往开封的信件,能顺利送到安川城内众人的手里。 背着家人到来河西的公孙圩等人自是收到了家中的信件,多是劝解这群“叛逆”少年能早日回家。 从安川城返回开封,一路耽搁下去,至少需要月许时间,要是能在十一月就出发,回去正好能赶上元日。 可能是河西的广阔,或是随时会到来的战事,让开封出走的这群少年极度兴奋,竟无一人选择回家。甚至有的认为在河西没有和党项人干一仗,那不是白来了吗? 听几个同窗这么说,李贤就知道钱晟他们短时间不会离开了,甚至不拿下肃州,这群人都不会愿意回去参加解试。 开封来的信件,除了加快的急件外,其余都是积累到一定程度一起运送的。 李贤同样有很多来自开封的书信,有父母的,有兄长兄嫂,还有那未过门但隐隐成为笔友的老婆。 当然,不能缺少罗飞于开封为他每月亲笔书写的朝廷大事。 十月末的时候,李贤即让罗飞腊月孙二狗等人回了开封。时常远离开封,内中的很多讯息都是家人或朋友传来的,这对追求消息时效性的李贤而言,是个硬伤。 让罗飞腊月这对新婚夫妇回去,一是人情,二是让和李家亲近的罗飞能在开封建立他的情报网络。至少能保证,他于河西不是那么的闭塞。 “爹在水利方面的治理,今岁夏卓有效果,官家回京后,竟给爹又加俸禄。兄长有外调之意,是去江南那边吗? 江南好,相对富庶些。东京这段时间又有不少乱子,能离开东京也好。” 李贤看了看家中近况。 亲人与之的书信,多是报喜不报忧,这些问题,在罗飞的书信就不存在。 罗飞的描述,全是平铺直述,这才让人能看到最真实的问题。 “辽人和高丽之战持续了一月,尚未结束……” 读到罗飞叙述的这件事后,李贤沉默了下来。 天色已暗,他的住处里事务院只隔了一条街,从二楼的书房处,还能看到东西院内闪烁的火光。 快一年的建设,安川城依旧百废俱兴,人人都赶着时间想要把这里建设的更好一些,包括东京来的那些士子,即便今日是事务院十日一次的休沐日。 李贤的目光移开了原来的灯火,望向了头顶半弯的月亮,他以前读过关于辽国的史书,依稀记得辽国与高丽之战持续了很久。 而辽国契丹人的军事实力在宋辽之战后,因萧太后的病逝,又因与高丽的作战,使之不断削弱。 假设一下,假设现在大宋插手河西,趁着辽国与高丽的战事吃紧,那是不是不用担心契丹人两头出站,以协助党项人。 这可是歼灭党项势力的大好机会! “想法很好,但现实很残酷。” 想到朝堂上的当政者,李贤就放弃了这种打算。 王钦若、丁谓之流,多不会赞同这种做法。若是寇准尚为执宰,或有这种可能。 合上信纸,靠在椅子上,李贤开始思索他这一年多,在河西做的一切。 好不容易建立了抗击党项人的根据地,又聚集了这么一大群想要夺回家园的河西民众,难道还要眼睁睁的看到机会流失?做稳妥蚕食的战略,一步步逼着党项人主动退出河西吗? 就算成功了,逼急了的党项人难道就不会撕破脸皮,同契丹人真正的联合起来,攻入关中之地? 那是大宋皇帝,大宋臣子们才是最惶恐的吧! 左右都要干仗,还不如趁此机会,把这个正在扩大的威胁湮灭在成长阶段! 逼迫西夏李德明完成让步。 河西之地足够大,大的能容纳很多人,包括汉人,党项人,吐蕃人,回鹘人的生存。 可实际管理控制者,有且只有一个! 凡多一个,就意味着战乱和混乱。 长痛不如短痛,受苦受难的终究是河西的各处民众。再联想到大宋这一年多来,闹得沸沸扬扬的祥瑞事件,李贤觉得自己可以徒手把河西的发展进程推进一些。 “曾波,我有事要让你去办一下!” 李贤只向门口说道了一声,神出鬼没的曾波即敲门入内。 一连数日,安川城像往日般运转着,党项人没来袭扰,一切都显得平和。 谷地之内如同往年一般,已开始贩卖过年的年货。 就连事务院等地,也挂上了桃符。 严寒也无法阻挡所有人对新的一年的向往,河西的人早早没了对年号的记忆。 但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用上了大宋的年号,至少事务院下发的官方文书上如此。 十二月二十日,一则劲爆的消息,让即将到来的大中符祥元年都黯然失色。 有人挖出了祥瑞! 第八十六章 祥瑞 事件的过程是,安川城靠近甘州的一处牧场内,一位牧民在一条河流之畔,看到一个散发着七色光芒的光团。 顺着光团寻去,不断挖掘,挖到河底,仿佛触碰了什么。 顿时,一个漂浮的鼎涌上了河面,但见鼎内还防止一块可有千奇百怪文字的骨片。 鼎有问鼎之意,更是国家权政的象征,而内中骨片上雕刻的字迹,根据当地人的阅览推测,使人明白,内里记录的有大宋昌盛之道。 这等圣物,非圣贤天子所能拥有也! 消息传回安川城,李贤种世衡,包括公孙圩等一行任火速赶到了事发地。 “这是天降祥瑞啊!” 众人听得那牧民讲述后,无不赞叹。 大宋过去一年的祥瑞实在太多了,但像眼前这般神奇之事,还是很少见得。 因为太过神奇了! 谁能见到河中竟会有鼎发光漂浮?还带着这种奇形怪状的文字? “这等祥瑞,该献给官家!” 同来的东院官吏,也是由吏部下派的士子们,经过一月多的处事,和刚来时的松散不同,留下来的这群人,已经具备了初步的官吏素养,至少在安川城做事很是牢靠。 他们率先提出了倡议,李贤自然顺水推舟的应承下来,最后就连那个发现祥瑞的牧民,也是一道被送去了东京开封。 想要得到东京的消息,没有一个多月是不会传来。 事情发展到现在,李贤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漂浮的小鼎,只是他让人用动力学做的假象,而那内中雕刻的骨片,不是别的什么,而是甲骨文! 这两样东西,都是他让曾波从葛大梁的宝物中挑出来的。 事关“祥瑞”,最重要的便是解读,尤其是面对这么一个崇尚上天的皇帝,那位跟随入京的“牧民”,即是李贤专门从斥候部挑选出来的。 其人祖上便是能说会道的大仙,扮起神棍来,头头是道,甚至还掌握着几个能糊弄普通人的炼丹“妙术”,更为主要的是此人不会泄密,家中妻子和儿女都在安川城生活。 大中符祥元年的元日要比往年更为寒冷一些。 不论大宋的其他地区,单独东京开封便是。 元日降临,一年一度的大朝会也来乐。 平日很少遇见的各处官吏,纷纷在大朝会上相见。 “王相,河西的祥瑞您可听说了?鼎与天书,均都象征我大宋昌盛之象!浮现于世,是为神迹!” “王相,卓侍郎,您二位可还没听到那送鼎者的解释吗?言之鼎现世之时,光芒普照河西,这是在明示,若我大宋能重新拥有河西,那才是真正的问鼎天下!传承万世!” “诸公,据说鼎内的天书,即详细记录着,如何昌盛大宋之策,可惜官家一直为予我等浏览。” …… 赵恒刚一步入崇政殿,即听到等候的朝臣们,热切地讨论着河西的祥瑞之事。 因为事情闹得大,东京开封城内的百姓都有讨论,赵恒于元日前一日还专门召见了发现祥瑞之人。 见之说的神乎其神,赵恒不由自主地相信下来,因为那里面蕴藏着他大宋能继承万世基业的秘密。 只是今日是大朝会,不好单独讨论此事,但见朝臣的兴致所向,赵恒心神一动。 何不借此,让那牧民就地解释一番,使朝臣讨论的同时,他还有另一层目的——重建宫观! 泰山封禅归来,想到方士的解梦,赵恒对宫观的建设几乎形成了执念,且人至中年,尚无一子活着,赵恒更加相信没有巴结好上天。至于说上次的廷辩,使得计划落空,赵恒一直耿耿于怀。 一坐定,下方群臣略一安静,赵恒当即朗声道: “上帝垂信于朕,朕又添一祥瑞,今便借着大朝会的日子,好让众卿一起看看那祥瑞和天书。来人将之带上来!” 宫城之外,一所为人层层把守的小院里,听得召唤,正战战栗栗的平梁火速往皇城内而去。 自得到校尉和曾队长的命令要求后,平梁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开封。 来到开封,平梁没有直去叩宫门,而是先于开封的一处酒肆,见到了许久不见的罗队长,然后按照命令,拿着祥瑞,拜见了荣王。 荣王乃是以前的广陵郡王赵元俨,前两月自山东与皇帝一道回京后,即受封荣王,并任安德军节度使。 只是尚未去安德军上任,这才能得平梁相见。 得见校尉的书信,大名鼎鼎的荣王果真接见了他这个小卒,详细问过之后,即安排他入宫面圣之时。 大约只能了两日,平梁就见到了万万人一辈子都不会看到的皇帝。 激动、害怕、恐惧…… 平梁在跪倒于殿内的一瞬间经历了许多,但以极大的气力稳住心神之后,便按照预演多次的场景,不紧不慢地指着面前的两个祥瑞“解释”了一遍。 说完之后,平梁后背直冒冷汗,他的脑袋低在脚畔,连头都没敢头,最后迷迷糊糊地被人带出了宫,然后住在了一个相对宽敞的院落之内,每日还有仆从服侍与他。 享受着这一切,平梁像是做梦一般。 今日,又要被召集入宫,平梁已经不像第一次那般紧张了。 可入了宫城,那两支腿依然忍受不住打颤。 前方的内侍看他紧张的模样,微笑着提醒道: “小郎君,不用担心,等会官家当着文武百臣问你话,你只管如实说就是了!” 第一次被人叫小郎君,平梁有些脸红。只是肤色因为时常于外晒太阳、外加奔波的原因,略显得有些黑。所以,脸红的并不明显。 但当他真正的走到崇政殿的正殿入口处,看向一个个扫视向他、又带着威压的目光后,平梁的心想打鼓一样,忍不住跳动起来了! 这里的人真多! 也不知有没有校尉的官大! 他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可能就是于安西军时,见到的李贤。 所以,平梁很自然的拿这些人的官职,和李贤作比较。 “平梁,官家让你近前!” 耳边传来尖尖的声音,驱使着平梁的两条腿先前走去,而于最前靠近台阶的位置,放置的正是校尉让他带来的祥瑞。 第八十七章 梦魇 平梁晕晕乎乎地来到祥瑞面前,垂着头,再见四周寂静下来,咬咬牙,长吸一口气,把那训练数个日夜的词汇全数吐出。 再一次离开这处挤满人影的大殿时,平梁只觉自己是被人拉着走出的,对了,途中还有人给他吐口水。 这群人太不讲理了! 这是对他的侮辱! 平梁心底苦,他好像也没说这些人不对,为何于他义愤填膺。 离开宫城,回到那处小院,平梁打发了来服侍他的几个仆人,全身是汗的躺在床上,心道:应该不会再入宫了吧?校尉的任务应该也完成了吧? …… “神鼎浮现河西,寓意天助之,使大宋问鼎河西。河西之地本是我中原王朝之土地,如今为党项人所攻伐,可叹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如今辽人与高丽人激战正酣,官家,恕臣直言,这可不就是天赐良机?上帝现在已经算是明示了!” “严侍郎只看到了神鼎,难道没注意到仙书,这里面依照那牧人的解释,赞颂官家的功德,皆已感动上帝。出神鼎与仙书,可见上帝对官家试行仁政的满意,臣以为,去岁停止的宫观,应当再起建设,以告慰上帝!” 平梁一走,得见河西祥瑞的大朝会,再次沦为数人大打出口的战场。 李贤只是让平梁给皇帝介绍了下祥瑞和河西的重要关系,以及内中的部分深意。即打算以祥瑞的形式,激发皇帝于河西的重视,于此良机之下,拿下河西多处重镇,不怕撕破脸皮的阻止党项人的进一步扩张。 但到了朝堂之上,朝臣们听闻罢,为了各自的目的,竟有了各色各样的解释。 还真是想在朝堂混,全凭一张嘴! 内中的不少言语,还真说到了赵恒的心窝里。 而对于鼎的征兆,与天书之上关于河西乃是大宋延绵万世的基础的解读。 赵恒不是特别信,也不是特别的反对。他为天子,自有着自己的判断力。 万一真的是上帝所暗示的? 赵恒也不敢赌,渐渐他心里有了计较。 这个过程中,荣王赵元俨不断注视着赵恒的表情变化,自也发表了一些看法,隐隐能听得出是认同上天明示拿下河西之事。而在重建宫观的问题上,一向不发表看法的他,竟也有了赞成之意。 大朝会的后半部分,要接见各地使臣,如辽国使臣,高丽使臣,回鹘使者,党项使者…… 有的是敌对状态,处于大殿之上,互相不待见。好在后面的晚宴之上,侍从们安排的位置是隔开的,否则还真可能是打起来。 他们中的许多人,于东京的这些日子,也听了关于河西祥瑞之事,尤其是党项人的使团中,最为忧虑,这次面前赵恒之时,也是最为恭敬。 却是甘州回鹘和青塘吐蕃的使者们,有些幸灾乐祸。大宋对河西越是重视,党项人越是倒霉,甘州和青塘之地的压力也就越小。 两处使者,甚至在宫廷夜宴的第二日,也是正月初二一早,再向皇帝赵恒上书,言之他们离开甘州青塘之地时,看到了天空中隐约有巨鼎浮现……进一步证实了祥瑞的真实性,算是在无形中给李贤助攻了一把。 正月初二的当夜,看过吐蕃人和回鹘人对祥瑞的描述,还有党项人的凶猛记述。赵恒不由得想到了三年前于宋辽之境,看到大宋士兵鲜血淋淋的模样。 夜中,在刘娥的服侍下,赵恒吃了点宵夜,便睡了下去,但头脑中的血腥场面怎么也挥之不去。 夜更深了,赵恒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处于一片荒漠之中,天是暗的,低头看去,脚边是一个断成两块的小鼎,还有断成九片的天书。而于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党项人,他们狰狞着面孔,拔出的长刀之上,是殷红的鲜血,远方还有哭喊声,有点像刘娥的声音…… “狗皇帝,拿命来!” 头顶传来一道呵斥之声,惊恐交加的赵恒还没来得及仰头看是谁,一把血淋淋的刀就向他脖子看来。 “呼~” 赵恒猛地睁眼,一抹额头的冷汗,看向床帘外朦胧的灯火,方才确定之前是一个梦! “官家,官家,您怎么了!” 床榻之上,今日侍寝的刘娥被赵恒的动静惊醒,看到赵恒一动不动地盯着帘外的蜡烛,焦急的起身摇晃了下赵恒的臂膀。 赵恒沙哑着喉咙道:“朕没事,朕没事!朕有些渴了,现在是几时了?” “官家您听,外面的打更声,现在才刚过丑时,臣妾为你倒水去。” 刘娥已经麻利的穿着衣服起身,而服侍的宫人听到内里的声响后,亦早早进来忙碌。 “丑时啊!朕睡不着了,小娥你让人把朕桌案上,关于河西的奏书,全都搬来。” 看到赵恒略显恐惧的眼神,刘娥马上应声,叫来了雷允恭,使之把奏书拿来。 一刻钟后,殿内。 赵恒把近些时日关于河西的奏书匆匆一览,多是李贤和种世衡的奏书,当然也有曹琮、公孙圩等人的奏书。 这些人单独向皇帝建言,无不是禀明河西的严峻形势,言及党项人的大患。 看完这些奏书,天已大亮。 赵恒只喝了一点稀粥,便让人内侍把皇弟赵元俨叫入宫内。 乍一看,赵恒疲惫的脸色,赵元俨忙关心起赵恒的身体。 “朕没事,只是昨夜做了一个噩梦,让朕后半夜一直没睡!” 赵恒也没隐瞒,将他梦中的场景描述了一番,但看赵恒又自动脑补道:“前有河西祥瑞,今有噩梦降身,朕左右感觉,是上帝在警告于朕。这些时日,只顾着封禅之事,待朕看了河西送来的奏书后,才知道李德明他们是如此的肆无忌惮。 朕想了想,上帝既如此明示于朕,朕不能再熟视无睹。今次将你叫来,朕是想于你说说。” 过年后,就已二十三岁的赵元俨,和两年前相比,容貌更为方正。 心中虽已判断出了皇帝之想,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河西之事,臣弟没有皇兄所知之多,党项威胁,臣弟也有耳闻。皇兄既有了计较,但有差遣,臣弟义不容辞!” 赵恒点了点头:“你能分忧,朕心甚慰。很多事,朕让别人去做,反而有些不放心,这件事只能交给你。朕欲使你出任秦凤路节度使,统筹兼顾秦凤路军务……” 第八十八章 寇准起相 君无戏言,回到荣王府,站在楼台之上,瞭望不远处的宫城,赵元俨心知这一次,他的皇兄,大宋皇帝,是准备放手一搏了! 让他任秦凤路节度使,便是前兆,是为让他协助安西军归义军,还是主动向党项人发起反击战,趁势收归西凉府? 这便是朝中相公们要操心的战略布局,而向党项人的反击,势必会激起一部分议和派的反对,但在皇帝的绝对意志之下,再大的浪花也只会在池塘中飘舞。 所有的一切,总给赵元俨一种古怪的感觉。 他的皇兄,大宋官家,能决定向党项人重拳出击,离不开河西的祥瑞! 皇兄自泰山封禅后,已经是越发崇尚虚无缥缈的长生之说,连年号都大加更改,更别说朝政的越加懈怠。 朝中已有不少人骂之昏庸。 能借此发起对党项人的主动进攻,让皇帝考虑重新布局西北防线。 作为熟知内情者,赵元俨很清楚,所有看似毫无关联之事,皆离不开一个人的使力——李贤! 那个胆大的竟然敢找他来协助制作祥瑞的人,那个能凭着手下数十个人拉起数千安西军的人,那个处处透露着奇思妙想、拥有无数让人瞠目结舌的致富手段的人…… 就是这么一个怪人,也有梦想,也有一颗赤子之心,他希望借此良机,让大宋重新拥有河湟之地,让大宋走向繁荣富强,让大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就是一个怪人!” 赵元俨摇了摇头,下了楼台,拜见了母亲。 然后回到了书房,想了想,写了封私信,使人送到李府罗飞处。 从开封出走的书信,以李贤手下特有运输线的速度,传到安川城也要足足五日之久。 罗飞知晓李贤对于祥瑞之事的看重,几乎每日都会把东京城内事关河西祥瑞之事,尽数整理,后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安川城,赵元俨的密信自然包含在内。 安川城。 元日过,天气暖。 没能让安西军上套,聪明的党项骑兵除了在安川城一带骚扰外,最终还是把大部分的目光驻足在甘州上。 “这次应该是来真的了!党项人约有五路骑兵,分向甘州围拢。” 一回到西院,种世衡拿过铁壶,给空杯子里倒了一杯水,大口灌了下去。 齐成也学着种世衡的样子,给自己倒了杯水,愁眉苦脸:“我等早已向开封去了奏书,到了现在还没传来消息,看来朝中是想放弃甘州了!我等是否按照李贤的计划,继续向肃州进攻?怕就怕在攻下肃州之后,党项人回程又将我等围困,总不能一直与之周旋。 唉,甘州一破,河西大部就已落入党项人之手。 那时西夏大势已成,我等就算占据着安川城,也无能为力。” 李贤倒不像齐成那样悲观,毕竟有他送去开封的那个杀手锏。只要皇帝能有支援河西的想法,一切的危局都可以慢慢解开。 现在要做的是,等待开封来的确切消息。 “安之所忧甚是,真若到甘州危机之事,趁机拿下肃州,意味着我们将直接面对党项人。不过此事不用太过着急,说不定这两日内,朝廷就会有回信了呢!” “我赞成小郎的看法,安西军的防御不能松懈,我们也要趁着这段缓和时间,多做几分备案。” 公孙圩点头道,他手上处理文书的动作不停,显然也从祥瑞事件中看到了这个契机,想要解开河西局势,来自大宋的出手,至关重要。也不知朝堂之上,议论的如何了? 赵元俨的信件是在六日后送达的,李贤回到院中休息地不久,即看到曾波拿着一沓书信走来。 赵元俨的密信赫然处于最上方。 “祥瑞有效!” 这让李贤惊喜的跳了起来。 此事将是大宋的转折点。 现以赵元俨为秦凤路节度使,总领秦凤路的军务之事,说明皇帝是想凭借赵元俨的身份,压倒秦凤路内的反对之因,以之代表自身,使之全心全意的督战。 具体的职务任免还没传来,但李贤已经能看到河西之地,以归义军,安西军,大宋军队的左中右三方联手的可能。 “却不知会让谁总领西北防务之事?” 有了大宋插手的河西战事,需要一个总指挥官,一个协调员。要能震慑各军各部,非德高望重者可以担任。 朝中会怎么做?皇帝会怎么选择? 此种问题,在赵恒透露出有主动插手河西之事,并一排众议,更换了西北多地防务官吏的第五日,就有人提了出来。 提出人选的人,正是三司使丁谓。 “臣以为,可以寇公为枢密使,总领西北防务之事。” 丁谓主动说出寇准,这让朝臣大吃一惊! 寇准罢相不过两年,现处于地方,现在就要回归朝廷中枢,再次为相了吗? 枢密使总管天下军务,为枢密院主官,尊称枢相。 很多在寇准罢相之后,落井下石的朝臣们,有些惶恐不安。 谁人都知道寇准可是直来直往的性格,一回中枢,指不定会给他们难堪。 一些反对声音,很快出现在朝会之上。 但最终赵恒还是捏着鼻子,认可了丁谓的提议,以寇准为枢相,总领天下军政,并负有督促西北防务之责。 朝堂上关于军政的大规模变动,全都是在整个大中符祥元年正月进行的,党项人不可能得不到消息,这也就招致了他们对甘州更为猛烈的进攻。 李贤当然不希望河西还尚未开启之前,甘州即被攻陷。既而,暗地里,在联系到回鹘人的首领,向之表面可以提供一部分武器支持,得之同意,即向甘州运送了少量的霹雳弹。 凭借着霹雳弹的威力,让党项人吃了不少的亏,也让回鹘人的颓势制止下来。 这也导致,正月间,和安川城的相对平静不同,甘州城都是处在轰隆声中度过。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先人们总结了生产规律,春天里的安川城外的大批农田,入了户籍且又分到了田地的民众,于此日日忙碌。 从开封传来的官方诏令,终归是到了安川城。 第八十九章 序幕 张浦的眉头紧皱下来,他将烛火下的奏报已经翻看了三遍,后摊放在木桌上。 这从西平府传来的奏报,只透露出一个意思:一向以绵羊般软弱的大宋,此番准备插手河西了! 于夏国的河西扩展战略而言,无疑是最大的坏消息。 得知此讯息,夏国王李德明震怒,给他这个军司马的命令是,要在大宋军队正式出征河西之前,将甘州拿下! 只要甘、凉、肃三地连为一片,那党项人就可以借此构建稳固的西北防线,再以灵活威猛的骑兵优势,可将大宋军队玩弄于鼓掌之中。 同大宋军队交手过多次,尤其是骑兵作战,党项人自认为是碾压之局,如同大人和小孩的博弈。 “让楚元和野律峥进来!” 中军大帐之内,张浦对着守卫在帐外的亲卫道。 楚元和野律峥,一个是投靠党项人的汉人,一个是出自西平府的夏国王李德明的嫡系,两人于西夏的忠诚毋庸置疑。 张浦看重二人的不仅是这些东西,而是另有任务交于二人。 一入军帐,狂野如野律峥面对这个李德明面前的大红人,也是小心谨慎的抱拳。同行的楚元,亦是恭敬行礼。 “知道我这次叫你们来做什么?” 张浦是个不喜欢啰嗦的人,但现在这么啰嗦,也是存着考验二人的想法。毕竟接下来交给任务有些重要,作为百战名将,能凭着稳扎稳打的方式,不断走到党项人的高层。张浦一直认为,任何的胜利,不能光靠蛮力,还需要智慧。 野律峥作战勇猛,是个猛将,楚元有能力有胆识,可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因为归顺不久,外加汉人的身份,一直得不到重用。 但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二人所属之部,有过失败,但多是成功的战事,进而也让张浦注意起来。 张浦虽在问话,目光却放在楚元身上。 楚元略作思考,望向这个在党项人内部有着很大的名声的将领,斟酌道:“军司马是想让我部阻挡安西军对甘州的支援?” 野律峥随后反应过来,因之在安川城,也就是以前的安川谷吃过闷亏,还因此被贬,于之内的部众一直耿耿于怀,有些骂骂咧咧道:“那什么安西军?不就是一群马贼。一年之前,中了诡计。后为大局,一直未能报的此仇。军司马旦有差遣,我野律峥第一个冲去,必将这些马贼斩于刀下!” 张浦突兀地站了起来,拿起手边的鞭子,忽然地抽在了野律峥的脸上,若无表情道:“轻敌不可取,过去一年的时间里,我党项人屡次遭遇偷袭,损失的人马总计超过两千之众,你可知是谁为之?我告诉你,就是你说的这伙马贼! 现已更名安西军,那是真正的军,比之归义军更让人难缠!” 野律峥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痛,拱手道:“末将知错了!以后绝不轻视马……归义军!” 张浦并未野律峥的知错态度有所表示,重新坐回位置,道:“这次让你部率领五千之众,不是和安西军正对面的作战,安西军的战法颇为诡异,就算是老夫对阵也会在识破起套路之前小心翼翼。你等只需要纠缠住,勿要使之增援甘州即可。” 张浦挥挥手,下首恭敬站立的二人称是离开。 待之下去之后,张浦感受着帐外吹入的凉风,略微出神,却不知甘州的回鹘人还能撑几日? 至于说野律峥二人会如何阻拦安西军,张浦相信那个聪明的楚元会给之足够的建议。把河西完全纳入党项人的统治之下,是李德明的目标,没有人敢违背他的想法,那些违背他想法的臣子将领们,早就被带到北面去牧羊了! 从党项大军中分离出来的野律峥部的行踪,很快被安西军的斥候掌握。 当安西军内部不少人认为这群不下五千的骑兵,是向安川城来攻时,敌人却停留在了百里之外的地方。 “这是阻断我们支援甘州的路了!” 种世衡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党项人的阴谋。 相反,西院这群正如泡在制定军事计划的少年们,没有半点颓废姿态,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针对党项人的战略动作,李贤公孙圩等人早就做了多种方案。单是针对这种大路使绊子的事情,他们就预备了不下五个的反击策略。 在保证本部人马的安全下,终于是到了大规模的反击之时了! 笑过之后,张德道:“寇相现在应该赶在来兰州的路上了吧?” 寇准既然总领西北防务,又有督战之责,重镇兰州处于真正的前线,又有重兵把守,自会成为进军西凉府的前沿。 “早两日就到了兰州,寇相是从节度使任上,直接抵达兰州的。荣王也早早启程,现在也在兰州帮辅寇相,整顿秦凤路的军纪。太原府、延安府,现今也处于高度戒备状态,防止党项人大规模进攻关中。” 为让安西军内的人安心,李贤索性将之得到的讯息说出。 公孙圩叹道:“这可能是自太宗之后,我朝于西北的最大规模的战事!也不知道一月之前送去的马匹,能否完全准备大宋各军!” 原来在一月之前,得知朝廷有收复河西的想法后,李贤主动要求把在马场放养的近千匹战马送到了兰州的骑兵部队之内。 大宋之所以和党项人的几次大战多次败退,就是没有足够的骑兵和战马。 这千匹战马,可以为之装备两个指挥,能大大增强兰州驻军的战斗力。 钱晟一叹,难得深沉道:“此战许胜不许败,否则李德明大势成,大宋再无收回河西的机会!” 这说得到是实话,若是大宋孤注一掷,联合着苟延残喘的归义军,朝气蓬勃的安西军,趁优势尚在,还不能收回肃、凉、甘多处重地,那以后还怎么寻找机会? 等之辽国从对付高丽中抽出手,西面的夏国大势也成,长城尽失,大宋定将沦落为任何人都能拔毛的绵羊。 讨论下对野律峥部的反击细节,已至午后。 一个信使匆匆闯入了事务院。 “枢密使有急件传来!” 第九十章 河西之战(一) “寇相是何差遣?” 西院的大厅内,信使将急件交由李贤手中,众人即全神贯注地望向了中间的身影。 大嘴巴钱晟第一个出声问道。 李贤放下了手上寇准的亲笔信,面上看不出有太大的起伏:“寇相打算于二月初九,奇袭凉州。 如今兰州之地,不仅有西北禁军驻守,寇相还于短短的五天时间内,联合西军经略薛奎,召集了大量的羌族和吐蕃士兵。 五路西军之内,除防守之军外,余者可用作战之力,不下十万。如今,这十万大军已经蓄势待发,寇相于我安西军也下达了另一项命令,近攻肃州,远扰凉州,以配合大军主力。” 西北边军隶属枢密院,为大宋四支禁军之一,另三支为京城禁军、河北禁军和江南禁军。 大宋立国之后,西北边军即是重点的建设对象,实力更是仅次于京城禁军。奈何宋太宗时与党项人的几次大败,大大降低了西军的整体实力。 于这些年来,终于有些恢复。只是西军的整体实力,依旧有些薄弱。 河西之战一旦打响,党项人的所有火力,都会集中在宋军之上。 可以说,此番作战,是事关党项人的立国之战,也是大宋的改命之战,谁都不想输! 寇准显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在确定初期的作战目标后,把更多的希望寄放在了安西军这支奇兵之上。 西院厅房之内,全部人都楞了一下。 “寇相还真的是看得起我们安西军,即便算上过去一月的扩充,以及我们谷城之内的守卫力量,所有可以利用起来的军士,加起来也不过是六千之众。 只是相比于西军,我安西军可能骑兵占据的比较多而已,可真要奔波两地,就算拥有近五千的骑兵,也难以和党项骑兵正面作战。 何况,河西的党项军数量,绝不会是一成不变的,对方见之我宋军异动,西平府定会往凉、肃二地增兵……” 齐成苦笑道,言谈间,又有些无可奈何。 看齐成谈及对党项人的忧虑,连种世衡也点了点头,不过在点头之后,种世衡的话风一转:“安之所言的前提在于,党项人真正的把我们安西军当做对手。但事实上,党项人内中于我安西军的轻视无处不在,只要大宋插手河西,进军西凉府。那么党项人的所有注意力都会放在宋军之上。要说压力,西军所承受的压力才是最大的,寇相是认识到了这一点,也是处于对于我西军的信任,才将敌后作战,交由我安西军主导! 此事,事关河西最终的归属,诸君,我等只有奋力一搏了!” 种世衡的话很有蛊惑性,这么一解释,只在瞬间,便激发了西院参谋处内所有人的热情。 关于种世衡的言语,尤其对于寇准的想法的猜测,李贤很是认同。他的头脑中,不由得出现寇准当日在国子监授课的场景。 昔日性格直爽、亦不乏瑕疵的寇相公,一年多未见,只凭着每月通往的书信,李贤便知道寇准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至少不像多年前那样“骄傲”和“一意孤行”,以就任枢密使来说,根据兰州方向斥候的线报,寇准上任之初,即实地考察西军现状,并倾听了本地将领于河西形式的研判…… 一切都变了! 机会就在眼前! 而于安西军内,寇准送来的紧急密件,也是直接打乱了参谋处之前的反击部署,众人关起门来,又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划磋商,该如何把安西军的能力发挥到最大化。 从方才种世衡的言语中,李贤已经提炼出了一个想法,这个法子能在战争前夕,以最大程度的保持安西军实力的同时,还能完成寇准的安排,并于河西战局中起到出其不意的结果。 “将计就计、以敌示弱?” 公孙圩听得李贤道出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旁边趴在巨大河西地图上的种世衡,沉思了片刻,当即拍着桌子道:“小郎此法大妙!” 张德点头笑道:“哈,张某也想明白了,原来如此啊!党项人现在既然从甘州的主战场分兵来阻击我们安西军,我安西军不如趁此机会,与之演一场戏。以使我们安西军的威胁在党项人的眼中大幅度降低。之后,可以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为之来一个致命一击!” 齐成眯眼:“过去一年内,对于党项人的游击战术,虽没留下直接证据,但已使不少党项人中的明白人察觉是我们安西军所为,于党项人的中低层兵士不同,他们中还保持着以前的态度,认为我们安西军是一群马贼。这次‘战败’,能使后者的想法加深。所谓骄兵必败,这才能更大的发挥安西军的作用!” 李贤凭着两世的见识,于安西军的军事讨论中,时常能说出一些发人深省之语。但即便不是第一次为未来的名将和这群国子监集体夸赞了,他还是有些脸红。 轻轻咳嗽了一声,李贤的神色马上恢复认真:“诸位,事情就这么办。但事关绝密,不是我不相信诸位同窗,实在是规矩所在,于大军出征之前,还请同窗们暂于西院,勿要外出。 寇相既然向我等送来密信,相信归义军也受到了信件。剩下还不到两日的时间,河西的正面战场就会打响。而与归义军的联动,就按照我们与曹将军商议的第七套方案进行。” 日头逐渐西斜,在瓜州看日落,于许多文人骚客而言,或是件很有情调的事情。 曹琮并不这样认为。 日头每消失一次,意味着距离他和李贤的计划越提前一次。 想到归义军内部的争吵和妥协,还有他在瓜州这一年的时间,曹琮心底所有的不畅,早已化为乌有。 河西!河西!河西! 他心中默默把这两个字念叨了三遍。 今夜,河西的战争就会打响!整个河西之地,将成为二三十万人厮杀的主战场…… 收复河西,收复燕云十六州,是多少人的梦想啊! 但眼前这种急速的进度,以至于让曹琮都有些意外。 傍晚降临,新的一夜开始了! 黑夜过后,又将会是新的一天! 第九十一章 河西之战(二) 野律峥却并不怎么喜欢日出,因为根据这两日的观察,每到日出天亮时,那群如同泥鳅般润滑的安西军,就会消失不见。 尤其在经历了昨日的一次大胜之后,野律峥很是果断的认可自己的想法,那所谓的安西军,和以前安川谷的马贼一般无二。 但就算敌人再多阴谋,处于党项大军的绝对势力之下,都是土包,一踢就裂。 “阿拉斯,把鸟全都给我派出去,寻找那群马贼的踪影。军司马只是让我部不能深入马贼的谷底内部,担心埋伏,但却没有说不能于外部于之阻击。而在这河西之地,原本就是我们党项人的天下,那群马贼再怎么溜,也难逃我们的追击!” 野律峥骑在马上,手里拿着部下递给他的半生不熟的羊腿,狠狠地撕咬一口,又取下背上的酒囊,往嘴里猛灌一口,接着便是畅快淋漓的大笑,且颇具挑衅地看了眼坐在马上,望向天边出神的楚元。 鸟是野律峥对手下斥候的别称。 他人手下现在有五千人,其中含有三千的骑兵,也是他于这一年收拢的部下。再说到斥候,其下斥候也有百人,还都是从精锐之士中挑选。 能于当下率领这么一部大军,只能说野律峥的运气好,尤其在西凉府战事上,野律峥是彻头彻尾的走了狗屎运。以之鲁莽的性格,竟奇袭成功,斩首了当时六谷部的大部人马。 张浦作为军司马,亦为李德明信任的部将,于军事之上一向是赏罚分明。野律峥正是凭借当时在凉州的卓越战绩,才在战后,包括现在能拥有这么多的人马。 可能是河西忽然降温,又或是西北风突然增大的原因,楚元那双鹰眼略有些红肿,嘴角更是起了不少脓疱。 他的声音不像以前那般流畅和沉稳,有些断断续续:“野律峥,军司马在我们离开之前,可是嘱托过,你要听从我的建议?不可鲁莽行事? 你动自己的脑子想想,军司马为何让我们主动放弃甘州战事,前来防御安西军? 还有,昨日我部所谓的大胜,把前来偷袭的安西军人马打的七零八落,四散而逃,真的是安西军弱吗? 回到之前的问题,这可是连军司马都忌惮,并不惜让我们前来拦截的敌人。 我怀疑,这是个圈套! 我以前是宋人,对宋人也就更为了解!” 回过头,楚元遗憾的发现野律峥原来在听了他念叨两句之后,便纵马向前了。 “蠢材!” 楚元低声骂道,最后还是夹紧马匹,拎鞭跟了上去。 距离野律峥部五十里开外的一处高坡之上,青翠欲滴的牧草早早冒出了头。 贾麟等斥候正是埋伏于此,一直注意观察着敌人的踪迹,并负责将之引到预定的目的地。准确的形容,便是让野律峥部,这只拦路虎疲于奔波。 “种校尉和小郎现在应该率军抵达肃州城下,与曹将军他们会合了吧?只要在攻下肃州之前,我们把这群人给牵制住就行了,而在凉州方向,但愿宋军不会像以前那样窝囊。 褚哥儿,说实话,有时候我非常羡慕武教官那般,能在战场上面对面杀敌的汉子。 嘿,不过我们也不差……” 贾麟仰头看天,嘿嘿笑道,耳朵却是非常集中倾听着来自远方的马蹄声。 他的副手,那个叫褚憨的少年,正拿着望远镜一动不动地盯着风沙飘起的地方,计算着双方的距离。 或是连续的两次“大胜”,已经让这群党项人忘乎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尚能在前路使斥候严格的排查,但到了现在,连斥候也只是大致的扫上一眼,再回去禀报,跟着安西军部跑动。 吧唧了下嘴,褚憨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将之交换给贾麟,又将飘进嘴里的沙土狠狠地吐了出去:“其他事暂且不论,我们既然干了这个活,小郎又收留我们了,就一心一些坐下去,这才能对得起小郎于我们的收留之恩。 其他的,包括我对宋军收复河西并没有太大的感触,我们这些祖祖辈辈活在这里的人,可能早就被遗忘了! 还有呐,贾哥儿你说肃州,杨哥儿早些不是奉命打听了吗? 肃州守军有万余人,这万人之中,有过大半都是党项人召集河西本地人,如汉人吐蕃人组成的守城军队,剩余的也是党项的精锐骑兵。其实自那次归义军之乱后,党项人就已经开始防范肃州之失了。即便甘州战事紧,那位党项人的河西战事指挥官依然没有动用驻守肃州的兵卒,这便是和前任党项指挥官的最大不同之处。 能打探到这些,可都是我们斥候部的功劳! 不过,无论再怎么狡猾,既然碰到了小郎,碰到了我们,碰到了安西军,也只有吃亏的份。 你看,就像眼下一样,那群被牵引的狼,已经在不断的靠拢陷阱,却不自知。 我想,用不了两日,就该我们正式登场了,一定要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褚憨,人长得有些憨厚,话却很多。 一个能说会道的褚憨,多少也给贾麟的小队带来了活力,让每个人在枯燥的斥候生涯中,士气不至于太过低沉。 贾麟单手撑着坐起,党项人太过“嚣张”,此时已经不用借助望远镜,就能看到那漂浮的沙雾,嘴角挂着一丝残酷的笑:“依照这速度,应该不用两日,今晚就可以做到。 我常听人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原来这真的不是一句假话!” …… 前一日。 二月初九。 由东西南三个方向,向两处目标进军的三支大军几乎是先后展开了行动。 远攻肃州,是李贤和曹琮曹宗炎早就商量好的方案,而大宋向河西的主动出击,令曹宗炎的不少顾虑都烟消云散,何况枢密使寇准还向他这个刚刚就任不久的归义军节度使送去了亲笔信。 花费不过一日一夜的时间,安西军的三千精锐骑兵就到了肃州城外八十里处。 曹宗炎亲率的八千归义军抵达回合地其实更早一些。 两军回合,打算用既定方案,尽快的拿下肃州! 而在此之前,需要直接面对的是迎面攻来的六千党项骑兵。 第九十二章 河西之战(三) 肃穆的中军大帐内,李贤只比曹宗炎略低了一个位子。这让归义军内同来的许多将领有些不自在,一年之前,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少年,能招揽到如此多的人马? 待讲到迎战之事,其他人尚无出口,李贤的安西军这边,就有数人出列。 “小郎,武征请求出战!” “校尉,元林亦请求出战!” …… 归义军内,明确表示愿意参战的,只有曹琮一人。真实讲,曹琮也不算是他归义军内部的人。 这让曹宗炎的脸色很不好看。 注意到李贤并无取笑的表态,曹宗炎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他淡淡的一扫下首归义军的将领,又望了眼安西军这边一个个年轻的面孔,说道:“按照先前的商议,天明之时,我部会从右面和党项骑兵作战,此战由我亲自带队,李贤弟你看如何?” 李贤向曹宗炎点点头,又看了曹琮一样,回道:“正合我意,此番共取肃州,拔除党项人的骑兵后,留守肃州的党项人,就像是没有牙齿的虎狼。” 两军首领谈妥,中军大帐的商议也告一段落。 此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恰从归义军的部将中传来。 “我听我家大都督说过,李校尉曾言之,若攻到肃州,谁能先入城,那肃州便是谁的。不知此事,可还作数?” 军帐之内,霎时哗然一片。 喧哗之后,很多人都望向了上面安静端坐的李贤,但看李贤点了点头:“当然作数,我李贤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那若是枢密使过问呢?咳咳,卑职想来,泱泱大宋,不会……” 李贤望向角落里那个缩着的身影,侧头瞥了眼曹宗炎,失笑道:“寇相为人光明正大,大宋亦是行光明正大之事。若真问责,我李贤一人担下如何?” 只怕你担不住! 那发声之人,原本想回问一句,但看到了上首曹宗炎的阴森目光,立即把到嘴的话给咽了下去。 众将退去,单独李贤曹宗炎曹琮三人留了下来。 大帐之外,能听到来回走动的马蹄声,这是各部人马开始主动迎战党项骑兵了。 清冷的月光,也无法阻挡他们作战的热情。 对于夜战,一直都是安西军训练的重点。此番作战,双方都没有准备在夜晚进行。 当然,于军队实力而言,一味的训练并不能弥补安西军在骑兵方面,尤其是与党项人的劣势。 为此,李贤才单独设立了军械部,着重在硬件上为之添彩增色。 从战马到战马上作战的人,能武装的地方,在军械部少年和匠工的努力下,都会尽量武装到牙齿。 因为个人体质的不同,有的人承受不了太大的重量,那就尽力做到用器件保护好他们的要害部位。 和安西军一见面,曹宗炎就率先见识到了黑风寨,现在叫安西军的这群少年,与之归义军的最大不同之处。 那就是他们奇特的装备! 当帐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时。 一些场面话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诉说的是三人各自认为的心里话。 “李贤弟,我代方才部将的不当之语,向你道歉!” 曹宗炎拱了拱手。 一个节度使向自己道歉,李贤不觉得自己多么有面子,他果断的站起回礼。 “曹兄说笑了,此事就算那位将军不说,李某也会主动提及的。只是那位将军看着面生,不知……” 曹宗炎略显尴尬,坐在李贤对面的曹琮笑道:“陈祚以前是曹使君父亲的部将,曹宗寿执掌归义军后,其见大势已去,便投了曹宗寿的门下。讲起来,上次沙州能很快的安定下去,也多亏了这位陈将军。” 原来是“三姓家奴”啊! 李贤顿时没了了解此人的心思。 三人聊了些不痛不痒的事,当两方整顿完毕后,众人一起上马,打算明日一早和党项人交手一番。 “我实在没想到你会用什么法子率先攻入城内?” 分别之前,曹琮有些担忧地对李贤道。 李贤表现的相对开朗,他只笑了笑:“只要能顺利攻到肃州城下,到时曹兄拭目以待就好了!” 天明时分。 大军出发。 无论是党项一侧,还是安西军归义军一侧,马蹄的带动之下,头顶似乎都笼罩着一层灰云。 两军交战,安西军的战略侧重点和归义军完全不同。 归义军主要是在战马上和党项人拼实力,安西军更重要的是技巧。 而在面对泾渭分明的两方之敌时,党项人最开始觉得那群稍微瘦弱的敌人好欺负一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发现这群看似随时能被攻下马的敌人,是最为难缠的一群人。 “单刀队退!箭郎上!” 勇猛的武征始终冲在最前面,单手砍掉了一个党项人的胳膊,心里莫属着时间,当即指挥着后方的少年们转换队形。 胜利往往是困难的。 第一天的肃州城外的骑兵对冲作战,李贤和曹宗炎的两部人马的损失,就远远比党项人多。 让许多人不明白的是,李贤部的骑兵们,多是伤者多,而曹宗炎却是阵亡之众多。 这种情况,到了第二日,依然没有转变过来。 但也正因为连番的攻击,让留守在肃州的党项人惧怕起来。 直到第五日,依旧不见支援部队后,仅存的两千党项骑兵,终于是像缩头乌龟一样,退回了肃州城内。 “损失太大了!为了一个肃州,我部足足失去了两千八百个弟兄!” 准确的伤亡统计后,归义军上层的将领们,大有颓废。 安西军这次也阵亡了三百多人,伤者达上千。但之于党项人的战果,只比归义军少了一点而已,这让归义军的人更为郁闷了。 收拢好阵亡将士的尸骨,围在甘州城外,除了应对接下来的攻城之事,需要做的另一件重要之事,便是处置好伤员。 这一次,安西军的战略支援部,再一次让归义军见识到了什么才叫“专业”。 相比较而言,肃州的进攻进展不算太快也不算太慢,而凉州的交战双方都使出了浑身解数。 渐渐地,人数的优势之上,大宋连番消耗着凉州的党项人的有生力量,看起来拿下凉州不远。 但随之,甘州之破,让这种优势化为了乌有。 第九十三章 河西之战(四) 凉州,隋唐之时,即为全国三大经济中心之一。 本地处于汉羌交界之地,民风自是剽悍。而凉州的精骑,更是闻名天下。 到了宋太宗至道二年,吐蕃六谷部俯首称臣,凉州从行政意义上,再次回到了中原王朝的怀抱之中。彼时,凉州的西凉府下辖姑臧、神鸟、番禾、昌松和嘉麟五县地,治在姑臧。 去岁,也是大宋的景德四年,党项人于内外夹击之下,占据凉州的六谷部先后失五地,彻底失去了西凉府。 这也让大宋和西夏的边境矛盾冲突加大。 守卫边疆的镇戎军将领曹玮,自景德元年上奏朝廷,言之党项危害,大宋西北之困境,欲使皇帝发兵伐夏后。至凉州破,连上三道奏疏,言及西北边陲之危机…… 可惜的是,皇帝赵恒当时只忙着泰山封禅,唯一可取的做法就是改变了对临近甘州的安西军的态度,放低了门槛,给予之援助…… 好消息在于,河西的“神迹”浮现,让皇帝认识到大宋的国运和河西挂钩,而之若不能依照天书之说,依上天的启示,拿回河西,恐将遭遇反噬。 国运受损,或是违背天书遭受天罚,这对一向笃信上帝的皇帝赵恒而言,是不可接受的。 何况,河西祥瑞的广泛寓意,让赵恒自认为,上天是站在他这边的。 当大宋的最上层达成妥协之后,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 何以为战? 大军征伐讲究名正言顺。 自李德明部众于西北的攻占,使民不聊生,包括近些时候,占领凉州的党项人对边境汉人的袭击,还有河西诸多大族的请求……让大宋有了足够的出兵理由。 既而,河西战起。 也就有了现在这种愈加复杂的河西局势。 二月十九日,天阴,弱风。 此时, 昌松县,残破的城郭内外。 气氛压抑,宋军和招募的羌人战士,沉默地搬运着城内城外的尸体,于城外的专门区域加以埋葬。 于城内简单收拾的空阔区域,一位位伤员正哀嚎地接受着治疗,再往过看去,便是西军搭建起来的伙房之所,火头部的火头军们,神色略显麻木地蒸煮的饭食…… 距离火头军的营帐不远,便是昌松县衙。 县衙之内,已亲临前线的寇准,正和他一同上任的秦凤路都部署司事曹玮等一行人商讨眼下的战局。 曹玮于西北多年,可以说是现当下的西军将领中,最为熟悉西北情况的几人之一。 甘州之破,让党项人有了全部的精力和实践来迎战奔袭凉州的宋军。 众人商议的重点在于,西军接下来是攻是守。 攻的话,即要在放弃修整,趁着党项人的所有部尚未赶至姑臧前,拼尽一切牺牲,拿下姑臧城。完成对西凉府的实际控制。但若这样做了,那宋军就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是杀敌一千自损两千! 当下的西军虽有禁军之名,可还无法和几十年后,范仲淹于西军整治之后,亦使西军在不断磨练后的强军相比。 单是半月的攻伐,数次都是凭借人数的优势,取得惨胜。大军虽无溃败之象,但军心已有了动摇。 真要拼着全军覆没拿下姑臧之地,即便拿下,可于西军来说,人数的伤亡,会使之变成灭顶之灾。甚至是打的下,守不住。 守的话,也很难,即是巩固现有的成果,以现今占下的三地,于姑臧之地,徐徐图之。 但这样的话,也就给了李德明调兵遣将,使之全面准备下,于西凉府和宋军展开对战的机会。对战之时,两者相比的主要还是骑兵! 曹玮虽说有收复河西之志,但人却很沉稳。 主张的便是稳扎稳打的策略,他人生的英武,声音略显浑厚: “寇相,我部已拿下神鸟,昌松,嘉麟三地,于姑臧成包围之势态。然,甘州之破,党项人必定会集结全力,来再攻这三地,曹某认为,当已守卫为主,党项人骑兵凶猛,前番若非有羌人掩护,我西军很难在与来袭的党项人对战中取得惨胜。 诚然,方才苏将军言之只要拿下姑臧,再加以构建防御工事,有大概率抵挡住党项人的进攻。 可另一方面,毋庸置疑的是,今次若再冒险直进,伤亡毫无疑问会更加恐怖,这是我西军不能承受的结果。 我军骑兵和党项人的差距一直很大,能胜之,主要在于一个‘奇’字。 末将认为,在巩固现有的战果之下,当以奇兵攻略。且若在这个过程中,肃州为归义军和安西军攻下的话,能极大分散党项人的注意力。届时在这河西之地,党项人首尾不能相顾,时机自然来了!” 曹玮指着众人面前平铺的地图,将之战略构想尽数托出。 寇准集中注意力,倾听着下首将领们的建言,在众将尚未发表完意见之前,一直不会表露自身的想法。 朝堂人言之,寇准多独胆,少能听人之言,进而导致前次遭受排挤而被罢相。 可在寇准主持西军军务后,不论那些听到传言的人,单说熟悉之中,如随军的薛奎,都发现寇相变了! 此外,敢随军出征,以枢密使的身份,登临交战前沿,就不是朝堂上任何一个相公能比较的! 于不熟悉的人,自然是脑补了一番朝堂斗争,亦为这个知人善任的寇相道不平。 曹玮道完自己的看法,寇准才抬起了头。 和一年前相比,寇准的面容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只是皮肤变黑了些,头上的白发增多了不少。 “老夫赞成宝臣的看法,之所以选择固守,还有一点,宝臣尚未提及。西军的骑兵在战力上可能比不过党项骑兵,可我们在守卫和补给上,优势非常明显。 何况,安西军去岁半年的时间,从三司那里得到了几十万贯的物资援助,断然不会做无用之功……” 寇准语气一顿,点了点安川城的位置:“从过去半年的战报来看,我们可能都低估了安西军的能力。老夫认为,他们恰恰可能成为宝臣所说的骑兵!” 安西军过去半年那些已知的战绩,不都是偷袭所获吗? 若他们上,他们也行! 厅内的许多将领对视一眼,都有些奇怪为何寇相会三番两次的提起安西军?他们真的低估了安西军的能力了吗? 第九十四章 河西之战(五) 除曹玮因弟弟曹琮的原因,对安西军有着足够且细致的了解,认为寇准所言不虚外,余者心中虽为寇相公的豪言费解。但众人关于寇准说的西军的后勤和防御优势之描述,很是认同。 党项人内部耕地少,粮食产量低。 身在今岁正月,来东京朝见的党项时辰,还带着大量马匹,于关中之地换取粮食。 大宋西军如今拿下了西凉府靠近秦凤路的大部分区域,又有大道直通兰州。而在兰州,又有荣王赵元俨亲自督查,即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此外,西军内部还有需要慎重对待的问题,那就是在向前线大军的粮草运输过程中,该如何避免党项人的偷袭截获。 最后只能制定凝聚现有存留的精锐骑兵,严加护送,并以斥候多加预警的方式解决。 谈起根本原因,还是大宋太缺马了! 要是有足够的战马,严加训练,在战场上,又何以处处受制? 寇准谈到安西军的时候,肃州之地的两部人马,正在研究夜袭酒泉城之事。 酒泉本为肃州治所之外,因此很多人也将之称作肃州城。 时至今日,这已经是他们兵围肃州酒泉城外的第五日,甘州城破的消息还没传来。 于城外,除了每日有数千的党项骑兵,出城偷袭作战,以打乱两部的攻城计划外。 其余的时候,存留的党项人都待在城内严防死守。 虽说酒泉的城墙不像中原城墙那般稳固,但很厚,经由党项人占领加固后,亦变得高了不少。 攻城双方,归义军和安西军,在当下的情况中,是合作,也是竞争。 如当夜中军大帐所言,两部人马中,有谁第一个攻入了酒泉城,那肃州就归谁。 所以,在过去的短短数日内,略显焦躁的归义军内部,就组织了好几次攻城之事,但很不幸,每次都被守城的党项人给巧妙化解了。 这可把归义军大将,如曹孙武在内,给气的嗷嗷叫! “那些该死的狗贼,是从哪儿学的防守之法,竟将我攻城的甲士,给压制的死死。光着两日,除过和城内跑出来的党项轻骑交战外,剩余攻城之众,就足足损失了四百人!我说顺溜子,你别笑,上次若非你从侧面掩护不当,我部早就上去了!” 曹孙武眼中冒着火光,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心中更有着归义军内部已显分裂之势的担忧。 顺溜子是陈祚的小名。 陈祚自认为投降于曹宗炎,功劳甚大。甚至在归顺曹宗炎后,暗地里拉帮结派,暗地里更是对曹孙武在内的曹宗炎原部人马进行打压。 连在攻取肃州这样的重要之事上,也是使了不少手段。 像陈祚这等阴险狡诈之人,使些手段,并不算出奇。 但让曹孙武甚为不解的是,一次两次过后,归义军首领,他们以前的少主曹宗炎竟放任这种事情发生,且无阻止之意思。 如此行径,让他们这些旧部更加窝火了! 很明显,有了父辈的前车之鉴,曹宗炎其实并不完全相信他们这些旧部,提升陈祚等降臣的地位,就是为了与之抗衡。 恰逢此时此事,曹孙武等人心中早就集聚的火山,终于爆发了。 曹宗炎也知道自己做的有点过火,忙出言安慰曹孙武等旧部,并将陈祚给狠狠地批评了一番。 一直待在帐内看着归义军众将表演的曹琮,没有说话。其实总的说来,是从抵达酒泉城下起,他就不主动参与归义军事务了,连和安西军的交流也少了些。 向帐内同样沉默的几人望了眼,曹琮的眉头垂了垂,后又闭目养神起来。 曹宗炎无帝王之身,有野心不假,却瞎操心着帝王之术,亏得李家兄弟多次让他慎重对待。殊不知,归义军百废俱兴,最惧的就是内斗,尤其军中! 曹琮家世渊博,又执掌过禁军,耳濡目染下,对里面的毛毛道道自是清楚。 但另一方面,一个破碎分化的归义军,其实更适合他于归义军内的插手。 只要肯下功夫,一些对归义军内失去信心的人,自会逐渐倾向大宋。能不以战争的方式解决归义军的麻烦,使瓜、沙等西北重地为大宋实际掌控,便是一件好事! 这也算是当日于安川之地,他和李贤所谋的重要一环。 同归义军内的嘈杂不同,安西军的大帐内,纪律鲜明,种世衡、武征等安西军将领们,正在协同商议今夜的攻城之事。 “这几夜根据探查,终于是找到了杨唯他们前次在城外留下的印记。此地是为整座酒泉城最为薄弱之点,下方的地基都被杨唯那群小子挖掘地道给掏空了。嘿嘿,咱们军械部新研究出来的炸药之物,依某看,终于可以让城内的贼人见识见识了!” 武征说道,这句话得到了帐内的很多人认同。 炸药的威力,远比军械部初期研制的霹雳弹威力高上几十倍。而肃州治所酒泉县城的格局,早在半年之前,安西军的斥候们,便已潜入,进行了调查。 对于城池薄弱之地,老早做了标注。 而于酒泉城内的重要地点,如党项人大军驻扎的营地周围,潜入内部的斥候们,也都埋好了炸药。 只要城外的暗号传入,那两边几乎可以同时引爆,给城内的敌人来个内外开花。 霹雳弹的威力,曹宗炎自是见识过,他在进攻酒泉城时,也试过让手下去操作。但威力太小了,堪堪把酒泉的外侧城墙炸出了一个皮,不仅如此,还送上了十几个去埋霹雳弹的兵卒的人头。 素有军械为实力之一的安西军自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因为他们手里握着真正可以炸毁城墙的炸药,何况前期做过那么多的准备。 这也是李贤敢和曹宗炎对赌的主要原因! 种世衡对于现在开始攻城亦是赞成:“城内党项人的守卒们,近两日同归义军交战,早就疲惫,士气亦是低迷。但若能攻入城内,还是要小心清理敌患,各部保持联动,不能急功近利,让我们的人在城内折损!” 种世衡很懂得取舍之道嘛! 李贤同时点点头:“只要第一个攻入城内,肃州就是我们的。除过标记的几处外,一些俘虏或俘获让归义军拿去也无所谓。” 真实原因在于,李贤并不认为城内会有什么好东西,而肃州城内真正的重要宝地,都被杨唯他们率先踩点了。 军事部署完毕,众将精神高涨。 是日夜半,肃州酒泉城外响起了连绵不断的“惊雷”。 第九十五章 河西之战(六) 平地一阵惊雷响。 不仅是肃州颤了颤,距安川城越有三百里的大斗谷,也被轰鸣声打破了往日的寂静。 原来是野律峥在贾麟等斥候的可以引诱下,终于“自觉”地绕到了安西军部众的圈套之上,处于阵地的中心,又遭受了埋伏者的弓弩射击,死伤过半…… 同一日,被炸破窟窿的肃州城,终于是迎来了新的主人。 按照之前的协议,谁先攻入肃州,谁便拥有肃州。毫无疑问是安西军抢了先,不过随后安西军的豁达慷慨,让归义军在肃州城内“吃得饱饱”,以至于归义军内的很多怀有心思的人,都将之搁置下来。 毕竟在归义军内部许多人看来,他们之所以想要拿下肃州,主要是窥视肃州内部的财物,现当下肃州城内所有值钱的东西,大部门都被他们归义军带走,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留守一座空城,那样的代价太大。 进而,在拿下肃州的第四日,也是甘州被破的消息传来的第二日,归义军内部经过商议,果断的选择退出肃州之地,返回瓜州。 归义军大部队离开之时,李贤亲自将曹宗炎和曹琮等一行人送出城外。 望向押运着俘虏和物资的归义军人马,李贤倒不像武征那般肉痛。归义军在城内搜刮之物,多是表面上的财物。而城内真正属于党项人搜集的钱物,安西军一入城,就悄悄按照他的吩咐,驻守保护起来。 其中包括两个巨大的粮仓,和一个小型的宝库。按照种世衡的统计,单是这两个处于城内隐蔽位置的粮仓,所拥有的粮食,就足够五千大军两月之用。另一个所谓的宝库,更是富足,多是从沿途的西域商队手中搜刮来的战利品,且很多部分是没有来得及运送到西平府。经过初步统计,内里的资产总额有过二十万贯。 拥有了肃州的党项人,除了部分正经生意外,非常明显的将之当作成掠夺大宋与西域的中转站。 送走了归义军,李贤和种世衡原路返回,走上城墙头。看向城墙下方的安西军将士们,正在指挥尚留在城内的俘虏,以修补那被炸开的城墙。 肃州,又名酒泉。 这处属于河西走廊地区的重要城池,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战火洗礼,能顽强矗立着不是没有道理的。 尤其从之整体布局看,更适合守城兵士的联动……若非攻城之时,安西军这边利用了炸药,并事先做了准备,只怕城内的党项人都有可能支撑到援军赶来。 看到李贤出神的望向前方的地平线,种世衡能猜到他这个妹婿是在担心西凉府的大宋西军,他何尝不是如此? 他喃喃道:“甘州一破,党项人会分出大部分的人马,一部分驰援西凉府,一部分来攻肃州。我们现在要做的很简单,那就是努力的守卫好此地!和党项人周旋!间接的给西军分担压力!” 李贤附和道:“能在回鹘人的拼命顽抗下,拿下甘州,党项人这次是急红了眼。一如仲平长兄所说,我们要守卫好此地,以分散党项人在河西的兵力。 此外,由凉州战事看,寇相既已亲临前线,又有曹玮等名将统帅西军,依照前夕的进攻,攻下西凉府大部分区域是没有悬念的。 甘州之破,会让西凉府的战事重新陷入僵局。从大的方面讲,只要稳扎稳打,再给予李德明他们以东西方向的物资封锁,党项人要不了多少年就会主动退出河西。 但是,朝中的变数太大了! 到最后,我等甚至会白忙活一场! 如寇相的安排,我们不能这么简单的等待,要学会主动出击……” 原来自己的小妹婿,将之目光都放在了朝堂之上了! 朝中的变数,种世衡没太在意过。 可想到皇帝的脾性,还有朝中不少朝臣关于边境战事的态度,种世衡认为李贤说的在理,也明白当日寇准为何向他安西军传来那样的命令。 因为,久在朝堂的寇准比任何人都明白,大宋根本意义上的敌人,不在外部,而在内部。 种世衡那双稠密的眉毛慢慢舒展开来:“妹婿现在是在等待甘州那边的确切消息,然后按照参谋处设计的第九套方案,直插入到党项人的背后,于之意料外的进攻? 此战,就由我来带队吧!妹婿你尽力守好肃州就好!” 李贤摇头道:“关于城池守卫之事,仲平长兄,你比我更合适。 而这趟奇袭,我必须去。 待贾麟他们传来确切消息,我会和武哥儿他们带领两千之众,与之会和。 剩余的人马,全都留在肃州,由仲平长兄你来领导。” 种世衡没有问李贤必须去的理由,其实他一直有些怀疑,自家的妹婿,暗地里,应该还有其他势力的联系。 随着战事的加紧,很多东西都会付出水面的。 李贤确实有其他的人马支持,这处人马,也是他在正月才努力争取的。 愿意来援助的,不是其他势力团伙,正是青塘的吐蕃人。讲起来,要多亏他当日赠予南温的那块腰牌。 致使南温在关键时刻应用了那块腰牌,并由他派了几十名斥候,成功潜入了青塘城。最后在他的帮助下,为南温穿针引线地联系到了青塘周边几大部落的首领。 去岁十二月末的时候,在各种条件成熟的情况下,南温终于是摆脱了温逋奇挟的监事,以赞普后人的身份,成为了青塘之地真正的唃厮啰。 后在南温的同意,及各方面的贿赂运作下,青塘各部吐蕃人,终于是打算拿出一支六千人的骑兵,来支援安西军在河西的行动。 而此外甘州回鹘之败,另有贾麟按照参谋处的安排,阻挡过党项人野律峥部后,又能于甘州周边趁机收拢一部分败亡的回鹘骑兵。 各部人马合聚,安西军、青塘吐蕃、回鹘,三部之众,按照李贤的初期预测,一万之众的骑兵,不成问题。 这一万骑兵,只要在河西驰骋,足够党项人头痛了! 对于吐蕃的这支真正意义上的“奇兵”,不到开战那一刻,除了给寇准报备外,李贤谁都没说。 当夜,等回到肃州的府衙内,出于信任和安慰,李贤将事情尽数道出,种世衡再无疑惑。 三月初七,在伏击了野律峥后,一直于甘州周边游荡收拢回鹘人的贾麟,带着手下三千之众,赶到了居延海,等待李贤率部回合。 同一时刻,由吐蕃大将温多瑙率领的六千吐蕃精锐骑兵,也来到了甘州境内的合黎山。 至于李贤,三月初二,率两千之众离开肃州之后,就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第九十六章 河西之战(七) 此时的李贤,正率领武征等总计两千四百七十一名轻骑兵,来到了福禄境内。 福禄自古有“河西锁钥、五郡咽喉”之称,往南去,离安川城直线距离两百七十里,往北去,便是非常著名的合黎山地,中心部位是非常肥沃的绿洲平原,一条长长的黑河直插境内。 如此重地,当然在进攻肃州的第一时间,安川军就趁其不备,一马平川地推了过去。并留守过五百人,后还让斥候向安川城去了急讯,派遣更多的将士,来守住此等重地。 安川城内的事务院经过研判,最终派出了以公孙圩为首的一千人,带着器件,于斥候的前方打探下,星夜飞驰到了福禄县城内。 又花费了十余日的时间,构建了稳固的防御攻势。 但在甘州事毕后,党项人分出的支援大军,一大部分驰骋来到了福禄,意图拿下这处重地,余者之众,则是往肃州城而去。 李贤得到福禄县的求援,即带人由小路默默潜入,和从大路去往肃州城的党项人擦肩而过。 来到福禄境内,知晓了围攻福禄县城的具体人数后,李贤有了计较。 他要先解决掉福禄之危,防止此地再被党项人占去,那样的话,党项人就有支援肃州和甘州两地大部的中转站。 这是李贤不能允许的。 “校尉,从甘州方向,果然有大队党项人运送物资而来。看来是打算途径福禄,再于肃州分配。” 专门负责打探外围情报的铁蛋,来到了安西军隐藏谷地树丛之中,将甘州方向的情报悉数汇报。 “聚拢在福禄县城外的党项人有没有异动?” 李贤手里拿着地图,上面画了很多黑点,都是福禄县周边党项人的分布位置。 安西军的两千人马,目标太大,如今被武征等四个将领联合他分成五个位置加以隐藏。 李贤所处的位置,正是距离福禄县城最远的位置之一,这里地势低洼,用望远镜完全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只能让斥候随时打探随时汇报。 他抬头问道。 铁蛋点头道:“南川谷和孙家林,这两处共计六百党项骑兵,已向党项的粮草队伍而去,看来对方也担心有人来截获他们的补给。 校尉,如今围拢在福禄县城的党项人只剩下不到三千之众,且有一千有余是为步卒,我部不如趁机解了福禄县城的危机?” 李贤思索了下,没有同意铁蛋的建议,而是让之向其他各部传达了一个迥然不同的命令。 “让武将军,董将军,各带五百人马,袭击党项人的粮草部队。围攻之后,万不可恋战。其余各部待福禄周边的党项骑兵外出支援时,再行将党项的攻城步卒解决掉。” 铁蛋挠了挠头,只在瞬间,脑袋里就明白了自家校尉的意思,这招“引蛇出洞”“暴打三寸”,远比他想的莽攻好多了! 守卫福禄县城的公孙圩他们,担心的不是党项骑兵,而是随之前来,以汉人羌人党项人组成的步卒,这群步卒早早学会了攻城器物的制作,短短的几日内,就做成了好几架梯子。 只要解决了这些步卒,那福禄县城的危机自然解除。 其实任何事,若能遵循事务的发展规律,总会有迹可循。 至少李贤的安排没有出太大的茬子。 运送党项人的战马在路上遇到了袭扰,距离最近的党项人,再派一部分人出去支援。 福禄县城外的党项人火速减少,安西军的杀机随之涌现。 当凶猛的骑兵走过后,那些在地上不断奔跑的步卒一个接着一个倒地。 随后,便是与福禄境内的党项骑兵的面对面作战,安西军的少年们再一次把“放风筝”打法演绎到了极致。 这场战斗进行了一日一夜。 等到第二日天明时,二十多辆大车的粮草,还有不少俘虏齐齐送进了福禄县城。 安西军于城内难得的吃饱喝足,只休息了一日,除过伤兵留下,其余不到两千人就在李贤的率领下,离开了福禄,往事先约定好的地方而去。 通过福禄的战事,李贤发现他和参谋处的少年们,包括种世衡,都忽视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党项人在河西的补给线太长了! 西面是归义军,东面是大宋,南面是青塘和安川城,唯有源源不断地从北面运输,才能攻击河西的党项大军。 切断。 李贤瞬间明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该怎么做才是准确的。 或者寇准当日在向安川军送去信息时,就是这么想的,只是寇准过分的高估了他们这群少年人的处事能力。 望向天空的雄鹰,听着远方信使的叙述,已在合黎山待了三天,并宰了五轮党项斥候的温多瑙出发了! 他只一挥手,身后的吐蕃骑兵就像是一片乌云,急急地奔向了远方。 “不和党项人正面交锋,只在辽阔的大地上左右骚扰。唃厮啰的这位朋友,不是懦夫!就是真正的智者! 啊!什么时候,我们吐蕃人也能拥有这么鲜艳的草地,肥沃的土壤啊!” 贾麟却没那么多的想法,李贤传来消息,让他带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只不过面向身后这一大群狼狈的回鹘人,他只说了一句话“带你们报仇!” 河西真的开始乱了! 准确的说法是,从西平府到西凉府的这边广阔区域内,总能见到大大小小身着不同衣服的骑兵来回驰骋。除了党项骑兵外,最多的是掠夺者。 这群人在这辽阔的区域内,三番五次地抢夺党项大军押送粮草的队伍。 甚至一支三千人的粮草大队,也被抢过。 连续两月下去,军司马张浦的头发就白了一层,就算身处西平府的西夏王李德明如何的想方设法,也无法根除这中困境。 粮草的匮乏,开始让河西的战局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占领了西凉府大半地区的大宋西军们,开始由战略防守,转向了更为大胆的战略进攻。 这一次,显然是想在入冬之前,拿下西凉府全境,进而把甘州的党项人彻底分割出去。 一晃到了八月,一队辽国使团入了东京城。 第九十七章 河西之战(八) 辽国使团能于宋夏河西之战的关键时刻,来到东京开封,面见宋皇赵恒,其之目的不言而喻。 而于实际上,辽国契丹人正是受西夏王李德明的委托前来促成和谈的。 如今,大宋在河西的全面收复之战,尽处于优势,党项人在河西的势力渐渐被局限在甘州境内。 在凉州之地,除姑臧依旧为党项人苦苦死守,几将被破外,其余大部门地区,早在七月半的时候,就为大宋西军收复。 党项人的开拓战略,在河西本地大族、大宋西军、安西军、归义军的全方位反击作战,遭受了重挫,已将全面夭折不说。党项人处于凉州以北的广阔势力区域,除过有上万的骑兵左右突袭,破坏粮草运输外,还毫无屏障地处于大宋西军的火力笼罩范围。 西平府的党项军政高层们,不是没有建议过李德明“围魏救赵”,比如再次进攻会州等宋夏北方边境,以让大宋妥协。但这种策略,在和会州和西安州等地的宋军交手后,李德明等人方发现有些想当然了。 一是在河西交战之前,宋军就从关内调集了重兵,以防备党项人。 二是自澶渊之盟后,大宋皇帝赵恒被打怕了,近三四年来,尤其有了水泥之物后,不但在宋辽边境修建了很多便于联动的防卫设施,宋夏边境同样如此,尤其针对骑兵。进而让党项骑兵处处受制,和大宋将士对战之时,由从前的碾压变成了五五开。 三是党项人的精锐兵力都被带到了河西,留守西平府等党项人中心区域的兵力并不算太多。期间,一支两千多人的宋军骑兵竟毫无阻碍地潜伏到了峡口之地,已然到了灵州的眼皮子底下。这让党项人害怕不已,马上将进攻会州多地的将士调集回去。 四是辽部内部的权力争夺,外有和高丽的作战耗费了自身巨大的精力,短时间无法向宋施展实际压力,使党项人的处境堪忧。当一个中原大国认真地对待一个尚未发育起来的西北小国时,那种厚重的威压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 多种原因作用下,为了守住现有的成功,李德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派人拿着重金,贿赂了辽国高层,以求之对方能说服辽皇耶律隆绪。 因为萧太后病重的原因,大定府的权力更替也变得异常频繁。总共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得到了耶律隆绪的首肯。 其实,若非辽国内部的变乱,花不了这么长时间的。毕竟保住西夏党项人,用之来对抗大宋,是辽国的长期规划。 于是,有了这次辽使出使大宋的行程。 为表隆重,耶律隆绪甚至派出了大将耶律世良为正使,以代表其本人。 晨光刚刚露头,在辽使团抵达东京的第四日,东京城内就传出了议和的消息。 几乎在同一日,数十个代表李德明的党项高层从辽国使团中走出,原来党项人一直藏在辽使团中,只等宋皇传出确切消息,即可面见宋皇,谈谈议和之事。 最后定下了,以辽国使臣作为见证,宋夏双方于冬九二十三日,在西北零波山商讨具体协议之事。 最后经过激烈的内部辩论,大宋这边定下了以枢密使寇准为谈判正使,薛奎为副使等一行三十人的谈判队伍。党项人这边,则是以张浦为代表的谈判使团。 议和的事情确定后,在辽国的干涉下,双方约定自消息传到河西,即在九月初一之前,双方必须停战。 其实从八月初,辽使抵达东京开封之始,一直在胭脂山一带打游击的李贤就得到了消息。 他和安川城内参谋处的少年们猜测的一样,党项人要和谈了! 而大宋皇帝也早有了和谈之意,再有几月,就开持续一年的河西之战,消耗了大量的钱粮,为赵恒修建宫观的工期都停了下来。 李贤虽身处河西,但他的那些同窗们,哪个人的家不是在东京和西京之内,这些消息本就瞒不过人,罗飞送过来的简报也直接证明了一点。 同样地,接受了他的安排,前来支援他的吐蕃人也传来消息,对方准备在入冬之前,返回青塘。 占有李贤手下骑兵一半人数的吐蕃人一旦离开,那他在河西偷袭的工作量就会大大折扣。此外,连续半年的奔波,随之出来的安西军多少有些战争性疲劳,而河西的党项军士尤胜。 从这些方面看,河西的休战,也符合安西军与大宋西军的整体利益。 故而,从八月中旬开始,李贤便由斥候向吐蕃人回鹘人等各分散的骑兵部队下发了集结的指令。 他打算在议和之事传来之前,利用手下的骑兵军团,给党项人来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迎头痛击! 而李贤的此番目标,选在了李德明手下的名将,也是主要谋士所处于的主战骑兵军团之内。 他要凭着手中的力量,让党项人铭记这次河西之战。敢犯河西,敢犯大宋者,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甘州,又称张掖。 全境大部分地区水草丰茂,山林之内冬暖夏凉,是天然的牧场之地。回鹘人占据此地,之所以能三番五次的抵挡党项人的进攻,主要原因就在于甘州给予了充分的战马支持。 到了八月二十日,在过去小半年的时间内,并无真正联合作战的各部骑兵们,总算是集结在了一地。 一处叫做庙儿滩的坡林之地。 温多瑙包括吐蕃来援的各部兵马首领,是第一次见到李贤。 数月一直奔波在野外,让李贤的皮肤晒黑,胡须变成,唯有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变化不大,但内中的神色更加内敛。 “这就是唃厮啰的朋友,看起来比唃厮啰大不了多少!” 温多瑙并没有因为年龄和轻视眼前的宋人青年,能利用各种手段,使得唃厮啰鼎力相助,还说服了青塘与邻近诸部出兵支援,足以说明此人的能力。 何况,早在青塘之时,这位青年就遣人于他们了不少的好处。 身处野外,和各部领将相见,自没有条件大摆宴席,只是驱赶来前次从党项粮草大队截获的五百只牛羊,以作犒劳。 当天夜里,李贤和温多瑙等人说了此番主动进攻,也可能是联合作战骑兵兵团的最后一次的进攻目标。 党项人占领的涂山之地。 第九十八章 河西之战(九) 涂山,地处张掖城郭西北二百里,又名合黎山。 乃是上古燧人氏观星象、祭上天的三大处所之一,禹贡导弱水至于合黎。 在涂山之地,还发生过另外一件非常著名的军事战役。 说起此战,时间要回溯到西汉汉武帝元狩二年,年仅十九岁的冠军后霍去病,就在此地击败了匈奴主力三万余人,擒获两千之众。 目前,涂山之地,驻扎着党项人的两万多的精锐主力,以攻击在西凉府的大宋西军。 且涂山驻军为姑臧,也就是凉州城支援。 但当下的凉州为大宋西军攻破在即,素以智慧著称的西夏军司马张浦,面对大势之下,也没有好的办法。 唯一能做的是,保存好党项人的现有势力。因而,八月初收到西平府李德明送来的议和消息后,张浦已经在计划着,将凉州城的部众安全转移出来,尤其是凉州城内存留的物资。 甘州之地的党项人们,由于粮草匮乏,导致士气受损非常严重。 产生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在于,党项人在河西走廊的根基实在太弱了。 迂回战术中,拿下肃州不过两年之久,凉州连一年都不到,就被地阶上的主人给攻了回来…… 人重在学会取舍之道,一个国家一个势力同样如此。 张浦深以为然。 赶在真正的停战和谈之前,守卫好甘州,即是最好的办法。这样一来,双方和谈之时,党项人也就捏的有足够的筹码。 张浦非常清楚他或者说身后的党项人拥有的优势还有哪些。 “让野律峥明日率领三千人,沿东南方向,向宋军发起进攻。这次若不能阻挡的住宋军,他也不用回来了。” 处于涂山的营帐之内,张浦让传令兵给野律峥送去了消息。 前次,野律峥和楚元按照他的命令,以防备安西军。奈何野律峥自大不停劝告,不但中了埋伏,在回来的路上还遭受了吐蕃人的进攻,死伤惨重。 回来时,野律峥部仅仅剩下了两千之众,随军的楚元更是战死。对于楚元是不是真正的战死,张浦是存疑的,但大敌当前,又是用人之际,张浦不好亲自调查。 不过,自野律峥返回后,张浦一直将此人用在作战的前沿。而野律峥凭着那股冲劲,还真的打了不少胜仗。以至于后来,张浦又为此人多分配了一些部众,使之在阵前与宋军交战。 一项又一项的军令从张浦的军帐中传出,近一年来,河西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并彻底打乱了党项人的计划,这些时日来,张浦思考过,归根结底还是出在了那个叫安川城,以前叫安川谷的地方。来自安川城的安西军,更如一条毒蛇般在河西摇摆。 这才是党项人在河西扩张的真正意外。 为了应对这支不安章法的安西军,张浦在认识到问题的第一时间,就专门派了斥候,以全力监视安西军的动态。 三月间,一部分安西军在福禄和党项人碰了面,并让党项人这边损失了上千人。 四月,对方如同游鱼般,一下子跑到了居延泽,抢夺了一行一千人的党项运粮食大队。 五月,对方取去到了盐池,同样攻击了一行两千人的党项骑兵。 …… 近一月来,斥候打探到对方似在大斗谷一带。 这让张浦非常忧心,对方是不是在谋划张掖。 因而,在当日一早,斥候说有近万名骑兵,往涂山而来时,被誉为“党项第一智囊”的张浦是震惊的。 “全军备战!” 张浦不慌不忙地下达了命令。 就算党项人现今再怎么落魄,但在人数优势和骑兵作战上,并去惧怕谁。 不到半日,来势汹汹的安西军和吐蕃回鹘军团就和党项人正式交锋了。 而在真正的交战之前,联合军团就定下了此战的基本基调——全面消除党项骑兵的有生力量。 除了侧面的吐蕃骑兵外,和安西军一起进攻的回鹘骑兵,让李贤见识了什么才是“拼命”! 这群存留下来的回鹘将士们,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攻占甘州的党项人身上。 而在涂山之战上,安西军的少年们,再一次让张浦军团体验了一把“放风筝”打法的优越性。 得到涂山交战的消息后,大宋西军也从西面和东面分两路,向凉州城发起进攻。 五百里的范围内,两个庞大的战场几乎同一时间开展。 这对张浦来说是一种折磨,于河西的党项人而言,更是一种折磨。 “凉州城已破,向各军传令,相互掩护退回张掖,并让折谷山、黑山君各率两千人断后。” 坚持数日,到了八月十四的时候,张浦决定提前进行战略收缩,放弃凉州,专守甘州。 只是李贤并不算这样容易的放掉张浦,在凉州城和寇准——这位有快两年没见的熟人,也是当下总领西北事务的枢密使,以前在国子监的授业恩师相见后,提出了趁着大胜之势,进一步缩小党项人在河西的势力范围,最好能在双方议和之前,拿下甘州,以加重谈判桌上筹码的建议。 寇准看着面前两年未见过面的少年,也是感慨万千,当日叫来薛奎、曹玮等将领,经过研判和商议之后,就同意了李贤的方案。 商议后的当日,曹玮即被任命为攻夺甘州的主将,其下汇集了包括大宋西军、安西军、吐蕃军、回鹘军在内的五万主力。 只修整了一日,除薛奎领兵防守西平府的党项任支援外,余者即分六个方向,分别向包括张掖在内的三处重地发起了进攻。 这场规模庞大的甘州收复之战,持续了半月之久,双方伤亡人数相当,亦因此,大宋这边占据了包括甘州张掖在内的绝大部分地区,于猛烈的攻势下,张浦不得不带兵退守删丹一带。 张浦大军一路退败,消息传回西平府,据说正于部下研究战事、等待大宋东京消息的西夏王李德明几近昏厥。 一年的征战,几乎耗尽了党项人近四成的骑兵兵力,这也标志着党项人的势力进一步消减,至少未来十年之内,再无称霸河西的势力。 好在,议和之事,终于是确定了下来。 第九十九章 零波山盟约(上) “李家小郎,议和之事,东京传来消息,你也在名单之内。我方占尽优势,可叹就这般结束了,此事,你作何看待?” 张掖城郭之上,身着铠甲的曹玮手持望远镜,看向城墙外围于大宋西军押运的一队队党项俘虏,向一旁已然恢复长衫打扮的李贤问道。 同曹玮一样,李贤手里也拿着望远镜,所望之地却是张掖城外的景色。 几近深秋之日,远方的空地上的草木还是郁郁葱葱,牛羊饮水,又地处丝绸之路的要道,不亏被称作是兵家必争之地。 李贤收起了望远镜,这才面向曹玮,曹琮的四兄,这位现今曹家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也是攻下凉州,占领甘州大半地区,于河西之战中表现甚为亮眼的大宋名将。 曹玮所问,显然是宋夏议和的问题。 “宝臣兄有问,李某姑且言之。议和本是河西之战的最终结果,即使再战下去,不但朝廷内部不会同意,而且在党项人的求助下,辽人都说不定会破坏澶渊之盟,派出一部分人手增援。到时,又会是连绵数年,乃至于数十年的边境战火。 现在决定议和,是符合多方面的利益的。 只是朝廷会让我参与其中,是李某没有料到的。” 李贤略显谦虚的答道。 曹玮将望远镜挂在脖子上,拍了拍李贤的肩膀,脸色不算特别欣喜,方正的脸上笼罩着愁云和不甘,这和他攻破张掖城时,完全是两个样子。 只是在看向李贤时,曹玮眼中尽显欣慰,他只有在很看好一个人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表情,就连他的几个弟弟,包括曹琮都没享受过这种表情待遇:“我家季弟尝于我言之,李家小郎的远见无人能及,果不其然,议和却属必然之事。 我早该想到,却不愿看到现在这样草草收尾。 唉,实不相瞒,我恨不得能一鼓作气的攻入西平府,收复灵州、怀州、静州……那些本来就是我们大宋的。” 曹玮还有一句话没有说,这些土地,也是大宋皇帝赵恒割地赔偿过去的。 曹玮的看法,李贤很是理解。 这是一个正常的宋人都想去实现的! 于河西的近两年时间,可能是和更多宋人打交道的原因,看着他们在荒芜的安川城发展,看着他们为了故土抛头颅、洒热血,李贤发现他自身在不知不觉间,对这片土地,对这个时代融入的更为彻底了。 相比于过去的十多年,现在的他,主动参与了对大宋发展道路的改变,才真正的从身体到内心都变成了一个宋人,不简单的是为了好好活在这个时代,也不简单的是为了个人的功利。 如曹玮说的一样,收复灵州多地,让大宋的防线重新回到长城以外,但这本身就是一个大工程! 要想做到这些,必须有更多的战马,有更规模化的骑兵,有稳固的朝廷…… 李贤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曹玮,但也知道必须给曹玮一个信心,也给自己一个信心。 “宝臣兄,我相信有生之年,我们一定能看到灵州、静州……还有燕云十六州,统统都会回到大宋的。 现在我们拿下了河西,只要在谈判桌上,将整个河西牢牢握在手里,也就意味着我们未来会拥有足够的战马,足够的骑兵,去收复我们原有的土地。 大宋会强大下去,大宋的人民会富裕下去,再也不用受窝囊气了!” 李贤说着说着,都快把自己给感动了,他发现要完成这些目标,恐怕还要很多年,首先是一个向上的朝廷,但依宋真宗的脾性,李贤就排除未来十多年会进行这个任务。 尤其现在开始修建宫观,钱财像流水般哗啦的往下投,若非这次使用了巧计,大宋西军不可能走出兰州的,而后向夏辽宣战,怎么看怎么不可能……真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 只凭着李贤这句话,曹玮和曹琮一样,很容易把李贤当做志同道合的道友,并言之以后回了东京,一定要去他的府上做客。 后面的一月时间里,除了宋和党项人双方的俘虏被压往谈判地点零波山,准备进行在议和时交换外,张浦也开始带着人马走出山林。 路过张掖城的时候,正好遇到曹玮和李贤同行。 二人带大军同行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监视张浦的这伙残留的一万八千的人马,防止路上生乱子,其他各地的党项人自有宋军监视,且所有同行的党项人都被要求卸下了武器。 这是属于胜利者的特殊要求。 张浦那把跟随了他三十多年的长刀同样被缴获下去,当他看到曹玮,称赞武惠公后继有人。 “武惠”乃是曹玮之父曹彬,逝世以后追赠的谥号。 又获知曹玮身边那个年轻的不像话的少年,就是一手创办安西军的首领,张浦说的就多了些:“不错!老夫我仿佛看到了昔日的冠军候。安西军的军法战法,为我生平所见,若有机会,实该讨论。可惜你我注定是敌人,否则,我当结与你为友。” 冠军候? 李贤有自知之明,他不认为自己有冠军候的功劳,也没想成为冠军候。 而张浦此言,则有捧杀之嫌,若传入军中,传入朝内,传到皇帝耳中,于他多少会产生无形的伤害。 李贤眯眼笑了笑,看向这个比他矮上五公分,但双眼冒着精光的知命之人。 “张公是银州人?也是我汉人?” 张浦点了点头。 但看李贤接着道:“我听人说过,张公为党项人献计,以谋得我大宋多地,并献河西之策对否?” 张浦又点了点头。 李贤再道:“张公既如此为外族谋我华夏之地,割我汉人之土,如此数典忘祖,难道死后不怕为列祖列宗痛骂?小子有一策,张公若能在党项内部,助我大宋拿回故土,想来张公死后,也会得祖先原谅的……” 但看张浦憋红了脸,李贤又偷偷靠近了些,侧过头,什么都没说,但于后方随行的党项将领看来,李贤是在和张浦说悄悄话,还是那种谋划党项内部的密语。 等张浦走远了,曹玮忍不住大笑起来。 “李家小郎,你的计策甚妙,难道我父在世,常言文人的花花肠子最多!只怕这张浦回去后,李德明不会再行重用了!” 曹玮的话,李贤并不完全同意。 张浦为党项人鞠躬尽瘁,这种把戏短时间自然打不到他的地位。 他这样做,只是单纯的想要恶心一下张浦,另在李德明的心中埋下一根小小的刺。 也是想在接下来的谈判中,给己方一些心理优势。 因为从广义上看,他们的对手,不过是叛出大宋的一个贼人而已。 第一百章 零波山盟约(中) 一行十几日的行程,所有人没有在路过之所停留超过一日,奔波过后,终于是赶到了零波山。 零波山,于数年之前,是党项势力,凉州的吐蕃势力,大宋势力的三方交汇之地。 一条长河跨域零波山山脉,往北而去,是长城,再往北便是辽阔的沙漠。往东南而来,是遭遇过党项人数次入侵的会州之地,往东即是党项人现今的腹地…… 选择在零波山议事,本就具有多重的意义。 当李贤和曹玮,还有一路监视押送的张浦所率党项人抵达零波山时,此地已经为大宋西军和党项人从西平府派遣来的精锐军士包围。 宋军处于西侧安营扎寨,党项人则是处于东侧进行防守,东侧的党项军营之内,还待着来见证和谈的辽国使团。 到了这时,党项与辽已经毫不掩饰双方的结盟。 时间已经到了九月二十日,距离双方的第一次议和会晤还剩三日。 除过张浦能带领一群党项高级将领返回东侧党项大本营外,余者党项军士包括俘虏,按照寇准的意思,全都被扣押在大宋军内。 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自投罗网的筹码! 正式会谈之前,宋军内部自要进行紧锣密鼓的内部磋商,来谋取河西之战胜利的更大战果。 内部商议是从李贤曹玮抵达零波山的当夜就开始了。 其中最主要的便是河西走廊的归属,面对这一点,大宋内部达成了一致——河西包括肃州、甘州、凉州几乎全都为大宋军队占领之地,也必须回归大宋。 第二个便是党项人在河西战败之后,于大宋的赔款问题。 过去这么多年,大宋不是被辽国勒索,就是被党项人勒索,割地赔款几乎成为了缓和局势,处理问题的标准。 第一次能够真正的自己做主开价,反而变得有些不适应,以至于聊到赔偿问题时,尚未走上和对手的谈判桌,内部就吵了起来。 “党项人需将韦州、驼会、溥乐此三地加以归还,再赔偿我大宋至少一百万两白银,十万黄金。若是赔偿钱财不够,那就用战马牛羊来替换!” 连日的赶路,受尽了风吹日晒,曹玮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轮到他谈论此事的意见时,他的态度是坚定的。 曹玮的这番表态,比前面几人只让党项人赔款几万两白银意思意思,显得更为大胆一些。 但紧邻的李贤,认为还不够! 李贤没有表态。 今夜的讨论中,他以拿下肃州、袭扰河西党项的战功虽说不少,连位置都有些靠前,但发表的看法和建议却很少。 其实,在下午到来休息的间隙,面见了两年未见的赵元俨,以及枢密使寇准时,李贤就把他关于和谈的基本条件说明。 这一次,大宋难得在河西与党项人作战中扬眉吐气,除了保留并让党项人承认实际战果外,不妨大开口一番! 曹玮说归还长城以南,最靠近大宋现在边境的三处战略要地,只是咬了党项人一小口。 要价不妨更狠一些,比如让之直接归还前些年割让的灵州多地给要回来! 已经把灵州建成权力中心,甚至更名为西平府,对手肯定不会同意,但在这样说过以后,于大宋一方的要价就会加大,有更多的回旋余地,真实的赢会边防的不少重镇也会变成可能! 只是让人感觉可惜的是,单是曹玮的这次出言,就压迫了很多人敏感的神经。 军帐之内,由东京日夜赶来的前三司副使,当下的户部尚书,也是大宋方和谈的二号人物林特就皱眉道:“曹将军,官家在本官离京之前,多次嘱托过,一定要把和谈之事办妥,他不忍心再看到河西的百姓再流离失所下去,也不愿看到河西的将士们再有伤亡,更不愿看到关中的百姓担惊受怕…… 所以,曹将军,对党项人的要价绝对不能太过,到时候,若双方没谈拢,两方再兵戎相见,官家那里不好交代,大宋的边境,乃至于河西又再会为战火袭扰……这一切,又岂是你我能担待起的?” 林特将话讲完,望向了上首闭目的寇准,声音就显得恭敬很多:“寇相,您说是吧?” 来到大宋,不,应该说到了东京之后。 李贤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大宋的许多官吏不是一般的胆小懦弱,是身入骨子的胆怯。一如现在,这群人,甚至要比在前线冒着生命危险而守护国土的将士还要胆小,更喜欢将一些问题,归结到舍生忘死的将领身上。 就像在宋人面前侃侃而谈、大发淫威,而白日看到敌将张浦时,毕恭毕敬的林特。 李贤对林特谈不上有好感,不限于历史上将这个老倌归于“五鬼”的范畴,单纯看不过此人过去一段时间的行径,包括现在这般。 其人如此说明,很显然,不光是批判曹玮,批判包括他在内这群强硬派,更是借着皇帝的大义,逼迫谈判主使让步,以所谓的大局为重。 实际上,林特只不过想让他这次行程能顺利些,当然也有皇帝赵恒的部分意思。 情况总有些出人意料。 或是林特在来零波山带来的皇帝赵恒亲笔信,亦或是计相丁谓的书信,乃至于王旦也有私信……其实都不能改变寇准的个人意志。 退出朝廷中枢的两年内,寇准有些地方变了,有些地方却没变。 随后,寇准仅仅一阵冷笑,就让林特想起了寇准当年为相时,于朝内很多人、包括他在内的支配恐惧。 而寇准后面的话,让林特更感觉到刺骨寒意,大有“事情已经办杂”“皇帝要拿他开刀问斩”“辽和党项再与大宋起战”的无尽恐慌。 “老夫不认同林尚书的看法,也不认同曹将军的意见。老夫以为,我大宋既然取得了自太宗以后,于塞外和党项人对战的大胜,眼界又怎能狭隘? 党项人于我大宋的割地赔款是必须的。 党项人当归还我大宋灵州静州之地,赔偿牛羊十万头,战马五万匹,白银五百万两…… 老夫既为官家任命的主使,有义务作出任何决定,赔款此事,先就这么定了!” 冷静垂听的李贤,眼睛一亮。 他还是那个在大是大非上有着自己的坚持的“拗相公”!也是他李贤尊敬的师长! 第一百零一章 零波山盟约(下) 寇准坚定的声音响彻了帐营,弄得林特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随即,这件事也就这么确定下来,后面又商谈了己方盟约的细节。 内部磋商一直持续了三日。 为了保证内部的商议内容不为对手知晓,大宋使团成员的住处,全由在河西作战的大宋西军及安西军成员交替把守。 到了九月二十三日。 正式和谈之前,双方先交换了战俘。 之后,议和双方各带一百个随从,双方各计一百三十人走向了零波山山脚下的一处临时搭建的亭子内。 一同前来,作为见证的辽国使团仅有二十余人。 而这一次,大宋荣王赵元俨没有去,因为外交讲究对等,张浦有寇准应对就行了,他很自觉地坐镇在大后方。 张浦原本两日前于途中行进时的状态要好些,这个半边头发花白的党项主使,和寇准行礼后,一望前来的其他使团成员,尤其那过半数的年轻成员。 张浦便有些感叹道:“宋国真是人才济济!平仲后继有人啊!” 从对话能看出,寇准和张浦还认识。当然,关于两人私下的相识过程,现当下显然没人问起。 坐在简陋的座椅上,寇准摸了摸下巴,眼中锋芒显露:“我大宋的人才会越来越多,一个又一个,比老夫更有能耐。我劝子善回去之后,告知西平王,既为我大宋臣子,勿要再行不义之战。 否则就算老夫死了,也有人会像今日一般,将党项人赶出去,守卫大宋土地!” 党项人首领李德明,如今明面上还是率部归附于大宋的,其之誓表依然存放在大宋盟府之中。并享受着皇帝赵恒于两年前,遣王钦若为主使,册封的“西平王”称号。 所以,寇准言之李德明为大宋臣子并无不对。 张浦只是微笑的点了点头,未被寇准的言语激怒,却从寇准的言语中明白,此番想要把大宋忽悠过去,有了寇准在,定然不会容易,而西夏王李德明传来的底线亦要坚持…… 谈判本就是双方在鸡蛋里挑骨头。 于正式的和谈之前,双方进行着的看不见的斗争,其实也是一次小小的试探。 虽说作为谈判使团中的一员,但根本没有李贤开口的计划,大宋与党项之前,两个使团之内,几乎是寇准和张浦这两个在唇枪舌战。 当第一日说到河西的真正归属时,张浦并不让人意外的提出“河西也必须有党项人的一块地区”,且非常厚脸皮的想将凉州纳入党项的半途,只答应把肃州和甘州给予大宋处置,更是于此大胆言之,肃、甘二地本为归义军之地,居心不良的想要挑衅大宋和归义军的关系。 这些条件,寇准当然不会答应,强烈表示,让河西重归大宋,是双方谈判的基础,若这个条件都不能达成,那后面的就不用谈了!直接战吧! 因为情形的恶化,连辽人的劝解也无效。 当天夜里,西侧的大宋军中就传来了轰鸣之声,即是寇准让各部人马放出督战的情形。 东侧的党项人阵营内,张浦即便知道对面的大宋军队大概是虚张声势,但也无可奈何。 宋皇希望议和,结合占据。因为河西的大败,西夏王李德明同样希望昨日议和。乃至于来帮他们打擂的辽人,也希望能保存党项人现有的实力,以便在未来给大宋使绊子。 “河西大势去矣,也就意味着党项人大势去也!宋国拥有了河西,就有了战马,只要皇帝不是昏庸之辈,就一定会努力训练更多的骑兵。到时候,不但是党项人,就连辽国也会成为大宋反击的目标。 我张浦,是为罪人!” 只一夜,张浦就变得有些失魂落魄。 轮到第二日,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邀请宋使继续商谈。 足足用了七天的时间,一直持续到了十月初,才确定了河西属于大宋之地的界限。 这些地方,全都是河西长城以南,囊括着河西走廊最为富饶之地。 张浦,包括所有的党项使团成员很肉痛,即使他们没有占据其中的大部分区域,但实则,他们早就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碗里的肉。 同行见证的辽国人很妒忌,河西鲜美的水草,成群结队的牛羊,还有肥沃的土地,其实都是辽国所稀缺的。否则契丹人也不会费劲气力也要保住从中原掠夺而去的燕云十六州。 约定好既成事实的战果,一如寇准最开始说的那样,只是开始。 后面的商谈,一步比一步更加艰难。 尤其在说到党项人必须偿还大宋的土地时,张浦几乎是黑着脸第一个离开的。 “寇相,非下官无礼。若再这样下去,两方都得不到好,下官一定会向官家如实表明,还请寇相三思!” 沉寂了数日的林特,穿着单薄的官服,忍不在再向寇准劝谏道。 这一次,寇准依旧选择了无视,更是严令使团内的成员,不得私下和党项人会面。 甚至后几日内,双方陷入僵局,各有在零波山调兵遣将,以致兵戎相见的前景下,寇准都没有让步。 因为此事,比拼的正是心理战,谁率先让步,那在后面非常容易吃大亏! 李贤自知自己很年轻,即使两世加起来,岁数也没寇准年纪长。所以他很自觉地成为了劳力者。 在双方陷入僵局之时,他做的最多的就是和赵元俨下下棋,看看安西军在辽阔的草地上奔腾,于天际之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这也是向山那边的党项人展现肌肉的机会。 十月十五,两方的商谈几乎停滞半月,并有了再战的前兆,甚至东京城的皇帝赵恒都为寇准送来密信的时候,辽国人终于开始左右周旋了。 谈判继续。 又是半月,直到十一月初,这场持续了一月之久的商讨,终于拟出了初步的章程。 内中合约内容,还要大宋皇帝赵恒及西夏王李德明确认,才会成为真正的盟约。 进而很快,两方草拟的盟约,以最快的速度送向了东京开封和凉州西平府。 大宋官家赵恒看后,非常满意,对林特在奏书中于寇准的谗言抛之脑后…… 十二月初,双方派出更高一级别的使团,准备正式签订盟约。 大宋这边出动的是两位执宰,包括寇准和王旦,外加荣王赵元俨。党项人这边是军司马张浦,还有总领大臣野利成享。 十二月初六,双方来到了零波山。 正式签订了《零波山盟约》。 第一百零二章 河西路(本卷完) 《零波山盟约》规定: 西夏向大宋称臣,两方自盟约之日起,不得相互进攻。 同时,西夏承认河西长城以南属于大宋领土,不得侵犯大宋神圣的领土主权。 于西凉府一侧,双方以零波山为界,在盟约达成之后,双方于边境之地,当开展互市贸易。 作为补偿,西夏当向宋赠予韦州、盐州两地,并支付牛羊五万头,战马一万的补偿。 盟约结成之日,双方未来至少二十年内,不得有大的战事。 零波山达成的盟约,是宋辽、宋夏近几十年来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面胜利。 可以说,大宋从此学会站起来了! 宋军内部欢呼雀跃,党项人内部则显得有些士气低沉。 双方二十年不战,这和《澶渊之盟》的百年和平相比,更具有灵活性,想来李德明也不愿意这么一直的畏手畏脚下去,其图谋河西,或是党项人图谋大宋的想法不会变。 怎么办? 大宋唯有抓住这难得的发展机遇期,把大宋边军,尤其是大宋西北禁军训练的比党项人更强,拥有的骑兵数量比党项人更多…… “这次暂且就放过他们了,总有一日,我曹氏一定会率军拿回静州、灵州之地,要把整个大漠都囊括在大宋的领土范围之内!” 曹玮的心情却有些不太好,别人都是在庆功宴上向王旦、寇准,喜气洋洋的敬酒,唯有他拉着李贤坐在偏角的桌子上,与李贤这个知己,说着心里话,喝着闷酒。 “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就像当日我说的那样。不过,今次我们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也是非常好的开端。人,总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那样很容易惹人妒忌的!” 李贤没有喝太多的酒,他正用两手认真地对待着盘子里的羊腿。看到曹玮忧郁的眼神,非常容易知道这个一心收复大宋故土的名将,心里的不甘! 但如他所说的那样,于党项人还没彻底崛起的时候,又能处在大宋今岁丰收无大灾荒的天时之下,又有河西纷乱的地利之内,加上因为祥瑞、让皇帝和朝廷主战派心连心的人和之中,将河西走廊大部分接收下来,成为大宋真正控制的领土。 能做到这些,改变大宋未来百年内都可能面临的隐患和困局,又岂是简单的“不错”二字能形容? 一切都看似是必然,但在必然之间,少不了一只处于冥冥中的无形之手的穿针引线。 那只手,正是李贤看似随意的挑拨……当他真正处于时代改变的洪流之上时,改变了奔流的方向之后,那种快活无法用语言形容! 更非金钱财富地位能撼动的! 当然,皇帝若能赏赐些名与利,李贤也会顺势收下来! 两人边吃边喝边说话,赵元俨不知何时拿着一杯酒从寇准和王旦的桌子上摸了过来。 “小郎过些时日说不定就能回东京了,我和宝臣就惨了,河西这边的事情料理不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赵元俨略微有些幽怨,大半年没回东京,只能从信件中得知府内母亲的近况。而之母亲于他一向是报喜不报忧,这让他更显得担忧了。 “荣王的意思是,官家允许我回去了?却不知对这河西,朝中会作何安排?”李贤用手边的青布擦了擦嘴,好奇的问道。 他更担心的是安川城和安西军的未来,不像大宋西军那般,他手下安西军的那群小子们,于大宋可没有多少认同。 在离开河西之前,趁着这边熟人多,他要想办法把这些事情亲手处置好,如此才能放心离去。 旁边已经半醉的曹玮笑道:“那是当然,现在谁不知道,我们的致果校尉,放着家里娇滴滴的娘子不娶,来河西之地筹建新军,为大宋开疆辟土来了?要再这么下去,说不定下面有人说闲话,言之官家棒打鸳鸯了!” 似乎被曹玮难得流露出的酸溜溜的语气逗笑了,赵元俨也在角落里,不顾形象的笑道:“非也非也!国子监里的人在得知小郎的事迹后,不少学子甚至跑到东华门外,为你请功,言之不灭党项,何以为家!让官家一定要大大封赏于你。甚至一些不少不愿成亲的权贵子弟,皆以你为榜样。弄得不少功勋妇人,跑到宫里和皇后哭诉……” 李贤的头顿时大了! 他没想到自己被一群人当做了挡箭牌,更没想到的是,他不在东京两年,但在东京城内,处处充满了他的传说! 哥就是这么雕! 李贤略显畅快的解决了羊腿,又和同桌的二人聊了聊。等到围在寇准和王旦身边的人少了之后,才拿着酒杯前去敬酒。 一到面前,王旦便指着李贤,向寇准道:“后生可畏啊!不亏是平仲的学生,要是老夫早上十几年,一定将此子收入门下。” 寇准面色泰然,回道:“就算早十几年,子明恐怕也收不到此子,李氏子今年不过十七……” 寇准这么一讲,王旦脸上露笑:“平仲所言甚是!” 向两位当朝执宰只是简单的敬酒,并听了两句鼓励的话后,李贤很聪明的没有多说什么,然后快速的离开。 寇准和王旦的关系看起来算不上亲密,也间接证明了朝内对寇准这个枢密使的态度。 此番河西事毕后,寇准回京是必然的,朝中说不定又会上演一番龙争虎斗。 他现在又被打上了寇党的标签……看来就算回到了东京城,也要想尽办法离开风暴的中心。 听说海南那边的港湾建设的差不多,回到东京去了老婆,把家里事安排好,再带着一群不愿意继续待在安西军、又为大宋毫无敬意的少年去海边浪,似乎是个不错的想法。 来到这个世界,他还没有真正的见过大海…… 正当李贤喝的微醉,于零波山憧憬着未来,并为种世衡和曹琮写信汇报的时候。关于河西接下来的安排,皇帝亲自处置,送来第一道诏令。 正式将肃州、甘州、凉州容纳到大宋的最新版图——河西路之中,并改西凉府为河西府。 第一章 二月天 在大宋,一年四季风调雨顺,是皇帝期望的,也是文武大臣希望,更是天下的万万黎明百姓盼望的…… 一般来说,只要是个人没有谁会反对这样的好日子。 风调雨顺意外着好收成,也意味着来年会少饿死些人。 毕竟在水利设施并不发达的古代,靠天吃饭才是生存的正理。 过去的大中符祥元年,至少对开封府下的百姓来说,是个天公作美、丰衣足食的一年。 而到了大中符祥二年的春天,即使春雨贵如油,少的可怜,可在过去两年多的时间内修建的水库和水槽的安排下,该灌溉的土地都得到了灌溉。 阡陌相通,田地间驱赶着耕牛的农人,争相忙碌。 为农田包围、由洛阳通往东京城的陆路大道上,游人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沿道路两侧,一排排整齐的桃树或胡桃树,按照相同间隙种植生长,枝头带着青翠欲滴的绿色,四周不少青草冒了头,争相斗绿。在道路稍微宽敞的路过,有歇脚的茶肆,让旅人打尖的食肆,当然也少不了推着木轮船的小商小贩…… 一些没有步走的行者坐于马车,只要拉开帘子,就能看到这一片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 这是二月的开封府。 “大官人去岁和前岁,带着手底下的匠工,还有国子监的图员,在河流要道重新布置并修建了二十多座用以泄洪和灌溉的水库。 小郎您看啊,那里,最前面的那个水泥墙面之后,就是帽儿山水库,汴河的水流过以后,还要经过该地的阻拦,才能往下游去。” 来接应自家小郎回京的孙二狗,骑在一只俊俏的黑马上,跟在车马之畔,喋喋不休地向车内往外张望的李贤介绍这开封的大变化。 离开开封两年间,只能说整个大宋的变化都太大了。 像路边的胡桃,自这两年乾祐产的胡桃开始风靡大宋的贵族阶层后,沿岸路畔,随处可见胡桃树的种植。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即使栽植的小胡桃树需要十几年才能结果,但并不能阻止人们种植与期待的热情。 初生的太阳,尚有些刺眼。 李贤如同出山的猴子一般,饶有兴趣地看了左岸的人与风景,即让孙二狗去照看后面同行的车马,便掀开了马车另一边帘子。 这边同行的,乃是自他进入洛阳后,就与孙二狗等家仆一道来接送的罗飞。 “义兄,京中这两月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瞅着将近一年不见,李夏那张越加方正和让人如沐春风的脸,罗飞摇头道:“朝中无大事,就是义父义母在听得小郎回来后,有些急迫。另外,崔家也遣人来问过小郎的行程。 对了,京中的那些兄弟,还没请教小郎该如何安排?” 李贤认真的看了一遍罗飞,左手指着马车窗口,摩擦着下巴,轻声道:“这一年多,若无义兄在京中照料,很多事的都不好办! 寇相还要在河西路待上三四个月,朝中看似平静,实则是暴雨前的平静。 曾波杨唯贾麟他们不愿意居于军中,按照我的安排,早早去了海边……如今我们在东京的人手留下一部分就够了,其余的也都派到海边吧! 等把京中的事情处理完,我也带着家人去海边看看,听说兄长正月正是被改派吉州通判,正好顺路去看看。” 李志被改为吉州通判是正月大朝会后发生的事情,父亲李自明包括母亲赵氏,及兄长李志当时送于他的书信中都有说明。 再说这次返回开封,于李贤而言,还是有些仓促,只把安川城和归义军内部的胜利处理完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同驻守肃州的种世衡,与停留瓜州的曹琮见面,即被皇帝的一道诏令召回。 当然,更令李贤迷糊的是,朝中对他的封赏一直没有下达。比如寇准、曹玮、种世衡等河西参战的臣子或将领,乃至于公孙圩张德等人都有升职和奖励,唯有他现在还顶着两个文武虚职,这在大宋朝,也算是奇事一件了! 说来李贤也能猜想到,朝中定是关于他的封赏存在较大的异议,他年不过十八,又是出自寇准门下,于河西也算是屡建奇功……弄得最后,连赵大官家也没轻易的决定。 但他回了东京,该来的总会来的。而凭着对河西战事的上下其力,以及过去数年做好那么多的利国利民的器具方案,李贤自觉自己已经握有足够的筹码。但凡老赵家能记得他一点好,下半辈子只要不造反,就该他大富大贵、无忧无虑。 所以,对于册封他什么官职、给予他什么奖励,在进入关中后的这一路,他已经渐渐看开了。 眼望着在自己的插手下,大宋朝的命运轨迹发生了改变,以至于他现在对权势的憧憬,还不如迎娶崔家小娘子。 要说担心,李贤唯一担心的还是家人们。 当然,按照他现有的关系,只要父兄在朝中按部就班的干事,不主动惹事,华州李家还是那个传承依旧、欣欣向荣的官宦世家。 罗飞见李贤的目光游离,轻轻应了声,便不打扰李贤的思考,非常认真的护卫在周围。 当一个人只有真正参与到了事件的进程之中,才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真正利害。 罗飞恰是这样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是谁在过去一年搅动了河西的风云,几乎让宋辽夏三个大国都为之震动。 越是如此,越是能激发他心中的敬佩和敬畏,这位情感,几乎超越了他对皇权的畏惧,所以在收到李贤的命令后,都会全心全力的执行。 自两年之前的水灾以后,重新修整的马道远比以前更为平稳顺畅宽大。 顺着大路而去,离东京城郭尚不足六里,还没遇到一起车祸,这便是证明! 孙二狗早早就去报信了,李母带着大儿媳,还有两个孙子孙女自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便匆匆带着家仆在东京城外等候。 “贤儿怎么还没到啊?时辰都快过了!” 特意让车马靠前停下,李贤步行来到亲人背后,听着熟悉的声音,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回家了! 第二章 婚期 回到东京城,除了熟悉的喧嚣,李贤马上开始忙碌起来。 相比较而言,前两天还好一些,主要窝在李府,和母亲嫂嫂说话,给侄子侄女介绍他新带回来的稀奇玩具,每到晚上等父亲李自明从办公地回来,父子多是聊聊河西的局势及开封的水利设施建设。 到了第三日,李贤就不能继续赖在家里了,开始带着从河西运回来的几大车礼物,于东京城内走亲访友。 这种身心的忙碌,比旅途更为疲惫。 先是离的最近的师母家,后面接着是荣王府拜见老王妃,后又去寇家在开封的门庭,还有公孙家,张家…… 当来到柳家的住处时,才注意到柳家父子去岁买的这座小院,只有一个老仆看守门庭,柳永及其父去岁秋的时候,即被外放到外地做官了。 这让李贤有些失望,他本想登门拜访,趁着河西大胜之势,向柳永求一首词,说不得把他名字也能加入进去。 “名流文坛”的计划失败,在忙碌了整整六日,李贤咨询了父母的意见后,最终决定再去准岳父家走一趟,把婚期商议下来。 老婆还没有娶过门,就算娶过门,也不好空手去崔家。 李贤最终还是俗气的挑了一些好看的宝石宝珠,又拿着母亲年前让仆从烘烤的腊肉,在孙二狗的驾车下,登门崔府。 崔颢没有太大的志向,这两年一直做着图书管理员的工作,也未见升迁,倒是平日总能得到皇帝的召见问话。 今天端巧不巧,正是休沐。 崔家人本在家主的招呼下,打算出城春游,忽听得门子禀报,李家小郎来了! 正打扮好的崔母一听,那双丹凤眼就亮了起来,她拍着正喝茶的丈夫的肩膀,笑道:“哟,女婿来了,大官人你昨儿还念叨这未来的女婿怎的还不登门拜访,人家这不是来了吗?别嫌我这个黄脸婆啰嗦。咱家女儿足足等了他两年,一过年,现在都十七了。 这两人啊!要赶快把婚事结了。否则真让京城里的人笑话了!” 崔颢放下了茶杯,看了眼自家老婆,似乎没有因为被打搅游玩而心情变差,甚至高兴的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这事咱们不说,李家那双懂事的两口子都会给咱这女婿说的。你信不信,咱这女婿今次登门,一是礼节拜见,二嘛,就是为了两家的婚事。 算了,不说了,你娘俩念叨的春游只能再等两日,现在赶紧去让厨房的下人做上几个好菜,咱这女婿可了不得。为夫在宫里,可听官家说了不止一次,就连昨日召我前去问询一些事,还提及了呢!” …… 姑爷上门,其实是瞒不住了,整个崔家的人几乎都出动。 就连崔莺莺由于未过门不能相见,也拿着李贤一年前遣人赠予她的新式望远镜,站在崔家的小楼上,不断张望着前院。 书信交流多了,尤其东京关于李贤的传闻多了,以及种家来的夸赞之言,让崔莺莺认识到,她确实是胡思乱想看错了一人。从那以后,对于某个人的期待就越发不可收拾。 “小娘子来了来了!大官人亲自出去迎了!” 小楼下方负责通风报信的丫鬟小翠,叽叽喳喳地示意道。 崔莺莺的单筒望远镜焦距一调整,果然看到了一个清瘦的身影走进了前院。 她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两个非常好看的小酒窝。 这不是李贤第一次来崔府,也不是他第一次走进崔府,但这一次,和以往的心情有些不同。 崔家还是以前的那个崔家,两年过去,连院内池塘的布局都没有改变过。 崔家也几乎不怎么参与朝廷内部的斗争,只凭着学问过着自己的日子,甚至在某些时候,他有些羡慕岳父家这般清贵无扰的官宦生活。 随门子而入,手里提着礼物,看到岳父崔颢,李贤非常恭敬的行了一个晚辈之礼:“女婿拜见岳父大人!” 崔颢非常热心地牵着李贤的手,笑道:“你久不在东京,但老夫在东京,天天都能听到你们这群少年在河西的战绩。七进七出,搅的河西党项人无计可施,以利国家大义,连世衡都对你敬佩有加,不亏是我崔家的女婿! 来来来,都是一家人,别再客气,你岳母一听你来了,就在厨房忙碌。今日你我翁婿,定要一醉方休!” 李贤被夸赞的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就随着岳父崔颢入了内庭。 崔家妇人们在厨房忙碌,不一会儿就有菜香传来。 厅内,翁婿俩聊的也很畅快,当听李贤亲自说道河西之战的凶险,崔颢才真正明白了河西大胜的来之不易。 眼看着饭菜就要端上桌了,还没见到崔家小娘子,李贤犹豫的问道。 但看岳父崔颢神秘一笑:“莺莺和你早就见过面了,老夫也是听莺莺上次所说,连她自己也是事后才明白过来。却不知小郎打算何日来迎娶我崔家女,到时候,你们日日就能看到了!” 见过面了? 难道是她! 李贤一向有些脸盲,但那次在崔府外的相遇,不,还有洛阳的一次相遇,让他印象深刻地记住了某个少女。对方是崔家的,还如此出众…… 左左右右,或许只有他一人还蒙在鼓里。 李贤苦笑道:“女婿知道了,女婿和家父家母商议过,打算四月初二,即向崔家娶亲,岳父以为如何?” 四月初二,尚不足两月的时间。 崔颢点了点头,两家都有时间准备。 在崔家的这一顿饭,吃的时间甚长,崔颢当着皇家的图书管理员,每日没事就是博览群书,年轻时又走过不少地方,见识自是非凡。 和女婿李贤聊起天文地理,那是样样不落。 黄昏将至,把喝的有些晕乎乎地女婿送出了崔府,见李家马车走远了。 崔颢的面色有些惆怅,看向从内庭出来的老婆和女儿,叹道:“和女婿聊了一下午,这次相谈,让老夫更加确定了一件事,我们崔家这女婿,不在乎官场名利,于之看待,甚至比老夫看的还要透彻。 性格也算谨慎,莺莺嫁过去了,至少富贵无忧。” 第三章 你想做什么 不想清闲的时候,偏偏无事可做。想要清闲的时候,则是琐事绕身。 人生或就是这么一个矛盾体。 回京之后,依礼拜访了该拜访的人后,李贤难得清静,正想着休养两日,来调节下他那双快要累的断掉的腿。 皇帝赵恒来消息了! “致果校尉,官家让您速速入宫面见!” 传消息的宦官又换了个人,看来宫里和朝堂一样,也是斗争残酷。上次不见了和他熟悉的铁冶,今次又不见了上次那个人…… 李贤火速换装,坐上马车,一前一后去了东华门。 进入皇城之后,李贤才有时间和这名内侍说话:“不知公公贵姓!” 中年宦官面对李贤时,神色显得很是恭敬:“咱家免贵姓雷,名允恭。这段时间在崇政殿当值。致果校尉不用这么客气!” 雷允恭? 这名字有点熟悉啊! 李贤确定他一定是在前世查看关于北宋的论文资料时,见过这个名字。 能留下姓名,并于一千年后存在的,又岂是普通人? 果断的从袖筒里拿出了一个珠宝,不动声色的送到了雷允恭手里。 “有劳雷公公带路了!” 雷允恭对李贤的这种动作并不陌生,大概是从他当值崇政殿后,就遇到了好多。包括计相丁谓,也对他非常的客气。但还是第一次遇到像李贤这般大方的人。 如此巨大的一颗宝珠,在东京城里,足够换取一所院子了吧? 他嘿嘿一笑,那落到手里的珠子消失不见,然后抬头望向崇政殿的方向,于李贤道:“好叫致果校尉知道,崇政殿内,官家不仅召集了校尉一人,还有户部温尚书,御史王中丞……” 回到东京的这两日,老爹李自明也向他补过课,尤其关于朝中一些新调任的官吏,李贤记得非常清楚。 雷允恭所说的二人,大概就是户部尚书温仲舒、御史中丞王嗣宗。温仲舒本兼任着河西节度使,但在河西事毕,节度使名副其实后,温仲舒即被罢免,担任起了户部尚书。 只是把他叫来,又是为何? 若真的是封赏之事,下一道圣旨就是了。 似是知道这点消息不够一个珠子的价值,雷允恭又低声道:“致果校尉可记得两年之前,校尉向官家提及的海贸之事。近两年来,海贸的商船建造、港湾建设,花了官家内库的不少钱,赚的却是极少。自年前宫观正式建造开始,所需的钱财便如流水一般。 而在月初的时候,御史中丞又弹劾修建官船的小吏,有私吞钱财之嫌疑,并伙同雷州及琼州的有关官吏走私之事。 官家一听大怒,今儿正是把温尚书和王御史叫来了。将致果校尉叫来,大抵是问询之事,致果校尉不用太过担忧!” 李贤脚下的步子加快,牢牢跟着面前的太监,心中亦是有数,暗道这点钱花的不冤,总比去了崇政殿提心吊胆要好上很多。 这雷允恭也是个给钱就办事的人,也算是有诚信的。 抵达崇政殿,这一次经过内侍通报后,赵恒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快的召见他。 来到殿内,看到赵恒一人正在高高的座椅上享用美食,李贤明显一愣,说好的另两个人呢? 怎就只剩下赵大官家一人? 这种情况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温仲舒和王嗣宗同皇帝聊完事,自觉离开,回去办公了。 李贤面不改色的向皇帝行礼,即站在了下首低着头瞅着地面,随时准备回话。 余光扫过,能看到赵恒的食欲并不怎么好,阳光之下,一些饭菜几乎都是满满当当,只吃了两口,即挥了挥手,让内侍撤下。 然后走到李贤的面前,伸手比划了下李贤的身高:“嗯,不错是长高了些!” 李贤呆滞了一下,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两年不见,肯定会长高。 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回道:“谢官家夸赞!” 赵恒摇头失笑道:“哈!你是寇准的弟子,但别学那个老顽固的样子,做什么都一眼一板。你既是少年,朕很欣赏你以前朝气的样子。 此番能拿回河西,使之真正的为我大宋驻军把手,是太祖太宗皇帝都未能完成的。 你于河西之中,率众作战,阻击党项人,寇准、曹玮皆有称赞,只可惜你资历太浅,要是朕把你直接调入朝廷中枢,又会惹人非议。 但朕也不能寒了你这个功臣的心,连皇后也说过,朕要对你这等人杰有情有义,以便在未来,你能倾尽全力的报效大宋。 说说吧! 看你有没有什么心仪的职位,只一次,要是朕满意了,朕就赐给你!” 李贤沉默了,他到是想要,比如封侯称王,这皇帝也不会给他啊! 要说其他劳心劳力的,自河西大干一场后,他都有些疲劳的,自不想再在官场上受气受累。同理,要和家里的老爹兄长一样,一头扎进官场之内,那和他未来十几年韬光养晦的发展道路又背道而驰。 思考了十几个呼吸,李贤也没有思考出个好歹。 崇政殿内,只能听到皇帝赵恒来回走动的声音,于内外守卫的宫人们,早就压得喘不过气。 就在赵恒赶到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于眼前的小贼的玩笑也差不多的时候,但看下首恭敬站立的李贤忽然回道:“微臣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且微臣在京中这两日也听说了,琼州那边的海港建设不当,未能予内库以收入回报。微臣想去海边看看,为官家分忧!多少不能让官家的钱给白投了!” 这话说的赵恒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竟咳嗽起来,可见赵恒这两年的身体是越来越吃不消了。 京城传闻,皇帝自去岁以后,甚至连皇后和太医的劝谏都不听,经常以丹药代替饭食,难道是这个原因? 这种想法只在李贤的脑袋里过了一下,赵恒的声音就清晰的传入了他的耳中。 “你比王嗣宗强多了,朕也没有看错你。本来朕也打算问问你这件事了,你既然主动提出来了,那朕就准了! 此外,朕都亏空两年了,也不急于一时。怎么也要等你的婚事结束再说。 但该给你的奖励不能少。 这些奖赏,等你成婚之日,朕自会遣人给你送去,也算是朕和皇后的一点心意!” 第四章 铺路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皇权至上的时代里,皇帝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相应的定性。 赵恒能允诺于他。 李贤并不意外,他在听得雷允恭之语后,由宫道往崇政殿的路上,心中就做好了预案。 皇帝迟迟没有予他合适官职,有多方面的因素作用。与其如此,不如趁着机会,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皇帝一个机会。 由他提出,并显露出夭折之态的海贸,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此外,根据赵大官家寥寥数语,李贤同时明白,赵恒心中应该也早有这么一个想法,毕竟像他这般处处用的顺手、“歪点子”极多,又能“主动”为君分忧的工具人,在整个朝堂之上,不算太多。 否则,在这之前的一段时间内,也不会叫来温仲舒和王嗣宗。 想来这君臣三人正是在敲定安排他的工作。 皇帝是喜怒无常的,上一刻还和李贤柔和的说道,下一刻就有些刀光剑影的样子。 “你的功劳朕都记着,但朕的丑话说在前面。若你去了琼州,像张业那样,御下不严,和当地官吏一道欺瞒朝廷,欺瞒于朕,朕一定要饶不了你!” 可能看到李贤站的有些直,赵恒说完这话后,竟踢了下李贤的屁股,弄得李贤站的不稳,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李贤忙站好应是,对于皇帝这种“小心眼”的动作,只能选择无视,甚至要表现出“开心”。 而赵恒这突兀的动作,也吓坏了殿内其他值守的宫人,包括一直低头站立的内侍雷允恭。 雷允恭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对待这么一个臣子,跟随皇帝的时间越长,雷允恭越能知晓皇帝选择如此“出手”,不是憎恶,而是真正的喜爱。 “难怪宫里以前有人说过,这位李家小郎是简在帝心!官家还从未如此对待一个人,这种感觉就像是对待……自家的子侄一般!” 尤其他还听说,这位李家小郎,与荣王赵元俨交往密切。 皇帝当下尚无子,近一年来,无视了皇后和朝臣的劝谏,有沉迷丹药,追求长生的情形。虽说皇帝人不过中年,但其之身体也每况愈下,但皇帝于美人的喜爱有增无减,这就更让身体有些吃不消…… 一旦皇帝驾崩,又处于无子的情况之下,谁能继承大统? 深得皇帝信任,又在朝堂有贤名的荣王赵元俨最有可能…… 雷允恭已经在思考要不要找个机会,把李贤送的珠子给换回去,收受并得罪这么一个朝廷新贵实在是不划算。 正恭敬聆听赵大官家“教诲”的李贤,自不晓得相隔几十丈外,于门庭守候的雷允恭心中的小九九,他耳朵在听,脑袋里却在思考: “既然接下了皇帝的重担,去往琼州之事已定,我应该再向皇帝要些什么“护身”之物,以便完成皇帝交办的敛财之事,并实际地执行大宋的海洋扩张计划。” “当日我为赵大官家,提出了盐田和海贸,两大充实内库的方针政策。王曾由此成为盐讨使,主管盐田建设,近三年来,为内库输送了巨额的钱财。据说新修的宫观,有超过六成的费用支出,都是盐田供给的。 张业作为赵大官家信任的宦官,执掌海运,并任舶司使,在初期的港湾和出海船坞建设后,没道理于这些年来,于内库只出不进,相比于海盐,海运的业务,其实应该是最挣钱的。 产生这种情况,很大的可能是,其用皇帝内库之钱,所做的一切,为琼州本地乡绅做了嫁衣。毕竟琼州山高皇帝远,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张业就算有皇权加深,也无法与本地人斗争。 就算他于赵大官家诉苦,赵大官家也只能处罚本地官吏,比如雷允恭所言的两地知州……于当地官吏而言,并不能伤筋动骨,甚至待新的州路一级的官吏来后,加以利之。” 只在片刻内,李贤就理清了内中的关键。 “张业身负皇命,依然‘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低估了沿海本地势力的作用。因为海贸的利润,只有身处沿海的乡绅才知道,那里的利润有多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致使张业虽盯着舶司使的官职,依然处处受制于人,若无去了,该怎么做?又怎能使当地的官吏俯首?完成皇差的同时,能做出某些实践?” 琼州沿海的情况,李贤现今只通过赵氏商行才能了解个大概,贾麟等少年们退出安西军,依命去往琼州下海后,传回消息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但李贤习惯性地把情况想到最差。 想要解决这些所有可能到来的麻烦,乃至于刺杀之局,唯一的方法就是以力破力! 他能借助的力量,大的讲来自中央朝廷,来自皇帝赵恒。细化来看,就是兵力! 手中有兵,全身不慌。 纷乱的河西是这样,遥远的沿海同样是这样。 张业定然没有做到这一点,才使之虽有皇权加身,但依然行动不便,最终还惹得赵恒的腰包都缩水不少。 当想到关键点后,李贤就已经考虑该怎么向赵大官家“哭诉”了。 过了这村,没了这店。 趁着他因河西的阻敌战绩、外有前些年留下来的圣眷,理应把需要的要求都提好,等真正离开了东京,几年不回家,除了要想办法给皇帝的内库塞钱外,余者的交往就少了。 大宋国每天都有事情发生,朝堂上的奏书更是多如牛毛,说不定再过上一两年,皇帝就把他忘了。 当赵恒谈到他有意将张业调回东京时,李贤终于抓住了机会,开始为张业求情起来,并将所想到的“受害论”捡挑重点说了出来,言之沿海的本地势力的危害。并暗示沿海两地被推出来的知州,多可能是用来平息天子之怒的。 且这里面,没有朝堂中枢的一些人打配合,只要是思维正常者,都不会相信的。 因崇政殿的大殿外侧,还有其他内侍,李贤担心他所说之语会传到外面,迎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在皇帝的话语之时,他的声音刻意放的很轻,几乎站在面前的皇帝一人能听到。 为了印证他所说的,然后他问道:“微臣敢请教官家,当日官家受命张舶司有招募护船使的能力,却不知张舶司两年以来,实际招募的有多少人?” 赵恒哪能不知道李贤说的重点,他沉声道:“张业和朕信中有言,护船使的应募人数稀少,如今不过一百。” 对上了! 看赵大官家的脸色,就知道他的法子对了! 只是想明白了内情的皇帝赵恒,显然要比之前更加恼怒了,这是来自臣子于之欺骗的愤怒。 能开辟咸平之治的赵恒,又岂是那种轻易容易受到蒙骗的,只是在琼州这件事上,他压根就没有想会有人上下合伙欺骗,因为他赵恒是天子,是大宋国的族长!他自认为没有人敢这么做! “官家,海贸是个引子,真正的情况可能是琼州沿海一带的腐败已然根深蒂固。 一个想要海贸经济高度发达的地区,不应该出现这种非常危险的情况。 微臣此番抱着必死之心,以去琼州,但并不像被当做空架子,更不想像张舶司一样,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那不是微臣的性格,同样不能因此负了官家的信任。 进而,微臣想在去往琼州的时候,官家能让微臣手下有一支兵士,好用以清除琼州的杂草!” 赵恒的目光看向窗外,清脆的枝头,有鸟雀嬉戏,但赵恒却看不出诗情画意。 他又转头看向了面前李贤坦荡的目光,终于是下定了决心:“禁军不行,枢密院也不会同意,朕听谢涛言之,琼州兵马钤辖尚有空缺……只是琼州之地武力废弃,兵马钤辖下有人员空不足千人,只有等你去了一切只能等你自己想办法。” PS:感谢书友唱着歌走着调的两张月票! 第五章 利益共同体 几近波折,皇帝赵恒终于下定了决心。在李贤看来,这也是于他最为有利的决策。 他只做短暂思考,就接下了赵大官家的这番安排。 即便手底下是群乱的不能再乱的杂牌兵,总比孤身一人在狼窝里乱逛要好些。 何况这兵马钤辖还是地方上真正的实权人物! 兵马钤辖,分为路和州两级。 为将帅之职,掌管驻军、守御、训练之政令。 钤辖的地位,在于兵马都监之上,相当于地方的兵马大元帅。作为地方军权的一把手,钤辖可以领兵五千人。 一般的情况下,兵马钤辖都是由朝官、诸司使文武臣子充任,在州一级,有的时候,也会由知州兼带,其之品阶也是由担任的官吏的本职官位而定。 像琼州这等偏远之地,又紧靠大海,朝廷一般懒得派专人去治理,一般都是由知州兼职的。 琼州知州倒台了,琼州的兵马钤辖自然空缺下来,赐予李贤一个偏远州地的钤辖之职,于朝中的非议声也会小一些。 而想要招揽兵马,于张业有问题,于他的问题却不大……他更需要的师出有名,现在名是有了! 赵恒的话还没完,他似乎能猜透李贤的心思一样,又道:“朕于你琼州兵马钤辖,只是让你有了领兵之力,但你之官职还是稍低。朕赐予你六品海运使之职,并依你先前之言,让张业继续留守,辅助于你。 一年的时间,务必将雷州和琼州的枝节捋顺。 但有贪赃枉法者,朕许你先斩后奏之权!” 赵大官家这是发狠了! 六品的海运使于李贤而言,那是真的幸福来得太突然,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给大宋开辟航道,扩大海运了。 而那先斩后奏之权,更是等同于尚方宝剑!这让他在雷州和琼州处理一些事情,就不需要畏手畏脚。 心中快活,但李贤面上还是非常郑重的领命,面上更是感动无比,就差喊一句:“微臣愿为官家上刀山下油锅。” 看李贤那“激动”的模样,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又经历了大量的脑力脑洞,赵恒也没多说什么,只像赶蚊子一样挥了挥手:“去吧!等婚事结束再去琼州上任,别弄得最后,又让百姓们说朕是棒打鸳鸯的主谋!” 李贤很聪明的退出了崇政殿,就在刚刚,他很顺利地把皇帝的火气给压榨出来,这种很少为人蒙骗的感觉,不找一个宣泄口,很难舒心,何况这个人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 他成功退出了,自然有人倒霉。至于这个倒霉的人,就不关他的事。 “海运使、兵马钤辖。” 出宫的路上,李贤不断默念着这两个官职名字。 若无意外,这两个职位,将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长伴于他左右。 兵马钤辖现在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空架子,唯有去了琼州,才能渐渐发挥作用。当然,这也是他立足地方的根本。 而海运使是赵恒仓促之下为他定下的官职,既然张业受他节制,那这海运使的职权理应比舶司使的职权大。要怎么把海运使的功能发挥到最大,甚至开启海外大贸易大航海时代,完成他当初于张业说的很多构想,都是需要进行规划的事情。 离宫的时候,走的依然是东华门,出来带路的仍然是雷允恭。 此时的雷允恭给他的感觉,比之前更为恭敬,至少走路时,会顾忌他行进的步速。 等离东华门不远,右拐进一个小巷时,雷允恭突然停下了脚步,将两个珍珠,包括李贤赠予他的塞到了李贤的怀里。 看的李贤的眼睛都瞪圆了,他还是第一次在皇宫里接受“贿赂”! 但雷允恭那一闪而逝的不舍,还是被李贤捕捉到了。 太监失去了男人最宝贵的东西,自然会将心思放到另一方面,多为钱财,可见雷允恭就是这样的人。 有时候从之手里拿钱,比要了对方的命还要难受。 但听雷允恭道: “致果校尉,你既然看得起咱家,把咱家当朋友,以后就不要整这些虚的了!” 看得出雷允恭说这话的时候,带着诚恳的不足一半。 这钱当然不能收! 他李贤从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来之容易的“朋友”,许多友谊的联系,也是多来自利益。 给雷允恭以善意,并不是说他要结交内臣,这被发现的后果很严重,他也从没有想和雷允恭结交成为“好朋友”。 之所以这么做,是不让这等日夜与皇帝相伴的宦官,于皇帝的耳中说出他的坏话。 李贤的嘴角带着笑,只是轻轻地一抖,那两颗珍珠就非常顺利地再次落入了雷允恭的口袋里。 “雷公公,你都说了朋友。朋友间,更不能因为钱财计较,这全当李某为雷公公的买茶钱。若是雷公公真的认下李某这个朋友,就别推辞了!” 听得前面的巷里传来脚步声,雷允恭“勉为其难”地收入了兜里,不过步伐更轻快了些。 到了东华门,李贤向之行了个礼才离开,这看在雷允恭的眼中更为满意了! “这李家小郎,咱家一定要好好交好!” …… 雷允恭不能加入李贤的朋友圈,因为两者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但在京中因河西之战,得到奖赏的钱晟、公孙圩、张德等近十位同窗就不一样。 这群人不止曾经共患难过,现在还因为河西大胜之后共富贵。 内中除钱晟和齐成外,都有参加今岁国子监取解试的打算,而趁着钱晟和齐成因功授官于外地赴任的间隙,一行人齐聚东京城内新开张的安川楼。 安川楼正是这十来个人,合伙打造的,人人都有股份,人人都有收入。 作为首倡者,李贤的出资虽然最多,但股份占比仅有两成,余者几乎全分给另外几人。 安川楼的建立目的,赚钱只是其次,主要是联系,形成各方的有效共同体,就算有朝一日他远离了京城,那京城内凭着各家的关系,也有为他说话的人。 他虽和赵元俨交好,但随着官职的上升,总要避嫌不是。这些正与他一道成长的少年朋友们,是最好的交往对象。 “钱兄去的是扬州,齐兄去的是舒州,听说南方的气候多潮湿,不比开封天气适宜,一定要注意环境健康。当然,听说江南多美女,更不能累在温柔乡里……” 酒过三巡,张德向钱晟和齐成敬酒一饮而尽后,笑言道。 这话一说,宴席间,就为欢声笑语充斥,倒是把钱晟和齐成这两个今日的主家弄得面红耳赤。 开玩笑归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 后兴之所及,公孙圩还借景抒情地做了一首送别诗,张德同样赋诗一首……到后面轮到了李贤。 李贤左思右想,心里默念了三句“读书人的抄能叫抄吗?”,最后还是很应景的“仿写”了首王观的送别诗。只把题目改成了(卜算子·送友钱晨齐成之江南)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 三月初三,钱晟和齐成同行离开东京城。 李贤等一行十余人,于东京城外摆宴送别。 同一日,寇准自河西归来,东京的天色忽然间暗了下来。 李府的灯火却日夜亮着,因为李贤的大婚之日不远了! 第六章 宋氏姐妹 寇准回来了,不管是哪方面的原因,李贤都必须去亲自拜见。 此外,枢密使寇准归京,除了掀起了一道看不见的风浪外,还出现了几朵让人振奋明朗的浪花。 一同回来的包括一部分在河西任职满的第一批士子,这群士子的大部分考核既由河西府考核通过,身份也终于转换成为“同等进士”。 真实的案例就发生在面前,有了榜样的力量,那样屡试不第的士子们,看到了各自登科的希望。像春日草地上的种子,纷纷冒出了头。 一时间,本破旧的吏部大门,很快为人踏破。 至少李贤拿着礼物,坐着马车往寇府的第二日,就看到中书省紧邻的大街上,就有长长的士子队伍,举着雨伞冒雨排队,打算赶上入夏之前吏部摘录的末班车。 同时,李贤能够确定的是,河西之战后,党项人元气大伤,只要是个正常的读书人,也不会投靠前途不明的另一个势力。 寇准在开封的府邸,大约从之成为枢密使的那一日开始,就成为了东京城内的许多人争相拜访的对象。 和月前相比,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在寇准回来后,人又多上了数倍。 李贤上次来的时候,没有直接进到寇府之内,而是礼节性的送来礼物,将之交给了府内管事。因为当时寇府之内,多是女眷,李贤即便顶着寇准弟子的身份,也不好过多停留。 到达寇府门前,能看到这座距离宫城不远,又极度庞大奢华的府邸内外,人声嘈杂。 在门前进行登记和迎接的,是经常照顾寇准起居的寇家管事寇安。 寇安年过三十,从辈分来说,算是寇准的远方子侄,因之家庭原因,寇安自小为寇准收留,也算是寇府之内,寇准颇为信任的几人之一。 寇准现今添有一子一女,年纪尚小,不能处置琐事家务,所以当寇安在时,很多都是寇准或寇夫人主动放权,使之拿主意的,足见寇安的处事能力也是极高的。 “李家小郎来了!叔父早上还在念叨您!快快请进!” 寇安眼尖,一见李贤手中拿着礼物,下了马车后,当即带着笑脸迎了上去。 李贤是寇准最为看重的弟子,寇安这个寇家人最为清楚不过。外加李贤对他也从不盛气凌人,私下里更是于之兄弟相称呼,这让寇安对待李贤,比对待他人更为亲切了不少。 李贤不卑不亢的行礼,同样笑道:“寇家兄长,小弟得知寇公归来,便火速来拜见,连拜帖都未能事先奉上,这次是真正的当了次恶客。” 寇安摇了摇头:“李家小郎是叔父最得意的子弟,又在河西驰骋疆场,为大宋尽忠尽职,亦是为官家常赞的大宋好儿郎,哪能是恶客?要李家小郎是恶客,以后谁还敢来寇府?” 两人边走边聊。 寇家门庭之处,一些等候之人,见寇安亲自迎接一人,还有些大惊失色,心中亦有些愤愤。但在听到寇安的两句话后,望向李贤那清秀俊朗的面孔,眼神顿时变了。 不少妒忌的目光,转瞬就化作了惊艳! 能为寇准认可的子弟,且在河西大放光彩的李氏少年郎,除了这段时间在朝堂上被议论纷纷,为官家任命的海运使之外,还能有谁? 海运使虽说官职比不上一地知府,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大宋官家是在为之压着,毕竟这李家小郎年不过十八。皇帝亦是想让这李家小郎稳扎稳打,给人的感觉,仿佛走的是培养宰执的路子。更为主要的是,这李家小郎顶着官身能直接向皇帝进言,就超越了大部分五品以上的官吏。 这等新进的少年权贵,当然不能得罪。 一路行进,李贤没有注意身后各色各样的目光,只一会儿,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门庭之畔。 一入庭院之内,就能听得那装饰着玻璃的明亮客厅内,传来几道朗爽的笑声。 寇家显然有客人! 会是谁?这声音有点熟悉! 李贤眯了眯眼,与他同行的寇安让李贤在相邻的旁厅稍等。 不一会儿请示寇准后,寇安就将之一侧的书房稍作休息。 “叔父正在同丁相商谈,李家小郎稍作休息片刻。” 丁相!原来是丁谓! 李贤点头笑道:“府上事情定是奇多,寇兄先去忙吧!我一人在此待着就好了!” 府上的事情确实多,寇安想了想叫来一个相貌不错的侍女,随同李贤斟茶服侍后,本人就去前院忙碌了。 喝了几口茶水,李贤这才有时间打量寇准的书房。 书房的面积,继承了寇府的宽大,除了西侧的不少熟悉外,寇准的办公桌上,还摆放着许多没有拆开的信件。 他没有随意走动,也未多说话,只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寇准能将之叫到书房等候,是对他的信任,并表明一种态度,大约是与相谈者的一种态度…… 大约只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一道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原来是方才为他斟茶的那个侍女。 小侍女偷偷看了眼李贤,那洁白的面孔马上就红了,大大的眼睛瞅着地面,想黄鹂的叫声般清脆道:“大官人和客人尚在相聊,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夫人让奴婢请李家小郎去花园坐坐,奴婢为您带路!” 夫人? 李贤第一时间想到了寇准的正室宋氏。 这位宋氏可不是普通出生,其乃大宋名人宋偓之女。 宋偓的出名,不仅仅因为他乃唐庄宗李存勖的外孙,更主要在于他的几个女儿。 大女儿下嫁之人,乃是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二女儿所嫁之人,乃是大宋开国功臣韩重赟之子韩崇训,七女嫁给了后蜀皇帝孟昶之孙孟隆谂……而寇准现在的夫人,正好是宋偓的小女。 难怪连现今的大宋皇帝赵恒,即使对寇准有时候有些看不惯,但见面也要恭敬一些。不但是寇准的为官处事能力,更因为有了一层浅淡的亲戚关系在。 宋氏有召,既为寇准弟子,那宋氏就相当于他的师母,李贤便跟着小婢女去了后花园。 只见一个体格丰满的中年妇人在为池塘里的游鱼喂食,李贤忙躬身低头道: “小子见过夫人!” 第七章 喜欢联姻的古代人 略仰首,能看到前方穿着绫罗绸缎,带着高高首饰的宋氏转过了身。 眼睛从上往下地把李贤打量了一番。 止于两丈之外,李贤感受到宋氏的目光有些熟悉,前段时间他去崔家的时候,他的准丈母娘就是用这种眼光看他的。 “不错!官人于家中常说大宋出了个了不得的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你既然为家中官人的弟子,那我就是你的师娘,于寇家之中,不用这么多礼。来做这里,陪我说说话!” 宋氏说话时,有点绵绵的感觉,但更给人一种大气,更蕴含着一丝压力。这当然不是普通妇人能相比的,毕竟是寇准的妻子,宋氏之女。 不仅如此,宋氏还和孝章皇后是亲姊妹,能有这种贵气和压迫感,并不让人意外。 李贤依言坐在宋氏指向的石凳上,心里却在念叨着宋氏将之叫于此,所为何事? 相比于和心思多的贵妇人打交道,他实则更热爱一个人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听官人说了,小郎是于下月娶亲?” 宋氏就坐在李贤的对面,那双美眸眨了眨,装作不经意问起,实则目光一直注视着李贤的表情。 听宋氏这么说,李贤就放心不少,他已经大体猜到了宋氏将他叫至于此是为了什么。 屁股稍微往前移了移,李贤实诚道:“就在下月初二,小子还想请寇公和夫人前去做客。” 宋氏点头笑道:“官人回京了,定是要长居开封,倒是不用小郎说,我和官人也会前去唠叨的。” 忽然,宋氏画风一转:“我听寇安说了,小郎你所娶的崔氏女,乃是崔颢之女?比你只小了一岁。只是现在,待崔氏女过门之前,你房中尚无妾身是吧?” 李贤的眉头微皱,点头道:“正如夫人所言,男儿当以事业为重。小子能娶得崔家小女,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暂时并无迎娶妾身的打算。” 猜到宋氏有给他纳妾的打算后,李贤的心中满是无奈,难道他都这么优秀了吗?谁家还拖上关系、让宋氏都主动说媒了! 宋氏轻笑道:“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小郎勿要说的这么绝对。实不相瞒,我宋氏有一女,为人落落大方、生的极为貌美,就算是放在东京,也是万中挑一的好姿色。如今年芳十九,只比你年长了一岁,要不是你是官人的弟子,我也不会把我宋家的女儿往外送!” 宋氏这意思,好像她自己吃了大亏一样。 但李贤不这么认为,既然为宋氏女,且出生在这等高门大户,甚至说是皇亲国戚也不为过,哪有为人妾的道理,就算他是寇家的子侄可能也不行。 里面定有隐情,何况李贤本身没有纳妾的打算。除了已经接受的崔莺莺外,内心更有些抗拒这种随便指婚的事情,即便对方是无数人想要说回家的宋氏女。 而对方就算是一个被宋家抛弃的可怜女子,但既然能让宋氏说出来,也就说明一向以联姻而蓬勃发展的宋家,有向他下注的打算。 正当他想着怎么拒绝这种“好事”的时候,一个厚重的脚步声传来。 这种节奏感超强的脚步声,当年在国子监的太学馆,那可是内中上课学子的噩梦。但于李贤现在而言,无疑是救星! 讲真的,即使他当下再怎么潜力无限,也没有和枝节关系复杂的宋家叫板的资格,就算他是寇准的爱徒也不行! 大宋朝的运转历程中,一些看起来潜力不少,但未完全长成参天大树就夭折的人可不少! “结完婚,把京城的家安置好,就赶紧开溜!” 等待大婚完毕,像宋氏这般纳妾说媒的应该不少…… 寇准显然在后花园站的有一会儿,宋氏和李贤的对话几乎全都被他听了去。 一到亭子内,见李贤起身行礼,他点头后,即坐在宋氏身边,笑道:“你这个当师母的,说媒也没说成吧?要我说,年轻人就该把心思放在事业,少贪恋女色是好事。何况四兄的二女本身有些隐疾……” 寇准后面的话,是故意透露给李贤以情况的。宋家女有病自身,也难怪都十九了还没嫁出去,宋氏显然是想让他李贤来当接盘侠的,更为巧妙的是,还能以联姻的方式,把他拉到宋家的大船上。 看到丈夫寇准点破了那层窗户纸,宋氏狠狠地瞪了寇准一眼,也没见恼怒,然后起身向李贤笑道:“你先生既然来了,我就不在此打扰了,让你师徒好说话。厨房已经在做饭食了,等会留下吃饭!” 李贤回礼称是。 宋氏一离开,师徒二人顿觉一股压力消散了。 从今日之事看,寇准多多少少真的也有些惧内。 这话李贤当然不会傻不拉几的往外传,因为外面早有了传言。 “向皇帝提议往琼州去做海运,这步棋下的不错。若你留在京中,难免会受到我的牵连。到外面再好好的磨砺磨砺,又有官家的圣眷在,早晚会成为国之栋梁。” 寇准拿起了下人端来的盘子里的瓜果,咬了一口后,望了眼池塘里的游鱼,又看向李贤道。 河西的战场结束,除了大宋东北的局势,因为辽和高丽的持续交战还有些紧张外,大宋国内外,几乎到了真正太平的境界。当然,这种所谓的太平盛世,要忽略一小部分很小的变数,比如每年各地总会发生的一些小的灾害,如旱涝之灾,蝗灾等等。 但朝堂之上,新旧势力,中立派妥协派强硬派的斗战才刚刚开始,尤其宰执王旦有离开朝廷的情形下,注定了朝中会有一场大的官吏变动。 有的人会抓住机遇升官升职,有的会家破人亡…… 不但李贤,李家刚来开封两年多的时间,能处身事外,就先躲得远远的。 寇准早知他这个弟子的内心所想,况且在他“满血恢复”回到朝堂,带着更高的理想后,也没想着把李贤给拖累进来,以做他朝堂厮杀的马前卒。 故而,寇准又道:“你父在工部的职位也有变动,水利建设之事,也会交给新的工部员外郎兼任。过段时间,可能调往扬州。” 第八章 喜从天降 能把李家人都摘了出来,尤其是尚于工部任职的父亲李自明调往扬州这等富庶之地,李贤知道寇准在这里面一定使了很大的力气。 现在他李家三个做官的,几乎都暂时的远离东京这处漩涡了,只等着下一丝回来,定又是物是人非。 他起身,衷心的行了一礼:“学生谢过寇公,学生婚事完毕就会去往琼州,短时间恐怕难以回来。寇公于京中,要多保重身体。” 寇准点头,难得趁着这个机会多少几句:“京中事,老夫自有计较,但在琼州,地方势力庞大,官家既许你以权力,就要学会应用,事事当以个人安危为重,像在河西那般冲锋陷阵还是要少做。” “学生明白!” …… 在寇家总计待了总计有三个时辰,带着酒气回到李家时。 大侄子李蔚,大侄女李蕤,正于两个下人的看护下,站在大门处张望。 看到熟悉的马车使回,已经两岁的二个小童忙跳起来高兴道:“叔父回来了!是叔父回来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两个小人早就成了李贤的小跟班。当然,另一方面,也是李贤喜欢这对侄子侄女。 两小童不但长得可人,还遗传了李家绝顶聪明的智商。只是前次抽空教了几句算法口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已经背的滚瓜乱熟了。 可以预见的是,假以时日,李家又会出一个大才子、一个大才女。 外面的太阳有些剧烈,一左一右把一对侄子侄女抱回家后,李贤先去拜见母亲和嫂嫂后,才在下人的服侍下洗了个澡,又喝了点醒酒的汤水。 然后入了书房,开始把京中之事、尤其事关父亲李自明可能去扬州从官之事,为兄长李志写了封信。 吉州太远,兄长李志又是刚刚上任,难以来回奔波。 但李志早就猜到小弟回来后,成婚定会不远,所以在李家之前就准备了一份礼物,只是这份礼物,现在还留在兄长的小院内,大约到了迎亲之日,才会被拿出来。 于信中和兄长絮叨完家常,李贤开始给早已到雷州、并按照他的命令调查雷、琼两地情况的贾麟等少年写了信。大致是注意安全和隐蔽……寇准今日的特别提醒,让李贤认识到即将开展的琼州之行,或比他考虑到的还要危险困难数倍。 果真是山高皇帝远,不仅是去往琼州的路上要注意,在琼州的时候,更要注意。 除了虚无缥缈、尚未接手的州兵外,李贤唯一能依靠的是,从安西军中退出的上百个少年。 傍晚时分,李自明回家了,其实过去这日间,李自明一直处在汴河周边,眼看汛期不远了,他的主要目光也开始放在过去几年建设的水利设施的完善之上。 自景德三年的开封水灾之后,由于水利设施的建设与修复,以开封府为中心的水系区域,发生大水患的概率被极大降低。但只要整体的综合治理方案一日没有落实完全,李自明就会忧心一日。这无关个人利益得失,而是实打实的责任。 按照当前的进度,北部黄河水道的部分改道,还有汴河下游的河堤再建,至少还需要六七年。李自明也做好了长期备战的准备,但在今日,中书省的一份告示,让他明白自己在这个位子上可能干不久了。好在近些年对于水患治理,已经摸索出了一套适合大宋国情的规范标准。 想到水利建设标准,也就是大宋的国标,这还离不开自家幼子。 从华州到乾祐,再从华州到开封,又从开封到河西…… 李自明能感受到他的幼子于他这个父亲的指点下,不断有了进步和担当。 回忆起自己做官这些年的经历,还有幼子连科举都没考过,就横冲直撞闯入官场的进度,李自明忽然有些酸溜溜的感觉。 “爹,您这是被贬了?” 因为心事重重,李自明瞳孔的焦距一直放在桌前的灯火上,连幼子何时来了他的书房门口都没有察觉。 乖乖,这老幺凡事怎么不往好处想,好像巴不得他爹被贬一样! 李自明蓄起来的长胡子抖了三抖,他晚饭的时候,只是和家人提了下可能要离开原来的工作岗位,也算是给家人打个预防针。 至于接下来的去除,中书省下发的行文里并没有细说。李自明在京中相熟的同僚之中,到有一个消息灵通之辈,下午偶遇之时,对方提了一句,上面似乎有意将他派往南边。 江南水乡多富饶,或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到任之所,但对李自明这等一心想要做实事的官吏而言,无论是富庶之地,亦或是苦寒之所,差别都不是很大。 “为父的去处还没定下,只有被贬被升,自有上官考核。再有二十多天就是你的成婚之日,成婚之后,也该到了去琼州的时候,切记为政一方,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当地百姓,亦不能辜负官家的信任……” 李自明的嘴皮动了动,接着把目光放在幼子的脸上。 不用说,老爹又开启了“唐僧模式”,李贤一些话随即咽下了肚子。 大约从河西回来后,见儿子也开始为政地方了,李自明欣喜之时,恨不得把他所有的为官经验都授予幼子。 面对此等情形,李贤于近些日子已经摸索出了应对之法,那就是果断认怂。千万不要和父亲辩论为官的大道理,老父亲学富五车可不是吹的,光那些典故就足以把他这个文学细胞不多的人,给绕的晕乎乎。 李家的书房里“热闹非凡”,同夜的大宋皇宫内同样喜气洋洋。 已经三更天了,赵恒还没有睡,不断地房内踱步。 当太医确定的点了点头后,他脸上的笑容无法抑制,哈哈大笑道:“朕终于又有子女了!” 怀孕的不是后宫内的某个妃嫔,而是前些日子于赵恒服侍的一个李姓宫女。 这李姓宫女,亦是皇后刘娥早些年带回宫的人,此番运气不浅,不仅受到了皇帝的宠幸,还怀上了龙子龙女。 一入宫门深似海,宫内的普通宫女入了宫,要想改变命运,为皇帝诞下一子一女,才是最好又最快的途径。但后宫人心险恶,欲要将之养大却不容易。 赵恒明白,刘娥亦是明白。 所以从李姓宫女怀孕之事确定的那一刻起,这位幸运儿便成了宫内保为人保护的最为周到的几人之一。 李氏怀孕的消息,更是被严格地封锁在宫内。 第九章 人生大事 婚期越来越近,从四面八方赶来东京参加婚宴的亲朋好友越来越多。 李贤是二月发出请柬的,近两个月的时间,因为要算上来回的时间,所以很多人都是赶着来的。 与数年前华州李氏长子的婚事相比,李氏幼子婚事时,来的人更多一些。 这里面,李家三父子的一路高升,绝对的复兴之下,让很多原本没有打算亲来的人,都亲自来了。 作为姻亲之家,华州赵家这次更是拖家带口全都来了。尤其几个舅舅的儿子们,也就是李贤的几个表兄,还主动揽起了招呼客人,及相应的婚礼准备之事。 这为李贤省去了不少的气力,他最后只需要专心对待本分事——唯成婚足矣。 四月初二,宜嫁娶。 李家所处的这个街坊里,鞭炮声起,预示着李贤的正婚之日到了! 作为人生一等一的大事,不但李贤这个新郎官一身礼服、装扮的让人耳目一新。李家的男女老少,主人仆从全都穿着新衣。 街坊邻居们,自两日前就为宴席之事,齐齐前来帮忙。作为熟悉的邻里,众人能看到,李家的门庭于近两年以来,不断地被加高。 曾是一处大一点的院落,现在已经有了各处厅们,唯一不变的,可能是李家人,无论主仆,于他们这群人的亲善。 “李家人心地善良,父子皆是为民为国之人,活该他们富贵!而李氏父子三人,前途无量!” 像这样的声音,于坊内不算少数。大家都乐于自家坊内出现一个大人物,这样的话,坊内的人都能沾到光。 而正处于成长状态的李家,还是一个友善的李家,才是他们这群街坊能攀上的好对象,一门三官吏,还都是六品以上,大家都对李家的前途非常看好。 故而,李贤成婚时,临近的街坊非常卖力,李家于坊内的名声自是一时无二。 吕夷简带着礼物登门之时,听到的便是于李家的夸赞之声,他心中感慨,一个家庭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立足,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李家人偏偏做到了。可见李家的和善不是装的,是以真心换取的人情,比那些在官场上的暴发户好多了。 由于家中亲人之事,本对李家还带着些许偏见的吕夷简,于此时,态度渐渐转变开来。 李家幼子婚事来临,吕家同样收到了请柬,但吕家的几个兄弟要么在外,要么于家内忙碌,因为吕家的顶梁柱,吕家家主吕蒙正近些时日身体不适……到了最后,经过商议,决定由尚在东京为官的吕夷简携礼物来拜访一下。 一大早穿着新郎官的衣服,与到来的公孙圩孙德等好友,还有赵氏的几个表兄,于门外迎接往来宾客的李贤,看到吕夷简含笑抵达,忙亲自迎了上去。 “小弟亲事,吕兄能亲至,小弟喜不自胜!敢问吕公安好?” 像吕夷简这等有了联系的未来宰执,能加深关系,李贤乐意至极。而吕夷简能亲自来,他确实没有想到,因为他从父亲处听说,吕蒙正身体近两年来每况愈下,进入大中祥符二年后,更是下不了床,膝下的后辈们,一些人更是早早赶回吕家,服侍左右。 宫内的皇帝,更是专门派了太医,随时于吕蒙正身边治疗。 谈到吕蒙正,吕夷简的心情就有些沉重,连语气都低沉不少。 “劳李家小郎挂心,在申太医的治疗下,叔父略有好转,但情况不容乐观……” 知道今天是李贤的大喜日子,吕夷简简单的提了一句,便把悲伤之事揭过…… 亲自把吕夷简迎到了院内坐好,李贤这才重新回到门庭迎接客人。 距离正式的迎娶尚有三个时辰,这段时间他定然忙的停不下来。而先前与吕夷简那般友好的原因,除了吕夷简的潜力,最为重要的是,他半月前又一次去了趟寇府,听寇准言之,朝中有人推荐吕夷简为琼州通判。 事情若真的成型,那二人具为外来者,想要在琼州之地扎根,二人也是天然且可以帮助的盟友。 宾客络绎不绝,时间转眼到了下午,距离黄昏不过一个时辰。 婚礼即“昏礼”,时间自然要放在晚上。 吉时已到,李贤也到了该出发的时候。 在正式的迎娶之前,李家内也要举行献祭跪拜仪式,再接受父亲的训导。 庭内挤满了人头,但看李自明训诫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勉率以敬,若则有常。” 当初兄长李志娶亲之时,老爹说的也是这句话,李贤早就怀疑,李家人结婚之时,长辈是不是全说此句。 关于该回答什么,李贤也早就熟记于脑。 他恭敬地向上首父母跪拜,后回道:“诺。惟恐不堪。不敢忘命。” 话语一落,周围的吃瓜群众就传出一阵喝彩。 崔府内,得知迎娶的李家人已到了门外。 崔颢与妻子也一同在厅房内为女儿告诫。 女儿总要出嫁,崔颢忍着心中的不舍道:“敬之戒之。夙夜无违舅姑之命。” 一旁的崔母整理着崔莺莺的凤冠和披肩,含着泪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 今日打扮的分外漂亮的崔莺莺,眼中同样有泪水打转,带着哭腔称诺。 出了闺房,到了崔家大院,早已守候的种家亲人,包括崔家的姑姑婶婶,也开始摸着眼泪给崔莺莺整理衣衫,有辈分高的指点道:“谨听尔父母之言,夙夜无衍。” 崔莺莺亦是应是。 崔府之外,嫁妆早已备好。而李家请来的鼓手乐队也把演唱的声音弄到最大,这是催促崔府开门,好迎走新娘子。 担心崔府门前会有阻拦之人,李贤在接亲之前,就备好了不少红包,只看崔府大门打开的那一瞬,红包雨降临了! …… 李氏娶亲、崔氏嫁女。 规模虽算不上特别庞大,但也赚足了东京大街上的人们的眼球。毕竟崔府送走的嫁妆,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拿得出手的,何况,此番成婚者,是在开封小有名气的李氏子李贤。 拜天地、父母,结发,合卺……一番琐碎的流程下来,不说两个新人,就是旁观者也都看累了。 正值夜深之时,宫中到来的一队天使,却在瞬间,把所有人的精神气给钓满了! 第十章 只说话不乱动 “刚刚荣王遣人来送礼道贺,我老周都惊的魂都快没了!现在才发现李家的能量,原本想象中大,连官家都派人来了!” 一个脸色潮红的中年人站在李家大院内,望向中央带着礼箱的小黄门,抖动着嘴与旁边的同伴道。 他这么年长,也参加过不是婚礼,但连皇帝都来送礼,还是第一次亲自见到。 一侧锦衣着身的同伴深以为然,点点头,唏嘘道:“别看李自明平日于我等同僚,和善有加,干事也是没得说,但之李家的圣眷却非我等所能及,据闻今次外调,初时我们还有些担心,但现在看来,李自明大概是升到福地去了。咦,老周你听,连皇后也有专门的贺礼,给予这新娘……” 这边小黄门将带来的贺礼一一打开,那边还有一人专门念礼,并介绍出处。 李贤崔莺莺这两位拜过堂,已有了夫妻之名的一双新人,即站在小黄门的面前,认真垂听,后面向皇宫的方向叩谢。 过程中,宾客刚开始尚有些小声的交谈,到了最后,说话声全无。 不说话的原因,还是在于震惊。 皇帝和皇后的赏赐之物,不仅多,而且贵重。连肃王赵进良去岁成婚之事,皇宫里的赏赐都没有多。难道说这李氏子能比拟老赵家的皇子? 当然不能,只能说皇帝的看重。 这种细节性的变化,让许多在天使到来时,于李贤的经历不是特别熟悉,且认为圣眷在于李家家主李自明的客人,渐渐改变了想法。 作为今夜焦点所在的李贤,倒不是特别惊讶,唯有小小的意外。 一月之前,皇帝召他于崇政殿,就说了河西之战,凭他功绩应得的赏赐,会于之成婚之事,送到府上。可能在皇帝的眼中,这样的方式,正是某种“特比”的赏赐,更能满足主人的虚荣心,亦会用之笼罩对方的心。 李贤对这种法子不感冒,何况赵恒的这个手段,在当时就挑明了。 意外之处在于,即使有了海盐收入的赵恒,为了修建他日夜念叨的宫观,在将大笔钱财投入了之后,还能予他价值超过千两黄金的真金白银的赏赐,实在是“破费”了! 再说皇后刘娥的赐予,尤其那些特别给予新娘子的精美首饰,让李贤一直没有摸得着头脑,只当是皇后看在赵大官家的面子上,顺水推舟了! 李贤不清楚,他能得到这么多额外的赏赐,主要还是在于皇宫里又要添一个皇子皇女,恰逢他的婚事,高兴的赵大官家,随手又多加了几份…… 贺礼唱贺完毕,李贤拉着那只光滑细腻的小手,再向皇宫的方向一拜。 直到这个时候,李贤才有时间抬头看向那负责送礼的宫人,来者正是上次的雷允恭。 “有劳雷公公了!在寒舍喝杯酒再回宫吧!” 给旁边的孙二狗略一示意,一块沉重的金子就落入了雷允恭的袖筒。 雷允恭正待道贺,感觉到袖子一沉,他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做出“假动作”,欲将东西拿出来:“李家小郎真是客气了,咱家从宫里来,本该送上礼物,奈何这几日一直在宫里忙,实在过意不去,来日一定补上。 另外,李家小郎的心意,咱家心领了,但今日官家和皇后娘娘在咱家出宫前就说了,宣礼后,要让咱家火速回宫复命! 还有这……咱家还真不能收!” 李贤不由分说地将雷允恭抽出来的一只手给塞了回去,脸上带笑道:“没有事先告知雷公公,乃是李某的不是,这全当是赔礼。既然宫中有事,李某就不留雷公公了!” 李贤和雷允恭的对话,只有围在一起的三人,包括崔莺莺听到。 其他人见李贤面对宫中天使,也能不卑不亢的模样,纷纷感慨不已。 而崔莺莺却有些好奇,普通人,包括他的父亲崔颢,在谈到太监宫人时,多是嗤之以鼻,但李家小郎,现在应该改口叫做“官人”,面对太监还能如此亲切,如此岂不说明,自家官人还真是和善! 一旁的李贤看着雷允恭离开,还在思考宫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自不晓得旁边的崔莺莺会莫名其妙的将他的各种行为合理化,要是知道崔莺莺的疑问,李贤一定会在心中解释:天底下,唯女子和太监不能得罪。 当然,这种话他不会直接说出口。 皇宫天使的抵达,让李氏子的婚礼陷入了高潮,于此停留的宾客们,都以为是宴会的结束,没想到才是开始。 随后,大宋枢密使寇准、三司使丁谓的到来,把婚礼的气氛推到了顶点。 忙完了琐事,又带着过门的老婆见过了寇准和丁谓,在家中女眷的簇拥下,李氏的新婚夫妇也到了该入洞房的时候。 新房之内,红烛高照,喜字贴在了四面。 尤其最中央的喜字最让人瞩目,等新房的门被人从外面锁上后,李贤的目光只是从中央的喜字略一停留,然后看向了床边坐着、并为红盖头盖着面孔的崔莺莺。 “掀开她的红盖头!” 心中有个声音不断这般催促,李贤也就鬼使神差的掀开了。 四目相对,都是彼此熟悉的面孔。 只是空气的味道有些特别,三分尴尬,三分惊喜,三分憧憬,还剩下一份不知所措…… 大约就这么坐着干瞪眼过了半柱香。 身为男人的李贤主动打破了沉默。 “那个……今夜,我们就聊聊天,说说话,什么都不做!” 一向聪慧的崔莺莺可能在和李贤单独的处于一室后,智商就变为了负数,待李贤给了一个于她看来有些不错的建议后,她只是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好!” …… 春宵一刻值千金。 大宋所有的成婚之人,于新婚之夜,像李贤崔莺莺这般干聊着一夜的人,应该非常罕见。 第二日,天一亮,相谈一夜的二人,几乎把各自的过去十几年都做了简述,两人早已瞌睡的不行,也没精力做其他的事。 相视一眼,就衣睡下,各在床的两边。 大概只是一个梦的时间,屋外的敲门声,就再次惊醒了二人。 新婚第二日,还要拜见长辈,另有停留的宾客需要招呼。 但两人的精神实在太差,从婚房到正堂的路上,就给人了不少的误会。 更有亲戚以过来人的身份,直言不讳地指点道:“年轻人当节制!不要太过疲劳!” 只这么一句话,便把崔莺莺弄得个大红脸。反观李贤,除过两个黑眼圈,神色如常。 因为昨晚,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做。 第十一章 下琼州 新婚第三日,李贤和崔莺莺终于圆了房。 而婚事结束,部分远方亲戚的离开,也标志李贤去往琼州的时间不短了。 在此期间,关于父亲李自明的正式罢免和正式任命,终于是通过政事堂下发了下来。 扬州知州。 李贤早有预料,但得知到父亲的职务落实后,才是真正的舒了一口气。 扬州知州是一等一的肥差,但如何做好这个差事,是个非常考验人的地方。至于说内中的人身安全,里面并不算太大,尤其有了李家所谓的“圣眷”加持后,这种概率就拉到了下限。 琼州却不一样…… 但为了父亲的安全,李贤还是让罗飞早早选上了几个武力高强的自己人,以做护送父亲上任的护卫,并会一直持续到老父亲在扬州的差事结束。 政令下达的后几日,父亲李自明的一些同僚争相前来道贺拜访,李贤在家中帮忙。 一晃又是十日过去,转眼来到了最为炎热的五月。 老父亲还没出发去扬州,李贤的正式调令却来了! “官家的意思是,最好能在七月前赶到琼州。李家小郎,咱家可听说了,那琼州一地,冬日也是暖和,只是夏日太过炎热。而且,琼州民风彪悍,一定要注意安全。还有,咱家有个外甥女,前些年就是嫁到了琼州那地方。小郎若是不介意,咱家就把她家地址说一下,若有用得上的,小郎只管报咱家的名!” 雷允恭这次来是还传皇帝命令的,皇帝的口谕和政事堂下发的调令,几乎是一前一后抵达的李家。 而于二十日前,雷允恭就按照他在四月初二说的那样,派了个干儿子,与之送了双价值不菲的玉器。 今次,雷允恭再次主动提出帮助,李贤思衬后,也没拒绝。 既然这个外甥女能被雷允恭单独提出来,想来所嫁之人的家族,于琼州是有一席之地的。 真正抵达琼州后,李贤需要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以便完成后续之事。 宫里的事可能真的很多,雷允恭这次同样没有久留,就匆匆回宫了。 皇帝能遣人来,足以说明对方是真的想催促他去地方办事了,尤其随着宫观的进度加快,工地加大,所需用度加大后。单纯盐场的利润,已经开始不足以支撑赵大官家的各项吃穿用度。 李贤能够想象到的是,赵大官家现在可能都有些后悔当日赐予他那么多的财物,更不愿看着他一直处在温柔乡内,而之自己要为财物所累…… 这才是他认识的赵恒,否则也不会在几年前,为了几句虚无之言,就决定把寇准下相! “这段时间内,你与母亲,还有嫂嫂她们于东京,我会离开一段时间,等把那边的家安排好了,就把你接过去。” 相比于琼州,扬州和吉州的情况自然要好些,但在和父亲商议,又和兄长于信中商量后,李贤早早决定了把李家的女眷暂时还是继续留在东京。 只有当三人稳定了,或可决定去留。 母上大概率回去扬州,帮老爹看管好后宅;嫂嫂带着侄子侄女多回去吉州于兄长生活;崔莺莺自不可能一人留在东京,李贤也没有打算如此,以使二人承受相思之苦。 仅仅一月,除了正事,两人已经形影不离了。 儿女情长是很多人必经的过程,但李贤很清楚自己在什么样的时间段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恰好,已为人妇的崔莺莺也是这样的人。 所以在去留问题上,她非常乖巧的接受了自家丈夫的所有安排。 “官人,一路平安!” 一个被小小的荷包包裹的平安福,从崔莺莺的手上,传到了李贤的手上。 这张包装好的平安福,大抵是李贤尚在河西之事,崔莺莺就去庙里求取过。 只是后面一直没有机会送上,今天算是恰逢其时。 感受着荷包的余温,李贤的心里非常暖和,这种暖和,与外面天气的炎热完全不在一个等级。 他心里美滋滋,当日还好没错过,这个老婆没白娶! 和父母嫂嫂说过,次日又拜访了寇准,看望了师母,再登门去了趟荣王府…… 光是离京前的简单告别,因为各种关系太多的原因,李贤足足花费了三日。 三日后,李贤再不敢耽搁了。 他很怕赵恒于某个时间段,派人将他抓入宫内狠狠地抽打一番。 因为昨日,王旦罢相,御史台联合各御史开始了新一期的弹劾,弹劾的对象包括当朝的很多人,当然也包括皇帝自己。 皇帝的罪证之中,李贤是非常罕见的一个,原因竟是他成婚之时,动静太大,以至于被御史说成了“飞扬跋扈”…… 这个罪名,还真是他没想到的。 要真再停留几日,御史台的那群喷子专业户,指不定会编制出什么罪名,到时候,走可能都走不掉了! 所以,到了离京的五月初五,端午之日,李贤走的非常低调。 送行之人,除了父母嫂嫂两个侄子侄女外,仅有公孙圩等几个好友。 李贤非常有义气地提前恭贺他们明春高中,说起来都是因为去岁的战事让他们的备考落后的一年,以至于到了今岁才参加国子监取解试。 公孙圩几人坦然受之,甚至表示非常期待高中进士后,能被派往琼州做官。由河西开始,这群朋友中开始有种传说,言之和李贤同一区域从官,总能寻到上升的渠道,可能这就是人常说的气运吧! “保重!” “珍重!” 最后说了几句,李贤知道自己确实到了该离开的时候,要真这么和亲友聊下去,可能一天一夜都不够。 更重要的是东京今夏的天气太热了,干站在树荫下都有种快中暑的感觉,更别说坐在那如同蒸笼般的马车内。 即便李家的马车内有李氏独做的“冰块”,但烈日是无情的,还容易让人晒黑。 “官人保重!” 听得崔莺莺在马车内叫了一声,又扫过拉着帘子的母亲,以及马车边的父亲,和之旁边的侄子侄女,李贤终于是挥动了马鞭,直奔码头。 从开封往琼州,水路较多,即使有点晕船,但人首先要学会的是克服,一如当日去往河西一样。 第十二章 三人行 和河西之行的最大不同在于,前路的很多困难,这次需要李贤一人去处理和承受,再无曹琮那般可以交心商议的对象。 但到了东京城外的运河码头,两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人,让李贤感觉他接下来的行程,不会太过干燥。 “吕兄,王兄!” 看见码头停留送别的两家亲人仆从,还有为首吕王二人,李贤当即主动迎了上去见礼。 吕夷简和之前所知道的一样,此番就任琼州通判。而和他有过合作与交际的王曾,今次大抵是雷州通判。 雷州和琼州官场的地震,导致大量职位空缺,寇准前次与之言,对于雷州通判,朝中一直没有做下决定。而王曾能在这里,且与吕夷简同行,就很说明问题了…… 然后在吕夷简和王曾惊讶的眼神中,李贤又笑道:“两兄也是去往南边吗?正好同行!” “李家小郎新婚不久,难道也是今日下琼州?太早了吧?不多陪几日崔家小娘子?” 吕夷简的精神状态比前段时间要好些,两只眼睛很是明亮,看来吕蒙正这几日的身体应该也好些了,否则吕夷简也不会在受命不久,即踏上行程。 站在两人前方的李贤,满脸无奈,心道我愿意走得这么早?这不东京的火快烧到自己的眉头了吗? 王曾也瞪着眼睛,再扫过李贤身后的几个壮汉,笑道:“看来是这样,我和吕兄方才还在说要不要给小郎送信问一下,但想到小郎新婚燕尔,即没敢去打扰你二人的世界。这次能碰到,当真是缘分,而且顺路!” 李贤假装好奇道:“却不知王兄和吕兄去南方哪里就任?可是江南水乡?呀,要真的如此,那可是羡煞李某了。像李某此番去往琼州,明面上虽担任着官家册封的海运使,但内中的凶险,恐怕只有到了才知道。” 吕夷简和王曾互相看了一眼,接着把目光同时放在李贤身上。 雷琼二地的危险性,吕家和王家的明白人,都有对二人说过。而李贤的话里,更让人对接下来的仕途,有些担忧。此外,两人也能感觉到,面前的李贤于当地的情况,应比他二人知道的多些。 但见王曾苦笑道:“今次吏部,使我和吕兄,分别担任雷州和琼州通判。可不是什么江南水乡,好在我等能处在一路,以后到了地方,当相互扶持才是!” 李贤点了点头:“理应如此!” 三人于码头之畔,还想趁着河岸涌来的清凉之风,于树荫下多聊一会,但看南下的船只到了,只好拿着行礼,走上船舱,于船内细聊。 远行,于游人,或官吏,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不想很多人想象的那样游山玩水。 当在行程中做的太久了,最后只剩下旅途的无聊和枯燥。 好在李贤的存在,让这种无聊与枯燥降到了最低,尤其当他拿出一副麻将后,连途中沉迷读书的王曾,也站在了一旁观战,直到最后主动参与了进来。 新事物,且是规则有趣的新事物的涌现,很容易让人着迷。 只是三四天的时间,同下江宁府的这只大船上,无数乘船的人,就四个四个的聚在一块,让船工或是仆从,雕刻成李贤等人手持的那种样式。 世界忽然变得热闹起来,特别是在抵达楚州后,上来的一群歌姬,把同船的许多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李贤努力的睁大眼,看向甲板上舞动的苗条身影。 他的眼中一片清明,绝没有任何色眯眯的迹象,如此观看,完全是因为好奇。方才听王曾说上来的这群歌姬中,有一名是扬州新晋的花魁。 说道花魁,他于大宋的这些年,真正亲眼见到的很少,多是听闻。 “这花魁据说是扬州本地人,相貌是一等一的美,我在东京时,就听同僚讲过。方才只看了一眼,便知名不虚传!” 王曾说完后,还滋滋了两声。 作为连中三元的大宋才子,想来这些年来和他投怀送抱的美人不在少数。其之的审美自然不差,而能得王曾的认同,想来这位花魁是极好的。 但李贤看到活的花魁后,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即使生活了快二十年,他的审美依然和大宋普通人的审美格格不入,要说美,可能只有崔莺莺那种一见钟情的人,才合适他的心意。 一同只顺着人流看了一眼,便回到舱室的吕夷简,看起来也没什么兴致。 李贤只问了两句,才知道吕夷简是有些思念他的妻儿。 大约自授官后,吕夷简就一直在开封府内做官,很少离开家人。像今次这般远离家乡,还是第一次。 李贤很能理解吕夷简的想法,只是以男人的方式拍了拍吕夷简的肩膀,希望这个未来的宰执能早点振作起来。 随后,李贤回了自己的船屋。 随行的亲卫杜三马上走了进来。 杜三是和曾波一样,于安川谷时,即负责他安全的“老人”,包括这次南下同行的十二个做家仆打扮、另四个共十六个亲卫,都是同杜三一样值得信任的自己人。又因之参与过安西军的军事训练,又在马上和党项人实打实的作战过,各自的武力自非普通武士能相比。 “小郎,琼州来的消息。” 杜三将一封带有火漆的信件送入了李贤手里,并无离开,而是警惕道:“还有一事,好让小郎知道,自楚州,随那群歌姬上来的一行人中,有三个人于船内打探小郎的住处。至于对方的具体目的尚未探得,我和林拯他们的意思是,今夜起,我们全员十六人全部戒备起来,以护卫小郎的安危!” 李贤握着信封的手一紧,看来他还没到地方,那伙人就有可能先下手了。 如今尚处在江南,离琼州还有些水路,敌人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打上门,但并不是对方不会搞偷袭。 李贤对自己的小命还是很看重的,尤其在刚刚结婚,尚未给这个世界留下他的血脉之前。 李贤道:“杜三,除我以外,吕家郎君和王家郎君的安危也要注意到,我有种感觉,我们接下来的旅程一定不会太平静,今次,就要辛苦你和众兄弟了!” 第十三章 敌踪隐现 拆开从琼州送来的信件,李贤终于明白那种潜意识的危机从何而来。 为了应对他这个准备前来分利的海运使,琼、雷两地的本地大族,竟联合起来想给他个下马威。 行程中可能遇到的刺杀,便是其中一环。 再根据杜三的发现,李贤已经能够确定的是,那还没碰面的敌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只是现在,敌人也已经到了明处。 到了这时,李贤对于接下来的危机,并不感到害怕,唯有一丝担忧。担忧的是,能不能借此机会,在尚未抵达琼州前,即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干这种事,当然不能拉下吕夷简和王曾! 但只有在接下来敌人露出醒目的端倪后,才好拉这二人完全下水,然后一同背水一战。 一夜无事。 第二天,太阳照常从江面升起。 李贤站在高处的船舱内,俯视脚下的甲板。 甲板上依旧是那群歌姬,有些不知疲倦地唱歌跳舞,而那花魁依然身在中间,还频频往楼船上方看去,惹得一阵阵的惊呼。 “小郎莫不是对此女有意,王某遣人将她请上来?” 风度翩翩的王曾不知何时来到了李贤的背后,即使烈日高照,他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拿着遮阳之伞,欣赏下方的美妙舞姿,也有可能是王曾在海边待惯了,已经习惯了这般烈日。 李贤趴在栏杆上摇了摇头,感受着江风的热闹:“李某自认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倒是王兄,风流倜傥,最易得美人心。不过,依李某看,这群舞姬来的蹊跷,甚至连烈日也不忘作舞歌唱,似是专门引诱王兄这般风流才子一样!” 说道这里,李贤语气一顿,看着王曾黝黑的面孔:“王兄可愿与李某打一个赌?” 王曾的面庞顿时垮掉了:“该不是如昨日那般赌麻将之局吧?小郎,你昨夜一人就赢了我和吕兄三贯钱,再这么下去,尚未到琼州,我和吕兄的怕是会为你赢完了。这么下去的话,就要小郎你一人负担了!且只有欠钱这么一条路可走了!” 王曾的话,李贤非常认同,他这两天在船上打麻将的手气,确实无人能及。只要他上,那就没有不赢的。 但做事留一线,他即使有心,也不可能按照王曾说的那样,将之和吕夷简的盘缠给赢完,何况这次的打赌,也不是为了此事! “我想和王兄赌的是,五日之内,这花魁会主动寻上我们!且不用花费一钱一银。要是李某输了,前次从王兄和吕兄身上赢下的钱财如数奉还!” 王曾摸着他下巴的小胡子,只略作考虑便同意下来:“我倒要看看,那花魁会不会主动找上门,只要能寻到我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人,便算小郎你赢,如何?” 李贤点点头:“哈,就这么愉快的定了!” 王曾拍手道:“我这就把此事告诉吕兄!” 一日,两日,三日…… 那所谓的扬州花魁一直没有找上门,王曾和吕夷简觉得自己赢定了,反观李贤,看不出任何的不适,该吃吃该喝喝,甚至在适应这种紧张的水上交通、克服晕船之症后,还拿着自制的鱼竿,在楼船的甲板上钓鱼。 到了第四日,那叫香菱的花魁主动于甲板和李贤搭讪,随即邀请王曾和吕夷简,才让二人确信他们输了! 这输的有些莫名其妙。 婉拒了香菱的留饭,三人回到船屋之内,最终是吕夷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小郎是如何确信那花魁能主动找上我等的?” 李贤也不隐瞒,便把他的猜想说了出来。花魁香菱大抵是琼州本地人,布局千里之外,用以钓他们这些人的鱼饵。 英雄难过美人关,通过几日的调查,李贤已有了七成把握,但有了今日之事,一切偶然都变成了必然。 李贤的话说了一半,王曾和吕夷简皆是惊醒。 “真是凶险,好在吕兄和小郎都非好色之人,且家有良妻。而王某和相识的美人谈心尚可,但和不相识者,一向敬而远之!否则,我三人还真着了道了!” 王曾摇头道。 对于美人,如王曾自己所言,他多是欣赏,只是入仕以后,因为公务繁忙,最后连少年时的这种兴趣也消失了。 吕夷简的眼睛亮晶晶地,突兀窜出来的“非偶然性事件”,将之兴趣完全调集起来。 李贤能早早料到,且于二人提醒,是不是意味着李贤自身已有了应对之法? 同样地,在这短短的一刻钟内,吕夷简略作思考,也有了自己的处置办法,但左想右想,都不能给他们做局的那群人,处置以警告和伤害。 吕夷简斜着眼睛瞅了李贤一眼,越来越觉得李贤的鬼点子多,道:“小郎是不是已经想到该怎么做了?可否与我和王兄说道一下,你我三人再行商讨,看给予那幕后者如何打击?总不能被人拽着鼻子走是吧!” 说这话时,吕夷简好像不担心李贤会将之想法不说出来一样。 毕竟,与他和王曾相比,李贤才应该是最靠前最直接的受害者。 琼州和雷州之所以会乱,会人头落地,全是因为海运的巨大利益。 即便是皇帝的人也在那里处处受制,导致最重不得不死上几个人,用以缓解皇帝的怒气。 新来的海运使,更将成为那群人的眼中钉。 至少在途中知道的越多,吕夷简和王曾就越明白这么一个道理。而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他们也确实存着帮扶李贤的想法。 唇亡齿寒,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李贤神色难明地看着楼船外的晚霞,回过头,叹息道:“若是单纯的以色利诱我等还是好事,怕就怕后面敌人还会使出其他手段。而在此之前,我们要做的是稳住对方,使之放松警惕,才能给予敌人必杀一击!不知吕兄和王兄可还认同李某的说法?” 吕夷简的嘴巴动了动,道:“小郎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李贤点点头,接着不好意思地看向王曾:“理应如此,只是我和吕兄都有妻室,所以,最终的落实还要辛苦王兄了!” 第十四章 必输之局 夏日的多雨天气,并没有南下的紧张行程而有任何改变。 一到江宁府,哗啦啦的大雨不要命的下了起来。 正巧于江宁府换了南下的新船,但听船老大的意思,只待雨水小上几天才能重新上路。 李贤和吕夷简上了船后,就没下船。虽说江南的雨季很美,但他们二人担心淋雨,非常务实地站在船上看岸边撑伞的游人和行走的江宁百姓。 一个个化作了小点,似乎和这朦胧的天色完全融汇,形成了优美的夏雨嬉戏图。 “吕兄,你看王兄还真把那花魁拿下了,就是不知道这两日,二人于岸上,可探问出什么了?” 扶靠在楼船的栏杆之上,李贤一边看着吕夷简在雨中作画,一边手持热茶望着河堤对岸。 他心里其实有些惊讶,王曾的把妹手段,他自愧不如。仅仅三日,就把那花魁给弄得团团转。当然,也离不开这位另有使命的花魁的主动倒贴。 且路过扬州的时候,李贤专门遣人调查过,这香菱是真的扬州花魁。琼州那未曾谋面的敌人,能将手伸到江南之地,足见其之势力牵连之广泛。 可见对方也不担心李贤等人发现个中内幕,要是发现了内中的猫腻,对方正巧借机展现下肌肉…… 实践证明,对方确实做到了,不但让李贤,还让吕夷简和王曾产生了警惕,并使三人在途中就达成了稳固的同盟! 吕夷简停下了手中的画笔,李贤的话,让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道:“孝先的文采是极好的,没有那个女子能抵抗的住,而孝先的处事能力亦是毋庸置疑,小郎且勿担忧,想来孝先此行一定会收获满满。 不过,那边的人,竟然为了我等,亲自请来扬州的花魁,以身犯险,还真是让人意外……这才怕死要赔了花魁又折兵! 对了,小郎可曾猜到对方接下来会使出什么手段,予我三人以财,或是其他?不如我们再打一个赌?” 李贤不禁莞尔,看吕夷简的模样,是打赌和他打上瘾了。 只看吕夷简这输多胜少的情形,李贤还真怕把吕夷简身上的钱物完全给榨干了。 再说到赌局本身,按照计划的航线航行,沿途都有少年们布置的据点,使他日夜都能收到贾麟他们从琼州传来的最新情报,这也致使他能对琼州敌人的行踪了解个大概,相当于手持着天然的作弊神器。 一场几乎必胜之局,怎么能不“打赌”? 不过,吕夷简身上若没钱物去做赌注了,那便用这未来宰执的人情……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今后我和吕兄没打一次赌,若是吕兄输了,那就当欠李某一个人情,吕兄以为如何?” 李贤放下茶杯道。 吕夷简用空着的手挠了挠头,李贤的模样看起来不像骗人,虽说自古人情债难还,但他吕夷简的人情现在值几个钱? 但吕夷简还是很谨慎地伸出了一个手指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是小郎猜错了……” 李贤哈哈笑道:“我将吕兄的财物全数返回,且未来在琼州之地,你我同地为官,所有的伙食费都由李某一人负责,如何?” 吕夷简听得一愣一愣,两边的赌注对比过后,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未来宰执的人情,就算一个,那也是够用了! 担心吕夷简反悔,李贤一脸正经道:“吕兄没有疑问,事情就这么定了!先由吕兄说说吧!” 吕夷简瞧见李贤一脸果决的样子,一时也不好拒绝,反正吃亏的人都这么说了,他好好意思说什么。 但讲到那藏于幕后的敌人,接下来可能使出的手段,吕夷简的话就多了。 “如我先前所言,对手既担心我等到来,干预他们的行动,定是先以美色和钱财来贿赂我等。这两计若是不成,我等到了琼州地方,自会被当地乡绅官吏处处针对,犹如羊入了狼群,后想要打开局面,就要多花费一些手笔了!” 李贤认真听着,先是点头,后是摇头:“吕兄的前部分猜测,包括已经验证的部分,李某完全赞成。但说琼州的隐藏敌人,若是如此好对付也就罢了!怕就怕他们狗急跳墙!李某再大胆猜测一番,若是对方两计不成,很可能在我等尚未上任前就进行刺杀。 反之,若是能顺利抵达琼州,你我的危险到是少些,毕竟琼州官场刚刚地震过。对方若不想官家再大发雷霆,绝不会那样铤而走险。” 吕夷简把画笔扔到盘子里,有些心不在焉:“那些人真敢这么大胆?” 李贤诚挚道:“商人逐利,何况是海贸这么的贸易利润。吕兄应该清楚,陆上通往西域的商道,近百年来受损严重,即使现在河西走廊尽收回于大宋,但要恢复汉唐时的繁荣,尚需要些时日。 比较而言,海贸的成本就低上很多。这也是我当日为何向官家进言,由内府主导海贸生意。 有了皇家的参与,普通百姓好歹能借机喝一点汤,但琼雷两地的地方商贾或官吏就不一样了,当他们沉迷其中的巨大利益后,不说是给普通人肉吃,就连汤水都不会给喝,甚至会打压或兼并小团伙的海商,形成一家独大,以至于绝对的垄断! 假以时日,庞大的利益集团,更容易对大宋的国本产生动摇!” 还有这么多的毛毛道道? 吕夷简毕竟年轻,脑子也是灵活,只经过李贤的轻轻点拨,就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诚如小郎所言,近些年来,商人凭着钱财,买官之事屡见不鲜,而我朝于商贾也分外宽容。而在东京之内,一些高门大户都有商贾为之驱使,与民争利、强买强卖……唉,琼州的内幕,吕某虽在途中听小郎说过多次,但直到今日才真正知晓其中的根本原因,看来想要解决琼州的问题,率先要解决的是官吏和商贾间的勾结!” 吕夷简忽然发现他和李贤所料的话题好像有些跑偏,方才不是在打赌吗?怎么谈到了其他问题? 但深思之后,结果尚未出现,吕夷简就觉得自己好像又要输了! 他于人性的把握,不如李家小郎也! 第十五章 夜泊梧州 王曾喝药的声音很大,似乎这般吞咽的声音,能掩饰住药的苦味。 想要诗情画意地走在雨中陪美人散步,犹如寒冷的冬日也要风度翩翩地摇着折扇一般,自要做好随时感冒的准备。 踏着风和浪,沿着河堤走了一天后,因为离开时衣服穿的少,外加淋了不少雨,王曾意外的感染了风寒,好在只是轻微的感冒。 喝完一碗后,王曾看着两个对他面面相囧的两人,忍不住抱怨道:“小郎和坦夫倒好,于温暖的船室内休憩,害的王某,还要牺牲才华套取情报。 不过,倒也值得,那香菱的嘴巴不严实,还真让王某知道了些!” 吕夷简看了眼王曾,摇头道:“孝先你可误会了,我和小郎在船上可没你那么惬意,我二人今天大半日都在商讨琼、雷两地的局势。只是知道的越多,越能明白官家交于我三人的重担有多重!” 吕夷简越说越来劲,既然把和李贤又一次打赌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雷州和琼州相邻,两地的水都很深,我思前想后,都觉得小郎的看法最合理。那个,孝先,你还没说说你从那个花魁嘴里打听到了什么?对了,那个花魁怎么不见了?” 吕夷简向王曾靠了靠,似乎想把王曾的表情看的更精确一些。 王曾苦着脸道:“坦夫,我发现你变了!还不如小郎般在我感染风寒后,即叫来岸上的医工前来抓药,倒是比我还担心那个花魁的安危,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你去问询。” 李贤在一旁,看着斗嘴的二人,顿觉有趣。 历史上,这两位大宋宰执,还都互为帮手,一个为正,一个为副,至少表面上配合的相得益彰。但当二人假以时日,真正地踏足朝廷中枢后,如眼下这般毫无心机的言语,怕是很少了吧! 真该珍惜眼前的这般机会! 李贤轻轻喝了口碗里的姜水,看到王曾有了感冒的症状后,他很及时地让同行的所有人都喝了生姜水来预防感冒。 和其他人碗里的苦涩不同,他的碗里很甜,因为加了很多的糖霜。 等王曾和吕夷简两人斗嘴斗累了,他才舔了舔嘴唇,放下瓷碗,看着夜幕下的河堤,笑道:“王兄和吕兄要这么说下去,船屋的灯火都快熄灭了。让我先猜猜,王兄应该从那香菱的花魁嘴中没有打听到特别有用的讯息,比如这叫香菱的女子也是对方花重金请上船的,目的还是套取我们嘴里的消息。” 王曾满是惊讶的看向李贤,失声道:“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怎这一次也被小郎你猜中了!” 李贤摇了摇头:“此番花魁没有随王兄回来,那群歌姬却回来了,就说明了问题。若我所料不差的话,那群歌姬,才是对方真正的人手。” 吕夷简摸着下巴道:“那幕后之人还是不死心啊!花魁不在,难道凭此就想笼络我等,不,应该是孝先的心?” 王曾活动了下手腕,仰头道:“打住!真要这么些歌姬一一应对,王某的身体也吃不消啊!嘿,我倒要看看对方果真会使出下一计?反正距离雷州还有二十多日的路程,这一路是有的看了。虽说凶险,但我等也能借此了解对手的出手法子。 套用小郎说过的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李贤给王曾伸出了一个大拇指,这种乐观的态度是他所不能及的。面对所有事,李贤一贯的态度,都是往最坏的方向打算。 所以,当船向西南航行,过了江宁府,抵达洪州之事,李贤已让胡三于手下的护卫人员增加到了二十四人。 且同船日夜不停地防守。 他们可能是随船的某个船夫,也可能是某个不起眼的商贾…… 过吉州,大船只停留了一日,因为时间的原因,李贤没来得及去府衙看望兄长李志。但让仆从捎了些南下时携带的物件送去了兄长的住地,一同送去的还有家人及他的信件。 也幸亏李贤没去吉州府衙寻找李志,李志自上任始伊,一直在吉州的地方转悠,体察本地实情,而汛期的到来,更让这群父母官忙得不可开交。 等他忙完手头的事,回到府衙,收到小弟李贤送来的东西时,已在李贤随大船离开吉州的六日后了。 而在六日后,顺流而下的李贤等人,已经抵达到了梧州。 楼船刚至梧州,天色就暗了下来。去玩本地的乡邑歇息太过麻烦,短暂商议后,李贤等人就决定在船上过夜。 梧州的码头,远比江宁府的码头要萧瑟许多,一到夜幕,叫卖的吆喝声都少了很多,只能听到零星的几道张罗声。 因梧州的本地方言和开封的官话有很大的区别,李贤向船老大打听了两句才知道,那是商贾在叫卖酒! 虽是盛夏,但到了晚上,江上的大风还是让衣着单薄的人有些吃不消,而酒水,同样会为劳作一天的渔人解去疲劳。 李贤专门让人去买了两壶,然后自己亲自下厨作了两三个小菜,与王曾和吕夷简一起喝酒吃菜,看着梧州的夜景。 三人正聊得兴起,忽听得仆从来报,说是有人请见。 “来者会是谁?” 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乐各自的猜测。 “应是那幕后之人将要现身了!” 吕夷简笑道。 王曾和李贤都非常认同的点了点头。 当看到那吴姓的拜访者,送上三个紧闭的三个大箱子,三人心中同时暗道:果然! 送钱的来了! “在下琼州吴凉,得知三位青年才俊到来,特地奉我家主之命,前来拜见!” 说完话,当即深深一礼。 这吴凉倒是个识趣之人,看到李贤三人正在饮宴,只寥寥介绍了两句,便留下了三个箱子离开。 李贤王曾吕夷简又小酌了半个时辰,这才借着酒意来到了几个大箱子面前。 “现在让我们看看这吴家送上来了什么?这次依照小郎之计收下了,要是御史知道,铁定会告我们一状!” 吕夷简笑道。 这半开玩笑的模样,让李贤忍俊不禁。 然后,吕夷简略一示意,旁边的仆从就打开了箱子。 第十六章 雨 当三个大箱子打开后,整个搂船似乎都没宝光笼罩,也幸好在到达梧州之前,李贤几人就包下了一整条船只,否则这么多金银珠宝难免会被贪婪之人惦记,兴许还会生出其他意外。 “这吴氏的钱财,单是给予我三人的三大箱,就不下十万贯之巨,可见其于琼州作威作福、贪婪之多! 初闻小郎所言之海贸利润,我还有些担心夸大,但现在看来,实际情况应该至多不少!” 吕夷简的目光普通利剑般扫视过三箱珠宝,并无半点贪婪,唯有对贪官恶商的憎恶。 王曾也收起了笑容,语气冰冷道:“既是不义之财,就按照小郎所言,先行封存,届时再想官家秉明,只是这等商户恶吏,得好好的记上一笔,不杀之,不足以平民愤! 嘿,到了现在,我某还有些担心对方不会行刺杀之举,这样还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看王曾和吕夷简的语气,李贤发现自己有些过于胆小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他想拉着二人和他一起冲锋陷阵,而是同行的这二位,硬生生地把他拉扯了上去。 “就按王兄之言,我们将之先行封存,不过这吴氏既然敢公然向我们受贿,可见这吴氏是个可以争取的对象。” 李贤出言道。 王曾和吕夷简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各自应承下来。 通判,为州之长官。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州府公事,通判都有处置之权,此外,通判还富有监察州及下辖官吏的权利,其之地位,仅在知州之下。 现在雷州和琼州还未任命知州,加上其他官吏空缺严重,那通判就是本地最大的官。 亦因此,王吕二人却有说此话的底气。 在梧州仅仅停留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晨雾刚刚散去,码头恢复白日的热闹之时,李贤等人包下的游船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航程。 接下来的两日里,天气大好,行程亦是清淡无事。 到了第五日,距离雷州不远的安逸镇,又一场狂风暴雨来袭,经过内部商议,李贤等人只好在此停留休整。 是夜,狂风大作,雨水肆意下涌,只花了一两个时辰,河堤的水位就上涨了一大截。 而在这狂风暴雨间,一小队人马迅速接近了李贤等人所在的坐船。 为首者,正是奉命南下,下一步抵达琼州,并开展情报侦查任务的贾麟和曾波。 此二人率领的三十人武士队伍,此番北上,正是前来护卫并接待李贤等人。 “小郎,琼州来的刺杀人马已在路上,差不多就这两日,即会相遇。只是对方太善于隐藏,显然是琼州本地豪族训练的隐卫。” 贾麟一去入船舱,没顾得换去的衣裳,当即面见李贤禀报道。 此时,已然夜深。 王曾和吕夷简也已回到各自的房间,于仆从的服侍下睡去。 大雨之下,人的困乏和懒意被发挥到了最大。 精神极度松懈之下,殊不知,正是刺客行刺的最好时刻。 幸得船内船外都有自己人,李贤才能镇定居于危险的中心,而无慌乱。 “景德三年的卢知州遇刺案,可是这伙人所做的?” 李贤将温好的姜汤递给了下首的贾麟和曾波。 这次却是曾波双手接过,而后出言解释道:“确实如此,过程稍有些复杂,当然也不乏一些运气在里面。 上次收到小郎的信件后,我和杨唯当即开始调查,最终也是根据当年得案件遗留的蛛丝马迹,寻到了隐卫的线索,后又通过琼州府衙的线人,探得对方欲对小郎不利。 进而,两相联系,最终确定,这群人的最终目标,就是您!” 李贤冷哼道:“看来对方很心虚啊!这次又被我言中,不过,对方只要敢上门,那就要他有去无回。趁此机会,于之的打击越大,那么以后得敌人也就越少。 况且,来而不往非礼也! 关于防卫和设陷之事,就交由你二人负责了,余下的护卫都可以调动,不用问询我的意见。” “那王家小郎和吕家郎君那里,可需要通报一声?”贾麟思索道。 李贤摇了摇头:“除了我们自己人,其他人都不用告知,王兄和吕兄我自会解释!” 自家小郎既然有了妥善安排,后面之事,只要自己等人按照制度办就行了。 雨夜之下,短短半个时辰内,楼船各处,都在贾麟和曾波的安排下,守卫的严密无比,只待那群刺客主动迎上门来。 很明显,相比于一年前的河西之地,于党项人在战场之上,面对面的冲锋陷阵,这一次更加趋向于隐蔽,却又更加危险。 一夜过去,除了天空漂泊的大雨,水位依旧上涨之外,整个安逸镇,如之名字般,唯有太大改变。 一整个白天,李贤都在和王曾吕夷简加上贾麟,打着麻将。 但空气中笼罩着的微妙气氛,还是被王吕二人察觉到。 两人虽然没在安西军待过,但看到贾麟等人独特的气质。思及安西军的传说,尤其那支神秘的队伍,于河西之站的巨大作用,二人有些猜测,但同时,内心也有些心安。 麻将打到最后,毫无意外,又是李贤大胜的多。 王曾伸了伸懒腰,目光扫向连绵不绝的雨珠,又看着李贤的侧脸道:“对方果真开始动手了吗?” 吕夷简略带深意地望了眼船上的陌生面孔,还有在船头角落来回巡视的一双双眼,笑道:“小郎早有安排,看来我们只要老老实实待着,不填麻烦就对了! 今日劳累一日,仅有两个赢局,头脑昏昏沉沉,还是早些睡去,希望明日天晴,河道顺畅以后,能早日到达雷州。” 李贤也笑道:“劳两位兄长看得起,雨雾散去,便是晴天。这雨水比昨日小了不少,看来晴天不远了!” 楼船之上,三人轻松的模样,也让左右护卫放心下来,更有这应对即将到来的敌人的自信。 夜幕再次降临,矗立在中心位置的李贤坐船四周,忽有十几个零散的小船,于夜幕的掩护之下,不断靠近。 若从远方的山峦往下看,两者隐约要撞在一起…… 第十七章 刺杀 “来了!” 一阵轻微且短暂的哨声响起,贾麟和于舱室内牢牢注视着靠近船只的少年们,精神高度集中其他。 手中的弓弩或是小型霹雳蛋,都已蓄势待发。 “三十丈,二十五丈,二十丈……十丈,抛射!” 一声令下,由楼船的四个方向,普通天女散花般,射向快速奔来的小船。 一共二十只,几乎在同一时刻,遭到了第一轮的阻拦。 咻咻咻! 对方的反击也是极快,几乎在船上的攻击到达之时,利箭如雨般到来。接着,对方舍弃了小船,使之直接冲向了庞大的楼船。 只是小船尚未和大船发生直接碰撞,巨大的轰隆声就传开了,原来是先行投放的霹雳蛋的引线燃烧到了底端。 由此导致了来袭的刺客的撞船添乱计划失败。 咔咔! 只在下一刻,双方的断兵相接就开始了。 只是刺客的单兵作战能力,让人大吃一惊,与贾麟所率的专门从事近身战的准军事化斥候相比,更是不遑多让。 但既然来到了贾麟所率少年准备的必杀之局,且在这绝对的主场之上,任来者的刺客再多,以后也逃不过被绞杀的结局。 “留两个活口!” 如同黑夜行走者的曾波,因为手劲没有把握好意外且轻松的解决掉两个来袭的刺客,再一看数量不多的敌人,忙向旁边一个专注厮杀的少年叫嚷道。 …… 这场突如其来,又再预料之中的刺杀行为,仅仅持续了一刻半钟。 最终的结果是,除了留下性命的三个刺客,余者的五十之众,皆数被杀。且让人无奈的是,即便是俘获的那三个刺客,也是无舌之人,让人根本问不出所以然。 最后还是曾波拦走审讯,期望能问到有用的东西。 “能确定是谁主使的吗?”吕夷简望向甲班上的鲜血和尸体,并无半点惧意,有的只是森冷的目光。 就算早有猜想和预案,但当危机真正的降临在身上时,又是另外一种心情。 无论他,或者王曾李贤,俱是朝廷任命的官吏,如此堂而皇之,一下子刺杀三个朝廷命官,不说绝无仅有,但也相当罕见。 吕夷简的愤怒可想而知。 更别说,吕家于整个大宋而言,都有着非常巨大的影响力。琼州本地豪族如此作为,无疑是将整个吕家置于敌对之手。 李贤沉默片刻道:“具体主谋尚不能确定,所派之人皆为死士,可见敌人是有完全准备的。不过,旦走下,必留痕。吕兄放心,这群幕后之使,贾麟他们已经抓住了他们的尾巴,否则也不会提前做出预警。 此外,有了今日之事,那些掩藏在暗处的老鼠们,定会收敛不少……” 王曾接过话,豁达的笑道:“福祸相依,看来我们这次还是因祸得福了!接下来的路,终于能安稳了! 但真到了雷、琼之地,你我三人恐怖再无如今楼船上的安稳日子!” 当天夜里,趁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楼船上的死尸,尽数丢入河内,被血染尽的甲班和船室,几乎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洗干净。 除了楼船上方留下的部分痕迹外,再无任何其他明显证据证明,就在三个时辰前,本地普通的河道之上,发生过一场巨大且影响恶劣的刺杀行径。 刺杀的对象包括前宰执吕蒙正之侄、大理寺丞吕蒙亨之子吕夷简,连中三元的少年才子王曾,现枢密使、前同平章事寇准之徒,新晋大宋权贵李贤。 雨势一弱,约摸第二日天明时分。 遇刺三人组的巨大坐船,便顺流而下,直往雷州海康而去。 而在琼州琼山县,此地数年前,还是一处简单的临海县城,且海贸不是特别发达,远没有雷州地区的海商富庶。但自从前数年,朝廷派出专门的人选经营此地,昔日的偏僻小村,很快发展成琼州最富裕之地,更成为本地豪族争相抢夺的地盘,连皇帝派遣的人,于此地气势都要弱上几分。 只是此时的琼山县县城内的富临馆,往日里各个东主议事的热闹场面没有,完全是剑拔弩张的场面。 给李贤等人送礼的吴家人赫然在列,只是此时的琼州吴家成了众人围攻的对象。 “吴纲,你若不能给我等一个解释,那么以后,吴家就不要参与海运分红了!至于吴家的名额,有的是有人要。之所以带上你吴家,完全是因为你吴家当年也参与了那件事!” “老苏说的对,你别忘记了,当年那事,你吴家也有份,还是当时的首倡者之一,别以为送上钱财就能免灾。无论是那李贤,还是吕夷简,又岂是钱财就能糊弄过去的! 且我老孙听闻,那李贤可是个狠辣之辈,于河西运筹帷幄,这次想要善了肯定不行了! 不说老孙,单是这次行刺,若是最后失败了,我们谁都跑不了,所以我们现在都是同一个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老孙说的对就算你送钱了也没用,不说吕夷简和王曾这二人,单是李贤就是个另类。” …… 富临馆,议论纷纷。 由刚开始对吴家的讨伐,变成了对各自未来的担忧。 担忧的原因只有一件,那就是害怕行刺之事失败并败露,到时他们这群人该怎么应对朝廷的调查。就算是成功了,又该如何将这次的危机进行化解。 众人正商议到重点时,但见一个气喘吁吁的人跑了进来。 看到厅内众人的注视眼神,来人撑着最后一口气道:“事情暴露了!各位东主,行刺之事暴露,要早做准备!” 这话一说完,前来通报的人,就急急地躺在了地上气息全无。 等仆从检查了后才发现,此人背后插着一把利箭,且中在心脏偏右的位置,若非如此的此人当早就死去了! 但行刺失败之事,远比死了一个人重要。 “此事既败,老朱,你能保证自己的人安稳可靠吗?会不会暴露我等的存在?” 一个长着八字胡的中年人瞪眼看向上首左侧的男人。 那男人只是斜视看了一眼,便有无穷的霸气显露。 “我老朱的人手若不能信任,难道要相信你赵燕?” 第十八章 救命稻草 许多人看似的忠诚,在内心深处来讲却不是绝对的。 之所以不选择背叛,多是因为背叛的代价太大。 而真正的忠诚之心,非常难得,那需要拒绝无穷诱惑的心态,和对信念的执着。 而朱从所养死士的忠诚,就是非自然形式的心理与身体的双重压迫,以达到所谓“被动”忠诚的目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忠诚就变得不是百分之百的靠谱。 张业的忠诚之心却是绝对的,他作为自小入宫的宦官,服侍的是皇帝,忠诚的也是皇帝。 如果没有了皇帝的信任,那他什么也不是! 只是自他来到琼雷之地,负责起海贸之事后,被二地的地方豪族压得死死,这让他非常的难受。 尤其自两年前开始,琼山的港口和海船建设完毕,开始有大量商船涌入后,并包揽了雷琼两地近三成的海贸生意后,一些人开始以各种形式参与进来……最后连他这个官家亲命的舶司使也不得不于此妥协。 好在官家于年初的时候,惩治了和本地势力勾连的两地知府及大量官员。 京中最后还选择派遣李贤来坐镇,这才让张业憋屈的心情渐渐好转起来。 但直到今日,已经是大中祥符二年的六月初七了,从京驶来的海运使李贤,一直未见抵达,张业不知不觉恐慌起来。 一个人只有在雷琼两地待的上足够时间,才能明白本地乡绅势力是多么的庞大。 前次来到任上的知州都能意外身亡,更别说是注定来打压他们的海运使李贤。 在雷琼两地,这等水深皇帝远的地方,官府几乎都是为本地乡绅服务的,并形成了稳固的利益集团。进而,当有人意图打破他们的利益通道时,就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绝对的利益,就会迎来绝对的铤而走险。 “梧州前日有人看到从北面下来的楼船?朱富安,你没有打听错吧?从梧州到此不过三两日的路程,怎都过去五六日了,还未见丝毫讯息?” 宽大但不显得富贵的舶司使府衙内,张业正皱着眉,向下首躬立的男子问话。 离开东京数年之久,即便受了宫刑,张业这三十余岁的年纪,理应身体状况良好。但眼前的张业,整个人非常的憔悴,头顶的白发几乎占据了七成,任谁看去第一眼,也不会将之当做三十岁的人。 那下首叫朱富安的男人已近四十,是张业这么多年来,总共只找到了五十多个人中,感觉最为老实和可靠者之一。 平日做什么事,张业也都会吩咐朱富安去做。而这朱富安能力虽然一般,但做事按部就班地执行下来,却很少出差错。 朱富安摇头道:“此番负责走水路前去打探的乃是孔驮,此人行事比下属还要谨慎小心,想来不会出现差错。不过,孔驮还说起了一件事,不知和舶司使大打探有没有干系?” 张业自嘲道:“有何事你一并说出!现当下,舶司使府衙内,咱家就你和孔驮能信得过,一个堂堂从六品,官家亲奉的舶司使当成这份,恐怕是绝无仅有了!” 朱富安表情郑重,只有他们这些坚持留在张业身边的人,才知道这位舶司使近些年来,承受了地方势力施加的多少压力。其中,能保住近些年来制造的大部分商船,未予本地的海商联盟使用,以至助纣为虐,进而使得皇家内库的钱财于此的花销成本得以保存,便是大功一件。 当然,另一方面的本质其实是,本地的海商集团,没有太大胆的“打劫”皇家内库,只是将海贸的巨大利润局限在他们的手里,也是间接地垄断了本地的海商行径,犹如从原本计划中的皇家海商嘴里虎口夺食。 这种在边缘疯狂试探的行为,让远在了东京的皇帝也无暇对付。 从天而降、又富有手腕的李贤,即成为了张业的救命稻草。 但是朱富安后面的话,让张业有种感觉这支救命稻草尚未扶起来,就自己折断的感觉。 “使君,近几日来,在罗水水域,发现了大量漂浮的死尸,按照孔驮的打探,多为兵器击杀,已经打捞的尸体,不下三十具。看来在罗水之上,发生过剧烈的对战。您说,会不会是?” 朱富安说完后,欲言又止,但表露出来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张业定了定神,看向外面几近昏暗的天色,有些不死心道:“对于即将到来的海运使,你们可能不是很清楚,咱家却很清楚,这就是个不安常规下棋的人。而这些日子来,咱们把目光都放在了水路之上,陆上的车马却忘记了打探。未来几日,除了继续在沿途水路打探消息外,也要注意陆上。一定要把海运使安全的带到徐闻,否则真出了事,以后官家那里,咱家也只好以死谢罪了!” 两月之前,东京传来的消息,命之他全力配合好李贤的行动,张业就知道自己的舶司使在海运使之下。而之能保下舶司使的职位,原地不动,未遭皇帝的处罚,以好将功补过,张业就知道一定是李贤为他求情了! 要问在此地上,谁最愿意李贤平平安安地办好差事,除了李贤自己外,可能就是他张业! 和张业预想的差不多,即将踏入雷州地界后,为了防止“意外”,李贤同吕夷简王曾,及五十个明暗护卫就选择在大路上行进。 高高的旗子举起,又有护卫来回巡视,似是担心没有人不知道他们这群从东京来的官吏一般。 入遂溪,再过海康,最后抵达徐闻,要想穿过整个雷州半岛,没有四日的功夫是不行了。尤其还在海康停留一日半,亲自将王曾送到了雷州府衙任上,这里的时间耽搁自要被计算在内。 踏入雷州,也就说明他们自己将自己摆到了明面之上。 为了预防更大更多的麻烦,一些背后的阴险手段,如刺杀这般的使用概率被降到了最低,真正需要的是脑力的交锋,当然还有堂堂正正的明谋。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李贤同吕夷简坐着车马驶入了徐闻城。 第十九章 雷州形势 海风习习,当真正到达徐闻这个大宋的海贸前沿之地时,无论是沿途能看到出海的海船,亦或是大道上光着膀子、背着行囊的行商,都给人一种非常真实的生机感。 而在徐闻县城之内,林立的各处商号,甚至还有汉话不流畅的外国异人,都告诉李贤。 徐闻——这个沿海城市的巨大潜力。 对于张业,选择琼山和徐闻这两地,着重建立健全海贸港口,李贤是非常支持的。 但对于张业事先唯有过详细的调查,就急功近利的行动,反而在最后给本地的海贸利益集团做了嫁衣,李贤是反对的。 只要是宋人,想要融入到大宋的中央或地方的小圈子内,最好的方式理应是了解。 越是看似甜美的蘑菇,出现毒性的可能性就越大,这需要医者去实践。同理,当海贸成为大宋皇帝认同的国家战略,并由内府直接参与进来后,就意味着更大的利益和发展机遇。 求同存异,无论是商场,还是朝堂之上,都不失为处理问题的最优方式之一。 张业显然没有这么做,他因为自己皇家的身份,过度地高估了很多东西,也过分地低估了很多东西。 这无关张业的忠诚于否,更多是观念和视野格局问题。就如同历史上的一些帝王一样,自认为天下人都是他的子民,他拥有天然的决定对方生死的权力一样。 张业的权力同样来源于皇权,普通人对皇权会产生敬畏,而之在到来雷州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正是执掌在于皇权敬畏的圈子里,却忘了不是所有人都会对皇权产生敬畏,比如利益至上的私人海上集团。 踏入徐闻的那一刻,李贤便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所做着,无非是把张业的拓展方向改变重来。 而吕夷简在进入徐闻境内后,就不断地打探着本地的民情,如各种物价,收入、治安等状况,并以此推断琼州的状况。同行的李贤拥有琼州本地的兵权,他若想于之更好的合作,就要抓住琼州的政务。 想要抓好琼州的政务,就必须做出让琼州百姓满意的政绩。 同样处于沿海,在吕夷简的策略里,想要覆灭本地的海商集团,必须团结好本地的基层民众,这正是他未来一段时间工作的重点方向。 直到马车抵达徐闻县寺旁的舶司使府衙,吕夷简才放下他手中记录的笔,而在之那本厚厚的笔记本上,已经记录了超越半数的纸张。里面除了民情以外,还有他对于琼州接下来的施政的方针办法,内中的很多策略,因之于李贤商议,多多少少增添的有李贤的影子。 这同样是吕夷简对李贤信重的表现。 舶司使府衙门口,看向从马车上走下的李贤和吕夷简,张业那张皱了十几天的长脸,终于是换上了笑容,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见到老熟人,李贤内心也是高兴的。 却说如果不是张业把事情办砸了,他也不可能为皇帝任命,后从东京顺利离开。 据罗飞从东京传来的消息说,王旦罢相后,朝中各个部门的官吏也开始了一大波的更替。 皇帝逐渐沉迷在丹道之上,连常朝都上的不是那么勤了。好在御史言官的作用在此发挥,赵恒也不得不在朝会上露面。但事关官职更替之时,赵恒反倒是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权力,交由朝中重臣做完决定,再由他宣旨即可,既而导致朝堂上的斗争日渐白热化。 寇准和王钦若几乎成为大宋朝堂上,强硬鹰派和投降主和派的两个领袖,反而是丁谓自成温和一派,凡是跟着皇帝走,在皇帝不过多地干涉朝中官职争夺战时,丁谓理所应当的隐退在后。 这些事情都是在抵达梧州前,看过罗飞送来的信件,李贤获知并猜测的。 吕夷简对朝中的形式应该也有判断,但张业不同,他无心朝中的争斗,只担心皇帝交给他的任务。 所以,一将李贤和吕夷简迎入,奉上两杯热茶后,张业就连绵不绝地先讲起了雷州的本地形式。 雷州和琼州本一体,李贤尽管只担任了琼州的军事长官之职,可在他海运使这个实际行政职权上,不仅仅掌控着雷琼两地的海贸交易,还负责着全大宋的海上商贸。 故而,了解雷州的情形是必须。 即使张业的情形描述中,有不少少年们早早打探、甚至比张业所知还要详细的描述,但李贤还是非常认真的倾听者,担心忽略了任何一个关键的点。 细节决定成败。 “所以说,本地海商的大本营是在琼山?张都知你这个原本的舶司使,都被人家从琼山给赶到徐闻来了,不止如此,在徐闻之内,你连督建的几座大船都还未能外出?” 吕夷简说话时,很不客气,甚至没有顾忌李贤就在身边。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就把张业这个宦官说的面红耳赤。偏偏吕夷简的责问,全都是事实,张业又无半点可以解释的空间。 李贤的表情还算正常,尤其得知花费大量内库物资,进行先期投入时修建的海船只三三两两为海商“借走”,余者处在船厂之内。恰恰是这些大船,将成为李贤打击本地海商和开辟新的海外贸易渠道的重要依仗。 离开东京,皇帝没有给他任何的钱财供应,一切都要自己去争去取。这些庞大且现成的海船,终于使他的起本家底厚实一些。 “吕兄稍安勿躁。张都知如此行径,多是受到了本地乡绅的胁迫。这也直接证明我们接下来敌人的狡猾和强大…… 对了,还有一事,我想问下张都知,那些船现在可都还在徐闻的船厂里,内中制造的匠工呢?” 张业的脸色稍微缓和下来,面对李贤,不像是面对吕夷简那般让人喘不过气,他略作思考道:“尚有八只大船在徐闻船厂,琼山船厂还有两只。只是匠工除了几个年老者,愿意继续接受舶司使府衙的工作,领着微薄的收入,以做船只修养之事,其他相对年轻的匠工,都被其他海商重金邀了去……” 第二十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从张业的话中可知,其兴建的两大船厂,眼下总计有十只大船。 这些大船应该都是当年张业下琼州时,按照李贤赠予的图纸,收买匠工进行建造的。 张业后面所说,也渐渐验证了此事。 “至于说大船的质量,绝对可靠。其实在建造之处,咱家也有些担心按照海运使的图纸,所造的大船会沉入水中。但在真正试航成功以后,咱家再知道是自己多想了……” 看到吕夷简好奇的目光,张业又道:“吕通判可能不知,咱家按照海运使的法子督造的大船,不完全同于普通的楼船,主要原因就在于材料。材料所用,非是木材,而是铁皮,此等铁船,不但运量于一般的货船相比,增大不少,更有超强应对风浪的能力。 为了研究为何如此,咱家前年还专门写信问了海运使,海运使告知咱家,是因为浮力!” 李贤摸了摸后脑勺,这事确实是真的。他没法子在信中把基础物理学解释一遍,只是做了几个比较,他没想到张业还用心记了下来。 不说其他,就这探索精神,也是值得称赞的。 而吕夷简不同,遇事很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所以,在张业讲后,李贤只能耐心地对着吕夷简把基础物理学的部分小知识点讲解了一遍。吕夷简的接受能力,远非常人能比,很快就能举一反三。 天色渐深。 随之,三人的第一次会面就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吕夷简和李贤当夜歇息在舶司使府衙。 夜深之后,府衙的灯火熄灭不少,唯有李贤屋内的火光依然亮着。 他看了杨唯从琼州送来的最新一封信件,内中记录之事,正是琼山县境内的海商们的聚会。只可惜,这场海商集团首脑们的齐聚,因为防范太过严密,而杨唯等人安插的人的级别太低,唯能直接参与进去,仅仅是了解了丁点信息。 就是这丁点信息,预示着在刺杀失败之后,琼、雷两地的乡绅和海商们,会以更隐蔽且有效的方式,来打击他和吕夷简。甚至会凭着对方在朝内的代言人,对之进行降维打击也说不定。 将书信在拉开的琉璃灯上烧成灰烬,李贤执笔又写下来一封。这封同样是交由杨唯的。 杨唯相比于贾麟和曾波,个人的管理能力于少年间是最高的。由之于琼州管理上百个当年从安西军早早退出的少年,李贤也是非常放心的。 只不过,他接下来所做之事,也是在琼州的立足之事,单纯杨唯一个人,明显忙不过来。 李贤有打算将曾波也先行派回琼州。 半刻钟后,曾波入内,神色郑重地拿着李贤的书信离开了舶司使府衙。 子时刚过,又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想起,于四周护卫的贾麟没有传出谨慎,那就说明来访者并非危险之人。 而在这府衙之内,能来此直接拜访他的只有两个人,吕夷简和张业。 吕夷简分别之前,言之要向东京写奏章,禀告梧州遇刺之事,并借此弹劾广南西路转运使霍凉城。 霍凉城乃是坚定的王钦若一系,更是在今岁前得到了王钦若的举荐,开始担任广南西路转运使。 王钦若现在又在和寇准打擂,且根据李贤手下少年的调查,霍凉城上任不足半年,即有收受贿赂之事,并有证据掌握在少年们的手中。此外,在处理雷、琼两地之事上,霍凉城就算不会直接地助纣为虐,但也绝不会站在他的一方。 所以,换掉霍凉城,由朝廷选派一个可以真正做实事的官吏,才符合他和吕夷简,以及广南西路百姓的利益…… 无论从那个方面讲,弹劾一波霍凉城,都是李贤必须做的事。 进而,访客抵达屋外时,李贤正在书写奏书。 他现在已经逃出漩涡,只要能在短时间内拿出成绩,让皇帝继续信任他于琼州做事,那就算在朝中有人对他穷追不舍的进行政治进攻,不需要寇准的帮衬,做最终决定的皇帝也会无视的。 尚未开门,李贤即知道来者会是张业。 “吕夷简白日的一番言语,看来对张业的打击很大。否则,不至于让这位在赵大官家面前深受信任的人,如此战战栗栗!” 吕夷简下午的一番言语,对张业的侮辱性不大,但伤害性极大。尤其在想到可能对吕家的人交恶后,张业的心就跳个不停。即使在夜幕下,他想亲自去吕夷简的住处拜访解释,但吕夷简也不给他这个机会。 思前想后,张业只有厚着脸皮,选择在此拜见李贤,意图使之从中为他说说情。 把张业迎了进来,听张业唠叨完后,李贤瞅了眼张业道:“张都知不必担心,吕兄的为人向来耿直,但凡是他说出口之事,只要你用心改正了,他就不会记在心上。今日之所有说的那么重,主要还是在于眼前的情形,已经到了不得不改变的地步。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另外,以后你我二人在时,张都知就不用那么见外,直接叫我小郎就成。 你我如今担负着海运的重任,虽说我的官职在张都知你之上,但手下无一兵一卒,到时候,还要借用舶司使衙门的人马。 无论其他,以后的我们都应该通力合作才是!” 张业苦笑道:“咱家的痛楚,小郎您也明白!这才也全赖小郎您在官家面前说话,才没使官家让咱家去看陵墓。唉,但愿吕通判大人不记小人过……海运之事,咱家以后唯小郎马首是瞻,要人要钱,咱家有的,小郎尽可以拿去用。真要在前面冲锋陷阵了,咱家也会冲在最前面。只求着能戴罪立功,于官家心中挽回一些地位。” 这如同宣言的话,从张业口中说出,配合着对方愁苦的面孔,略显凄凉和悲哀。 但李贤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这些,今日之祸,如吕夷简所言,多是张业初来时就过分轻敌。 他今日如此说了,以图将功赎罪,李贤自不会客气。 说起来,眼下要给雷琼两地利益集团的第一次主动出击,正缺一个冲锋陷阵的人选。 张业于眼下,无疑是最合适的。 第二十一章 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春节快乐) 一柄剑如何锋利,剑本身占据了很大的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锻造的人。 张业如同一把可以使用的剑,但绝不能未尽打磨就去伤人。尽管这还是一柄有主的废剑,可对方既然主动送上了门,那就没有不去使用的道理。 “张都知,我在来徐闻的路上就听路上的行商说,六日之前,琼山之地的海商们,举行大规模的聚会,不知张都知对此了解多少?对方可曾派人邀请张都知前往?” 李贤打开琉璃灯罩,用铁剪剪掉了蜡烛的灯芯,只在一瞬间,整个室内就比之前明亮了很多。 而在下首坐着的张业,心中一惊。看来不出他所料,这位官家亲命的李家小郎不可小觑,人还未至琼州,竟已对琼州之事了如指掌。 再谈到那场海商核心人员的聚会,又岂是普通行商就有资格参与的。想要参与到本地的海商商会,如无本地人担保,且有大量财产作为抵押,则几无加入的可能。 关于琼山海商商会的内幕,张业也是经过两年的左右打探,才有了初步了解。 目前见李贤主动发问了,张业便知这李家小郎已有了计较,可能还是要用到他的时候了。 只做短暂思忖,张业即抬头道:“琼山的海商商会,其雏形乃是海康商会。只在前些年看见咱家开始插手琼州和雷州之地的海贸后,两地的乡绅和商贾联合起来,重新组建了琼山海商商会。其之规模,远非海康商会能比较。加入者,无不是琼州和雷州的高门大户。 咱家作为舶司使,琼山海商商会每有大的集会,也会邀请咱家前去,毕竟咱家之前也是真实管理着两地的海贸。尽管多少有些有名无实,但在规矩上,这琼山海商商会,当真是无话可说,根本不给咱家任何的把柄。 至于说六日之前的那场聚会,不瞒小郎,咱家也是昨日在知道,大概率是琼山海商商会的私会之类的。此番,自没有给咱家邀请。” 李贤点了点头:“看来这琼山海商商会,才是我们的大对头。却不知这里面的琼山吴家,又是谁人当家做主?在琼山海商商会中的实力如何?” 张业面有惊色,这吴家远非等闲,李家小郎怎地突然问到了此事? 一时间弄不清楚李贤的真实用意,他只好如实道:“吴家是琼山海商商会排名靠前的几位东家之一,于商会之内的话语权不低,包括琼山海商商会内的所有船只运输,都是琼山吴家来负责的!” 张业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劝道:“小郎是想对付琼山海商商会了?欲拿吴家开刀吗? 此事大大的不妥,除了吴家的商贸实力外,琼州吴家还有两房子弟于昌化和万宁为知县。在朝中,据说和王相亦是有些联系。” 李贤的眼睛眯了眯:“你说吴家和王相有关?张都知都知道些什么?如今你我都处于进退两难的地方,吴家在李某看来,将是个非常重要的突破口!” 张业现在也顾不得后面会不会得罪王钦若了,一咬牙,便把探得的吴家情况全盘托出:“吴家和王相有亲戚关系,吴家的嫡长女,大约是景德元年,即嫁于王相公庶出二子为妾。 只是此事非常隐秘,张某当年正是处理了某些官家吩咐的某些事,这才有所了解。再说于琼州之地,其实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吴家有女嫁于王相之子,甚至很多知情人都被打发到了外地。 一个原因是王家特别吩咐过,此事不可宣传,以免对王吴两家不利;二是吴家的每岁利润所得大部分都交给了朝中王相,以维持其在琼州的地位,这些事情都在深处,以免为人落下口舌。 而吴家,于王家的话,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二人的口中的王相,且于朝中当值的,唯有一人,便是王钦若。 要琼州吴家和王钦若有关,那上次船上“送礼”之事,内中恐怕大有文章了……并不仅仅是“破财免灾”那么简单…… 对于吴家的定位,其本身其实更像是王钦若于海贸中的利益代表者。不难猜测的是,琼山海商商会之内,其他各家一定不乏和吴家一样的存在,这群朝臣的利益代表者,难怪敢在雷、琼二地“称王称霸”,甚至敢于皇帝打擂。 一般情况下,张业都不敢于他详细说明这些,但于皇帝,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计较。 真正地设身处地后,李贤才知道赵大官家当日于他的任命与嘱托中,用意绝对不止一次。 他想着将张业当做手中可供打磨的利剑,赵恒于他,何尝不是存了这种心思。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性命。 没有人能避免,尤其是面对一个缺钱建立宫观的皇帝,一个敢在皇帝身上撸羊毛的朝堂官吏利益集团。 既然如此,那就更没有心理负担了! 只是在做事之前,不能像冲撞的战马般于战场上不要命的横冲直撞,必须多给自己加一层保护色。 几个呼吸之内,李贤就思考了很多,脑中再把计划捋了一遍。 前前后后并没有感觉到不对,对方若与王钦若有关,那接下来的计划,只要实行得到,不但是一石二鸟,而且将是一石三鸟。 “张都知,既然本地的行商们,能建立健全琼山海商商会,并召集大部分人参与进来。 我们舶司使府衙和海运使府衙能否联合起来,以官方的手段,筹建大宋官方性质的海商贸易团体?” 见李贤的表情不像说笑,张业也开始认真考虑起来。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对于筹建己方商会,和本地的商会交锋这种事,张业在过去几年不是没有考虑过。他甚至于在私底下放出风去,但真正登门愿意参与的,除了不起眼的小散商外,一个真正可以利用并拉拢的其他大型海商都没有,最后这个计划自然被扯掉。 “小郎,此事咱家可以马上去办,但能拉的恐怕只有小散商,这些人也需要吗?” 李贤瞅着有些排斥之色的张业,点头道:“如今敌我双方实力差距悬殊,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此外,李某若是有办法将吴家拉拢进来,张都知以为会如何?” 第二十二章 琼山宴(上) 张业深吸一口气,无须的面庞颤了颤:“若小郎真能拉的吴家入伙,那琼山海商商会内部产生分裂。我方商会的影响力势必水涨船高……” 李贤既然这么讲了,看来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张业心中一定,他又倾听了会李贤关于海商商会的细节安排,这才起身告别。 离开李贤的住处之时,和来到李贤住处拜访之时,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 回到府苑之内,望着苍穹的漫天星斗,张业在床榻前木桌上的纸张上,写下来大大的“琼山”两个字,这才脱鞋入睡。 琼山县,乃是琼州州治所在,地处琼州南端,和徐闻隔着琼州海峡。 李贤此次欲要兴建的官方海商联盟,总部就选在琼山,和琼山本地的琼山海商商会同处一地,目的不言而喻。 想要把雷、琼两地的海贸的大部分权力在短时间内收归于海运府衙,并接受舶司府衙监督,就必须下一剂猛药。 筹建官方性质的海商联盟,以便后续控制大宋沿海内的所有海贸的合法有序经营,只是这副药的主药,在此之前,还需要一剂药引。 药引便是李贤在当日拜访时,于张业吩咐的筹建琼山宴之时。 此番琼山宴的邀请对象,包括琼州各地主吏,琼州本地有影响的乡绅,以及琼州本地有实力的海商。 从某种方面讲,即将开展的琼山宴,其实是官方举办的特大型联谊会。 具体操办由舶司府衙负责,这也算是将张业这把刀插向琼州本地利益集团的第一刀。 在舶司府衙的第二日,李贤和吕夷简说了此事,且将内中缘由解释后,琼山宴也得到了吕夷简的巨大赞成。 两人后于徐闻并没有待太长时间,只在徐闻休息两日,又与王曾去了信件后,便一同去了徐闻造船厂,看过舶司府衙负责的大船项目。 吕夷简站在高高的铁甲板上,神情无比的沉迷,目光中除惊奇外,还带着浓厚的探索,与陪伴的匠工东瞅瞅西看看。 等下了这般沉重,且如小山般的铁船后,吕夷简感叹道:“真正未见只听闻时,吕某还有些将信将疑。等真正看过后,吕某才发现是自己小瞧了天下匠工。 如此大的运货量,如此大的坚固程度。不说大宋绝无仅有,吕某相信高丽,琉球之地,也绝不会有。 吕某渐渐能明白小郎当日在途中为何说‘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若非兼职着琼州通判,吕某真有与楼船士一道,驾驶着这巨大的海船,去巨大的大海看看,看看那些前人未曾发现的国度,去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 人生不过须臾,也不知真这么走下去,能不能走到终点!” 地球是圆的,走不到“天圆地方”的终点,最终只会回到原点。 李贤心中默道。 人就站在大宋人眼中的庞然大物面前,李贤即使在大宋第一次见到这般形成现实的铁甲船,面上却不像吕夷简那般惊讶无比。 和面前的铁船相比,见惯了后世的各种货轮和战舰,李贤的心中早已波澜不惊。 甚至于对于面前铁甲船的大小,他还有些不满意。但能做成这般,已经是大宋工艺的最高体现,也应该这个时候的世界范围内的炼铁炼钢技术的最高结晶。 十多只铁甲船,需要的煤炭和生铁等材料就是海量的,可以想象在过去的三四年时间内,张业到底花费了皇帝内库供给的多少年,才制造了这数十个实物。否则到了最后,也不至于让皇帝叫停了项目不说,还让李贤来处理尾巴。 这也是为何本地的海商利益集团,在以各种手段挖走了张业手下的海船匠工人才后,即使知道铁甲船的用处和功能后,迟迟没有自信建造的主要原因。 成本太高! 于此,李贤心知肚明。 和吕夷简共同返回徐闻口岸,打算直接乘船往琼山的路上,李贤开始和吕夷简商议船厂的未来,这同样事关他在琼山宴中的连环计实施。 “张业言之,琼山海商商会以高阶‘租借’了琼山船厂内三个中型号的铁甲船,眼下的大型号铁甲船还全都在徐闻船厂,余者的全是小型铁甲船,目前依旧停留琼山的船厂内。 此番前往琼山,依照李某的意思是,将这些铁甲船除保留三只大船外,余者全都开往琼山之地。 而李某想在琼州的临高之地,重新建立一个新的造船厂。” “小郎是想这些船只卖掉?”吕夷简第一时间言中了李贤所说的深层道理。 李贤瞅瞅地上的沙土,无奈道:“匠工都被挖光了,相当于造船技术全部外泄。假以时日,或者用不了多久,这群海商只要敢于团结,便能不依靠官府的力量,自行购买物资进行建造,甚至比我们现在的铁甲船的质量还要好。 欲将本地的海贸收归管理,也就表明了我们短时间内无法自行下海组织商队。不如用来换钱,以充斥和扩建海运府衙,并以之积累足够的原材料,李某有信心督建比吕兄所见的铁甲船,还要好上数十倍的铁甲船。 此外,要考虑的是,用之与海商商会买卖定然不妥,但用之与本地的富贾买如吴家,吕兄且拭目以待,定会产生非同凡响的效果……” 建造铁甲船的成本是一方面,而之核心技术更是重中之重。张业或多或少的没有重视起来,但他李贤绝不会再犯下这个错误。 李贤所说之话,吕夷简没有反驳。 张业手中的海船图纸,就是李贤给的。在船厂之内,可能再也没有其他人,比李贤这个初始规划者,更懂造船了! 且若用这些暂时无用的铁甲船,使之成为分化本地海商的重要手段措施,吕夷简亦觉可行,更没有什么反驳的。 这事上,李贤基本安排妥妥的! “此事就这么办!吕某无异议,官家那里,吕某也会帮小郎为证。 还有一事,抵达琼山后,吕某的公务重点,会放在琼州的基本政事民生之上,小郎做事,吕某一向安心。在对付海商和分散本地乡绅之事上。以后若需吕某做什么,只要不违背原则,小郎尽管之言。 此外,不需小郎邀请,琼山宴,吕某也一定会参加的!” 第二十三章 琼山宴(中) 琼山是个好地方! 这是琼州很多人的至理名言。 琼山作为琼州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又是琼州非常重要的军事重地,其之重要地位,几乎无可更替。 再言之琼山的重地,其中之一,便是琼山县内的琼州府城。 琼州府城,始建于大宋开宝五年,城墙长约四里,高有三丈,宽则为六丈。 共有东西南三座城门,和东南西北四座角楼…… 府城之外,和一般的城池相同,有护城河延绵四周,将府城和原始的农田分割开来。 一条连绵的美舍河,使得海船可以直接驶入琼山府城之下。 这座巨大且宏伟的城郭,原是在琼山县县城的根基上扩建的。近些年来,随着琼山海贸的进一步发展,来往的行商和船只更多了,更多了些海外小国之人。 同样地,琼山府城也在进一步扩大,至少在护城河外侧,于东南边,靠近南湖之地,多了处更大的乡邑。 这处多用于交易的商品集散之地,亦是在琼州本地官吏的支持下建立的。而在另一侧的文龙、三台山峰之下,多了不少专为海商或过客休息的商肆酒坊。 每日间,来自四面八方的喧嚣和热闹,会随着四周涌来的溪水,直入琼山府城。 这一日,琼山县天气燥热,艳阳高照。 口岸边缘,纤夫拉着船绳的号子声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而在府城之外,琼州府衙的官吏们,却冒着头顶的烈日,早早站于凉亭之内,似乎在等一个人。 消息稍微灵通者,即能打听得到,这群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今日之所以这么安分,主要是为了新到任的琼州通判吕夷简。而与之同行的另一人,亦是不容忽视。 大宋官家亲自册封的海运使,又为琼州新任的兵马钤辖李贤。 正当众人等得不耐烦,意图派人再去看看时,一阵车马声从前方的绿荫大道上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数十个大型马车。 “来了!” 果然,待人在侍从的护卫下,走出马车,来到众官吏面前,做简单介绍后,即知这来者正是苦苦等候的新任琼州通判,以及与通判同级别的大宋海运使! 随后,便是很正常的入城,还有接风洗尘宴会。 只是到了夜幕的酒宴之时,桌子上的略显尴尬,原来张业按照李贤的要求,已于二人抵达琼山府城前,事先散发出了琼山宴的消息。 这事还是琼州府联合承办的,并有新来琼州通判的亲笔署名。但在此事上,因吕夷简在路上,就做下了决定,未于府衙内的其他佐吏商议,导致事后,琼州府衙内部出现了不少反对之音。 可惜的是,木已成舟,甚至已经是为琼州多地人都知道的事情。府衙内的人有的愿意忍气吞声,有的不愿意,另有的打算看热闹。 所以,才在当夜的接风洗宴上,出现了这种特别的局面, 李贤倒显得无所谓,他和吕夷简坐在一桌子,无视了周围扫过来的目光,该吃吃,该喝喝。 只等得酒宴结束,才回到驿舍休息。而这一次,吕夷简也正式回归了琼州府衙,并有了作为通判、琼州本地二把手的单独小院。 新官上任第一日,在知州不在之时,吕夷简就是绝对的老大。 先是把府衙内的官吏聚集起来,问清楚了各方姓名,后开始了解府衙内的整体运转,并开始考虑在下一届知州到任之际,当如何全权掌控好琼州府衙。 另一方面,和李贤的联动配合,吕夷简亦是没有放弃。除了书信外,每日还有个叫姬暗的少年专门留之身边,处于紧急状态时第一时间人工播报外,还富有保护吕夷简的重担。 这日,距离琼山宴尚有两日时,吕夷简看到李贤所书之信,言及他和他当共访吴家之事,恰逢第二日是休沐,吕夷简即同意下来。 “和吴家,于琼州本地地区的庞然大物而言,铁甲船或是个巨大的诱惑!吴家能于路上送钱,且按小郎调查的那般,还是偷偷送钱,可见对方和琼山海商商会已经产生了矛盾和裂痕。 此等时机,正是和吴家打交道的好时机!” 直到现在,在李贤和张业未主动出言之前,事关吴家和王钦若或有勾结之事,吕夷简自不知晓。 头脑所想,第二日和李贤共同向吴家递上拜帖,又是另外一件事。 前来迎接二人者,不出意外的是正于琼山坐镇的吴家家主吴钢。 相互见礼,只用大概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李贤便把他想要卖掉铁甲船的想法说出,在吕夷简的配合下,李贤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亏本和不少,将卖船行为,正当合理化。 吴钢并未因之直接妥协,表示想要去看看李贤所言的另几个大船,才会做出决定。 好在这种决定,在当日下午看到琼上护城河外的大船后,吴钢的担忧化作乌有。 即便上次的海商围攻,吴钢都没有放在心上,至于说购船之事,吴钢不觉得应该和其他人商议。 …… 时间一晃,到了琼山宴的日子。 “快看,是万宁林家派人来了!” “还有感恩孙家!” “陵水王家,还是王家嫡长子亲自带队!” …… 顺意楼外,不少看热闹、做普通人打扮的海商利益相关者,不断往顺意楼的大门之处张望。每看到一人前来赴宴,就会传来好不掩饰的惊讶声。 在琼山宴之前,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料定会这么多——超越三十家各处管事前来参与。 “咦,你们再看看,那是不是吴家的长子,带着仆从来了!现在连吴家都和我们这等小虾米共处一室,当真是不虚此行啊!” 一阵更为高昂的吸气声传来,众人抬头望去,还真的是吴家长子。 这吴家难道真如传言中所言的那般,已经和官府连在一体了吗? 不少人心生这种疑问,只是因为吴家人就在四周,没有人敢问之。 而踏入了顺意楼的吴桐,却无多少想法,想到父亲昨夜与之所言,再一看门边的近况,吴桐便知道不虚此行! 就是不知,那位将他们吴家的心神握的紧紧的海运使李贤,还会生出其他什么想法? 第二十四章 琼山宴(下) 一个人处在陌生的环境里,最怕的不是可能到来的困难和险境,而是应该担心有没有同舟共济的朋友。 没有朋友的人,除了没有帮手外,还要时时防备其他人。 曾经的舶司使张业就是因为没有,才导致在琼雷之地停留的时间,受到的限制越多。 李贤这次凭着利益这等明晃晃的阳谋,聚起了一部分朋友,除了展现给外人看外,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让本地的海商利益团体,完成内部分割。 以重建海贸新秩序,来达成他的目的。 事实证明,他的计划当前还是顺利,至少在拜访吴家,并与吴家做了一场,对方不可拒绝的利益交换,而后放出相应的风声后,来参加琼山宴的人多了起来。里面有很多,在张业看来,都不可能主动抵达的人,却主动寻来了。 琼山宴的地点在富贵楼。 此地地处琼山府城的中心位置,和府衙仅间隔两个街坊。 富贵楼名字虽有些俗气,但在琼州府城内,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宴请之地。 再说富贵楼的背景,其不属于琼山境内的任何一个豪族所有,更不属于某个大商号,而是直接背靠富贵钱庄。 至于富贵钱庄,普通人只道是存取钱之地,却不知富贵钱庄的前身,乃是当朝荣王、如今的河西府尹赵元俨所持有,自大中符祥元年来,还和皇家内库产生了关系。 这也导致只要富贵钱庄开设之地,本地官吏或乡绅都会给上几分薄面。当然,也是因为很多人将钱财存于富贵钱庄,自要好生关照。 此外,富贵钱庄每开一地,也都会开一处富贵楼。这算是成为了富贵钱庄的标配,谈到内中原因,多少和李贤与赵元俨说的产业综合体有关…… 时间渐渐到了黄昏,距离琼山宴的正式开幕尚有一刻钟。 到了这时,李贤和吕夷简才抵达。 在此之前,琼山宴的迎客之事,都交给了张业。毕竟三人之中,张业为琼州本地的商贾官宦最为熟悉。 吕夷简作为新任的通判,要保持上官的威严。李贤作为新到任的海运使,位在舶司使之上,要保持的是神秘。 张业的底细,近些年,自被琼州人打探的一清二楚。并且,按照他当日毛遂自荐般,使之主动放在台面,才是最合适的。 至少在李贤抵达后,看到富贵楼内,张业讲场面处置的井井有条的模样,他自认就算把他放在这里,做的也不一定比张业好。 一入富贵楼,待吕夷简说了些场面话后,李贤便不显丝毫拖泥带水道: “诸君能前来赴宴,也就说明我们双方有合作的可能。实不相瞒,舶司衙门过去一些年制造了不少铁甲船,内中的运货量和航行优势,远高于诸君手中的货船。 这批铁甲船,此番李某打算全数出售。除已经许诺给吴家的三只外,余者七只,价高者得。 此事又舶司使全权负责!最后由本使过目即可!” 李贤说了一通话,传达到了自己的意思,留给富贵楼内的海商足够的思考时间,即和吕夷简离开了座椅,又和前来的另三个同吴家一样,为琼山海商商会内的参与者代表,闲谈片刻后,才离开了富贵楼。 从头到尾,李贤都没有说多余的场面话,显得干练和富有诚意。 等他二人一离开,富贵楼再次为喧闹覆盖。 前次琼州李氏,凭着琼山海商商会的威势,后以计那得了舶司使的数只中型铁甲船。 这次海运使府衙和舶司使府衙两方联合出售,于其他海商团体来说,是为必须争夺的战略物资。 比如吴家,就算是明知会得琼山海商商会内部某些人的非议,毅然决然的参与了瓜分,甚至在得到了李贤的提前授意后,依然想要参与到后续铁甲运输船的竞争。 “一切都是利益!” “所以说,我们这次在富贵楼的作态,也是为了分散本地海商的利益纠葛。” “当然,商贾最喜欢的就是‘往钱看’,谁能给予他的利益多,他就会跟着谁混。” “吕某明白,琼山海商商会先前联合,抢夺海贸资源,是因为互相间获得的利润大。这铁甲船应该是小郎于他们的一点甜头,难道说小郎已经想到带给这群商贾更大利润的方式?” “是的,不过李某知道吕兄所忧何事,只是在此事上,断然不会大宋的利润。” “难道说……小郎是打算给这群人强大的铁甲船,使之去海外之地……” 出了富贵楼,吕夷简没有返回琼州府衙,而是来到了李贤临时租住的大院,也是海运使府衙的临时办公地。 两人边喝着乾祐茶,回味着内中的清香味道,一边相谈着今日的琼山宴的后续影响。 看到李贤默认的态度后,吕夷简的心情好了起来。 只要李贤这个海运使在解决琼雷两地的矛盾之时,不伤及大宋的利益,且不违背大宋律法,吕夷简觉得自己就应该更大的胸怀接纳李贤所做之事,并与李贤处于统一战线,甚至在某些时候也要分担一定的风险。 这符合他和李贤的共同利益。 吕夷简一直是个很纯粹的人,至少在当前的他,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职位上,比如琼州治下的民生。而想实现他的报复,以及某些政策,就必须去除海商的裹挟。 李贤对吕夷简的目的非常明白,他有着绝对的自信,让吕夷简和他站在一起。 来到琼州,抵达琼山后,李贤没有着急先去临高县,而是先召集并举办了琼山宴,接着每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琼山的码头边,看着来来往往的帆船。 这些船只内,有大有小,小的是渔民的个人渔船,大的船只,则是属于海商的商号。 李贤每次带着曾波贾麟于码头行走时,并不是乱无目的的乱走,而是去往小号船只,那些个人所属的小商贸体系之内,探查情况。 张业近些日子放出舶司使欲组建官方海商商会的消息,来应征的“散人个体户”并不如想象中的多。 这让李贤迫切的想要弄清楚原因。 等探查多日后,李贤发现,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竟是来源于几日前的琼山宴的影响。 第二十五章 改变 贾麟等少年们,现在已经不像是以前那般隐藏在暗处,成了名副其实的海运使府衙侍从。 李贤走到哪里,少年们就跟到哪里。 四日的走访,选择问询了最后一只经常出海的小型的渔船后,李贤选择回到他在琼山的临时住处。 紧邻的地方,乃是舶司使的分处。 张业整理完书册,看了眼头顶的烈阳,受到了李贤的相召后,火速来到了李贤的住地。 “琼山宴虽让琼山海商商会内部产生了分裂,但对方内部打压我们海运和舶司两府地的方向没有变。尤其琼山海商商会内部,不乏一些心思敏捷者,竟在出了琼山宴之事后,见我们组建新的商会,既然主动放开了限制,邀请散户也加入了他们的商会之内。进入者,可以享受出海同行等优先权利,这是明晃晃地和我们抢人来了!” 李贤眯着眼睛,看不出喜怒道。 下首的张业眉头紧锁,待李贤解释后,那双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叹息道:“咱家就说这几日怎么没人来主动上门了,就连前几日被召集来的散户,也有退出的意思,原来问题出在了这里。小郎您说接下来怎么办?前次咱们把铁甲船都卖出去了,现在手里握着一群不能变成船只的金银,这算不算是助纣为虐了?” 李贤诧异道:“张都知何出此言?既然能让琼山海商商会的人产生忌惮,并不惜放弃部分利益,来喂养这些散户,且使得吴李两家有退出之意,或是组建新的海商联盟,这等分化成功之事,足以证明我们的大方向是正确的。” 李贤的心情不像张业那么差,尤其在河西的两年时间里,真正的危机历练,让之遇事更加沉稳成熟。 张业虽说办事牢靠,但在琼雷两地的几年时间,处处不顺,已经对之精神产生了足够的应激反应。 甚至于在对上海商上,作为皇帝的爪牙,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小郎可以告诉咱家,咱家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李贤长叹道:“我接下来回去琼州的驻军之地看看,即使听别人说过那里的军备俱废,但左右还是有些不甘心。除此之外,在吕通判批复一定的土地的后,我会派一部分人去临高兴建新的船厂,而在琼山徐闻的旧船厂,以后就当做我们舰队的补给之地。 至于张都知你,未来一些时日,保持原样,还是继续招揽新商会的人马。我现在所住之地,今天早上,已被我手下之人买下,重新翻修,以后将作为我们商会的总部。” 去往琼州边军驻地,是李贤早就计划了的事情,只是在得到杨唯贾麟等少年的同时,他还是想实际看看,并给那些已经开始交手的敌人添添乱,这才把行程放缓下来。 到了如今,也是时候捡起这支几乎被人忘记的州兵。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一支精炼忠诚的州兵,才会成为他接下啦对付某些不长眼者的另一把利剑。 时间非常的紧迫。 次日清晨,李贤亲自去了趟琼州府衙,以海运使的身份,正式地和琼州官吏以官方形式见面商议,在吕夷简的调和下,拿到了临高县的一大块浅滩。 就像以前的安川谷一样,这块看似长满海草和珊瑚的浅滩,也将成为他在琼州的港湾。 让贾麟和藏在暗处、一直未曾露面的杨唯去临高兴建他们的基地,基地所需的钱财,皆是来源于卖船所得。 这些钱当然不是白用,至少在中秋之前,还有两月的时间,要想办法赚回来,并以数倍的金额送回到东京去,才能让皇帝赵恒看到他的敛财能力,间接地使他继续留在琼州,继续他的海洋战略,这也是李贤最开始计划好的。 琼州的州兵军营,地点靠近澄迈山,与琼山府城的直线距离约有四十里。 这短短四十里的路,与东京到琼州的数千里相比,或有些微不足道。 但就是这四十里,李贤还是足足走了两日。 日落就地休息,日出上路。 等到达州兵驻地,李贤踏着夕阳,首次以兵马钤辖的身份莅临。 只看了面容消瘦、弯腰驼背的五百州兵一眼,李贤就放弃了继续探索的打算。 来到居住的营帐,看了看伙房…… 李贤明白了琼州州兵如此破落的主要原因。 吃不得好、睡得不好,哪有时间练兵? 能保持五百人的数量,而未解散,这在李贤看来,应该是前人兵马钤辖所做的最大努力了! 接受另一个乱局,李贤说不失望是假的。 但也仅仅是失望而已,并没有失去斗志。 人少,即方便查询每个人的情况。他前次为杨唯的信件,便是查询这五百多人的家世背景,最后的结果是,这群人都是琼州本地人,且多是生活贫困的渔民,很多人平日甚至会请假离开营寨,回到临近的家中打渔赚钱,因为穷。 几乎和州兵营地的弱小一个道理,也难怪没有人把目光注视在州兵之上,甚至懒得安插人手。因为这群瘦巴巴的人,连一些富户家中养着的奴仆可能都打不过,更别说是某些凶狠的死士了。 “琼州府衙这些年拖欠下来的钱物,至多两日就会补齐。拿到俸禄之后,你们想要离开的,李某不会阻拦。但选择继续留下的,李某一定保证你们今后的日子,只会比以前过的更好,绝不会更差!” 当天夜里,李贤把五百多个州兵重新召集在了营寨的空地上,吃了李贤拉来粮食的州兵们,更有精神,站的也更加挺直。 而在李贤话后,营寨之内开始传出浅浅的议论声。 到了第二日,没有一个人流露出要离开的意思。 到了第三日,当近些年拖欠的俸禄发下来,且伙食比之前有大程度的改变以后,就更没有人生出这样的心思了。 琼州的五百州兵,几乎在短短数天时间内,就对李贤这个兵马钤辖充满了信任。 而属于州兵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同一时刻,一直为曾波俘虏押运的刺杀死士,终有一人“张了嘴”。 第二十六章 再添把火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别用这种眼神看李某,我知道让你们每天训练,和营寨以前的生活方式大不相同,甚至有很多人不习惯。 但李某作为琼州的兵马钤辖,也是你们的上司,主管琼州的军务,就有必要告诉你们,身为大宋州兵的责任。 第一就是绝对的服从命令,既然加入州兵,拿着朝廷的俸禄,就必须按照朝廷的要求去办事。而在营寨之内,李某作为朝廷命官,就代表着朝廷。 所以,选择留下来的诸位,李某布置什么样的军事训练任务,你们就必须执行。但有觉得累的、坚持不下去的,那请将下方的俸禄换回来,再执行五十军棍,就可以离开营寨。不过这样的话,你家祖孙三代都会受此影响,以后但有想要从军或者参加科考出人头地的,都得掂量掂量。 ……” 今日已经是李贤来到琼山军营的第三日,前两日除了将军营内部的一些下吏军官认全,并查询了所有账目和名册外,便是制定了琼州州兵接下来的训练计划。 想要让琼州的州兵恢复战斗力,以实实在在地守护琼州本地人的安全,更是为了配合他以后的行动,就必须把州兵的身体素质捡起来。 琼州不像河西,需要大规模的骑兵,进而,内中训练也就更加简单一些。 最主要的是要做到两点,一是配合,二是高效。 配合的是整体战力,高效的是之威慑和杀伤力。 故而,在河西的一些印证过的训练法子被搬运了过来,比如负重行进,及每日的小队配合训练。 于军寨内的一些被放的腐朽的弓弩,亦被搬运出来,进行修整,以便接下来的实际放射训练。 奈何就在后半日的训练中,就有超过三成人,约有一百五十人半途而停,未能继续进行下去。 这一百五十余人,按照李贤实现定下来的规则,因之未能完成训练任务,进而没有晚饭食用。 可饥肠辘辘的州兵,一向是野惯了,眼看着别人大口进食,忿忿不平之下,竟饿壮人胆,联合着向李贤的住地赶去,差一点酿成哗变之事。 也怪李贤这几日,一直以和善的面孔示人,既而,让州兵中的很多老兵卒,认为这新到任的兵马钤辖像前任一样,是个文弱好欺负的书生。 谁晓得就是众人眼中的“文弱书生”,先是拿下了闹事的几个军卒头人,各大五十军棍,弄得血肉模糊、半死不活,扔出军营之后,将剩余之众召集在一起,有了先前的训话。 只是此事,来闹事的军卒,那还有之前的“意气风发”,早就两股战战。 看着散去的军卒,李贤面无表情,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 这场看似因抗议不能吃饭而引起的小规模骚乱,与其说是内中将士的不瞒,不如说是州兵之内的几个军官的小型试探。 相信这群处在琼州这等偏僻地区的人,若能了解他在河西的作为,断不会如此火中取栗、阳奉阴违。 只是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暂时还无法顾忌这群背后的苍蝇…… 李贤的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了前方几个恭敬站立的身影,没有多说什么,后直接返回自己的军帐。 琼州州兵人员稀少,与之随行的少年护卫们,如之在安西军一样,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的亲卫,并成为保护他在军营中的主力。而这些少年,在李贤的原有计划内,也将在接下啦的一段时间内,将之大部分安插到琼山的州兵之内,成为他掌控这只五百人军队的筋骨。 营房之内,李贤叫来了亲卫统领曾波,向之详细了解上次刺杀他的死士的吐露之事。 “那苏姓死士如今可是和家人团聚了?” 翻看了下曾波的审问记录,李贤抬头问道。 下首躬立的曾波回道:“苏家于琼州也是大族,我已派人去探查,相信就这两日,即会传来消息。” 讲起来,这位苏姓死士,其实是虚岁七岁之时,被人掠走,后被带入死士营之内,成为了琼州豪族圈养的私人死士。只是因之本身家庭不错,且在之前为人贩子拐卖,后才得入死士营。故而导致此人的心神尚未迷失。 换言之,圈养苏姓死士的大族,对之“洗脑”并不成功。便使得苏姓死士一直保持着独立人格,且之幼年时的蒙学之字尚记得,这才致使对方在曾波的逼问下,能书写出简单的字迹。 比如家庭住址,父母姓名,还有自己的名字。 要是能揭开这位苏姓死士的心结,使之心甘情愿地为之驱动,说不定可以一举打开突破口……找到实实在在的证据,不愁扳不倒那些藏在幕后的人。 这于李贤在琼州的清理计划,可以说是如虎添翼之举。 事情发展的要比预计的还要顺利。 就在当夜,从乐会传来消息,当地的苏家人走失过一个嫡亲血脉,时间大致在十余年前的某个冬日。时间算起来,正和这苏姓死士的年纪重合。更为重要的在于,这家中,有两人的姓名正于之相同,且是苏家当代家主的三子夫妇。 “我记得这乐会苏家,也是琼山海商商会的重要成员,更是主导着琼雷两地往外经商的海商航线,即便是远离大宋的麻逸,也有着苏家的产业。” 李贤听得曾波汇报,倾听营寨之内,军士们训练的呐喊声,回忆到收集到的苏家情况道。 曾波抓抓脑袋:“小郎可还记得,前段时间,琼山海商商会之所以那么大力度的召集海商散户,意图与我们新建立的商会抗衡,其中出力最大、跳的最欢的就是这苏家。现在能够确定的是,这位苏家嫡亲血脉,也是被海商商会的某人给抓去训练成了死士,要是能将此消息传出去,相信后面一定很精彩!” 李贤皱眉道:“绝对的利益面前,苏家和那人也会达成妥协。甚至会不认这位苏家嫡子。” 曾波疑惑道:“此计确实不算妥当,小郎的意思是……” 李贤无所谓的一笑:“不管苏家愿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或愿不愿意和那人翻脸。我们都可以将之做成人人得知的既定事实,并让之不得不翻脸。 这一次,我们只需要退居幕后,看一场琼州的狗咬狗就好了!” 第二十七章 坐看风云起 苏安生已经五十多岁了,在苏家安字辈里面,排行第三,又称苏三生。 作为苏老太爷的第三子,苏安生其实不像外界看的那般于苏家很有话语权。 如苏家的财物和商贸,都为苏家老大苏安须和苏家老二苏安凉把持着。 要说苏老太爷对他这个苏家三子唯一的优待,可能就是把在乐会的上百亩中等田地留给了他。 凭着这些地租,苏安生近几十年过的一直显得很是平静,这种外人看来的平静,自要除去苏安生在十多年前丢失的四子之事。 苏家四子苏子瞻,乃是十七年前正月生人,在之六岁之时,即被仆人带着于街上玩耍,后丢失之。 自那以后,丢失的四子,就成了苏安生的一块心病,甚至踏入多年不入的苏家老宅,求见了大哥苏安须和二哥苏安凉,以及出家的苏老太爷,皆都无果后,仍未放弃。 直到今日,一封没有任何署名的信件,成为了苏安生的希望源泉。 “有人发现了子瞻,连子瞻背上的月牙印记都描述的一清二楚,定是子瞻无疑。” 打开投进来的信件,了解到内情,苏安生兴奋地把消息与老妻温氏分享。 古人成婚讲究门当户对,能加入苏家,并与苏安生结为夫妻的温氏,自不容小觑。要说苏家是乐会一等一的土霸王,那温氏便是陵水县的土霸王。 无论是从哪里来的县令,只要抵达此地,率先要做的便是和苏氏与温氏,这等本地名望鼎盛的乡绅打好关系。 要想将来自县寺的各项政令下发到各处乡邑,所依靠最多的,便是本地乡绅。甚至在某些时候,联合起来的各地乡绅,凭着各自的手段,还能架空县令这等地方官。此等现象,于琼州尤胜。 就算苏安生这等于苏家权势,非是身处中心者,也能在乐会之地横着走。 “官人,子瞻在哪里?到底在哪里?会不会又是那群骗子上门了?你别忘记了,那胎记,咱们家以前贴出的告示中就有……” 温氏依旧有些不相信。 不是不愿意她生出的幼子能找到,而是这些年经历了太多的失望和欺骗。所以在对待幼子这件事上,第一时间便是问询实情,其次便是怀疑。 苏安生望向老妻头顶的白发,搂着她的肩膀,哽咽道:“这些年,也是苦了玲儿你了!哎,这一次不一样,对方只在信中说明,找到了子瞻,并未言明赏钱之时,只道想让我二人单独去见一面。 时间就定在五日后,琼山之地。 这次把玲儿你叫来,除了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外,为夫还想着亲自走一趟,去看看。” 丈夫的话语,勾起了温氏的不少的记忆,让幼子幼时的面孔瞬间充满了脑海,她哽咽道:“官人放心去,家里有妾身在,一定不会出岔子。但官人此行前去,那里要真的是子瞻,官人一定要答应妾身,定要把子瞻带回来。” 苏安生点了点头:“夫人放心,就算夫人不说,为夫也一定会这样做的。你在家中,于老李的帮衬下,处理好家务,只等着为夫带着消息归来便是。” …… 五日后。 琼山府城内的一处不起眼的酒肆包间内。 曾波陪着李贤,并带着打扮的焕然一新的少年苏子瞻于此等候。 此地的苏子瞻正是当日自行选择招供的苏姓死士。 只是今日的苏子瞻,不再是过去负责杀戮的死士,而是苏家即将认亲归宗的苏家少年郎。 其人与李贤的年纪差不多大,因为尽量低调,避免落入有心人的眼中,连苏子瞻身上换好的衣服,也都是李贤时常穿的便衣。 而高挑的苏家少年,穿上了李贤的青色长衫后,大小其实刚刚好,身形亦是非常合身,再经过那么一个细小的打扮,任谁也认不出这是当日在楼船上进行刺杀行动的血腥少年。 “放松,不用太过紧张。再过半个时辰,你就能见到你的父亲了!” 李贤默默喝着茶,向坐在下首的苏子瞻道。 这几日的相处和交流,苏子瞻已经逐渐恢复了正常少年的精神气,至少在面对李贤和曾波时,不再像面对其他人那般高度戒备。 但当听到突然想起的敲门声时,他的整个人的神经还是在一瞬间紧绷下来,人下意识地想要攀向头顶的房梁,但在李贤的眼神制止下,才停了下来。 “应该是你的父亲到了!” 李贤轻轻地放下了茶杯,给旁边的曾波以眼神示意。不过两个呼吸间,包间的门即被从内部打开。 门开之后,能看到一个富态的中年人,正左顾右盼、眉色间亦是忧虑重重。 待之往入门庭的那一刻,李贤便能确定,这二人就是父子。 因为两人长得实在太像了! 而进入屋内的苏安生,看向前方座椅坐着的少年时,人如同中了定身术般定在了原地,约莫过了十来个呼吸,才向前迈步,而后唤道:“子瞻,子瞻,我是你爹啊!” …… 厅内的认亲情形,并非李贤到来的重点。 他选择带着苏子瞻前来琼州,在亲手送到苏安生的手里,最终的目的就在苏安生。 等相拥的父子二人哭的差不多了,李贤这才清了清喉咙,朗声道:“苏先生,能确定是令郎就好。可惜令郎原本应有好好的人生,最终为人买走不说,还被养成了死士,连舌头都被切掉了。今次若非李某恰逢相遇,并出手相助,只怕苏先生也见不到令郎了! 难道苏先生不好奇,是谁毁了令郎的一生吗?” 来自上方的话语,让苏安生的目光重新驻足在上首那个年轻的过分,却又眼神深邃的年轻人身上。 这种眼神,这种气质,苏安生生平里,只在自家的大兄和乐会县令身上看过,那是独属于上位者的气质,甚至于此人手上还粘的有血。 “不知阁下姓名?亦不知所害犬子者何人?若能告知,苏某必有重谢!” 李贤直起了腰杆,身体前倾道:“在下李贤,现添为海运使,兼琼州兵马钤辖,都是新到任不久的……苏先生,应该听说过吧?” 第二十八章 妥协 站于原处,只听李贤这么一说,苏安生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这位新到任的海运使,琼州兵马钤辖于琼雷两地,皆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名。 苏安生更比别人清楚,眼前的李贤于河西之地的光辉事迹。 比如率众在河西之地的光辉事迹——所率之安西军于河西势不可挡,为大宋能拿下河西立下了赫赫战功…… 别看眼前只是个清瘦的书生打扮,但苏安生可不敢将李贤当做普通的书生,更是以平辈的视野看之。 旁边的站立的侍卫,身上自有那种由尸海中走出的血腥气,恐怕只有在河西经历了无数的厮杀才会练成吧?这更加增加了苏安生于李贤真实身份的信任。唯有如此,才能解释这位能人,缘何能找到他失散多年的爱子。 但今日既然受了这位海运使的情分,只在未来,旦有其要求,他苏安生自要全力以赴。 自古以来,人情债是为最难还的。 只见他再次起身,向上首稳坐的李贤恭敬行礼道:“原来是海运使当面,苏某于海运使如雷贯耳。要是其他人说起,苏某或有不信,但既然海运使愿意说出原因,那苏某定然信任。但请海运使告知犬子之事,以后旦有差遣,苏某必回全力以赴!” 正认真观察着苏安生表情的李贤点了点头,苏安生人如其名,于乐会之地果然安生老实,更于恶贯满盈的其他苏家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此人更是嫉恶如仇、仗义执言。 这也是李贤缘何在探得苏子瞻的身世之后,选择了苏安生作为他接下来行动的重要原因。 因为像苏安生这样的老实人,当之真正的发起狠来,才是最为可怕和可靠之人。 他双手虚浮,接着指着苏子瞻手臂上的伤口,又示意之对方张开没有舌头的嘴,朗声道:“劳得苏先生对李某的信任,实不相瞒,这次能偶遇令郎,完全是运气……” 接着,李贤便将之于梧州遇刺之事说出,甚至连在这之后,他为了防备水路的危险,决定走向大道陆路的事也没有隐瞒。 “就如李某所言,李某初步判断,掳走令郎,并使之为死士者,用心歹毒不说,还正处于暗杀李某的人当中。 李某之言,苏先生应该明白是何意思了吧? 其实,要想将谋害令郎的始作俑者抓住,也非难事。 于此事之上,需要苏先生、令郎,及李某的三方努力,却不知苏先生意下如何?” 苏安生皱眉沉默下来,他自身即便不在苏家权力中心,但也知道乐会苏家所做的不少事。比如加入到那本地势力联合起来的琼山海商商会,并意图干扰这位海运使的到来,以维护本地海商的利润…… 谈到刺杀,这里面最有可能刺杀李贤的,便是苏家加入的琼山海商商会。 而苏安生能够肯定的,便是这刺杀行为,就是这琼山海商商会所为,为何了解的如此透彻清楚,原在这种事,苏安生曾听喝醉的二兄于前些日子说过。 老二是个大嘴巴,尤其在酒后,只要事先能灌进去多少酒,那么后面就能吐出多少话。就算老大苏安须于之说过很多次,老二苏安凉也未能改掉这个坏习惯。 不过“酒后吐真言”之事,苏安凉还是有度数的,其之畅快淋漓醉酒之时,多在如苏安生这般的亲兄弟身上发生。 “换言之,伤害子瞻的人,并害的我父子骨肉分离之人,就处在这琼山海商商会之内?” 苏安生几乎在一瞬间想通了内涵,这句心里话却没有直接说出口。 因为苏安生用接下来的时间,开始认真回忆当日二兄苏安凉于之相谈的一些细节,以便明确心中所想。 “二兄当日言及此事,多次提到了朱家,难道这次的主谋是朱家人干的?” 宜伦朱家,和乐会苏家一样,都是本地大族。这些年来,朱家的发展势头,更是一日一日间盖住了苏家,隐约成了琼州排行前三的土皇帝。 要是在乐会县,苏家可能还会顾忌下朝廷派来县令等官吏。但在宜伦,朱家就是绝对的土皇帝,不但能不听县寺的命令,就连朝廷的律令要是阳奉阴违,更为擅长的,便是朱家自创的本地族法。 这种本地的族法,内中所拥有的约束力,很多时候,比《宋统刑》更为有效。 要说在琼山海商商会之内,有谁有大胆,并且训练这么多的死士,宜伦朱家赫然在列。 “看来苏先生已经猜到了是谁了?李某再想问一句,就算苏先生知道了仇人,但有机会和魄力,上门和对方拼命,以报今日之仇吗? 就算苏先生敢去做,但李某再问一下,整个苏家愿意因为一个嫡子,而和其他人翻脸吗? 苏先生是个聪明人,李某相信你一定会弄明白内中的利益瓜葛。” 看到苏安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李贤适时道:“苏先生或碍于很多事情,不能如此去做,但李某想说的是,李某可以帮苏先生这么做。因为李某受皇命来此,最重要的职责之一,便是肃清本地的毒瘤。” 苏安生最终下定了决定,他看了眼身后紧闭的包间大门,又看向不断观察他的儿子苏子瞻,再向李贤深深一礼道:“海运使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全然是为了我苏安生考虑,先不论解救犬子之事,但论其余之事,海运使若有安排,尽管吩咐。若有想要知道的,苏某也一定会倾囊告知。” 李贤瞅了眼屋内烧的嘎巴嘎巴的红烛,整个人犹如老僧坐定般,只在某一刻转过了头。 “有苏先生这句话就足够了。既然苏先生愿意和李某做个朋友。那有些话,李某就直接问出来。若有得罪之地,苏先生还请多多包涵。 李某首先想知道的是,当日梧州行刺之事,除了琼山商会的部分人或势力参与外,可还有其他人从中做个,比如梧州知州等等。 还有,可否告知李某,当日参与行刺的主谋,最有可能是谁?” 李贤说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每一句话,苏安生都有认真倾听。 他张了张嘴。 第二十九章 处江湖之远 “是朱家!宜伦朱家参与了当日行刺海运使之事。此事的详情,也是苏某当日听得我家二兄酒后所言,但苏某相信,里面的大部分情况都是真的……” 苏安生最终红着眼睛,决定把所有已知的事情全盘托出。 至少在这一刻,那于他苏安生的伤害,远远大过其他事。 半个时辰后,苏安生选择离开了琼山府城内,这处不起眼的小商肆。 只是这一次的离开,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携带着一个和他五六分像的哑巴少年。 在相谈的半个时辰内,苏安生既已选择打开心迹,就做出了更多的妥协让步,包括决定主动为李贤搜寻——琼州各势力团体,包括苏家在内的各势力的犯罪证据。 而通过巧合的苏子瞻之事,苏安生也成为了李贤打入琼山海商商会高层的一根不容小觑的通风筒。 之后的半月内,苏子瞻除过返回苏家待了五日外,剩余的十日,苏子瞻与特地赶来负责继续侦探的贾麟一道,来到了宜伦朱家的庄园周边,开始寻找可能的死士训练之所,并开始与少年们与岁前对苏家的龌龊调查之事。 每找寻到一部分,李贤都会详细记述一部分。尤其在返回到琼山的军寨之内后,李贤的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训练州兵和向东京整理信纸的事上。 有了充足的营养,外加严厉的训练之后,将近二十日之前,看起来相对颓废的州兵,完成了大变样。随之的实物兵器训练,更让之战斗力得到了不止一层的提升。到了眼下,这群州兵要是对上少一半的刺客死士,断然不会主动逃离,甚至能凭着手中军弩武器,留下一部分人。 而在去往东京等地的信件,相对更加广阔了一些,除了每隔一段时间需要寄回的家书外,李贤用更大的篇幅开始记录琼州发生之时,并向皇帝赵恒直言琼州的困境,以此太突出他于琼州所做之事。 雷州通判王曾的来信,亦是更加频繁不少,尤其在接受到了府衙的绝大部分工作,不可避免的开始和本地乡绅有了交集。 渐渐地,为了防止李贤这位新任的海运使对他们赖以生存、具有高额利润的海运的打击面,不少人甚至送来礼物于王曾,言之让他说说情,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王曾自知孰轻孰重,将这些说情的人全部打发掉。 肃清海商内部的混乱局面,于雷州的好处更大,这样的情形下,凭什么让他自己去砸自己的碗筷。 东京城内。 三伏天过后,天气终于开始渐渐变凉。 转眼到了八月,秋天的气味非常浓烈,城内的富家大户,外出浏览风景的步伐亦没阻止。 在皇城之内,一边忙着朝政,一边忙着炼丹、以追求长生的赵恒,却没有时间外出私访。打坐以后,吞下了一颗丹药,又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米粥,吃上两口咸菜。 赵恒起身活动了下腿脚,又开始坐在榻上,翻阅桌子上的奏章,了解起天下间,民生相关之事。 此外,能送到宫里交由皇帝亲自查阅着,多是政事堂商谈完毕,未能做出决定之奏书。 这种奏书,尤其这段时间最为,因为在这并不算庞大的东京城内。朝廷之上,除了皇帝之外,权势最为滔天的两个宰执正在大大斗争。 即使有好几个月过去,但这种源自于内在的争论,只有一方彻底的倒下了,才会降下帷幕。 “嗯?” 赵恒穿着衣衫,望向从琼州送来的两本,轻轻的“嗯”了声,这个“嗯”字带着强烈的后鼻音,很显然赵恒遇到了极其有意思的事情。 “李贤和吕夷简都有弹劾广南西路转运使的奏书,但在御史台,又有人言之李贤收受贿赂。只是他们想不到的是,李贤于朕书信的密信之内,早早介绍了此事。 且看李贤的意思,是打算在琼州网一大群的大鱼…… 罢了,广南西路或是阳奉阴违之官吏颇多,那其实可以异地相助。比如在危机之事,可让广南东路的驻军布之。 朕很期待!” 赵恒边看着窗外皇宫里的灯火,边望向背后的地图想到。 事关弹劾广南西路转运使之事,很快得以皇帝的批红,即以最大的速度送到了政事堂,为各相公开始商议广南西路转运使的罢免和任命。 这件事,在东京的官吏圈子内,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相关影响,甚至包含官吏在朝堂上的战队问题。 尤其自寇准回归,王钦若势大,皇帝管事少之后,关于每一次的罢免和任命,都有想不通的隐晦道理在内。 “李氏子久不在朝堂,但心在朝堂,据言这广南西路转运使,乃是实打实的王相之人,今次李氏子联合吕氏子,突然弹劾,官家既已同意。这在岁末的考核尚未开始之前,便宛如断了王相一臂。” “这李氏子既然是寇相的学生,能有此等手段,在下并不感到惊讶,只是此番吕氏也参与了进来,难道说朝廷上的风向已经开始变了?闵兄,你上次还言之,我等可以在朝堂上于王相给予支持,毕竟吏部尚书尚掌握在王相人的手中。 只是这一次,寇相一定会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于王相发起新一轮的攻击,只怕王相自身难保。 此事,不若再看看再说!” “安兄此言甚对,此外,寇相虽说声势浩大,但王相与丁相负责着宫观建设之事,深得官家之心,圣宠不断,恐非那么轻易垮掉的。唉,都不好说不好说,先看看接下来的广南西路转运使,会是谁家胜出再说!” 仅仅是一封事关广南西路转运使的弹劾奏书,就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这于处在琼州的李贤而言,多少有些不可思议,尤其在他于十数日后,得到罗飞的情报消息,更加认同他接下来所做的事,恐将在朝堂上掀起更为猛烈的风暴,只是不知道各方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而他本人,已经准备好了! 尤其拿到了苏安生送给他的第一手资料,以及贾麟的寻觅之地后,只待亮剑! 第三十章 亮剑(一) 琼州的秋日和东京的夏日一般炎热。 至少处于琼山军寨内的李贤,需要他“发明”的人造冰,才能于酷热难耐的营房之内,寻得一丝清凉。 一同于此乘凉的,还有李贤于月前刚刚重新任命的几个州兵将领,包括琼州本地人李敢,永州人范琅。 李敢和范琅,此二人在五百州兵之内,算是最优秀的二人,训练一月的结业考核之中,全都得到了上上的评价。 除此之外,李范二人的忠诚亦是无可挑剔,至少在曾波的调查之下,李敢和范琅并无和琼州大族交集的可能。 这也就意味着,在执行某些任务的时候,其二人所领导的琼州州兵不会出现反戈之事。 李贤即为琼州兵马钤辖,便是为了拿到这里的军权,当日在赵恒的允许下,再经过实地的训练,至少眼下,初步达成了这般目的。 “钤辖,目前我营地五百人皆已重新装备了库房内修整的武器,包括强弩也有专门的小队使用。只待您一声令下,营地里的弟兄们,定会勇往直前的冲去,让杀谁,绝不眨眼!” 李敢说话时,其之音色如同为海风吹拂的海沙般,带着沙沙之感。话一说完,即在李贤下首抱拳,等待具体安排。 为李贤提拔的范琅同样不甘落后,亦向前踏了一步,抱拳道:“禀告钤辖,我部攻击一百五十人,已事先抵达琼山府城目的地周边,亦带有强弩,日夜进行监视,只要钤辖所言的时间到了,末将定率手下之众冲下去,断然不会让任何一个贼人偷跑之!” 两人虽都说带着“重武器”,以击杀贼人,但二人的侧重点大有不同。 李敢的目标是贾麟发现的朱家训练死尸的基地所在,范琅的目标则是已经为李贤掌握了具体犯罪证据的朱陈石三家。 这两项目标的行动,都离不开琼州府衙的配合支持,从某种方面讲,更应该以此为主。 所以在掌握具体情况后,李贤于三日前,就和吕夷简秘密商讨过,最终定下了“调集琼州州兵以实施抓捕,以府衙捕快虚张声势”的“亮剑计划”。 为防止消息泄露,琼州府衙的捕快们,只在具体抓捕行动开始的一个半时辰内得到指令,且来自琼州通判吕夷简的具体指令是,清缴琼山之地的盗匪。 临近冬日,琼州境内,尤其经济发达的琼山县境内,就发生了几十起性质恶劣的偷盗事件,甚至有劫质之事发生。此番大规模的清缴行为,也被琼州府衙的绝大多数人认为是琼州通判欲要整治琼山的内部环境,只有一小部分的人,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但由于事情发生的太过匆忙,外有李贤和吕夷简这两位主导者执行的严格保密计划,即便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也难以将很多事内里内外的联系起来。 在这种情形之下,李贤的“亮剑”行动正式拉开了序幕。 此时距离亮剑行动正式启动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由琼山军寨之内赶来的其余近三百个州兵,携带着弓箭,还有部分李贤让琼州军营内制造的霹雳弹,隐藏在距离琼山县县城约莫十五里外的一处大型园林之外。 隐藏的方向和人数,都是军寨的斥候事先踩好的点。 再说琼州州兵的斥候队伍,虽只有在一个半月前“招募”的二十人,但这群处在阳光之下的二十人,恰恰是当年安西军的斥候小队内骨干中的骨干,这群人亦是最早跟随李贤的一群人,在之尚未来到琼州前,具体的打探事宜,便是这群人完成的。 其之效力和能力自是毋庸置疑。 这处叫“翠华宛”的树木丛生的园林之内,从外侧看,就是普通的田园,甚至每日还有佃农于之内外耕种,很容易将人迷惑过去。 而之内部,则是琼州朱家的死尸训练之地。 能圈定到这块区域,并最终确定,足足花费了众人一个半月的时间。 就在这一个半月的时间内,斥候部的少年们,先是筛选和朱家亲密且有土地买卖的人家,后又不断的缩小范围,最终将目标缩小在三十多个后,又带着在死士基地待过的苏子瞻,于这三十之处详细探查。 并最终确定了翠华宛即是目标之所在。 后通过多达上百次的潜入,终于对这片园林有了初步的了解。如之内部的地形地貌,人员构成,防守方式…… 翠华宛之外的一处草丛中间,一双小而具有隐匿性的望远镜,正专注的进行着观察。 拥有的主人,正是此番重新被任命为琼州州兵所属斥候队伍的队长贾麟。 做到如今这种程度,包括贾麟等一应愿意来琼州的少年,早就失去了对金钱和财富的向往。之所以愿意继续跟随并信任李贤,除了已经习惯了这种昼伏夜行的生活外,最重要的是他们培养起来的、并以深入骨髓的探索冒险精神。 “等第三支巡逻小队离开,李校尉你就带着人从侧面冲入,相应的地道,我斥候小队早已打通。保证等李校尉你带着人深入内部的时候,一定会让敌人大吃一惊!” 贾麟的嘴角带着坏坏的笑,眼睛从望远镜离开后,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靠近前方的几颗大树,那上面早就有他手下潜藏了数天的斥候少年。 站的高望的远,这句话永远不过时…… 可能还有人为隐藏在大树上的斥候少年,如何传递消息?实际上,这里需要应用到贾麟等少年们自行探索并发明出来的“鸟语”,“鸟语” 同已经发展成为行为规范的哨声略有相似。 李敢的精神紧绷。 这处园林之地,用他的眼光,第一次大致扫过,定不会认为有贼人隐藏于内。 但在贾麟展示了他强有力的侦查能力,并有兵马钤辖李贤下发任务做包票后,李敢经过数个时辰的隐藏和观察,终于让他发现了不同点。 种种的不同综合起来,亦使李敢确信内中必有猫腻! “贾队率放心就是,李敢既受钤辖之命,断然不会做出有损钤辖安排之事,不过我部若是全力进攻,谁能于外防止有人逃脱?” 第三十一章 亮剑(二) 贾麟瞅着逐渐下沉的日头,把望远镜塞入了后背的小包,再将小包里的断刃掏出,于面前的石板轻微摩擦,嘿嘿一笑,露出了满嘴的大白牙:“这不是问题!李校尉且安心,论如何拿住逃兵,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相信没有比贾某及贾某的这群手下,更为妥当之人了!” 李敢深吸一口气,他看向贾麟,总感觉这位贾队长,自内到外,几乎处处都透露着一种邪性。只不过贾麟和钤辖的随行亲卫首领曾波还略微不同,其之性格勉强可以让人接受。 那位叫曾波的钤辖亲卫首领,给李敢的感觉是,此人的皮肤毛孔之内,似乎都散发着一股阴森之气。其人看向他时,让李敢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像对方是在观察一具尸体一样。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贾麟话一落,李敢即点了点头:“有贾队长这句话,李某就可以放心地在前面冲锋陷阵了!时间不早了,李某再去巡视一番,以免会出现其他差错。” 李敢似乎已经进入了战争状态,尽管这只是琼州州兵近些年来,且在经过大换血后,真正意义上的一次“实战对抗”,但已经经过近两月训练的州兵,所做的准备、及当下的状态,不出所料的比训练时表现的更为耀眼。 日落那一刻,一阵非常细微,且不注意就近倾听,就不会发现的沙沙之声出现了。这种沙沙的响声足足持续了一刻钟,一刻钟后,园林之外的广阔茂林之内,重新恢复了那种极度安静的状态,甚至连飞舞的鸟雀也不愿意在枝头停留。 某一刻,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由这处不起眼的园林中心处响起,也打响了这片区域于外表之下、积攒的数十年的宁静…… 而在轰鸣声响起的半个时辰内,受到消息的琼州府捕快们,火速往发声之地奔来,为首的大捕快正是琼州朱家子弟朱晓生。 只是捕快们尚未抵达事发地,琼州府城之内,就发生了自府城修建以来最为严重的骚乱。 朱家陈家石家,三家于琼州能排的上号,并与琼山海商商会拥有强大话语权的势力,就在先后之下,迎来了一大群的“不速之客”。 “受朝廷之命,由琼州通判、琼州兵马钤辖加以主持,三家之内,但有反抗之众,一律杀无赦!” 冷冰冰的命令被下发在琼山府城之内。 短短两个时辰之内,琼州的府衙之外,就堆积了二十多个人头。这里面的大多数,都是琼州州兵之内的强兵悍卒所为,姗姗来迟的捕快们,多是两股战战。 要让之平时在普通百姓面前作威作福,趾高气扬,或还可以。但当真正的见血之后,这群平日里看似最为凶猛之众,还不如磨好爪子的夜猫,好歹能挠上两爪子。 最为朱家嫡系子孙,并为朱家在琼州,尤其是琼山县的本地利益保驾护航,并不惜为难舶司使张业的朱家朱晓生看到眼前的废墟,吓得脸色苍白,连站都站不稳了。 嘴角流着口水,双眼略显得无神地往在前方,不断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当他看到从内押运着残留死士,并拉着几辆大车证据,全副武装的琼州州兵。 朱晓生就在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但左右间只汇聚成了一个想法。 “新到任的海运使敢如此作为,定是东京传来了消息……朱家完了!” 朱晓生现在很想长着翅膀飞回朱家,与朱家老爷一同商议对策,但他也知道这很不现实。 朱家掌控有军中弓弩的事情,包括大量死士的事情均已暴露,谁能保住朱家? 京城里的那些大人物?只怕到了这时,这些事已经捅到皇帝的耳朵里了,迎接琼山朱家的,大概率只有一条死路! 他朱晓生决不能死。 他这些年还秘密积攒了不少钱财和地产,他还没有享受够,自不可能和他的朱家一起陪葬! 待看到那群气势汹汹的州兵向他们这群捕快走来的时候,朱晓生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逃,逃的越远越好…… “朱老太爷,您能逃得掉吗?” 琼山朱家大宅的宅院深处的一处地窖之内,范琅拿着粘着血珠的长剑,笑望着地窖内瑟瑟发抖的朱家家主朱大财,脸上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 但是不知道是看到了那带血的长剑,亦或是看到了范琅那凶神恶煞的面孔,一向以胆大心细、有勇有谋著称的朱大财竟直接给晕了过去。 同一时间的琼山陈家和石家,几乎有相同的一幕在上演者。 作为参与导演这场大戏的李贤,此时倒没有太过劳心,更没有和吕夷简会面。 很多事情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结果。 忙碌了数月之久,也是该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从东京来的消息,或是琼州的突破性进展,都表明了这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李贤选择在此时进行亮剑。 他的这次亮剑之举,仅仅是对准了三家,这是个信号,更是个态度。 “我让你送给楚家等其他家族的请柬可曾送去?” 李贤在军寨的木桶内泡了个温水澡,披着长衫,来到了住处,将冰镇西瓜分给了下首躬立的曾波半个,他自己又拿了半个,边吃边问道。 曾波恭敬拿着,当先答道:“攻击三十六家,目前已经全都送到。依我看,此番断不会像上次那般前后试探,这群人一定会争先恐后来拜访您的,甚至一些未被邀请着,也会想方设法的挤入进来,因为谁也不能确定,您的手里有没有握着他们的‘黑料’。 这群人没有多大胆,尤其是商人,又背靠东京的那些贵人,不是人人都敢赌上自己的命的!” 李贤散发出去的请柬,可不是简单的请柬,所挑选的三十六个乡绅海商实力,多有苏安生贡献的各家黑料在内。 有的少,有的多。有的所犯之事重,有的轻。 这些内幕,李贤不可能全数书写,只挑选了简单的一些,以行声东击西之策。 此事上,正如曾波说的那样,这些人不敢去赌! 第三十二章 亮剑(三) 李贤却可以用这些“内幕”,完成一次豪赌! 这场豪赌,看似只有他和琼州的本地势力参与,实际上,牵涉最广、影响最深的便是朝中那些琼州海商的利益受益者。 比如在李贤用短短一日的时间,竭力覆灭朱家等琼州本地三家、及再次广散琼山宴之时,东京城内的王钦若几乎在第一时间受到了来自琼州的消息。 “胡闹!” 王钦若的府邸之内,接见完负责督造宫观的计相丁谓,一听那满头大汗的下人回禀,一向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王钦若,竟怒喝两字,而后摔碎了手中的昂贵茶杯。 也不知这二字,是对在琼州的动作太大的李贤所言,还是对其他人…… 琼州等地的海商进贡,近些年来,其实已经成为王家内的重要经济补助。因为这些暗地里钱财的上供,只要不是特别棘手的问题,王钦若都会示意数年前收下的义子,为之办妥。 至少在一些所求之人的名单里,王钦若还算得上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但也正因为言而有信,也就导致王钦若自从吏以来,收下就沾染了不少事。这些内部的肮脏,其实皇帝赵恒也知道一些,但因为王钦若办事不错,外加善于奉承,更加所得的许多钱财,偷偷献给了皇帝,如今次的修建宫观之事,进而让皇帝赵恒也做到了睁一眼闭一眼。 但事到如今,这种平衡以可见的速度给打破了,打破之人还是他的政敌寇准弟子,大宋新贵,当今圣上亲自任命的海运使李贤。 “王相,此时断然没有回旋的可能。一步退步步退,那李贤上次联合吕夷简弹劾广南西路转运使,即是前兆,定是想一鼓作气、帮主寇准联合打压我等。而今又不惜让琼州生变,拿下琼州本地的知名乡绅,更是假借官家之名,行不当之举!卑职建议,当由王相牵头,火速向官家弹劾李贤此人飞扬跋扈,滥用职权之责!” “卑职附议,还有上次有人证言之,那李贤于梧州之时,贪污受贿,只可惜中途因为光州的严重蝗灾,而为弹劾中断。卑职建议,可借此事,联系琼州发生之事,再行向官家言明事情的严重性,或可借此打击寇准一派!” …… 几乎在王钦若收到琼州消息的同日,一些收到琼州本地海商乡绅告急的其他官吏,或之前并不属于王钦若一派也好,或属于王钦若在朝中的跟班也好,都有意无意地聚集在王家府邸之内。 缘何来此,主要是这群人有些怕了! 他们怕的不是李贤,而是李贤身后之人,寇准、或者皇帝赵恒,单凭两者中的任何一人在后面进行了干预,于他们而言,都是一场看不见刀剑的无形战争。 尤其是后者,要是皇帝有此意,那么就说明,皇帝已经不需要他们了!这无疑是最让人恐惧的事! 借由李贤行弹劾之事,无外乎是一次试探,一次主要针对皇帝的试探! 要是皇帝允许彻查,并开始加以约束李贤,那至少证明皇帝于短时间内,还没有心思借琼州之事来对付他们。 反之,那就早做准备了…… 而若是寇准的暗示,这就说明,在前数日争得江南西路和广南西路等四处履新的转运使任命之权,寇党取得大胜之机时,有了凭此再将他们打击的策略。 只是此等策略,稍微显得下乘,因为能于大宋朝中做官,身居高位者,谁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清澈见底? 很多时候,即便是处置的官吏发现了其中猫腻,都会自觉的将事件的影响降到最低,至少不会对朝中的利益分红者产生太大的政治影响,这几乎成为了朝内未做明文规定的潜规则。 寇党若是借此发起“进攻”,那他们就是规则的破坏者,即便于王钦若一派产生了真实的打击,但寇党以后在朝中也别想有更多坚定的盟友。而其余因为破坏规则的反噬,却会一直伴随着寇党。这种几乎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的策略,于普通人很难会这么决定的。 所以,同聚王钦若府邸的官吏们,一方面决定弹劾李贤,试试皇帝的态度,一方面等着今日休沐后的首次常朝,想要看看次日的朝臣之上,寇准一派会做出如何反应。 一向谈吐幽默、巧言善辩的王钦若今日沉思的时间有些差,他坐于主位,看似是在认真倾听下首的想法,思绪却是飘得极远。 琼州的消息,让他想到了昨日入宫的一个细节。 当他昨日入宫面见皇帝,如之前一样,同林特等人一道等待每半月皇帝于他等人问询宫观进度之事。这一次,皇帝赵恒要远比前几日起色好上不少,显然是遇到了连皇帝也开心之事。会是什么? 王钦若当时就开始猜测了,他想到宫内一个内侍为之传来的消息,似乎皇帝赵恒的后宫之内早于数月前,又有人怀孕了……思前想后,显然不可能是此事。 但到了眼下,联系到那看似鲁莽、实则在过往中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寇准弟子,华州李贤的性格,王钦若觉得自己已经窥得了一丝真相。 “朱家,陈家,石家,都是琼州本地大族,家中钱货众多,手上又不乏作恶之事。此番很大可能是被那李氏子抓到了真实的把柄,虽细节不得知,但过程应该差不多……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李氏子非常聪明,很可能将此中钱货尽数交给了官家处理。 随着光州的蝗灾眼中,三司的大部分收入都支援了灾区,官家的内库在盐田的暴利之下,虽可供应不少,但来自琼州的钱货,或可以为官家‘雪中送炭’。 要事情真的是这样,那当真是棘手了!” 王钦若眉头紧锁,等厅内的议论结束了,便换了个法子,将之心中所想全盘托出。 当然,有些话王钦若不会自己去点破,毕竟今次能够相聚,不完全都是他的一派人马……做这种事的,自然有人去做。 就像下首新上任的吏部员外郎冯晨。 “那李氏子若真的如此挑拨,你们说此人会不会教唆官家,于琼州大行抄家之举?” 第三十三章 亮剑(四) 冯晨另一层未做点透的意思是:急需大量钱财,来加快宫观修建达成的皇帝,会不会因此尝到甜头,到最后抄家抄上瘾了? 范围若是进一步扩大,发展到最后,很可能从琼州,延续到大宋全国。 这等事情,不是大多数官吏希望的! 就如在经济之事上,除了极少数廉政君子外,大宋朝堂之上,谁的手上没有一点油水? 尤其是在宋辽澶渊之盟后,大宋的国家经济加快发展的这几年,不单单囊括了海贸,还有各边关的互市。 远的不说,就说今岁的河西之战后,路上丝绸之路再次被打通,一些于朝中有关系的商贾,早早拿到了通行的文书,踏上了往西域之地商贸的步伐,这一来一去都是巨大的利益驱动。 “断然不可如此!且看明日常朝,此外,卑职认为,于海运使李贤,舶司使张业,琼州通报吕夷简的弹劾之事,其实可等明日事毕,再做决定不迟!” 就在王钦若府邸的商议进行到末尾之事,一个叫达簇的年长官吏向王钦若建议道。 局面到了这一步,若真能熄灭琼州的影响,来稳定朝局,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不接受。 威胁切身安危之事,与琼州一地之事相比,诚然后者是可以咽下的哑巴亏。 虽说海贸利益惊人,但现在依然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无论是官吏,或是海商,亦或是大宋官府,都是从中尝到了一丁丁点的甜头,仅仅是这些甜头,还不至于把人的心神全都给陷进去。 由此导致,达簇的想法,得到了王钦若等大多数人的赞成。 同一时间内,已经聚集在寇准一边的官吏,也在寇府紧锣密鼓地商议着琼州之事。 琼州不单单有王钦若的亲密盟友参与其内,和寇准关系亲密者同样大有人在。 当大火烧到自身身上时,寇准一派的少部分海贸得利者,都是有些懵的! 这算不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那李贤不是寇相之弟子吗?自为寇党,怎不和他们这群人率先通知一下?也好早做准备,处理一些可能为人抓住把柄的守卫也好啊! 因为心中怨气,还有对于自身的担忧,很多寇准名下本就不坚定的支持官吏们,很是实际的产生了隔阂和分裂。 吵吵闹闹的寇府大厅,即是内中见证所在。 “都安静,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耳边如同蚊子般的嗡嗡叫嚷声,呼来唤去,弄得寇准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一望下首,重重的一拍手边的桌子,来自当朝枢密使的震怒,还是很有效果的。 厅内于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望向了震怒的寇准。 而寇准眯眼看着前方反光的大理石地面,他想到了李贤早早于两日前,即从琼州为他、几乎和送到宫里的奏书同一时间递到他手里的解释书信。 面上看起来不怎么好看,内心却是安静的吓人,脑中亦是早有计较。 “李贤言之和我政见相同者,看似于朝中可以摇旗呐喊,但实则在关心到自身利益时,同样会选择退缩。这还仅仅是琼州一地之事,便有这么多人跳了出来,要是其他之事呢?会不会有更多的人跳出来? 唉,可惜老夫等不了了,若让老夫回到二十年前,或可以早做准备,但时至今日,也只能借助手下这些人,铲除朝中奸逆之人!” 寇准心中一叹,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言之寇党不会借琼州之事,于王钦若一派发难。 王钦若等人能想到的一些李贤,同样作为大宋金字塔顶端的一群人,寇准及同派官吏又如何想不到? 在双方各有思衬的情况下,休沐日后的首次朝会正式开始了。 李贤离开东京的大半年的时候,皇帝赵恒又清瘦了不少。 不过那微微挑起的眉头,证明赵大官家的精神还可以,甚至在开朝之处,听得大殿内的官吏汇报了相关民生之事后,与近一年想比,还非常罕见的于朝会之上,当庭指示了一二。 “着户部,占城稻的推广需继续,所需花费皆由三司加以统计报备。民以食为天,朕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朕的子民都有饭食可吃,不用饿肚子!” 一些琐事禀告完毕,崇政殿非常少见的再次安静下来,站立于朝堂之上,经常性发起争论弹劾的王寇两派官吏,竟“和谐相处”下来。 高高在上的皇帝赵恒发生了一阵无声的冷笑,他人虽常在宫内,于朝堂上的精力亦大不如前,但实际上,东京城内很多官吏的行踪,只要他想获知,还是很容易确定的。 大宋虽无锦衣卫,但不乏类似锦衣卫的皇家侦探组织,这也成为了老赵家监视大臣的一种手段,此中手段,并不局限于封疆大吏之内,也于事关国朝命脉的部门之内,也有所安插。 如今看来,两派人马既然都想把琼州之事轻飘飘的按下去,但越是这样,皇帝赵恒心里越是憋着一口气。 “你们想这么做,朕偏偏不会让你们如意!朕于宫观修建之时,还要紧巴巴过日子,缘何你们只需要张张嘴,就可以过得那么舒坦? 呵,按照李家小贼送来的三家抄家所得,仅仅是这三家的财物,就超过了朕内库四成的一年收入,都是朕的好臣子!” 那闪动的目光从前方的几个臣子的脸上一扫而过,没有人提及琼州之事,但并不代表不会有人去做。 注意到皇帝目光的注视,昨日还牵着王钦若的手,与之称兄道弟的丁谓即第一时间站了出来,作为皇帝的“肱骨之臣”,丁谓很明白皇帝所想。 寇准和王钦若或于朝中争得你死我活,但他丁谓的目标方针政策一直未便——紧跟皇帝赵恒的步伐就是。 近一年来,他人虽在计相的位子上没有变化,但得到皇帝赵恒的赏赐却是不少。按照眼前的发展继续下去,等新任的参知政事王钦若下去,就该他丁谓坐在那个位置上的。 所以,理所应当的该为皇帝分忧。 “禀官家,微臣丁谓有事奏!” 第三十四章 亮剑(五) 丁谓不知道是因为劳心皇帝赵恒交代的宫观之事,亦或是其他原因,头顶的白发于近大半年来大有增加。 只是在这崇政殿内,除了高高在上的皇帝,没有谁敢轻视这位总领全大宋财物的三司使——大宋计相。 崇政殿内,几乎在丁谓出列的一瞬间,即陷入了极度的安静之中,唯有皇帝赵恒自在的坐在龙椅之上,俯视着下首的朝臣,尽有大权在握的霸气。 “讲!” 赵恒只冷冷的说了一个字,便不再多言。在痴迷修仙之道,并主动参与起炼丹之事,于朝堂的事情愈加放松之时,皇帝赵恒给人的印象,越加趋向于一个冰冷的神像。 和许多人崇拜的神仙不同之处在于,皇帝赵恒是活的,其之意志非任何人能忤逆。且赵恒的情绪也因为这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让人感觉有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而下方的丁谓也非常配合地诉说其之事项。 这件事和崇政殿内很多人担心的一致,即事关琼州之事。 有时候,当事方越想要隐瞒放弃的,其实越是容易被人抓住不放。 但见丁谓不卑不亢道:“鄙臣听闻,琼州有恶商,与朝臣密通,行不法之事,亦借此敛财,成劳民伤财之举。此之行为,当为朝廷所痛斥之,任何不法之商贾,更是理应受本地官府惩治,断无任何周转之可能。而内中所牵涉之官吏,无论职位高低,鄙臣亦请官家彻查之,唯有此,才能震慑宵小,防止后来者效仿,亦彰显官家的圣明!” 大理寺丞,也是在今夏的职位大调换中,从黄州知州调上来的扬州人纪明亦出列道:“诚如计相所言,鄙臣昨日也得到了消息,并收到了来自琼州通判及海运使舶司使的联合奏报,琼州有多个乡绅商贾涉及贪污等事,亦犯有多罪。鉴于琼州路途遥远,刑部和大理寺前去调查困难,鄙臣请官家命,以海运使李贤为监察正使,以舶司使张业为监察副使,全力督促并彻查琼州大案,以正官家圣明。” 正聚集回神倾听丁谓和纪明所言的寇准及王钦若均是大松一口气,若是能将琼州之事仅仅压在琼雷之地,而不去扩大打击面,那尚处于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所以在纪明的建议之后,众人均都保持了沉默。 皇帝赵恒只看着下首臣子们的反应,心中又一次冷哼了一声。 将打击面仅放在琼州之地,其实也是李贤于之的密信之中的几条建议之一。 相比于纷乱的朝廷局势,其实平和的政局,其实更为适合大宋现在的发展,对于这一点上,赵恒心里有着非常明确的认识。 而借由琼州之事,另将一部分琼州乡绅及朝中少部分官吏问责,其实也是存了敲山震虎的效用。当然,对于赵恒而言,更为主要的原因在于琼州富的流油的海商,让之看到了增加内库,以用钱财加快修建宫观的另一种可能性。 “准了!琼州之事,朕亦是收到了消息,在这件事上,必须慎重。李贤和张业均是可以完全信赖之人,交由此二人去督办此事,朕亦放心。 等到琼州的事调查完毕,朕觉得应将所有参与者公之于众,以此告诫那些处在大宋边缘之地的臣子和乡绅商贾们,只要处于大宋的土地之上,身为大宋的臣民,就必须遵守宋统刑,任何人都没有违反并驾临之上的可能性!” 王钦若、寇准、丁谓等这群掌有大宋除皇帝外,最大权利的人,听得这话,再感受到来自上方皇帝的压力,都有种心惊胆战之感。 就算皇帝的视线注视在其他地方,放于朝廷内斗的注意力少些,甚至于下方的御史言官们,可以指着皇帝的鼻子去骂,但他依然是大宋皇帝! 这个大宋百姓承认的大宋人的族长! 东京城内的消息,如同一股风,吹过了开封,吹过了江南,吹过了关中……最终以最快的速度吹向了琼州。 朝廷以任命海运使李贤和舶司使张业分为监察二使的消息传来时,正是第二次琼州宴即将召开的前夕。 张业和上次一样负责琼州宴的召开事宜。 当朝廷任命传来的当日,几乎所有人都懵了,这里面自然包括张业。 “小郎,您说官家任命您和咱家为处置之人,到底有何用意?难道官家真是将琼州的这张大网拉的一干二净吗?” 李贤已经搬到了新建的海运府衙,此地处于琼山府城外二里,与琼州最大的码头距离仅有二里路,前方即是笔直的大道。 可能是朱家等琼州本地豪族的倒台,让海运府衙的建立过程非常迅速。 前后不过花了八日。 一个规整、面积不是很大、但功能齐全的府衙就出现在了城外的空地之上。 要说这里面出力最大,当属于苏安生。 因为地本来就是苏家于琼山的。 原本李贤早就选好了海运府衙的建立之所,只因为苏家一直在内中使绊子,才导致事情一直没有谈妥。 但于朱家等本地豪族倒台的次日,苏安生不知道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竟将这片地要了过来。最后亲自面见李贤,表示愿意将此地双手奉上,以报答寻子之恩。 但李贤拒绝了,只同意按照市价赎买。 其实在苏安生来面见他的那一刻,李贤即知道苏安生的心还是长在苏家。这个聪明人,也明白苏家想要渡过此劫,必须和李贤交好。即使之前已经选择了投诚,但苏安生自知还是不够。因为苏家和朱家一样,在琼州的这么多年,所犯之恶事只多不少。 同时,李贤也没有打算把苏家逼得太紧。 故而,在苏安生表明心迹之后,李贤再次选择接受了对方的“善意”,但也明着提出了两个要求。 一是苏家这些年所做恶事的主谋必须交出来,其他人他可以既往不咎。 二是苏家的主事人必须换取,这人还必须是他苏安生自己。 至于说苏家人内部会如何商议,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此外,李贤也不担心朝廷不会支持他在琼州后续的行动,因为只要皇帝同意了他的清缴策略,那就没有人敢于反对。 现实证明,这一次的方向,他又选对了! 第三十五章 旗开得胜 没有管张业喋喋不休的唠叨,李贤随手翻了翻杨唯送来的船厂建造进度,以及匠工的扩充情况,再将视线转移到了深秋的暖阳之上。 他笑了笑道:“张都知,官家的意思还不明白吗?说是彻查,那就必须彻查。但凡事都有个度……且张都知理应明白,要是把琼州查个底朝天,那不知到猴年马月去了……” 张业苦笑道:“小郎您就别打哑谜了,咱家以前一直以为了解官家,毕竟照顾过官家的起居,但近两年发生的事,让咱家认识到,咱家离开东京越久,于官家的目标越加背道而驰。咱家也明白,很多事官家能同意,甚至超出预想般下达诏令,也是小郎您的努力!正如之前所言那般,以后东京来的事,都要麻烦小郎您帮咱家参谋参谋!” 无利不起早。 张业这一次竟然非常客气的将一张钱票送了过来。 钱票之上,有非常醒目的富贵钱行二字,在中下方,则是用宋楷写着“一万两”三个大字。 这里的一万两,自然指的是一万两白银。 因为铜币的流通并不方便,所以在富贵钱行内存取钱时,于今夏开始,正式发行了新一批的白银钱票。凭此钱票,可在富贵钱行直接拿去白银,或是提前预约铜币。 张业能一次性拿出一万两白银,送于他手,足见张业的诚意。 若说上一次选择和李贤合作,听之言语,是因为手足无措的话,那这一次,诚然是真心实意,并借以利益捆绑于一体。 要是不收下,那在张业心中,定然会埋下一个疙瘩。何况此番皇帝使之为正使,李贤却并不算冲在前面,即想着让张业去“拿去功劳”,一些事的解决,亦需要张业这个马前卒去按照他的想法解决,所以必须为张业收心。 那么,这个送上门的钱票,于情于理都要拿走手里。 但李贤并不算将之收入自己的囊中,船厂的建造,尚需要大量钱银的堆积,上次所卖铁甲船的收入,仅仅船厂的建造提供了启动资金。而同时,船厂的初次生产,亦需要更大规模的钱银投入。 在琼州抄家所得,尽数送回东京,并无残留的情况下,临高船厂的日子过得越发艰难。就算张业不主动送上门来,李贤也打算先去筹款的,筹款的对象,当然不是张业一人,还包括即将前来参与琼州宴的其他人。 “这钱银,李某就先拿下了。要说后面如何做,以便为官家分忧,李某到是有几个建议,张都知既有心情来听,那李某就斗胆啰嗦上两句。” 李贤缓缓将之看法托出,重点是皇帝真实想法中的部分详解。内里,使张业趁着大势,全面调查吴家,为李贤给张业上的第一课。 “其实最好的时机,便是在琼山宴召开前一日,若张都知能屏住压力,拿下吴家,那后续的本地乡绅们,都会跳出来,主动负荆请罪。这无疑会给我们的使命带来更多的便利。” “咱家明白了!” 张业看的非常清楚,李贤于之言语时,都是为他着想,甚至连最大的功劳也送给了他,一些风险也必须要承担的。 就算吴家背靠东京王家如何,他张业现在背靠的可是皇帝! 这一刻,张业的内心再次膨胀了! 尤其李贤决定将前次参与任务的五百州兵中的六成兵力,交给他这个舶司使临时管理,这让张业的自信心在短时间内达到了顶点。 当天夜里,在张业的指导下,近三百州兵包围了吴家,将处于精神紧绷状态的吴家人,全数抓走。 一时间,整个琼山府城内,都变得有些人心惶惶。 而在第二日琼山宴召开之际,连琼山县城的捕快们,巡逻的人数增多不少,人人的脸上都飘着两个大字:严肃。 而在今次宴请的平安楼上,与上次相比,那真的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次几乎是在琼州,乃至于雷州界面上,有头有脸,包括没有受到请帖的人都来了。 无论是倒台的朱陈石三大家族的人,亦或是昨夜就被带走的吴家人,或是东京贵人们的沉默,都代表着一件事! 几乎为本地乡绅笼罩着的琼雷之地的天空,要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变天了! 这一次的变天,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是从最上端的云层开始…… 这也使得他们处在底层的云层有些不适应。 这些漂浮的云朵,为了适应新的天空,不得不改换门庭。 要说琼雷之地,当下谁的牌面最足,也最遭人忌惮,无疑是海运使、琼州兵马钤辖李贤是也! 此番的琼山宴,看似是场受到广泛邀请的宴会,从内在来看,何尝不是一次真正的鸿门宴! 任何一个未能在琼山宴中得到海运使李贤认可的海商团体,或是本地作威作福惯了的本地乡绅,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吴家,下一个朱家…… “朱家的人,还有石家陈家的人,据说都要押到京城去受审,凭着这些年做的事,尤其朱家嫡系,死罪难逃!” “何止如此,那卢家,林家听人看到,也有州兵监视……内中几乎囊括了我们琼山海商商会的几大势力团体。” “嘿,诸君,虽说这些坏事最终还没降到我等头上,但只要这上面的一倒,离我等恐怕也不远了!” “谁能猜到那位的想法?我们都是前次加入的散商,只盼那位大人有大量,不会惦记我们这点小虾米,不过那些人想要免掉那人的注视,必须要做出改变了!” 平安楼的宴会一楼内,几个不请自来的乡绅,正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琼州境内极大家族的遭遇。 聪明人都知道,若此番仅是海运使李贤一人所为还好,但怕就怕在皇帝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 现在来看,皇帝把一切的决定权又推给了李贤,众人最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是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或是其他,这已经不是常人能决定的了! 一切的发展都取决于监察二使,更准确的说,是取决于海运使李贤。 第三十六章 图穷匕见 琼州的太阳依旧刺眼,东京城的初雪或将临近,但处于宋土南端,琼山在海风和阳光的双重照料下,温暖如春。 很多人这次猜对了! 这次平安楼的聚会,尤其顶楼的聚会,远比想象中要和谐许多,甚至相聊间,犹如空中的烈日般吗,热火朝天。 而此间的极度和谐,甚至还带着些许的恭敬之感。 所有人对待舶司使张业,远比过去更为谦卑。甚至袖筒间的钱票不要命的来回穿越,就连从琼州州兵军营抽调过来的军士,都昂首挺胸的站立,人皆从之眼中看到了杀气…… 当李贤与吕夷简如同上次般联袂而至时,将琼山宴的气氛推向了另一个高潮。只是这一次,所有人远比上一次,更为重视眼前的机会。 李贤很忙,他脸上带着柔和的笑,丝毫让人看不出这个温和的年轻人,就是在几日间让琼州换了天的主谋。 除了最开始和吕夷简一同接受了本次受邀的海商和乡绅的敬酒外,余者时间都穿越在众人之间,如同阳光灿烂的邻家大男孩,能够准确的说出来访者的信息,并轻轻的加以点破。 某些话,在特定的某些人耳中,却如晴天惊雷。 而吕夷简在敬酒之后,即速速离席……琼州四个本地豪族的沧桑巨变,除了让琼州本地本身有鬼的乡绅心惊胆战外,还为琼州府衙内部的革新带来了机会。 正是这种机会,让吕夷简抓到了革新琼州的口子。在海商摸索发展并展现出良好势头的今天,无论是他,还是李贤王曾都一致赞成,琼雷两地清明的吏治,于两地民生的发展至关重要。 …… 平安楼。 这个除了和琼山本地的许多酒肆比较而言,高上一些却并不出彩的酒楼,今日为何成为琼山宴的主办之地。 许多原本在受邀之时,满是疑惑的人们,在同李贤相聊后,渐渐悟出了内涵。 平安就是平安渡过,不说其他人,单是今次受邀即有把柄落于海运使李贤这个活阎王手里的人,想要平安吗? 想要的话,就必须“买”。 这里的“买”,自然不是简单的泛指钱财,主要是来源于各方的利益交换! “这次我等难免要大出血了!” 作为琼山海商商会的重要成员,也是内中骨干的文家家主文素,脸上因为只喝了一杯酒,就变得红润。正是这种红润,很好的掩饰了方才他和李贤交谈的苍白。 待李贤面带笑容的走向下一桌时,文素忙于旁边的相识者小声道。 那位相识者同样为琼山海商商会的主干成员,名叫曾易,曾家虽不如文家富裕,但多少年来,手下养着一群匠工,于海船的建造大有惊讶。上次高价连带着恐吓挖走外来户张业手下的造船匠工,即是曾家安排的。 所以到了今日,为示赔礼道歉,曾家为张业的贿赂也是最重的,这里不单是为了博得张业这位监察副使的原谅,更重要的是想要通过张业,来改变李贤对于曾家的态度。 曾易年过六旬,这在大宋已属绝对的长寿之人。他脸上的肉很少,整个人看起来有种消瘦之感。 能执掌曾家,并于近二十年里,垄断了琼州将近五成的海船督造事宜,使曾家在琼州的地位无可取代,这里面,二十岁就开始当家的曾易,无疑是个不折不扣的“枭雄”! 甚至前数年大宋水师的楼船建造、以及皇帝于扬州的座船建造,都有曾家的匠工参与。 能拿到这种和朝廷直接挂钩的项目,不是人人有资格加以争取,由此证明,曾家于朝中,乃至于大宋军中,都有相熟之人照料。 所以处在琼山海商商会,这个本地势力组建的综合团体之内,曾家的体量虽不及吴家和苏家加起来的三分之一,但之地位却不相上下,甚至稳稳的压过一头。 偏偏是这么一个能人,在听得文素之言后,脸上的皱纹没有舒展不说,且眉头皱的更紧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若真的是一次简单的大出血也好,凭着我等这些年积攒的财富,只要换过去,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怕就怕此人借题发挥,不给我等机会。” 文素把身子稍微往曾易身边靠了靠,身影非常融洽的阻挡了旁人窥视的视线,就连同桌者,知晓文曾两家的主事人有话当面相告,很是自觉地看向了别处,并侧过了耳朵。 “到最后,大不了我们海商商会从明处走到暗处,办一些其他事小心谨慎一些,不能像以前那样光明正大了……曾兄也当知晓,凭着我们近两年于海外开创的产业,那就是能不断挖掘的金疙瘩。他海运府衙想要直接插手,首先要看的是有没有这么一个资格! 曾兄你别说我等被那人抓住的那些把柄,你我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当知这多是那人虚张声势,又岂会真的置于我等死地。 要那人真是个莽人,大不了鱼死网破! 但从那人近些时日的处事来看,断然不会如此目光短浅,否则也不会将我等聚集于一处,加以言语规劝,这分明是那人不敢!” 文素望着李贤的背影,嘴上虽说的轻松,这种轻松也是说给旁人听到,但眼底那种深深的忌惮,犹如曾易这种老狐狸,又怎会看不清楚? 他又怎会为文素的这几句话而改变内心已经慢慢定下的安排,他摇头道:“文老弟且看着吧!这次琼山海商商会的覆灭,无论明暗,都是那人想要达到的,方才那人于我所说之语,文老弟也当听到了。想要拼命,也要对方给机会才是。现在的状况是,我们可能连鱼死网破的机会都没有。 不破不立,那人或正盼着我们如此呢! 不要忘记了,那人可是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于河西建立那样的功绩,又怎在乎我等? 但听那人说的‘共赢’二字,曾某这次倒有兴趣看看他的诚意如何? 另外,我文家自今日起,退出琼山海商商会,不再以任何方式参与内中事务。” 文素身体晃了晃,而后张了张嘴:“唉……曾兄何至于此!” 第三十七章 双赢的真正含义 曾易能执掌曾家近四十年之久,将一个督造小型渔船的家族,发展到如今的规模,魄力和远瞻性从来不差。 李贤确实希望今次参与宴会的人,能在背后捅他一刀子。 有了借口后,即能借东京送来的春风,把琼雷两地的势力彻底变成一张白纸。 一张可以供他完全挥洒的白纸。 此种情况,要远比他现在这般尚有些束手束脚要好很多。 但现实中,尤其平安楼内,这群或是为他摆在案板上的“鱼肉”,或是主动跳进来、任之“宰割”的“鱼肉”,都没有这种付诸行动的魄力。 这让李贤很失望! 来自皇帝的一手王炸,竟不得不暂时放下。 但既然这样,那就不能怪他为达目的,狐假虎威,来个狮子大开口了! 只是这一次,任何人不想参与,也必须参与。 “刚才,李某和诸位都谈过,想必诸位听得李某说的最多的,便是双赢二字。一百个人读《史记》,有一百个不同的侧重点。 李某口中的双赢,却只有一个意思。 那就是愿意参与到朝廷做的这个大烧饼里的人,大家一起来赚钱! 赚钱的法子是海运! 海运要赚钱,也必须赚的是外邦人的钱,在这个方面,有谁不认同的,尽可以离开平安楼,李某今日既往不咎!” 李贤说的很大声,声音穿透力之强,不仅是顶楼的受邀之人能听到,连楼下主动到来的人也能听到。 他除了解释给眼前的这群人听外,也想解释给琼雷两地的所有海商来听。 这一番话下来,李贤虽说了“既往不咎”,但大家都是成年人,没有人会相信“走了既往不咎”,所以,众人非常安分的坐在原有座位上。 李贤的脸上因为喝了不少酒,显得有些红润,于阳光的映衬下,更显得几分俊朗和霸气。 他嘴上说着双赢,其实懂得都懂,那就是至少要赢两次。 “在达成这个共识之后,李某再说下想要进来分烧饼的条件。 第一,就是必须加入由海运府衙和舶司府衙主导的大宋官方海商商会,任何欲参与海贸的团体和个人,必须于海商商会加以登记注册,并受两部门监管。但有人违反海商商会制定的《海洋贸易法》,即永远不能参与海贸事宜。” 《海洋贸易法》? 聆听的众人一头雾水,大宋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条律法? 但很快,曾易几人相识一眼,瞬间想到了什么,皆从各自眼中看出了凝重! 琼雷两地,包括大宋沿海多地的海贸之所以于近几年,也可以说从几十年前开始发展,直到今日变得繁荣,以至于在朝堂派来专人管理,大家可以与之交手争夺的主要原因,即在于海贸井喷式发展带来的无序。 商贾,包括海商,自宋以来,地位虽有所上升,但也处于社会不被重视的职业。而海商争得的大量钱财,也是享受着大宋境内同等商贾的税收待遇。比较而言,这种税收有一定的不合理性,这让很多人有机可乘……甚至对琼山海商商会而言,还形成表面与外在的海贸措施,以买通官府,将巨额利润留在己身。 毫无疑问,新出现的《海洋贸易法》,定会极大的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这无疑会让许多人利益产生缩水。 “竟到了这般山穷水尽之路,且这一招釜底抽薪,够狠辣!” 不少人心中都下了这么一个评语,却无人敢第一个出言反对,李贤的威势经过这些时日、包括眼下的作为,已在众人的眼中越加深重。 东京的那些达官显贵,在朝廷传来消息后,很快的沉寂下来,就已然很说明态度和问题了。 进而这一次,在朝廷高层方面,断然不会有人因此来帮助他们这群形成各自利益团体的海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而讲到鱼死网破,又有几人敢于真正的这样去做? 周围人的反应,李贤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商贾性格懦弱,海商同理。 如同狗仗人势一个道理,当然,也是他之前过度高估了这群人的骨气! 但如此这般,也非常符合他的海贸规范计划。 先将这群海商和各大利益想干者,绑在船头,就不愁他们会主动跳下去。 “《海洋贸易法》有十二个大的规则,四十八个小项条令。下面请张都知为诸位分发观览,若无疑问,且若有人想要在此加入我两部门构建的海商商会者,尽可以于附件《入会条约》上签字!若有人不愿意,李某也不会勉强!” 李贤说完,胸有成竹的坐回了原位,慢慢地喝着茶水。 他看的清楚,那些人在拿到他让人印刷出来的《海洋贸易法》的一瞬,都忍不住颤栗。 《海洋贸易法》与其说是海运府衙和舶司府衙联合制定的,实际上不如说是他一手炮制的。 大宋境内严重的海商官吏勾结,与其说是海贸带来的巨大利润,其实内在是因为大宋对于海贸这个蓬勃发展的行业的管理不甚严密导致的。 接下来的时代,用不了几百年,就是大航海时代。 要想在大航海时代,保持领先地位,并未生活在这个土地上的人们,创造更多的机会,一个完善的海贸交易与海洋扩张发展法令必须提上日程。 贴近现今大宋实际的《海洋贸易法》,就是在这样背景下出现的。 《海洋贸易法》: 第一,总则,忠于大宋,即使身处海外之地,也为大宋子民,需遵守大宋律法。 第二条,团结,不得内斗,宋人必须团结于一起,共同进退。但有发现为宋人背后暗地里使坏的宋人,轻则吊销海贸许可证,重则押解会大宋,违反大宋律法者,接受大宋律法制裁。 第三条,接受海运府衙,及直属机构舶司府衙的直接领导,任何参与海贸行为的海商集体或个人,必须无条件服从两部门安排。但有觉得上述部门的安排有不妥者,可向海商商会申请复查诉讼。 …… 而想要加入海商商会,就必须如同《海洋贸易法》,这如同一个怎么样也迈不过的坎。 第三十八章 踊跃 “想要继续从事海上贸易,就必须加入到海运府衙主导的海商联合会之内,未曾加入,且未发放海贸交易执照者,一律视为非常行为,所获之收益,海运府衙完全有全部没收之职权。” 附件的海商行为第二页,其上描述之字,让聚会中的不少人冷汗淋淋,如同一根磨得精光的细针,扎入了人眼之内。 签或者不签,只在一念之间。 李贤只端坐在上首,一如既往地冷眼旁观,似乎不担心这次“邀请”之人会出现拒绝者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转眼一柱香的时间到了。 坐于下首的舶司使张业抬了抬眼皮,然后站了起来,先先李贤行了一礼,后看向正艰难沉思的众人。 接着,那独具识别性的公鸡嗓子响了起来,让人有种置身于炼狱之内的感觉。 “方才海运使之言,也是咱家之言,至于诸位最终如何抉择,咱家管不着,最终只看结果。但有一事,咱家必须说明一下……咱家既为官家任命的监察副使,理应有督促琼州腐败之职,此番将诸位叫来,诸位也应该知道是为了何事! 咱家之所以在现在单独提出来……是想告诉诸位,过去的事,于情于理,都必须有个交代,是对朝廷也好,对官家也罢。 那么,咱家的要求只有一个,五日之内,诸位家中,但有犯过刑事及相应案件者,当把人和物交到琼州府衙,由官吏加以统计,咱家也会根据现有的资料,进行核实。但有隐瞒包庇着,咱家能保证,他就是下一个石家……其他犯有诸事者,亦当主动上报! 咱家言尽于此,勿谓言之不预也!” 和之前的慈和面孔不同,当下的张业,满面尽是阴沉,双眼中亦是为阴霾附着。他的目光在厅内四处飘动,给人以每个都注视到了错觉之感。 可能是张业的一番话让人信心动摇,也可能是入会的权益让人心动,亦或是其他原因,在之后的短短半刻钟内,超过二十余位主事人当面签订了入会协议,而后匆匆离去。 半个时辰后,人数激增到了三十人。 平安楼的一二层,那些琼雷之地自发聚集的乡绅和海商们,已经不顾及楼上的海运使李贤及舶司使张业尚未离去,开始了大声的讨论。 除了为人分外重视的入会前提条件,及新的《海洋贸易法》外,讨论最为热烈的,便是入会的权益。 “所有加入大宋海商联合会者,享有在海外之地,受大宋海师的保护之权;所有个人或集体自加入海商联合会之日起,享有在航行途中,受大宋海师的护航之权;所有海商联合会成员,亦享有在海外之地,独立的律法保护之权……” 总结成一句话,只要加入到了海商联合会,且有大宋海师存在的地方,所有的海商就不必担心个人安全受到威胁。 对于大宋海师,于楼上流传下来的《入会准则》中也有记述:大宋海师隶属于大宋军队,效忠大宋及大宋皇帝陛下,受枢密院监督管理,为海运府衙的直接军事机构,其前身为舶司衙门创建的舶司武库。大宋海师最重要的职责就在于保护大宋海商,及所有在海外之地的大宋臣民。 只是大宋海师尚处于初创阶段,许多海商尚存疑惑,但在入会的其他权益上,完全可以用怦然心动来诉说了。 “从事沿海贸易的商贾个人或集体,只要加入海商联合会,并遵守《海洋贸易法》,所运输交易之货物,可享受特定的商税,此商税受皇家内库监管,并交由三司审计,并为海运使视实际情况制定……” 有人搬起指头数了数,若真能合法合规的进行海贸交易,于从前官府的税务相比,竟足足少了两成! 正是这两成的利润,让许多人认识到了海运府衙的诚意,并开始慎重考虑加入海商商会之事。 尤其他们中的大部分散户海商,除过一些已经加入者,尚有非常大的群体处于犹豫状态。但海商联合会的这些规定,已经逐步打消了他们的犹豫。 即便按照之前的海贸法子,走琼雷之地本地大族的路子,向朝廷上税是上的少,但余者却是向本地乡绅大族交了大头的保护费。 海上联合会的规章制度,致使大家不用像以前那样担着风险偷偷不说,还没有了中间商赚差价,让他们走一趟海运、拿到手的利润远比以前更多。 这种事情,哪能不让人心动? “葛某愿意加入!” “再加上胡某人!” “还有我毕某人!” 不等这次专门宴请的人全部签字画押,一些散户即开始不要命的往楼上冲去,想要先一步加入海商联合会,似担心晚上一步后,名额会被别人抢去一般。 守卫在楼上楼下的高大州兵,如电锯一般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划过,才制止了散户海商们更为疯狂的举动。 “来者不拒!” 这句话,李贤又一次说出,张业非常认真的执行下去。 于平安楼的一二楼之内,很快又拿出了几个专门登记的名册。 一些密密麻麻的姓名马上跃然纸上,或是楼下的气氛感染了楼上,在平安楼的今次的琼山宴结束之前,与会的众人竟无一没有留下名字。 …… “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顺利,小郎,琼雷之事,难道就这样解决了?咱家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次日,来到海运府衙的张业,身后摆着厚厚的几箱契约,脸上笑道。 “此事还是多亏有张都知从中调和,却不知现在一共有多少人加入了?” 李贤拿起曾波送于他的密信看后放下,上下打量了下张业。 因为昨日加入者众多,张业带着舶司府衙的官吏一直忙碌到深夜,此时的张业脸上虽然充满着倦意,但同样为喜气笼罩。 张业忙躬身道:“共计一百七十九户,另有人于今日登临舶司府衙,想来在未来几日会有更多的人加入!” 张业说着说着又皱起了眉:“不过,眼下已经有不少人开始问询何时出航?咱家想着,是不是该给他们一点甜头!” 第三十九章 未来是我们的 琼雷的海贸之事,能在短短的四个月内,打开良性局面,算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聚拢了一群人,如何把这群人一直团聚在一起,才是重点。 由此看,张业的担忧不无道理。 但李贤有着自己的考虑,目前已经有近两百人因各种原因,加入了官方版的海商联合会,但相对于庞大的海贸团体而言,还是有些少。 他需要将更多的人团结在一起,才能开展他的海外的拓展计划。何况,由新成立的临高造船厂,第一批的海上战舰才刚刚下水,而于琼山的海师招募也才刚刚开始……一切都需要时间。 将这群最先试探加入的人凉一段时间,试探下他们的真心,再借由皇帝赐予他的“尚方宝剑”,利用接下来的时日,将琼雷之地,本地海商势力的资源集中于海运府衙,才是他下面的工作重点。 “这群人先不用太过担心,张都知你继续接受海商联合会的新成员,并按照我上次说的那样,于之进行系统化的海贸培训。包括理论和实战培训。理论方面包括海商之间的行进调动,及于海运府衙的办事规则等等。在实战方面,主要是按照各海商团体的人员构成,完成各项防海盗的拉练。 你再告诉他们一事,就说我李贤作为海运使,保证他们在来年的元日之前,赚到加入海贸联合会后的第一桶金。这一桶金,将比以往更加稳妥和安全!” 张业看了一眼李贤道:“旁的不说,咱家一直信任小郎,这些安抚和扩招之事,咱家一定按照小郎的要求去办!只不过,小郎可曾听说了,那群昨日尚规矩的人,似乎并未按照事先要求那般去做。依咱家看,这群人大概率是皮痒痒了!要不要咱家现在就派人去把他们……” 李贤知道张业要说什么,当先摆了摆手:“张都知,你我为海运府衙和舶司府衙的主吏,亦要遵守大宋律法,前几家掌握了充足的证据,且事关我们主持的海贸之事,加以处罚和干涉豁楞说的过去。但现在不少人犯有刑事和经济案件,依在下看,专人管着专事,这些问题,最终还是交由琼州府衙比较好! 当然,你我更应该相信吕通判的为人才是!” 张业点了点头:“咱家受教了!吕通判定会秉公执法的!” 事实上,吕夷简在昨日李贤回到海运府衙后,即亲自登门,两者相聊了对接下来琼州时局的看法。 两者一致认为,在对付蓄意隐瞒、藏污纳垢者,最重要的便是严惩! 凭着对吕夷简的认识,在李贤看来,发起狠来的吕夷简,颇有些寇准的执拗样子。 在得到他送去的相应资料后,吕夷简真的会轻易放手吗? 李贤同样信任,吕夷简这个辅助,一直都会在线上工作,就像他没有让张业失望一样,吕夷简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 琼州的八月十五,月亮一如既往地又大又圆。 如此中秋佳节,东京城内,长安城内,洛阳城内,扬州城内……以及远在琼州的琼山府城内,均为中秋佳节的气氛所笼罩。 这本该全家团聚的日子里,人们家家户户理应团聚在一起,或赏月,或宴会。 但在琼山府城内,除了依旧过着自己小日子的普通人,其余之众,尤其琼山等琼州本地乡绅和大海商的代言人,没有任何一人有如此悠闲的心情。 自八月初十开始,琼州府衙内,出动了一百多人的捕快部众。根据人员的举报,先后抄了萧家、曹家……共计十三家,并有两百之众锒铛入狱。 认证物证皆在,让想狡辩的人都没了狡辩的机会。 此外,抄家所得财物,早早成为了天文数字,间接证明这次被抄的十三家,于琼雷之地为恶的事实。 这些钱财经过统计封存后,在海运府衙和舶司府衙的监督下,被火速的运往了东京。 “雷琼之地,近些时日发生之事,是该告一段落了!吕兄和王兄正好借着时局,把琼雷之地的吏治加以革新。至于李某,只要有吕兄和王兄能于身后守住大本营,那李某就可以专心的拓展海贸。 无论是最终的利润,还是上缴的赋税,在接下来一年内,请吕兄拭目以待,这都将成为前所未有的天文数字。” 富贵楼内,李贤单独宴请吕夷简,看着楼下的街景,李贤抿了口酒水道。 吕夷简顶着黑眼圈,全身却精神抖擞。 从他的眼神中,洋溢着普通人都能看到的兴奋。 “有了小郎的这次推力,不说具体惩治了多少贪官污吏,至少近些年来琼州府衙败掉的声誉,正在大幅度的恢复。作为琼州的本地官府,琼州府衙除了要治民,最重要的还是取信于民。” 吕夷简夹起旁边的莲菜,轻轻地沾了一点酱汁,而后放入最终,看向李贤继续道:“说到告一段落,吕某其实也有想法了。其实早在半月之前。吕某就接到了家中的来信,言之由李某提前收手。毕竟过多和朝中之人展开交锋,并得罪之,实非好事! 但吕某拒绝了! 世间事,既然选择做了,那样坐享其成,不担风险者! 尤其小郎以真心待吕某,吕某又岂会后退! 不过,吕某无所谓,但以后小郎返回东京,还是要小心奸逆! 琼雷的海贸惩治行动,或比你我预料的范围还广,牵涉还大,这等事情,最终还是会送到你我的头上。 寇相尚在中枢好说,怕就怕在奸逆长久处于朝堂之上,于官家耳畔加以诬陷!” 吕夷简说到后面很凝重。 李贤夹起了一块蒸熟的鱼肉,慢慢放到嘴里,将鱼刺吐出,再将鱼肉咽下肚子,笑道:“就如同这长在鱼肉上的鱼刺一般,我等想要咽下肚子,就必须遭受鱼刺的折磨。如同我们大步向前路上的荆棘,没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做熟放到盘子里,换言之,这条鱼的命运,在被逮住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吃到嘴里的鱼肉不算什么,它最终会被消化。 再说未来,是他们的,是我们的,但终究会是我们的!” 第四十章 名相培养计划 仁义礼智信,古人以君子行为,成君子之德,行君子之美。 琼州事,让李贤和吕夷简的信任加深,并不局限之前那普通的友情。让彼此在少年们逐渐养成的政治观念,成为可以同舟共济的朋友…… 未来是属于我们的! 李贤的这句话掷地有声,更是听得吕夷简两眼放光,深以认同。 遥想他今次和李贤的私人宴会,很大程度是对未来两方深度合作的一次沟通,亦是存着试探李贤的心思。 从河西之事,辗转到琼州手笔,让吕夷简看到一个有想法、有目标、有决断、有计谋的少年才俊。 再将之于民间的声誉和来自皇帝的信任联系起来,只要是个明辨是非、有前瞻性的人,很容易看到华州李家,更准确的说是李家李贤的未来——不可限量。 总有人老去,比如正于朝堂上权倾朝野的王钦若、寇准、丁谓之众……总有新人如冉冉升起的新星,并重新点燃大宋的天空,或为大宋新的权贵,并影响整个大宋王朝的进程,比如于河西之战大放光彩的青年李贤、种世衡、公孙圩;于琼雷之地,在短短四月时间内,其与李贤王曾三人,结合时局,以雷霆手段惩治琼雷二地官场,并整理海商环境,这都是他们这群政治新星的登场。 而李贤的回答,也确实没有让他吕夷简失望……这个人值得深交! “吕兄还记得当日与李某的一个承诺?” 李贤见吕夷简顶着前面的鱼头有些发愣,笑问道。 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模样,待吕夷简望了一眼,有些忍俊不禁:“小郎难道还担心吕某言而无信乎?嘿,让吕某猜猜,小郎现在是想到了让吕某兑换诺言之事?不妨现在就说出来,吕某能做到的,定然会去做! 对了,孝先与我等途中,还比吕某输的多,足足输了小郎三次,共计三个诺言,事先说明,小郎所提之条件,断然不能让我比孝先的难。如若区别对待,那吕某可不会认的!” 头脑中不自觉地出现了三人沿着开封顺流而下的记忆,那段时间日子过得最为悠闲,往深了说,其实也是他们三人政治观念重度碰撞的一次机会,思念及此,再想到他于今日今情,偶然想到的“承诺之事”,李贤亦笑道:“此事定然不会让吕兄为难,且王兄于我的三个承诺,李某欲将之转为同吕兄无二的一个。” 吕夷简的目光逐渐沉重,放下筷子,摸着下巴道:“小郎这次的诺言看来很重,这让吕某心里有些不踏实……” 李贤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其实不算是难事,吕兄和王兄想要办成也很容易,重点在这里!” 李贤见吕夷简一脸凝重的样子,也就笑笑等吕夷简消化完他话语中的浅层含义。 大约过了五息时间,吕夷简才将飘忽在外的目光,重新转移在李贤身上。 “吕某大体猜到了点,但还不确定,还请小郎明言之!” 李贤也知道火候差不多,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兄年少时即许下了一个诺言。讲之初心,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吕兄和王兄既为我之良师益友,时至今日,李某亦希望吕兄和王兄,能承此意志!以振兴我大宋天下,使万邦来朝,驱除契丹党项,重现汉唐盛世! 假以时日,勿忘以民为本!” 吕夷简的眉头相比前一刻,在李贤道完之后,皱的更紧了。 他吞咽一口口水,深深看了眼李贤道:“李伯忠不亏和孝先一样,乃连中三元的佼佼者,此四句,当为我等从官治世之名言。但小郎能与我和孝先言此诺言,是为大义之事,且我吕夷简何德何能,能得小郎如此重视?且不言之其他,但为吏之日起,我吕夷简即做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 此四言者,给吕某的压力着实太重,吕某不能完全保证,但此生此世,会全力去做! 小郎的心意,吕某都懂。 有些事,确实也该到此为止了!吕某要做那‘为万世开太平’之人,当下最紧要的,便是恢复琼州的本地民生。” 伯忠乃李志的字,亦为两月前李父所赐,同为通判,在治理地方方面的共同话语比较多。既而,吕夷简李志王曾,此三人在李贤的牵头引线之下,交往自然增多。 吕夷简的慎重模样,让李贤安心不少。 之所以选择此时说出这样的“诺言”,他实在是担心因为自己的原因,使吕夷简这位未来的大宋名相路子走偏了。 于琼州的五日审判,已让吕夷简的“酷吏”形象深入人心。 汉唐以来的酷吏,多没有好下场…… 而吕夷简的天赋和才能摆在那里,要让这种能辅佐君王的名相在未来转化成为酷吏,那着实会让李贤内心难安。 大宋要想强大,大宋人要想过得安心,于未来,需要的正是如吕夷简等这般心系百姓天下的能臣。 想要一步步走到那个位置,最重要的其实也是积累,一是官场上的政绩名声,二是百姓间的名望…… 吕夷简年纪虽轻,但之的能力手腕在琼州之事中已然显露,现在要做的便是做更多的政绩,并留下好的官声。 李贤的这番话,其实更想让吕夷简能把目光放的远些,放的大些…… 他还希望未来等他攒够了功劳,顺利退休了,再以后有了子孙后代,能有吕夷简和王曾这般的人物于之帮扶一下,成为他安心退休养老的后盾。可不愿意,这群尚有记忆的人,早早的夭折在朝堂的争斗之内,或成为各方斗争的利器! 吕夷简一点就通,他之前还有些担心李贤于朝中的关系紧张,没想到李贤也在关心他的政治生涯。 李贤笑了笑:“吕兄能全力去做就好,如我之前所言,我们的未来,需要我们去创造,琼州只是我等停留的小处。 世界很大,大宋也很大,需要我们走出去看看!不可因小失大! 相信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我们作为大宋前进路上的先行者,后人踏着我们走过的脚印,皆能走上高峰,仰望大地!” 第四十一章 朱说的上进之路(上) 大宋人其实很容易喝下心灵鸡汤,尽管李贤的话语中本就满含诚意,或于后世的很多人看来,依然属于心灵鸡汤的范畴。 处于吕夷简的角度,却是迥然不同,满是斗志和善意。 抓获后的贪官污吏的处罚,受害者正义的伸张,以及于东京去的奏书解释……想要把事情办好,需要的时间。 对吕夷简和王曾是如此,对李贤接下来的海洋发展计划同样如此。 而于正在长山进学的朱说而言,时间就变得很宝贵了! 朱说本姓范,乃是徐州人,生于太宗端拱二年,今年已经将近弱冠。 只是朱说的身世比较凄惨,两岁时,父亲范墉身死任上,母亲谢氏抱着幼小的范仲淹,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改嫁到了长山朱家。 其所嫁之丈夫,姓朱名文翰。因此,范仲淹也就改了名字,变成了陪伴他二十余年的朱说之名。 “你不是我们朱家人!滚出去!” “就是,我们浪费之财物,也是朱家的财物,又与你何干?嘿,别以为在我们朱家学舍念了几年书,得到先生的几句表扬,就以为自己的能耐大了!” “对极,你朱说居于我们朱家近二十年,所有之花费,我们尚未清算,何时轮到你来管我们了?” …… 夜幕降临了。 朱说席地坐在朱家大院前的一处山丘之上,望着漫天红霞,脑中不断反转着今日自朱家族学离开时的一幕。 无论是不忍心看着朱家兄弟的铺张浪费也好,也或者那些人所说的难听之语。最让人伤神的乃是他今日下午由母亲谢氏处,问的得身世。 他真的不是朱家人! 他乃是范家人,先祖乃是大唐名相范履冰之后,高祖范隋曾任丽水县丞,曾祖和祖父均仕吴越,父亲范墉也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担任过徐州节度掌书记。 他朱说几近弱冠,年少不知身世,寄生于朱家,方可谅解。但如今,既非朱氏子孙,难道还要寄人篱下? 尽管父亲,不,应该说继父朱文瀚于之不错,但他心中的那口气却怎么样也出不去。 “为范氏子,焉能忘记祖宗?我要向前看,也要向所有人证明,我的能力!断不能丢了范氏先祖的脸面!” 朱说的面上尽是伤感,下午之时,母亲谢氏只是用语言形容了他之生父脑海中的样子,但正是这种样子,却永远地铭记在了他的脑海里,怎么样挥之不去。 他素有大志,亦有凭借科举之路,扬名立万的想法,只待寒窗苦读,高中及第,那里,才是他施展他爆抱负的地方。 只是,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成了朱说最为艰难的抉择之一! 左手捡起了手边的石子,狠狠地扔起,能看到在晚霞的映衬下,形成了美妙的弧线,直接落入了远方的树林之内。 一道“哎呀”之声响起,从山的密林之间,爬出了一个狼狈的身影。 此人和身形消瘦的朱说形成了鲜明对比,生的极胖,两只眼一眯起来,就形成了两道非常狭小的细缝,就算之瞪大,左右也不过绿豆大小。 此人名叫朱平安,同样是朱家人,不过乃是朱家庶子,个中地位自然比不上朱家嫡子,但在朱家学舍之内,同朱说的关系最好。 比如今日早上的一番争吵,朱平安也是顶着压力,极其坚定地站在朱说一旁。 中午分别之际,见同族好友朱说的神情有些不对,担心对方会做什么傻事,所以一直偷偷跟在朱说身后。 但长久的处在野外,朱平安的身体有些吃不消,稍一扭动,即在树丛之畔,发出沙沙的响声,很容易将自身暴露在朱说面前。 “七兄,你这么狠,打的平安我胳膊都出现了一道乌青!” 朱平安佯装愤怒,移动着他那巨大的身体,然后坐在了朱说的身边。 从身个来讲,朱平安虽与朱说只大了三个月,但之身形却要多长一个头。 只在身边,很容易地把天地间的最后一丝光芒,全面阻挡在之身上,朱说很自然地处在对方的阴影之下。 朱说早就习惯了朱平安的秉性,也不见解释,望向天空已经出现的星辰,喃喃道:“老九,我打算离开朱家,出去看看!” 朱平安的绿豆小眼当即瞪了起来:“出去?不在朱家学舍念书了?这可不行,像你我这样在朱家远非嫡系血脉者,连家产都分不到,唯有苦读中第,才有翻身的可能。还有七兄,那陆先生都说了,只要你继续读下去,将来高中进士都是有可能的。 且现在不读书了,你能做什么?还是想那勾医工一样,学习治病救人之术?呀,那勾医工早就想收你为徒了,但若如此,叔母定然会伤心的……” 朱平安唠叨了半天,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但一直没有说到重点之上,大多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朱说却很享受这种气氛,要问朱家有哪几个真正关心他的人,除了母亲谢氏外,就包括他身边的朱平安。 沉默半响,等朱平安说累了,朱说才道:“朱家不能待了,我暂时也没有学医的打算,但听两京的国子监今年有扩招,无论贫寒富贵,只要通过考试,就能加入国子监,后得到毕业证,还能在吏部的安排下,参加各州地考试,直接于地方为吏……” 朱平安吧唧了下嘴:“七兄你不会是想直接进入两京国子监吧?不过这样的话,也不失为一个谋生的打算。凭着七兄你的学识,加入国子监,成为朝廷登记在册的监生,应该不难……” 朱说后背靠着石头,两手作交叉装,脑袋枕在上面:“老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于朱家学舍之时,尚能照顾你的学业,为你解惑。我离开后,就不能时刻监督你的学业。生在朱家,且为庶子,如老四早上所说,我们和外人差不多,能靠的只有自己。与其等着别人施舍,不如拼上一把。 如同你,今后当自我勉励学习,再考上国子监,为了考个小吏,照顾伯母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四十二章 朱说的上进之路(中) “不是……七兄,你这话什么意思?这话莫不是认真的? 要真如此,你是不是不学了?难道真和三伯上次当着几位族老的面,说的那样,让你经商,而非科举从吏?此事万万不可,咱们这朱家,要说同龄人的学问,还真就你最好。要说你能考入国子监,我还相信。 要说指望我,那还不如期望野猪能上树……” 朱平安的脸,几乎于一瞬间,变成了苦瓜色。本想着朱家七兄的才能,以后在朱家得以寻到一个靠山,而他朱平安也能枕着朱家七兄朱说的大腿,安心过日子。 努力? 他朱平安从不知道“努力”这两个字该怎么写,就算是朱家学舍当乖乖学生,很多时候也只是做做样子。 诚如朱说之言,若非其之帮衬,他朱平安在朱家学舍铁定是垫底的那种存在。 而之所说的“从商”之事,绝非空穴来风。其实也是在元日后的族会上,于朱家休养的三伯父朱文瀚所言。 朱文瀚之所以提及此事,一方面是因为朱家现当下的生活,多凭之工资,多多少少有些捉襟见肘。另一方面,生活窘迫之际,外加在朱说逝世那段时间,朱说之母谢氏,有些穷怕了。人虽再嫁朱家,但还是希望几个儿子中能有经商者,不至于让之在朱家的日子也过的这么苦。 朱说于大半年前的族会之上,自没有同意。朱平安但看朱说此番所言,不自觉的想到了当日之事,担忧中不乏关心。 “老九,我是真心为你打算。你为人比较忠实,只要努力几年,多加用功考上国子监,再任之为吏,就相当于有了个铁饭碗,今后半辈子的生活不用愁了,也能让劳累大半生的叔母好好享受福气。 至于说到经商之事,老九,我应该给你说过多次,我朱说的志向不在于此。 可曾听过自国子监传来的一句名言警觉——知识改变命运。 我朱说会用后面的日子,好好读书,决不放弃!” 朱平安长吁一口气,小大人模样道:“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七兄你真的选择经商去了,那可真可惜了你一身的才能。 却不知七兄以后不在朱家待了,会往何处求学?” 朱说仰头看着缓慢升上来的月亮,然后从蹲着的状态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目中带着思索道:“我准备前去应天府。那里的应天书院,今岁得到了皇家内库的资助,规模日渐扩大。以此,吸引了天下的名师,更有书籍无数。亦有无数青年才俊前去求学。 于此求学,定能使我的学问更为充实!” 朱平安挠了挠头:“七兄似乎说漏了一点,应天书院的学费和住宿费普遍比其他的书院费用低。若刨除朱家人的身份,此地正是我等寒门子弟的奋进场。 平安率先恭贺,七兄于应天府进学后,一定会金榜题名!” 朱说笑道:“还是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你我当一同努力!” 回到朱家居所,天色已然大暗。 在母亲谢氏的住处前停留了一柱香的时间,听着内里异父同母兄弟的说话声,朱说长叹一口气,还是没有选择直接进去。 往左转一个小弯,是为整个朱家最为安静,也是最为核心之所在。 这里便是朱文瀚的书房所在。 点点星光的映衬下,父亲,或者说继父朱文瀚的书房依然灯火通明。 要说对这朱家三方之主,也是收养他的继父,在今日之前,心目中一直的父亲,朱说是心存敬佩和爱戴的。 从太宗端拱二年高中进士开始,朱家三子朱文瀚从平江府推官做起,担任过秘阁校理,再任户部郎中……直至今岁春,于朝野几近从吏二十年之际,朱文瀚才以从五品平江刺史致仕。 某种方面讲,朱文瀚的才学和吏治才能都是有目共睹。 家和事业不可两得,但朱文瀚既为饱学之士,于朱家子弟的治学亦是严谨,面对朱家子弟同样一视同仁。 且在幼小的朱说随母来到朱家之前,朱文瀚膝下已有二子三女,近十几年来,朱说的生母又为之生下了三个儿子。朱文瀚的子嗣,迅速扩张了九个子女。 放眼朱家的其他宗亲,上下算上仆从在内,其实不过百。 这里面的朱家子弟中,最为出挑者,不过三两人,其中就包括朱说。 朱说作为朱文瀚看着长大的朱家子弟,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在朱说年幼之时,朱文瀚即带之于身畔加以教导。 长山县,乃是下县,朱氏于长山县内,亦非大族大户。但因为朱文瀚的几次高升,门庭逐渐变高,朱家中的一些子弟借着朱文瀚的声望,花钱越加大手笔,或以势压人的事情偶有发生。 但朱说的心中,在有父亲朱文瀚的这个表率下,自不希望朱家人堕落,还期望着把朱家的发展于之手上更上一个台阶。可今日的意外之得,及母亲谢氏的默认言语,成了朱说最为重要的转折点。 如同夜幕之下,他和朱平安所说的那样——不仅为了逝去的生父,还为了生养他的母亲和继父,他朱说都不会在长山县继续待下去。 更于此时,长山县的县学先生们,已不能教授他更多,父亲朱文瀚书房里的书籍也恰被他啃得滚瓜乱熟。 朱说很是明白,但凭这些,并不能让他在万万的科考大军内脱颖而出。故而,必须再想办法提升自己的学识,出去游学看看。毕竟他的目标,是高中进士! 今日的一丝真相,更加坚定了他外出求学的心。 不过于未来的道路上,还必须加上一条。在高中进士之日,便是他朱说认祖归宗之时! 望向熟悉无比的书房内闪烁的灯火,朱说只做短暂停留,即大步向前走去。 人生路上,有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去面对。 关于未来的路,既然已经决定该走怎么样的方向,便只顾风雨兼程! 而有些决定,也必须和他于朱家最为敬重的父亲、或是继父,说道清楚。 朱家的后院书房外,响起了清亮的敲门声。 第四十三章 朱说的上进之路(下) 于深沉的夜幕之下,突兀响起的敲门声,其实很容易惹人注意。 只是因为处在朱家的内宅外侧的阴暗之地,加上特殊的地位,导致除了仆从外,其实很少有人前来。 听到那熟悉且有节奏的敲门声,已过四旬的朱文瀚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手册。 实际上,自今日访友归来,听得仆从说到今日之事,朱文瀚就明白朱说,一定会来寻他的。 他手下几个子女之中,朱文瀚早就认为朱说为几人中可造之材。其之本身,也一直无视朱说的血脉身份,全心全意的教导。 但人总会长大的,他实在没想到真相于某一日会来的快! “进来!” 朱文瀚挑了挑油灯里的芯子,屋内的光亮迅速变亮,并映衬出了朱说那张让人熟悉的脸庞。 “事情我都知道了,说儿,无论其他人怎么看,朱家一直都是你的家。但你既然已经长大,若是想要回归范家,我也不会阻拦。而你未来所做之事,我也不会啰嗦。 我只有一句话送给你,选好路,走好路!” 朱文瀚的身上有种官吏的厚重气息,亦不乏一股文气。人生得儒雅,是有名的谦谦君子。他对朱家部分子弟的作为亦是有所耳闻,他从内心也是一直认可养子于朱氏子弟的严格要求。 所以,在今日之事上,朱文瀚是支持朱说的。也难怪今日,会以温言细语说道,和平日于后辈的严肃形成了鲜明对比。 朱说对父亲朱文瀚的心情最为熟络。 他先是站在朱文瀚面前,后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您于朱说的养育教导之恩,朱说永远铭记在心。正如您说的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去走。请恕朱说不能一直服侍在您和母亲的身边。 且自明日起,朱说会前往应天府求学,学成之日,朱说会再回朱家拜谢的!” 朱文瀚长叹一句道:“是雄鹰就该在外面闯荡闯荡,说儿你就去吧!但愿你的几个兄弟的话语,不要放在心上……” “朱说明白!” …… 翌日。 天色大亮。 朱说收拾起简单的行囊,来到了谢氏的住处。 先是和母亲谢氏及三个弟弟聊了聊他打算远去游学的想法,却并未提及昨日之事。 随后,面向谢氏磕了三个响头,并拒绝了谢氏给予他的路费,言之三兄弟于朱家要照顾好母亲。 后背着行囊,于朱平安及弟兄娘亲的送行下,踏上了离开长山朱家的路。 朱家在长山县城南端六里处,再往东面二十里处,有一寺庙,内有高僧居住。 这些年来,朱说除了在朱家家学和县学内进学外,最爱来的便是此地。 此地寺庙高僧曰慧实,其人学识渊博,这种渊博程度,朱说只在面对父亲朱文瀚时有所感触。 因为近几年来时常于慧实门下学习,朱说与之虽无师徒之名,但有师徒之实。 这次选择离开长山,前往应天府,朱说即要专程拜别慧实大师。 只可惜抵达寺庙之事,这位远近闻名的高僧,今日恰不在寺庙之内。 朱说难掩失落,只好留下了一封书信。 后又在寺庙之内苦等一日,第二日终于选择再次上路。 从长山县出发,直往应天府,少说也要一月的行程。 此时已经是秋日的尾巴,冬日的开始。 白日短暂,黑夜漫长。 朱说于途中,也不着急,一边行走,一边读书。 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纸上得来终觉浅,朱说于途中,将书中所学和现实结合,深以为然,个人的学识亦在不断的实践中得以增进。 尤其沿途底层民众的民生之艰难,官吏之享乐,让朱说心中埋下了一个变革的想法。这种想法尚处于萌芽之阶段。 历时一月又四日,当抵达宋州,即应天府境内之时。 来自琼州之地的海商整合及官吏惩治之事,为说书人说的神乎其神,传至应天府,朱说听罢,忍不住拍手称快! “海运使李贤,其之才能,及于河西大义之事,我于长山多听慧实大师称赞,没想到其之手段层出不穷,借势也好,借威也罢,仅在数月之内,就让琼雷之地的海商团聚其之周围,不亏是我大宋新一代青年才俊的标杆人物。还有那吕夷简、王曾,此二人能用雷霆手段,绝非等闲人也!” 朱说的目光是毒辣独到的,只听得三两事,就猜中了内中的玄机。想到自己的年纪,还有前来应天府的目的,再有前人的激烈,他更有了学习的紧迫性。 初至应天府,朱说并未沉迷此间的花花世界,直往应天书院而去。 却说南京应天府,本为宋州。因宋太祖赵匡胤发迹于宋州,所以改国号为宋,再因为宋州在古时候即为商丘,商丘又为大火星分野之地,宋故而自称为炎宋,或是火宋。 由于各种各样的历史渊源性,宋州到了景德三年,即被赵恒提升为应天府,属于京东路治。 此地人口迅速激增,文化经济日渐昌盛。 在东京大修宫观之际,于今岁春,大中祥符二年春,由东京有消息传来。 皇帝赵恒有在应天府以修“宫正殿”,具体的详情,据说工部之内,亦是议论纷纷。加上朝中反对声浪颇大,此事恐一时半会难以成型,但并不妨碍应天府的发展。 其中,不断变革和扩建的应天书院,几乎成为了应天府的标志性建筑。 其处于商丘之地南湖之畔,风景优美,气候宜人。 自景德年,由国子监开始的学制和学业改革后,应天书院随即被提升为府学。 而要追溯应天书院的历史,可以把时间推回到近百年前的五代后晋,当时官学的大规模废弃,催生了私学的兴盛,应天书院由此孕育而生。 时至今日,应天书院的规模,已经直逼两京国子监,学舍已有近两百间,书卷多则两千卷。 更是于今夏,聘请了戚舜宾为主院,以曹诚为助教……皇帝赵恒亦是不吝拨款,让应天书院的声望仅次于两京国子监,成为士子,尤其相邻州县贫寒士子争相求学之地。 在这么一个略显寒冷的冬日,朱说踏进了应天书院的大门。 第四十四章 蜕变 朱说在应天府刻苦努力的求学,而在遥远的琼州,李贤同样没有闲下来。 只不过他的工作重心逐步转到了本职工作——海贸事宜上。 琼州风波尚未完全过去,但在朝廷内,也因为各方利益的联动效应,加上琼州惩治行动收缴来的大量不法财物以直接送于了皇帝赵恒,导致琼雷两地的事件处于急速降温的状态。 只要热度一过,在刚刚赢得的胜利之势下,一些被压制住的声音总会再次浮现。 能一直将这些声音压制,并使大小海商仅仅地团结在海运府衙周围,接受海运府衙的统一管理,不心生异端,最重要的便是利益,而且是比之前更加庞大的海贸利益。 李贤非常明确这么一点,接下来所做之事,除了让海商臣服外,更重要的是让大宋国、大宋人树立走出去的想法,使之目光并不单单注视在陆地之上。并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让大宋的旗帜插满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成为大航海时代的引领者! 同时,和前期所思虑的一致,李贤也是有一部分私心的,在琼州之地,看到了海商们各自背后的利益关系,并明白无法彻底消除后,除了已经确定的敌人,他亦愿意为此,于之结成另一张网。 一张能为他提供更多帮助的网络联盟。 如今,他于朝堂之上,有荣王赵元俨,枢密使寇准,御史大夫薛奎等人的看重,只要不犯事,有这些人的照拂,一般不会出大事。但真要遇到了麻烦,比如一些仅靠自己不能解决,但又没必要劳烦赵元俨和寇准等人的麻烦事,正好借助这些人的手去办。 落日的余晖之下,海滩之外的海面之上,波光粼粼。 从海运府刚刚开会离开,张业就匆匆回到了舶司府,开始了加班工作。 舶司府衙作为海运府衙的一级下属机构,理应承担了一大部分运转之事,而海运府的重点在于统筹兼顾。 到了现在,张业已不光是因为李贤在朝堂上日渐成长的声望,并与之的帮助和李贤可见无限潜力,更主要的是在为自己做事。 拿前次琼州的雷霆行动来说,由于处事得利,皇帝甚至专门为他下了密令以示嘉奖,这让张业的热情火速高涨! 与处事的朝臣大好关系是重点之一,但来自皇帝的重视和信任,才是他这等宦官长久享有权势的根本。 海运使或更高一个层次,统管着大宋的海贸之事,但他作为舶司府的一把手舶司使,由之创办的初衷看,还是为皇帝的内库揽钱! 把海运使李贤安排的事情办好,在下一次出海归来,张业有信心让出海的人员,包裹舶司府组织的官方海船赚到足够的钱财。至于这种信心从何而来,倘若深思,连张业自己也说不清,恐怕从李贤登临雷州,与之相会的那次密探就有了! “腊月二十六的出海海商报名数,已经超过了四百个海商团队,现在的情况是,于九月十六前,加入海联会的海商成员都想随编队出海探探运气。至于九月十六以后的入会者,只能排到来年春的第二次出海远行了。但就算这样,加上同行的人海员,总人数算下来,也将近万人!这还不算同时随行的数千海师成员!” 如此大规模的集体出海行为,在大宋建国以来的航海历史上绝无仅有。兹事体大,连朝堂上的诸位相公,和大宋官家都有耳闻。 可想到李贤今日下午的海运府闭门会议磋商中的要求,张业就愁苦了脸。 “李家小郎是真的放的下心,竟让咱家全权督办处理此事!只是咱家的这些人手,中看不中用。且这些事也不能出现茬子,左右只能咱家亲自把关了!” 张业心里苦不堪言,因为舶司府要承担本次出海的所有后勤保障和人员管理。要问为什么?谁让舶司府比之海运府成立了数年之久,就连人员,在八月的招聘之后,所在官吏亦比海运府多上不少。 当然,最让人无奈的是,海运府的话,舶司府必须完全执行。 阅览完最新上报的人数,张业最终确定下来,即趁夜把舶司府的主要官吏统统叫来,虽距离最终航行尚有两月,但该有的准备还是要提前准备。 海运府的灯火,同样照的周边的夜空明亮无比。 下午为下属开了个会,又于晚饭后读了各地送来的信件,李贤这才难得有了独处的时间,用以休息,并写写家书。 父亲李自明和兄长李志于各自任上都已经安定下来,下面要做的是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做出更多的政绩。无论是父亲还是兄长,年纪在大宋的整体官吏中,都处于绝对的上升阶段,只要稳扎稳打,未来在仕途上仍然大有可为。 一个良好的履历,自能成为于朝堂上的重要凭证,甚至便于未来封侯拜相。 琼州的工作之余,李贤自要为两个亲人出出主意,并于各自实际政务上,凭借这超前一千年的见识,谈谈自己的想法。 这一来二去,家书就写到了深夜。 即便夜深,李贤也没有选择睡去,而是拿出了罗飞从东京送来的另一封报告。 里面详细记述了李家家眷奔向各自目的地的细节安排,嫂嫂苏玥带着一对侄子侄女自去黄州和将近一年未见的兄长见面,母亲打算一路同行,因琼州太远,打算在黄州看了大儿子后,就去扬州寻父亲,而崔莺莺亦要来琼州…… 古代的交通不便,于此体现的完完全全。这里面最重要的便是,家眷出行的安全。 他在琼州得罪了不少人,虽然上面有人帮忙压着担保,但不能完全保证有的人不会因泄愤而铤而走险。 好在他于河西之事,就暗自让罗飞统领并训练的影卫,在面对此等事项之上,终于是能发挥实际效用! 不难理解,随着他在朝中表现的越加亮眼,这种威胁就会越来越大,于自身和家人的保护更应注意。 谁能想象得到,数年之前,他只想成为一个混吃等死的小人物? 第四十五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 浏览完书信,又为罗飞的安排写了一封回信。 略作洗漱,回到了海运府的房舍,熄灯躺在床上,想到曹琮和种世衡前日于之前后传来的信件,李贤一直睡不着。 曹琮和种世衡各自信中,除了问候之语外,最大的相同之点,就是都谈到了归义军和党项人。 归义军内部,于近一年的时间内,显得有些混乱,主要是归义军内部重新出现的派系争斗之事。尤其在内部动乱之际,西州回鹘人于边境之地的骚扰,让归义军政权,于归义军内部出现了不小的动乱。 与之相反的是,紧邻由大宋接管的肃州之地,近一年的民生恢复,经贸交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瓜沙之地,重回大宋不晚矣!” 李贤当时读到曹琮于此留下的字迹,能想象得到曹琮当时的激动心情。 曹氏为收复河西于正面战场上发挥了重要作用,要是能兵不血刃地收回瓜沙之地,那曹氏在赵宋的地位将无可撼动。 后人亦会铭记曹氏之贡献,这于曹家的家族利益至关重要。同样地,曹琮若真能做到如此,待之回归东京之日,便是封赏之时,前途亦不可限量! 这也是为什么朝廷三番五次地想要换掉大宋朝廷驻归义军的使臣,都被曹琮主动揽了下来。 对此,李贤自是赞成曹琮的做法,以相对和平的方式,完成真正意义上的收归瓜沙之地,是他和曹琮早早定下来的方案。眼看着此事变成了胜利果实不远,又怎会让其他人平白无故的摘了去。 何况李贤本于曹氏当代的人杰已经打好了关系,两者于不少观点上亦是相似,一个能保家卫国的曹氏,李贤亦乐于看之发展壮大,而他本人于曹氏,也会留下一些人情…… 关于党项人方面,曹琮着重讲了今岁八月时,有党项使团秘密进入归瓜州之事,看来党项人在于大宋这个东南部的庞然大物交锋之时,还是有些不死心。不过河西既已拿回,大宋西北部的格局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更重要的在于,时下寇准依然为枢密使。在李贤前次的几分书信,以及河西之战的几次面谈后,这位大宋军队的主吏,对党项人的防备,只比对辽人弱了一点。 李德明想要卷土重来,恢复几年前的辉煌,并持续吞并大宋周边之土地,已经变的不可能。他现在和归义军加以联系,最大的可能是想让归义军内部生出大的变端,以在西部为大宋添堵,以缓解其于关外之地的压力。 随着河西牧场的建立,外有大宋骑兵改革,只要给大宋西军一定的时间,这支军队,将成为让党项人和契丹人压力重重的巨大存在。 没有人能保证,宋军会在未来的某一日夺回西凉府……河西的扩充策略失败,保守党项人现今拥有之地,几乎成为了李德明日日忧心之事。 种世衡的来信就简单很多,多是边关之事的商讨,当然也不乏一些地方治理的请教。 作为大宋在收归肃州后,重设的渡县县令,种世衡除了整治本地军队外,主要还放在了安顿前来的戍边之民上。 “河西之战的发展延伸,是大宋重回欧亚大陆巨无霸的必走过程。适逢辽国萧太后过世,辽国国内于过去的数月时间内,就发生了多起叛乱事件,连与高丽的作战都停顿下来。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此时当为大宋趁大势,以利益分割辽国,并收回燕云十六州的良好机遇期。寇相在月前的来信中,也说了政事堂内的议论结果,可惜朝中只有小一半臣子赞成,官家却是直接反对。 言之,不忍违背宋辽之间的兄弟之盟。” 李贤越想越有些睡不着。 事关大宋领土主权问题,赵大官家将辽国当做兄弟,对方能那么厚颜无耻,难道真把你当做兄弟了? 一年之前的河西之战虽然胜了,但却依旧没有挺起大宋君臣的脊梁骨。难道让大宋真正的“强”起来,只能看下一代人了? 李贤的头脑中,不由自主地闪现过种世衡、吕夷简、王曾、公孙圩、钱晟等人的面孔。 当然,这里面不能排除在史书上有着浓墨重彩的范仲淹。只是此事,范仲淹应该还没有改回本姓,亦不知在何处求学。 但只要他心怀天下,凭着学识,总会在大宋的权力中枢——东京开封相遇的。 家事国事天下事,李贤忽然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要操心一点点,多是来自河西之行的转变和感悟。 如果真不留下什么,试着改变些什么,还真说不下去! 至少现在他做到了不少,还将一直做下去! 带着这样的深思,以及不断闪过的家眷面孔,李贤的嘴角带着笑,昏昏沉沉中逐渐睡了过去。 进入十月,十一月就不远了。 穿着短袖,骑着马匹,李贤于第二日清早,带着侍从由海运府出发,直往临高造船厂而去。 李贤平日除了在海运府办公外,最主要的外出即是前往临高造船厂,视察大型军用海船的建造情况。 以便在元日之前,完成真正意义上的护航航行,也是海商联合会(简称大宋海联会)成立以来,首次联动出海贸易交易行为。 其中,关于商用的海船的建造并没有停止,自十月起,所有入会的海商团体或个人,包括本地大族,如苏家吴家的下属海船、船员及造船匠工之类,均受海运府辖制。 在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安排下,琼山和徐闻两地的造船厂,原由舶司府衙负责,今由舶司府和海联会管理下,日夜不停开始建造。内中的初期支出费用,则由海联会的成员先以前期投入。 不说护航海师的军用大船,大型商船的建造自是顺利无比。 一个半月之内,就有两艘货运大船完成了试航,可以预见的是,这两个大号商船,在十二月末的出海贸易中,自能排的上大用场。 而今次又来的临高造船厂,乃是整个琼雷之地造船业中绝密的绝密,里面不仅负责研发大宋海师的军用特殊船只,亦代表着大宋的最高造船工艺。 第四十六章 远洋战略 临高船厂,地处临高县东北方向,向北紧邻的便是广阔的琼海海峡,并与徐闻县隔海相望。 李贤选择骑马赶往临高船厂,继海师的“瞭望”号舰船第一次下水实验后,经历了第二次改造的实战演练。 这次演练,同样是于今秋大宋海商联合会成立之初,兴建的大宋海师的一次拉练。 关于大宋海师的成立,其实李贤在接受皇帝赵恒的任命之初,便上奏建议过——建立一支和舶司使下属的舶差吏截然不同的准军事组织。也就是李贤前次于海联会的入会协议中介绍的那般。 不过,大宋海师的存在范围只限于海上,即护卫大宋海域安全。并不能参与陆地执法。 这也是皇帝赵恒同意李贤的建议,设立全新的大宋海师的前提条件之一。至少在目前,大宋朝廷,包括皇帝赵恒在内,还没有从根本上重视领海权益和海洋领土,以及航行自由。而在陆地之上,才是广泛承认的国土。 所以才会在基本同意李贤任职的海运府筹建大宋海师之时,朝野上下都没有做出过多限制,包括海师具体人数,可拥有的海师水面舰艇等等。 但李贤自己却在忙碌之余,参考着后世的知识,制定了《海师编制》《海师准则》等大宋海师条例,这些条例与大宋大江大河内的水师守则融合为一体,形成了大宋海师现有的基本制度。 海商想要真正的发挥作用,不仅维护大宋现有的海洋权益,还要争取大宋未来的海洋权益,最需要的东西,便是基础设备。 这里面包括航行的水面舰艇,以及各种防御性和攻击性的武器。 临高船厂,作为大宋海师的重要后补基地,理所应当地承当了相应的建造义务和建造责任。 因为无论是临高船厂,亦或是大宋海师都处于绝对的初创阶段,而在初期的起步,至关重要。既而,临高船厂的主管官吏,李贤理所应当地用上自己人,处置此事的便是杨唯。大宋海师的管理和训练,则是交给了贾麟负责。 而当日一同来到琼州,并有意加入船厂或者海师编制内的少年们,李贤都一应塞了进去。 只是当下,海师之内还缺少一个海师统帅,李贤有意将正于甘州之地的武征调来任职,并于月前给武征去了封信,想看看对方的想法。 武征于河西之战中,领兵打仗能力得到了巨大的提升,统领数千人的海师,并不成问题。 更重要的在于,海师内部的将领们,眼下有很大的灵活自主性。枢密院也乐于,将一些将领塞到这等新建的军种之内。同大宋各级官府一样,宋军之内的军事职位,亦是非常的紧张。 于此,李贤甚至有想法先于琼州做试点,建立健全大宋海师将士的保障制度,比如于琼州建立海师家属院,如武大娘等海师将士的家眷亦可接至于此。 河西之地,现当下既然成为了大宋新的戍边之地,那辽阔的海洋,难道就不能成为大宋人的另一个“戍边”之所? 当没有休息的抵达临高船厂时,已经到了晚霞笼罩海岸之时。 于卫所之内随便吃了点饭食,在杨唯的陪同下。 李贤再次登上了“瞭望”号。 作为全大宋最大的船只,“瞭望”号的长度超过一百丈,宽度更是远超过二十丈,上下共计三层,水下兴建的有一层。 整体的水下构造,以钢铁为骨架,为此,琼州和雷州两地的铁矿山与煤山自临高船厂建立以来,就处于不断的运转之中,更远的包括长江中下游,拥有铁矿之地的铁矿商品,都被运送至此。 内里事关钢材等于现时代而言的新兴材料产品,除了需向东京的皇帝报备外,余者都处于绝对的保密状态。为此,东京甚至于八月多份的时候,专门派来了监视宦官。只不过这等宦官仅有监视之权,无权干涉船厂的运转,李贤也只见过对方一面,两者并无直接冲突。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在上次小郎你的建议下,手下的匠工重新安置了投弹机,点上引信的霹雳弹大约经过近十息的间隔,即会落入既定目标之地,发生爆炸!” 漫步在“瞭望”号之上,除了有不断来回走动的上百匠工负责进行细节改造,还能看到于“瞭望”号两端的位置,假设了近三十个投射装置。 在杨唯的引导下,一个同行的海船建造匠工向投弹机中放置了一个石子,再由两人合力一拉扯,即见内里的石子,以抛物线的形式落到了远方的空地之上。 “七十丈左右,远比弓箭的射程还要远一些。要能保证在落地之后发生爆炸,更要考虑天气风力的影响,若我们在海上航行,投射的霹雳弹不妨将引信延长一些。” 借着夕阳的余晖,李贤眯眼目测了下抛射的石子落地的范围和时间,转头对杨唯和随行的匠工道。 杨唯点头道:“劳小郎提醒,这些事情我等会在后续进行考量,并于今夜就开始做一些实验。至于明日实战演练之时,我已按照小郎的要求,临时建立了一支随行的匠工小队,以便及时的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却不知此番拉练的海师编队是哪一支?” 大宋海师如今拥有两支海师编队,分别是琼海海师编队和东海海师编队。 顾名思义,琼海海师编队以后的护卫范围会将琼海包含在内,更广阔的区域,自是会抵达万里石塘。而东海海师编队,主要应对来自京东路沿海和两浙路沿海的海域安全。 但因为海运府目前设立在琼州,致使面向琉球及高丽之地的海师和海运管理处于雏形阶段。依照海运府十月初的安排,最迟在来年三月,包括登州、苏州、密州、福州均将设立海运府分府,以统辖其他各地的海贸事宜,且有了琼州这个试点后,其他各地的海商,如想参与海贸事宜,以免因走私获罪,就必须加入海联会,并受海运府和舶司府,两府管制。 杨唯的问题,李贤只做短暂思考,便道:“明日的拉练,让琼海海师编队上场!” 第四十七章 登台表演 大宋新建的两支海师编队,训练的场所距离临高造船厂距离都不远。 以琼海海师编队的驻地最近,不过十五里。 而时光海师将士的选拔,其实也只是在今岁的九月初才开始。前来应征者,多是琼州本地的少年们,之所以想要加入海师,最重要的还是军饷。 年过十六的男子加入海师,每月能有至少一千五百钱的收入,而在海师之内,管吃管住,还不需要额外花销。这些收入,足够普通家庭的开支用度。 且在本地官府的宣传下,不到十日的功夫,琼海海师就招募到了一千的将士。这些琼州土生土长的人,吃惯了海商的风浪,身上自有一股不服输的韧性。 过去的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单是琼海海师的千人将士,竟无一人退出,每日都在执行贾麟布置的集训。 训练内容包括船上作战,游泳、陆路作战、单兵搏击、个人身体素质增强训练等等。 一些列的训练,让琼海海师的将士们,个人作战能力得到大幅度增强的同时,也渐渐对琼海海师有了认同感。 “杜校尉,明日是我琼海海师参与海运府组织的海上实战对抗吗?” 琼海海师校尉,也是琼海海师的主要负责人杜庆刚接待了来传递消息的海运府官吏,即有人来到他的营帐面前,大声问道。 杜庆长得五大三粗,人多豪迈,当过捕快,当过州兵,还干过押运。 这次杜庆能成为琼海海师校尉,也是贾麟全力举荐的效果。至少在李贤看到的事关杜庆的履历之内,皆言之杜庆有勇有谋,是个可以信得过的人。 而在正式接受琼海海师,并明确了贾麟安排的训练事宜后,杜庆也确实做得不错。 白日训练工作时,他是整个琼海海师的上司,赏罚分明、严厉无比。到了训练之后,其本人又能与海师将士打成一片。 仅一月的时间,便聚拢了琼海海师内所有将士们的心。 “老祝你说的不错,明日的船上实战训练,确由我们琼海海师参与。但还有另一个消息,我必须提前告诉大家,海运使李贤,届时也会在现场进行观摩。 我老杜提前说一声,咱们琼海海师的人,万万不能丢脸!今夜都早点休息,明日一早,锣鼓声响,就赶紧起床。到了实战训练的现场,也不用担心着急。到时候,人人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彰显我琼海海师的精神风貌! 我们既然选择加入海师,那就要做让大家认可的大宋第一海师!” 听到“李贤”两个字,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一凛,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可能因为是海运府直属军事机构的原因,加入海师的将士们,或多或少都听过海运使李贤的名字。 很快的,已经在火光下聚集来的琼海海师将士们,皆都得到了消息,内心自是兴奋。 除开有海运使观摩外,这次演练的“瞭望”号,一直是他们琼海海师和东海海师竞争的重点。 谁能拥有它,那谁就会成为现阶段的大宋第一海师。 “瞭望”号实战训练的机会递给了琼海海师,那反过来说明,海运府已经有想法将大宋第一的军用海船交付给琼海海师。 在此紧要关头上,当然不能出现茬子。 海面上的太阳照常升起。 只不过今日在临高海域进行观摩的人数多了一些,除了寥寥数个路过的人外,其余者,无不是此番海师进行实战演戏的观摩者。 内里有琼州官府代表,临高县县令,海运府和舶司府的两府主吏……及受邀而来的海商代表,和来观看的东海海师部分将领。 啪啪! 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响起,穿着同样衣服的琼海海师将士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杜庆走在最前面,行了大宋的军礼后,开始让海师专属的其余兵下发指令。 深蓝色的旗子一于空中晃动,然后,海师将士们,开始有序地登上了“瞭望”号。 于“瞭望”号的内部构造,琼海海师的将士们,其实早就了解透彻,更重要的是海师内部团体的分工与联动。 一上船,在所有观摩者的视线中,这千号人迅速有序地奔向了各处。 那灰白巨大的船帆渐渐扬了起来…… “这么大的铁疙瘩,竟然真的动了!” 一些没有见过铁船的人,于人群内大呼小叫,引来部分人的赞成,也引来了部分人的鄙视。 “你们快看,他们又在做什么?” 当众人的目光为“瞭望”号上的将士们的行为举止吸引时,另一道疑惑声起。 原来是在东西南北四侧之地,各有四支小型的海贸帆船往中间的“瞭望”号撞去! 可以预想到的是,两者相撞之际,小船大概率会翻船坠毁,“瞭望”号亦会出现损伤。 “这是要撞沉吗?” 有人惊疑道。 “不,应该不是!你们看,船上的人好像是在做什么!” 有拿着千里眼的人,望着天空一闪而逝的黑影,出言道。 不等围观的众人把各自猜测说出口,只听得一声闷哼声响起。接着便是四面升起的黑烟。 “你们快看,那些船……沉了!” “不仅如此,那些船尚未靠近,就变成了水面的渣渣,连给‘瞭望’号留下痕迹的机会都没有。刚才从船上的扔向是霹雳弹?” “从船上扔下去?不会是事先绑好的吧?白某方才看的清楚,那游动的小船,距离大船尚有三十多丈。光凭人手力气,绝对不会做到这些。” “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瞭望’号船板上的小台,方才应该就是从那里射出的!” “管这些做什么,眼前的一切,无疑说明琼海海师的强悍。只要海师强大,能于海上于我等提供真正的帮助,那才是真正的为民办事!” …… 人潮之内,谈论似乎就没有停下来。 而在为烟雾燃烧的浓烟消散后,以做“假想敌”的小型“海盗”团伙就偷偷靠近了“瞭望”号。 当众人的心神再次提起来时,一道从船的边缘处应用的海商新型器件,又收获了更多人的关注! 那玩意居然能喷火! 第四十八章 新任知府 船只相遇,冒着火光的桶状物先是发出猛烈的火光,犹如愤怒的火龙,向着靠近的船只喷去,至于近于二十丈内的船只,同样未能逃脱摧残的命运——被点燃的燃烧弹和沾着火油的弓箭,齐射而上。 来犯的十六只小船,尽在短短一刻钟中被“歼灭”,船上的海师将士们,甚至没有和小船上的假想敌直接交手,自无一人损伤。 “好!” 不知是谁爆发了第一声喝彩,接着便是海岸边的汹涌叫好声。 处于高台上观阅的一应官吏和海商代表脸上同样振奋不已,有的是真的兴奋,有的则是带着不自然的…… 这些李贤都没有时间去仔细观察,他正一边看着海上的演练,一边同吕夷简和张业相聊。 正于旁人见到的海上激烈对抗,于之而言,并不觉得有多么壮阔,但他的嘴角还是一直带着淡淡却又从容的笑。 临高海域的这次演练,与其说是向琼州百姓及官吏展现琼海海师的实力,不如说是来安那些渐渐浮躁的海联会成员的心。 毕竟,海师的硬件升级,除了初期的“卖船”投入,后半部分的投入,就有海联会成员的一半支持,另一半则是来自朝廷的拨款。 只有稳住海联会内中的海商的心,李贤才有把握在十二月下旬的第一次集体出海贸易中,牢牢握住所有海商的心。 作为在海上奔波的海商,于大宋海域以外的国度做生意时,一是怕海盗,二是怕被人坑。 眼前如此“凶猛”的琼海海师力量,于众人的视野中,即将并最终成为大宋人于海外之地,最坚强的后盾! 现在的这只巨兽已经展示了足够的实力,众人心至少会暂时的安定下来。 但只要在不远的将来的某一日,让擅于做生意的宋人,看到海外海上无穷之地的富饶,那最终会唤醒的,便是他们心底的那头巨兽…… “东京那边新任命的琼州知州十一月应该就会到任上了!” 吕夷简轻轻地抿了口茶水,润了润他那有些干裂的嘴唇。 这段时间待着琼州四处奔波,查探实情,并制定实施了一些列为民之政令,因之赏罚分明,加上于一月之前的手段,使之在琼州官场的地位迅速提升,再无人敢轻视这位年轻的琼州通判。 琼州的天气很热,但也导致长年于京城养尊处优而白净潇洒的“贵公子”吕夷简略显得有些“狼狈”——脸上同李贤一样,被晒得漆黑,嘴唇干裂,双手都起了不少膙子…… “是谁?”李贤佯装好奇问道,转过头瞥了眼刻意起身如厕的张业。 每当他和吕夷简谈到朝政且不涉及海贸之事时,舶司使张业就会特意避开。 李贤左右也能明白,张业本身为宦官,很有自觉性地选择着避嫌,这没有错。何况寇党和王党之争,也不是任何官吏都能参与的。像他这般有着文身的人还强些,但像张业这等宦官,简直是一碰即死…… 吕夷简那张黝黑的脸稍微侧了侧,话语随着海风的声音飘到了李贤的耳中。 “侍御史宁亦善,此人乃是出自王钦若一系,早先于七月的弹劾大案,便有此人的参与。听说此人性格暴躁,不好相处啊!” 朝廷选择宁亦善,两人都不奇怪。这显然是朝廷的内部派系妥协,也可以说是来源于皇帝的平衡之道。 能看出吕夷简对这个宁亦善的人很重视,而吕家能打探到京城内的很多内幕,李贤不奇怪。 事实上,关于宁亦善——这位坚定的王党人士,即将就任琼州知府一事,李贤远比吕夷简还要早知道一些。 当然,这不是两人商讨的重点。重点在于宁亦善此人就任琼州地方主吏后,会给两人带来哪些风险。 尤其对吕夷简自己。 吕夷简这人你若与之相处久了,会发现他是个很强势的人,比如在琼州当下的政务之内,其人几乎事事都要过问一下。突然来一个与之分权,并可能破坏他的先行施政策略的人,自会警惕起来。 李贤也会担忧,但这种忧虑程度要比吕夷简低上一些。毕竟琼州知州管不到他,但一个善于合作的地方官吏,于之在海洋上的策略还是大有干系的。 方方面面将,关于将上任的宁亦善之事,李贤和吕夷简同样有着天然的盟友关系。 李贤的目光依旧平和,渐渐转移到正往回撤退的“瞭望”号上,然后转移到吕夷简那身洗的发白的官服上。 他笑了笑,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宁亦善若是不合作,李某相信很多人都会不大答应,比如他们……” 李贤的“他们”二字,略微有些拔高。而这里的他们,吕夷简却听得很明白,正是二人下首交头接耳的海商和本地乡绅。 在这里,无论是谁,想要很好的政令实行下去,最离不开的便是他们。 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人,除了部分和京城的一些官吏有些利益交集,其实大部分都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否则也不会明着视朝廷来的某些不配合官吏于无物,更实行刺杀之举。 但数月的经营,这里面的大部分人,通过海联会的纽带,或多或少都跟他们站在了一起,这便是主场优势! 吕夷简也笑了,抬起头认真地打量了李贤片刻:“有小郎这句话就足够了!无论那宁亦善来了作何姿态,倘若于琼州有利好说,如若刻意添乱,那就是琼州人的敌人。” 在这场海上演练之中,两人很快达成了一致。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同盟关系又加强不少。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来观摩的人陆续退去,李贤则是留下,亲自召见了参加演练的琼海海师将士们。 能看得出这群参与演练的海师将士们,一个个昂首挺胸,如同打了鸡血般振奋。他们显然对“瞭望”号这支庞然大物非常满意,若能使之成为大宋琼海海师的主舰船,那就更完美了! 先由海师校尉做了总结发言,这才轮到李贤登场。 “这次琼海海师的将士们,都表现的不错!本使决定,‘瞭望’号正式由琼海海师接管!” 只在瞬间,李贤便被排山倒海的声浪淹没。 “琼海海师无敌!” “琼海海师威武! 第四十九章 软肋 冬十一月的时候,辽阔的大宋西北部和北部疆域,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大雪灾。 这场大雪灾,让各地官府迅速忙碌了起来,就连计相丁谓亲自主持的宫观修建之事也停了下来。 好在今秋是个丰收年,加上寇准入驻中枢,于七月就开始提及建设的官方义仓,此时派上用场。 大宋南方之地,则为连绵又冰冷的雨水覆盖。这雨和北面的大雪相比,影响的程度就弱了不少。 雨水来袭,琼州同样不能避免。 李家仆从传来崔莺莺带着李家家眷抵达雷州境内,并与前去接应的人汇合之时,李贤正于阁楼内忙着查看海运府官吏由各方收集来的海图,和记忆中的世界地图做了对比后,即忙着重新绘画一副。 窗外冷雨凄凄,李贤的心中却是温暖如春。 不为别的,正为了他那年轻的妻子竟在于母亲分别后,带着仆从南下于之团聚,这种夫妻之情,足以让他这个男人感动。 反观看他,成婚大半年来,只有婚后数日的相聚,后面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处理琼州的公务。除了一些书信外,在这个新建的家里,似乎没有发挥出格外有用的作用。 女主内,男主外。 但让新婚妻子这么忙碌,李贤这个前世都不曾成婚的人,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这段时间都在下雨,让护送之人路上都小心些,不要忙着上路,至于夫人那里,我自会解释。” 给传递消息的仆从说道后,李贤又写了一封信,使之送去雷州。 想了想,还是放下手头的事务,叫来了曾波。直到此时,李贤脸上有些担心的表情还没有散去。 “听说吴家这几日的小动作不断?看来是觉得宁亦善来了,有人给他们撑胆了,那再派些人去雷州,一定要把莺莺他们顺利接来。还有,上次收集的吴家之事,再行治理好,也让琼州兵营做好准备,不要给人机会趁虚而入……” 曾波的脑袋低了低,出言道:“夫人的护卫,我会再派人加强人手,按照目前的情报,内中离开的吴家人的行踪一直掌握在手,他们大概不会是去夫人不利的。不过上次就该让吴家下场的,但小郎说时机不到,难道小郎等得就是这位新任的琼州知府?” 李贤摇了摇头:“这两者不一样,吴家的事,我之所以一直没动他们,甚至还放任他们加入海商联合会,其实是给他们机会,也是给我们机会。而这位从东京空降的琼州知府,按照罗飞由东京送来的消息,可能我们所有人都小瞧了他。” 过得片刻,曾波的眼睛有了光彩,同时应承道:“原来是这样……对了,小郎前次让我等选择一处适合修建庄园之地,已经选定好了!就在澄迈山的山脚下,早在一月半前就已经开工建设,图纸全是按照小郎绘制的那般,按照匠工的预测,再有半月就能建设完毕,到时候,即能入住!” 谈到了庄园,李贤才记得他两月前就安排了曾波去做这件事。但没想到这处庄园会建造的这么快。 现在已经到了十一月末,再过半个月,也不过是十二月初,依照他的想法,能在元日前建成就已经非常的不错了。 这也算是他在琼州的另一个家。 而澄迈山距离州兵驻地与海运府衙都不算太远,也是方便李贤往来办公。 厅内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李贤坐在座椅上。 “没有强买强卖,克扣工钱吧?” “按照小郎的要求,修建庄园的过程,全都是按照琼州本地市价进行的,内里没出什么乱子,很是顺利。” 曾波回到。 李贤点了点头:“这样做很对!庄园修起来了,自要招募仆从下人,这些事还是你去安排,此外,方圆树里之地,若是能买下来就买下来。手下的少年们,若是有想要安家者,不妨于此建造一些住处,以后往来也方便些。一应支出,都由我来出!” 原来小郎考虑的是这些! 曾波心里有些感动。 从河西,到琼州。 不论职位和地位如何变动,他们当日曾跟随的主帅的初心,一直都没有变过,也一直把他们当做兄弟。 “曾某代他们谢过小郎。” …… 雨天不仅减缓了崔莺莺往琼州与李贤团聚的速度,还让宁亦善前往琼州的时间延长了不少。 当然,于此之内,也不乏宁亦善刻意放缓了行程。 望着延绵的细雨,宁亦善在船头张望的目光有些出神。 他年过四旬,年少时即生的俊秀,更是襄州有名的美男子。只可惜官运不怎么顺利,唯在前年才成为了六品的侍御史,这一坐便是三年。 但在向王钦若示好后,并隐隐成为其之智囊后,于八月的廷议中,被任命为琼州知府。 在任免事宜上,王钦若也是事先与他沟通过,宁亦善自知内中任务的艰巨。 “琼州的一应奏报可都送来了?那李贤在琼州近日所做,有没有异常?” 宁亦善似乎在对着空气说话,但只在眨眼间,就有一个恭敬的灰衣人来到了宁亦善的背后。 “琼州的一应奏报都送来了,至于说海运使李贤,过去一月,做的有一件事,分外引人瞩目。” “什么事?”宁亦善的眉头皱了皱。 灰衣人解释道:“此人于澄迈山脚下,买卖并修建了一处庄园。” “可是有不法勾当在里面?”宁亦善问道。 灰衣人于之身侧摇了摇头,微微一顿:“未有发现,一切都合乎规矩。不过,您让我等寻找那李贤的软肋,还真让我等查到了一点。据言这庄园修建,是那李贤为了自己的家人。” “所以,此人的软肋是他的家人?” 宁亦善有些失望,离京之前,与这叫李贤的青年交往不多,且多是听闻,还有些奇怪王相会为何专程派他来对付此人,难道仅因之对方乃是寇准一方的人? 可在得到李贤的咨询越多,宁亦善越加重视。 灰衣人阴沉的笑了笑:“正是,您说要不要我们联合一些人,给他们添一些麻烦……” 宁亦善没有同意,而是若有所思道:“朝堂不像你们这群人想象的那样,打打杀杀就是破坏规矩,多打探打探他的身边人,听说海运府组织的首次出海距今还有一月?不妨从这里想想办法!” 第五十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因为筹办匆急,只签署协议即可加入海商联合会,致使当前的海商联合会内部,多少有些鱼龙混杂。 由此,给了许多人安插人手于内的机会…… 宁亦善能想到这方面,并不意味着李贤没有考虑到这方面。 而之所以如此放任,李贤也正是为了给这些人一个向内涌入的缺口。他很确信,一定会有人主动往里跳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 迎来十二月的初阳,琼州大部分地区,连绵数日的雨终于停了。 时至今日,琼州知州尚未抵达琼山,崔莺莺却在李贤亲卫的护送下,乘着大船,安全地抵达了琼山县。 当大船靠岸的那一刻,前来相接的李贤忍不住激动向前张望,终于是在走下来的人流中找到了那张熟悉且又亲切的面孔。 恰于此时,崔莺莺也望了过来,洁白的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相公!” 接下来的几日,李贤难得的放下了所有心神,全身心地陪着崔莺莺浏览了一遍琼州的景色。 从风景宜人的琼山海滩,到气势雄伟的临高船厂,再道澄迈热闹的海贸市场……不知不觉间,整个琼州似乎比以前更为热闹了! 倒下的石家等本地大族,在短短数月的时间内,似乎就变成了过去的历史。 随之,又有新的家族昌盛建立。 这或者是世界发展的必然,也是一个家族兴衰的必然。 历史的进程中,总有这样或是那样的机遇,也有这样或是那样的挑战。路从来不是单一,有许许多多的岔路,选择什么样的路,又会拥有什么样的人生,最主要的不是取决于他人,重点是正于道路上行走的人。 游玩几日,带着疲惫的身体,李贤和崔莺莺正挽着手走在澄迈山下的崭新庄园之内。 据闻此地在数月之前尚是一片为荒草覆盖的荒地,只在短短的数月间,就完成了从“丑小鸭”到“白天鹅”的大变样。 曾经的荒草丛没了,呈现在面前的是绿油油的树林和池塘,站在庄园主院落的楼阁上向前望去,还能看到正在开垦的农田和挖掘的河道。 “方圆二十里的地都是我们的了!以后等爹致仕后,也将爹娘接过来。那边靠山的一块,就是留给爹娘和兄长嫂嫂的。 莺莺,你再看那里,正在开拓的河道,直通琼州海峡,相信要不了多久,那里还会出现一个繁华的小镇。 而在这四处的农田,我打算多种些果树和粮食……” 柔和的暖阳,让地处琼州的人,完全感受不到东京十二月的寒冷。 崔莺莺斜靠在李贤的肩膀上,站于楼阁的最高处,倾听着身边的男人,尽情诉说属于他的田园梦想。 其实,早在二人成婚的那天夜里,崔莺莺便听说过李贤于之理想生活的描述,只是现在,这种憧憬中的生活,正在逐渐变成一个现实,却给了人一种颇不真实的梦幻之感。 “相公刚刚说了,还要在庄园边建立一个书院,是想以后做一个教书先生吗?” 崔莺莺掩嘴轻快的笑问道。 李贤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等把手里的一些事都做完了,为夫会这样做的。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为夫其实就有一个做先生的梦想,但由于多种因素,最终被搁置了……” 李贤这话确实是心里话,不说前一世,就说今生今世,他还有着把基础数学和基础物理学等基础学科延续下去的打算。可惜他前次虽借着工程制图之事,向赵大官家提出了一些理论构想,并为一些国子监的直讲以做研究。 但根据钱晟等人当时于河西便于之的诉说,国子监的直讲们,继续是最基础的理论,那群人也没有加以认真研讨,甚至很多人认为此中公式和知识有些歪门邪道。反倒是那些不做教书育人学问的大匠工们,于内研究的不少…… 这让李贤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且不得不承认,新知识新理论的呈现,总要经历波折,甚至于世人异样的目光,或是不为人理解的冤枉,识之为异端。而真正的内在证明和理解,可能会持续几十,数百,乃至于上千年之久。 即使这样,他来到了这里,还是想留下一些东西,也可能是他身为后来者的一点小小的恶作剧,亦或是对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前人的一点反哺,让科学的阵地,有机会率先扎根在华夏这片富有文明和毅力的大地之上。 注意到李贤那不像是开玩笑的目光,崔莺莺的眼中满是柔和,点头道:“相公若是以后在此地教书育人,那莺莺也想当一个女先生,就是不知道相公这个院长会不会答应?” 李贤将身侧柔软的身躯揽入怀中,嗅着发间的清香,笑道:“不需要那么麻烦,以后为夫还会筹建一个女子书院,莺莺你就做女子书院的女院长,不知娘子可否愿意?” 崔莺莺的目光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心道:相公果然非常人,竟然还有想法兴办女子书院。需知为古礼束缚的女子,多要遵守三从四德,除了真正的权贵家庭,很少有女子也能读书的,更别说进入专门的书院了! 这几乎打破了许多人的观念。 “相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时间转眼到了十二月半。 海运府和舶司府的府衙门前,比之前更为忙碌了起来。 李贤也没敢长时间的待在澄迈山下的庄园内,沉醉于温柔乡之中,而是非常有自制力的赶来了海运府上班, 府衙之内,于近些日子,又多了些新的面孔,这群人正是月初的时候,经过吏部磨砺承认合格后,于今年正式踏入仕途的部分新晋进士。这群人,也不知是朝中有人特意安排,还是实在没有位子安插了,竟将过三成的人都推荐到了海运府任职。 除却半路上跑掉,不远抵达琼州这等偏远之地者,就算余下来的人,也足足有四十人之巨。 对于这些人的安排,李贤这个海运府主吏是一应全都要下来。 而在冬十二月十七发生的一件事,留下来的这群人,却为李贤的危机应对出了很大一番力! 第五十一章 横生波折 天空中隐有云朵漂浮,毒辣的阳光无视了海浪的咆哮。 而相对海浪更凶猛的,是海运府衙前汹涌的人潮。 “那都是我们辛辛苦苦投入的钱财,海运府的官吏怎么能贪污?又如何能保证我们此番出海的安全航行!要我说,上次那所谓的海师演练,就是个花架子,专门欲盖弥彰的!” “就是,为了这次出海赚大钱,俺相信海运府,相信海运使,不但加入了海商联合会,还把毕生积攒的钱财都投了进去。现在竟有人拿着我们的血汗钱,不好好的为俺们海商办事,还私吞公款,俺不能忍!” “海运府给我们个交代,若是不能给一个交代,要是不能给出交代,那就在明日午时之前,将我们的入会费用全都退还回来!” “不仅如此,还要去除海运府对我们海商的管辖……你们即便为朝廷所允许设立的,也不能如此欺负人,否则的话,我等当联合去开封告御状!” …… 汹涌的人流如同流动的河水聚于坑洼之地,越聚越多。 愤怒的情绪也在不断的蔓延,刚开始还有人克制,不知从何事开始,有人向海运府的朱红大门扔了一个石子,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石块砖头砸了过去。 数个看似路过的人,就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托着下巴看着眼前的一幕。当大队的捕快赶来时,这几个人才随着人流悄悄离开。 捕快来了,局势暂时稳定了下来,但围拢在四周的人群中,还是会时不时的传出几道咒骂,只是这种咒骂之语,远比之前要弱上不少。 海运府或因为内外的护卫,还让人有些忌惮。但出于琼山府城之内大街上,新建的舶司府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不但有人围拢,更有人无视城中的禁令,还偷偷地向着舶司府烧了一把火。 这把火足足将半个舶司府的新府衙烧的一干二净。同样是城内的捕快到达后,于护卫的掩护下,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的舶司使张业才匆匆离开舶司府,往城外赶去。 “虚假消息是什么时候流传出来了?” “今天一早,先从琼山县府城内,海商聚集的比较多的东市传来的,接着便有一大群人,直往舶司府而去。来我们海运府的,其实也只是从城外得到消息赶来的一群人。” 紧闭的海运府内部,李贤及府中官吏,全都待在平日里商讨示意的大厅内。 各处主吏,如两海海师校尉,临高船厂主官……全都是心惊胆战地坐在各自位置上,一些官阶较低的官吏,如那群新来的人,则是站在两侧,静静地听着李贤和下首的海运副使曹子隼的对话,厅内人几乎大气不敢喘一个。 今日午时,府衙外汹涌的人群,着实吓坏了不少内中的官吏,这些官吏多是新来,或是遇事不多的,以前只懂按部就班的工作,何曾见过这种大场面,那是一言不合就会出人命的! “那么,海联会上缴来的款项,你们财运司到底有没有出过差错?”李贤严厉的目光直接映射在曹子隼的脸上,即使这位是荣王赵元俨于三月之前,亲自写信推荐的人选,秉持着对赵元俨的信任,他即在曹子隼抵达后,于十一月初就接手了海运府内包括钱粮分配等杂活,并成为了由他亲自认命的海运副使,颇有些海运府内的大总管的感觉。 而之正式任命,如若意外,来年一月间就会传来消息。 针对十二月末即将到来的出海事宜,李贤早有让曹子隼临时管理海运府的打算,但现在看到曹子隼应对危机的能力,李贤开始对自己的这般安排,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曹子隼脸上看似淡定,但面对李贤的问话,他心中早就慌得一匹。 水至清则无鱼,只要是经手钱财之事,哪有不贪者。 这倒不是说他曹子隼从中贪污了,作为在州府内任职的官吏,又机缘巧合得荣王赏识者,自不会为了那一点钱财,而将自身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现今的传言,还有当下的局势,以及上首的海运使李贤虎视眈眈的眼神,让他内心发麻的同时,非常害怕自己的底下人因此贪了钱财,并连累到未来自己的仕途。 但就是因为这次回答中的片刻犹豫,让李贤于之的评价低了一些。 遇事不可怕,怕的是没有承担责任的勇气。 “此事……此事曹某不敢确定,但在于曹某所经手的财物,曹某可以保证的是,内中绝无任何问题。” 曹子隼垂下头道。 李贤渐渐收回了那略显压迫的目光,语气重新变得平和。 “这段时间府内的所有开支用度的账本全都拿来,还有让左右吏今日不必离府,再调集一些精通的账房先生,于今夜,务必将账目探查清楚。” 哗啦啦! 一卷卷账本迅速被放置到了大厅之内,在关于账目的汇总之中,账房先生只起到了协调和最终汇总的作用,而真正查验真伪和蛛丝马迹的乃是府中外部门的官吏,比如海运府新到来的五十个新人。 这一页,海运府灯火通明,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此起披伏。 忙碌一夜,最终的结果终于是在第二日天明的时候出来了。 “除过有近百贯的细微差别外,并无太大差异。” 这是府中负责的官吏向李贤做的汇报。 听得这句话,心神崩了一夜的曹子隼多少送了口气,一百贯,不是特别多,属于正常的损耗范围,看得出就算有人在海运府的钱财中进行了“偷食”,也是非常的小心。 且这一百贯,也不至于让外面的海商如此愤怒……所有的证据都表明,这里面有人在捣鬼! 他是谁?为何针对海运府和舶司府?还正巧敢在海联会联合出海的前夕? 海运府的官吏不自觉地思索开来,大多没有头绪,只有少数人想到了什么。 而李贤揉了揉有些困意的双眼,得到账目无太大差别的那一刻,心中则是发出了一阵冷笑。 这算是他和那新任琼州知府的第一次交锋吗?不知不觉中,竟被对方给摆了一道,连四处查探情报的曾波等少年都没有事先察觉。 看来此人不容易对付! 不过,在出海之前,凭着露出来的几只苍蝇,还是要加以清理一下的。 第五十二章 这是何意 对于接下来的反击,李贤其实在听到海运府外的嘈杂之声,并有了初步了解后,就有了具体的应对方案。 于前日刚刚抵达琼山的琼州知府宁亦善,或是以这种暗地里的手段来对付他,李贤当然没有忍耐的打算。 接下来要做的是有二: 一是调和海运府的海商,尤其那部分被裹挟进来的人,以免是数日后的出海出现差错。 二是让宁亦善付出小小的前期代价,要让宁亦善明白,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并不能让他李贤伤筋动骨。 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在出现问题的当日,李贤就开始做了第一件事。 查账。 府外传言的厉害之处在于所谓的海运府的贪腐之事,事实证明,海运府内确实存在一定的贪污。关于这群人,利用此次声浪正好揪出来,除了证明海运府对待此事的虔诚态度外,还有李贤以之“清理门户”的意思。毕竟,在海运府成立初期,确有不少人乘着关系加入,这次出现经济问题者,正是来源于此。 次日午时之前,昨日聚集的一群人果然重新到来了海运府外,而在城内的舶司府外,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来防守的捕快多了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来围堵声讨的海商要比昨日大大减少。 午时刚过,新一轮针对海运府衙的声讨浪声还未开始,于海运府衙之外,除了“伸张正义”的海商外,还有经过一日发酵、得到消息的无数吃瓜群众,这种人潮汹涌的景象,于琼山之地,极为罕见,情形直逼一年一度的过年感激。 但今日显示不是感激的日子,看到聚集了这群人,有的人充满了担忧,有的人满是幸灾乐祸,有的人抱着“事不关己,只想看戏”的吃瓜心理…… “让海运使出来给我们一个解释!” “兄弟们,不用管了,我们先冲进去,拿回我们的入会费!然后入京告御状!” 又一道于昨日就有些闹腾的声音响起,在人群中颇为刺耳。此起彼伏间,另有几道声音传出,但真要认真听去,显得有些飘忽不定……可若仔细看去,那些呼喊的人,在叫上一嗓子后,马上躲入人群中,随即淹没在人浪之内。 但任之这些人如何狡猾,可惜他们今日碰上的是擅长抓捕的曾波,以及由琼州州兵驻地临时调集来的上百个训练有素的州兵。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今日这群带着特殊使命的州府之兵,随同李贤的亲卫,如曾波等人,都做着普通人的打扮,且专等着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冒头,而后实行抓捕。 “行动!” 当看到情形差不多了,已经有不少人被煽动后,受李贤之命,专门负责此事的曾波,终是下达了命令…… 几十道不同程度的小型骚乱,于各处出现,让那谋划观察之人始料不及不说,连带着周围的百姓都满是困惑。 只是这种情形尚未持续太久,但见于昨日就开始紧闭的海运府大门轰然打开,紧接着,另一道声音由城内传来——知府来了! 宁亦善来到琼山已经三日了,三日的时间并不长。 可能是未熟悉事务,也可能是其他的顾虑,这位新到任的琼州知府,只在第一日的欢迎宴上露了一面,接见了本地乡绅和府中官吏外,余者时间,都身处在官府内部的住所里。 每日都有专门负责的本府官吏,为之送去一些琼州近些年的报表和律令政策……而宁亦善的这种“以静制动”的做法,赢得不少的效果,比如利用这几天的平和期,即很好的刨除了州府内的官吏的很多警惕,并渐渐开始赢得主动权。如之昨日一早,即有未认识的官吏以回报工作的原因登门拜访,实则是对这位新任知府的投靠。 从某种方面讲,吕夷简初来琼州方才半年,为人强势,揽到的事务比较多,私底下得罪的人也就比较多。这群人于吕夷简在琼州府衙“一手遮天”时,或许不敢说什么,但只要看到“翻身”的机会,那就回一涌而上。 同时间,向新到任的知府拜访的每一个人,都会为无数双眼注视着。 时间到了今日,新任知府的休憩之地,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海运使李贤。 “此人不是在海运府中吗?何时出的府?又为何回去拜访新任知府?” “嘿,不是有传言说此二人不合吗?毕竟咱们的这位海运使要和吕通判亲密一些!” “这当然不是传言,而是事实,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前日宁知府的接风洗尘宴上,海运使李贤为为数不多没有出现在宴会上的人,毕竟连舶司使张业都去了……” 李贤乘着马车抵达琼州府衙时,恰好是海运府外人山人海的时候。 许多猜到一些真相的人,心里隐隐有些古怪:处于琼州漩涡和导火索中的两个人,似乎并不担心数里外随时可能发生的暴乱,却能于府衙内相见,可见两个人都不简单。 更有一些琼州本地大族的掌舵人在自家探子探得府衙内外的一举一动后,想到了海运使李贤年轻的面孔,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后生可畏! 而更让人惊讶之处在于,海运使李贤于府衙内拜见琼州知府不过一刻钟,两人便一同走出,分成两辆马车,只往海运府而去……进而,才有了海运府外叫喊的一幕。 “宁知府来了!” 呼啦! 原本于海运府外嘈杂的人群,顿时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路。 民不与官斗。 琼州虽民风彪悍,但这个观念还是深入人心的,这也是为何那些冒出的刺头,为曾波等人抓走、再无人“身先士卒”,以行蛊惑之事后,普通的海商或是百姓,亦不像昨日那般猛烈冲击海运府的重要原因。 所以,当宁亦善下了马车,很容易直接到达了海运府的正门之处。 正门之外,尚残留着昨日那些打砸留下的痕迹,而在靠近正门的内侧边缘,则是跪着数个已被脱去官服的官吏。 宁亦善眼睛一跳,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后望那个刚刚下车的年轻人:“海运使让宁某来主持公道,却不知这是何意?” 第五十三章 一拳打在棉花上 装! 你就装吧! 李贤心道,面上端的是严肃,嘴角带着三分忧伤,他略显无奈道:“唉,方才李某于府衙之内,请知府前来主持公道,除了要将那些蓄意挑起矛盾者,由知府下令抓捕并绳之以法者,还有将我海运府的贪污之吏交由琼州府衙审理的打算。” 宁亦善的眼睛眯了眯,他心里有些明白自己今日大概率是被眼前这位初次见面、但却闻名已久的年轻人,给亲自带到套子里。 但他还是保持着平静,慢慢道:“方才本府听闻海运使说是有本府治下暴民于海运府外闹事,海运府乃官家亲自下令筹建,海运使李使府使,又是官家亲自任命,亦为寇相信任,本府再怎么说,也要亲自跑一趟……但本府事先声明,海运府内部事宜,乃是李府使自己的事,本府不会参与,琼州府衙也不会参与。” 这番话说的真诚无比,听在旁人耳中,简直是掏心窝子、为李贤这个海运使好的话。 但也因为这番话,让周围正竖着耳朵,聆听两个官吏对话的百姓们不乐意了! 甚至有不少人于私底下窃窃私语:果然是官官相护! 这种话语逐渐流传,包括先前因看到海运府的相关作为,而有些情绪缓和的部分被动参与进来的海商,也都有些面红耳赤。 “我们要一个交代!我们要入京告状!”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是极,你们官官相护,我们海商是信任你们,才加入海联会的,现在这般,只有让朝廷派专人调查,有了结果后,我们才会出海!” 言语的交锋,只在短短的几个瞬间。 而眼前正在发生的事,很容易证明,宁亦善不仅智慧过人,还是个下绊子的高手。 即使面前的人群依然有失控的风险,但李贤还是从容的站在宁亦善的面前,站在海运府的门口,就像是拉着家常一般笑道:“宁知府这话可错了! 海运府的官吏既然处在琼州这块地阶上,就是身在大宋的土地上。任何人一旦犯了事,自要接受大宋律法的处罚,亦要由琼州本地官府加以处置。 至于说海运府内部的处罚,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在这一小部分中,海运府的内部惩治,其实更多的是为了配合当地官府,如现在宁知府治下的主管官吏,以行处罚之权的。 犯了事,断无法外开恩之事,我海运府亦无私设公堂的权力,一切都要按照规矩来办。 不论当下,还是将来,都是这般!” 后一句话,李贤说的斩钉截铁。 很明显,李贤是存了把宁亦善脱下水的心。 昨日包括当下之事,在和宁亦善先前的面对面的打交道中,他已经能非常肯定的是此人于幕后主使的。 而这句话说出,宁亦善也是笑了笑,正当他再想说些什么时,但看李贤拍了拍手。 由海运府内,迅速走出了数十个官吏,人人手上都拿着一本厚厚的账本,还有数十人拿着桌椅板凳,竟直接在空地上搭建起了简单的公堂…… 这一切,明显把宁亦善给看的有些愣了。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于离京之时,就探得这次的主要对手,那个比他小上二十多岁的少年,是个不按常理行事的人,今日,算是让他亲自开了开眼。 对方都这么说了,到了这时,他却有些不能拒绝。 看面前的李贤,胸有成竹的模样,宁亦善有些怀疑,难道这李氏子早就猜到了今日之事? 真若如此,他前日的一个小小布局,反倒可能把自己倒打一耙! 李贤似乎没有看到宁亦善那张终于开始变幻的脸,依旧带着笑道: “既然有人担心李某和宁知府会官官相护,不弱今日这‘贪腐案’,就于此地审理,也好让琼州百姓看看,免得对李某和宁知府的声誉造成影响!往大了说,那就是不能损失朝廷和官家的声望!当然,也不允许旁人加以加害!” 好大的帽子! 宁亦善倒吸了一口气,只感觉眼前青年的牙齿,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有些乍白乍白的。 “那就开堂审理吧!” 宁亦善最终选择坐在了露天的主位之上,几乎同时,一大队的捕快又从府城之内赶来,这次“闻声”而来的,乃是琼州通判吕夷简。 渐渐地,琼州这场戏,越发的变得有些热闹了! 随之,相互谦让后,宁亦善依旧坐在主位上,另一个椅子上,则是坐着到来的通判吕夷简,及海运使李贤,姗姗来迟的舶司使张业等其他数位琼州官吏。 正在发生的一切,可能让许多人都有些精神恍惚。这新到任的知府,真正暴露在百姓面前,不是为了其他事,而是为了审案子。 想必用不了多久,此事定然会成为琼州的另一道“美谈”了! “被告人上堂!” 宁亦善的声音响起,于下方的人群中传出很远。 经历了约莫十几息,才有了几个人胆怯的走了出来,后为捕快带到案前。 这几日当然不是“早有准备”的那些人,只是因之连带的几人,想到传闻中海运府官吏贪污,自己几人又有投钱于内,见左右无人上前诉说,正义感之下,自是主动站了出来。 只看几人畏手畏脚的样子,宁亦善的眉头便微不可察的皱了皱。难道这几人就是他们安排的?情况有些不对啊!这几人看起来就像是老实巴交的海商渔民…… 心里本还想借着被告之人,多给海运府添一些堵,以此展开他对琼州寇准一系的出奇打压。但事已至此,宁亦善还是耐着性子问了缘由。 “本府乃是新到任的琼州知府,堂下状告何人?从实招来!由本府为你们做主!” 几人吓得急忙跪地,中间一人道:“回禀青天大老爷!小的名叫牛二,乃是琼山普普通通的一名海商,昨日听说海运府内的官吏贪污我们的银子,没用之办在海运的实事之上,更有人说,那什么劳子海师都是虚张声势,上次的演练也是假的。包括这海运府都有可能是专门敛财行骗,根本不会给我们这等散户海商办事情,此等担心下,小的也只是想和同伴们探探真相,还请青天大老爷明鉴!” 第五十四章 我怎么把自己陷进去了 牛二话语声刚刚落下,心惊胆战地跪倒在地,等着上首端坐的知府主持公道,只听另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宁知府,请允许李某插一句嘴,先不说海运府内部发现的问题,在无发现并上报之时,外人端凭着传言可否定罪?又可让人围攻海运府?怎么说,无论有错无错,海运府还是属于大宋的权力机构,虽无琼州府衙这般地方主治之权,但却负责管理着大宋万万名出海做生意的海商。这无凭无据攻击之举,无疑于谋反!还请吕知府明断!” 谋反! 牛二的记忆非常准确,在上头的人说话之后,他很容易的判断出,开头的是于他之前出言的年轻人,也是他们这群海商的主管官吏,那位叫李贤的海运使。 当日琼山的宴会之时,牛二这等散户海商也只是处在外围远远的看过一次,但年轻人的容貌却如同烙印般印刻在他的脑袋里。 刚开始跟着起哄,并于一股脑的热血中走出“伸冤”不同,此时冷静下来的牛二再次听到这句清晰的话语,又想到自己刚才如实供言,只觉浑身冰冷。 “完了完了,我刚才中了什么邪,怎么敢在无实据之时,跟着那群人直接状告海运府的官吏,还站了出来,好像,那些贪腐之吏的,都是海运府自己抓出来的,我又认识谁? 且那海运府的主吏就在面前,要是把此人得罪了,我牛二以后在海上也别想着挣钱了,这位李狠人,于琼州之地,可是搬到了不少人,如那石大官人!” 电石火花间,牛二的脸越发苍白,即开始想着补救的法子。 人做事就是这样,于不知不觉间很容易冲动。但当真正的思考过经过后,才会发现自己已经中招,想要亡羊补牢,可为时晚矣。 牛二的脑袋瓜子却相当的灵活,他跪在地上,偷偷向旁边跪地的另几人一望,再一偷瞄上方正沉思却未开口的知府,以及坐于左右两侧的另一个面色威严的官吏,当即向前爬了半步,朗声喊道: “禀青天大老爷,小的还没说完。在得听传闻后,小的亦有怀疑,此事的真假。 且在小的平日的观察里,海运府一向是公正廉明的,而海运府的李府使,更是有名的青年才俊,其人前途无聊,与人为善,创立海上联合会,并设立琼海和东海海师,这在小的看来,都是李府使为我等普通渔民海商考量。 那传言之事,在小的看来,多是旁人夸大,其小的相信李府使的为人…… 所以……所以此番,小的见青天大老爷们都在在场,之所以选择站出来,就是单纯的想看看真相如何,断不能让海运府蒙冤,毕竟……毕竟海运府是真正为我们海商考虑的府衙,亦是我们这群小海商的衣食父母。 还有那围攻海运府之事,小的亦未参与,小的对参与此事之人,亦是深恶痛疾,像这等处罚宋律之人,活该青天大老爷捉拿归案……” 牛二的嗓门很大,如同安着一个铁喇叭在说话,这也导致不仅是露天桌上坐着的琼州官吏听得清清楚楚,连在外侧张望吃瓜的百姓们,亦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段马屁拍下来,让人纷纷侧目,宁亦善的嘴巴里更像是塞了一个苍蝇一样难受。 这人已经确定不是他的人! 情况大大的不妙啊! 而在之言语后,牛二即再次埋着头,跪倒在地一动不动,给一种任上面的人发落的感觉。 片刻间,一道道声浪即从周围传来,越来越大,连四周站立的几十个捕快连声呵斥“肃静”也制止不住。 “这人叫牛二吧?嘿,俺之前也和牛二想的一样,大概率是外人在攻击海运府,见不得咱们海商的好,老苟啊,你们前些日子是没有去看海师的演练,那种阵势,是真正将我们海商筹集的钱花到实处才办到的。” “什么,你说那门侧站着的海运府官吏?你没看到那些人都被去了衣衫官帽吗?没听到那是咱们的海运使秉公执法、大义灭亲,借着此时将这群人交由知府审理一下!未曾想到有人于此,在无真凭实据下,也给碰上了!你说时机巧不巧!这背后真正借此事发挥之人,才是应该警惕的!” “哟!你也相信官官相护?这是被人灌了迷糊汤了吧?!我给你说啊,我们安家有人在京城从官,这位宁知府是跟着王相混的,至于咱们这位海运使,可是寇相的弟子,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现当下朝堂上的那些事,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着不懂?” …… 议论声越来越大,事情的脉络也越加变得清楚。 因为今日来围观的人太多,致使这群人很自然的聚集成了小团体。加上内中还有不少本地来看热闹的乡绅,或是各大家族赶来观望的子弟,使得维持纪律的捕快们也不敢下重手,只好于四周之地呵斥。 由于牛二这段发自肺腑的“临阵倒戈”之言,喧哗声起的同时,露天审案之事,自被耽搁下来。 于桌椅之上坐着的官吏们,自有小吏端茶送水,有的还与旁侧同坐的人交头接耳,更有一些人看着中间的知府宁亦善于此事上,光明正大的吃瘪,而暗自偷笑。 李贤却没有幸灾乐祸,他除了嘴开始的时候和另一侧的吕夷简对视一眼,再在中间说过一句自认公正的话后,剩余的时候,都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给人一副将所有人都交由琼州知府处理,自己绝不插手的态度。 也正是这种清白且又高高挂起的态度,外有牛二引发的讨论,很快将之拉到了漩涡之外。现今处于漩涡之内,已不是他,或者海运府了!而是知府宁亦善! 事情要比预想的还要顺利,李贤于旁听之中,也是刻意记下了牛二这个名字。在“反制”的计划中,他本让曾波早早派人当了托,但有了牛二,那个托也就不用上场了。 且于此时,那个托正稳稳的和牛二跪在一起,发自内心地将自身的手足无措表现的淋漓尽致,内心空载哀嚎:怎么有人抢了我的饭碗? 足足过了两刻钟,吵闹的人声才渐渐趋于弱小。 宁亦善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PS:感谢书友爱自己的自己的自己、书友依一山的月票! 第五十五章 走的更远 即便到了此时。 已知前面的手段对海运府,包括对李贤和浅层次的吕夷简都会起到任何效果,而手下安排的那些人可能于之后还会起到反噬,但宁亦善还是尽职尽责地开始了属于他的收尾。 “即是传闻,且无真凭实据,实际上,依李府使之言,却有贪污,此事暂且放置一边,本府先处理前者之事……海运府即属官吏之府,前次围攻海运府者,断然不能就此放过!此事就要劳烦吕通判遣人处置了!不知李府使意下如何!” 正于此时,李贤睁开了眼,从座位上站起,向宁亦善遥遥一礼道:“李某无意义!” …… 后面的事就简单了。 大庭广众之下,李贤这个海运府主吏,认真做了一番检讨,并将门下的贪污之吏正式交由琼州府衙。 后又把所有的账目张贴出来,将有问题的单独贴出,言之以后会定期做财产公示,却不浪费进入海联会,并未大宋海贸事业做出贡献的任何一人的一文钱…… 凭着此事,海运府在众人心中的好感直线上升,与之相反的是,琼州知府宁亦善刚刚到来数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人气,瞬间因此事败光。最明显的是,后几日前去登门拜访的琼州各处官吏少了不少。 出海的日子日渐临近。 处于临高造船厂之侧的琼州海师迎来了“瞭望”号的同时,所有年轻的将士们亦是斗志昂扬地整装待发。 而在琼州府衙内,一切运作竟陷入了安静的运作之中。 这次由海师护送出海,并跟随上万人,着实是一件大事! 李贤最终确定还是要亲自走上一遭,若无几日前海运府衙的那场意外,他还不能下定决心。 但在海运府的事发生后,至少保证了在短时间内,宁亦善不会进行大规模的反击。 李贤有点怀疑,此番王钦若敢在朝堂斗争之时,牺牲部分利益,如对雷州知州的窥视,利益交换后,把宁亦善派来琼州,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前次他和吕夷简在琼州的联手,让内外的王党一系受损严重,进而有了小小打击的心思。 更重要的方面,或是王钦若也看上了海贸这步棋,借此插手海运府。 这位能一直身处朝廷中枢,并牢牢把握皇帝赵恒心意的臣子,显然也意识到了掌控海贸,对大宋,主要在于对皇帝赵恒的影响。 除却前段时间抄家而送往开封的财物,光是十一月,在海运府统一管理后,让无序的海商税务,变成有序收入所得,就是一个让人眼馋的数字。 而这种数字,正在以稳健的速度增长。由此,不仅给皇帝的内库送去了大量财物,还给朝廷于冬日的雪灾解了燃眉之急。 可惜海运使李贤是天然的寇党,王钦若在了解到事情的轻重后,才有了后面安排的事…… 在正式出发的前四日,距离元日不过数日之际,来自东京开封寇准的书信,让李贤于内中所发生之事有了更为清楚的判断。 “郑大为补海运右使,陈执中补海运府监察使?” 当李贤看到寇准于信末之言后,眼睛忽然眯了起来。 此外,可能是他之前在海贸之上有些独断,乃至于过分的自主,赵大官家驳回了他提议的海运右使任选,转而任命了另一个人,此人名叫郑大为,曾做过卫尉寺丞,还是咸平元年的进士,年不过三旬。 另一人,陈执中。 前参知政事,大宋名相陈恕之子。 只是陈执中如今也不过弱冠,前岁才刚刚选为秘书正字,那是个不入级的小吏,时下即任海运监察使,由品级上讲,至少有八品。 李贤一时间有些看不懂赵大官家这操作了。 这是打算把海运府年轻化吗? 合上寇准的书信,李贤有些哑然失笑,他想这么多做什么,郑大为虽寂寂无名,但陈执中也算是史上赫赫有名的大臣。两人即身负皇命而来,两者能相互合作自是最好……只不过那曹子隼今次是要下课了,也不用他做这个恶人……且曹子隼的能力是有,性子却有些弱,他心中已有对曹子隼的另一个安排。 心中的决定既已做下,那便是对他离开琼州后的这段时间的安排。 老婆崔莺莺自要留在琼州,海运府的一些琐事继续由曹子隼照看,舶司府的船只进出包括税务征收,张业已有了经验,自不会出现大的差错,何况他随船出海后,吕夷简也会从旁照应…… 元日将近,琼州的今岁,比之前数年相比,似乎更为热闹了不少。 至少在琼山府城内的大街小巷上,摆卖的摊贩和物品种类多了很多。 当然,不少心怀远方的海商,却无心情过年。 自十二月二十四日开始,便有序在琼山府城外的海港处集结,各自带着在年关之前就买下的货物,纷纷坐上自己的海船,或是共同租用的大船之上。 届时,他们将齐齐带着这些物资,同大宋官船,及琼海海师编队一道下南洋。 张望聚齐来的数万商贾,已经上千条中大型商船,不少人心中感慨不已。 其中一位很有经验的中年海商,看着自己船上押运的商品,即对着同行伙计道: “我老华走了三次南洋,最远的时候到过罗渥,那里不缺女人,不缺金子,更不缺土地……缺的只是在我们大宋市面上就流通的物件,比如丝绸、瓷器、茶叶……只要你给他这些东西,那他们就愿意用女人用黄金给你换! 只是有一点,俺老华必须说明下,这很多罗渥人,可不比我们宋人讲道理,甚至路过吴哥人,都是谁拳头大,谁说话算数。所以在以前啊,我们这群海商出行,经常是弄上几个大船同行…… 但是,怕就怕在回程的路上遇到海盗。运气好,钱没了!运气差,那就是命没了! 知道了吗?这也是为何我老华怎么也要加入海联会的原因,人多力量大,尤其前些日子看到那勇猛的海师后,我老华就打心底相信,我们的大宋海师,注定是保护我们的人! 以后去南洋做生意,就再也不怕提心吊胆了! 你们都看着吧!我们一定会走的更远!” PS:感谢书友20201128083723110的月票! 第五十六章 海上丝绸之路 许多海商的心里话,李贤未能亲耳猜到,却不难猜到。 毕竟,处于时代的浪潮之上,个人的力量永远是渺小的,只有集体的力量,才能产生效应…… 大宋官方的海运府,及半官方的海商联合会,就是一个把个体,统一化作整体,以图实现大宋人于海外利益的跳板。 如今,这个尚不算巨大的跳板,正将宋人送向更为辽远的地区。 这个道理,想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明白。 时间辗转,到了腊月二十六这日。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辽阔的海洋,犹如漂亮的蓝宝石,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天上偶有鸟雀飞过,让这蓝天大海徒增了几分别样的美丽。 琼山府城外的海港处,上千艘船排列整齐……而处在海岸之畔,琼州大小官吏,各处乡绅,包括前数日闭门不出的琼州知州宁亦善也来到了现场。 先是按照仪式,摆上香案,祭拜天地。 后是对此番出海的一应官吏的露天小宴。 作为主角的李贤,按照海运府舶司府琼州府衙,三府制定的仪式走完后,又单独会见了宁亦善、吕夷简、张业三人。 面对宁亦善,李贤仅保持着微笑,形式化的进行了友好交谈。官场之上,即便身为对手,在未彻底翻脸之前,该有的照面还是要打的。有时候,心底或有些讨厌,但融入了集体,即要遵守相应的潜规则。 同吕夷简张业,李贤亦没说的太久,毕竟该说的早早就说过了。 正式登临舶司府新建造的主船,也是此番海岸上,最大的船只之上前,李贤先是登上了旁侧停留的马车。 崔莺莺今日即来亲自送别,两人在马车上说了一刻钟的悄悄话,李贤又对一旁新招募的女侍卫,亦是专门负责崔莺莺安全的应莲嘱托了两句,又给后方的贾麟和杨唯点了点头,这才依依不舍地登上了主船。 站在船头,李贤遥望船案边密密麻麻送信的人群,倾听着来此维持纪律的舶司府小吏的呵斥声,心底第一次有了离家的彷徨感。 来到大宋、融入大宋,当真正的离别这个国度,就如同游子要离开父母的怀抱…… 无论从何种方面讲,这一次的选择和作为,李贤是心甘情愿的。 如之眼下,大义之下,率先的让大宋插手大航海,也是为了大宋的未来,更为子孙后代……或许过上数百上千年,当宋人率先的占领了某片无主之地,后人们可以指着证据,信誓旦旦地说“此地,自古便是我华夏之地”。 从私心来讲,李贤亦是想借着此番难得“公款”出行,好好“出国”玩玩,比如去他去过的那些海岸国度…… 内心起了轻微的波折,这也导致李贤在思索之时,微微有些走神。 于之旁侧,站的是此番同行的海运使官吏,及随行护卫曾波、皇家内库负责琼州具体海贸事宜的宦官甄谙。 他们几人在见过李贤的手段后,心中的敬畏十足,李贤不动,他们便顺着李贤的视线向前望去,似乎正在欣赏海岸边的美景。 “府使,时间到了!” 看了眼头顶的日头,曾波靠近了李贤,小声于耳畔道。 李贤轻轻的点了点头,便见下一刻,旁侧的曾波一挥手。 岸上,船上,沉闷的鼓声响起,传遍了整座海湾。 鼓声响,各个船只迅速升起了风帆。 于海风的轻拂下,逐渐离开了海岸。 千帆竞速,所有站在琼州府城外最高之地的人,都为这壮阔的场面所震撼。 “我们海商……从来都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 身在千帆之内,不少做了一辈子海商,于海上过着胆战心惊者,霎时老泪纵横,里面即包括当日于岸边侃侃而谈的华姓男子。 出琼山港口,直下南洋。 而在路过临高正对的海域时,于此早早等候的十二艘琼州海师海船,再行回合,分散在前艘商船的两侧。 高大威猛的“瞭望”号自在其内,船舱上当安置的一些武器,如投掷机之物,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亦给了人无限的安全感。 “瞭望”号,因为体型庞大,经由同行的舶司府官吏协调,使之处于前艘船只的最前段。 而在商贸的主船之上,李贤也回到了自己的专属船室。 此地处于整个船的三层位置。一二层按照那位内库副总管甄谙的话说,全都是皇家内库此番运出的货物。 可能是看到机会难得,或是出自对李贤的信任,甄谙此次竟是做主,不仅拿出了由舶司使为之专门打造的大型商船,另有七条于两月之间、日夜不停紧急打造的商船,皆都开了出来。 “李府使,咱家此次可是把身家性命都压到您的身上了。” 甄谙亲自于船上拜会李贤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这句话当然不是谦虚,而是真心实意。 甄谙亦是从东京派来的,管理皇室的海贸生意。在此之前,本是张业一边主持着舶司府,一边管理此事。 但在过去几年内,皇家内库于海贸上入不敷出,罕见的赔了本,皇帝赵恒龙颜大怒,也在今岁五月,夺了张业的皇家海贸管辖之权,并使舶司府直接和皇室脱离,间接地完成了财产分割,进而有了后面真实发生之事…… 李贤冲着甄谙拱了拱手:“甄公公放宽心就是了!旁的李某不敢保证,此番远航,只要天公作美,单凭甄公公让人押运的这些货物,于南洋之地,将利润翻上八九倍,李某还是能保证的。” 根据过去十数年的海贸利润分析,李贤有足够的把握“夸下海口”。且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身处沿海的海商们,所谓的下南洋走海运,大部分人,包括那些走私的大户,最远不过是抵达罗渥,更远的地方不是没人尝试,而是因为海况等原因,大宋人未敢延续常态。 作为大宋海师的第一次护航,也是海运府组织的首次集体出航,李贤的目标显然更远——直接跨越马六甲海峡,打开一条崭新的海上丝绸之路,实现第一阶段的航程,去往今时代的巴那看看。 有理由相信,那里的部落人群或正等着用黄金来换取大宋的货物…… 第五十七章 第一站 当时代,大宋的货物,如丝绸茶叶等物,绝对是国际市场上的奢侈品。 李贤说利润翻上八九成,还是最低的估计,但甄谙不明白这些。 他来到琼州,满打满算有五个月了,只比李贤迟来了一个月。 五个月的时间,于甄谙而言。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置张业于前几年的乱账,但算来算去,直到十二月的时候,甄谙才勉强算明白。 说张业在琼州的这几年,借着赵大官家的信任,大规模使用皇家的钱,修建大的造船厂,致使内库于海贸方面完全的入不敷出,确实有些过了! 用相对持平,或者更为准确些! 即使这样,皇帝赵恒都不满意,毕竟没有挣到钱,一向受皇帝信任的都知张业更是被剔除了内库这个被认为宦官的任职中——最为让人羡慕的肥差之外,要是他甄谙做的不好,且不说他于皇帝面前,并不如张业那般信任看重,定然会有更为严厉的处罚。 但有一点,是甄谙最为聪明的地方,那就是懂得风向。否则,也不会以进入皇宫做太监二十多年的时间,以如今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荣升为督管宫内部分事宜的副都知,并得皇帝任命。 琼州的风向,甄谙在抵达任上之后,便一边处理着手头事,一边非常认真的观察着。 他或于琼州府衙有些不信任,乃至于对新成立、并将一直打交道的海运府信任不多,但他却对海运使李贤充满了信心! 从内心讲,甄谙在了解李贤过去所做的不少事,尤其深知许多人于这位年轻的过分的海运使的忌惮后,甄谙就明白,这位深受皇帝信任、且为大宋做出不少贡献的海运使,所作所为,断然不会给人落下把柄。 如之说过年前的南洋之行一定成行,果真在很多人不可能的预料中,敢在元日之前出发。而之言语中于海联会的海商们,推崇下南洋,即走向更远的地区,可能获取的利润,甄谙相信,这种结果定然也会实现。 “八九成的利润,咱家这次运的有点少啊!却不知李府使下次何时成型?” 甄谙吧唧了下嘴,摸着下巴问道。 看到甄谙那意犹未尽的表情,李贤大致猜到了甄谙的想法,没想到这位甄公公的金钱嗅觉这么灵敏,显然是抓住海运的闪击了,他哑然失笑道:“甄公公是说今次这般规模吗?当然不可能每月都有,如今海师的规模算是偏小,在尚未发展起来前,能保持每旬一次就可以了!” 甄谙脸上堆满了笑:“每旬一次?那也够了,要是这次能借李府使的吉言,赚到钱,以完成官家的任务,那以后咱家一定要好好感谢李府使!” 甄谙走后,因为船只于海上的停靠时间较少,除了本船上的一些同行官吏前来拜访后,渐渐没人来打扰李贤。 这让李贤于旅途之中,难得的清闲下来。 清闲并不意味着无事可做,至少在接下来的数日里,李贤都不断在他描绘的另一张更为细致的海图上做着标注。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一晃到了大中祥符二年的最后一天,终于是抵达了佛逝。 这一路不知是因为商队的声势太过浩大,还是什么原因,四日之间,竟没有遇到过一伙海盗。 即便这样,抵达佛逝后,同行的十二艘海师大船还是于商船停泊的港湾四处戒备,一是防备城腊国人,二是为上岸修整或做生意的宋人们撑胆。 “李府使要不去佛逝城看看,这城腊国虽未外邦,但没逢元日,亦是过着我们宋人的节日。个中的繁华,虽比不上东京,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眼尖的海商头脑筹建李贤也走下了坐船,急忙先其他人一步拜见,然后指着破旧的佛逝港口道。 佛逝乃是城腊国的都城,和琼山一样,都兼有一条内部水道直通都城的城门之下。 此番大宋航海商队当然不能直入城门下休息,尤其看到城腊国士兵于海岸处紧张戒备的模样,即知真要一涌而入,不说那城外的港口能不能容得下,反正城腊国的国王,定然会从座椅上下的滚下来。 李贤带着宋人前来,是做正经生意的,他自希望城腊国能保持和平稳定…… 但望向远方尽头若隐若现的佛逝墙头,李贤内心也是想进去看看。 毕竟,在海上几日太过单调无聊,而在之海贸计划中,也确实需要实地考察下这些贸易行程中的重要地点。 “本府正有此意,诸位正好一同同行,明日恰是元日,大家再一起修整一日,但诸位还是要严加约束属下,入乡随俗,万不可坐那违法之事。即便城腊国不予追究,但在海联会的事先协议和海运府的守则之内,海运府还是会留下案底的。” 李贤道。 一同赶来的其他海商负责人忙忙称是。 一路的风平浪静,已经让这些有经验的海商从实际认识到了海运府的重要作用,一些内心本不太对海运府加以重视的人,此事也想着靠近海运府的步伐,对海运使李贤的话自要倾听,不仅要听,还要落实。毕竟这是个说到做到的主…… 步行的话,由停泊之地,到往佛逝城下,也有两里路。 短短两里路,就已经能够看到佛逝,或者说是城腊国的经商环境。 用两个字形容,那就是混乱。 这里的混乱,不是指无人管理,而是专程的管理的混乱——乱收费。 就是这两里路,就下了不下五个关卡,而在入城的城门口,还设置的有一个。 若有人注意观察,会发现这些人拦截的对象,多为宋人。 但往来的宋人商贾,一些熟悉者,路过此等关卡时,还是很自觉地掏出了费用。 不过那些守卫的小吏,见李贤等人气度非凡,随行侍卫亦带有刀枪,且无主动缴纳之意,自未敢阻拦。 李贤的目光顿时变得危险许多,他让曾波将刚刚缴费的那个宋人海商叫了过来。 看到这个中等个子的宋人略显不安的表情,李贤努力让自己显得温和一些: “你不用紧张,本府使只是有几句话想问你们!如实说来即可!” 第五十八章 对峙 或许是李贤温和的语气感染了他,年轻的海商终于不再那么紧张,渐渐直起了腰杆,抱拳道:“府使有话尽管问,李三定知无不言!” 李贤示意这叫李三的少年同行到旁侧的树荫处休息,然后指着路边收过路费的占城小吏:“我宋人商贾每想要入佛逝城做生意,都要缴纳这般多次的赋税吗?” 李三擦了擦额头的汗,苦笑道:“可不正是如此,好叫府使知道,近几十上百年来,我宋人行至于此,多是这般。交着交着也就习惯了!所以这也导致很多的商贾,除了和占城国的本地官吏早先弄好关系和渠道,否则很少人于此停留交易的。相比佛逝,大家更愿意去升龙。 只不过,升龙城今岁据说一直在打仗,好像一个李姓的人登上王位,且正是迁都升龙……” 李三说着说着,话题有些跑偏了。 但李贤还是很认真的听着,李三口中升龙,他明白是后世的河内之地,而言语中李氏,怕不是建立李朝的李家人。 问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李贤也就把李三给放了回去,他注视着高大的佛逝城,还有临近城门处,随处可见的庙宇。 沉默半响,他看向了亦于一旁乘凉的甄谙:“甄公公方才也听到了,看到了,不知对占城国之事,如何看待?” 甄谙感觉李贤当下的神情有些不对,他打了个哈哈:“咱家尚不清楚李府使说的是何事?是言之赋税太重,亦或是其他……” 李贤的右脚提了下前方的石子,道:“赋税重并不是重点,这都是可以通过谈判的,重点在于他们对于我宋人的‘特殊对待’,且不论与我大宋的关系如何,若是简单的把我宋人当做肥羊,那是绝对不允许的!这就属于我海运府的管辖之事了!” 甄谙深深地望了眼李贤,目光有些飘忽不定:“咱家同意李府使之语,这占城国自唐以来,就不断窥视我中原之地,更于我中原之国连连作战。即使于我赵宋,也无太多敬意,甚至已有多年未遣使于开封进贡。若是此行结束,李府使能于官家言明我宋人于此的遭遇,假以时日,我大宋大概率会讨伐此地。” 李贤摇了摇头:“占城远离大宋,中间还隔了一个……李氏王朝,要真的因此讨伐,我大宋虽师出有名,但损失消耗太大,朝中诸公想来也不会同意此等方案……” 甄谙只是说说,而看李贤这意思,若非中间还隔着一个国度,还真有向皇帝建议,拉着大宋军队来占城国溜溜的打算。 甄谙心中带着不小的惊讶,心想这李氏子不亏是被官家也称作胆大之人。 “能孤军深入党项重点,并于河西之战中,做出连寇相都称赞的人,又岂是胆小怕事之辈?就是不知这位李府使会如何做了?” 甄谙所带的皇室货物,皆放置于船只之上,并未运送至佛逝销售。所谓路程越远,销售越大。而甄谙在李贤的建言下,是带着“远大目标”的,待看到眼前的李家小郎有对付占城国的心思后,甄谙多少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 且又笑道:“好叫李府使知道,若真能想办法把将士从海上运到占城国,那害怕胆怯的当是占城国王。毕竟这几十年来,咱家也听说了,占城国和真腊国打仗打的厉害,于之内部的国力消耗甚大!占城国上下,早就对战争产生了疲劳,如之远方驻守的佛逝驻军,都有些无精打采。依咱家看,只要我大宋将士来此,不许上万就能拿下此地!” 李贤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开始向前方的路走去,边走边道:“甄公公这是在蛊惑李某啊! 李某实话实说吧,李某自己也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占城国的官吏同样讲道理,那甄公公所言,就绝对不会成为现实!” 甄谙偷偷望了眼李贤,一路同行,他已经摸清了李贤的大部分性格,心道:信你才怪! 李贤秉持着友好的方式,打算带着人去往佛逝城内,和占城国的官吏好好谈谈。 可惜的是,驻守佛逝城门的占城国官吏们,似乎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更不愿意之进入。 见到李贤这一行,将近上百人缓缓靠近,内中还有人带着武器,早就注意且得到相关禀告的守军迅速靠拢。 见李贤等人声势浩大,对方却是很聪明的拿着武器,防备于前方,待两方停下,保持好安全距离后,甚至有专门精通汉话的官吏站在最前方,鼻孔朝天,极度嚣张的展开了问询。 “来者宋人通报好姓名,所带货物数量……并将所带之武器交由我守军保管。旦有不安规定办事者,一律押入大牢!” 也在占城人的武器指向己方的那一刹那,同行护卫的曾波等二十多名亲卫,迅速进入到高大戒备的状态,刀剑由刀鞘中拔除,于烈日之下,散发着阴寒的光芒。一些嗅觉灵敏的人,还能闻到上方传来的血腥味,这是一把把见过血的刀剑,这群人更是一群杀过人的人。 “将腰牌和文书递给他们,且告诉他,我们是大宋官吏,专门来此和占城国商量我宋人于此行商贸易之事。” 李贤只瞥了前方的佛逝守卫一言,便对同行的海运府官吏道。 那官吏依言行之。 一小会儿的功夫,待看到大宋文书后,佛逝守卫中,渐渐走出了个颇有些身份地位的人。 不无倨傲的向李贤拱了拱手,说着结巴的汉话:“原是大宋朝的官吏当面,吾乃西城守卫校尉,还请大宋官吏放下手中武器,再入城由吾通报后,待等我国宰相召见!” 这次没有让人代言,李贤步伐稳重的走到面前的占城国守城校尉面前,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完全听得懂,沉声道:“本府使乃是大宋皇帝亲自任命的海运府正使,既来到占城国,不仅代表着海运府,还代表着大宋朝廷和大宋皇帝。 且此番专程来到佛逝,也是听我宋人于占城国内受尽剥削……难道占城国就是以此为我大宋阳奉阴违? 且让本府使及随行人员,退去武器才能踏入佛逝?本府使没有听错吧?” 第五十九章 时代变了 可能是李贤的气质在那,也可能是随行的曾波等人的杀气感染了对方。 三言两语间,就把这个小小的守城校尉说的哑口无言,对方转身向旁侧的另一个小将说道了两句什么,接着面向李贤,态度比之前要好上不少:“大宋使者安心,吾亦使人向宰相府汇报,不用多长时间,定然会有回禀!” 李贤也没有为难这个小小的占城国校尉,他同样转身对曾波说道了两句。要想彻底改变宋人于占城国,乃至于南洋许多国度的遭遇,一个强大海师只是先决条件之一,更重要的是要制定条约,以大宋和南洋诸国之名,切实地保障好大宋于海外之民的合法权益。 或在以前,大宋于南洋的拳头有些小,但琼州海师之后,这等彰显实力的拳头只会越来越大…… 目光回转,尚能望见两里之外停留的“瞭望”号,心里确实安定了不少。 到了现在,他自己进入佛逝城的目标已经发生了完全的转变,由私事变成了公事。 李贤并不是特别排斥孤军深入敌营、并参与一场鸿门宴,但在有更多的选项后,他更喜欢在保障自身的安全、且展现出让敌人忌惮的筹码后,来解决好问题。 …… “瞭望”号上,近千余名琼州海师将士们,正于船上享受午餐,有的亦于船上高度戒备。 但听岸边忽的传来一声响亮的哨子声,眨眼间,凭着之前的演练,海师将士们迅速放下手头之事,拿着装备陆续下船,于岸边集合。 “紧急命令,琼州海师所有将士,立即于佛逝城下集合,等待李府使的安排,途中但有阻拦且警告无效者,一律杀无赦!” 轰隆隆,震天动地的脚步声响起,看着由船上走下,全副武装的宋人将士们,通往佛逝城的沿途关卡的占城国官吏和守卫们早就被吓得跑了。 放在之前一个时辰,看着密密麻麻的的宋人商船靠岸,大家心中只是紧张了一瞬,且想到宋人平时来到佛逝的懦弱表现,即便看到了数十上百倍的宋人下船,占城的官吏们,也只当是一个个来送钱财的肥羊自己入了栏。 但万万没想到还有宋人军队同行,这些宋人将士,看起来比占城的将士更为高大强壮,一种慌乱的情绪,由城外不断向佛逝城内袭去…… “敌袭!” 佛逝城的四面城门,几乎于一瞬关闭。 听得军情鼓声响起的占城人,尤其还在城内闲逛的占城国佛逝本地人,无不带着错愕。 “是李朝人攻了过来,还是真腊人攻了过来?” 李朝和真腊,都同占城有领土交界,且两方与占城也不断有作战。第一时间联想到是两国人攻来佛逝,是正常人的思维。 但细细想去,这种最可能的情况,也充满了不可能! 首先,两国边界,距离占城国的都城佛逝都太过遥远,要是双方真正攻来,缘何没有一丁点的消息传来,这不合常理! “是宋人军队!” 更为准确的消息,开始传入佛逝城内的占城人耳中,处于宰相府的占城宰相,和身处皇宫内的占城国王同样收到了此类消息。 可此中消息,感觉比前两个猜测更不可能了!还是非常的不可能! “你在说什么?宋人大军?宋人是插着翅膀飞过来的吗?”占城的宰相多瑙面色阴寒道,接着便是狠狠地闪了前来通报军情的将领一耳光。 “不是飞过来的……是……是乘船!”年迈的将领有苦说不出,匍匐在地道。 “乘船!”多瑙面色大变,他抓着下首将领的脖子,瞪着眼睛,凶光四射:“一个半时辰前,格尔说有上千的大宋商船停靠于我佛逝口岸,可知具体有多少船只有人下船,又有多少人依旧停靠在哪里?” “这……末将不知!”将领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先前负责监视的城门吏,只道是从一条船上下了一支过千人的宋人军队,宰相您说……” 一向以沉着冷静多谋示人的占城宰相,此事说话也显得有些结巴:“这……大大的不妙啊!据说那位宋人使者正于城门之外,你说会不会是他带来的?” 多瑙只来得及问询了两句,便见王宫侍卫长匆匆入了宰相府。 “多瑙大人,国王陛下邀您速去商议要事!” 突兀关闭的城门,顺利的将李贤挡在了外面,也挡住了城外的视线。 站于城下,李贤并不意外占城人如此剧烈的反应,他甚至在随行者古怪的眼神中,寻到了一个遗落在地的凳子,非常自觉地坐于原地。 而旁侧的甄谙早被这突然间发生的一切,震撼的有些不知所措。 佛逝既为占城都城所在,守军人数自然庞大,且能和真腊打了这么久,尚不落下风,足以说明占城的军事底蕴。 就是这么一支数倍之人、并于之地盘上的敌人,海运使竟堂而皇之地把上千人的琼州海师将士拉上啦,无论怎么看,都有种以卵击石的味道。 “完了完了,一朝不慎,不说今次运来的这些货物血本无归,就连咱家这小命都有可能交代在这里……” 李贤反手拉过一个瘸了半条腿的板凳,递于甄谙的脚边。 “甄公公不妨小坐片刻,等会占城国的官吏当会亲自出城来迎接我们了!” 甄谙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他那慌乱的心渐渐放缓,连心跳都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咱家信李府使!不知李府使这次能否与咱家透个底,此番与占城人玩的是什么把戏?” 李贤从曾波的手里接过望远镜,朝城头张望的占城守军看了看,然后站了起来,看向了正缓缓变大的城门缝隙。 低声道:“甄公公可曾听过空城计,只是李某此番用的是空船计,现在来看,这占城人远不敢赌!也不会去赌!这一次,定然会是我们赢了!并且会一直赢下去!” 甄谙脑袋有点晕晕的,出言道:“这是为何?” 李贤回头仰望碧海蓝天,满是自信道:“因为时代变了!” 第六十章 我是个喜欢讲规矩的人 时代?什么时代? 甄谙的脑袋里连冒出了数个问号,只不过此事没时间向李贤问询了。 因为一个紫色的占城国官吏正于一众士卒的护卫下,向他们对面本来。 遥遥面对李贤等人一拜,说了一大段宋人们听不懂的话。 在此期间,李贤双目炯炯地注视着来人,于南下之前,他还恶补了下南洋已知诸国的知识。 如这占城,风俗习惯与大宋异处多多,但在官职官服上,在李唐时,即有模仿之意。 能身着紫色者,毫无疑问是占城国内真正能说的上话的人,且看来人之气度,服饰,以及旁侧占城士卒于之尊敬,或说之畏惧。 这人,定然位高权重,而且脾气不好! “本官多瑙是占城国宰相,得知大宋国有使臣来至我占城国都城之外,我国国王陛下,即令本官前来迎接,请求大宋使臣入皇宫一叙,好让我占城以尽宾主之意!” 那个之前和李贤搭过话的年轻校尉,战战栗栗地站在一旁,一字一句地把该国宰相的话复述了一遍。 现今的占城国国王,乃是律陀罗跋摩二世,能成为占城国的宰相,相当于大宋的宰执,多瑙不单单凭借的是个人的能力,更主要的是来源于律陀罗跋摩二世的信任。 比如近些年来,占城国开始仿照大宋的某些土地政策,补偿农人,进一步恢复生产,并大量扩充占城稻的种植面积,且将多余的稻谷从海上出口到更远的大宋之地,便是这位多瑙的手笔。此中自有律陀罗跋摩二世的支持…… 但多瑙由于性格等问题,于朝中、尤其是军中的敌手也颇多。 关于占城国的资料信息,多是杨唯由抵达过占城的海商的口述,外加过去几月间,由杨唯组建的大宋海师特别探查队搜集的。 除了占城,真腊,包括刚刚为李公蕴建立的李朝所取代的黎朝的不少内部官吏资料,李贤都有浏览。 可以因为航线时间等原因,杨唯所带领之人,只掌握了南洋数十个国家的情报,余者信息的掌控,并为大宋后续的海贸发展事业做出引导,皆是李贤这次亲率航队尽可能要完成的任务。 佛逝城下,心情还带着紧张的多瑙,见那位年轻的过分的大宋使臣蹙眉不语,他的心又狠狠揪了下。 要是光看年纪,他还以为是某个随行的宋人小吏,但听到占城商贾于宋国传回来的消息——仅仅在这数个时辰内打听到了少部分,但他也明白,这叫李贤的宋人官吏决不能以年龄看待! “此宋使到底意欲何为?且不论那不知确切数目直往我国都城下的宋人士兵,光是我国今于真腊尚处于敌对交战,那刚刚改朝换代的李朝又对我国虎视眈眈,就注定了我国断不可能再交上新的敌人,还是繁华的大宋,其之兵力如今更可从海上运送……” 多瑙沉吟道。 但见面前的宋人青年扬了扬手,后方剑拔弩张的宋人将士纷纷收了弓箭等武器,多瑙便松了口气。 他也仿照之。 于是,在这片刻间,佛逝城下,又恢复了短暂的和平。 那宋人青年向前走了两步,因之身个比多瑙要高一个头,所以多瑙在望去时,需要仰视。 这种仰视,让多瑙略微有些不舒服,但多瑙还是忍受了下来,他很想看看对方会说些什么? 综合利益考量,他不愿意和宋国开战,并不意味他不敢开战! 只见此事,这为首的宋人青年说话了。 “不瞒阁下,李某一向是个讲规矩的人,自然也极度的重视规矩…… 且李某难得来到占城国一趟,自有意入贵国都城游览,并面见贵国国王陛下,但贵国的规矩也太不公平了,何以见得尊敬……” 李贤的双眼眨动了两下,为了防止那位占城国的翻译官翻译不过来,他还特意把语速放慢了些。 但配合着他那严肃的表情,这句话在四周的宋人听来,颇有些掷地有声的感觉。 宋人海商于南洋之地,是广为认可的会做生意者,但商贾于此乃是贱业,商贾更为贱籍;宋国因连年于北方作战,国力不像汉唐那般声名远播,万邦来朝,宋人于南洋之地的地位亦是下降。 两相结合之下,导致来南洋,包括于占城做生意的宋人海商们,于外邦之地,唯唯诺诺,连说话声都不敢放大,进而成了外邦人欺凌之对象。 更别说尊敬了! 海运使李贤却提到了尊敬二字,再注视站在他们身后威武的海师将士们,许多人隐隐明白了什么,且有些热泪盈眶。 正后方一直认真倾听的甄谙脸上有些轻微的抽动,说到规矩二字,相对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位李家小郎,多是以拳头说话! 而在正对处,多瑙的面色有些不自然,不使任何宋人带武器进入占城国都城佛逝,且让官吏于城外多设关卡,以强征赋税……这些命令,还都是他亲自安排下达的。 而这位青年宋使,不仅提出来,还和大宋对外邦的政策两相对比,这让多瑙认识到,眼前的这位宋使,即使在他们不惹出干戈的前提下,对方说不定也会主动惹出麻烦。 看来宋国人是有备而来! 多瑙抬起了头,努力不去看远方看不到边界的宋人船只,平心静气地解释道:“好叫宋使知道,个中条令,皆为维护我占城国的安全和稳定的安排,不过宋使即为大宋皇帝任命的官吏,自不能于普通人一样对待。我国亦会按照对待外邦使臣的规格来对待,多瑙在此先致以歉意!” 李贤笑了笑,又望向身侧的甄谙曾波等人,回道:“正如方才所言,贵国既然将道理,李某又怎能不讲道理,对于我宋人于占城国行商之事,李某作为大宋国海运府主吏,受大宋皇帝任命,有责任有义务与贵国协调,恐将在贵国国都多停留几日,到时还要多劳烦阁下了!” 多瑙一听翻译,亦笑道:“好说好说!宋使请!” 这种笑容尚未彻底收敛,待看到李贤身后跟着上百个全副武装的宋人将士打算一起入城时,多瑙的笑容即刻凝固在脸上。 第六十一章 李朝使臣 佛逝城内,坊市的分布,多少有些大宋东京城的味道。 即在分区上,不像唐时长安城那般明显,换个词语来说,就是混杂。 这里的街景并没有太多的可浏览力,倒是佛逝本地的小吃,得以让人驻足而看。 多瑙当然没有亲自陪同李贤到往城内的使馆驻地,两国相交,重要的便是对等。事先的紧急出城,多少都有些破格,至少在占城国的官吏看来…… 多瑙没来,但将李贤等人送到使馆驻地的其他占城人却不少,其中就有近两千的守城将士,及无数往来看热闹的占城国百姓。 只是让李贤颇为意外的是,处于佛逝城北的使馆之地,竟另有一国真正出使的使臣,比之前一步来了。 “小郎,打听过了,对面的院落里,住的乃是李朝的使臣。只是这群李朝使臣,到来已有五六日,却一直没有得到占城国国王的召见。听传闻是占城国国王偶感风寒,暂时没有时间接见。于之见过的最高官吏,也不过是占城国鸿胪寺卿。” 这哪是没时间,分明是占城国要把李朝来使晾着的节奏! 李贤坐在使馆院落内破旧的桌椅上,听着屁股下传来的吱吱声音,眉毛扬了扬,过了半响,才对下首站立的曾波道:“试着和李朝人接触下,看看他们来占城国是何目的。另外,杨唯留在佛逝的主事人是谁?让之来使馆见我,我有重要事情安排! 此外,给甄谙传话,让之帮我管理好入城的宋人,尽可能使之聚集在一起,要真的遇到什么事了,也好有个照应! 再令城外驻守的海师将士们,自明日开始,每日于港口之外进行水面演戏,主要是把气势打出来!” 李贤的安排可以说一环套着一环,心中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有了李朝使臣在此,看之对待的态度,他对接下来和占城国的谈判信心增强了不少。 要是真有一日,宋人的脚步能踏的更远,大宋的海师也能成为海外诸国敬重的存在,那就不需要他主动提出谈判,相应的国度也会主动找上门,并以大宋的利益为主。 “琼海海师,东海海师……还远远不够,今次回去后,当向朝中建议,看能不能弄一支专门从事远洋作战的海师,并于海外——当前的诸多无主之地设立海师基地,如有可能在一些富饶肥沃之土地,可以大宋海运府的名义,以行买卖,变成大宋的海外粮草。” 李贤为自己的想法默默点了个赞,感觉离着自己心目中的海洋战略更紧了一步。 前者方面,其实只要能说通寇准,就会好办许多……再于后者,让大宋于海外修建军事基地,并占有或赎买无主之地,不仅做宋人的第二故乡,更使之为大宋本土提供资源,就显得有些漫长了…… 这种问题,李贤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去考虑,现在重要的便是于占城国停留的这几日,切实改变宋人于此的现状,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 待曾波带着那叫赵衷的男人来到临时驻地,李贤再一详细温煦后,忽然计上心来。 “占城国三师之一的太傅,亦是占城国兵马大元帅杜罗安和宰相多瑙并不是多么和睦?且此人极度自大、又有些好财?连带着于真腊于去岁的几次大败,都是此人造成的? 但因之乃是占城国前国王的托孤重臣,于之占城国内的地位不仅举足轻重,且更是当下占城国王的敬重之人?” 李贤喝着佛逝本地略带苦涩的清茶,把这叫杜罗安的人的性情和履历认真想了一遍。心下明白,若想在佛逝的几日内,办成一些事,这位杜罗安显然是个非常合适的突破口。 好才,好大喜功……和这种人打交道,只要找对了方向,必然事半功倍。 下南洋的路程尚远,想要智取占城国的一些事情,用些手段也是必须的。 当日夜里,数个宋人商贾拉着几大马车的货物,来到了太傅府…… 次日一早,占城国国王召见的消息尚未传来,李贤的住处外,却迎来了李朝的官吏。 “是李朝今次来往占城国的主使,此人亦姓李,据说乃是李朝当下皇帝李公蕴的义子,小郎是见还是不见?” 李贤刚好海运府舶司府,此两府今次同行的官吏,于驿舍之内研讨完,接下来航队的路线和安排,就看到曾波由门畔而入,于之耳畔小声汇报道。 李贤的脚步向外踏去,远离了内中商议的声音,到达了院中的树荫之下,而在于四周,乃是同抵城中的海师将士,正于周围不断巡视。 严密的安保下,除了从正门进,连一只蚊子也休想从空隙里钻进来。 李贤侧耳听着外面的人声马车声,旋即转过头,淡然道:“既是李朝人自己寻上来,那就见上一见如何?况且如你早上于我所言,这李朝人来此,大概率也是试探占城人态度的,看来安南之地,战乱将起,恐将持续更长的一段时间。李朝人主动寻了上来,使之为李朝皇帝带句话,恰也正好! 就算安南未来如何乱,我们要保证的即是我大宋于此的利益绝不能乱,其实吧,一个和平的安南环境,更符合我大宋的海贸发展,但若真的牵扯上战争,其实另有其他的路子可走的……” 李贤口中的“其他路子”,不是别的,正是军火。当然,这里的军火带着广义意思,可以是海上作战的船只,也可以是利器……只是在没有彻底的防备机制下,让大宋做军火买卖,多少有些不保险。更为关键的是,要看李朝的执政者,于大宋的态度和关系如何? 要是李朝全面倾倒于宋,甚至于乐意成为大宋的一路,那就是支持他拿下占城,乃至真腊,又如何不可? 带着这种试探的心里,李贤让曾波遣人将李朝使臣请了进来。 让他有些恍惚的是,这位出使的李朝使臣,亦为李公蕴的义子,竟是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而且说得上一口流利的汉话。 “鄙臣工不为,见过宋使!” 第六十二章 援手 工不为,乃李朝当下皇帝李公蕴义子,于李朝之内,私下里又被称之为“李不为”。 其人能成为李公蕴的义子,靠的不仅是运气,还有能力。 工不为于李朝之内,素以善辩、胆大心细而闻名。 于去岁六月,李公蕴有改朝换代之意时,工不为即为之出谋划策……待到李公蕴登上皇位,开创李朝之时,工不为自然处于论功行赏的前列,授命吏部侍郎、并授之为正四品上忠武将军将军之职。 传言中,这位李朝皇帝义子,只待完成占城国之行,或于今岁即会被封侯。 这些讯息于李朝朝堂中枢之内,不是什么秘密,但由李贤直接领导的海运府专属情报机构,亦未能完全掌控工不为的全部讯息,只道此人的大致生平。 所以,对李贤而言,这位自报家门的李朝使臣,还是相对陌生的。 面对这样一个相对陌生的人,并欲在此番相谈中,试探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无疑是一件不小的事。 但见工不为与之相坐一刻钟的时间,所表现出来的恭敬,可见这位李朝使臣来者并无恶意,甚至有求于他。而工不为的谈吐,也让之明白,此人能言善辩,别看之年迈,肚中的活水却不少。 李贤一直安安静静的听着,不时的插上两句,将二者的谈话很好的笼罩在一个范围内,沉稳却不时风度。 凭着这些年于官场上的历练,加上前世的一些经验,他已然能应付如工不为这般老手,不至于像数年前,初见寇准那般内心紧张。这种旁人看不见的进步,也只有李贤自己知晓。 这种表现,工不为自也看在眼里,凭着过去半辈子的经验,他深深地明白,别看此宋使年少,但绝不能以年龄而等闲视之。 “宋国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能出此等人杰倒也不奇怪。且去岁传来消息,宋之军队于河西和党项人之战,大胜之,可见宋国之武力,亦不能小觑。 此外,宋国虽于过去几十载,于辽国作战,胜少败多。但之实力,亦绝非我李朝所能抗衡。 如义父之言,李朝与宋国之间,当以结好,万不可背道而驰。 不过,经由昨日打探之事,即可得知,宋国,准确是这位年轻的宋使,似与占城国不对付。其于佛逝城外,更有同行宋国将士相随,今见之宋国将士,威武挺拔,岂是我李朝、或占城国所能比拟? 而今我又困于此,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况且宋与我李朝并无纠葛,而这位宋使与我又颇为和善,恐怕后面之事,要劳烦此人了!” 不过数息的功夫,工不为心中就有了决断。 趁着李贤尚未端茶送客之时,他眼中冒着精光,果断起身,行大礼拜道:“禀上朝天使,鄙臣今次前来拜见,其实是另有要事相求!” 本端坐的李贤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工不为,待见之行礼后,两手虚扶道:“我宋与安南,本就是兄弟之邦,且李某与工侍郎亦是相谈生甚欢。无论是公是私,工侍郎都不用客气,但有需要帮助的,李某定会伸出援手!” 这段话李贤说的相当真诚,目中更是满眼赤诚,反倒到了此事,工不为却显得有些犹豫,他略作思衬道:“上朝天使如此之言,让工某惭愧。我朝与宋定永结同好,且以后天使若有需求,工某定当竭尽全力去办……咳咳,若说道此事,想必上朝天使于几日之间,也看到了我李朝使臣于这佛逝的遭遇。” 李朝使臣于佛逝的遭遇,李贤心知肚明,但其面上还是以作关心而问询道:“工侍郎是想让李某作为中间人,好让贵国使臣早些接受占城国国王召见吗?” 工不为摇头道:“今下只局势,已非占城国国王召不召见我国前来的使臣了,乃是该国官吏,不想我等离开。进而,工某担心的是,我朝使臣恐将走几十年前黎朝来使的老路子,为占城国扣留不少,亦或有杀身之祸!” 李贤凝视道:“看来工侍郎不打算久留于占城了,是想让李某助你等出去?” 李贤的面上看不出多少为难之色,眉头只是轻轻地皱了皱,这让工不为一喜,可能这位宋使应该是有办法的。当然,此番若能借助宋人之手,使之顺利离开佛逝,返回李朝,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但根绝他今次由佛逝朝堂内花重金探得的消息,想让他们李朝使臣前身而退,绝非易事。因为将之扣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占城国已经打定心思和李朝敌对了,今次包括他在内的李朝使臣,大概率是之祭旗之人。 在踏入占城国之前,针对此事,新建立的李朝上下,其实早有预案,但事情的发展,要远比他们思虑的来的严峻。 形势所迫。 就算宋使的面子再大,也绝不可能把他们全都放走,而之自身,既为李朝正使,很大可能是为之特别对待并专门留下之人。 个人安危之下,工不为已经看得不重要了,他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相对于个人生死,这件事更为重要一些…… 工不为很快沉下心来,放低了声音,向厅内的李贤道:“上朝天使能有相助之心,工某感激不尽,但情形之下,工某另有一事相托!” 渐渐地,工不为靠近了李贤,从袖筒内掏出了一块折叠的纸张,正色道:“此乃我国探子,于占城国内打探到的占城国防御共事,内亦标注有占城国的布兵之所。占城国于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不仅窥视真腊,与之交战,更对现今我李朝之地,虎视眈眈。 今次,若工某能侥幸活下去也就罢了,如若不能,但请上朝天使,能在回程之日,将之交到我国官吏手中,此中图画,关系到我李朝与占城国交手的胜败,亦关系我李朝的国运。 工某,先于此叩谢了!” 李贤接过了工不为递来的图纸,倒没当面打开,出言道:“工侍郎忠心可嘉,又幸得信任,李某又怎有不应承的道理,此中内容,李某若路过李朝,定亲手交之。” 第六十三章 并不聪明的古代人 等到工不为与同来且于侧厅坐着的李朝使臣离开,李贤即把曾波叫来。 “此中乃是李朝人打探到的占城国情报,你马上想办法让人拓印一份,万不可留下痕迹。 杜罗安那边,交往的如何了?” 曾波双手接过李贤送给他的图纸,然后小心的揣进怀里,点头回道:“占城国太傅杜罗安此人果真如之传闻般贪得无厌,赵衷让人送去了两大箱的琉璃品,才堪堪说通,即使之在占城国国王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 李贤摇了摇头:“制造琉璃的技术尚未流传开,更于占城国内为达官显贵示若珍宝,但于我大宋境内,也就值那么点钱。幸好今次下南洋带的多,送了就送了,要真凭着这些东西,来达成我们与占城的初步协议也是大赚了!一切就等明日了,我们于占城国内亦不能太过久留,希望尽快会有结果吧!” 后面两句话,李贤说的有些惆怅。 如他早些就思索过的一样,随着大宋于海洋上的实力越来越强,当更多的国度臣服于大宋的海师之下,那就不需要他主动想着制定规则。到时,这群人会想着办法将热脸贴在冷屁股上。 事实证明,占城国的太傅杜罗安还是很守信誉的,拿到酬劳的第二日,也是李贤停留佛逝的第三日,佛逝城中心的王宫里,就传来消息。 占城国国王将于王宫之内,正式宴请宋国使臣,与宴者还包括占城国内现今还在都城的其他重臣,甚至连李朝使臣,也处于其中。 次日清晨,占城国的官吏们,早早来到了驿舍,以带领两国使臣入宫。 这次前来引领的多是生面孔,李贤没显得多么担忧,只给曾波吩咐了二三事,接着在占城国官吏的引导,及同行的上百大宋将士的护送下,抵达了占城王宫。 李朝使臣相比于李贤率领的庞大队伍,就显得有些弱小、寒酸。只有寥寥数十人,以工不为为首,步行至王宫门外。至于说当日随工不为前来的李朝侍从们,多者都被占城国官吏安排在城外之地,且未占城军队严加看管。 待等到工不为等人到了,两国使臣一同入宫,各带的有六人。 身处占城王宫,放眼望去,此地的宫殿,和中原区别很大,有着特属于南洋的风情。 而今次宴请和召见之地,都被占城国的官吏们安排在了正殿之中。当李贤等人抵达时,能看到占城国国王早已落座,于之两侧,站立的是占城国朝堂之上的文武百臣。 其中,多瑙站在最上首,也最为靠近占城国王。另一人,和多瑙相比,更为年迈一些,那双小小的眼睛,望向旁人,总给人一种斜视的感觉。 “此人当是这占城国的太傅了!” 李贤留了个心眼,不留痕迹地把殿内的所有人打探一遍,然后依照礼仪,先行拜见了占城国的中年国王。 工不为代表李朝使臣,紧随其后。 各方依照翻译,又客套了几句,接着便是宴会。 宴会之上,气氛就要活跃很多。 而宴桌上的菜品,也多是占城国的本地特色菜。 酒宴进行到一半,李贤拿着酒杯先向占城国国王敬酒后,待国王离开后,他又和多瑙客套了两句,最后来到了杜罗安的面前,自来熟的举起了酒杯。 一路跟随的赵衷紧随其后,完全充当着一路翻译的角色。 杜罗安对赵衷早先就熟悉,对李贤,今日才是所见的第一面。但看李贤热情的模样,杜罗安自然也变得热情许多。 随后,李贤即透露了他想拉着杜罗安与之一起做生意的想法。 “佛逝之地,地理位置优越,太傅难道以为靠着赋税和田地就能赚到很多钱,此事却是大错特错。不知太傅可曾听说过大宋的工坊和钱庄? 其实,在占城之地,亦可仿照之。 届时太傅若能掌握好这些渠道,那就是源源不断地财富,主动的流到您的府上。 您说这件事的风险? 做任何事哪有不冒风险的?但太傅若愿意如此做,李某愿意以私人的身份和你共同承担风险,到时李某负责出技术,太傅即负责于佛逝让人生产管理,以及收钱就好了! 当然,太傅若是还对此有疑惑,不妨问问那些去过大宋的占城商贾们,可曾听过富贵钱行!赵氏商行? 是啊,内中李某其实都帮忙策划过,难道太傅还不相信吗?” 李贤笑呵呵地同杜罗安轻声介绍道,完全无视了殿内其他如多瑙等人传来的异样目光。 “他俩怎么聊上了?对了,杜罗安昨日中午进宫,夜间国王陛下就下达了命令……难道说,这杜罗安于国家大义面前,也该如此妄为? 哼,若非杜罗安于军中势力颇大,又岂容他如此嚣张?” 多瑙脸色阴沉地望着同李贤交谈的杜罗安,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却是工不为看到李贤于占城国王宫的酒宴内如鱼得水,目中异彩连连。 心道:“这占城国太傅乃是贪婪之人,且看之模样,似乎真为宋国使臣说动了。即使不知宋国使臣与之说了什么,但就是这般对事物的把握度,能将被动变为主动,就非我所能及也!看来,我朝使臣与佛逝的转机,还真应该投在这宋使的身上!” 这场本预计只有一个多使臣的宴会,硬生生地延续到了两个时辰。 更准确地将,凭借对占城国部分官吏的提前了解,李贤借势,将之成为了属于他和占城国官吏的交际会。一些协议也在不知不觉地达成。 工坊也好,或是最终的让利,也是为了能联系更多的占城国官吏,让之在潜移默化中,站到大宋的这一面。 不战而屈人之兵。 来自贸易的战争,是为无形,但在不知不觉间,李贤已经开始布局大宋今后和南洋诸国的贸易战,并试着通过各国的家族财阀,来影响如占城国的经济。 由事实来看,他这一步走的非常隐蔽,且不留证据。等人意识到时,才会发掘迟了! 毕竟讲到金融或是贸易,相对“笨拙”的古代人,又怎会有后世人那般聪明? 第六十四章 宋与南洋贸易协定(上) 李贤很确信后世的那些金融大鳄,回到古代,钻着律法的空子,很容易将国家的财富挖空。 李贤在这方面的能力比不上金融大佬,他能做的就是凭着超前一千多年的金融知识,来为宋人,为大宋,也为自己谋取更多的海外利益。 多少年前,他或未有这般责任担当。但当经历了一系列事,无论荣华富贵,于国家富强和民族大义面前,率先的布局和出力,于李贤看来,这是应该去努力的。 “占城是我们南洋之行的第一站,作为我们大宋的传统海上贸易伙伴,但却让人看到对大宋海贸和大宋海商的不利方向。所以我迫切的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并拟定全新且让占城,乃至更多的南洋诸国都接受的条款。 宋人下南洋的步伐不会停止,我们勤劳而勇敢的海商势必踏上更为遥远的海域,在这些地方生根发芽,不断壮大,最终势必造福大宋的百姓们。 甄公公可还是有些疑惑,其实要从内在的联系讲,这就要涉及生产力的因素。 先谈一谈实际的,可看近半甲子来,大宋的各地工坊,由少到多,于工坊专门受聘的匠工和普通雇工亦是不断的增多。因为商户主要降低成本,提高生产效率,自要让匠工研究出更加节约成本的技术…… 多方面的因素促进下,李某说大宋的匠工及工坊生产水平,定居于天下之国之首!甄公公可认同?” 从占城国的王宫回到驿舍,李贤醉意盎然,但得知甄谙来到驿舍门外求见后,他还是顶着醉意,喝了杯醒酒的茶水,即于厅内接见。 甄谙近几日于佛逝城内游历,多是实际探寻宋人商贾携带来的货物,于此贩卖的利润几何。由实处讲,抛开城内城外的剥削性税收,大宋的商品在占城至少能翻到六倍。 抛开运输和货物制造成本,海商在此能赚到的实际利润,其实已经超过了售卖价格的一大半。 故而,在下南洋的航队出行之前,即使很多人知道来佛逝城做生意很坑人,但还是有许多宋人来此。走一趟,抛开风险因素,也能赚到四成利润,别小看这三成利润,要是和货物价值联系起来,那就是一笔巨款。 更主要的方面在于,占城和大宋的海上贸易航道,与更远的南洋国度相比,其实并不算特别远,但活跃在佛逝南方海域的海盗,到底是个巨大的威胁,这个雷一直大宋海商担忧,如今这个威胁正以可见的速度解决。 主管皇家海贸的甄谙看到了这个关键,他看重的另一个关键——占城国于宋人高额的税务。按照之前的交谈,甄谙自知李贤今次入占城国王宫,商讨的重点也在于此事。 因此,在李贤出宫的那一刻,得知消息的甄谙,就迫切的想要知晓李贤与占城国官吏商讨的结果,这事关他接下来对占城国的海贸投入比重。 身为大宋皇帝赵恒亲自认命的皇家海贸管理员,甄谙的职责本就是统筹全局,这次跟随编队下南洋,一是为了实地看看,好确定好皇家海贸接下来的方向,以便做成此事,赢得皇帝赵恒更多的信任,二则是另有重任…… 李贤见之问询,进行的详细解释,让甄谙内心的许多困惑,尽数破解。 甄谙嘴张了张,然后摸了摸后脑勺,笑叹道: “原来还有这么多的毛毛道道,咱家见识浅,但李府使最后一句话,咱家是认同的。只是……这和我朝大宋的收入有何关系?又何以和大宋百姓息息相关?” 李贤喝了两杯茶,感觉头脑里的头痛正在消失,连带着讲述的精神气也上来了。和甄谙解释,更多的其实是在和皇帝赵恒解释。从下南洋之日起,甄谙与之跟随,李贤不用探知,就早早明白了这个内在的因果。 绝好的机会下,“现身说法”地向皇帝推销海贸规则制定的重要性,以及海贸为大宋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性,何不是他今次的重要目的? 在渐渐讲到重点后,李贤的语气深沉中,亦增添了几分严肃感,配合着他略显年轻的脸庞,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和李贤相处久了,甄谙也已经习惯了,自知这是这位李家小郎要说到重点了,耳朵极为认真的竖了起来。 “这里面的关系可大了,生产技术的发展,导致大量廉价货物的涌现,这些货物都可以通过海贸,来倾销到海外诸国……对方国度并无此能力和技术,自要购买,所卖之真金白银,最终的流入自是大宋! 甄公公看,如此情形下,大宋整体的财富是不是增长,而作为主管海贸的我海运府,将之更多商品的赋税上交朝廷,其最终是不是可以用到大宋百姓身上?” “那李府使缘何和占城国官吏,说之可以联合建立工坊,只要占城国的工坊建立起来,那不就是抢夺我大宋内部的生意吗?” 甄谙身子坐直,带着疑惑道。 李贤却是笑了笑:“和占城国的相关官吏建厂,也只是权宜之计,甄公公可以理解为一次实验。不过当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劳动力成本的上升,将部分工坊搬运到海外之地,定成发展的方向之一。到时候,就需要我海运府为主,联合当地官府于本地建立工坊,而我大宋只需要提供技术即可,这种事情尚遥远…… 至少在现阶段,一些重要商品,自要在我大宋本土生产,以便为我大宋百姓创造更多的安生机会。此外,另有一些不重要,但价值低、易于模仿的商品,不若我们自己主动提出来。 关于这里面的轻重,李某还是明白的!” 甄谙认真倾听,他点了点头:“咱家心中有些疑惑自会提出来,还请李府使不要见怪。且于其中的重点,李府使能明白就好!官家即全权受命李府使管辖海贸,那就是对李府使的绝对信任。方才李府使言之和占城的内中协议,已于近几日拟定的差不多,只等和占城国的官吏接触确认,却不知咱家能否先开开眼?当然李府使,若有为难,就当咱家没说!” 第六十五章 宋与南洋贸易协定(中) 先开开眼? 不如说是替皇帝把把关吧?! 甄谙虽为内侍宦官,但见识不浅,谈吐更像是个文人,平日亦好附庸风雅。说不定真对他早早就想好的贸易协定,亦是于近日又同行的海运府官吏共同拟定的《宋与南洋贸易协定》有些良性的看法。 这种事,李贤不会也不能拒绝。 “这有何难?拟定之处,李某就有让甄公公帮忙看看的打算……今次,还要甄公公费神了!” 李贤笑了笑,然后叫一直守候于门外的曾波进来,嘱咐了两句。 不一小会儿,两个海运府的官吏就拿着一本小册子走了进来。 到了这时候,已经不需要李贤加以讲解了,到来的官吏看到李贤的眼神示意,当即将协议的每个条款都严加说明。 当听得内中关于占城国应该履行的条款时,甄谙略显犹豫到:“使各货物的赋税只交纳一处,并使占城也设立对等的海贸府衙加以管理,与大宋海运府进行对接。这一府一衙的设立,好事是好事,却不晓得占城朝廷是何态度?” 李贤闻言笑道:“此中事,尤其关于这同我海运府一样的府衙设立,于占城国内遇到的阻力应该不大,毕竟这于占城的官吏而言,又多了个光明正大的敛财手段。 观之占城国太傅光明正大的贪婪,还有占城国国王的放纵,甄公公可看出来了! 此外,无论过程,无论占城国内的情况,只要能顺利达成这条协议,李某就有决心让他一直遵守下去,容不得半点反悔!” 甄谙圆圆的脸上堆满笑,拊掌道:“大善!这乃是阳谋!何况有李府使与占城朝廷官吏的沟通,是咱家怨天尤人了! 且有李府使这句话,咱家就无半点疑问了。咱家于接下来几日,就等李府使的好消息,到时好与李府使一道南下!” …… 李贤言之的贸易协定,其实在他入宫的当日下午,也是甄谙离开的半个时辰内,就送到了占城国的主管官吏手中。 总管占城经济贸易的部门,不是别处,正是国相府。 但今次有些特殊,李贤在给国相府送去公文后,还给占城国的太傅府等府邸也送去了协议内容。 占城国宰相多瑙,若不是政客,是为商人,那一定是奸商,还是个不好打交道、绝不会吃亏的奸商。 像甄谙早先担忧的那样,真要交给多瑙,使之与占城国国王诉说,以做最终决策的话,那样变端太大。倒不如在事先的安排下,利用占城国上下的声音,来间接的促成此事。 在抵达佛逝城内的那一刻,相关的策略,李贤就计算好了。 占城国太傅等数十个官吏,于之琉璃之宝的攻势下,外有在宴会上的相关承诺,势必促成这件于之自己利处颇多的协议。内里关于专设和大宋做生意的府衙之条款,各自安插人手进去,定会瓜分原本由国相府管理的两国贸易税务收入。想来会有更多的利益窥视者,主动站在协议这一面。 李贤接下来在驿舍的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宁静,又连续等待了两天的时间。 两天的日子,他并未完全闲下来,难得的逛了逛佛逝城,后打算去李朝使臣的驿馆院落内拜访一下,奈何守卫在院落外的占城国军士们严词拒绝了他。 “李朝使臣的处境大大的不妙,这次怕是被那位工不为说中了,占城国将于新生的李朝开启战争,而同来的使臣,恐成为之祭旗之人。这便是小国和内中百姓的无奈!” 临近天暗时,李贤踏着夕阳的脚步走进了驿舍,边走边叹息道。 来到古代,本是最无奈的事了。但幸得他生在一个尚且强大富饶的大宋,若是生于李朝或是占城,那作为一个普通百姓,或将伴随一生的是战乱。 又何来展示才华的舞台,连生活都不稳定,普通人又如何读书立命? “小郎说的极对,战争于我等普通人才是真正的灾难,若河西早先没有战事,我曾家或能一直延续下午,我之父母也不会因之丧命!” 跟随的曾波对此感触颇深,想当初他的故乡——河西之地,可不是连年战乱,幸得如今为大宋收复,普通人的生活能再次回归正常。 但曾波,同南下的少年,如杨唯贾麟等人一般,不想再回到那个充满悲伤过往的地方。愿意听从李贤的命令南下,一方面是为了报答当日的收留救命之恩,另一方面不外乎是换个环境,重新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 “一起向前看,只要社会在发展,大宋百姓的生活就会越来越好……不说此事,听老赵打探,言之占城王宫里在昨日吵得像个菜市场,宰相多瑙一派被‘打’的节节败退,连占城国王在听了关于多瑙的独断后,也有不满……看来要不了多久,王宫内就会传来消息了,我们于佛逝停留的应该不会太久!” 李贤的目光扫过身后佛逝热闹的街道,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回到驿馆院落的厅房之内,但看到那叫黄勇的海运府同行官吏匆匆来到他的面前,脸上带着激动道:“禀府使,刚刚占城国国王遣使臣传来消息,我等前次送去的协议,除小部分当于近两日的共同讨论后,以作改动外,余者并无异议!” 这里的“小部分”,自是李贤让海运府的官吏于拟定之后,送于占城朝廷之前一刻特别添加的。 甄谙当时的话,提醒了他,于占城国的官吏和国王打交道,虽内部有人帮衬,但也要给出几个让之拒绝的条款,这样才能让之有种“我赢了”的感觉,予之心态平衡。 这处办法于近两日应用的特别有效,并很好的转移了占城官场上一些反对者的出声点,以使其中在占城人看来“尚可接受”的条款顺利通过。 按照最终两方可接受的修订版,新的《宋与南洋(占城国)贸易协定》共计二十五条。 条条都落在实处。 内容里更是涉及税务、协调管理等八个大项…… 李贤并无惊讶,点头道:“占城国既无异议,那就定于这两日加以签署,至于后续事宜,由你留在佛逝加以协调!” 黄勇抱拳道:“下官遵命!” 第六十六章 宋与南洋贸易协定(下) 大宋历大中祥符三年正月初六,南洋占城国都城佛逝城。 大宋方:海运使主使李贤,海运府书记吏黄勇,舶司府从事杜小亮,以及二十五海商代表。 占城方:太傅杜罗安,国相多瑙,户部吏味曾,及新生的海贸司共计二十二位本地代表。 并以占城国国王为主要见证者。 正式于占城国王宫大议政大殿,签署《宋于南洋占城国贸易协定》。 第一条,基于平等互利的准则,两国之前秉持着自愿、以造福两国朝廷和百姓的出发点,签订此条约。条约有效期为两百年,两百年内,但有需更改的项目,需两国共同商议决定,任何官吏和府衙,不得对此妄加干涉。 第二条,自协议签订之日起,海贸之事将独立存在并运作。两国海贸及相关商贸往来,需由两国咱们的部门加以对接,税务等问题,由此机构加以管理,不得妄自加税。且本国官吏,亦不得私加干涉,但有发现,大宋(占城)有权力在专门组成的海商贸易委员会加以申诉,进而,将从实际出发,于之经济处罚。 第三条,大宋作为首倡国,享有条约内的一应优先条款,宋人的合法利益亦需要得到保障和维护。但有占城国(南洋诸国)于大宋的货物商品予以打压大宋本土商品,大宋海运府有权于之反倾销反公平交易准则之调查。而占城国作为和大宋缔结贸易协议的首个国家,享有更低价格由大宋进口货物的权力。 …… 协议一式两份,其中一份由占城国保留,另一份由大宋朝廷保留。分别大宋文字和占城文字加以书写,并以石壁雕刻,约定立于两国管辖府衙之外。 天空中的阳光相当火辣,于王宫的协议签署仪式,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内中还有专门的人,当着签约之众分别以两国语言加以朗诵。 协议签署之后,即是宴会。 而在宴会之后,拿到协议的李贤,于佛逝的行程也差不多结束了。双方的协议既然已经签署,要看具体的效果,至少还要一年半载的时间。 但等到一年半载以后,若占城国未能完成协议的相关性要求,李贤有信心带着真正庞大的海师,让占城国完成协议内容。 不论宋人,今日于宴上的杜罗安,包括占城国王都显得很兴奋,协议中关于占城国享有更低价格拿的大宋商品的约定,于之而言就是个巨大的收获,至于书写的“双反”调查之事,于占城的多数官吏来看,那都是没影子的事,毕竟当下,占城还是以买卖大宋货物为主。如占城这般“穷乡僻壤”,还真没拿得出手的东西…… 国相多瑙一如过去几日般脸带阴沉,协议内容中,占城或于宋的获利相当,但做国相这么久,他习惯性的以阴谋的视角,来看到任何人和事。 所以,在看到李贤那张年轻又相当和善的脸庞,他总觉得那份笑容中,或带着的是对于他们这群占城官吏的耻笑。 “杜罗安贪得无厌,勾结外国臣子,怎的连我国的国王陛下,也因为那些看似有利于我占城的少数条款,即欣然签约下来?还是短短的数日之内。两国交往,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还有那些人,在面对利益时,竟选择了倒戈,亏得我当日还努力的提拔了他们!” 多瑙坐在案首之上,脸色很是不好看,一副咬牙切齿地望着众人。和喜庆的大殿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管多瑙此时的真实想法,李贤此时却是很认真地做着他于占城国这群官吏首脑的最后一次有效化的沟通。 除了对于接下来双方海贸的具体安排外,李贤还特意对着杜罗安打听了下占城于李朝使臣的处置。 一向有些大大哈哈的杜罗安,在于此事上,却很是罕见的慎重起来,连和李贤交谈的声音都有些变了。 “宋使若是问起其他事,杜某若是知晓,尚会回答一二,但此事事关我国外交,且处于绝对的机密之下,就连我国国王陛下,也是特别嘱咐我朝的内部决意,万不外传,所以于此事之上,请恕杜某无可奉告!” 李贤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心中原本还存在一丝想法,好凭借现在的情形,把李朝的使臣安全带出佛逝城,以便将宋和李朝的关系联系的更为紧密。但占城国诸人的坚定想法,让他明白,真要这么做了,恐怕最后得不偿失。 反过来想想,就算李朝使臣于佛逝出了问题,又干系大宋,干系他李贤何事? 真等到两国开战,交战的双方,怕是会忙着去巴结大宋——这个东方的准庞然大物才是。 回到驿舍,李贤就开始让下属收拾行李,除过少部分留下外,其余的都会随行。 接下来的航程未知,好在于佛逝停留的这几日,在佛逝官吏态度的转变下,宋人们也是以合适的价钱,总体完成了物资补充。 把曾波叫到驿舍之内,李贤即嘱托道: “给城外停留的海商们送去消息,我们明日即出发,继续南下。然后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将我的信件送到李朝使臣的手里,既然要走了,当然不能不告而别。” 曾波点头应下。 次日清晨,李贤一行几十人,离开佛逝城,往港口停留的大船而去。 同时刻,几经波折,处于“软禁”的李朝主使工不为,也千难万难的受到了李贤送去的信件,这是李朝使臣于此被看过近五日以来,第一次有外人传来信息。 工不为认真着,脸上的神情越加郑重肃穆,转而叹息道: “占城竟于宋国签署了贸易协定,我李朝自不能落后,奈何我自身难保,若有一丝机会可顺利脱身,当率先向义父建言之。” 忽而,他又轻轻地“咦”了声:“咦!宋使竟于信后,为我献上了一个脱身之法。 如此,如此,是不是太过冒险了些? 不过,眼下如我这等处境,和等死差不多,即使有些冒险,也总比一直等死下去要强一些!” 第六十七章 噩梦所在 从佛逝再次启程,除去于占城返航的一些人,跟随船队的商船,尚有八九百艘之巨。 可能是天气好的原因,后面一月的航程要远比之前一个月还要顺利! 过占城国,下一站便是真腊国。 实际上,真腊国,于当下,也叫吴哥王朝。 时间要回到两百年以前,水陆真腊一统,脱离了夏连特拉王朝的统治,建立新的真腊国——即眼下的吴哥王朝。 吴哥城即为吴哥王朝的首都,其实这也是吴哥王朝的名字的主要来源。 和占城国一样,在吴哥王朝的沿海之地停靠之时,能看到这里修建的诸多寺庙。 不多吴哥王朝的官吏,对待宋人,要远比占城国的官吏对待宋人,更为和善不少。 比如有港口优势的南临城的官吏,得知李贤的真实身份,即知有宋使抵达后,将李贤一行人马上迎到了城内,并快马加鞭地让信使往吴哥城汇报。 于此修整不过三日半,得到信息的吴哥王朝的国王,当即遣来国相,亲迎李贤等人往吴哥城而去。 想着要签署贸易协议,不得不走一趟。故而,李贤只好让甄谙等人一路同行,亲自走上一趟吴哥城。 此次花费的时间,要远比吴哥王朝国相到来的时间花费的长,足足用了五天半的时间。 尚未踏入吴哥城,便得知消息,原来是吴哥王朝的国王亲自来迎接了! 现当下的国王,乃是苏耶跋摩一世,其于八年前,夺得了王位。 根绝手里的资料,李贤即知此人和大宋皇帝赵恒有些相似,一样在上任初期,胸怀远志,开拓了吴哥王朝的新开端,并击败了来自占城国的战争,将势力不断扩展,王朝上下称赞不已。但近些年来,这位中年的国王,也开始大肆修建宫廷,甚至不惜以军队为镇压手段,强行让国内的王宫贵族,于每岁向之进献珍宝,这些珍宝,国王苏耶跋摩一世当然没有自己收藏,而是专门卖给识货的宋人,所换取的钱财之物,用之建造崭新且又更大的宫廷。 可看,近些年来,苏耶跋摩一世于吴哥王朝的声望已有下降之事,国内更出现了几次不小的叛乱,但好在最终都为之以强力的手段镇压了下去。 吴哥国相与李贤同行的路上也暗地里说道过此事,心中多充满了无可奈何。或是因为对钱财的喜爱,连带着这位于内部严苛的吴哥国王,对宋人商贾却是格外的厚待。 宋人在吴哥王朝国内做交易,不用缴纳多次赋税,甚至还可以在进入的乡邑开设引证之物,于吴哥王朝国内短时间居住。若是想要永久的定居,只需要提供一定的财产证明即可。 除此以外,宋人于吴哥王朝的女子之内,还是非常受欢迎的对象,能看到非常多的吴哥王朝内的女子,心甘情愿地跟着宋人商贾走。 运气好的还能与之一道回到无数吴哥人向往的大宋,运气差一点,也能获得宋人赠予的钱财。 很多事,李贤都是路上亲眼所见。 良好的经商环境,这也让更多的宋人,乐于来吴哥做生意。如之今次同行来吴哥王朝的货船,一到吴哥之地,就有超过七成下了货物,就地开始了大甩卖。 甩卖的方式,不局限于以物换物,还可以珠宝……乃至于奴仆。 亦有不少人,还跟随着李贤来到了更远的吴哥城,像富饶的东京城一样,这里才是吴哥王朝内,那些真正的富裕的人聚集之所。 再看吴哥城外,于人上人海的城门之地,亲自见到吴哥王朝的国王亲自出城迎接,李贤还是有些惊讶的。 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于之拜见,并说了相互友好的一些话语。 随后又是王宫晚宴,到了抵达吴哥城的第二日,李贤才有时间同吴哥国相说明双方贸易协议之事。 “天朝上国与占城的协议之事,我朝内部亦是知晓。既是上国天使亲自提出,又是互利于宋与我朝,那我朝自无异议。国王陛下视线也曾告诫过,若是上国天使说于此事,那我朝自是完全认同!” 吴哥王朝的国相,在李贤于之国相府禀明目的的那一刻,这位叫安塔里的国相,连协议看到没亲自看一眼,便讲出了这么一段掏心窝的话。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和大宋交好,成为大宋忠实的跟班,尽管两国陆地没有交集,但这种想法却是发自真心的。 这么一说,反而把李贤弄得有些脸红,这就像是一个聪明人在欺负一个老实人一样。你一拳打在他身上,对方非但不还手,还说你打得好,请再打一次…… 当然,李贤也不可能去宰像吴哥王朝这般真正的大宋朋友。 贸易从来都是互惠互利的,所以最终,他觉得还是让吴哥王朝同占城国一样,签署同一份协议。双方约定了各自的条约和职责,最终的协议签署同样在该国的王宫内进行。 这一次,李贤同样讲了利用吴哥王朝的现有资源,可于本地兴建工坊之事,只是此番的合作对象,不是该国有权势的朝臣,而是直接变成了王朝的国王。 在吴哥王朝的行程,不知不觉持续了二十多日。 返回港口之时,李贤拒绝了国王送于的本地美女,只选择带着一些吴哥本地的特产,打算于船上食用。 而在这二十多日的时间内,同行并下船的大宋海商们,将各自的货物几乎贩卖一空。 待之约定好,等海师护航编队返航时,再一同返回大宋后,李贤才再次启程。 这次同行的商船明显少上了不少,林林总总算下来不过四百余艘。内中还多是以皇家海商和琼雷之地的大户派遣的大船,一些小散商,尚无这般魄力。 往更远的地方而去,有着更大的利润不假,但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尤其盘踞的罗渥西南海域的大型海盗团伙,几乎是所有路过海商们的噩梦。 将船只的物资加满,李贤这次的最终目的地乃是巴那,自要路过这片大型海盗区域——也是海商们的噩梦所在,并试探下琼州海师的真实实力。 只是离开吴哥王朝没几日,这群猖狂的海盗竟主动寻上门了! 第六十八章 突如其来的海战 当海盗们密密麻麻的船只出现在是十里之外时,于外侧负责侦查的“临高”号中型海师海船就马上做出了预警。 一股滚滚的烟雾从“临高”号上升起,于辽阔湛蓝的海洋之上,照耀了几十里远,非常醒目。 “狼烟共有两股,这是说明有不下两千人的海盗突袭而至,李府使那里也应该收到消息了,能看到商船已经在靠拢,按照预想的计划进行防备。 此番,当然也是我海师的第一次实战,亦是检验我海师过去几个月成果的时候。高元,你立即向其他几只护卫船发出信号,分别由北面和西南方向展开护卫,另让‘琼山’号,‘澄迈’号,随我主船‘瞭望’号,加速向西行驶而去,分四个方向进行应敌!” 杜庆手持望远镜,望向烟雾升起的更远处,仅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 海盗的海船不用说,自没有代表着大宋最高匠工技艺,且有充分装备的海师船只,但袭击而来的海盗,重在人数多,外有灵活性强。 针对海盗的此等特点,处于主船负责于外护卫的琼州海师校尉,没有使用其他手段,而是利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硬钢。 同时,在海师内部制定的规范律法中,遇敌人数,和由船只上燃烧起来的预警烟雾相照应。 千人以下,只发出一股烟雾信号,两千人以下,则是两股,而若是到了三千人以上,那就是三股。 于此中敌人对应的,乃是海师内部划分的备战状态,共分为五级。 第五级乃是监视,即遇到行为不明的靠近船只,靠近十里范围,需派出中小型号的海师海船,于近处观察,直到对方离开几十里外为之。 第四级乃是驱逐,即靠近者不离开的情况下,当让海师船只主动靠近,并以船上的霹雳弹等物进行驱赶。 第三级则是第四级的延续,当驱逐无效,对方并主动进行攻击后,海师有权进行直接反击和击沉。 第二级则是则是遇到中小型的敌船来袭后,海师全副武装,加以作战,并接受海师主舰指挥。 第一级则是大型及超大型海战的情形下,包括海师的战船在内,及同行的所有海船,都必须主动接受调动,以对抗来犯之敌。 如今的海面情况,无疑触发了琼州海师的一级战备状态。 杜庆的命令一下,无论是海师的战船,还是已经开始靠拢的商船,都开始看着“瞭望”号上舞动的大旗,迅速开始了统一调动。 面对这一切,同样站在船头,拿着望远镜瞭望前方的李贤,却没有加以干涉。 他前世是个军事小白,就算是过去的河西陆上之战,也是边摸索边过来的,尚且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但海洋却是个全新的战场,若轮到对于敌人的判断和进攻,他于之能力上,还不如那些作战过的将领,比如在水师任职并参与过琼雷之地剿匪的琼州海师校尉杜庆。 况且,基于海洋作战和海师的作战方式之下,李贤作为海运使,虽为上吏,有督管海师之权。但其本质工作而言,于海贸内部的管理,多过对海事的安排。 从海贸未来的占比,和未来海洋安全的严峻程度看,海运府有参与之权,但海师军队有直接制定作战方案之权,军政分开,才是最为合理的。 可以预见的是,海运府的主吏,在他之后,恐多将是文臣。所以,面对新的海洋时代的占城,如何专业化的应敌,其实也应该交给海师的将领们,文臣自是若是不动,而横加以干涉,恐将酿成不好的结果。 作为海运府的第一任主吏,自要开好头,带好头,并未继任者提供示范。 “李府使竟不加以主动指挥,甘愿将指挥之权交由杜校尉,着实让咱家惊讶不已!也不怕海师出了闪失,咱们这几千人被海盗抓去挖地开荒!” 同处一船的甄谙,笑着说道。 在吴哥王朝,皇家海商的商品就卖了超过七成,凭此交易,利润自是不菲,甄谙的心情同样不错,即使后面的行程不顺利,只要将赚取的钱财顺利的带回大宋,交由皇家内库,那他就可以顺利交差了! 进而,同船的这几日,李贤每每能听到甄谙走路都哼着曲子。此时说到海师战败,以事垦荒之事,甄谙语气中看着担忧,但脸上却无担忧之色。 这种自信不是来源于同行的数千宋人,而是来源于对李贤的信任。佛逝之行,让甄谙对李贤的评价更高了一些,眼下看着李贤淡定的审视目光,不论他人,甄谙就非常的平静,才有了这玩笑之语。 李贤收起了望远镜,觉得这时候有必要给甄谙,也是背后的皇帝好好的劝谏一下文官不能过度干涉军事的重要性,虽然从出生上讲,他算不得百分百的文官集团的一员,但既然出生于国子监,又为寇准弟子,其实也是天然的文官一方,即使和同官阶的武将相比,地位上也是要高上一筹。但且面对国朝之未来,又拿着大宋朝廷分发的俸禄,内心自要做出属于自身的政治见解。 “甄公公此话可是猜错了,不是李某不去指挥杜校尉,而是不能也! 杜校尉在之前即为水师将领,后得枢密院安排,才入我海师,其之于水上作战的经验,自非李某能比…… 若是李某自大干涉,恐将起到相反的结果。哈,即使河西之战中,碰巧除了些力气,但李某自认为乃是文官,这一点甄公公当能看到吧? 文官若是不知军事,而去指手画脚,这可能比赵括纸上谈兵的危害还要来的大……一如李某现在所处之位置……” …… 天空中的云朵不断飘移,但一股非常压迫的气息却开始弥漫在整个海面之上,似有一股无穷的风暴在汇集。 李贤正和甄谙相谈,遥望于海面战事之时,处于船队最前方的“临高”号和率先抵达支援的“琼山”号,上述两只战船的共计百余名海师将士,同急速划来的海盗开始交手了。 在这一瞬间,连天上的云雾似乎都飘散了许多。 第六十九章 海师基地的理想之所 轰隆隆! 轰隆隆! 剧烈的轰鸣声响起,即使距离数里之外的海船上海商们,也能想象得到不远处剧烈的战事。 “你们看,有十条海盗的船只冲过来了!快戒备!” 等待了不久,前方的海上战事尚未传来准确的结果,处于最前方的大商船上的海商船员,迅速发现了敌情。 到了这时候,却是同船的海运府小吏,协调船员同停留的另两只海师战船发挥作用了! 前方形成围拢模式的大号海船再次接近,几乎形成了一道可见的“堤坝”,船上的船员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弓箭武器,紧张地注视着突围过来的海盗小船。 当海盗小船距离尚不足三十丈时,一声令下,所有的箭矢几乎于一时间齐射。 咻咻咻! 破空声响起,即便带着船帆,并不断调整方向的海盗小船多么灵活,但在大船上发出的弓箭的绝对覆盖下,都难得厄运。 更为让之恐惧的,自知这些海盗船只都是木材所制,海船这边的预备箭矢,超过半数都涂得有火油。点燃之后再加以放射,其中两三个为火箭攻到者,瞬间燃烧起来。 眼看着整条小船都要被烧尽了那些躲避在上的海盗才弃船游水,迅速向仅剩的几条海盗小船靠去…… 防御到最后,这些突围而入的海盗船只,近有一只逃离出去,而同来的近百名海盗,最后能活着离开者,不过三十余人。 “有组织有纪律的海商团队,凭借着人数优势,外有事先的器具准备,在关键对敌时刻,是可以发挥到巨大作用的!” 李贤脚下的坐船,也是第一时间来到了对战的前线,相比于其他海船,他所在的船只,于海盗的攻击最为猛烈,所伤亡之海盗也是最多。看的,自然也是最为真切。 与此过程中,李贤甚至自己也拿起了弓箭朝着水面试射了一箭,可能是太久为拉弓的原因,居然射偏了! 反倒是旁边看似有些瘦弱的甄谙,力道不浅,短短几十息内,就射了六箭,其中一箭还中了海盗的臂膀,最终那只海盗顺利落水,并沉了下去。 收起了弓箭,交给一旁的侍从,揉了揉胳膊,甄谙有些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李府使这句话咱家完全认同! 能顺利击破,让海盗如丧家之犬,全赖海运府的官吏配合海师舰船统一调度管理。咱家之前也听说了,以前有海商联合十几艘海船,上百的船员,但面对一小艘,不过十几的海盗,都显得无能为力,束手待毙。 总之啊,还是缺少了统一的协调管理…… 依咱家看,有了李府使的海运府和海师,再有了这次碰壁,以后的海盗遇到了咱们,那都得绕道走,否则就让他有来无回! 嘿,这可不是咱家吹大话,也不是咱家给李府使拍马屁! 总之啊,经此次南洋之行,咱家现在是完全相信李府使当日于咱家等人说的——终有一日,咱们大宋人,在这南洋,甚至远洋之上,都能横着走!” 李贤笑了笑,并未回应,但心中的忧虑却比之前多了不少。 仅从突围的海盗的作战方式来看,对手是相当狡猾的,在打不过的前提下,几乎是杨帆就跑,根本不给人追击的机会。此外,根据仅仅突围来的不到十艘的海盗船只来看,前方海师的对战而形成的第一道阻击屏障非常有效。 但形成如此胜利之势,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宋人海商每次路过这片海域时,都必须有海师不间断的护航,并由商船结成同盟,时刻防备来犯的海商。 后者由海运府下达文书,加以规定尚可。于自己的小命面前,海商们定会严格的加以执行。 前者的话,至少目前还是困难的,因为海师不可能时刻停留于此,除非在本地修建一处海师基地,以便海师战船能随时参与到护航的行程之内。 说到海师基地的理想地点,无疑是处于海运交通要道的马六甲海峡。 而当下的马六甲海峡,无疑是被三佛齐王国占据。让人欣慰的一点是,至少目前,三佛齐王国于大宋还是俯首称臣的,并于数年前,还派遣使臣踏入东京开封,觐见了大宋皇帝赵恒。 所以,想着在马六甲海域,永久的买下一大块无主之地,以做海师基地的建设,只要运作得利还是可以成型。 相对于一处海师基地,而若能将马六甲的大块土地握在大宋之手,那是再理想不过了! 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毕竟现当下的三佛齐王国内忧外患,按照三佛齐的发展轨迹,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朱罗王国攻击,国力大损,丢失了不少的土地。 与其如此,不如让大宋在合适的时机,施之援手,以此换取马六甲的土地资源。 脑中的构想只是稍微过了一遍,远方更为猛烈的霹雳弹爆炸声传来,这种爆炸声,距离商船越来越远。 可以想象到的是,面对此番训练有素,且又不一样的“被抢劫者”,盘踞在周边,进而进发的两千之众的海盗完败,此时更在享受为琼州海师追击的感觉。 …… 战事最前线,除开最开始的围堵交战后,同来的海盗们,在面对海师的钢铁怪兽时,完全震惊住了,随之海师战船上的多种进攻方式,更是让这群平日里为虎作伥的海盗们完全凌乱了! “这是东方来的海商吗?不!这不是海商,这比我们在岸上见到过的王国军队还要恐怖!” 低沉的士气笼罩在每一个海盗的头顶,一个个海盗船只,几乎不用头领指挥,便火速向后退去。 而有的不信邪的撞了上去,前面的庞然大物没有丝毫影响,却把自己给撞沉了;另有一些胆大的海盗,竟通过灵巧的手段,绕到了这些能喷火又能燃放爆炸之物的后面,想要看看能不掠夺一些财务再回去,但看到最终只有一艘船逃出来,并未正交战的庞然大物击沉后,所有海盗心中一凛,再不敢抱着侥幸的心理,嘴中更是不断咒骂着提此抢劫的海盗头人。 回首望着穷追不舍的几只大船的追击,众海盗心中最终只剩下一句话:逃,逃得越远越好! 第七十章 旗帜所在皆为宋海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海战大致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内,原本得到消息、士气大振的海盗,在和琼海海师率先交战后,就已经成溃败之势。 这种碾压,不是来源于人数,而是来自海师的硬件设备——那如大山般坚固的铁甲船,如无特殊办法,几乎击不沉,打不跨。 “把我琼海海师的的旗帜升起来!” 冲在追击第一线的“瞭望”号上,杜庆朗声道。 琼海海师乃是由海运府和琼海海师的将士们,共同研讨设计的,并由琼州最精湛的匠工绣制。 旗帜面为黑色,左上用红色写着一个大大的宋,下则成蓝色的海浪形状,寓意琼海海师——这只大宋的海师军队,势必称霸海洋。 这条庞大且代表着琼州海师将士们信念的气质,自离开琼山港口后,身为琼海海师主帅的杜庆就没舍得升起,直到此刻,击败了两倍来敌,于这南洋之海,实实在在地保护了后方的宋人后,杜庆才有底气将之升起来! 看着旗帜慢慢升起,杜庆望着旗帜的目光中,渐渐有了泪花。 这一路来,琼海海师从无到有; 这一路来,琼海海师从弱到强; 这一路来,目睹了宋人于南洋的微弱地位; 这一路来,当琼海海师彰显实力时,改变了地区的格局,让宋人开始于南洋之地渐渐挺起了胸膛…… “从此刻起,要让海盗和南洋之国,看到这面旗帜,就知道是我们琼海海师来了! 是我们在保护南洋之地的大宋百姓!是宋人永远的守护者! 旗帜所在,皆为宋海! 敢犯我大宋者,我琼海海师,虽远必诛!” “犯我大宋者,虽远必诛!” “犯我大宋者,虽远必诛!” “犯我大宋者,虽远必诛!” …… 最前方的海师船只之上的将士们,或手持弓箭,或站在霹雳弹和火箭的发射台边……望着窜逃的海盗,以及远方辽阔的海洋发出了他们的呐喊,也是他们的誓言。 一个站在商船甲板上的中年黑胡子大汉,看向远处徐徐升起的琼海海师旗帜,再听琼海海师将士们铿锵有力的声音,只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他转过身子,看向一同站在甲板边缘,此番同行的商贾们,豪迈的笑道: “这是我们大宋的海师,是护卫我们的海师!昔日朱某还担心加入海联会,于途中不会真正得到海师的保护,恐落得前人被掳走或杀死的结局!现在呢?我们不仅在海师的护卫下,被解救,还赶跑了海盗! 朱某决定了,以后将更多的海商友人全都介绍到海联会,加入了海联会,再给海运府合法上缴赋税,平日之货物亦接受舶司府的监督,即能享受如此待遇,岂不美哉!这可比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几个乃至几十个人往南洋跑一趟划算的多了!” 老朱身材十分魁梧,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巨石,嗓门在海商中也属于极大的那种。 他这么一叫喊,同行的半个船的人都听到了。 几乎在之话语一落间,整个船上都是对海运府和琼海海师的称赞之声。 没人察觉到,在船沿边站着的吴力豪脸色阴的快要滴水一样。 这条船乃是吴氏的大船,此番下南洋中,当日吴氏从舶司府“购买”的多艘大型商船,皆参与到南洋之行中。 没办法,这是当日海联会成立初期,海运使李贤有皇帝之命时,于琼雷之地的海贸大户下的死命令,也是签署的内部协议之一——拥有大型海船的商贾,需在舶司府登记在案,接受舶司府监督,并受之调度。但有不从者,视之主动退出海联会,海运府和舶司府,两府将对之采取处罚措施。 其中,没收商贾手中的大船,只是处罚措施之一,内中还包括巨额的罚款。但有对大型商船破坏者,还将以原价格双倍赔偿,此等款项,将同罚款一道缴纳给海运府的维护司门。 处此朝中寇党和王党激烈斗争之事,自为王党旗下的海商代表,吴氏不敢赌,所以这次也是乖乖地将前次买来的大船尽数拉出。 身为海贸大户,吴氏对风险的考虑比较多,进而此番也没将所有的船只都装上货物。毕竟,吴氏由舶司府“被购买”的大船实在太多了,全部用货物装卖,那赎买货物的钱财就是个天价。 但舶司府按照海运府下达的命令,对出海的海船检查时,为了防止浪费护卫资源,下南洋的每个船只务必装满货物。 最终,除了一只大号商船装满吴氏的货船外,其余大号货船,吴氏都果断交由舶司府加以租借。 租借的对象是一些小号的散户海商,如现当今船上这三三两两一伙的,所得之租金,按照海运府下发,舶司府最终选择的标准执行,内中所得之两成需上交两府。这分成还算公平,包括吴氏等拥有大号海船的海贸大族都认了下来,甚至已经有人打起专门租船的生意…… 如此不说,但论吴力豪,这位吴氏嫡系子孙心中于当下不高兴的原因,一是因为看到如今海运府和海师形式大振,而吴氏于这两处的关系都不算特别好,担忧吴氏以后会时常有苦果子吃;二是想到今次琼州知府宁亦善带来的王钦若的亲笔信,务必让吴氏在这这次南洋之行,抓住海运使李贤不作为的证据,好以此弹劾之,可眼下的情形恰恰相反,这回去该怎么交差?三便是苦恼这次下南洋不该把货给带少了,不仅带少了,还将另一只船上的所有货物,于占城之时,便凭着原有的渠道给卖了,行程越远,商品的利润自是越大,吴力豪现在已经能想象的到回吴家后,自己被痛骂的情形。 “可恶!” 吴力豪重重地拍了拍栏杆,但忘记了脚下的海船是以钢铁为基本骨架、辅之以木料建造的。拍在铁栏杆上,顿时吃痛。 嘶~ 旁侧有人听到吸气声,转头看到了琼州吴家的五公子,内心还以为是吴公子见海师大胜,内心高兴,拍栏而起,忙转首笑道:“吴公子也目睹了海师的威风,有海师的护卫,吴氏既为海运大户,那以后会越来越富,要多照顾照顾韩某才是!” 第七十一章 多建造几个怎么了 照顾你个三条腿! 吴力豪这句牢骚声还没发出,突然一个趔趄,又倒在了甲板之上。 原来是舶司使的小吏,正在指挥同船的船夫转向,又恰因一个猛浪过来,大船也稍有些倾斜,吴力豪一下没站稳,这才摔了个狗吃屎。 没人在乎吴家五郎的窘态,因为经历了之前的一切,在对自己的安危有了彻底的安心后,于接下来的南洋之行的期待,早就大过了一切。 “好叫李府使知道,再有十五里的海路,即能抵达罗渥国了,与罗渥紧邻的乃是罗底王国。这里的风俗人情,到是和吴哥王朝有些相似。于大宋当然不像吴哥王朝那般热情好客,但于宋人还算公平! 李府使想要在此让海师永保宋人安危,重点不在于如何让这些南洋之国对宋人如何宽待,重点在于一劳永逸的解决海盗之患。如此这般,比如让海师能一直停留一次,免得来回耽搁时间!” 杜庆自“瞭望”号返航后,便单独上了李贤的坐船汇报了军情。 又与李贤一同于船上食用午饭后,便主动介绍起接下来行程的过路之国。聊着,就聊到护送大宋过路海商之事。 杜庆这番话一说完,李贤的眼睛一亮,不由得重新审视面前的琼海海师主帅。看年纪,其和父亲李自明相近,不过四十而已。更为难得的是,杜庆内心的开阔心态。 这种陪你过开阔,不但表现在过去半年内,于海师将士利用海运府制定全新训练模式,更重要在于不同大宋其他官吏,其之内心为海洋的重视! 此中重视,才是让李贤最为欣赏杜庆的地方。 全体宋人中,于当今时代,能拥有如此远见者,实在是太少了! 观念的少,致使产生这般观念的人,就变得难能可贵。 更难得可贵的是,联系实际情况,杜庆这位琼海海师的主帅,竟率先提出了海师往外驻军,以维护宋人于南洋之地的基本人生安全的想法。 杜庆的这段话,李贤没有立即表态,他忽然沉默了下来…… 两人单独处在船室之内,打开的小窗户,恰把海风送入,让人于阳光下能感受到阵阵清凉。 过了数息,李贤给杜庆斟了一杯茶,侧眸看了眼波光粼粼的海面,笑道:“李某惭愧,虽未海运府主吏,但于这南洋之国的了解之上,有些地方,还未有杜校尉了解的清楚。此外,杜校尉言之让海师停留于此,难道让海师的将士们一直待在船上,那样肯定让人吃不消,可有具体的妙法?” 杜庆的剪刀眉,很快皱在一起,又很快松开:“杜某确实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但还要看李府使能否同意。只是此事尚未开过先河,杜某又怕朝中诸公不会同意!” 李贤爽朗一笑:“在其位,谋其事。说说又无妨,只要杜校尉的想法,合理,且有利我宋人,于大宋的长远发展更为有利,那李某说什么也会全力支持的!当今官家,亦是圣明天子,即便朝中有人反对,但只要能说动官家,岂不是小事尔!” 李贤这句话说得是内心话,自然也是给杜庆打气的。 很多超前的想法,与其用自己的嘴说出口,远不如引导现当下的人说出来。这种引导,也是李贤所希望的。 杜庆鼓起了气,道:“杜某的法子很简单,那就是在本地的南洋之国,寻一处之地,租用下来,以做我海师的驻地,每岁供之以钱银。而这南洋之国,贫瘠之地颇多,想来价钱也不贵。” 李贤略作沉吟,脸上的笑渐渐收敛了起来:“杜校尉可曾想过这个因果。 我大宋海师驻扎于此,不仅守护了大宋于此经商的百姓,其实也直接守护了南洋诸国的人免遭海盗的袭扰,并保护了他们。 所以,就算驻扎于某地,也不应该是我大宋海师供给之钱银,条件应该反过来!供给我大宋海师军费!” 杜庆挠了挠头,一时半会,尚未从李贤的脑回路中明白过来,想了十几息,隐隐觉得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逐渐地,眼中的光彩似乎又返回到了瞳孔之内,似在说:还可以这样! 不过,杜庆还是不确信的试探道:“这……南洋诸国会同意吗?” 李贤眼中带着自信的光芒,轻轻颔首道:“只要放出我大宋海师将常驻南洋之所,并为各国打击海盗,兴盛海上商道,我想南洋诸国一定会抢着来结盟,每岁的经费,使之瓜分,自然成型。 但重点在于,设立一处我大宋海师常驻之地很是容易,但杜校尉可曾想过将之放在哪里?” 杜庆这次几乎没多做思索,便回应道:“杜某打算将之放在吴哥王朝,此地于琼州的航海路线不算特别远,又恰好能覆盖道罗渥等地。” 李贤这次确是直接打断道:“吴哥王朝并非良所,或可为一处,难道杜校尉认为我海师,只配护卫这沿着李朝占城往西的沿海之地吗? 商贾可行的不止这些,杜校尉当知,还有很多海商们,更远的还到过蒲甘国,乃至于巴那!” 李贤所言乃是实话,杜庆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道说那里的海况不熟,或是每岁去往的海商太少,值不得大动干戈? 杜庆没敢这么说,看着李贤严肃的表情,他即知这位海运府主吏,他的顶头上司,于他选择的吴哥王朝,不是简单的不满,而是非常的不满意。 但看眼前的上司似乎看出他的内心想法般,长长叹一口气:“凭着海商走过的路线,就认为大海这么大是错误的。且如杜校尉想让海师能守护远在各地的海外宋人一样,李某也希望海师能把目光放的更远一些。 亦不能因为费用等问题,将海师的目标就定在周边…… 此外,杜校尉以吴哥王朝为驻地,从决策来看没错,但却不是绝佳的。 其实吧,除吴哥王朝,三佛齐王国,乃至于更远的巴那,在李某看来,都应该有我们海师驻地的存在。 杜校尉可能忘了李某之前所说,维护宋人的利益,其实也是为了维护本地国家的安宁,海师所需之军费又不是我们掏,多建几个怎么了?” 第七十二章 观念与行动 由李贤的坐船离开,回到主舰“瞭望”号,杜庆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嘴里一直嘟囔着:“还可以这样?” 不得不说,海运使李贤在此方面的论调,是正确的。 反过来看,于南洋之所,乃至更远的大海,兴建海师驻地,让海师常驻于此,护卫海外之宋人,同时也保护了想干国家的子民,从之口袋里掏去费用,再合适不过。 讲讲结果,如此之下,朝廷甚至不用给海师大规模拨款,海师就能越来越壮大…… 杜庆的目光有些游离,他身着蓝色软甲,站于甲板边缘,望着空中飞舞的海燕,内心暗叹不已: “李府使高才!想常人不敢想,我杜庆不如也! 难怪于河西之时,李府使能做出那等战绩,并于最终,助大宋军队收复河西,完成太祖太宗未尽之事业。 官家即任命李府使处理海运之事,并与吕通判王通判一道处置琼雷两州的官场纪律,加之以琼州兵马钤辖,总领琼州之地的兵事……里面的重要原因,可能就是看中了李府使的锐意进取! 当此下,行之以政事,才辅导以兵权,这是担忧李府使于琼州出现问题。 如此等等,到底是官家厚爱,非常人所能比拟。而李府使虽被人归化到寇党一派,但其实真要说起来,更应该是稳稳的皇党才是! 同时,官家未使之因功绩而许之于更高的职位,李府使年少是一方面,更多的恐怕是留给未来的储君!” 阳光之下,于海水冲刷的涂有油漆的船舱外侧,外有上方的螺丝钉闪闪发光。 杜庆的目光回转,眨了眨。 螺丝钉是舶司府筹建造船厂之处,即提出方案交由匠工专门打造的。有了螺丝钉,于铁船上的关键部件都可以加之以稳定,还有坚硬的钢材……这种于过去数千年都未曾被先人们发掘的技术,亦在当世被发掘,开始广泛的运用于各行各业,尤其是海师战舰之上。 难道不能说明连上天都在帮扶大宋,大宋海师吗? 杜庆的心思在不知不觉间发生转变,无论是李贤现在或将来的地位,亦或是为了他掌下这只海师军队的未来,都必须由他做出抉择了! 是同意李贤的建议,让海师走向更广阔的的海洋,以建立更多的海师驻地,为现在,更为将来的无数海外宋人提供保护,还是固守现有的海运,按照他最初的设想,只筹建吴哥之地的驻地,而不广泛出海? 杜庆有了抉择,走出去! 走的更远! 杜庆的脑袋高高扬起,他似乎看到了更多更广的海域等待海师去征服,也看到了更多的宋人在海师的护卫之下,走向更为遥远的国度。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看着逐渐西斜的夕阳,内心有感道: “李府使离开之时,专门言之,可由我海师向官家直接建言海师驻地,或用李府使的话,言之‘海外基地’的构想。此事,我为琼州海师主帅,无论从那个方面讲,都责无旁贷! 不仅如此,合该回到琼州之时,再与王渊商议,由我二人共同上书。 王渊虽主东海海师,但面向的却是琉球、东瀛、高丽之地,内中海盗骚扰国王船只颇多,定需则一地,作为海师驻地,以随时护卫来往之大宋商船,此中费用,同样可以由诸国分摊!” 正于船室之内,手握海图,且透过窗户,望着即将靠临海岸的李贤,要是听得杜庆的心声,得之觉悟,定然会感叹:不枉他之前的一番口舌。 他的最初目的,不但是让琼州海师完成观念的转变,而是大宋现有的全部海师,里面自包括东海海师。 东海海师的海洋策略往更大的地方看,自不能单单注视在东瀛琉球高丽之地,还可以更远,或是横跨整个太平洋…… 李贤之所以注重和他手下的海师将领谈心—— 毕竟,海师的发展,海师主帅的视野占据了很重要的因素,他们是最终的执行者,而这种全面海洋战略的预想,会将大宋一直推在航海时代的最前方。 未来宋人能走到哪里?大宋又能走到哪一步? 李贤已然不能猜测,重视海洋化的大宋,将成为一条真正的脱缰野马,凭着宋人于海外行商的天赋,让宋人走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度和部落,或有朝一日,汉语成为全球通用语言,也未尝不可能实现! 后世人再也不用苦巴巴的学习英语,或是那域外之国,要日夜不停的练习汉字,摇头晃脑的背诵唐诗宋词…… 这不正是在完成观念转变后,主动来到琼州,兴海运府、筹办海师的初衷吗? 绝对的利益纽带下,有理由相信,不光是参与海贸的普通宋人,还有海贸大户,以及朝堂上的“肉食者”都会扭成一股又粗又硬的绳子。 而当下,这个只存在幻想中的想法,正在一步一步开始往现实跨越! …… 遥遥万里之外,这段时间心情一直不错的皇帝赵恒,自不知晓李贤这个臣子已经开始为他的赵宋王朝,着手制定下一个百年计划。 今日已是大中祥符三年的二月初二,民间称为“龙抬头”。 适逢休沐,赵恒自檀渊之盟,外有河西之胜,内心越发膨胀。外有自几年前,祥瑞事件频出,直到现在,赵恒认为他治下的盛世已到,加上对上帝的信任,自没有心思再加班加点去处理政事。 况且近端时间内,王党和寇党之前的战斗未见减少之事,朝中吵吵闹闹,反而把他这个皇帝放在了此席,只是有事没事,御史言官想起来了,会将他这个皇帝拉出来批评一番。 如此一来,赵恒乐得清闲。当然,遇到朝中大事,赵恒心中有数,还是要参与决策的,也不完全的不理朝政。这也是为何寇准这个直谏之臣,没有大动干戈,当头带领自诩忠正的寇党皇帝赵恒发起猛烈语言攻击的主要原因。 此外,身处宫城之内,若有熟悉皇帝的人会发现,赵官家大半年来,同术士讨论神仙之说的时间少了,却是经常来往后宫之所,但对由丁谓领导的宫观修建事宜,丝毫没有放松。 这不,刚刚在福宁殿接见了三司使亦兼任宫观使的丁谓,又来到了慈元殿。 第七十三章 狸猫换太子 慈元殿,乃是皇后及众妃嫔居住之所。 春风撩动了枝叶,暖阳照射之下,整个慈元殿都笼罩在春日的暖意之下。 但在皇后刘娥居所的正殿及紧邻的旁侧之殿,近很长的时间内,一直为宫人严密把手,除了入内送食的宫女太监,常人不得入内。 就连一向于后宫以勤勉著称的刘皇后,大约从一月前开始,也很少于众人面前相见,后宫的事宜,多是将事情禀明刘皇后,再由刘皇后下令处置结果,最终由后官女吏或是宦官加以执行。 因为刘皇后处事条令清晰,加上于后宫内部赏罚分明,且于数月前,有内侍因贪污而杖毙之事,导致刘皇后虽不常出现于人前,但后宫的运作却一直正常。 此种情形下,不断有谣言开始于后宫之内流传。 有人说,皇后刘氏得了不治之症,产生这种谣言的原因很简单,没过数日就有太医进来诊治,但就算是别有用心的妃嫔用尽手段,于私底下打探,这群太医也是闭口不言,由此导致此中留言甚嚣尘上; 也有人说,皇后刘氏怀有身孕,恐将不日临盆。毕竟刘皇后不常出现在人前,但赵官家却每隔两天都要来皇后寝室看看。每次离开时,众人能明显地感受到,赵官家脸上的喜悦是怎样也掩饰不住的,这完全不是刘皇后病重的情形。 宫里的老人都知道,赵官家与刘皇后的感情一直很好,否则也不会在前数年,顶着朝野的压力,力排众议,以刘氏为后了! 后宫众人能猜到的是,一直服侍于赵官家身边的大太监雷允恭可能知道什么,但这位雷公公,守口如瓶不说,一有人问起,包括他那最喜爱的干儿子,都被杖毙扔到城外的乱葬岗。 如此严峻的情况下,后宫那些闲来无事的宫女太监,这才收纳了各色谣言,有些明白事情的轻重了。 皇帝赵恒当然也听说过那些谣言,对这些事,他不需要给人解释,因为他是皇帝。 而面对他这冷淡的态度,后宫那些太监宫女首领自知道该如何做。 他当下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是,那位意外受孕的李姓妃嫔,如今怀孕已近十月,能否顺利生下来?是男是女? 这关系到他的皇位该传给谁! 身为人子,无后为大! 何况是皇帝,没有皇子,就没有太子,那朝政可能都不稳当。 好在他才到中年,尚年轻力胜。但朝臣们,已经不止一次,催促他早日从某处过继,或是将某个兄弟立为储君,这让赵官家的心情颇为不爽! 同时,前后数个儿女的夭折,让赵官家犯了很严重的“生子恐惧症”!甚至比产妇还要害怕担忧! 眼看着李氏即将临盆,赵恒原本因有妃嫔怀有身孕心情,渐渐平淡,而是愁眉间毫不掩饰的惧怕。每隔三两日,更回去宫内建造的小宫观内,向那高高在上的神像祈祷。 都说皇帝乃普天之下最为尊贵之人,但到头来,皇帝其实也是一个普通人。 这种担忧于近半月来,听太医言之李氏临盆不远,变得越发剧烈,来慈元殿的次数,几乎变成了每日一次。 “官家,前面新添了个台阶,您慢点!” 看到赵官家大步踏上了慈元殿的台阶,于之身后小跑着跟随的雷允恭忙小声提醒道。 赵恒的步速渐渐放慢,喘了会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朕前些日子向太医言之朕近些日子忧心颇多,那太医局的太医言之乃是心累所致,竟用李家小贼的法子,言之多跑步可舒缓心情。 朕初以为是这些人无药可医,才故意搪塞于朕。 但从福宁殿到此数百丈的距离,朕跑了一小会儿,还别说,心情恍然好了不少!” 雷允恭跟上后,自知赵官家忧心何事,忙恭维道:“官家洪福齐天,定然心想事成。对了,奴婢听说海运使数月之前,即率领万人的大船,下南洋为官家开疆辟土,想必到年末的时候,定然会传来好消息,奴婢先为官家贺!” 谈到李贤为之“开疆辟土”,赵恒不由得想到琼州多地送来的奏书,还有岁末送来的那一笔巨款,步伐放缓,摇头失笑道:“什么开疆辟土?不过是钻到钱眼里了!不说他了,朕让你找的东京最好的稳婆,可都找齐了?” 雷允恭低头一望前方赵官家的脚步,躬身正色于后道:“人已找齐,皆是东京城内数一数二的稳婆,昨日已到了宫里,现正为皇后安排着起居于侧殿。” 赵恒脚步一顿,看着近在咫尺的慈元殿,叹息道:“听天命,尽人事。罢了!朕修了那么多的宫观,对上天也如此敬重,又创造了大宋的盛世太平,上天该给朕一个孩子,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了吧?” 这句话当然不是雷允恭能跟着瞎起哄的,自跟在赵官家的背后老老实实地听着。 跑了会步,又发泄了会不满,赵恒这才收拾心情踏入了慈元殿的正殿之内。 正殿之内,刘皇后正坐于榻上,手握笔,认真地处理着后宫之事。听得宫人禀告说赵官家来了,忙起身相迎。 老夫老妻互相搀扶着聊了会,大体都是关于孕妇李氏的。 李氏是皇后刘娥带进宫来,加上其之地位只是个宫女,倘若生个女婴也就罢了,但若是男婴,如无意外,只要好好活到成年,那是要继承大统的,这么一个宫女身份,实在不光彩了一些。 所以,在李氏临盆之日越近之时,皇帝赵恒便提出,李氏若是生的男儿,便对外宣传是刘娥生的,并有立之为太子的意思。 这让刘娥高兴不已,有了赵官家这句话,那她皇后的身份自然稳稳当当。 于是,近一月来,刘娥都深居简出,一边在殿内处理事务,一边督促着宫女太监,定要好生照顾孕妇李氏。 要问后宫之内的知情人中,谁最希望李氏安全落产,除了赵官家,便是她了! 咔咔! 赵恒和刘娥正携手来侧殿看望宫女李氏,尚未跨过门槛,便听到咔嚓声响。 两人乃至于此照料的宫人内心皆是一紧,发生什么事了? 第七十四章 急迫 “出了何事?” 赵官家三步并作两步,先一步进了侧殿,周身的威压几乎化作了实质,压得殿内殿外所有人的心皆是一沉。 常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但若是那宫女李氏出了问题,虽不至于死上百万人,可伺候李氏的人,大概都要小命不保。 正在此时,一个宦官从内走出,见到火急火燎的赵官家,满头大汗,忙跪倒在地。 “回官家,是……是崇阳县君得闻官家和皇后来了,匆忙起身,想来见礼,但一不小心,头上上次皇后赐予的玉簪掉到了地上了。崇阳县君并无大碍!” 这句话说完,宦官只感觉到一阵风从身边吹过,透过眼角的余光能看到,赵官家的步伐明显放缓了一些。 而当下的赵恒得知缘由,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一边向内走去,一边于心中暗暗祈祷:“玉簪掉于地上,若是玉簪完好无损,请保佑一定是男孩!” 几步的距离,恰能看到李氏在宫女的搀扶下,已近身前。 不等李氏下拜,赵官家和于后赶上的刘皇后,便匆匆扶起。 但听赵官家柔和道:“上次不是说了吗?你有身孕在身,以后见朕和皇后都不用下拜,怎地连朕的话都不听了?” 最后一句看似是质问,配合着温柔的声音,给人却是满满的关心。 李冉出生书香门第,若无中途的家庭不幸,自不会出家为尼,亦不会进入皇宫。她自幼聪慧,从皇帝宠幸而后怀有身孕以后,即知自己下半生的命运都在胎中未出生的孩子身上,连带着皇帝的圣眷和皇后的看待,亦是如此。 在两月之前,经由皇后提议,皇帝赐予的崇阳县君,可不就是这么一个理? 眼下,皇帝看似是在关心于她,何不是在关心那未出生的孩子。 李冉并无怨意,皇帝作为天下之主,从不缺少女人,那她要想在后宫生存,并好好的活着,最主要的适应。至少这入宫近五年的时间,已经适应的差不多了。更重要的是清楚自己的地位,比如眼下即使有身孕,她面对刘皇后,亦无任何不敬…… “妾李氏遵命!劳官家和皇后关心,妾心中感激不尽!” 李冉眼中带着泪花,即便皇帝和皇后都说了不用行礼,但还是挺着大肚子行了一礼。 在赵官家侧面,一直带着温和的笑的皇后刘娥,内心赞许,心道这李氏是个懂事守礼的,前数月赵官家于之说道之事,看来这李氏定会同意,如此也能少一些波折。 她轻移脚步,来到李冉身边,代替宫女将之扶着,笑道:“官家都说了,以后莫要如此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听说我之前送于你的簪子掉了?要是碎了,我再送一个给你就是了!可一定要保证身体!” 看着两个女人唠叨的赵恒,不知不觉间把耳朵竖了起来。 李冉摇了摇头,低头回应道:“是妾不小心弄掉的,玉簪完好无损,还请官家和皇后,勿要责怪宫人!” 李冉这话一说出,不仅是殿内伺候她的宫人长舒一口气,连赵官家也是如此。 “你勿要倔强,平日朕多来看望,皇后也住在旁侧,若是宫人伺候的不好,或是人手不够,你尽管知会一声便是!” 看到李冉在刘皇后的搀扶下来到了软塌之畔,赵官家则率先一步来到了上首的座椅上坐下,然后看向李冉的大肚子道。 先请皇后坐下,李冉这才自己坐下,面向上面的皇帝和皇后,先说不用太多人,并说明了照顾她的宫人都很好。 这场相谈也只持续了一刻钟不到。 按照太医的安排,李氏要多休息,所以赵官家和刘皇后都没有过多停留。 另外,针对李氏这个特殊孕妇的照顾,前来问诊的太医,还按照李贤当日在太医局建议的孕妇三步走加以调养。 分别是注意营养休息,保持适当的运动,保持心情愉悦。 于此三步走的计划下,李冉的身体倒也很好,也没有出现过大的问题,就连比较瘦弱的身子骨,也在近端时间的调养中,慢慢胖了些。 却道赵恒自李冉的侧殿出来后,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要说他当下最关心的是,无疑是李氏肚子里的孩子。 略作思考,赵恒便对牵手的刘皇后道:“小娥,朕今日颇有些心绪不宁,太医也说李氏生产就在这几日。这样吧!朕这几日便待在慈元殿。” 刘娥本想趁机劝谏几句,毕竟目前朝中事颇多,尤其辽国的萧皇后去世后,宋辽边境之地又出现了紧张的情况,加上去年的蝗灾尚未解除,这都是国之大事。但看到赵官家额头上渐渐多起来的头发,再一想赵官家如今还没有一个健康子嗣的心情,这些话全都咽下了肚子,她轻笑道:“如此也好!只是慈元殿这几日遵从太医的嘱托,开始以清淡饮食为主,官家可要受苦了!” 老夫老妻了,偶尔开开玩笑也是种情绪,赵恒一笑置之。 赵官家的预感真的很准! 在之留宿于慈元殿的第二日卯时刚至,一声痛叫传遍了殿内殿外。早早听候差遣的稳婆和太医,均表示:李氏要生了! 李冉怀的是第一胎,分娩的时间自然漫长一些。 从天还黑漆漆的卯时开始,整个慈元殿,乃至整个皇宫都调动了起来,甚至于宫门之处,都有禁军把守,以关闭宫城。 而在侧殿的产房之内,李氏的叫喊声渐渐弱了下来。 刘皇后于内到还好说,能实时观察到分娩情况,在外侧等待的皇帝赵恒,还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于地面上来回走动。 “雷允恭,现在几时了?” 赵恒自卯时醒来,穿着常服,站于殿外,便一直没有休息,甚至连宫人送来的早膳也无从下口。 四十多岁的年纪,外有近一年来,没有按照太医局的建议加以锻炼,乃至于早膳也不常吃,导致身体的状况有些不好。站立了这么长时间,整个人已是疲惫不堪,但他还是竭力于殿内张望。 雷允恭忧心忡忡道:“现在已经快未时了,官家您先用点午膳,保重身体才是!” 第七十五章 赐名赵受益 “已经未时了吗?” 赵官家的眼中带着血丝,喃喃自语道。 从卯到未时,已经横跨了四个时辰,放在后世,也就是八个小时了。 时间拖得越久,也就说明分娩并不乐观。 终于是承受不住饥饿感,整个人也差一点晕厥,且在身心俱惫下,赵官家在雷允恭的搀扶下,先行回到旁侧的殿内休息片刻。 内廷的异动瞒不过旁人,更别说今日乃是休沐后的首日,一般情况下,皇帝赵恒也会出现在大庆殿,倾听朝政。 至少过去一年内,赵官家虽理会政务的时间逐渐变少,但这个君臣默认的惯例还是存留了下来。 但现在都快到未时了,不说在大庆殿干站了一早上,而后在同平章事王钦若及枢密使寇准的共同协商下,使之散去的朝臣们满是怀疑,单是内廷突兀的戒严,就不得不让外朝的人浮想联翩。 与大庆殿紧邻的政事堂(都事堂),或言之东府,乃是大宋宰执办公之所,王钦若即于此办公。 王钦若自赵官家于泰山封禅回来,便稳固了自己在政事堂的地位,其本身为同平章事,言语权于朝堂自是奇大。但在大中祥符二年,也就是去岁夏秋相交之时,因为他这个宰执对蝗灾处置不是非常完善,最后还是枢密使寇准为之善后。 两相对比,朝野反王声其。迫于压力,皇帝赵恒出面,可在王钦若的自辩下,内中亦有王党一系官吏的开拓,外有王钦若于宫观建设的尽心尽力,赵恒最后只是于王钦若罚俸三年的处罚。 此等结果,自不能让人信服,后来由寇准出面,建言处置和王钦若关系不错的参知政事兼刑部尚书陈彭年。 赵官家为了平息朝野的怒气,捏鼻子认了,陈彭年最终被赶出了京城,知湖州。 作为副相的参知政事瞬间空闲了下来,几近波折,于朝野民间声望颇高的宣徽南院使马知节迅速拜相。 马知节字子元,为人正直,将义气不说,在军事和政务上的才能亦是有目共睹。短短入相大半年的时间,因为看不惯王钦若于上阿谀奉承,于下又有些小肚鸡肠的模样,马知节可不管王钦若的势力多庞大,连连痛斥,闹得二人在政事堂不和的传言成为东京人茶余饭后都会说道之事。 朝会仓促结束,连皇帝赵恒都没有见到,就算王钦若身在眼前,马知节也毫不留情地批评了起来:“官家之勤勉,早不如咸平不说,于澶渊之盟,这等耻辱之盟下,更是不思进取,浩然自大,更于奸逆之人的阿谀之下,忘却我大宋之危情。甚至于当下,连朝会也不上了!” 于旁侧的桌子上办公的王钦若那能不知马知节这又是在当面骂人,骂的不仅是他,还有皇帝。 其人身材短小,真和马知节比起身高,也只到对方的肩膀位置。故而每次看到马知节观之不善,扬起拳头的时候,他都会躲得远远的。 这马知节的脾性和早年的寇准有些相似,一言不合虽说不会大打出手,可之身侧魁梧,万一呢? 比武力比不过,但王钦若善于言语,否则也不会把赵官家说的团团转,看到马知节出言说道他,王钦若停下来批注的右手,脸上出现了那极具象征性的笑容。 “马相此语,大不对也!官家自登基以来,一直未曾懈怠,否则怎会有咸平之治?而澶渊之盟,更加官家的仁义展现的淋漓尽致,让大宋多少子民免遭于战火摧残?更别说自去岁就结束的河西之战,让大宋得以收复故土,立足于河西。 今时今日,官家虽未上朝,但说不定也是在国之大事忙碌,这才未能到来!难道马相连内廷的守卫之变化都没看出来吗?” 赵官家今日没上朝,若论外朝中有谁比他王钦若了解情况,可以说没有一个人。 近些年来,为了能清楚地掌握皇帝赵恒的喜怒哀乐,以紧跟步伐,维护好现有权势,如同丁谓般,王钦若于后宫之内,结交了不少宦官。这些宦官于外多有家眷,在之示意下,略加照顾并不是大事。比如自前数年,和之交好的刘承规便是其一。 当时间,刘承规以宦官之姿,已不仕内廷,其人为长州防御使,但之在内廷的关系还在。一些重要之事,刘承规也会给王钦若送一些消息。 大半年来,要说最重要的消息,莫过于刘皇后所处的慈元殿内有人怀有身孕。具体是谁?王钦若没有打听清楚,也没有想法敢去打听。 无论是传言中的刘皇后,或是其他人,这都不重要! 重要之处在于,要是后宫能为赵官家诞下一子,那此皇子将是未来大宋江山的继任者,他需要做的以后也要多加上一样,如何巴结好未来的储君…… 政事堂内。 看着长着一张笑面虎的脸的王钦若,马知节冷哼了一声,没再用言语激怒这位同堂的同平章事。 之前只所以这么说,是马知节看出了王钦若应该知道一些内情,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只是这厮的阴险不是装的,一直都是实实在在,连说话都喜欢打马虎语。 没弄得准确消息,但马知节猜到了一点,内廷之内,肯定出了大事。 是什么大事?让赵官家连出来见一面朝臣,当个木头人都愿意呢? “莫非……” 正待把目光停留在手上纸张的马知节目光一定。 尚未到酉时,内廷传出的一个消息,便让许多人的疑惑打消,接着是满东京的庆贺。 至高无上的大宋皇帝赵恒,又有一子诞生。 其人生于大中祥符三年的春日,犹如温暖的春阳,给许多人带去了希望和温暖。 没到多久,关于这位新诞生的皇子的更多消息就传出了宫外。 皇帝赵恒六子,生母乃是皇后刘娥。刘皇帝于去岁四月即有身孕,到今年二月,正巧十月。 朝中众人的心思刹那活跃,皇帝六子乃是皇后之子,又作为皇帝唯一的儿子,恐怕用不了几年,就会被册立太子。 而在之满月之日,赵官家亲自赐名六子——赵受益。 第七十六章 朝政之论(上) 皇宫再添皇子的消息,伴随着吹风,四散吹来。 于朝堂之上,或是波澜再起,但于普通民众而言,却无太大影响,该吃的吃,该睡的睡…… 消息传到吉州的时候,已是三月初六了。 李志正巧陪着妻儿用过早饭,往吉州府衙打卡上班。因在府衙的官舍内生活不便,加上仆从不少,自去岁妻儿随母亲赵氏来到吉州的那段时间,于李母的做主下,李志这个小家庭就在外面购买了个小型院落。 好在吉州的房价不贵,倒是让李志这个大孝子心中难安的是,购房之费用却是母亲赵氏的私房钱。长者赐,不敢辞,李志这个连中三元、又在短短四年间即升任到下五品吉州通判的佼佼者,亦不敢忤逆,只好老老实实地收下。 自今岁元日后,李母过扬州,李志放心不下母亲赵氏,自入仕以来,第一次请了五天假,将李母送至洪州码头这次安心,亲眼见之乘坐大船北上,又有义兄罗飞一路想随护送,这才安心。 父母能安稳地待在扬州,又有罗飞想陪伴,李志现在倒没太大的担心了,但自正月初九,母亲去往扬州的第六天,看罢小弟李贤自琼州送来的出行之信,李志心里的担忧就没减过。 南洋之凶险,只要是个普通的宋人都能知道。小弟信中虽言之,有其筹建的海师相随,难道尽是训练的半年不到的海师,就能打得过南洋那么多凶猛的海盗? 李志读圣贤书过二十年,近些年来,又于东京、吉州之地辗转做官,看着年轻,但人生经验正在不断的堆积。优劣、胜负自不难判断。 回忆起二月间,小弟让人从琼州积累的土特产,言之安好,哪能不知道是小弟让人勿要因此担忧,而如之前信中所言保密、勿使父母知晓的应对化策略。 “唉,小弟还是幼时的那般性子,爱冒险,爱捣乱,不服输……” 边走边想,不觉间就到了吉州府衙的大门之处,看着人来人往、前来办公的官吏于之打招呼,李志非常熟练的点头回应。 “伯忠,先到我这里来一下!” 李志刚步入大厅,尚未到自己的办公之舍,但听到旁侧一道声音传来。 能如此亲切的称呼于他,并未贯之以官名,在这府衙内,不过寥寥数人。而于公衙之内,能无视他人目光者,只有一人。 李志忙转身恭敬一拜:“张知府起的好早!” 李志口中的张知府,非是别人,乃是于去岁九月即上任的原右正言张知白。 张知白,沧州人,端拱二年进士,从吏二十余年,先后担任过河南节度判官,再出知剑州。后为皇帝亲命,执掌三司开拆司…… 自去岁六月起,张知白因不瞒宰执王钦若于宫观建造之事上,刻意迎奉皇帝赵恒,铺张浪费、贪污严重,外加当时吉、衡多地蝗灾严重,进而上书,严斥此事。 奈何皇帝置之不问,张知白便称病辞官,直到去岁秋时,眼见王钦若于蝗灾之事处理不善,寇准接手后,当即向皇帝建议启用张知白。恰逢吉州知府任期满,左右思衬后,张知白才被派往吉州。 没办法,从张知白的履历来看,就是个抗灾能人,无论是巡视陕西,还是掌管邓州,每遇灾情,张知白都能从百姓的角度出发,办理的稳稳当当。也难怪在寇准接手灾情处理之事时,会第一时间想到张知白,皇帝赵恒更是火速同意了下来。 当然,来到蝗灾的重灾区,张知白可不仅仅是当着吉州知府,还担任江南西路安抚使之职。 初来吉州,本担心作为重灾区之一的地方,灾情必然严重,百姓流离失所。但与之想象相反的是,吉州之地在通判李志的带领下,各地官员齐心协力,利用捕捉、掩埋火烧等几十种手段,组织本地民众加以抗灾,而在各县地,还专设处灾之所,聚集无家可归的百姓,打开义仓,加以安顿…… “李伯忠当为能吏也!其又在科考中连中三元,才华甚高,德才兼备,乃年轻官吏之表率也!” 张知白得见闻之,连连称赞,并火速把吉州的法子往各州县推广,这才初步解决了多地的蝗灾之患。 到了后面,尤其去岁入冬之后,张知白凭着丰富的经验,用更好的法子处置灾后重建事宜,也给了李志观摩学习的机会。 因李志博学多问,虚心请教,张知白对李志的好感倍增,加上二人的政治理念颇和,渐渐成了忘年交,亦师亦友。 而李志面对张知白以晚辈相称不说,还非常敬重。毕竟在这大半年的时间内,张知白为之为官做事,堪称表率,让李志受益良多。 踏入张知白的房舍内,能看到桌案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各地文书。每日浏览文书,并于各地提出建议,有空即去各州县实地查探实情,便是张知白来到此地的日常。 李志单是管着吉州尚有些费心,何况张知白管着整个江南西路的灾后重建不说,还要照看吉州。好在有李志的帮衬,张知白能轻松不少。 见张知白示意他坐在下首,李志微微欠身坐下,道: “张公,不知唤李某前来何事?” 张知白叹了口气,语气显得无奈道:“昨日京中传来消息,官家有了第六位皇子,伯忠可知道吗?” “此事,李某尚不知情!” 李志皱眉,他这两日身体有些不舒服,即便昨日休沐,也是在家翻看文书,并按照医嘱吃药消息,于此事还真不知情。 皇帝有了第六子,也就有了后……内中的意义李志还是清楚的,但他非常认同小弟在其科考之前的话——勿要参与储位之事,因为当一切事情尚未尘埃落定前,皆有诸多可能。况且他现在仅为一州通判,又如何去影响?更别说他只想先管好吉州之事,赢得更多的政治资本。 张知白于此时提出,李志颇具疑问,看张知白的为人,也不像会参与皇权斗争者,难道是看到皇帝有子诞生,如其他士人大夫般,联名早劝皇帝立储? 第七十七章 朝政之论(下) 张知白虽与这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青年才俊,交往不过半年之久。但对李志的喜好品性却知之甚多。 乍一看李志皱起的剑眉,自晓这位小友下属肯定想到别处去了,摇头道:“伯忠是猜想老夫会上书,趁机让官家立储吗?那可是猜错了!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官家前有五子,又有哪一个活的超过十岁?要问到立储,官家应该更关心才是!且皇氏这趟浑水,为大宋江山社稷,唯有到该出手时才出手,何况当下,官家身处壮年,王相寇相,连丁相都未劝谏此事,我们身处京城之外,何须庸人自扰之…… 而老夫想说的是,宫内诞下六皇子,丁相则趁机向官家巡视应天府,以慰祖先在天之灵。 官家已经同意了! 欲改应天府为南京!” 张知白毫无保留地将自身对储君的看法道出,一是相信李志的人品,二是存在未李志说道的想法。 李志年轻气盛,有才能不假,大公无私亦不假,但毕竟年轻,年轻人火气大,容易冲动。像去岁十一月,李志和之谈到与辽国契丹的关系,言之有生之年,当有上中下三策收复燕云十六州,就让张知白感觉到这个有个美好未来的青年,有些冲动。 听闻张知白短短数语,李志哪不晓得张知白为他的仕途好,借机指点,脸一红,忙欠身道:“张公之言,晚辈记住了!官家既设南京应天府,莫不是有使张公执掌应天府之意?” 李志也从张知白的话语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隐隐猜到张知白为何于此时将之叫过来的原因了。想必是这位任期还不到一年的吉州知府、江南西路安抚使,又要再换新职务了。 念及此事,回忆大半年来,张知白于之的教导,李志心生不舍,亦非常珍惜。 广的方面看,张知白虽非其师,但在官场上于之的指路,就像是一颗明灯,照亮了李志前行的更远的方向。这种指引,不同一路求学来的老师,也不同于父亲李自明,而是得意于张知白从官二十年,又屡次就任中枢要职,所累积下来的为官之道,比之小弟在数年前送于他的官经,多了很多实用。 张知白豁然笑道:“此事尚不明朗,按照京中的消息,老夫大概率要不了多久就要补南京留守之职位了!” 张知白的话还没说完,其实按照京中的好友同僚加急传来的消息。由政事堂商议,皇帝决议后,南京留守,当以权知应天府兼任。所以,李志的猜测也无大错。 作为陪都,应天府主吏位高权重,一州知州不可相比,很显然,朝中是有把张知白大大启用的心思在。 但真相真的这样吗? 张知白这个当事人自比普通人知道的多一些,这其实也是朝中党争的一次延续而已,他张知白也成为朝中暗斗的一枚棋子……近两年来,此中情形下,类似他这般频繁调动的人,不在少数! 联系到当下时局,李志不用提醒,凭着他入仕以来敏锐的政治嗅觉,也联系到了这点。 “李某先恭喜张公了!只是不知是谁举荐了张公?” “三司使丁谓!”张知白挑眉道,他和王钦若在朝堂的关系不怎么样,和丁谓的关系也不怎么好。 三司使丁谓?! 李志的后背直起,冷静且又笃信道:“让李某猜猜,恐怕这出任南京的主吏,与张公有隙,丁相这莫不是起了借刀杀人的想法?” 能和丁谓扳手腕的又有几人? 李志瞬间想到了近一年来,朝堂上的传言,丁谓和王钦若在执政理论方面愈来愈大的间隙,难道说…… 张知白赞许地看了一眼李志,能这么快的思考到内中的关键,不亏是他看中的宰执之能的李伯忠。且能凭借如此年纪,就有这么多想法和觉悟者,张知白自认识的才子众多,见得进士更多,也只有景德二年的状元李迪能与之媲美。 而李志能于之眼前直言的模样,也让张知白心中大慰。 即使知道真相就在眼前,张知白也没有显得出一丝愤怒,不愧于名流千古的贤相之名,他点头道:“传言主管南京的正是王相,想来伯忠也知道,我辞官,正是因和王相观念不合。丁相此计,不过是想让我和王相内斗而已。 但殊不知,老夫最讨厌的便是内斗,无论是党争,亦或是其他……既为官者,尽管政治观念有所不同,但只要是真正的为民之政,那都是可以商量的。内斗之事,最终消耗的便是朝廷自己内部! 一如当前朝下的王党与寇党之间,伯忠可晓得,两派之前,缘何在朝堂上大大出手?” 张知白再次考校道。 很容易看,张知白是个果断的务实派,而从之中立的角度看,更是讨厌朝中发展势头交猛的党争。 事关党争, 李志这次沉思的时间渐久,从朝野的评论看,寇党一系当是于澶渊之盟时的强硬派,而王党则是议和投降派。 可从当下的官吏站队来看,似乎又不是如此。两党官吏的行事历程,已不局限于所谓政见了,似乎在往地域发展! “寇党,北人居多;王党,南人居多。王党和寇党之争,实乃南北之争?” 从地域出生来说,张知白和李志其实都是天生的北方人,自然也应该属于寇党,但两人都没有为寇党的觉悟,皆认为党争误国,所以才能聊到一起。 但见张知白叹道:“伯忠果真一眼就看到了实质,但天下的明白人却不是很多。 王相和丁相都属于南人,寇相为北人,两党之争,便是南人和北人之争。 太祖、太宗朝时担任宰相的皆为北方人,到了官家之后,这种情形变了,王相这么一上位,更是触发了北方官吏的切身利益。无论寇相和王相如何,已经不由自主地成为了两党的领头羊。 时下,马相已于月前,联合数人弹劾王相,寇党亦是联动,连丁相等南人也冷眼旁观,所以,王相自宰执之位下来是必然之局,官家亦在半月前,罢王相之职位了…… 归根结底,还是在这场南北战斗中,王相处置不善所致。 唉却不晓得,这么一来二去,又耽搁了多少民生建设!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伯忠自诩为生民立命! 老夫即将远行,这次也是想忠告伯忠一句,勿忘本心!切莫陷入南北之争的泥潭之中! 我等为吏,无论成败,都要对得起良心,都要为民!” 李志起身一礼:“谨受教,不敢忘张公之言!” 第七十八章 抵达三佛齐 党争,从来是一个王朝迈步过去的坎。 时间追溯到汉时,即有外戚和宦官弄权,而后到了唐时,如杨国忠和李林甫之争…… 及至真宗一朝,又浮现了南北之争。 不过现当下,寇王之争,也只是党争之于初期。 朝堂之上,北人依然占据着巨大的优势,且至少眼下,双方还是讲规矩的,且多是政见不同,引起的交锋。一如眼下的南北之争,也都是各自的政务上挑毛病,还要把对方弹劾的心服口服。 王钦若三月末罢相,皇帝有意之改任南京,以之主持南京新办事宜,说是北人的胜利,不如讲是王钦若这段时间犯得错误太多,南人这边也有换帅的打算。 要问大宋真正的党争高潮,恐怕要数再过几十年的庆历新政和王安石变法,引发的新旧党争。 而张知白于离开之前,特意叮嘱他分外看好的李志,也是担心李志过早的陷入党争,成为被挑毛病的对象。且只要在为官做事上,自身正,那就岿然不惧。 在这方面,张知白是绝对的典范! 其人清贫,做官亦是清贫! 连一些看之不顺眼的不同政治倾向的官吏,于之背后,也会默默竖起大拇指。正是介于此,才能顺利启用,而无人说三道四,这便是来之不易的官声! 李志年少,需要的正是脚踏实地,为自己积累官声。 这一点上,其实不用张知白提点,李志早在从官之处,于乾祐之时,看父亲为乾佑令之时,即有顿悟。但对张知白的直白劝告,李志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四月初,来自东京城的最新任命状抵达了吉州府衙,皇帝赵恒将于明岁春,下南京以巡视。 已正式被任命南京守备的张知白自要马上动手,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给应天府来个大变样,以迎接赵官家的到来。 离别之时,除李志外,吉州的一应官吏皆来送别。 同时刻,向敏中再起为同平章,又为集贤殿大学士,加以中书侍郎。这也是自咸平四年为相后,向敏中再次为相,一时之间,朝中的风云再次巨变,王党一时间销声匿迹。 而到了五月,一件大事在东京城内发生,让朝中局势变得越加诡异起来。 御史台共计六名言官御史,联名上书,弹劾枢密使寇准骄奢淫逸,任人唯亲等共计十六类罪证,建言赵官家罢免枢密使寇准! 这些罪证虽不完全正确,但从寇准近些年来所做之事上,也都能找到影子。毕竟,这两年来,寇党内部的问题就不少,把柄自然也不少。 经历了将近半月的朝议后, 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 皇帝赵恒最后下令,贬谪寇准为陕州知州。而以梁灏迁右谏议大夫、知枢密院事,以接替寇准。 时代的车轮似乎又往回转了转,寇准最终还是没有逃过被贬陕州的命运。 大宋的党争也好,朝政政策也好,官吏任免也罢,至少在短时间内影响不到南洋诸国。 倘若将视线一直放在陆路之上,局限于周边,亦难以影响整个世界格局的走势。 而当朝堂的巨变传到李贤耳中时,已是六月初了,这还是身在琼州的贾麟通过各种渠道传递过来的。 是时,辽阔的下南洋船队,刚刚抵达三佛齐王国国都巨港外的一处港口。 初听这些消息,李贤没有像普通人表现的那么震惊,无论是寇准等人的罢相,还是六皇子赵受益的出生,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必然的。更于他当下进行的南洋航程无多大关心,亦不会波及他的身上。至于父兄会不会受到影响,这就是考虑各自智慧的时候。 现在重要的是把后续的南洋行程走完……待回到琼州后,进行第二阶段的海贸策略。 三佛齐王国,又为室利佛逝,唐时,大唐僧人义净即来此学习梵语,并著有《南海寄归传》,内中级有关于三佛齐王国的记载。 而至皇帝赵恒登基,三佛齐王国使臣,每隔三四年就会前往大宋朝贡,距离最近的一次乃是去岁。 三佛齐同南洋的许多国度一样,信仰的乃是大乘佛教,刚至距离巨港最近的港口邦加,但能看到诸多的寺庙林立。 一路南下,而至三佛齐,同行的船只,仅剩下了三百只。余者多是在罗渥国即已停下,所带之货物皆售卖一空。 另外便是人的心里作用,即使前方的利润再大,很多人还是不想跑的太远,就像常人恋家一般。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海商长时间的行驶,多少会出现一些病症,将之原因,还是缺乏如营养之物,所以今次在罗渥国停留的时间就稍微久了些,足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一是让行走开半年的海师好好休整一下,另外也让一些愿意继续同行的商贾,若是货物卖空,于之本地进一些土特产,好往后面的行程之国加以贩卖。 “杜校尉已先行派人给三佛齐国官吏送去了消息,想来该国的接待使者已在路上。而这一路去往巨港城,尚有一日路程,今日就在此住下,在于邦加歇息一日,再行出行!” 行程多于海上,李贤的面孔于两月前相比,由黑了很多,但身个却在这半年的时间内,增长了不少。 看着脚下的坐船缓慢靠岸,还有穿着三佛齐本地服侍的官吏于岸边躬身等候,李贤即将接下来两三日的计划,道于身后的甄谙和一众两府官吏。 甄谙张了张了有些上火的嘴唇,点头道:“咱家正有此意,前儿听李府使说,不仅要与三佛齐签署贸易之约,还要签署安保之约?只要签署了,以后大宋海师能于此停留不说,所需之费用均由三佛齐等南洋诸国供应?官家要是知道了,定然欢喜,嘿,等歇息好了,咱家一定要跟着李府使去往巨港看看这场面!” 前日所言,也是李贤特意于甄谙说道的。 一如和前几个国度签订的贸易协定一样,让甄谙做个见证,这样回了大宋,也好交代一些。虽说赵官家给予他海贸全权处置之权,并于南洋之行时,还收到了皇帝的特别许可,但论起来,甄谙才是皇帝身边的自己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 甄谙能如此上道,途中与之良好配合,李贤心中也是感激。故而,途中但有大事,也会和甄谙商量商量,算是给足了甄谙这个宦官面子。 等船靠稳,三佛齐于此守候的官吏率先迎了上来。 第七十九章 山野小寺 “下吏奉我国君之命,专程于此等候天朝使臣,我国国相或将于后日亲来,迎天朝使臣往我国国都,还请使臣先于邦加休息!这位乃是我邦加城城主!我邦加城城主得知使臣来此,亦是喜不自胜!” 一个面色黝黑、年过三旬的汉子依照礼仪向为首的李贤遥遥一拜道。 自唐以来,邦加作为东西方航道的重要转折点,亦是重要的商品集散地,往来的宋商自是不少,更有不少人来此学习佛学。故而,长达数百年的融合下,邦加乃至整个三佛齐王国内部的不少官吏或商贾都会说道汉语。 但能将汉语说得如此流利者,李贤还是第一次见。 李贤往前走了两步,与之距离不过两长,先对着面前于之行礼的胖胖的邦加城主回礼,接着再向着这黝黑汉子点了点头,道:“阁下的汉话如此流利,莫不是在大宋游历过?” 中年黑脸汉子脸上流露出惊讶,忙回道:“使者火眼金睛,下吏增晖,确于天朝咸平三年,抵达天朝琼州,后辗转至扬州,又往天朝国度东京开封游学过,来回共计有十年之久,于去岁同回归的我国使臣,一路乘船,才得而返回我国国土。 得我国国相信任任命,下吏现为邦加护城使、执事官,辅佐我邦加城城主大人管理交易事宜。 今次使臣既来邦加,亦由下吏负责向导之责。” 李贤束手而立,闻言微微一笑:“那这段时间就要劳烦护城使了!” 杜庆还是像以前留守“瞭望”号,且使船上的海师将士轮流下船休息,以防不测。而同行的数百只商船,看着李贤登岸后,有的拉着各自的货物,在向同来的邦加城的小吏登记后,去往城内的集市销售。当然,也有的将货物继续留在船上,只是人来岸上修整…… 总之,整个邦加港在大宋商船到来后,陷入了忙碌状态。 曾波则带着五十个侍卫同行,内有海运府和舶司府此两府的二十多个官吏,而甄谙,包括吴氏等同行下来的海贸大族负责人,也随着李贤一同往邦加城而去。 旁侧四周,亦有邦加城的军将开道。 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好不热闹。 旁侧路上行走的僧人、百姓、由南毗国等地往来的商贾纷纷侧目。 三佛齐王国,实行的还是比较原始的部落与王权交替制度,内中延续的是种姓制度。以国度巨港为核心,延伸到邦加时,邦加之地,包括邦加城其实都属于另一个大部落的统辖,而于总体军政上受巨港节制而已。 换言之,三佛齐王国,并不像大宋一般,那是一个相对分散的国家。 如邦加城城主,也是邦加地区的首领。赋税等钱物,在这邦加之地,自要受到王国使臣的监督,取汉名增晖的护城使,也就相当于监察使。 而以隆重的仪式,接见来自大宋的贸易使臣,乃是巨港王宫传来的命令,所以邦加城主只在开始和晚宴上露过面后,其他时间忙着自己的事去了,其于李贤等人的尊重,自不如在大宋生活过的增晖。 第二日,在增晖的陪同下,李贤早邦加城内转了转,着重查看了内城集市的交易情况,可能是做了几百年贸易枢纽站的原因,本地的官吏,在对商品的赋税和商贾的管理上,都显得井井有条。这完全不同于李贤南下时,到访的其他南洋国家。 看着无数的钱财“不劳而获”即流入了邦加官吏的口袋里,甚至于邦加城只需要付出一定人手时,李贤内心说不羡慕是假的。 掌握了这条船只必经的商道,那就相当于一个永远开采不完的金矿。 亦因此,《大宋和南洋诸国贸易协议》与其他海贸不是特别发达的国家或有吸引力,但对三佛齐的吸引力就少了很多。能够猜想到的是,欲要让三佛齐王国及旗下的各处部落乃至藩国都能承认这一协议,必须想出更为适当的解决办法才是。 好在杨唯早于数月给他从巨港送至罗渥的情报,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准备,也有了九成的把握。 同样地,三佛齐王国内部分裂交割的现状,也让李贤看出了另一丝机会,这也是他为何让船只停泊于邦加的另一个原因…… 第三日,就没让增晖这个三佛齐人跟着了,李贤借口要带着几个同行的几位好友去造访山上古寺,顺便看看邦加的风土人情。 看风景是假,访古寺却是真。 于南洋诸国,包括三佛齐王国在内,对僧侣分为尊重,而整个国家的古寺亦是奇多,所建之寺庙只要在官府有所登记,那便受王国律法和部落律法保护,并受王国祭祀监督。 李贤这次前来拜访的,正是位于邦加城东两里,一座名叫鸡鸣寺的寺庙。 于之大宋,其实也有一处寺庙,叫鸡鸣寺,乃是西晋永康元年修建的鸡鸣寺,有着“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的美誉。但在这处匆岭小山上的鸡鸣寺,和之并没有关系,而是于宋初之时,一位下南洋,抵达三佛齐而未返回国土的汉人僧侣所建造,距今已近半甲子的时间。 可能是偏居一方的原因,这处小小寺庙的香火并不怎么旺盛,一日之间,也不过寥寥数人入寺上香。 寺中只有一名住持,一个徒弟,还都是汉人。 见之李贤一行十人进来上香,又送上了香火钱,又是通向,住持惠德禅师难得出来亲自接见,随后便让弟子悟能于外陪同,自身入屋参悟佛法去了。 在这不算特别的寺庙转了一圈,李贤即向悟能行了一礼:“小师父,我听说鸡鸣寺不远,有一处椅子石,旁人来访自会去参观一方。却不知此等景致,在何处位置?” 这叫悟能、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和尚有些话痨,方才只在寺庙内游览一圈,李贤便见识了。 此时见这个出手颇为大方的施主提起鸡鸣寺旁的风景,忙热情开口道:“椅子石乃浑然天成之物,据本地百姓言之,成型已有两百之年……施主既然有兴趣,小僧即带施主去看看!” 李贤抬头看了看天色,摇了摇头:“不用劳烦小师父,劳请小师父指个方向就成了!” 第八十章 复唐大业 椅子石,坐落于小鸡鸣寺的后崖山畔。 三佛齐王室于僧人格外优待,只要是登记了的寺庙,都会领取一定的私田或是私有林地。 这些固有资产,也成了各地寺庙,除了朝廷的供奉和普通人的香火钱外,最重要的收入,以维持整个寺庙的正常运转。 小鸡鸣寺的后崖,自属于小鸡鸣寺,对于此地,常有人歇脚或来游玩,后崖的椅子石,包括旁边的草亭,自也成为来往之人常停留之所。 又得李贤赠予的一串香火钱,小和尚悟能忙谢过,小心地将李贤一行人送至岔路口,指好了密林外的椅子石方向,这又双手合一礼道:“天色不早了,施主先去游玩,待过上两刻钟,小僧将午斋做好了,还请施主等人勿要嫌弃,品尝一二。” 没办法,这位施主实在太大方了! 给予的香火钱,都快赶上小鸡鸣寺两月的收入了,悟能又极为朴实,而庙里的师父常参悟佛法,又不管这些俗事,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的同时,便想着把这群施主给招待好。 李贤笑着点头应下。 看着悟能告退离开,李贤一行人这才往前方走去。 后方紧随的曾波往前靠了靠,轻声道:“小郎,那群人早于一个时辰前就到了,看来杨哥儿说的不错,此等人叛逃大宋后,虽自身仍为宋人,又为杨哥儿降服,但对我等依然警惕的很。 但这群人,任之再狡猾,也如何想不到,一举一动,早为我们监视。只要一有异动,自会为兄弟们拿下!” 曾波口中的那伙人,自是今次李贤来鸡鸣寺相见的一群人。 这群人多是于邦加等地生活的汉人,近些年来,逐渐汇集,形成了一个不算小的群体。 多于邦加等地定居,并以中介商的身份,做些生意。虽说来自中原,说着汉话,学着汉字,但对赵宋的认可度并不高。 甚至有一部分,更是喜欢来坑于三佛齐做生意的宋人行商。 少则图财,重则害命。 有句话说得好,对自己狠的,可能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人。 今岁初春,李贤尚于吴哥国时,先行一步的杨唯在邦加,就是被这伙人给坑了。但能带着一行百人,且武器装备精良,先行一步来南洋诸国实地探路的少年们岂是好欺负的,当日就把这个团伙的头脑给抓了。 恰逢李贤也来信,言之让杨唯尽快在三佛齐找一群可利用的人。于是,在杨唯的各种手段下,此叫“行商会”的首领骨干且是屈服,并表示愿意听之任命安排。 和“行商会”这处汉人团伙相反的是,另一处叫“唐乡会”的汉人团伙,就要守礼守法不少,其之宗旨亦是照顾本地来的汉人,将之聚集在一起,共同扶持,并应对各种危机,如汉人于三佛齐之地的身份地位问题,当然还有其他一些主张。 而行商会和唐乡会间的关系不算特别好,两者因为观念的不同,用敌对的关系也说得过去。 在杨唯凭着外力的手段,暂时让有上百成员的行商会听命后,在唐乡会方面亦有渗透。 而小鸡鸣寺的这场相见,也是于前日即送去的消息,行商会和唐乡会皆有派人前来。选择于此,不外乎这里人少,亦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力。 曾波说的监视之众,大概率两伙都有。且在之前为何选择在小鸡鸣寺转上一圈,再来相见商谈,李贤也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和坦荡,要想对马六甲更广更深的开发,短时间内,团结这里的汉人是必须的。 当然,李贤也不可能真的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布置,私下里,曾波带着杨唯于此留下的人手,亦有安排,自不担心行商会或是风评好的唐乡会铤而走险,于之不利…… 而凭着杨唯于邦加留下来的人,于两者的渗透,其实关于两者的对他到来的态度,李贤已于前日夜半在驿舍受到了情报。 这次小鸡鸣寺之行,如何让两者从内心深处,开始接受大宋海运府的领导,并成为他拓展三佛齐王国,或是整个马六甲计划的先锋,李贤是有必胜把握的! 重点还是在于两个字,利益。 李贤抬头看了看远方的竹林,竹林内为日光所照,但在密草丛中,总感觉隐藏了什么……连鸟雀都停止了说叫,有着不同于这片树林生机的沉寂。 他率先踏步向前,显得从容不迫:“走,看看他们会做些什么!” 沿着山涧的小路不过一百五十多步,转个小弯道,便能看到一个醒目的椅子形状的石头。 此时的椅子石畔的小亭内,正有四人分南北站立。 南侧方向,乃是一老一少二人,老者面上有个横跨左右脸蛋的醒目疤痕,显得有些狰狞,旁侧的青年看起来二十四五,长得分外壮硕,裸露的胳膊给人无穷的力量之感,尤其是那双略带凶意的眼睛,给了几分生人勿进的感觉。 北侧的乃是一队夫妇,年不过三旬,看起来很是慈和。两人相互依偎,指着前方的海滩,偶尔传出几声轻笑,显得很是欢快。 “行商会堂堂的左护法,也做小女儿姿态,真是可笑可笑!” 那长满疤痕的老年人,望向旁侧坐着的夫妇,冷哼之后,狠狠地向着地上吐了一痰。旁侧的少年,虽没说话,但面向背后的夫妇,脸上满是愤慨。 中年夫妇中的女人转过身子,看向旁边的老人和青年,脸上含着笑,但这种突兀出现的笑,于小小的亭子内,显得满是刺耳:“唐乡会义字靠上,上次小女子若没听说,李当家的可是说了,那位杨当家若不能给死去的兄弟一个交代,便已一直为敌下去吗?这次怎么见到李当家不仅亲自来了,还把孙子给带来了?且这次我们所见的还是宋使,与唐乡会的‘复唐’的大业背道而驰!看来唐乡会所谓的义也不过如此!” 旁边的青年正待扬起手,用物理手段理论一二,但看满是疤痕的老者用眼神制止了。 接着,能老者从坐着的栏杆站了起来,在这一瞬间,那旁侧原本还淡定的夫妇顿时紧张了起来。 第八十一章 见面 这位李姓老人,名惑。鼎鼎大名,于三佛齐国的汉人都知道。 而历任唐乡会的首领,皆自诩为唐昭宗李晔之后。 乃是在大唐天佑四年,宣武节度使朱温弑杀唐昭宗后,其中一子于宫人的护卫下,仓皇出逃至南阳。 即至长成,便以“复唐”为主要目标。事实情况究竟如何,经历百年的时间,常人已未能窥得真相。 而在唐乡会百年的历史中,复唐的主张一直未有废除,初次之外,收揽南洋诸国的汉人,于此联系,共同生存经商,便成了内中最为主要的事情。 唐乡会也成为了南洋诸国中,最为团结的汉人自我护卫组织。非常的护短不说,还特别尚武。 比如这叫李惑的老人的脸上的伤疤,就是早些年为了掩护遭受海盗攻击的唐乡会成员顺利撤离,从而留下。 凭借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横刀道法,李惑带着唐乡会的成员,于南洋创下了赫赫威名。人人见之,都要称道一声“好汉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难怪这两个中年夫妇在看到李惑站起来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那中年男人看了看小山丘下,最终还是放弃了将隐藏的部众叫出来的打算,而是面向老人李惑,抱拳后干笑道:“内人之语,如有得罪,宁某就先行道歉了,李公大人有大量,还望不计前嫌。而今我们于此相聚,会见宋国的官吏,可不都是为了我们汉人能于南洋有更好的生活环境吗?但不能还没和那宋吏商谈好,我等内部就乱了起来!” “谁和你们是一伙的?当前要不是你们这群强盗见死不救,我爹娘又怎会为海盗所俘,最后连尸体都没找到?现在来装好人了?我呸!” 那青年终于是忍无可忍,粗壮的大手狠狠一拍栏杆,头顶的瓦片间,但能看到灰尘掉落而下。 正对着的一对夫妇,本看到老人不再纠缠,也都松了口气,但注意到青年的力道后,心中惊呼道:这厮好大的力气!人人都说唐乡会后继无人,但看着李惑子孙,脑袋不傻,又有这大力,当能撑得住场子! 两人当即默默后退了一步。 眼看着一场争论或打斗再起,身后的密丛小林内,忽的传来两道不同的鸟叫声。 “来了!” 夫妇心中同时出现了这么一句感叹,马上站直,看着远方的石板小路。 唯有这李氏祖孙俩,一如之前,仿佛没有看到行商会的这对夫妇的动作一般,依自站坐。 李贤转弯来见的便是这道场景,他脸上保持着柔和的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当一个人在官场久了,这种连自己可能都感觉不到的假笑,却显得是如此的轻松自如。 一步一步逼近,而在前方的亭子,四人各自都有些惊讶,惊讶的自然是来会面他们的宋吏的年轻。 对于这种探寻的眼光,李贤早就适应,根据早就得到的情报,在打量的间隙,他就已经判断出,这四人各属于哪个阵营了。 笑着抱了抱拳:“好叫各位久等,本官李贤,先添为海运使,琼州兵马钤辖,并受大宋皇帝全权受命海运之事,亦有权对南洋诸国的海运及相关之事做出决定。 这次会面的原因,想来诸位都知道了。时间紧迫,诸位的时间也是珍贵,但有疑问,可当面与李某相提,李某知无不言!” 可能为如此坦率直白的话语所震惊,一息过后,才见到最靠前的中年夫妇行礼,开始了自我介绍。 “在下宁蒗,为行商会副会长,这位是内人,亦为行商会副会长陆画眉。此番受白会长的任命,特来和上官商议此事。 关于杨……杨兄弟所说的招工,以做建造工程之事,旁的不说,在这邦加,乃至于更远的巨港,只要是我行商会接下来的任务,就没有不能完成的;外有对于航海路线的引导,或是岛屿之发掘,我行商会于南洋之所熟悉无比,但有需求,都可以提供,只是在价格方面,上官你看能不能再提一些……” 中年人宁蒗恭敬说到最后,看到李贤依旧温和的微笑,忽的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又多嘴了!还说的这么直白! 被那姓杨的掀过一次场子后,行商会的会长白大童现在还躺在床上了。行商会的一应诸事,都由他们这些副会长来管理。 而当日那杨姓青年,找到他们行商会在邦加的驻地,先是带着上百个好汉,将之暴揍了一顿,后便是拿着刀剑指着脖子谈起了要求…… 具体的要求,便是让他们行商会在今后能为大宋朝廷所用,并于三佛齐之地招收工人,另有为大宋朝廷的官船提供相应的支援……一行数个要求,当然也不是白用,另有一些花费自会送来。这事还容不得返回,毕竟在行商会的内部,还为之专门安插了个监视的机构,一有异动,自会被拿下喂鱼。 至于个中花费,那杨氏青年显然在邦加和巨港多地打探过了,包括招揽人工等费用,都是按照本地价钱给的。 迫于压力,又遇到大宋这么一个远近皆知的肥羊,行商会的成员,就在当日商议过后,决定接下这个单子,便只等那杨姓青年说的大宋官吏抵达。 时间到了前日,消息传来,宁蒗夫妇即主动揽下了此事,带着手下二十多个人,于之最初的想法,本想着看能不能趁机拿下这大宋官吏,以换取钱财,然后脱离已经半死不活的行商会,于南洋其他国度逍遥自在。 但在小鸡鸣寺发现到来的十来个气势汹汹的护卫后,马上放弃了此事。眼下终于相见,看李贤长得年轻,便想着能不能反悔,以提提价格。 李贤的眉头轻轻皱了皱,佯做无意间看了下远处的树丛,然后把手压了压,好奇道:“小杨将军于邦加之时,难道没有和贵商会商议清楚?还有……我海运府既隶属于大宋朝廷,自会按规矩办事,而处于邦加,所需之人力物力,也会按照邦加城的价格办事,这有什么提不提的?还是说行商会想要反悔此事?” 第八十二章 立足之地 几乎不给宁姓男子太多的反应时间,一阵哗啦啦的声响便从后方的树丛内响起。 一行三十个,身着软甲,拿着长刀的青年走了出来,站在亭子的四周,很好的将椅子石周边笼罩在内。 刀剑之上,还低着鲜血,配合着头顶上方的刺眼阳光的照射,显得多少有些妖异。 宁氏夫妇过了小半天才反应过来,相互搀扶,连战都战不稳。 “果然!” 数日前,近三百只船只停靠邦加码头,后有行商上岸,行商会借此打听到,此番同行的海船之内,有琼海海师的一千士兵。 载有千名大宋将士?还处在船只之上? 行商会内部不怎么相信,原因很简单,汉人来南洋这么久,还从未见到有军队至此。琼海海师听说是听说过,根据来回商贾的汇报,那所谓的海师似乎是去年才开始建立,确实吴哥国扥国度有过几道稀疏的声音,说大宋海师出现在该地,这种传言说的好像是真的一样,偏偏没有多少人相信…… 出于谨慎,行商会原有的内部团伙瞒着杨唯当日留下来的检查之中,偷偷开始了观察。 随后,到是行商会的探子在港口停留的这几日,观察到每日有数百人上下商船,联系这几百艘商船,也就没有太当一回事。且对方的衣着也算普通,根本没有往大宋军队那方面去想。 但现在,看着眼前的孔武有力、满是煞气的十几人,宁氏夫妇相信了,传言是真的! 宋朝真的带着一只军队来到了! 记忆中的宋国不是连连和辽国打败仗吗?、 中年男人宁蒗的定力多少要强一些,最终勉强颤微着身子,向李贤一拜,面如死灰:“宁某知错了!还请上官大人有大量,勿要计较小人的心思,就按照和之前杨兄弟商议的那般,我行商会定会完满完成一应的工期和要求,但有上官和大宋朝廷差遣,宁某保证行商会上下全盘接受安排,绝不忤逆!” 打不过就低头,认怂,这是在南洋,乃至整个大海生活的基本准则,并不会觉得可耻。 宁氏夫妇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可惜有些太过于耍一些小聪明,还是同一个势力——代表大宋意志的执行部门,更可怕的是遇到了李贤这么一个有着铁血手段的人。 在确定了于三佛齐国将筹建海师基地,并于三佛齐王国内部的各个部落彰显势力存在后,李贤便通过先行一步的海运府官吏给已经到达邦加的杨唯去了消息,重点在于兴建工程所需的工头。 行商会是目标,而李贤需要的能听话的建设工头,原本以为在前期杨唯的手段下,对方会识相,而这次的相见,对方表现的并不算多么识相,甚至有毁约的行为。 这样的合作伙伴委实难以安心。 那么在南洋,就按照南洋的规矩来办,谁的拳头大,谁的话语权就大。 他不在乎行商会的苟且,需要的是行商会在邦加各部落的关系。 即便邦加的行商会的管事都死光了,其实也可以扶持新的管事。 这次选择约见行商会的头领,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按照他前面说的那样,真诚的商谈下。当然,商谈的自不会行商会以后再怎么坑自己人,恰是行商会以后的纪律问题。 可行商会的主事人表现的实在太差,李贤内心已经坚定了对行商会来一次更大规模的替换的想法。 亲自撞上来的宁蒗,当是第一个被替换的对象,也理所应当成为被拿来的立威对象。 至于说会不会担心行商会产生更大规模的抗拒,处于邦加,这个圈三佛齐最为混乱又最为富裕的地区,三佛齐部落军队于此的影响力有限,而有上千海师将士作为后盾的李贤,只想对行商会的人,说一声:打架,我们是专业的! 所以,李贤直接无视了宁蒗的认错态度,后方紧随的曾波一挥手,在左右侍卫的行动下,宁氏夫妇很快被抓了起来。 “将他们的首级送到行商会!” 李贤一做吩咐,便掩鼻直往前去。 在南洋之地作恶多端的行商会管事宁氏夫妇,可能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一瞬间给吓尿了…… 本古井无波的老人在这一刹那,脸上出现了动容。而旁侧站立的青年看向被带走的宁氏夫妇,脸上充满了复杂。 老人站起来,却难以掩饰那佝偻的身躯和脸上的匹配,堪堪向李贤行了一礼:“老夫李惑,现为唐乡会的会长,见过宋使!” 不用于宁氏夫妇巴结般喊叫的“上官”,而是选择用“宋使”来称呼,以此表示,他于中原王朝的不认可。只是前方宋吏手中掌握的实力,让他有了谈合作的想法。在这之前,即使那位杨姓青年面对他说的天花玉坠,理智之下,李惑也丝毫没有被所画的大饼给迷惑。 然则,眼前明晃晃的刀剑,似乎真有实现李氏于南洋百年,一直想着,却未曾实现的梦想。 唐乡会会长行事间的这点细节,李贤没太过在意,他晓得面前老者的过去,亦尊敬其为汉人在南洋的生存所做的努力。 不像面对宁氏夫妇那般百无顾忌,而是面朝李惑恭敬的行了一礼,笑道:“李某对李大当家的事迹早有知晓,李某敬佩李当家的为人,也敬佩唐乡会为汉人在南洋发展所做的努力。这次鸡鸣寺的会面,李某主要也是为李当家来的。却不知现在,李当家能否于李某面前,给出准确答案了吗?” 李惑认真地看着这位同他孙子大小般的宋人官吏,似乎想看看这位有着铁血手腕的宋吏,话语中包含着几分真意,几分假意。 但很抱歉,他从年轻宋吏的脸上,看到的只有真诚。 李惑放弃了,扫视了身后倔强地扬着头的孙子,最终还是开口问询道:“宋使曾派人告知于老朽,问老朽的唐乡会,有没有能力组织出足够的汉人,在宋朝的帮扶下,于这南洋,为汉人开辟出可供生存的立足之地。 老朽也想再确定一下,宋使准备以宋之军队加以协助吗?” 第八十三章 大宋犯官海外流放计划 “请坐,但不知李当家为何有如此说法?” 来到小亭处,老人之前所坐的左边坐下,抬了抬手,示意李氏祖孙坐下说话。 李惑点了点头,随即坐在原来的位置,对旁侧曾波的几十护卫视不而见。 他直言道:“寻立足之地并不算难,南洋的地方很大,无主之地更是奇多。老夫之所以说有把握,在于唐乡会的忠义摆在这里,眼下的会众别看只有三百,还相当松散,但只要放出风声,我李唐于海外之地重新建国,想来赶来的回合的人数,定然会超过千人。 而想要让我李唐于此留存下来,重要的便在于应对南洋诸国的吞并。 宋国将士若能于此协助,定然能事半功倍!” 原来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李惑在这南洋之地,被称作枭雄也不为过。但在海外重新建立李唐之时上,还是过于理想化了。 选择由唐乡会组织汉人于南洋的无势力场所重新建造一个汉人国度,至于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和大宋相互照应,并受大宋管制,学习汉字,接受汉语教育,实行科举,形成大宋的海外一路。 这是李贤早在琼州时,就有过的设想。很快,在杨唯的提醒下,有着不错正面影响力的唐乡会就吸引了李贤的注意。 海风吹来,吹拂着李贤的发丝,他只略作沉默,便拒绝道:“帮扶李当家,以唐乡会为根基,于海外重建李唐,且唤做新唐,除了我部下杨将军早些说过的十六条基本条例外,大宋于唐乡会的帮助,绝不包括军队。 于南洋之所,诸国皆对我大宋以俯首,在不涉及大宋核心利益的情况下,大宋要做的便是不干涉南洋诸国的内政。要是直接派遣大宋军队干涉本地之争,显然于此违背!” 李贤摸着下巴说完,他语中“不干涉南洋诸国的领土争端”,正是打算成为宋与南洋诸国海上安保条约的基本条款,也只有这样,南洋诸国才能放开心扉的让大宋于之领土周边,建立海师基地。 “宋能提供的只有武器,至于选择哪里,李当家又如何在南洋建立新的唐国,这均由李当家来决定。当然,唐乡会的商船,于南洋之上的航行,作为盟友和宗主国,大宋海运府不会格外收取费用。” 争取不到大宋军队的直接支持,李惑眼中的希望略有暗淡。唐乡会的成员只是汉人形成的互帮互助的松散机构,轮到核心成员,也就是他说的三五百人,这些人多数还在南洋其他国度,真要面对如三佛齐这种南洋大国的侵略,又如何自保…… 同时,联系到这位同姓的宋吏说的合作的十六条基本准则,内中承认后建立的南洋新唐国,为宋国名义之上的海外一路。 李惑只觉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 现在只能尽量让唐乡会在和宋国的交易中,少受胁迫了! 摸清楚到来的宋吏的底线之后,李惑正打算抱拳告退,回去和唐乡会的其他成员商议一下,是如同以前一样抱着复国之志,而在南洋诸国苟延残喘;还是抛弃心中的某些坚持,在宋国的武器支持下,凭着老迈的身躯,博上一博? 却在此时,李贤的声音又从旁边传来。 “不过,考虑到唐乡会的艰难,李某可以向大宋皇帝陛下建言,为接受投靠的唐乡会,提供一定的人手,如识字之人。想来,待南洋新唐国建立初期,定是人手不足……说实话,李某能帮着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是大宋军队,但却是大宋来的帮扶之人! 李惑心动了他能聚拢的人手就那么多,而若是宋国能给予一定的人口,那定然是再好不过的! 有了这些人手,再有宋国提供的武器,完全可以自己训练更强的军队。 他的思路一下子通畅起来…… 试问为何不选择让南洋的异族人加入唐乡会,并参与新唐国的建设之中,不外乎来自于李惑根深蒂固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 “我祖父说过,想要建立一个国度,是需要很多人的,你说能给予我们人手,每岁能给予多少人?我等又如何确信那些人能帮着我们做事?” 躬立在一旁,没敢坐下的李惑孙子李敢,这时候突然说话了。 李贤对于这唐乡会的祖孙的提问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这问题是一直站桩的青年提出的,他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胆子已经开始慢慢放大的李敢,在旁边祖父的鼓励下,试探的问道:“宋国愿意给我们两千人?” 李贤摇头,也没等这对祖孙继续追问,就自己答道:“大宋人口众多,以万万计,只要官家点头,李某能保证的是,每岁至少有两万之众,可以移民到贵地。前提是李当家能率领唐乡会的人,率先在南洋站一块地盘。” 两万?! 祖孙俩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叹李贤语中的大手笔,但转瞬有些担心这些人的管理问题,宋国该不会凭着送来的这些人手,将他们的国度给夺走吧! 只是察言观色,李贤即看出了祖孙俩的忧虑,笑道:“对于这些人,既然送到了唐乡会的手里,内中管理,自由唐乡会负责,宋国绝不会参与其中。唐乡会和李大当家,要做的便是,顺利接受这群人!” …… 相谈不过一个时辰,唐乡会的祖孙俩满怀心事的由另一条下山的路离开了。 在此期间,丛林间的尸体早就被清理干净,而那宁氏夫妇的首级,定然已经送到了行商会于邦加的总部。 考虑于海外建国,重要的人手和武器,秉持着这两点,李贤于唐乡会现在和未来的首领,展开了相当融洽的商谈。 这么一个巨大的诱饵下,理应没有人拒绝。 至于送来的人手,李惑没有具体来问,但李贤却有计划,他相信把这些计划放在大宋朝堂之上,不管是赵官家,还是朝中诸公理应不会提出太大的反对才是。 没错,这群人,正是大宋每岁的重刑犯! 据不完全统计,大宋每年有超过两千的死刑犯,而重刑犯更是数以万计,对某些刺配流放的犯人而言,有什么比流放数万里更能彰显《宋统刑》的不可触犯? 带来的相应影响,当然不止这点! 第八十四章 唐乡会的方向 沿着小道返回了鸡鸣寺,小和尚悟能正巧做好了一行十来人的饭菜。 斋饭很可口,尤其是在和别人斗智斗勇、浪费大量脑力细胞的前提下,一顿能供给营养的饭菜就成为了甘霖。 告别了鸡鸣寺,李贤步行沿着山道走下小山丘。 或是注意到自己的上吏处于思索状态,明面上同行的侍从们很贴心的放轻了脚步声。而于两侧来往的稀疏民众,很容易被隔绝在外。 李贤确实在考虑问题。 他给唐乡会的时限是一天,也就是明天的这个时候,唐乡会必须送来是否完全合作的消息。 单从合作的本质来看,这是对双方都有利的方式。唐乡会会获得大宋的人口和武器支持,而在默认成为大宋的藩属国,实际形成大宋的海外一路后,唐乡会于南洋成立的国度,无论叫什么,都将成为大宋在南洋最重要的盟友。流放的大宋犯人,更会开垦出一个崭新国度,这还是李贤从后世大英帝国中寻到的感悟…… 很简单的因果,但他不是赌徒,李惑及能在南洋生活这么久的唐乡会也绝不会是赌徒。尤其还涉及海外建国后的一系列问题,于是,简单的因果也变得复杂起来。 其中,最大的变数,倒不是唐乡会最终会不会同意,而是同意之后,能不能按照他的意志去实现一些目标。 关于行商会,李贤已经没有兴趣再去关注了,宁氏夫妇的人头,外加由他带来的人今日借势之雷霆行动,将让行商会成为他于邦加,乃至整个三佛齐最稳固也是最重要的工程项目组织。行商会的名字也要改掉,甚至连重要人员也要替换,能保留的仅是行商会在三佛齐这些年来,与包括王国势力在内的各势力的千丝万缕之关系。 在邦加的行程也不远,而至明日,前来迎接他的王国使团即将到达这里。 眼前,即便是大宋海运府组织的外贸访问使团,三佛齐也给予如此大的尊敬,无外乎,于南洋之事上,三佛齐过去现在包括未来都需要大宋——这个隔海的东方大国支持,至少是名义上的。否则也不过在过去的几十年,没逢与他国交战时,都会派出使团前往大宋…… 看出这些关键点,就不难理解李贤为何笃定三佛齐会接受大宋海师于此修建海师基地,乃至于永久海师基地的计划。道义口头上的援助,哪有实地的驻军更具威慑力。百年来,三佛齐凭着收过路费,不断扩展,说没有人眼馋是假的,如若有机会,南洋诸国说不定都会联合起来,瓜分内中利益。 而在利益面前,更别说三佛齐能在南洋拥有一个真正的盟友…… 太阳开始从正中西斜,能看到那刺眼的光球正以蜗牛般的速度下降。 顺着石阶越靠近大道,能听到往来民众的喧闹声,常于码头忙碌,且连入城都非常困难的无疑是三佛齐最为底层的人。 正是因不同的朝堂制度,三佛齐的贫富差距不断的拉大,加上是海贸国家,在财富聚集了上层的少部分人手中时,矛盾会逐渐尖锐。其实,这也给大宋逐渐发展的海贸,并将成为因海贸而成为第一批富人的海商有了提醒,海运府该如何利用海商的富裕,来让更多的人富裕,是个需要长时间解决的问题,但大宋依旧是以农业为根本,相关问题短时间内不会出现。 如何对待农业和贸易的问题,恐怕才是将来或过百年,朝堂之上着重讨论的问题。 李贤略带忧虑的想了想,便在侍从的陪同下往邦加城内而去,增晖已经带着人前来寻找了,要是再有一段时间不下山,这位邦加城的护城使,或是单纯的担心,或是其他原因,定然上去寻找。 要是撞破了他和唐乡会的约定,那李惑的南洋建国大业可能还没开始就要先行夭折了。 …… 唐民窟位于邦加城外以东三里,乃是没有身份,或不愿于邦加城登记身份者的停留之地,多少年的发展,早就形成了一个具有中原风格的乡邑。 和其他贫民窟一样,此地也是邦加官府不主动加以管辖之所,但这几十年来,一直未被官府消灭的重要原因在于,唐民窟里的人,每岁都要向主管的邦加官吏进献财物,也就是保护费。 唐民窟,顾名思义,内中生活之众,多以从中原流落的汉人为主,取名唐民窟或是在怀念远去的大唐盛世。 而往来的汉人行商,有的有感于昂贵的入城费用,或于城外的集市买卖后,也多有在此停留。 毕竟同邦加的其他城外之地相比,唐民窟更显得规矩安全,因为唐乡会的总部就在唐民窟内,并管理着唐民窟的一切事宜,给予流落至此的汉人以庇护。 李惑曾于李贤说过唐乡会的人数,不过三五百,而实际上,在唐民窟,男女老少全都加起来,都远超之,足有两三千。 处在邦加城内,同样有唐乡会的落脚点,只是城内做事不太方便,大部分唐乡会的人都喜欢待在唐民窟内。 李惑祖孙回来了,第一时间就召集起唐乡会的骨干精英加以商量。 落日的黄昏,将整个世界逐渐燃成金黄色。唐乡会所在的院落大堂内,站立的近二十人,都是唐乡会留在邦加的骨干,有的人因赶来匆忙,身上的衣服都为汗水打湿。 “事情就是这样的,老五老九,还有顺子,你们都怎么看,尽可说说!不要忧虑其他问题,想要做成这件事,终归需要我们唐乡会所有的努力!” 李惑坐在最上首的座椅上,把在小鸡鸣寺后山与李贤的谈话全盘道出,没说出自身对这件事的看法,而是目光先是扫过前方一个个座椅上的人,又看向后面站着的人,再出言问道。 被称作老五和老九的,和李惑是同一个辈分的人,也是除李惑外,在唐乡会地位最高的两人。 此中老五叶子功是个跛子,但却没人敢小看这个跛子。 叶子功咳嗽了一声,道:“我跟随大哥在南洋闯荡了四十年,当时结义的死的死,走的走,能留下的,都是衷心唐乡会的,要说我们努力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收获。老叶我用一个月的时间努力思考过,才发现我们选择的方向,从开始可能就是错误的!” 第八十五章 华洲 “老五,你继续说!” 李惑看着叶子功道。 叶子功稍歇片刻,叹气道:“大哥,九弟,还有堂内加入唐乡会的人,在加入唐乡会时,都用唐乡会的规则发誓过,自熟记第一条的复唐! 但这么多年的结果呢? 我们中很多意志不坚定的人,都选择性的忘记了这件事,第一条入会规则更是名存实亡,唐乡会在整个南洋实际加入的或超数千人,但多是把赚钱放到了第一位,能起事,甚至一声令下反攻中原的,恐怕连五百都不到!” 叶子功和李惑一样认为,唐乡会规模看似很大,并能在贸易上互帮互助,但真要卖命,愿意往前冲的人很少。 “且看这些年来,我们是攒了不少钱,就在这些可用的人手中,也有不少意志不坚定者,已经过早的忘记了使命。 不说这些丧气话! 而我们若继续积攒下去,有一天,或是能拥有足够的人手,并买到武器,但要多久? 十年,二十年?还是再过一个甲子?没有谁能等得起! 所以,在这件事上,大宋的支持就是正确的方向,也是我们目前为止最正确的选择! 他们会提供武器,会提供人手,这些人和武器都归于我们,难道在南洋经历生死的我们还管不着送来的宋人吗?凭着他们,又何愁不能开垦一个崭新的唐国?” 脾气火爆的老九顾全这时候突然站了起来:“我同意五哥的话,大哥之前说了那宋吏不似作伪,在琼州也是有信誉的人,更受宋国皇帝的信任。 与其等下去,不如马上准备,待第一批人手送来,我们就直接开战!我看南纳部落占据的那块地方就不错,靠近海湾,还有土地,更重要的是和三佛齐没有交界,且之势力弱小,早晚逃不过被三佛齐人吞并,不如便宜我们唐乡会。” 老九的策略刚刚说完,紧邻座椅的另一个低沉之音响起:“南纳不成,那里一遇到大的海浪,全部地区都为狂风覆盖,就算中间的上百亩平地,也是荒凉的很,什么粮食都种不成!” 南纳是和邦加相距数百里的海岛,岛上自三十年前,开始有部落迁移,后面逐渐发展成为了一个路过海商的停靠之地。 三佛齐为了扩大国土和影响力,早就想将南纳岛收入囊中,但因之拿到手的作用不大,还要付出财力物力代价,所以一直没有去办。 建立一个国家,尤其建立一个海上国家,当然不是选个地,派些人占领这么简单,更重要是后期的发展。 反对的是唐乡会的智囊,也是加上唐乡会不过十年,但思虑深沉的公孙赫。十年以来,唐乡会能在南洋不断发展,离不开公孙赫的出谋划策,公孙赫的妻子更是唐乡会的会长、大当家李惑的女儿。 两人年纪相仿,最初的相遇,还是来源于美女救英雄。言之在十年之前,公孙赫于吴哥国游历,遇到了劫匪,钱财被一抢而空不说,更是身负重伤,最后是李惑带着最小的女儿遇到了,在李惑小女儿的再三恳求下,才带着公孙赫来到了三佛齐。 顾全察觉到是公孙赫说话,却没反驳,连李惑也认真倾听起来。 公孙赫也不出所望,说出了他的计划,但真要追究起来,也不算是真正的计划,但对还没确定目标的唐乡会来说,给之了一线希望。 “那位宋使不是说了吗?已经为我们物色好了一片区域,只待传回具体的消息,我们只需等待就是了!大宋既愿意协助我们,又定下那十六条,理应比我们更希望我们唐乡会能在南洋占据一片土地才是!” …… 次日,其实还没到中午。 正于城内的驿站和增晖商谈完下午同到来的三佛齐国相正式会面的李贤,就收到了唐乡会送来的消息。 唐乡会接受他的条件,但有一个要求,在南洋建立国度之后,新唐国的国内事宜,绝不允许大宋插手,这和早先的十六条规则,并无太大冲突,李贤当即应了下来。 随之拿出自己的印章,正式写下协议内容后,盖了上去,又给曾波嘱托了几句。 早于驿舍外的酒肆等候的李惑,见到协议,也在前来送文书的曾波下,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一式两份,各自保留。 这是一个少年人和一个老年人的协议,更连通了两个远隔数万里的地域。 “老夫还有句话想请问下宋吏,宋吏所言的合适之地,在哪里?可否为唐乡会指明?唐乡会也好在接受宋国的第一批人手与物资前,早做准备!” 在等待桌边协议上的字迹晾干的空袭,李惑朝着曾波抱拳问道。 这人时常跟在李贤的身边,加上身上不同与人,但对李惑这等走南闯北者非常熟悉的气息,使得李惑不得不慎重对待。 曾波对李惑的态度微微有些不适应,平常在琼州时,若有人对他这般恭维,他只会嗯一声,这不是他的矜持,完全是他的本身性格,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已经没有完全放开。但,面前的唐乡会首领不同,曾波清楚的知道,自家小郎对之的重视。 故而,也抱拳回礼,将小郎早先告知的话语全部托出:“不瞒李当家,我家府使有言:该地或距离爪哇较近,更为难得是,内中资源丰富……其之面积算上岛屿约几乎和李唐差不多,更为难得的是,这些广阔的地域,尚未被任何一个南洋国家攻占利用!根据现有的情报,我府使现将之命名为华洲。 而待我海运府将第一批人手送来之前,我府使建议:李当家所属之唐乡会,可先行多买一些粮食储备,随之自有向导指引!” 爪哇? 据说爪哇西部土地不是刚刚被三佛齐国给攻占吗? 与李唐国土面积相当? 他们这群在南洋经常闯荡的人怎么看到过? 还叫什么华洲? 这一切都显得太过匪夷所思了! 墨迹已经干了,曾波拿着另一份协议离开,李惑于这小小的酒肆单间内,却没有离开,而是望向背后站立的中年人。 “子安,你怎么看?” 第八十六章 开发三佛齐海峡(上) 晴朗多日的邦加难得迎来了下雨天,前来迎接的王宫使臣,在于到来的大宋海运府主吏商议后,并未因此而停止行程。 这次同往巨港的大宋成员,共计一百零九位,其中有超过一半都是护卫,余者包括海运府和舶司府一路同行的官吏,还有如甄谙这等海联会内的大主户。 南洋的诸多谈判之中,无论是官府人,还是海商代表,两者缺一不可,这是自下南洋之时,李贤便定下的主基调。很重要的一方面,便是增强商户的参与力,并为海运府的各项律令执行,提供保障,且以此来监督海运府——这个在未来,或将城外大宋开放与物资来源管理的重要官寺。 一个朝廷的官方机构,要想发挥起本身作用,最合理的方式,在李贤看来,取信执行者和高效的执行方式,两者缺一不可,也就是公信力,尤其针对海运府这个新兴不到两年的新机构。 从邦加到巨港的道路并不算特别的坎坷,日常来来往往的商贾车辆,早已将这里磨平。 三佛齐这处岛国上,多变的天气,犹如一张多变的脸。第一日或是迎着雨水,第二日就是晴空万里。这让人的心情,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好。 巨港,位于三佛齐王国整体地图的中部位置,且是整个三佛齐海峡(马六甲海鲜)的咽喉位置。 景德元年,刚刚继任、雄才大略、怀有主导东西方海上要道的三佛齐国王拓庞里就不顾王室和大臣的反对,果断将国度巨港城往海岸推移,巨港的内城与外城的面积随之扩大。巨港城也逐渐成为南洋之地,最为庞大和繁华的城市。 拓庞里一直有一个野心,他不仅要把自己的国都建造得如同宋国都城东京开封般繁华,还要让三佛齐成为南洋之海上唯一的巨无霸。 土地面积的限制,拓庞里非常清楚,在之有生之年,三佛齐不会成为陆上的超级大国,但未必不能成为海上的超级大国。 后打败东爪哇国,逼迫国王穆罗茶自杀,又占领了数座巨大的岛屿,让更多的部落臣服,让拓庞里的目标一步一步逼近现实…… “再有十里路便能抵达我国都城巨港的外城了,使者觉得我国的农田可好,前方一望无际的作物,都是我国国王让人开垦的,其之的长势比之宋国如何?” 越是靠近巨港城,同行迎接的三佛齐国相,亦是王氏财物大臣地华伽安便化作了一个不会停止的说话筒。 仅仅几句,与之同行骑马走在大道上,观察三佛齐都城之外繁华的李贤,即能判断出,这是三佛齐国王和王室对之的炫耀。 同行的翻译,嘴巴都说的起泡了,但还是不敢有丝毫的停顿。 面前的三佛齐国相,准确地将,更应该称之为财相,地位与大宋的三司使地位比肩,掌握着三佛齐的财政大权,其能处于这个位置,也是国王一力举荐的。王室包括贵族们都知道,三佛齐的这位财相,敛财能力很高,但政治观念及差,若非他是国王的岳父,可能永远不会触及到王国的核心。 夸夸其谈的地华伽安,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些炫耀,在见惯了繁华和真正肥沃的宋人面前,有多么可笑。 所用来展示夸耀的农田,实则不过贫瘠之田,和大宋的下田差不多,在巨港的城市扩建过程中,应是刚开垦不久,想使之成为真正的沃土自需要一段时间肥料积累。 所种植的水稻倒还可以,若是没猜错的话,应是从大宋带来的占城稻种子,李贤在琼州也见吕夷简推广过,看之长势即能判断出。但在一般土质的田地上,就是在当时代高产的占城稻,产量也是少。 粮食是一个国家的命脉,三佛齐国王显然明白这个道理,这让李贤对这个国王的了解更深了一层。 若真的潜行发展,并试着去改变三佛齐国国内现有的制度,强化军中权力,渐渐消除部落和种姓影响,利用领土优势,发展海贸,并以农业发展作为主要任务,假以时日,三佛齐还真有可能成为大宋真正的海上对手。 可就算是再有宏图伟愿的三佛齐国王,在抛开国内的王室成员及贵族和部落首领,而进行政治改革时,都相当于玩火自焚。上一届被赶下王位的国王即是前车之鉴……甚至是各个得利者名目张宝的挑衅。 清风拂过,驱散了烈阳下的炎日,李贤边听边回答,地华伽安的公私关系,他皆知晓。同样,此人也是大宋与三佛齐后期交往的关键人物。而之内心,实则更想了解三佛齐内部更深的秘密,比如王室对于外患的应对方式,这才是他此时急需明白的情况。 因为涉及三佛齐国内部机密,杨唯早些数月在巨港停留时,留下的人手,进行的打听和收买均不顺利,但相当大嘴巴的地华伽安却是个很好的“倾诉者”。 “农田和水利,都彰显着贵国国王殿下对于百姓的爱戴,作物之于长势也是喜人,这莫不是开始推广的占城稻?” 捕捉到身侧宋使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讶,地华伽安自豪道:“我王爱民如子,且这水稻,正是闻名的占城稻!” 同样地,地华伽安对于宋使能如此之快的认出,也是有些惊喜,这位不像南洋其他国度的使臣那么孤陋寡闻,也使之的出言非是对牛弹琴。 这么欢和的感慨没有持续太久,宋使随之的话语,让地华伽安感觉到了寒意。 “国王陛下对内政的治理让李某敬佩,但听闻强大的三佛齐似乎正处在内忧外患之中。 北面的半岛之上,原有的部落蠢蠢欲动,更西面的朱罗王国时刻准备着将贵国的领土纳入自己的旗下。 贵国国王陛下真的有心打败来犯之敌吗?而王室内部恐怕也不愿意这么两面开战……” 地华伽安稍一愣神,就明白自己此时的表情,不应该这么紧张,反而让宋使确定自己了的猜想。 他将马匹的速度放慢,语气变得更为恭敬:“所以,您想说明什么?” 第八十七章 开发三佛齐海峡(中) 国王陛下让之前来迎接宋国使臣的目的,其实就是了解宋使到来的更过目的。 过去的半年时间内,宋国的船队,路过了南洋的绝大部分国家,如占城、吴哥、罗渥等国,各方所签署的海贸协议,自是瞒不过三佛齐王室。 王室内部早有了应对之策,但智慧的国王始终认为,那位能在南洋驰骋,并逼迫诸国就范的宋使,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地华伽安来了,但很可惜没有完成国王的任务不说,还将三佛齐的内务间接地泄露掉了,这是无可饶恕的失误。 几乎在几息之间,利用灵活的大脑,他已然明白宋使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和方式,来让三佛齐达成海贸协议,甚至提出更多的协议要求。 年轻宋使的话语又一次证明了他的猜想,这让地华伽安有些明白,一路原本温文尔雅的宋使,为何突然间开始变得灼灼逼人。 “贵国的相应危机,只有大宋才能伸出援手,并辅助之以震慑解决!我希望国相能明白这个道理,也希望国王陛下能清楚!还有一个事实,在三佛齐海峡周边,贵国因为连年的征战,以及极度的压迫,已经没有一个真正的盟友,甚至在外邦入侵之后,很多眼睛都会看着,并抢而分食,比如三佛齐海峡肆虐的海盗团伙……” 海盗团伙? 地华伽安灵机一动,冷静下来,早就示意两旁的侍卫不用紧随,后又特意跟着年轻的宋使于树荫下乘凉。 沉默片刻,地华伽安右手的马鞭渐渐垂了下来,展眉后又带着笃定道:“宋国愿意出兵,来至三佛齐,帮我们抵御外敌,或是消除叛乱?宋使可能误会了一件事,就算情况多么危急,也不见得我国需要外部的兵力援助,毕竟我国还是南洋之上的最强国度。至于海盗,他们从不敢来巨港,若是来了,离开的只能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尸体。” 李贤朗声笑道:“贵国的情况,理应国相比我这个外人了解的更多才是,但事实相反……我从没说过主动帮三佛齐抵御敌人,也从没说帮助贵国平定叛乱。大宋希望南洋的和平,不会主动干涉别国内政,也不会主动干涉两国作战。” 绕来绕去,却把地华伽安给绕糊涂了,他皱眉道:“那宋使如何帮助我国解除危机?” 李贤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有些啰嗦,这位三佛齐的国家财相,果真如同情报中说的那样,只具有单方面的智慧,但却没有充足的政治智慧。 李贤索性直言道:“还是如先前的话,大宋希望南洋的航行贸易自由,或将派出海师驻扎在贵国的海港之侧,不主动参与战争,但却肩负着维护地区和平的使命,并以解决纷争,借此打击海盗。 这就是大宋于贵国支持的态度,也是接触贵国危机的方式。 当然,不主动参与海上战争的一个重要前提在于,对手是乐意遵守海洋秩序的合作者,而非对抗者。对于敌人,无论陆上,还是海上,大宋从不留手……” 李贤抛出了橄榄枝,也抛出了定时炸弹。 三佛齐会作何选择,相信三佛齐王室在讨论之后,会给予答复。和地华伽安路上的对话,除了给三佛齐王室传递消息,也让李贤更加明确了计划的可行性。 内政及海洋战略方面,怀揣远大志向的三佛齐国王,自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抵达巨港的时间,要远比计划提前一天。 可能是天公作美的结果,也可能是满怀心事的地华伽安对卫队催促的结果。 当大队人马又外城进入内城后,除了国王意外,包括王室法官,税务大臣,军事指挥官,祭祀,年幼的王储等一应重要官吏,皆来迎接。 如此隆重的场面,让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国王陛下外出巡游了。 当日在驿舍洗漱,参加宴会,后开始准备国王的召见,一切显得井井有条。 在此期间,一路同行而来的增晖再做向导,但面对李贤的态度更加拘谨,其实用“守口如瓶”来形容更为准确。 见惯了东京的繁华,再看巨港这座领海城市的模样,给人以另外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巨港同样是繁华的,这里不同于东京,但毫无疑问,多种多样的商品,往来游街、穿着丝绸的贵族……都是景色。 游玩两日,便让李贤深深地感受到了,巨港不愧为南洋明珠的称号。 欣赏着因海贸的机遇,变得富丽的巨港,李贤有信心在大宋朝廷的支持下,大宋的各处沿海口岸也会在未来数百年成为如同巨港般的富裕城市。 但事情总有变化,来到巨港的第四日,勤政繁忙的三佛齐国王尚未召见,李贤却再未让增晖跟随,而是来到了巨港内城中央的赵氏商行,并见了一个三年未见的人,表兄赵路。 赵路很忙,忙的大部分是生意,另有一部分是为大宋朝廷,也就是李贤的海运府办事。 在河西之战结束的前一年,李贤就透露了海贸的机遇。出于对这个小表弟的信任,在请示父亲和叔父后,赵路便带着巨款来到了琼州,后直接下南洋,于多地开辟新商号,不仅做着中间商,还负责贩卖,为此,在短短数年的时间内,就积累了可抵一个南洋中小型国家的一年的收入。 两表兄弟自不会像外人般客套,但赵路的消息来源一直非常广泛,于李贤在琼州做的事,知之甚多,心里感慨十年之前,还是跟屁虫的小表弟长成大人了! 木桌之上,摆放的是华州本地菜,厨师自是赵路由大宋带来的。赵家有钱,自不会特别去节俭,连米面都是大宋运来的,所以李贤吃到那熟悉的江南大米后,念及家乡和亲人,眼角隐约有些湿润。 各倒了两杯华州老白干,两人一饮而尽,这是男人的沉默。 赵路悠悠叹道:“表弟,你这次打交道的是三佛齐的国王,此人雄才大略,万不可小觑啊!” “此事在路上我就看出来了,三佛齐的耕地本就稀少,国王能下大力气垦荒,且从大宋接种,显然知道国家命脉在哪里,他也迫切的想要改变……毫无疑问,这是一位海上雄主,基于此,在野心的驱使下,他最终会选择合作!” 第八十八章 开发三佛齐海峡(下) 赵路不知道表弟李贤为何如此笃信,但表弟的这种于外交上的模样,让他的思绪飘到了几十年前。 那时候,正是赵家生意转型升级的十字路口,是继续做赵家传统的中间商生意,还是另辟新路。 最终,年少的表弟信誓旦旦地提出了产业链计划……自此,除了买家需要自己联系外,余者的一切货物产出,运输都由赵家自身负责。赵家的生意越做越广,越做越大。 不过现在,已经长成的表弟,将想法已经从商场转移到战场,再转到南洋的外交之上。 作为海外商贸忠实的参与者,赵路比别人更为明白自家小弟在三佛齐打出的组合拳的重要目的,为宋人开辟更广阔更舒服的舞台,尽情在南洋,乃至更远的地方挥霍他们的“财华”。 简单的是赚外邦的钱,填充大宋的腰包。 但根据赵家商行在大宋多地探得的消息,尤其朝中一些凭借金钱铺路赢得的关系,他身边表弟的目标,不说在三佛齐会不会遇到波折,于大宋国内的波折早已开始了,甚至于近几月来,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对新兴的海运府是个灾难,对已经在商贸协议签订过后、打算大展拳脚的海商而言,同样是个灾难。 自家表弟可能知道,但已把大部分转移到海贸上的赵氏商行主要负责人赵路,还是决定趁着这才难得的机会提醒一下。 “表弟,朝中对海运府大开海门,还是颇有微词的,据说在一月之前,三司使丁谓就率先提说了关于适度开放海贸,且由朝廷负责主要商贸的建议,另有几位宰执都有点头,连官家都有默认! 我担心表弟于南洋之行的目的,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政策的制定执行是一回事,但朝堂的反对同样要认真对待。这事一传出,如今在琼雷多地的海商,已经有不少人人心惶惶……” 听说朝堂在海贸上的态度连番转变,李贤并没有表现出吃惊,朝堂对于放开的观点上,一直有反对声音存在。 若非皇帝赵恒在钱银上的需求,既而开了个口子,不但建立海师,让散户正式做海贸生意都非常困难,恐怕只有依靠琼雷之地的大户做罩子,以像往常一样做走私生意。 要问皇帝赵恒为何在听了他的建议,愿意开一个小口子,无非是琼雷之地的走私大户做的太过分了。 根本原因在于,大宋本有海禁政策,自太宗赵光义起,就有严格的海禁政策,如太平兴国初年,有律令:私与藩国人贸易者计直满百钱以上论罪十五贯以上黥面流海岛过此送阙下。 到了淳化五年:至四贯以上徒一年,稍加至二十贯以上,黥面配本州为役兵。 此中政策一直延续到本朝。 大宋为何海禁,李贤曾和海商聊过,也得到过寇准的指点,无外乎三点,一则害怕辽国契丹人沿海而下,进攻大宋;二则想把海贸的收益完全掌握在官府手里,解决财政问题;第三是为了稳定的需要,大宋乃是农业之社会,当然不能太过破坏这种平衡。 这便导致,能做海贸生意的,只有朝廷,可走私大贩近几年有愈来愈猖狂的情况,加上朝中有不少的“保护伞”,偷偷从海贸中徇私枉法,将钱财揽到自己的怀里,导致海贸的财政却日以下降。 赵官家气愤不过。 他想盖造宫观束手束脚,三司说没钱,天下有灾害了,也说财政亏空……进而有了张业的雷琼之地的行程。 新建舶司府,就是来消除上述问题的,但海贸走私或是贪腐的利益太大,连张业也未能摆平。 赵官家在军事外交方面可能有些软弱,但在财政上,可能是建立宫观和泰山封禅时,因群臣的激烈反对而受到了刺激,他这次罕见地没有妥协。 使李贤为海运使,这位在河西之战中绚丽的宝剑重新出鞘,剑指海贸。 根据早先得到的情报,李贤选择了用“魔法打败魔法”的方式,对走私的海商大户和朝中的“偷窃者”,进行了剧烈的打击。 和很多人明白的一样,剑可以伤人,同样可以伤己。可能是寇准王钦若的相继离开,让朝内的保守势力得到扩充,也可能是在朝政的劝谏之下,赵官家明白了祖宗法制不可轻易改变,反正朝内的海禁声音已经越来越大。 李贤在抵达三佛齐的航线路上,就听到了类似的消息。当然,他探得其实应该要比小表兄还要多一点,至少皇宫赵官家的真实想法,他要比别人知道的多。 赵官家还在犹豫,否则也不会在航行的中途加以阻止。甄谙是他的眼,也是李贤的机遇,但这只是为海贸计划续命的一小步。 而能否决定赵官家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支持海运府的海贸准备,以持海贸开发的态度,让宋人走出去,南洋之行是非常重要的。 南洋之行的重点,则在三佛齐。 他需要在三佛齐,给大宋皇帝和朝臣带来无法拒绝的巨大利益,并画一个让很多人都不敢想象的大饼。 表兄赵路,他必须稳下来,因为赵氏商行,经过这几年的发展,作为新兴海贸团体,已经成为人人关注的领头羊。 所以,李贤适当地吐露了他在三佛齐早就拟定的开发计划,并展现了自己的决心。 饭桌上的交谈,总算是赵路在见到李贤之处就有些急躁的心安静了下来,他需要表弟、也是当下的海运府主吏给他一个保证。 现在这个保证他很满意,至少证明赵氏商行这些年在南洋的布置没有白费功夫。 “杨哥儿二十多天前,就说要去趟西爪哇,言之还有个大买卖要交给赵氏商行,说是表弟你的意思,现在能不能告诉表兄到底是什么生意,也好让赵氏商行早做些准备!” 赵路擦了擦嘴,放下筷子,笑着问道。 杨唯去西爪哇做什么,真实目的也只有数人知道,但在没有确定那边陆地的具体位置,以及准确的航线前,李贤不想过早的暴露主要目标,他还要给李惑的王国的建立,少留一下竞争者,但做点准备是没错的。 “表兄只需多准备一些船,那里有源源不断的钱财,静候佳音,以后专门运输就行了!” 第八十九章 萝卜加大棒 来到巨港的第五日,三佛齐国王终于确定要在王宫内接见远道而来的宋使。 是日,由巨港内城的驿舍,在王宫侍卫的来到了王宫大殿。 大殿内部,富丽堂皇,以亮丽的宝石镶嵌,无不在展示三佛齐——这个控制着三佛齐海峡的富饶,而于两侧躬立的宫廷侍卫,拿着同样镶嵌着宝石的宝刀,就显得有些虚架子了。 仅仅是摆设,便能看出这位海洋霸主,也犯了许多帝王都爱犯的错误,好大喜功。 殿内,三佛齐那些见过或没见过的官吏济济一堂,三佛齐国王高高坐在上首。 一切都按照事先排练好的礼仪进行……时间过去了近五个小时,在王宫的这场会面,才趋近于尾声。 王公大臣依次离开,在地华伽安的暗示下,本该离开的大宋使臣却单独留了下来。 拓庞里要见他。 这次交谈的地点是内殿之中,相比于外殿,显得有些“朴素”,能看得出拓庞里应是常在此处办公并召见大臣。 国王拓庞里坐在最上,下方相对的还有两个矮榻,分别是李贤和地华伽安的座位。 刚刚落座,宫女侍从们很快送上来来自大宋的点心和茶水。 “宋国使臣,果然是年少有为之辈!” 拓庞里笑道,旁边的侍者火速翻译出汉话。 方才李贤在大殿与宴会之上的从容模样,给拓庞里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再有李贤于南洋过去半年所做之事,还有地华伽安的汇报,拓庞里已然开始认真对待面前这个年轻且狡猾的对手。 李贤从容一笑,面对三佛齐国王,他没有过分的卑谦,也没有过分自大。而抽着这难得的时间,他又认真地打量了国王威压却不失慈和的面孔后,出言道:“国王陛下的事迹在南洋之地流传广泛,乃至于在下在大宋时都有耳闻。皆言之,若无国王陛下,自无今日之三佛齐,所以说,国王陛下,才是在下最为崇拜的对象!” 侍者翻译外,拓庞里面孔上的笑容更盛了。即便三佛齐在南洋是绝对的强国,但自身的事迹能传到大宋,那个比三佛齐还要强盛的国度,无疑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 拓庞里话语又一转,笑容略显收敛:“大宋的富饶,大宋的文化,都是三佛齐需要学习的对象,但三佛齐和大宋一直是朋友对吧?” 李贤点了点头:“大宋也希望如此!” …… 宋国使者和国王陛下的私下会面,这在朝堂之上本就是秘密。有些人疑惑,有些人警惕,有些人诬陷,有些人敬佩,但更多的人是观望。 但在三佛齐的王室要员之内,自李贤离开半个小时后,就开始彻夜的争论。 守卫于外面的侍从,噤若寒蝉,因为他们总能听到这群高高在上的官吏贵族们发出咆哮。 争论越演越烈,到了第二日,早于一日就给国王拓庞里露出想法的李贤,带着二十位大宋代表,集体进入了王宫的侧殿之内,开始了正是的唇枪舌战。 这次谈判双方,在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李贤先是明确表示,在三佛齐签订贸易协议的前提下,大宋作为东方最重要的贸易伙伴,有权参与三佛齐海峡的管理。 三佛齐真的加入贸易协议已经很吃亏了,大宋还想从他们的嘴里捞肉,这决不能忍! 对李贤而言,他知道三佛齐海峡的战略位置太重要了!派遣海师驻扎,只是基本操作,他更想设置一个更大的上线,便是重新分配本地的贸易利益。 这次他只提了前面的内容,甚至于这一点对拓庞里都没说过,但这群视海峡为财富线的人,自不愿意。 上午时,即不欢而散。 到了下午,李贤递了拜帖,进入了国相地华伽安的府邸,也没多废话,直接给出了他能保证的部分利益。 “三佛齐想要成为真正的大国,不应该只是局限于海贸。国相也给在下介绍过了三佛齐的农业发展,在下心知国王陛下有些发展农业! 我国有句话说的好,民以食为天。不管财富有多少,粮食才是维持稳定的根本。 但是,在下不得不说明,想必国王陛下和国相也都看出来的问题,三佛齐的农业根基实在太弱了!弱到没有几十年的发展,根本建立不起一块可持续耕种的土地。 大宋却能帮助,帮助三佛齐实现农业的发展,也是为了三佛齐繁荣。 还有三佛齐没有海师,若是可以,大宋也愿意帮助三佛齐建立一支海师,一支可以远洋的海师,并卖给坚固的海船,就像国相在邦加看到的那样……” 抽出一个时辰,李贤“设身处地”的从三佛齐的现状出发,提出了五个大方面,让国王拓庞里不容拒绝的条件。 其中第二条,关于帮助三佛齐组建一支海师,不仅是为了三佛齐自己的保卫,更为了应对来自远洋的敌人,三佛齐将成为大宋应对欧洲的可能敌人的“第一保护链”,所谓的舰船,大可以用大宋还是未来淘汰的舰船加以贩卖,以赚取军火钱,以实现资金回笼…… 这些诱饵面前,拓庞里要真的不负野心,那就会想办法去除一些不利的声音,开始对李贤的瓜分三佛齐海峡利益的过分想法,予以考虑。 第一日过去,第二天的谈判又开始了。参加谈判的三佛齐王室,果然有所松动。 “愿意与大宋签订互利合作的海贸协议,并愿意开放勺凉、南临、四安、费卡四个通商口岸为大宋国租用,租期两百年。” 此之四地,除了南临外,都属于三佛齐王国现今用来赚钱的偏远海港,赚的钱还不够付出的钱,甚至费卡和四安的,都有些荒废了,主要不在航道的正中位置上。 但能以此给大宋迎来四个地点的发展,尤其这四个地点都处在漫长的三佛齐海峡的海岸线,这对李贤而言,就是一场巨大的胜利!初步实现了插手开发马六甲海峡的目标! 本打算租用这四地五百年,后面只同意两百年,谈判之时,面上有些遗憾,但李贤的心里,同样满意。 下面的半个月,都用来讨论细节。 等贸易谈完,即是军事了! 第九十章 第一个 贸易谈判是最艰难也是用时最长的,除过前期的交锋,中期的循序渐进,以及后期的最终确定,一共花去了二十五天的时间。 在这二十五的天的时间内,李贤除了前十天亲自主导了主要的谈判进展与内容外,剩余的半个月都是两府官吏和王室成员的细节交锋。 也正是因为这场前期谈判,让三佛齐人认识到了一个性格坚毅、智慧多谋的大宋官吏。 “宋人不好对付!” 当贸易协议正式在巨港的王宫内签署的那一刻,所有的三佛齐王室成员和高级官吏,都发出了这么一阵感慨。 这次的贸易协议,一共囊括了海贸、文化、教育、农业、技术共计五大方面。 由此,也让三佛齐看到大宋对之的重视,正如那位年轻的宋使说的那般,“三佛齐国将一直是大宋于南洋之地,即南大宋海方向的优先外交方向!” 正是基于此,让三佛齐和大宋成为准贸易同盟,及全天候贸易伙伴。 当李贤抵达巨港正巧一月时,在海洋及军事安全谈判的前一日,去往西爪哇国的杨唯回来了,带回了一个李贤一直期盼的消息。 而今尚未被太多人发现的另一块巨大的土地,也就是李贤早早知晓位置,并命名为华洲之地。目前终于找到了具体的航向,并确定了登陆的最佳的航线。 这次探索共计持续了六个月,亦是半年的时间。线索主要还是来源于在琼州做生意的爪哇人,当时自被称作荒岛的地方抓掘海参,以卖给琼州的商户,赚取银钱。 当时负责在各国海商中负责打探消息的少年们知晓好,当即汇总了李贤的手里。事后,李贤根据记忆绘制的地图内,自然包含了这座荒岛。 杨唯抵达三佛齐不久,早先派出以爪哇人为向导的船队,刚刚从那处荒岛返回。 后杨唯亲自去了趟西爪哇,并确定了此事。 “那里真的如同小郎说的那样,那片荒岛不是大的荒岛,好像一片无穷无尽的大陆!上面还有野人,刘二带着二十多个人登岛,本打算往更远的地方去看看,但因为没有防备,遭到了野人的袭击,死了七个,加上路上遇到的大风浪,又有几人染病,回来之剩下了五个人。” 在巨港的一处院落内,李贤见到了杨唯。 得知肯定,李贤的心终于是安了下来。 中原自古禁止海外移民,但浪费粮食的犯人只要经过协商,或不在其列。 因此,想要将这片土地掌握在“自己人”的手里,没有比有着复国之志的唐乡会更为合适了。当然,如果没有遇到唐乡会,李贤也会在南洋想办法扶持一个具有野心和忠诚的汉人势力。 且只要占据了华洲,大宋会在海外多个资源输送国,同时多一个藩属国,即使新建的新唐国,亦属于中华朝贡体系的一员,且与大宋更为密切。这也将成为李贤回到大宋,说服大宋皇帝和大宋朝臣的重要方式。 院落之内,两人对坐,夹过一口菜吃过,见自家小郎聊起给唐乡会带路之事,后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杨唯一饮而尽,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壮壮胆,既而说道:“小郎,请恕杨唯无礼。这……华洲如此之大,与其便宜唐乡会,为何不便宜我们自己。” 杨唯这么这么说出来,似乎不觉得隔阂,在河西之时,少年们就透露过这种想法。当发现另一个无主的富饶之所,这种念头不由自主地再次冒了出来。 “我们出生在大宋,现在依旧是宋人。” 李贤只给了一个特别牵强的理由,似乎觉得这种说法难以说服自己的手下,也将自己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补充道:“南洋相邻的海域之内,有华洲如此广袤的土地,也就说明,其实有更富饶的地区还等着我们去发掘……” 杨唯渐渐明白了自家小郎的意思,看来小郎早有打算,他的心忍不住跳动起来。只是让他非常疑惑的是,小郎是如何确定那些岛屿和土地,左思右想,杨唯只能将之归结为小郎或有其他的情报来源,亦或者早早得到了一个遍及整个世界的藏宝图。 三佛齐和大宋的海贸谈判再次开始,当李贤率先抛出将于三佛齐之地建立军港,并帮助三佛齐训练更为专业的海师,且不参与三佛齐的内部战争和周边后,三佛齐王室再次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这完全是维护三佛齐的商贸安全的免费打手! 繁荣的贸易,让三佛齐海峡也成了诸多海盗的栖息地,因为要防备来自外邦对三佛齐的海洋安全威胁,三佛齐官方一直对海盗束手无策,现在终有有人站出来,愿意出手解决这个问题。 可能是带来的消息太过仓促的原因,李贤尚未说出代价,两方人马各有暂停协商的打算。 同来的大宋官吏,也不知自家主吏早有此决定,同样满是意外,以至于在第一日的谈判过后,很多人争相来到李贤面前,言及在南洋驻军,可能消除大宋现有的海师力量云云。 而当李贤抛出军费开支由三佛齐供给,以战养战,以强大大宋海师的策略后,怀疑声音消失大半。 谈及朝廷内部可能不会同意时,李贤只说了一句话:“李某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李某也自会向官家和朝臣解释,诸位只安心负责明日的谈判,以之给大宋谋取更大的利益便是!而诸位之功劳,李某也会如实上报给朝廷!” 少部分忧虑者,再次听到了主吏的保证后,于第二日放开了手脚,如同前一月一样,同异国他乡的当权者开始了唇枪舌战。 两府同来的谈判官吏,尤其是海运府的官吏,皆是李贤早于离开大宋时,就精挑细选的辩论高手。 所以,这是一场能够看得见的胜利! 最终,在对海师的驻军人数,驻军地点,需要遵守的律法,两国间的其他责任义务等共计十三个项目进行了细致讨论后,大宋于海外的第一个军事基地敲定了,距离邦加港口四十里远的多安河。 自此,该地方圆十里,将为大宋的多安海师基地的笼罩之所。 李贤在三佛齐大胜的同时,遥远的西域也正在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九十一章 曹琮的胜利 月色如雪,将整个西域都笼罩在内。 已是夏日,到了晚上,凉意再次战胜了白天的暖意。 坚固的城墙,则如同一道屏障,不仅隔绝了风沙,更隔绝所有人的视线。 现在已经是夏历五月初五,历史上屈原死去的日子。而在瓜州城内,则在进行着另一场自相残杀。 归义军曹氏还没从几年前的叛乱中走出,眼下又在进行着另一场叛乱。 节度使府,火光冲天,无数的火把,无数人的喊杀,很快就让石阶都染上了血色,血水汇集成小小的溪流……所有残酷的景象,只是月光太弱,仅能看到个大概。 外面的叫喊声,似乎并不能阻止主院之内曹宗炎的喝酒。 他拿起一杯美酒,没有管因为害怕而逃窜的仆人,而是对着月亮一饮而尽。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朗诵了一首诗,昔日野心勃勃的雄主,突然间笑了起来,接着笑声越笑越大。 就在今岁的三月,西州回鹘人忽然发起了对沙州的全面进攻,由于回鹘人准备充分,加上曹宗炎的雄心斗志在河西之战后,严重受挫,对归义军的统领越来越松,最终导致内部出现混乱的同时,回鹘人只用了一夜就顺利占领了曾由归义军占领百年的城池。 沙州的丢失,不但让归义军失去西部防线,使得地盘变小,而且让归义军内部士气大减,由此让不少将领怀疑曹宗炎是否有统治归义军的能力。 一系列矛盾的堆积下,到了五月初五这天,蓄谋已久的兵变开始了。 以郭成、廖安为首的主将以归义军的未来、主帅的昏庸为借口,开始发动这次叛变。要是注意观察的人还会发现,私下里规划的郭廖二人,也是曹宗炎当时拿回归义军时的降将。更于近些时日,和回鹘人有偷偷的联系。 叛乱开始了,目标就是节度使府,时下的曹宗炎完全众叛亲离,唯有上百的亲卫在狭小的空间内进行着最后的守卫。 咔咔几声! 连最后的防护也没有了,叛军顺利地进入到了主院之内。 但见此时的曹宗炎正趴在桌子上,桌面上还摆放着酒菜。冲进来的士卒举着武器,慢慢靠近,似乎担心内部还有埋伏。 等之来到这位节度使的面前时,年轻的士卒先是用刀轻轻地碰了碰,见之没有反应,最后才在前侧主将的示意下,试探了下呼吸。 “死了!” 两个字传的很远,本蓄势待发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正当大家以为大功告成,准备享受叛乱后的胜利果实时,又一阵喊杀声从节度使府外响起了。 …… 一个小时前。 叛军刚刚开始行动,便有超过五百人的将士包围了城东的大宋驻归义军代表处,此地即为大宋派遣来的将领曹琮的生活办公之地。 自河西战事结束,曹琮除了在大宋使臣来自委任曹宗炎的新职位,及对归义军的奖励时,露面过,随后将近一年半载的时间,完全变成了一个不问世事的闲人。 没有过问归义军的军务,没有插手归义军的战事……做的最多的,可能就是蹭饭! 归义军上下,也保留着对这位驻扎于此的大宋将领的友好态度。毕竟眼下,大宋对河西的掌控已经非常牢固,尤其去年冬日,大宋的青年将领种世衡平定了阿柴地区的吐蕃人的叛乱,让归义军上下认识到:在失去了对河西的掌控,党项人进而退让以后,大宋已经重新回到了西部霸主的位置上,不再是边缘位置的关注者。 但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这位大宋驻归义军将领,一直没有放弃对归义军将领,尤其是对原安川谷的一些将领的拉拢,使之以和平的方式让瓜沙之地彻底回归大宋的怀抱。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机会来了! 夜深,曹琮像往常一样,看来会书,然后回到房内,吹灭了灯。 及至丑时,房门再次打开。 月光的照射下,能看到平日穿着青衫的曹琮,已经换上了一身黝黑的铠甲。 这具铠甲,自之加入加入军营后,便一直穿在身上,等之来到了归义军,脱下放于住处,但现在又穿上了。 噔噔! 非常厚重的脚步声响起,府衙之内的房间内,一瞬间冒出了同样穿上铠甲的兵士,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左臂之上,拴着一块白色的布条。 “人手都安排好了?” 曹琮从亲卫手中接过许久没有用过的长剑,问道。 一旁的中年将士躬身,抱拳道:“回禀将军,刘、成等七位投靠我大宋的将领已率全部将士等候,只待叛军攻击节度使府,便开始救援。另外,城外四营,也都在掌控之中! 府外尚有五百叛军守卫!” 曹琮沿着月光而走,沉重的铠甲行进间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边走边道:“给弓箭手发令,让之准备,你再从旁院,由密道出去,给刘将军他们去信,等之叛军攻入节度使府,即是镇压之时。” “末将遵命!” 待之中年将领离开后,曹琮已经来到了前院。 前院之内,近三百名早于数日就潜入的将士们,正直直站立,这些人都是从归义军内部抽调而来的可靠人选。 关于收复归义军,曹琮曾有过很多的方案,在最初之时,曹宗炎对之掌控严密,外有朝廷之上,也不希望节外生枝。 进而,使之浪费在河西之战时,即能趁大胜之势收复的机会。因为,朝中包括皇帝在内,都希望能以大义来收复瓜沙之地,而归义军拥有的五万人马,也让朝中很多人不敢轻举对战。 等到沙州丢失,曹琮终于等不及了,但他明白,还有人比他更等不及。但此城,事关大宋的西北防线,绝不能落于背叛大宋者的手里! 曹琮开始行动了。 而要想拿下归义军的领导权,最重要的便是归义军内剩余的两万残兵。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敌人却主动将之留在外面,只带着两千人偷偷入城,且以利诱之守城的将领。 殊不知,那些人早就为曹琮所说服。 当看到节度使府的火光起,府外的惨叫声同时响起,他知道时机到了! 瓜州回归大宋就在眼前! 曹琮抽出了手中的剑,带着部下冲了出去! “敌人来袭,通敌西州回鹘,此乃瓜州存亡之秋也!随我剿灭叛军!” 五月七日,瓜州正式由大宋将领曹琮接管。 后,归义军将领统一决定,归义军归入宋军,瓜州彻底回到大宋! 这也标志着归义军的历史,走到了结尾。 第九十二章 战火重燃 烈阳高照。 种世衡站在校场上,看着站着笔直的新兵,又看了看天上的日头,最终说了句:“解散”。 轰隆,整齐的脚步声起,这群经过三日训练的新兵们,已经能很好地执行军律,连解散回到各自的营房,都展现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这是河西驻军近两年来,开始实行的新的训练方式。 从小小的黑风寨,再到在河西之战大展拳脚的安西部众,让大宋的许多将领,都有些震惊,本是马贼之众,怎么会在短短一两年的时间内,变得比大宋正规军还要厉害? 正确答案不会直接公布,就算对人说了,也可能会有质疑。要想让不知者承认正确答案,最好的方式就是再次将答案完成的过程展示出来。 这就需要有人去实践…… 两年前,在前安西军主帅李贤离任的建议,及种世衡于枢密院的多次上书后,枢密院终于开始考虑在大宋军中,实行军制试点改革了。 上书之时,种世衡刚刚升任肃州州治酒泉的县令,而至朝廷的准确消息传来,花了半年的时间,因之在任上对酒泉县的治理颇好。由河西府主吏薛奎向上举荐,种世衡在半年的时间内,就升为肃州通判,兼任肃州兵马钤辖。 肃州知州郑安乃是饱学之士,为官的声誉也是不错,但在军事上是个短板…… 种世衡与之的关系也协调的不错,渐渐地,两者默契之下,郑安主肃州的内政,种世衡主军事,二人相互配合,相得益彰。 当重心放到军事后,种世衡很多时间都待在兵马钤辖司,训练士卒,并对周边的敌人严加监视。 和李贤对党项人和南部吐蕃人的警惕一样,种世衡心中也一直怀揣着这般的忧患意识。如何保卫已拥有的土地?很简单,在河西拥有一股能随时出动的强兵。 内中,按照枢密院的要求,训练兵卒的方式,采用了全新的训练模式,即以纪律军令为根本,实战演练为方式,外加理论结合的三位一体模式。 “我手下的兵将,要让他们成为河西之地的一道坚固的长城!” 半年多的时间,平定南部吐蕃人的叛乱,种世衡便带着手下的将士证明。 这场叛乱甚至没有持续到五人,更未有河西路的驻军插手。 此番平叛,只是一次简单的成果展示。 小部分的吐蕃人,从来不是种世衡心中的真正敌人。转眼到了今春三月,党项人在北面的异动,让种世衡非常警惕。 党项人只所以敢在肃州以北来回驰骋,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在大宋与党项的辽阔北方分界线上,全是荒漠。 汉唐之时,或有小规模的要塞,在河西收复之后,也进行过修复。但总体还是少了,以至于党项人真的从北方而下,将很快地兵临肃州城下。 从这里可以看出,河西看似收回到了大宋的手里,但没有真正的护在怀里。 了解到可能的危机后,重视肃州的防护,并加紧对骑兵的训练扩充是一方面,种世衡更认为在北方界限之地,垦荒和筹建新城,并加紧对河西的戍边移民,是另一个重要的方面。 四月中,种世衡在和肃州知州商议后,联合上书,言及筑城防备之事,并建议将肃州兵马钤辖司往北迁移,以更好的防备党项人可能的铤而走险。 现在已经到了五月,朝廷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传来消息。种世衡即把主要的方向还是放在在肃州兵力的训练之上。 目送着一个个青年兵卒回营,拿着饭碗去往伙房打饭,种世衡也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但没有拿着自己的碗筷前去打饭。作为主将,他每次都是等下面的将士打的差不多了,才会前去。 打开房舍的木门。 能看到,这是一间非常简陋的屋子,床桌书架椅子。 书架之上,拜访着很多书籍,绝大部分都是兵书。其中一本正朝上翻着,显示着种世衡刚刚看过。 衣着笨重铠甲的种世衡,当然也没有坐下,也没有脱下铠甲,而是转身看向墙上的地图。上面描绘的正是河西周边之地的地形山貌及斥候打探到的各处驻军情况。 若是认真看,能发现沙州,已为花了一个大大的圈。 “打走了党项人,驱赶了对河西虎视眈眈的吐蕃人,现在连西州的回鹘人,也要东进了吗?河西的战火,难道不能好好的消停下吗? 不过这样也好,要让那些怀有目标的西域小国好好的涨涨记性。” 他还记得自己的妹婿李贤说过,地位、财富都可能随时消失,只有拳头才会让人一直长记性。 种世衡叹了口气,年不过二十五,再过几日就二十六的他,自言自语中,有着不属于年龄的沉稳。 面对随时可能东进的回鹘人,他到没有害怕,而是有些惆怅,若河西能安定的发展十年,骑兵数目再翻上五倍,那一切来敌都不会可怕了。 且说回鹘人的东进,并于吐蕃叛乱之时,拿下了瓜州,内中没有党项人和辽国人的暗中使力,他种世衡是不信的! 正是党项人和辽国人不希望大宋平稳强大,才想让大宋的西部再燃起战火,怀有野心,并有实力的回鹘人,是之很好的联盟对象。 没有心情吃饭了,种世衡正打算叫来斥候问问,对瓜沙之地的情况勘探如何了?忽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到来者正是兵马都监李夏。 李夏将一封信件递给种世衡,匆忙道:“仲平,宝章兄从瓜州传来消息,内有叛变之象,恐叛贼和回鹘人有勾结,他能保证保住瓜州城,但需我大宋军联合出动协助,防止回鹘人由小路来犯肃州。此时相当急迫,还是要早做准备!” “西州回鹘人!” 种世衡只将信件简单的扫视了一遍,便明白事情和自己预想的碰在一起了。 合着信件,种世衡火速召集了部下将领,商议后,由李夏先带一部前去瓜州,再整合肃州的其他部众加以防备,同时向河西府去信。 五月半,在完全归附大宋的瓜州城池上,种世衡和曹琮穿着厚重的铠甲,望向城下集结的西州回鹘兵卒,都感受到了战火到来的压抑。 第九十三章 回程 六月,集结了五万兵卒的西州回鹘人,终于发起了对瓜州的进攻。 学习着中原王朝的经验,回鹘人也制造了诸多的攻城物件,一度爬上了瓜州的城池之上,但也只有那一次。 战斗持续半个月,消磨了回鹘人的士气后,曹琮与种世衡商议,决定主动出城迎敌。后半月,敌我双方在瓜州城外展开了激烈的骑兵作战。 七月,由河西府派出的支援部队,抵达瓜州。 同时,河西路各处驻军,开始防范来自北方的党项人的威胁。 整个河西,还有整个西域,都被可能到来的战争,或是正在进行的占城压得喘不过气。 本已经开始恢复并行商的西域商道,在战争面前,彻底的断绝了! 此时,所有人才意识到,已经放开的海贸是多么的重要。在西北战乱纷飞之时,无数的金银财宝由南洋流入,极大的缓解了大宋朝廷的朝政困境,单独主管海贸赋税的海运府,一跃成为大宋让人炎热的部门。 大宋西北的局势重新处于风云变幻的时候,海运使李贤已经率领船队,重新起航。 只是这次的商船多了不少,在大宋海师的护卫下,除了继续填满货物并继续跟随的三百条船只,还有三佛齐王室临时组织的两百条船只加入。 船队的规模再次变得庞大,由邦加出发,打算横穿整个三佛齐海峡。 这也将是大宋海师执行外国船只护航的第一次,海上安保条约签订后,以后的这种机会将变得更加频繁。 李贤也收到了来自三佛齐供给的首年军费,共计白银十万两,因为基地尚未建立,琼海海师的五百人驻军未能落实,三佛齐王室只给予了条约规定的一半之数。 但就是这十万两,换算成大宋的钱币,也有九十多万贯,于海师的发展规划也是很大一笔收入。 在三佛齐的带头,即将去往的蒲甘,或是返航将经过的罗渥吴哥之国,以修建海师基地为范本,在李贤看来都是很好的军费收割方向。 而有了三佛齐王室的这笔流动资金,于行商会的组织下,大宋海师于海外的第一个海师基地正式开工建设,李贤只留下了数个舶司府的小吏加以监督管理,他相信等从巴那回来时,多安海师基地的雏形就会展现在世人面前。 “李府使的手段,咱家再一次见识到了!嘿,以后有人给咱大宋心甘情愿的掏钱不说,咱大宋的商船,在这天下之洋内,将会畅通无阻!” 海师基地,让许多人安心下来。也就以为宋人在海外行商做生意,有了更大的保障。 甄谙的扶在海船的栏杆之上,同样是打心底的高兴,他在吴哥时,本打算下次护航海师出发时,多准备上十条船,但现在改变主意了,决定将所有能收集的船只都收集在一起,借机狠狠地发海贸财,给赵官家的内库多输送银子,就不怕赵官家对他的宠幸减少了。 “甄公公且看着吧!以后宋人还会去更多更远的地方!会有源源不断地财富流入到大宋国内,每一个人都有去海外淘金的机会。 只要朝廷支持向海外开阔,大宋就一直会是海上霸主,世界强国,也是世上最富裕的国家。 这是我李贤的保证!” 李贤对甄谙的恭维已经产生免疫力了,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向甄谙传递开拓海外的重要性,相信赵官家也会收到同样的消息。侧过身,他手边却不断地指点着身后的海运府小吏,根据实际的航线,绘制更为精细的地图。 绘制具体的航海地图,亦是今次下南洋的重要任务,这个任务的难度,不亚于一名考生努力地去做一份满分的答卷。 掩饰不了好奇,甄谙也向过靠了靠,看着密密麻麻的航海线,只觉有些头昏眼花,索性移开了目光,笑道:“‘淘金’这个词语说得好,咱们把货物运出来卖点,拿回去的大部分不都是镜子吗?但咱家听李府使说海外之地的金矿诸多,有机会了一定要见识一下!” 李贤认真道:“机会会有的,甄公公能看到的,前提是,我们要先拿到那些无主且被荒废的土地!” “这……”甄谙的喉咙忽的有些结巴,他很快回转过来,笑道:“咱家就拭目以待了!” 大宋看不上海外贫瘠的土地,不意味着看不上那些金子,甄谙感觉自己渐渐跟不上这位海运使的步伐了,他该不会将护航当做其次,于海外寻找金矿放在首位吧? 这个思绪只在脑中过了一下,甄谙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海上突遇风浪,三佛齐同行的不少货船的货物都流落在大海之上,幸得大宋船只的救援,才没有闹出人命。 经过这次人道主义救援,让三佛齐商贾对宋人的感官大大好转。 而至目的地蒲甘的半途之上,另一支不自量力的海盗主动冲了上来,三佛齐人见识了大宋海师的大胜过程后,面向宋人,尤其是海船的大宋将士,已经是完全的敬仰了! “我国的水师,要是碰上宋国的海师,非一击之力!幸得宋国与我国是为友!” 一些潜藏在商船里的探子,见识了琼海海师的无往不摧后,叹道。 “多啦安,你们应该注意到,大宋海师打败海盗的,其实不是大宋人有多么勇猛,重要的是大宋船只的坚船利弹!”有人私下道。 “宋国说也会给我们三佛齐也卖于此等船只,那以后我三佛齐即将在整个南洋无敌了!” “那一定是天价!”有人叹道。 …… 除过不可预测的风暴,整个航程几乎没有人为的干扰。 而至七月半,船队靠在了蒲甘国的海岸。 许是大宋带来了大量的货物,蒲甘国对待遥远宋国的海贸协议,毫无反对,即便是李贤透露出了在蒲甘海岸修建一处海师、并由蒲甘国提供军费之时,也没遭到太大的波折。 这次的行程要远比三佛齐顺利许多。 八月二十一,船队到达了航行的重点巴那,该地只停留了十余日,因为巴那与邻国的战乱,导致政局不稳,巴那王室有随时覆灭的可能。李贤只让同行者处理完货物,便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下面就是漫长的返程,众人都盼望着能在元日前回到大宋。 而在琼州,正发生着另一场斗争…… 第九十四章 后院起火 就在李贤带着舰队由南洋返航,并打算护送沿岸国家的宋人回家时,琼州通判吕夷简也要“回家”了! 自去岁到达琼州,后整治官场,又安抚琼州本地百姓……让琼州来了个大变样,无论是琼州本地民众,或是琼州的官吏,都对之赞誉有加,包括琼州知府也在去岁之事,向朝廷上书,为通判吕夷简请功。 吕夷简的升迁成为了必然,只是离开之时,诸人还是有些心慌意乱。 逐渐地,琼州官府还没有出现大的变动,海运府和舶司府,就率先上演了一场“战斗”。 去岁腊月末,海运使李贤率众下南洋,依照初期的部属,两府的运行,到没出现多大外部问题。且即便遇到一些外部问题,两府暂行者主吏犹豫不决者,也能找琼州通判一同商议。 而最主要的变化,还是来自于京城内排出的另两位海运府官吏。 琼州知府宁亦善,很容易的先行靠了上去。王钦若被贬,但王党并为此消失,只是领导者由王钦若他变为了丁谓。而到来琼州任上的海运右使郑大为一直都是个隐藏的丁谓一派,两者很容易的苟合在了一起。 反观寇党,在寇准被贬陕州以后,便一蹶不振,于朝中懒散,包括在对待琼州的海运府之事上,亦未能率先反应过来,渐渐失去了机会。 多方面的作用下,郑大为一入驻海运府,在当权者宁亦善的支持下,凭借外力,以突发事件处置不力为缘由,逐步地驱散海运使李贤早于之前部属的力量。 主吏不在,海运府的主导权逐渐倾斜到郑大为的手里,其本人更是不断搜集李贤于琼州时,和本地大户勾结的证据,打算以此为突破口,弹劾李贤,让海运府这个已经展露出经济重要性的部门,牢牢掌握在丁党人的手里,以此赢得更多的筹码。 海运府的变动,舶司使张业看在眼里,心急如焚。他和李贤从景德年间接触,到去岁逐渐达成同盟,不仅意味着同进退、共患难,而且还意外着双方的唇亡齿寒。 具体来讲,若让郑大为完全掌控了海运府,把握了海运的要脉,那下一刻被开刀的就是舶司府,自会争夺他手中的权力。也就表示着,他于这些年额苦心经营全都白费,于皇帝那里赢得的地位会降低。 时至十月中,郑大为救人海运府右使已有四月,该露出的手段全都露出来,而根据李贤刚刚由南洋送回来的消息,其之本人,至少还要三个月才能返航。 也是从这封信里,张业知道这位每每能给他带来惊喜的青年,再次为他带来了惊喜。 “南洋诸国,正式与大宋结成贸易同盟,减少与大宋的商贸关税诸事,自此之后,大宋之货物,可以畅通无阻地运输到南洋诸国。于南洋诸国修建海师基地之所,该国还将提供近几十万两的白银之收入……为表示与大宋的友好关系,更为和大宋永结盟友,” 这是十个月来,李贤写的最为详细的一封信,更像是对于南洋之行的一次大总结。 张业顿时心安了,凭着海运府主吏李贤在南洋的所作所为,那就没人能磨灭他的功绩。此外,蒲甘、三佛齐、罗渥、吴哥,四国王室继承人,有愿同行来大宋朝贡,更是神来之笔。 只要对南洋诸国有了解者,即当明白这四国在整片南洋的实力和地位…… 还是那句话,无论在经贸,还是外交上,年轻的海运府主吏都展现了他足够的政治智慧,任何的阴暗手段,都不重要了! 拿着李贤的信件,张业在书房内左右徘徊,他心中明白李贤写此书信的目的,这不是为了给他看,而是为了给东京皇宫内的皇帝看。 如果只是向皇帝简单的汇报李贤南洋之行已经达成的成果,当然没大问题,张业担心的是等李贤于数月归来后,海运府在郑大为的胡乱作为下,大伤元气,尤其会将好不容易凝集起来的海商信任给消耗一空,如此才是得不偿失。 琼州的海商,于之当下,已经有不少因海运府近百年来的不少作为,而心生不满者。 缘何?从海运府的服务对象看,既为士人,郑大为除了代表丁党,其之服务的主要对象还是在于朝廷和有后台的海贸大户,于散户并无关心,甚至认为散户应该被排斥在外。李贤与之不同,自是希望以朝廷为主动,多种海商共同发展,即为大宋海贸事业做开拓的想法。 理念和所占的位置,决定了海运府的政策走向。张业觉得自己在向东京的皇帝解释之余,还要做些什么,来制止郑大为这个搅局者的持续破坏化行为。 “陈执中!” 张业无声一叹,他怎么把这个重要人物给忘了,还连忘数月,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海运府监察使,勿要看之品阶不高,但有对海运府上下官吏进行监察的权力。 张业隐隐记得,李贤似在半年的另一封书信中提到过此人,言之以为前宰执陈恕之子,性公正无私。 “监察使既掌纠正徇私枉法之事,海运右使郑大为之行为,已然让海商生乱,其亦可制止也!”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张业就有了解决方法,他打算让对海运府不瞒的海商去往海运府的监察使申诉,以减缓郑大为的乱为之行。 在之同一日,一封由张业书信的密信,即通过特殊的渠道,直往京师送去,要不了十数日,就会送到皇帝的御桌之上。 十月十九日,一个平常的晴天。 海运府新建不过数月的监察司门外,聚集了近五百号人,并堵住了左右两侧的海运府大门,高喊着要保障海商的合律性权力。 郑大为慌了,急忙向琼州府衙求助,但府衙内能调用的捕快不过上百号人,远水解不了近渴。唯一能消除外放的“叛乱”者,只有琼州的州兵,可惜知州宁亦善下县视察,琼州兵马钤辖又不在。汹涌的人群,让海运府的形式一度危机。 正于此时,陈执中站出来了! 第九十五章 监察司 陈执中虚岁今年已经二十一了。 自五年前父亲去世,十六岁的陈执中便开始一边读书,一边参与家事管理。 及至景德四年,年少的他选为秘书正字,这也是他第一次步入仕途。 秘书正字的职位比较低,相当于秘书般,为上吏服务,以处理书信等日常杂事。 就任于秘书正字的一年半,不但有了俸禄,在陈执中看来,这也是他收获最大的一段履程。 由服务的上官,那个胖胖的秘书省主吏,交给了他这个出入官场的雏儿,一个准则:少说多看多做。 这种习惯一直继承到现在,而至前岁升为卫尉寺丞,陈执中则从实践中感悟的更多。 卫尉丞乃是九寺之一,协掌宫门禁卫,已经是七品官了。陈执中做事秉公执法,一度成为令人瞩目的政坛新星。 按照升迁的惯例,其实要不了多久,只要他能一直保持这种处事态度,就能顺利升迁。 但到了去岁末,一道新的任命过来,让陈执中有些晕乎乎的。赵官家既然清点之为海运府监察使,官阶于之当时相比,还要略低。 海运府他知道,也是刚成立不久的新衙门,据说是为了解决海贸争端,规范大宋的海上贸易。当然,官员内的私下传言中,都说之乃是为了给皇帝敛财。去岁的大批量的财宝由琼州而来,外有各种抄家的消息纷至沓来,朝堂上的局势一度诡异,这让陈执中也认可了相应的传言。 毕竟皇帝于海岸开发盐田,获取暴利之事,朝臣们还记忆犹新。陈执中素刚正,继承了父亲陈恕的性格。 政事堂既已下令,这任命自是不能改了,往下琼州时,陈执中便一直想着皇帝选用他的用意,一边思考着,抵达琼州后,把这个传言中的皇帝私府,变成为朝廷所用的官府。 抵达洪州时,恰与同时被任命的海运右使郑大为相遇,他对郑大为的感官很一般。也只是在秘书省做事时,于在三司使工作的郑大为见过一面,此人能力普通,若非拌上了三司使丁谓,也不会步步高升,现又由南安县令,转为六品下的海运府右使。 与之于路上,陈执中和郑大为的交往,不算亲密,也不算梳理,更多是听郑大为说。将近半月的同行路程,让他明白,这位新到任的海运府右使,是个彻头彻尾的搅局者,其能去往海运府任上,也多半受到了三司使丁谓的指点。 面对郑大为的不少善意,陈执中一直保持着一个度,他时下已经对海运府于琼雷之地的作为有了好奇,海运使李贤,那位和他小上一岁,却于河西立下功劳的青年,到底做了些什么事?让朝中的宰执争论不休不说,还派遣专人而往,果真只是简单的去往皇权于海运上的“自私”行径,以正朝廷法纪吗? 到了琼州,陈执中用三个月的时间细致走访,看到了真相。又用一个半月的时间,将监察使的人员加以培训,确定了接下来的工作重心。 竟在此时,一群人来到了海运府,来到了监察司,让他为海商们主持公道。 “本官就在这里,诸位勿要再扰乱了,可选择几个代表,由之与本官道明,海运府的内部行为,是否有失公允,本官自会定夺!” 监察司外,陈执中手里拿着近几年颇为流行的扩音喇叭,面对外面吵闹的人群毫无惧意,朗声道。 前来讨要公道的众海商,见出来的是个年轻人,略微有些失望。但吵闹之事渐渐弱了下来,后于内部商议,还是排除了几个代表站了出来,打算试试。 只望了一眼,凭借着在琼州这些月来的生活经验,陈执中即能判断出,这群闹事的对象是谁! 是为在放开南洋方向的海禁后,发展最为迅猛的散户海商,他们有几个人一个团伙,或十几个人一个团伙。过去时日来,多是于东海海师的护卫下,往相近的李朝方向做生意,也有胆大组成船队往更远的吴哥之地行商贾之事者。 但自今岁的八月起,海运府新出的特别律令中,散户海商以后绝不允许单独行商,且必须每户的出海次数也有限制,更让人愤怒的是,散户海商将单独地由海运府新设的另一处部门负责,税务等诸多方面,亦要进行重新划分…… 一时间,不仅是散户海商恐慌不已,海运府近几月的赋税收入极大下降,连带着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海联会也名存实亡,各海贸大户亦是分歧严重,内府的货运也遭遇了损失。 多方面的原因下,即便张业不在此事件内推波助澜,大规模的骚乱也会发生的,只是时间早晚。 陈执中也看出了这般苗头,近半月来,一直想着化解,借此让监察司成为海运府头上悬着的一把剑,并赢得民众之于信任。 如今,对方自觉地找上门,也不失为他可掌握的机会…… 监察司衙内,陈执中让来谈判的诸人坐下,打算先倾听下这群商贾代表的说法,再与自己掌握的证据对应,后判断实际该做些什么。 很快,大家七嘴八舌的就说了出来。言之海运府出尔反尔,违反了当日之协议,并让普通海商们家破人亡云云…… 陈执中算是听明白了,这群人至多是海运府的政策有异议,且无太多实据进行控告。这些证据,加起来还没有他掌握的多。但也不是别无收获,至少保证了外面的海商在之向海运府的部分人员发难时,会站在监察司这边。 陈执中打算让这群人先行散去,并做出了保证。 “诸位都是琼州本地的海商,本官为监察司主吏,诸位所言之情况只要属实,定会按照相应律法加以惩处,本官保证,五日之内,必给诸位一个结果!” 人群终于是散了! 陈执中找来自己的佐吏,于之耳边说了几句话,后便往海运府的主大门而去,途中遇到了几个认识的人,仅是点头致意,最后进了海运右使郑大为的办公之所。 “郑府使,本官有一事相告……” 第九十六章 决心 琼州府衙内,宁亦善在得知海运府外有闹事人群后,匆匆由乡邑归来。 直至黄昏,才知晓人群散了。但他不敢大意,还是以知州之命,让琼州州兵由明日开始,于海运府外加以防护,且使手下的捕快抓捕闹事之人。 及至夜深,平日里有事自会来府衙于之商议的郑大为迟迟未来,宁亦善开始变得错立不安,难道说,海运府内出现了其他什么麻烦?弄得郑大为脱不了身? 身为一州主吏,外加两部门的行政系统不同,除非要求,或是朝中要事,宁亦善一直很少主动去海运府拜访,但他实在等不下去了。 海运府的作用愈加凸显,这个筹码必须牢牢抓住丁党,也是以前的王党人的手上,这亦是属于他们南人的一次发力。男人的骨干,现宰执丁谓和前宰执王钦若关系虽说一般,但都是南人的领袖,一些关键问题自要联合在一起。 “来峎,你速去海运府一趟,请郑府使来府衙一叙!” 宁亦善唤来仆从,于之耳畔说道两声,见这仆从提着灯笼,将黑夜分割成两半,一路出府,内心这才轻松半点。但因忧虑海运府会发生何事,堂堂的琼州知州还是没敢坐下,而是不断的来回踱步,在屋内焦急的等着消息。 海运府。 府外的两个灯笼早已高高挂起,连门仆也将门掩上。对海运府的门吏来说,白日那汹涌的人群,在之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及到此时,仍然心有余悸。 咚咚咚! 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响起,把守门的四人吓得一个激灵,全都做起,趁着府衙内的灯光,拿着木棍。 其一人将脑袋树在门缝里,向外张望,吞了口唾沫,轻声道:“谁!” “我乃宁知州的管事,有要事拜见郑府使!” 透过门缝,能看到外面就站了一个人,提着灯笼。 四人送了一口气,其一人会意,向内通报。另三人合力将门内抵着的木棍移开。 打开的空隙的仅一人通过后,方才张望的那人,这才斜出半边身子,语气恭敬道:“原来是葛二爷,快请进快请进!” 叫葛二爷的中年知府仆人沿着缝隙往里挤,因为身体太胖,差点夹在里面。忙叫门吏拉开一点,但由于往内入的力气使得太大,挤入后,一下子摔到了门槛上,脸上擦出了个小口子。 好在夜里暗,旁人也看不清楚。 “阴老三,我说几个商贾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也太没出息了吧!” 葛二爷边揉脸,边向旁边几个点头哈腰的门吏抱怨道。 不同身份的人,有不同的圈子。作为仆从,海运府和琼州府衙看似没有上下关系,但在仆从这个圈子内还是认识的。而身为门子,最重要的就是认人,也难怪能一眼看出琼州知州仆从的身份。 见三人鞠躬道歉,平日仗着自家主人是琼州主吏而脾气暴躁的葛二爷,难得没有太过计较,而是向三人问道:“郑府使……可还在府内?” 阴老三搓了搓手,弯腰道:“在,在的,老安已经进去通报了,不过监察司的陈司使,尚与府使商谈事务,一时半会,恐难以接见葛二爷。” 见葛二爷的脸色阴沉下来,阴老三暗道自己多嘴什么,忙转移话题道:“陈司使说不定马上就要离开了,自傍晚,已至深夜,已经待了两个时辰了,咦,葛二爷,您看,老安回来了!” 葛二爷的脸色果然缓和下来,见着老安,便着急问道:“郑府使如何?” 老安低着头,道:“好叫葛二爷知道,郑府使说了,今日夜深,就不去府衙了,明日一早再去拜见宁知州。” “没了?” “没了!” 两人一问一答,葛二爷的神色忽暗忽明,最终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还是从门缝里挤了出去,打算回去复命。 老安望了眼身后府衙内的灯火,又对着远去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冷笑道:“都是些什么人嘛!要是李府使外出,容得这群人自有进出,还有那郑府使,自以为德才兼备,想要把李府使的制度全盘去除,自己制定规则,可没想到白天这一处吧?等李府使回来,这群人还不是要夹着尾巴做人……” 老安还想说几句,发泄这段时间的不满,但见身后的几位同僚拉了他一把,且听得阴老三制止道:“老安,咱们都是李府使召见门内,给一口饭吃的。现在换了个当家的,还是少说两句……正如你说的,等李府使回来再说,你看看那人来到府内大闹后,曹主簿都没说什么,还主动放权,言之一切如旧,让大家安心,各司其职,而曹主簿可是李府使的心腹……这,显然是在酿一个大招,咱们就好好等着看戏吧!李府使在琼州打擂,可还从没输过!” 阴老三的话,显然把老安给说动了。 曹主簿,便是李贤下南洋时,让之总领府衙诸事的曹子隼。面对京城可能到来的麻烦,李贤确实吩咐过,若是阻止不成,那就一切任之,等他回来处理。 曹子隼绝非强硬之辈,在郑大为到来海运府的六日之内,所有决定全力都被之抓走了,这也是为何李贤给之下了“难成大事,不堪大任”的标签。 府衙内的郑大为书房内,陈执中自己寻到这里,自日落开始,已与这位海运府右使秉烛夜谈了两个多时辰。 油灯之下,郑大为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这种难看的脸色下,甚至于老安方才禀告宁知州的仆人求见,他都是冷声回应,言之今晚不见,明日再见。 咯嘣! 火星闪烁,郑大为心里的一颗大石头久久不能落地,突兀的声音,最终打断了他的沉思,但听之沙哑着喉咙,努力将声音放的柔和,到也显得几分哀求:“昭誉啊,宁要如此吗?你我同时南下于琼州,难道没看到那李贤于衙内只手遮天……你若执意如此,那老弟近几月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陈执中摇了摇头,准备起身:“郑府使,陈某方才说话,陈某不属于任何一人,心中装的是宋律,做的是秉公执法,无外乎他人,就算是李府使的手下人犯错,陈某亦会这般。能与郑府使提前说明,已是念在同船之情了!” 第九十七章 头顶一把剑 郑大为到嘴的话噎住了,劝解无效,整个人顿时瘫坐在座椅上,摆了摆手:“我也没想到手下人在实行律令之事,会如此……胆大!昭誉你且秉公去做吧!郑某也答应你,暂缓那些调整的规定,还有这个……人情,郑某记住了!” 待到陈执中走出书房,郑大为再也忍不住心中不断往上冒的怒火。“哗啦”一下,案几上的茶杯碰碎在地。 “欺人太甚!” 陈执中出府的步伐没有停下,即使身后有刺耳的破碎声,他也权当没有听见。 今夜的谈判,他是胜者,比之官阶还要高上不少、并在未来有机会权掌海运府的右使郑大为完败。 归咎起来,还是郑大为管不住自己的人,一方面实行新的海运办法,一边自己从中牟利。 官场上有句话,叫做千里做官只为财,但这郑大为既然想和敌人斗,还不断落下把柄。陈执中相信,即使不是他做监察司,或是另外的人来做,睁一只闭一只眼,难道归来的海运使李贤就不会发现吗? 陈执中的性格在内,一直是先收集铁证才会发难的。但想到郑大为身后牵连的关系,尤其知州宁亦善的态度,他还是留了一线,没有和郑大为发生直接冲突。如此,换来的是郑大为的妥协,至少未来数月内,海运府下辖的所有海商散户可以按照以前的规矩做生意。 至于后面,那位只闻名却未见面的海运使也该回来了! 而等之归来,监察司已会以全新的面孔示人,让商贾们知道,这是悬在他们头上,也是悬在海运府和舶司府官吏头上的一把剑,一把公正严明的剑! 翌日。 天有小雨,微凉。 海运府的人比昨天围的还要多,但人皆不像昨日那般冲撞,而是非常安静地看着“风景”。 这里所谓的“风景”,乃是一个个被带着佩刀的监察司官吏押解出去的海运府小吏。 “十四人。” 有人于侧小声数到。 被带走的小吏,乃是那位到任不到半年的海运府右使的爪牙,平日勒索欺诈,无所不用其极。更有一些人知道,这群制定规矩者,自己还争做保护伞,以破坏规矩。 但是近日,这群人终于被抓走了!连带着曾经的律令也被改了回去,尽管只是暂时的。 “苍天有眼!” 旁观者心中暗道。 亦有人于后方窃窃私语:“这是海运使李府使回来了吧?” 新来的海运右使于散户海商内的名声早就烂大街,能制止这种行为,且为海商着想的,恐怕只有给他们机会和希望的李府使了。 很快有人提出了异议:“俺家老哥就是随李府使下南洋的,至今未归,李府使自然没有回来。你们注意看,这位官差绝对不是李府使指使的,其人往侧面去,那里只有一处司衙,我当日还在门口卖过豆腐,好像叫什么海运府监察……府?” “是海运府监察司!”有人挤了进来纠正道。 众人随着黑衣官差押解人犯的脚步一路尾随,最终所到之地,果然是个叫“海运府监察司”的地方。 一些人想到昨日那位青年于门畔的呐喊,顿时恍然:“原来这海运府监察司真的能为海商伸冤!” 海运府监察司的名字,只用了不到四日,就传遍了海商的耳中。 只需要一件案子,即将监察司秉公执法的印象深入人心,陈执中做到了! 自此以后,监察司也终于停止了悠闲的日子,变得忙碌起来。 时间一晃,到了十二月十一日。 成队的商船,在琼海海师的护送下,渐渐驶向了琼山港口。 这一日,琼山港,人山人海。 琼州之地的州兵尽数走出,于此维持秩序,而在海岸前方的人群中,无不是琼州本地乡绅,及琼州本地官吏。 在最前方,有数人最为醒目。连琼州知州宁亦善,海运府右使郑大为都要靠后站。 当首者一身紫色官服,面色威严,只是旁侧一人与之说话,他才点头,余者时间,双眼都是紧紧注视着海面。 此人正式于今岁履新的广南西路转运使曹之焕,两日前,来琼州巡视,歇息一日,得知其治下下南洋的海船即将返航,即打算来看看。 旁侧往后站立的另一人,则为从京城赶来的天使雷允恭。雷允恭除了今次奉皇帝赵恒的命令,下南洋亲自表彰并问询海运使李贤的一些事外,还肩负着实地调查和查看的任务。 再往之后,便是礼部郎中许安。十一月初时,南洋终于送来了准确的消息,三佛齐、吴哥,李朝共计南洋五国的王子或是皇储将来大宋朝贡。经过朝臣的商议,不但派出了皇帝全权特使、内殿崇班雷允恭前来迎接,另有礼部郎中许安同行。 许安和雷允恭不熟,但和曹之焕却是熟悉,两者都是咸平元年进士。两相对比,曹之焕的官运更为通达,仅仅十二年的功夫,以三十五岁的年纪,就做到了一路转运使。反观许安,已经四十岁了,还是个清闲的礼部郎中,尚未走出东京城。 “有曹琮,还有种世衡的战术打击,西州回鹘人这次可是大伤元气了。不仅解了瓜州之危,更是兵临沙州城下。河西路转运使薛奎也为官家做了保证,来年元日之内,必将拿回沙州,否则便辞官归隐!” 站着无聊,曹之焕和许安竟讨论起了西域的局势。 曹之焕听许安说完,笑道:“薛奎升任河西转运使,于治理自无问题,但在军事之上,还是要依靠曹种二人,其人非是自夸者,既然下了此等军令状,看来沙州收回不远,恐怕现在都已回到大宋了。” 曹之焕说后一顿,叹道:“志良在京中就是好,能实时把握朝中动向,哪晓得我,在这沿海之地,就算得到消息,也是月许之时间……” 许安摸了摸下巴的胡子:“简素可别这么说了,官家能于简素为一路转运使,那是对简素的看重,简素之未来,恐……” 侧眸一看旁边的宦官,许安即使打住,其抬头一望,眼珠子都动不了了,哆嗦道:“简素你快看,好多……好大的船只!” 见两者相谈甚欢,却把他这个天使晾在一边,雷允恭的心眼小,本想挖苦两句,但听许安之语,一抬头,目光也转移不开了。 “这李家小郎,还真不让人失望!可惜官家不能来琼州看看!” 第九十八章 千帆归来 吴哥等诸国的王储或是王室成员,是李贤归途返航停留并重新签订海上安保条约时,决定带着礼物同行的。 从这里也能看出,由海贸到海上安全,南洋诸国已然决定把重宝压在大宋的身上。派出王储等成员,向大宋皇帝朝贡,正是表示重视的一种重要方法。 为礼仪之邦的大宋君臣,恰好喜欢吃这么一套。 算上南洋诸国的船只,还有大宋返航及沿途加入之船只,数量很快超过了两千条。 所以,站在琼山的港口之所,看到的便是两千艘帆船,成不同的方队,由琼海海师前后左右护卫,往港口停泊的震撼画面。 “看,那是琼海海师的旗帜!” 有人指着靠前的“瞭望”号上的旗帜,欢呼雀跃。 如今,在琼海海师的驻地之所,就有这么一面旗帜迎风飘扬。 “这是我们大宋的海师!以后南洋之海,尽由我宋人畅通无阻!” 有人大笑道。 站在前方的广南西路转运使曹之焕,同礼部郎中许安,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澎湃。 而于旁侧的雷允恭,心中亦是激动,千帆竞来,就如同他自己站在船只的前头一般。 “咱家什么时候也能带着船只,往南洋去,那才是真的威风!” 雷允恭心中想象了一下,但看前方的船只已经靠岸,曹之焕也已前行相迎,他马上跟了上去。 岸边来观看的人群,先见之琼海海师的舰船往两面散去,中心围着的一直大船当先靠岸,其余海船紧随起来。 先靠岸的大船,正是李贤南下北回的坐船。 只是自南洋归来时,这条原为内库的大船,自然而然地被他征用了。船上自无货物,坐着的乃是相邀而上的诸国王储和臣子。 悬梯已搭好,众人随着先后顺序下船,李贤自被推在了前面,和南洋诸国的客人同行。 等皮肤黝黑的李贤走下悬梯之时,先向外围望了眼,因为人群太多,没有发现他想看到的人,只好平视,看向最前方的几位官吏。 除过雷允恭,最前的欢迎队列的其余二人,李贤虽没见过面,但贾麟于昨日传来的消息,他已知道,自晓得前方二人是谁。 露出一嘴白牙,笑着行礼:“曹公,雷崇班,许郎中,李某幸不辱命,如今率船队顺利返航!” 几人回礼,后面李贤将几国王储解释给众人,略作寒暄后,同往海运府的府衙而去。 为了先行安顿到来的几国时辰,过去大半月的时间,海运府专门收拾了住处,以做驿舍。 外围的海运府右使郑大为看着人群中央的海运使李贤,于旁人有说有笑,且受人尊敬,心中难免有些酸溜溜的。迎接之人中,他堂堂的海运府副府使,连里面都挤不进去,心里别提有多么的难受。 但想到李贤归来,可能对他的作为进行抨击发难,郑大为内心又变得惶惶不安。 转头看到陈执中正面无表情的随人流而走,郑大为内心一怒,近月来,他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手下心腹,几乎被铁面无私的陈执中捉拿一空,郑大为现在对陈执中的恨意,其实比对他的上吏海运使李贤的恨意还要浓上那么一些。 敏感的陈执中注意到郑大为对他的眼光有些不对,面上面无表情,内心对郑大为的心思像个明镜似的。 “为吏者,手段只是其次,重要的是做一些什么,做一些能让人认同的事情。但郑大为到来近半年,能拿得出的政绩一点没有,还差点弄得海商造反。只此一事,这郑大为的海运府右使头衔,也快要走到头了! 而李贤于海运府的地位,只会越来越稳固。但其不犯错还好,若有徇私枉法之事,我监察司当处罪无误!” 陈执中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跟上了人群。 船队归来,无论是为了个回来的海运使李贤,亦或是到来的多国使团接风洗尘,今夜都免不了一场酒宴。 这一场场酒宴,当然不会维持在琼山之所,整个琼雷之地,都会为喜庆所笼罩。船队的归来,还有带回来的无数金银,直接证明了海运府能带领大家去争得财富,能让海商们致富,能让琼州和雷州迎来新的发展机遇…… 正如所料的那般,宴会罢,已到子时。 作为人群的中心,无论是来自上吏的酒水,还是来自下吏的敬酒,包括诸国王子使臣的碰杯,李贤都来者不拒,但脑中还罕见的保持着一丝清醒。 他没有在府衙的房舍内休息,而是出了府衙,去往府外置办的院落。 妻子崔莺莺定然在那里等待着,敲门声起,当回到院落之内事,果然是那张熟悉且带着几分少女俏皮的脸。 “官人回来了!” “一年之久,家内家外,夫人辛苦了!” ……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李贤在崔莺莺的服侍下,洗漱,吃过早饭,穿上官服,往府衙点卯。 转运使曹之焕今日会启程,按照官场礼仪,李贤要陪同送上一送。南洋诸国的王子使臣,有礼部郎中和琼州知州等本地官吏陪同,自不需要他多做什么。 内殿崇班,也是今次皇帝命之而来的特使雷允恭,昨日于之耳语,看来今天应该会问些话。旁人或许认为雷允恭转来琼州,多是为了迎接诸国使团,李贤却清楚,其之重要使命,应该是待皇帝问询他在南洋的具体所作所为。 即使李贤于东京的书信都有详叙,但赵官家还是派人来了,可见赵官家是真的重视,这正是李贤希望的! 而对于府衙内的一些事情,李贤早从贾麟的书信中获知良多,他这两日还没有时间去处理,打算再就近观察下郑大为,还有陈执中。 时间果真如之所料,上午刚送走曹之焕,李贤刚回到府衙,雷允恭就来拜访了。 雷允恭的额头尚有汗水,看来是从城内匆匆出来的,想来是先一步去了甄谙那里。 与此事,雷允恭没说,看来赵官家于之的应是一些密令。 两人仅是相聊片刻,雷允恭的神色就严肃起来,并站了起来:“还请李府使站起奏对……” 第九十九章 奏对 “官家问:朕以你为海运使,负责海运一应事务,不论过往,今次这海贸和海上安保协议,可由让大宋失利之处,又何意为利?不告而制定,你可知罪?” 李贤躬身,答道:“官家不以臣卑鄙,使臣为海运使,乃臣之荣幸,臣未得官家和朝中之命令,先行制定协议方针,还请官家恕罪! 言及利处,臣有辩解,海贸之协议,有助于将大宋的商品货物,顺利卖向海外之地,再无外邦剥削之忧……进而,凭着大宋的先进手工业技术,还有外邦的大规模需求,能聚世界之财,于大宋。 由大宋提出,那大宋就是倡导者,就是规则制定者,只要把握好海贸的度,海贸之协议,就完全是福国利民的协议。 至于海上安保之协议,一是在外邦资金的支撑下,大宋的海师建设,内部投入不用太大,就可以实现海师的强大。 二是安保协议,让大宋海师师出有名,可以维护宋人于海外的安全,震慑海盗,震慑南洋诸国,让我大宋的国威远洋四海之地,我宋不仅要做陆上霸主,还要做海上霸主。 三是海外之海师,于安保协议之下,迎四面之地,可以在战斗中增强战斗力,以便来日,由海上之路,收复燕云十六州,我华夏之故土……” 说到最后一点,李贤主动把声音放低了些。 等海师强大起来,再寻觅好时机,由海陆直捣辽国海岸,再与陆路回合,收复失地,是他在当日“蛊惑”张业,以请命皇帝筹建造船厂时,就有的想法。 这种机密之事,当然没必要搞得人人皆知,但皇帝遣人以奏对,还是要把这个方面说出来的,否则等来日,便是欺君之罪。 雷允恭点点头,没有坐下。面前李贤的任何对话,他都记在脑海里,这些话等回了东京城,自要禀告赵官家。 他咳嗽一声,又道:“官家问:朕听说你在南洋一批李唐人,欲帮之在南洋建国?其中之条件,朕也看过了,但你如何保证,在朕助之以后,大宋能得到里面的回报?且又如何能保证,对方于大宋永不会为敌?” 李贤继续对答道:“回禀官家,微臣选择唐乡会之成员,实则观察了很久,其之于南洋了解甚多,可以信也……臣且言之另一件事,我大宋有中原沃土,自看不上海外的贫瘠之地,但这些贫瘠之地,皆是资源,甚至富有金银矿藏,于今日,我大宋没有时间和精力拿下这等无主之地,到后日,自会被其他国度拿下。 到那时,恐我大宋之子孙后代,会埋怨前人。还不如,让宋人和唐人联合取之,两者皆属于华夏子民,同宗同源,共同开发之地。并为这蛮荒之地,实行仁义教化,以显示我大宋之仁义之国。 且唐乡会先期管理成员,只占少数,有我宋人被送去,自会实现人口增长。这些宋人,无论怎么发展,都还是宋人,官家将轻松的海外一属国。经过发展,南洋之国与之只是交往的一部分,但之经贸自和大宋紧紧相连。 内中的条件,对方若不能投之以回报,是之违反协议在先,我大宋自可征讨之,并可以处之以贸易之战,建立新的合作者。如之条约中要求的,新唐国之黄金,必须储备于大宋,自不可还之,这便是能保障新唐国不会不守约和敌对的代价。 为表新唐国的忠诚,对方已支付万两黄金,将直送开封…… 扶持一海外之地,有利于宋,微臣奏请官家明鉴!” …… 这场一问一答的诡异奏对,共持续了半个时辰。 时间看似不长,但面对雷允恭代问的任何一个问题,李贤都要绞尽脑汁的回答。 这场奏对,事关大宋未来的海外开放程度。其中,明白朝中对于海贸发展的担忧,既而会破坏大宋的农业经济,李贤还专门告之以“度”。这个度是个关键,但至少现在,还是由朝廷紧紧把持着,相信等未来海运模式成熟后,这个度经过实践,会最终被确定下来。 雷允恭听后,显得比李贤还要轻松,他笑着安慰道:“李家小郎见谅,咱家也是公事公办。内中的回答,李家小郎回答的有理有据,咱家相信官家一定会明白的!尤其今次小郎带着船队,由南洋带回来的那么多的金银,尤其老甄的那些收获,不论官家,还是朝臣,都应该难以拒绝的!” 李贤的脸上却没多少喜色,装作担忧的摇了摇头:“大宋以农业为本,自去岁开的口子,朝中诸公担忧大宋之农业出现乱子,本无可厚非。连李某有时也会担心酿成无可挽回的后果,农业乃是国家之本,只有农事发展上去了,百姓才能吃饱肚子。 所以,在海贸发展的未来,必须保证现有的粮谷产量不变,尤其琼雷之地作为海贸的前沿,亦必须起到带头作用。 这便是一个度! 且李某去了趟南洋才发现,不止是大宋有能种麦子和水稻的肥沃土地,南洋之地也多这等无人耕种的土地,李某有想法,以海运府为主,以钱财租用,另为大宋提供更多的粮食。此事,也将成为海运府未来一段时间发展的重点……” 朝廷的议论,雷允恭自是听到了。 他未曾想到,赵官家没问,聪明的海运使李贤不但直面问题,还给出了保证和解决方案。 看来面前之人,是想让之把这些话,传到赵官家耳中。 雷允恭淡淡一笑,说道:“小郎于南洋,还忧心国事,官家知晓,自会高兴。农事为本,小郎可比朝中的很多人看得清,官家定然也会安心! 只可惜咱家明日即要随礼部官员和诸国使臣回往东京,否则还真想听听小郎于南洋事迹。若有一日,咱家也能随船去南洋,看看外面的国家,那就更好了!” 李贤心里一松,雷允恭显然明白他的意思,他邀请对方重新落座。内心暗道这年过三旬的宦官,竟还有一个远洋梦,着实不易,道:“雷公有此意,李某就扫船相迎了!” 雷允恭很有自知之明,摇了摇头:“这次出宫,也是官家特别叮嘱的,如今皇子年幼,尚需要人从旁照料,咱家以后可能很少出宫了。” 雷允恭又问道:“对了,小郎已快弱冠了吧?尚有字否?” 听之说到表字,李贤刚对皇子的满腹疑问消失了,他还有几个月就满二十,老爹没赐字,也没人关注,难道这位宦官有什么想法? 看李贤的神态,擅于观察的雷允恭就知晓实情了,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张黄纸,笑道:“这是官家赐予小郎的表字,还请小郎收下!” 赵官家赐予的表字? 还真是让人意外又惊喜! 李贤缓缓展开,只见上方写着两个字:鹏举。 辅宋 第一百章 重聚 皇帝赐予表字,怎么看都是一种无上的荣耀,但“鹏举”此之二字,对李贤有着特殊的意义。 记忆中,另一个时空里以“鹏举”为表字的,乃是南宋抗金名将,且位列南宋“中兴四将”之首的岳武穆…… 接上这两个字,李贤的心中另有一种沉重之感生成,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面向东京开封的方向,叩谢之。 “微臣谢官家赐予表字!” 等站起身,复坐下。这才有时间和雷允恭聊聊东京事,在之的刻意中,李贤知晓了平常难以打听的事情,比如政事堂给皇帝上奏,建议河西府的大军在收复沙州以后,和西州回鹘人议和,进而可将兵力脱离出来,防备有南侵的党项人;宫中的皇帝第六子赵受益,颇受赵官家的喜爱,而六皇子年已一岁半,显得也颇为聪慧…… 宫里的事情事关机密,雷允恭只说了一点就没说了,连忙打住,又说了说东京城内近些日子的大事,比如赵官家让人督造的宫观,已经初现雏形,且成为东京人人人乐于去观览之所。 然后他抬起头,微笑道:“此番别离,咱家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小郎,真是不舍!但愿小郎在琼州事事顺心,且放心作为,咱家相信,官家一直都站在您这边的!” 听闻过后,李贤自晓得这是雷允恭的特别提点,赵官家应对自己掌管海运府后,送去的钱财非常满意,而这位宫内的宦官,看起来是在特意结好自己。 但在脸面上,李贤还是肃穆地向东京方向拱了拱手:“为官家分忧,乃是臣子的荣幸。” 转头,他又叹了口气:“如雷公要回东京一样,李某也有些不舍。且愿雷公以后在宫内步步高升,前程似锦!” 雷允恭离开后,李贤叫来于旁边房内随时听命的贾麟,让之给雷允恭送上一张大额的富贵钱行的银票。且雷允恭的这个关系还是要保持的,而之还给他透露了不少有用的消息,也需要给点报酬。 内中有两点是李贤比较看重的,比如京中的斗争依然剧烈,六皇子赵受益大概率会在不久后立为太子…… 这些信息综合起来,让李贤对自己未来三两年的处事有了规划,那就是继续在琼州发展海贸,建立健全更为细致的海贸规章制度。至于回京之事,至少也要等到朝堂上的风波趋于平静再说。何况从雷允恭的话中,李贤感觉到赵官家于之信任,也是希望他能继续执掌海运府。 不过现在,明面上的一些事处理的差不多了,下面亟需解决的便是海运府的内部问题了——那位想要夺权却最重狼狈不堪的右使郑大为,亦为他名义上的助手。 李贤的内心到无半点担忧,郑大为今次在陈执中的插手下,功归于亏,而之犯下的前期失误,不足以致命,这还要多亏陈执中的及时止损。 可该有的警告还是要有的,大势之下,海贸的发展不可阻挡,大宋向海外经商的脚步亦不会停,万不能因一个人或一小部分人的自私行为,让贸易进度停滞,那对大宋的海洋发展战略是个巨大损失。 李贤准备先和郑大为好好谈谈。 可还没将之叫来,下午赶来海运府拜访的人,让李贤不得不专门接待下。 此人正是去岁时,李贤便想朝廷举荐为大宋海师主帅的将领武征。 自景德年间的相遇,到河西之战的建功立业,武征一直没有忘记谁才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伯乐。 故而,在收到李贤的私信,后又得枢密院的任命后,便火速将河西的军务交接,直往琼州的大宋海师基地而来。并按照李贤与之的留言,就地招募了新的一批的海师将士,单独成立为一部,同琼海海师和东海海师以区分。幸得皇帝赵恒在今岁初秋的回复,既而命名为大宋皇家海师! 作为皇家海师的校尉,级别自比琼海海师和东海海师两者主将的官阶还要高上一些,于战时,皇家海师的将领,还有督促两海师的权力。 武征更是因此,被封为五品定海将军。定海将军,自是经枢密院的讨论,经由皇帝同意定下的新的称号。所以在面对李贤时,武征几乎可以以平级的方式对待。但大宋重文轻武,外加李贤当日的多次施恩,武征便主动来见这个曾经的上吏。 “劳得小郎操心,不光家母接来,还给家母安排了住处,又为末将举荐,末将感激不尽!” 面见李贤,武征忙抱拳道谢到。 两年多的时间没有见面,此时的武征,和两年之前的变化不大,但更显得成熟。全身上下,更有一种如同磨砺的宝剑般,锋利但又不失内敛的气质。 武母乃是在武征的调令下来后,由贾麟按照李贤的书信要求,派遣专门的商队,从乾祐护送下来的。 而武家在琼州的住处,也是贾麟帮忙在临高买下的。但武征坚持要付钱,最后贾麟也只好收下,这些事,崔莺莺亦是知情的,于昨夜皆有提及。 能于武征重聚,李贤很是高兴,及早的翘了班,拉着武征往城内的酒肆去,笑道:“武哥儿这话就说错了,不是李某出力多少,这一切,都是武哥儿自己奋斗得来的,若无武哥儿的勇猛和多谋,就算李某举荐,恐怕朝廷也不会同意。 现在好了,武哥儿顺利来了琼州,面对瞬息万变的海洋机遇,你我兄弟当成就一番事业才是。” 武征也是大喜,他欢喜的是,李贤面见以后,像过去那般对之亲切,那是发自内心的对之喜爱。昔日的少年都在成长,也都开始了各自领域的闯荡。 想到此处,两人于酒肆中一边对饮,一边忍不住唏嘘。 渐渐地,李贤把话题引到了海师建设方面:“武哥儿,你可知道为何我向朝中建议你来掌管皇家海师吗?” 武征放下了就被,两只眼睛下意识地瞪了起来,他想到了李贤方才言之,准备带着宋人去更远的海域探索,回道:“小郎是担心琼海海师担负不了所有义务,让皇家海师也参与到护航的队列之内?” 李贤摇了摇头:“非也!” 第一百零一章 握手言和 “非是如此,难道小郎是让末将训练皇家海师,另以他用?”武征酒杯放下,皱眉道。 李贤点头道:“琼海和东海两支海师,多以护航之用,以维护大宋的贸易通道,而这皇家海师……” “便是打仗!”武征顿时明悟了,但他又突生一问,脸上带着几分兴奋:“小郎是打算给哪里用兵?可为朝中报备!虽说皇家海师筹备不久,但只要有仗打,那皇家海师定为前锋!届时,还请小郎成全!” 看到磨拳霍霍的模样,李贤失笑道:“此中战事,定然不会在近日,可能需要数年之久,且皇家海师肩负之责任巨大,武哥儿定要好生训练,并于接受之船只,多加实战操作,未来之岁月,同下南洋之护航,其实也不失为实操的一种。” 武征给他和李贤填满了酒,言辞恳切道:“末将明白了,这是可能对北面用兵啦!嘿,此事责无旁贷,断然不会让小郎和朝廷失望!” 燕云十六州未能收复,一直是宋人心中的遗憾,武征同样如此。一经李贤点拨,武征自知事关重大,其之责任重大。要对此事保密是一方面,且加紧训练海师,使之成为对辽作战的奇兵,更是一件大事。 …… 李贤在喝酒,从李贤处回到甄谙所在的内库府的雷允恭同样在喝酒。 一同喝酒的还有张业,甄谙作陪。 “琼州这两年以可见的速度在变化,这都是李家小郎的海运府和张公的舶司府两府带来的变化。但咱家听说了,海运府之内,有人趁着李家小郎下南洋,按照破坏这等大好局面。张公既一直处于琼州,却不知对此事可有耳闻?” 夜幕,灯火通明的房舍内,菜香酒香飘摇,雷允恭噙着笑,看向侧边正认真吃菜的张业。 张业在皇宫当值事,乃是雷允恭的上司。但自从张业离京,雷允恭在宫内的地位便水涨船高,连张业也要小心对待,不敢得罪。 张业的眼珠转了转,雷允恭好财,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对于郑大为在海运府的乱操作,在琼州也不是秘密。且雷允恭即将离开,返回东京,选择此事问询,大概率是那郑大为没有“送礼”,让雷允恭心生恨意。问询于他,可能是借他之口,传送于赵官家,好打击报复。 雷允恭的小心思,张业心知肚明,当然不会被人当枪使,他摇头道:“雷公这话可问错人,我和郑大为见面不过三两次,要问对郑大为的熟悉之人,当属海运府监察使陈执中,此人乃是前宰执陈恕之子,为人正直,来琼州不过数月,就破坏了海运府的贪腐大案,昨日连转运使曹之焕也连连称赞……雷公不妨问问此人。” 雷允恭的眼睛眯了眯了,忽而一笑,举杯向张业道:“咱家多谢张公点拨,来大甄子,咱们一起饮胜!” 一旁看着两人暗自较量的甄谙,正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看雷允恭举起的酒杯,就知道这件事为张业拒绝了,但后面落到他的手里,甄谙面色苦笑道:“饮胜!” …… 郑大为怎么也不会想明白,自己在海运使李贤那里尚未遭到弹劾,反而是被宦官给记恨上了。 而在诸国王子使团与礼部官员,连带着到来的朝中天使离开的后几日,郑大为一直显得担忧,担忧的是李贤会以何种方式发难。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多虑了,海运使李贤一回来,已然全心全意的处理起了手头之事,不但和他这个助手没有说过话,自连见面都没有,好像全然忘记了一般。 “没能完成丁相交给的任务,乃是大罪过啊!” 郑大为很老实,只是每次看到府吏送来的厚厚的书册,再想到自己出来海运府“耀武扬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模样,难免惆怅与缅怀,好消息就是李贤没有打算收拾他,还给他安排了任务。 但这种生活,显然不是郑大为希望的。 琐事交由普通小吏处理就好了,交之于他,更像是某种“侮辱”。可让他就这么服输认错,来自内心的骄傲又不想去,怎么着,他也是朝中权倾一时的丁相的人。 这种“骄傲”之下,弄得郑大为连琼州府衙也懒得走动了,因陈执中之事,郑大为一直认为知州宁亦善没有起到劝说的功劳。实际上,陈执中和宁亦善的交往并不多,两者更不熟悉。 这日,乃是十二月二十一,再有数日便是新年了。 海运府上下纷纷变得忙碌,都想赶在休沐之前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毕。 郑大为看着每日数量不变,且繁多的文书,依旧忍了下来。 咚咚!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起,郑大为正想呵斥府中小吏不要打扰自己办公,但一抬头就愣住了! “李府使!” 郑大为虽心里对李贤嫉妒又害怕,但屁股还是非常诚实地往前挪了挪,离开座椅后,站了起来,拱手道:“不知李府使来此,有何指教!” 但看面前的李贤自觉地拉过下首的椅子,脸色平淡,道:“郑府使坐下说话,李某此次前来,只是想和郑府使谈一谈!” 郑大为面带狐疑,对李贤忽然间的到来和客气,他竟然有些不适应,但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坐下,语气沉重:“李府使有话就直说吧!” 李贤语气一顿,沉思道:“海运府的运作,想来郑府使也已经熟悉了,内中包括政策制定,税务征收,海商团体管理……” 郑大为心道自己就算以前不知道,这段时间处理了各处公务也了解了。联系到李贤的话语,他忽的一愣,难道这些公文都是此人特意挑来的,好让他熟悉公务? 带着复杂的心情,郑大为点头道:“郑某已然了解,却不知李府使想让郑某负责何等事宜,还请直说吧!” 李贤暗笑,要是这郑大为早早如此识相,又何必出这么多的事,说到底还是急躁,不足谋大事,但用来干活还是不错,尤其陈执中现在紧紧监视着海运府内务的情况下,没有人敢违反律令。 “李某想由郑府使主税务!” 第一百零二章 登陆 税收乃是海运府的财政支柱,随着近两年来,海贸的开放程度日益扩大。海贸的赋税呈几何倍的增加! 郑大为出东京,来到海运府任上,宰执丁谓于之亲口所言的,便是把持住赋税。将赋税揽入怀里,于常人眼中,就相当于把整个海运府握在了手里。 “果真?” 郑大为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已经有些颤抖,早知李贤能将赋税交由他手中管理,那还弄什么幺蛾子? 现在到好,自作孽,弄得他在李贤面前抬不起头不说,更有外面传言他的流言蜚语。 “李某从不骗人!”李贤抬了抬眼皮,又补充道:“郑府使若是愿意,就给句准话,如若不愿意,那李某另找他人来督办此事!” 事实证明,李贤的这个激将法很管用,郑大为没做太多思考,即同意道:“郑某愿意!” 似乎觉得这样不够表明心意,他直接站起,面向李贤作揖道歉道:“郑某初来乍到,不动李府使的用心良苦,犯过不少错误,还请李府使大人有大量,勿要计较!明日富贵楼,郑某愿邀李府使,另有宁知州小聚一下,还请李府使勿要推辞!” 李贤自进门后,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笑容:“既然是郑府使的一片心意,那李某就应下!税务之事繁多,郑府使以后定然劳累,辛苦了!” 郑大为亦笑道:“李府使言重了,这是郑某应该的!” 待李贤离开,郑大为心中的警惕兴起,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到李贤会如何使绊子。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想必是自己想多了,应是李贤惧怕朝中丁相公,亦想借此讨好罢了! 第二日的小聚,知州宁亦善,海运使李贤,海运右使郑大为,三人相谈甚欢,暂时冰释前嫌。 元日至,李贤已至二十,这也是他来大宋的第二十个年头。 亦在岁首,李贤邀请了交好的同僚和下属,于澄迈山下的庄园内,吃了一次团圆饭,并透露了接下来在琼州的野心。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坚持说服朝廷,扩大海贸成果。并于海外之地,赎买更多的土地,或用来种田,供给大宋,或就地取材,建造工坊,形成以大宋皇家海商为中心的跨国商号团体。 休沐一过,海运府就正式上岗了,而于当日,琼海海师和东海海师再次护送海商们,沿着航线下南洋。这一次,单是南洋的船队就要比第一次多上三倍,足足三千条船只。 其中,琼海海师出动了共计二十条船舰,内中包括五只大型、带有霹雳弹和油火喷器的主力舰艇。其中四只,按照计划,将停留于南洋已在兴建的四座海师基地,并与各自的两只护卫舰艇长驻之。 东海海师规格较小,主要是琉球和倭国、高丽一带,共计六艘,其中只有一只大型的舰船。同行的海商也比较少,而内里的货运船舰,无论大小,加起来不过一百来艘。 当然,东海海师此行,除了护卫大宋商船,并与高丽倭国谈判建立海师基地事宜外,最重要的还是把海图制作好,并记录辽国沿海一带的情报。 而此番两个方向海师护航与海贸行径,已经不局限于琼雷的沿海之地,泉州、温州、台州、苏州等工坊发展之地,皆有商贾踏海而来,集结于琼州海峡,纷纷加入已恢复运营的海商联合会,所有船只和货物,于舶司府登记造册,后上交至海运府,缴纳商品总价值十分之三的货运税费。 同时,按照朝中的统一规定,和海运府的禁令,铁器等物禁止出口,一经发现,那便是抄家下狱。 扬帆起航,蛟龙入海。 海运府的税费又一次到了顶端,已经受命掌管税收的郑大为却高兴不起来。 就在休沐结束,也是千帆出海的那一日,监察司正式派出了十二位官吏入驻了海运府的税负司,实施监视起税负司的行为,其一托着关系,由郑大为举荐而入的人因为“算错了帐”,即被监察司的官吏拿下了监狱。 郑大为现在有些明白李贤为何将税负司交由他负责了,但也无可奈何,只好老老实实的当个账房先生,数钱去了…… 只是郑大为的这等工作没持续多久,时至四月,一纸命令下来,让之成为了遣南使。 “遣南使是什么?” 郑大为得知任命的情况一塌糊涂,在由朝廷来宣旨的使着传达了具体任务后,才明白这是一个苦差事,还是一个可能一辈子都回不了大宋的苦差事! “遣南使,负责押运万余大宋重犯,齐下南洋,帮助唐乡会开垦新土地,待之重犯服役年数满,有选择是否回到大宋的权力。” 简单一句话,这就相当于一个押运流犯的官差头子,只是要流放数万里! 大宋为何愿意把重犯压到南洋之地进行“劳改”,这还要从唐乡会自正月起,连绵不断地向皇帝赵恒进献上十万的黄金白银说起…… 强大的“金能力”,加上唐乡会于东京正式签字画押的承诺,以及南洋五国尚在京的使团的承诺,让大宋决定资助唐乡会这个可以利用的“移动金矿”! 明白了自己的“重任”,还有东京一直未有传来的消息,郑大为明白,他已然成为丁相手里的一枚弃子了! 怎么办?只能认命了。 从各地赶来流放的人,不断被押解到了雷州徐闻,郑大为也离开海运府,他现在每日的要务就是督促手下的数百官差,严加看管手下的人贩。 一直到出发前的三日,所有人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个名叫“华洲”,却从未听说过的地方。 许多人怀着侥幸踏上海船,期待抵达之所,是个富饶之地。 但自琼州出发,航行过一月后,众人皆有些疲惫,随之便是恐慌。几次差点发生了叛乱,但在唐乡会的成员与大宋随行官吏的镇压着,这种临时兴起的反抗最终被平息,却也死伤了上百人。 又历时两月,其中遇到过一次大的风浪,一只船沉没,且付出两百人的伤亡后,怀揣着忐忑心情的大宋流放之犯,终于是登上这块尚处于荒凉的土地。 第一百零三章四年(本卷完) 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自要和这里的主人争取生存空间,好在唐乡会的人早有准备。 凭着现今的器具,很快在土地作战中赢得了先机。最终和遇到的原始部落达成了和解……甚至在贡献了一大批大宋的工坊商品后,连附近的部落也加入了进来, 这些原始的垦荒者们,接下来的任务很简单,便是利用先得到的土地,种地,筑城,以及寻找金矿、铁矿。 金矿是为了打造出金子,以成为每年向大宋上供的一部分。大宋于此的重犯或是死囚,便是干活和守卫的劳动力,却不是免费的劳动力,内中的酬劳自要足金的供给给大宋朝廷,最终惠及大宋百姓。 广袤无垠的土地,连绵的高山,便是无尽的资源。唐乡会的成员,还有被流放至此的大宋囚犯们,最初有些茫然,但慢慢适应了下来,信心也随之高涨。 在陌生的荒地上,建立一个生存之所,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像华洲这等大面积的无主荒废,乃至于连部落都稀少的土地之上,建立一个国度,更是需要几十年,或是几辈人的努力。 琼州的秋天,从来没有让人有秋天的感觉。 唐乡会和大宋官吏,带领着首批万余众的犯人登临华洲,这边处于南洋外围的大陆之后一个半月,李贤就收到了确切的消息。 他收到消息的时候,东京的皇帝和朝臣们还不知道宋人已经平安抵达,甚至一度怀疑华洲存在的真实性。 直到十月的时候,数十位同下华洲的大宋官吏安全返回,并带回了一大船的黄金和两个商船的铁矿石,而后到了东京汇报后,大宋上至皇帝,下到普通的百姓才知道,原来在遥远的南洋彼岸,还有个这么辽阔的大陆。 但面对该地的荒凉,加上宋人骨子里对家乡的依恋,没人愿意去所谓的华洲。大宋本土的重犯们,同样显得担忧无比,害怕自己被挑中,流放数万里。由此,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自大中祥符四年开始,大宋全国的犯罪率以可见的速度下降,重刑犯和死囚的数量于之一州更是显得稀少该来。 重犯流放计划,甚至比高高悬在人头顶上的《宋统刑》的效果,来的还要实在。 时间到了十一月,本年度的第二批朝廷重犯再次发往华洲大陆。 华洲大陆北部,渐渐涌现了一处高大的城池,也成为了到来的宋人,或是加入的本地部落人,躲避雨林里的猛兽的人为庇护所。数条连绵的小路向四周连绵,城内有房屋,城外则有农田。 除过一些已经加入的华洲部落人群,余者一些没有加入的部落部众们,处于观望之时,也开始有学有做,用打来的野兽,换取宋人的粮食作物,于自己的部落之内开始了耕种。 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内,李贤却是把更多的时间放到了海师训练方面上。 海运府的大小事都有人操办,尤其朝廷由调来了两位辅佐的官吏及后,府衙内的大小事几乎都有人官吏。李贤这个主吏,待着府衙内,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收集海商和各司官吏的意见,给出解决之法,让海运府的职能更加完善。 另一个方面,则是配合琼雷两地的主吏,大力发展农业,稳定农业田亩,防止自沿海开始,因海贸的兴起,导致大宋农业的退化…… 当把个人的精力放在各个方面后,李贤才真正明白一位部门或是一位地方主吏的辛苦。 而至十二月,喜事连连。 其一,崔莺莺有了身孕,李贤终于快有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孩子了。 其二,海运府为大宋朝廷的收入占比再创新高,连带着朝中于海贸的非议声都小了不少。 其三,曹琮和种世衡所率的宋军,终于于十一月末,顺利拿回了沙州之地,并向西进军百里,西州回鹘人再不敢犯! 其四,兄长李志平级调动,但却是升官了,这次担任的乃是苏州通判。 苏杭乃是富裕之所,按照和王曾吕夷简的来信商讨,大家都认为李志是高升,只待再磨砺两年,一任知州少不了的。 而如今尚未而立,能在三十岁前,成为一地知州,那可是莫大的机遇。 转眼又是一年过,春正月间,大宋一片太平,风调雨顺,相邻的辽国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先是交战多年的高丽向辽再发起了一番猛攻,这场战斗持续了两月之久,但最终还是为辽所挫败。高丽王马上认怂,即派人议和,称臣如旧。辽圣宗可不愿意这么放过,欲让高丽王亲自到达京都认罪,但高丽王没有同意,第二次辽和高丽战争爆发。 同年春日,处于辽国背面的另两个边部打算脱离辽国的控制,一场席卷辽国北部的内乱燃起…… 琼州的李贤,自新年开始,便把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照顾老婆身上。船只建造积累的技术,以及炼制钢铁的绝密技术,自去岁岁末开始,便由大宋的将作营直接接手。甚至于对大宋的三支海师,枢密院也派了专人加以监督…… 及至七月,老爹李自明来信,他有辞官之意,没办法,今岁五月的时候,老爹生了一场大病。虽是痊愈,但急需休养一段时间。 老爹李自明的辞官,也是李志李贤两兄弟认可的,李母亦是赞成。扬州知州别看是个肥差,但在李自明这认真的劲上,还真的是劳累不已。 十月,刚把李父李母接到琼州,崔莺莺肚子里的胎儿就赢来了生产。 可能是日常锻炼的原因,崔莺莺的首胎非常顺利,剩下的小男婴也是胖嘟嘟的! “我有孩子了!” 李贤高兴的跳了起来。 于这一刻,他更像是个孩子。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地认可,自己在大宋有了根,有了可以延续并不断壮大的根苗。 眼看着大宋的船舰不断往更远的海洋行进,眼看着琼雷之地都种上了高产的占城稻,眼看着海商们满是丰收地从南洋回来,眼看着父母家人就在身边…… 李贤忽的有了一种知足。 次年二月,他正式向朝廷递出了一份请辞的奏书。 直到是年九月才同意下来。 而于琼州的澄迈山下,一座小小的书院于之当年慢慢建立起来。 这一晃就是四年过去。 第一章 澄迈书院 海水无风时,波涛安悠悠。 鳞介无小大,遂性各沉浮。 ——摘自白居易《题海图屏风》(元和己丑年作) 早春时节,澄迈山峦下,绿意更甚。 其中有一座远近闻名的峰峦,名叫永安山。 永安山之畔,有座寺庙,名曰永安寺。 永安寺史建于东晋明帝之时,南朝、唐时,以山闻名,皆叫永安寺。 只是在大中祥符四年初秋,永安寺又经过了一次翻新和扩展,由曾经默默无闻的小寺庙,一跃成为琼州远近周知的古寺。 近年来,永安寺香火旺盛,游人众多,有本地的宋人,有南洋的商贾,也有本地的官吏…… 若有人注意观察,会发现,处于淡季,但永安寺的游人没逢休沐,往来者依然络绎不绝,且多为年轻士子。 “这是澄迈书院求学的学子!” 有澄迈人解释道。 与永安寺相隔五里路,有一兴建不过四载的书院。因在澄迈县境内,处于澄迈山下,自命名为“澄迈书院”。 却说澄迈书院兴建于大中祥符六年,创始人乃是原大宋海运使李贤。至于修建书院的初期投入,除了李贤的本金外,还有琼州本地官寺,及琼雷等多地商贾及豪户的投钱。 花费了一年的时间,澄迈书院正式竣工投入使用。招收者,无论男女,无论贫贱富贵。只要是好学的宋人,皆可入学。 且澄迈书院占地及广,西侧直接与海滩相连,常见有士子于此郎诗,也有人于此做“实验”,北侧则直接和永安寺的寺田接壤…… 内中分为东西两院,东院为男子学舍,西院为女子学舍。细分的话,还包含的有自习区,教授区,实验区,休闲区。 时间回到三年以前,澄迈书院建成之时,除了在琼雷两州有些声明外,于大宋多地,且无大的名声。但在招生之月,一则消息传出,才有游学者陆陆续续赶来琼州,想要近看之。 这则受世人瞩目的消息,便是大隐士和靖先生出山了,受聘于澄迈书院,担任山长! 和靖先生,本命林逋,字君复,晓经史百家,书法、文学造诣皆受世人崇拜。 他的出山,如同一个引爆的霹雳弹,瞬间就震惊了大宋士林。 即便在大中祥符五年,皇帝赵恒遣人来请之出仕,皆被林逋所拒绝,是时为何同意? 熟知内情的则知晓,当日之时,湖山上的和靖先生住处,迎来了“三李”。 此三李者,分别前扬州知州李自明,状元出生、并将升迁为杭州知州的李志,以及前海运使、深受皇帝信任看重的李贤。更为主要的是,这三人是为父子。 李自明、李志二父子,近些年来偶有诗作,逐渐成名,李贤虽无诗作,但数十年前的传闻之作,也让“李落红”的名号传遍了士林。 旁人不得入见和靖先生,但就是这位李氏子李贤,用一“仙术”打动了和靖先生,不仅让和靖先生接见了三李,更使之出山。 后两年内,澄迈书院的名声越来越大,地位名声,虽不及应天府书院,但在大宋已然有了一席之地。尤其大中祥符九年,澄迈书院内的农学馆研究出的“化肥”,让琼雷两地的农户增收三成,一跃成为大宋朝堂上的焦点,皇帝赵恒亲自下令勉励奖赏。而至今岁的天禧元年,澄迈书院的工学馆,更是凭借研究出来的新型耕种机械和取水装置,让之再受尚书省的表彰。 世人渐渐明白,澄迈书院的研究重点和大宋很多书院略有不同,内虽有经文诗书之类,但更注重民生和实际。 但这并不妨碍一些对科举不敢兴趣、却对农事匠工有天赋者的求学。 过去的几年实践已经证明,只要你能在澄迈书院学习一年半载,且顺利通过所谓的毕业答辩,拿着那张由澄迈书院颁发的毕业证书,再有介绍文书,去往官寺成为一名小吏,或是成为一方匠工,都不成问题。 而让澄迈书院如此迥异的,远不止这些,迥异的是内部开设的一门科学! 此为澄迈书院的创始者李贤单独设置的一馆,讲师也只有李贤一人。 科学馆不做人数限制,也不计入毕业者的学分之内,只做一种兴趣。 初时,大家对科学馆不了解,不敢兴趣。但在后面的化肥等物产生之后,众人才明白,这些事物的产生,原来都是从“科学”中受到的启发。 也有人发现了一个细节,大隐士和靖先生平日在澄迈书院很少出现在人面前,但科学馆的一月二十场的讲课中,和靖先生至少会出现一次! 于是,去科学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直至后来,许多人都不愿意离开,科学馆的名声也渐渐传来出来。 总归有三个科目,算术、物理、化学。 现当下,澄迈书院于春时的招生刚刚结束,一处新生学舍内,四位舍友相互熟悉后,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明日的课业。 “明日上午科学馆教授的科目,据说是专门为我等新生准备的基础物理,而我等文学馆的课业在下午,诸君有谁愿意同王某一起去看看这物理到底是何物?” 年轻、约莫二十岁的青年,名叫王芒,青州人,家境贫寒,本想去应天府书院求学,但阴差阳错下,抱着好奇心,最终还是选择南下琼州的澄迈书院看看。 本坐在学舍的桌上,看着书院简报的另一名士子,抬起了头,应道:“在下亦有此意,丁兄和卢兄明日一早可能要忙着去参加柳七主持的澄迈诗会,就由你我二人去就吧!” 书院简报,是为没馆的课程安排。 而这里的柳七,乃是去岁辞官而来澄迈书院做讲师的柳永,其之诗文,在这两年的官宦流离中出了不少精品。不乏一些士子作为柳永的粉丝,想要目睹而入。就如和靖先生的崇拜者一样! 正趴在桌上的另一人停下来笔,道:“公孙兄所言极是,我二人欲见柳三变很久了,虽说以后日日可见,但这一次,再怎么也不想错过!但请见谅!” 王芒笑道:“无妨,我和公孙兄先去探探路,看看那科学与物理,究竟为何物?竟被传的神乎其神。” 第二章 所谓科学(上) 科学馆位于书院教学区的西侧,据说那里直通着荣誉山长,兼讲师李贤的园林,所以踏入科学馆后,能看到前方尽是绿油油的一片。 有小巧流水,亦有方块状的小型农田,另在一片人造的小型湖泊之内,还停泊着一条小船。 王芒和公孙策踏入科学馆内,竟发现这里不像是外围看的那般宁静。尚有两刻钟才会开课,但无论是农田,还是湖泊之处,都有人拿着锄头或是其他的古怪器具站立。 两人倒也没有往其他地方想,皆以为是那位李讲师的仆从于此受命打理。但二人心中多少有些不快,这澄迈书院虽说是此为荣誉山长所创建,但既为师长,也应该遵守书院的规章制度才是。 澄迈书院的师生基础守则内就有规定,学生和讲师,于之书院之内,最多只能带着一名仆从,且仆从只能住在外院之内,不得进入教学之地。 “既然为荣誉山长,又为我等讲师,且为科学馆的馆长,如何能不去以身作则?竟遣仆从于此劳作?” 王芒性格方正,最看不惯这等不公之事,于青州的老家之事,就因为此等性格,得罪了不少人,当然,也受到了不少人的敬重。 说着话的时候,他没有刻意压低音调,不仅是同行的公孙策听到清清楚楚,就连正于旁边的天地劳作的青年也抬起了头。 青年先是放下锄头,小心地错开了那被铺平的地面,就像是在怜爱一个美人一样。 跳出了田地之外,青年拦住了二人的去路,拱手行礼道:“不知方才仁兄,缘何出此言语?李讲师又做错了何事?他为我等讲授课业不说,还为来求学的士子设立了补助金和奖学金,何以当得如此污蔑?” 王芒忽觉得有些不对,此人行事间,落落大方、彬彬有礼,可不像是仆从,好在同行的公孙策为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君为何人?难道不是李讲师的仆从之属?” 那青年的脸憋红了,连说话都有些结巴:“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梅州人景升,出自书香门第之家,家父乃是隆安县令,非是他人之仆从!” 原来是个乌龙啊! 王芒的脸因尴尬也有些变红,他还是忍不住继续问道:“那兄台缘何于此劳作,而不是追求学问?” 青年仿佛想起了什么,没有直接回答,他狐疑地看了眼王芒和公孙策,问道:“两位可是昨日刚刚入学的学院新生?” “正是!” 王芒和公孙策点了点头。 青年恍然,自顾自地说道了起来。 “原来如此,等你们到了李讲师的课上,认真学上两个课时,就会被内中的理论知识给迷住,也会想我这般,还有他们那般,动手实践了!” 青年说完,又指了指远方的小湖泊里,正拉着小船的人影。 入学第二日的两名新生更迷茫了,所谓之于理论,又为什么要下地。真若如此,那以后不是所有的士人,都要下地了吗?这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来求学的,可不是来下地干活的。 公孙策比王芒更能沉得住气,特意行礼,再请教道:“且问兄台,你于李讲师这边的学的可是科学,缘何一定要下地?难道我等士子于此学习,都必须这般劳作吗?那还有什么时间来温习课业,或有朝一日考取功名。” 青年摇了摇头,或是觉得有必要好好教导下这些新来的师弟,既而指向了旁边的树荫,示意两人坐下聊聊。 秉持着对科学馆多了解了解的想法,再见课时的开始尚有一刻多钟,便坐在阴凉处,开始认真倾听。 青年将一根青草送在嘴里,想到了年轻的山长于之说的第一句话话,学着当日的神态,边咀嚼边道:“这可不是出力!科学是方法,实践是过程,应用是结果。两位或是认为在下学过知识以后,未能认真温习功课,却于田中劳作,是简单的出力,殊不知,这也是学习的一种,也是我方才说过的实践证明! 两位看到那颗树木了吗? 说来可能没人愿意相信,在下现在所做之事,便是不上到树木之上,而测量出树木的实际高度! 是不是很神奇,这正是科学馆的数学课的神奇之处,它可以把复杂问题简单化,并给出我等在实际之中最为合适的解决方法。” “不知兄台可以告知否?具体当如何做?”公孙策已经陷了进来,好奇的出言问道。 能给人加以讲解,这对青年来说是个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就连刚才的不快也在这么一瞬间抛弃的一干二净,目光之内,将公孙策和王芒二人当做了同他一般的数学爱好者。 青年拿起手边的一根朽木,又指了指地边的一条长长的布条,再拿起一颗石子,扔向了他方才整理的地面。 “这里面就要用到三角形的相似性了……” …… 一刻钟后,课业的铃铛声响,也意味着正式的课业教授即将开始。有课上的士子,纷纷拿着课本走进各自的学舍。 且于交谈的过程中,得知公孙策和王芒二人是来上物理课的,青年果断停下来唠叨声,似乎觉得这样耽误二人于李讲师那里的课业是种罪过一样,既而道:“基础物理,乃是一门非常重要的科目,两友能碰上并前来,实在是机遇。应用的好了,可设计到军事,民生之诸多问题。 在下就不打扰了,二友还是快快去倾听吧!想来也是李讲师专门为新生所讲授的。 咳咳,在下刘秀,两友以后但有数学和物理方面的疑问,不妨来丙院丁字舍二十六号舍来相谈!” “如此谢过兄台了!” 公孙策和王芒躬身谢道,两人满怀心事的离开了小片农田。 刚开始或是因为好奇,才来科学馆听讲,但在青年诉说后,两人自对科学馆的兴趣更大了。 科学,科学…… 为科学者,包含物理,数学,化学诸科目,但具体点又是什么?不会单单是测量树木高度那般吧? 带着这种心思,两人一路无言,加快速度走进了科学馆的教学房舍之内。 第三章 所谓科学(下) 教学的房舍之内,已经坐满了人。 一排排长桌长椅中,只剩下最后两排人数稀少,余者都挤到了最前方。 王芒和公孙策顿时明了,原来不是他们来的太早,没有于路上看到入舍的学子,而是因为来的太迟…… 二人匆匆坐在倒数第二排,刚一落座,便看一女子来到了面前,分发两人白纸。 王芒心中疑惑又生,难道说在科学馆学习,东西两院不加以区分,男女皆可入内吗?这似乎与礼法不符吧! 但认真观察的话则会发现,左侧的长桌上,做的皆是男子,右侧则为女子,这样做,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这分发手里的纸张做什么用?难道是科学馆的什么特殊规定吗? 还没等他和紧邻的公孙策吐槽,就见刚刚给他们发纸的少女折返归来,柳叶眉挑了挑,说话间露出了两个小虎牙,显得又凶又说不出的可爱。 “你二人是书院新生,第一次来听课吧?下次记得自己带笔过来上课!学生司的笔墨纸砚都是免费的,也不用自己花钱!” 说完后,没有在意两人的囧样,少女从怀中的笔笼里拿出两只流行的炭笔,放到二人的桌面上,又有些担忧这两个新生初来乍到,不懂的科学馆的规矩,趁着课前温习、尚未开课的这一刻钟,便很有主人翁意识地解释道:“小女子乃是李山长新学期任命的一期班长,负责管理和监督上午科学馆学子的学习。 我先说说你们手中纸笔的作用,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们科学馆的课业多注重计算,内中还包括绘图,如今二位仁兄手里的纸张,便是此中的草稿纸,亦可在背面处记录笔记,以便课后温习。 若是我科学馆的学子,每次课前还要将课后布置的作业交由负责收作业的课长,若是来旁听者全属自愿,此外科学馆的学子,于开课之前,也是要去学生司拿教本的……” 第二遍铃声响了,少女匆匆忙忙跑回了座位。 王芒和公孙策慢慢转过弯了,原来是他们的问题,来科学馆上第一次可,尚没有完全弄清楚澄迈书院的课堂规章制度,差点给自己惹出麻烦。 不过他们非科学馆的学子,手中的教材昨日自然也领过了,皆属于五经之属。看来这次旁听,只能是听了! 见前方所有人都坐直,有教本的翻着教本,或手中拿着笔,将纸放在掌下,显得仪式感十足。 新来的二人学的有模有样。 噔噔!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学舍的前门传来,渐渐走到了最前方的黑板前。 黑板近些年来开始在大宋流行起来,据说就是由澄迈书院进行改进推广的。四方形的四面黑板,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 但王芒的目光却紧紧注视在黑板前方的青年人身上。 青年一身朴素的青衣,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目光一扫整个学舍,给人的感觉是,每个人似乎都被注意到了一样。 他的胳膊里夹着一本书册,左手中则拿着一个竹杯。 “起立!” 是方才那个少女的声音响起。 咚咚! 能听到桌椅挪动的声音响起,众人皆鞠躬行礼。见此,一些如王芒等刚来的新生,自知该怎么做,纷纷站起。 “讲师好!” “同学们,请坐!” 青年的声音铿锵有力。 待众人坐下,学舍之内,瞬间安静,只能听见最前方的讲桌之上,青年翻动书册的响声。 王芒这才有时间抬头再次认真打量传说中的前海运使,前河西将军,且受皇帝和朝中寇相都赞不绝口的澄迈书院创始人、澄迈书院荣誉山长、科学馆馆主,讲师李贤。 李贤已经对底下学子的探寻目光习以为常,自顾自地翻到教材的第一页。 这自不是他第一次讲授基础物理知识了,从四年前辞官之后,他即开始一边督建自己理想中的书院,打算做个清闲的文人,一边整理着记忆中的基础学科知识点,打算授之大宋学子以“渔”。 从刚开始只有一个人,到三个人,到现在满堂学子。李贤最能体会到新事物于大宋传播的艰难,但好在如今已经默默种下了一颗颗种子,凭着探索和实践的精神,很多东西,经历着岁月的熏陶,总会成长到让人瞩目的程度。 过去的岁月里,他做过很多事,如西击西夏,北防辽国,开海贸,强大海师,让大宋率先加入到大航海时代的序列,再传播基础科学的种子…… 李贤每每和一家人待在一起,看着怀中女儿李锦撒娇的模样,都有种特殊的感慨,过去所做的一切,或者是他到来这个时代的另一种使命。 这些事在特殊的历史机遇下,都很值得! “在讲授今日的课程之前,李某想先解答许多新到的同学的一个疑问,什么是科学?科学能用来做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学习它? 不知诸位可曾注意观察过,我们吃的饭食,放置的时间若是过久,会坏掉,坏掉的饭吃到肚子里,会生病,这其实就包含了科学; 还有诸位也是否发现过,当一地的火光和声音同时响起时,我们处在远方,最先看到的是火光,接着才会听到声音,这里面同样包含了科学; …… 我们的所见所闻,至少于目前,大部分都是可以用科学来解释的。 当然,发现科学,学习科学,不是觉得目的存在,更主要的是为了应用,应用到你我的生活之中,让科学的规律,造福所有人。” 王芒和公孙策是非常好学的人,认真听讲的同时,想到手边纸张的应用,已经自觉地记下了笔记。 王芒的纸张上写着“解释”两个字,他从李讲师的讲述中,很容易地判断出科学的作用。 而公孙策的纸张上写着“应用”,公孙策是个实用主义者,念及关于科学馆的传闻,亦是非常明了地判断出澄迈书院开设科学馆的最终目的,将之应用到大宋的国计民生之内,非是其他的污蔑! 嘎嘣! 于这一刹那,前方的讲台处,李讲师用白笔于黑板上开始了图画。 “下面,我们开始学习科学的重要分支——物理!” 第四章朝气 第一趟物理基础课的最后,李贤从兜里掏出了一枚凸透镜片,交给了第一排的课代表。 “诸位,我们今日的物理基础课就到这里了,讲述了运动的基本知识。诸位若有兴趣,不妨拿着这块镜片看看,置于阳光之下,会发现其于干燥的草木之上,能否不需要火石,即可燃烧?这也将是我们四天后的第二趟物理课要讲述的知识点!” 拿着讲义离开了学舍,李贤要先到旁边的教舍,处理完收上来的学生作业,才能回家。 这种生活看似有些单调,但李贤也是自得其乐。他在另一个时空的时候,就一直想成为一名教书育人的老师,最开始来到这个时代,幼时之时,即有幻想,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而立之年前实现。 平平淡淡才是真,去除了身上在朝廷之上的枷锁,在平静的生活中,才能享受到更多的乐趣…… 李贤一离开,学舍之内的很多学子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围着年少的课代表。后鱼贯而出,想看看这个简单的镜片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奇? 王芒和公孙策这两个新生,同样在人群中。 他们今日听了第一趟科学物理课,受益匪浅,至少让之对探索事物的兴趣提了上来,打定主意,以后每日上午的科学馆课程,都来旁听一番。 但看到有人拿着一把干草放在台阶之上,那名为课代表的男子将镜面放在上面,就这么过了一会儿。 “快看!冒烟了!” 有人大惊大叫道,唯有一些老生早就看过了这般神奇的情况,显得淡定些。 “果真如此神奇!这难道就是科学的力量?” 王芒和公孙策对视过后,忍不住说道。 因为下午还有本馆的课业。 二人只抒发了下感慨,没有想其他人拿来仔细近观、或是参与到内部的讨论之中,而后便同行往回走。 先去食肆打饭吃过,再去房舍内拿文学馆的课本,正巧另另两位舍友也回来了,同舍四人一起出发,路上之余,各自讲了早上的见闻。 等赶到文学馆的学舍之内时,馆内同样有不少学子在温习功课。 “总算没有来迟!” 王芒走在前面,拍了拍胸口。 在学院上的第二趟课,王芒和公孙策也算是有经验了,教的另两位舍友也熟络了许多。 文学馆的教授内容,虽没有科学馆那般标新立异,但也全是干活,且多为科举应试方面的。 一趟课下来,不说老生,全部的新生都觉受益匪浅。 等讲师一走,王芒同房舍的丁舍友,即喋喋不休地称赞起来:“不是某夸大,澄迈书院别看名士不多,但无论是教学,还是纪律,都是上乘,加以时日,其之地位定然能在全大宋处的上一席之地!某大胆放言,去岁的科举,书院的第一批学子没有赶上,但明岁的科举,定有人高中!” 这句话,众人却也认同。 下午,丁辉和卢汇二人打算和另几人夜游书院外的海滩。王芒和公孙策言之要温习早课的物理知识,婉拒之。但相约好等八日后的休沐,一同游览近处的永安寺。 待到傍晚,回到房舍之内,王芒打算给远在青州的家人写上一封书信,汇报下他在澄迈书院已经开展的学习生活。 只要是澄迈书院的学子,都可以通过书院和大宋各地的商号建立的合作,进而付出少量的报酬即可邮递到家。 执笔望着信纸,王芒第一句着实该怎么说,思虑片刻,以免父母妻子担心,便将路途所遇轻描淡写而过,重点说了今日的进学之事。 等写好书信,放入信纸,糊名之后,才注意到舍友公孙策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公孙兄,方才你不是去操道看看吗?缘何累成这般?”王芒忙从旁边的水壶里,给舍友公孙策倒了一杯水,递之手中。 公孙策到了声谢,喝了口,解释道:“学院之内有早练和晚练,是为强身健体之用,我方才去操道上看看,恰逢晚练开始。还别说,锻炼一两圈后,只觉神清气爽。 就如同那教授的讲师说的那般,往后日子,我等若是做官,少不了来回奔波。趁着年轻,把身体锻炼的好些,就能健康些,少些病症之苦。 王兄,明日开始,你我也加入这里面如何?” 王芒认真考虑后,当即点头道:“大善!” 目光不经意一扫书院的简报,王芒的话语再一转:“听闻书院内还有藏书阁,公孙兄,明日你我下了早课,正好下午文馆没有课程,同去看看如何?” “甚好!对了,王兄,你白日记得物理运动笔记,可曾记全了?在下有些地方给遗漏了,想了半天也未能想到,可能拿来解惑?” “当然可以!其实在下于中也有不少的不明白……你我的困惑若是多,不如明日看看能不能问问那位女班长!” 公孙策古怪的看了眼自己的舍友,笑道:“我说王兄,你不会是对那位班长有兴趣吧?真若如此,作为同窗,我亦愿意帮着你们撮合撮合!” 王芒马上弄了个大红脸,连连摆手道:“公孙兄你就别取笑我了!这是哪有的事!对笔记,对笔记!” 整个澄迈书院不算特别大,也不算特别小,但是内中的院落和交错的道路极多。 初来时,若不看路标,甚至于迷路。但每岁春来的新生只要混熟了,就算闭着眼,也不会轻易迷路。 内中的生活,若是真来澄迈书院求学的人,自无枯燥之感,反而会在竞争中多谢上进的心。反之,那些来混日子的,不用书院里的教导主任训话开除,就会自己偷溜着跑掉了。 刚开始的半个月内,王芒房舍的四人,没有一个当逃兵。但在书院的春日新生内,就走了五十个,初日招生还剩下四百多名。就是这身为书院一年级的四百名新生,每人每天都在进步,且于月考之下,比上一届的新生还要凶猛。 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朝气”! 新到任的琼州观察推官范仲淹路径澄迈县,便看到了朝气蓬勃的澄迈书院! 心潮澎湃之余,他挥手写下了《过澄迈书院》。 第五章东京来客 已于去岁恢复本家姓氏的范仲淹,过澄迈书院的时候,那日恰逢休沐。 李贤恰不在书院内,而是去了琼山的港口接见了早去南洋以西航行归来的商队。 这只商队,乃是李贤自主资助的一支探险商队。 因为复杂的海况,自前年开始,大宋的海师探险小组就停止了官方的海陆探测行动。即便这样,近八年的海洋活动,也让大宋海师足以称霸半个世界的海洋,最远的距离,已然已经抵达了阿曼王国,成功从海上连接了原路上丝绸之路。 而海贸相关的收入,尤其每次的赋税收入,成数倍增长,即至天禧元年春天,已经达到了大宋全国年收入的三成。 作为海贸前沿的琼雷两州,凭着海贸的机遇,正赶上富饶的扬州和杭州。 同时,在本地官府“稳农业,开海运”的基础政令之下,大宋南部沿海的农业,在不断发展之际,还呈现出规模化的趋势。这里的规模化,不是指豪强阶级的土地兼并。乃是在官府的倡议下,农户在农监的指导下,利用“科学”的方式加以种植。 此种情形下,如澄迈书院的农业研究司心研制出来的原生化肥,即于此加以应用。 当然,这些合作,主要也是由澄迈书院和琼雷两地的官寺牵头并加以合作。 如此不说,单说李贤资助的那只船队,多少源自李贤的私心,一直有着完成环球航行的打算,将更富饶的世界展现给大宋。有可能的话,他更希望自己的这只商队,能够抵达遥远的美洲。 有生之年系列,可以吃到一顿美滋滋的火锅。 所以,在罗飞的探知下,得知船队已先一步到达了麦西亚王国,这个可能是后代英格兰的地盘时,李贤即想亲自接见船队,问个明白。 此外,去往琼山,也是李锦闹腾的不行,已经三岁了,但还是非常的粘人,一直嚷着要吃琼山老付家的冰糖葫芦。在李锦一岁半的时候,李贤带着家人于琼山港口的海船上游玩,当即给吃过一个,小孩子的记性非常过。只尝过,便记下。 而在琼山看到了回来的船队,再经过询问,李贤便知道他过去数年,对这只船队的资助,终于是得到了回报。 根据描述,可以得出判断,那里确为英格兰岛。 不过眼下的欧洲显然处于变革的关键时期,战火纷飞,各个王国间,战乱不止。如英格兰岛,正处于战火交锋之下,这和李贤记忆中的英格兰史并无太大区别。 既然已经探寻到了正确的海路,便报备给海运府即可。现阶段的海运府,于探索、贸易、运输等集群化的于之管理。随着海运的不断扩展,各方面制度经过数年的修缮,自比前数年更为完善。 带着家眷,从海运府回到李家庄园。李贤看到这位署名范仲淹者,留下的文章,半点才反应过来,这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文学家兼政治家。却也不知道在这个时空里,范仲淹还能留下否闻名古今的《岳阳楼记》。 不过还没来得及感触世事无常,以及对错过范仲淹的遗憾,四月初的东京来人,彻底地打断了李贤在琼州来之不易的“清修”生活。 来者不是别人,依然是多次往来传话的雷允恭。 雷允恭自六年前,来过琼州,于李贤传递了赵官家的奏对后,过去数年见,一直于宫内伺候着年幼的皇子赵受益。 看着雷允恭笑着脸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李贤当即明白,赵官家定是又有旨意传来了,且根据东京城内近两月传来的不少留言,他大体能猜到,内中多可能与皇家事情有关。 “李小官人,咱家这个闲人,这次又来唠叨了,您可千万不能嫌弃啊!”雷允恭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让人通报,来到李家庄园后,当即牵着李贤的手,笑着说道。 渐见李贤快要而立之年,且有了子嗣,雷允恭也把对李贤的称呼,由当年的“小郎”变作了“官人”。但语气中的亲切,绝非作为。 “雷公,能再来琼州,李某求之不得,早该尽地主之谊。且说雷公无事不登三宝殿,每次来都是正事,何来闲人之说?快请坐!” 将雷允恭迎到了厅内,李贤让人看茶,即作陪道。 雷允恭拿起茶杯,轻轻的抿了口,后与李贤说了会闲话,大多还是东京的一些事。 比如今春之时,李迪授命为参知政事,即开始了大刀阔斧的官场政治,让许多官员内心惶惶。 “官家近些年的身体大不如前,亦不能亲自教导寿春郡王,本有枢密副使王曾等五人于资善堂讲授课业。但近些时日来,王相的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西域。今岁春,西州的回鹘人,不死心,再次犯边。若非种将军当机立断,使大宋军队积极进攻,否则沙州之地,恐再遭受覆辙。 王相,还有刑部郎中、开封府尹吕府尹,及朝中数位大臣,向官家举荐了李小官人。 当然,宫内的皇后娘娘,亦听说过李小官人的才能,是为科学的开创者,科学一脉,即为国富民强为学派理念,有利于大宋。既而,皇后也向官家说道了此事。 官家同意了,即让咱家过来亲自邀请李小官人北上,辅导寿春郡王。李小官人勿要拒绝!” 雷允恭说着话,边看着李贤的表情。 但见李贤脸上并无拒绝之意,继续道:“前数年,李知院升为琼州知州,咱家也明白李小官人是为了避嫌,才辞去了海运使。但官家一直爱才,这些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这不朝堂之上的重臣难得达成协议,官家便让咱家来了! 但请李小官人放宽心,李知院虽也在中枢,二位归为兄弟,但官家和朝臣都这么说了,自无计较,且仅仅是辅导寿春郡王而已。” 这里的李知院,自是已然升任为审官院知院的李志。 宫内的皇帝赵恒近些年身体急转直下,此时启用李贤的目的,不言而喻,这是要给未来的继任者留下足够衷心的班底。 雷允恭不相信眼前的李家小官人看不明白,既而把很多因素都托出,只等着李贤给他一个准确的回复。 第六章寿春郡王 李贤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手边的木椅,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其实从内心处讲,他并不在意和兄长李志同朝为官,且在数年之前,父子三人都是一方官吏,他都没有辞职,又如何因此退却? 当年选择退下,并创办书院,单纯是不想在官场上待了,想完成他过去多年都没实现的一小点梦想。 东京城内的风云变幻,他能猜到赵官家有启用他之意,且吕夷简于岁首的信件中也有过微小的提醒。 但眼下,皇帝赵恒派亲信宦官雷允恭来请他入京为讲师,以在资善堂教导寿春郡王赵受益,也是未来的仁宗皇帝,这是他早先没有预料到的。 如雷允恭的直言般,皇恩浩荡,赵官家非常明显地把他留作了未来皇帝的辅佐之臣,单凭这份皇帝的心意,这份信任,他就不能回绝。 何况内中还有吕夷简、王曾,这等已经在大宋朝堂上担任宰执者的举荐,内中的人情也好,为公也罢,亦不是他能轻易拒绝的。 东京城不是一座不透明的墙壁,赵官家日渐消瘦的身体,皇后刘娥日益增强的权势,还有立皇子赵受益的呼声,都显示着一个旧的时代,即将一去不复返,一个新时代正在以可见的速度降临。 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 当即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时,李贤觉得自己已经为未来做了那么多,又如何辜负这么多人的期待?不如再发挥点余热,亦不用辜负这个时代对他的善意! “寿春郡王的课业如何了?” 李贤沉声问道,既然决定了前路,那便以更好的准备,来完成这趟世人难逢的旅程。 雷允恭眯眼笑道:“郡王聪慧无比,年不过七岁,已经能背得《论语》等儒家经典,深明大义。连王相都赞不绝口!亦有神童蔡伯俙为伴读,教学之下,亦对郡王的课业帮助巨大!” 蔡伯俙是新鲜推出的大宋神童,去岁之时,赵官家见之在廷试之上,聪慧无比,当即赐诗一首不说,还赐予了同进士出生,又为授秘书省正字,并为皇子赵受益的伴读。可能是想让皇子赵受益也沾沾蔡伯俙的灵气。 李贤点点头,即便赵官家专为皇子赵受益单开了资善堂,但内中的教学还是和以前的皇子教育没有太大的区别。即以儒家经典为主,后面可能还会让朝臣辅导之处政之经验,并伴有帝王之术。 他心中已然明了,回了东京,改为这位大宋未来的皇帝,教导些什么,当然是自己擅长的! 也就是很多人好奇,很多人污蔑,很多人迷茫的科学! 内中的科学,也只是让未来的赵宋皇帝,明白科学的重要性,养成培养科学人才的重要性。李贤很有自知之明,自晓得不能触碰到一些不能触碰的底线,否则自会被人覆灭。 他手中的教导的科学,如在澄迈书院这般,最重要的还是应用! “雷公此下琼州,应该不单单是为了邀请李某北上吧?”李贤忽的问道。 雷允恭的目光瞬间变得幽深起来:“李小官人火眼金睛!舶司府贪腐,并于近四年来,多次勾结外邦事宜,李小官人于近些时日内,或当听说了吧?咱家就是让他们明白,东京城的贵人一直看着呢!” 李贤蹙着细细的眉头,再一想到昨日在琼山的舶司府路过时,府衙内外冷清的模样,心道雷允恭原来早就到了,可能安排完后,才来见他。 他心中有些唏嘘,舶司使张业做了这么多年的舶司使,还是难逃一些注定的命运,且都是贪心惹的祸。 于此,皇帝早就知道了,还真垂得住气!而这次派来雷允恭,大体是想要血洗的! 不但是舶司府,恐怕连海运府,都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的人头落地! 讲到两府中的官吏,做了如何触犯龙颜的事迹,不外乎是偷偷于外走私违禁物品,以获取暴利。这些人的作为,当然需要严惩。 李贤担忧的是,此中行为,会不会对大宋当下良好的海贸局面,产生不利的影响。 可若朝中,无论皇帝,还是臣子,都下定了决心,结果就非人力所能改变的了。 雷允恭当面,这个宦官一直有分寸,否则也不会在宫内宫外都颇有地位,李贤毫不犹豫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舶司府的问题牵涉众多,不是特别好处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到头来,很多,即便是权势者,也是栽在上面了! 只怕动作太大,会伤到海贸的筋骨,如今丝路断绝,海贸便是大宋与外交往的生命线啊!” 雷允恭语气放缓:“咱家知道李小官人的忧虑所在,其实官家也清楚,所以这次只诛首恶,但舶司府全部,还有海运府的部分,都要进行一个大换血。近些年来,新唐国的人手不是越来越缺吗?这些人,官家说了,都流放到华洲,一边开垦,一边给大宋挖矿去。” 这种解释非常明了。 但在很多时候,不得不让人多想。如现当下琼州两府的主要官吏,都是当年在李贤手下做事,接着升迁上去的。 如今因事被罚,会不会有其他的原因。 尤其在他即将入京的风口浪尖,一切又似乎是注定的。 李贤甩掉了头中的思绪,不打算细想下去。 有失必有得,这便是世界的一般规律罢了,但愿雷允恭能做到真正的秉公执法。 李贤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水,雷允恭并没有留下吃个饭什么的,只道七日后启程,以让李贤早做准备,就离开了。 能看得出,不是这位宦官不想留下了,而是皇帝于之留下的命令太多太重,一如李贤说的复杂。 七天,未来的七天,琼州可能每天都会有人头落地的消息,也会有流放数万里的消息。 傍晚的饭食,李贤只吃了几口就没了心情。 像平常一般,饭后一家人,父亲李自明和母亲赵氏,妻子崔莺莺,带着小女李锦都待在一起,聊着家常,李贤借机说了要回京的事情。 于此事上,家人中要数小女李锦最为喜出望外,嚷着要马上去繁华的东京城看看,李父李母包括妻子崔莺莺都表示尊重李贤的决定。 来自家人的支持,让李贤突然降温的夜晚,有了温暖。 第七章传承 正如李贤所料那般,琼雷两地的局势,在后数天内,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手持着皇帝命令的雷允恭,几乎变作了一名杀神。 “战火”不仅蔓延到了海运府和舶司府,整个广南西路都有蔓延。 事务好像是个轮回,多年前琼雷两州出现过类似的情况。那一次的主要执行者是李贤,于当时的情况之下,顺利的搅浑了两州的水,并最终扫除了障碍,完成了海贸的扩张,让大宋从地方开始,直到全国,都进入了到了大航海的序幕。 但当一处的经济和贸易发展到一定程度,光是依靠内部监督,于利益的诱惑下,早晚会滋生腐败问题。但在过去的数载内,监察司的存在,极大的杜绝了此类问题的发生。尤其在公正的陈执中的领导下,让两府的腐败萌芽在未茁壮长大之前,就被消灭掉了。 陈执中从任上离开之后,监察司的主吏换了一茬又一茬,难保里面不会出现问题。官商之于勾结,成为事件的导火索。外有这群“老人”,占据位置多年。前车之鉴,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让这种吸血的毒瘤继续生长下去,似乎都不合乎上位者的目标。 于是,大宋皇帝选择用这种方式,告诉远在海边的官吏们:你们所做的一切,朕都看在眼里。 诱因的主导中,又在多方面的因素作用下,因此,广南西路的这场反腐行动,声势格外浩大! 但应该赞美的是,天使雷允恭于此所把握的度,至少没有动海师,这便杜绝了许多可能发生的意外,极大的保障了大宋海师的战力! 琼州风云动,除了最初两天有人来澄迈山下的李家庄园拜访外,之后几日内,来者日渐减少。 因为来访者发现,李贤并未待在李家庄园内。 其实,自雷允恭来过以后,便常驻在澄迈书院之内。试问一下,如果不是自己的屁股不干净,又何须旁人来帮助呢? 林林总总,此中的来访者,不出所料是李贤当年在海运府提拔的手下,甚至于包括张业的一名部从。 这些年来,这些人在李贤退去海运使的职位后,几乎没有来访过,只是在大难临头之时,才起了临时抱佛脚的想法。 真正还在两府或者海师任职的同事兼亲密伙伴,自晓得现在该做什么,做些什么才是最为正确的。而李贤也早早于这些人说道过此类可能,当然最重要的便是坚守住为官的底线,就算有人想要故意刁难,对方也会变得束手束脚。 或有人问,澄迈书院的荣誉山长,这几日没待在家里,准备北上东京给皇子教书,跑去书院里干嘛?难道说教这群学子,比东京城可望的富贵还要重要吗? 至少李贤是这么认为的,澄迈书院的教育,尤其是科学馆的教育,代表着他的所知所学的一种传承,这种传承,只要继承并不断发扬下去,最终受益的将是生活在这边土地上的所有人。特殊的机遇下,甚至能让这片土地上建立的王朝继续领先整个世界数千年。 行路难,行路难。 来源于应试科举的根深蒂固,所以这种开创才显得弥足珍贵,李贤非常珍惜。 此去东京,连他都有些不能确定,以后还会不会回来。 “李山长,李讲师要去东京,进入资善堂,为皇子讲授课业了!” “你们懂什么,讲课之时分外之事,你们也不想想李山长过去几年做了什么,嘿,若非李山长主动辞去了官职,不是某吹嘘,李山长现今的职位,至少是一路转运使!这次如今呐,更大的可能是要为官家重用了!” “这么一说,那更不能错过了!走,别愣着了!快去听课,以后要想在科学馆听李山长的课程,恐怕千难万难了!” 李贤将入京的消息传出,来科学馆听讲的人数激增。 不管能不能听懂,仿佛能坐在这里就是一种荣耀一样。 数年间的讲述,李贤早就对脑袋里的基础科学知识教授的滚瓜乱熟,但他还是非常认真的指点着所有人的课业,于黑板上解释不少难懂的公式。 睡前饭后,他亦乐于和学子们待在一起,用手边可利用的工具,来解答学子们的疑问。 临行前一日,李贤为众学子布置了一项课业,这也是他布置的最后一次作业。内容不是苦涩难懂的计算题,也不是分析归纳题,而是书写一篇展望科学未来的作文! 当作业收上来后,李贤趁夜开始了批改。辅之以理论知识的解答,提供可行的方略。 人的想象是无穷的,从学子的字里行间内,李贤深深看出了这一点。他很欣慰,数年的教育,不断让学子养成了对科学探索的兴趣,更有了目标。 咚咚! 夜半,房舍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伴随而来的是道颇让人精神的声色。 “鹏举,还没睡吗?” 李贤忙起身开门,看见来人,笑道:“和靖先生也没睡,请进来坐坐!” 夜半到来者,正是李家三父子当年请出山,就任澄迈书院的山长林逋。 林逋在澄迈书院只挂个名,很多时候,也只是在书院内,专门为之修建的竹林内作画,亦有时,会带着老仆去往临近的峰峦间,搭建草棚,依山而居。此外,偶然也会回到书院,来听听课。 性情之上,林逋为人淡薄,不好名利,当日能出山,也是因为和李家父子三人打赌打输了。但李贤对林逋非常尊敬,前几日一直寻觅林逋,却未曾找到这位再次入山的游荡隐士的踪迹,万万没想到林逋自己竟回来了。 迎着林逋入内坐下,李贤忙沏了两杯茶水,双手递于林逋一杯,另一杯放在自己的小桌之畔。 林逋摸了摸下巴的胡须,笑道:“老夫于山林打叶,乍遇到一名出游的书院学子,闻之你要动身去往京城,怎么想着给皇子当先生去了?” 这话略有些打趣的味道,但李贤却明白这是林逋在关心自己。 他的目光顺着灯火垂了垂,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开口,只是目中的坚定却瞒不过人。 第八章 启程 且说林逋是隐士不假,却并非消息堵塞的隐士,朝中于之交好并有书信往来的大臣可不少! 眼下,适逢皇帝病重,皇后临朝,百官换血之际,王朝或将更替之时,选择此时入京入仕,都代表着巨大的风险。 正因为对名利的看清,林逋才能说出这等真心话。 只做片刻沉思,李贤的语气甚是恭敬,道:“先生,您知道学生的梦想,也早厌倦了官场,自不如我家兄长对仕途的野心。 说实话,学生也想在这里传承科学,但学生在这些年的教学里,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若无朝廷的支持,很多教学都会变得异常艰难,就比如学生一直引以为傲的的科学!” 林逋道:“所以,鹏举你想把自己的思想,借机向皇子灌输,既而,自上而下的让科学,这门学科发展壮大? 难!难!难! 老夫当日就是沉迷了这科学的奥秘,才跟着你下山。但看你现在,为了这科学,又要跨入另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李贤的眼睛丝毫不显挫败,反而有种青年人少有的锐气:“不试试怎么行呢?许多人都以为学生是为了高官厚禄,才接受了官家的安排,为皇子讲课,为未来铺路! 但学生真的只是想去授课,想给寿春郡王讲些有趣的知识。” 林逋叹道:“鹏举你既然有了决心,那老夫就不再劝解了。你且放心去往京城,书院这边,老夫会多停留一段时间的。” “学生谢过先生!” 这一夜似乎变得分外漫长。 林逋走后,李贤透过窗户,能看到正对着的柳永的窗户依然亮着灯。 可能是所有的运气都在科举那边给用完了,柳永前几年的官运一直不怎么顺。前岁之时,柳永之父病逝,柳永也因事被免职,潦倒之际,受到李贤的邀请,便下了琼州,入了书院,当了一名讲师。 白日的时候,李贤给柳永详细地说了他将离开琼州,北上东京之事。看柳永当时的表情,内心亦有着同去东京,碰碰运气,再入仕途的打算。 想来现在的他,仍处于矛盾的阶段。 任何人想做之事,旁人只能起到建议的作用,最终的决定权,独属于自身。柳永后面的路,依旧需要柳永自己去选择。 某一时刻,天亮了起来。 光芒之下,李贤睁开了眼。 书院也渐渐从寂静中醒来,学子的读书声,跑步声,都在彰显着——这新的一天,和过去的无数个早晨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当李贤打开房门之后,愣住了。 屋外全是熟悉的面孔,无一不是那些常于科学馆听讲的学子,这些学子,也恰好是对科学诸科真正感兴趣的人。 站在最前面的六人,乃是他于昨日新任命的几位讲师,也是在科学馆停留最久,学的最为通透的几人。 “先生,一路顺风!” “先生,我们会想您的!” “先生,去了东京,别忘了给科学馆写信!帮我们解答疑问!” 面容稚嫩者,或是稍微年长的书院学子们,七嘴八舌地诉说着他们的不舍。 李贤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认真地端详着每一个人的脸庞,点了点头:“我也会想你们的。 同样,大家要时刻记得,科学作为一门新兴的学科,尚需要你们去探索和发扬,万不可生出懈怠之意!” 李自明不知何时入了学院,站在了台阶之上,看着幼子声情并茂的讲述,还有对自己信念的追逐,他摸了摸自己斑白的头发,觉得自己终觉还是老了。自己青年时的梦想,经历过官宦的磨砺,已经渐渐磨平了棱角。否则也不会在扬州的知府任上,辞官归隐。 “爹!” 看着祖父和父亲一前一后的从那高高的院墙走出,李锦像一只小鸟一样,扑进了父亲的怀抱。 “爹,走啦!锦儿要去京城!驾!” 感觉到自己在父亲李贤的怀抱里飞了起来,李锦兴奋的嚷了起来,丝毫不记得母亲说的“淑女范”。 李贤则是溺爱的把女儿抱在怀里,深深地望了眼背后的书院大门,以及旁侧石壁上,他亲自定下的书院校训。 然后,义无反顾地离开。 书院旁侧的庄园外,近二十辆马车已然备好。 李母和崔莺莺等女眷都坐在马车内,只是不断拉开帘子张望,一是担忧李锦跑下马车摔倒了咋办,二是担心错过了出发的吉时又怎办。 好在终于是来了! 罗飞和腊月的第一个孩子,那叫罗慧的十岁女孩,非常机灵的从李贤手里接过李锦,抱上马车。 但见家里的两位男主人骑上了马,目光游离,似在回味四周这熟悉,又将变得陌生的风景。 “爹,你今次不随儿子回东京吗?” “不了,老家十几年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那些街坊还在不在。 还有,你入了京,恰你兄长也在京城任上,凡事拿不定注意,多和你兄长商量商量。 你爹不得不承认,咱华州李家,近百十年来,要数最争气的,当属你和你兄长二人。 别用小时候的这种眼神看我,你舅舅现当下,都把家业交给了你的几个表兄,你爹我就不能好好歇歇吗?” 父子俩对着前方的庄园和说了会话,谁都知道对方是在抒发对这边生活过的地方的不舍,但都没有直白的说出口。 直到家里地位最大的李母发话了,父子二人才犹如冲锋陷阵的将军,骑着马匹哒哒哒的沿着大道离开。 别了,我的庄园! 别了,我的书院! 李贤很想大胜咆哮一番,但看着路上人来人往的小贩或是乡民,最终选择把情绪埋下。 到达琼山县城的时候,贾麟等已经于琼州成家的伙伴们的送别,让李贤的情绪有了小小的爆发。 爆发的结果便是,他那日单独相聚,喝的很醉,说了很多话,也听了很多话。 至第二日,看到雷允恭带着一百多的护卫亲随,拉着长长的四十多辆,被包的严严实实的马车,于之面前。 李贤知道,现在才是真正的启程。 雷允恭先是拜见了李父李母,然后骑在马上,于李贤抱拳道:“咱家让李小官人等了一夜,着实感到抱歉!” 不留痕迹地扫了眼犹如长龙般的马车队伍,李贤收拾心情,笑道:“雷公说笑了,现在就启程,先去码头吧?” “咱家正有此意!” 辅宋 第九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琼山到徐闻的海路行程,不过花了小半日的时间。 但雷允恭由琼州携带来的“缴获”实在太多了,下船,加上重新装车,连带着后面的补给,又足足用去了半天的时间。 所以,当日黄昏降临后,众人只能于徐闻留宿,待至天明继续启程。 这日住在徐闻县城,李贤吃过晚饭后,想着好久没在徐闻待过了,打算去逛逛徐闻县的夜市。 徐闻这座沿海乡邑,伴随着海贸的发展,经济民生都有大幅度的提升,自然而然带动了夜间市场。 于近几年来,徐闻夜市和琼山夜市,更是被评为“夜空中最亮的两盏灯”。据说琼州海峡夜间往来的船只,不用灯塔上的灯火指点方向,单凭黑暗中的大片光芒形状,就能判断出两者港口在何方。 本打算带着全家人一同去逛逛徐闻有名的夜市,奈何刚打算出门,雷允恭自己就摸上门了。 选择这个时间点,且未在徐闻的码头时说道,显然是急事。 “李小官人,宫里出了点事,咱家要火速赶回去。此番从广南这边收缴来的贪腐之资,咱家是拿不上了,劳得您路上操点心,帮忙照看到应天府就行了!这算是咱家欠您的一个人情!” 雷允恭为了和李贤攀上交情,过去数日内,每次的相见,凡事几乎都知无不言。但这次关于宫里到底出了何事方面,雷允恭却非常保密。 从之仓皇的表情不难判断出,出事的定然是宫内最为尊贵的那两位之一,皇帝赵恒,或者皇子赵受益。 根据京内传来的不少消息,李贤更愿意相信是前者。 近些年来,赵官家的身体急转直下,有人说是赵官家服用丹药过多,有人说沉迷女色……,其实不论是那种传言,都说明一个问题——皇帝赵恒年至五十,精力已大不如从前,而按照另一个时空的进程,这位大宋皇帝将在未来几年内,将会死于病疼。 这样看来,命运或是公平的,因为无论你贫穷富贵,无论你地位高低,似乎都难以逃脱人而生之的宿命。 雷允恭走了,还是当天夜间拜访并托付李贤后,即刻离开的。 这位内侍走的匆急,没有惊动任何官吏。 于是,到了天明,徐闻的本地官吏到来驿舍,想要拜访一二,却发现驿舍内早就人去楼空,自没见到天使。 让大队人马凌晨天明开拔出行,是李贤安排的。 昨夜的夜市自是没有逛成,他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单单是顺利到达东京城那般简单了,还要保证这些钱财能顺利运到应天府。 一行百人的护卫队,很是自觉地听从了李贤的调遣。而义兄罗飞,也很自然地带着数个随从,骑着疾驰的马匹担任其侦查重任。 一切的场景,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在河西驰骋的岁月。只不过,这一次的敌人,却变成了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敌人。 连绵一里长的车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雷允恭此番下琼州的收获。却无法掩盖许多人的贪婪,当利润足够大时,很多人更喜欢以身犯险,来上一场命运的豪赌。 李贤不是赌徒,更不喜欢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上面。 到达梧州时,原本可以沿着水路而上,通过河道,直达应天府。但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李贤还是选择了陆路。 但同时,李父李母,连带着妻女,都被李贤安排,乘坐早就租好的赵氏商行的船只,以水路而上。 兵分两道,解决了后顾之忧,不管雷允恭是否有意把烂摊子留给他,他都有了充足精力,去对付那些窥探的目光。 于此,也要借机告诉那些敌人或者朋友,他李贤回来了!那个曾于河西驰骋、又于琼州开创大宋新的海贸时代的男人回来了! 老鼠会打洞,老鼠的儿子也会打洞。可所有老鼠即便再有耐心,再惧怕光明,但饥饿到一定的程度,到美食的诱惑到达一定的程度,也会义无反顾的冲入到陷阱之中。 李贤给那些贪图这些钱财的人,设置的陷阱就在洪州。 过了洪州这片地界,即是平坦且繁华的江宁府一带,届时会有更多的官差,参与到护送的队伍之内。 所以,地势复杂,地广人稀的洪州,原南昌府,是最好、也是最后的动手之处。 像过去的无数个日夜一样,夜幕缓缓降落,满天星辰争相露出了头。 今日乃是六月初一。 洪州炎热的夏日,并没有在黑暗的笼罩下有太大的减缓。 车队未能挺进洪州城,最终只得留在城外的十里坡过夜。 往左是湖泊,往右是山峦。 李贤选择了一个地势相对比较高的缓坡作为车队的停歇之所,旁边还有道浅浅的沟壑连接着湖水,是为农人的灌溉之渠。 似是不担心会有人来抢劫一般,载着财物的马车皆被放在了外围,且处于靠山一侧。护卫们则紧邻着马车休息,看不出有多少的警惕。但是,若有人注意的话,会发现今夜留守外侧的人员变少了。 且在山坡的凸起之处,搭建着数十几个简陋的帐篷,除了中间一顶灯火照料外,余者全都和漆黑的夜幕交融。 夜色是进攻者的天然掩护物,同样也是防守者的掩护物。 黑夜的洪州城外分外安静,除了偶有蝉只发出悲哀的几声鸣叫,野外的剩余野兽,似乎都陷入了沉眠。 唯有营地内,断断续续地传出几道走动,或是说笑声,才给整个世界带来了生气。 中央的帐篷内,李贤坐在矮榻之上,手边放着长剑,耳朵却在认真倾听罗飞的汇报。 “人来了!江南诸地,连带着江淮之地的匪贼都出动了,对方这次看来是势在必得!但得知是小郎你护送,却也有不少人心生退却!” 李贤失笑道:“看来还有人记得我的‘凶名’,属实难得!不过义兄,外侧马车内的金银可都顺着渠道埋到了水渠之内?别到时候缺斤少两,让雷允恭以为我们自己贪走了。” 罗飞自信道:“小郎就放心了,这处地点早被我们踩了点,不会出茬子,车内的金银珠宝,趁着夜色早就一个不少的放入了预先设定好的水槽之内。任他们打开以后,会大吃一惊!” 辅宋 第十章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是的,李贤为之设立的陷阱就在十里坡。 陷阱是于吉州时,便确定好的。 任这些想要抢劫的绿林好汉怎么也想不到,当他们尚处于集结的初期,就被罗飞安排的人打入了内部。 内外夹击之下,一个现成的陷阱,跃然于野外。那所谓的“惊喜”,自包括在内。 “也是时候检验一下,科学馆学子们的研究成果了!” 待罗飞离去,李贤吹灭了灯火,拿着长剑,遥望着远方漆黑的山峦,喃喃自语道。 夜色越来越深,等时间到达了某一个顶点,一阵细小不易察觉的“沙沙”声响起,接着便能看到黑漆漆的人群从四周包围过来。 他们和环境几乎融为了一体,但即便这样,也没敢轻举妄动。 毕竟领队的是那个人,那个一手决定了河西之战的走势,又在琼雷之地大开杀戒,而后重新打开了大宋海贸格局的人。 许多人心中不止一次想到了那个人的丰功伟绩,就算他们身处绿林之中,也很难不给对方升起敬佩之心。 “对不住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任你是谁,带着这么一大批的财物由洪州而过,都要留下买路财!” 有某个绿林的大佬心中默道。 这种别致的情感只在一瞬,很快就为贪婪所覆盖。 “杀!” 一刹那,地动山摇之感响起,无数拿着刀剑的人于黑暗中,寻着车马冲去。刀剑的碰撞声,犹如夏日激烈的的雷雨轰鸣,此起彼伏。 能被雷允恭选为护卫的随行兵士,武力自是不差。甚至结起军阵以来,能够以一当十。很快就在贼人和车马间形成了一道有效的屏障。 但到来的贼人实在太多,有三百之众,还都是各个强盗山头挑来的孔武有力者。 一攻一阻,最前方,由五十个军士组成的军阵连连后退。 最终退到了车马的后面。 战场之上,情况突变。 贼人们的攻势霎时弱了下来,开始争先恐后的向车马涌去,似乎担心迟上一步,那里属于自己应有的钱财就会少了一样。 “退!” 本在防守的军士们,依照整齐的步伐,不断向后撤去,似乎是放弃了防守,放弃了财物。 但在军士们退向了两边的一瞬,一道火龙顺着细小的沟渠,从两侧向车马的方向延续而去。 不少人忽生一种心悸之感。 因为天黑,加上之前只顾着和军士对战,贼人们丝毫没有注意到脚下有一条浇有火油的沟壑。 “有埋伏!” 更有眼尖手快者,在打开马车,看到内部无金银珠宝,且只放置着坛罐之物时,顿时大喝。 但时间不等人,坛罐外的引线,几乎在火龙到来的一瞬间就被点燃。 咚咚的闷哼声,在辽阔的原野上非常清晰。 而在数十个帐篷里埋伏的弓箭手,顿时显出了原型。 咻咻咻! 箭矢的破空声由远及近,犹如冰冷的箭头一样,狠辣无比的射入了“来访者”的身体之中。 集结而来的盗匪绿林人,面对反击,信心一掉再掉,最终只顾得自己抱头逃命。 李贤布下的陷阱,取得了全面的胜利。因在深夜,对于逃窜者,自没有下令前去追击。 再说坛罐中埋藏的火药,正是他于路上,让罗飞让人购买材料临时调配的。能达到预料之中的爆破效果,自然少不了过去两年内,科学馆的化学课上,学子们对霹雳弹爆炸伤害度的探索,此番临时调配,临时引爆,很好的证明了相关的理论。 后半夜,再也没有人敢来“截胡”了。 “此番防守,我方伤三十人,无一阵亡。诛杀来犯者五十三人,俘虏一百零三人,逃跑者过大半。但只要让洪州之地的官府追查下去,自能趁之势乱,挖出更多的人。” 统计好伤亡情况,罗飞带着侍卫长前来拜见时,已是天晓十分。 李贤方才小眯了会眼,人的年纪越长,就会越注意自身的健康问题。 除了像昨夜那般的惊险情况外,自河西之战后,他一直非常注重个人的睡眠健康。 活在大宋,就要活得舒心,活得快活,活得长久。 他想用更长的时间来欣赏,由他意外插足的这场盛世! 插手这场意外,只是真的意外而已。连带着给大宋未来的官家,讲授课业,也是意外的一种,但他决定充分的利用这场意外,说不定能给大宋未来的发展,再送上一场影响深远的意外呢? 日头渐高,营地的尸体被堆在了破坏的马车一侧。 侍从们劳累了一整个晚上,早就疲惫不堪,自没有气力去处理,他们能做的是时刻保持精神,养好精神。 时间不早了,洪州的人也快到达收尾了。 李贤微抬下颚,由军帐中走出,打算去往靠近湖泊的水流边,清洗下双颊,亦使人在微凉的湖水中保持着清醒。 行程中的风险,经过昨夜的爆发,算是解决。 后面的道路,乃是毫无疑问的坦途。但对他而言,时隔数年,重新回京的道路,才刚刚启程。 他没有注意到,自他出现那一刻,营地内外所有的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正是这个只闻得声名的人,于昨夜之中,再次证明了他的计谋和能力。 人类对强者的崇拜是与生俱来的。 这种崇拜能伴随一个人的童年,少年,青年,成年,乃至暮年。 正是基于这种崇拜,才有了偶像。 姗姗来迟的洪州知州带着州兵赶来,看向李贤时,全然没有侍从的那般崇拜,有的则是恐惧。 尤其面向那些尸体时,连早上吃过的早膳,全都一滴不剩的吐了出来。难以想象,昨夜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惨战,才会有那等难以入目的场景。 “本府来迟,竟让贼人于此行凶,本府罪责难怠,请李官人见谅!” 大腹便便的洪州知州低着苍白的脸,勉强站稳,拱手致歉道。 不知是真正见不了眼前的惨状,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人有时候需要糊涂,尤其你需要帮助的时候。 所以,李贤显得有些随意,又有些大气的挥了挥手。 “此事,郑知州也绝非是未卜先知者,在下能理解。只是眼下尚有些事,需要郑知州帮忙一下!” 洪州知州连连点头道:“李官人尽管说!郑某定全力督办!” 辅宋 第十一章 过应天府 洪州知府便看因为太胖,连走路都有些艰难和缓慢,但实际行动却不赖。 只在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几十里崭新的马车,还有大队被调遣而来的州兵就到达了面前。 在之诚挚的邀请下,重新装车并清点完成的车马队伍入了洪州城,加以修正。 过去一月半内,连续的行进,加上高度集中的精神状态,属实让人疲惫不堪,而在入了坚固如铁、且守卫加倍的洪州城后,所有的困意几乎在眨眼间就到来了。 李贤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应对接下来的一段路,随行的侍从们,同样需要休息一样,来护卫接下来的一段路。 这一停留,便是三日。 即至来到洪州城的第四日的清晨,上百侍从连带着一百多名骑着马匹的洪州州兵,再次启程。 有了洪州之事,后面到达相邻的黄州,即至舒州,再过庐州,最终到达应天府南京的路上,每到一地,都会有州兵负责交接护送。 顺利抵达应天府已是初秋来临,从琼州出发的两月半了。 北方的秋日似乎要比以往来的更早一些,无论是大道,还是过路的树木风景,都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让李贤颇为安心的是,家眷自水路而走,比之陆上的行走的时间,还要早半个月抵达。 长长的车队并没有踏入南京城,而是于码头之上,交接给了东京重新调来的禁军及护送太监。 这位太监对李贤来说,还是个熟人,只是这个熟人淡出视线太久了。 内侍铁冶, 曾第一次带李贤入皇宫的一个人,也是李贤第一个有好感的太监。 “铁公,李某有礼了!” 看着船岸边,铁冶斑白的头发,还有那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不苟言笑的脸,李贤笑着拱了拱手。 似乎也是许久未见故人的原因,也似乎是感慨人生过得好快,铁冶脸上的神情略有动容,面向李贤回礼道:“十数年不见,李小郎君风采依旧。相信要不了多久,我们又能在东京见面!” “东京见!” 目视着铁冶上了大船,目视着装着满船金银珠宝的船只起航北上,李贤这才拉着跟随他行走了两月多的老马,同旁侧的罗飞点了点头。 然后,骑于马头,也不着急,缓慢往南京城而去。 自大中祥符七年,赵官家降临南京城,已经过去了三年多的时间。 三年的时间内,南京城的皇城和城郭多次经过修整扩建,面积和繁华程度,已经丝毫不弱于西京洛阳。 无论是人流,还是往来码头的货物,都让人惊叹此地的迅猛发展。 而若是将时间再往回推八年之久,那是李贤最近一次路过南京城,当时的南京城,面积不足现在的一半,更别说人来人往的繁华程度了。 只是漫步间,望向了城墙处的赵家商行和赵家食肆,才感受到了点熟悉的亲切。 他尤记得,当年路过此地时,这两处赵家产业就摆在这里,现在依旧在,只是内中的管事和伙计却换了一批又一批。 应天府是有李家的宅院的,就在宋成县南京城内。这处宅院是前岁,兄长李志于南京任职时,李母让南京城内的赵氏商行打点买下的,后便一直保留了下来。 地点就在城内应天府书院不远的街巷内,这里乃是南京城内,最为清幽之处,多为文人或是学生居所,显得书生气十足。 与之相邻的另一处街区,则大为不同,乃多是应天府内的达官显贵的住处。 自赵官家将应天府升为南京后,本地的官吏便忽然增多了不少。为了便于区分,当初的城市规划者,很容易地将两个街坊分开而来。 李贤走的是西城门,所以径直路过了应天府书院,此时又被称作为南京书院。 南京书院恢弘大气,随处可见扎着头巾的士子进进出出。 因为赶路稍渴,李贤带着随从下马,于旁边的露天茶肆略一歇息,方知南京书院的学子们到了休沐之日,而过不了多久,便是一年一度的授衣假,也就是寒假。 假期之前,书院内的同窗们,争相出访,或是寻酒作乐,或是开展诗会。 这等少年人的聚会方式,让李贤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数十年前在西京国子监的情景。他也曾有一群好友知己,一群共患难共成长的朋友。 “公孙圩去岁曾来信,此人升为了相州知州,钱晟也做了登州通判……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每个人都开始忙着自己的事业,加上遥远的距离,相聚一次都变得困难重重。” 喝在喉咙里的茶水,李贤微觉得有些苦涩。 这种苦涩,一时间说不清来源于茶水本身,还是流失的时间,或者说再次从指间偷偷溜走的青春。 触景生情,李贤正待骑马回到城内的李宅,忽的一望书院前越来越近的身影,眨了眨眼,以为是错觉,再眨了眨,才确定是真实的人物。 “那不是齐成吗?河西之战后,齐成先是被授官,后毅然决然的辞官,重新科举,一朝中第,考中了进士,授予宁陵县令,今次怎么会在应天府书院?” 和齐成的书信是五年前都中断,李贤还多次问过公孙圩和钱晟,只可惜这两位同窗的语焉不详。 但今次能在伤怀间,碰到熟人,总归是不错的。 李贤喜不自胜,忙招手喊道:“齐兄,这里!” 拿着书册,走路中的齐成微微一顿,他那经过时间磨砺的脸庞上的细微皱纹,渐渐舒展开来。 转瞬之间,便气喘吁吁地小跑了过了,看到青年的侧脸,齐成的脸上同样欣喜异常,将手中的书册放于桌上,双手紧紧握着李贤的手。 “鹏举,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李贤点了点头:“都好都好!齐兄这次难得重逢,一定要不醉不归!往过不远,即是我的住宅,李某此番再邀齐兄于内一坐,拜见家父家母,及我家妻眷如何?” 齐成真挚道:“即是伯父伯母当面,成岂有不拜见之理?” 身后跟着马匹,两人各自诉说着这些年的经历,一同往不远处的李家住处而去。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一切又似乎回到了西京国子监的岁月。 第十二章 位卑未敢忘忧国 他乡遇故知,总归是件让人非常快活的事。 尤其还是位十来年未见的好友同事,兼在战场上亲密作战过的战友。 齐成很自然地被邀请到了家宴之中。 待至宴后,小女李锦似乎对这位“齐叔叔”分外有好感,挣脱了内宅的束缚,不断地赶来前院的书房内偷看。 “这是令爱?有五岁了吧?” 因有长辈在上,齐成实际上没有喝太多的酒水,只是脸色略微有些红。 “还差四个月,就整六岁了!”李贤正坐在椅子上,轻饮了一口茶水,见李锦东张西望的好奇模样有些搞笑,故而边回到,边向小女招了招手:“这是你齐叔叔,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别偷偷摸摸的。” 李锦像个偷吃被抓住的小猫一样,怯生生地钻到了父亲李贤的怀里,嘟嘴道:“爹爹,锦儿只是有些好奇,齐叔叔怎么比爹你还要黑!” 童言无忌,但这话一说,让李贤有些忍不住又看了眼齐成,还别说,当下的齐成,确实要比他记忆中的样子要黑上许多。 经过李锦这么一打岔,多年未见的两个同窗,精神上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 齐成未见半点懊恼,相反有耐心给李锦解释道:“齐叔叔这些年多在海边的州县任职,所以才像你父亲一般,脸晒得有些黑,这不,才刚刚来应天府吗?等过些日子,小锦你再来看,齐叔叔的脸铁定会变白的!” “原来是这样啊!谢谢齐叔叔的解惑!”李锦似乎解决了天大的疑惑,小脸一说话,便出现两个非常好看的小酒窝。 随之,她那漂亮的眼珠转了转,挣脱了父亲的怀抱,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便像一阵风一样逃出了书屋。 “小孩子就这样!”李贤摇了摇头。 齐成却没有任何一点见怪,他随之话语一转:“宫里的寿春郡王也近八岁了,听李相说过,郡王很是聪慧,未来定是一代贤惠的帝王。可惜官家的身体大不如前,不能亲自教导之。而郡王长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性格上还是多了几分懦弱……” 齐成口中所谓的妇人,毫无疑问,正乃当今皇后刘娥。 能看得出齐成对皇后刘娥,也可以说皇后参与皇权之事,颇为不满。 李贤点了点头:“郡王的聪慧,我于琼州也有耳闻。相信未来,一定会成为名留青史的一代君主。” 秋风萧瑟,吹得外面地上的树叶哗啦啦作响,似在回应李贤的这番预测。 伴随着威风,齐成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眉头皱了皱,沉声道:“下午在路上,鹏举问我为何由海州路上除官,就连齐家在朝中的关系也未能稳住我的位子。原因很简单,我齐某反对皇后干政! 官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是不假,但也不能完全把政事交给一个妇人。 难道我等,要坐看另一个武周诞生了?绝无可能!” 从应天府书院往李宅的路上,李贤早就知道齐成缘何来到南京城,又缘何进了书院做一讲师。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天禧元年,也是今春的一次弹劾说起。 以河北西路转运使寇准为首的地方或是中央各阶上百位官吏,联名上书,言之皇后预政之祸,适逢王钦若由地方官再次转为枢相,皇帝少理朝政。 后在王钦若和宫内的刘娥的联手打压下,诸多官吏被免职,或是遭受贬斥。即便是刚升为参知政事的李迪,因在朝中为政资历尚浅,亦未能及时组织。 就这样,寇准先一步被贬为雷州司户参军,为了防止寇准重蹈另一个时空的悲剧,在岁春之时,李贤便给表兄赵路写信,言之在雷州的赵氏商行的仆从,以他的名义,当出钱出力,一定要照料好寇准的身体。 而至三月初,于澄迈书院内,李贤才收到了来自寇准的书信。言辞间,寇准又恢复了昔日的执拗,他能想象的到,这位师长,当时的表情定会有多少失望和悲愤。 当下的齐成,谈及此事,亦是如此。 这都是大宋真正的忠臣,忠于社稷,忠于君主,更忠于自己的信念。 即使身处陋室,也不忘家国之患。 李贤不由得想起了记忆中陆游做的一首《病起书怀》,其中一句“位卑未敢忘忧国”或是对这群心怀国家的士人的最真实的写照吧! 忽然之间,李贤觉得自己此番入京的意义变得大了许多……于那刹那,他也明白齐成为何把话题引到这里。 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皇帝赵恒末年的宫廷权力斗争,难道说,未来的导火索,于此时此事之下,已经埋上了吗? 黑暗中的灯火,左右摇曳,李贤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经皱在了一起,但做思索状道:“我久不处东京,但对东京的一些事略有耳闻。所以,我认同齐兄所说的最后一点。 因为大宋的天下,不仅仅姓赵,更是所有人的天下,没有人会成为第二个武周。 李某常于人打赌,却从未打输过,齐兄可愿再和李某打一个赌?” 齐成的面庞微有动容:“鹏举的赌局,我可是知之甚多,连吕相他们都输过……既为同窗,当有同窗之友谊,只希望这次我不会输得太难看,却不知鹏举要赌什么?” 李贤道:“我赌大宋未来的君主,不仅是个仁君,也必然会成为一代圣君!” 齐成沉思道:“齐某拭目以待,但愿不要太远!我也只鹏举你今次入京为何,我们这群人暂时被赶了出来,但愿你在里面,能把未来的储君教授成一代圣君!” 李贤一愣:“这话说的是不是早了点?” 面对李贤的疑问,齐成摇了摇头:“不早了,就在昨日,东京传来消息,官家已有意进封寿春郡王为升王,而礼部,也在准备皇太子的册封仪式。最迟明岁,现在的郡王,作为官家仅存且最年长的皇子,自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皇太子。 而官家对寿春郡王的喜爱有目共睹,否则也不会首开资善堂。 所以说,鹏举你此番如今,意义重大!也代表着很多人的期望!” 第十三章 那年春我把胡桃吃两斤 李贤昨夜在齐成走后,认真想了一夜,不知自己入京的意义在旁人的眼中究竟有多大,有没有母亲早上亲自下厨,烙的烧饼大? 但他心中坚定知道该做什么,这在琼州接到任务后,就开始考虑,并考虑一路的短期和长期目标。 短期目标是做一个好老师,既然入了资善堂,不论是赵官家的原因,还是吕夷简等朝臣,亦或是像寇准齐成这般被贬官吏,努力运作的原因。且都无法改变他的短期目标,只是越来越多的相谈,开始袭击他的潜意识,暗示他是代表着原寇党一系,即是坚定的反后宫干政和反丁谓王钦若弄权的成员。 这是李贤不愿意去直接考量的,因为无论是丁谓王钦若,及权势越加增重的皇后刘娥,还是坚定的反击者寇准等强硬派官员,都弄错了一个很简单的真相,且他同齐成也认真的讲过。 大宋过去,或现在依旧由这群贬贬升升、互有交锋的朝臣掌权,但未来却属于大宋即将上任的储君来掌管。 所以,齐成这位同窗的再多劝解,也无法让李贤明确表态,他是支持哪一派系的。 他只想好好完成自己的短期目标,既然在各方面的努力下,有了机会,那就当个真正的老师。如同兄长李志,及现当下的参知政事李迪一样,置身事外,如他们把心思全然放在民生政事上一样,把自己的心思放在对大宋未来皇帝的教育上。 至于长期目标,那就很困难了,如他给齐成说的一样,他希望把大宋的储君,不仅仅教育成一代仁君,更要使之成为一代雄主,一位有“睁眼看世界”、“睁眼争世界”的雄主! “真的很难啊!” 秋风扫落叶。 天上忽然刮起了大风,将树梢上已经枯黄的落叶,吹的满院落都是。 不需仆从动手,叽叽喳喳的李锦很是自觉地拉着祖父祖母,连带着年轻的父母,参与到了扫落叶的行列之中。 气温自然的下降,可能是在外停留的太久了,冻的李锦在第二日就稍有些感冒。 进而,上东京的行程,只好再被推迟。好在资善堂今岁的课业依然接近尾声,而那位给寿春郡王赵受益讲解儒家经典的大儒,也要到岁末才会离去,至次年春,李贤方能以讲师的身份,补上对方的空缺。 尚有四个月的时间,就算是步行,也足够到达东京城。 这样下来,李贤反而不着急了。乐于在冬日内,原本北方大部分地区还要温暖的应天府,多陪陪父母妻女。 每天早上除了数十年如一日的沿着街道小跑两圈,再做两套广播体操外,李贤还会用一个时辰去往最近的驿舍拿来各地送来的简报,加以熟读,了解一些各地近端时间发生的大小事。 简报又名“大宋日报”,乃是在去岁,大中祥符九年由李贤向时任东京国子监的院判,也是老熟人,前西京国子监的主事人王旭写信,阐明建立大宋民间简报的重要性,以让大宋人都可以参与到治国理政之中。 其实早在景德四年,李贤就给王旭提倡过,以建立专门的报社,为国子监赚取“外快”的事。只是这么些年,王旭在赵官家的一力支持下,变革国子监及天下官学,忘了这茬。 正巧于之去岁,澄迈书院工科馆在几名大匠导师,及荣誉山长李贤的主持立项下,研发出了更为实用的印刷术,成本尚不足现大宋流行的印刷之术的一半,且在后续的研发中,还出现能呈现出彩色效果的印刷纸张。 尽管这种彩色的纸张,早在前几年的富贵钱行的行票中已有使用,但真正的应用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还是第一次。 作为朗读的简报,当然不需要花里胡哨的,只需能读就成。 成本的下降,加上对大宋百姓和读书人的启迪,王旭心动,后请示了赵官家,并由政事堂同意后,于国子监内兴建了新的印刷作坊。其中最重要的部门之一——大宋书局,便是从尚书省挑选些各地发生之事,由国子监的监生们统一排版印刷管理,后通过驿站放送到大宋的上百个主要治所之内。 运输的距离,导致了长达数月乃至百年的时间差,但这并不妨碍大宋日报的销售。 即便是一张薄薄的纸张,卖价可够一个普通人吃上半月的饭食,但也不乏有人在驿站购买。 阅读大宋日报只是李贤的习惯之一。 难得在冬日比琼州寒冷,比华州温暖的应天府过冬。 因此在读报锻炼陪家人之后,最爱做的便是逛街。 应天府有很多的小吃,加上小女李锦是个嘴馋的。 所以,李贤平日里停留最久便是小吃作坊,或是路边的小小食肆。 于是,你能看到在天气放晴温暖的冬日里,一个青年背着女儿“流浪”在南京城内的大街上。 在小女孩的欢呼雀跃声中,青年左瞅瞅右瞅瞅。若非身上那套华贵的衣服,很容易被人当做没进过城的土包子。 “爹爹,去那边!” 今日同样如此,因李父李母今日拉着旁边结识的两个街坊在打麻将,而崔莺莺则是带着几个女眷去衣坊挑选布料,置办冬衣。故而,只剩下这对父女在繁华的大街上游玩。 午后的阳光相对温暖很多,父女俩身上的衣物,穿的不算单薄。暖阳之下,无论是驮着女儿的李贤,还是趴在背上的小女李锦,鼻尖上都冒着小小的汗珠。 李锦指的是个新开的小摊。 作为路边小摊的常客,小小人儿李锦对小吃摊的记忆,还要比父亲李贤深上许多。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 看书领现金红包! “是核桃糖啊!听爹的话,你正在长牙,万万不能吃太多的甜食,否则会像看门的老张一样,年长以后,只剩下两颗槽牙,说话都会漏风不少!” 老张是应天府李家院落里的看门大爷,为人朴实,每见到家里的几个主人回来,都会露出那嘴空荡荡的槽牙发笑。 女人都是爱美的,就连小几岁的李锦同样不例外,她那犹如宝石般的大眼睛转了转,很是坚决的摇了摇头,努力把视线从掺着胡桃的甘蔗糖上离开。 “锦儿不要变成丑八怪!爹爹我们走,好不好!” 李贤却没动,而是笑着看向店家:“这里有胡桃仁吗?来两斤。” 店家自是有,很是爽快的过秤,收钱,递到李贤的手里。 回去的路上,李锦好奇道:“爹爹,你买胡桃仁做什么?” 李贤看着地上的影子,提了提手里的核桃仁:“你正长个子,可以多吃吃核桃仁,才能长个子,记得你爹我早十多年,去你祖父的任上,于之当地,最爱吃的便是胡桃仁。 那年春,回乡之余,边买,边吃了两斤。 现在啊,胡桃已经没有当年那么稀奇了,已然长满了漫山遍野!” 第十四章 许久不见东京城 吃上两颗核桃仁,想到乾祐,想到那里的作坊,李贤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赵元俨! 从前年开始,赵元俨便离了河西府尹的职位,改为安化军节度使,封彭王,进太保。 实际上,赵元俨近两年,都没有离开东京,尤其是去岁赵元俨的生母去世以后,其本人哀伤过度,大病了一场,便一直休养京中。 李贤此番回京,最重要的便是拜访一下赵元俨。 赵元俨不但是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还是真正的盟友。朝中多少大事,在寇准被贬出京后,李贤多是通过赵元俨探知的。 日久见人心,能够看出的是,这位史书有名的八大王,是真正为大宋好的一类人。 不在乎宫廷斗争,不在乎朝中党争,某种形式上讲,两人的政治理念非常贴合。 从大的方面讲,都是为了现实下的大宋和未来的大宋,从处事的方式讲,一如李迪般,是为务实派,却又不乏一点小小的理想。 当然,回东京见赵元俨,不止是拜见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李贤想要弄清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不大…… 只有把这个事情弄清楚了,后面的许多事才会清楚。 在应天府的三个月的生活,平淡中满是温馨。 最后母亲提出一家人还是到东京过年,等过了年,便回华州老家。 母亲本是家中的“掌权者”,她这么一说,一家人就愉快的改变了在应天府过年的计划,趁着元日尚有半个月,开始紧张的收拾行李。 李贤也在离开前两日,再次找到了于应天府书院工作的齐成,将之出发的消息以告知。 “今年,大宋各地无大的灾害,海贸进项不断增长,官家也从琼州带回了足量的‘过年费’,官吏们的奖励也应该不少……所以啊,今年是个十成十的富裕年。 可惜我今岁不能回去,被书院以作留守。否则,也乐于和鹏举你踏江北上!” 齐成的语气中罕见地表露了一丝语气,这丝怨气当然不是给予李贤的,而是皇城内的赵官家。 李贤更加确信,齐成,包括他敬重的师长寇准,定然是联合着在谋划什么,只是因为他未做坚定的表态,所以才未告知更具体的详情。 他诚挚道:“齐兄不能归去,却不知有什么东西需要捎回家里的,我可代劳之。” 齐成没有拿什么物品之类的,让李贤带回去,而是在听得李贤的话后,于之简陋的房舍内,随手写了两封书信。 “这一封,劳烦鹏举交给家父,这一封,则劳烦鹏举能交给彭王。实不相瞒,我与彭王去岁有过一面,但算不上相熟。却闻鹏举与彭王乃是旧识,劳驾了!” 似是这样做有些强人所难,但齐成想到一些志同道合者的艰难,尤其是朝中日益变幻的局势,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他知道李贤不会拒绝,可心中左右有些过意不去。因此,说完之后,一揖到地,久久不愿起身。 李贤苦笑着,将齐成扶起:“我知齐兄,包括寇公你们的担忧,也知道你们一片赤子之心,忧心大宋未来的基业…… 唉,于此之上,我就当一回信使吧!但齐兄别期望我会在里面发挥太大的作用。 彭王犯不着掺和一些事,毕竟未来的朝局如何,只要他显示他只想当一名贤王,并努力做一名不干涉政事的贤王,足够富贵一生了!” 而关于齐成信中会写些什么,李贤能猜到,大致和齐成数月前和之言语的差不多,最后还是涉及一个战队问题。 赵元俨平日看起来不显山露水,但其之智慧,李贤知之甚多,结果上看,显然不会在这上面犯错。 齐成摇了摇头,拱手道:“事在人为,既然为寇公子弟,希望鹏举此番入京,也能以社稷为重,且一路保重!” 李贤拱手回礼,夹着两封书信,往李家宅院赶去。 再次路过应天府书院的大门,心想古今中外,还是学子好,只需要安心读书,不用太操心国家大事,更不用做太多的选择。 而许多人却要做出很多艰难的选择。 这次回东京,依然走的是水路。 李家的行李,全都打包好,一共是十几个木箱装着。 义兄罗飞先一步坐着商船,运送这些行李回到东京的李宅之内。 李家的家眷们,则是坐着宽大的客船而上。 海贸经济的不断崛起,让大宋近些年的造船技术也在不断发展,比如专在应天府和开封府间运送客商的船只,都堪比一整块平坦的陆地了,上有休息的客房,还有专门的公共食肆,连带着还有近些年走进寻常百姓家的麻将馆。 而麻将这种全民皆适用的娱乐模式,很快地风靡在中老年人群中。比如已经辞官的老父亲李自明,有时候就会去麻将馆里搓上两手,李母到少些,全当是应对家里来访客人的一种必备的社交方式。 李贤却少了那些兴趣,在船上做的最多的,便是用眼睛去看。看路过的风景,看船上说笑的人群,看更天上的云朵。 心里亦是难掩激动,一别十数年,他李贤,马上就要再次回到东京了! “师母自前岁去世后,师兄他们便把那里的房子交给了家里的管事,听老孙信里的话,开封府自去岁开始,对那条街区进行了重新规划。似是在原址上兴建了几家酒肆。也不知道旁侧的老安家汤饼店有没有搬走,那里的汤饼可是一绝啊!” 依在客舍的木墙上,顺着窗户张望越来越近的东京码头,李贤回忆着多少年前的味道,有些抑制不住的吞咽着口水。 崔莺莺正给李锦扎头发,再有半小时就能下船了。 很多得到李贤回京的亲朋好友,多会来河岸迎接。作为大名鼎鼎的澄迈书院的创始人,深受赵官家信任,即将为大宋未来储君的讲师,大宋青年李贤的女儿。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 看书还可领现金! 李锦非常乖巧的,要求母亲给她扎一个好看的小辫子。 对于老安家的汤饼,崔莺莺也熟悉,毕竟那家汤饼店就在李家宅院的对面。 她回应道:“即便搬走了,那肯定还在东京城内,只要寻寻,总能找到的。 咦?船停了?” 李贤伸了个懒腰,和妻子对视一眼,摸了摸女儿新鲜的马尾辫,道:“船停了,因为东京开封到了!” 第十五章 一家人 一别十余年的东京城,当归来时,没有千军万马的迎接,没有大宋皇帝的嘉奖,没有无数权贵和百姓的争先恐后的相拜。 至少在这个冬日里,李贤归来的非常平常,平常的犹如一个默默无闻的战士,平常的如同从客船上同时走下的上百个百姓一样。 但也有不平静的地方,所来相迎者,虽没有想象中那般铺天盖地的声浪,但也有近二十个人聚在一起的小人群,还有两辆小巧轻便的马车。 “祖父祖母,叔父叔母!还有锦儿妹妹!” 刚背着李锦,左手搀扶着父亲,旁侧的崔莺莺搀扶着母亲由船上的悬梯走下,前方便看到一男一女迎面走了过来,争相行礼道。 给人的感觉,仿佛谁行礼的速度慢上一拍,谁就是输家一样。 李贤乐呵呵地看着面前的侄子侄女,想到十数年没见,还真的长高了一些,尤其大侄子李蔚,身高已经接近了他的肩膀,大侄女李蕤亦不遑多让。 本在父亲的背上,大呼小叫的李锦,见前面的少男少女走来,想到这些年学到的礼仪,仓皇的跳了下来。 小小的身个瞬间站直,然后曲身行了个万福:“锦儿见过大兄,见过大姊!” 头顶那两个可爱的触角一颤一颤,说不出的可爱感在内。 在官学多年的学习,外有李家书香门第的传统,李蔚非常知礼,也非常有李家这一代老大的势头,马上垂身道:“锦儿妹妹不用多礼!”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 公众号【】 看热门神作 抽888现金红包! 一旁的李蕤见此,不甘落后道:“锦儿妹妹不用多礼!” 这相互间的唠叨和见礼,仅仅是一刹那,不一会但看嫂嫂苏玥带着家眷从前面的空地上跑了过来,额头上汗珠低落,忙向李父李母行礼,后又看向了自己的小叔子还有旁侧的小叔媳妇,连番问候。 正当大人们在空地上闲聊相叙时,李蔚早就带着两个妹妹于旁侧玩耍去了。 看时辰已不早,大家正当轮番走上马车,但看仆从中走出了两人,先向两个长辈道礼,接着面朝李贤崔莺莺道:“姑爷和小娘子难得回来一次,家中的官人和主母早就盼的不行。官人和主母料定今日姑爷和小娘子定会在家中相聚,所以请姑爷和小娘子,明日一早务必到府上一聚!” 这让李贤尚且记得,似乎是崔府的管事,这些年未曾相见,就像是许久未见的家人一般,竟有一丝丝的亲切感在里面。 而旁边的崔莺莺眼中已是有泪珠打颤,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看着崔家的两个老人,在争得丈夫和这边的舅翁舅母同意后,道:“劳烦林叔和陈叔,回去爹娘说一声,不孝女明日一早就会回家请安!” “好好好!”两个崔家的老人,颤微着双手,发自内心的欣慰地笑道。 李家的人回京了,顺道也就回家了。 走过东京城外的桃花林,走过东京城斑驳的城门,走过熟悉又陌生的坊市……最终停留在李家的老宅之处。 一下马车,望向对面已然大变模样的老街道,李贤笑了笑:“走了一路,都没有看到老安汤饼店,本来回家想去吃那熟悉的汤饼,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拉着妹妹的小手,正蹦蹦跳跳的打算往门内迈步的李蕤终于逮住了说话的机会,她邀功似的扬起了头,柳叶眉像是张开的花瓣般,往四周散开:“叔父是说老安家的汤饼店?他们没搬远,往左边的街区走上半刻钟就能遇到,我和兄长每次去学舍都能遇到。 不过,那个和善的安爷爷今岁夏日去世了,现在掌勺的是小安叔叔。小安叔叔的汤饼也做的是极好的。 叔父叔母,呀,还有祖父祖母,还有锦儿妹妹,你们若是想吃的话,我和兄长现在就去买。 要是跑过去的话,来回花不到一刻半的时间,带回家定是热乎的,尤其是今岁,安叔叔发明到了一道叫‘神仙叶凉粉’的吃食,我和兄长吃过,就连上次给爹娘带回来,爹娘也是赞不绝口!” 旁侧站立的李蔚暗道:妹妹,就你话多!叔父那是想吃汤饼,分明是感觉到周边的物是人非,有些触景生情! 李贤却不见怪,相反觉得侄女长得越发喜庆,更于兄长那种稳重和嫂嫂那种文雅的精神风貌大相径庭,这可能便是少年人中的真吧! 他做认真思考,然后笑道:“先不着急,等过两日,劳烦蕤儿带着叔父去吃上一顿如何?” 李蕤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天色渐渐变暗,东京城的冬夜,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来的早不说,还相当的寒冷。 当李志忙碌了一整日,从办公之所,坐着马车回来时,早已华灯照上。 不知为何,李家今日门外挂着的两个灯笼非常的明亮。 一到屋内,顾不得身上尚未退去的官服,如同小时候一般,李志向站着的弟弟李贤点了点头,后跪拜在地。 “不孝子拜见两位大人,请大人安!” 老爹李自明别看刚才还和三个孙子孙女说说笑笑,这时望见数年不见的长子,一时间既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而是李母想过去的数个分别之日一样,当先走上前,把长子扶起来,认真打量后,摸了摸长子的有些消瘦的脸庞。 “我和你爹都平平安安,在琼州的日子,事事都有贤儿照料。反而是你,带着妻儿要在东京生活,忙里忙外,不仅苦了自己,还苦了苏玥。 你看,你去几年前,还要消瘦许多。可别骗为娘,我可是听苏玥讲了,这些年啊!你每日忙着公务,恨不得一下子办完,着实不怎么爱惜身体,这是万万不行的! 你小弟有句话说的好,身体是一切的本钱,都可记住了!” 李母后几句话中,全然是训斥的语气。但李志甚是恭敬道:“母亲的指点,孩儿记住了!” 任再大的人儿,即使你六七十岁,在更为年长的父母眼中,仍然是孩子。 李志和李贤,一位已过而立之年,一位将至而立之年,于此,都有着深刻的体会。 任在外人面前如何风光,于父母的面前,他们永远是儿子。 厅内,李自明看着娘俩唠叨个不停,再一听身边的孙子孙女肚子都饿的有些咕咕叫,便严肃道:“开饭!” 第十六章 大宋年轻的脊梁们 李家的饭菜,素以华州菜为主,今夜同样不例外。 桌子上的饭菜,虽不必潘楼等东京城内的大酒楼的菜品丰盛,但很香。 尤其是李家的一大家的人,东奔西跑,分散多年,于京中难得的重逢相聚,显得回家后的这顿饭,分为的香! 吃完饭,一家人理所应当的聊了一大会儿家里长短。 等李锦他们均有些困乏了,才结束了相谈。 待将父母也送回屋内休息,兄弟俩这才有时间独处。 寒风习习,月色之下,兄弟两人的身影分立两侧,望着远方街坊依然没有结束的夜市的喧闹,忽的沉默了下来。 “京中这些年很不太平!兄长辛苦了!” 李贤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话。 李志却知道小弟说的是什么,他摇了摇头:“都是必须经历的过程罢了,我有为万世开太平的心志,若连一些困难都克服不了,又如何在朝堂上,向往更远的安身立命! 却是小弟你能不受官职诱惑,毅然的辞了官,这些年在琼州安心置办书院,是为兄颇为赞佩的! 只是啊,身在大宋,身在朝堂,退出了,但想完全的退出,就不可能!” 李贤沉默道:“兄长,你一直知道的,我从未有太大的志向。从小时候,到现在,甚至说道未来,唯一的志向便是,我希望的家人都能平平安安,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就算是大宋容不下我们,还有南洋,还有更远的地方,你知道我的敛财能力,我能肯定的是,就算我们失去了很多东西,但依然能从空手开始,过的很富足! 但在任何事情尚未明朗之前,提前的战队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我非常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尤其在涉及到储位的方面上,千万不要站错了队。 一步错,那就是一生错了!”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 号【】 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李志望着月光下反射的池水,轻声道:“你都知道了!” 李贤点了点头,他的脸色变得很凝重:“即便是岁初的时候,你和寇公他们联名上书,以劝官家早日立皇太子,我都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是赞成。 但是有些事……尤其你于前日,不该伙同李迪一同上书,弹劾王钦若丁谓弄权!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在尚未涉及帝国的根本事情上,我们需要的便是隐忍。” 李志过了好长时间,才长出一口气:“我讨厌大宋朝堂的内斗,因为最终伤及的整个大宋的运转,最终伤及的大宋的百姓的生活。 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不相信,小弟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因为多年一年,便于亲自整理的从官经之上,为为兄所书的,便是这八个字。 既然入了官场,即要能一直保持初心,我看不下去,在这么下去,看着更多的忠贞臣子为此被贬,看着大宋的朝堂陷入黑暗,看着党项人趁机崛起欢呼雀跃,看着辽人于边境之畔,嘲弄不已! 所以,明知可能失败,可能影响仕途,我也必须做! 我亦知道小弟你说的机会,但时间太长了! 你常说我稳重,但为兄现在才觉得,小弟你是真正的稳健!但为兄从不是个喜欢沉默的人…… 此外,就如同你在大海上乘风破浪,为大宋开辟更遥远的海岸,更遥远的藩属一样,为兄也渴望为大宋的朝堂开辟新的天地! 前岁你让我留意的那名叫朱说的青年,我见到了,我觉得我们是同一类人,都有着革新大宋的胸襟。” 李志的语气越显低沉,但越能显现出他心中的决心,语气一顿,再道:“就在今天早上,王公逝世了!而于前日,他和我们一起上了最后一本奏书。 小弟你也看到了,老一辈的大宋脊梁正一个个的倒下,如果我们这些后辈不能挑起他们的重担,那大宋不仅会有你常说的骨子里的弱,更有着亡国的忧患! 因此,我们必须顶上去,义无反顾的顶上去! 因为我们是宋人,这片土地上生活着我们的家人,也生活着许多无辜的家人! 孟子曰: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但不意味着事事都要谨小慎微。 为兄没有记错的话,当年于华州之时,你不过七岁,让仆从买来石灰,研究着石灰的配方时,道出过一句: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为兄觉得很有礼!这才是我大宋士大夫的追求,这也是我大宋士大夫应有的脊梁!” 李贤知道兄长口中的王公是谁,他没想到王旦也在这个时候去世了。 这几年,知名知姓的一位位大宋初年的名臣,相继尘归尘,土归土。 一个新生的时代确实降临了。 吕夷简,王曾,曹琮,种世衡,范仲淹,包括他的兄长李志,甚至于他,都要被迫登场。 可能是灵魂不属于这个时代,虽说已经决定融入这个时代,并对大宋有了认同感,但骨子里,还是有着独属于自己的警惕。 他可以为大宋收复故土,为大宋开辟疆域,为大宋积累财富,为先辈们的生活添上一把力,但让他将自己的生命,完全奉献给这个王朝,还是有些做不到。 但兄长李志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以至于在仕途上顺风顺水之时,完全摒弃了他少年时,为之辛辛苦苦地书写的从官经中的几个要义,比如韬光养晦。 李贤有些惭愧,会不会是给小说中的无数穿越者丢脸了?因为他真的没有那么高的崇高目标和理想。 他只想快活的活着,同家人们一道快活的活着。 但好像,他又错了?! 沸腾的心,逐渐趋于冷静,星辰和明月却在此刻,忽然间明亮了许多。 他向兄长李志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表示受教,然后他的睫毛动了动,搓了搓手,感受着东京寒风中的刺骨。 “此番入京,我会好好教导升王殿下的,也尊重兄长你的决定。 但若暴风雨真的来临,我希望我们站在一起,即便是化作稀薄的绫罗绸缎,也能为这处天下,阻挡一时的风雨。 因为我们是宋人,这里是我们的家,不仅有小家,还有大家!” 第十七章 天禧二年 远来的游子,回家的最初几天做什么? 当然是先陪陪家人,然后省亲,见一大群好友。 于是,在天禧元年的最后六天里,你能看到李家的几辆马车几乎没有停歇下来。 崔府,齐府,彭王府…… 一次回京,无论是过去的旧交情,还是一些攀过来的新交情,都需要维护和运营! 其实除了老丈人家的崔府和相谈一夜的彭王府,李贤于其他贵人府邸所待的时间都不算长久。 毕竟要拜访的人实在太多了,人情社会内,除非你是隐士高人,总避免这般应付,尤其在成家立业以后,这种交际由上一代人,传递到下一代人,更需要传承。 忙碌的过程中,时间过得奇快,转眼就过了天禧元年的最后一日。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都燃放起了爆竹和工坊研究的新烟花。 整个东京城内外,都好不热闹! 李家自是比过去十多年都要热闹,一家老少济济一堂,说说笑笑。 小孩子憧憬着过夜后的零花钱,年长者期待新的一年能风调雨顺,年轻的夫妇们,则诉说这家中长短,偶尔还会讨论着,年初的几日内,去往各家各户拜访,该送些什么样的礼物。 同样灯火璀璨的皇宫内,大宋皇帝赵恒,正与妻妾儿女待在一起,食用年夜饭。 皇家的年夜饭和平常百姓家的年夜饭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要说区别,可能就是样数多些,色香味浓些。怎么说,皇家的饭食也是天下最好的御厨所烹制的。 可能是今年大宋风调雨顺,天下太平的原因,亦或是全国、包括内库的收入都有大幅度增长的原因,赵官家于之岁末的年夜饭上,心情非常不错,态度非常和蔼,且面对满殿的妃嫔有说有笑,甚至还小酌了两杯。 于之左右两侧,分别坐着大宋的皇后刘娥,和升王殿下赵受益。 眼看着年夜饭将近尾声,不用旁人的指点,年少的升王当即站起来,举着需要两只手才能握住的酒樽向上遥遥一拜:“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母后笑口常开,事事称心!” 赵恒带着半醉的身子,将酒杯里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笑看着儿子赵受益,道:“朕接受你的祝福,也但愿你能在来年好生学习,恪守道德,健康快乐!” 这边话语落下,皇后刘娥也笑着点了点头:“升王过了年就是八岁了,新年之后,又要入资善堂进学,如官家说的一样,当努力学习!不过身子骨也很重要,学习之余,一定要保重好身体!” 赵受益恭恭敬敬的向上方再行一礼:“儿臣遵命!” 在升王赵受益后,下首的妃嫔们,也先后向上首的皇帝皇后道贺。 最末尾的一个年轻妇人也站了起来,跟着一起道贺,只不过距离的太远,等之起身的时候,尊贵的赵官家刘皇帝,连带着升王赵受益已经离开。 非常少有人知道,这位宫中妃嫔,才是那位高贵的大宋升王的亲生母亲。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 公众号【】 现金/点币等你拿! 后宫永远是复杂,当里面掺杂着权力斗争之时,就会变得更加复杂了! 这种复杂程度,甚至堪比风云变幻的朝堂。 年岁之首日,大宋全天下,则显得简单许多。 京中的臣子们,要进入宫内向皇帝道贺新年。普通家族的子弟们,则是多参与亲人间的聚会,或准备大年初二的祭祖。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 李家自午夜一过,元日的丑时开始,除了有些困乏的三个少年少女偷着休憩,余者无论主仆,皆上阵,开始了包饺子。 大宋的饺子和后世的饺子,形状之上没有什么差异。而大宋民间的饺子吃法,自二十年前,华州的食肆开始大规模提供新年角儿后,即流传开来。 饺子,有“更岁交子”的意思,因而寄托着众人对新一年的期望。 李家的饺子和大多数的饺子一样,且以肉馅,配上一些大宋的香料,喝着汤汁下肚,热乎了身心,非常美味。 要问大宋的元日的饺子习俗从何而来,很难有人能判断出,是从李家流传开来的。 因为许许多多的习惯,在大宋待的前几年,李贤就曾多次嚷着要在大年初一吃饺子。这种习惯很容易保留了下来,渐渐传遍了赵家,传遍了华州,传遍了大宋…… 一大清早,吃完饺子,兄长李志赶着去参加大朝会,李贤和崔莺莺则是陪着李父李母,连带着同在李家过年的崔父崔母,玩起了新发明的纸牌。 大宋的家庭娱乐模式少的可怜,除了麻将以外,最容易做的当属纸牌了。 故而,在这个冬日,纸牌便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出现在了大宋的家庭娱乐之中。甚至于要不了多久,当之传开以后,即被人命名为“贤牌”。 “三代一!” 这般充满气势的声音,当然是来自李父。 纸牌上的数字,当然没有用阿拉伯数字,而是大宋大写的一二三四…… “过,不要!”老丈人崔颢抖着胡子,心里感叹今日的手气不好,怎么连输了三把,将近五十文钱都送出去了。 大人有大人的娱乐方式,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玩法。 难得放假,李蔚等李家小一辈,在初一这日,自能好好的快活一番。以李蔚为首,先是带着两个妹妹折起了纸飞机,比较谁飞的远,在祖父“浪费”的指教下,忙在院中的桌椅上,玩起了五子棋。 李锦别看年纪于三人中最小,但是相当聪明,即以很短的时间就赢下了五局。 除了前半日,指点家中长辈纸牌的新玩法外,后半日内,李贤没有参与大人的牌局,也没有参与晚辈的棋局,而是拿着由琼州带过来的书册,开始书信讲义。 新年一过,要不了几日,便是资善堂的开学日子,也是他走马上任的时候。 给大宋皇子升王殿下上的课程,该上写什么,都要好好的计划一下。 只是让他奇怪的是,自琼州回来的几日,宫内一直没有传来消息,赵官家亦为派人告知他一些事,再联想到上次和赵元俨的相谈,李贤心中难免有些七上八下。 第十八章 慕名而来的士子 走亲、访友。 开年的日子再次忙碌起来,李贤幸得每日能忙里偷闲的做一会讲义。 而负责资善堂的官吏也终于送来了消息,大宋资善堂的春季开学时间,被定在了正月二十一日。 原本还能更早一些,但资善堂中有几个大儒因年岁之时回了趟老家,未能及时赶来,奏请皇帝之后,顺道把时间给推迟了许多。 转眼到了正月初十,大宋多地的生活重新回到了忙碌状态,只待十五的元宵日一过,年味即将彻底过去。 正月里,正月正,正月十五闹花灯。 元宵之日的隆重程度,比元日和除夕还要多的多。这日间,大宋的官吏更有长达五日的休沐之日。 所以,你能自初十以后,能看到的各府衙的公务员,大都开始离开工作地点,各回各家,准备本家元宵日的花灯。 李志也从十三开始回家,好生和家人度过最后的一段年节。 不过李贤却没闲的下来,除了拜会,及书写讲义外,到了十三日的清晨,一行五人的士子队伍,来到李家的房门,递上拜帖。 由管事送到李贤手中,看到上面的人名和来历,由不得李贤不出去亲自看看。 因为来者于他有旧,是来源于澄迈书院,今岁得以参加省试的士子。 “山长!” 一行五人,最年长者不过三旬,年少者不过十七八岁。但看李贤来到院内,当即拜道。 李贤很高兴,亲自将之一一扶起。 自三年之前,澄迈书院开始招生,这五人当时书院内走出的第一批士子,得以通过解试,以入省试,说不定最终会有人冲进殿试也说不定。 从前看,五人或来自大江南北,或所学诸科不同,但都是澄迈书院出来的,甚至还有一人出自他的科学馆。 这是李贤的骄傲! “可都有了住处?你们是去岁秋参与的解试,即已毕业,于应试之前,当温习过讲师颁发的模拟题吧?” 年长的唐雎当即躬身回道:“住处早于前日已然寻好,我等本相约过解试,即相聚,而后按照山长当日于学院所留之地址,拜访山长。今次终于得见!至于模拟之题,我等早于去岁夏时,由柳讲师处去的,并于途中认真习作,解试之内,书院的模拟题,发挥了重要作用!唐某代表师弟们,再行谢过山长!” 李贤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模拟题是让你们熟悉科举流程,若无你们的真才实学,左右也过不了解试。书院是教授你们学习方式和方法的地方,另有培养你等兴趣之用。至于为人处世,当真正步入社会。步入朝堂,才是考验和适应之开始。” 李贤感觉自己稍有些啰嗦,啰嗦的有点像高考时候的班主任,但看唐雎几人的认真听讲模样,顿觉自己的师长情怀抒发的不错。 本想留着几个书院的学子在李家吃饭,但唐雎几人谢绝了,表示要回去温习课业,李贤又传授了当年传授给兄长的应试小技巧,待看到几人离开时留下的几分礼物,笑着摇了摇头。 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年创办澄迈书院,只不过短短几年过去,就到了回报的时候。 只怕再过上几年,来京城李家拜访的书院学子们会越来越多,因为不管怎么说,他可是澄迈书院的创始人,兼永久荣誉山长! 至于书院的士子们,在开放的思维,及独特的教授方式下,会成长到何种程度,连他难以确定。 但只要是出自澄迈书院者,多少都会科学有一定的了解和爱好,这便是李贤创建书院的初衷,所以明智。 而只要发展下去,总有一日,大宋的科学发展会推上去…… 但有个大前提,那就是大宋官方能允许这个学科的存在,儒学能允许这个学科的并列,士子和百姓们能亦能从心底认可。 十四日,又来了一位相当贫寒的士子,他不是澄迈书院的学子,也不是今岁来参加省试的书生,亦不是李贤的相熟者。 但看到那张颇为工整的拜帖字迹后,李贤正于空闲,因而还是在前院的客厅接见了一番。 青年人约莫二十一二,脸型方正,眼神明亮,肤色偏黑,身个和李贤差不多,有着独属于年轻人的精神气。 “庐州人包振见过李山长!”青年躬身一礼。 李贤认真打量了一番叫包振的少年郎,然后笑道:“包家小郎君缘何来李府寻李某,可是有事?” 包振点了点头:“包某早就听闻李山上传闻科学之事,渐对之好奇,于去岁夏末之时,由庐州而下琼州,本想入书院跟随山长学习科学,奈何山长不在书院,即得知山长已回东京,便想着来东京,怎么着也要跟随山长学习一段时间,毕竟山长乃是科学创始人。 后幸得柳三变的指点,故而知晓山长的住处,这才由琼州寻来!” 李贤挠了挠头,怎么没想到世间真的开始有人慕名而来,打算跟随自己学习可续,却不愿在澄迈书院的科学馆学习。还有那个什么“科学创始人”的名号,让他大感无奈。 这自己到底算不算开创了一个新的学派?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 号【】 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边喝茶水,边问起包振对科学的见解,李贤突的发现包振对于物理有相当的天赋。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解决打算跟着自己学习的这个人,他可不愿意以后身边一直跟着一个跟屁虫,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掉。 正觉为难间,李贤装作不经意间问起了包振的家庭:“却不晓得包家郎君,于京中可有住处?” 包振面色诚挚,不卑不亢的应道:“家父目前就任虞部员外郎,自有住处,距离贵府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山长但有空闲,还请叫包某来请学!” 现在给皇子当老师,反正于平时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难得看到包振这么对物理感兴趣的人,李贤便点头应下,又道:“我年长包家郎君不过几岁,且我等双方有时候也是互相学习的过程。故而,包家郎君以后也不用叫我山长,叫我鹏举就好!” 包振连称不行,最后定下,将李贤叫做“小官人”。 于是,在大宋,李贤有了第一个愿意跟随他追随科学脚步的朋友。 第十九章 表态 自从李贤同意包振跟之学习科学之后,李家的庭院门前,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一个进去的青年人。 青年人好学又知礼,没人过来手中总爱提着小礼物,有时候是陈记的一包小点心,有时候是远处小摊的一处玩具…… 总归,无论是李家的年长者,亦或是少年们,都非常喜欢这个叫包振的。 且说正月十五一过,大宋各地的年关气息消失,众人们再次回到了平常的忙碌生活之内。 眼看着资善堂的开课之日在即,李贤的心情日渐紧张,有对未来的紧张,也有对给未来储君授课的紧张之感。 伴随着忐忑之心,在资善堂开课的前两日,大宋的皇宫之内,终于是传来了消息。 皇帝赵恒有请! 同时还带来了赵官家的封赏,即授之为正五品上的朝请大夫。 朝请大夫是为文散官,无实权,却符合李贤当下的身份。 出了李家的大门,沿着街道,进入了久违的宫城。 眼见着崇政殿不远,时隔十数年再次来此,他心中的澎湃早已化作了一潭安静的泉水。 皇帝赵恒显然是瘦了,这种瘦,于之十年前相比,更显得苍白无色。 京中的事,李贤也不是不知道,但看到已经步入暮年之色的皇帝,回想十年前的种种,他亦免不了于心中唏嘘。 没有故作高深,没有什么权谋诡计,皇帝赵恒面对这个他看着成长的青年时,不知不觉间,应用的却是平白直抒。 或许,只有看着一个个年少的国之栋梁,在他的羽翼下,不断壮大,不断为朝政出力,心中才有骄傲,才有帝王般的傲然。 “朕想着你初回京中,定要于亲朋好友相聚,故而没有第一时间召你入宫! 而眼下资善堂开课在即,朕便把你召了进来,一方面是想问你些事,一方面是想看看你。” 见李贤想要下拜,赵恒摆了摆手:“如今这里就朕和你两个人,不用那么多礼。先给朕讲讲你在琼州开设的书院,还有那什么科学?竟能为了此事,连朝中的官职都不做了!” 坐在赵官家赐予的座位上,李贤如坐针毡,但看赵官家没有丝毫怪罪的样子,索性把书院及创办书院的理念,用简短的话语简述了一遍。 关注公众号: 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赵恒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李贤,道:“朕接受吕夷简和李迪等人建议,也有皇后的举荐,便想着把你召入资善堂内,于朕的皇儿讲授课业。即于此,你该不会给朕的皇儿专门传授你的那什么科学吧? 要知道,即便朕愿意,朝中诸如李迪,丁谓王钦若,他们也不会愿意的。” 李贤急忙起身:“请官家明鉴,微臣自无此心。官家和朝臣们,既然信任微臣,定然是想让微臣给讲授一些有用的知识,断不会弄这些私货。且田赞读已然离开,微臣于近些日子自是深思过,既然接任了前人讲师的职务,那便继续讲下去。” 看到赵恒坐着认真倾听,想来这位父亲也是非常关心儿子的课业。李贤即决定有必要深入说明一下,以打消赵官家的疑惑。 “田赞读,曾任职于国子监,修史。微臣即会继续接着田赞读讲史!” 即便心中有着把未来的大宋皇帝引到弘扬科学的路上,但在东京待了近一月,不论是从兄长李志那里,还是赵元俨之处,李贤已经明白朝中对科学的慎重,乃至于防备的态度。 进而,李贤也知道直接这么去做,不切实际不说,更有些危险重重。 教学之内,不能明着教授,但可以让大宋储君对科学产生好感,那么将来就会让科学在大宋的土地上,有一道夹缝得以生存。 当一个崭新的学科未能正式得到掌权者的认同之前,最重要的便是隐忍,并逐渐的让掌权者认识,认识到它于整个社会的促进作用。 如之十数年前的水泥,改进水车,工程制度,乃至近些年的化肥等物,只是让掌权者认识到了一部分,但还远远不够! 故而,明着教授皇子这些科学课程,无异于玩火自焚,让科学这种新型学科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更会阻碍普通大宋人,由科学之中,开展的对世界的探索。 这是在近半月内,对即将从事的授课事宜,几近调整后,李贤得出的想法。 不能让掌权者,犹如面前的赵官家完全认同,那只能试着融合…… 而于资善堂的课业之内,无外乎四大功课,其一是文化课,即以儒家经典为主,至如《礼》、《乐》、《诗》、《书》之道,这也是赵官家在资善堂设立之初,让之教授皇子的重点课程。 李贤所言之史,自属于文化课的范畴。 为皇子讲史,一是如他对赵官家说的般,接任那位田赞读的课程,二是教史,可以教授未来的大宋储君,更多且更有用的东西,比如超前千年的思想。 润物细无声,李贤有的是耐心。 因为他还年轻。 但赵恒等不了,他能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还能活到多久? 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 就算再向天借上五年的时间,赵恒很确定,他还是看不到年少的皇子长大成人,拥有出色的执政能力。 赵恒轻轻的咳嗽了一下,目光照应在青年的脸上,点头道:“读史不错!我听曹琮说过,你的骑术好像也不错?若有空闲,不如你也教教皇儿他们的骑射?” 所谓的骑射,自属于武艺课业。 除了文化课和武艺课,另两个则是思想品德课和政务实践课。 大宋皇子尚且年幼,自没有能力主动参与到政务之中,所以资善堂的重点,还是放在前三个课业之中。 对于赵官家把骑射一事也交由他来处理,李贤稍微有些不理解,但也没有拒绝。 “微臣遵命!” 话语一落,低头看见赵官家的慈祥面孔,他很快又明白了很多。 这一日,赵官家自没有留这个为大宋做出不少贡献的年轻人于宫内吃饭,以示厚爱。 李贤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跟着内侍出来的时候,脸上的忧愁越来越重。 第二十章 资善堂 东京城内下了一场小雨。 说是小雨,是真的小,因为只下了数十滴就没下来。 城内的权贵们到觉得没有什么,毕竟雨水大小,并不能直接影响他们的荣华富贵。 却是城外的农户们,无语望苍天,心道已经有一个多月未见雨雪天气,这一次只下了几滴,只怕今年会是个大荒年。 李家的院落里,在这阴天之内,则显得有些忙碌。 一大早,厨房内即有了香喷喷的早饭。另有用食盒装好的两份午饭,一份自是给李家大朗李志,另一份则是给李家小郎李贤。 任谁都知道,大朗一如既往的要去府衙办公,而小郎自今日起,也要去资善堂给皇子讲授课业! 李家府宅之内,除了两辆马车外,并无其他的交通工具。但因兄长李志今日乘坐了一辆,妻子崔莺莺带着女儿又要回崔府看望突然生病的崔母,李贤最后只能决定雇上一辆马车。 其心中也想着,要不要去买上一匹马,毕竟收下了教授皇子骑射的重担,总不能因近一段时间于骑射的荒废,而把大宋皇子也给教成半吊子。 如此自嘲的想后,看了看初生的日头,计算着时间,另拿着饭食,带着讲义,登上了姗姗来迟的马车。 马车沿街道而行,途中能看到不少热气腾腾的早餐摊贩,外有人来人往的人群。这种人家的烟火,才让人有种身处人世间的感觉。 胸口贴着讲义,手边放着饭食,李贤的目中带着审视,亦随着马车移动。很快到了宫城边缘,也就距离资善堂不远了! 资善堂地处宫城的东北脚,旁边是大名鼎鼎的元符观,再往东去,即是六尚局,御厨殿等禁卫之所。 起于大宋大中祥符八年的资善堂,建设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内外的房舍自然是新的。 旁侧紧邻的便是另一处宫门,大宋皇子赵受益,亦是当下的升王殿下,每日亦从这处宫门出入,而沿着长长的过道而走,不用一刻钟的时间,便能抵达大宋皇帝的日常办公之所——崇政殿。 而自外宫门开始,李贤即下了马车,后提着饭盒,拿着讲义,并将手里的文书出示,让禁军的侍卫检查过后,才得以踏入。 一墙之隔,宫城之外,人声鼎沸,乃是市井最盛之地,宫里的采买事宜多于此进行。 而在宫城之内,则显得幽静不少,只能听到往来的脚步声,还有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 跟随着早于宫城外等候的内侍脚步,李贤边向资善堂的方向走去,边打量这里的环境。 此地虽不像宫门处吵闹,但也安静的过分,想着大宋皇子于此读书,每日听着儒士的朗诵,及趴在桌子上,打着盹的努力完成作业,李贤的眼中不知为何出现了前世常见的小学生做作业的情景。 资善堂内,当然不止皇子赵受益这么一个学生,还有许多的伴读。 这些伴读多是聪慧好学之辈,也都是经过赵官家亲自点头允许,才得以入资善堂陪伴皇子读书的。 如神童蔡伯俙之流。 至于其他人,李贤却未曾听人说过。 而至资善堂的正门之所,小内侍离开,换上的却是皇子赵受益的贴身太监,亦是之管理着皇子的日常起居等诸多事宜。 此人自是深厚皇帝和皇后信任的雷允恭。 “雷公,在下当未迟到吧?”李贤笑道。 雷允恭看向李贤手里的饭盒,亦笑道:“朝请大夫当然没有迟到,内尚有林赞读讲授《礼》,还需两刻钟才能结束。 只是朝请大夫带着饭盒,莫不是担心宫里不提供饭食?若这事传到官家耳朵里了,那咱家可就受罪了!” 明知雷允恭是在和自己开玩笑,连带着套近乎,但李贤还是认真道:“雷公说宫里提供饭食,却不知是几顿?” “朝请大夫莫不是想每天在此蹭饭?” 两人说着话,往内部而去。 中央最大的房舍,自是讲授所在,而于旁侧的很多小厅,自是包括李贤这等赞读讲师的休息之所。 待旁侧跟随的小内侍离开后,雷允恭才恢复了平日对李贤的亲昵称呼,面上却带着愁苦道:“李小官人,咱家没想到你会主动揽上讲史的课业……那个,皇子虽说聪慧,但也少不了少年人的调皮,那个……李小官人可要多费精神了!” 李贤把饭盒放在桌子上,然后摸了摸后脑勺,思索道:“雷公这么一说,李某是完全明白了,看来皇子不怎么喜欢上文化课,李某或者明白当日的田赞读会离开了。不过这种情况,雷公你未能给李某提前知会一声,好让李某有个准备,着手有些……” 或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雷允恭当即接话道:“下次抽时间,咱家在外面好好办一场宴席,给李小官人请罪如何?” 李贤当然不会真的生气,他只是想让雷允恭在自己以后的讲授之中,能够多多的支持自己,才有了此等言语,索性笑道:“一言为定,但李某的讲授方法多有不同,若是除了小差错,但愿雷公以后能多在官家面前,为李某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 雷允恭擦了擦额头突兀冒起的几滴冷汗,心道这李小官人胆子平常很大,该不会直接给皇子上板子吧! 正这般说着话,一个身个笔直的青年自厅内直直走来,只是向着雷允恭点了点头,然后面向李贤拱手道:“面前之人,可是新到的朝请大夫,李赞读?” 看这人的神情气色,与旁人不同,连平日大摇大摆的太监雷允恭都有些拘谨,李贤即能猜到此人的身份地位应不低,当是皇帝安插在皇子赵受益身边的官吏。 他拱手回礼道:“正是在下,却不知阁下是?” 那青年回道:“在下曼殊,现为升王府记室参军。” 李贤神色复杂,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碰到了只在课本上学到过的大词人曼殊。 他面色一振,知道自己这么长时间盯着人看,多少有些失礼,忙移开目光,道:“原来是曼同叔当面,久仰大名!” 辅宋 第二十一章 何以为师 久仰大名,当然是真的久仰大名,绝非文人墨客间的客气。 晏殊,幼时便为神童,十四岁入试,便被赐予同进士出生,后又被任命为秘书正字,大中祥符元年,几近升迁,又被调为集贤校理。不久,升迁为太常寺丞。 到了去岁秋时,于六皇子封为升王之时,晏殊为赵官家给予厚望,再为记室参军、直史馆。 这般任免,足见晏殊自身的才干,以及来自皇帝赵恒的信任。是将之,实打实的作为未来储君的班底培养了。 “曼某同样久仰朝请大夫之名,闻名不如一见,曼某这边有礼了!”得见李贤的表情不似常人的那般虚伪,外有李贤早些年的声明在外,晏殊也仔细打量了下面前和自己一般年纪的青年,再次客气回礼的。 这边的雷允恭见两人相交和善,心里也松了一大口气。 别看晏殊的职位不算高,但人在这资善堂,就连他这个太监总管也要给几分面子。 且若有赞读宣讲的不对,博闻强识的晏殊若是在一旁听到,那种直爽的性格,可不管你是哪方的大儒,都会加以更正。 甚至包括前次参知政事李迪于此讲《诗》时,犯了个小错误,晏殊就与之争辩了小半日。 那日,赵官家听闻了,称赞的却是晏殊,就连六皇子赵受益看向晏殊的目光也是一反常态的和善。毕竟,师长的争论,自可以让他们这群学子偷偷懒,小歇一会。 恐怕连很多人都想不到,少年时的皇子赵受益,会是这么般不好学、爱偷懒。 但只要细细想一想也能理解,谁的少年没有叛逆?没有顽皮? 包括李贤自己,两世人生的两个少年时期,都有不少的调皮捣蛋。 这也是为何,雷允恭只刚提了句,便晓得资善堂内的道道了。 当然,赵受益于学堂之内,也有害怕的人,比如晏殊。 晏殊自不会动手打皇子,但他有张嘴,能将赵受益劝解的耳朵起膙子。所以每次面对晏殊劝解他好好读书时,赵受益只能无语望天,然后摆着手求饶道:“先生你别说了,我一定好好学习!” 但只要晏殊不再,就别想这位六皇子能安生。 这不,那边一个老孺生正在堂内讲授课业,眉清目秀的赵受益眉头一挑,一见身后“陪读”的曼殊走出去了,精神顿时上脑。 手中拿着笔,笔下放着纸,佯装在听前方的老先生的课业,实际上在画一些图画,依稀能看得出是个乌龟的模样。 待他认为笔下的大作完成了,却没放下笔,而是眼角带着笑容,认真的欣赏一遍,略作停顿,好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然后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签上了“林”字。 目光于前侧游历一番,但看那位老儒生仍在滔滔不绝的讲授,说的唾沫横飞,正嗨处时,赵受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画着乌龟的纸片揉成一个纸团,然后丢到了左边邻桌的另一个少年手中。 小小少年微胖,只疑惑着六皇子为何给自己丢纸条,他下意识的想要摊开看一看。 可手中的纸片只摊开了一半,耳畔便听到了一阵叫喊声。 “先生你快看,蔡伯俙又在课堂上走神了,不知手里偷偷摸摸的写着什么!” 这段叫喊声音,果然打断了正在念书的老儒生。 老先生的目光如同能放光一样,直直地照射在蔡伯俙的身上,用两个字来形容,那便是严肃。而若用四个字,便是非常严肃! 比赵受益还要小上三岁的蔡伯俙于宫外可能有些傲气,但在儒生如同木棍般坚韧的目光面前,犹如放了气的气球,最后乖乖的将手中的纸片交了出去。 那老儒生两只眼睛狠狠地一瞪,再望向纸片上的图画和文字,只觉有些头昏脑涨,连站立都有些勉强。 亏的面前这位童子,还被官家赐予进士身份,那能晓得这般不知礼数! “竖子!今天就算官家在面前,老夫也要给你上戒尺!” 老儒生姓林,能如资善堂,一身学识自是不凡。 不过五岁多一点的蔡伯俙,哪见过这位林赞读发这么大的火,可能是想到了幼时父亲严厉的眼神,顿时就给吓哭了! 后方的另几个童子,也给吓傻了,一时间,学舍之内,除了哭声,便是林赞读的咆哮声。 赵受益这才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玩大了,这事要是传到父皇的耳中,那这几日内,可别想有安宁日子了! 他正待起身,劝说下暴怒的林赞读,但听旁侧庙宇里的钟突然响了,而后便是令人雀跃的铃声。 打当然是不能真的打,林赞读已然年长,做事当然有分寸,只是拿着戒尺,轻打了三下,以示惩戒。 即便如此,蔡伯俙的小手也有些红肿,但到了这时,他反而忍着没有哭泣,正是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望向旁侧的六皇子赵受益。 赵受益偷瞄着林赞读出去,这才坐到蔡伯俙的身侧,拍了拍小小少年的肩膀,然后伸出了三个指头。然后,转头看向身边的其他少年。 “欠你三串冰糖葫芦,还是杨记最好最新鲜的冰糖葫芦!还有你们也别说出去!” 小小少年蔡伯俙聪慧不假,但还是带着少年人的贪吃。 他嘟着嘴道:“殿下,这次看在冰糖葫芦的面子上就算了,下次别拿伯俙开玩笑了!” 赵受益点了点头:“下次定然不会拿起去触犯林赞读了!” 这话的潜意思便是,以后不拿你开玩笑,但可以拿其他人。 这话一出口,果不其然,后方的几个陪读少年,脸色刹那变得苍白起来。 在学堂的后方,开着一扇窗。 窗可以通风,通光,自然也能通过人的视线。 六皇子赵受益这般作为,很是“光明正大”的落入了,本于窗外观察的李贤及同行而来的晏殊和雷允恭的眼中。 晏殊叹了口气,雷允恭低下了头,似在看脚下的蚂蚁,唯有李贤摸着下巴。 下面的课该怎么上呢? 学史本是个枯燥的过程,尤其对少年孩童而言。 渐渐地,他的眼睛逐渐明亮了起来,拿着讲义一眼一板的学着那位林赞读,去读诵当然不妥。 但他,会讲故事。 第二十二章 读史使人明智 资善堂的课业非常紧张,一日之内至少有三次课业授予。 李贤正好处于中间的时间内,而于各个的课业间隔之内,至少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这段时间,自是让资善堂内的学子用以温习和休息。 正巧于第一趟早课之后,距离午时也就一刻钟的时间。 学子们要进食,赞读讲师们同样要进食,进食过后,按照规定,还有半个时辰的午睡时间。 所以李贤教授的课程,自是在午时以后。 看着皇子赵受益等人在雷允恭的陪同下,去了另一处使用午膳。 拿着尚带着温度的饭食,李贤也没有邀请他人,独自来到了一处空闲的房舍之内,打算独自享用之。 房舍之内,平日里显然很少有人坐,桌椅上并无他物,但却被擦得干干净净。 李贤敞开饭盒,边吃着白米饭加小炒肉,边从后面的背包之内,拿出了几张空白的纸,连带着炭笔,于上方写写画画。 写画的内容,自是为接下来的讲授列一个提纲,毕竟在真实的接触了皇子赵受益的性情,李贤只得按照方才所想,临时改变授课的方式。 史书之内,首推的便是《尚书》《春秋》《史记》。 左思右想过后,李贤打算从《史记》中抽出一篇,届时以更加简单易懂的文字叙述之。 既然是讲故事,那最重要的,便是趣味性。 看着窗外抖动的树叶,李贤逐渐有了更为细致的思绪。 …… 赵受益每次吃完饭后,都喜欢带着几个小跟班在资善堂内散步,说是散步,其实不过少年儿童间常常玩乐的“躲猫猫”。 若有晏殊在此,这种游戏自会被劝返,但今日晏殊显然怀有心事,除了在午饭离开前,告诫赵受益下午的课业要认真听讲外,便匆匆离去。 赵受益没多想,毕竟在资善堂开张的这些年,自己的这位陪读,也不是时常能跟着自己听课,这可是他能偷懒的关键时刻。 “令安,伯俙,你们躲快点,等会我就来找你们了,我数十下!” 这般的玩闹之声中,能依稀听到雷允恭喊着“升王跑慢些,小心脚下”。 而于此时,李贤的饭盒内的饭菜正巧吃完,他没有起身去清洗,因为一个微胖的身影跑了进来。 看到这间平日空荡的房间,竟突然有了人,小小少年微微一愣。然后,向着李贤眨了眨眼,便往后面空荡荡的柜子一钻。 眨眼看去,还真的难让人发现。 李贤无声一笑,小小少年自是那位神童蔡伯俙,自是早就没了先前的窘态。果然,小孩子的记忆,尤其对不快的记忆都是在玩乐中消失的。 李贤略有些担心,这神童,可别跟着皇子赵受益在资善堂内混上几年,给带坏了。 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逝,接着他继续转过头,做着自己的提纲。不知不觉间,他的内心早已飘到了远处。 赵官家还让他教授资善堂的这群少年们骑射之术,只是这群少年,长得还没有马高,怎么能爬的上去。 “你是到来的那位新任赞读的随从吧?可有看到有人进来过?” 李贤微一侧眸,便能认出,这小少年正是机灵的六皇子赵受益。 几乎没有思索的摇了摇头:“没看见!” 赵受益似乎并不觉得这小小的“侍卫”会欺骗自己,火速找向了另一个房间。 淅淅沥沥。 后面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蔡伯俙爬了出来,瞪着眼睛看向李贤,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接着小大人模样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是哪家的侍卫,但能为了我,欺骗升王殿下,还是第一次!以后你这朋友,我蔡伯俙交定了!” 蔡伯俙伸出手,本打算学着长辈的模样,拍拍这位侍卫的肩膀,但又觉得不合适。 但看着侍卫好像个木头一样,小小少年最后还是决定站在一旁,默数着时间到了,才背着小手出去。 片刻后,赵受益满脸怒气的跑了进来,正想当面质问几句,却迎上了李贤那颇显得温和的面孔。 “殿下读史吗?” …… 半个时辰后,学舍之内。 李贤在摸清楚这群少年的习性后,开始了自己的讲故事。 他的语速很适中,目光不时的放在少年们的脸上。 “我要给大家讲的故事,便是我们的祖先黄帝! 黄帝姓公孙,名轩辕。 传说之中,黄帝是在其母尚未怀孕,即于野外,看到闪电于紫微垣出现,回家之后,就有了身孕,而后过了二十四个月,诞下了一个男孩,是为黄帝。 …… 黄帝年长,时逢部落征战,最后经过多次大规模的决战,尤其打败了一个蚩尤的部落,最终才结束了大规模的战乱。 …… 后,黄帝开山通路,教化万民,才有了今日的我们!” 李贤见学舍内的少年童子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之中,也没打断。 等到陆续有几人醒过来后,这才咳嗽一声。 “由我们的祖先黄帝的事迹,大家能想到什么,说什么。可以谈过去,谈现在,谈未来,只要和这个故事想通一点的,其实都可以谈谈。” 可能是李贤别具一格的讲述方式,也可能是李贤那好看的面容,或是温和的语言,或是先前的遭遇。 从赵受益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开口。 少年们的思绪一般比较开阔,有的人联想到前朝的故事,也有人联想到父辈于之讲述的大宋开国故事…… 总之,资善堂的房舍之内,瞬间变得很热闹。 铃声不知不觉响起,李贤笑着看向下首的少年童子们: “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 李贤这边的话声一落,只听得后侧的一道叫好声传来。 接着便是两道脚步声传来。 他一转头,映入的是两个熟悉的面孔,他笑着行礼道:“能的李相和吕兄称赞,李某受宠若惊!” 听得入神的六皇子赵受益,也于瞬间反应过来了,忙起立躬身,哪还有平日里的懒散模样。 “见过李相公,见过吕相公!” 一月前的还见过的吕夷简摇了摇头,语气中还带着自嘲道:“叫‘吕相’,吕某可不敢当,于今日朝会之日,吕某已然辞去了官职,现在嘛,不过一普通人尔,这次和复古同来,看看鹏举的第一课,也正巧是顺路。” 朝中又起纷争了,小小的资善堂,似乎又成了一处小小的避风港。 李贤正想着前两日兄长李志与之诉说的朝中再起的纷争,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旁边,待听到吕夷简之言,平日有些懒散的六皇子赵受益顿时皱起了眉头,能看得出他对李迪和吕夷简这两位经常来教导他的大宋宰执非常敬重,即使年少,自有年少的一份热血,道:“吕先生缘何去了相位,我去找父皇说说!” 第二十三章 升王的变化(上) 六皇子赵受益,也是最受当今官家宠爱的升王殿下,最后当然没有成功的去往赵官家求情,果断的被两位当事人劝住了。 听之赵受益的话语一处,吕夷简和李迪无不欣慰,但想和做是另外一回事。 而吕夷简此番为何随之李迪到来资善堂,当然是为了下午的课业。 他身上的官职虽然暂时被罢免,新任命还没到,但并没有为皇帝剥夺于资善堂讲授的权力。 于之一畔,李贤和两个旧识聊了聊。 他和李迪的见面次数不多,但兄长李志和李迪的关系不错,一来二去,两者的关系自然也连接上来。 看着旁边眼巴巴的几个学子,方知此时相谈并不妥当,便相约在后日休沐时,于东京城内的状元楼小聚一会。 见李贤似有话对学舍的学子说,本于门外站立的李迪吕夷简非常自觉的去了一旁的房舍休息。 李贤确实有话对学舍内的几个学子相言,上课的时间尽管到了,但课后作业还没有布置,这可不是一个正常老师应有的态度。 他的脸色一板,不怒自威道:“这是在下于之诸位讲授的第一趟课,或者之前的赞读已经讲过,或者没有讲过。但在下既然认真讲授,且让诸位认真听过,那便是讲过了! 所以,思及我们先祖黄帝之事,在下要给诸位留一道作业。 这道作业不算难,只是由黄帝统一部落,为我等后世子孙谋取福报入手,诸位需联系下太祖皇帝创业之艰难,可以从任何角度出发,写一篇不少于五百字的文章。” “五百字?!” 堂下的大小少年,脸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 唯有赵受益微微心动,不置可否,好看的眼睛转了转,似乎想到了什么锦囊妙计。 李贤可是一路从小学生爬过来,对学生们的套路熟悉无比,一见这位自与之相见后,就表现的格外老实的升王的神色变化,怎还想不出对方已有对策。 碰到这么一个地位崇高且聪慧有智的皇子,普通的赞读可能束手无策,但李贤又岂是普通人? 他随意的瞥了眼赵受益,给赵受益的感觉便是,心中的想法似乎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的目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耳边就传来了那看似温和,且富有“杀气”的话语。 “当然,在下布置的课业,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自己想,自己写,无论好坏,都必须是自己的。 但有发现抄袭、代写之事……” 言至此,面色和善的青年话语一停,赵受益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又在自己好看的脸蛋上扫过。 “便让之抄写二十遍,另有过两日开设的骑射课,亦不用参加了。等之旁人随在下学习之时,犯规者,当拿着课本于之旁侧朗读背诵。” 赵受益微微一愣,这话怎么感觉一直在说他呀! 对于课业,他时常是不屑一顾的,让伴读帮之完成更是常态化,而做之一切,最重要的目的便是应付掉父皇和幕后的盘问。 这两个长辈每次的提问,于赵受益而言,那才是最难渡过的两座大山。思绪不知不觉间转到了明日,即每数日的皇宫回答上面,赵受益的脸蛋略显得有些苍白。 与此相比,面前的作业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但想到自己一直有着马上驰骋的梦想,又不想断了这个机会,但想到不仅要应付来自父皇母后的盘问,还要写五百字的作文,赵受益的脑袋里刹那陷入了两难的情况中。 自出生以来,无论学习还是生活,都有宫中人安排,让之亲自做决定的情况很少。而赵受益除了性格的顽皮外,也习惯了在大事上让人摆布。 “怎么办啊怎么办?” 等李贤的背影从学舍里离开后,赵受益还是揉着他那胖嘟嘟的脸蛋,坐在座位上,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左右的侍读少年们,自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升王殿下的愁苦,亦知升王殿下为何愁苦。 因此,争先恐后的开始提出建议想法,有的甚至主动包揽了赵受益的作业内容。 此外,亦有聪明者想到了升王曾与之诉说过的每数日的宫中问话,算算时间差不多快到了,自开设预测宫中的贵人会提出哪些问题。 这些人等,无疑是想巴结好年少的升王,未来的太子,再未来的大宋皇帝。 既而,很多预测和备案都很务实。 但赵受益还是苦恼的揉了揉脑袋:“你们这法子用在其他的赞读上,或许有用。但你们可知为何我初见这位李赞读时,吓得像个老鼠一般吗?此人在我父皇心中的评价可不低,堪比李相公。 另外,你们中若是有人动动脑子,或是稍微打听下,也能知道此人做过什么事,横冲直撞闯过河西之战,又在琼州杀得贪官人头落地,更在海外打过海盗。 所以啊,这人可不是好骗的!” 这种喧闹声,直到来也匆匆的晏殊到了,才停下来。 下午的课业,是吕夷简亲自来上,赵受益自安安静静的坐在课桌之上。朝中大臣的讲授,他一向表现的像个乖宝宝,吕夷简自不例外。 但少年赵受益的人虽在课堂之上,心却不在这里。 耳朵里听着吕夷简的讲授,脑袋中做过短暂思考。赵受益咬了咬牙,最终下定了决心,李贤布置的那段课业,看来还是要自己完成。 毕竟,那位李赞读的故事,他听进去了,而对于太祖皇帝的事迹,他亦听过不少。这课业只要动动心,还是不难的。 只是这两日的玩耍时间,要被大大缩减。 如此一想,好不苦恼! 赵受益的这种苦恼,于之一日,接踵而至。 下午的课业刚刚结束,后宫之内,便传来赵官家和刘皇后召见的消息。 即让之一起去吃晚膳。 随着年纪的增长,近些年来,赵受益常在自己的寝宫内食用饭食,每月与父皇母后同用饭食的次数日渐减少,但每天向长辈的问候是必须的。 突如其来的召见,赵受益怀疑要出事了,他心里有些忐忑。最后还是乖乖的跟着内侍雷允恭而行。 等到了福宁殿,向殿内的父皇母后请安以后,见之两位长辈并无责问之意,赵受益才宽心下来。 只不过这种宽心,在吃过晚膳后,瞬间消失了。 第二十四章 升王的变化(下) “升王,今日你在资善堂可有认真听课?” 正襟危坐的六皇子赵受益,目光正小心翼翼地游离在父皇母后身上,他瞬间一个激灵,腰杆挺得笔直,接着迅速站起。 “回父皇的话,儿臣今日早晨跟随林赞读学习了《礼》,中午跟随李赞读学习了《史记》,下午则是跟随吕相……吕先生学习了《书》!” 这番对话,赵受益显得谨小慎微,哪还有在资善堂的大摇大摆,久久不见父皇母后的话语,他小心的抬头看了眼。 发现父皇正在小口喝着茶水,而母后似乎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狠狠地瞪了眼。 相比于慈爱的父皇,母后刘氏于之记忆里一向是非常的严厉,这轻微的一瞪眼,那可比父皇的杀伤力还要大。 赵受益知道错了! 这点小聪明着实不敢出现,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垂着头,开始绞尽脑汁的想着白日里赞读们讲授的内容,真希望那些讲授的赞读就在他的面前,能对着他的耳朵复述一遍。 这种愿望当然不能实现,世人眼中的大宋皇子,此时别提有多么的垂头丧气了,他吞吞吐吐的开始回忆那些细小的印象碎片。 “林赞读讲《礼》时,说的是‘大道之行也’!吕先生讲授的《书》,讲授的是《周书·武成》之篇……” 皇帝赵恒无奈的放下了茶杯,即便身为帝王,他此时也有一种茫然无措之感,想他年少时跟随大儒贤士学习,可比自己的这个儿子要认真多。 六子年近八岁,少年正是读书时,他也没有希望让自己的小六能想神童那般聪慧,但至少要好好学一点不是吗? 再一想到晏殊午后来见他,于之诉说的一些事,皇帝赵恒只觉心中亦然堵得慌。 刘皇后虽非六皇子赵受益的亲生父母,但她可不想六皇子失宠,尤其宫内日前又有妃嫔怀孕的情况下。若之未来生的是个女儿还好说,但若是儿子,那对她和赵受益来说,都是巨大的威胁所在。 关注公众号: 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进而,必须要巩固好赵受益的身份地位。因自赵受益诞生以来,便有的忧虑,刘娥才不想其他妃嫔一样,于之赵受益多有和善,反而变得分为严厉。 这时见到熟悉的赵官家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刘娥怎会不晓得这位熟悉的男人心中的愤怒已然到达了爆发的火山口。 “没了?”刘娥美目一瞪,先一步赵官家问道,连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中,出现了一丝丝颤音。 但赵受益听到了,来源于母后的责问,还有父皇赵受益的眼神,于之而言,比那些赞读的戒尺加起来的威严,还要来得多。 赵受益说了几个“我”字,眼中不自觉地出现了那张温和且又让人有些害怕的脸。 “回禀父皇母后,还有,还有,儿臣,儿臣这就讲出来! 今日中午还跟随李赞读学习了《史记》……” 可能是太紧张的缘故,赵受益下意识的把刚才说过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不过,接下来,他的话语越来越通顺。 因为,那位年轻的李赞读的所讲的故事他听了,甚至在下午听吕相公的课程途中,还为那道作业打了腹稿。 “李赞读讲的是我们的先祖黄帝。黄帝叫公孙轩辕,很厉害的! 他出生的时候,就伴着天之异象,等之长大,为了生存,更是竭尽全力…… 到了最后,黄帝,终于是打败了所有的敌对部落,结束了纷乱。 然后,黄帝又非常厉害的治理天下……” 赵受益讲故事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描述的绘声绘色,就像他身临其境一样。 “对了,父皇母后,今日李赞读离开之时,还给我们布置了一道作业,让我们由黄帝的事迹,联想太祖开创大宋天下的过程。儿臣此时已有了不少的想法,正打算回宫后,连夜秉烛书写呢!” 故事讲完,赵受益佯装深沉的叹了口气,然后谨慎的望了眼正在说着话的父皇母后。 好消息是,父皇母后的神情不想是刚才那般的严肃了,连春日的夜风,都似乎变得温暖了很多。 赵受益心里美滋滋的,想着把那位李赞读,父皇一直看重的青年才俊搬出来,自己现在应该可以离开了吧? 赵受益的脚步正打算着往后挪动,却听见父皇那不带感情的话语又从面前传来,让他向后退的身躯,再次一顿。 “升王由黄帝联想到太祖皇帝,却不知如何答这题作业?” 凉凉! 自己那能在短时间内想到那么多,只是有些小小的想法而言…… 赵受益欲哭无泪,但也知道这道题若是答不好,今日就别想那么轻松的离开了。甚至未来一段时间,会回到从前那般,幕后严厉还会每日让他来后宫背诵课本,这种生活持续在幼时的记忆里,对心性尚不成熟的赵受益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他垂头丧气的答道:“父皇既然问起,儿臣谨遵父皇之命,便把心中那些不成熟的想法,说道一二,但有不对之处,还请父皇母后指正!” 赵官家和刘皇后对视一眼,这位一向顽劣的皇儿,何时学的如此谦虚了?谦虚不用多说,连上课的内容,犹如《史记》的内容都能描述一番,这在以前的临时抽查中,可是很少见的。至于六皇子赵受益,关于《书》和《礼》的磕磕盼盼的讲述,则被他们给自觉的忽略了起来。 当然,作为天下最为尊贵的两个人,他们把自身的情感,很好的掩藏了起来。 “由黄帝为天下苍生的艰难,儿臣想到的是太祖皇帝统一天下、结束战乱的艰难……” 赵受益的身体再次笔直,幼时便听内侍给他讲过太祖皇帝的事迹,这些事迹想不记住都难,此时也终于到达了发挥作用的时候。 而宫里的内侍,还有许多见过赵受益的人,言之六皇子聪慧一点都不假,只是在短暂的片刻内,赵受益便将两者的事迹有机的结合起来。 这般说道,让皇帝赵恒都忍不住点起头来。 即至末尾,赵受益还学着李贤当时的模样,小大人般的叹气起来:“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学得《史记》,儿臣深以为然!” 第二十五章 赵恒训子 “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 皇帝赵恒细细品味这三句话,只觉有无穷的魅力。 像这般话语,又哪里是他这个平日有些偷懒的皇儿能说出口的? 赵官家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稍一扫面前微微侧头的六子赵受益,目光似乎早就看穿了一切。 “这句话是李贤说的吧?不过你能记住它很不错,更重要的是要明白它的意思! 世人常说以史为鉴,朕少年时,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于史也是最为爱好。 升王,朕再问你一句,单是和黄帝联系起来的太祖事迹,你可从中得到了什么样的启发?” 可能是坐着太久的原因,赵恒的胸中隐有不适,但想着难得有机会教育一下,他心中已然钦定的接班人,还是硬生生的把胸口的不适忍下,只是微微咳嗽了两声。 坐于身畔的刘皇后,满脸担忧,正打算说些什么,却见赵恒默默的摆了摆手。 刘皇后只能在心中叹口气,世人皆知赵官家时常将把奏书搬来后宫之内,让之批阅,更是从旁指点,或以为他刘娥有“武后”之谋。殊不知,是赵官家的身体越加虚弱,连带着大宋最好的医工也无能为力,只得小心调养。 于是乎,常人便能看到大宋皇帝修建的宫观越加的多,其实只不过是在无助之时,把这种续命之法,寄托给上帝而已,亦希望能感动上帝,让之能多活一段时间。 另一方面,赵官家让之参政,也是担心身体的原因,突然不在,好有人能辅助年少的六皇子。 大宋开国以来,皇帝和朝臣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而皇帝最重要的便是把握住朝廷的平衡。显然,年少的儿子赵受益经验不足,很难把握,这等重任,自然要落到宫里的另一个贵人身上。 皇权和朝臣的权力斗争之中,赵恒不会认输,他更希望自己的儿子也不会认输。 例如今日的吕夷简辞去副枢相之职,有降有升,何尝不是皇帝赵恒的另一手平衡之道。这种平衡之道,更重要的是为了他的儿子打下根基,也是为自己的儿子积攒未来的恩情人脉。 赵受益不晓得面前的父皇为之给予厚望,甚至在今夜听得他能将《史记》和大宋联系起来,亦有了欣慰之感。但心中还是忍不住念叨道:父皇果然长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事都瞒不过。 他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父皇面前的那盏烛灯,然后试探道:“太祖皇帝创业艰难,我们应该学习太祖皇帝身上的优秀品质,比如刻苦努力,还有志存高远……” 赵受益努力的把内侍于之讲述过的太祖美德阐述出来。 赵恒点了点头,鼓励的问道:“还有呢?” 又是这个问题,还有? 赵受益知道这些答案不准确,父皇显然不是想听这个,他的目光随着烛火下垂,接着又抬起头来:“太祖皇帝打下了浩大的大宋天下,及至父皇,重新收复河西,开辟海外,扬威于四海之下,我大宋威势让万邦臣服,说明我们后世者的努力更为重要。” 赵恒站了起来,沿着光滑的地面前行,到儿子赵受益的面前,显然没有自己儿子的这个马匹拍中,他的眼睛望向窗外的繁星,又直视儿子赵受益的眼睛,沉默后道:“在朕看来,无论是黄帝,还是太祖皇帝,都有一个鲜明的特点,那就是勤政。 先帝在时,曾于朕言之:‘太祖以勤劳定天下,凡军国机务、边防制置,咸得之矣。但遵守旧规,不得辄易。’ 朕继位之处,遵循先帝之志,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所以才有当下的太平盛世,当下的大宋繁华。 升王,朕且问你一句,于之过往的数年,你可真正做到了勤奋? 于之过后的数十年,若无朕和你母后的监督,你能否做到真正的勤劳? 而非表面的作态? 读史以明智,这里的‘智’,在朕看来,不单单是指志向,还有智慧,心智。 你再有三个月,就满八岁了。 既然为皇室,那就不能以寻常人家的八岁来过。 常人家的八岁少年,可以玩耍,可以不学,但你不行,你是我赵氏子孙,有了注定的命运。 所以,一定要比别人优秀,优秀不是必须要多么的聪明,而是要学会独立,自己做决定,自己去学! 朕言尽于此,升王你多多思虑一番。” 赵恒言毕,竟直接走出了大殿,后面跟着刘皇后。 皇后刘娥路过赵受益时,摸了摸这个突显得沉默下来的儿子的脑袋,难得露出一丝笑,这种笑包含着一种期待,也包含着一种宽心:“你父皇对你很看重,前往不要辜负你父皇的看重。还有那位李赞读也很不错,母后前日记得你父皇似将之任为朝请大夫了吧?讲的也很不错! 还有呐,你于资善堂所做的一切,前往别想瞒着你父皇和我……这一次,权当你过关了!下次可没有这么好说了!” 刘皇后难得的温情,让赵受益有些恍惚,当他回神准备说些什么时,两个长辈已经飘飘然的离开了宫殿。 赵受益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语:“这就过关了!” 他也迈步往殿外而去,内侍雷允恭像个鬼魅一般,不知何时手里提着灯,来到了他的身侧。 “殿下,夜色深了!快早些回殿内休息吧!明日还要上早课呢!” 赵受益点头道:“天色确实不早……对了,明日那位李赞读还会来吗?” 听此话语,雷允恭有些羡慕李贤,不仅得到赵官家的信赖,现在连只见了一面的六皇子也是有些关心。加上李贤在朝野的不少关系,雷允恭有些愉快的想到,幸好他也早些打点好了李贤的关系。 雷允恭忙在赵受益的身侧回道:“明日没有朝请大夫的课程,殿下若是对朝请大夫有什么传话,奴婢可以代劳!” 赵受益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就是问问。对了,明日你不用跟着我去资善堂了,让小寻子跟着我就是了,你且替我去办一大事!” 第二十六章 责任的不同解释 赵受益失眠了! 如同现在这般的失眠,在赵受益的记忆中很少。 白日里,资善堂内的课堂情形不断在他脑中呈现,傍晚,父皇和母后的话语不停的在他耳边回荡。 “我为赵氏子,亦为父皇母后之人子,真的不能玩耍吗?难道,这便是许多人为我提到过的……责任?” 责任是什么? 赵受益从棉被中,伸出胖胖的手掌,放在月光与星光之下,久久思索着这个问题。直到困意再也挡不住,和着满天星斗睡去。 第二日,太阳照常升起。 资善堂的伴读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平日里并不算好学的六皇子,自今日开始,竟在课堂之上,开始认真的听讲了! 曼殊大为高兴,余者大为震惊! 但在很多人看来,六皇子的这等行径,大抵是心血来潮。到底,六皇子可是有“前科”的,平日只要赵官家一敲打,六皇子就会认真一段时间。而像昨日六皇子被赵官家召去问话之事,只要稍加打听,还是会得到消息的。由此,也足见宫内的秘密疏漏成了什么样子。 宫外。 李贤今日没有入宫授课,自不知六皇子赵受益的变化。 早上按照规矩,沿着崭新的街坊跑步,又回家吃了早饭,接着便陪着妻女逛街,考虑着该给小女李锦寻上哪家“幼儿园”。 官舍和书院的不断建设,另有澄迈书院的招收女学子的大规模开创。 作为大宋最为繁华之地,亦是整个大宋的经济文化中心——东京城内,也是闻风而动,开始设立不少的女子学馆。 这些学馆,无一例外,都是为有钱人家准备的。一般的普通人家,即便想让家中女儿上学,也会被这高昂的学费挡在门外。 李家当然是书香门第富贵之家,为了小女的教育,多挑选几个学馆也是值得的。 想到小侄儿早晨的推荐,李贤携带妻女往靠近开封府衙一侧的街坊走去,那里有两家新开的学馆,据说和当朝的刘皇后有些关系。 宫外这些年来,不断的有传刘皇后如何贤惠贤惠,就连崔莺莺也为有刘娥这般的国母而骄傲。 但考虑到近些时日来,和兄长李志,关于朝中局势变化的一次次对话,李贤却有不同的想法。 “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 这位刘皇后,于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毕竟是自大宋开国以来,第一位即将走上临朝称制的人。所谓之贤惠,也不过是另一种掌控权力的方式。 这种警惕,自昨日眼看这吕夷简被贬,又有兄长李志道出的内幕,进而达到了高潮。 其实对很多百姓来说,无论宫内谁主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 但对身在朝局中的许多人而言,没有站好队形,没有跟对人,乃至于跟着去反对某些潜在的政敌,那都是可能导致掉脑袋的事情。 不论师长,还是朋友,亦或是亲人。他身边的许多人,已经陷入进去了。 犹如兄长李志于之回来的一夜,说的那样,他们是大宋年轻的脊梁,又当如何? 自从琼州回京,到齐成的游说,乃至兄长李志的说道,李贤一直没有做出最终的决定,但现在,必须选择一面站立了! 毫无疑问,他别无选择,只有同朝中诸多人一样,打算把赌注压在升王赵受益的身上。但他对赵受益的选择,于包括寇准等人的最终目的又有许多本质不同。 脚踏石板,由马车而下,看向前面的“东京女子学馆”,李贤面色稍有些复杂的。 无论怀揣着何种目的,兴天下文教,提高女子的地位,刘皇后都是值得称赞的。 手边女儿的声音传来,让李贤的注意力暂时放在眼前之事上。 “爹爹,娘亲,锦儿觉得这里的环境就不错,若真的要锦儿上学,锦儿觉得这里就可以。 距离大兄和大姊就读的学堂且不远,若是课后放学,锦儿还可以与大兄大姊他们一道回家!” 崔莺莺黝黑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牵着女儿的手,望向旁侧有些发愣的李贤:“官人,进去看看吧!” 李贤点了点头。 东京女子学馆的相对温馨,内中的管事,也是妇人,且按照规矩,男子不得深入内部的学院。 所以,李贤只得留在大堂之内,唯有崔莺莺带着女儿李锦入内查看教学情况。 他的目光扫视了前方的墙壁,在资助一栏稍稍停留。 近些年,许多的民间教育机构,如各处在官府等级的私塾书院,也开始接受各种资助,以改变教学的硬件条件。 这所有当朝皇后背景的东京女子学馆,同样不例外。 只是墙壁上的一个名字,让李贤的眉头不知觉的皱了起来。 枢密使曹利用。 这位曹利用,资历甚深,自澶渊之盟后,更是深受赵官家的信赖。近些年来,即便犯了不少错误,但却从未被贬值,更是于去岁冬时,直接升任为枢密使。 兄长李志,前日还说曹利用和后宫的刘皇后,多有联系,今日不经意一看,果然如此。 再想到今晨时分,寇准送来的一份书信,联系着朝中再次兴起的派系,看来史册有名的“天禧党争”无可避免,吕夷简的贬低,李贤很确信,那只是序幕的开始而已。 李贤在墙壁处来回踱步,念及半月前和赵元俨的一次相见,且在做出决定后,心中越发迫切,即让年少的升王赵受益快点成长起来。 而且,潜意识中,他很不愿意看到年少的赵受益在各种势力的夹杂之下,养成懦弱的性格。如同齐成暗示的那般争取来的机会,如同他多次期望的那般,要让未来的大宋皇帝强大,不仅是权势的强大,还有心理的强大。相比较而言,向往着夹杂私货以给赵受益传授科学之道,自然而然放在了其次。 想法纷至沓来,崔莺莺已经带着小女走了出来,或是见到李贤等人衣着华贵,学馆的馆长竟亲自送出,并诉说了东京女子学馆的一大些优越条件。 “官人,以后小锦便再次就读如何?” 回到马车之上,崔莺莺拉开窗帘,望着渐行渐远的学馆问道。 “甚好,只是要看小锦愿不愿意?”李贤看着身侧的妻女,于先前的失落和忧患后,又有一丝满足。 “锦儿愿意!” 李锦兴冲冲的道。 方才随母亲去了书馆内部,一下子看到那些年龄相仿的同学,心窝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待听到父母有意将之送到此处进学,别提有多高兴。这般忙着答应,就怕父母反悔似的。 李贤望着小女翻了翻白眼:“不许淘气,不许旷课,即便你是女儿身,既然进了学堂,也要听讲师的话,懂?” 咦,怎么感觉自己此时的讲述,似在映衬宫内的某个小正太? 李贤摇了摇头,还真是要尽快把那位小正太拉回学习的路子上,终归,未来的整个大宋都是他的。 这是责任! 辅宋 第二十七章 莫名其妙的敌意 清晨,第一丝阳光从东方升起,照亮了整座东京城。 大街小巷内,各处活力纷至沓来。 昨日即是官寺人员的休沐之日,这等假日一过,便是上班的早高峰。 由城内的道路上,可以看出各式各样的马车,争相往各地官寺行驶而去。甚至因为人员太密集,还形成了短暂的“堵车”现象。 于李贤而言,这是他正月里的第二次往资善堂授课,但所经过之处,恰好处在了走动人员最为密集之地。 好在他平日喜欢提前些时间,今日没带午饭,且按照预计的路程时间,还提前行走了半个时辰。何况早课之后,便是午饭时间,中午的空闲时间还另有一个时辰! 之所以如此提前半个小时抵达,无非是为了蹭饭。 打定主意为皇家做点事,更准确的讲,是为了天下的安定,为升王做点事,那就必须要些回报。 这些回报不可明着说出口。 李贤便想着,能从皇家之地,多吃一顿饭,那就能多补偿一下受伤的心灵,这才特意赶的早一些。 当然,论起根本,李贤还是有些迫切的想让升王赵受益快速成长起来。许多养成计划的实施,自不能只顾着理论上进行,尚需和当事人面对面才是。沿着宫门而入,即便路上的堵车时间稍长一些,但等之抵达的时候,早课的铃声方姗姗响起。 资善堂的课业并不算完全固定,当某个讲师或是赞读有事之时,可提前一天指挥本地的管事,由之调整,即至第二日的课程也会有所变化。 因此,当李贤带着讲义入内时,看到的是另一张陌生面孔由学堂走出,而非相对熟悉的林赞读。 李贤向之拱手,对方的神情稍一凛,也拱手回礼。 只不过是一个照面,李贤能感受到这位瘦弱中年人对自己的敌意,胳膊下夹着讲义,他挠了挠头,看向正从偏厅走出的雷允恭:“雷公,今晨是谁在讲授课业?” 雷允恭古怪的看了眼李贤:“咳咳,这是杨赞读! 现为大理寺丞,我原以为您也认识的。” 李贤不是随处树敌的人,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苟”的重要性。但这位杨赞读对他的敌意,他感受的清清楚楚。而且,他还真的不认识他! 想想啊!这才是他入资善堂的第二日,于赵受益的养成计划尚未完全实施,就遇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敌人,又怎能不小心!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李贤眨了眨眼,面向雷允恭拱了拱手,他和雷允恭早在琼州时,便形成了私下里的同盟关系,有些怀疑,也不用隐瞒对方,即脱口问道:“劳烦雷公讲讲杨赞读,我总感这位杨赞读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雷允恭暗道,这哪里是不对劲,分明是敌意。 他轻轻一咳嗽,扫视周围,发现六皇子等人尚未从学舍出来,便低声道:“杨安国杨赞读,以五经举进士及第,现在资善堂为殿下讲述《论语》,得知为殿下讲授史的是您,脸色自有些不好看。毕竟,外面的人都疯传,您乃是科学开创者,而杨赞读也曾当着殿下的面说过。 科学之系统,属于格物之范畴,思及您的年纪,作为当朝大儒,杨赞读自不相信世人对您的评价。 更为主要的是,杨赞读,一直反对由您这般格物学派的人,为殿下授课,更为殿下讲史。 为了此事,您可能还不知道,就在昨日休沐之时,杨赞读入宫,面见官家,提出罢免您的讲授之权。 咳咳,哪晓得……哪晓得殿下为您说情,这又把杨赞读气得不轻!” 见李贤面不改色,雷允恭赞一声好心态,又道:“当然了,杨赞读的父亲原太常寺奉礼郎杨光辅杨公和寇相之前也有些矛盾,所以……您懂得!” 原来是因为知识理念,外加有一部分老一辈的恩怨在内,才让此人有些敌视。 得知不是什么隐藏的仇敌,李贤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说到格物和科学,以及当前儒家对之的态度,李贤从昨日和李迪吕夷简于状元楼的对话能够看出,许多当世的大儒,于之两者,无论从属,至少是观望的态度,尚未呈现出打压之态。 这是一个好消息,同样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在于,他所推广的基础科学的思想,可以顺利的在大宋这篇沃土上生根发芽。坏消息是,儒家尚含有的警惕,以及科学更远的路径的未知。 这些忧患只是一晃而逝,因为当下他的关注点在皇子赵受益身上。 赵受益已然在众多侍读的陪伴下,从学舍之中走出。晏殊稍微落后一步,正不断的小声和赵受益诉说着什么。 旁侧和李贤说着话的雷允恭自前去相陪,而这也瞬间暴露了李贤的位置。 出乎众人的预见,六皇子并没有大摇大摆的往吃午膳的房舍而去,而是来到李贤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李赞读,中午好!” 李贤笑了笑,想到他这两天认识的六皇子,一时间弄不清这个古怪精灵的六皇子又出了什么鬼点子,但再想到雷允恭说到六皇子赵受益曾在御前维护过自己,他心里又有些暖意,便也和蔼的回道:“殿下中午好!” 赵受益都这般见礼,其他人自然跟随着见礼。 处在旁侧的晏殊有些呆呆的看待这一切,张了张嘴。他发现六皇子变了,似是从前日这位李赞读来后,就有了改变,给人感觉,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许多。 这边行礼结束,赵受益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邀请道:“李赞读还没食用午饭吧?要不一起去食舍,听说御厨今日加了一道宫外潘楼的招牌菜,名叫红烧肉,我吃过一次,里面的肉份不显得多么油腻,甚至在加入少许的香料以后,显得可口……” 李贤到嘴的话卡住了,没想到六皇子赵受益还是个吃货,说得他肚子都有些饿了。 “那就一起吧!殿下先请!” “李赞读先请!” “殿下先请!” …… 辅宋 第二十八章 讲故事的李赞读 春风吹过了落叶,吹皱了池水,吹绿了大江南北。 早春时节,世界恢复了自寒冬后的生命里。 树枝有鸟叫,河底有鱼动,农田里亦有农人忙碌。 而在宫城内的资善堂内,由窗户跑进来的暖阳之下,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在滔滔不绝的讲述着故事。 从《太史公记》到《资治通鉴》,从《春秋左氏传》到《前汉书》…… 每一次的课堂,李贤总能从不同的书册之内,找出一个事迹,编排一个可以引起少年们深思的故事。 没有人会觉得枯燥,不论六皇子赵受益,就连大才子晏殊,也不得不承认李贤讲的好,讲的妙。 而每次课程布置的课业,则成为了每个学子必完成的科目。 开始的时候,学子们有的偷奸取巧,但为李贤发现,并使之摘抄五十遍以后,再也没有人敢犯这种“低级错误”。 课业的成绩,为第一者,还能得到来自李赞读的小小奖励。 有时候是东京城内路边摊的一个小玩具,有时候或是某个材料不错的笔记本,有时候会是工坊内新产出的多彩炭笔。 价钱虽不高,但能到赞读的奖赏,这在资善堂内,还是第一次。 因此,常在资善堂待的人会发现,学舍内,连带着六皇子赵受益在内,已然形成了不小的竞争。 每逢李贤李赞读讲史,都会认真听课,为了课后作业,更是四处的查找资料。这种好学模式,一直持续到其他的课堂之上。 许多闭门造车,不知内幕的赞读,还以为是自己的讲述起了作用,笑的乐开怀。另一些得知情况的赞读,则对李贤越发看重,平日里相遇时,还会打个招呼。 资善堂的一举一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紧盯着。 六皇子赵受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在眼里。 一时的佯装,只要时间一长,自会被人看出破绽。但将近一月半的时间,六皇子一反常态,都是自觉且认真的学习,便让无数人觉得不可思议。 感觉到六皇子学习态度转变的,自不是宫外的那些人,而是宫内的两位贵人。 大宋皇帝赵恒和大宋皇后刘娥。 叫来雷允恭一问资善堂发生的一切,他们比之旁人更为清楚,自家的皇儿真的开始成长了! 皇帝赵恒感觉到自己越加严重的身体情况,担心的是六皇子成长的太慢;而皇后刘娥,连她也有些说不清,似是有些担心六皇子成长的太慢。 这日,风和日丽,天色大晴。 李贤昨日与包振秉烛夜谈,解释了包振近些时日于物理多方面的观察,而产生的疑问。等之第二日来资善堂上课,稍有些困乏。 但这种困乏,在雷允恭给他端来一杯乾佑茶水后,瞬间一扫而空。 “李小官人昨日是熬夜了吗?怎的给咱家感觉有些困乏?刚刚收上来的作业,可是还需要批改,不若放到明日吧?” 雷允恭关心的问道。 李贤喝了口茶水,摇了摇头,将之放到自己的办公桌上,瞅向面前的一摞作业:“多谢雷公关系,昨日只是和一位朋友,讨论了下格物之事。睡的稍有些晚,但不算特别困乏。 作业还是批阅的,等会午时到了,劳烦雷公让人把饭食送来,今日来的有些迟,李某打算用午后课休时间,将之批阅完成,而后可为学子们讲述。” 雷允恭点点头:“咱家对李小官人的敬业精神一向敬佩。放心好了,等会饭食好了,咱家定然亲自给李小官人送来。 咱家就不打扰李小官人!” 眼瞅着雷允恭走出房间,李贤又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拿起笔墨,开始进行批注。 不知不觉间,作业已经批改了一半,他打了个哈欠,正想再喝一口茶水,却发现茶杯里空了。 摇了摇头,李贤正想亲自去倒,竟发现赵受益带着另一个学子,从窗前经过,手里端着饭食,然后放在桌案之上。见李贤打水的动作,赵受益又非常贴心的接了过来,让之旁边的人去添些开水。 李贤行了礼,便大方的坐在椅子上:“劳烦殿下为在下送来饭食,还真的过意不去!” 赵受益摆了摆手,亦显得不在意道:“无妨无妨!先生为我等讲授,着实辛苦,给先生端上一次饭食又算的什么。 只是今日,我和诸位同窗,想借着课间的时间,想向先生请教一下……” 说到“先生”二字,赵受益可不常用,只有对资善堂内,他特别敬重的赞读才会使用。 少年人也有喜爱,自从上了李贤的第二趟课后,赵受益便将称呼转变了过来。 “什么事?”今日的御厨做的是菜汤加包子,颇合李贤的口味。 刚刚吃下一个包子,李贤有些含糊不清道。 赵受益吞了吞口水,道:“先生于开课之前,似乎说过,还会教授我们骑射之术……” 这话只说一般,李贤便知晓这群学子所来何事了。 说到骑射之术,也确实是他想教授赵受益等人的一个科目,但宫内可不是随便可以练习骑射的地方,而于宫外之地,又显得颇为嘈杂,并不合适。 若问骑射学习的最佳之地,无非是禁军的校场,或是广阔的城郊之所。 前者的话,可非常人能进入的,尤其赵受益如今的地位尚未完全确定下来,随意进入军营之内,朝臣恐将反对,御史恐将弹劾。 至于后者,赵受益的安全又是个大问题,李贤没有把握能说服赵官家,让升王赵受益顺势出宫。 除了场地,学习骑射的马匹等物,也是个麻烦事,必须要考虑赵受益这群人的年纪和身高…… 所以,骑射的教学,只能无限期的退后。 但现今,赵受益既然主动问起了,李贤便不能装糊涂了。 他吞咽了口菜汤,示意旁边接水归来的学子将茶杯放在旁边,道:“骑射是殿下的必学科目,也是官家让在下教学的科目,已有快两月,在下竟未能开展教学,确实是在下的问题。 但在下向殿下,还有诸位保证,半月之内,我们的骑射课,一定会顺利开始!” 辅宋 第二十九章 家长 得到李贤的承诺,赵受益等人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试想一下,一个待在资善堂之内,学着理论知识,却无半点时间做其他事的人,长久处下去,多少会有些烦躁,亦会渴望做一些有趣的事情。 而六皇子赵受益与跟随他的侍读们,已经如此渡过了三年的时间。只是近两月来,资善堂到来了个颇会讲故事的赞读,这种生活才有些微的改变,但还是无法根除内心的枯燥。 李贤非常能理解这种心情,至少在澄迈书院内,就没有这般绝对的枯燥的教学,内还有骑术,音乐,绘画等诸多选修科目,以丰富学子们的精神生活。 抛开这些可能对少年们的身心健康产生不利的因素。 另一个方面,于李贤的想法里,闭门造车属实不对,无论是讲述儒家经典,还是其他科目,最重要的还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 升王赵受益注定成为大宋皇帝,就决不能城外纸上谈兵的书上,更不能成为空谈而不晓得人家疾苦的帝王。 他需要走出去,走进百姓的生活,于中体验,才能在未来更好的进行治国理政。 机会总在不知不觉间到来,下午的讲授刚刚开始,内侍雷允恭即来到他的身边,轻轻说了声“官家来了!”。 赵官家难得来一趟资善堂,李贤带着众学子,火速出去相迎。 待等到赵官家坐到学舍之内,于侧旁听后,李贤真实感受到了压力。 这种压力,如同一个普通的教师,在大领导来到他的课堂旁听时的那样沉重。 何况,这里面的学子中,还有大领导的子嗣。而大领导正是来专门看他的讲授和子嗣的听讲情况,若不能让之满意,手里的饭碗恐将丢掉了。 幸好,赵官家没有打断他的讲述,甚至坐在最后一排的座椅上,认真听完了他的一节课的讲授。 课中。 赵恒望向前方认真做着笔记的六子,眼中充满了温柔,又笑着摇了摇头。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赵恒也曾让赵受益把常做的笔记拿给他看过,但见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课堂知识。 而当他问之缘何要做笔记时,赵受益便转述了李贤的这句话。 且说,在大中祥符年间之前,李贤在之心中,一直是个聪明伶俐,见识卓越,为大宋国有用的年轻人。 到了大中祥符元年以后,李贤一跃成为,可以为大宋国的发展做出卓越贡献的人。 等之当下天禧后,赵恒有些感慨,幸亏他接受了朝中的不少声音,让李氏子李贤再为资善堂的赞读,再入朝堂为官。否则,还真难以发现这位年轻的臣子,尚有这般独特的能力,以至于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六子学习的态度。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 众号【】 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微微侧过头,目视前方讲课的青年,还有学舍内认真倾听的儿子,赵恒突生一种直觉,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位他看着长大的青年,于之未来,定会成为大宋国朝堂举足轻重的一人。 人的变化总在无形之中,这里包括态度和看法。 赵官家对李贤看法的转变,李贤不能直接看透,但在课后吗,赵官家没有放任之离开,而是让之跟着走走,他便感受到了一点。 因为当下,于资善堂的树荫下,行走的只有他和赵官家两人不说。此时此刻,赵官家的表情或语气,亦不像大宋朝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一个长辈。 一个和晚辈交流的长辈。 没有架子,只有平铺直述。 “升王这些时日的学习进度,在你看来,如何了?”赵官家略显消瘦的身体走在前面,等走到一处石椅处,当下坐下,然后给李贤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发声问道。 看来,即便贵为大宋天子,是大宋人的大家长。事关子嗣,究其根本,还是大宋的一个普通家长。只是平日里,都是老师叫家长来问话,这次竟是家长叫老师问话。 李贤行了一礼,这才于旁侧的石椅上,只留了半个屁股。 “殿下学习认真,近两月的学习,或不能完全背诵,但于诸史册,都能说道不少,且能诠释自身之见解。且容臣说一句,殿下尚年幼,能做到这些,微臣认为,已经殊为不易!像臣于殿下这般年纪时,连史册中的诸多故事都未能完全了解。” 那个年纪的他,正苦苦的做着数学题,写着语文作文,背着古诗单词。而资善堂内的讲授,虽未能包含另个时空的所有小学课程,但天文地理,还是无所不涉。 作为一个在资善堂学习的皇子,自五岁便进学,一直要学到成年,这般的辛苦劲,可丝毫不比后世差。 故而,李贤在说这段话,是发自真心的对赵受益,乃至于包括他父兄在内的所有古人的钦佩。 赵恒却不置可否,转而叹道:“朕曾听闻,你五岁即能做古诗,习得字帖,可比寇准都还要神童……” 谈到寇准,又勾起了赵恒许多或好或坏的记忆,他有意错开这个话题。 右手垂着小腿,眯眼看了看天空西斜的太阳:“朕听闻,你打算带着升王他们去学习骑射?却不知打算怎么去学?” 李贤偷偷看了眼赵官家,见之面色平静,自之赵官家这次说不定是有备而来。他做思索,道:“微臣本打算让殿下去往郊外教授,但内中的安全还是有些担忧……左思右想之后,还请官家以定夺!” 赵恒起身,伸展了双臂,似乎有些怀念十数年前,纵横马上的情景。转头丢了给李贤一句话:“练习骑射,自要场地宽敞。城外南郊,朕命人心开辟了一处营地。朕许你带着升王,于禁军的护卫下,去往该地练习。不过,骑射之事,万不可和资善堂的课业冲突,朕想你心里有数!” 不能和资善堂安排的课业发生冲突,另一种解释便是,只能用休沐日去练习骑射。 看来无论是皇帝,还是朝中重臣,于六皇子的教育之上,还是以文化课为重。 赵官家能专门开辟一块地区,为升王赵受益的练习之所,已颇为宽容体量了。 李贤躬身相送:“微臣遵命!” 第三十章 这是我说的 资善堂的休沐日和大宋官吏的休沐时间,相差无几。 距离最近的一次休沐,在六日后,恰逢和清明节连在一起。 抽出其中一日的作为首次骑射学习之日,自是可以。 但赵官家应允的这个“好消息”,李贤没打算在今日就告诉赵受益他们,而是决定等骑射日的前两天再说,免得这群少年们过早的期盼着,而耽误后几日的其他课业。 作为从学生时代走过的过来人,李贤太明白外出骑射、类似于郊游这般对学子们的诱惑力。 接下来的数日内,李贤持续着从李府到资善堂的这般两点一线的生活,偶尔会与到来的包振讨论下物理。 这边日子过得轻松,朝中却不平静。 宰执李迪这段时间内,面临了不少的弹劾,甚至许多捕风捉影之事,也被监察御史拿上朝堂说事,很显然是有人要对李迪这个老好人动手了。 而兄长李志亦未能幸免,可能同李迪一样,因前次上书一事,被人给盯着。看着李迪有被贬的迹象,便趁势发起了“猛攻”。 一连三日内,有四位御史,从没问题的李志上找问题,比如李家如何铺张浪费,以及李氏和钱财来源不正等等。甚至连李贤也牵制在内,将之在河西和琼州的从官之行,拿出来说事。 眼看着朝中的局势大变,李迪李志等朝堂之上,尚能忠正矗立的臣子即将被贬出京。 再一次,于宫内已不时常发生的赵官家再次出声了。 根据兄长李志的描述,当日赵官家把朝堂上的众位宰执和重臣,皆留于崇政殿之内,难得发火,连声呵斥,几乎将每个人都骂了个透彻。 刹那间,崇政殿内寂静无声,朝臣噤若寒蝉。 更令人担忧的是,在赵官家痛骂朝臣,不顾政务,开启党争后,可能是怒急攻心、也或是旧疾复发。总之,赵官家在崇政殿的座椅上,堂而皇之的昏厥过去。 这可所有人都给吓坏了! “官家的病情有些反复,朝中都很担心!” 李志清晰的向弟弟李贤传递了这么一个消息,能看得出一向积极的李家长子李志,有些失落。 赵官家自澶渊之盟后,大兴宫观,再往泰山封禅,于很多人眼中,或有些昏庸。但当他真正的展现出身体问题,以至可能有最坏的事情发生时,除了一些别有用心者,大部分都非常惶恐。 更何况,当下朝堂虽已商议了立储之事,并有了默契。但六皇子赵受益还未被立储,其人尽管为赵官家仅存的皇子,但赵氏的皇亲国戚众多。 储位一日未立,就存在很多的变数。 于是,朝臣们,非常默契的搁置了争议,开始全心全意的把重心放回到了劝赵官家立储之事上。 李迪、李志等人弹劾之事自被压下。 朝堂上的风向变化的很快,李贤在资善堂中,亦是亲身感受到了这一切。 不仅陪伴六皇子赵受益读书的侍读们,还是旁边负责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对赵受益的态度愈发恭敬,甚至言谈间还有些巴结的成分。 资善堂内,唯一对这位即将走上储位的六皇子的态度不变的,只有三人。 分别是晏殊、李贤、雷允恭。 雷允恭自被赵官家命为赵受益的贴身总管太监后,一直都是恭敬的,所以不存在什么转变。 晏殊则是个十分坚持原则的人,不论赵受益的其他事宜,但说课业和行事,只要为他发现稍有不对,总会不厌其烦的进行劝谏,所以对赵受益的态度自没有什么大的转变。 李贤即是认清了自己的位置,他现在资善堂的赞读,赵官家亲自册封的朝请大夫,六皇子的老师。那当然要有老师的样子,不可能因之地位的转变,而使态度有所转变。因为他很明白,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敬重,绝对不会因为巴结而做出改变。 “官家已然同意,明日休沐之时,由在下带领诸位出城练习骑射,但有去着,明日辰时之前,可在资善堂之地集合,到时,由在下带领诸位出城练习!过时不候!” 讲授完今日的课程,李贤面朝下方的学子道。 听说明日辰时集合,下面的学子很快传来窃窃私语声。 平常日子内,早课都是巳时才开始,如今的骑射训练,不仅选择了休沐之日,还足足提前了一个时辰。这对这群富家贵公子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若非李贤这段时间的讲的故事有趣,外有六皇子对之的敬重。学舍内的很多学子们,恐怕不是小声议论,而是大声反对了。 礼部侍郎之子刘林偷偷瞥了眼李贤,便对着赵受益的耳畔,发起了牢骚:“辰时太早了,殿下这数月来,每日间那一次不是起早贪黑?恰逢一次休沐,出去郊游也就罢了,正好散散心,李赞读缘何还让殿下起的这么早,也不关心也殿下的身体!”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长吁短叹,多为六皇子“打抱不平”。 今日,也是晏殊有事不在。否则,于晏殊的目光之下,断然没有人会如此反对资善堂赞读的决定。 李贤无视了堂内众学子的苦叫连连,他看向了赵受益: “殿下,你觉得呢?身体可吃得消?” 许是赵官家这两日的病情原因,赵受益的精神状态确实不佳,但能看得出他还是强撑着精神在上课。 这已与数月前的学习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两日赵官家的病,母后刘娥的话,资善堂同窗态度的变化,还有内侍们的一些传言,让赵受益的性格正在加固。 他的内心也在不断的强大。 这种成长,很微小,连观察力不错的李贤也没有注意到。 赵受益站起了身子,缓缓向李贤行一礼:“先生挂心了,我的身体很好。明日早上卯时,我要去看望父皇……但在辰时,定在资善堂恭迎先生大驾,出城训练骑射!” 说道“骑射”二字,赵受益的眼睛霎时一亮,宫内父皇之病的阴影,也消散了一丁点。 他转过身子,看向周围的侍读同窗们,小脸上端的是严肃及认真:“如先生所说,明日辰时之前,但有不能抵达的,那就不用来了!这是我说的!” 辅宋 第三十一章 走进生活(一) 出宫、回家。 路过状元楼,看到不少士子于上宴请,而东京城内的不少乐坊也人满为患,李贤突兀想起。 大宋天禧二年的省试,似乎于今日结束了。 “也不知道唐雎他们几人考得如何了?” 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于七日前,还在考试前来拜访的唐雎一行人。 放下车帘,收回扫在街市上的那些男女脸上的目光,李贤专注的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从唐雎等人对待他这个山长的态度不难看出,等至省试结束,定然会来拜访,名次如何自会告知。 现在要精心考虑的是,明日带着赵受益该做些什么,仅仅是坐在马车里,将之拉到城外收拾好的场地,欣赏春日的风光,做模做样的练习下简单的骑射吗? 当然不能! 当然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空谈误国,该怎么充分利用这一日的时间,以及以后的每个休沐,让出宫的赵受益学到一些有用知识,以便未来转化成对方的治国理政经验,这才是李贤考虑的主方向。 国家的根本是什么? 不是士,而是民。 出宫城,可不正是了解民生的一个机会…… 事情要比李贤预想的还要来得快。 到了下午时分,在之刚刚返回李府不久,唐雎几人就到了。 手里提着礼物,拜见了李父李母,后便于客厅之内,说道了下此番省考的考试。 能看得出,几人都是志得意满,相信此番定能踏入殿试。 一行商讨,转眼天色不早,五人在李父的嘱托下,以及李贤的挽留下,只好一同食用晚膳。 恰逢兄长李志从府衙回来。 对于李家李志,这位连中三元者,唐雎更是闻名已久,只是前几次都是匆匆而来,未能相谈。 但在傍晚的一段时间相处内,这位大宋年轻的三元状元郎,当即已经四品的官吏,每次言语,都给唐雎等人受益匪浅的感觉。 看着唐雎五人告辞离开李府,这段时间一直精神紧绷的李家长子,难得露出了笑。 “我虽不知季弟你所创之澄迈书院的具体教学,但从五人中,能看出他们求真务实的态度。而于基础功夫亦是扎实,再也之应试技巧,更为充分。 不说其他人,但论那位叫唐雎者,为兄敢肯定,此番若无意外,定然能高中进士!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澄迈书院素以科学,或是常人说的格物而闻名于世。 出的才子越多,惹得麻烦恐将越多。 季弟心里,还得早有防范才是! 还是前次与你唠叨的那般,于之科学研究,如之你我年少时的那般捣乱,为兄可能认同,但不代表朝中人都会接受和认同。” 这是朝中哪位大佬又盯上澄迈书院,还是盯上他李贤了? 怎么一如东京,麻烦事就多了起来,还真是怀念琼州的悠哉生活…… 而对于兄长的提醒,李贤有一部分不认同。澄迈书院之所以弱小,现今还被当做格物之下的科学还没有发展起来。最重要的,应该不是担心书院出了进士,让人警惕。而是担心不能出太多的进士…… 只有当澄迈书院,走出更多的进士,有了更多的官吏,甚至于在百年内,出现一位宰执,那才会真正的从大宋的高层,实现更广泛的认同和变革。 他绞尽脑汁的想让大宋未来的皇帝,对科学产生好感,可不正是为了给科学的壮大,提供有利时机吗? 类似的预想,李贤有过很多。 但兄长的忠言,不无道理,总归是为了他这个弟弟好,李贤忙点头道:“小弟受教!” 考虑到明日赵受益的出宫事宜,以及心中的那个计划,李贤还是打算让兄长李志参谋参谋。 兄长做事很有分寸,而在对待大宋的未来方面,两兄弟的大方略是一致的,都是希望未来的储君能早点亲征,免得大权落于后宫,或是朝中的宰执手中。 这两者无论那一个,都没有绝对的好处。 草草说过,兄长李志给了很多的建议。 尤其对于李贤想让六皇子于出城的途中,多了解大宋的民生,非常之赞同。 在李志早些年于信中就流露出的想法中,不难看出。他一直认为大宋皇帝赵恒,之所以大修宫观,不顾民生之艰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身在大宋的高塔顶端,而未能真正的深入了解民生之艰难。 身虽未入资善堂,但通过小弟李贤的叙述,李志可是一直关注着六皇子赵受益的情况。 从之小时候的愿望开始,李志便立志当上大宋的宰执,辅佐大宋君王。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对幻想中的君王的要求更高。 这一番谈话,李贤在兄长面前是彻底败下阵来。 直到李府内外都亮起了灯,李志才意犹未尽的停下了话头。 “我想……兄长若是去当个赞读,那情形,定然美妙!” 李贤摇了摇头,也回了自己的房屋。 次日的郊外骑射训练,多不会供给饭食。 所以,当夜下,李贤便给厨舍吩咐,让之第二日卯时就备好食物。 皇帝对骑射训练既然早早让人安排妥当,那马匹之物,当不需要李贤去考虑。 于是,第二日卯时刚过,李贤吃过早饭,便让李家的马车送他去往资善堂。 在休沐的这天,路上的马车少了一大半。这也导致李家的车马一路畅通无阻。 原本正常上班日子,需要四刻钟的路程,被缩短到了两刻钟。 等到来资善堂的时候,天才麻麻亮。 宫门外的小摊小贩,也刚刚开张。 早餐的香气,顺着空气的流动,一直飘到了宫门之内,李贤甚而能闻得出那是他常吃的香蕈(香菇)青菜包。 经过禁军的盘查,顺着熟悉的小路来到资善堂的大门,能看到将近五辆车马已经备好,旁侧更有二十多个身体矫健、且身着随从服侍的男子于四周站立。 “是李先生来了吗?” 中间的马车上,传来六皇子赵受益的声音,一直站立在侧的雷允恭出身看了看,忙回道:“殿下,是李赞读来了!” 李贤忙过去见礼,从晨光处能看到,赵受益的精神状态比昨日还有些差。 他关心道:“殿下可是没有食用早膳?” 不用赵受益回话,见雷允恭于旁侧悄悄点了点头,李贤笑道:“宫外杨记的包子不错,等会殿下随在下出去,不妨尝尝!” 辅宋 第三十二章 走进生活(二) 东京城的大街小巷,经过这些年的规划整治,就如同棋盘一样错落有致,干净整洁,看得人赏心悦目。 一行五辆马车从宫门而出,沿着青石板的街道,哒哒的前行。 旁侧护卫的侍从,则是骑着骏马,显得威风凛凛。 李贤坐在最前面的一辆马车,内中只有他和雷允恭两人。至于其他的资善堂学子,则是分成在后面四辆马车内,皆无人愿意和宦官同乘。 恐是李贤对之的态度,让这位老宦官于态度的越发亲切,从上车开始,就不停嘴的说着话,即便察觉了李贤选择的道路,并非是出城最近的路,雷允恭也没有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甚至连问都没有问。 马车七拐八拐,在前车李贤的指挥下,走进了一道破落的小巷。 这条小巷,和东京街面上繁华整洁的街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小官人,怎的到这里来了?这可是东京城内,最穷的落水巷!” 雷允恭掀开车帘,轻声问道,这是他第一次对路线提出了疑惑。 李贤也掀开车帘,望向了另一边,笑道:“两刻钟前,得闻殿下没有吃早膳,李某便想着带殿下来迟迟杨记的包子。 实不相瞒,雷公可能不知道,李某自来东京城的第一日,就迷上了府门对面的杨记包子。 这段时日,重新回了东京城,才知道哪熟悉的杨记包子铺搬到了这里,即便这样,每次于家中未能来得及吃上早饭,也会让马车顺路来此,拿上两个热乎的包子。 可是今日,李某走的稍有些早了,路过时才察觉,杨记的包子刚刚上笼。 这不,就想着出城的路上,买上两个填饱肚子吗?” 李贤说的坦荡,当车夫按照他的要求停稳以后,当下拉开了车帘。 雷允恭深深的望了眼李贤,点头道:“咱家相信李小官人,这杨记的包子能得李小官人的称赞,味道自是极好的。咱家这也去问问殿下,还有其他家的小郎君们,看看有谁肚子饿,愿意吃的。 出城尚有半个时辰,且至午膳还有数个时辰。 城外不比宫内,饭食做起来的也比较慢,到时,还需要登上许久!” 两人很有默契的承认下,在杨记吃包子之事的必要性,然后一前一后的下了马车。 雷允恭去中间的马车,问询六皇子赵受益可要吃些东西,并顺势问了其他人。 李贤也没有停留在原地,而是四处打量了下这个破旧的巷子。 东京城繁华无比,在繁华的背后,也有城中村。 落水巷就是东京城最穷最大的城中村。 这里有带着儿女艰难生存的年轻父母,有衣不遮体的老妪,有身无分文的乞丐…… 大宋朝堂上粉饰的太平,于此之下,似乎是被脱去了衣服,变得透明可见。 而杨记,便是在前些年拆迁中,搬到这等贫穷之地的一个普通商户。 李贤的早餐喜欢吃包子菜汤,更喜欢吃杨记的包子菜汤。这习惯,当从十数年前说起。 无他,杨记是杨氏夫妇做的一个小摊贩,包子大,菜汤的量足,这是下苦人的最爱。 方才为雷允恭说平日去往资善堂,多会路过落水巷,吃食杨记的包子,内中自非虚妄之言。 来吃杨记的包子,不仅包子好吃,还有就是李贤想要照顾下杨氏夫妇的生意。杨氏夫妇都是身有残疾者,杨家大朗右腿前些年被几个收保护费的泼皮被打断了,而杨家娘子的左眼,前些年,也因为雨天路滑摔跤,而撞在石头上,被撞瞎了。 就是这么悲催的一家,尚有一双年岁还不到十岁的儿女。日子的艰辛可想而知。 但即便是这样,杨氏夫妇,也从未拿过别人的一针一线,他们凭着自己的努力,在东京城内苦苦求生。 落水巷多是如同杨氏夫妇这般的苦命人,李贤常有路过,也不会只照顾这家的生意。 而在这回到东京的两三个月内,落水巷早就对李贤这么一个清秀的男子熟络起来。 看着李贤走下来,本见着大队人马来袭的杨大朗的儿子杨狗蛋,先是打量一眼,而后欢呼道:“爹娘,是李家小官人来了!” 听闻是李家小官人,落水巷的百姓们顿时放松下来。 杨氏夫妇和李家是旧识,都曾处在一个街坊里。 而李家这几年的门庭日渐变高,父子三人皆曾为朝中官吏,在杨氏夫妇的宣传下,落水巷的百姓们早已无比熟悉。 且这位李家的郎君,毫无架子,据之自己说也没有做官了,亦弄得大家好感度不断攀升。 今次见几辆华丽的马车路过,众人还以为是哪位贵人迷路至此,待看到是李家小郎,联想到李家的官宦家庭,还有杨氏夫妇曾经的吹嘘,顿时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 落水巷的众人心里也有暗叹,别看李家小郎平日路过都只是坐着普通的马车,但那都是表象,你没看到这几辆车马有多么的华丽吗?所以啊,富人可不一定都表现在表面上。 有几个胆大的孩童本想上前摸摸这从未见过的华丽马车,但看四周瞪着眼的护卫,顿时又吓得退到了父母的身后。 还是老杨稳重,他杵着拐杖到了李贤面前,眯着眼看了眼后方的车马,还有那些明显不用于别家富贵人家的护卫。 “李小官人这是带着家眷回家吗?路过咱这落水巷,可是又来买包子?还是老样子?” 老杨试探道,只是看着出行的人众多,一时半会也不晓得李贤要多少,所有后半句略显犹豫。 李贤点点头,没有否认,只是含糊道:“今次要出城一趟,这不,早餐还没来的及吃,这便想着顺路,来杨家大兄这里唠叨一下。” 看出了杨大朗的窘态,李贤略一笑,缓和了下气氛,补充道:“因为是几家一同出去的,所以杨大兄勿要担心,等会谁要吃,在下自会告知。杨大兄也不用等在这里,该忙的还是去忙。 反正在下经常光顾,也不算是外人!” 而在说话的间隙,六皇子赵受益已在雷允恭的搀扶下,跳下了马车。 小小少年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辅宋 第三十三章 走进生活(三) 杨记的包子确实是一绝,这种绝,当然不是指它的个头大,还有那种口味。 却不说送进嘴里,但说刚出笼,那种香气,就能勾起常人的鼻子。 刚下马车,胸腔被无穷疑问充斥的赵受益,也被这香气给吸引了。 在四周护卫和雷允恭的陪同下,渐渐来到了李贤身边。 与此同时,另一有些马车上的学子,见六皇子赵受益都下马车,即便心中有多么的不愿意,还是老老实实的走了下来,不过眼中还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出脚下之地的厌恶之感。 晏殊家中有事,连续请了四天的假,所以当下,在赵受益身边,除了李贤和雷允恭外,也就上次开口的刘林胆子大一些,来到赵受益身边,当即建议道:“殿……公子此地杂乱,不易久留,还是快快上马车,亦让李赞读也离开这里吧!公子真要吃什么,我知道永惠坊那里不错,正巧靠在城门边。” 赵受益摇了摇头,难得自己下定主意,未因旁侧熟悉的伴读而改变心意:“这边的杨记包子,既被李先生挂念,我等又恰好路过,尝尝又如何?左右不过是填饱肚子罢了。你再去问问马车上的那些人,要不要下来吃一点,出了城,饭食可就不是这么容易了,据说拿出兴建的营地,一切都是新的,或需要我们自己去做……” 刘林凝神倾听,见六皇子赵受益决心已定,不好再劝,便灰头灰脸的折返回去,问询可有谁在这破旧的巷子里吃些饭食。 进入资善堂的都是各家贵公子,或是年少成才者,一向锦衣玉食,自不屑于在此地吃那糟糠之食。一时间,随行的少年公子们,多表示自己吃过了,只耐着性子站在巷子内,少部分则是懒得走下。唯有年少,且这次跟随而来的蔡伯俙,或是真的饿了,竟独自跟了过来。 “先生……”赵受益走来李贤的身边,见之正对一个跛脚的男子说话,忙轻声唤了一声。 李贤轻轻颔首,又转头看了眼紧随之的蔡伯俙,也不管其他不愿来者,只见他指着刚刚拿出的蒸笼。 “这便在下时常念叨的杨氏笼包,非常可口,公子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尝尝!只有吃饱了,等会去了郊外,才有力气联系练习骑射,不是吗?” 赵受益的目光由跛脚的男子,到面黄肌瘦的乞丐,再道前往眼巴巴望着自己又有些瘦弱的童子…… 只得把心事牢牢压下,而在这刹那,他明白,先生让他来到这处小巷,这处被官府和皇宫忘却的小巷,断然不会是吃包子这么简单。 近些时日,赵受益已经很好的学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隐藏起来。 他按照李贤的要求,拉着比自己矮小的蔡伯俙,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块陈旧的小方桌上。 灵动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面前那位年轻父母,忙碌着起笼…… 雷允恭不知何事站在了赵受益的身后,脸上一直带着慈和的笑,望了眼旁边正和这家杨氏夫妇说话,谈论着有没有新上的馅的李贤,然后附在赵受益耳边:“吃饭可是要净手的,您稍等一下,奴婢去给你盛一些水。” 赵受益以微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等待的这片刻时间内,除了刚开始的困惑以外,他已经被小巷里的生活气息给吸引了。 这里的人,穿的是破旧,住的也很差,但在其他方面,显示的才是人间的真实。 “公子,杨记这边蒸好的有瘦肉包,香菇青菜包,还有粉丝包……您喜欢吃什么样的,我让他给你端上来!” 只是眨眼的功夫,李贤也来到了小方桌之畔,稳稳的坐下,又甚是自然的从杨狗蛋的手里接过筷子,放在了三人的面前,朝着赵受益问询道。 赵受益收回目光,努力保持着在宫中进食的模样,小脸显得有些严肃:“那就一……两个香菇青菜包!” “公子要两个,我也要两个!”旁边的蔡伯俙不甘落后。 李贤向着旁边于今日变得有些拘谨的杨狗蛋招呼了一声:“六个香菇青菜包,另加三碗稀饭。” 转过头,他又看到赵受益和蔡伯俙这两个小人,正襟危坐的模样,笑了笑:“这里不比里面,不用那么的拘束,就像平日我上课讲故事那般,大家放松就好。” “学生明白了!” 赵受益原本严肃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傻傻一笑,开始想之前一样,好奇的在这个混乱的小巷内,左瞅右看。 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大宋皇宫,第一次来到这个破落的小巷,看到了平日里和父皇描述不一样的百姓生活状况,感受到真实的市井气息。 内心从担忧,到彷徨,到愤怒,到平静……一丝丝不动的感情气息,顺着他稚嫩的脸庞而不断变幻,纠结成了包子。 “先生常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可能也是想趁机让我看看大宋百姓们的生活吧!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后面的学以致用!” 赵受益默默想到,然后转头看向李贤:“先生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李贤点头:“经常来。” 赵受益用胖胖的小手,摸了摸下巴,终于抛出了他自走下马车后的第一个疑问:“难道说……我大宋之地,多是如此贫苦。朝中诸公,或是……父亲所言的繁华盛世只是表面,很小的地方,否则又怎会在这京城之地,还有衣不遮体,面黄肌瘦的百姓? 我记得父亲说过,朝中每岁给贫苦百姓,都有些补偿,何止于此乎?而且,这里还是东京城!” 赵受益别看整日在资善堂进学,但赵官家兴许是对之的器重,时常也会让之在课后到来身边,于帘后旁边朝中重臣的政论说道,对民生有一定的了解,绝非一无所知。 更何况,参知政事李迪,乃至于吕夷简,甚至丁谓在内,也偶会去往资善堂讲述,话语中,不管赵受益能不能听懂,常有论述天下民生之事。 “大宋有多少贫苦之地,以至于比此地更为贫苦之地,在下不知道!但在下晓得是,就是在我们脚下东京城,也绝非此地一处,而是很多!” 辅宋 第三十四章 走进生活(四) 李贤刚回答完赵受益的问询,便看到雷允恭不知何处弄来了个干净的木盆,旁侧搭着毛巾,内中则是干净的清水。 他即笑道:“公子先净手吃饭吧!包子要趁热吃,冷了味道就变了!” 吃饭时,自然不能说话。 杨大朗的长子杨狗蛋,额头上带着豆大的汗珠,来回穿越,在赵受益几人净手后,便火速的把六个包子,分成三盘端了上来。 不一会儿,又是三大碗菜汤。 赵受益筷子里夹着比他的半边脸还要大的包子,边用好奇的眼光看着那个偷瞄自己的小个子。 心中默默对比了下身高,他觉得自己还要比这小小少年还要高上半个头。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先生说的都是至理名言啊!” 赵受益的脑中不自觉的又冒出了这么一句,随着接触的越多,他越能感觉到先生李贤平日教授的一些知识,乃至随口说出一些话的不同。 比如眼前的情况下,他跟随着实际,便很好的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伴随而来的,便是他小小内心的愧疚。 “这少年,看起来比我还要小上一两岁,却能做得这么多的活计,而我自小锦衣玉食,事事都有人去办。且还常常不思进取,好生玩闹,真是不应该啊!” 努力的吞咽下一个包子,赵受益的心情愉悦了不少。 他再勉强的喝完那碗菜汤,随之揉了揉鼓鼓的肚子,看着剩下的那个包子,顿时犯了难。 侧过头,偷偷的瞄了眼先生李贤,赵受益发现先生正小口喝着菜汤,细细咀嚼着香菇青菜包,暗道:“先生常说浪费粮食可耻,刚刚当真不该要上这么多,还给剩下了!” 他又偷偷的看了眼蔡伯俙,望之鼓鼓的嘴巴,且将第一个包子还只吃了半边的囧样,心理有些平衡。 原来不是自己一人剩下了! 抬头一看那还在偷瞄的小子,赵受益计上心来,他向前招了招手。 杨狗蛋有些切切往前挪了挪,来到赵受益的面前,看着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穿着亦富贵的不像话的少年,心中想着爹娘之前的叮嘱,糯糯道:“小公子,请问还需要什么帮助的吗?可是觉得我家的包子不太合口?” 可能是因为剩下的包子,多少有些不敢说出口,尊贵的大宋六皇子脸红了起来,用筷子指着那个剩下的包子:“我吃不完了,这个送给你了!” 杨狗蛋吞咽了下口水,还是强忍着肚子里的饥饿,摇了摇头:“谢谢小公子,真不用了!” 然后,杨狗蛋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小桌凳,仿佛多站一会都是罪孽一样。 看着那像是狸花猫被踩了尾巴而逃跑的身影,赵受益挠了挠头:“我吃不完了,请他吃怎么都不吃,看那面黄肌瘦的模样,当真是挨饿太久了。难道家里开着包子铺,都舍不得吃包子吗?” 李贤这时已经把两个包子,一碗菜汤全都解决完了。于之身边,赵受益所做的一切,也都被他看在眼里,但他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旁边的少年自己行动。 于皇宫之内,有太多人习惯管理这位年轻的皇子,让之丧失了自主权,才有了性格的飘忽软弱。若论对性格的塑造和内心的自主,便要从小事开始。 但现在,饭吃完了,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他觉得还是要让赵受益再多了解一些。 光看民生的疾苦不成,还必须知道民生为何苦。 杨氏包子铺,包括包子铺里的杨狗蛋就是很好的诉说对象。 李贤将筷子放在碗沿上,道:“公子先可是疑惑杨狗蛋为何不吃你的包子?” “是因为不想吃我剩下的吧!”赵受益皱眉道。 李贤果断的摇头道:“当然不是,像生活在这条巷子的穷人,即便是糟糠,他们也能吃得下,又如何会拒绝这香喷喷的汤包。 是因为杨狗蛋担心,他吃了你给他的包子,等会结账的时候,就会少赚一份钱。” 赵受益眨了眨眼,心道:“我堂堂大宋皇子,会是那么赖皮的人吗?” 但也知道前面的李先生,说话向来不会无的放矢,便选择耐心听下去。 “一个包子,可能不算什么。但像杨氏包子铺这般的小商贩,没卖出去,反而浪费一个包子,那就是一份损失。 我给公子说一件小事,杨氏包子铺前段时间,还真的遇到了个无赖的顾客,不说对方没有钱,而是在吃过以后,故意将地上的虫子放入碗中,言之包子铺不干不净。 不仅不想付钱,还想砸了这个招牌,砸了杨氏夫妇养家活口的命根子。 这只是特例,更有甚者,吃饭后,偷溜掉。 积少成多,公子能明白做一个包子铺,会有多少意外的损失了吧?” “另外,就是这么一个包子,公子可知做起来需要多少心血,需要缴纳多少税收? 林林总总算下来,杨氏夫妇自己舍不得吃掉,连杨狗蛋都舍不得。他们要用之卖钱,他们想要过上好日子。而包子做的大些,馅儿弄得香些,成本就高些,利润就小些。而杨氏夫妇都有残疾,除了做包子,他们干不了其他,因为要留住回头客,所以只能想出这般法子。 于是,对于每一个包子,都越发珍惜。 这就是我们大宋最为普通的家庭,他们只求能活着,保着一份基本的生活,但心中也不乏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天下百姓,没有一个是容易过活的。但这群人,犹如杨氏夫妇这般的劳动者,也是需要我们去尊重的!” 李贤拿起筷子,喝下剩下的最后一口菜汤,润了润喉咙:“但也正是这群人,他们的努力奋斗,默默无闻的奉献,才有了我们大宋外表面的鲜艳美丽。 不论其他,您可以去打听下,潘楼,乃至皇宫的蔬菜,乃至官家修建宫观的材料……也多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凭着苦力一点点搬运的。” 见赵受益默默不动,深思着什么。 李贤笑了笑,给杨狗蛋招了招手。 面对李贤,杨狗蛋显然要快活一些,但还是小心的行了一礼:“李小官人,还要包子吗?” 李贤摇头,后称赞道:“杨氏的包子是我的最爱,每日两个就饱了。剩下两个,实在吃不完了,就请你吃了!” 杨狗蛋欢喜的行了礼:“谢谢李小官人。” 接着,也不管身后的父母,杨狗蛋偷偷看了眼面前有些走神的两个少年,然后小手一左一右的抓住两个包子,瞬间塞入嘴里,吞咽下肚。 这一幕,竟把赵受益和蔡伯俙给看愣了! 辅宋 第三十五章 走进生活(五) 请和送,是两个意思,自生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赵受益发愣的不止是杨狗蛋狼吞虎咽的过程,正是这种结果。 而杨狗蛋吃饭的神色,也于之有些触动。 赵受益起身,面向这个比他少不了的少年,道:“我请你再吃两个包子,口味任你选,还有一碗菜汤。可以吗?” 说到后得“可以吗”,赵受益已是转身面向李贤,显然是在咨询他的意见。 李贤笑了笑,这是发自真心的笑。 “当然可以!” 他起身走向杨大朗的摊位,一边付钱,一边言之再买两个包子。旁侧的杨狗蛋升着头,显得有些害怕,最终有些忸怩的说出了“肉包”两个字。 肉包的价格自是一套贵些,但杨狗蛋自三年前,开始变得懂事以后,就再也没有央求爹娘,要吃肉包。因为,他已然开始懂得挣钱的不易,而爹娘为何如此含辛茹苦的挣钱,可不正是为了他吗?为了他将来能娶媳妇,或能在未来的某一日,搬开这个巷子,往更干净更安全的街坊居住。 今日有人请,自是不用担心。表明可以白吃自家的包子,还能赚钱,若是不同意,那岂不是傻蛋? 杨狗蛋简单的认为,他不是傻蛋,那自有人在他看来是傻蛋,比如那个请他吃自家包子的少年人。 “可能这就是陈二哥说的有钱人的烦恼吧!” 手里拿着老爹亲自放到他手里的热乎乎的肉包子,杨狗蛋简单的认为。 且与此时,他也不再惧怕赵受益。甚至在赵受益走上马车前,朗声喊道:“小郎君,走过路过莫错过,以后有空再来杨记吃包子哦!” 立于车马畔,赵受益鬼使神差的回了头,并认真的点头道:“好的,以后路过,我一定过来吃包子!还有呐,赚钱重要,吃饭也重要,我们年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千万不能饿着了!” 杨狗蛋喘着气小跑过来,被侍卫拦在外面,但很高兴的说道:“哦哦,谢谢你,我知道,刚才还忘了说谢谢你的包子。对了,我叫杨帘,别人都叫我杨狗蛋,你可以叫我杨狗蛋。还没请教你叫什么名字?” 可能是无法接受自己在宫外吃了个包子,就能结交道一个新朋友,赵受益眼睛瞪大,有些激动他,再次围绕在头脑中的愁云,消散了点。 他亦是急中生智,道:“啊,杨狗蛋啊,我叫……我叫赵益之,你可以叫我益之。嗯,有空我们还会见面的!再见了!” 赵受益有些狼狈的走上了马车,还不忘向外面摆摆手。 车上的其他侍读不愿再次吃包子,而随行的侍从一早都吃过了。只有雷允恭在离开前,给自己也来了两个。 能看得出这个宦官也有些饿,当然更重要的,可能是觉得应该给李贤携面子。 毕竟一行三四十人,被之带到包子铺,只有三两人卖面子,若是传到朝堂上,多少有些丢人。 车马重新出行,绕过了小巷,便是开阔的大道。 两者形成鲜明的视觉冲击,让人以为,方才经历的,似乎只是人间的一场噩梦一样。尤其对赵受益,这般一直长在皇宫,接受大宋富饶强大观念的人来说。 可真实,终究不是梦。 少年沉默了,他掀开了这个车帘,看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显现出不同于年纪的深思。 这种深思的表情,可惜没人能看到。 处于中间的马车,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因为他是大宋六皇子,赵官家仅有的儿子,注定继承大宋皇位的那个人。 同时,也注定了他的未来,孤家寡人。 “咱家不得不承认,李小官人在吃之方面研究众多。更让咱家没有想到的是,就算这般破落之巷内,也有如此美味的汤包。” 车马内,雷允恭坐在右侧,眯着眼吃着叶片里包着的汤包,不由的称赞道。 李贤从闭目养神中睁眼,看了眼雷允恭道:“李某才发现,雷公原来和李某一样爱好美食。而我大宋地大物博,单是东京城内,就不止落水巷这一处的汤包美食有看头。还有南来巷的汤饼,安规巷的米皮……” 李贤好似数数般,说的滔滔不绝。但看雷允恭脸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苦。 最后,这位宫内的老太君,赵官家的亲信,六皇子的贴身太监,不得不做求饶状道:“别了别了!真要带着升王去了这么些地方,那御史朝臣知道了,还不要了咱家这条老命。 咱家能明白,李小官人想借此让升王了解民间疾苦。但还需知,过犹不及!” 雷允恭的这番劝告,显然是发自内心的。 老宦官,贪婪不假,甚至和某些外臣也有些不清不楚,可在对待六皇子赵受益身上,那是发自内心的好。 但宦官终究是宦官,多少有些妇人之仁。在教育方面,没有人比李贤更懂得,艰难困境下,越能激发一个人的成长。 换句话,只有大宋最“脏乱差”的地方,亲生体会人间生活,才能让未来的大宋皇帝赵受益认识到大宋的根本问题所在。 若是皇帝赵恒还能活上十多年,用这种循序渐进的法子当然没有错。可问题是,赵官家的身体状况一直在恶化,留给六皇子赵受益成长的时间不多了! 李贤甚至能想象的到,在现在的赵官家离开,后宫干政之后,赵受益想要出宫,想要看看大宋的真实情况,甚而想要独自面会臣子,都会变得多么艰难。 李贤面不改色,点头道:“雷公您说的对,但雷公你也应该知道,留给升王殿下的时间或许不多了。少年时,也正是一个人生观价值观形成的关键时候。李某的梦想很简单,只是希望升王能多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看看大宋百姓的真实生活,这或者是没有错的。 想来雷公,你和李某一样,亦希望升王在未来的某一刻,带给我们一个不一样的大宋。 而不是独在身后,幻想着的富裕大宋。 人呐,最重要的是认清自身。” 雷允恭听得冷汗淋淋,强撑着精神,想着要是官家问询他二人路中对话该如何。当然不能说出去,这已然是在暗地里妄议朝政了。 雷允恭最终败下阵来,他愁眉苦脸道:“李小官人能说这话,那就是信任咱家。但咱家也要交个底,像今日这般的路过,以后小官人还是提前给咱家知会一声,别弄得大家都如临大敌。” 李贤笑了笑,露出一嘴标志性的白牙:“一定!” PS:感谢书友20170415232417900的一张月票! 第三十六章 走进生活(六) 于天下的臣子而言,他们更希望皇帝是个吉祥物。 这种吉祥物,只是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却不能干涉他们的行为处事。 但对天下百姓来说,若是连皇帝都完全成为了吉祥物,那就是大大的不详。 皇帝成了吉祥物,也就意味着臣子的权力过大,或是后宫的权力太大。 遇到贤明为民的臣子,情况可能好转一些。但若遇到肆意妄为的奸臣,那就是一个王朝的危险。 前朝李唐,便是前车之鉴。 不为臣子蒙蔽,能认清天下实情,会用人处事,这样的皇帝,只要行为得当,多半会留下贤名。 此中之贤,非是士大夫当权者口中的贤名,而是源于百姓嘴里的贤。 交流好书 关注vx公众号 【】。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赵官家为政的前一段时间,或是贤,但现当下,却显得有些退步。升王赵受益当下看不出什么,但若还是久处于深宫内院,或是前者的贤,但大概率不会成就后者的贤。 生活是个很好的老师,这种老师比之资善堂的赞读的授课还要有用,而之也将成为贤者必须去经历的一段路程。 所以,在李贤的“推心置腹”下,雷允恭算是默认这种行径。 让六皇子赵受益感受一段生活。 李贤依在车窗边,偶尔和雷允恭聊聊。 穿过大街道,距离城门便不远了。 从车窗处,甚至能看到城墙上下的兵卒。 出城自是要登记一番,而在这春日郊游外加节假日的关键时期,城门口显得非常拥堵。 李贤等人是以平常人的身份出城的,自也要随着车马而动。他或可以平静的等待,看着日头高高升起,但其他人可没有那种耐心。 最先忍不住的,不是大官宦雷允恭,而是最后一辆马车的少年刘林。 一向只有别人等他,哪有的他等别人?何况马车里,还坐着赵官家唯一的儿子,升王殿下。 刘林一走下马车,先是在赵受益的车外发了会牢骚,而后来到李贤的车马前,语气有些不忿道:“李赞读,这排队不知排到何时去了?若是误了训练的时辰,该如何?若是你不方便出面,我去说说,那城门校尉和我们刘家有些交情!” 刘家毫不掩饰了自家的地位,想这种二世祖,在东京城很多。 雷允恭常出入宫门内外,却是见得多了,没待李贤说话,便冷冷的道:“李赞读是官家请来的,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只是个学子,莫不是不记得尊师重教了?还是说刘侍郎忘记教子? 别怪咱家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刘侍郎没时间教育你,咱家可以试试。 另外,殿下都没发话,你凭什么替殿下做主。要是殿下让我们火速出去,也不用刘侍郎的关系,咱家就直接去和城门校尉说道了!” 雷允恭这话说的颇为难听,但刘林却是硬生生的忍了下来,看来对雷允恭非常忌惮。 毕竟,雷允恭在宫里的地位摆在那里,连朝中当下的权臣,如丁谓王钦若之流,见了雷允恭也要客客气气的点点头,一个侍郎的爹,在之眼下,确实抬不起头。 车马缓慢的先前移动着,四周有护卫随行,到是避免了走丢的情况。 但李贤这一行人不插队,不意味着别人不会插队。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内,就有三伙人仗着车马巨大,堂而皇之的插到了最前面,只给那守卫的兵卒说了两句话,甚至有的连话也没有说,便顺利的出了城。 赵受益到底是少年,火气正旺。 内心实在忍不住了,在众人的护卫下,将之车马停留在李贤的车窗之畔。 “先生,为何这群人能顺利走出,无视排着队的车马队伍,而那些守门的士卒,又视而不见呢?我们可是在这里等了足足一刻多钟,这不公平?难道开封府衙也不管理下这般乱象吗?” 望着正义感爆棚的赵受益,李贤晃了晃脑袋,似乎才从小憩中醒来一般。 “此事,在下也不甚清楚,公子若想弄明白缘由,不妨将刘林叫来问话。他兴许知道出去的是哪些人,到时候,公子就能明白,为何这群人可以毫无阻拦,而不像我等这般排队,就能出去了!” “先生,我明白了!” 不用赵受益吩咐,旁侧的雷允恭早早走了出去,当即把刘林给叫了过来。 本左右无聊的刘林,听六皇子赵受益想知道方才不用等待即可出城的人家,自觉是六皇子也是想这么做,便如数家珍的介绍了起来。似是彰显他认识的多一般,还把这些出去车马的家庭情况介绍的了个底朝天。 “刚刚我们到来,看到第一个直接出去的车马,乃是来自于枢密直学士沈家的马车……” 刘林默默报着名字,但看上方马车上的六皇子默不作声,有些奇怪。他下意识的踮起脚来,看了看,正对着赵受益的那双眼睛。 而于下方,六皇子赵受益胖胖的小手里拿着易携带的炭笔,在之车窗的车沿上,一个小书本映入眼帘。 刘林一个激灵,六皇子这是在做什么? 他霎时想明白了关键,牢牢的闭住了嘴,再也不敢开口了。 “说,怎么不继续说了?”赵受益见刘林停住了嘴头,握着的笔隐隐一停,微有颤抖。 自两月前开始决定认真进学后,他便按照李赞读的建议,时刻带着小巧的笔记本和炭笔,若是遇到问题,或是灵感,自会记录下来……适逢今日遇到了几个只在书本上才能见到的飞扬跋扈之家眷,便想着把这些名字也给记录下来。但有空闲,说不得也让父皇看看。 而随着刘林说的越多,赵受益的怒意越深。 看看! 看看这些不守规矩者,哪一个不是朝中的权贵?甚至有一位,还在资善堂给他讲过学! 就这样的人,也配?恐是把大宋的律法,还有礼仪之道给吃到肚子里去了。 骄奢之风盛行,作为权贵,又视法礼于不顾,凌驾于城门律令之上,这还是赞读们讲的,大宋乃礼仪之邦吗? “完了!”刘林满头大汗,他第一次发现,六皇子赵受益发起火来,还是很吓人的。 第三十七章 走进生活(七) 刘林的恐惧感没有持续多久,其自身,便被赵受益给放了回去。 依在车窗边,赵受益不时的望向城门口,显得心事重重,也没有再向先生李贤问询一些疑惑。 堵车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快到午时的时候,才堪堪到了城外。 双假合一,或城内的官吏家眷,或普通的百姓,或刚刚结束了省试的士子,竟相出城,浏览汴河两岸的好山好书。 甚至有人兴致所及,专门站在路口,看见那家女眷从马车伸出了头,当即朗诵起诗文,以便引起美人的注意。 赵受益再将烦恼压下,寻着难得的出宫时间,两只亮晶晶的眼睛,不断的盯着车窗之外的人和景,似要把一切的画面印入脑海一样。 “这就是我大宋百姓的生活啊!有悲伤,有快乐,有奋斗,有彷徨,有欣喜,有愤怒……可比皇宫之内,丰富多了!” 赵受益叹了口气。 瞥见自己这行马车在侍从的护卫下,走上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他叫来旁边随行的侍从,问询了两句,便确定这是通往那处,父皇专门让人开辟出来的校场之地。 “听闻先生曾驰骋河西战场,纵情驰马,赶走了党项人,恢复了我大宋河山。今日既然是先生教授,定然能看到先生的骑术了! 且我以后每个休沐日都可以出来练习的话,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像先生一般,少年时,持剑上阵杀敌!” 赵受益想起了内侍给他的讲的许多故事,满怀着憧憬希望能快点到达校场。 如果说先前两个时辰在城内的经历,于之事一种崭新的发现和思索,那么,即将到来的骑射训练,则是赵受益从记事开始,便拥有的年少梦想。 可能是听到了大宋六皇子的心声,车马这次通行的很快,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便抵达了目的地。 侍从停稳车马,拿下马凳,又拉开车帘,这才用两只手去搀扶赵受益。 但看赵受益摇了摇头:“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下去。” 即便坐了一路的马车,加上后面这段路坑坑洼洼,弄得头脑有些昏沉,赵受益还是谢绝了他人的搀扶,自己跳下了马车。 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等之张目,望向四周时,赵受益的眼睛瞪的大大,喃喃道:“这莫不是我大宋禁军在城外建设的马车,怎么这么多的马匹!好高!” 李贤也已下了马车,他走向赵受益,正巧听到这番自语,笑道:“殿下莫要认错了,这可不是我们大宋的战马养成之所,乃是种马繁育之地。 此中的马匹,都是整个大宋最为优越的马匹,由各路聚集而来,并接受枢密院的统一管理和安排。 等之产生了马崽,再行繁殖,最后才供给我大宋军队。” 赵受益仰起了头:“先生怎么知道这么多?” 李贤面露回忆道:“此法正是我在大中祥符二年,河西之战结束之初,向官家还有枢密院上的联合奏书所建议。 殿下可还记得,上次我与殿下讲述的宋辽之战?” 赵受益点点头:“我记得,我记得。先生说,宋与辽国作战,时常战败,士气和决心是一方面,硬件则是另一方面。 先生还说,这里的硬件,包括战马,武器等诸多装备之实物。” 李贤叹气道:“是啊,若是当日的大宋,有现在这么多的战马,有更加良好的攻城器具,有稳定繁荣的大后方,再有……同心一力的君臣,何愁不复燕云十六州?” “燕云十六州!”赵受益再次感受到了先生李贤语气中的沉重。 他几日之前,其实非常的疑惑,又非常想要弄明白,缘何先生每次谈到“燕云十六州”时,都是这般的心事重重,那种给人感觉很哀伤的样子。 直到昨日,内侍雷允恭按照他的要求,找来了近五百年以来,燕云之地发生的事迹记录。赵受益才懂了很多! “石敬瑭。”他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然后学着先生李贤的模样,看向北方之地,有种别样的沉默,又有种老气横生的感觉。 “那先生,依你之看,我大宋还能收回燕云之地吗?”赵受益微微侧过头,看着面前的高个子,道。 李贤笑了笑,带着肯定的语气道:“能!如今,我大宋有战马,有应用的东西军,有杨帆四海的海师,有正冉冉升起的将星,还有正在成长的殿下。时机,只要时机到了,那就能收回。” 赵受益搓了搓脸,弱弱道:“那是多久?” “当辽国内部生乱,或是殿下认为可以的时候,那就是时机!” 赵受益还想继续提问,先生李贤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般,拍了拍他矮小的肩膀,柔和道:“我知道殿下还有很多疑问。但请殿下先自己去想,因为在很多时候,没有人能为您做决定,只有您自己才能做主。 这次出宫,是为看看大宋的风景也好,是来学习骑射也好。 我都希望殿下,能多用耳朵和眼睛,去看和听。” 赵受益郑重的点了点头:“先生,我明白了,我会多看多听的!” …… 初来这片场地,李贤还有些困惑,赵官家的效率怎么这么高,只在十数天的时间内,就让人建成了这么大的一块场地。 但在看到众多强健的马匹,还有雷允恭于车内的解释后,他才明白,原来这就是他当年上书筹建的种马场。 而今,花费十余年的功夫,从此地种马场走出去的战马,早就超越了上万匹,还都是供给了最前线的部队。 而朝中于当年能做下如此明智的决定,自离不开当时的枢密使寇准的一应支持。 只是当站在这处大宋最为重要的战马基地时,回首西望,曾经的寇相公,如今远在雷州。曹琮和种世衡,依然驻守在河西。唯有他孤身一人,在于此,能亲眼看到当年的成果。 这些惆怅,随着时间的转移,自会挥发。 让他真正感到欣慰的是,六皇子升王殿下赵受益,在这段时间,尤其在今天的经历后,已经开始的某种变化。 而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 第三十八章 走进生活(八) 趁着李贤和赵受益这对师徒,于内侧聊天的时候,随行的学子,还有马场的管理者,纷纷围拢而来。 尤其那位高壮的御马丞,速度奇快,竟从另一个方向撒着两只脚牙子,疾驰而来,转眼就到了众人的面前。 黝黑的大汉,一见中心的赵受益,当即下拜道:“御马丞拓跋行,拜见升王殿下,拜见朝请大夫!” 赵受益双手虚扶:“免礼,我只是出城来联系骑射的,你不用多礼,该做什么做什么。却不知我等训练的战马何在,可否带到身畔!总不会是那群又大又状的马匹吧,如蔡伯俙爬,可能都爬不上去!” 蔡伯俙的小脸顿时红了,众人之内,只有他的年纪最小,身个最矮。别说骑马,就算是最矮的马匹,还真如升王所说,他爬都不见得能上去。 这番言语下来,让周围的气氛顿时轻松许多,就连刘林伴随一路的尴尬形态,也消失不少。 御马丞暗道眼前的少年郎,不亏是大宋六皇子,这番气度,这番动作,就不是普通的官吏能学到的,更是把其他少年给比了下去。 他偷偷的望了眼旁侧的青年,想来这就是上面说的朝请大夫,但看到李贤模样的时候,他有些惊慌失措的低下头。 可能是骤然变得紧张缘由,原本早早准备的说辞,都有些结巴起来。 “微臣马上去把马匹给殿下带过来,考虑……考虑到殿下等人的实际,微臣给殿下,还有诸位,准备的都是小马。” 得到赵受益的点头后,御马丞逃也似的离开了原地,且火速去让下属遣来马匹。 雷允恭一晃到了李贤的身边,望着远方忙碌的身影:“李小官人,可是认得此人?” 李贤点头道:“姓拓跋,多为党项人。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此人当是在河西之战碰面过。” 这下换做是雷允恭紧张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党项人这几年可不安分,即便有当年的河西协议约束,但还是时常骚扰边关之地。 这里的御马丞既然是党项人,难保不会有什么坏心思。他给了旁边的侍从首领一个眼神,对方很快派出了两个带刀侍卫,前去监视。 这种行径,李贤没有制止。 事关赵受益的安危,谨慎一些自是必须的。 而他和雷允恭的话语声音,不算太高,但恰能被赵受益听到。 “先生,党项人为何能入我大宋境内的马车,且为我大宋官吏?前些年,我大宋于之作战,先生也参与了,难道党项人没有怨恨吗?” 刚刚还说让赵受益多听多想,奈何见了这花花世界,赵受益的问题实在太多了。而此类问题,他用几个呼吸也没想到关键,这才下意识的出言问道。 一问出口,他又有些后悔了。 可李贤没有丝毫责问的神色,而是沉思道:“殿下的这个问题问得好,党项人怨不怨恨我大宋人?又为何在我大宋为官?不怕吗? 先说第一个问题,党项人当然是怨恨我大宋的,因为他们在河西吃了败仗,死了很多的人,还丢失了他们自以为占领到的肥沃牧场。 但恨和怕是两个情况。 只要我们大宋足够强大,强大到他们恐惧,也就是害怕,那就算是再多的怨恨,他们也不敢发作,甚至连表露都不敢表露。 这种无形的压力和庞大的实力对比之下,会使得他们放弃比如‘复仇’,这种荒谬的事情。 但同样的,他们需要生存,或融入大宋,或在大宋为官,都是生存的一种情况。 因此,也正好体现了我们大宋的包容性,因为我们强大,不惧怕他。 就比如这位姓拓跋的党项人,他有养马的才干。或是曾经为敌人,但现在对方臣服了,愿意为我们所用,我们为何不去用呢? 那不就是浪费吗? 浪费是种可耻的行为,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 且放眼之天下,我们不能做到人人绝对的忠诚,能做到的是他在我们的视野之下,相对的忠诚。” “劳动光荣,浪费可耻。学生似乎有一些懂了!”赵受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看到几个马场的小吏,牵着几匹小马到来后,赵受益的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先生,你常教授我们史,今次,还请先生教授我们骑射之术!” 李贤也看向了牵过来的几匹小马,整个人呆了呆,这等弱小的马匹,不正是东京城内,适合妇孺骑着游玩的游春马。 以之为骑射,可能跑都跑不动。但赵受益等人的情况摆在面前,还是必须先给他们设计个难度和追赶的目标才是。 而讲到自己的骑射之术,李贤应有些汗颜,他的骑射之术,放在看看用来保命。当然,用来教授资善堂的这群少年是足够了。 待游春马到了身边,李贤没有第一时间让赵受益等人上马,而是向旁边一路跟随的侍卫统领拱了拱手:“前方百丈之外有树干,另则这里也有弓箭,还请将军示范下,战场上的射击杀人之术。” 此人生得强壮不说,脸色微黑,双手也有拉痕……从之自身细节不难看出,此人骑射之术定是精通,李贤心中已有计较。 听得李贤说道,那侍卫也是谦虚的拱了拱手:“末将之技艺,难登大雅之堂……” 李贤也不顾面子,再道:“官家让我教授殿下等人骑射,实不相瞒,近些年来,久不在战场,略有手生,自比不上将军,还请将军之示范一次,好给殿下等人张张眼界!” 那侍卫见推辞不过,看了雷允恭一眼,即点点头:“那末将就献丑了!” 说时迟那时快,侍从拿着短弓,一跃而上他方才骑着的马匹,然后握紧缰绳,轻叱了一声,便如放飞的箭矢,往大树而去。 距离不足七十丈之时,他已然搭好了弓箭。 咻的一声,弓箭太过轻巧,竟被此人给拉断了。但那奔出的箭矢却没有停顿,而是不断冲向大树树干。 嘭! 即便百丈之外的观望者,也能听到闷闷的碰撞声。 “好箭法!” 第三十九章 走进生活(九) “末将献丑了!” 似是没有听到来自起始点的欢呼声,侍卫骑马而归,面向赵受益和李贤的方向,略一抱拳,就战回了原位,犹如一个木桩般,不引人瞩目。 若不是放在的骑射表演,恐怕没有人敢相信,就是这么一个长相并不出彩的青年,竟是一个十成十的骑射好手! “先生,我们加以训练,假以时日,也能像霍将军这般吗?”赵受益睁着那双好感的大眼睛问道。 李贤看向身畔寂静无声的马场,很是肯定的点了点头:“只要强加锻炼,当然可以有这位将军般的骑射水准。但这位将军,一看就是经历过实际战争的。殿下若是想完全有这位……霍将军般的完全应对能力,还需经历更多的实践。 不过,殿下即便拥有了霍将军的水准,大概也不会冲锋陷阵。因为你可能是主将,但绝不会是冲在最前面的将士。 于整个大宋来说,这很重要。” 赵受益挠了挠头:“所以,父皇让先生教授我们骑射之术,在之根本之上,不是让我们学得内中的精华,而是想让我们了解整个骑兵作战,或是战场上的艰辛,是吗?” 李贤点头:“殿下所言极是,现在,我们可以学马了!” 一共是十头小个游春马,正好对应了十位资善堂的学子。在是个侍从的拉扯下,排成一整排。 赵受益选择了一只全身雪白的游春马,这只马不仅长得全身雪白,和赵受益的身高正好相衬。 李贤没有选择马匹,而是在侍卫的帮衬下,先让诸学子的屁股落在马上,然后开始讲述骑马的要领。 这些要领,自非来源于书本,而是在过去的十多年,亲自总结而来的。 只是在马鞍上保持着坐姿,就累的众人叫苦连连。 足足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单是坐姿训练这一方面,才堪堪落下。 此时已到午时四刻钟。 诸多随行的贵家子,纷纷叫起了饿。 想到也该是食用午饭的时候了,李贤即让大家四散而开。许是知道在这郊外没什么好吃的,除了他以外,几乎人人都有备食。 大家席地而坐,开始热饭。 至于侍从们,则显得分为简单,即是蒸煮的军食干粮。 御马丞则是遣人送来了热水,以备众人之需。 一时间,隔着后方马圈的青青草地,绿荫之畔,可闻的阵阵香味。但也有方才踩到了马屎,而食不下咽下的倒霉蛋。 赵受益的适应能力很强,没有丝毫的嫌弃,即便清风中着伴随着难受的味道,但他还是第一个非常认真的吃完了饭食。 然后,不需旁人说道,便自觉的来到了游春马的身边,按照李贤刚才教授的要领,在马匹上打起了桩。 不论身份地位,但是这个认真和拼搏的劲,就让人刮目相看。 “此番出宫,只不过是小半日的时间,但在咱家看来,似乎过去了许久……殿下于此,成长了很多!旁的不说,首当感谢下李小官人!” 李贤将饭盒重新放到马车之内,转身看着面前苍老的宦官,笑道:“如雷公第一次为李某说的那般,这是殿下聪慧过人! 且为师者,李某能做的便是引导。一切结果,都要殿下亲自去悟,去想。如此,得出的结论,才会深刻!” 雷允恭拱了拱手:“咱家受教了!” 李贤摇了摇头:“难得出来,还剩下小半日,李某就不陪雷公叙道了,下半日内,怎样也要教授殿下一些实际的。” …… 从坐姿到握缰绳的力度,从身体的倾俯角度,到骑马行进时的要点…… 李贤事无巨细的讲述了一遍,内中还穿插着不少养马的知识,以及骑兵作战的要领。 不足一日的时间,在马场之内,教授的内容不算特别多,但都是干货。 赵受益或不能完全了解,但对于骑兵,对于战争,有了更为现实的了解。 他那幼小的心灵里,此番才明白,于书册寥寥带过几笔的每次战争,原来要耗费那么多的人力物力。 太阳逐渐西斜,春日的天,尚不算特别长,只是在不断的变长。 今次的马场训练之行,总有落幕的时候。 而这般时间,是在雷允恭的提醒下,李贤才让之结束。 出城的时候,人马众多。回程的时候,入城的车马同样众多。 东京城四面的城门之地,随处可见一片嘈杂。 “此番出城的时间略有些长,要再过上那么一两刻,宫门就该关闭了!” 雷允恭在马车之内,毫无记忆中的淡定表情,显得很是急迫。 但看李贤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从车窗处,叫来随行的侍卫,递给了对方一块腰牌。 没过多长时间,但看城门校尉便亲自带人开道,在旁人的骂骂咧咧的声音之中,将这一行五辆马车,给亲自迎入到了城门之内,态度比任何时刻都要恭敬。 这一切,其实都落入了赵受益的眼中。 原本于下午之时,就已经解开的心结,再次凝聚起来。 他迫切的想要向先生李贤提问,这种提问,无关于其他,只是夹杂着他想要的那种答案,那种求知。 为什么? 东京的夜景,非常的美丽。 尤其为万家灯火笼罩的场面,更使得东京凭空增添了几分梦幻。 进入宫城的方向,选择的自是最为直接,也是最近的道路。 而这一路过去,也是整个东京城之内,最为繁华,最为迷人之所在。 李贤的情况非常不错,雷允恭所选的入宫之路,正好要路过李府所在的街坊,这能省去他的许多时间。 眼瞅着街坊越来越近,李贤的心越加平和起来,等到达熟悉的街道时,他谢绝了雷允恭下车相送,而之自身,则是走到了赵受益所在的马车之畔。 赵受益似乎有所感应,也正巧掀开了车帘。 “先生就住在这里吗?” 李贤躬身行礼道:“在下正是居于此。” 他的目光望向少年比在城外还要沉默和严肃的脸,笑着宽慰道:“我知殿下,入城以后,定又有些困扰。 若是不能从书册,或是我们平日里的对话中得到想要的答案,殿下不妨从现实出发,去努力的想一想。 且成人常说一句话,现实总是残酷的。 今日之出城,在下也想要殿下明白,我们所看到的‘残酷’,可能只是世间残酷的一部分…… 天色不早了,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殿下,后日课上见!” 第四十章 走进生活(十) “先生慢走!” 眼瞅着李贤离开,赵受益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长叹一口气。 一路前往宫门,后几辆马车的学子不断下车,纷纷向赵受益告别后,才会离开。 而赵受益显得甚是平易近人,就连已经有些惧他的刘林来了,他也和颜悦色的让之“路上慢点”。 即至宫门处,皇宫的宫门,还有一刻钟才会关闭。 雷允恭一直吊着的心,这才放松下来。 但让他意外的是,六皇子赵受益并未直接入内,而是让马车折返回来,临到一处还挂着灯笼的食肆,让之买了两份小笼包。 但听赵受益解释道:“父皇的身体有些消瘦,即从昏迷醒来至今,胃口也不好。百姓家的饭食,说不定能让父皇开开口。而母后也鲜有出宫,恐还有没有尝试过民间的饭食。今次也正巧给母后捎上一份!” 雷允恭内心连连感慨,面向赵受益道:“殿下孝顺!官家和皇后知道后,定然大为欣慰。” 入了宫门,赵受益提着用粽叶包裹的小笼包,往皇帝赵恒近两日停留的寝宫而去。 宫外灯火通明,宫内同样如此。 只不过宫内自赵官家那日从崇政殿晕倒后,就陷入了压抑之内。后宫的这种气氛更甚,于内中的妃嫔而言,皇帝便是天,他在,她们或还能过上一些不错的日子,享有各种身份地位。而皇帝若有朝一日不在了,凭着皇后刘娥近些年在宫内积攒的权势,那可是真正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单说近一年来,因做错事,被皇后刘娥处死的宫女太监有多少,就能看出端倪了。 皇帝赵恒病重的这两日,由后宫的威压,亦能感受到许多。 “是升王殿下回来了!” 有守在赵恒殿外的妃嫔眼尖,见赵受益提着两个小包进来,忙迎了上去。 而于殿内,正陪着赵恒说话,且为之喂药的刘娥,得听赵受益回来了,脸上显得有些生气。 “那李贤也真是的,官家既然让之带升王他们出城练习骑射,哪有天黑才把人放回来的道理。难道说,这黑灯瞎火里,也能训练升王的马术吗?” 已经能下床走路的赵恒,此时正坐在床榻之上,刚喝过苦苦的药水,此时的嘴里正含着糖霜,说话时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李贤向来是个有时间观念的人,做事也想来稳重。在朕看来,断然不会这么做的。想必是升王他们第一次出城,有些贪玩,才回来的这么迟。” 刘娥也点了点头,然后叹道:“臣妾这些时日,得闻升王变得乖巧许多,哪晓得本性这么快,又给流露了出来。未能管教好升王,这是臣妾的责任,还请官家见谅!” 赵恒摇头道:“升王年幼,朕不是不能原谅。而小娥你更别说这么些见外的话。这一年半载来,朕常将政务交由你来处理,后宫之事,亦由你来决定。内中的艰辛,旁的人或不知道,但朕作为一国天子,又怎能不知道里面的辛劳。 升王年幼,可长于资善堂,经过学识熏陶,总会真正的长大。 反倒是小娥你,朕现在已经这般模样了,你定要注意好身体才是!” 可能是赵恒说中了他的心事,刘娥的眼中带着泪花回道:“臣妾谢过官家体谅。但官家千万别做说那些丧气的话,正如太医所说,只要官家多加休养,身体总能恢复如初的。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多加休养!” …… 赵受益刚至殿外,便听到父皇母后的这番对话,心里多有些无言。 他明明长大了好不! 况且,今次回来的这么晚,完全不是他或者先生李贤的原因,明明是城内城外的人太多了,车水马龙之下,难以避免的出现了堵塞。 小小的腹诽了两句,赵受益踏着灯火而入。 泛黄的烛火,照映在赵受益的脸庞上,让之肤色也显得有些泛黄。但那双眼睛很亮,显得很精神。 而看到早上还躺在床上的父皇已经能够坐起,赵受益更显得精神了。 向上首的两位大人一礼,道: “劳父皇母后挂心,儿臣回来的有些晚了! 对了,这是儿臣在进入宫门时,为父皇母后买的宵夜,是那好吃的小笼包。今日出城之时,儿臣肚子饿,也是吃的城外的肉包,那种味道,可比宫里的御厨做的有味道多了!” 赵官家脸色慈祥,向赵受益招手道:“来,坐朕的身边。 朕刚才方吃了宵夜,若是升王你能早回来一刻,朕说不定能尝尝。但太医说了,朕之晚上不能进食太多,要保持充足的睡眠。 想来你母后方才也吃饱了,但升王你的心意,朕和你母后都心领了。 来人,将之分给他人食用吧!” 父皇母后没有吃他亲自买的东西,心里稍有些失落,但面对父皇的表扬,他还是发自内心的感到快乐! 这是父皇多少年来,罕有夸赞他懂事了! 老老实实的坐在父皇身边,赵受益非常小心的用肩膀靠在父皇的一侧,但听父皇又道:“这次出宫,可是见了世面?骑射学的如何?你可知道,像朕有你这么大的时候,在东京城内,可都没有这么自在……嗯,来,先给朕讲讲,你出宫都做了什么吧!” 旁侧的母后也是笑着看他,赵受益心中一松,开始充分发挥他讲故事的天赋,将今日出城所看到的一切,都一一道出。 为了让他最亲近的两位长辈高兴,赵受益特意隐去了积郁在他胸腔内的那些不快之事。 这场谈话只持续了约莫一刻半钟,便结束了。原因是赵官家的身体尚处于康复之中,尚需要休息。 而赵受益也没敢在深宫之内久留,向父皇母后提出告退以后,便在宦官雷允恭的引路下,直往自己的寝宫而去。 路上,面对这个一直陪伴他,且相对忠诚的宦官,赵受益不掩饰内心的担忧道:“父皇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能看到父皇的病,于这一年来,发作的次数好像日渐增多了不少,难道连太医都没有法子了吗?” 第四十一章 宫城风云(上) “官家吉人自有天相,殿下勿要多虑!” 雷允恭在赵受益耳边轻轻的说道了一句,他面色镇定。 但这个老宦官的内心却不镇定。 赵官家近些年来,常伴有心绞之痛,尤其近一年多来,更加频繁。连朝中的太医,或是民间请来的神医都看过了,皆于事无补。 医工们,统一给予的答复是,多做休养。这里的休养,在深知内情者看来,可不正是无药可医? 兴许是知道自己的命运,所以,近些时月来,赵官家不仅开始重视接班人的培养,为之私下里铺了不少的路,而且接受了朝臣的建议,于之今岁将正是册立升王为皇太子。 按照朝中各部门的安排,还有内府的筹备,册立仪式就定在今岁之秋。 而如晏殊,由琼州调回来的李贤,乃至被外放的吕夷简,诸多臣子,皆是赵官家为未来的太子府,提前落下的棋子。 而于此刻,尚未走上那个位置的升王赵受益,何尝不是棋子。 他雷允恭到算是好的,眼下深受赵官家和刘皇后的信任,又时常陪伴在升王身边,负责一应事宜。如无意外,等之升王为皇太子,再进为皇帝,那他就毫无疑问的是宦官第一! 连周怀政这个老上司,也要乖乖的捧着他的臭脚丫子。且于朝中,雷允恭也相信,后宫的宦官之中,断刃也没有谁能像他一样,做到八面玲珑。 “唉,希望父皇能早些好起来吧!” 赵受益还沉浸在父亲身体的忧患之中,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官宦,于夜色中流露出来的另一番作态。 快至赵受益的寝宫之时,雷允恭左思右想,为了自己的钱途,也为了赵受益的前途,还是决定提醒下年轻气盛的升王,今日出城或有些不快,但处在他这个位置,改忍的时候要忍。何况于册立皇太子的关键时刻,朝中断然不能再因一些“小事”,而升起腥风血雨了。 伺候着赵受益洗漱上床,并屏退了旁边的内侍后,雷允恭躬身卑谦道:“殿下,有些话,或不是我这个做奴婢该说的。但想来您今日也听了朝请大夫离开的几句话,深有同感。 朝野上下,总是流传一些潜规则,这种潜规则,有利于权贵,更视之为默契,连官家也视而不见。比如出城,插队之事。这便是现实…… 且若真的追究起来,可能朝堂上的大半数朝臣都犯过这种错误,而若认个死理,纷纷处罚之。恐怕整个大宋,都找不到治理的人了! 且就算殿下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做到法令公平,也万不可亲自下场。这事,等之时机成熟,联系一个忠正的臣子去做就行了。 毕竟,殿下,你会是个下棋的人!” “下棋的人。”赵受益咀嚼着这四个字,少年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公公是担心我把那张纸递给父皇,于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吧?但真正的情况是,那张纸,在出城之后,我就撕掉了!” “撕掉了?!”雷允恭的声音尖尖的,脸色带着惊疑后的乍白,他突兀发现自己的这番表情有些不合适,忙回道:“是奴婢多虑了!” 听着雷允恭的脚步渐渐消失,又有宫人在他的要求下熄灭了烛火,赵受益侧着头,枕在自己的左胳膊上,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的那盏明月,渐渐进入了梦乡。 …… 出了六皇子赵受益的寝宫,劳累一天的雷允恭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这贴身的小太监给他捶背捶腿,又有宫女拿来丰盛的吃食。 得见升王今日的所作所为,还有那些意外和惊喜,雷允恭别提有多么高兴了。 皇宫之内,很多人都坚定的认为,除了赵官家和刘皇后,便是还未出宫开府的升王赵受益最为金贵。但在雷允恭灵活的心思里,最金贵的当时升王赵受益,而他现在是升王最信任最亲近的内侍。 若是升王的成长能够再快些,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甚至于赵官家驾崩后亲征,那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好处。因为无论是刘皇后,还是朝臣来主导朝政的话,雷允恭都会感觉头顶有一把剑竖着。 “要是殿下醒来,记得第一时间叫醒咱家!” 在三个太监的服侍下洗了脚,雷允恭上床之前,不忘再次嘱托下身边的小太监。 他这里距离赵受益的住地并不远,就算慢走过去,连半刻钟的时间都不到。 这也是为了方便,能随时得赵受益的召见,并为之做事。 但可能是近些时日太过得意了,雷允恭的坏运气也不期而遇。 睡在床榻尚不足一个时辰,这个老官宦正香快的打着呼噜时,忽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谁?谁?谁?” 这阵急促的敲门声,不但打断了雷允恭的好梦,还将他吓了一跳。 犹如猫被踩了尾巴一样,雷允恭火速从床上坐起。 发觉是有人刻意如此沉重的敲门后,雷允恭眼中的怒火几乎化作了实质。 “莫不是殿下有事?若不给咱家个交代,你们就等着喂给废殿的野狗吧!” 雷允恭边收拾着自己穿衣,边朝着外面吼道。 这番话刚刚说完,就听得轰隆一声,竟是房门被人从外面给掀开了。 “雷公公好大的火气,不知见了皇后,会不会还有这般的大火气!” 天是阴的,转眼到了黑半夜。 东京城的天空,就不见了前半夜的满天星斗,连春虫都沉默了许多。 而在景福殿的大殿门前,能看到一个老太监,和夜色融为一体,瑟瑟发抖的跪在台阶之上。 老太监披头散发,连脚上的鞋也丢了一只,能看得出颇为狼狈。 有宫人打着灯笼从之身畔路过,幽暗的灯火下,勉强能看得到此人的脸庞,可不正是升王赵受益的贴身宦官雷允恭吗? 平日见了雷允恭,只要是在宫内的宫人,都要让行之,并恭敬的喊一声雷公公。 但今日,宫人们看到雷允恭的凄惨模样,只能私下底的唏嘘了,谁让这位宫里的老人,不知怎的得罪了皇后。不论升王,就算赵官家于刘皇后说道,恐怕也免不了皇后对之的处罚…… 第四十二章 宫城风云(下) 没有人怀疑皇后刘娥在皇宫的权威,因为怀疑的那些人,不是被杖责,就是被丢到了废宫之内,自生自灭。 就算是官家最为宠幸的宦官如何?升王的贴身太监又如何? 在刘皇后面前,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夜风萧萧。 宫城之外,传出了断断续续的鸡鸣声,意味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了。这个时候,也是整个苍穹最为漆黑的时候。 景福殿内的几间房舍还亮着灯火。 刘娥正坐在矮榻之上,批阅着奏书。 农事、军事,海贸。 多种多样的国计民生问题,都是急需处理。 当赵官家没有太多精力处置,将之全权授予她来抉择时,刘娥就很好的完成这种工作方式的转变。 “几更天了?”揉了揉握笔而有些酸痛的手臂,刘娥看向了一旁站立的内侍。 内侍低头道:“回皇后的话,刚刚到了五更天。” 刘娥打了个哈欠,将手边的奏书合拢。自昨夜升王离开,她侍奉着赵官家上榻睡觉后,便一直坐在这件屋子,处理朝中公务到现在。 可能是想着假日到了,朝臣们竟一窝蜂的赶在假日前,把该决定、该汇报的事情,纷纷呈上。 即便政事堂挑选的是不少相对重要的,但拿来的奏书,还是非常之多。 而于明日,又是清明之日,赵官家不能外出行动,还得她出面。刘娥便想着趁夜把奏书阅览完成。 这一忙,不知不觉中,竟到了五更天,再有两个时辰,天即大亮了。 刘娥站起身来,望着漆黑的夜色问道:“雷允恭到了没?” 内侍急忙回道:“雷公公早在两个时辰就到了,现在正于殿外请罪!” 刘娥的眉头皱起,漠然道:“让他进来!” 听到皇后召见自己,雷允恭艰难的从台阶上站起。 一瘸一拐的往那亮着的宫房而去,每走一步,比之腿上更为疼痛,乃是心里的惧怕。 自受刘皇后的赏识,得到赵官家的信任,雷允恭记得,刘皇后已经很就没有这么对自己了。 那只能说明一点,他自身一定做了什么触发刘皇后的事情! 跪在台阶上,沉思了两个时辰。 雷允恭左思右想,大致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可能和昨天白日的出城有关。能让刘皇后发这么大火的,只有事关升王之事,而他身为升王的贴身太监,自是难辞其咎。 “事情不能光看表面,谁能晓得皇后在官家面前,对升王出宫之行,似乎很是满意。但于私下,却是大大的不满。也不知升王哪里让皇后生气了……” 雷允恭在抵达刘娥面前之前,还想着是升王赵受益的问题,而当他跪倒皇后刘娥的脚边,听之质问时,背后顿时惊起了冷汗,才发现是自己的问题。 “雷允恭,我问你一句,当日是谁举荐你到升王身边服侍的?” 刘皇后的语气在雷允恭听来,是那样的寒气逼人,这种寒气,连渐渐升暖的春日都无法阻挡。 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和地板融为一体,心中亦知晓,今夜的对话关乎着他的命运,若是回答不慎,可能真的看不到明日的朝阳了。 未敢抬头,雷允恭颤抖着声音道:“是皇后娘娘。奴婢能于宫内有次地位,也全赖是皇后娘娘的提携。 此中大恩大德,奴婢永生难忘。 奴婢恨不得未来的十生十世,都为皇后娘娘做牛做马!” 雷允恭将脑中的所有词都搜刮出来,也幸得这些时日一直在资善堂旁听,才不至于词穷。 刘皇后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又怎会被之的一番言语打动。 而雷允恭如此做,也只是想要微微减缓一下刘皇后的怒气。 现实看来,他成功了。 在之说道后,刘娥的语气没显得那些冷冰冰的,而是显得有些疲惫。 “我不需要你十生十世的报答,只需要你记住,是谁给了你眼前的一切。能给予你,自然能剥夺你的一切。 后宫的脏乱,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你在宫内宫外所做的一切,难道我也没有看到? 我只是懒得去管。 总之一句话,有些事,你该记得,就要记得。不该记得的,永远不要记得。 更不要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我可以原谅你一次,但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雷允恭顾不得其他,连连叩首道:“奴婢知道了!以后皇后娘娘让奴婢往东,奴婢绝不敢往西去……” 刘娥有些厌烦的制止了雷允恭继续说下去:“我希望听的,不是此事,而是升王昨日出宫,具体做了什么,记住,一件事也不需落下,都给我原原本本的说道一遍!” 雷允恭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这没法活了。 刘皇后如此的作为,甚至让他出卖升王赵受益,那就是把他完全的绑在了这一边。 但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有已经拥有的荣华富贵,他别无选择! “升王按照朝请大夫的要求,于昨日清晨早早早起,先去看望了官家……” 雷允恭连赵受益吃包子的场景也都描述的绘声绘色,而关于赵受益看着城门插队情形的愤怒之色,也没有放过……内中事关李贤之事,亦未有隐瞒。 作为于后宫服侍贵人的宦官,雷允恭的记忆非常的好,竟无一遗漏。 刘娥显然也有些震惊赵受益在昨日处事中的成熟态度,而李贤的教导,也让生了种不该有的警惕。 “以后升王每日的行径,你每隔一段时间向我汇报一次。另外,官家既然让李贤负责骑射训练,那就只能是骑射之事,以后你随行之,再勿要让之随便更改路线,置升王的安危于不顾,更别让升王乱饮饭食。” 刘娥复又坐在矮榻之上,再道:“还有一事,我要你亲自去办。李宸妃于昨夜官家面前有些失礼,你明日不用陪伴升王,将之安排到废殿,以后未有我的允许,不得让之再出现!” 雷允恭的内心一片冰冷,李宸妃即于去岁受封,而之真实身份,他恰是其中的一个知情者。 刘皇后如此安排,是真的把他的所有的退路,都堵得死死。 虽不知刘皇后如此做的目的,但雷允恭已经能感受到,一场风云或将袭扰皇宫内外。 “奴婢谨遵皇后娘娘之命!” 第四十三章 夏至 雨水不会无缘无故的从天而降,需要的是一个过程。 如先是地面的水分的蒸发,上升大天空之中,形成云雾,这才有了降雨的可能性。 雷允恭担心的事,自没有马上发生。 而世界依旧照常运转,该吃饭的吃饭,该睡觉的该睡觉,该上课的上课…… 只是春天一过,刚步入盛夏,资善堂的课业,比之以往,更显得增多了起来。 皇子赵受益的学习范围,早已不局限于普通的理论文化课范畴。如宰执李迪、丁谓、王钦若之流,更是频繁出现在资善堂。所讲述的知识,多和朝政有关。 一天有十二个时辰,时间的长短每天都是一样的。当徒增一些课业,另一些课程的教学时间,自会大大的缩减。这里面就包括李贤的讲史课程。 从每十日三节课,减少到了每十日一节课。至于骑射课,则变为每二十日一次。 所以,一月的时间内,李贤见到赵受益的次数屈指可数。待从当初和他的关系还算融洽的宦官雷允恭那里,李贤明显感受到了此人对之态度的不断变化。 这种变化,给了他一种提示,宫内的有些贵人不希望他和赵受益交往太过密集。 此人定然不会是赵官家,而能透露出此等意思者,只有一个,当今的皇后,刘娥。 自己是什么时候,引起了宫里那位贵人的警惕,又为何能让之做出这么一些安排,李贤短时间未有明确的答案。 直到四月初的某一日,在宫门处,遇到了许久未见,曾经权势颇重,而今被召回宫内,只负责宫中普通采买事宜的内侍铁冶。 两人于午后,在临近宫门的一处小酒肆,相聚小酌聊天叙旧。 许是这些年起起落落的生活,让铁冶对现实看明白了许多。为人做事方面也不想过去那样严肃拘谨,相谈之间,各自道出了生活的小事。 听之诉说的一件小事,顿时让李贤有不少怀疑和猜测。 过去时日内,铁冶很少自行出宫,一般是由他负责的宦官来办理此事,但这次有些特别。 原来,铁冶负责的后宫事务,除了皇宫贵人所在院落的采办外,还有废宫,即冷宫的物资使用买卖。原因在于,废宫新来了一位被安排到的贵人,身体似乎还有些不好,那位贵人或是感觉自己命运无多,竟在看到铁冶这位曾经的赵官家的面前大红人,哭着求着让之帮忙办理一件事。 即将她这些年在宫里受赏积攒下来的钱财,送给宫外的家人。 “说起这位贵人,还和李小官人是本家,也姓李,早些年在尼姑庵出家,后被皇后看重,带入宫里。又非常幸运的得到了官家的喜爱,只是这两年来,这位李宸妃的命运不太好……也不知犯了什么错,竟于一个多月前,被内侍雷允恭给亲自送到废宫殿里去了。 那里的环境本就好,这一来二去,也将这李宸妃的许多老毛病给爆发出来了。 若非李宸妃苦苦请求,咱家也不至于出宫这么去办。都是苦命人,何尝当年即便李宸妃圣恩正隆,也对咱家颇为尊敬。” 李宸妃。 这三个字对李贤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而从数年前雷允恭处的试探,还有赵元俨于去岁想碰面时,就透露的口风,他已然猜到这李宸妃就是赵受益的生母。 值六皇子赵受益册封太子之前,其被打入冷宫,何尝不是皇后刘娥宣誓自己权利的一种方式? 再有刘娥近些时日来,操控了朝中的部分大权,在联合丁谓等人,把寇准等忠正臣子贬低外地,连他这个升王日渐亲近之人,也开始晾在一旁。 这就说明,随着赵官家身体的日渐严重,皇后刘娥已经在为她的摄政之路打地基了。 值此皇权危情之时,朝中中的站边情况,愈加的严重。 是选择倒向皇后刘娥,还是坚定的支持赵宋皇权,渴望升王赵受益早些建国,这就成了大宋最为尖锐的矛盾。 身处中枢者,没有谁能绝对的避免。所谓的墙头草,在于此时,只能艰难的躲在夹缝里呼吸,稍有不慎,便是仕途之危。 甚至连后宫也不例外,刘皇后多年的经营,让之的地位无可撼动。铁冶虽未明说,但李贤却感受到了这位始终忠于赵官家的内侍的无奈之感。 而冒着风险,将莫名得罪了皇后的李宸妃的物价送到其之家中,铁冶显然也是有些无奈。只能说这个宦官,别看为人严肃忠实,但还是个有人情味的人。只是知道或交往的少,才会有所误会。 临分别前,李贤装作不经意的问起,可曾去了那李宸妃的家中? 铁冶言之否。 而对于李宸妃的真实身份,铁冶显然并不清楚。当日李宸妃怀孕,并诞下皇子赵受益之时,铁冶正被赵官家派往在外地。 没有引起铁冶的怀疑,李贤便建议道:“铁公出宫一趟不容易,若是信得过李某。不妨将将东西交给李某,由李某送过去。” 铁冶脸上满是感激道:“那就劳烦李小官人了,谈起了,这李宸妃虽入宫,也经历过辉煌。但一直未主动的和外面的家人李贤,甚是安分……谈远了,那李宸妃的家眷,就住在城北的郊外,今日出城,回来时,恐将天黑,明日再去便可。 咱家对李小官人自是信任。原本也是想让身边的内侍去做,毕竟往返间,连宫可能都回不了……” 出了酒肆,拿着铁冶放在他手里沉沉的包裹,李贤的脸色犹如东京城此时上空的天色一般围绕着云雾。 今日已然结束了对赵受益的授课,下个课程在十几日之后。而抽着这段空闲时间,除了和包振继续研讨学科知识外,现在又加了一条,那就是处置好李宸妃的这道关系,资善堂的课业安排,恰好让他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做自己需要做的一些事。 次日清晨,李贤坐着马车,按照铁冶留给他的纸条上的地址,到来了北郊。此地正是东京城内普通商贾的聚集之地,李宸妃的家人,便居住于此。 第四十四章 皇太子赵祯(上) 今天的天色同昨日一般,显得阴沉不少。 在这初夏时节,如无意外,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暴雨来袭。 二十九岁的李用和,收拾完商铺的物品,抬头看了眼天,让店里的伙计照看好生意,这才打算往家里走去。 说是家,不过是处在北郊的一处简单院落。距离他开的纸钱店,正巧是一刻钟的路程。 从十几岁开始卖纸钱,及至今岁,凭着平日里的积攒,李用和现在手下的生意,自是变大了不少,也招募两个人帮忙做事。 回到小院,能听到街坊正和成婚不久的妻子在说着话,大概念叨着家里的长短。 李用和的妻子樊氏,乃是早逝的父亲故人之女,七年之前,那位樊氏大官人,得见李家这般的贫寒状况,一时唏嘘不已,念及故友。便将小女许配给了李用和,还送了不少嫁妆。 于此,李用和在继父家中也待的不习惯,告别母亲后,用岳父送于的嫁妆,在这郊外买了一处不算特别大的院落,也成了他和妻子樊氏两人的小家。 步行至院外,李用和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家中小院,而是有些惆怅的望向东京城。 “阿姊已有三年没给家里送来消息了,也不知宫内的生活怎么样?” 想到年少即入宫的阿姊,还有那日在静斋庵的最后一次见面,李用和的心中堵得慌。 长叹一口气,左手摸了摸下巴的胡子,李用和右手里提着刚才路过的小摊,买到的一块瘦肉,正待迈步打开院门,亲自下厨给已怀孕两月的妻子补补身子。 此时,距离小院的不远处的一条小岔路处,行来一辆马车。那马车的车帘来开,传出了一道人声,看样子是在问路的。 李用和的听力惊人,即使相隔了几十丈远,也把那马车里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劳烦问一下老丈,请问李审礼的住处可是在这附近,在下乃是之好友,今次是特来拜访的。” 回应的老者,是李用和的邻居老郑。 老郑正在田间除草,得闻这礼貌的青年问话后,放下锄头,热心的答道:“小官人问询李审礼,我们这里却没有此人,但姓李的只有一家,就是前面那一家。” 审礼乃是李用和的表字,此中表字,是十几年前,父亲尚在世时,即给他取下的。而能知晓他表字之人,屈指可数。 李用和脸上闪过狐疑之色。 他提着装有瘦肉的麻布袋,即向马车边走去。 那车马一时半会未有离开,似是内中的主人正在思索地址的重要性。 在这停留的间隙,到达的李用和开口了。 “某正是李审礼,不知阁下是何人?寻某有何事?” 正于田边的老者听闻之,满是疑惑道:“用和,你何时改名字了?怎改成李审礼?” 李用和向田间拱了拱手:“不瞒郑叔,这正是某父尚在时,为某取得表字。” 这边还没聊完,那马车的帘子就被拉开了,接着便是惊讶之声。 “用和兄弟,怎的是你?!” 李贤的惊讶未有丝毫的掩饰。 直到来到了李用和的院内,喝着茶水,还不敢相信,他今日寻了一早上,都未在这片郊区村落寻到之人,竟是曾经的相识者。 而等李贤把李宸妃让捎来的物件交给李用和,李用和的惊讶,丝毫不逊色李贤自己。 等在热情的李用和的挽留之下,吃过午饭,而后返回东京城的路上,李贤也不得不承认,人生路上,会有太多的因缘聚会。 他当日所救的那人,会成为历史上有名的李宸妃,而之亲生子嗣,乃是升王赵受益。 有了这些前期的那些关系在,李贤现在只需要维持好这种关系,不用想昨夜还在谋划的如何牵扯上关系。 现当下,无论是他,还是朝内的大臣们,最为关心的,当时升王赵受益被册立为皇太子之事。 皇太子一立,真正的交锋才算的上是拉开。 李宸妃也好,赵受益的亲舅舅李用和也罢,在李贤看来,都是一步又一步的奇棋。 但到了五月末的一日,由河阳三城节度使张旻上书所言的一件事,一时间又在东京城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按照张旻的说法,西京洛阳之地,自五月中以来,有不少的百姓反应看到有类似帽子长相的妖物,在夜间不断的飞往寻常百姓家中。 当地之百姓,集体拿着器具,前去捉拿,甚至连官府也一并行动,皆是没有结果。 因为这帽子般的怪物,神出鬼没,搞得洛阳百姓人心惶惶,人皆言之帽妖。 帽妖之现,与自大中祥符年来,不断涌现的天书祥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中之事,更是被很多人当做上天的警示与处罚。 帽妖之事,一日不能调查清楚,大宋朝廷一日不得安闲。其中最为恐惧和害怕的,当属皇帝赵恒。 为此,赵官家紧急召见了御史吕言,让之亲自往事发地查验。而于皇宫之内,赵官家拖着病躯,亲自让人做了驱妖法事。 初次之外,西京洛阳的长吏王嗣宗也因未能及时上报,而被赵官家下旨臭骂了一顿。 洛阳的帽妖之事,尚未有准确的结果,到了六月的时候,包括东京开封,南京应天府,都出现了帽妖的传言。 许多的百姓,甚至于言之凿凿。 有了洛阳的前车之鉴,东京和南京的两地官吏,非常迅速的展开了彻查,甚至调集了两地的驻军。 从官府到三京之民间,皆开始为这帽妖之事而奔波,更多的谣言再起。 有人私下底说是皇帝失德,也有人说是后宫出现了乱子,更有人说是朝中奸逆得势,让上天处罚…… 深宫内的皇帝赵恒,见三京之地,不能完全制止这般说法,一边让官吏抓捕放言之,一边召集朝臣,想着该怎么进行补救。 三京之地,再次鸡飞狗跳。 到了七月,在宰执李迪,丁谓的一应建议下,皇帝赵恒还是选择了先前抓捕者,并宣布大赦天下。 同时,由朝臣们三次上表,赵官家决定提前一月册立升王赵受益,时间就定在八月甲辰之日。 第四十五章 皇太子赵祯(下) 帽妖案随着皇帝赵恒亲自督办的一条条政令,外在的影响逐步趋近于无形。 表面上看,朝野内外再次迎来了安宁。 但近数月来,在东京城内做着“乖宝宝”、却不断暗中观察的李贤,却知道这件事远没有结束。 帽妖一事,背后定然有主使,此中的主使,他恰能猜到。 如之当年的同窗,于去岁还相遇的齐成,不说直接知情,但至少也是知情者。 已发配雷州的寇相,自也陷在这个漩涡里。 他能看清,宫中的皇帝赵恒又如何不能发现?想必暗自递上去的密奏,恐怕都堆积如山了。 而从目的看,帽妖之事,确实是有利于大宋朝政。以上天警示之说,给了大宋官家赵恒更正错误的机会,也给了朝中的忠正臣子,再次上书直谏的机会…… 同时,借帽妖之事,也让后宫和刘皇后,和圣眷正浓的丁谓王钦若等人,士气大减,势力大减。 但做这种事,到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至少在朝中因帽妖案,出现大量的官职空缺,政事堂将之名单呈给皇帝赵恒,而赵恒此番做出批阅,未有大规模采用原寇党一系的人,就能看出端倪。 赵大官家猜出了事情的部分真相,他很不高兴! 他不高兴,那别人也别想高兴。 于是,朝中的绝大部分空闲下来的肥缺,也是关键职位,被赵官家朱笔一些,送给了大宋朝堂上的青壮年势力,亦是在朝中未有太大根基的官吏。 这部分人,只要皇帝给了认同,彰显出皇恩浩荡,很容易成为坚定的皇党。 远在琼州任上的琼州观察推官范仲淹,便是其中的幸运儿。 因之在琼州任上的上等考核,加上赵官家对之在殿试上的影响,范仲淹直接由琼州观察推官,直接调任应天府下辖之县,宁陵县县令,开始正式的主政一方。 而此时,距离胸怀大志的范仲淹,踏入仕途还不足四年。 宁陵县乃是十足十的赤县,地理位置重要。如无意外,只要在任上干好了,磨砺个两三年,主持一州事务,也不是不可能。 兄长李志,当下正主持着大宋全国的任命书校验,七月半之事,得闻朝中的官吏大幅度变动,李贤抽空问询了内中可有范仲淹之名。 这么一问,还真的被他问中。 李志也不知怎地,对范仲淹颇为熟悉,得闻小弟李贤问起,是日便笑着回道:“季弟何以与此人熟识?据说,范希文事来公正,任上亦是秉公执法。无论是李相公,还是寇相,都对这个后生称赞有加!” 李贤自不能明晃晃地告诉自己的兄长,范仲淹可是注定名留青史的人。连文采各个方面都和你有的一比,甚至比你更优秀。毕竟兄长李志,虽说是三元而入仕途,但直到如今,也没有能流传天下的文章。 范仲淹就不一样,比如去岁写的那篇《过澄迈书院》的散文,尽管不如他记忆深刻的《岳阳楼记》,那也是一张脍炙人口的名篇,只是范仲淹先当下的名气还没有流传开来,所有只有很少人知道。 把范仲淹做的文章说出,李贤也说道了他对于范仲淹其他事迹的了解,最后补充道:“兄长,依小弟看,范希文乃治世之能臣。思想更是敢于变革,和兄长你有些相似,而年龄亦与你相似。若是未来,小弟希望在大小事之上,兄长你能和之共进退,共开大宋盛世。” 小弟李贤还从未表示出对一个人,如此大的称赞,而李志也从不怀疑小弟的眼光,他摸了摸下巴的短胡子,认真的回道:“为兄记下了!为民为天下,那便是道友!” 在李志的观念里,道友那便是吏治上的亲兄弟。 眼下,能为李志成为道友的只有一人,便是王曾。现在又多了一个,范仲淹。 近距离棺材兄长李志近一年来,在朝中的作为,兄弟俩亦时常于朝政进行的探讨,让李贤不得不敬佩。 “官家身体不好,后宫和朝臣各有争斗,如何行为处事,是场内卷严重的考试。但放眼朝野,在恪守原则的情况下,兄长恰尔还交上一份完美的答卷,已是非常让人感叹了!” 李贤这么想,可不是空穴来风,他能够确定的是,兄长李志定将于不久会升迁。 鱼跃龙门,从此成为赵受益的从龙之臣,也说不准。 而随着八月的临近,大宋所有的目光,几乎全都注视在皇宫之内。 八月二十一日,大宋官家,终于授命朝臣,以晁迥为皇太子礼仪使,由秘书监杨亿撰写册文,正式宣布,册立升王赵受益为大宋皇太子。 改名祯,大赦天下。 皇太子赵祯,生于大中祥符三年四月十四日,皇帝赵恒第六子。初,为皇帝赵恒赐名赵受益。 大中祥符八年,年仅六岁的赵祯完成了冠礼,并裹头出阁。是年,进封寿春郡王,并讲学于资善堂。 在尚未册立太子之前,年幼的皇子赵祯即暂时居住在东宫。而今,便需要正式的开府置属。 即立太子,大量的任命是少不了。 清晰的认识到赵家皇位的重要性,赵恒老而却没有糊涂,将此等大事,未假借皇后刘娥之手,而是拖着病躯,亲自去办。 转眼到了壬子日,宫中的任命消息再次传来,这一次,更多人的翘首盼之。 李贤不像其他人那样,紧盯着皇宫。 虽说因赵祯进位太子之事,连资善堂的课业也停下了,理应悠闲下来,但李贤却显得很是忙碌。 一入八月。 崔莺莺又坏了第二胎,李贤忙着在家亲自照顾妻子。而在五月即高中进士的唐雎和高帆,也争相前来告辞,准备去外地赴任。 此番属澄迈书院的有五人进入省试,最终进入殿试的便有三人,更有两人高中乙榜。这般成绩,足以让很多人瞠目结舌了。 而随着澄迈书院未来几年的扩招,和不断发展,名额或许还会激增…… 就是处于各种的忙碌之内,宫里的旨意,再次传到了李家。 这次接旨的,不仅李志一人,还有李贤。 第四十六章 体察民情(上) 宫里传来的旨意有两条,一是升迁李志为权知开封府,另一条则是,任命李贤为景灵宫判官、太子左庶子,并任太常寺少卿。 景灵宫判官可视之赵官家对之的信任,太子左庶子则为门下坊的主官,对太子府内部的诸多事宜,几乎都有过问之权利。而太常寺少卿,正四品上,掌祭祀礼仪诸事。 天禧二年的这般官职变动,让很多人都认识到,身在局内的人,谁都不是最大的收益者。而最大的黑马,当属前海运使,朝请大夫,资善堂赞读李贤。 到了此时,若还想躲在后面捡漏定是不行了。 因此,在宫里的旨意传来的半个月内,除了先入东宫,见了皇太子赵祯一面外,李贤甚是疲惫,每日都要应付各种酒局,还要时常监督新修建的太子府,即扩建的东宫院落。 直到半月后,这种繁忙的情况才有所缓解。而于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内,李贤也大体明白了赵祯现当下的班底有那些。 如晏殊,毫不意外的做了太子舍人,为赵官家赐金紫,并升任为户部员外郎。另有参知政事李迪兼太子宾客,前升王府咨事参军张士逊和崔遵度为太子宾客和太子詹事…… 太子属官的所有的任命之中,少有刘皇后或是丁谓等所属官吏的插入,能看得出,赵官家在想明白许多事情以后,于皇太子的教导事宜上,确实是用心了! 现在既然都同为皇太子赵祯做事,大家定是要互通有无,左右都是为了皇太子。 所以,众人的办公之地,便安排在了宫城边缘,和扩建翻新的东宫相连接,往东便是东华门,尚书省和政事堂枢密院之地,往西则是西华门,和资善堂相距不远。 每三两日,众人也会碰面,着重商讨对皇太子赵祯的教育事宜。 即为太子左庶子,李贤也有了正当的理由,参与赵祯的课业安排。他所重视的,和太子詹事崔遵度的理论及文化素养教学不同,乃是务实性的教学。 等之冬来,东宫的修建完毕,众人又搬进了新的办公地。后在咨询了赵祯的建议,并进行了新的教导安排。 李贤决定开始自当年十二月开始,于每月中抽出一两日的时间,带之实地走访东京内外,体察民情。关于此事,他亦亲自上书赵官家,并得赵官家的默许。 及至十二月末,朝中又发生了一次变动。 正于宰执位上的丁谓,受人弹劾,后由皇帝赵恒亲自下令,免除官职,不过数日,又调为升州知州。 与此同时,于雷州就职两年的寇准,再次回到了中枢,接替了丁谓的同平章事之职。 朝中很快形成了以寇准、李迪、王钦若此三者,政见多有不合的三足鼎立之局面,由此,也让朝中大权,形成了短暂的平衡。 对于平衡之道,当了二十多年皇帝的赵恒,显然比皇后刘娥,应用的还要炉火纯青。 朝中之于变端,对已经地位稳固的皇太子赵祯而言,影响甚微。 东宫的运行照常。 而敢在天禧二年的岁末之际,李贤带着皇太子赵祯,及一行几十的宿卫,按照预想的那般,终于是来到了大宋的田间地头,于之大宋民间完成一场实地的考察。 这般考察,不同于半年前的出宫行径,而是明着来的实地学习。 可能是对太子的出宫实察有兴趣,晏殊也跟着走出了宫。 这次的目的地,正是东京城北郊的农田之所。 此地的粮食作物,多是供给于东京本地,连皇宫的粮菜,也是多源于此。 而李贤教授赵祯的第一趟野外实践课,便是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一行车马出城,来至北郊的农田。 冬日之内,田里的农人不是很多,但田间有不少的区块搭建着浅色的帐篷甚是醒目。 得知今日可以出东宫,来至东京郊外,赵祯的内心别提有多么的欢喜了。 他的性格越趋稳重,于此的真实表情自不会流露在外,但当之下了马车,看到那大片的帐篷,面对着李贤,赵祯还是忍不住微怒道:“先生,这就是我们今日的目的地吗?农田既然为种植之所,不应该全像那边的一样,是为青青的麦苗吗?怎的本地农监,却未严格执行,而将此地空闲而出,以搭建棚子了?” 资善堂的授课之内,将近十岁的赵祯,已经初步学会了辨别忠恶。联想到李贤将之带此实修,赵祯还以为是李贤想要看看底层官吏的为官之恶,所以,才有了先入为主的这般猜测。 李贤指了指前面的棚子:“殿下不如先和微臣进去看看如何?” 事情好像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赵祯点了点头:“那就先去看看……” 李贤侧过身,让赵祯先行,侍从们分左右保护者。 至于棚子周围的农户,都是李贤事先让人甄别没有危险的。所以也不怕出现什么乱子,为何如此小心,毕竟现当下赵祯的身份不一般。 不仅关乎着大宋朝野的安定,还关乎着他李家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赵祯步伐稳健的走至棚子处,眼睛透过麻布做的帘子,见之内部的场景,挠了挠头:“先生,是我错了,这里面好像没有空置,而是种植着蔬菜。我懂了!是因为外面的天气寒冷,只有加了棚子,内部的温度才会上去。否则的话,这些蔬菜都会冻死。这到是和宫里的暖棚有些像,只是太过简陋了些!” 李贤和紧随的晏殊对视了一样,然后笑了笑,又指向了远处的一条水渠:“殿下能看得出这么多,很好!不妨再往那边去看看!” 顺着田间的小道,赵祯又往前去了一段距离,但很快被一条水渠给拦住了。 “先生,这是灌溉之所用吧?也不知这条水渠,通向何处?难道是汴河之畔?” 赵祯捡起了旁边的木棍,试探了下深浅,喃喃道。 这次是身着便衣的晏殊出列解答:“好叫殿下知道,此水渠,乃是自景德年来,官家即令人开始修建的,通向正是汴河,不仅可以用来灌溉,这四通八达的水渠,更可以用来防洪。” 第四十七章 体察民情(下) 李贤在这时适时出声道:“太子舍人所言极是,无论是暖棚还是水渠,都是官家遣政事堂下令,以各地农监为基本协调人,联合官府和农户,共同修建的农业生产措施,并极大的防止了开封水患。 而过去六年来,开封再无大水患之忧。 有了这等兴建的灌溉系统,且不仅是前岁的旱灾,还是大中祥符七年由西北之地的一月水患,都未对开封和洛阳之地的粮食收成产生太大的影响。” 李贤掀开麻草帘子,让赵祯进入,看着沃土之上的青菜,补充道:“过去,我两京百姓主要是靠天吃饭,但现在呢?有了诸多措施,我两京百姓,是靠手吃饭!足见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 赵祯点点头,沿着大暖棚里的小路往另一个出口走,边走边喃喃后面四个字,只觉明白了许多。 走到出口的边缘,赵祯忽的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 “诚如先生和舍人之言,我两京既然已有了此等先例,即有了先生常说的试验区,那可否推广向全天下。到时,我大宋之农田,皆可自行做主,不用只靠天上的雨水,那不是年年都可以获得大丰收了吗?” 晏殊对朝政经济了解甚多,当即摇头否决道:“事情哪有这般简单,殿下可知光修建开封之水渠花了多少钱?足足千万贯之巨,这还不算农户自行修缮的暖棚。若全由朝廷供给,除非一连几十年,朝廷不外用。 可这本就不现实,三司每岁的费用支出,第一是军费,第二是官吏俸禄,第三才是农事。 也就这两年好些,琼雷之地的海贸生意,让国库有了更多的赋税收入,而大规模的廉价商品倾销,也让各地迅速富裕起来。” 诸如“倾销”之词,是晏殊近些时日和李贤相聊海贸事宜时,学习而来。只觉用在大宋的海贸事业上,非常的合适。 随着和李贤这个见证人,对大宋海贸和大宋海师的经历发展过程,了解的越加深入,晏殊对李贤的认可和敬重就越高。 尤其海贸协议和安保协议,让大宋于南洋多国,几乎立于不败之地。而自大中祥符六年开售,由李贤给海运府和政事堂先后上书的“泛南洋经济圈”建设方案,更是自去岁开始,有了很大的成效。 “这样啊!”赵祯显得有些失望,不过他很快又兴致勃勃道:“听舍人谈到海贸,我前日亦听李相公说了,先生似乎建议正在筹建的大宋商号,打好‘品牌’这种事,还要做什么‘国际品牌’,成为国家间的规格制定者。 这品牌到底是为何物,有何作用?当日未能问清楚李相公,却不知先生能做解答。” 李贤没想到赵祯对大国经济会这么感兴趣,连聊农事的话题,都被赵祯给带偏了。 但问起品牌,李贤便用浅显易懂的知识解释起来。 “殿下当知道杨记包子,李记香水。这般冠名,就是品牌。人们都爱买这两者的包子和香水,便是附带而来的品牌效应。殿下的想法可以再想想,把大宋当做商户,再加外邦当做购买的普通人,当大宋的商品有无数个品牌,声明在外,外邦之百姓便只买这种品牌,诸国间,绝无二店。 甚至可以产生专柜制度,是不是极大的避免了假货,还可转给大宋和宋人带来稳定的收入? 而大宋作为所有商品的最上层建筑,享有品牌,享有国家标准制定的权力。诸国之商贸,是不是都要为大宋所牵制,大宋亦将成为世界之中心。” 赵祯听到这里,脸蛋激动的红润了起来。 “我明白了!” 由暖棚的出口离开,往前是这处乡邑百姓的居住之所,能看到一排排整齐的住处相连接。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个单独的院落。 男女老少的嬉笑声不断,能看得出本地百姓生活的很幸福。 与住宅之地相对的,乃是一大排的棚户。 赵祯第一次能全身心的投入到民间的生活中,看着他们劳作,看着他们嬉闹,心中说不出的惬意。 复行上百步,赵祯抬头望向这整排的棚户:“那里面是什么?怎的如何嘈杂?” 刚刚被叫来身边的本地农监,显得有些紧张,忙于侧面回应道:“回禀贵……贵人,此地乃是我香菜村的工坊之地,东京城内的诸多丝麻之衣物之材料,多是由我香菜村的工坊进行加工处理,才有了我等所穿的衣物。” 赵祯摸了摸下巴:“哦,工坊我知道。但若是所有人都进去做工了,那是谁在种地的?还有,你们这工坊,该不会克扣雇工的工钱吧?我前次还听……人说之,东京城外,有工坊拖欠雇工的工钱,最后竟是告到了开封府去了!” 农监知道这次来察看的人身份地位不低,想到上吏的嘱托,忙的摆手道:“贵人放心,我们香菜村自己承办的工坊,断然不会出现拖欠工钱之事,每月都会按时的分发到各家各户。 至于工坊和种地,此二者并不矛盾。妇人和少年人,平日即可入工坊做工,而成年男子多于田地忙碌,农闲时,亦可入内做些工钱,两者并不耽误。 不瞒贵人,我们普通人希望的日子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挣钱养家,有吃有住,万事大吉。 香菜村这两年,至少完成了这般的初步目标,且每一个人都相信,未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赵祯也没有带着一个问题持续追问,得到想知道的答案后,便沿着水渠而行。 通水渠上游,便和汴河相连。 年关近,汴河码头上人员往来众多。 赵祯站在码头,看向远方的行人,脑中回想起了很多,他长叹道:“先生,如同香菜村这般,能做到自给自足,并发家致富的乡邑,于整个大宋是不是并不多?” 李贤同样注视着码头川流不息的人群:“大宋有在政令之下,发展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确实如殿下之下,香菜村只是个例,占了东京的红利。大宋地大物博,发展不均匀,侧重亦是不同,想让全大宋的乡邑都有这般的好日子,任重而道远。” 赵祯扬起了下巴,喃喃道:“人定胜天,只要朝臣能上下一心,总有一天,会实现的,不是吗?” 第四十八章 衣锦还乡 十二月的最后几天很快过去,整个大宋迎来了天禧三年的元日。 世间之繁华,尽数展于东京城,汴河两岸,灯火无数。 原本去去岁春就打算回华州的李父李母,被李家二子给留在了东京。 今岁的元日同样是在东京府上过了,所以李家的年夜饭也好,元日的气氛也好,同去年相比,还要温馨。 元日过,便又开始忙碌。 李志的事情奇多,李贤手边的手,好在东宫日趋完善后,减少了不少。 敢在初十前,拜访了东京城内的亲朋好友后,李贤向宫里请了假,又想皇太子赵祯及晏殊等人说明后,打算回老家一趟。 这次是父母坚持要回老家的,李贤不得不亲自陪同一次。义兄罗飞自去岁秋后,便被他举荐到了岳州一地做县令,连带着腊月等人都离开了。 手边的孙二狗等人,自成家立业后,也为李贤安排到赵氏商行,去主管一片区域的商户,由着他们闯一番事业。杨唯贾麟等人,自是各在琼州和新唐国忙碌着正事。 年少时,曾经的同行者们,可以凭着一腔热血,共同拼搏事业,但当人而立之后,着重考虑便是家庭,尤其这些昔日的朋友或下属都有了妻儿后,便注定要在一方落地生根。 这就是现实! 现实是个很直观的问题,比如回趟老家,也算是衣锦还乡,还从东京带回去些什么东西? 过年回家送礼的乾祐礼盒是必须的,当然还需要再弄些给晚辈的小礼物,源于东京安记和苏记的文具,却是不错的选择。 华州李家人员稀薄,算是老舅赵家,真正算得上亲近之亲的,也不过十来户人家。但若算上李家老宅周边的街坊邻居,那往来的礼物就要多一些了。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 至少老家的邻居们,在李自明一家居住的岁岁月月中,给李家了很多帮助。这也是为何,李贤每岁都让家中的管事,给华阴的街坊们,于元日时,也送些小礼物。 价值虽不多,但代表李家对街坊们,过去许多年的照顾。 “就这么多吧!” 看着面前满满的六大车,李贤也有些无奈,没想到只是随手买了些礼物,就装了这么多。 随父母回家,李贤只预定了二十日的时间,来回显得仓促,已有五个月身孕的崔莺莺,及正月二十就要上学的小女李锦,只好被留在了东京。 正月初十一大早,一行马车先开到了东京码头,沿着运河,直往洛阳而去,而后换成马车。 只要天气好,路上顺利,敢在正月十五回到华阴是没有问题的。 后续的路程,却也安全又顺利。 正月十一的傍晚,即到了河南府。 到了正月十三的下午,便到了京兆府的地界。 而至正月十五的中午,便回到了华州华阴县。 县城的李家大院,还是一对老仆守护清扫着。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拜访着,只有腊月的末尾几天,才有车马抵达,放置主人家由东京送来的年货,然后由管事分发给各家各户。 当李家的主人带着仆从由东京赶回来的那一瞬间,华阴县城瞬间热闹起来。 李家的老大人李自明虽退了下来,过着安稳日子,但李家长子李志,现当下是开封府的主吏,李家幼子李贤,更是管理着东宫事宜…… 谁能想象得到,李家当年的两个孩子,会有这么大出息? 所以,得到李家人回来的消息,最先到达是早早闻到风声,并每日遣着仆从守卫的华阴县主吏。 县令主簿等官吏,齐齐前来拜访。后面便是大街小巷和李家相熟的街坊们,每个人来过后,都有李家专门准备的礼物。 总之,华阴县城的这个灯节非常热闹。 不仅是白日,还有夜半的灯火。 除了大门上,为两个老仆装扮的大灯笼外,外中的几个小门,也在街坊送来的花灯下,于一两个时辰,就被装扮的焕然一新。 灯节一过,到了正月十六,来访的人数就更多了。毕竟这两日内,因为休沐日的关系,且不论普通人,光是官吏就空闲的多。 李家的门庭,一时如市。 李贤除了亲自接见一些相熟者外,余者都由赶来帮忙的侄子应付。 自正月十八后,李贤先是陪同父母,回访了几家叔伯,又回了一趟母族赵家。 当看着赵李两家,于近些年来,又增添了不少的面孔,而两家的家业也在不知不觉间壮大,李贤不由得唏嘘。 时间还真是一剂药,他还有两年,也就是三十了。 三十而立,或许自他来此的最初,或许就没有想到会有今日这般的一切。 转眼到了正月二十三,连日来随着父母四处拜访长辈的李贤,得以在老宅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 次日,又随着父母去了祖坟,于先祖的坟前上香烧纸。 李家的祖坟和蔡家的祖坟相隔不远,于之午后,无需他人陪同,李贤便独自去了蔡先生和蔡师母的坟头。 坟上荒草丛生,显然蔡家的几位兄妹今年没有回老家过年,许是清明才会赶回来。 李贤便亲自动手,清理完坟墓四周的杂草,向两座坟头叩首,又烧了一些纸钱。处于此地,他心中有诸多无法为外人说的话,却在这里,可以和逝去的先生师母说道。 “先生,小子曾和你开玩笑说过,小子最大的梦想,是去往海边,看看大海,往更远的南洋诸国走走瞧瞧。小子早于数年前就做到了。现在不仅是小子,很多人都可以乘着大船去外面看看。” “小子也曾说过,毕生若有机会,最大的梦想,便是收复河西,收复燕云十六州。前者,小子也做到了,而于后者,小子相信用不了多少年,也一定会实现。 这一点,小子可以保证!” “从心底上讲,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个时代。小子初期还真的有很多不适应……但现在,很感谢命运,是真的感谢!” “你若问小子未来有什么梦想,小子的梦想很简单,不憧憬做多么高的官,只希望能让未来的大宋皇帝,视野更开阔一些,野心更大一些。” 第四十九章 赵祯的十岁礼物 “是小贤哥吗?” 回往李家大院的山路上,从山野之畔,突兀冒出一个背着柴火青年的汉子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看见李贤的侧脸喊道。 心中本有些悲伤的李贤,为这声音一惊,再转头一看,过了三四个呼吸才反应过来。 “大柱?” 青壮男子憨厚的笑了笑,有些手足无措的挠了挠头:“是我是我,俺前几天听俺娘说了,你回来了,还让人给俺家送了不少的礼物。本来前儿,俺带着俺家小子想去看看你,却听你家那霍大爷说,你去了赵家……俺还以为,小贤哥,你做了大官,不记得俺了! 呀,你这大后晌的,上那坟头山做什么?” 李贤往前走了走,靠近张大柱,好生打量了下幼时的玩伴,低头看向正偷瞄他的小小少年,勉强笑了笑:“今日随我爹娘去了山上的祖坟,正巧蔡先生的坟地也在山上,便想着去看看。另说,你我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又怎会把你忘了? 我不是听我家大表兄说,你前两年在赵氏商行里面做工吗?还打算开个小店吗? 怎的现在回来又开始打柴了。” 张大柱放下了柴火,叹了口气:“还不是俺娘病了,俺爹走得早,俺就这么一个娘,所以必须要回来。本想着俺娘是个小病,哪知让医工一检查,是个大毛病。现在只能用医工开的汤药慢慢养着…… 日子就这样过着,就算花完家里的钱,只要让俺娘早点好就好。只是苦了俺家的娘子和这个儿子。 不说了,小贤哥,去我家坐坐。俺娘这两天一直念叨着你呢!” “好嘞,这是你家的小子吧!都这么大,快有十岁了吧?”李贤不由分说的接过了张家小子手里的柴火,向山下走去。 张大柱有些着急的呼喊着:“小贤哥,使不得使不得,把你衣服弄脏了怎么办。” 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你追我赶的样子,李贤拿着柴火在前面边跑边道:“没那么金贵,我要赶着去看张大娘,可不是帮你家小子。” 这边闲聊中,就来到了张家。 张家就在华阴小县城的拐角,和老家老宅距离,有一刻钟的路程。 看望了张大娘,又吃了张大柱那个瘦瘦的妻子的一块硬邦邦的烧饼,李贤才离开张家宅子。 因为身上没带钱银,也没留下什么东西,况且就算留了钱,张大柱也一定不会收。但他决定等回了家,让管事送些补品过去。 而见识了张家的情况,李贤深刻意识到了因病致贫的实际。 后世看病花钱厉害,大宋何尝不是如此? 一场大病,足以让如张大柱这般温饱家庭,变得更加贫寒。 张大柱给了他启发。 当今的大宋天下,且只注意着普通百姓的温饱之情况,随着经济社会之发展,社会保障制度也必须建立健全起来。 比如医疗保障制度,基于大宋的实际,他心中却不由得想着,要不要抽个合适的时间,向朝中建议,以乡村为基本单位,由三京之地为试验区,开始逐步建立健全一整套的基础医保制度,如可将一些昂贵的药材,加入到大宋医保的行当之中。 既然处在当下这个位置,李贤便认为自己有一定的责任,把更好的民生制度展现给大宋朝臣和大宋百姓。 华阴老家的日子一晃而逝。 正月二十九的清晨,两辆马车在未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沿着县城的青石板街道向洛阳方向驶去。 车内坐着的,正是回京的李贤。 李父李母决定在老家住着,作为儿子只能遵从二老的建议。好在华阴之地都为之打点好了,处于老家能远离东京的朝政纷争,亦能让二老的日子过得清闲些,李贤心里也就宽松不少。 走陆路,再走水路。赶在二月初三,李贤就回到了东京城。 后面的日子,李贤和李志这对兄弟就处于绝对的忙碌之中。 一直到了四月的时候,崔莺莺迎来了第二胎的生产,李贤又请了几天假,好生在家照看着妻子。 这边小儿子李祐刚出生不过五日,东宫之内就迎来了大事。 皇太子赵祯的十岁生日快到了! 除了宫里和赵官家和刘皇后给赵祯准备了礼物外,东宫的属官们,同样赠予了不少礼物。有的价值重,晏殊便果断的拒收,却是一些普通便宜的礼物,为晏殊给挑选留了下来。 李贤也送了礼,是他让东京最手巧的匠工专门打造的一个空心圆球。 球体不算特别大,一个人恰好能抱在怀里。材质是为陶瓷所制,而于表面上,又有不少的绘画。 能看到球体的中央位置,上面描绘着一个大大的“宋”字,更为细微之处,则是大宋地图。于宋之四周,还有辽国契丹,党项人的位置地图。 海洋则是另一幅图画……上中之地,连新唐国已探索和占领之处,也有标注。 当这么一个奇怪的物件,先搬来李家时,李志先是给吸引住了,指着李贤命名的地球仪,忍不住道:“阴阳学说,有言之,天圆地方。 为兄一直认为季弟脑中充满了奇思妙想,但万万没想到,你竟把大地想象成了圆的。 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若是曾子在世,恐怕会被你活活的给气死!” 李贤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还顺着自己的思维解释道:“兄长,你懂得就好。我看这个世界,从不是带着死记硬背,而是带着探索和怀疑。曾子虽说‘如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掩也。’,为何我们不能认为‘地圆而天圆’? 当要想证明我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发现一条可以从琼州出发,环绕整个球形的路径,从另一个相反方向,回到琼州。 当然,小弟我知道,小弟你可能还想问,既然大地是圆的,那为何人站在这上面掉不下去?就连我们站在华山之上,往云雾之下看去,大地还是相对平坦的? 在小弟的观念里,或许是我们看的不够远。” 正是这枚让兄弟俩争论了半个休沐日的地球日,在皇太子赵祯生辰的那日,摆放到了赵祯的面前。 而赵祯,更是兴致勃勃的观望了一夜。 第五十章 序曲(本卷完) 地球仪,确实是个稀罕玩意。 因为于大地形状的记载上,还从未有人将大地想象成为球形。而天圆地方的关键,更是早早的深入了人心。 这种对天地的认识,不仅是在理念上,更是处于上层建筑的观念之中。 而于华夏这片充满文明的沃土上,更替的所有封建王朝,且都天然的认为,这里才是世界的中心! 地球仪的出现,让人产生了怀疑,大宋真的是天地的中心吗? 在这之外,真的有这么广阔的土地河流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便会不断的壮大。 眼下,李贤也确实做到了,让皇太子赵祯完成视野和实际的转变,甚至于一连几天的时间内。赵祯都拉扯着资善堂的赞读,问询关于天地的知识。还逮住李贤问了几回,而李贤给予赵祯的回答很简单。 “殿下可以用时间去探索发现,走到前人都未走到的地方,看看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形状的!” 时间一晃到了七月。 赵官家的身体丝毫好了些,于常朝路面的时间也多了不少,连带着政事堂递上去的许多奏书,都经历了赵官家的朱笔。 朝政难得恢复到了咸平年间的太平光景,许多朝臣见此光景,更是于家宅之内,偷偷的痛哭流涕。 也就在七月的时候,一对上百人的使团队伍抵达了东京郊外。 为首的青年,长着一份很有分辨率的圆圆脸庞,一对鹰勾鼻子更是令人着迷。身个中等,但全身上下都显得极有英气。 其人身着白衣,带着黑色的帽冠。 旁侧左右,也都是穿着短衫的骑兵相随,于之后方,则是十数个马车。 “党项人!” 有眼尖的宋人,认出了这群人的来历。 不错,这群人,正是奉命出使大宋的党项使团。 为首者,乃是当今的西夏王之子李元昊。 李元昊在大宋知晓的人,可能寥寥无几,但在党项人的内部,却不一般。 随着这位世子年长,关于李元昊的不少事情都流传了传来。总结起来,无非有两点,这位西夏王世子,聪明好学,文武双全。 “世子,前方就是大宋的京城了!” 身后传来粗壮的声音,正是使团出使中的副使,也是出使过大宋多次的仁多安。 自张浦于四年前病逝后,党项人内部,一批批年轻的将领便被提拔了上来,仁多安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此人亦是李元昊的追随者。 此番西夏王李德明听从了儿子李元昊的建议,派之为正使,出使大宋之事,仁多安即被委任为副使。 而西夏王李德明对这个儿子,也是非常的喜爱。 手中的缰绳微微一紧,李元昊驻足在东京城墙之外,抬头望向面前的漆黑的墙体和箭楼,叹道:“东京的城墙……还真是高啊!” 旁边另一侧随行的西夏将领,同样停住,笑着解释道:“世子可能不知道,十五年前,东京城的城墙,还不如这般高大。只是那次辽国契丹人南下,直逼东京。 当时情况危急,宋皇几乎都快要跑路了…… 最后宋廷和辽国签订了澶渊之盟,两国宣布不再交战。 可能是那次留下了阴影,宋皇果断的下令马上加高城墙,还用上了水泥之物,这才有了世子看到的这般高大城墙。” 西夏将领的几句解释,很是详细,但另一侧,最受李元昊信任的仁多安却沉默不语。 因为他明确的知道,世子李元昊说出“高”,不是只实际的高大,而是党项大军来到东京城之下,看着这么高大的城墙,定然难以攻下。 自灵州而来,过大宋的环州,一直深入到大宋腹地之内,看到的不止如东京城这类高大的城墙,还有数不尽的马匹,数不尽的牛羊,数不尽的土地,数不尽的粮食…… 世子越来越沉默,到了东京又说了这句话。 作为最熟悉世子的人,仁多安已然明白,世子也到了做决定的时候了。 在党项人的大业之上,是继续保持着和大宋的和平交往,就这么维持平衡,还是做出其他一些事…… “进城吧!” 十七岁的李元昊,有着不同于年纪的成熟,他很好的掩饰了自己脸上的表情,也没管后面的下属想着什么。当先一扬马鞭,朝城门方向而去。 党项使团再次出发,而于之后,能看到三十多骑骑兵紧紧跟随着。这些骑兵,都是大宋西军的兵卒,常年和党项人对峙,此番亦是担任着坚持党项使团的重任。 …… 西夏党项人的使团从灵州出发,往东京来的消息,李贤早在半月前就收到了消息。 似是为了考验和锻炼皇太子赵祯,赵官家不会亲自出面见西夏的使团,而是由赵祯参与接见。 而根据流程,先是由鸿胪寺招待使团,后面又由朝中派出几位臣子,参与讨论党项人所来商议之事。到最后,皇太子赵祯露个面就行了。 但就是这么露个面,也有很多前期准备工作要做,这些事,自有晏殊去处置。 可李贤也没闲着,在西夏使团入城的第二日,他就接到了临时的安排,即参与同西夏使团的内部会议。 这次内部会议,因有西夏王世子亲至,为了礼仪对等,大宋则是直接派出了现当下的陕州大都督、通王赵元俨。 通王府内。 和赵元俨碰面商量使团之事的第一日,李贤就觉得西夏使团到来之事不简单。当日,赵元俨透露的党项人的几个条件,便直接证明了他的感觉。 “西夏党项人,欲联合大宋,还有高丽,共图辽国!” 突听赵元俨说了西夏使团的交底,旁人或是吃惊不已,但李贤显得很冷静。 “鹏举,我说,你怎么不惊讶,该不会早就料到了吧?” 赵元俨和李贤相熟十几年了,年纪虽然早已三十多了,但没外人在的时候,还是李贤像曾经那般说话。 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吃了口通王府从黄记买的特制点心,又喝了杯茶水,李贤回道:“事情很简单,如果党项人真的有野心,在发现重返河西,全面占领大宋西北之境无望,而又不想被大宋和辽国吞并,只有出此策略。 一切,在河西之战结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所以,我们要做的,便是在这场较量中,为大宋争取足够的利益。 尤其,那位西夏王的世子李元昊,我们要着重注意,此人或为大宋最大的威胁。 实不相瞒,我上次遇到熟悉党项事务的曹玮将军,曹将军便言之,‘真英物也。若德明死,此子必为大宋患!’” …… 半月之后,西夏使团在受到大宋皇太子召见的第二日,即率众离开了东京城。 旁人只以为党项人只是一次简单的出访,万万想不到最后会延伸成为宋辽西夏高丽,四国间大动荡的序曲。 第一章 春日里的一声惊雷 清晨。 朝阳初升,空气清新。 李贤推开书房的一扇窗,面前是已然发芽的桃树,地上的青草亦是在争相冒头,天空中则有鸟雀叽叽喳喳的飞舞鸣叫…… “今岁的春天,要比去岁暖和很多啊!” 往下这处宅院的春景,李贤感叹了一声。 此处院落,正是他于去岁末新购的一处宅院。随着李家人口的增多,原李家于东京的住处显得狭窄不少,往来出行也有些不方面,便想着再弄个住处。以后来了亲朋好友,也好有个大住处居住。 缓解了下眼中的疲劳,李贤收回了目光,正想在这个休沐日历处理完东宫府内送来的其他卷文,但听书房传来一个如黄鹂般悦耳的声音。 “爹,门子说晏翰林来召您了,正于客厅看茶。” 转眼间,一个少女也就出现在门口,可不正是李锦。 今岁已是天禧四年。 李锦也已年长到了九岁,其人完全继承了老李家的智慧,在学馆每学期的考试,都是上上。 这不刚过了清明,学馆的学子尚处于休假状态,昨日陪着母亲和一岁的弟弟,还有伯父的家的家眷出了趟城,以踏青春游。眼看着上学日近,今日只好在家补作业。 看见门子来后院通风报信,李锦忙揽下了这个伙计,蹦蹦跳跳的告知父亲李贤这个消息。 李贤对这个特别活泼,且鬼点子奇多的长女也有些无奈,虽说美貌随他母亲,但这个性格……随他,也随得太多了吧! 只能拿出做父亲的威严,板着脸道:“为父知道了!你的课业可完成了?别再贪玩了,小心为父打你的手背。” 李锦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就跑走了,边走边道:“爹,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您吓不到我,娘会护着我的,祖父祖母也会。更别说我每旬的考试,都是第一,连学馆的讲授都夸我,是真正为您和娘争光了,我还没问您要些什么奖赏呢!” 李贤揉了揉头,懒得和女儿斗嘴,因为每次和长女斗嘴,他都处于绝对的下风。 整理了下衣衫,他便往客厅的方向而去。 昨日才和晏殊碰面,商量了官家说的让皇太子参政之事,即至今日,晏殊就找上门了。 定然是有事发生。 脚步声刚刚传到客厅,正心不在焉饮茶的晏殊,马上放下茶杯,站起。 而进屋的李贤已然看向他,面色平和,半开玩笑道:“能劳得同叔你在这休沐之日,找上门来,看来是发生大事了。” 晏殊点头道:“鹏举,可不正是如此,确实出大事了。” 李贤伸手邀请晏殊坐下,他亦坐在主位,朗声道:“是边关除了事吗?” 自元日来,宋与西夏的边关,便不是有消息传出,言之党项骑兵大规模的动作,不断往宋辽边境靠近。大宋西军和河西军严加防范,朝中很多对战争中立的臣子,也一度认为是党项人准备再次侵犯。 但一连数月,党项人也未曾发动攻击。晏殊于昨日还和他相聊党项人的目的,李贤借此趁机问起。 晏殊摇头道:“非也!我就不打谜语了,今晨我收到了军部的消息,本月初三,辽皇帝耶律隆绪于上京的行宫内遇刺,按照辽国内部传回来的消息。这次耶律隆绪伤势极中,恐怕挺不过这个春天。 而辽皇,于辽国亲征的这些年,让辽国内部更为团结,于大宋的威胁也就越大……” 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晏殊继续道:“辽皇一死,这种格局就会发生改变。 而按照我大宋在辽国内的探子汇报,辽国内部,已呈现分裂之势。 上京留守耶律资忠,欲联合萧耨斤,扶持梁王耶律宗真为新帝。 北院大王和南院大王,亦是各有想法。 探子连发了五道密奏,因皇太子参政,我只能从王相那里,得到大致的情况。 真实的辽国情况,我只能说,许会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晏殊的语气一顿:“鹏举,你说党项人之异动,会不会和此事有关……” 晏殊说道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却不断的看向李贤,好似要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一些什么事一样。 可惜的是,多年的官吏生活,李贤早早就练到了处变不惊。和曾经的小萌新相比,在政事态度上,他已然变成了老油条。 无论晏殊怎么说道,他都是默默听着。而之内心,却早就掀起了狂风巨浪! 党项人和高丽人的联合行动成功了! 他们训练了最好的刺客,找好了最好的时机,把正值壮年的辽圣宗逼到了绝路之上。 大宋在辽国的斥候探子,深入了辽国的官吏体系内部,这是早在澶渊之盟后,势头强劲的寇准主动安排的一步棋。 而关于打乱辽国的内部平衡,以争取各方利益的行为。早在去岁,宋和党项就达成了基础的共识,大宋所要做的便是,在合适的时机,牵制住辽国与南部的主要兵力。 后高丽也派了以王子为首的使团,进行了又一次暗中的联盟。 从各方的目的来看,大宋希望收复燕云十六州,高丽想要除掉北面这个庞然大物,西夏在获取河西和大宋关中之地无望后,野心勃勃的欲要占据辽阔的西伯利亚。 于是,一场让人“意外”的事件发生了。 大宋朝堂之上,能联系辽国内况,得知真相者,也就那么寥寥几个。这些事尚处于保密阶段,作为参与的谈判者,李贤断然不会路出马脚。 他叹道:“世事难料,辽国的突发情况,若无意外,明日之时,官家即会让我们参与讨论。但无论怎样,我们都要保证对辽和西夏的高度警惕。 而如果党项人真的想要借此谋取辽国之土,也就这两日定会传来消息。 当然,如果党项人真的计划好的话,断然也不会在此时出手,说不定还会等辽国内乱一段时间。 辽国一乱,是机会,也是时机。” 晏殊没有从李贤口中套出非常有用的消息,但他还是满意的走了。 正如李贤说的那样,辽国生乱,于大宋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这个北方的强敌,不管内外的分裂,都将使大宋处于无可撼动的地位。 大宋唯一需要做的,那便是等待! 第二章 辽国之乱(上) 唐哀帝天祐四年(907),辽太祖耶律阿保机顺利成为契丹可汗。 后梁贞明二年(916),辽太祖建立国号“契丹”。 及至后晋开运四年(947年),辽太宗耶律德光率军南下,灭掉了晋。于汴京称帝,是为“大辽”。 …… 在契丹人的眼中,辽国是为亚欧大陆的冉冉新星,不断发展壮大,同中原王朝展开过连绵的战争,屡战屡胜。 而皇帝耶律隆绪,自辽国统和二十七年,亲征开始,开始了大刀阔斧的革新,辽国的国力也在不断的昌盛。 许多辽人都认为,若是辽国的国力再发展几十年,于皇帝耶律隆绪的统治下,强盛十几年,那足有力量拿下南面的大宋。 大宋富饶而软弱,这是辽人的普遍的共识。犹如一块美味的羊肉,不断的吸引着辽人的胃口。 可就在某一刻,这个能带领辽国强大的人突然就没了! 失望,恐惧,绝望,瞬间笼罩在普通的辽人心中。 大宋天禧四年,辽国契丹耶律隆绪开泰九年,东瀛宽仁四年,李朝顺天十年。 年仅四十九的辽皇耶律隆绪于辽国上京的行宫之内,遭遇包括辽国人在内的一行上百名潜伏依旧的刺客暗杀,身中剧毒。 四月二十三日,驾崩于上京城内。 天下震动。 是日,上京守备耶律资忠手握遗诏,宣布拥护耶律隆绪之长子,梁王耶律宗真为新任辽皇,耶律宗真生母萧耨斤亦宣布,五岁的耶律宗真过于年少,由之垂帘听政,待耶律宗真长大后,才由之亲征。 但辽国之内部,对此事疑惑颇深。 包括朝臣,还有南北院大王在内,纷纷要求耶律资忠拿出遗诏,可叹耶律隆绪身中箭矢,后为其上的剧毒所伤,直到驾崩,也都处于昏迷之中。 且于此时,耶律宗真还只是被封王,而非储君。 耶律隆绪之于壮年,本想着在来年册立长子耶律宗真为皇太子,奈何事发突然。 同时,耶律隆绪是辽国内部公认的圣明天子,在世时,可以压得住辽国的将领和大臣。 但现在,于质疑声和多人的异心之下,辽国朝堂呈现了严重的分裂状态,军中更是严重。 且许多辽国重臣提出,要想他们承认耶律宗真的地位,必须先杀了上京留守耶律资忠。 辽皇之逝,上京留守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只死了几十个侍卫,显然不能说服所有人。 但已经掌控了上京城内的兵力,并挟持了耶律宗真母子的耶律资忠,显然野心更大,自不会那般自裁。 上京皇宫之内。 皇太妃萧耨斤没有管脸色铁青的辽后萧菩萨哥,而是将儿子耶律宗真搂在怀里,竟直接坐在皇宫的主位之上,聆听着来自下首几个臣子将领的陈述。 待听完下方臣子的叙述后,萧耨斤也变得阴沉起来,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这么说,他们都不愿听从我的诏令,而是选择包围上京,难道不顾及梁王就在城内,真实可恶! 还有那张俭,过了这么多日,也不来见我,着实可恶,萧孝先你今天就去把他给我抓来!” 被赶到了侧面的辽国皇后萧菩萨哥,看到萧耨斤的模样,脸上的表情,顿时由阴转晴。 “萧耨斤,你除了是宗真的生母,还以为你是谁?无论是张相,还是其他人,谁又会被你威胁? 陛下驾崩,你若不想看到辽国内部生乱,那就乖乖的让宗真由张相他们扶正,并接受驻外将军们的建议,把此人交出去。 只有尽快的完成我大辽的权力交接,才能尽最大的可能保证大辽的完整性。否则,你将成为我大辽永远的罪人……” “闭嘴!”萧耨斤的脸色被起的苍白,她人好妒且暴躁,竟直直的走到辽后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道:“别以为萧浞卜为北府宰相,萧匹敌在中京领兵,你就可以肆无忌惮。 我告诉你,我想让你死,你随时都可以死。现在不过是看在你宗真的面子上,才饶你不死! 赵安仁,你把她给我带下去。 没有我的命令,不需她再随意外出,更不允许她再见陛下!” 像木头一样,一直站在旁侧的黄门令赵安仁动了动,来到辽后身边,阴恻恻道:“皇后,请吧!” 等到辽后被带走,萧耨斤的眼中怒火再也隐藏不住,劈头盖脸的朝着上京守备耶律资忠骂了出去。甚至连亲儿子耶律宗真也受到了牵连。 年少的耶律宗真,还真是个孩童,看到亲生母亲如此愤怒的模样,再对比养母辽后对他的温情。耶律宗真单纯的感觉,还是养母辽后那里比较好。 “把他也给我带下去!”萧耨斤指着耶律宗真,冷冷的向着两一个黄门道。 等四周已经投靠他的臣子纷纷离开宫殿,只剩下萧孝先。 萧耨斤有些困乏的坐在了矮榻上,看向萧孝先:“我看你还有事情没有说完,现在没有他人,你全说给我听吧!” 萧孝先躬身道:“陛下驾崩,其实除了朝臣和将领的争议比较大外,如陛下前些年平叛的部落,以及那些向大辽俯首称臣的部落,皆有异动之情况。如越里笃、剖阿里、奥里米、蒲奴里、铁骊,此中之五部,都有向大辽试探的迹象。 初次以外,西夏党项人,还有高丽人也有异动。 刚才皇……萧菩萨哥有一句话说的对,当尽快让殿下正式登基,才能让大辽迅速的恢复。 与宰相张俭,也实不该为难,当商议合作。 毕竟,张俭受先帝信任不说,更是担任了枢密使许久,于大辽军政治两界,都有非常重的威望,能赢得他的支持,对您非常的重要!” 萧耨斤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有些过火,再思考当下之僵局,只得无奈改口道:“你和张俭既然相熟,他那里,便由你去劝说吧!” 萧孝先忙回道:“微臣遵命!” 等殿内的萧孝先离开,只剩下几位宫女太监后,萧耨斤便起身,拿起手边的茶杯花瓶桌椅,狠狠的摔向几位内侍的身上。 整个大殿之内,只能听到摔碎之声。 上京的皇宫之内,一时间人人自危,担心自己触发了皇太妃的眉头。 唯有停放着辽皇耶律隆绪遗体的宫殿之内,为忠之的侍从日夜守护,置身于事外。 第三章 辽国之乱(中) 桌上的油灯来回晃动,把墙壁上映衬的人影越加朦胧。 这里是上京的张府,辽国宰执张俭之住处。 张俭字仲宝,宛平人士。辽国统和十四年,为进士第一。先是担任顺州从事,后不断升迁,到了开泰元年,便已知枢密直学士。 也就在去岁夏六月,担任了辽国南院枢密使,执掌辽国南枢密院,并为辽皇进封鲁国公。 自科学后,从吏二十五年,张俭的才能和努力是一方面,辽皇对之的信任与重用是另一个方面。 所以,在张俭心中,辽皇耶律隆绪是他真正的伯乐。 士为知己者死。 伯乐一逝,辽国内乱起伏,眼看四方之国,将来趁辽国势弱之际,瓜分辽国现有只国土,而南院的威胁最重。 张俭说不担忧,那是假的。 “王朝之兴衰,始于内部之乱。陛下在世时,为此看的分外清楚,奈何这朝中宫闱之内的几位贵人,目光确实如此的短浅。” 张俭于这浓春之时,身着粗丝织成的绢帛,坐于案首。 长叹一句,放下了手中的奏报。这才看向桌案边的饭菜,饭是稀粥,菜只是普通的炒青菜。 他素节俭,和之名对应。而之性情却不一样,热情好客,平日所节俭下来的俸禄,也是多于接济朝中生活困难的同僚。 正因如此,张俭于辽廷之内,声望极高,文成武将,多以之为首。不论南院,连北院的大臣也如此。 侍奉在门畔的仆从,打了个哈欠,见家中的主人开始动筷子了,便走进问询道:“这边的饭菜有些凉了,要不给您热一下?” 张俭摆了摆手,温和道:“方才看奏报,不知不觉都忘了时间,这饭菜也让你热了好几次,不用再热了,温度刚刚好。” 老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下决心开口道:“还有一事,我想劝劝大相公您。前次您刚染了风寒,这两日身体略好些,加上朝事众多,疲劳不已。 可不能天天吃这么一菜,老仆想让厨房给您多加上两菜,好补充下身子。” 张俭喝了口稀粥,摇了摇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饭菜我吃的就可以,我的身体,我自己也能感受到。老苏你关心我,我能理解,但能剩下还是剩下,不要为了不必要的口舌之欲而浪费,属实不值得。 对了,下午宫里可还有来人?” 老仆便也不再劝解,而是躬身回道:“那位萧将军,自被大相公用扫把赶出去后,就再也没有登门。到是在傍晚的时候,送来了不少的礼物,说是皇太妃赠予的。门子阿成按照大相公您的意思,拒收之。” 张俭三两口把饭菜吃完,点头道:“做得对,不过下次他们若是再来了,你们也不用拦了,让之进来就是……放心,只要他们想要梁王登基为帝,就不敢动手对付我。” 老仆应下,只是有些疑惑道:“大相公您不是说,近几日内都不接见宫中之人吗?把他们晾一晾。” 张俭的目光在油灯下的奏报上略一停顿,叹息道:“时间不等人,我也等不下去,大辽也等不下去。若都这么等着耗着,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大辽彻底的四分五裂。 这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更不是朝中许多臣子和天下百姓看到的。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我张俭既然为陛下器重,何以一直这么置身事外?” 还有一句话,张俭没有说出口。对于南面的大宋,近些年来,他越来越看不懂,对方似乎正在从任何人可以拔毛的绵羊,转换成为一个让人惧怕的猛虎,这让张俭不由得忧心忡忡。 “大相公大义!”老仆衷心的拜倒在地。 和张府相隔数个街坊的萧府,萧孝先也是面色忧愁。 没有人能拒绝权力的诱惑,至少他萧孝先不能。 今次,为上京统军使的他,选择和上京守备合伙,扶持梁王,以做从龙之臣,不就是为了更大的权力吗? 但皇太妃实在是太过“愚昧”了,竟然想着用强制的手段,让上京城内的官吏,乖乖的俯首称臣,进而将一手好牌打成一手乱牌。 今日只是暂时稳住了皇妃,难保明日她还会想到什么主意,梁王摊上了这么一个亲生母亲,还真是倒霉! 萧孝先摇头,内心腹诽道。 皇妃成不了大事,眼看着辽国之形式,正如皇后所料般发展,萧孝先不得不考虑一些补救方法,又可以提升自己未来的位置。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去找南院枢密使张俭商议。他和张俭有些交情,甚至能为辽皇委任统军使,多少也有些张俭的推举。 可想到张俭因他倒向皇妃,而对他的态度,萧孝先便有些无措。 “还是明日一早就见见,张俭自诩为陛下的肱骨之臣,总不能看着辽国这边乱下去。” 宫城之外,人心惶惶不安。 上京的攻城之内,同样有人久久未眠。 辽后萧菩萨哥此时就依靠在寝宫的床边,看着头顶的那轮月亮,久久不愿离去。 望着这每月都会变幻一个周期的明月,萧菩萨哥仿佛看到了辽皇那熟悉的面孔。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半夜后的上京,开始变得寒冷起来。 灯火在寂静的夜幕中,不断燃烧且发出咔咔的响声。 于旁适逢的一位宫女,轻声道:“娘娘,您还是早些安寝吧,这几日来,您一直睡的很晚,身体定然吃不消的。” 宫女的这番关心,自不是虚情假意。 大辽皇宫之内,若问她们,最喜爱哪个贵人,无疑是皇后娘娘。 皇后萧菩萨哥赏罚分明,从不随意发怒。和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皇妃萧耨斤。 萧菩萨哥摇了摇头:“陛下尸骨未寒,朝中四分五裂,后宫之内亦是混乱不堪,听说皇妃那里,今日把我软禁不说,又莫名处死几十人,我又怎能睡得着?” 另一名宫女,见她们的皇后如此忧愁,便轻声道:“其实,宫里的内侍们,都是想着您的,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就算死,也要把您和皇子送出宫去。” 辽后认真的看着这二人的表情,最终还是摇头道:“你们有心了,但还是再等等吧!大辽之天下,有识之士众多,绝非萧耨斤可以一手遮天!就算你们拼死护卫,在禁军面前,也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 第四章 辽国之乱(下) 如果把辽国上京,比作是整个辽国与辽皇遇刺驾崩的漩涡中心,那辽国的京城之地,中京大定府,便是漩涡的重灾区。 这里集结这辽国最勇猛和最忠诚于辽皇的军队,当日辽皇去往上京之行宫时,留守于中京者,为南院枢密副使,兼吏部尚书杨又玄,另有兵马都部署萧匹敌,南苑侍郎萧合卓等诸人加以辅助。 上京遇刺,辽国之危,没有人比这群人更为担忧。 而在辽国遇刺身亡的消息传来,中京的官吏们发生了严重的争吵。 一部分建议火速迎回辽皇的遗体,尽快安葬,并让辽皇仅存的儿子耶律宗真即位。另一部分则是在听到皇妃和上京守备宣布的诏书后,认为上京是个圈套,若是率军前往,多会是两军交火,自相残杀,只会让外部的藩国和部落有机可乘。 后者做出的判断在于,辽南部地区,开州紧邻的高丽人,南京道一线的宋军,皆有异动。 如果仅仅如此,还至于让辽国中京的主事人们忧心不已。 更主要的是,大宋登州之地的海港,还有大宋于高丽开京于过去十数年,建立的两个大型海师基地,内有一万多的海师将士,加上大宋海师已侦查到的大型坚固海船,锋利的武器,成为了他们最真实的威胁。 若是这部分的海师,和陆上的兵力,联合向此时的辽国发动进攻,那对辽国而言,将是致命的。 且若是再抽出兵力,往上京迎回皇子和辽皇的遗体,如此分兵之举,自会让大定府和辽阳府的实力大大折扣,这般铤而走险的举动,伴随这越来越多将领的反对,而被搁置。 所以,才有了中京之于官吏和将领,选择了暂时沉默之举动。 今日,微风,天阴。 中京城之内外,都被阴云笼罩。 杨又玄来回在门庭之内踱步。 门庭之内,另有几人,全都是中京的主要官吏,他们脸上的急迫,丝毫不比杨又玄少。 “张相公迟迟没有传来消息,看来上京送来的讯息不错。皇妃联合上京守备,将上京之地给牢牢的圈住了。真是糊涂啊!” 杨又玄停下身子,面向上京的方向,长长的一叹。 接着,他转过头,看向兵马都部署萧匹敌,道:“高丽的军队还在调动否?是不是一直在向我开州方向挺进?” 萧匹敌摇头道:“高丽人到是一直在边境徘徊,无太大的动作,看来曷不吕将军,自去岁便对之的压制和攻击是正确的。而之当下,亦有萧合卓于开州防守,高丽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倒是自前岁便向我朝进贡的回跋人,自陛下驾崩之后,便不断侵犯我朝之边境。 不过,通州之驻兵,已是进行了清缴。回跋部带来的威胁,或不日将退去。 让人捉摸不透的是,于这半月之内,宋国的海师舰队,不断于莱州和苏州之海岸徘徊。而根据莱州之地的将士监视,那些宋国海师的将士,距离越来越近,似乎是在故意挑衅!” 南苑侍郎萧合卓在听从厅内几人的商讨之言,沉默后否决道:“此时此刻,断然不能再与宋国为敌,这几年来,宋国的骑兵,自河西之战,党项人败退以后,发展之迅猛,南京道的将士最有体会。而宋国之海师,更是为我大辽所未有,其之战力,据说在南洋之地,更是毫无敌手可言。 今日之大宋,已非昔日之大宋,已有了让我等重视的境界。何况,于大宋朝堂或是民间,他们对于燕云十六州的执念,不得不让我们堤防。尤其在当下这种情况下……” 许是因为经历过前几天和高丽之战的失败,萧合卓近些年来越加谨慎,这种谨慎自被旁人视作是胆怯。 如旁侧紧邻相坐的辽国将领,驸马萧琏便耻笑道:“萧侍郎,勿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宋国若真那么强大,缘何近些年来,一直按照当日的盟约,每岁之于为我国贡献那么多的钱币。 在我看来,宋之骑兵也好,宋之海师也罢,还是空架子,只要面对我大辽之军队,唯有败退一条路……” 眼瞅着两人又要进行争辩,杨又玄冷哼一声:“你们二人都不要再吵了,宋国之变强,是不争的事实,我们于之的警惕也是应该的。但现在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我们如何一边防范好周边来犯之敌,一边把梁王接来中京,使之正式登基,而非一直被拦在妇人之手,以之胡作非为!” 正在这时,厅外传来了匆急的脚步声。 “报!高丽举五万大军,今晨偷袭了我国渌州,驻守之将领败退,眼下,其之部所,大概率已经渡过了鸭渌水,或直逼东京。” 七万大军,这几乎是高丽现有的主要精锐部队,如此倾巢而出的举动,给了厅内的将领极大警惕。 “再探!”杨又玄,他转头面向众人,道:“看来不用我们做出选择了,高丽人如此气势汹汹,外加长白山一带的其他部落的叛乱,我大辽之于东部,已然混入到战局之中。 我中京,当联合辽阳府,率先将这等敌人赶出去,否则,我大辽之于东部之地,将陷入更加混乱的地步。 而于上京之内,只盼着张相能处理好了!” 事实正如杨又玄预料的那般,自四月末之后,不知高丽入侵,长白山左右的部落,均非常有默契的参与到了对辽国的进攻之内。 中京大定府,辽阳府,黄龙府,都陷入了紧张的备战之中。而东海女真在率宾府的进攻,让大辽的战火蔓延到了北部。 而到了五月初,一封来自西北的奏报,几乎在同一时间,送到了上京和中京城内,党项人已于五月初一,正式往西京道攻去,依附于大辽的白达旦部全线阵亡。 但大辽于西京道本用于防范大宋的军队部署和备案,很快加以启用,将党项大军给及时的阻止在云内州以西,避免了更大了损失。 五月中,大辽最西之部落,粘八葛部的自立,开了北院分裂的先河,而大辽,也陷入了近百年以来,最大的危机之中。 第五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辽皇之陨,颇有几分当年始皇帝驾崩而天下乱的场景。 而处于南方的大宋,于外高度警惕,于内则处于激烈的争辩之中。 自四月二十三,获知辽皇遇刺,命不保夕开始,朝堂之上的讨论就没有停止过。 有人建议趁着辽国乱生之际,举大兵向辽大同府和折津府进发,趁机收复燕云十六州。赞成此中想法者,无疑是朝堂中的主战派,其中以寇准为代表。 有人建议于此时,向辽国提出条件,再行前数年之事,可试着用重金赎回土地,甚至每岁向辽国供应的钱币增多点也可以。这些年来,大宋通过海贸,赚了不少钱,总感觉低声下气的多送辽国一些,也无所谓般。持此想法者,无疑是内中的议和派,这部分人以王钦若和丁谓为代表。 另有人,则是认为应该等下去,等到辽国的乱真正升起,然后先和辽国打一架,然后在紧张的地区局势之下,不花一文钱,逼迫辽国放弃澶渊之盟的不利条款,并拿回燕云十六州。坚持这部分想法的人,多少是了解部分内情的人。 出乎议和派和主战派的预料,拖着病躯,来到朝会之上的赵官家,选择了最后一种方式。 一边等待,一边让大宋的驻辽边军和登州,高丽开州的大宋皇家海师做好备战状态。在辽国动乱,大宋不首先发起进攻的前提下,辽国一有侵犯大宋边境或是百姓的举动,当一举开始反击,如此方是光明正大之举。 进入五月,辽地和辽国周边地区的形势,以更详尽的方式传到了大宋君臣的耳中。 “辽国北院分裂,东部部落和高丽人,亦大举进攻黄龙府和率宾府辽阳府,此之三地。 西部,党项人在拿下西京道无望之后,果断千里奔袭辽之镇州。西州回鹘亦有进犯辽之西北的情况。” 而辽国招此情形的重要原因,还是在于辽国一代圣明君主耶律隆绪的突然驾崩,外没有以法定的名义,确定好继承人,使得辽国宫廷朝堂同时生乱,亦未能及时的完成权力过度和交接。 另一方面,辽国近些年来,四处征战,讨伐四面之部落,已强有力的手段,加以镇压,积累了不少部落族群的怨恨。而之得到这些部落的效忠时间太短,亦未能形成有效的控制。 种种迹象表明,攻辽,以拿回燕云十六州的时机到了。在这段时间内,主战派的呼声越来越高,寇准甚至领着臣子,表示自己愿意担任主将,以带兵拿回中原丢失之土,以洗刷百年之耻辱。 赵官家没有允许。 东宫之内,因辽国事起,皇太子赵祯的学习也暂停一段时间,开始跟着几位宰执专心学习处政之事。 不论外事,大宋国内每日送来的各地奏报,都是多以牛毛。 宰执李迪寇准丁谓几人,会各自抽出一些有教育意义的,让赵祯先是自信判断,而后加以讲解。 这期间,晏殊一直跟随赵祯左右,而李贤则代表着东宫,几乎每日都参与着对辽事的讨论之中。每日间,也会向皇太子赵祯加以汇报。 今日同样如此。 时间已是下午,东宫之内,显得略有些燥热。 赵祯早上跟着讲读官冯元学习了理论文化课,上午又在资善堂和丁谓学习了治国理政之经验。到了下午,才有时间回到东宫。 当得知辽国已经乱成这般之后,赵祯还是忍不住道:“为何父皇还是不允许进攻辽地,拿回我中原之土地?此时此刻,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吗?” 坐在下首的座椅上,李贤喝了口凉开水,解了解渴道:“这等好时机,在大多数人看来,确实是好时机,但却不一定是个好时机,而有可能是个陷阱。 我们每日听到的周边奏报,无一不是辽国哪里哪里出现了叛乱,出现了土地丢失。但有时候容易忽略一些细节,比如上京城内的辽国皇子,已于本月初七,离开了上京,回到了中京之地。 这就说明,辽国的重要朝廷,已经暂时的安定了下来。 大宋,一直是辽国的重点防范对象,因为他们自己很清楚,自身窃取了中原之土地。而我大宋,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收回来的。” 赵祯那双非常漂亮的眉头卷了起来,两手交叉于膝盖:“所以,先生认为,这可能是个陷阱?但若等辽国内部整合完毕,并完成了周边之叛乱,我大宋不久再无拿回燕云的机会了吗?” 李贤点头道:“殿下说的在理,因此,于此时,只能看谁会提前犯错误。打蛇打七寸,当两个敌人都高度戒备对方之时,最重要的便是,找准敌人的七寸,确保一击毙命。 当胜利的曙光绽放之时,我们要考虑的,便是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终的胜利。” 赵祯苦恼的揉了揉脸蛋:“那大宋会胜利吗?” 李贤用肯定的语气道:“在这场决战中,大宋会胜利的,大宋亦是需要一场胜利,不仅用来一雪前耻,而且还要收复失地。” 五月十六,一封来自北面瀛州的紧急军报,送到了东京城内。 五月十四日傍晚,一队辽国军队进入大宋之土,袭扰了瀛州一地的大宋村庄。大宋百姓在与之对抗,伤亡过二十人。 瀛州驻军将领,当夜就严正的加以交涉,令辽军交出犯事的兵卒。 辽国将士近些年来,常有肆意踏入大宋领土的举动,也时常出现一些小规模的抢夺事情。但最终都被辽人以“误入”的因果给搪塞过去。 这一次,宋军的严加警告,辽国驻守边关的将领,自不以为意。嚣张跋扈惯了,甚至连中京于月初送来的军报也置之脑后,反而倒打一耙,让大宋给予辽军赔偿。 关于此等无理要求,大宋边关将士,人人气愤不已。 十五日,大宋守将再次发出警告和要求,并同时向东京送去了请战的奏书。 十六日虽是休沐,但在得到前往奏报的一瞬间,赵官家便在内侍的搀扶下,来到了崇政殿,并邀请京中的文武群臣商议大事。 第六章 浪成于微澜之间 是日中午,艳阳高照,崇政殿内,甚是光亮。 为赵官家叫来的朝臣共有二十多位,除了政事堂和枢密院的主吏外,另有东宫和京中的赋闲臣子,且还罕见的让皇太子赵祯也参与了进来。 可能是辽地传来的不少消息,让赵恒觉得收复燕云之地有望,这数日来,赵恒的起色恢复不少,看着甚是精神,让很多担心皇帝身体的朝臣,心情宽慰。 赵恒没多做解释,清了清喉咙,往下下首赐座的臣子,朗声道:“瀛州的奏报,你们也应该都听说了。辽国欺我大宋久矣,更是提出如此建议。甚至于前日,还差点攻到了信安军的营地之内……与此之时,诸爱卿有何看法?” 落座于赵祯之后的寇准当先起身:“辽国当先背信弃义,抛弃当日与我国的盟约,自当严惩。且之如今正值内乱,内耗严重。反观我之大宋,近数年来,骑兵都已经达到近二十万骑,更有皇家海师和东海海师可由海上登陆。 微臣请奏,当让信安军,保定军,安肃军,转守为攻。诛不义之辽,复我宋之河山。” 寇准说完,复坐下。但听到身后的不少人,都应和起来。 独坐于最后位置的李贤,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一次,和前几次相比,选择赞成寇准的人更多了些。 李迪等殿内的讨论声弱小后,也起身道:“微臣亦赞成寇相之言,自四月之末开始,我宋与辽边境之地,便储藏足够的粮食,以应对可能到来的边境问题。经过这些年的戍边,民夫之类,亦是于就近之地可随时征集。 而原本与西北之地的党项人,近半月来,将目光注视到了辽之西部,和回鹘人一同在辽境内作战。外有河西府和西军的防守,我大宋之西北,断不会出现问题。 即使和辽国对战,不能完全拿回燕云之地,但也能给辽施加以压力,以便后续用更小的代价,收复之。 此时,适逢大宋百年唯有之机会,请官家明鉴!” 殿内,被召集来的丁谓,还有重新被调回京城的王钦若,皆罕见的沉默了下来,不复前些日子他们反复跳动。 因为他们明显能感受到,皇帝赵恒的征战之意。且于当下,赵恒的身体问题,只从表面看,或有康复之象,但这也只是表面。内中按照太医的说法,赵恒已然病入膏肓,恐只有三两年的活头。 得知生命无几,赵恒幡然醒悟般,将心思再次转到了开疆辟土之上。其中,能在之有生之年,收复燕云,那足以让之名垂史书。 这般强大的憧憬之下,赵恒的精神才看起来有些容光焕发。 当赵恒看向丁谓,问询之意见时,丁谓才起身道:“微臣附议李相之言,只要战事开启,朝廷内部之钱粮问题,微臣定亲自督办,定然做到万无一失!” 赵恒的目光再一扫,注意到崇政殿的最前方和最后方,一大一小,两个正襟危坐的身影。 其目光最后停留在了前方,只是儿子赵祯的身上:“太子有和看法啊?” 赵祯站起,身个笔直,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么多的朝中重臣面前,叙说政治主张,显得有些紧张,但他很快适应了下来。 声音也从焦急,变得舒缓自信。 “儿臣不精通军事。 但儿臣以为,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这次对辽作战,父皇和朝中诸公既然都达成了意见的统一。 十五年磨一剑,那这场对战,只需胜利,还必须彻头彻尾,光明正大的胜利。 儿臣的具体建议便是,集中精锐,要一鼓作气的先把辽地某个重要城池拿下。此外也要联合海师和其他各部军队,于我宋辽广泛的边境,海境之线上,于之以压力,让他们拜服!给他们我大宋军队,将全面攻辽的错觉。 且最终的目的,也是要让之认识到,除了向大宋议和,就只有败退一条路。且通过这场战争,还要让他们明白,宋人不可欺,过去的大宋亦是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之大宋,在父皇的治理下,乃是强宋!” “太子说的好!”赵恒拍了下大腿,目中泛着精光,最后望向了寇准:“军中之事,就劳烦平仲了。尔等,亦要相互协调。当下之情形,自要以国事为重。 这一次,我大宋兵强马壮,只许胜,不许败。” …… 就在当日,大宋皇帝颁发诏令,命令边境之兵力,压向辽境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 与此同时,自澶渊之盟后,辽国多次违反盟约,蓄意犯边,烧杀抢掠宋人之事,也为众人所知。 如同一股大风般,向辽作战的呼声,由东京到南京,直到几日后,吹到琼州。 各地百姓,更是纷纷捐款捐物,以资助北伐。 东京开封,西京洛阳,南京应天府,三地的诸多国子监学子或是书院学子,背上行囊,纷纷北上,想要从军。 十几年的发展,十几年的积累,尤其河西之战的胜利,让宋人再次团结在了一起。 团结就是力量。 辽国中京,刚刚平息了宫廷之乱,迎回了少帝耶律宗真的枢密使张俭,面色愤怒,并朝着析津府的方向大骂道:“糊涂!” 但大宋君臣百姓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辽国上下不得不仓促准备迎战。 可此时此刻,除了京城之地的禁军可以动用外,余者之地,如辽阳府和黄龙府的主要兵力,都为反叛的部落及高丽人牵制。 中京的朝堂之上,朝臣们望着处于皇后怀里,正打算过几日举行登基的小皇子,只能无奈叹息。 最终还是由张俭决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分出中京城外的一部分宿卫军前去支援,并让西南路招讨司加强戒备。 如此安排,张俭还不放心,又让国舅萧匹敌随军同行,往前线抵御宋军。 为了防止辽国内部的军官,因澶渊之盟前的宋辽战争胜利,而掉以轻心。张俭向皇后萧菩萨哥请过旨意,并以枢密院的名义,于萧匹敌便宜行事之权,使之做好监督。 一瞬间,整个辽国南京道,都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之下。 第七章 范阳之战(上) 骄兵必败。 中京朝堂之上,和战场远隔千里的几位辽国重臣的担忧不无道理。 这不仅是兵书中常言的,于实战之中,亦不乏活生生的例子。 要问宋辽两军之间,谁骄傲的多一些,无疑是辽军。 毕竟从宋辽两国的交战历史上看,大宋的胜利寥寥无几,辽军能骄傲也是应有之意。 且和宋军对峙的析津府的辽国将士,这种发自骨子里的傲气,更是由来已久。 常言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不说张俭的命令经过日夜加急,还没送到析津府,就算送到了,还有监察使萧国舅到了,辽国的这群将士,也不一定买账。 就在五月十七日,大宋下定决心的同时。 永清城池之上,西南路招讨使耶律洪章,正于内视察布放情况。 于此守卫的,除了部族军,还有汉军八营之一的骁武兵。 在辽国效力的汉人军队,制度沿袭着唐末五代的军事制度,人员众多。依附于辽国的几十年内,很多人都忘记了自己属于中原之国。但其之内心,对大宋的征服之欲望,丝毫不比契丹人弱。 一身鲜艳铠甲的骁武兵庚腊,此时就一脸卑谦的站在西南路招讨使耶律洪章面前,朗声请战,丝毫没有把宋军放在眼里的意思。 “将军,不用那么担忧,宋军要战,那便战就是了。张相也好,敢在路上的萧国舅也罢,都太过胆怯。我记得几年之前,张相还言之,让我们多去宋境恐吓打劫,好让宋国多送些财物。如今陛下一驾崩,怎的就变得这么胆小了!” 耶律洪章对他有提携之恩,庚腊每年也想耶律洪章送去大量的财富,以维持两者的关系。 这也是为何,无旁人之时,庚腊能如此亲近的向耶律洪章说道的原因。 耶律洪章的头发随着威风摆动,本望向南方的一双鹰眼,随即回转过来,盯在了庚腊的脸上,给人一种无穷的压力。 “庚腊,你前两日,私自做主,向宋国将领送去了文书,违背了张相的命令。关于此事,尚不知朝中会如何处置,我给你一句忠告。如此特殊的情形下,还是少玩些小聪明,老老实实的按照张相的命令,牢守住永清,就是大功一件!” 庚腊额头的冷汗顿时涌了下来,这还是耶律洪章第一次对他如此严肃。 再想到朝中他本意交好的皇妃一派,于上京的宫斗之中大败,现在又得罪了朝中权臣张俭,且又惹得上司不高兴,连刚才的请战都被拒绝了,庚腊的心里,就如同在打鼓一样,响个不停。 耶律洪章话声一落,庚腊迅速应下。 等耶律洪章离开,庚腊还是变回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即便属下的都头来问询,城中骁武兵所属的防守范围,是否需要加强,庚腊也只是回道:“如常就好了!于宋军,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他们骨子里早就被辽军打怕了。你给兄弟们也说说,不用太过担心,那宋将前日敢如此严词拒绝我等的要求,不过是仗着我朝皇帝刚刚驾崩。” 拍了拍下属的肩膀,庚腊独自回到营地,无视了营中的禁酒令,独自喝着闷酒去了。 和永清城相隔数百里之外,则是信安军的前线驻地,霸州。 信安军,是由原来的破虏军改编而来,对辽作战经验丰富,骑兵机动性很强,一直是防范辽军的前线主力军队。 上次一伙辽军来犯,侵袭的就是霸州下辖的一座村落。 在发现辽军的踪迹,信安军第一时间出动,才避免了更恶劣的情况出现。 “将军,东京刚刚送来的急报。”一位传令兵,骑马来到霸州守将杜岩的面前,将一封密封的信件,递到了杜岩的手上。 正于营地内,巡视各营装备情况的杜岩,接到急报后,当着四周将士的面拆开。 细致浏览完,杜岩黝黑面孔上的激动一闪而逝。 “让诸将来大帐商议军情!” 此时已经是十七日的下午,在信安军收到东京的决定之时,安肃军,保定军,也于同时受到了朝中的急报。 此时,算上驻扎三地的近六万骑兵,宋军共有二十万大军。 这二十万大军,在近些年来的军队改制中,几乎都换上了崭新的装备,那六万骑兵,更是于近十多年来,迅速发展而来的。内中的不少将领,更多是经历了河西之战,调防而来,战斗经验甚是丰富。 同时,各军之内,还有兴建的火药部。 火药部主要用以投放霹雳弹,安置炸药攻城之用。各军内的火药军,人数虽说不过两三百,但确实大宋军中一直掩藏的奇兵。 这支奇兵,于此时,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而在得到东京传来的反击诏令后,三军将领,经过对形式的研判,且按照朝中的部属,选择以骑兵和灵活性较强的火药军,趁辽军尚未完全警觉前,发起突袭,再辅之以数量庞大的步卒以作后卫。 其中,安肃军负责偷袭相隔不远的容城,保定军的目标则是新城,信安军攻永清。 在拿下这三处战略要地后,再于范阳会师,然后一起进军宛平。 战机稍纵即逝。 五月十八日的凌晨时辰,三处大军,很有默契的在同一时间段出发,奔向不同的目标。 率先打响的容城之战,安肃军不负众望,因之突袭来的迅速,在容城的辽军还彻底反应过来之前,就兵临城下,后以骑兵对阵出城迎战的辽军。一万五千的骑兵,在付出上千的人员伤亡后,终于是掩护火药军来到了城门之下。 在新研制的火药爆炸下,于清晨十分,容城的城门出现了一个缺口,接着,这边的缺口越来越大。 赶在十八日的申时之前,安肃军彻底拿下了容城。 三军之中,要说最为顺利的,还是信安军。 在几乎未给城内辽军太多反应的机会,就出现在了永清的城池南面。后凭借着有利的优势,不断逼近永清城。 城内的各部辽军,仓皇应对。 有胆大的,则是直接放开了城门,率领骑兵和大宋军队在平地之上。但他们显然低估了十五年来都未正式交战的大宋骑兵的实力,最后的结果便是,节节败退,并以最快的速度送上了永清县城。 信安军,时隔十几年,再次回到了当初被割给辽国的破虏军辖地,每个将士们,内心的感慨可想而知。 顺利拿下容城、新城、永清三县地,并为宋军的后续部队驻守。 大宋骑兵的脚步没有停止,按照预定目标直取重镇范阳,这里有辽国最为强大的永泰军。 也是他们进军北上的劲敌! 第八章 范阳之战(中) 六月初四,在遭遇了固安、安次、易州等临近的辽国驻兵的阻挡,且在付出了上万人的伤亡后,大宋军队继续着近些时日的势如破竹。 直达范阳城外的主战场岐沟关。 岐沟关。 自雍熙三年(986),宋太宗出兵伐辽后,大宋军队再次抵达了这座战场。 此地能否拿下,事关宋军是否可以顺利攻取范阳城,并逼近析津府,瓦解辽国的围堵兵力,初步实现收复自澶渊之盟来的土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近三十年的光景,弹指一挥间就过去了。 昔日参加岐沟关之战的幽州道行营前军马步水陆都部署曹彬,早于咸平二年(999)去世。 但曹氏对收复燕云之地的信念传承,从没有断绝。 比如今次身为对辽作战的河北东路节度使曹玮,就继承了父亲曹彬的遗志。正率领着十万精锐将士,停于岐沟关之前侧。 时下,整个辽国占领的南京道,宋辽两国的兵力(含民夫)已超过了六十万之巨,不论大宋,但说辽国中京的决策者们,在辽国政治和外部危机之时,颇有些孤注一掷的感觉。 其实,也不能怪辽国的当权者们,主要还是在于大宋军队自澶渊之盟,后经历河西之战,内中的真实实力发展,超过了辽人的预期。 就如同一个成年人习惯性的欺负一个半大的小子,当某一日,那个半大的小子,突然长大,手腕比这个成年人还要粗壮。成年人再次欺负,但这一次,不但没有打过,还翻了个大跟头一样。 不说当面气急败坏,但那种恐惧和无措,还是有一大部分的…… 而在范阳城内,及广阔的北侧区域,已经聚集了来自宛平、析津、怀来、香河、武清等多地的辽国支援部队。 将近二十日的骑兵闪电战,加上大宋的后续步卒的配合,让前线的辽国将士们认识到,这里的宋军,再也不是过去的宋军,他们的装备、马匹、战争方式,丝毫不比辽国弱,甚至还要比辽国强上一些。 战略上的重视,让辽国将领不得不迅速做出一些调整。 其中,作为督军总管的萧国舅也早在十日之前,就到达了析津府。在了解时下的军情后,果断的调动了南京道的所有辽国军队,于范阳组成了一层又一层的屏障。 手持着中京的旨意,能为张俭信任的萧国舅,本不是平庸之辈。除了调兵谴将,和军将展开军事讨论军事布置外,他对在范阳以南的战线,公然违背军令的将领如庚腊之流,展开了严重的处罚。 庚腊被斩首,十二个指挥使,直接被贬为普通兵卒,于前线冲锋陷阵,西南路招讨使耶律洪章虽无具体的处罚措施,但其本人主动留在了范阳,做好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的准备…… 这般雷霆手段之下,辽军于短暂的时间内,由分散变为团结,犹如扭在了一起的麻绳。并于内部达成协议,要给宋军,以迎头痛击。 新城。 负责督战的寇准,正带着部将居于此。 这里也是前线作战的宋军大本营。 整个辽国占领的南京道,当下宋辽对战的占城共有六个,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岐沟关。 和雍熙三年(986)的那次仓皇对战不同,今次宋军可是准备了十五年之久。军资等物,也是这些年来,早早储备完善。 加上辽国之乱的加成,没有比这个时候北伐更为合适了。因此,大宋上下的将士们,无一不是信心十足。 “报!曹将军已决定于明日正卯时,对岐沟关发起全面进攻。”正和几个从军参谋商议范阳战事的寇准,得到了传令兵的紧急奏报。 翻开奏报内容,寇准大致了解了曹玮已然定下的战略,以及需要后方部队配合的要向。 他将奏报合上,看向已经聚集过了的随军将领,最后将目光注视在当前的一个青年将领的脸上。 “如今岐沟关聚集了十万我军的精锐将士,从保州奔袭而来的禁军,此时也到了岐沟关外三十里。只待配合曹玮部队,由侧面突袭。辽军于岐沟关的布置,则略显仓促,在有了火药军的助力下,按照曹玮对前线战事的判断,岐沟关之战,我军必胜! 现在,我等要考虑的,便是如何再从侧面,于宛平方向,给予辽军更大的压力。 鹏举,按照你的判断,此时,我大宋海师到了什么方向?能否敢在宛平之战前,于武清海岸登陆?” 此番对辽从海上的进攻,东海海师和皇家海师全部出动,就连琼海海师也分出了一部分兵力。 三师合一,加上从琼雷之地调集的州兵,共计有六万人! 也难怪寇准回如此重视大宋海师,继在前面的战场上,大放异彩的火药军的另一支部队。 而这两支展现非凡实力的军种,还都是帐中这次随行而来的李贤所提议建立的。 众将无不感慨,莫不是李贤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李贤自半月之前,随寇准一道从东京出发后,便一直待在新城的宋军大本营,并与宋军将领一道分析前线局势。 这次被寇准问起,他看了眼四周目光炯炯的众将领,然后面向寇准回道:“海师统帅,乃是武征将军。他既然下了军令状,说一定会赶在六月初八前,登陆武清海岸,那就一定会到的。现在说不定已经到了。我的建议是,在范阳之战打响之前,可再让归信赶来的我军后续支援部队,同往武清城出发,最后可和海师战队,一同进军漷阴。” 寇准点头道:“善,诸将中,谁愿带领已至的两万大军,北上武清?” “末将愿往!”当下出来一位浓眉大眼的小将领。 李贤和此人近些时日多有交往,知道他是已故高阳关副都部署杨延昭之子杨文广。 二十一岁的杨文广,于边境的多年历练下,早就褪去了青涩,显得甚是稳重,但从眼神中,也有着属于年轻人的朝气蓬勃。 第九章 范阳之战(下) 但到底还是因为杨文广年轻,恐之不能服众,加上两万人的大军,实在是非常重要,寇准最终选择了另一个将领。 军事会议结束,李贤被单独留了下来。 作为师长,寇准对李贤近些年来的态度有些微的变化,不像前些年来,事事道出,根本原因在于,二者对于政见逐渐产生的一些分歧。 就比如这次北上伐辽,按照寇准的意思,可以乘着辽国之乱,率军一下子打到辽国中京去,将辽国彻底打残,使辽国再无攻伐大宋的实力。 即使身处新城前线,寇准也没忘继续说服东京。 但从结果来看,如此做的话,势必会将战线进一步拉长,大宋这些年积累的力量也必会消耗一空。 参知政事李迪,还有李贤是反对的。 二人北上收复燕云失地的第一目标,就是攻下辽国现今占据的南京道,把辽国给打怕,拿回燕云之地的同时,谋取更大战略要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也不知道在宋辽两败俱伤之时,早已有了暗地盟约的党项人会不会再向大宋的背后捅刀。 对于寇准将来留下来的目的,李贤心知肚明,他同样没有停止对寇准的说服。 技术,航海,贸易,大宋的各行各业,无论军政民商,都在进步,是为不争的事实。 一步一步的收复汉唐以来的土地,让大宋成为举世真正的巨无霸,需要的正是时间。 所以,当李贤和寇准单独坐在厅内时,李贤不得不再次告诉寇准,不可激进进军,在辽国的内外问题,而大宋万众一心的情况下,稳扎稳打才是取得全面胜利的根本。 但他当还没有重复之前的说服时,李贤就被寇准的另一个提议给震惊了。 寇准要从现守备的各部中,抽取五千的精锐骑兵,奇袭辽国中京! 这步棋,在李贤看来,比他当年在河西的举动还要冒险。 中京之地,有着辽国最为精锐的兵卒,说是敌人的老窝也不为过。此事,就相当于辽国派了一对骑兵,直取东京城一样。 若是一步走错,陷入中京辽国大军的合围之内,那这五千人,将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要是放在十几年前,李贤或会认可寇准的决定。 但他此番从军,代表的是皇太子赵祯的态度。 若是如此的不顾士兵的性命,传出去了,自会损害赵祯的名声。 何况这般去做,风险实在太大。有了更为稳妥的办法,用之来处理,再合适不过。 于此,李贤不得不从大义上,来劝解寇准。 “寇公,我们都有着共同的目标,希望大宋强大,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能以更挺直的身影,站立在这片大地之上。但你建议,再分兵往中京,这真的是入了虎穴,太过冒险。既然是在前线作战,我们就必须对将士们负责。” 这次寇准态度出奇的坚定,他沉默后道:“鹏举,我意已决,这可能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参加北伐了。 于此,就决定由杨文广来统率此军。之所以把你单独留下,是看你对辽东之事比较熟悉,想看看你的建议,而非是听你阻止之语的。” 看寇准这坚定的模样,就算是官家来了,可能也不顶用。 瞅到寇准发丝间的白发,李贤苦笑道:“既然劝不住寇公,那我只能说说我的看法,既然是奇袭中京,想要被辽军发现的迟一些,那只能走海路,再由来州登陆,那里距离中京不过几百里的路程。 但想要把将士和战马运到来州,并找到一处藏匿,是个大问题。 所以只能从登州的海师基地上船出发。” 寇准开怀大笑道:“就这么办!我知道于此事之上,你很难做。但若失败了,除了事情,我自向官家说明,一力承担此项职责。” 李贤摇头道:“我敬佩您,也不愿意承担责任,只是单纯的觉得,在胜利之前,这般冒险确实有些不值。但现在您已有了决定,我就只能支持。 且在此事上,我对由杨文广来担任将领是有异议了。杨文广未参与过海战,更对海师的登陆作战了解甚少。可以使之为副将,而主将却有个合适的人选。” …… 当寇准传下一道暗中的军令后,岐沟关之战已经打响。 在和辽国的骑兵于岐沟关之外,进行对决后。趁着辽军的骑兵入关之际,宋军就迅速发起了攻关。 而另一侧,一行上万的禁军支援部队,穿插到涞水和岐沟关之间,从侧面发起了进攻。李河之畔,也有一支大宋重甲部队,于骑兵的掩护下,不断逼近关口,内中就有火药军。 火药军的目标,就是从东侧摧毁岐沟关的关门。 旁侧的大军,则是注重吸引火力,并试着从正面战场攻入。 经过三天两夜的激烈战斗,大宋方付出了不足一万的伤亡后,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轰隆声,正式拿下了岐沟关——这个曾阻止宋军进军范阳的重要关口。 此战共歼灭辽军六千之众,伤亡过万。其中,多是大宋的火药军,利用抛掷的霹雳弹而上城墙给炸尚。 于攻入关内的一瞬,大宋军人的欢呼声就响彻了关内关外。 六月十一日,集结了岐沟关的人马,还有永清的支援人马,共有十三万大军,齐围范阳。 范阳城池之上,辽军的士气,达到了一月以来的低谷。且在范阳城内,驻守的辽军,算上伤员,不过八万人。 知晓范阳之危,萧国舅迅速派遣宛城驻兵加以支援,而本想让儒州的驻兵也赶来阻挡,谁曾料到,党项人竟进攻起了龙门,儒州辽军不得已回头反击。 六月二十一日,范阳之战正式打响。 宋军和辽军最精锐的部队,在范阳城内相逢。 两军于第一日的伤亡相当,但这却给了辽军将领非常大的担忧。因为除了正面的骑兵和步卒交锋外,那神出鬼没的火药军,让辽军防不胜防。 七月初二,日夜战争于范阳的辽军将领收到了一个非常意外的消息。 大宋一支超过三万人的军队,突然出现在了漷阴。 漷阴守城人员只有一万之众,在之突袭之下,漷阴失守。 得知宋军已到辽军于析津府的大本营之外时,辽军内部惶恐不已,想到宋军于这些时日的凶猛,最先失去斗志的辽国内部的汉人军队。 而随着析津府为了自身的防卫,开始停止向范阳增援兵力,范阳的辽军危机日趋严重。 七月十一日,经过紧张的二十日战斗,范阳为宋军夺回。 同时,辽国中京不得不征集更多的部族军参与战斗。 第十章 奇袭大定府 范阳城一破,辽军在大宋的锐气之下,无可阻挡,不得不继续后撤向良乡。 但良乡之城池低矮,近些年来,辽国的君臣们也从未想象过,宋人有朝一日会攻到这里。 得见今日之情形,辽国将帅如萧国舅,也没有指望良乡能组织迫切收复河山的宋人们。 只好把最后的决战场,放在了玉河、宛平、折津此三处重镇,也是辽国南京折津府最后的屏障之上。 若是折津府被迫,那到中京大定府的路线,将是一马平川。 中京的辽国朝臣们,于此情形下,再也不能保持淡定。 在分析局势后,派出了更多守卫中京的宫帐军前去折津府支援。同时,不论战斗力如何,还征召了更多的部族军去往折津一带,乡丁们亦是源源不断的涌去。 不出意外的,大定府周边之驻军少了很多,但张俭性格谨慎,为了防止大宋的海师效仿漷阴之战,由海上登陆辽地,特意没有减少来州和锦州的驻防。 事实证明,张俭的决策是正确的。 七月初六,宋军顺利拿下良乡,分兵而围绕宛平,玉河,折津这三处辽占重镇,与辽国的近十五万兵马遥遥相对时。 于来州的一处小渔村处,一行近二十艘的大型运输海船,正趁着夜色悄悄靠岸。 为首的青年,一身劲装,月光照应在他的脸上,徒增了几分朦胧之感。 旁侧站立着一名小将,和青年将领说道了几句什么,在得之应允后,火速指挥着将士们牵着马匹下船。 而于岸边,几十个商贾模样打败的人员,正拿着火把来回摆动。 青年乃是此番得寇准密令,于德州回合了由应天府支援而来的五千禁卫军和五百名火药军,后至登州海师基地的李贤。 之所以向寇准自荐,是因为在辽地之内,李贤也有自己的力量,这些暗地里可以利用的势力,自是这些年来,于辽地形成的海贸商贾势力。 即便早早退去了海运使之职,但为海商约束的海联会之中,李贤仍为荣誉会长。 对在辽地从事贸易的宋人海商,没有比他更熟悉。且只要应允这些商贾,在打败辽国,于此地给他们一些开放性的经贸利益后,这些视利如命的商贾们将之自身的身家性命压上也愿意。 在和辽地的斥候和可信赖的商贾确信联系后,此番突袭之战就拉开了序幕。 寇准给出的时间也是非常紧迫。 粮草、马匹,诸如此类的搬运,就花费了数日的功夫。 而于海道途中,为了防止被辽军的船只侦查到。宋军的海船只得缓慢行进,勘探船一遇到辽军,即火速发出消息,调转船向。 这么来来回回,花了十多天的时间,才顺利的到达来州口岸。 奇袭,重在一个“奇”字,这里所要的最终结果,当然不是凭着运送而来的五千兵卒,攻下辽国中京,而是要给辽国君臣一个惊讶,并证明一件事——只要大宋想,就可以从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无论陆上、海上,都可以顺利抵达辽地。 这也是李贤和寇准在最后反复商议,定下来的最终战略目标。 总结下他今次的任务,那就是活着带着手下的将士们,到上京城外转上一圈,最好再烧上三两个军营,然后火速撤离海上。 此行的凶险和机遇并存,也幸得在来州的海岸之畔,就有了这群人的接应,才不至于潜伏被发现。 “路线都选好了?” 刚一踏上辽地,李贤即叫来此次行动的商贾首领和潜伏的斥候首领,问询起了情况。 火把下,站立笔直的斥候首领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地图,当着李贤的面就说道了起来。 “禀告将军,在行商的掩护下,我等花费数日的时间,已经摸清了中京周边之地的辽军布放情况。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辽军防守的重点区域,我军可从此地出发,依照山峦的掩护,直达大定府。” 把路线仔细的看了一遍,又问了在此地经商的宋人商贾,李贤便同意了这个路线选择,然后又表扬了两伙人。 后又花费了大半夜的时间,直到第二日的凌晨时分,才将所有的物资马匹,由海船上运送下来。 等至白日,给每个战马带上了口罩,一行人于一处浓密的山林进行休息,打算夜间再行行进。 此后的数日内,大宋的五千多名将士走走停停,中间还险之又险的遇到了几处辽人巡视队伍,好在都有惊无险的潜伏了过去。 七月十五日,一场小雨从天幕降落。 李贤亲率的大军,也终于是进入了大定府的两百里范围之内。 可能是新君刚于七月初登基的原因,整个大定府的戒备都非常的严格,每隔数里,都可以看到一处辽国军队的关卡。 不能再继续前进了,否则好不容易到此的宋军,会被反向包围。最终不是战死,就是俘虏。 而能走到这里,在李贤看来,都是上天在帮助大宋。可看四周,利州和龙山,外有最前方的和众,都有辽国重兵把守,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到三方合围之中。 在一处隐蔽的山沟里,谋划之后,李贤决定,将五千多的骑兵,分成五路,于今夜袭击临近的五处辽军粮草要地。每路都配的有火药军协同作战,骑兵用之以掩护。 事成之后,约定在尖山回合,然后返回来州。 七月十五日的午夜钟声刚刚敲响,辽国中京的南部重镇,榆州范围内,五处粮草重地一夜之间突然起火。 同夜,龙山之地的城池下,突兀出现了一大队的宋军,根据凌晨的旗帜数量判断,不下万人! 中京震怒,火速派军进行围剿,并最终追到了五指山,后又在三州山展开激战。但因为对方早有准备,且不恋战,加上辽军的后续部队未能及时赶到,导致这部宋军顺利逃脱。 七月二十三日,觉华岛遭遇袭击,根据辽国守军判断,此中宋军,正是前次进入辽军的宋军。 此后半月内,依靠着坚船利弹,宋军于辽之海岸,每每袭击成功,让辽国的决策者们头痛不已。 是时,折津府激烈的战斗,也到了关键的时刻。 第十一章 求和 因来自后方的袭扰,让中京的部队不敢轻易支援折津府,由此,致使前线对峙的宋辽两军,不仅是战争情况陷入了胶着,就连各自朝堂内部也陷入了胶着之态势。 大宋朝堂之上,许多臣子在看到前线的战况之时,纷纷表示当适可而止,保持现状已经非常不错。 赵官家于此时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但在前线指挥兵力的寇准,只是冷冷的丢来了一句话。 “不光复燕云之地,不将辽人赶到长城之外,宋军绝不会回撤!” 辽国,中京。 宫廷内的朝议,比之大宋的朝议,还要激烈数倍。 以张俭为首者表示要向宋廷议和,而以萧浞卜为首者,则认为该派出中京的所有军队,支援折津府,就算凭着辽国衰弱,也要把宋国打回原形。 眼看着朝议再次走入了死胡同,帘子之后,突的传来了一声清咳:“兰陵郡王,你看此事如何?” 辽皇耶律隆绪驾崩,如今皇太妃萧耨斤,因是刚刚即位的辽皇生母,虽在上京时有些胡闹,但也仅仅是被关在宫内。所以,当下临朝听政的,乃是回到中京的原皇后,现皇太后萧菩萨哥。 皇太后的这般提问,很快提醒了两支正在争论的朝臣,如坚持己见的北院宰执萧浞卜和南院宰执张俭。 这位兰陵郡王,可不是普通人,乃是做过北院枢密使,且参加过对宋作战,对高丽作战的萧排押。 萧排押更是深受先帝耶律隆绪的信任,于军中的权势亦是庞大。就在几月前,耶律隆绪都有了对萧排押封王的打算…… 只是这两年来,萧排押因身体原因,辞去了军制,于中京家中养老。 这次事关辽国的生死存亡,得辽太后之邀,萧排押才拖着病躯来到了朝堂之上。 萧排押的身材不算高大,但常人站于旁边,也会弯腰躬身。无外乎其他,这个辽国老臣老将,用一生的时间,为辽国做的贡献实在太多了。 得闻上方皇太后的问询,萧排押的腰杆慢慢笔直起来,目光向前望去,没有给人特别的压迫感,但却让一些人喘不过气。 “朝中诸位大臣的叙述,老臣也听过了。事关大辽之国政,决定,老臣自是做不了。但想法,老臣还是有的。 如今呐,先帝一去,朝内朝外,关内关外,各种人和事都开始兴风作浪了! 而当下,新帝虽已继位,但于各部落,并未威慑之力。甚至连朝内,就在老臣的眼里,也看到许多人不服气。 老臣只想说一句,大辽不能这么内耗下去。当先要解决的应该是内部问题,尤其要稳住边疆,并将四周的叛乱给平息。 若想萧相说的那样,举后方的所有力量,或可以打败宋军,拿回南京道的大多数土地。但老臣可以断定,绝对不会回到从前了,何况,这次是我们丧失道义在先。 同时,若是举辽阳府和大定府的所有兵力,投入到了辽宋的前方战场之上,如今已经攻到了开州的高丽人该如何防守?那些反叛女真部落,又当如何? 所以,老臣和张相的意见一样,先行议和,稳住崛起的宋国。 土地和人口就在那里,只要辽国的后方在这间隙也稳定,何愁不会有当日先帝在世之举,或率军攻入宋国开封! 但辽国之部落隐患,还有高丽党项,这等小国外患实在不容易拖着,并为之有机可乘! 何况,此二国联合,竟派遣刺客与我大辽内部的乱臣贼子,一道刺杀先帝,这仇必须报!” 萧排押的核心主张只有一个,辽国内忧外患,在此之间,当然要分清强弱,先挑弱的下手,强的留的后面。 只是,今日的大宋,已非昔日之大宋,那未来呢? 辽国朝堂之上,丝毫没有思考这么多。 直到现在,很多人还是认为,宋军之所以能顺利进军南京道,一方面是辽国无准备,统帅督查不善所致。另一方面,则是辽帝突然驾崩,辽国祸患丛生,才给了宋国可乘之机。 “先帝乃圣明之主,真是可惜了!” 而在萧排押阐述完毕之后,大辽朝堂之上,霎时义愤填膺。刚才的中立派,到了此时,也表示,当先和宋国议和,接着抽出精力,讨伐西夏和高丽。 廷议后两日,转眼到了七月末,即将踏入八月之时,从折津府传来的另一道消息——宛平被破,成了压倒辽人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辽开泰九年八月初三,辽国中京做出决定,派出以北院枢密副使萧屈烈的使团,正是出使大宋,并由辽太后下达诏令,使前线的萧国舅代表之,与宋军将领商议停战之事。 消息传到已为宋军攻占的宛平首日,寇准没有理会,而是下令令两地再进行进攻。 直到第三日,从东京传来了三道诏令后,寇准才不得已停止了进攻。 当日,寇准站在宛平城墙,沉默了很长时间。 到了次日,这数月来,指挥着两军作战的统帅,才在宛城靠近折津府一侧见了面,并初步达成了停战共识,只待辽使入境,进行进一步的谈判。 战事是暂时的停了下来,作为前线主帅的寇准,对辽军甚是熟悉,所以各处的防守丝毫没有松懈。 八月初五,辽使还没进入大宋,从北方传来的另一个消息,让宋辽两国对西夏这个后起之秀忧心忡忡。 西夏党项人,率军五万伐辽北地,于八月初,又折返回来。趁着宋辽两虎相斗,辽地西京道守军空虚之时,竟率军攻到了西京道腹地,富民,也是辽国西南路招讨司治所所在,辽军寡不敌众,步步后退,只得退守大同府。 而此时,辽国大同府的驻军,只好严阵以待。 同样在八月初,经历了奇袭辽国中京后,李贤便受诏,从登州由陆路返回东京。杨文广则率兵卒,于登州修整后,北上支援。 当得知辽国议和的消息时,李贤已然骑马过了齐州。 “这场战事,看来该到结束的时候了。燕云之地,未能尽数收复,但大宋展现了可供收复的实力。辽国想要化干戈为玉帛,就必须还回来! 否则,就继续战下去,且看他能不能战的起!” 第十二章 扬眉吐气 大宋没有败,反而打的辽国主动寻求议和! 消息传至东京开封,举城欢庆! 自太宗皇帝,于太平兴国四(979年)年六月,亲率十万大军出镇州,进围幽州开始,宋国再次打回了幽州。 宋人们,尤其是普通百姓,顿时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俺家瓜娃子,就在军中,这次俺们大宋打到了幽州,俺家子子孙孙以后都可以说道了。” “这不大宋赢了吗?官家为何没继续让打过去?” “老郑,你傻啊,这次辽国来议和,要是谈得拢,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回燕云之地,那就不打了。若是不能,那就继续开干!” “就是,寇公还在前线,他定然不会让我们大宋吃亏的。” …… 大宋境内,如东京城内,就此议论纷纷。 李贤自登州而归,入京城之时,便于城门处听到了此中的声音。 不可否认,这次北伐取得了胜利,只要再和辽国耗下去,最后一举拿下中京和辽阳府,都不成问题。 因为现当下,比拼综合国力,辽国还真不是大宋的对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大宋富庶,军力也有十五年的全面发展,又岂是十五年前那样能相比? 只是事态的发展,越加有些出乎众人的预计,首先是党项人的突然进攻,让大宋边关的布放吃紧。其次是大宋皇帝赵恒的身体,据说只在七月之内,就间断的昏迷了七次。最后,辽皇这些年的治理可不是吹嘘,辽国真的决定和大宋拼命,那种伤害绝非常人能想象得到。 在隐患丛生之下,为了不重蹈辽国之覆辙,大宋的最好做法是,巩固现有的成果,逼迫辽国做出更多的让步。 最低的要求,当然是让辽国归还剩余的燕云之地,并把宋辽的边境范围,完全推到长城之外。而最理想的要求,那就是让辽国占据的中京大定府和辽阳府,也双手归还给中原的大宋。 回到东京当日,李贤先去了皇宫,见了于床榻上的皇帝赵恒,汇报了北地和海上行动的过程。 可见赵恒的起色确实不好。 后,李贤又去东宫见了皇太子赵祯,和晏殊等人,一同商议辽使之事。 这次面对辽国来使,赵恒又使太子赵祯从旁参与,显然是想让赵祯再磨砺,亦是让之熟悉下,这个今后大宋要经常性面对的敌人。 东宫之内,华灯初上。 包括晏殊在内,都与李贤一道,同赵祯商议起了和辽国谈判的问题。 这些事项,其实早在李贤尚未归京时,两府宰相,外有朝中的其他大臣,都与赵祯说道过。 所讨论的,自是大宋的底线,只有内中的精细条款,自有双方下属官吏进行商议。 晏殊把朝堂近些时日的讨论情况,说道了一遍,随即补充了一句:“辽使预计会在中秋八月十五左右抵达东京,以代表新任辽皇,商讨议和之事,距此尚有十数日的路程,此事应该刚刚抵达宛平。” 一连数月不见,赵祯又长高了点,嘴唇上长出了淡黄色的胡须,见李贤望向他,他朗声道:“这半月的时间,我大宋当然不能什么不做,寇相于之宛平,让大军不断赠予,并让骑兵和重甲兵于停战区域日夜演练,对辽国的警备也丝毫没有放松。 于我看来,是非常正确的事情。 用先生的话说,这叫展示肌肉。 谈判是一方面,于之压力是另一方面,必须让辽国认识到,同我大宋相逢,他已无路可走。 而在前日,我也向父皇提议,可让三大海师,同时于辽海岸进行巡航,于辽国施压。 我也认为知道让大宋收回秦汉的疆域,于当下,还有些不现实。但只要我们宋人不去忘记,并以此为世世代代奋斗的目标,先行总有一日会实现的!” 在东宫的日子里,尤其近一年来,赵祯渐渐改掉了少时,有些懦弱的性格。整个人由内到外,一种年轻人的朝气和坚毅越加明显。 比如在对辽战事上,别看赵祯只有十一二岁,但他却有着非常清晰的认识和意识。而在故土的态度上,赵祯也比当今官家还要富有目标,于海贸之上,赵祯也有自己的扩充战略。 若是让李贤处在赵祯的位置和年纪上,绝对不会比之做的更好。 李贤非常认真的称赞道:“殿下的预判和想法非常好,除了朝中诸公的说法外,殿下可曾想过让大宋在此次谈判之中,可提那些条件吗?条件有上限和下限之分,下限也是我们大宋在此番北伐中的底线之所在……” 赵祯点头道:“当然有……” 等到夜幕深沉后,李贤才回了东京李府。 先是看了妻子儿女,然后他又趁机读了从东宫带回来的近些时日的奏报。为了防止华州的父母担心,他即趁夜为两位大人写了家书,以报平安。 次日清澈,辗转去了隔壁兄长的家中,两亲兄弟碰面,各自聊了对辽事的看法。 问询之后,李贤才获知,此番两府都会派人参加,分别有林特和薛奎。 薛奎是主要谈判代表,林特是为副的。皇太子赵祯虽不直接参与,但他可以旁观,并提出意见。 出了这两位参与的主要官吏,整个大宋的智囊团和两府主吏都会时刻关注,并观察进度。 “官家迫切的希望拿回燕云之地,尽管不能尽数拿回也可以。毕竟官家的病拖不久了,尤其在一月前于崇政殿还摔了一跤,加上这数月来为前线战事的操劳,及未痊愈的旧疾……” 李志望着皇宫的方向长叹。 很显然,皇帝赵恒知道自己寿命无多,已非药物可救,便想着尽快把辽事结束,拿回一些土地,以便驾崩后,后人能将这些功绩,盖棺定论在他的头上。 “官家于大宋所做的一切,后人自会感恩。单是收复河西,把辽国打回了燕京,,就足以让人铭记。” 即便是两个亲兄弟,但这样私下底讨论当朝皇帝也有些不妥。 李贤和李志便错开了话题,提到了前线寇准三抗朝廷命令之事,皇帝或不会追究,但朝中已有不少人提出处罚措施。二人,忍不住对寇准未来有些担忧。 八月十四,敢在中秋前一日,一行百人的辽国使团踏入了东京城。 这一次,辽人不再趾高气扬,显得非常低调。 但即使再怎么低调,也抵挡不住东京百姓们围观的热情! 第十三章 今日之大宋 大宋乃礼仪之邦,东京人的热情好客更是远近闻名。 但这里的“客”自是指朋友,绝非敌人。 不可否认的是,作为知礼的东京百姓们,即使面对敌人,也很是克制。 自辽使入城以来,于街道两旁,能看到百姓们只是沉默注视,偶尔夹杂着几声窃窃私语,却无扔臭鸡蛋,倒脏水,这般扰乱东京城内卫生环境的行为。 沉默有时候也代表着一种态度,这种态度即是愤怒。 愤怒辽国对中原之土的侵略,愤怒辽从前迫使大宋签署的不平等条约…… 缓慢的行驶在大宋的街道之上,即使身经百战,但当面对这么多沉默且愤怒的百姓时,萧屈烈的心中也莫名的升起了一种胆怯。 这不是来源于战场的惧怕,而是来自南方的大宋千万人的意志。 “大辽败的不冤!错了,都错了!” 萧屈烈心中叹道。 料想尚在中京之时,大辽臣子于之的诸多嘱托,但当踏入宋地,亲眼见识了大宋的兵强马壮,及百姓之富裕后,萧屈烈自把那些嘱咐忘在了脑后。 无他,真正的面对了强大的大宋,任何阴谋诡计都用不上了。这里面不说经济上的碾压,但论那威力无穷的大宋火药军,还有可畅行大辽海域的宋之海师,就是一个又一个威力巨大的霹雳弹。 眼前的情况,大辽已处生死存亡之际,只有和宋国商谈妥当,才有可能把危机一个个的解除。 萧屈烈是个务实派的人,由宛平至东京这一路,他如当日之西夏李元昊一般,已经考虑了很多。 所以,在得到东京,得见大宋招待官吏的第一日,他便想着忽略前面的步骤,直接求见宋皇,说明条件。 但大宋的官吏只让他等候,这让萧屈烈的内心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可于脸上,还要表现出冷静,以免被宋人看去了端倪。 不说没能见得着宋皇,一连三日的时间,辽国使团一直停留在驿舍之中。除了中间有几个低级的尚书省的小吏来过外,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主事谈判前来相商。 坐了足足三日的冷板凳,到了第四日,辽国人,包括萧屈烈都等不及了,打算搏一把,出走驿舍,奔走大宋的东华门。 即使见不到宋皇,能见得着说的上话的宋吏也好聊一聊议和之事。 正当他准备和负责他们吃住的宋人官吏进行最后的交涉时,一个陌生的宋人官吏走了进来。 这是个年仅三十的青年人,青年人先是向辽使有礼貌的行了一礼,然后柔和的笑着邀请道:“在下乃是太子舍人晏殊,阁下便是萧将军吧!我朝太子殿下有请,想要先和使者聊一聊。” 见萧屈烈有些犹豫,晏殊补充道:“实不相瞒,皇太子殿下今次便是代表我朝皇帝,面见使者。在两国使臣未见面之前,由皇太子殿下先行见之,本有些与礼不合,但无奈这两日林公和薛公都有紧要军事安排,这才怠慢了使者。 皇太子殿下深知辽使远来不易,便想着先行接见使者。” 萧屈烈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但转眼又皱了起来:“却不知是何事情,竟劳得贵国两位重臣要去忙碌国事。” 晏殊做为难状,然后长叹一口气:“罢了,此事过两日,使臣也会知晓的。党项人来势凶猛,贵国军队未能阻挡的住,而之已经不断的逼近了大同府。 我国西北之地的战备状态紧急升级,而林公和薛公,之前,正是于朝中负责着西北防务。此时此刻,正在与两府的相公们,商讨着,等局势进一步恶化后,当如何防止党项人进攻我国西北重地!” 萧屈烈感觉自己的头有点晕,当年大辽朝中商议着,将党项人的大军扶持壮大,恐怕连先帝在世,也未能想象得到,正是西夏党项人,不仅参与组织了刺杀辽皇,还狠狠的在大辽之地上啃肉。 若是大定府再被党项人占去,那辽国于之大宋,还有多少谈判的筹码? 萧屈烈颤抖着声音,无法忍住内心的不安道:“贵国殿下可是于现在接见我等?但请太子舍人放心,我们这次是真的带着诚意而来的。” 晏殊内心一叹,辽国的不败精神已然被大宋击倒了,他只是按照和李贤商议的,来讲西北战事说出来,这位曾在十多年前,宋辽战争中功名累累的辽将,就慌了神。 至于林特和薛奎自不是主持西北事务了,而是被皇太子赵祯劝住,打定主意多晾上几天辽使。 反正现在最着急的,绝非大宋,而是辽国。 正是如此,才能击垮辽人的意志,为大宋最终的谈判,赢下更多的回旋余地。 “正是,我国皇太子殿下正于旁侧的惠文馆等待会见使者。” 晏殊点头道。 惠文馆,是近些年来,建立的半官方半民间讨论时政之所。也是皇太子赵祯可以和朝臣,光明正大商量国事之所在。 这次得见大宋皇太子赵祯,也是未来的大宋皇帝,即使早就耳闻这位皇太子年少,萧屈烈却从未将之当做真正的少年来看待。 遇大事,在经过最初的紧张后,萧屈烈很快冷静下来,将来东京途中所做的功课,于前往惠文馆的路上,再次过了一遍。 为了执行好这次和宋国皇太子面对面,也是宋辽官方的第一次正式和谈,萧屈烈共带上五人。 此中五人,正式辽国南北两院的精英,也是最为熟悉宋国事务的人。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惠文馆之前。 惠文馆建在大宋最为繁华之地,人来人往。 因为皇太子今日亲自驾临,周边之地的的戒备强了许多。 但在前院的大厅之内,乃是大宋士子和普通人常聊天饮茶之所。 由于走的是前院,而后才能入最里面的包厢,所以萧屈烈必须路过此地。 可就是这么不长的过道,左右两边宋人关于宋辽之战的谈资,还有对时辰的热议与展现出来的抱负,让萧屈烈想到了中京的辽人青年们的醉生梦死和暮色之态。 让之忍不住腹议道:“这就是今日之大宋!” 第十四章 天禧谈判 一个国家的未来,不应该看中年人和老年人,而应该看青年人。 若问大辽近些年来,可有什么让人称赞的青壮派人物,还真没有几个。过往的名臣猛将们,随着时间的流失,逝去或年迈,那么在未来,谁来守护大辽? 反观大宋,人才济济。 萧屈烈就随口能说出十几个名字,比如近几年来,于西北战事中,军功累累的曹琮种世衡,再比如突袭中京的将领杨怀业……而于宋廷之上,李迪,王曾,李贤……一个个醒目的名字,刺痛着辽人的眼睛。 “使者,前方便是我国殿下召见之所,还请使者将身上携带的尖锐器械留下。” 行至内部的一处单独小院,萧屈烈耳边传来了晏殊的声音。 他回了回神,点头将身上携带的小匕首放入旁侧的盘子里,其他几位辽人依次效仿。 到了室内,以萧屈烈为首的辽人们,卑谦的低下了他们的脑袋。 “辽人萧屈烈,见过大宋皇太子殿下!” “免礼!辽使远道而来,请坐!”上方传来一道青涩的声音。 趁着转身坐下的瞬间,萧屈烈打量了番这位大宋皇太子。 少年人天庭饱满,双眼大而有神,脸上却无少年人的胆怯,见了他竟也在打量,面色更显平静。 这种平静,代表的是一种胸有成竹。 而在大宋皇太子左边,也是正对辽人的一侧,坐着五个人,有老有少,且以青年人居多。 这大抵就是宋国以辅佐储君的臣子,也是辽人以后将要面对的宋国高层敌人。 萧屈烈一扫而过,将之面孔,深深的印刻在脑中。 尤其为首的青年人,给萧屈烈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最上首的赵祯,两手交叉,保持着最好的礼仪,待辽使坐下,便语气沉稳道:“使者自辽地,而入我大宋宛平,后过我大宋多地,至东京。却不知使者觉得,我大宋今日如何?” 萧屈烈忙弯腰道:“回殿下,大宋兵强马壮,国富民强。” “那使者以为,我大宋若和贵国继续作战,最终谁会是胜利者?”赵祯继续发问。 萧屈烈这次的回答坚定无比:“若两国继续交战,只会两败俱伤。如贵国人常说的一句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赵祯摇了摇头:“不,大宋不会输,大宋会是最后的胜利者,使者需要清晰的认识到这件事,也必须知道这种结果的严重性。避免形势误判,避免贵国陷入更大的动乱之中,否则,使者会成为贵国永远的罪人。 还有诸位,也是一样!” 见萧屈烈等人在沉思,赵祯补充道:“使者可知大定府的军情?若是大定府再为西夏攻破,那使者以为,贵国于南侧还剩下什么?” 萧屈烈长出一口气道:“太子殿下明鉴,大辽愿意用宛平以南之地,换取和宋国的和平,此后我两国亦为兄弟之国。” 赵祯站了起来,行至萧屈烈的面前,沉着脸道:“使者想要和平,我大宋亦是想要,不希望看到两国百姓处于战火之内。但现当下,使者所说之条件,是在开玩笑吗? 宛平以南之地,本是我大宋之土,只是被贵国窃取,今次不过是再次拿回了而已!” 萧屈烈脸色数度变换,于旁侧准备起身说道的辽人摇了摇头,面向站在前方灼灼逼人的大宋皇太子,咬牙道:“大辽愿意奉还南京道于宋国,以此换取辽宋两国的永远和平。” 赵祯转身,站在大宋臣子的这一面,北望远方的天空:“辽使可知何为燕云十六州?我这次就明说了,今次,辽国唯有奉还全部的燕云之地,才具备继续和谈的条件。反之,我大宋前线的寇相,将率三十万大军,亲手把大宋的土地给拿回来,到时候,夺过来的可能就不仅仅是燕云之地了。 请使者不要忽略大宋百姓的意志,大宋非十五年前的大宋。 这个时代已经变了!” 不给辽人继续说道的机会,赵祯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惠文馆。 不过,在离开之时,送别的晏殊,透露的另一个重要信息,又一次击垮了辽人的信念。 “但请使者不要轻易离开驿舍,也不用费劲心思游说我国官吏。辽使可能还不知道,于来东京的路上,曾有不下十次的刺杀,是针对使者。但最终都被我国化解。 东京虽为我大宋京都,但混进来几个刺客,也不是什么问题。 使者身负重任,当以安危为重。” 刺客! “是西夏人?”萧屈烈喃喃道,心中五味俱全。 思绪仅是转了转,他就明白,这是西夏党项人想通过刺杀之举,打乱辽宋两国的议和,使两国继续交战,西夏则可以谋取更大的利益。 可宋国显然早早发现了这些,萧屈烈甚至怀疑,于西夏的高层,都埋伏的有宋国的探子,那辽国之内呢? 后两日内,负责谈判的宋国臣子虽未接见他,但萧屈烈等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驿舍之内。 但辽国于大宋近些年来布置的探子的活动仍在继续,事关辽宋边境,大同府周边,乃至于西夏的动向,也不断的汇集了萧屈烈的案头。 萧屈烈知道,那位太子舍人没有说谎。 “西夏西平府的兵力大减,数月之内,动用了几十万的人马,包括妇孺老小,踏足了上京道,将夹在宋国内部的西平府完全暴露在宋军之下。” 而内中的这道消息,让萧屈烈明白,西夏这次是堵上了国运,铁了心来瓜分占领辽国的西北之地,那里有辽阔的草原,无数的牛羊,也是辽国的大后方。 同时,大辽的中京朝堂在之走后的数日内,传出的几道紧要消息,也顺利送到了萧屈烈的手中。 原来连对宋强硬的北院众臣子,也把谈判的条件放宽,期待能尽早的解决辽宋之战。 萧屈烈心中有了数,当日开始,即和同行的辽人,再度商议起谈判事宜。 在辽使抵达东京的第六日。 双方皇帝钦定的主要负责谈判代表,开始了正式的第一次会面。 这一次的宋辽商议,因在天禧年间,又被人们称作“天禧谈判”。 第十五章 摊牌 宋辽辽国臣子于东京的紧急磋商,一共持续了半月。 半月的时间,宛平的冲突再未爆发,反而是大同府的辽与西夏的战斗比较激烈。 秋风萧瑟。 九月初,在宋辽前方停战一月之际,为辽国朝廷派遣来的全权代表萧屈烈,代表辽国正式签订了《宋辽联合盟约》的草稿。 《盟约》中详细叙述了两国间的义务和责任。 其中的首条便说明,宋辽两国仍为兄弟之国,宋为兄长。辽国当无条件的归还燕云十六州,并退到长城以北之地。地区范围相当于当下的南京道全部,西京道大部分地区。 其次,辽国当开放来州,锦州,苏州,辰州,此四个靠近海岸之地,为宋辽两国的通商口岸。宋辽两国秉持“互惠互利、为两国百姓谋福利”的原则,以通商口岸为契机,当继续深化经济合作。且于辰州,辽国当允许大宋修建北方海师基地,以便维护宋辽两国海商的安全,其之军费开支,当由辽国每岁供给。 此中最重要的两个条款,跃然纸上,消息传到皇宫,赵官家从病榻上坐起,让皇太子赵祯相陪,竟喝了半壶的酒水。 面对儿子赵祯的劝谏,赵恒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更是把太医忘在了脑后,接着酒精,赵恒还吟了两首自己即兴创作的诗句。 一首叫《赞东京》,另一首叫《振秋风》。 赵恒的诗词造诣其实还算不错,赵祯听过,由内则听出了父皇那种法子内心的振奋。 他心中也很是高兴。 这场父子宴,赵祯到后面也没有打断父皇的兴致,勉强劝住父皇不能再喝酒,当以身体为重后,他再起身道贺,并建议道: “如今燕云之地,只待寇相接受,便能顺利回到我宋之领域,而西平府之地,党项人后撤,已然空虚,借之于我宋土行凶,诛不义之名,曹琮将军和种世衡将军发病西平府,定能拿回此中之地! 儿臣先为父皇贺!” 赵恒只是微醉,哪能听不出儿子赵祯口中的劝谏之意,他躺在床榻之上,摇了摇头:“如今辽人在我东京已然达成了协议,但距离最终的完成,还需要辽国中京的辽国新帝和臣子们协商具体的方案,没有三两月的时间,定然达不成。 而于西平府,当下谁也不能保证,这里面会不会是个陷阱。 不过,能于朕在世之前,朕能亲眼看到,燕云之地的收复,就算去见了太祖太宗皇帝,朕也能有底气了。” 赵祯忙道:“父皇切莫说这种丧气话,父皇之病症,只是小疾,只要注意饮食调整,按照太医叮嘱的休养,就会很快好起来。儿臣能看到在大宋之未来,于父皇的治理下,蒸蒸日上,比之今日更为富饶强大。 太祖,太宗,定然是打心底里高兴!” 赵恒笑道:“让李贤于旁和你共事久了,太子不像以前那样调皮,但怎变得有些油嘴滑舌了? 你这花言巧语,在朕这里说道,用那李贤的话说,朕已经产生了免疫力,诚该给你母后多说说。 听闻你近些时日,除了几日间的问候,相谈着甚少?这可不行。” 赵祯的面色微微一变,谈到母后刘娥,他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皇叔赵元俨于一月前,那正是辽使到来时不经意间和他透露的一件事。 他本人可能非母后之亲生,其之亲生母亲,另有其人。 事后,赵祯没有委托其他宫人,而是亲力亲为,以其他借口,调查了他当年出生之事,还真被他看出了许多的端倪。 这些心结,越聚越多,导致赵祯近些时日,很不愿意见到母后刘娥。 赵祯非常想要有人来解答他的疑惑,抽着这个时间,他认为面前的父皇是个很好的对象。 这么做,很可能让他太子身份陷入不稳定之中,甚至最后的真相,也或是让他再难以面对面前的父皇。但若不抓住这个机会,那些许多只旁人道听途说的事迹,恐再也没有人给他准确的答案了。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正上方的皇帝赵恒,也看出了儿子的沉默,道:“太子,今日就只有你我父子二人,此时非是君臣,就是简单的父子,有什么心事,可需要朕解答疑惑的。” 赵祯恭恭敬敬的起身,行了一个大礼。 “请恕儿臣不孝,儿臣听说,母后……母后非儿臣之亲生母亲,请问父皇,这是真的吗?” 殿内顿时沉静了下来,半响后,才听赵官家道:“纸包不住火,你长大了,总会知道真相。 朕可以告诉你,这是真的! 之所以要将你放在皇后的名下,这也是为了你的正统地位,更是为了大宋江山之稳固。 朕希望你能理解!” 赵祯道:“谢父皇解答儿臣之迷惑,儿臣能理解父皇和母后的良苦用心。却不知儿臣之生母……” 赵官家抬头看着儿子的面孔,回道:“你之生母,乃是前些年册封的李宸妃,想来你对他有些影响。” 李宸妃。 赵祯感觉这个名字很熟悉,他恍然醒悟,要问小时候,宫中的妃嫔谁对她最好,就要属这个李宸妃。 一年之前,他还有些困惑,那对他不错的李宸妃怎的不见了,只听那照顾起居的内侍口中得知,这位李宸妃好像是犯了什么事,被皇后给丢掉到冷宫去了。 现在在赵祯看来,有着很明显的问题,那李宸妃被打到废宫的时间,可不正是他被册立为皇太子的那段时间吗? 抬头见父皇于之有些愧疚,赵祯决定趁热打铁,他现在既然已经是皇太子了,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在”,就绝对不能让自己的亲生母亲于废宫过着苦日子。 且说道此事,赵祯对父皇并无任何埋怨。能将生母册封为宸妃,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 他当即跪倒在地:“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不求儿臣的亲生母亲能有何等尊贵,即便将之当作普通人,于宫外生活也好,能否将之移除废宫。” 赵官家疑惑道:“李宸妃何时被打入废宫了?” 皇帝赵恒他常不关注后宫之事,全交于刘娥之手。顿觉此事不简单,酒已经醒来,应允了太子赵祯的条件。 等之赵祯离开,赵恒将服侍他的内侍叫来,详细询问之后,内心的无奈油然而生。 “真是糊涂。” 隔日,在废宫待了两年之久的李宸妃被请了出来,居于前两年落成的兴庆殿。 第十六章 使辽 宫廷之事,自不可能被传的人尽皆知。 至少李贤被委任为出使辽国的使臣时,尚不知那位他和赵元俨商议过的太子生母李宸妃已从冷宫中救了出来。 皇后刘娥的权势日趋强大,随着赵祯年长,要想有人为之抗衡,使之能独立处事,非赵祯生母李宸妃莫属。 空气中充满了干涩之感。 九月初九。 重阳之日。 随回去复命的辽使同行,两伙使团正巧过了范阳。 范阳城内城外,丝毫没有因为此地非辽占据而产生太大的变化。居住于此的汉人,按照古老的习俗,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好不热闹! 辽国于此统治的影子于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正在不断烟消云散。 范阳城内的官吏,早被大宋于月前就派遣的官吏占据,开始重建户籍制度,并指导本地民众完成秋收。 今年的秋天不算丰收,北方几乎大半年的干旱,让各地的作物,比之野草还要消瘦。 何止是大宋北方,辽国,西夏,无一不受到干旱的影响。此三国中,也就大宋的影响小些。 完成了东京开封的谈判,回程的路上,萧屈烈似乎想清楚了很多,变得甚是健谈,也渐渐和李贤相熟。而之汉话,也确实不错! 这不,站在范阳城外,看着已然上任的宋人官吏正在熟练的让本地百姓挖掘水渠,做事任劳任怨,丝毫不见传言中宋吏狡诈的模样。 左右,就连驻守范阳的宋人将士也参与进来,萧屈烈明显不能理解内中的行为,尤其是后者的参与。 他便看向旁侧同骑着马的李贤:“资政殿学士可否解答我的疑惑,如这农事,官吏为何如此任劳任怨,而之驻军将士,缘何也帮助之。驻军之职责,不就是防止内外之乱吗?” 资政殿学士,掌出入侍从,以备顾问。正是李贤离京前,得赵官家的召见和嘱托后,而被加封的。 萧屈烈自认为这种称呼比较正式些,所以每次和李贤交谈,都喜欢用此官职来交流。 别人的称呼,或是官职对李贤而言,只是个代号,正如他少年时的淡迫名利一样,李贤一直认为当官职累加的太多了,反而是种累赘。 就连此番赵官家任命他为出使辽国,并在宋辽和谈结束,以迟到三个多月的时间,以道贺辽国新帝即位,在李贤看来,自己都绝非是什么绝佳人选。 北方战事已休,燕云十六州尽收,连西平府收复的希望也在即,大宋内外商贸发展迅猛,基础农业蒸蒸日上…… 来到大宋三十余年,能看到大宋在他这个微小蝴蝶的煽动中,改变这么多,此生已经值了! 所以,辞了官职,于全宋的大好河山,游山玩水,不香吗? 真要闲的蛋疼,再等着赵祯即位,以他曾作为皇太子赞读的身份,外有这么多年明面上为大宋做的贡献,要个钦差大臣,于天下微服私访,有事没事,给百姓伸伸冤,脚踩贪官,装装比,难道也不香吗? 何苦把脑袋掉在腰带上,去趟辽地,弄得和家人分别,奔波劳累。 但赵官家的话天大地大,他还真不能拒绝,而之的真实目的,李贤也能猜到,就是为了让他在出使辽国后,可以光明正大的再升升官。 “唉~”迎着秋风,李贤幽幽一叹。 得听萧屈烈的问话,他拉着缰绳亦停在城外,望向旱地之上,忙碌的官吏百姓和驻军。 “萧将军能够由此疑惑,是还不了解大宋的基本国情。如之面前,尤其远离东京这等偏僻的官吏,数十年来,其实多是久考不中的士子来担任。 我朝皇帝特开了条例,那就是这些想中进士,但因为很多原因,卡在了省试之后的这群人,可以通过于官学任教,然后于贫困乡邑的磨砺,做出政绩,后经过尚书省的负责官吏,检查合格,就可以赐予进士身份。 我朝皇帝初颁布了这个命令,便收到了奇效,及至当下,就算是一些混日子的官吏,在这群士子的带领下,也变得勤政起来,如萧将军所见般。” 留给萧屈烈思考的时间,李贤又望向前方拿着锄头忙碌的大宋将士:“此中将士缘何也参与其中,是不是没有恪守自己的守卫职责?其实也不是,这在我们大宋,于近些年来,流传出一个词语,名叫‘军民融合’。 萧将军当听过戍边之事,这其实是我大宋将戍边的延续,只是将士们把帮助的对象,变成了普通民众。 由此也印证了一句话,大宋的将士们,是从百姓中来的,最终也回到了百姓中去。” 萧屈烈摇了摇头,嘴里有些苦涩:“大宋的模式很好,可是并不适合我大辽。我大辽多部落,虽然先帝极力融合,也初见成效,但无奈先帝驾崩了,如今又恢复到了散乱的结局……” 似是察觉到自己透露了太多的辽国内部情况,萧屈烈忙的停下了话语,然后一甩缰绳,望向范阳城,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池:“资政殿学士,我们还是敢在今日日落之前,看能不能到流沙乡吧,过了流沙,良乡就不远了。” 两日后,一行人到了顺州。 自宋辽新的盟约协议生效开始,整个南京道的残余辽军,便开始在宋军的监督下,完成回防守撤离,其中大部分是沿着昌平方向,撤进大同府,再同西夏作战。 解决了大宋这个麻烦,按照中京的目标,那就是在来年之前,要把在辽国西部活跃的西夏人和回鹘人,全数赶回去。 只是在李贤看来,这些事显然不可能。 被西夏人吞并的辽国土地,西夏人定是有了全然的计较,自不会拱手送回。辽军又和宋军激战数月,此番再战,已是疲惫至极,再和锐气十足的西夏兵作战,胜算并不大,尤其还是处在辽国的内部矛盾巨大的情况之下。 遥遥北望,特殊的情况,特殊的事件下,辽国这个猛虎一朝崩溃,还真让人唏嘘,这也给大宋提了醒。 于顺州的一日,李贤见到了寇准。 曾经的师生,商谈了半夜。 辽国将燕云之地归还大宋,后面的重点便是北方防务建设,李贤向寇准推荐了一个人,范仲淹。 ( 第十七章 中京风云 不算过往那些出使辽国的使臣,在李贤那快要淡忘的部分记忆中,于另一个时空,也是在北宋之时,亦有不少人负责出使了辽国。 如包拯、欧阳修、沈括…… 此中者,无不在史书上留下了厚厚的笔墨。 他此番使辽,后人会怎么说? 可会言之,天禧四年秋,资政殿大学生李贤封皇帝赵恒之命,于大宋收复燕云之际,出使辽国…… 这些他都管不了。 一踏入辽国中京大定府的范围,李贤便被这里肥沃的土地给吸引了。 人常言,大辽之美,首在五京。 再回首,这五京者,无不是秦汉故土。 可惜啊! 可叹啊! 经过这么多年的耕耘,还有另外三京如同游子般,等待着中原母亲王朝的召唤。 而在踏入中京城墙门之后,李贤因为内心的不快,就显得有些沉默。 随行的宋吏,还以为是来接待的辽臣对大宋使团的冷漠,而导致大宋主使有些心情不悦。正待和辽国人进行交涉,李贤却将之劝住了。 “眼下辽人可以说是焦头烂额,我等这次只是给辽皇送上礼物,便可离开,能不生事,就不生事。若是对方真‘打’过来了,接招就是!” 所以在等着受到辽太后和辽皇召见的几日内,李贤便非常安分的待在大同驿内。 大同驿,专门接待北宋来使。另外,针对到访的国家不同,辽国中京内,还设有来宾馆和朝天馆,接待西夏和高丽等来使。 只是随着多国的战斗,此三所,都在数月前,为那些辽国愤青给烧毁了。 包括李贤献居住的驿舍,随有大同驿之名,实际上,不过是个大些的院落而已。 但这个院落也确实不错,内部有仿宋的楼阁园林。 站在楼阁之上,还能看到中京城内两边对称的街道。 这等在中京安闲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还未等到辽国主人的接见,一群中京国子监的学子便找上了门,纷纷站在门外,夹杂着汉话和契丹语进行大骂。 待在院落久了,李贤属实有些无聊,同时他也想近距离感受下辽国的文化人,便给驻守此地,护卫他们安全的辽国将领去了话,让辽国的国子监师生,派出几个代表,和他理论理论,还要是能说汉话的,时间就定在隔日午时。 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家来聊聊天。 说好的“不生事”呢?大宋使团成员无不腹诽,但主使做了决定,他们也不得更改。这位可是官家面前的红人,太子更是对之敬重有加。 而大同驿的消息传出,中京哗然。 许多人,对宋辽之战中,辽国大败还要把土地归还给宋国,非常不满意,这时见宋国使臣竟要公然理论,纷纷表示,我行,我能上! 眼瞅着局面混乱不已,中京的守卫最后不得已出面维持秩序。 而中京的辽太后及朝臣得知此消息,果断给出了建议。 “明日我国皇太后和皇帝,亦将接见宋使,若是宋使愿意,不若将理论地点放在大辽皇宫之外,并将时间推迟两个时辰。届时,满中京的百姓,还有辽国的文武群臣都将见证此事。” 收到辽国皇宫里的消息,李贤便明白,辽国这是打算以明谋来挫挫他的气势,也是挫挫大宋的气势。 既然为宋使,代表的是大宋,若是直接拒绝,反而会落了下风。若是同意,谁也不知道明日的辽人会有何等的刁钻问题。 正当同行的宋吏为难时,李贤决定同意此举,并给辽国更为明确的回复,双方可各派出三人,以作次日的辩论,主题便是宋辽关系和两国的国计民生政策。 这是给辽国递刀子,也是双方挑刺的时候。 是夜,大宋这边经过商议,决定以李贤为主,还有另两个熟悉辽使的人,参与第二日的辩论。 “大学士认为,我等明日,当如何展开讨论?” 那两个被李贤任命的人,赶在夜幕,单独求见李贤,想要商议下第二日的对策。 但李贤却显得有些云淡风轻:“二位不要太忧心,今晚吃好睡好,明日先入宫见过辽国之皇太后和皇帝,然后于之殿外辩论之时,实话实话就对了!” 实话实话,就是李贤的应对战略。 无论内政外交,当下辽国的实际,完全比不过大宋。说实话,又有什么说不过? 一夜过去,秋风吹遍了中京城,也把当日要发生的事情,吹到了中京的每个人耳中。 既而,在离开府邸的那一刹那,能看到街道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若非有辽国皇宫的禁军开道,想要去往辽国皇宫,于午时前抵达都有些困难。 而行至皇宫处,能看到有辽国内侍早早等候,待行至辽太后召见的大殿时,内中早就占满了辽国的文武大臣。 在这么多视线的注视下,李贤不卑不亢的递上了大宋皇帝赵恒的国书,算是正式以兄长之国,来恭贺辽国新帝的继位,而辽国新帝的继位,亦正式得到了大宋的承认。 “宋使这不是第一次来我大辽吧?” 当前的一位辽国官吏,看起来对大宋的怨恨颇深,并不等李贤走完礼仪,便开始了唇枪舌战,朗声问道。 李贤先是向上方的辽后一礼,然后态度平和的看向前方的那个年迈辽国臣子,道:“当然不是,李某曾于数月之前,来贵国过一次,那次只是旅游,可叹贵国竟未能有一人将李某留下。” 他这么一说,顿时激起了更多的辽国臣子的愤怒。原来当日袭击中京的罪魁祸首,就站在面前,且现当下,还要被大辽奉为座上宾。 李贤脸上表情沉稳,好像没感觉到四周那愤怒的目光,能将自己烧成灰,而是反问道:“阁下可曾去过我大宋?亦可见过真正的大海?” 那人冷哼一声,有些咬牙切齿道:“贵国我当然去过,当年,还是我等和圣后一起去的。可惜当时,汝可能毛都没长齐。而贵国之皇帝,当日亦是被吓得屁滚尿流,亦不得不把土地双手赠予我大辽。” 李贤温和一笑,丝毫不生气道:“但现在,我大宋胜利了!” 那人有些嘴硬,继续道:“胜利只是一时而已,我大辽总有一天会重新拿回丢失的一切。” 李贤摇头,继续道:“但依然改变不了结果,我大宋是胜利者,必将一直胜利,辽国只是手下败将的结果。 阁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可曾见过大海?” 第十八章 何不食肉糜 “大海?我大辽幅员辽阔,与海岸相连,老夫又怎没有见过大海?”辽吏冷哼道。 李贤的目光一凝,脱口而出的语言,犹如一根针般刺痛着殿内所有人的耳朵:“大海之广阔,我相信殿内诸位绝没有李某明白,大海之探索,辽国也绝无我大宋探究之收入。当贵国还局限对我宋地的窥觎时,我大宋人的视线已经不单单放在陆地之上,更放在了广阔的海洋之上…… 大海足够广,世界也足够大,容得下大宋和辽国。 李某之所以如此解释,非是为了显摆,而是在诉说一个事实,也是诚挚的希望互为邻邦的宋辽两国能够和平相处,勿要以小人之见度君子之腹,更勿要在背后使一些小手段。” 局面有些冷清,但很快有辽臣出来打圆场。 辽国皇宫内的这场短暂交锋,只是序章,于宫内吃了午宴,等之到了皇宫之外,望向那筑起的高台,李贤知道这才是使辽的另一个无形之重剑,只有接的住了,他这次的任务才算圆满完成。 “开始吧!” 朝着旁边另两个宋吏信心十足的说道了一句,李贤当先走了上去。 两排座椅互相面对,辽国选出的三人早已站于一旁,双方互相致意后坐下。 而于周围,除了辽国中京无数的吃瓜群众外,还有参与过了中午的辽国之宴的辽吏,就连辽国皇太后和那年幼的皇帝,也在远处的帷幔之内观看。 第一个争辩问题,事关两国交际,是为宋北伐之战,是否为正义之战。 辽国这边的辩论人,给出辽宋签署的《澶渊之盟》,言明大宋背信弃义。 这种难度的辩论问题,根本不需要李贤下场,旁边那随他而来的宋吏赵晨,就引经据典,从三皇五帝说起,幽州包括整个辽国的大部分地区,都属于中原之国,辽国乃真正的“窃贼”。如此不算,又细数上百件辽国自《澶渊之盟》签署后,辽国率先打破盟约的事件。 “大宋乃礼仪之邦,为了两国和平和两国百姓来之不易的幸福安康生活,一直隐而未发。但贵国之将士,于一月之内,数次袭扰划分好的边境,并公然挑衅,我大宋百姓忍无可忍,才有了此番同仇敌忾的收复故土之行为,又何来不义之说? 且尔等的不义,不过是强词夺理罢了,无外乎掩耳盗铃!” 第一个辩题没有让大宋使臣丢脸,前来参与辩论的辽人却有些丢脸,尤其耳畔边不是的传来,围观的辽人百姓吐出的“滚下去”的词语,让他们士气大为衰落。 从大义上没有挫败宋使的锐气,反而让对方士气大振。 按照规矩,由辽人发问后,当由宋人提出覆盖在大框架的问题。 但出乎意料的是,李贤直接向四周宣布道:“我此番来此是客,客随主便,我等的辩论时间规定在一个时辰,即日落之前,那后面的具体问题,便由阁下几位来决定吧!” 李贤这豪迈大气的决定,配合着他那俊朗的面孔,顿时在中京的百姓中,赢得了一片的叫好声,就连不少对宋人有所敌意的辽人,于此时的态度也有些所改变。 而生活在中京的诸多汉人,此时竟也莫名的有些自豪。中原王朝历史文化悠久,相比于建国不过一百年的辽国契丹人,更是世界文明的中心。 在见识了大宋,即故土的强盛之后,再经过这么一次平凡却又不平凡的中京之辩,于许多汉人的心中开始萌生了一些特殊的种子…… 辩论的高台之上,在几个辽人窃窃私语,定下的第二个辩题,是为两国的军事实力。 大宋使团这边出手的是个叫严或的男子,此人恰在枢密院担任过职务,对辽事宜更是精通。 于此辩论下,双方持平。 眼看这日落将至,距离李贤说的一个时辰,还有两刻钟的时间。 辽国这边终于是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辩的是两国之内政。 “我大辽各个时代的皇帝,都是积极进取。尤其先帝在世时,于内革新,任贤去邪,开科取士,无论于契丹人,还是汉人,都公平待之! 反观之宋皇,大建宫观,多行劳民伤财之举……宋人能忍受之统治,却无反叛之心,属实让某意外。” 能看得出,辽人在敏锐的发现辩论的宋人,在将话题的观点引导偏向自己,并在围观的辽人,尤其汉人中间,产生一些影响后,自知这次辩论之事,给了宋使机会。 而这次辩论,已不单单是挫双方锐气那么简单,更是事关两国的民心! 果断的想要借机把大宋给抹黑,而之提出的几点,切合实际,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大宋这边,三人中,也只剩李贤一人没有出言了。 且事涉赵官家,一般人也不敢明着讨论。 就在此时,四周观“战”者寂静等待时,李贤站了起来,一望后方的辽人官吏,又看下下方的辽国平民百姓,摇头失笑:“阁下非宋人,有次说法能理解,且提到的这些问题,李某不会直接回答,只想用记录在各州县,记录尚书省,记录大宋官家的案头上,最为真实的数据来说明问题。” “大宋于咸平年间,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当时,举国范围之内,共有户数六百万之举,而光是我大宋东京,常居住之人口,就有百万之举。 当时,我大宋底层的普通人,每日的收入,也不过百文。 将近二十年,也就是去岁。 根据我大宋官方的最新统计,户数已过千万,尤其近十年来,人口增长迅猛。东京的常驻人口,则已过一百六十万!底层普通人的收入,更是从二十年前的百文,猛增到三百文,翻了将近三倍。 而我大宋百姓之日常所需,涨幅还不足一成,包括最基础的食盐,价格没有增长,价格反而下降了一半! 大宋之工坊,近些年来,于官府的大力支持下,更是开始制作食用油,让普通人也能吃得起…… 李某说的这些,只是想说明,普通人的生活很简单,就是关心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皇帝是谁,皇帝在作什么? 和普通人有关系吗?只要让大家过上好日子,那就是好皇帝!” 第十九章 帝崩于延庆殿 当下,各国外交自没有新闻发布会,但在中京的这场大庭广众的辩论,就相当于一场正式的新闻发布会。 还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最终的结果便是,辽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大宋的威望于辽人心中开始增大,而辽皇的威望则被无限压低。 弱者从来都是崇拜强者的。 尤其对辽地的汉人来说,心中已然埋下了一颗回归大宋的种子,只待它长成参天大树。 十月二十一。 在辽国待了数十日,并受辽太后接见且送上礼物的李贤,选择率领使团回国。 自中京出发,这一次李贤没有选择陆路,而是选择了海路。 倒不是担心辽人会在陆上不利,却是因为东京传来的一个坏消息。 赵大官家,于近一月,也就是李贤出使辽国的这几日,已经昏倒了六次! 几乎每次醒来不久,就因疼痛难忍,昏睡过去。 如此反复,别说让赵大官家进食了,就连清醒都成了一个问题。 这等消息,先是在宫内流传,为皇后刘娥给控制。 但后来就传到了宫外,众人皆知皇帝快不行了! 他想着回去,只是想到另一个时空对于赵恒驾崩时的一些传闻,略心绪不宁,担心出现什么意外事件。 抵达辽国重要海边城镇来州,等顺利坐在船只之上,遥望东京方向,李贤沉默不语,忧虑不减:“皇太子身边有晏殊,又有李迪,和兄长。内中的城门驻守之将领,自忠之,太子安全不成问题。 唯有有些不确定的是,宫廷之内,皇后刘娥会不会联合王钦若等外臣做些什么。 毕竟,权力是糖霜,也是毒药。” …… 同一时间。 大宋东京开封,皇城之内。 昏迷了四日的大宋皇帝赵恒,终于从床榻上醒来。 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召见皇太子赵祯和两府宰执,并召吕夷简,王曾,李贤等人火速入京。 于此期间,皇后刘娥,宸妃李氏自侍奉左右。 刘娥灼灼逼人,但在明面上对李氏还是情同姐妹。 李氏则显得有些柔弱,不过因之乃太子生母的身份,宫人们也不敢阳奉阴违,反而在很多的时间内,就聚集起了一大批忠实可靠的内侍。 侍奉着赵官家吃了药,待之躺下,朝臣尚未入宫之际,刘娥和李氏单独对坐,并无外人于畔。 谁也能看得出宫内的紧张气氛,值此情况之下,刘娥的作为便显得有些刻意。 “本宫与官家相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官家如此瘦弱的情况……且于官家病重的这段时间,所有制奏书,皆是官家亲自嘱托本宫参与批阅。 天下事,亦非管理后宫可以相比的。 如今太子年少,若官家真有个三长两短。这朝臣恐将挟持太子,号令朝纲,那绝非是社稷之福。 宸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毕竟是出自官宦之家,即使家道中落,也受过良好的教育。加上自入宫以来,李氏不断增长的见识,更重要的是,皇帝赵恒已经挑明了她的身份,自无需担心太多。 而关于皇后刘娥的话语,即为皇太子的生母,那就必须为赵祯考虑。 李氏微微低着的头,这时抬了起来:“皇后娘娘,太子已经长大了!” 太子已经长大了! 不是指太子年纪的长大,而是处事能力的成熟,尤其在近两年资善堂的学习磨砺下,不说成为一个能统筹全局的合格帝王,但成为一个能听取朝臣建议,自行判断处置的帝王是没有问题的。 也就是说,赵官家若是有了个三长两短,皇太子赵祯又如何不能亲征? 刘娥被李氏的话语给噎住了,正当她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宫人传来消息。 两府宰执,连同皇太子赵祯已经到了延庆殿。 是日,在两府宰执和皇太子赵祯的见证下,一月的时间,已然骨瘦如柴,难得清醒过来的大宋皇帝赵恒,让参知政事李迪执笔,拟定了遗诏。并更换了宫门禁军首领……皇帝赵恒的多重安排下,此时,就算有人怀有异心,也别无办法。 待之臣子和妃嫔离开,赵恒单独留下儿子赵祯,说道了半个时辰。 出来时,皇太子赵祯满脸是泪,站立不稳。 而自当日夜起,皇帝赵恒的病痛再次发作,又昏迷了过去。 …… 因海上的风浪,四日的功夫,等抵达登州港口,李贤便遇见了寻他踪迹而来的皇宫内侍。 得知赵官家召他入宫的消息,李贤自晓得东京没出乱子,家中妻女儿子也当安全,大松了一口气。 来不及休息,是日便骑着快马,往东京赶去。 大宋历天禧四年十月二十九日,夜间亥时三刻,大宋皇帝赵恒,驾崩于延庆殿,时年五十三岁,在位二十三年。 其本为宋太宗赵光义三子,母亲为元德皇后李氏,本名为赵德昌。 尚少年时,赵恒即是聪慧,受到太祖皇帝赵匡胤的喜爱。于至道元年,被太宗皇帝册立为台子,改名赵恒。至道三年,登临皇帝位。 即位初期,任用贤臣,勤于政事,开创了为世人知晓的咸平之治。后在景德元年,与辽国达成争议颇大澶渊之盟。于大中祥符年间,又因修建宫观,多为人诟病。但之接受了臣子的奏书,开海贸,办盐场,扩海师,亦是功过参半。 转眼至天禧四年,终于一统燕云之地,恢复中国之故土。 是年,驾崩。 十月三十日清晨,在代表着皇帝驾崩的丧钟敲响的数个时辰后,日夜兼程的李贤等人终于是到达了东京城外。 此时的东京城内外,随处可见百姓为帝国皇帝之逝,而披麻戴孝,悲伤之气,溢于言表。 行至城内,所有的酒肆,歌坊全都主动关门歇业,每家每户门前,都系着白布…… 国子监的学子们,在皇帝赵恒去世后,难得于之今日,没有批评时政,而是组队于东华门之外,大声朗读皇帝赵恒生前所著的《励学篇》。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第二十章 皇帝赵祯 国不可一日无君。 当李贤归京入宫不久,皇太子赵祯就于赵恒的柩前即皇帝位。 是日,按照先帝之意,尊皇后为皇太后,尊宸妃为皇太妃。以李迪,寇准,丁谓,李志,吕夷简,王曾,李贤,冯拯为辅政大臣。 并于两府的模式下,设立政务府。 于赵祯十六岁之前,即未能完全亲政前,由政务府,皇帝,两宫太后太妃共商国事。 到了次日,正式的登基大典于大宋东京举行。 这些事情,自有中书省的官吏处置。真正的重臣,尤其赵恒生前任命的辅臣,都忙着处理赵恒驾崩的后续之事,并三三两两的分组,每夜轮流守灵。 守灵的人很多,以在京的官吏占比最大。 作为留下的一份子,李贤昨夜也未回家,而是和着许多人一样在先帝赵恒的灵柩前做了一夜。 清晨钟声响起,预示着新的一天开始了,而皇帝赵祯的正式登基大典,也将开始。 拖着疲惫的身体,李贤进入到了参军大典的臣子队伍之内。 新皇登基。 首先,乃是祭天,祀天神、日月星辰、祀司中、司命、雨师、地祗、先王先祖诸等。 其次,便是颁诏,司礼官再把先帝遗诏当着朝臣的面朗读一遍,后由赵祯接过了老赵家的传国玉玺。 再者,就是今日的重头戏,新帝赵祯颁发登极敕,册封大臣的职务。 处于官吏的前面几排,李贤强打着精神,听得司礼官大声宣读之: “门下: 惟天辅德,所以司牧黔黎。惟后守邦,所以奉承绪业。 稽三代传归之典,寔百王善继之规。洪惟先皇帝绍二圣之丕图。膺三灵之眷命。 仁临区宇,泽浸昆虫,诞扬清静之风,聿致和平之治。焦劳虔巩,二纪于兹,遽兴凭儿之言。遂起遗弓之恨。肆予眇质,俾荷庆基。顾殒越以无容。 且哀荒而在疚。 适属承祧之始,宜覃在宥之恩,可大赦天下。云云。 恭念夙侍圣颜,备承宝训。凡百机务,尽有成规,谨当奉行,不敢失坠。 更赖宗工良佐。中外具僚,咸竭乃诚,以辅不逮。 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登极敕,老赵家自北宋立国以来,已经颁布过三次,每个皇帝即位处,都会颁发天下。 连模式都固定了下来,于前部分,无非表示自己的皇位,乃是天命所归,得来正统。到了中间的部分,即是大赦天下,结尾之末,则是希望朝臣能共同辅佐,齐心协力治理好天下。 也幸好李贤在少年时,便听得父兄朗诵解释过大宋前几位皇帝的即位诏书,不至于被里面的一些文字给绕晕。 登极敕之后,便是册封大臣。 因是即位之初,先帝赵恒这两年也甚是发力,根据个人的能力不同,给儿子赵祯提前铺好了路,每个人依照能力担任相应的主要官吏,且不同的派系之中,还暗藏着制衡之道。 所以在很多人的眼里,两府的主要职位应该不会产生太大的变动,尤其两府的主吏。 可就在当日,由内侍的朗读下,两府的主吏,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有人退,有人升,有人贬。 拜吕夷简为枢密使,枢密副使王钦若又一次被踢到了权力的圈子之外,知郓州,李志则给补了上去。 而寇准,则被封为莱国公,加封中书令。李迪依旧担任参知政事,并被加封集贤殿大学士。 兜兜转转,可能是看丁谓对三司治理的不错,其继任三司使,左仆射。鲜有人知道,为了让丁谓留在中枢,皇太后刘娥和新帝赵祯即于昨日产生了极大的异议。 同为辅佐之臣的王曾,被任命为礼部尚书,昭文馆大学士。 而李贤,则在册封的八位辅政之臣的末尾,其之官职,却是令人瞩目。 册封的诏书中,拜李贤为政务府首位政务参事,总领政务府事宜。 由赵祯朝开的先河,自此,政务参事,又被称为“政务相”,和同平章事、参知政事、枢密使、枢密副使,三司计相,共称为六相。 朝中的其他臣子,也都有封赏。 属于先帝赵恒的旧的时代已经过去,属于皇帝赵祯的新的时代正在大步行进。 新即位的皇帝赵祯于后数日间,又连番下达了各项政令,其中以民事教育为主。 而新成立的政务府,仓促之间也有了模样,逐渐变成了皇帝皇太后皇太妃与朝臣协商的重要场所,并于天下大事的决定中发挥着重要的左右。 作为政务府的主吏,李贤于之的基本定义为,政务府,上通君臣,下同百姓。 尤其在刚上任的第一个月内,他即上书少年天子赵祯,言及开设了民部,民部即了解天下百姓的生活状态,适时的为两府主吏和皇帝提供参考建议,有巡视天下之权。 而在十一月末,对于先帝赵恒的庙号和谥号,经过群臣的激辩,将谥号定为“文明章圣元孝皇帝”,庙号定为“兴宗”。 兴宗,有兴盛大宋之意。尤其是对大宋经济、军事、贸易、农业的贡献,让臣子百姓,莫不感激。而在之执政的最后一年,拿回了燕云之地,这些功绩,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天禧四年随着冬风大雪缓缓飘过,在即将迎来新一年的最后几日,朝臣们,于政务府经过商议,最终由皇帝赵祯确定,自次年一月开始,改年号“天禧”为“德祐”,是为德祐元年。 年年岁岁,爆竹声起,新的一年,到了! 过去的一年,天下发生了很多大事。 辽皇耶律隆绪,宋皇赵恒先后驾崩,宋北伐辽国,拿回了燕云之地,宋辽再次签署新的盟约,西夏入侵辽国…… 及至德祐元年,本以为能好好过个年,正月初四。 河西府传来的消息,便让人给忙碌了起来。 西夏党项人,因去岁之干旱,颗粒无收,打算以西平府换取百万石的粮食,并愿意和宋重新确定结盟,达成新的盟友关系。 其实,从西夏大规模离开西平府,而西夏将首府,于去岁秋,由灵州迁到黄河上游的怀州,便能看出党项人有放弃长城以南的广袤区域。 无他,如今两边夹击的强悍的大宋军队,只要寻个理由,就能花费数十日的时间,踏平本地。 所以,西夏不得不北上。 产生这一切的结果,都是因为大宋强了起来! 反之,是为另一个结果。 京中的臣子,经过多方讨论,秉持着人道和以最小代价拿回土地的意愿,还是决定给粮救济当地百姓。 德祐元年五月,灵州以南的广袤土地,再次回到了大宋的怀抱。自此,整个西北之地,连成了一片。 时间辗转,到了德祐三年。 大宋皇帝赵祯即位三年,满十四,将近十五岁了。 于皇太后刘娥的授意下,开始了选秀纳后。 第二十一章 一顿火锅(全书完) 皇帝选秀,和李家没有多大关系。 如李志的长女许配了人家,而李贤的女儿李锦,虽是才学卓越,但在东京创立了一支“娘子军”,专打泼皮无赖,于坊间的传闻里,端的是“凶善”小娘子,尤其一个“凶”字,就怎样也不会被选为秀女。 何况,深受皇帝赵祯信任,又于政务府稳坐的政务参事李贤,就算跑路也不会把自家最心疼的女儿,往后宫那座火坑里推。 再说说政务府这两年的发展,经过最初的磨合,政务府已成为除东府政事堂和西府枢密院外,最为重要的政事协商处理机构。 尤其自德祐二年,政务参事李贤上书的“票拟”方案,成为两府主吏在有交流决定“障碍”后的主要决策方式,而最终决定权还是在皇帝和两宫太后太妃。 其过程便是,天下之重要奏章,东西两府无法达成统一意见,便可送至政务府,在政务府由两府的官吏,各自在小票上写好建议和方法,然后宫内进行审批。 而拥有票拟权者,无外乎两府宰执,三司计相,外有政务相,此六人。 此中六人,也相当于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内阁”。 票拟的出现,极大的减少了皇帝的办公事项,也让权力集中起来。 且说大宋版的“内阁”会发展到何种程度,就留给时间去判断了。 …… 五月开始,大宋各地的选秀就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李贤今日继续去皇宫之侧,修建了两年,但还是难掩新意的政务府办公。 政务府处于东华门西边,和资善堂相距不远,在之后方,亦与宫门有个小小的过道。 皇帝赵祯,有空没空,也会来这里转转。 而在过去的两年多的时间里,赵祯不仅长高了许多,学习和处政能力更是极快。 尤其在常来政务府的几位宰执的教导下,已然能自己批阅好普通的奏书。可能是前几年常出宫观看民生的原因,赵祯在国内太平的情况下,将自身的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农业贸易教育社会福利,此四者方面上。 且在李贤于今岁处,提出的医疗制度和养老爱幼制度上,赵祯尽以全力支持。 丁谓去岁因人举报和宫内宦官雷允恭有秘密联系,企图暗通宫中,被贬后,新上任的三司使杜良因为皇帝赵祯想把这些年花到此类民生建设上,且在当年开始实施,即表示很难做。 原来是在收回燕云及灵州之地后,因为布防筑城,外有对边疆进行开田移民的原因,大量的钱财,如流水般哗哗的往外流。 这次,皇帝赵祯又“突发奇想”的想要建立什么社会福利保障制度,且在以开封府,河南府,应天府,京兆府为主的四府先行实施,后逐渐推向全国,谁知道要花多少钱? 赵祯倒也是个干脆的,不复幼时的软弱,这杜良不听话,没过一两月的时间,就找了个缘由,在崇政殿的朝会上,无视旁边皇太后刘娥的劝告,直接将之革职,换上了个听话的三司使。 “官家,万不可急功近利,大宋之基本保障,可设定,十年,乃至二十年,半甲子的规划。且一切都是在探索的阶段,步步为营才是坦途。” 那日朝会后,赵祯又来政务府溜达,社会保障体系的提出者,也是此间的幕后引路人李贤,只好苦苦劝解。 别把皇帝赵祯没教成圣明君主,也没教成历史上那大名鼎鼎的仁宗,反而让之成为了刚愎自用、不顾实际的君主,那可就是大错了! 好在赵祯冷静后,也明白了轻重,亦在李贤“实践是检验事务的唯一标准”的理念下,开始改变处事之法。 而自当日之事件开始,李贤也逐渐明白有一群“喷子”,能时时刻刻惊醒皇帝的重要性。 于是,从三月半开始,李贤便想着在离任前能发掘几个优秀的谏臣。可叹当下,大名鼎鼎的蔡襄年少,现在怕还不到十岁,而包拯,李贤到是打听到了,只是现在的少年包拯,还在苦苦的准备着科举。 无奈,李贤只好从几个恪守礼法,比较莽,不怕死的官吏中挑选了几个,再和现当下的参知政事王曾商议了下,给谏院增加几个谏官。 所谓,新谏官上任三把火。 好家伙,进入五月后,这几个新上任的谏官,便火力全开。把朝上的宰执,两宫皇太后皇太妃,大宋皇帝赵祯,就连李贤也给骂了个头。 那反正叫一个爽! 一些脸皮薄的纷纷辞官归隐,脸皮厚的,实在背不住了,也会去改改。 而之带来的成效也是可见的,且说皇帝赵祯,现在做事也不是那般有些小固执了,真正学会了“三思而后行”。在之年长,并于朝中的话语权增长,展露亲征的雏形之时,亦有了一丝仁君,夹杂一丝雄主的风范。 马车行至政务府,让仆从把背包放到他休息的房舍,又使之抬下来了一个古怪的烹饪器具,等这一起安排好,李贤方大步往公舍内去。 今日,恰是休沐前一日,本该忙碌的政务府显得有些安静,只听得咚咚的脚步声,还有纸张翻阅的声音。 看见李贤走进来了,迎面而来的一个小吏停下了脚步,不需几个呼吸,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在这安静的氛围内,李贤似乎早有所料,他面朝众人笑了笑:“你们都知道了?是的,李某于月初提交的辞呈,经过七次驳回后,已于昨日下午,通过了。 若无意外,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共事。 李某再多嘴一句,如今大宋繁荣富强,百姓安居乐业,离不开地方官吏,亦离不开诸位的努力。 但愿在李某去职后,诸位能携手新的主吏,为官家,为大宋,为百姓们,做更多的实事。” 见其他人还要劝解,李贤摆手止住:“此事勿要多说,先安心做事,待公事处理完毕,我请诸位吃个好东西,保证诸位从没有吃过的!” “朕自幼闻李相少时精通厨艺,却不知朕这个不速之客,可以一起尝尝吗?” 不知何时,少年皇帝赵祯于新晋的太监总管铁冶的陪同下,来到了政务府内。 李贤向后屈身一礼,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官家有兴趣,微臣欢迎之至。且可以给官家提前透露一下,此食物名曰火锅,里面含有辣椒土豆等诸多宋地未有之物,也是前日,自远洋的船队归来,运至东京,微臣方收到的。 只是微臣嘴馋,除了留了一大部分的种子,余者想先打打嘴瘾,尤其在尝过一口后,即非常让人留恋…… 届时,微臣正好给官家讲讲内中食物的妙处!” ( 第一章 李家有儿初长成 大宋淳化二年(991年),十月二十日。 华州华阴,天色大晴。 自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开始,李家大院就为一抹浓重的气氛所覆盖。 李家主母赵氏,怀胎十月,恰于今日临盆,奈何自丑时到现在,都没顺利的生下孩子。 李家主人李自明,也是华阴远近闻名的大才子,此时正拉着长子李志胖胖的小手,于院内有些站立不安。 “爹爹,娘亲怎么了?怎么进去这么久了还不出来?” 李志年不过三岁,但生的李家真传,相当聪慧,现当下,都已能背的上百首唐诗。不仅如此,李志学字也是学得奇快。 人长得更是漂亮,卷卷的眉毛,让人亲切的小脸,外有那知礼的小性子,在华阴县城,可是人见人爱的小神童。 年过三旬的李自明摸了摸长子的脑袋,看着屋内丫鬟和产婆忙碌的声音,强自安慰道:“你娘亲是在给你生一个弟弟或妹妹。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了!” “好啊好啊!”李志高兴的跳了起来。 正于此时,李家的前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青年联袂赶到,看到李自明在院中,当先者非常有礼貌的行礼道:“妹婿,我家小妹如何了?近于生产,你怎的给我们赵家才去消息,有没有早些准备好产婆?还有那些补品,小妹近几日可有食用?” 另一个男子就显得有些粗里粗气,直接道:“我说妹婿,我家小妹可是我们赵家的宝贝,我们这些做兄长万不会让之受气。但愿生产顺利,否则,我赵意就,就赖着不走了。” “三舅,四舅。”小李志见院内的气氛不对,再一看到来的几个舅舅,忙弯腰喊道。 这么一叫,两个本队李自明传话太迟而有小小埋怨的赵家小舅子,顿时换上了另一幅表情。 赵家老四赵意,忙道:“哎呀,是小志,半月不见,小志你又长高了。近些时日来,可有好好学习?” “有的有的,小志这几天随父亲在读《论语》,学了好多有用的东西。等娘亲平安出来了,我给两位舅舅背诵好吗?”李志歪着脑袋回道。 所谓孩子是大人的开心果,李志这乖巧的模样,让院内几位大人的精神,瞬时缓和了不少。 哇哇! 一声婴儿啼哭响起,院内几人对视一眼,都能明显感到己方的放松。 不多时,一个女眷走了出来。 先向家主李自明一礼,后又躬身向两个赵家官人行礼道:“小娘子母子平安,贡献官人再添一子,恭喜赵家二位官人,再添一外甥。” 这个嘴会说的! 赵三爷和赵四爷,各从袖筒里拿出了块碎银,丢尽了女眷的手里,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说得好,有赏!” 家主李自明到没给钱,而是言之今日忙碌的媒婆和李家女眷,都可领的一块布匹。而每个李家的家眷,今岁的赏钱,再加一倍。 这边的欢喜还没有结束,李自明自行一人先去屋内看了看妻子赵芸,握手安慰了几句,这才把视线放在了新生的幼子身上。 这刚出生的婴儿,长得胖嘟嘟的,两只眼睛遗传了李家双眼皮的特征。 当李自明看婴儿时,这婴儿也在看他。 “我儿怎么不哭了?” 这边话语刚落,好像是受到信号一般,那小婴儿便嗷嗷的大哭了。 大哭不说,还撒了李自明一身的泉水。 是夜,小婴儿又醒来了。 此时的他同样没有哭闹,而是瞪着大眼睛,视线不断的扫动在四周,最终把目光投注在月光下,隐约可以看清楚的年轻妇人脸上。 “这就是我这一生的母亲吗?” 小婴儿的喃喃声,非常微弱,就算旁人站于此,也只能听到咿呀咿呀的声音,显得非常含糊。 “家中的情况,看起来还不错,有仆从有丫鬟,看来我是富二代或者官二代没跑的。白日的那个帅气的男人,应该是我父亲了。 却不知这个时候,是哪个朝代? 不过,看服饰,有点像唐宋。” 即便身体里装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但身体依然属于婴儿。 不消片刻,他的肚子不自觉的饿了起来,接着便是自然而然的大哭。 所谓,幼时无岁月,对不到一岁的孩童更是如此。 睡觉,喝,再睡觉。 总之,这在数日后被起名为李贤的小男婴,接下来的一年几乎都是这么渡过的。 转眼又是两年。 李贤也终于长到三岁了,早早明白,自己所处的朝代原来是宋朝。 长大有长大的好处,如现在走路,至少不用搀扶,也终于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比如晒太阳,比如坐在李家的门槛上,看那人来人往的街道,再比如,听着每日六岁的兄长于院内的读书声。且在他的坚持下,终于告别了破裆裤。 而回首自己的家庭,李贤是非常满意的。 老舅家是远近闻名的富商,已然逝去的祖父也当过一地知州,更别说父亲李自明学识渊博,未来中进士是不遑多说。 有钱也会有权。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林林总总,这辈子的日子,总归是有看头的。 哼唱着一首宋人听不懂的歌曲,李贤拍了拍腰带处系着的小荷包,再透过面前的水潭,望了眼自己的行头,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莲,陪小郎我去外面走走。”李贤扬起了小脑袋,往向自己的“临时监护人”,这个叫小莲的母亲的贴身丫鬟。 小莲不过十六,长得亭亭玉立,听家中最受人疼爱的小郎说话了,无奈的牵起了李贤的小手。 “小郎,今天又要去看斗蛐蛐吗?” “不了不了,斗蛐蛐是那些富二代玩物丧志,小郎我可是三岁好少年。这次我们去学堂,等兄长从那里放学回来。” 而于实际上,李贤只是想去学堂,看看对面食肆的厨子做菜。 因之年纪少,为了健康,李贤自主要求少吃肉食,多吃易消化的汤粥,外有鸡蛋。导致自己一直想要尝尝大宋的菜品都没有机会。 看厨子做菜,于之而言,也算是另一种精神上的美食享受,每次都会感觉肚子饱饱的。 当然,李贤也想通过观摩,因地制宜,看能不能给宋人多增加一些菜品。 毕竟,他在过去,那可是一个很正宗的饕餮。 ( 第二章 谁都是风景 侍女手中拿着小花伞,遮在李贤矮小的身个上,正好把他的身躯遮满,再无半点刺眼的眼光晒在他那白白嫩嫩的皮肤上。 从远处看,他就像是于荷叶下乘凉的小青蛙。 面对这般奇怪的组合,往来者无不在之面前驻足一会。 熟悉的人还会取笑道:“李家小郎,又来看厨子做饭。你可不能跟他们学,长大可是要科举做官的。” 每逢这般热情的人,李贤都会歪着脑袋,眯着眼,笑着叫对方一声“叔叔姨姨云云,谢谢关心,祝你发大财,行大运。” 任何人都喜欢礼貌懂事的孩童,何况小小年纪的李贤长得这般可爱漂亮。 于是,来打招呼的人多了,李贤小脸上得笑也越来越显得僵硬。 换了个地点,继续看人家食舍做菜,才算是摆脱这般应答的状态。 叮叮! 直到身后的学堂铃声想起,李贤才向对面也在留意他的厨郎摆摆手,然后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开始往学堂门口赶去。 学堂门畔,摆着许多小商小贩,多是些大宋特产的零食,如那被烙的黄灿灿的烧饼,还有冰糖葫芦。 想到兄长李志在学堂内学习了一下午,铁定是饿了。 李贤路过小摊时,和小贩讲了会价,接着从母亲给他绣的荷包里,掏出了十文钱,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糖葫芦,自是专门挑的时少糖的,且只沾了一点蔗糖沫沫。 他年纪小,不能吃太多甜的,而兄长李志,正巧六岁,处于换牙的关键时刻,自也不能吃太多的糖。却是上面的山楂很好吃,很开胃。 行至学堂门口,能看到,一些五六岁的“幼儿园”学子早早离开,却是一些于学堂进学的“高年级”学生没有被放出来。 兄长李志按年纪本属于“幼儿园”,但那些浅显的文章,他早一两年就学会了,现在自是在夫子的安排下,跳级读一些高年级的文章。这么一来,就显得有些吃力,放学留下是常有的事。 想到过上一两年,自己也要在里面摇头晃脑的背书,被夫子打手板,李贤的心里就有些不开心! 拿起为兄长买的冰糖葫芦,狠狠地咬了颗最上面的山楂,内心才好受些。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站在学堂门口,莫不是也想着进学?” 山楂尚卡在喉咙里,头顶便传来一道严肃的声音,李贤只有仰起头才能看清说话者的面孔。 这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一身青衫,手持一书卷,脸型方正,目光严肃,明显是那种“不好惹”的存在。大概率是兄长昨日给他说的,那位新来的先生。 进学?不说他不想,就算必须上学,也得过上一两年。 只是看着自己比同龄人长得太快的身个,被人当做四五岁也是情有可原的。 李贤决定“小人不计大人过”,他浅浅的行了一礼,露出一嘴小板牙:“先生,我今年才三岁,要进学也至少到六岁。” 那人似乎和李贤给对上了,摇头道:“我方才观你在桥头,那有礼有度,又和商贩熟练地将价钱,可不像是三岁的垂髫小儿。” 李贤眨巴着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心中实则有些无语。他只是想在看风景,却没想到自己却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蔡先生!” 好在兄长李志即使抵达,用那漏风的口音,朗声一叫,吸引了男子的实现,也替他解了进学只围。 蔡先生脸上的表情顿时缓和了下来,甚至还露出了笑。 兄长于学堂内,就算跳级了,那也是学习的佼佼者。 果然,古往今来,老师都是爱学习好的学生,李贤心道。 但听耳边传来和之前截然不同,且是为柔和不少的声音。 “是李志,我昨日给你布置的功课可是完成了?” 李志张开了那嘴漏风的牙齿,点头道:“先生,学生已经答完了,现在就可以拿给你看!” 蔡先生摇了摇头:“时间不早了,你快些回家吧,明日给我批阅就好。” “好的先生!”李志应下,然后走过去,拉着李贤的胳膊,面向蔡先生:“弟弟,这是学堂的蔡先生!” 李贤只得不情不愿的喊了声“蔡先生”,然后在对方注视“坏学生”的目光里,拉着兄长便往家的方向赶。 同行而来的丫鬟小莲,焦急的喊着“两位小郎君跑慢些”。 拐了个弯道,距离李家大院不足百丈,李贤才放缓脚步,把剩下的冰糖葫芦递到兄长手里。 李志背着小书包,右手接过冰糖葫芦,用槽牙咬下来了一颗,然后含糊不清的问道:“季弟方才缘何跑的那么快,蔡先生又不是大虫,学识可渊博了。就连爹爹也是称赞不已。” “阿兄,旁的不言,你说的这位蔡先生,可是想小弟我现在就去学堂进学呢!” 面对这个问题,李志沉思了一会,连吃冰糖葫芦的速度都慢了很多,道:“蔡先生说的很有道理。季弟,你看呀,为兄有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背的上百首唐诗了。而季弟你,昨日爹爹检查,你连三十首都没背过,还把几个名字给搞混了。 所以,进学很有必要啊!” 李贤翻了翻白眼,什么叫没背过,那是他压根就没背,全凭着前世的记忆,拿来过关的。 怎奈李家全是学霸,无论是家中的老爹,还是身边这位神童兄长,都不是好糊弄的。 一来二去,弄得李贤自己也有些压力山大。 不过,生到这么一个富贵之家,不趁着年纪小,多享享福,而是天天看那些枯燥的古文,甚至刚开始接触,于脑中还要翻译一下,那该多累啊! 李贤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背着手,像个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年少不知软饭香,阿兄,有你们努力就够了,小弟我只想享享福。 对了,明日我可不会去学堂等你了,四舅在县城内有处商户开业,小弟我打算去看看。” 李志的眼睛顿时亮了:“是那家果酒小肆吗?也多亏季弟你发现的法子,才让四舅得以生产。” 李贤踮起脚,拍了拍兄长的肩膀:“放心了阿兄,明日我给你带些回来尝尝!” ( 第三章 你行你上 傍晚,家人们聚在一起吃了饭。 因为心心念叨着四舅按照他的法子,到底有没有把果啤的味道改进,李贤只喝了半碗粥,便撒着小短腿,就回了房舍。他打算美滋滋的睡上一觉,赶明儿一睁眼,便去酒坊看看。 天空月亮是圆的,那上面漆黑的痕迹都能看得见。宋人言之上面住着牛郎织女,只有他知道,上面全是星空的尘埃。 来到这个世界三年,他总以为彻底忘记了过去,实际是在思念。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 李贤不自觉的哼唱了两句,边落入了睡梦的陷阱之中。 次日清晨,阳光正好。 暮夏的大街小巷里,能看到赶早市的男女老少。 李贤的目标很明确,拉着侍女的手,径直往城北的赵家酒肆冲去。 赵家商行几十年来发展迅猛,尤其在赵家老爷子的主导下,生意早就遍及了整个大宋西部地区,连遥远的西域之地,于金钱开道下,也打通一条路。 “早啊,李家小郎君!” 酒肆的掌柜见到李贤一蹦一跳的来到了酒肆门口,正猫着腰在看里面,脸上忙堆着笑,主动迎了上去。 “早早早!”李贤摇了摇小手,然后作大人模样拍了拍了掌柜的胳膊:“陈掌柜,我四舅说新酿的果酒今天就能售出了,怎么没见到?” 陈掌柜笑着解释道:“是今天巳时,现在才辰时刚过,小郎君你来的早了,先在这坐回,再过一个时辰,就有伙计把果酒给拉过来了。” 一听还要坐一个时辰的冷板凳,李贤的小脑袋就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不了,你先忙,我等会过来!走,小翠,我们去看斗蛐蛐!” 斗蛐蛐的台子,每到下午未时才开张,李贤之所以找这么个借口,是像去那边的勾栏转转。 整个化阴县,自能走路以来,已不知他寻着各种理由转了多少遍,真正可以散心游玩的地方也就那几个。 其中,城东的勾栏和乐坊要算前三。 每次坐在勾栏前的石阶上,白嫖乐坊里的那些吹奏的曲调,在李贤看来,都是一件享乐的好方法。 倒不是李贤不想去乐坊和勾栏内玩玩,而是他年纪太小,家里人不让进。 见自家小郎又来这里,侍女嘟着嘴道:“小郎君,今天还要听曲吗?乐坊的小娘子们,这时怕还没有起来呢!” “我知道,但这里可比酒肆那边清净多了,小郎我要陶冶情操!” 李贤回道,他寻了个干净的位置,就地坐在石阶上,正对着面前流动的小河。 然后,从荷包里拿出了十文钱,放到侍女的手上。 “哎,早知果酒要到巳时才能送到,小郎我就把鱼钩带来了。小莲你拿着钱,去吴大叔的小摊上,再给我买个鱼钩来!” 小莲应下,走了几步又回身,皱着脸道:“小郎君可不能乱跑啊!小莲马上就回来!” 李贤乖巧的“嗯”了声,接着从小口袋里掏出昨日家中厨子炒好的胡豆,也就是后世人常吃的蚕豆,拿出一颗,放入嘴里,小心的抿着。 吃到肚子里不是关键,关键是要享受那种淡淡的咸味。 “年纪小真不好!”李贤老气横生的叹了口气。 看到侍女小莲拿着一支崭新的鱼竿,连带着一个赠送的小鱼篓,李贤的心情才重新愉快起来。 面前的小河水不是特别深,但李贤上次在此地可是钓到了一条足足三寸长的草鱼,可惜拿回去养了三天就死了。 但李贤的鱼竿刚刚伸到水里还没有一刻钟,一个声音在身后突兀的响起,打断了李贤手里的动作。 “三岁幼童,尚能钓鱼,这是齐某游离华州,看到的最玩笑的事情。许兄,郑兄,我曾闻你们华州出过诸多神童,难道今日,我在此也碰到了一个钓鱼的神童,哈哈哈!” 突然遇到有人打断了自己的垂钓,李贤的心情变差了不少,但当他看他面前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精神萎靡不振的青年后,眼睛顿时一亮。 “我是三岁小童,你是二十岁的大人。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是我能在半个时辰内钓的上鱼,你们四个人合起来,一人给一百文钱就行了!” 那最前方的马脸男子饶有兴趣的看着李贤:“若是你输了呢?” 李贤仰着脑袋:“赌注是对等的,若是你们能钓的上来鱼儿,那就算我输!” 四个人对视一眼,心知自己都不是什么垂钓的好手,何况这小小的河道里,除了能望见水草外,一条鱼都没看到,何来的钓鱼之说。 对于这么三岁的小童,能钓的上一条鱼,他们深表怀疑。 其中一个圆脸青年站了出来。 “现在乐坊还没开门,这样吧,苏兄他们就不用赌了,我一人和你赌,若你能钓的上一条鱼,无论大小,我都给你两百文。” 李贤坚定的回应道:“一人一百文,合起来是四百文,除非你再添两百文,否则就算了!” 他转过小身板,打算继续钓鱼。却见那个马脸男子道:“不就是两百文嘛,这钱我出了!” “好,先把钱,防盗我身边的台阶上。小莲,给小郎我看好了!” 于是,乐坊前的石阶上,能看到四个青年人,虎视眈眈的看着前方的童子。 童子提着一个比他身个还要高的鱼钩,显得很是安静和认真。 渐渐地,一些来游玩的人,都开始围拢在四周,窃窃私语。 某一刻,鱼竿突然动了下。 李贤双手用力一提,一条长约四寸的草鱼上钩了。 “哇” 四周传来欢呼声。 “这不可能,你才几岁,就能钓鱼了!”那马脸男子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李贤忙让小莲把地上的四百文钱收起来,他摇晃着脑袋,学着兄长所在学堂的那位老夫子的模样道:“非也非也,钓鱼和年纪无关,这是要看天赋的。你行你上!” 他见男子依旧有些忿忿不平,任谁和一个三岁的小童赌输了都会有些不服气。 李贤也不想节外生事,拿着钱跑路才是,所以拉着侍女的手,忙往人群外冲去,却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了面前。 “爹!” ( 第四章 少年啊(番外卷终) 即使再怎么怀揣一个悠闲享乐的梦想,但也逃不了父亲李自明的大巴掌。 三岁的幼童李贤被老爹揪着耳朵带回了李家。 李家大厅内,李自明坐于左侧,李母赵氏坐有右侧。 李自明看着小儿子,眼睛一瞪:“知错了吗?” “爹,孩儿知错了!”李贤低头看着地板,应道。 “好的不学,专门学坏的。既然知错了,那从明日开始,你随你兄长去学堂进学吧!” “孩儿……领命。” 待家主李自明走后,李母才走来,摸了摸李贤的脑袋:“你爹打算过两年就去京中赶考,你兄长也在努力进学。李家是为书香门第之家,又不缺钱财,我儿,自不能弱了家风,当知你父的良苦用心!” 李贤瞪着无辜的双眼,放弃了抵抗。 从第二日起,李家的小郎君开始一起上学。 不过,一个是学堂内的表率,另一个却是打酱油划水的存在。毕竟于李贤而言,和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小屁孩一起上课,那时多么无奈的事。 但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让他知晓,自家的兄长,那真的是聪慧无比! “得给兄长多一些目标,让他从小树立更大的梦想才是!” 于是,在大宋至道三年的那个盛秋之日。 李家大朗李志,于李家大院的池塘畔,挖出了一卷写着“天书”的竹简,上面用宋人从未见过的笔法写下了四句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兄长,当以此为志!” 小弟李贤在旁侧拍手称赞。 岁月荏苒,转眼到了景德元年,李家连续传来消息,其中最为让人欣喜的是,李家家主,经过多年寒窗苦读,两次可靠,终于高中进士,并任命为乾祐县令。 这一年,李家长子李志,已然十二岁,李家游子李贤也已十岁。 父要上任,母赵氏亦要往乾祐去。 两家二子很容易的成为了留守少年。 对二子而言,其实没有太大区别,老大李志往州学进学,假期常居于华州的赵家舅舅处,至于李贤则乐呵呵的在华阴县当他的悠哉少年郎。 少年郎当然不是真的无所事事,除了要应付县学里蔡先生布置的课业外,作为赵氏商行的商业扩充发展的总参谋,李贤亦要忙碌着总体规划。 所谓“享福”,也只是口嗨罢了。 来到大宋十数年,眼看宋辽大战在即,澶渊之盟不远,李贤只能心底无助。 个人力量和大宋的高层建筑的力量相比,实在是太弱小了。 少年无时间,岁月太匆匆。 到了景德二年,李贤才终于得以走出华州,骑着白马,来到京兆府,去往外面更广阔的世界看看。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触景吟一首《少年行》,让李贤在游历中,感受到了风景美丽的大宋河山,也让他看到了大宋最真实的民间。 他觉得自己不改这么“堕落”,应该多做一些事。 一个能改变大宋和大宋百姓生活的实事。 故事便从景德二年开始…… 后记 那些年(完结感言) 尚未佩妥剑,转眼便江湖。愿历尽千帆,归来仍少年。 ——以作题记 书友们好,我是本书的作者,柯不贰。 从你点开这个界面,点开这本书,读上第一个文字,我想,我们就应该算是见面了。 很好,很幸运。 而当你读到这里,也就意味着此书,算是最终完成了。 在此,不贰想先感谢下看书订阅投票的书友们,还有水泽编辑,以及码字的不贰本人。 先说《辅宋》这本书吧,不贰明白,里面剧情平淡、毫无爽点、语言一般,拥有着诸多毒点,成绩也很扑街。 原因,大抵是不贰的写作方式,还有在最开始的时候,对每个小故事,每个细节没有设计好。 这是我的错误,在此鞠躬道歉! 但不贰很欣慰,因为我讲完了,在我看来,她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一个完整的出现在大纲,出现在不贰最初设想内的故事——一个来自后世知识理念的照耀下,大宋强大,随着时间的不断强大。 不贰对主角的定位,也很清楚。 他不是要称王称霸,他不是要封侯拜相,因为真宗、仁宗朝,能人实在太多了。 他要做的就是引领,给宋人们以启迪。 他做到了。 不贰也做到了,顺利的完结。 下面说说作者不贰自身吧! 大约从高中开始,就有了一个写作的梦想。 那时高一,我便在笔记本上写自传,即使放到现在,我读起来,觉得还是很有趣的。 有趣的不仅仅是当年笔下的故事,更重要的我自己,下面的内容,主要面对我的读者——那些家境普通或贫寒,尚在初高中读书,却没有认识到读书重要性的年轻书友们。 不贰出生在一个(以前)国家级贫困县,在小学五年级以前,从家到村小学的路程,就在一个半时辰。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打着灯(电池装的那种),拿着干粮,沿着陡峭的山路,往学校赶。 现在回想起来,虽然辛苦,但那时候应该也是最快乐的时候。 快乐在于有很多的伙伴,一起走路,一起讨论,一起言谈外面的世界。 转眼至小学五年级,到了镇上,上学的路程从一个半时辰,推到了两个半时辰,好在我也从走读变成了寄宿生。 关于小学五六年级的记忆,其实在我的脑中装的并不多,只记得最期待的是周五放学回家。 由此导致,小学的成绩一团糟。 因此,父母被老师找过谈话的次数可不少。 转眼至初一,我依旧没有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直到初二,遇到我的班主任何老师,一个高高瘦瘦、带着眼睛的帅哥。 因为他的几次谈话,还有中间发生几件小事,我开始努力,努力的学习。 知晓不好好的在初二初三努力,那就考不上县中,一辈子也就完了。 初二下半学期开始,我开始认真上课,认真写作业。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第一个来到教室,第一个看书背书。 到了初三,这种努力的结果非常明显起来,我从初二的年纪一百五十名,进入到了前五十,也就有了进入重点高中的机会。 初三下,升高中的考试中,不贰以全县六百五十的名次(除一些被劝上职中者,当年全县有一千八左右的考生)考入了县重点高中,算是实现了第一个目标。 小县不能穷教育,我们县确实贯彻了这个理念。除过04年出过省状元外,此后数年,直到不贰毕业前,每年全市高考的前十,至少一半落在本校。 里面的老师当然是极好的,同学当然也是很优秀的。 高一时,不贰略有懈怠,但还算努力,此时,尚未明白学习的重要,高考的重要。 但在高一下半学期分科时,不贰的成绩进步还是很大的,从全校700多名,冲到了300多名,并获得进步奖学金。 即便这样,不贰在分班的时候,还是没有被分到了尖子班。 完了! 这是放弃的节奏啊! 普通班六十来个人,能考入一本的,多是十来个,无论是一本升学率,还是老师的教学方法,都不及尖子班。 但我不能放弃啊! 我还有梦想! 我想上好大学,去外面更广的世界看看! 于是,进入高二的普通班后,不贰又开始发力了! 当年初进班级时,不贰班级排名第三,理科年纪排名246。 从高二的第一学期,第一趟课开始,不贰开始弥补,尤其我认为自己在高一没有学好的弱势科目——化学和生物,还有英语,当年这三门课,都是四五十分。 于是,每天五点半起床,拿着单词本到操场跑两圈,然后到教室学习,上课认真听讲做笔记(高中足足做了十本厚厚的笔记),课后找同学老师讨论,晚上十点放晚自习后,学习到十一点半,洗漱睡觉。 努力终有回报。 是真的有回报! 尤其对学习这种事来说! 高二的上班学期考试,不贰便进入了理科的前二百,具体排名175(前200就有考上一本的机会),所在的普通班级排名第一,获得三好学生证书(此后一年半,也就是高二高三,无论普通考试,还是月考,不贰一直保持着全班第一,全普通班第一的成绩,且两年都是三好学生。) 高二下学期初的学业水平测试,亦是全A,下学期的期末考试,终于迈入理科147,这个成绩在过往对比中,已经能考上好一点的一本了。 但自高三开始,不贰即使有些疲倦了,但还是保持着学习的态度,直到迈入年纪第49(前50,如无大的变化,铁定的985/211),当时的学考成绩,也终于冲到了610,按照过往的高考一本线,至少高出了120分。 可能是高考那几天,得了重感冒,加上睡眠不佳的原因。不贰最终的高考成绩只得了560,比一本线超了70来分。 后悔的是,当年我没有复读,最终上了个还不错的一本,一个不错的专业,却非我喜欢的专业,知道18年大学毕业。 大学期间,感谢国家的好政策,每年都有贫困补助,每年都有国家和企业奖学金,我的同学老师,也都是非常好的! 出了山村,出了秦岭大山,见识了外面的广阔世界。 我只能说学习很重要,对我们这些祖辈普通贫寒的人,很重要,她是你改变阶级,改变未来的重要手段。 但在学习中,选择也很重要,她关系着你未来更重要的命运。 男怕入错行,不贰深深体会到了这些。 说了这么多,不贰只是希望能劝解那些尚在读书的同学,好好读书! 不管你是初中高中,还是大学,只要家境不是特别优秀,就一定要保持读书的积极性。 如果你不想读书时,可以去一些便利店、肯德基等服务行业打工试试,那真的很累。 再谈谈写书这件事吧! 从15到21,跨越6年的时间,不贰换过十多个笔名,写下不少二十部、共计500多万的字的作品,感触最深的是,天赋有时候真的很重要。 当然,写网文,学习也很重要,你要适应时代的变化。 在发了数个内投被拒后,不贰觉得自己要学习一段时间。 初心不忘。 未来的某一日,不贰还会继续换个笔名,去进行创作,写我喜欢的故事。 生活很苦,也会有些甜,需要我们去发现。 人生兜兜转转,最多不过百年光阴。 最后,祝愿所有的书友身体健康,一直拥有一颗努力上进、阳光灿烂的心。 你的朋友 一个略显唠叨的作者 一对伟大父母的儿子 即将踏上婚姻殿堂的丈夫 柯不贰 最终的感言告别 2021年5月8日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