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官路风流》 作者:小桥老树   内容简介:   官路,是一条充满荆棘和诱惑的路,有快乐,有苦闷,奋斗过,沉沦过,当黑白不分之时,他终于破茧成蝶。不一样的人生,同样的精采,这就是——《官路风流》。   官要多大才是尽头,镇长、县长、市长,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女人几个才能满足,一个,二个、三个,生命不息,风流不止!   钱要多少才觉厌倦,十万、百万,千万,生命不息,赚钱不止!   不同的人生,别样的精彩,皆在《官路风流》。 第1章 疯狂之夜(一)   每年的六月三十日,对于沙州学院的毕业生来说,总是伴随着阴沉、湿润以及暧昧的感受,空气中飘荡的湖水气息更是充满了离愁别绪。   一九九三年,和寻常的年份一样,六月三十日这个怪异的日子,就如那位阴阳怪气学生处长,总是皮笑肉不笑地从要紧处窜了出来,惊散了一对又一对的情侣。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一排排相对而立,中间的一个排球场和三个篮球场就是楚河汉界,女生宿舍背后实验楼,而男生宿舍背后是一座挺有名气的无名小山。无名小山一大半在学院内,小半在校外,交界处有一座围墙。学院内的小山之上长着颇为密集的树木和杂草,原生味道十足,自然就成为学生们谈情说爱的圣地。   落山的太阳将天空染得光亮,但是位于湖边的沙州学院已经渐渐陷入了黑暗中。   侯卫东坐在小山一片树林的边缘,缩在一大丛杂草之后,他地形选得极好,行人如果从一米外的小道上经过,由于路灯光线角度的原因,杂草深处就成了灯下黑,他和女友张小佳多次试验,最后把这片杂草确实为接头的固定地点之一。   杂草里面有两块光滑的青石,这是一年前侯卫东特意从学院一个工地偷来的,青石放在草丛中,就是一张临时板凳,能让屁股更加舒服。   山下学院的广播室正在进行傍晚了例行播放,先是一段学院新闻,新闻啰嗦地讲了十分钟,全是学院里的琐事,听着这寻常琐事,侯卫东忍不住想到了初入校时,因为一篇通讯稿被校广播站采用,而高兴得睡不着。此时,校新闻早已平淡得很,都是自己曾经做过之事。   新闻播完,是二十分钟的音乐,侯卫东坐在山下草丛中,可以听到学院方向飘来了时下最流行的歌声:“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大方,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难忘怀。”   随着飘扬的歌声,陆续有男女从宿舍出来,汇合在小山之下,沿着距离杂草很近的一条小道,向着山下足球场方向而去,一曲《小芳》未完,小道上已经走过了十几对恋爱中的男女,依据侯卫东多年观察得来的经验:并排走在一起的,十有八九是大一的,手牵着手的,多半是大二或是大三的;搂着抱着的,不用说,肯定是大四的。   由于是离校前夜,加上学院当局开始提倡人性化管理,对恋爱问题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学院纠察队也手下留情,让队员们全部放假,不去惊扰这些“离校之后各自飞”的男男女女。   当然,侯卫东是不怕纠察队的,学院纠察队队长是学校保卫处长胡处长兼任,副队长历来是由学生干部担任,侯卫东恰好就是担任纠察队副队长的学生干部,纠察队什么时候出动,多数时候是由侯卫东来具体安排,所以,侯卫东在学院的操扬、湖滨、小山上纵横驰骋了三年,从来没有被捉住一次。   侯卫东坐在青石板上,听着熟悉的歌曲,咬着草根,嗅着熟悉的青草味,暗道:“今天是什么时间,居然迟到,太不懂事了。”   小道上不时有相拥在一起的恋人经过,姿势都很是亲密,这愈发地让侯卫东着急。终于,传来了一阵踩在树叶上的“沙、沙”声,这个声音如此熟悉,侯卫东立刻站了起来,待到小佳拐进了草丛之中,侯卫东一把将她抱住,亲了亲脸颊,这才道:“怎么才来,真是啰嗦。”   “我是女孩子,天然就有迟到的权利。”张小佳手时提着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些零食,她主动亲了亲侯卫东,又道:“段英哭得历害,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劝住。”说到这里,张小佳禁不住抱紧了侯卫东,似乎担心他会被这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的山风带走。   段英是小佳的室友,她的男友是财会系的,分配到湖北省的一家国营大厂里,而段英则被分到了益杨县的一个国营企业,两人相隔万里,当分配结果出来以后,段英就意识到分手不可避免,可是当真要分离,她的所谓潇洒就如瓷器一样一砸就碎。   说起段英,侯卫东有些庆幸地道:“幸好益杨和沙河坐车只有三个小时,看来,我们还真是有些缘分。”   益杨县、吴海县、临江县、成津县都是沙州市的下辖县,四个县呈众星捧月之势,将沙河围在中心,而益杨县因为有一个沙州学院,名气就比其他三个县大得多。   小佳使劲地在侯卫东胳膊上掐了一下,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道:“我们只是有些缘分。”她将“有些”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表达不情,辞不达意,请大小姐原应谅。”侯卫东一边说着,一边坐在青石板上,小佳也就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但是小佳低头着不说话,这表示她还在生气。   侯卫东连忙求饶,道:“佛说,五百年缘分同船,千年同枕,我们两人是十万年缘分,天为床,地为被,永远同床。”小佳毫不掩饰对甜言蜜语的喜爱,听到侯卫东的表白,很快就高兴起来,她魔术般地变出来几个香喷喷的卤翅膀,她把卤翅膀放在侯卫东嘴里,侯卫东咬了一口,她再咬一口。   美女入怀,侯卫东身体中的荷尔蒙以百万倍的速度猛增,他习惯性地从后背伸进了小佳衣服内,小佳的皮肤有着光滑细腻的质感,还有一股若隐若无的体香,让侯卫东如痴如醉。   今天小佳特意穿了一套桔色套裙,当然,在这夜色中什么颜色并不重要,最重要的衣服的样式。这种上下两件的套裙,是和情人约会时最佳服装,所谓最佳,就是即能方便侯卫东抚摸,又能在遇到紧急情况时迅速地复原,裤装穿起来麻烦,而长裙则不方便动手动脚。   小佳浑身无力地靠在侯卫东怀里,任由一双贪婪的大手揉搓着傲然挺立的双峰,七月一日就是离校的日子,想到此,小佳心乱如麻,她悄悄地取过一叠手纸,细心将手上的油污揩开净,然后紧紧抱着侯卫东强壮的身体,把头抵着他的胸膛。   侯卫东嗅了嗅小佳的发丝,轻声地道:“我胀得难受。”小佳伸手摸了摸,触手处一派坚硬,她咬了咬牙,道:“今天我给你。”   虽然侯卫东心中早有这个想法,听到小佳主动,心里还是一阵狂跳,他抬头张望了一会,这个地方虽然隐蔽,可是距离小道太近,随时会有其他的情侣进来,他当了两年多纠察队副队长,和保卫处的同志们一起捉奸数起,深悟游击战三味,略想一会,就有了主意,道:“这里距离小道太近了,不安全,我们到山腰上去。”   小山上那一道围墙,将学院和外面的世界分隔开,也不知什么时候,围墙被砸了一个洞,刚好可容一人通过,92年有社会青年从小洞钻入学院,在小山上将一对学生情侣拦住,男同学被刺了两刀,幸好这名男同学是学体育的,身体颇为强壮,虽然受伤仍然奋力反抗,社会青年见不能得手,便逃了出去,这才让女同学免受侮辱,那名男同学被捅破了大血管,差一点因为流血过多而丧命,此事过后,围墙小洞被补上了,只是前些天,侯卫东与张小佳上山,发现了围墙上又出现了一个小洞。   听到侯卫东的建议,小佳迟疑地道:“围墙破了,我有些怕。”侯卫东早有准备,他从腰间抽出为自己壮胆的匕首,道:“我带着这家伙,怕什么。”侯卫东因为读的是政法系,在大一的时候,就参加了学院教师自办的散打班,练了四年散打,身手也算是不错,准备了一把匕首以后,料来遇到三、五个流氓并不害怕,而且他们两人在这山上夜行了三年多,从来没有遇到流氓,这是离校最后一晚,侯卫东估计也没有这么倒霉,会在这一晚遇上流氓。   两人一脚浅一脚深地到了半山腰,那里有一块平日早就看好的平地,这块平地是凹在山腰上,上方是一丛极为密集的灌木丛,两人坐了下来,俯看着学院的足球场,背后则是灌木丛,藏得稳稳当当。   侯卫东变魔术一样取过一张床单,这是冬天的床上用品,平日放在箱子里,离校以后,这旧床单也就无用,侯卫东准备用这旧床单来开辟一个新时代。小佳没有想到侯卫东连床单都带来了,她浑身烫得历害,嗔道:“你挖了一个坑,就等着我跳下来,我可不愿意了。”话虽然如此说,她手脚却没有停下来,帮着将床单拉好,等到床单辅好以后,侯卫东又将匕首放在顺手的地方,两人随后疯狂地搂抱在一起。 第2章 疯狂之夜(二)   三年来,两人除了没有真正完成性爱以外,所有的事情都做过了,经过一阵互相乱摸,两人气喘吁吁地躺在了床单之上,小佳有些担心地道:“会不会还上孩子。”侯卫东得意地从一旁的衣服里取过一个小盒子,道:“小佳,你看这是什么?”小佳接过来,凑着月光,看了一会,惊讶地道:“避孕套。”   “正是,我买的十块钱哪种。”十元钱,对于九三年的学生来说,也是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富,所以,为了彰显其价格,侯卫东特意将其提了出来。   说起这避孕套,还有一个故事,那是两个月前,两人激情上涌之时,便商量着去买避孕套,可是进了药店,药店里站着一位年轻女子,侯卫东和小佳顿时就失去了买避孕套的勇气了,两人接连走了好几家药店,把价钱也看好了,可是另外几家药店生意极好,两人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买避孕套,接连买了两包创可贴,还是空手而出,为了这事,两人还自嘲过好多回。   顺利地脱下了小佳的白色小内裤,侯卫东却被避孕套的外包装难住了,十块钱一盒的避孕套外包装出奇地好,侯卫东就如热锅上蚂蚁一样,与外包装斗争了半天,也没有能够征服避孕套。   小佳趟在床单上,仰望着满天的苍穹,对于即将到来的成长经历,她心情很是平静,两人相恋数年,走到这一步是水到渠成之事,看到侯卫东狼狈的样子,就接过避孕套,道:“我来吧。”她沿着外包装的四角摸了过去,找到了预留的开口处,轻轻一撕就装套子取了出来。   侯卫东不接套子,笑道:“我不会用,你帮我戴。”小佳伸手扭了侯卫东一把,道:“你不会用,我更不会用。”   “不用想,套上去肯定就行了,那一天学院放科普电影,你没有认真看吧。”   小佳“噗吃”笑了起来,道:“那天你们都说没有认真看,其实个个看得口水直流。”说话间,小佳还是脸红心跳地试了好一会,笨手笨脚地给侯卫东戴上。   侯卫东身体一向强壮,在寝室里也常常和蒋大力、刘坤一起吹嘘女人,虽然吹起来头头是道,其实他们三人都是地地道道童子,真正的性知识多半来自于黄色录相。   避孕套上好之际,他已到了要喷发的边缘,身下的小佳紧闭着眼,一幅任君采摘的模样,这是侯卫东意淫过无数次的情景,可是当梦想成真之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从何下手,事到临头,小佳反而放开了,她睁开眼睛,见到侯卫东傻傻的,便伸出手来,引导着侯卫东前进。   就要进入幸福的港湾之时,侯卫东却突然喷发了,小佳对于性事也是懵懵懂懂,见侯卫东使劲弄了一会,还没有达到目的地就一泻千里,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又微微失望,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知道侯卫东自尊心强,便温柔地用双手环着侯卫东结实的后背,以示安慰。   侯卫东没有想到盼望已久的第一次就这样结束了,很是沮丧,在心底暗自狂吼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早泄?”   太阳早已消逝在了天边,天空中挂满了繁星。   从小山往下看去,沙州书院灯火如天上的星辰一般,特别是沿湖的灯光,随着湖水流动,灯光粼粼,很美。西区的最西端,是音乐系的地盘,从漂亮的S型演奏厅里,传来了若隐若无的音乐声,这音乐就如金蛇郎君的怪剑,直向侯卫东和小佳两人的心窝里射去。   意淫很久的第一次性爱,居然以早泄结束,一向自诩为颇有男子汉气概的侯卫东,自是有说不出的郁闷,男子汉的自尊心仿也受到了些许伤害,遥望着生活了四年的学院,想着明天就要离开渡过四年青春岁月的学院,一丝说不清缘由的伤感如野草一般淡淡地涌上了心头。   小佳坐在侯卫东身前,后背靠在侯卫东宽阔的胸膛,除了离别忧伤,她更有另一种烦恼,家中父母满脸的怒气,虽然过去了三年,仍然栩栩如生,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明天真的要跟我回家吗?”   侯卫东没有马上回答,他低下头去,使劲地嗅了嗅女友的秀发,这是年轻女子特有气息,充满了生机,新鲜得就如雨过天晴以后山林间长出来的蘑菇,这是他最喜欢的味道,每次约会,总要细细地享受一番。   对于小佳的忧郁,侯卫东自然心中有数,就劝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明天就拿毕业证书了,我们必须正视现实,我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说了安慰话,他自已也禁不住担心起来,问道:“你爸爸、妈妈真的很凶?”   “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上次看到那封信以后,就特别生气,坚决不准我们在一起交往。我妈是家中的主心骨,什么事情都是她说了算,爸爸和我都只有挨批的份。”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把信藏哪里不好,非要藏在书柜里。”   想到这事,侯卫东就哭笑不得,去年暑假,两人分手之后,约定最少两天就写一封信,为了躲开小佳父母的审查,侯卫东的信件就寄给小佳的一个好朋友,然后再转给小佳,小佳接到信件以后,看十遍也不够,更不忍心毁掉信件,而她的卧室里又没有可以保密的地方,她就趁着父母上班之际,在屋内转来转去找可以藏信的地方。   小佳的父母虽然都是厂里的技术人员,可是他们厂里住房条件都不好,三口之家能够分到一套一室一厅带卫生间和厨房的住房,已算是很不错了,小佳读大学以后,正所谓女大十八变,迅速由黄毛丫头变成了水灵灵的大姑娘,再睡到客厅里就不太好了,于是,她就搬进了父母原来住的卧室,父母就移师到客厅。   客厅里有一个老书柜,书柜下面堆了许多旧书,还有些书是文革时代的老书,小佳考上大学,这书柜就多年没有动过,小佳拿着侯卫东的信,找啊找啊,最后相中了这个书柜,把情书夹在了旧书里。   小佳虽然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胆量,却应了一句古话,天算不如人算,藏好情书不久,许久都没有读过书的小佳母亲陈应蓉遇上了轮班,在家里闲着无事,就取了一本旧书来看,正巧翻到了侯卫东的系列情书,其中一封信里,侯卫东得意洋洋地吹嘘在外打架的英勇事迹。   这一系列情书就如无数颗重磅的深水炸弹,将小佳的暑假炸得灰飞烟灭,陈应蓉和父亲张远征不断变脸,黑脸、红脸、花脸如走马灯一样在小佳面前飘过,最后,陈应蓉使出了断绝关系的常用绝招,迫使小佳承诺与侯卫东一刀两断。   小佳是个孝顺的女孩子,见父母如此伤心,又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狂轰滥炸,抵抗意志终于被摧毁,答应了与侯卫东分手,可是,在沙州学院的小山之上,小佳还没有来得及将说出分手的决定,侯卫东急不可奈的热情拥抱,就轻易地击溃了小佳并不坚强的防线。   两人重堕爱河,并开始实施对父母以及老师的信息封锁,恋爱活动就彻底地由半公开转入了地下。 第3章 疯狂之夜(三)   离校前夜,缓缓流动的热风,树林深处不知名的虫子在孜孜不倦地鸣叫,湖水中晃动的灯光,构成了一幅让人难以忘却的风景。   侯卫东对小佳情绪波动极为了解,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只有她闭着嘴不说话,就意味着情绪不佳,为何情绪不佳,自然不言而喻,侯卫东将一只手伸手小佳的衣服里,从后面握住了小佳的小巧乳房,轻轻地抚摸着,小佳微微仰着头,乳头已有些发硬。   过了一会,侯卫东又剑拔弩张,直直地抵在小佳背上,他凑在小佳耳边道:“我又行了。”   小佳温顺地躺在了床单上,侯卫东则跪在床单上,慢慢地将小佳的裙子向上卷,大腿就一点一点露了出来,在月光下如白玉一般温润,小佳向来喜欢运动,羽毛球和排球的水平都很是不错,还是学校排球队的队员,长期运动,让小佳腿形特别地匀称,这是侯卫东的最爱。   小佳忽然觉得大腿被蚊子咬了一下,便“啪”地打了一下,山蚊子个头大,嘴长,劲足,行动灵敏,听得风声,嗡地一声就逃之夭夭了。   侯卫东正在心跳加速,忽然响起了一声流里流气的声音,“又有好戏看了?”   三个人影突然从灌木丛后面跳了下来,他们三人正坐在山顶上捕捉猎物,却一无所获,正在失望之机,突然听见了“啪”地一声,三人就明白猎物出现了。   “这个地方真是隐蔽,你们还真会挑地方,老实交待,在这里干了几回了,表演给我们看看。”   这小山上发生过好几次社会青年欺负情侣的事情,侯卫东作为纠察队长,曾经在保卫处长的带领之下,潜伏在山中,准备捉个现行,但是相请不如偶遇,在毕业前一天,已经离任的纠察副队长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只是这个机会出现得极不合时宜。   听到这个声音,侯卫东心中一紧,他将腿边的匕首握在手中,将小佳拉了起来,小佳穿的是两件套的裙装,此时,这种服装的优越性就表现得淋漓尽致,很方便地站起身,衣冠严整如初,她哆嗦着站地侯卫东身后,牙齿不由自主地打起战来。   一名高个子上前走了一步,指着侯卫东,低声道:“滚到一边去,敢乱喊乱动,捅死你们。”   侯卫东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身上有二百元钱,这是明天的车费,他就摸出一百元,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道:“我们是学生,没有钱,身上只有一百块,全部给你们,让我们走。”   那高个子扬了扬手上的刀,威胁道:“把钱给我,你站在下面去,不许走,老子办完事,你带女朋友回去,若要喊叫,一刀捅死你的女朋友。”   这是明明白白地劫色了,侯卫东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善了,心一横,就假装害怕地道:“求求你们了,我把钱给你。”一边说一边就往上走。   侯卫东在初中、高中时是校田径队的,大学又是散打队的,训练数年,身体极为强健,而且田径队的学生多是调皮胆大之辈,成绩都排在班级的后面,只有侯卫东学习成绩算得上中等,是田径队的一个另类,可是身为田径队的一员,又看着周润发的《英雄本色》长大,脚指尖都充满着激情,他就跟着田径队的朋友打了不少野架,并不是不堪一击的书呆子菜鸟。   三个社会青年都没有注意到侯卫东在说话间靠近,他们在这以前已经尝过了不少甜头了,只有刀子一亮,大多数学生情侣就会变成呆鸡,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几年来,只有一对男女敢于反抗,胆子也就越来越大。   侯卫东靠近了高个子身边,猛然发难,一刀刺向他的大腿,他只感觉匕首遇到了阻力,高个子青年惨叫了一声,他得理不饶人,疯狂地挥动着匕首,骂道:“日死你妈,不要命的上来。”只听“哎约”一声,又一名男子被匕首划中,杀猪般叫了起来,另一名没有受伤的人见势不好,一点也不讲义气,撤腿就朝林子里跑。   有小佳在身旁,又不知对方到底有几人,侯卫东也不敢恋战,拉着小佳飞一般地往下跑,人的潜能是无限的,遇到这种紧急情况,两人缝沟跳沟遇坎跳坎,竟然如跨栏一样行云流水,等下了山,站在小路上,见没有人追下来,小佳双腿一软,就坐倒在地。   “快走,他们追下来就麻烦了。”侯卫东将小佳拉了起来,顺着小道一阵小跑,来到了操场边缘,操场上有着数十队情侣,或坐或走。   进入了操场,见无人追赶,侯卫东这才停了下来,平静下来以后,他感到一阵阵后怕,有些慌乱地问道:“把人捅死没有?”接连又问了几遍“把人捅死没有?”小佳花容失色,带着哭腔道:“我不知道。”   两人有些惶恐不安地站在操场中间,侯卫东发现手里还紧紧握着匕首,就道:“我得把刀扔了。”他学的是政法专业,知道这把匕首一定不能留,就细细地用衣服把刀上的指纹擦去,道:“我们到莲池去,把刀扔进莲池,就打不到凶器了。”   到莲池边,见四周无人,侯卫东便矮下身子,将刀子扔进水中,侯卫东慢慢平静下来,为自己打气道:“人死卵朝天,不想这事了。”人死卵朝天是室友蒋大力的口头语,每次他胆大妄为之时,总用这个俗语来打气,经过四年耳濡目染,侯卫东也将此话说得极为顺口,说了也怪,每次说了这句粗口,胆气就壮了不少。   还未到统一关灯时间,操场上依然人影晃动,侯卫东就道:“若山上的流氓被捅成重伤,一定要从莲池经过,才能到校医院,我们守在莲池,观察一会,若没有人受伤的人过莲池,说明伤情不重,我也就安心了。”因为最近的医院是学院附属医院,到附属医院则必须要经过莲池,侯卫东就准备在莲池里观察动静。   来到莲池旁边的一个小吃店里,里面有十几张桌子,全被情侣们占据了。小吃店有一对音箱,这是老板最喜欢的设备,他一如既往地放着那首已经听得烂熟的老歌:“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美丽又大方,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啊,辫子细又长。”   莲池的老板认识侯卫东,就热情地上来招呼,他见到侯卫东和小佳牵着手过来,便笑道:“侯卫东,这是你的女朋友吗,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才带出来,你小子还藏得深。”   沙州学院是一个比较保守的学院,向来不提倡学生谈恋爱,特别是学生干部谈恋爱更会受到院方无情打击,侯卫东是颇受器重的学生干部,三年来,为了掩饰恋爱事实,侯卫东绞尽了脑汁,莲池店的老板和侯卫东熟悉,且认识小佳,但是没有想到两人居然是一对。   莲池老板从里屋给侯卫东和张小佳搬了一张茶几,又取过两张小板凳,利落地点了几样侯卫东常吃的菜,又忙着去给另一对离开的情侣结帐。   两人在莲池吃过东西,见没有伤者经过,侯卫东稍稍平静,小佳仍然有些惊魂未定。   小吃店的歌曲又传来了老狼的声音:“你从前总是很小心,问我借半块橡皮……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为了做了嫁衣。”   莲池老板拿出一包红塔山,这是学生们能抽到了的最高档的香烟了,递了一支给侯卫东,道:“抽一支,益杨党政机关来学院选拔,听说你考了第二名。”   “嗯。”   “你小子前途无量,以后当了官,别忘记了老大哥。”   侯卫东挤出了一个笑脸,道:“什么前途无量,也就是找个工作。”莲池老板一屁股坐了下来,道:“我有一个表哥在益杨县委,要不要给你走走关系。”侯卫东此时心思还留在山上,也没有心情和莲池老板聊天,就道:“算了,等报到以后再说。”   邻桌几个男子喊道:“老板,算帐。”莲池老板站起身,笑道:“找熟人走关系,可以分到城里,若把你分到胡坪、青林等大山沟,进城都要走三个小时,那就真是上山下乡了,若要找人走关系,给我说一声。”侯卫东敷衍道:“谢谢了。”   等到莲池老板走了,侯卫东发现手上有些小口子,想来是从山上跑下来,被杂草划伤的,就问道:“小佳,你被划伤没有。”小佳正在看着桌上一盘花生米发愣,闻言往下看了看,她“啊”地叫了一声,眼泪水就一滴又一滴地往下掉,侯卫东低头看去,只见小佳的小腿上被杂草拉出了纵横交错的无数条细口子,细口子上渗出了细小的血珠,一串串的在雪白的皮肤上分外的显眼。 第4章 疯狂之夜(四)   小佳的眼泪滚落如炒得焦脆的碗豆,砸在地上似乎“叭嗒、叭嗒”直响,侯卫东心里忽然焦虑起来,在山上,他肯定刺伤了人,可是到底刺到哪里,伤情如何,皆心中无数,若将人刺死,麻烦就大了,这个念头始终缠在他脑中,让他心里发虚,也就没有心情去安慰抽泣中的小佳。   两人就这样呆坐着,恰好在这时,莲池北端传来一阵哭声,一个看起来喝醉了的女子伸手抓住一位身材颇为高大的男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你要跟着我走。”那个男子侯卫东认识,是传媒系的帅哥,也是出名的大众情人,他看上去很清醒,尴尬地似图带女友离开,却没有成功。   离别之夜,哭几声实在正常,莲池里坐着多是准备各奔一方的情侣们,见到此情此景,也不劝解,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事中,幸福的生活相似的,分手的痛苦却各有各的不同。   沙州学院虽在号称充满着爱心,却满是惩罚人性的规定,十一点,各楼的灯同时熄灭,三三二二的老师如临大敌,在操场边、树林里搜寻,将难解难分的情侣们劝回了寝室。   侯卫东见山上的人没有出现,心中稍定,则可判断山上青年没有大碍,他握紧了小佳的手,道:“熄灯了,回吧。”   当各楼的灯光熄灭以后,守在排球场外的副院长济道林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对着保卫处的胡处长道:“你的人准备好没有,记住,这是非常时刻,要以教育为主,实在闹得历害的,你记住名字,明天扣发毕业证。”胡处长知道离别之夜将有许多毕业生将疯狂发泄,也是考验保卫处工作能力的时候,为此,他特别提出了保卫方案,动员了各系有威望的老师,组成了许多小组,分散到各楼层中,以此来控制事态。   济道林副院长看过时间,刚刚把手放下,排球场东面的法政系和传媒系男生楼最先发难,一只水瓶不知从那个窗口扔了出来,在地面上发出了“砰”地一声,水瓶的破裂声就是一声信号,法政系和传媒系的毕业男生们早就做好了充分准备,迎这个离别之夜的最后狂欢。   侯卫东寝室里共有五人,蒋大力、陈树、刘坤、钱海洋和侯卫东,蒋大力等人手里拿着烂桶、墨水瓶等能够发出巨响的东西,听到水瓶爆开的声音之后,如吃了兴奋剂一般,朝窗外一阵猛砸。   侯卫东一直想着小山之事,如果将人捅死了,后果如何,对于法政系的学生来说,心里实在清楚得很,就算是正当防卫,不用负刑事责任,也将影响到自己的分配,或许将极大地影响到自己的前程。他有些漠然地看着陈树将用了四年的从来不保温的水瓶砸了下去,却没有心情将自己脚下放着的大桶往下扔。   保卫处胡处长尖利声音在楼底下响起,“谁扔的,不想要毕业证了。”胡处长这种威胁每年都要响起一次,其苍白和无奈早就被同学们摸得一清二楚,回应他的是几乎所有窗口飞出来的各式杂物。   很快,排球场另一侧的女生楼也开始响应,但是她们的劲头远不如男生楼,只有一些小物件叮当地落在地上,只是女生有另外的终极武器,她们的喊叫声如轰炸珍珠港的日本飞机,将沙州学院的天空刺得千疮百孔。   类似于骚乱的炸烈声持续了几分钟,随着四处响起各系老师或慈祥或严历的声音,窗口扔出的杂物渐渐少了,楼道上各系主任带着大小干部和老师也开始在各个房间里窜来窜去,苦头婆心地做着工作,不时地将香烟发给熟悉的同学。   第一波次的狂欢就算结束了。   蒋大力意犹未尽,等到守在宿舍的民法老师一走,他就对侯卫东道:“东瓜,发什么呆,你的桶还没有扔出去。”侯卫东不想让人瞧出异常,就笑道:“等老师们走了,我来当发起人。”个子矮小的陈树鬼点子最多,他溜出了寝室,一会就提了两个水瓶过来,进了门,他一阵大笑,道:“胖子攒了两个水瓶,准备等一会再扔,我把他偷了回来。”   教师们在楼里呆了半个多小时,看着同学们安静了下来,就离开了学生楼。   济道林是留校教师,他对这毕业狂欢很有些感情,当年他也曾经参加过这种狂欢,论疯狂劲一点也不比最调皮的学生逊色,此时,他代表着学院,虽然理解同学们的行为,可是仍然不希望闹得太凶,若出了事,总也些喜剧会向悲剧转化。他望着从楼里快速退到排球场的老师,又看了看表,计算着今晚的疯狂时间。   胡处长站在济道林身边,道:“济院长,你回去早些休息吧,看来今天晚上没有什么大事了。”胡处长和济道林同龄,两人一起留校,都是三十三岁的年纪,可是济道林已做到了副院长,他还是一个不痛不痒的保卫处长,心里有怨言,面上却丝毫也不敢带出来。济道林摇摇头,道:“再等等。”   济道林不走,所有老师也就不好离开,都在排球场等着。   侯卫东伸出头,借着路灯,见到楼下一片民狼籍,全是砸碎的破桶烂瓶子,便抓起自己用了四年的饭盒,使劲地朝外扔去。蒋大力见侯卫东动手,跳起来,抓起陈树从胖子手中偷来的水瓶,就朝窗外扔去。陈树个子虽小,却是一个不肯吃亏的角色,他骂道:“蒋光头,给我留一个。”   第二波次的狂欢又被点燃了。   隔壁传来了胖子杀猪一样的吼声:“他妈的,谁把我的水瓶偷了。”   当“叮当”之声终于停了下来,济道林紧绷的脸就松了下来,又抬手看了看表,他手上戴了一只极为贵重的名表,与他的冷静气质相得益彰,很有些贵族的味道,他不动声色地道:“十二点十五分结束,和去年差不多,老师们可以回家休息了。”   第二天起床,经历过疯狂的509寝室地五条好汉,各自沉默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共同生活了四年,其间虽然也有小小的不愉快,可是毕竟没有利益冲突,五人的感情还是不错,虽然不至于为了分手而哭泣,心中也有些堵得慌。   提着各自物品出了男生楼,踩着乱七八糟的碎片,来到了排球场,排球场外停了许多大车,上面标着到东阳、沙河等城市的名字,侯卫东看着小佳提着个小包从女生楼出来,便赶紧迎了过去,所有的同学都在寻着各自要坐的汽车,一时也顾不上告别。   树倒猢狲散,似乎就是说是离校之时的情景。 第5章 水到渠未成(一)   在排球场场外,侯卫东和小佳终于光明正大地站在了一起,小佳三年多的愿望终于在最后一天实现了。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谈恋爱只要没有过激行为,是不回避学院教师的,而对于侯卫东争取入党,追求上进的学生干部来说,谈恋爱就是一个大问题,高二届的学生会主席因为谈恋爱,被竞争对手揭发,而痛失进入省委组织部的绝佳机会。   侯卫东为何在入党,进校系学生会,和他的经历有些关系。   读高中之时,侯卫东迷上了短跳项目,虽然他身高只有一米七五,可是他有着出色的爆发力,柔韧性也极好,一百米的最好成绩是十一秒三六,刷新了沙州市的中学生记录,是校田径队的尖子,整个高中阶段,他沉醉于辉煌的体育成绩,学习成绩便渐渐下降,他又不愿意考体育学院,高考之时,录取线四百八十分,他考了四百七十二分,他放弃了吴海县公安局招干的机会,踏入了复读生行列。   第二年高考,成绩超过了重点线十多分,侯卫东自认为读重点大学没有问题,结果因为选择了愿意调配,莫名其妙地等来了沙州学院这种一般本科的录取通知书,这让他意志消沉了一个假期。   入学前,侯卫东调整了心态,提着两个包就来到了沙州学院,由于侯卫东经受过挫折,又长期锻炼,相貌和气质就显得比一般同学要成熟,入校就被年级辅导员看中,被指派为临时班干部,这偶然之举,却定格了侯卫东的人生轨迹。   前届学生会主席的前车之鉴,侯卫东不能不防,他与小佳的恋爱向来就是地下活动,这让有些小资情调的小佳觉得十分郁闷。此时,拿到了毕业证,侯卫东终于正大光明地和小佳站在了一起。   侯卫东穿了一件洗得干净的白色T恤衫,腰上系了一条宽宽的牛皮带,裤子是带着些灰白色的牛仔裤,一米七五的个子,结实匀称的身材,根根直立的短发让国字脸显得很是精神,小佳穿了一条淡红色的长裙,自豪地牵着侯卫东的手,看着不时从身旁走过的女生,其中有一些政法系的女生,看着侯卫东和小佳牵着手在一起等校车,吃惊得眼睛都要掉了下来。   “哥们,走好”、“常回家看看”、“一路平安”等各式标语挂在了树上,随风飘动,哗哗直响,学院的领导也在路边等着发车。学院广播室里放起了郑智化的《水手》:“苦涩吹痛天边的感觉,让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总是一个人在海边,光着脚板卷着脚丫踩在沙滩上,寻寻觅觅寻不到,活着的证据,都市里的陌油路太硬,踩不出足迹。”   这熟悉的歌声飘在沙州学院的校园里,毕业以后,神州大地四处都是卡拉OK的歌声,《水手》也就成为侯卫东的保留曲目之一。   当离校的第一辆汽车发动,或高或矮、或尖利或低沉的哭声便从车内车外响起,如草丛中的蚱蜢被一双臭脚突然惊动,“扑腾腾”地向着蓝天飞了起来。   对于侯卫东来说,离别并不是主要问题,他最担心的沙州之行,想着这一趟拜见未来岳父母的惊心之旅,他就比一般的同学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这种不安,又冲淡了离别愁绪。   小佳似乎觉察到了侯卫东的不安,道:“卫东,别担心,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侯卫东在心头想了一遍:“人死卵朝天,怕个屌。”嘴里道:“我没有担心,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大脚女婿也要见岳父岳母。”   上了车,坐在宽大的校车中,侯卫东知道离别在即,他站起身来,把头凑在车窗前,寻找了一会相熟的朋友们,这些平日整天在面前晃动的人影,竟然突然间没有了影子,只见到零零散散的面熟同学上了标着不同城市名字的大客车。   当前面的大客车发动以后,配合着发动机沉闷的吼声,大客车猛地一颤抖,便缓缓地向前滑动。   当客车出了学院大门,小佳就伸手挽住了侯卫东的手臂,侯卫东当地下工作者久了,这样暴露在阳光下的亲热,让他很不习惯,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很快就回味过来:出了院门,从此就不是沙州学院的学生,再也没有系主任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追随着成双结对的情侣,而学院退休老院长那一句名言——只许排排走,不准手牵手,更是随着缓缓移动的客车而永远地留在了沙州学院里。   他们两人就大大方方地挽着手坐在了客车之上,小佳还把脸靠在侯卫东肩头之上。客车之放着箱子等等各式的行李,占据了许多空间,侯卫东抽空扫瞄全车,除了两位面熟却叫不出名字的其他系的同学,居然没有一位法政系的同学,也没有小佳的同学。   虽然大家都时常出入学院的大门,可是今天气氛明显不同,学院丑陋的大门就是一道分界线,出了这道分界线,车上所有人的身份就是学生变为了社会人,男同学就变成了男人、同志、师傅或是老板,女同学的身份就变成了女人、同志、小姐或是太太。   对于许多未作好准备的人,必将很快地受到现实的冲击。   益杨县到沙州市并不太远,大车也就是三个小时的车程,中间还要经过一个叫东洪的小镇,从益杨到东洪是宽阔的一级路,而过了东洪这个有些破烂的场镇,就是一条弯道多、狭窄且路面情况不好的土路。   当车在土路上蹦蹦跳跳的时候,侯卫东就对着靠在肩膀上的小佳道:“沙州是工业强市,又是益杨、吴海、临江、成津四个县的顶头上司,经济这么发达,为什么这条公路烂成了这个样子?”小佳是学生物的,对这些事情更一知半解,她情绪不高地道:“东洪是小镇,修条公路过来没有多大用处。”   “这是沙州人高傲的表现,也是他们的狭隘之处。”   沙州市是区域性中心城市,面对着拱卫着自己的四个县,向来抱着俯视的眼光,侯卫东在追求小佳之时,最初也遇到了小佳高傲的目光,破冰之后,两人才变得如膝如胶。   侯卫东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条公路,离开学院之前,学院副院长济道林曾经召集了校学生会即将毕业的干部谈话,谈了一些鼓励的话,济道林说道:“沉心做事,不耍小聪明,或许短时间要吃亏,但是厚积薄发,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一段话实在是平常之极,或许济道林在许多场合都讲过这段话,侯卫东受了四年大学教育,当了三年的校、系学生会干部,听过太多的演讲和教导,类似的话也听了不少,可是济道林讲这话之时,侯卫东很奇怪地对这几句话记得特别清楚,他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只是在离校这一段时间里,时不时回想起济道林的这两句话。   坐着大客车离开了学院,侯卫东下意识地思考起平时并不关心的问题,“为什么说沙河与东洪的公路这么破烂?要想富,修公路,难道沙州市当局不知道这个道理。”这个问题盘在头脑里,竟然将面见岳父岳母的恐惧压了下去。   三个小时以后,当“沙州欢迎您”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出现在了窗外之时,侯卫东心里涌现出了一阵说不清楚的感觉,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人死卵朝天,怕个屌。”就跳下了客车,踏下了沙州市的土地。 第6章 水到渠未成(二)   “小佳,你爸爸、妈妈会不会让我进门?”   小佳有些犹豫地道:“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了。”   上一次查出信件的时候,父母的暴怒之色犹在眼前,这一次没有和父母商量,就将父母坚决反对的男朋友带回家,在工厂工作了二十多年、性格直爽有些急躁的父母会做出什么举动,小佳不敢猜想。   侯卫东摸了摸身份证和二百元钱,暗道:“不准我进门,我就回益杨,或者就去睡旅馆,不知道沙州的旅馆贵不贵?”这次离校,需要办一些事情,家里就额外地给了一些费用,因此,侯卫东身上还带着一百五十元钱,想来住旅馆、吃小面和回益杨的车费是够了。   “人死卵朝天,怕个屌。”侯大勇为自己打了打气,又道:“小佳,放心,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会把握好的。”   想到可能发生的暴风雨,小佳脸色颇有些沉重,漂亮的眉毛拧在了一块,想了半天,她道:“见面是迟早的事情,躲也躲不过。”她紧紧地握着侯卫东的手,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总会在一起的,我们要有信心。”   “有信心吗?”想着三个小时的车程,侯卫东从小佳的父母的角度来想问题,暗道:“站在他们的角度,一个在益杨,一个在沙州,结婚以后就会两地分居,这就必然要考虑到调动的事情,可是沙州是老牌工业强市,益杨属于沙州的下辖县,无论那一方面,和沙州相比差得太远,要想从益杨调入沙州,没有特殊的关系,难上加难。”   想到这一点,侯卫东对于这次沙河之行的信心就有些消减,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软弱,连忙为自己打气:“我是沙州学院毕业的优秀学生,一定会干出一番事业来,他们没有理由拒绝一位好女婿。”   当大客车进入了沙河城区,宽阔的大道、高档的绿化树,林立的高楼,一溜烟而过的小车,再次让侯卫东有些气紧,信心再一次减弱,他挺了挺胸膛,道:“人死卵朝天,我是侯卫东,沙州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怕个屁。”   经过了一座大桥,小佳指着大河对面的一片厂区,道:“我爸爸妈妈就在这个厂里,沙州十强企业。”   等到汽车靠站,侯卫东向着两个面熟的同学打了一个招呼,便提着小佳的一个大箱子,朝着车站外走去。   小佳家中经济条件不错,在同学中比起来,她花钱也算大手大脚,毕业前,她就将学院里的用品全部送给了守门的杨大姐。三年多来,杨大姐对小佳颇有关照,只要是杨大姐值班,小佳就可以安心地和侯卫东在操场转圈,即使晚一些,杨大姐也会痛快地开门,从来不板着脸挑刺,当然,这也和小佳平时常常送些小零食给杨大姐有关。   走了十多分钟,经过了沙河电影院,电影院外面打着大幅的广告:最新美国大片——亡命天涯,主演——哈里森福特(Harrison Ford)……Dr.Richard Kimbl、汤米李琼斯(Tommy Lee Jones)……Samuel Gerard。   侯卫东听说过这部大片,就稍缓了脚步,强自笑道:“若今天顺利,我们晚上就要看电影。”   两人进了一个小巷道,约莫走了二、三百米,小佳停住脚步,用手朝前指了指,道:“前面灰楼就是我家。”侯卫东有些紧张,问道:“你爸、你妈真的很历害吗,若是他们不让我进门怎么办?”小佳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她想了一会,就道:“那我先上楼,给他们直说,看他们的态度。”   小佳背着一个小包就上了楼,将侯卫东一个人丢在了楼下。侯卫东在学院时,和小佳约会,常常体会到时间如金梭和银梭一般穿得飞快,而站在楼下,他体会到度日如年的感觉,他再一次体会到爱恩斯坦相对论的万分正确性。   这是厂区的家属楼,所有住户都在一个单位上班,彼此都十分熟悉,他们见到一个陌生人提着箱子站在门道口,就知道肯定是哪一家的亲戚,从他身边经过、进入楼道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回头打量了侯卫东一番。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小佳从楼道上走了下来,她脸上是一幅要哭的表情,走到侯卫东面前,道:“他们让你上去。”   侯卫东在心中舒了一口气,道:“态度如何。”   “不好。”   侯卫东放下去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嘴唇干燥得历害,他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一句香烟,这是十元钱一包的红塔山,对于学生来说,这已是十分高档的好烟了,侯卫东撕开包装,这样就便于取出香烟,然后再放进裤包里,他咬了咬牙,道:“走,上去吧。”   防盗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西北风的歌声,“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侯卫东嗓门大,比较擅长这西北风,可是如今听到这西北风,只觉得烦躁异常。   小佳把门打开,换上了拖鞋,又给侯卫东拿了一双,当侯卫东将重重的箱子提进屋,就见到一对中年男女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眼光根本不朝门外看,就盯着电视不转眼。   客厅中间电视开着,又是另一首歌,傅笛声在里面颇有些气势地唱道:“众人划浆哟,开啊开大船。”   “张叔叔,罗阿姨,你们好,我叫侯卫东,是小佳的同学。”侯卫东放下箱子以后,就来到屋子中间,恭敬地做起了自我介绍。   八十年代国营工厂的家属楼,都属于小巧玲珑的类型,三口之家能分到一套六十多平米的二室一厅的住房,代表着住房的主人在厂里混得不错,小佳的家就是典型的国营之家。   屋子小,两面皆有窗,采光相当地不错,但是,屋内空气就如凝结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中年夫妻抱着手,严肃地坐在沙发上,虽然没有拒绝侯卫东进屋,却也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侯卫东作完自我介绍以后,夫妻俩仍然不着一语,就让他尴尬地站着。   侯卫东虽然没有传说中的王者之气,也没有让女孩子一见就变成花痴的魅力,可是他毕竟是沙州学院政法系的风云人物,校学生会的得力干将,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小佳眼里,他是极为优秀的男孩子。如今看着心爱的情郎被父母晾了起来,便心痛起来,她扯了扯侯卫东的衣角,道:“卫东,坐到这里来。”   对于女儿小佳的行为,父母视若不见。   等到侯卫东坐下之后,小佳主动地递了一杯水过来,侯卫东喝了一口凉水,快要燃起来的心肺舒服无比,从裤子口袋里取过红塔山,抽了一支出来,递给坐在沙发上的小佳爸爸,道:“张叔,抽烟。” 第7章 水到渠未成(三)   张远征抬头看了一眼侯卫东,这个结实的男孩子,从相貌到谈吐都还是不错,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只可惜他是吴海人,就冲着这一点,他就不可能成为乘龙快婿。   小佳是独女,两人已为她联系了建委下面的园林所,园林所虽然是一个关乎于花草的事业单位,可是效益也还是不错,又属于建委系统,干上几年,找机会还可以调到建委机关去。   有一个好工作,找一个好丈夫,一家人生活在经济发达的沙州市,就算得上其乐融融。可是,侯卫东突然到来,打乱了夫妻俩人编织的完美计划。   张远征夫妻俩人都是厂里的中层干部,虽然有沙州市有些熟人,可是毕竟不是手握权柄的人物,办事就需要处处求人,他们为了小佳的分配已经充分调动了所有的关系,身心疲惫,实在没有能力再办一个从益杨到沙州的调动。   这番朴实的道理,两年前,在发现小佳的情书之时,就已经给小佳讲得明白,小佳当时也答应和侯卫东分手,但是两年过去了,张远征夫妻俩都以为女儿已经与那个吴海人侯卫东断绝了关系,谁知,小佳却搞了一个突然袭击,将那个成天打架、惹事生非的吴海人侯卫东带到了家中。   更何况,从女儿简短的介绍中得知,侯卫东确定在益杨县工作。   张远征是资深烟民,看着侯卫东递过来的香烟,他靠在沙发上,瞟了一下香烟牌子,见是红塔山,心道:“这小子抽的烟,比我的还要好,这些学生,哼。”他扭头看了一眼妻子陈庆蓉,见陈庆蓉盯着电视,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再看了看女儿殷切的目光,也就接过了侯卫东递上来的红塔山。   侯卫东早就有了准备,他取过一次性打火具,九三年,一次性打火机还没有普及,这种一次性打火机还是高中同学从广东带过来的,他“啪”地一声打燃火,恭敬地递到了张远征面前,侯卫东在沙州学院是学生干部,深得系主任的赏识,也正是和系主任的接触中,他学会了为人点火。   这几个动作做下来,张远征从直观上对侯卫东的印象略有好转,但是,和在益杨工作的人结婚,绝对不充许,这是原则性问题,而原则性问题不容商量。   工厂里的人,除了一些头头脑脑,平时都是抽二元一包的烟,过年过节才偶尔抽一包十元钱的红塔山,他接过红塔山,深深的吸了一口,只觉入口处有一丝怪味,便道:“假烟。”说话间,就把烟扔在了烟灰缸里。   侯卫东偶尔也抽两颗烟,但是他没有烟瘾,说实话,也不太分得出好烟和假烟的区别,这包红塔山,是他在莲池买来孝敬未来岳父的,谁知买到了假烟。想起了莲池老板热情的笑脸,侯卫东在心中恶狠狠地骂道:“知道老子要离校了,就卖假烟给我,真她妈的无奸不商。”   “还是我的红杉抽起舒服。”张远征自顾自点燃了香烟,终于说了侯卫东进屋的第一句话。   侯卫东就如做了错事被人逮住,坐在一旁不知说什么好。   陈庆蓉突然站起身来,她走到窗边,重手重腿地打开了一扇窗户,弄得声音震天,她道:“抽抽抽,咳得要吐血了,还要抽,迟早要抽死你。”她把窗户打开以后,又坐回到沙发中,对着张远征道:“不准在屋里抽烟,要抽到屋外地抽。”   陈庆蓉不过四十来岁,岁月已经在脸上留下了些许印迹,却也让她变得精明强干,她和丈夫张远征一样,见到了侯卫东本人,印象并不坏,她不能接受女儿嫁给益杨人,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缘于自己的经历。   年轻之时,陈庆蓉和张远征曾经两地分居十二年,这十二年分居生活,给这对夫妻留下难以磨灭的痛苦记忆,他们两人就以自己的人生阅历作为判断女婿的依据,保护还没有经历过社会磨炼的女儿,免得她因为选择错误,留下永远不能弥补的伤痛。   小佳长相极似陈庆蓉,是活脱脱的年轻版陈庆蓉,不同之处是性格,陈庆蓉性格刚强,言语咄咄逼人,小佳的性格就多了一分温柔,但是从骨子里,小佳也是一个要强而敏感的女孩子,正因为倔强,她才能顶着父母的压力,继续和侯卫东保持着恋人的关系。   此时,见到父母对着侯卫东冷言冷语,眼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转,正欲说话,她看到侯卫东的眼神,便忍了忍,道:“爸爸、妈妈,今天中午吃什么,我去理菜。”她站起来,对着侯卫东道:“我们一起去理菜。”   等到侯卫东起身之时,陈庆蓉也从沙发上站起来,她道:“你们坐着,稀罕你们理菜。”她径直走到厨房,“呯”地将厨房门关上,此时,厨房里飘出来一阵鸡汤的香味,知道女儿要回家,陈庆蓉就专门请了假,早早地菜市场买了一只土鸡,用小火偎得香气扑鼻。   看到飘着香味的罐子,陈庆蓉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啪地将火关掉,又踢了一脚地上的菜蓝子,就站在厨房里,抹起了眼泪水。过了一会,张远征也进了厨房,他看着妻子眼泪汪汪,气鼓鼓地道:“小佳也太不懂事了,也不说一声,就把人带回来了。”他见陈庆蓉还在生气,就劝道:“人都来了,吃过午饭,好好给他谈一谈,这个小伙子看上去还是不错的,挺有礼貌。”陈庆蓉不满地道:“给你递了一支烟,立场就变了,若是解放前,你一定是判徒。”她接着道:“想起两地分居的十来年,我就后怕,不能让女儿走我们的老路,她现在没有出社会,还不知道锅儿是铁铸的。”   小佳见父母都进了房子,便握住侯卫东的手,道:“对不起了。”小佳在一个月前见过了侯卫东的父母,侯卫东的父亲是吴海县公安局的老所长,母亲是小学老师,他们对小佳很满意,自然地,小佳受到了热情的款待,两家待遇的反差让小佳觉得很是内疚。   来沙州这一路上,侯卫东做过充分的思想准备,他看到小佳内疚的样子,反而轻声安慰道:“这已经比想象中好得太多了,我能够理解他们的感受,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生气。”   小佳初识侯卫东之时,他还是颇有些张扬,跟着法政系的最调皮的男生,在外面打了好几回架,谁知四年大学生活,往日张扬的侯卫东,居然变成了一个性格沉稳的人,或许就如侯卫东所言,这是本性的回归。   听到厨房传来了脚步声,侯卫东就将手从小佳手中抽了出来,安静地坐着,看着莫名其妙的男女在电视里有说有笑,这是一档访谈节目,可是侯卫东听到了半天,每句话都听懂了,却没有弄清楚他们在谈什么话题。   张远征端着一个大盆子进来,盆子里飘出了阵阵诱人的香味,侯卫东坐了三个小时的车,肚子早就唱开了空城计,这香味飘来,顿时将侯卫东的谗虫也勾了出来,等到张远征转身又进了厨房,他就忍不住把口水咽了回去。   一会,张远征又端出来一盘炸得焦脆的小鱼,这是从大河里捕上来的小鱼,炸焦以后,香味扑鼻,是小佳的最爱,小佳心时明白,这是父母为自己准备的,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心虚,没有初回家时的理直气壮。   陈庆蓉终于回到了客厅,她将手中一盆红烧鱼重重地放在餐桌上,拿起小佳递过来的饭碗,也没有招呼一起,就开始不停地吃了起来,张远征随即也从厨房走了出来,使劲地拉了拉桌子,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侯卫东坐在沙发上,过来吃也不对,不过来也不对,小佳从厨房端过来两个碗,道:“侯卫东,过来吃饭。” 第8章 水到渠未成(四)   菜是好菜,色香味俱全,比沙州学院的好上十倍;米是好米,正宗的东北好米,入口极香,可是,侯卫东吃了二十二年白干饭,这是吃得最难受的一顿饭。   陈庆蓉几口就把饭吃完了,把碗往桌上一顿,就到客厅去看电视去了,随后,张远征也把碗一顿,紧跟着陈庆蓉的步伐,坐到了客厅。   侯卫东从小到大,也没有受过这种待遇,他心中隐隐有些火起,又有些沮丧,他尽量克制了情绪,慢慢地陪着小佳吃饭,什么叫做味同嚼蜡,他现在有着最真切的理解。   小佳曾经说过,她的母亲在家里说一不二,作为女儿,在记忆中,她几乎没有跟母亲陈庆蓉撒娇的记忆,以前他不信,看到今天的情形,他有些相信了。   侯卫东在家中排行老二,也是老幺,当年父亲远在广东,而母亲一人在康定,两兄弟就是由母亲带大,自然和母亲关系极好,侯卫东是家中老幺,正所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他母亲虽然尽量一碗水端平,可是对调皮幺儿还是有隐隐的特别关爱,正由于此,侯卫东就比哥哥要调皮得多,常常和母亲顶撞,有时还要将母亲气得落泪。   按照侯卫东母亲的说法,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天飞,因为他是幺儿,就归于家鸡一类,和母亲如何吵闹呕气,都不过昌半天时间的事情,很快地,母子俩又和好如初,根本看不出曾经闹过愉快。   侯卫东对小佳母女的关系实在是不能理解。   小佳趁着父母不在的时候,心疼地给侯卫东夹了一根饱满的鸡腿,鸡腿皮子发出诱人的金黄色,还有几滴浓汤从光滑的皮子上滑落,不过,鸡腿的香味终究抵不过满屋的尴尬气氛,侯卫东勉强将美味鸡腿送进了肚皮,然后就坐在饭桌上,满脸温柔地看着小佳吃饭。   客厅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不坐在饭桌上,就只能坐到沙发旁,侯卫东当然只能等着小佳。   就在小佳开始收拾碗筷的时候,陈庆蓉站起身来,走到饭桌前,严肃地对着桌上的菜道:“你到里屋来,我有话给你说。”   到了最后摊牌的时间,小佳心中“咚咚”地狂跳起来,陈庆蓉面无表情地对小佳道:“你去洗碗,不要过来。”   跟着陈庆蓉走进里屋的时候,侯卫东深吸了一口气,“该来的最终要来,人死卵朝天,怕个屌。”   “人死卵朝天,怕个屌。”这是寝室里蒋大力常说的一句粗话,蒋大力名如其人,是寝室性格最为粗豪的家伙,胆大贼大,常常有惊人之举,比如,为了挣钱,他在校外租了一个一百平方的住房,房租每月三百,蒋大力动用了三寸不烂之舌,居然说动住房主人每月月底收钱,然后他又从楼下一个小歌厅里租用一台VCD影碟机和一台二十一英寸的电视机,租用时间是每天上午,下午还给小歌厅。   房子和设备准备好以后,蒋大力通过他的一帮哥们,暗中放出校外有专门放三级片的家庭录相室的风声,录相室开放以后,果然不出蒋大力所料,生意火红,每天上午都有二十多个无课或是逃课的同学来看黄色录相,每人收费三元,这样一来,蒋大力每天都有七、八十元的收入,只是每天上午守场子耽误的课程太多,陈树和隔壁寝室的胖子就加入了蒋大力的团队,三人轮番守候,按照六二二的比例来分成,也就是出去了房租、水电和设备的租金,利润部分蒋大力占六成,阿树和胖子各占二成。   一个月下来,蒋大力分了一千五百元,陈树和胖子各分了500元,对于一个月只需百元生活费的学生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了。   两个月后,这个地下录相室终于被校保卫处发现了,他们计划逮现行的时候,无意中被纠察队副队长侯卫东听了一耳朵,出于同寝室的哥们义气,悄悄地透露给蒋大力,校保卫处胡处长几次守候,都扑了空,这让校保卫处的福尔摩斯们郁闷了许久。   侯卫东跟蒋大力关系最好,蒋大力的口头禅也被侯卫东说得顺口,遇到难事,他就喜欢用“人死卵朝天”来鼓舞斗志。   陈庆蓉坐在了里屋,她背对着窗户,这样脸上表情就更加灰暗,里屋不大,侯卫东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坐在了陈庆蓉的对面,强烈的阳光透过了半天的窗帘,射在了侯卫东身上,侯卫东下意识地将椅子往后挪了挪,躲避了那一束强光。   陈庆蓉声音有些沙,她心平气和地问道:“毕业了,你分到哪里?”其实小佳进屋之时,已将几个关键问题给她讲了,只是这种问话,有时就要明知故问。   侯卫东知道查户口时间正式开始,只要能查户口,也就说明还有希望,抱着这一线希望,他就老老实实地道:“我通过了益杨县党政干部考试,具体到哪里工作还不清楚。”   陈庆蓉心道:“就算是国家干部,但是在益杨县,有屁的作用。”脸上表情不变,又问:“你父母是做什么的?”“我爸爸在吴海县公安局工作,妈妈是小学教师,还有一个哥哥,在吴海县公安局工作。”   吴海县和益杨县都属于一个层次的城市,都是沙州市的下辖县,陈庆蓉去过吴海县,她对于吴海县的印象比益杨还稍好一些,就道:“吴海县条件还可以,怎么不回去。”   “今年益杨县想从我们学院挑一批学生充实到乡镇去,说是锻炼几年就进县机关,我想这是一个机会,就参加了益杨县的考试。”   对于侯卫东的家庭条件,陈庆蓉还是满意的,如今企业转制、破产的越来越多,铁饭碗已经被打破了,她的一位朋友,全家人都在家俱厂工作,家俱厂破产以后,现在连生活都成了问题,她想到这事,看着侯卫东的眼光也柔和了一些,随后又想到了益杨县到沙州市的三个多小时路程,陈庆蓉又将心中的一丝温情隐藏了起来,面部表情又如核桃一样坚硬。   “小佳以后就在沙州园林处工作,你在益杨乡镇工作,以后肯定要两地分居,现在沙州的户口控制得很严,我和小佳爸爸都在企业工作,没有能力帮你办调动,你爸爸是公安局的,肯定有些关系,有没有门路把你调到沙州来?”   侯卫东想了一会,道:“我爸爸是东阳镇派出所的,快要退休了,他没有能力把我调到沙州,而且,我参加益杨考试时,与县政府签定了责任书,要干满五年,才充许调动。”最后一个事情,侯卫东没有说实话,他并没有签定责任书,他从在大学毕业,心比天高,还想好好发展,虽然这是分配到乡镇工作,发展潜力却很大,他从内心深处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陈庆蓉脸色阴了下来,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也不想多管,只是,我们只有一个女儿,就想她留在身边,这个我相信你能够理解。”   “我理解。”   “我和小佳爸爸两地分居多年,小佳小时候只能放在婆婆爷爷身边,好不容易才团圆,我们不希望小佳又过两地分居的生活,另外,沙州比益杨和吴海的条件要好得多,我们不会同意把小佳离开沙州,你是大学生,是知识分子,希望能够体谅做父母的难处。”   侯卫东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有些艰难地道:“阿姨的意思,就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陈庆蓉见侯卫东有些痛苦的表情,委婉地道:“我们对你本人没有意见,也尊重你们俩人的感情,但是,你们现在已经离开了学校,是成年人了,就必须考虑现实问题。”   侯卫东低头不语。   陈庆蓉以前看过侯卫东写给小佳的信,信里有打架的内容,当时对侯卫东印象奇坏,此时见面,却觉得侯卫东挺有礼貌,相貌也配得上小佳,身体也不错,单纯对其本人来说,挑不出过多的毛病,她心肠继续坚硬,加重了语气,道:“如果你真的喜欢小佳,就要让她幸福,我希望你有男子汉的责任心,快刀斩乱麻,与小佳分手。”   这种情况,侯卫东早就料到了,只是,当话真的挑明之时,心、肝、肺就如被一只大手捏碎,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道:“现在我心很乱,不能明确答复,请陈阿姨给我一点时间。” 第9章 水到渠未成(五)   陈庆蓉正在和侯卫东摊牌之时,张远征坐在沙发上,点起一根烟,慢慢的吸着。满怀着心事的小佳已将客厅收拾干净,然后坐在电视机前,随手拿起遥控器,不停地换着台。   “不要换了,就看NBA,遥控器给我。”张远征看到了NBA的画面,这才想起今天有一场公牛队的比赛,由于侯卫东不请自来,搅乱了家中平静的生活,连最精彩的比赛都忘记了。   按照两人临时分工,陈庆蓉对阵侯卫东,张远征负责做女儿小佳的思想工作,结果乔丹的身影一出现,张远征立刻被乔丹的身影吸引住了,他虽然五十岁了,可是对NBA有着惊人的迷恋,每逢关键比赛,他还要换班在家里看比赛,此时,他兴致盎然地看起了比赛,将教育女儿的重任丢在了脑后。   里屋,陈庆蓉已把态度表明,而侯卫东却不肯正面回答,她心中微愠,就道:“侯卫东,我是说的实在话,也是对大家好,你好好想一想。”走出客厅,看到张远征正在兴高采烈地看着NBA,无名火“腾”就升了起来。   “看,看,一天就知道看,有了NBA,家都可以不要了,你去跟NBA过一辈子。”   小佳见到母亲脸色不对,又看了看有些沮丧的侯卫东,心知事情肯定崩了,眼泪水如扭滑了丝的水龙头一样,不争气地顺着脸颊就流了出来。   客厅原本就狭窄,四个人全都站在客厅里,原本就拥挤的空间被填得更满,窗外烈日当空,地表被晒得极烫,热空气不断地从地面升起,形成了一股股热风,在一幢幢大楼前游荡。   一股热风寻找出路的热风从阳台上冲将出来,撞在了侯卫东身上,先分开,又聚在一起,从另一面阳台冲了出去。   侯卫东后背被汗水打湿了,额头上全是黄豆大小的汗珠,他望着小佳,心中纵有千百种滋味,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电视里,NBA你来我往正打得激烈,解说员更是声嘶力竭,将现场气氛烘托得极为热烈,比赛还是最后一分钟,仍然不能确定两队谁胜谁负,张远征紧紧盯着电视,紧张得手心都捏出了汗水。陈庆蓉抱着手臂,见到丈夫不听招呼,仍然沉浸在球比赛中去,怒气终于不可遏制,在心中勃发,她也顾得张远征的面子,伸手取过遥控板,干净利索地将电视关了。   张远征正在兴头上,电视却被关了,顿时心如一百只猫在抓,可是看着妻子面色不善,又想起当前家中的大问题,不敢多言,便气鼓鼓地取了一枝烟,准备到阳台上抽,陈庆蓉在一旁冷若冰霜地道:“你,到那里去。”张远征就如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站在沙发旁迈不动脚步。   小佳知道母亲陈庆蓉脾气火爆,见她对父亲如此态度,心跳得历害,她担心一句话不慎,惹恼了母亲,侯卫东就会被赶出家门。   侯卫东此时心情颇为复杂,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人死卵朝天,怕个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眼直视陈庆蓉,道:“陈阿姨,我有几句话要说。”通过短短接触,侯卫东已经证实了小佳的说法,家中就是小佳母亲是科长,小佳爸爸是副科长,而小佳只是办事员,因此,他说话之时就全神贯注地看着小佳妈妈。   一句话说罢,科长、副科长和办事员都将目光集中在了侯卫东身上,仿佛他来自大熊猫自然保护区。   “陈阿姨,张叔叔,虽然你们不同意我和小佳继续交往,我不怪你们,因为你们是全心全意为了小佳,这点我能理解。”   小佳脸色骤变,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她就用手撑着沙发,脸色苍白地听着侯卫东做着最后的陈述,就如三年前的一次跨系演讲会,她就看着政法系的一个壮实男生作了最后陈述,正是那一次精彩的最后陈述,侯卫东的影子。而这一次最后陈述,不知能否打动两位家长,出现挽狂澜于即倒的奇迹,小佳心中完全无数。   此时,侯卫东思维变得格外地清醒,他继续道:“我和小佳感情很好,即使阿姨和叔叔都坚决反对,我也不会放弃,凭着我和小佳共同努力,我们一定能有好的前途,这一点请你们相信。”   小佳顺手从桌上取过了一张纸巾,擦掉泪水和即将流出来的鼻涕。   陈庆蓉并不轻易松口,硬中带软地道:“我相信你有好的发展前途,可是益杨和沙州的差距不是一个人能弥补的,我们是过来人,看问题很现实,这一点也请你能理解。”   侯卫东明白,这种争执解决不了问题,他挺了挺胸口,道:“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就告辞了。”小佳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顾不得父母在身边,拉着侯卫东的胳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着女儿的模样,陈庆蓉的心软了一下,可是很快又强硬如初,她对张远征道:“你陪着到车站去,卖一张车票。”   侯卫东礼貌地摇了摇头,道:“谢谢阿姨,不用了。”此时,小佳的倔脾气上来了,她昂着头道:“我要和侯卫东一起走。”   张远征在一旁瞪着眼睛道:“你敢走,走了就不准回来。”   侯卫东很冷静,他道:“阿姨,我和小佳说两句话,可以吗?”陈庆蓉故意冷着脸,点点头道:“你们到里屋去谈吧。”等到侯卫东和小佳走到了里屋,张远征轻声道:“这个小伙子看起来还不错。”陈庆蓉瞟了一眼里屋,见两人将门关了,就道:“他比小佳要成熟,家庭条件也不错,若是在沙州上班,我肯定不会反对,还要举双手赞成。”   张远征忍不住还是把烟抽了起来,陈庆蓉坐在沙发上,道:“你还是少抽点,天天在咳嗽。”张远征见妻子反对得不历害,就使劲地吸了两口,陈庆蓉皱了皱眉头,又道:“小佳表面温顺,脾气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怕不会轻易分手,这几天我们要把小佳看紧一些,免得她有过激行为,还有,你不要说边激的话,免得年轻人莽撞。”   张远征是厂里的工程师,天天跟机器打交道,对机器的熟悉程度远远高于对人性的了解,平时在家里不太管事,他不在乎地道:“那里有这么严重,我们不准他们来往,又隔得这么远,过几天自然就淡了。”   靠在沙发上,陈庆蓉强硬的姿态终于松了,道:“只怕未必,侯卫东很有些性格,小佳性子也倔,要让他们彻底断开,不知还要费多少功夫,老头子,这次你不要当甩手掌柜,要多做做小佳的工作。”   两人进了里屋,侯卫东紧紧抱住了小佳,门未关,不过被两人用身子抵住,也等于是栓住了,侯卫东疯狂地亲吻着小佳,狠狠地抱着小佳,小佳也积极地回应着,两人口舌相依,抵死缠绵,更因为小佳父母就在门外,侯卫东即将回益杨,这抵死的缠绵,反倒格外刺激。   过了一会,侯卫东用胳膊擦了擦嘴巴,嘴巴上满是小佳的口水味道,这是他极为钟情又极为喜欢的味道。   “你就住在家里吧,我去给他们说。”小佳眼中带着些企盼。“算了,你妈都下了逐客令,我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留在这里。”侯卫东见小佳一脸幽怨,内心有些刺痛,就宽慰地道:“我们两人都要坚持住,困难是暂时的,面包总是会有的。”小佳抬起头,看着侯卫东神情中透着些坚决,道:“我跟你到益杨去。”侯卫东使劲抱着小佳,道:“你不能跟我走,若是你跟着我走,关系就彻底弄僵了,反而没有退路,现在先把大家的情绪都缓下来,再从长计议。”   侯卫东使劲亲了亲小佳,就松开了双手,小佳低声说:“再抱我一会。”小佳神情有些古怪,她眼中有一种舍出去的神情,在侯卫东耳边道:“你发誓,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准离开我。”   “我发誓,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小佳眼神中闪过一丝神采,她道:“我要让你永远都忘不了我。”她慢慢地跪了下来,一只手拉开了侯卫东裤子拉链。侯卫东吃了一惊,道:“小佳,干什么?”“我要让你永远忘不了我。”小佳的手已从拉链处探了进去。 第10章 水到渠未成(六)   小佳这人动作实在大胆,侯卫东万万没有想到她在这种情况会有这样的举动,全身僵硬着,轻声道:“小佳。”。   在沙州学院的小山上,侯卫东好几次想诱导小佳进行这次的行为,可是小佳害羞,每次都在最后关头躲闪了,此时此景,侯卫东热血上涌,他望着小佳纤细而洁白的脖颈,感觉着一片温软,暗暗在心中发誓,“若是辜负了小佳,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陈庆蓉见两人进了小屋许久都不出来,就走到里屋的门口,道:“小佳,快一点,再晚就没有回益杨的车了。”   听到陈庆蓉的声音,侯卫东心中一急,道:“小佳,不行,他们就在外面,起来吧。”话虽如此,他却无力抗拒小佳如野火般的激情,就用背抵在门上,又扭过身,轻轻地把门栓推进栓孔里。   陈庆蓉见里屋没有声音,就道:“小佳,快点。”说这话时,声音已有些严历了。   随着一阵颤抖,侯卫东使劲地捏住了小佳的肩膀,将她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身体,所有的野性和精华,都喷涌而出。   小佳抬起头,鼓着嘴,她见到床头有一卷手纸,就撕了一些,将嘴里的东西吐在了纸里,包起来,她四处寻了一会,没有找到扔纸包的地点,就把纸包放在了侯卫东裤子口袋里。   等小佳收拾好,侯卫东坚定地道:“小佳,我们不能放弃,你等着我,我一定要想办法来到沙州。”小佳对侯卫东充满了信心,狠狠地点了点头,道:“这里收信不方便,还是按着老地方给我寄信,记住,两天给我写一封信,必须写,不许偷懒。”   两人出了门,侯卫东心中已没有悲伤之情,他脸上甚至带着些微笑,对站在门外的陈庆蓉道:“阿姨,我走了。”陈庆蓉就道:“张远征,陪小侯到车站去。”   侯卫东就道:“中午太阳毒,张叔叔就不必出来了。”   侯卫东和小佳在学院期间,做了三年多地下工作,两人早已将掩饰功夫练得纯熟,就装作无事人一样,陈庆蓉一点都没有看出两人曾经的激情。   侯卫东又对张远征道:“叔叔,我走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张远征站在客厅中间,他见侯卫东神色如常,便“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太阳,就如一个情绪总在波动的女人,侯卫东走出了小佳的家门,一阵赤裸裸的阳光从云层俯冲而下,将大地也融化了,汗水将侯卫东的前胸后背全都打湿了,似乎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走到了拐角处,有几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大树下是一片浓萌,几个老太婆摇着扇子,坐在树下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着,路边有一个杂货店,侯卫东放慢了脚步,走进杂货店,要了一瓶冰冻矿泉水。买了矿泉水,意味着取得了在杂货店坐长条椅子的权利,侯卫东就坐在一条长条凳上,回头向着小佳住所张望,这一幢家属楼,都是一个模式,侯卫东寻了一遍,也没有认出小佳的家在哪一间。   一口凉水下去,一股清凉。   就在杂货店面无表情地坐了一会,几个老太婆都在偷偷看着侯卫东,这一片是厂区的家属院,哪一家有什么人,这几个老太婆了如指掌,这个小伙子面生得紧,理着齐根短发,脸绷得紧紧的,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这些老太婆在家属院混了数十年,有着高度的革命警惕性,几人会了眼神,便开始紧紧盯着侯卫东。   侯卫东心思全部放在小佳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几个老太婆已经将他列入了重点防范对象,坐了一会,喝了几口冻成冰的矿泉水,又寻了一会小佳的窗口,便站起来,向着家属区外面走去。走了几步,他见到了一个破烂的垃圾桶,便从裤子口袋里取过小佳放在里面的手纸,手低湿漉漉,里面有小佳的口水和侯卫东的人生精华。   手纸并未进垃圾桶,而是如体操运动员一样从桶沿翻了出来,轻飘飘落在了地上,几个老太婆一直盯着侯卫东,等他走远后,一位好奇心极重的老太婆就来到了垃圾桶边,捡了一根小树枝,用树枝将手纸翻看。   “这小伙子肯定有哮喘,纸里全是口痰。”“看来不是小偷。”“他长得蛮结实,怎么会有哮喘。”“看他的样子,是从五幢出来的,不知是哪一家的客人。”“昨天听小佳妈妈说,小佳今天回来,不知这个小伙子是否跟着小佳来的。”   这几个老太婆凭着对家属院的熟悉,以及一颗永不怕麻烦的劲头,已逐步接近了事实的真相,这也是各居委会都有一批这样的老太婆的重要原因。   等到侯卫东到了车站之时,沙州到益杨的车刚走了一班,而下班车要在四点半,侯卫东只有一块电子表,但是电子表却没有电了,他就在车站里走了一圈,终于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看到了一只灰头灰脑的时钟。   现在一点半,距离开车时间整整三个小时,沙河七月的阳光过于毒辣,街道上空空荡荡,几乎没有行人,沿街门店,皆开着电风扇,忽忽地起劲地转动着。   侯卫东坐在侯车室里,只觉得烦闷异常,回想着在学院期间的点点滴滴,又想着这一次回益杨,也不知分到哪一个乡镇,虽然在对着陈庆蓉讲了信心十足的大话,但是,这路子具体如何走,侯卫东心里却一点底也没有。   “多听多看少说,眼快手快腿快。”这是父亲侯永贵送给自己的十二字真言。   父亲侯永贵出身在吴海市农村,十七岁就当兵了,就凭着这十二条真言,二十岁就提了干,成了年轻的排长,被送到了南京炮兵学校去读速成班,毕业以后,随着部队进了朝鲜,只是进朝鲜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侯永贵在朝鲜呆了一段时间,又随着部队回国,到了广州军区,此时,侯永贵已经当上了连长。   在那六十年代初,侯永贵三兄弟在家乡大大有名,被称为侯爱三杰。   长子侯永荣是吴海酒厂的会计,吴海洒厂是吴海县国营企业,当时农村子弟能进国营企业,吃上了供应粮,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更何况侯永荣还是酒厂会计。老二侯永华进过私塾,解放以后又读了新式学校,初中毕业就到了吴海县委当了秘书,由于有私塾的底子,一手字漂亮,文章也来得极快,很受当时的县委书记喜欢。老三侯永贵到了部队,二十出头就当了连长,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打乱了侯氏三杰前进的步伐。老大侯永荣在六十年代中期,突然有一天飞来横祸,他被自己的女徒弟揭发了,说他喝了酒以后,用手指蘸着水,在桌子上写了反动标语,当时,写反动标语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侯永荣立刻被逮捕,而反动标语之事,根本无法查证,但是,人民专政力量强大至极,他很快就以反革命罪被判刑二十年。   老二侯永华年年都是学毛选积极分子,先进工作者,虽然没有受到株连,可是却被调出了县委,到工交政治部当了普通干部,而且这一当就是十来年,只到老大在80年被平反以后,他才调到了乡企局当了副局长。   老三侯永贵在部队当了十几年教导员,数次提干的报告打上去,都因为家中有一个政治犯而中途夭折,到七十年代未,边境自卫战以前,所在部队让一批家庭有问题的干部转业,侯永贵就转业回到了吴海县公安局,回到地方不久,自卫反击战就打响,侯永贵所在团是一线部队,第一批援越,伤亡颇重,营、连职干部牺牲了十来人,侯永贵在部队的搭档,一位年轻有为的营长,也牺牲在前线。   侯卫东坐在混乱、燥热不堪的车站里,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父亲三兄弟的遭遇,如今,老一辈已经定性了,不可能有多大的发展了,侯卫东是侯家八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是唯一的大学生,也是唯一成为国家干部的人,光大门楣的重任,就落到了侯卫东身上,这是大伯、二伯时常说的话题,当然,他们是开玩笑,侯卫东也认为是玩笑话。   又在车站坐了一会,几个贩子模样的人运了几个大筐进来,里面塞着无数只鸭子,臭气扑鼻,呱呱乱叫,在烈日之上,实在令人作呕。 第11章 水到渠未成(七)   七月中午的烈日,将沙州城区变成了一个大火炉,让人心烦意乱。车站原本杂乱,在烈日下温度更是极高,水泥地面似乎都被晒出了水气。   面对着臭气烘烘的鸭子,原本想着心事的侯卫东也觉得难以忍受,他在车站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汗水将皮带都浸透了,走到车站门口,门口不远处里有一个录相室,门外放着一个大牌子,写着“枪战片——江湖情、英雄本色、每人五元,不清场。”等字样。五元录相有些贵,可是在臭哄哄的车站里呆两个小时,实在有些难过,侯卫东一咬牙,就花了五元钱。   录相室里面光钱很暗,侯卫东眯着眼睛站了一会,这才适应了里面的环境,录相室里坐着十几个人,录相不是枪战片,是战斗片,是有关男人和女人的战斗。   见里面在放三级片,侯卫就迟疑了一下,他有些担心有警察来扫黄,可是花了两元钱进了门,就这样退出去,实在心有不甘,而且,三级片,对于血气方刚的侯卫东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他就选了一个角落坐下。   车站录相室,居然放着一些竹制的长沙发,可以坐三个人,侯卫东就选了一个无人的位置坐了下来。前面是一男一女,女的趴在男的腿上,就如情侣一样,这在学院也是常见之景,侯卫东也就没有在意,看了约莫十来分钟,一个女人坐到了侯卫东旁边,侯卫东并没有在意,继续看录相。   一阵香气扑面而来,女子已靠在侯卫东身测,她哆声地道:“老板,耍不耍。”侯卫东没有听清楚,朝里移了移,与女子拉开距离,奇怪地问道:“什么事?”女子跟着移过来,道:“摸起耍,五块钱;打手枪,十块;我用口帮你,二十块,便宜得很,又好耍。”   侯卫东刚从学院毕业,又是学院中少有的学生党员,虽然在夜间十分钟时也喜欢摆些黄色笑话,可是当真面对时,根本没有这个胆量,他就道:“我不耍,你走开。”女子又纠缠了一会,侯卫东态度坚决地道:“我不耍,别来烦我。”   女子见做不成生意,就站了起来,轻声说一句道:“土八路。”在沙州,土八路是对吴海、益杨等县的专用称呼,意思是说这些人没有见过世面,是乡巴佬。   侯卫东被迫离开小佳的家门,正是由于家在吴海,工作在益杨,地域歧视已让他很是受伤,此时这个女子如此称呼,让他胸中之火一下就窜了起来,他腾地站起来,低声道:“有种你再说一次。”女子嘴硬,道:“土八路,说了就说了,你把老娘啃一口。”   侯卫东抬腿就踢了这个女子一脚,这个女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喊道:“三哥,有人打我。”   妖艳女子的一声惊呼,就如一粒火种掉在了干草之上,录相室好几对野鸳鸯立刻分开。   “老三,有人打老娘。”妖艳女子坐在地上,一边叫人,一边用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抓,显得很是泼辣。   侯卫东见录相室出来了两三个人,就知道事情不好,抬脚就朝外跑,妖艳女子伸手扯住了侯卫东的裤腿,侯卫东使劲往外,只听得“嚓”地一声,薄薄的裤腿被撕下了一段。   已有一个人影堵在住大门,他手里提着一张板凳,望着侯卫东就砸了下来,侯卫东从高中起,就在田径队里训练,一只手能举起七十公斤的杠铃,是田径队中打架的一把好手,板凳迎面而来,侯卫东向左一闪,析凳就带着风声砸在了地上。   堵在门口的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板凳落空,胸口被狠狠的撞了一下,他接连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一个烟摊之上。侯卫东却没有跑掉,他又被一个年轻人拦住了,年轻人手里提着一根扫帚,对着侯卫东劈头盖脸就是一阵乱打。   这时,屋里的几个汉子也冲了出来,他们乱七八糟地喊着什么,侯卫东一句也没有听清楚,眼见着自己捅了马蜂窝,急中生智,就朝车站跑去,刚才在车站转悠时,他见到车站里有一个警务室,里面还坐着一个穿警服的民警,侯卫东父亲和哥哥都是公安局的,他对警服极为熟悉,见到警服,知道里面之人是正式的民警,而不是联防员,一般警务室里都坐着联防员,很少有正式警察坐在里面,看到有正式民警,还觉得有些奇怪。   此时到了关键时刻,侯卫东下意识地就朝着警务室跑了过去,他猛地一个直拳,将挡在前面的小个子打翻在地,也顾不得飞舞的拳头,直冲车站,一张小方凳飞了过来,狠狠地砸在了侯卫东的背上,侯卫东只是觉得后背震了一下,却丝毫不敢慢下来,他一口气冲到了警务室,喊道:“流氓打人。”   警务室的民警正在看着一本破旧《读者》杂志,他站起来,看了正好侯卫东,顺手提起胶棒,几步就来到门口,六七个汉子已追到警务室门口,见到站在门口的民警,便停了下来。   民警嘴里叼着一枝烟,他把烟一吐,举起胶棒,使劲地敲了一下举得高高的板凳,历声道:“干什么,把东西给我放下。”   “罗警官,里面的小子看录相不给钱,还去调戏售票员。”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抹着眼睛,一幅被侮辱的表情,道:“罗警官,我让他买票,他不买票,还摸我。”另一个身材瘦小、面相有些凶狠的汉子,他捂着肚子道:“这个小子手好狠,我要住医院,肯定是重伤。”另一个鼻子被打出血的男子也在一边起哄,那个民警手里提着胶棒,哼了一声:“少在这里装蒜,你们屁股拱一拱,我就知道拉稀屎还是干屎,贾老大,吴兵,你们两人留下来,其他的都给我滚回去。”   他们都是录相店附近的生意人,平时关系好,经常搭起伙欺负外地人,是典型的地头蛇,也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在警务室起了一会哄,见罗警官渐渐地变了脸色,便慢慢地散了。   贾老大脸上挨了一拳,半边脸都麻了,跟着罗警官进了警务室,便恶狠狠地盯着侯卫东。   罗警官走到门口,拉开嗓子吼道:“驼背,过来。”一个精神抖搂的联防员跑了过来,笑道:“老罗,别喊我驼背,以后找不到媳妇,你要负全部责任。”罗警官年纪并不大,但是他学历高,办事很是地道,在武金派出所的辖区颇有些人缘,他道:“费话多,你到隔壁去问问贾老大和吴兵。”   “过来,谁叫你坐着,站起来。”罗警官对侯卫东丝毫没有客气,取过笔,就准备做笔录。   侯卫东屁股刚落地,就被罗警官毫不客气地叫了起来,他在学院里,向来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如此委屈,可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就站在罗警官对面,等着罗警官询问。   当问到籍贯之时,罗警官抬起头来,道:“你是益杨人,到沙州干什么?”侯卫东想了想,就老老实实地道:“我是沙州学院的学生,今天离校,送女朋友回沙河,我买了四点半的票。”   罗警官闻言,不禁多看了侯卫东一眼,道:“学生证,给我看看。”   侯卫东的学生证上面已盖了毕业两个大字,这意味着学生证已经作废,罗警官翻来翻去看了一会,笑道:“沙州学院的学生,还是政法系的。”他把毕业证丢还给侯卫东,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道:“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第12章 水到渠未成(八)   侯卫东见这位警官看毕业证时,脸上露出了笑容,心念一动:沙州学院政法系很多同学毕业以后都进了公检法司这几个单位,他提起沙州学院时语气很有些亲切,说不定也是沙州学院毕业的。   想到这里,侯卫东心情放松了不少,他就将此事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在大部分事实真实的情况下,隐瞒了自己先动手事实,只说那个女人缠着自己,侯卫东知道这事只是小事,全看这警官如何处理,他打定主意:“若是这个警官要小题大做,就把父亲抬出来,父亲在整个沙州还有些名气,或许还有作用。”   罗警官一本正经地道:“打架的细节你没有说清楚,重新说一遍。”罗警官看到侯卫东一个人就让三四个人带伤,知道他也是经常打架的主,就故意教训他。   “你别绷着。”罗警官用手指了指另外一间房子,道:“等会他们自然要说实话,如果你说了假说,今天这事就不好交待。”   蛇鼠一窝,常常用来形容警察和社会人物勾结在一起,为害社会,称霸一方,侯卫东常听当公安的父亲和哥哥闲聊,对此并不陌生,只是没有直观感受,这一次,面对着长相还算端正的年轻警察,他彻底无语了,就故意示弱,耸拉着脑袋不说话。   这时,被称为驼背的联防员走了进来,笑道:“这个小子挺能打,贾老大这么多人,都弄不住他,贾老大嚷着要医药费。”   罗警官面无表情地对驼背道:“让贾老大过来。”驼背答应了一声,就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贾老大进了警务室,他摸出一包红塔山,道:“罗哥,来一颗。”罗警官把烟叼在嘴上,淡淡地道:“这事就这样,算了,回去做生意,才是正经事。”贾老大是老油子,他摸着脸道:“我们几个人都被打伤了,医药费总要给点,吃颗花椒顺口气,不能白让这小子打了。”   罗警官眼睛一瞪着,道:“不要登鼻子上脸,你屁股上吊了几砣屎,老子还不清楚,这是我的朋友,别在这里胡扯蛋了。”贾老大见机很快,脸上便转了睛,道:“原来是罗哥的朋友,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误会。”他扔了一枝烟给侯卫东,道:“罗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随时到录相室来玩,全免费。”   等到贾老大和驼背出了门,罗警官对有些诧异的侯卫东道:“你要加益杨吗?”   “对,四点半的车。”   罗警官起身给侯卫东用纸杯倒了一杯水,道:“以后出门在外,不要这么冲动,车站码头这些地方,特别复杂,弄得不好,就要出大事,不要以为你能打,毕竟好汉不敌双拳。”   侯卫东知道这个年轻警官帮了自己,感激地道:“多谢警官,我以后一定注意。”侯卫东不明白这个警官的态度为何这么好,想问,却有些犹豫。   罗警官笑道:“不要疑惑了,我是你的师兄,沙州学院政法系,89年毕业。”   “原来是师兄。”侯卫东把纸杯子放下,亲热中带着感谢,问道:“师兄贵姓。”   罗警官随口道:“贵什么贵,我叫罗金浩。”   侯卫东心中一乐,自已判断没有错,这位警官当真是沙州学院政法系的,而且是政法系有名的人物,他高兴地道:“原来是罗师兄,久闻大名了。”罗警官奇道:“你知道我?”“当然知道,罗师兄是纠察队队长,你毕业以后,就是由吴卫国当纠察队学生队长,吴卫国走了,就是由我来当纠察队学生队长,吴卫国和胡处长经常提起你。”   “吴卫国这个小兔崽子,毕业以后也不打个招呼,他分配到哪里去了。”   “他先是分到湖南,听说后来辞职到深圳去了。”   罗警官突然想起一事,道:“今天是七月一日,正是离校的日子,你怎么跑到沙州来了。”他用手点了点,道:“肯定是女朋友在沙州。”   侯卫东脸色有些尴尬,简单说了说原因。   听说上门被拒,罗警官“哈、哈”就笑了起来,一张脸笑成了烂柿子,很有些童真,和刚才的严肃模样大不一亲,“侯卫东,我们有缘,我也是毕业就上门,不过我比你还要惨,直接被堵在了门外,沙州学院流行一句话,毕业就是爱情的坟墓,没有听说过吗?”   侯卫东有些无奈地道:“我自以为我是一个例外。”   “世界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没有什么意外。”罗警官调侃了一句,抬头看表,道:“四点钟了,你也准备上车吧,我在武金派出所,有空就来找我,小师弟。”   一个墨绿色的身影晃了过来,一个浑身酒气的民警走进了警务室。   进门的警察至少有一米八以上,身高体宽,站在门口,将警务室大门堵得严严实实,侯卫东一米七五,在沙河算是中等个子,可是在这位警察面前,却感到了一阵压迫。   “王所,来了。”罗警官招呼了一声,把旧《读者》放在了一边,他也没有站起头,把头靠在椅背上,手在桌上轻轻的敲着。   胖警官瞪着侯卫东,舌头打着转,道:“哪里钻出来的小兔崽子,听说把贾老六打了。”罗警官平静地说:“王所,这事已处理好了,小纠纷,没有问题。”胖警官明显喝高了,他摇晃着走到了侯卫东身旁,道:“一个打一群,我看你有没有这个本领。”   王所长叫王波,是武金派出所的副所长,他是老油子,和车站附近的贾老六等大小商贩混得很熟,每年都得了不少孝敬,今天中午和车站的头头们一起喝了酒,头昏脑涨从餐厅出来,就遇到了正在流鼻血的吴兵,得知有人在车站闹事,趁着酒兴,便来到了警务室。   他抬手就是一耳光向着侯卫东抽了过去。   侯卫东向后一退,这一巴掌就抽空了,他握紧了拳头,只要这个王所继续出手,他也准备不客气地还手了,“人死卵朝天,怕个屌。”   这个警务室是王所长的地盘,他在这里打人早就打顺手了,没有想到这人敢躲,于是勃然大怒,他身高体胖,上前一步,就把狭窄的警务室的退路堵死,顺手抓了一根挂在墙上的胶棒,举起来就准备向侯卫东砸过去。   罗金浩知道王所长喜欢打人,可是不问青红皂白,就拿着实心胶棍砸人,也过于横行霸道了,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历声道:“王波,干啥子。”   王波和罗金浩向来面和心不和,他扭过头来,趁着酒意道:“你娃吼个屁。”   罗金浩指着王波的鼻子道:“今天你有本事打,我就去找段局,我们把汽车站的事情拉直了来说。”王波没有想到罗金浩突然间如此强硬,他将胶棒在桌子上敲得“咚、咚”直响,斜着眼睛道:“你是什么意思?” 第13章 水到渠未成(九)   屋内火药味道极味,侯卫东这位当事人反而成了局外人,他看着王所,更是打定主意,只要这位王所长和罗金浩打起来,他就管不了这么多,要给这个混蛋一些历害尝尝。   但是,他的打算很快就落空了,两人虽然剑拔弩张,却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   罗金浩长着一双小眼睛,配在圆脸上,让人显得很和气,但是生气之时,小眼睛变得极为锋利,眼神亦咄咄逼人,他冷笑了一声:“我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清楚?上一个月,谁到局里告了老子的刁状,别以为我不清楚,王波,你有什么杂草,我清楚得很。”   武金派出所是城区派出所,有二十四个民警,但是真正办案有水平的,也不过四、五个人,论到办案水平,所长邓家春排第一,罗金浩就要坐第二把交椅,王波业务能力也还可以,可是他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业务上,所里实行目标管理,王波各方面的指标也就不高不低。   罗金浩与王波关系原本不错,今年初关系却突然紧张起来,这是由于年初的一件事情。   那一天王波值班,罗金浩的下线得到了一条准确情报:“消失一段时间的赌博窝点又出现了。”向所长邓家春信誓旦旦作了汇报以后,他按照规矩给值班副所长王波也通了气,然后就收网,谁知他们扑了一场空。   此事让罗金浩在邓家春面前丢尽了面子。   罗金浩的情报很可靠,纳闷之余,就利用职务之便悄悄查了王波电话号码,就在他们行动前夕,王波用手机给另一个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这个手机机主就是被人指证的赌博窝点后台之一。   此事后来不了了之,虽然没有结果,罗金浩却在心里将王波打入了另册,后来,罗金浩查电信号码一事,被电信部门无意中透露给了王波,两人关系急转直下,今天只不过是半年来积累猜疑及矛盾的一次爆发。   副所长王波的舅舅曾是沙州市政府不大不小的人物,年龄到点后就进了人大当副主任,他能当上派出所副所长,其舅舅出了大力,违纪违规的事情,王波这些年来还真做了不少,此时见罗金浩一幅成竹在胸、有恃无恐的模样,又想起他在年初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心中反而有些心虚,但是又不想落了面子,就青筋暴跳地道:“今天你说清楚,我有什么杂草,说不清楚,老子跟你没有完。”   两人都不服软,在桌子上重重地锤来锤去,桌子摇摇欲坠,似乎就要散架。   车站的工作人员听到警务室的吵架声,都围在了门口,他们一个个都幸灾乐祸,没有人上来劝解。   联防员驼背听到吵声,到窗户外张望了一会,便悄悄跑到门外的一个公用电话亭,给所长邓家春打了一个电话,驼背是邓家春的表弟,他是农村退伍兵,退伍后就在武金派出所当联防员。   武金所所长邓家春正准备到局里开会,接到电话,虽然驼背说得很隐讳,他却心如明镜一般,就铁青着脸,拔通了车站警务室电话。警务室电话猛然间响起,正斗鸡一样的罗金浩和王波,被这突至的电话声吓了一跳。两人同时转向了电话机,罗金浩距离电话近,他顺手就接通了电话。   “叫王波接电话。”   邓家春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六五的样子,声音却如铜锣一般,把罗金浩耳膜震得直响,他把电话放在桌上,冷冷地对王波道:“你的。”   “日死你妈,王波,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两人还在警务室弄起来,脑子让狗吃了,马上回派出所,不要在车站丢人现眼。”   邓家春在电话里对着王波破口大骂,武金派出所正在争创沙州市先进派出所,沙州市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和分管副市长准备在七月三日到派出所考察,在如此关键时候,两个民警居然发生了内哄,让邓家春顿时火冒三丈。   王波站直了身体,酒也全醒了,他恭敬地道:“所长,我马上回去。”   “王波,你把车站附近弄干净,让他们做事不要过份,我丑话说在前面,把老子惹毛了,给他们来个底朝天。”电话线另一边的邓家春停顿了一会,声音缓和下来,道:“王波,通知所有干警,今天晚上七点在所里开会,不准喝酒。”   接过电话,王波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是一米八五的汉子,但是在一米六五的所长邓家春面前,没有一点威风,就算是在电话上通话,他也保持着恭敬的态度。放下电话以后,王波把手中胶棒往桌子上一丢,狠狠地瞪了侯卫东一眼,一边走一边道:“都回派出所,所长晚上七点要开会。”   等到王波出了门,罗金浩露出了一丝不屑,小声说了一声:“渣子。”   见罗金浩为了自己,和派出所王所长吵了一架,侯卫东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也充满了感激,真诚地道:“罗师兄,给你添了麻烦。”   罗金浩无所谓的神情,道:“小事一件,若是依得刚毕业时的性格,早就和他干起来了。”   侯卫东好奇地问道:“师兄毕业后就在派出所吗?”   罗金浩摇了摇头,道:“毕业后分到市局,在法制科,这是为局里把法律关的部门,也算是出人才的部门,当年我年少气盛,对下面办案民警也不客气,什么事情都觉得自己有理,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后来就直接从法制科弄到了派出所,美其名日到基层所锻炼,这一来就是三年。”   “对了,你分到哪里?”   “毕业前,参加了益杨县党政干部选拔考试,考过了,现在正等着分配。”   “党政干部,好好干,比师兄有前途。”说到这里,罗金浩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道:“大学毕业时,认为自己真是天之娇子,这几年混下来,才发现其实狗屁不是,师兄告诫你一句,千万不要以拯救天下为已任,千万不要以为别人皆醉而自己独醒,如果这样,不是圣人就是蠢才,这是一个很现实的社会,老老实实把工作做好,已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其他事情别想得太多了。”   侯卫东认真的听着,罗金浩是纠察队的前辈,也是当年的风云人物,此时,他言谈间中有着淡淡的不平,也有一些落泊,让侯卫东感触颇深。   “嘿,今天话怎么这么多,算了,不说了。”罗金浩抬头看了看挂钟,“到点了,你去坐客车吧,最后说一句,上班以后头脑要清醒,如今社会的复杂程度,有时让人难以想象。”   谢过了罗金浩,侯卫东上了车。   客车缓缓出了沙州汽车站,他紧紧盯着窗外,幻想着小佳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街道上,正在向着自己微笑,结果自然很失望,街上人来人往,心爱的人却藏在人海深处,而且随着客车的移动,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当沙州市完全消失在一片阳光中,“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一句熟悉的诗句,不合情理地从心底深处跳将出来,侯卫东只觉心中空荡荡无处着力。 第14章 跑断腿(一)   客车行走于大道上,过了东洪,沙州市的痕迹也就淡了,更多的是益阳县的标语,这些标语往日看着讨厌,此时反而有一种亲切感。   车站事件不过插曲,车过东洪,小佳、陈庆蓉和张远征的影子就在侯卫东头脑里旋转不停,就如走马灯一样,又如舞厅里的旋转灯,“剪不断,理还乱”的滋味,侯卫东也略有了体会。   可是,下了客车,踏上了益杨熟悉的大街,侯卫东又别扭地发现,从沙州学院毕业以后,他就暂时和益杨县没有关系了,没有关系意味着什么,也就是没有了立身之地,在沙州学院之时,侯卫东和其他同学时常嘲笑沙州学院的种种不是,可是当自己离开了沙州学院给予自己的小床,才发现整个益杨,竟然没有自己的一张小床,这是一个城市最现实和最无情的地方,这也就是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家的原因,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正是说的这个道理。   在街道上很茫然地走了一会,四年时间,侯卫东陪着小佳将大街小巷逛得十分熟悉,这也就让许多地方都能牵出对小佳的回忆,以前常嘲笑小佳对逛街的痴迷,如今小佳远在沙州,就算想陪她逛街也不可得,这让侯卫东心中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如今的益杨,最熟的人就算是同一寝室读了四年书的刘坤,在寝室里,侯卫东和蒋大力关系最铁,只要没有约会,他们两人就混在一起,与刘坤的关系相对就要差一些。   刘坤是寝室里独行客,生活得很自我,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梳子慢慢地梳理头发,每天晚上熄灯以后,各个寝室都要讲一些黄色的话题,这个时候,刘坤发言最为积极,常常语出惊人,我们班上有一个女孩,长得实在有些丑,俗话说,丑人多怪,这个女孩自然就是班级女生中性格最怪的一个,一天晚上,刘坤突发感叹:她长得这么丑,脾气又怪,肯定嫁不出去,下面没有人用过,说不定会生锈。   此语一出,生锈就逐步成了对丑女的代号,比如,在公共场合看见一个女孩长得不怎么样,沙州学院政法系的男生就会说:“这个女孩子长得很生锈。”延伸出来,看到漂亮女生,就会一齐感叹:“真他妈的光滑。”   刘坤就是沙州学院“生锈”与“光滑”文化的创造者。   可是这位口中英雄,在交女朋友上却总是阴差阳错,每到周五,就把头发梳成周润发的大背头,到学院的三个舞厅晃来晃去,就这样晃了四年,毕业的时候,他还是光棍一条。   在益杨最繁华的利民商场行走着,不少商场都在放着一首伤感的歌曲:“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所有的爱情只能有一个结果,我深深知道那绝对不是我,既然曾经爱过又何必真正拥有你,即使离别也不会有太多难过,午夜里的旋律一直重复着那首歌,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   这首歌,侯卫东也听过很多遍,当时觉得平常,可是今天,由于沙州之旅的特殊原因,他仿佛被点了穴道一般,静静地站在一个不妨碍行人的角落,充满着忧伤地听着童安格温柔成熟的歌声。   夏日夜晚最为美丽,夕阳仍在空中,街灯却渐次地打开,五颜六色的裙子出现在利民步行街道上,夜色,让这些女子们个个都细致如玉。   侯卫东在流光中徘徊了许久,终于来到了一幢大院前,里面有十六幢八屋楼高的住房,院内绿树成萌,里面的住户全是益杨县党政机关干部,俗称为:“二县府”。   询问了守门的大爷,他听说是找六幢的刘坤家,态度立刻就好了起来,道:“刘部长家就顺着这条道走,六幢一单元五号,好找得很。”   刘坤家果然好找。   开门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她长相并不是特别漂亮,最大的特点是“白”,皮肤洁白而细腻,极有光泽,凭空使她增添了许多韵味。   女子很有礼貌地问道:“你找谁?”这女子相貌与刘坤八分相似,特别是皮肤,更和刘坤如出了一撤,只是,这等皮肤长在女子脸上,便被称为妩媚,而长在男子脸上,稍不留意,便被称为小白脸。   侯卫东知道刘坤有一个姐姐在银行上班,眼前这个女子肯定就是刘坤的姐姐,就彬彬有礼地道:“刘姐,你好,我是刘坤的同学侯卫东。”那女子正是刘坤的姐姐刘莉,她听说过侯卫东的名字,便对着屋内喊了一声,道:“刘坤,有同学找你,是侯卫东。”   屋内响起了一阵踢踏的拖鞋声,刘坤从里屋走了过来,他在家里也穿了一件短衬衫,头发似乎还有些摩丝,显得又光又亮,他走到门口,惊奇地道:“侯卫东,你今天不是到沙州去了?”侯卫东不想将他的狼狈相告诉给刘坤,就道:“我明天想到人事局报到,看分配方案定下来没有。”刘坤站在门口,道:“应该没有这么快,听说要七月中旬才有结果,你不是要去见小佳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他们不同意你们的事情。”侯卫东不想提这事情,道:“工作没有落实,哪里有心情去谈这些事情。”   一九九三年的七月一日,对于侯卫东来说,想来是一个难以忘记的日子,上门相亲被拒,又在车站遇到了麻烦,还差点被胖警察揍一顿,而且从沙州市到益杨县走了一个来回,整整坐了六个多小时的汽车,所有的事情加起来,让他脸上竟有了淡淡的风尘之色。   对于刘坤来说,七月一日是舒适的一天,他坐着小车从沙州学院出来,中午被他爸爸单位的同事拉到外面,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晚上一家人又出去吃了一顿,庆祝他从沙州学院毕业。   两相比较,刘坤就显得颇为滋润,站在门口也就有了些优越感,在大学同居四年,父亲是益杨官员的刘坤原本有着极强的优越感,可是侯卫东在学院表现得太突出,成绩优秀,拿过四次一等奖学金,是院、系两极的学生会干部,是为数极少的学生党员,还将生物系的系花张小佳追求到手。这些成绩,在学院中算得上突出,因此,刘坤来自家庭的优越感被侯卫东一点一点的粉碎,此时,优越感再一次回来了。   刘莉在屋内道:“你们两人怎么在门口站着说话,快进来。”刘坤这才恍然大悟道:“快进来。”   刘莉家是三室一厅,客厅还兼着饭厅的功能,足足有三十个平方,侯卫东见识过小佳客厅里的狭窄,见到了这个大大的客厅,心暗道:“沙州有什么了不起,一家人还不是这样挤在一起。”   毕业前,侯卫东已经确定分到益杨县,刘坤多次主动道:“以后来到了益杨,就住到我家里去,我们哥俩好好聊聊。”正因为此,侯卫东到了益杨以后,没有去住旅馆,就直接来他家。   “喝茶,这是青林镇茶场送来的好茶,一百块钱二两。”刘坤递给了侯卫东一个白色细瓷茶杯,便坐回在沙发上,把电视打开,随意地“叭、叭”按着,有一句无一句与侯卫东聊着天。   在侯卫东心中:“刘坤远不如自己优秀。”因此,他们两人的交往中,侯卫东心理上隐隐占着优势。今天刘坤不冷不热的表现,让侯卫东觉得很是别扭。 第15章 跑断腿(二)   电视,是一些很无聊的广告,不痛不痒,不咸不淡。   刘莉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西瓜,端到厨房里,切成巴掌大的薄片,插了一些牙签,端出来后,笑着对侯卫东道:“吃西瓜。”她的笑容很是温柔,大姐姐般成熟的风韵,与学院矜持少女给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刘坤毫不客气地拿起就起,他以侯卫东道:“这是金滩镇送过来的,新二号瓜,味道很不错的。”侯卫东也不愿意在刘坤面前显得太拘束,他用牙签穿了一片,对着刘莉道:“谢谢刘姐了。”   “不要太客气了。”刘莉一边说,一边就抢过刘坤手中的遥控板,按了几下,电视里就传出了《新白娘子传奇》的主题歌:“千年等一会……”   刘莉优雅地翘着二郎腿,小腿跟着电视里的歌声轻轻地抖着,她的小腿修长,皮肤亦是白细。成熟女子的小腿,让侯卫东禁不住有些咽口水,他连忙咬了一口西瓜,掩饰自己的吞口水的行为。   短时间内,三人皆无言,刘莉看了一会电视,随口问侯卫东:“听说你参加了益杨党政干部考试,考得怎样?”   益杨党政干部考试,有十个名额,据说是为了益杨县的发展积累人才,有一千多名应届毕业生参加考试,侯卫东考了第二名,成绩相当不错,他尽量掩饰心中的得意,故作平淡地道:“勉强过关,我明天就准备到人事局去问问什么时间报到。”   刘莉显然很熟悉这次的党政干部考试,听到侯卫东考上了,有些意外地看了刘坤一眼,“侯卫东考上了,怎么没有听到你说起过。”   刘坤没有回答,专心地啃西瓜。   刘莉却言犹未尽,道:“一个班的同学,侯卫东考入前十名,你才考三百六十名,真不知道你在学院干了些啥子。”刘坤刚才在装深沉,这一下再也忍不住了,不高兴地道:“我才不想到乡镇去工作,成天跟农民打交道,又脏又臭。”刘莉反驳道:“爸爸在乡镇干了十多年,什么时候闻到他身上的臭味,当年全家在乡镇的时候,你天天往坡上跑,还不是和农村小孩一样,现在进了城,就忘本了,看不起乡镇了。”   “这次党政考试,全部进入了组织部的梯队,多少人都想进入,刘坤你也不要说大话,明明没有考好,还要找客观原因,以后工作了,要脚踏实地的,好好向侯卫东学习。”   刘莉属于伶牙俐齿的女孩,和弟弟争论起来,就如机关枪一样响个不停,两人又争了几句,刘坤渐渐红了脸,就如斗鸡一样,眼看着就要发作了。   姐弟俩的争执,让侯卫东很是尴尬。   这时,传来了门锁的响声,走进来一对中年夫妇,中年男子长着架着一幅金丝眼睛,身穿白短袖,不胖不瘦,脸上黑黑的,总体上很是干练,而中年女子皮肤也很白,头发烫成大波浪,这是当前最流行的发式。   侯卫东礼貌地站起来的同时,看着这对中年夫妇,他头脑中竟然突然间有了一个绰号:黑白双煞。   黑煞见屋里有客人,便走到了客厅,不等介绍,便问道:“你是刘坤的同学吧。”侯卫东连忙道:“刘叔叔,你好,我是侯卫东。”刘莉就道:“侯卫东也参加了党政选拔考试,他考得不错,进入了前十名。”   黑煞坐在单独的一个沙发上,指着刘坤道:“刘坤,今天柳叔叔把成绩拿出来了,你考了三百六十名,真是给我丢脸。”刘坤脸色极为难看,道:“爸,我好歹也考上了大学,怎么给你丢脸了,柳叔叔的儿子还不如我,当了几年兵,还不是灰溜溜地回来了。”   “当兵又怎样了,我就看着顺眼。”   柳叔叔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他的儿子柳江涛和刘莉一班,成绩一般,高中毕业就参军入伍,退伍后分到了县建委,两人如今已确立了恋爱关系,刘坤话峰直指柳江涛,刘莉自然不同意。   黑煞又问道:“你考了多少名?”   “第二名。”   黑煞点点头,道:“不错,嗯,不错。”   白煞换了鞋子,走到客厅,她保养得极好,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看上去根本不象是要满五十的人,她用牙签挑起一片西瓜,也没有招呼侯卫东,自顾自地吃了两块,才对黑煞道:“让你早点回来,就知道使喝酒,看嘛,白娘子都演了半集了。”   黑煞亲切地问道:“到哪个镇落实没有?你们十个人都全部要分到乡镇去,乡镇很艰苦,要有心理准备,特别是青林、吴滩等镇,距离远,交通不便,工作任务很重。”   侯卫东没有到乡镇生活过,对乡镇生活根本没有概念,道:“参加考试时,就明确了下乡镇,既然下乡镇,条件肯定就没有城里好。”   白煞用纸巾擦了擦手,道:“你是刘坤的同学吧,参加了党政干部考试。”   黑煞就道:“侯卫东考得好,全县第二名,小伙子不错。”   白煞不以为然地道:“小坤没有考上,也是一件好事,若是分到了乡镇,也不知何年何月能调回来,若是分到青林和吴滩,进趟城要坐两、三个小时,到时哭都来不及。”她说这话时,充满了居高临下之态,让一旁的侯卫东即有些尴尬,又有几分不满。   “话不能这样说,乡镇锻炼人,县上的领导,哪一位没有在乡镇当过一把手。”黑煞又对侯卫东道:“侯卫东,好好干,组织上对你们这一批干部寄予了厚望,这也是沙州历史上第一次公开选拔后备干部,以前没有,以后也难说,你要珍惜这个机会。”   白煞脸色阴沉沉的,道:“是驴是马,还是要经过实际工作考验。”   白煞极为护短,儿子刘坤党政干部考试没有成功,而侯卫东却是全县第二名,她心中没来由就有些不满,句句话都说给侯卫东听,而她所说的话,也有五分是真实的,下了乡镇,天高皇帝远,如果上面没有人,要想混出个样子实在有些难。   白煞毫不留情面的话,就如细鞭子抽在侯卫东脸上,他知道黑煞是县委常委,就忍着不满,恭敬和黑煞说话。   刘坤被父亲说了一通,很不高兴,就马着脸坐在一旁。   说了一会,侯卫东就起身告辞。   侯卫东刚刚从学院毕业,还没有住旅馆的习惯,找刘坤,其实是想在他家住一晚上,可是见到刘坤家人之后,他打消了在住在刘坤家的想法,决定去住旅馆。 第16章 跑断腿(三)   礼貌地拒绝了刘坤的缴请,侯卫东出了刘坤家的大门,刘坤还是穿着一双拖鞋,将他送到了“二县府”大院。   到了门口,刘坤便停了下来,道:“毕业以后,就不能象以前那样天天见面了,今晚就住在我这里,我们哥俩好好聊聊。”   侯卫东笑着拒绝道:“我哥出差到益杨来办案子,约好了等一会见面,我们以后都在益杨工作,不愁没有机会见面,你回去吧,改天再聊。”   刘坤也没有强留,他道:“如果真的有事,我就不留你了,分配结果出来以后,跟我联系。”他突然神秘地道:“给你说一个事,这事情你要保密,不要给任何人说。”环顾左右,道:“我的工作已经落实了,我分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以后你到了乡镇,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给我说。”   路灯透过树叶,一些斑点落在了刘坤的脸上,一团黑,一团亮,侯卫东忽然对刘坤产生了一阵陌生感,离开了学校,刘坤身上就多出来一阵说不出的优越感,这个优越感在学院之时深藏在内心深处,条件一旦成熟,就不知不觉地溜了出来。   “以后到了县政府,就要喊你领导了。”侯卫东勉强开了一句玩笑,转身向门外走去,道:“你回去吧,我哥的车说不定已经来了,不能让他等得太久了。”   走了“二县府”大院,侯卫东一直没有回头,等拐了一个弯,他飞快地回过头去,二县府已经隐入黑夜之中,就如一个黑沉沉的怪兽。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两年时间,一定要见分晓,看谁混得好,刘坤,在学院是不是我的对手,在益杨,你一样会被我打败。”   侯卫东一路给自己打着气,他在利民大街转了几圈,这才感到肚子饿得贴在了后背,便拐进了一家小面馆,要了三两杂酱面,加上许多辣椒,吃得满脸是汗水,这才觉得心里痛快了一些。   想着刘坤的神情,侯卫东狠了狠心,在一家档次还不错的旅馆,花了二十元,要了一个双人间,邻床已坐着一位满脸麻子的大汉,侯卫东也没有心情和他说话,自顾自躺在床上,点了一支烟,自顾自地吞云吐雾。   大汉看见侯卫东抽着红塔山,便问道:“哥们,你是到益杨出差的?”   大汉一口地道的北方话,侯卫东吐了一口烟,反问道:“你是北方过来的?”   “我是东北人,才从沙州市过来,明天到为民机械厂去看一台设备。”大汉听侯卫东也说普通话,就道:“你是哪的。”   “沙州的。”   北方人显然是长期跑业务的老江湖,毫不掩饰地问道:“益杨有没有小姐?”   侯卫东初出学院毕业,社会经验欠缺得很,哪里玩过小组,只是读书之时,刘坤成天都口水滴答地吹嘘着益杨城里的小姐价钱及分布,侯卫东这才对益杨小姐基本情况有一些了解,他想了想,就道:“远东宾馆楼上有,小姐还不错。”   北方人眼色放光道:“玩一次多少钱。”   “就地正法一百,带出来过夜要四百。”   北方人立刻下了床,把裤子穿上,道:“益杨女人模样俊俏,就是有一个缺点,没有屁股,走,兄弟,我们一起去玩玩。”侯卫东反驳道:“什么叫没有屁股,那叫苗条,你去玩,今天累了,没有兴致。”   北方人“哈哈”笑了两声,就色迷迷地出了门,为益杨的第三产业做贡献去了。   小旅馆里有一台十四英寸的小彩电,侯卫东百无聊赖,打开以后,好几个频道都是演《新白娘子传奇》,连换几个台,都没有可以入眼的节目,侯卫东就出了屋,到外面的街道上走了一圈,买了一本盗版的《朝鲜战争》,就回到屋里读起来。   由于父亲曾经随着部队去过朝鲜,侯卫东就对有关朝鲜战争的小说、传记特别感兴趣,这是他买的第三种版本的图书。读到十一点,正在精彩处,北方人走了回来。   “益杨妹子皮肤真嫩,摸起来真是舒服,兄弟,今天晚上我玩了两个。”说这话时,满脸麻子都出现了欢欣鼓舞的神情,他突然想起了侯卫东说的话,又道:“我就地正法了两个,最后一个弄了半个小时,益杨妹子水流了一地。”   侯卫东见他口水长流,意犹未竟,很有些厌烦,就不耐烦地道:“睡了,把灯关了。”   北方人心满意足拿着毛巾出去洗澡,回来之后,往床上一摔,很快就打起了如雷的鼾声,看来确实是经过了大运动量,被累惨了。   第二天,侯卫东起床之时,北方人仍在大睡。   夏日太阳也出来得极早,不过七点钟,阳光已将益杨县的大街小巷照得晃眼,侯卫东又在昨天的面馆吃了三两小面,混到了八点半,又到新华书店去站了一会,好不容易才混到九点半,这才朝县政府走去。   益杨县人事局在县政府三楼,虽然在沙州学院之时,学生意气,挥斥方酋,视县政府如无物,可是真的走到了县政府大院,看着四方形的灰色建筑,再看着房顶上的国徵,以及外面飘扬的红旗,侯卫东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口也有些干。   “人死卵朝天,都是人,我怕个屌。”   给自己打了气,他就抬头挺胸朝县政府走去,走到门卫处,他眼都没有朝那边望一下,守门的保卫有三个,都是三十多岁样子,他们根本没有管侯卫东,当侯卫东要进大门之时,他们看到了两位穿着老旧、神情犹豫的中年人,一位门卫便走了出来,用不高却严历的声音道:“你们找谁,先在这里登记。”侯卫东回头看了一眼,两位中年人已经乖乖地站在保卫室的门口,就如等着受审的犯人。   走了三楼人事局,侯卫东看着一排办公室,显得有些迷惑,他站了一会,就来到了写着“办公室”的房间,走了进去。   局办公室有两张桌子,一张桌子后面是一个小年青,从气质来看,侯卫东估计他也就是这两年的毕业生,另一张桌子后面则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同志,她拿着一张报纸,认真地看着。几个办事的都集中在小年青的桌子前,小年青一边问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侯卫东见小年青一时也完不成,就来到了女同志的桌子前,问道:“同志,问一个事。”那个女同志头都没有抬,仍然盯着报纸在看。   “我想问问毕业生分配的事情,请问找那位同志。”侯卫东又问了一句。那位女同志把报纸翻过来又看了一下,这才抬起头,用手指了指小年青,道:“你问他,这事我不知道。”   侯卫东碰了一鼻子灰,也没有生气,就静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几位办事的人走了,他走到年青人面前,道:“你好,我想问问毕业生分配的事。”那个小年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扭头指了指那位女同志,道:“我手里有事,你去问姜主席。”   被称为姜主席的女子脸色有些潮红,看起来火气很大,侯卫东暗自猜测:“她是不是正在更年期,若是更年期,肯定脾气大。”果多大,姜主席听到小年青把事情推给了自己,就不耐烦地道:“万局长专门给办公室分了工的,我只管接收文件,来人来访是由你负责,我都是要退休的人了,你何必把事情推给我。”姜主席把报纸朝桌上一扔,就气冲冲地出去了。 第17章 跑断腿(四)   社会上,总把麻木、呆板、傲慢的脸称为衙门脸,侯卫东也常常听到这种传言,以前他还不以为然,认为这有些夸张,可是此时的办公室情形,生动地给他演示了什么叫做“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   他在心中暗道:“热情、周到、廉洁,是干部的基本素质,以后我当了官,一定要改变这种情况。”   理想终归是理想,现实是侯卫东必须要在益杨县人事局把手续办完。   屁股坐着板凳,后背很舒服地靠着,小年青将眼镜取下来,用绒布细心地擦了擦,看着姜主席不在,就含沙射影地道:“有些人,屁大的事情不做一点,成天只会闹待遇、涨工资、抢房子,这大锅饭早就应该砸了。”发完牢骚,他伸头向门外看了一眼,问侯卫东,“你有什么事情?”   “我是沙州学院今年毕业的,通过了益杨党政干部选拔考试,想问问,我什么时候报到。”   小年青听说是这件事,态度稍好了一些,就如久雨之天,终于有了阴转睛的迹象,“原来是这事,这件事情你到隔壁综合干部科,找朱科长。”   一句话的功夫,却让侯卫东等了近一个小时,侯卫东火气腾腾直往上冒,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发泄出来,从严格意上来说,对方并没有明显错误,他还是尽量显得有风度,礼貌地道:“谢谢了。”   来到了综合干部科,这里人更多,侯卫东接近等了一个小时,才看到有一张桌子空了出来,便上前道:“同志,你好,我是沙州学院的毕业生,通过了益杨党政干部选拔考试,请问什么时候报到。”   递上了相关证明,秃顶的中年人仔细看了看,又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表,看了看,道:“侯卫东,考得不错嘛,看来是个高材生。”侯卫东见朱科长态度和蔼,不禁生出几分好感:“科长毕竟是科长,水平就是比办事员高。”   朱科长慢条斯理地道:“你们十个人的分配方案还没有最后确定,七月十五日,你再来一趟。”   “谢谢朱科长。”侯卫东见中年人说话和气,又得到了还算满意的回答,也就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出了益杨县人事局,便坐车回到了家乡吴海县。   坐着摇摆的客车回了家,侯卫东的母亲刘光芬正是厨房里准备午饭,没有听到然刹车声,就听到了开门声,便知道是小儿子侯卫东,她满心欢喜,却故意躲在厨房里,等着小儿子进来。   因为小佳的事情,侯卫东心中一直有些沉重,可是他不想让父母知道在沙州受到的委屈,故意高兴地道:“妈,我回来了。”没有听到母亲的回答,侯卫东径直走到厨房,高声地道:“妈,我回来了。”   “毕业不回家,跑那里去了。”刘光芬脸上挂着笑,但是她背对着侯卫东,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侯卫东以为妈妈真的生气了,便走了厨房,手搭在妈妈的肩上,笑道:“我刚从益杨县人事局出来,综合干部科的人给我说,让我七月十五日去报到。”   刘光芬这才满脸是笑,高兴地道:“我还以为有了媳妇就不要老娘了。”她从冰箱里取了出一盆鱼,鱼是老大上午送回来的,刚杀了,还很新鲜,就利索地刮鳞、砍成大块,然后用盐码好,她一边动手,一边问道:“分到哪里?”   侯卫东见厨房里还有一盆卤好的排骨,就拿了一根肉最多的,在厨房里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从七月一日到现在,这几顿都没有吃好,让侯卫东食欲大开,他满嘴是肉,含糊地道:“据说还没有定下来,报到的时候才知道。”   刘光芬是小学教师,她最骄傲的成果是将三个孩子带得身体健康,心智成熟。   丈夫侯永贵当兵十多年,三个孩子都是刘光芬一手拉扯大,如今,老大侯卫国是吴海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骨干,老二侯小英是绢纺厂的会计,老三眼看着也要工作了,三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她的心肝宝贝,但是从内心深处来说,她更疼爱从小就调皮捣蛋的侯卫东。   侯卫东青春期时是个叛逆青年,经常出去打架,刘光芬是公安家属,耳濡目染,就总是担心小儿子在社会上跟着流氓学坏,时常睡不着觉。   眼看着三个子女都长大成人,刘光芬的头发也在不知不觉地白了不少,不过,她的心思没有白费,小儿子侯卫东自从上了大学,仿佛立刻就懂事了,调皮的小儿子居然成了学生干部,还在大三入了党。   当听到儿子入党的消息以后,侯永贵和刘光芬两口子特意买了一大腿羊肉,专门让老大侯卫国开车,把小儿子从沙州学院接了回来,还让女儿、女婿都回来。侯小英急急忙忙地回到家,听说是为了庆祝弟弟入党,哭笑不得,道:“爸,你偏心,我考上大学,你都没有这么高兴。”侯卫东姐夫是丝绸公司的中层干部,他很是理解,“浪子回来金不换,也难怪爸、妈这么高兴。”   一家人就借着小儿子入党的缘由,美美地吃了一顿。   刘光芬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就道:“从沙州回来了,小佳家里的意见如何?”侯卫东在心里痛了一下,就装作无所谓地态度,平淡地道:“小佳的父母不同意。”   刘光芬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她看了看儿子的脸色,生气地道:“我儿子条件不错,他们凭什么不同意?”   侯卫东又在心中苦笑了一下,显得很是豁达,道:“沙州是地级城市,益杨和吴海都是县疙瘩,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小佳父母不愿意小佳嫁给县疙瘩,确实是人之常情,情有可愿。”   “再说小佳是独生子女,小佳的父母想把她留在身边,实在是无可非议。”   对于侯卫东和小佳的婚事,刘光芬作为男方家长,抱着儿子喜欢她就喜欢的态度,见任其发展,不过,这种结局早在她的预料之中,见到儿子回来之后,眼神中深藏着淡淡的忧郁,就想着如何劝解儿子,可是她想好的劝解之词儿子都说了出来,她便放下心来,道:“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有本事,何愁找不到老婆,你哥都二十八岁了,都没有急着找老婆,你也不必着急,当务之急是把工作干好,你是男的,拖个三五年再考虑也不迟。”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汽车声,一辆普通的黄色吉普车停在了楼下,车上跳下来了一个身穿茄克的年轻人,他和侯卫东长得很象,只是比侯卫东稍胖一些,头发短直,颇为精神。   此人侯家老大侯卫国,他走路极快,进了屋,听到侯卫东喊了一声哥,便道:“小三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和小佳父母见面没有,分配到哪里?”问了三个问题,不等侯卫东回答,便走到冰箱前,从冰箱里端出来一盆凉水,一口喝了半盆。   每年夏天,刘光芬都要在冰箱里冻上冰糖柠檬水,为三个孩子们解暑,这也是侯家过夏天必备的清凉饮料。 第18章 跑断腿(五)   刘光芬站在厨房门口,看见侯卫国大口地牛饮,便责怪道:“才从外面回来,不要这样喝,肠胃受不了,不听话,以后就不冻了。”侯卫国正要把柠檬水放进冰箱,刘光芬又道:“不要放进去了,你们爸爸等一会就要回来,他不能喝得太凉。”   这时,楼下又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刘光芬走到窗口,果然是老头子回来了,她就大声喊道:“小成,你回去的时候,顺便给侯小英说一声,让她晚上回来吃饭。”   坐在驾驶室的是一位年轻人,就伸出头,道:“刘老师,又弄啥子好吃的,怎么不请我?”   “上来嘛,只怕有些人不敢?”   年轻人新婚不久,已是典型的粑耳朵,他笑道:“算了,刘老师心不诚,不是专门请我,改天再来。”   “什么时候把新娘子一起叫过来吃饭。”   “要的。”   随着汽车的发动,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人走进了屋里,他看到侯卫国和侯卫东两兄弟都在,一边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边走到了桌子旁,拿起盆子,一口气喝得精干。   中年人正是侯卫东的父亲侯永贵,他是吴海县公安局的老所长了,精于业务,很有些威信,历任局长都很信任他,只是他没有文凭,又有些倔,所以,当了十多年所长,仍然是所长。   侯永贵从当兵再到当警察,习惯了穿警服,他回家也不换掉警服,只是把上面的风纪扣子松开,这表示已经到家了。刘光芬就把放在桌上了的那盆柠檬水给侯永贵端过去,道:“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你少喝点。”侯永贵却不言语,接过柠檬水,一口就喝干干了。   刘光芬无可奈何,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当爸爸的也不做好榜样。”   侯永贵坐在沙发上,把今天的报纸翻了翻,放下报纸,对着侯卫国道:“你们刑警队干什么吃的,这半年吴海发了三件大案子,一件都破不了,依我看,刑大那一批学生,还是嫩了点,也不吃苦,想当年,我们为了一件案子,穿件破棉袄,一蹲就是一个月,洋玩意有时还不如土办法管用。”   “专群结合、土洋结合,这是有道理的,你回去给周大队说,老传统不能丢。”他又道:“我就想不通,尹局就怎么让你们瞎折腾,车子你们刑大最多,每个中队都有两台车,设备也是最好的,听说你们刑大中队长以上都配得有BP机,还是中文的,依我看,花这些钱,不如发动群众,早就把案子破了。”   侯卫国是刑大中队长,他是沙州警察学校毕业的,算得上吴海公安局的学院派,而其父亲则是典型的本土派,两人在家里的争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立刻反驳道:“爸,你的观念老了,难怪跟不上形势了,犯罪分子很多都有车,我们刑大没有好车,如何能抓得住人,用BP机的好处就太多了,不管你在什么地方,传呼台都能找到人,我们周大队下了死命令,配了BP机,二十四小时必须随喊随到,你们所里能不能做到这一点,爸,刚才的话在家里说说可以,别在外面去说这些事情,免得人家说你没文化。”   侯永贵把报纸往桌上一扔,就道:“还高科技,你们周大队当年跟在我屁股后面,是我一把手一把手把他教会的,我好歹在南京炮兵学校读过速成班,你们周大队顶破天也就是一个高中生。”   “爸,你又错了,周大队读了函授,拿到了大专文凭,算是知识分子了。”   侯永贵和侯卫国两人都是业务能力强的警察,只是观点有些不一样,每天见面,总要这么争上几句,这已成了一种习惯,家人都见怪不怪,刘光芬也懒得理会他们,把小儿子侯卫东拉到了厨房里,让侯卫东帮着剥蒜,两人就聊起了小佳家里面的情况。   “他们家里是厂里面的,条件也很一般的,凭什么看不起我儿子。我们这样的家庭,也算是很不错了,父母都是工作,家里没有任何负担,你也在党政机关。”刘光芬还在为侯卫东抱不平,“争口气,好好工作,以后让他们后悔。”   侯卫东把蒜剥好以后,就道:“沙州市与益杨县确实差距很大,别人看不上,也是正常的,我很理解小佳父母。”刘光芬最心疼的小儿子侯卫东,听他能这么说,心里还是很高兴,嘴上道:“小佳还是不错的女孩子,用句时髦的话来说,你们也是有缘无份。”侯卫东乐道:“妈,这句话你从哪里学的。”刘光芬指着电视机道:“电视剧天天在放,你妈好歹还是中专生,这点领悟能力还是有的。”   女儿侯小英气喘吁吁地进了门,打开门,见家人都在,高兴地道:“总算家里还有苦力,楼下小卖部有五个大西瓜,每个都有十多斤,侯卫东,去搬回来。”   侯永贵正准备抽烟,却发现烟早就抽完了,他就站起来,道:“五个西瓜,这么多,哪里来的。”“爸,这是何勇丝绸厂的福利,算是清凉费吧。”   侯永贵、侯卫国和侯卫东三人就下了楼,到了外面的小卖部,小卖部正有一人在买烟,小卖部里的胖大嫂的丈夫也是派出所的民警,和侯永贵曾在一个所里干过,她看到这一家子过来了,便热情地道:“侯所长,今天一家人全部回来了,要好好嘬一顿。”   那个买烟的人正在递钱,听到了侯所长的称呼,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一身警服的侯永贵,脸上肌肉就僵了,他强自镇定地回过头来,接过了香烟。   侯永贵突然拍了拍那人的手臂,道:“铐子印?”那人道:“干活伤的。”也没有见到侯永贵有什么动作,一幅手铐已到了那人右手腕。那人见事情败露,就准备反抗。侯卫国虽然不明白什么事情,见父亲动手了,就迅速地把枪抽了出来,顶住那人,道:“别动。”   那人见到枪,便不再反抗,乖乖地被铐上了。   侯卫东在一旁看得是云里雾里,侯卫国已过去把车子发动了,等到车子屁股也消失了,他才来到了小卖部。   菜还没有凉,楼下又响起了刹车声,侯永贵和侯卫国就回到了家里,侯永贵手里还提着一瓶吴海产的吴海红,这是吴海高度酒,是真正的粮食酒,味道很是纯正。   侯卫东看到两人的笑脸,知道定然捞到了大鱼,果然,侯永贵对侯小英道:“小英,你去切一只盐水鸭子,今天喝点酒,我给老刘说了,下午不上班了。”   “不用去切了,家里这么多菜。”刘光芬从厨房里飞快地端了好几盘菜,有卤排骨、红烧鱼、有炖鸡汤,还有回锅肉。侯永贵对着小英道:“快去,你爸今天就想吃盐水鸭子。” 第19章 跑断腿(六)   盐水鸭子买了回来,除了女婿何勇没有回来,侯家的家庭成员都到齐了,由于侯卫东正式工作了,又由于意外地抓到了一个逃犯,大家都显得很高兴。   侯卫东坐在父亲侯永贵的侧面,他不经意间,突然看着父亲两鬓生出了许多白发,侯卫东道:“爸,你都有白头发了。”侯永贵仰头喝了一口酒,道:“爸什么年龄了,早就有白发了,只是你平时没有注意到。”   侯永贵成年以后,先在军队干了二十年,又在公安局里干了二十年,在侯卫东心中,父亲就是力量、勇气和智慧的代表,可是,岁月不饶人,父亲也老了。   侯卫东在心中感慨了一番,举起酒杯,道:“爸,敬你一杯。”父子俩就喝了杯,侯卫东问道:“爸,我没有弄懂,你是怎么发现那人有问题。”   侯永贵兴致很高,喝了一口吴海红,道:“说起来很简单,这人手腕上有一道红印子,这个印子我们太熟悉了,是手铐独有的印子,我随口问他手铐印,如果他说才从公安局出来,我最多教育他几句就算了,可是他说是干活伤的,故意掩饰手铐印子,就肯定有问题了。”   “还有一种情况,如果他确实是才从公安局放出来,只好不好意思承认是手铐印子,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那个人看我穿着警服,眼神就开始游离,很明显是在想对策,这全靠经验,长期从事这一行,就有直觉。”侯永贵看了侯卫国一眼,道:“卫国,你是刑警队的,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说明基本功不扎实,盘查可是重要的基本功,我们和犯罪分子交锋的时间极短,几句话问不出来,机会就会从手里溜了出去。”   侯卫国对父亲侯永贵是一半佩服一半不佩服,佩服他们这一代警察的认真劲,不佩服他们的老土,他见父亲高兴,不愿破坏气体氛,举着酒杯道:“老爸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难怪周大队经常在业务培训会上讲你破案的故事。”   “周大队也算是后起之秀,他比我们强。”侯永贵也谦虚了一下,放下酒杯,又开始教育小儿子:“要到益杨去工作,这是你的选择,乡镇条件肯定不好,你去了也不要怨天尤人,男子汉要有担当,认定的事情就要坚持做下去。”   “还有,我没有在益杨县工作过,虽然有几个熟人,但是都在政法系统里面,你不要指望着家里的关系,踏入社会,一切都要靠自己,还是哪句话,男子汉要有担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第一次高考失败,正逢吴海县公安局招干,侯卫东想读大学,就拒绝了,大学毕业以后,吴海公安局尹局长同意接收侯卫东,但是侯卫东不愿意一家三个人都在一个单位,就没有回吴海县,而是参加了益杨县的党政干部考试。侯永贵也没有特别反对小儿子的选择,在乡镇派出所干过,知道乡镇的苦处,因此,特意给侯卫东打起了预防针。   侯卫东知道父亲说的都是真话,就道:“爸,知道了。”   正说话间,侯卫国腰上的BP机响了起来,侯卫国看了一下,就如猫被踩住了尾巴,道:“是尹局长打过来的。”侯永贵不动声色地道:“老尹打的,肯定是捉住大鱼了,卫国,我报的是你的名字。”侯卫国用坐机给尹局长回了过去,刚刚接通,就听到尹局长的声音:“侯卫国,你小子行啊,这次立功了。”   打完电话,侯卫国满脸兴奋地坐回到桌子旁,道:“爸,你捉住的是一个杀人强奸犯,沙州看守所,警察出门办手续的时候,把他铐在椅子上,这小子就抱着椅子跳窗而逃,沙州公安局的协查通报还正在印刷,没有想到就被你抓了。”   “爸,你怎么说是我抓的。”   刘光芬夹了一根大鸡腿,放在侯永贵碗里,道:“老头,这次做得对。”侯永贵很有滋味地喝了一杯,道:“我都五十多了,马上就要到点,立个功有屁用,你不是想当副大队长吗,立个功也多了些砝码,再说,若不是你把枪拿出来,那个逃犯肯定还要反抗,说是你抓的,也没有错。”   说到这,老头脸一板,道:“你开车也太快了,悠着点,别出事情。”   刘光芬骄傲地看了看三个子女,问女儿侯小英:“我最近看电视,许多县属国有企业都破产了,你们丝厂情况如何?”侯小英是财会学校毕业的,现在是丝厂的会计,她不在意地道:“丝厂效益还不错,生产压得很紧,国际行情这么好,不可能破产。”   三个子女,刘光芬看了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厌烦过,问了侯小英的情况,她又对侯卫东道:“沙州市下面辖了四个县,益杨是最好的一个,你到益杨以后,要好好工作,你才23岁,年龄也不大,我建议工作几年后再考虑个人问题,当然,益杨若有条件合适的女孩子,先耍到也没有关系。”   侯永贵接口道:“乡镇很锻炼人,绝大多数领导都有乡镇工作的经历,你到了益杨好好工作,别总想着婆婆妈妈的事情。”   回到益杨的十五天,日子就过得单纯了,侯卫东每天都给小佳写信,通过小佳同学中转,小佳则隔天回一封信。   七月十五日眨眼就到,侯卫东一大早就坐着客车去了益杨县。沙州市下辖四个县,吴海县在东,益杨县在南,两县田挨田,土靠土,结合得十分紧密,吴海县到益杨县路不远,只有六十多公里,却只有一条县级公路,公路等级也不高,地面不平,颠来颠去也要了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到了益杨县,已接近十一点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侯卫东就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人事局综合干部科,他找到脑袋有些光秃秃的朱科长,道:“朱科长,你好,我是通过益杨党政考试的学生,叫做侯卫东,请问我能不能报到了。”   朱科长脸胖胖的,他想了一会,从办公桌里拿出来一个册子看了一会,道:“侯卫东,嗯,考得不错。”这一段时间,恰逢大学毕业生安置以及乡村教师民转公的问题,忙得头昏脑胀,完全忘记了曾经让侯卫东七月十五日来报到,他翻了翻表册,随口道:“分配方案还没有定下来,你七月二十五日来报到。”   侯卫东想起上一次的经历,他看了一眼朱科长桌上的电话,就道:“朱科长,我家在吴海县,来一趟不方便,能否给我一个电话号码。”朱科长就有些不耐烦了,道:“给你说了二十五号,你到时来就行了。”他又轻声说了一句:“到图方便,就到吴海去工作。”说完,他就低着头去看报表,不理睬侯卫东。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侯卫东强忍着气,灰溜溜在走出了人事局在门,刚刚走到了一楼,就见到刘坤提着一个公文包走了过来,他穿了一套笔挺西服,衣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比在学院时要成熟悉许多,看到了侯卫东,便在楼道口停了下来,道:“侯卫东,分到那里?”   侯卫东上下打量了刘坤一眼,道:“分配方案还没有定下来,让我二十五号再来。”   刘坤取下腰上的BP机,看了看时间,道:“我已经在府办综合科上班了,综合科真不是人干的事,事情成堆,这BP机是到了综合科,科里给我配的,方便联络,科里的人,一人一个,二千多元钱一个。”他说得平常,可是语气中的炫耀却是门板也档不住。   见侯卫东的神情,刘坤又看了一眼手中的BP机,道:“你再这里等一会,我帮你去问问朱科长?” 第20章 跑断腿(七)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短短几句,将少年人的心态刻画得淋漓尽致,不过,能成为伟人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学子进入社会以后,就会马上被现实的社会驯服,成为以前在大学里嘲笑过的人物。侯卫东在学院时,也是豪情万丈,可是当他站在县政府底楼之时,看着行色匆匆的官员们,心中却没有往日的自信。   没有人瞧他一眼,他就索性就背对墙,假装看墙上的宣传照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真是历害,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侯卫东却如过了一个小时。   忽然门外响起了几声长长的喇叭声,县府大院来往的车辆,都很少鸣喇叭,即使要鸣,也只是短短的一声,这几声喇叭声预示着不同寻常的车辆进了县府大院。   侯卫东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一辆黑色轿车开进了政府大院子,在大楼门口稳稳地停了下来,前门飞快地下来一人,提着一个黑色提包,拉开后车门,恭敬地等着车里的人下来。   车上下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体微微有些发福,穿着一件藏青色西服,皮鞋油亮,很有些气度地走了过来,楼道上好几个人都停了下来,靠在墙边,面带着微笑,恭敬地道:“马县长好。”马县长只是略为点头,大步走向在楼道口。   等到侯卫东想起来人正是益杨县县长马有才,马有才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道口。被朱科长碰了一鼻子灰,侯卫东就已经被碰回到现实中,他真切地感到县长真是一个大人物,而挥斥方遒的同学们,是真正的少不更事。   马有才县长的仪容比电视中有气派得多,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泥垢的皮鞋,一股自惭形秽之情油然而生,侯卫东突然觉得心中发虚:在县长面前,自已这种大学毕业生,又算什么?   过了几分钟,刘坤出现在楼梯口,他走到侯卫东身边,道:“侯卫东,我去问了朱科长,他说分管组织人事的赵书记出差去了,分配方案定不下来。”听到朱科长没有说谎,侯卫东心气稍平,问道:“不知赵书记什么时候回来。”   刘坤摇头道:“赵书记是县委的,他的行程我不清楚,我抽空去问问周秘书。”他又取出BP机看了一眼,道:“我手头有事情,等一会要陪李县长去接待临江县的客人,就不请你到办公室坐了,改天我们两同学好好聊一聊。”侯卫东很是平静地道:“你去忙你的,改天再聊。”   离开了县政府大院,已是十二点了,侯卫东一点也不想在益杨县城里停留,他到车站买好了回吴海的车票,车是两点半的,还要等上一会,上一次在沙州车站外,他差点惹事,这一次他就学聪明了,转身就离开车站,顺着街道,来到以前常陪小佳去的一家小面馆,要了二两刀削面,就拿着筷子,看着上下翻滚的面条飞向了锅中。   埋头吃了两口,就听见脆生生的一个女声招呼:“侯卫东。”   “段英。”   段英是张小佳一个寝室的好,她的男友是财会系足球队的,他们四人经常一起出去玩,混得很熟了。此时,段英穿了一身浅色的长裙,将她丰满的身材衬得更加性感,依照侯卫东的审美观点,小佳属于清纯型的,而段英则是性感型的,同寝室的刘坤在晚间的黄色时段里,不止一次对段英进行了露骨的性幻想。   侯卫东见到老同学,主动地对老板说,“再来二两刀削面。”   小面馆不过五张桌子,此时正是午餐时间,每张桌子都有流着汗水的人,小面馆一片“呼哧、呼哧”的声音。   段英似乎从失恋的打击中清醒了过来,她带着浅浅的笑容,道:“七月一日那天,你跟着小佳到了沙州,他的父母同意你们的事情没有?”   “女人真爱八卦,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吹冷,就开始关心别人的八卦。”侯卫东自嘲道:“遇到了白色恐怖,我们两人已经转入了地下活动,这几天小佳家里人把她看得紧,现在只能是情书联系,等到她上班以后,我再想办法和她接头。”   两人边吃边聊。   段英翘起了梅花指,用筷子挑起一根削得极长的面条,慢慢地吸了进去,她的嘴唇颇为厚实,面条就如长蛇一样,极为顺溜地滑进了她的嘴里。吃了几口面,段英放下筷子,幽幽地道:“以前的师兄师姐们说,毕业就是爱情的坟墓,我还有些不相信,现在落在自己身上,终于相信了。”   小面馆坐着各式人等,侯卫东可不愿意在这种地方谈到感情方面的事情,他含糊地应了两声,几口就将刀削面吃完,就打断话题道:“段英,工作单位落实没有?”   “我分到了绢纺厂。”   沙州地区气候适宜桑树生长,吴海、益杨、临江、成津等几个县都将蚕桑产业做为支柱产业,每个县都设有绢纺厂或是丝厂,效益都还不错,侯卫东的二姐侯小英就在吴海县丝厂做财务。   “我二姐侯小英就在吴海县丝厂,她说益杨县绢纺厂效益最好,你具体在哪个部门。”   段英神色有些游离,她道:“我学生物的,分在技术室,去了两天,实在是没有什么事情,今天轮到了我休息。”见侯卫东满头大汗,又道:“你这到哪里去。”   侯卫东将分配的情况简单讲了讲,段英看了看表,道:“现在才十二点半,太阳这么毒,街上太热了,到我屋里坐一会。”   “你屋里?”据侯卫东了解绢纺厂里的女工都是住厂区里的集体宿舍,只有厂级领导和主要的中层干部才有资格住进县城里修的家属院,听到段英说她的屋子,很有些奇怪。   段英解释道:“我有一个表姐以前在益杨工作,现在调到了沙州去了,她有一个小房间,就在前面那幢楼,借给我在住。”   出了小面馆,侯卫东就帮着段英提着一个手提袋,里面是衣架等杂物。进了屋,段英首先将电风扇打开,电风扇是老旧的座扇,上面有不少诱迹,段英弯腰的瞬间,透过衣领,侯卫东清楚地看到了一段丰满乳房,还有带着花边的胸罩,他禁不住想起了刘坤寝室里流着口水的说法:“若是晚上能捏着段英的乳房睡觉,就是人生的享受。”   侯卫东将目光从段英身上移开,打量了一会房间,这是一室一厅的旧房子,墙壁已有些灰色,看来段英还是对这间小屋倾注了心血,小屋里贴了几幅《新白娘子传奇》的剧照,还有一些女孩子喜欢饰物,加上墙上花花绿绿的衣服,顿时给人一种女孩子闺房的温馨感觉,房间还有一个小阳台,透过窗户明亮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阳台上随风轻摇的白色小内裤,侯卫东视力极好,他甚至看到了小内裤底部颜色微微有些深。   段英用玻璃杯倒了一些果汁,道:“我才搬过来,条件有些差,明年争取买一个冰箱,到时就可以喝冰冻果汁了。”   侯卫东慢慢地喝了一口果汁,酸酸甜甜,味道十分地道,笑道:“段英,你还真会享受生活。”   段英叹息一声,道:“离开学院,一切只有靠自己了,我不象你,父亲是公安,母亲是老师,还有个依靠,我的父母都是临江县陶瓷厂的工人,这几年效益不好,厂子马上就要倒闭了,他们两个人加在一起才不过四百多块钱,还要养外婆,我弟弟成绩不好,高中毕业以后,一直没有工作,考了几次工,都没有考上,成天就和社会上的小流氓混在一起。”   一边叹息着,一边走进里屋,段英走出来时,已换了一身很随意的薄丝衫,这种薄丝衫是居家时常穿的衣服,也是丝厂、绢纺厂的福利,侯小英有时在家里也穿这种薄丝衫。 第21章 跑断腿(八)   段英又端出来一盘苹果,她坐在侯卫东对面,道:“小佳准备到建委园林所去工作,这个工作只是一个过渡,看小佳父母的样子,是想把她调到建委去。”段英手里不停,很快就削好了一个苹果,她刀功极好,苹果皮极长,均匀而细长。   接过苹果之时,侯卫东似乎见到段英胸前有很隐隐的两点凸起,他最初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段英坐回到对面的椅子上,他才醒悟过来,段英没有穿胸罩。发现了这个问题,侯卫东热血就在年轻的身体里奔涌,下身了自然地起了反应,笔直的立了起来,他为了不出丑,就在心里努力去想着刘坤取出BP机的动作,以及马县长昂首阔步的威仪。果然,想了一会这些人物,侯卫东的小兄弟也就没有了刚才的神气,慢慢地蔫了下来。   “你和小佳是我们同学中最羡慕的一对,郎才女貌,真是天生一对,只是小佳是独女,她的母亲就想她留在身边,我想,这可能是她们反对你们的主要原因。”段英抬起头,神情颇为妩媚,她道:“你能力这么强,肯定很快就能在益杨县打出一片天地,到时找机会调到沙州去,他们就没有反对意见了。”   听到段英的鼓励,侯卫东笑道:“学院的事情已经成了过去,社会和学院完全不同,说实话,对于将来我心中也无底,只有到了工作岗位上,好好努力,争取早些干些成绩来。”   段英眨着眼睛,诚恳地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成功。”   侯卫东被段英胸前的两点逼迫了一下,眼睛躲闪着,段英又拿起一个苹果,侯卫东忙道:“才吃了一个苹果,吃不下了。”段英“吃、吃”地轻笑道:“小佳跟我说过,你的饭量可能顶她三个,吃两个苹果没有问题,小佳若是听说没有招待好你,肯定要生气。”   侯卫东暗道:“段英身材火爆,长得也很有味道,厚厚的嘴唇真是性感,怎么以前没有发现。”   两人聊了一会,侯卫东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纷红色台钟,就道:“两点半的车,时间差不多了,我准备走了。”段英点头道:“好吧,你稍等一会。”她站起身,就转身到厨房,兑好了一杯果汁,又用袋子装了几个水果,提出来,道:“车要开好几个小时,装些水在车上喝。”   段英进厨房的时候,阳光直射在她的身上,射透了薄丝衣,将其玲珑的身材几乎是赤裸裸的暴露在侯卫东眼前,果然不出所料,她没有戴胸罩,从测面可以看到乳房完整的形态,内裤也是那种很性感的狭窄样式,侯卫东是正宗热血青年,看到此景,鼻血差点喷了出来。   下身早就昂然而立,侯卫东只得将水果袋很随意地放在了腿前,将腿前拱起了蒙古包挡住,狼狈地出了段英的小家,走要到车站的时候,身前的蒙古包才渐渐消失。   一路都想着段英的乳房:“刘坤说得似乎更有道理。”当年在寝室里,刘坤坚持说段英的乳房里犁形的,而蒋大力看了很多黄色录相,坚持说段英的乳房是包子形的,现在看来,蒋大力虽然是淫魔,但是论起赏鉴女人来,刘坤还是要高人一等。   第二次到益杨人事局报到,辛辛苦苦来回跑了六个小时,却在人事局只站了五分钟不到就被打发出来了,这让侯卫东对衙门作风有了感性的认识。   二十五号很快又到了,他原本想打个电话难刘坤。在沙州学院的寝室里,五个人中,只有侯卫东和刘坤家里安装了电话,侯卫东父亲是派出所长,为了工作方便,局里出钱给他父亲配了一台电话,光安装费就花了四千多,刘坤父亲是县委的一个部长,当然也安装了电话,他们两人就互相留着电话。   可是,那天到刘坤家里的感觉不太好,兼之刘坤又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侯卫东自尊心无形中受到了打击,所以,他几次想给刘坤打电话,让他帮着去问问是否能可以报到了,可是,拿起电话又放下了。   七月二十五日,侯卫东仍然如上次一样,早早地乘车从吴海县到了益杨县,十一点到了吴海县,进了人事局,谁知朱科长开会去了,侯卫东无处可去,就来到邮局,坐在邮局的长椅上,给小佳写了一封信,由于县政府要二点才上班,这一封信侯卫东就整整写了一个小时,满满十二篇,在其中讲了到人事局报到的遭遇,尽述相思之苦。   二点过十几分,侯卫东来到了人事局,综合干部科没有开门,站在外面等了十多分钟,一位中年人从走廊的一头走了过来,见到汗流满面的侯卫东,便停了下来,问道:“你来办事吗?”侯卫东看此人很有些官气,就恭敬地道:“我是沙州学院的毕业生,通过了党政干部考试,到人事局报到。”   中年人脸上有了一丝笑意,道:“你叫什么名字?”   “侯卫东。”   中年人点点头,道:“侯卫东,考了第二名,小伙子不错嘛,你们十人,是益杨县委在大学直接通过考试招录的第一批优秀学生,赵书记很重视,你们将作为骨干充实到基层去,下去以后,要好好干,不要辜负了组织对你们的希望。”   中年男子径直推开了综合干部科的大门,隔着一层大门,却是冰水两重天,里面是清凉世界,外面烈日灸人,六、七个工作人员坐在一起吹牛,办公室被称为姜主席的中年妇女正“哈、哈”笑着。他们见中年男子进了门,立刻闭嘴,不是综合干部科的其他同志皆走了出去。   中年男子也不说话,用眼睛扫了几眼,对朱科长道:“政府大楼配空调的,除了县领导以外,就是组织部和人事局,其他部委局都要等到明年才配,这是对我们组织人事部门的厚爱,你们要知道珍惜,以后空调开起的时候,大门要留一条小缝,不准把门彻底关死。办事群众在外面等得满头大汗,你们却关起门来吹牛,传出去丢了人事局的脸面。”   朱科长和另外两位干部都站了起来,朱科长道:“赵书记,我们在讨论民办教师转公的事情。”   赵书记也不揭穿他,淡淡地道:“讨论事情就到会议室,你把侯卫东的手续办了。”说完,伸出手来,跟侯卫东握了握,道:“侯卫东,到了基层,不要怕困难,好好工作,争取带动一方老百姓脱贫致富。”   侯卫东从朱科长的态度和称呼中,已知道眼前之人是益杨县分管组织人事的赵书记,他感到赵书记的手是如此的温暖,便道:“赵书记,你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对我的希望,踏踏实实在基层工作。”   等到赵书记离开了,朱科长等人才长舒了一口气,坐了下来,他问道:“你是赵书记的熟人?”侯卫东原本想否认,可是看着办公室几人的神情,灵机一动,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是。”朱科长站起身来,倒了一杯茶,热情地道:“分配方案已经下来了,全部下乡镇,我看看你是哪个乡镇。”   他翻到了一张表,找到侯卫东的名字,惊异地道:“青林镇?”   抬头看了看侯卫东的表情,朱科长补充道:“青林镇是益杨最远的乡镇,每天只有一班客车,走一趟要三个小时,你去跟赵书记说说,只要他同意,可以给你调到近一点的乡镇。”侯卫东心道:“我哪里认识这个赵书记。”嘴里却不说破,道:“反正都是乡镇,到哪里都差不多,艰苦些还更加锻炼人。”   朱科长听了侯卫东的大话,笑了笑,不再说什么,拿了一张表,道:“你填一下表格。”然后又扭过头,道:“小李,帮着侯卫东跑下手续。” 第22章 跑断腿(九)   俗话说,人熟好办事,在综合干部科小李的帮助下,不到半个小时,走了四个部门,侯卫东轻易地就办完了所有手续。   走道上,侯卫东递给小李一枝烟,点上火,真诚地道:“李科长,实在是谢谢了。”小李长着一口黑牙,这是烟和茶互相作用的结果,他接过红塔山,吸了一口,道:“我只是办事员,哪里是什么科长,手续齐了,你可以到青林镇去报到。”说完,他压低声音,一幅老朋友的神情,道:“如果赵书记能送你下去,或是让组织部派个副部长送你下去,以后在青林镇日子就好过。”   侯卫东很是感感激地道:“谢谢李科长了。”对于小李最后的忠告,他并没有往心里去。   离开了人事局,侯卫东又到粮站办了粮油手续,此时还不到三点钟,他便陷入了两难境地,手续上说明五日内报到有效,但是,到青林镇听说要三个小时,今天赶过去,已是六点多钟了,报名是不可能的,可是若坐车回吴海县,往返起来实在有些费力。   “段英”的名字突然从脑海中迸了出来,侯卫东急忙把这个念头扔在了阴沟里,他来到邮局里,坐在邮局的大桌子前,慢条斯理地给小佳写了一封信,讲了讲这一段时是的经历,叙述了相思之苦,把信交到了邮筒,仍然没有到四点,邮局的挂钟上带有日历,正好显示星期三,在沙州学院,星期三和星期五有舞会,所以星期三也算是一个特殊日子,侯卫东对这个日子也有特别的怀念,看到是星期三,侯卫东灵光一闪:“学院也有招待所,便宜又干净,为何不回学院住一晚上,明天一早下再到青林镇报到。”   到了熟悉的沙州学院,侯卫东直奔招待所,先把住房登记了,益杨县普通的两人间,要二十元一个晚上,而学院招待所只要十元,订了住房以后,侯卫东在房间里喝了一些开水,打开电视,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夜幕降临以后,侯卫东这才出了招待所,在校园的一些小食店去吃晚饭。   这时学院已经放假,但是仍有少数留在学院的学生,他们一般都在教师食堂去打饭,侯卫东一个人走了空荡荡的校院里,和当日读书时的感觉大相径庭,穿过大大的运动场,景物依旧,物是人非,一个人在夜幕下显得特别的孤单。   侯卫东在熟悉的小食店吃了一个回锅肉,一个白菜汤,外加两碗白饭,有滋无味地吃着,里面有几个学生在喝酒,喝到兴奋处,一人道:“后门开了一个小舞厅,环境不错,我们去跳舞。”几个学生都响应着。   离开了学院,侯卫东又有校园的湖堤岸上转了一圈,居然一个人都没有遇到,兴致索然之下,侯卫东回到了招待所,电视节目也极为难看,侯卫东突然想起了小食店学生的话,便出了招待所,走到招待所门口,服务员就道:“十二点关门,记着回来。”   后门外果然有一个舞厅,门票三元,设施得比学院舞厅好得多,里面舞池并不大,在顶上挂着好几个旋转灯头,后台上放着一些乐器,六个乐手正在卖力地演奏着,来自乐队的音乐和录音机的音乐确实大相径庭,现场感和穿透感不可同日而语。   舞厅里面至少有一半都是留校学生,多数有固定舞伴,侯卫东也不心急,把剩下的红塔山点燃,在座位上慢慢地抽了起来,随着音乐响动,烟头忽明忽暗。   过了几曲,侯卫东看到角落坐着一位长头发女子,样子很年轻,可是从气质上看明显不是学生,等到另一曲音乐响起,侯卫东便走到其身边,很有风度地伸出手去。那女子抬头看了一眼侯卫东,站了起来。   两人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居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侯卫东因为是在高中练了几年田径,身体协调性极好,交谊舞跳得很是不错,曾被系里推荐,接受了音乐系舞蹈老师的培训,代表政法系参加过学校的交谊舞比赛,参加完比赛以后,侯卫东就不喜欢和一般的女生跳舞了,跳舞是一种享受,若跳得不好,则纯粹是一种折磨。   见女子跳得还不错,侯卫东便加大了难度,变幻了步伐,随着节奏在场中灵活的穿梭,两人见缝插针,全场飞旋。   一曲终,侯卫东赞了对方一句,“你跳得真好。”那女子头上有些汗珠,她笑了笑,“是你带得好。”两人都没有坐到位子上去,挺有默契地等着下首舞曲响起。   当下一曲音乐响起的时候,侯卫东看见好几个男子朝着身边长发女子走了过来,便抢先出手,将长发女子带入了舞池,这一曲仍是快节奏,两人配合得极好,旋转起来,竟如配合很久的舞伴。这一曲罢,两人就自然地站在了一起。   侯卫东由衷地赞道:“你是和我配合得最好的舞伴,跳起来行云流水,是真正的享受。”长发女子有一米六五左右,正好比侯卫东矮上十公分,借着昏暗的灯光,他才把女子的相貌看清楚,长发女子不过二十出头,五官精致,鼻头稍稍有些翘,是一位漂亮而又气质不俗的美女,配上一头飘飘长发,竟和李若彤有七分相似。   第三曲是一支慢舞,前台响起了“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所有的爱情只能有一个结果,我深深知道那绝对不是我”的忧伤歌声。   侯卫东和长发女子轻轻滑进了舞池,刚到舞池中央,灯光一下就暗了下来,一个低沉的男低音道:“现在是柔情十分钟,请先生们女士们尽情地沉浸在音乐和舞蹈之中。”话音刚落,灯光竟然大部分都熄掉,只在进门处有一盏昏暗的顶灯。   伸手不见五指,这舞也就没有办法跳了,侯卫东就带着长发女子,随着忧伤的歌声,轻轻地摇动着。 第23章 跑断腿(十)   歌厅里的男歌手,声音颇有磁性,一首情歌,带着一股淡淡地忧伤直入心肺,揽得侯卫东痛楚无比。   两人就这样摇啊摇,忽然被人一撞,身体就贴在了一起,就没有再分开。一具带着热量的温润身体,轻轻地依偎在侯卫东的怀里,他轻轻地抱住了长发女子的腰身,长发女子也慢慢地将双手环住了侯卫东宽厚的后背。   侯卫东血气正旺,美女入怀,身体就不由思想控制,而且侯卫东的思想也有意无意地放纵了身体,他稍稍将屁股往上翘了翘,这样就可以避免让滚荡直挺的下身碰到长发女子,可是采用这个姿势,两人上身就更加紧密地贴在了一起。   “既然曾经爱过又何必真正拥有你,即使离别也不会有太多难过,午夜里的旋律一直重复着那首歌,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   随着歌声,长发女子将额头靠在了侯卫东的肩上,除了小佳以外,侯卫东从来没有和其他女子接触过,这位女子的气味与小佳相比区别很大,若用花来比较,小佳是茉莉花,而这长发女人就是一朵玫瑰,香型不一样,同样都很迷人。   第二首情歌是《水中花》,“凄风冷雨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蓦然回首中欢爱宛如烟云,……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   第二首歌声响起之时,两人的脸颊也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侯卫东放弃了掩饰,下身直直地抵在了长发女子的身体,侯卫东相信长发女子一定感受到了他的热力,因为,他清晰地感受到长发女子胸部慢慢地变硬了。   两人已经完全停止了移动,就站在舞池中间,身体随着音乐轻轻地摇啊摇,身体越来越热。   再一首歌曲响起,同样是熟悉的旋律和歌词:“爱一个人可以爱多久,心痛到那里才是尽头……你的诺言像颗泪水,晶莹夺目却叫人心碎……花瓣雨飘落在我身后。”   长发女子的眼泪已将侯卫东的肩膀全部打湿,侯卫东知道这位长发女子肯定遇到了伤心事情,而她这个年龄,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失恋,他本来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可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说话就会破坏了气氛,两人默默地相拥,共同沉醉于轻曼的音乐之中。   柔情十分钟结束之后,灯光依次地亮了起来,虽然依然昏暗,可是比刚才亮了许多,两人站在原地分开,长发女子脸上犹有泪痕,她迅速扭过头,用手背揩了揩泪水,侯卫东站在一旁,用眼角余光瞟见了她这个动作,只是装作不知,就这样站着。   音乐再响时,侯卫东又发出邀请,谁知长发女子低声道“谢谢你了。”说完,转身就朝舞厅外去走。   侯卫东身体一动不动,如被孙悟空的定身法定住一般,目光却追随着在人群众显得孤寂的长发女子,长发女子走到门口时,门口的顶灯将使她的身影显现出来,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似是寻找着什么,一道亮光闪过,侯卫东眼睛一花,等到他再凝神之时,长发女子已经不知所踪。   长发女子离开了,侯卫东也就失去了继续跳舞的兴趣,他在懦动的人群中穿梭着,离开了舞厅。   外面的世界和舞厅相比就是现实的世界,舞厅没有散场,几个做冷饮的摊点,冷清清地没有一个顾客,摊主都是附近的居民,有气无力地守着这个摊子,看到侯卫东出来,都充满着希望地看着他。   从后门进入了学院,虽然是一墙之隔,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学院的植被蔚然已成,茂盛而充满着生机,在这有些燥热的夏季夜晚,快速地生长着,侯卫东没有走大道,而是在林间小道中穿行,毕业虽然很短暂,他的心灵已受到了不大不小的冲击,所有的感受,和学生时代暂然不同。   林间有相恋的情人偎在一起,这些选择留下来的情人们,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侯卫东默默地想道:“毕业以后的事情真是说不清,趁着现在能够在一起,就好好地爱一场,以后回想起青春的日子,也就有个念想。”   这种想法很有些灰暗,校园中的侯卫东突然想到,小佳还在沙州等待着自己,正在经受着张远征和陈庆蓉耐心细致的思想教育工作,他暗自询问自己:“我是花心萝卜吗,为什么今夜面对着这个长发女子,会砰然心动?”   侯卫东自可扣心自问,他无时无刻地想着小佳,而且思念随着离别时间的增强而愈发浓重,却并不妨碍他与这个女子相拥在一起。   小佳常说:男人的心可以分为几块,送给不同的人,而女人的心却是实实在在密密实实的一个整体,给了一个人,就很难容得下其他的人。   此时,侯卫东疑惑地想:难道小佳所说都是真的。   在招待所不远处,开着一个小书店,这是学院为了照顾那些没有工作的教师家属,特许在校园内开的商店,侯卫东十分熟悉这些小店,他一眼瞧见了自己常去的小书店里,依在如往常一般飘着灯光。   进了书店,老板娘不在,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守在店里,看到有人进来,也不招呼,自顾自地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侯卫东在书店里翻看了一会,又进来一人,在社会文学哲学类书柜前停了下来,侯卫东也没有注意此人是谁,可是不经意转过头,却发现此人居然是副院长济道林。侯卫东主动招呼道:“济院长,您好。”济道林身穿一件质地极佳的真丝短袖,他看了一眼侯卫东,有些奇怪地道:“侯卫东,怎么在这里?”   侯卫东没有想到济道林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禁受宠若惊,便简要地说了说最近的情况。   “青林镇,这是镇我去过,很艰苦,你要有思想准备。”济道林从书柜里抽出了一本书,又道:“看问题要一分为二,最艰苦的地方,往往就有着特殊的机遇,只要用心把握,用心体会,一定会有收获的。”   济道林鼓励了两句,突然脸色有些阴郁,道:“你们系上的朱老师前些天,突发脑溢血,已经去世了。”朱老师是政法系教民法学的讲师,知识丰富,口才极佳,最受学生好评,侯卫东有些吃惊,道:“朱教授身体这么好,怎么就突然走了。”   “朱老师要评副教授,要考英语,他英语不太好,就在家加班学习,谁知就出了事,医院全力抢救,没有救回来。”济道林取出钢笔,在书上写了几个字,抬起头,道:“侯卫东,你是沙州学院的优秀毕业生,相信你一定为会母校增光,这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是老师送给你的礼物。”   意外地收到了济道林的礼物,侯卫东心情很是激动,将济道林送出了书店,也就拿着《平凡的世界》,回到了招待所。 第24章 原来是发配(一)   这一夜,侯卫东一会梦见小佳,一会梦见这个神秘的长发女子,甚至还有段英的片段在脑中闪现,侯卫东最终在梦中选择了小佳,两人不顾一切的抱在了一起,醒来之时,侯卫东的短裤已湿了一片。   居然梦遗了!   这让侯卫东很是感慨,他从裤包里找出手纸,将内裤上椰子味的人生精华揩干净,自从和小佳好了以后,侯卫东就没有梦遗过了,今天一个神秘的长发女子,居然引来了久违的梦遗。   第二天一早,内裤前面有一块硬梆梆地极不舒服,可是身边只有一条内裤,尽管不舒服,也只好将就穿了。   到了车站,看到开往青林镇的客车,侯卫东暗吸一口气,这辆车是整个益杨汽车站最脏的一辆车,而且是唯一先上车再买票的客车。   车上堆满了各种货物,过道上则堆着好向个竹筐,竹筐中藏着说不清来源的破烂,还有两台叫不出名字的机械,机油黑腻腻的发亮,侯卫东小心地避让着,还是将衣服弄脏了。   发车之时,车上已挤满了人和货物。   走了一个小时,路越来越烂,也越来越窄,乘客的衣服越来越烂,越来越脏,满车都是带着话把子的粗俗谈笑声,几只鸭子在前面“呱、呱”地叫着。   又走了一段,公路变发生了质变,一个坑接着一个坑,大坑套着小坑,客车就如在舞厅跳舞一样,东摇西晃,侯卫东的衣服已经与竹筐和机械进行了无数次亲密接触,迫不得已和青林人民群众打成了一片。   三个小时以后,终于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镇,侯卫东站在小镇中间,一眼就将小镇尽收眼底,虽然知道乡镇条件差,侯卫东心里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失望,为了稳定情绪,他取出最后一枝红塔山,站在街道一边点燃了。   一辆黑色桑塔纳从一个院子里开出来,侯卫东没有想到这个小镇还有桑塔纳,赶快避到了一边,迎风而起了灰尘将侯卫东包得严严实实,就如洗了一个灰尘桑拿。   摸了摸脸,只觉触手处全是沙尘,侯卫东就用手使劲搓了搓脸颊,一会功夫就搓出来一根又一根泥条,他挺了挺胸膛,就朝着桑塔纳出来的方向走去,他估计得没有错,远远地就看到了几块牌子,最醒目的就是“中共益杨县青林镇委员会”、“益杨县青林镇人民政府”这两块牌子,旁边还有人武部、纪委和人大主席团的牌子,院子角落,还立着一块牌子——青林镇派出所。   侯卫东站在外面看了一会,政府大门有村民进进出出,他找到了党政办公室,见门开着,就走了进去。   党政办公室里放着四张桌子,十几个村民围在一张桌子前,似乎在办理证件,一个胖胖的女子坐在桌上前发呆,另外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在打电话,这名男子道:“晁镇长,赵书记要县里开会,今天下午的会就改在明天上午十点,在中会议室。”   这名男子打完电话,一屁股坐了下来,滕椅坏了一只脚,用布条缠起来,随着男子的体重,“嘎吱”响了一声,滕椅被压得弯起来,似乎马上就要散掉。   侯卫东走到那名男子跟前,道:“同志,你好,我是来报到的。”说着把人事局办理的相关证明递给了那名男子,那名男子把证明接了过来,并没有看,反问道:“你报什么到?”   “我分到益杨政府,今天来报到。”那名男子笑道:“是今年分来的教师吗,你到教办去报到。”侯卫东解释道:“我分到镇政府,那是人事局的介绍信。”   中年男子瞟了一眼介绍信,而问胖女子道:“没有听说要进人,是不是?”   那个中年胖女子摇头道:“唐主任,没有听说,是不是来报到的教师,听说镇中分了几个教师来。”胖女人有些好奇地看了侯卫东一眼,道:“这是党政办唐主任,如果政府要进人,他肯定知道,你是不是弄错了。”   听到他们的对话,侯卫东再次解释道:“唐主任,我是沙州学院毕业的,分配到青林镇政府,那是人事局的介绍信。”唐主任这才把人事局的手续看了一遍,他道:“怪事,怎么我不知道这件事情。”侯卫东摸出沙州学院的毕业证和参加益杨县党政考试的分数单,道:“我参加了这次益杨县党政干部选拔考试,考过了,被分到青林镇来的。”   唐主任仔细看了一眼人事局的印章,道:“这介绍信是真的,这事奇怪了,你坐一会,小杨,给他倒杯水,我去问秦镇长。”侯卫东听唐主任称胖女人为小杨,有些奇怪,唐主任不过三十出头,这胖女人至少四十岁以上,为何称她小杨。   小杨从柜子里找出来一个杯子,倒了些茶味,泡了一杯茶,对侯卫东道:“喝茶,这青林镇的公路被重车压得到处是坑,肯定很难走。”   侯卫东这一段时间,为了跑已经落实了的手续,见识了一把机关作风,此时见小杨泡了一杯茶,又主动与自己说话,心里顿时对她有了几分好感,笑道:“是有些难走。”   “你家里哪里的?”   “吴海县的,我是沙州学院毕业的。”   小杨显得兴致盎然,继续追问道:“你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   “爸爸是吴海公安局的,妈妈是小学教师。”   小杨笑着道:“还是干部家庭,以前在农村呆过没有,若是没有呆过,乡镇工作可不好做。”   一个留着小分头的年青男子走到办公室,他端着一个大茶杯,对小杨道:“杨姐,给我点茶叶。”小杨热情地道:“苟林,又分来一个大学生,我们青林镇就有三个大学生了。”她热情地介绍道:“这是苟林,去年分到农经站的。”又道:“这是侯卫东,沙州学院毕业的,政法系。”   苟林有些用不可理喻地的眼神看了侯卫东一眼,道:“沙州学院政法系的,应该分到公检法司去,分到乡镇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等到苟林出了门,小杨神秘地道:“你别听苟林的,苟林在单位印象不好。”又道:“我叫杨凤,在办公室工作。”   这时,办公室围了一圈的农民陆续散了,一个穿警服的中年人端起一个军用水壶喝了一大口,抬头道:“大学生,来,喝一口。”小杨马上介绍道:“这是黄公安。”   侯卫东赶紧打招呼,“黄公安,你好。”这时,又进来了一位中年妇女,她有些畏缩地对着黄公安道:“同志,我来办户口。”黄公安不耐烦地道:“等一会。”那个中年妇女就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黄公安。黄公安伸了几个懒腰,活动身体,道:“今天一开门就坐在这里,若天天这样,鸡巴都要憋出毛病。”他把水壶递给侯卫东,不容置疑地道:“大学生,来喝一口。”   黄公安说话很粗鲁,对农民态度也不好,有些象传说中的坏公安,侯卫东也不愿意轻易地得罪黄公安,接过水壶,就喝了一口,道:“黄公安,是酒。”一股火辣辣的味道,从口腔直接传到胃肠最深处。   黄公安见新来的大学生喝了一大口,夸道:“这个大学生还可以,有点耿直。”他说完,就出了门,把中年妇女丢在了门口,过了一会,回到了办公室,对中年妇女道:“你过来吧,哪个生产队的,叫什么名字。”中年妇女如释重负,站在黄公安的桌前,开始报上名字。   杨凤的嘴巴一刻也闲不住,她马上道:“派出所只有四个民警,秦所长带人去青林山,黄公安是内勤,留下来办户口,开门到现在就没有断过人。”她打量了一会侯卫东,道:“看你这个身材,酒量肯定不错,去年苟林来报到的时候,死个舅子不喝黄公安的酒,把黄公安得罪了。”   唐主任拿着侯卫东的介绍信,一边走一边扇着,他坐回椅子上,压得椅子又“吱”地一声,就如马上要散架,喝了一口茶水,唐主任才道:“刚才我去问了秦镇长,他让你十天以后再来。” 第25章 原来是发配(二)   与侯卫东跟断腿不同,七月十二日,张小佳就已经到沙州市园管所正式上班。   沙州园管所是建委下面的一个事业单位,二级法人,主管沙州全市的园林绿化事业。小佳是园管所的内勤之一,工作很轻闲,主要任务是守电话,接收文件,打印材料。   此时侯卫东还在家里等待着分配,两人约定,每天六点下班以后,就通一次电话,吴海县虽然属于沙州市,但是,两地通话仍属于长途,贵得要死,园管所所长是个老节约,就把电话的长途功能锁上了,所以,只能由侯卫东给小佳打过来,每天一次的通话,成了两人最快乐的时光,却让侯卫东老妈恨得咬牙切齿。   张小佳每天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主要原因是为了与侯卫东通电话,却起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作用,园管所老所长对于自觉加班的张小佳很是满意,工作了一个星期,老所长就在办公会上大大地表扬了张小佳一番。   快乐的通话时间持续到了八月四日,八月五日早上六点,侯卫东坐上了吴海县开往益杨县的早车,九点就赶到了益杨县,又换上了益杨县开往青杨镇的班车,十一点半,灰头灰脸地来到了青林镇政府。   杨凤正坐在椅子上津津有味地吃瓜子,瓜子壳就放在报纸上,已有一大堆了,她看见侯卫东,脸上表情便生动起来,道:“今天你的运气好,赵书记刚刚从五村回来,还问了你的情况。”侯卫东报到的手续全部交给了唐主任,他就顺口问一句,道:“唐主任没在吗?”杨凤眨了眨眼睛,道:“唐主任,不知道在哪里。”   杨凤带着侯卫东上了二楼,二楼不过六七间房子,从牌子上可以看出来,青林镇政府领导都在这里办公,杨凤在一间没有牌子的办公室前停了下来,敲了敲门,道:“赵书记,侯卫东来报到来了。”   “进来。”屋内传来了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声音虽然沙哑,可是语调却有一股气度,这种气度到底是什么,侯卫东也说不清楚,可是一听这语调,就知道里面的人充满了自信,大权再手的自信与威严。   侯卫东的父母都有工作,他从小在吴海县长大,基本没有在乡镇生活的经历,受到舆论的影响,心目中的乡镇干部就是戴着草帽、卷着裤腿、成天粗话、行为鲁莽、酒气熏天的田坎干部,可是见了赵书记,他对乡镇干部的印象就立刻得到了转变。   赵书记四十六、七岁,白净面孔,很有些官相,穿着质地颇佳的灰色衫衣,相貌气质与济道林倒有几分相似,他坐在沙发上,用钢笔在一份文件上写下了一行字,对杨凤道:“把这个拿给晁镇长,让他赶紧去办,不要耽误。”杨凤接过文件,也没有看侯卫东,急急地转身出去了。   赵书记这才抬起头来,温和地对侯卫东道:“你坐吧。”他摸出来一根烟,递给侯卫东,道:“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的什么专业?”侯卫东来青林镇之前,哥哥送了他一条红塔山,他就带了一包在身边,此时他见赵书记递烟,连忙取出打火机,给赵书记点燃,自己了点上一根。   赵书记抽了一口烟,半响没有说话,这种静默给了侯卫东很大的威压,香烟袅袅,在屋内升起,快到屋顶之时,散了开去。   “经党委研究,决定让你到青林山去,青林政府在青林山上有一个工作组,负责独石村、尖山村、望日村三个村的工作,你安顿好以后,再给你分配具体的工作。”   侯卫东没有农村生活的经验,听到赵书记的话,心中有些茫然。   赵书记观察力很是敏锐,他捕捉到侯卫东表情的细微变化,知道他对上青林没有概念,解释道:“去年搞了全县搞了并乡工作,山上的上青林乡与山下的下青林乡就合并成了青林镇政府,青林山上有一个老场镇,是上青林乡政府的原驻地,住房条件比山下好得多,你以后就住在那里。”   赵书记顿了顿,很严肃地道:“你有什么要求没有?可以提出来,组织上会考虑。”   侯卫东确实对青林山没有任何概念,既然来到了乡镇,他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他也就没有更多的要求,当即表态道:“赵书记,我刚从学校毕业,对工作不熟悉,到了青林山上,一定多向老同志学习,踏踏实实工作,尽快早日进入角色。”   青林镇这两年来了三个大学生了,前两名大学生让赵书记很是失望,特别是苟林,无组织无纪律,大事做不了,小事又不做,让他很是失望,又很是头痛,新来的侯卫东,言谈举止还不错,只是时间还短,还须观其言察其行。   “我已让唐主任去办你的组织、人事关系,到了青林镇,就要吃得苦,吃不得苦就干不好工作。”赵书记打了一个电话,道:“唐主任,你就带侯卫东上山,让高镇长把住宿安排好,就侯卫东住二楼郑兵那间。”他又对侯卫东道:“高长山是上青林乡的副乡长,因为年龄原因已经退居二线,他工作经验丰富,在上青林乡很有威信,你到了上青林乡以后,就要听从他的安排。”   赵书记刚刚放下电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唐主任就仿佛会妖术一般出现在赵书记门口,他微微喘着气,道“赵书记,有什么任务。”   赵书记吩咐道:“中午就在青林山上安排一顿,让工作组的几个同志跟侯卫东见个面。”   “我马上要去县里开会,就不多谈了。”赵书记和侯卫东握了握手,道:“有什么困难,可以打电话给办公室唐主任。”   唐主任带着侯卫东就来到了办公室,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道:“你的行李在哪里。”侯卫东指了指带在身边的一个小提包,道:“就这些了,等到了青林山工作组,看看缺什么,再买一些就行了。”杨凤在一旁说道:“已经要十二点了,吃了饭上山,我们给侯卫东接风。”唐主任长着一张圆脸,肚子也有些凸起,他想了一会,道:“算了,以后再说,赵书记已给高镇长打了电话,他们已经去准备伙食去了,再说,喝了酒爬青林山,当真要我的命。”   侯卫东提起提包,就对黄公安和杨凤道:“黄公安,杨主任,我走了。”杨凤眼睛原本就小,此时已笑成了一条缝,她笑道:“侯卫东是正牌大学生,在基层锻炼几年就能提起来,以后要多关照大姐姐。”侯卫东暗想:“大姐姐?看样子就是一个阿姨。”黄公安话不多,他提起老旧的水壶,道:“侯小伙,整一口,下山我请你喝酒。”   侯卫东充满豪气地喝了一大口,就跟着唐树刚上山,一路上,唐树刚将青林镇的基本情况也向侯卫东作了介绍。   青林镇名字来源于这座青林山,以前并乡以前,青林山上是上青林乡,山下是下青林乡,由于交通原因,新的青林镇政府坐落于山下。如今青林山上有三个村加上一个老场镇合计七千多人,由于山上交通不便,只有一条机耕道通到独石村,而独石村又远离上青林场镇,因此到青林场镇上下只能从小道爬山,新的镇政府成立以后,上青林乡政府大部分人员都下了山,山上就留了一个工作组。   侯卫东就幸就成了工作组的一员。   上了山路,侯卫东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青林山看不去并不高,可是山势颇为险峻,一路上,沿着青石板铺成了小道上山,大树遮住了天日,山水不断地从小沟里流过,有时青石路和山水平行,这山水清澈见底,触手颇为凉快。   在益杨读了四年书,常说益杨无风景,走了青林山,侯卫东才知道,不是益杨无风景,而是自己见识太窄。   唐主任三十多岁月,肥肥的,走这山路颇为费力,他走一段就要喘一会气,根本无心看风景,侯卫东年纪轻,又喜欢锻炼,这点山路根本不在话下,走到高兴处,他就把上衣脱掉,露出了一身结实的肌肉。看到了侯卫东把衣服脱了,唐主任也就脱了上衣,他一身肥肉上全是汗水,颗颗如黄豆般大小。   走到半山破,只见一个女子背着货物,正在休息,她看见了唐主任,就高兴地道:“唐树刚,总算遇到熟人了。”   唐主任介绍道:“这是工作组的杨大姐。”又指着侯卫东,道:“这是新分来的大学生,分到工作组。”杨大姐有些奇怪地道:“大学生怎么分到了工作组?”唐主任没有回答,站在树下凉快。   “唐主任,幸好遇到你们,我心里还正在怕,前几天还有一家人被小杂皮抢了,你给赵书记和秦镇长反映一下,还是想办法把这伙人抓起来。” 第26章 原来是发配(三)   爬上了山顶,景物为之一变,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山顶平地,一块一块水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山风拂来,神情气爽。   从小道上一路爬上来的唐树刚、侯卫东和杨大姐,坐在树荫之下,吹着山风,杨大姐从背包里拿出了两瓶饮料,递了过来,道:“唐主任,侯大学,你们喝吧。”   侯卫东对“侯大学”的称呼很不习惯,道:“杨大姐,叫我小侯就行了,侯大学这个名字好难听。”   一路上山,侯卫东已经知道杨大姐在广播站工作,据她说:广播站是事业单位,发工资都困难,而爱人下岗以后,与人合伙做生意亏本,欠了一屁股债,迫于生计,她就在青林山上的老场镇开了一个小副食店,赚些小钱补贴家用。   唐树刚大大方方地接过了饮料,道:“杨新春,你这么辛苦地从山上将饮料背上来,我们不能白喝,按价算钱,反正我们也要买水喝。”杨新春笑了笑,道:“喝两瓶饮料算什么?”唐树刚从怀里掏出一把钱,道:“我知道价钱,这是我们两人的,你就收着,生意是生意,要算本钱的,更何况,你还要从山下背上来。”杨大姐也接过了饮料钱,道:“今天中午就在我家里吃饭,家里炖了一锅猪蹄子。”   “今天算了,侯卫东第一次上山,安排了农经站为他接风,反正以后时间还多,随时都可以来吃。”   青林老场镇,真是老而小的场镇,吸一根烟就可以走上两遍,侯卫东虽然知道乡镇条件不好,可是看到了这个简陋、凌乱、破旧的场镇,心里还是“格地”愣了一下。   上青林山的接风宴在青林场镇最好的餐馆,侯卫东没有进宿舍,就直接到了小餐馆,在小馆子的二楼,几个人没有穿上衣的年青男子围在一起,每个人发三张牌,正在“诈金花”,这是益杨县广为流行的游戏,或者说是一种老少皆宜的赌博方法。   一个长着胳腮胡子的粗壮男子,大声嚷嚷道:“怎么走得这么慢,肚子都贴到后背了,兄弟们,最后打一盘,准备吃饭。”男子们都围在一起,各自看牌,没有人看这边一眼,胳腮胡子走到身边来,道:“我叫李勇,农技站的,以后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他和侯卫东握大握手,其手掌很是厚实而有力。   打牌的人群传来一阵大吼,道:“开牌。”传来两声报牌声:“顺子”、“金花”,又传来几个人的笑声和骂声,几个打牌的人就走了过来。   唐树刚也把上衣脱了,对大家介绍道:“这是新来的大学生侯卫东,以后就在工作组工作,今天中午好好敬一杯。”   “要得”,“坐在桌子在认识”,几个人坐在桌子上,一个胖女子从楼上走上来,两手各提着一件啤酒,道:“只冻了两件,够不够。”   李勇摆手道:“我们八个人,两件怎么够,再冻两件来。”   一桌刚好八人,二件四十八瓶,人平就六瓶了,侯卫东吃了一惊,“喝这么多?”   众人坐下了,唐树刚就一一介绍,八个人除了唐树刚以外,都是青林工作组的,农经站有二人,白春城和田福深,农技站有二人,李勇和段胖娃,广播站郑发明,派出所有一人叫习昭勇,农经站的二人头发上梳得极为平顺,白白胖胖的,农技站和广播站的都长着胡子拉渣的一张黑脸,派出所民警约三十多岁,留着短发,脸颊极瘦,长着一双鹰勾鼻子。   对于刚从学院毕来的侯卫东,这是一顿丰盛的午餐,卤猪脚,炖全鸡、魔芋烧鸭子、爆炒腰花等等,满满一桌子。李勇用牙齿轻松地咬开了几瓶啤酒,先给侯卫东满上,又给众人倒满。唐树刚吃了几块腰花,放下筷子,道:“大家举杯,今天侯卫东上青林山,以后就是同事了,第一杯酒,大家干了。”   夏天气温高,第一杯酒解暑,满桌人都将杯中酒喝了,侯卫东也是豪爽人,酒量也不错,从山下青林政府出发时,十一点四十分,走了一个多小说,已过了中午一点,肚子饿,口亦渴,这一杯冰冻的啤酒下肚,只觉得每一个毛孔都舒畅起来。   唐树刚又举起杯,道:“青林山上有规矩,上山三杯酒,刚才就算一杯,看得出来,侯老弟是个爽快人,我陪你喝着第二杯。”侯卫东正在啃肥厚香醇的猪手,见唐树刚举杯,连忙将猪手放在碗里,举起酒杯,和唐树刚碰了一下,干净利索地一饮而尽。   李勇接着道:“来,我来喝第三杯。”   这一群赤着上身的汉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就如梁山好汉一般模样,三杯酒下肚,侯卫东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看着他们的眼神也就如看见了老朋友,主动举起酒杯,道:“今天上了青林山,各位大哥这么热情,小弟很感动,我来敬酒。”   派出所民警习昭勇道:“敬酒的规矩是每个人都要敬。”侯卫东豪气地道:“当然一个一个敬。”   唐树刚指着身边的人道:“这是农经站的白春城白站长。”白站长人如其名,人稍胖,头发梳得油滑,皮肤如白领女人般细腻,一看就是长期坐办公室的,他笑道:“别乱说,站长在山下。”   唐树刚反驳道:“青林山上农经站是你在负责,就是站长。”   白春城举起酒杯,和侯卫东碰了一下,道:“我最多就是上青林点长,以后没有事,就要站里来坐坐。”   “这是农经站的田福深,老田。”老田长着一张会计脸,说话也慢吞吞的。他一杯啤酒没有喝完,还剩下了小半杯。一旁的民警习昭勇不满地道:“老田,每次都这样,又醉不死你。”老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似乎有些怕习昭勇,道:“昨天喝多了,还没有醒过来,早上起来就吐。”习昭勇立刻揭发道:“每次喝酒都说头天喝多了,侯大学来了,你大大方方喝一会。”   看来,上青林山大学生稀少,所以叫侯卫东为“侯大学”,这就如当年眼镜稀少之时,就叫戴眼镜的人为“眼镜”。   几个人介绍完,侯卫东已经喝了八杯啤酒,青林山上的啤酒杯个性十足,640毫升的啤酒只能倒三杯,八杯酒就有接近三瓶了,平常喝三瓶啤酒,侯卫东没有丝毫问题,可是今天喝得太急,腹中空空,八杯啤酒下肚,侯卫东已经有些酒意了。   侯卫东刚动筷子,习昭勇斜着眼睛就道:“侯大学是第一个上青林山的大学生,我敬你一杯。”看到侯卫东稍有迟疑,习昭勇就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学生看不起我们这些土八路。”   听到这句话,侯卫东道:“习公安,没有这个意思,喝了八怀酒,头都昏了,吃两口菜。”说完,他站起身道:“习公安,敬你一杯。”   两人一饮而尽,习昭勇又对李勇道:“李大炮,侯大学学历高,三整二弄就当领导了,快点敬不杯,以后好提拔你。”李勇对这话很有些不满,道:“侯大学一直在喝洒,一口菜都没有吃,你慌个鸡巴,我们两人吹一瓶,敢不敢?”习昭勇狠狠地瞪了李勇一眼,道:“吹就吹,不吹是王八。”两人各自咬开了一瓶啤酒,仰着头,就如放自来水一样,将整瓶啤酒倒进了肚子。   唐树刚见两人都有些火气,便转移话题道:“小侯,我敬你一杯,李三,老田,你们别坐着,怎么不敬侯大学。”   又喝了七杯啤酒,此时侯卫东已经彻底醉了,只是他身体好,头脑还有那么一丝清醒,用手抓起一根猪手,风卷残云般地啃得精光。   白春城浑身大汗,一颗颗汗水从他肚皮上直接掉在地上,他主动提议道:“酒就别敬了,来划拳。”   习昭勇一脸不耐烦地道:“划个锤子。”   侯卫东也喝了不少酒,听到习昭勇出言不逊,不知怎地,心里腾起一股火,他站起身来,道:“习公安,我也和你吹一瓶。”习昭勇黑着脸,不理睬侯卫东。侯卫东就道:“我先喝,不喝是王八蛋。”说完,不管习昭勇的脸色,一气喝了一瓶啤酒。   唐树刚、李勇等人就在一旁起哄。   “侯大学都喝了,习公安必须喝。”   “一点都不耿直。”   习昭勇最后也喝了这一瓶赌气啤酒。   侯卫东醒来之时,已是傍晚时分,他抬头就看到天边的云彩,火红一般,似乎将窗将树叶都烧得燃了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他有些艰难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几乎就是坐在了垃圾堆里面,地上全是杂乱的物品,就如打了败仗匆匆撤走的营房,旧报纸、玻璃、谷草、竹片、挂历,占据在屋里最中央。 第27章 原来是发配(四)   侯大勇坐在竹制的沙发,发了一会呆,这才明白自己的处境,沙发下面是厚厚一层的黑色老鼠屎,老鼠屎密集的程度,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啤酒也是酒,喝醉了,也是头痛欲裂,且腹胀如鼓。   走进了里间,皮鞋踩在干燥的黑色老鼠屎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如走在沙滩上一样。里间极为简陋,一张铺着稻草的床,一张看上去就很沉重的木桌子,还有一张断了一枝腿的藤椅,墙上贴着一张八十年代的美女图,装腔作势,扭捏作态。   侯卫东将美女图撕下来,扔到地上,他推开关得死死的窗户,还好,窗户能动,“嘎、嘎”推开之后,一株树叶繁芜的桉树就在窗前,在夕阳照耀之下,闪着略带着金色的光,显得格地有生气,和沙州学院的情景有些相似,和屋内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桉树虽好,却长在屋外,窗外是一个不大的院子,有一个假山,还有些花草,只是,假山上满是青苔和杂草,花草更是被杂草所威胁,只是委屈地露出了点点颜容。   这是一个原本还不错,可是已经如黄脸婆般被人抛弃的院落。   青林山是一座最高海拔在九百米左右的大山,山上树林茂密,还有一些大树,当年大炼钢铁之时,沙州各地都砍了些大树,唯有青林山的大树绝大部分保留了下来,主要原因是青林山上的村民,世世代代都靠山吃山,对森林有着异乎寻常的热爱,当青林山下的民兵们提着锯子准备到山上来伐木,山上的村民就全体动员,数千男女老幼,拿着锄头、扁担、大砍刀,还有打猎的老铳,公然与山下的公社官员对抗。   俗话说,海上出盗,山上出贼,青林山的村民向来强悍,当年解放军解放沙州之时,在青林山受到了土匪的袭击,被杀了十多人,后来,解放军出动了两个连,才将土匪窝子端掉。   这一次青林山公然对抗政府,可是县里的、公社的干部对山上强悍的村民有些顾忌,也不敢违了众意,虽然最后被抓了几名带头的,到底没有敢强行将森林砍掉,青林山就有一片在沙州市保存最完好的森林。   侯卫东昏头昏脑地走出了房门,他中午喝醉以后,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到这个房间里,这时,他才看清楚,这是一幢四层楼房,和学校教学楼的格局很有些相似,每一层十间房,有一个长长的外走廊,左侧有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厕所。侯卫东视力极好,在门口清楚地看到这两个字,结果,他肠胃里一阵翻腾,为了不现场直播,侯卫东就一阵小跑,刚把头对准了坑位,“哇、哇”地一阵大吐,中午光顾着喝酒,并没有吃多少东本西,所以,吐出来的东西尽是些汤汤水水,没有一点实在货。   从厕所出来以后,又把脸凑洗衣池上的水龙头,用冷水冲了一会,这才感觉稍稍舒服一些,刚才一路小跑,几乎是冲进厕所,走廊上的动静一点没有在意,慢慢走回房间的时候,侯卫东就在距离自己房间四个间隔处听到了炒菜的声音。   “这一层楼,就只有两家人吗。”顺着走廊往回走,侯卫东惊异地发现,整整十间房子,加上自己,居然只有两间房子,而且唯一的邻居,也是关着门在做饭。   试着拉了拉灯线,还好,贴在墙壁上的日光灯居然亮了,更照得满屋的黑色老鼠屎格外刺眼,侯卫东站在屋中间,看着凌乱如垃圾堆的房间,不禁很有些发呆。   有床,只有一堆满是老鼠屎烂稻草,让人有床无法睡;有水,不过是走廊尽头的自来水,没有可以喝的开水;有电,除了一盏日光灯外,没有电视机、电风扇、电饭煲等任何电器;有垃圾,却没有任何扫帚、拖把等清洁工具;有肚子和满腹酒意,晚饭在何方却根本不知道。   站在走廊里徘徊了好一会,侯卫东看着挂在树梢的太阳渐渐沉没了,感到格外的孤单,这是他到青林镇政府上班的第一天,大醉一场,然后被人如死狗一样丢在这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鬼地方,“这他妈的是什么事情?”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青林山上也不相信眼泪。经过了一阵大吐,侯卫东肚子里已空无一物,走廊上飘来了阵阵回锅肉的香味,而且是蒜苗炒回锅肉,侯卫东甚至能够想到半肥半瘦的坐墩肉在锅中滋滋作响的声音。   受不了这个肉香,侯卫东又回到了房间,可是房间乱七糟八根本无法下脚,他发了一会呆,看来只能自己救自已,就把门带了过来,准备到青林山上这个小场去转一转,买些生活必备物品。   一条青石板路从小院大门延伸了出去,很有些古香古色的韵味,沿街的房屋多是昏黄的白炽灯,也正因为有这些电灯,这个场镇才有丝丝现代文明的痕迹。此时正是吃饭时间,各家各户都飘起了饭菜的香味,这个香味如此诱人,让侯卫东不断地咽着口水。走着走着,想着沙州市的繁华大街,想着小佳的音容笑貌,侯卫东有些伤感起来了,他眼睛有些潮湿,看着景物也有些模糊了。   转了一个弯,侯卫东认出了中午吃饭的餐馆,可是餐馆大门关得死死的,看起来场镇上的人流,只能让这家餐馆在中午营业,过了餐馆,头脑中习昭勇、李勇、唐树刚、白春城、田福深等人的形象就在他的头里晃来晃去。   这些人性格、作派和沙州学院的教师同学是大不一样,他暗道:“这个习昭勇很有些霸道,以后要和他保持些距离,观察观察再说,李勇是个粗人,田福深是个老实人,唐树刚是党政办主任,看来还有些威信,以后可以找机会和他接触。”   想起了这几人,他的伤感情绪反而没有了,侯卫东自嘲道:“真是没有想到,这一觉醒来就回到了解放前。”这时,他看到了一名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中年人搬了一根滕椅,放在街道边,便上去问道:“请问,有决有餐馆。”中年人有些诧异地看了侯卫东一眼,道:“这是哈时辰了,早就关门了。”青林老场平时很少有外人,中年人看着这人脸生得很,体格也颇为强壮,想着最近青林小道常有抢钱,便心生了警惕,道:“你是干啥子的,哪家的亲戚。”   侯卫东在学院当过三年纠察队长,跟着胡处长也学了些察言观色的本领,见到中年人的神情,猜到他在想什么,就道:“我是青林镇政府驻青林山工作组的,今天刚来。”   中年人将信将疑地道:“原来是政府的人,没得晚饭?你顺着这石板路走,石板路走完,就是青林小学,那里有杂货店和一个小馆子。”等到侯卫东走了,中年人把烟头往地下一扔,道:“想麻我,小子还嫩蒜。”他一溜烟地向着联防员田飞家跑去。   侯卫东顺着石板路来到了青林小学,果然有一个杂货铺还开着,走近一看,这个杂货铺名字就叫做“青林小学综合商店”,货物还算不错,里面有电饭煲、水瓶等日常用品,还有饼干、方便面等食品,看到这些,侯卫东放下心来,晚饭终于有着落了。   柜台后面坐着有说有笑的两人女子,一个三十来岁,一个二十多一点,年轻的女子相貌普普通通,微胖,穿着一件连衣裙,样子还颇为时尚,看起来不怎么象上青林山的人。同样,这两个女子她们看着有陌生人进来,都惊奇地抬起头来。 第28章 原来是发配(五)   “买一个电饭煲。”   三十多岁的女子站起身,取了一个电饭煲,她把电饭煲递给侯卫东,随口问道:“你是新分来的老师吧?”   电饭煲牌子不错,是广东爱德,这也有些出乎侯卫东的意料,听到询问,道:“我不是老师,是才到政府的。”   一旁的年轻女子就道:“你是侯卫东吧,听李勇说工作组要来一个大学生。”   侯卫东心道:“这上青林场镇真小,居然就有人叫得出我的名字了。”嘴上道:“我是侯卫东,才来的,以后多关照。”   “你是当官的,我们怎么能关照你。”三十多岁的女子笑着道:“我这里货很齐,生活用品都有,还要什么?”年轻女子就介绍道:“这位是青林小学铁校长的爱人,陈大姐。”   侯卫东自嘲道:“陈大姐,多亏商店没有关门,否则就惨了,晚上不知如何过夜。”   陈大姐很忠厚的样子,笑道:“这有啥子,关了门,敲开就是了,都是一个场镇的人。”   顺着货柜看过去,侯卫东点道:“中华牙膏、牙刷,饭盒、方便面、筷子、还有水瓶。”   年轻女子自我介绍道:“我是工作组的,叫池铭,就在院子后面,等一会我去烧点开水,你过来打吧。”侯卫东正想问年轻女子的名字,门外就传来了一声暴吼,“干什么的,身份证拿出来。”   门外进来两个人,一人就是侯卫东问路的中年人,另一个是身体结实、满脸横肉的年轻人,他手是提着一根警棍,恶狠狠地道:“把身份证拿出来,检查身份证。”   侯卫东解释道:“我是侯卫东,工作组的。”他见到来者并没有穿警服,就反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凭什么检查我?”   “我是派出所的联防员,老子就有资格。”年轻人将警根的高压电找开,发出“啪、啪”的声音,道:“放老实点,工作组几根条蕃苕我还不认识。”   柜台后的年轻女子就道:“田大刀,他真是工作组的,才分到青林镇的大学生。”   田大刀斜着眼睛看了侯卫东一眼,疑惑地道:“侯卫东,怎么没有听习哥说起?”   侯卫东初来青林,还摸不清水深水浅,他态度十分良好,道:“今天中午,习公安、李勇、唐主任、田会计,白站长,我们几人一起吃的饭,我喝醉了,习公安也喝了不少。”   听到侯卫东报了这些名字,田大刀也就相信了,他把警棍挂在腰上,靠在货柜上,道:“怪不得习公安下午没有来,肯定喝醉了,你娃酒量还不错。”他又对年轻女子道:“池名商标,我弄了几个新碟子,美国大片,到我哪里去看啊。”   池铭却不买帐,道:“再这样喊我,我给你一菜刀。”又道:“这么热,哪个到你屋里看碟子。”说着就站起身来,对着侯卫东笑道:“我是工作组的炊事员,就住在后院,早上可以把水瓶拿下来打开水,等会你过来,我帮你烧一点水。”   田大刀看到池铭对侯卫东一脸笑容,心里酸溜溜的,阴阳怪气地道:“池名商标,看到大学生帅哥,就不理我了,以后下山,我不陪你了,就由侯帅哥陪你,被棒儿客抢了活该。”   那个中年人看到侯卫东真的是工作组的,尴尬地递了一枝烟,露出讨好的笑容,道:“侯同志,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是棒儿客,抽枝烟,以后到家里来坐。”   田大刀拍了拍中年人的肩头,道:“老田,不愧为治安积极分子,警惕性高,以后继续保持。”他接过老田的烟,啪地一声,用打火机点燃,吐了一个烟圈,这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大学生,山上治安不好,你不要到处走,就在屋里呆着,棒儿客不认识你,小心被抢。”   侯卫东感到了田大刀明显敌意,他心里也不舒服,心道:“一个联防员,得意个鸡巴。”他不再理他,转头对陈大姐道:“陈大姐,还有毛巾,卷筒纸、扫把。”   池铭站起身,道:“陈姐,我回去了。”又对侯卫东道:“我把火捅开,烧些开水,你等会拿水瓶来打。”   池铭走了,田大刀也走了,走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了侯卫东一眼。   看着田大刀的背影,陈大姐低声道:“田大刀是派出所宋所长的侄儿,是个杂皮,他正在追求池铭,你少惹他,青林山上只有习公安才吼得住他。”   东西一堆,花了三百多块钱,身上只有一百多元钱了,陈大姐把商店门关了,帮着他将东西搬回到院子。此时,同一层楼的邻居依然把门关着,陈大姐就道:“那是高镇长的家,他到山下去喝酒了,屋里只有刘阿姨。”   侯卫东鼻子里似乎又回味起炒得极香的回锅肉的味道。   将杂物清除掉以后,侯卫东先将墙用干净扫把扫了一遍,将灰尘和蜘蛛网扫掉,又将满屋的老鼠屎扫干净,老鼠屎装了半桶,让他一阵恶心,随后用布拖帕将地拖了数遍,屋子里这才看起象些样子。   忙完了活,侯卫东用新毛巾洗了脸,就提水瓶到后院。   后院是一溜青瓦平房,围成一个四合院,左侧堆着些煤炭,煤炭旁边是烧煤的大灶,沙州地处天燃气富余地区,吴海、益杨等县城里都是烧天燃气,侯卫东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种烧煤炭的大灶了。大灶旁边,开着一个小门,里面洒出来点点灯光。   侯卫东似着问一了句:“池铭在吗?”   “进来吧。”   屋子是典型的老房子,可以看到木头做的横梁,横梁在灯光下黑黝黝的,这是长期被油烟熏陶的结果,恍然间,侯卫东回忆起七十年代初吴海县公安局有大食堂,也是这种格局,如今吴海县公安局的食堂已经变成了公安宾馆,这上青林乡的食堂依然保持着七十年代的格局,整整要落后二十年。   “没有吃饭吧,这里有一份烧白,还有些剩饭,我给你炒个青菜,将就吃了。”   在这举目无亲的上青林山,池铭的态度多多少少给了侯卫东一些温暖,他搓着手,不好意思地道:“给你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本来就是工作组的伙食团,有啥子嘛。”池铭手里拿着一本书,封面上《情深深,雨蒙蒙》几个大字特别是显眼,她也没有看书,就坐在油腻的方桌后面,她打量了侯卫东一会,有些奇怪地道:“你是大学生,怎么会到工作组来。”   侯卫东听她话中有话,反问道:“工作组不好吗?”   “青林镇政府是由上青林乡和下青林乡合并的,政府设在下青林乡,当官的、管事的和管钱的都集中在政府里,工作组都是年纪大的、管不了事的和不听话的。”   侯卫东听闻此言,楞了一下,他心一下就沉了下来,香喷喷的烧白也就索然无味,他尽量让自己露出笑脸,可是他自已也能感受到笑容怪怪的,他无话找话地道:“平时在这里吃饭的人多不多?”   池铭摇头道:“工作组的人,大部分家都在上青林山,都是自己做饭,只有二、三个人在这里吃饭,不过他们常常下村,五天里倒有四天没有到这里吃饭。”   侯卫东有些奇怪地道:“那就没有必要设一个伙食团。”池铭笑道:“你才来,还不熟悉情况,青林镇政府有两个炊事员编制,朱哥在青林镇政府伙食团上班,我就只有上山了。” 第29章 勇敢的名声(一)   从伙食团出来,侯卫东胸口就睹得慌,他提着水瓶,坐在了后院的假山上,默默地梳理着自己的思路,满天繁星都在天空旋转,就如侯卫东心中的疑问:“原来我是被发配到工作组。”   “我拿着人事局的介绍信来到了青林镇,没有得罪任何人,为何会将我发配到上青林?”侯卫东百思不得其解。   一种被戏弄和被遗弃的感觉在侯卫东心中滋生,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山蚊子块头十足,在黑夜中飞舞,发出“嗡、嗡”的轰炸机吼声。   “难道我当初的选择错了。”想起父亲常常说的哪句话——男子汉要有担当,侯卫东又给自己打气,道:“或许这是对自己的考验,男子汉要有担当。”   又坐了一会,才慢慢将满腹有委屈排解开。   一个女人从后院走过,她不经意间看到了坐在花台上的侯卫东,吓了一跳,道:“谁?”侯卫东站起身来,道:“我是青林政府的,今天才上山。”   女人舒了一口气,“你是小侯吧。”   “我是。”   女人温和地道:“我们两家在一层楼上,以后就是邻居了,有空在家里来坐。”   “哇,这位就是蒜苗回锅肉的主人。”侯卫东对香味扑鼻的蒜苗回锅肉特别有好感,客气地道:“以后肯定要经常麻烦阿姨。”   女子身边放着一个桶,将手插在腰上休息,“大学生硬是不一样,说话这么客气,我是高长江家里的,姓刘。”   女人说话声音很低,听起来有气无力,侯卫东就道:“刘阿姨,我帮你提桶。”   “不用了,我洗了点衣服,拿到后面是甩干了,不重。”   “哎,刘阿姨,我们是邻居了,就让小侯来提。”   不由分说,侯卫东提着水瓶和胶桶,跟着杨阿姨上了二楼,杨阿姨上二楼都气喘吁吁,侯卫东心里有些纳闷:听说乡镇领导待遇很不错,高长江当过乡长,又当过副镇长,难道连洗衣机都买不起。   把桶放在杨阿婕的门边,借着屋里的灯光,侯卫东这才看清了刘阿姨的相貌,满脸纹路,皮肤腊黄,头发花白,苍老得历害,可是,高长江并没有退休,不满六十岁,按照益杨习惯,他的爱人一般要小上几岁,不过就是五十来岁,想到这一点,侯卫东吓了一跳,刘阿姨和母亲刘光芬年龄相仿,可是母亲看上去至少比刘阿姨年轻十到十五岁,其实也不是母亲年轻,而是杨阿姨太老。   站在门口客气了两句,侯卫东就回到了寝室,经过一番打扫,这个一室一厅的寝室看上去就顺眼多了,侯卫东取过才买的青林茶味,用白瓷杯泡了热茶,就站在走廊上,欣赏起上青林山的夜色。   客观地讲,这上青林山乡政府小楼修得还真不错,站在走廊上,地势极为开阔,视线尽头是一处“凹”形的山峰,几颗闪亮的星星就如被山峰捧起一样,悬在山峰顶上,而走廊前面,是一块可以停车的水泥坝子,水泥坝子前面,又是一个长着莲叶的水塘。   夏天的夜晚,站在走廊上,品着味道还不错的青林茶,听着各种小虫胡乱地叫着,一股顺着山谷滑上来的山风,将树叶吹得哗哗直响,也带来了一阵清凉。   第二天,侯卫东起得很早,他在上青林老场镇走了一圈,清清楚楚地将老场镇看了个清楚,早上的上青林镇,比夜晚要可爱得多,有二家早餐店,东面一家是豆花馆子,西面是一家稀饭馒头店,侯卫东犹豫了一会,就坐进了豆花馆子,豆花饭是益杨特有的早餐,一元钱一份,包括一碗的洁白豆花,饭则随便吃,实惠而味美,是学生们和工薪阶层的最爱。   上青林豆花馆只有四、五张桌子,一张长桌上放着一排作料碗,有盐、味道、花椒粉、葱粒、蒜泥、红海椒、青海椒、碗豆粒、用花椒煮过的菜油等等,由着自己的口味进行组合。侯卫东亲自动手调了小半碗作料,然后舀了一碗饭,一名精瘦的中年人就端了一碗豆花过来。   豆花扎实细密,嫩而有劲,加上调料组合得好,侯卫东狠狠地吃了两大碗饭,额头上已泌出了一圈汗水。   豆花馆子走进了两个人,瘦汉子热情地道:“高乡长,这么早就上山了。”他对着里屋喊道:“堂客,给高乡长打一盆水来,弄一张新毛巾。”   高乡长是一位瘦高的黑汉子,两鬂有些花白,精神极好,特别是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当盆子端出来以后,他也不客气,就在街道旁洗了脸,擦掉汗水。   高乡长坐了下来,道:“还是老一套,一人一碗豆花,二两酒,有没有卤菜或是蒸菜。”瘦汉子利索地盛豆花,又道:“昨天我卤了些肥肠,香得很,切不切点。”高乡长点头道:“来,切半斤吧。”   金黄色的卤肥肠端上桌子,高乡长就对另一位面相严肃的汉子道:“秦所长,在上青林,就数姚瘦子的井水最好,点的豆花也最绵扎。当年县委赵书记到了上青林,一定要到这里来吃这两样。”   秦所长是青林镇派出所所长,去年底从益杨县公安局一科调到青林镇派出所,三十四岁,当一科副科长已有六年了,只是一科科长和他年龄相仿,占着位子,他就始终升不上去,青林镇派出所成立之时,他便从局里调到了青林镇。   秦所长天生一幅严肃的面孔,平时也是寡言少语,他也不说话,取过筷子,夹起一块卤肥肠,细细地品了一会,道:“不错。”   高乡长也就不多说了,两人专心致志地吃了起来。   侯卫东此时已知道高乡长就是工作组的组长,杨阿姨的丈夫,只是杨阿姨的形象和高乡长相差太大,很难重合在一起,他对瘦汉子招了招手,道:“老板,结帐。”侯卫东轻声对瘦汉子道:“高乡长那一桌多少钱,我一起结了。”   瘦汉子憨厚地笑了笑,道:“十元钱。”侯卫东站起来的时候,瘦汉子就道:“高乡长,帐已经结了。”   高乡长看了看侯卫东,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你是侯卫东吧。”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使劲摆了摆手,大声道:“你还没有领到工资,怎么能让你来付钱,姚瘦子,不能收他的钱,听到没有。”   侯卫东连忙道:“高乡长,我先走了。”说完,就飞快地溜了。高乡长站在小店旁,只见到侯卫东的背影,就跺了跺脚,道:“这个娃儿,跑得倒快。” 第30章 勇敢的名声(二)   回到小楼,侯卫东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整栋楼安静如昨夜,底楼有一间屋挂着工作组的牌子,却是铁将军把门,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池铭提着菜蓝子,从大门外进来,看见侯卫东,就道:“今天不赶场,只有几家卖菜的,卖完了就要走,你如果要自己开伙,就赶快去买,要到伙食团来吃,提前给我讲一声。”   侯卫东犹豫了一下,心道:“在伙食团吃饭,十有八九就是我一人,孤男寡女长期在一起,肯定要被人说闲话。”嘴里道:“今天我还开不了火,陈大姐的商店里没有电炒锅,她今天去山下进货,晚上才能回来。”   池铭笑道:“你到田大姐哪里去买些饭票,今天中午就到伙食团来吃,我做红烧肉。”   正说话间,高乡长、秦所长、李勇就走了进来,高乡长看到侯卫东站在底楼,直截了当地道:“侯卫东,开一个会,你也来参加。”   会议室就是底楼最左端,这是一个类似于课堂的会议室,唯一不同的就是讲桌变成了三张并在一起的桌子,高乡长和秦所长相互推让了一番,就让高乡长坐在了主席台的正中间,秦所长就坐在了右侧。   过了一会,习昭勇、田大刀、李勇以及十几个不认识的小伙子,这几个小伙子都是年轻的棒小伙子,从穿着、相貌和气质来看,就是村民。   李勇坐在了侯卫东的身旁,他亲热地道:“你的酒量真是不错,昨天习公安喝醉了。”侯卫东苦笑道:“昨天我也醉得不行,根本记不起怎样回的家,现在头还在痛。”   “不要说话了。”高乡长招呼了一声,众人就安静了下来。“原本分管政法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晁镇长要来主持会,县里临时有个会,这个会就由我来开,参会的主要是工作组的男同志和三个村的治安积极分子,来的都是雄棒人,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蔫人,我一个也没有喊。”   众人听到这句话,都哄堂大笑,笑声中,也充满着自豪。很快,十几个人都开始抽烟,会议室就烟雾燎绕,气氛热烈。   “这一段时期,下青林到上青林的小道上,常常有拦路抢劫的棒儿客,前几天,就有好几人被抢了,刘家媳妇,不仅背兜被抢了,连裙子也被撕烂了,还有,大弯梁田家老二,屁股被扎了一刀。”说到这里,高乡长一拍桌子,道:“这是共产党的天下,这些棒儿客真是无法无天,今天我把秦所长请来,就是商量如何把这些棒儿客整住,下面,请秦所长布置工作。”   秦所长表情依然如事豆花店那般严肃,声音却很柔和,“据受害者描述,这一群棒儿客大约有五、六个,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应该是从外地流窜过来的,但是,里面肯定有本地人,要不然他们也呆不住。”   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刑警队在山上守了三天,没有见到动静,今天县里出了人命案子,刑警队要回城里,赵书记和刑警队李大队商量,就由我们青林镇派出所来抓这几个人。”   “这几个人手中都有凶器,都是筷子长短的匕首,很危险,所以,我们这一次的行动要小心策划,即要抓住这些棒儿客,又不能造成伤亡。”秦所长顿了顿,扫视了大家一眼,道:“现在我来进行分组,青林镇派出所有五个正式民警,黄公安年纪大了,又是内勤,就留在所里值班,习昭勇带一个组,带李勇、田飞、邓刚强、张卫革,还有村里面的治安积极分子,有接近二十人。”   秦所长看了一眼侯卫东,又道:“新来的大学生也在习昭勇这一个组,你们负责在山下,在三道拐的林子里藏着,听到喊声或是枪声,就冲出来,将这些棒儿客堵住,习昭勇要注意,你们这一组只是负责拦截,不要暴露,听到动静才能出来。”   侯卫东虽然当过纠察队副队长,可是学院纠察队主要用于防范,象这种捉拿犯罪分子的事情,根本不会让学生参加,如今听到“枪声”二字,不禁脸上有些变色,血液流动也加快了速度。   “我就带着所里的周强、王一兵两个民警,所里的联防员,还有一位守害者,就藏在半山腰的竹林后面,只要这些棒儿客出现,就不能让他们跑脱。”   秦所长又强调道:“这次行动,我们有三十人,集中了优势兵力,只要战术安排得当,一定能将棒儿客整住,只是大家要注意安全,安全问题,这正是赵书记最关心的。”   “分析棒儿客出现的规律,隔几天就要作一次案,估计他们没有生活来源,抢来的钱不够他们挥霍,距离上一起他们作案已经有好几天了,我琢磨着他们又该出来活动了,明天五点,趁着天未亮,各组就赶到隐藏地点。”   秦所长布置起任务,总爱用些军事术语,身上带着浓浓的军人味道。   秦所长布置完任务,高乡长接着道:“此事大家保密,走漏不得风声,明天早上五点半,准时到大院集中。”   布置完任务,一群人就鸟兽散。侯卫东就为了在高乡长面前表现自己,特意留了下来,他早就看见会议室墙角有一把扫帚,等到众人离开,他就拿起扫帚,开始打扫起会议室来。   高乡长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看到侯卫东正在打扫会议室,他有些意外,停步顿了顿,却没有停下来,就和秦所长一起走了出去。高乡长出了门,侯卫东也没有停下来,他继续打扫会议室,会议室看来很久没有打扫了,地下是乱七八糟的烟头,还有许多成年老灰,侯卫东把会议室的清洁打扫完,已是一身臭汗。   刚刚走出门,就见到杨大姐提着一串钥匙走了过来,她走到门口,见会议室已经干净了,便道:“大学生帮我扫地,怎么好意思。”侯卫东见过杨大姐一面,他只是知道杨大姐是工作组的,却没有弄懂杨大姐什么身份,问道:“杨大姐,你是镇里哪个部门的。”杨大姐有些自嘲地道:“我们是八大员,只能干些杂活,工资又低得很。”   侯卫东不懂什么是八大员,他不好意思问,随意和杨大姐说了两句,又到底楼看了看,实在没有事情做,又没有人安排工作,便上了楼,在楼上枯坐了一会,无书、无报、无电视、无广播,还有无聊,他又走到门外,看着院外三三三两两的行人,突然想起池铭的话,便把房门关了。   池铭是一个年青的未婚女子,虽然她是伙食团团长兼炊事员,可是两个未婚男女天天在一起吃饭,完全就和家庭生活一样,这也不是一个事,所以,侯卫东下定决心——自已开伙。   虽然他从来没有煮过饭,但是,没有吃过白毛猪,就没有见过猪跑吗?   上青林场的确不大,很快就找到了池铭所说的卖菜地点,侯卫东蹲了下来,装模作样地挑选着,装模作样地讲价,买了一把青叶子菜,一块肉,又买了二十个鸡蛋,侯卫东就提着菜肉蛋转到了青林镇小学,商店的陈大姐答应给他带一只电炒锅,他就转到商店去看看陈大姐回来没有。   帮着陈大姐守店的是一位瘦小的女孩子,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侯卫东走进商店的时候,她正趴在桌子上做着作业。   “我妈妈六点不到就下山了,一般十点钟就能回来。”女孩子有礼貌地道:“叔叔要买什么东西?”侯卫东一楞:“有人叫我叔叔了!?” 第31章 勇敢的名声(三)   初次被十多岁的女孩子叫做叔叔,侯卫东顿时觉得自己多了几分成熟,他就挺着胸道:“我买电炒锅,陈大姐不在吗?”   女孩子生于上青林,长于上青林,对老场镇的人与物熟悉得紧,她忽然想起妈妈说山上分来了一个大学生,便道:“叔叔是新分来的大学生?”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小女孩高兴地道:“叔叔,我在做暑假作业,英语题老是错,你能不能给我讲了一讲。”   侯卫东英语成绩一向不错,读大学时考过了四级,有一段时间他想考研究生,还钻研了一段时间的英语,从小女孩的年龄判断,不是初三就是高一,他很有自信地道:“我看一看。”又问:“你读几年级?”   “高一”   听说是高一,侯卫东更是放心了,他拿过厚厚的一本习题集,看到女孩子在好几个选择题前打了一个问号,这道题是一道时态题,很简单,便择其要点讲了讲。   女孩子不断点头。   “听懂没有?”   “听懂了。”   小女孩一张瘦脸绯红,羞涩地道:“叔叔,上面还有三道题,我都做错了。”   “这四道题都是一个类型的,这方面的知识点看来你没有弄懂,我给你讲一讲。”讲完这个知识点以后,侯卫东翻到另一页,找了一道类似的选择题,让小女孩做。   小女孩根据侯卫东的讲解,也没有怎么想,就选择了答案。选完之后,女孩子就急忙从书后面找出答案,兴奋地道:“这次对了。”   侯卫东又让女孩子做了几道类似的题,都对了。女孩子满脸兴奋,道:“叔叔,你就住在乡政府院子里吗?以后我可以来问你英语题吗?”小女孩一双眼睛颇为清亮,说话之时,忽闪忽闪的,满脸是希望。   女孩聪明伶俐,能够举一反三,基础却不好,侯卫东就问道:“你在哪里读书。”   “我在益杨县一中。”   “你在一中读书?”听说是益杨一中,侯卫东倒有些惊讶了,一中是全县最好的中学,每年都能考上几个北大清华,不少沙州人都把子女送到一中来读书。   女孩子听出了侯卫东语气中的惊讶,红着脸道:“我英语不好,其他成绩还可以。”   没有等到电炒锅,侯卫东提着叶子菜、肉和蛋,一路逛回了小院。   他坐在破烂的竹沙发上,把零钱全部掏了出来,总共带了五百元钱来上班,已用去了三百多元,口袋里只余一百多元,又不知青林镇政府什么时候发工资,侯卫东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取出四十元钱放在枕头下面,这是他留下的战略预备队,用来应急。   场镇虽然在山上,可是天气仍然闷热难当,大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提醒着这是盛夏季节。   没有电炒锅,也就不能炒菜,如果陈大姐没有把电炒锅买回来,如此热的天气,再放两个小时,肯定会发臭。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侯卫东把鼻子凑到那块肉上闻了闻,除了肉腥味,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正在滋生。   侯卫东忍不住还是跑了一趟青林小学商店。   小女孩子仍在做功课,看到侯卫东进来,连忙道:“叔叔,妈妈还没有回来。”   中午,侯卫东再去了一趟商店,他在青石板街道上远远地看了眼,仍是那个专心做功课的小女孩,他就到早上吃饭的豆花馆子,把中午饭解决了,回来之后,把一块肉扔到了垃圾堆,很快就不知从哪个角落跑来两条肮脏的黄狗,卖力地争夺起这块发臭的肉。   回到了小院子,小院子底楼办公室意外地开着,里面空无一人,侯卫东走了进去,见报架上有《人民日报》和《沙州日报》,顿时大喜,他读了十多年书,已经习惯了有书有字的生活,到了上青林乡,一天一夜来没有见过一份报纸和一本书,让他很不习惯。   打开吊扇,侯卫东开始了主动的政治学习。   最新的《人民日报》是7月1日的,正是离校时期的报纸。从一版看到四版,每一张报纸每一个版面都异常珍贵,侯卫东特意放慢了阅读速度,包括人民日报的社论这种以前从来不看的版块,这一次都仔细阅读。   “小侯,看报吗?”高乡长从楼上下来,进屋看到侯卫东在看报,便打了一声招呼。侯卫东回头见是高乡长,就放下报纸,站了起来,“高乡长,你好。”   “赵书记给我说了,这一段时间你就跟着工作组的同志,到各村去熟悉情况。”   “这是办公室的钥匙,平时没有事的时候,可以到办公室看看报纸,社员来到工作组来,你就负责接待,还有,上青林场镇逢三、五、七赶场,政府各科室都要派人上来办事情,你把会议室打开,打点开水,把卫生做了。”   这些都是机关工勤人员的杂事,在工作组原来是由杨大姐来负责,而杨大姐时常要去进货,总是耽误事情,而且杨大姐要成为邮政所的代办员。   高乡长就把杨大姐的工作交给侯卫东,一是见侯卫东虽然是青林政府的,却不属于任何部门,也没有具体工作,而且小伙子看来也勤快,二是杨大姐家庭确实困难,给她松绑,也算是对她的照顾。   高乡长见侯卫东同意了安排,便站在门外,对着后院喊了一声:“杨新春,过来一下。”   “来了。”杨新春长长地答应了一声,进了屋,她满脸是笑,将两把钥匙放在桌子上,道:“这一把是办公室的,这是会议室的。”由于打扫卫生这些事情本是她应该做的,如今交给了侯卫东,她就有些过意不去,解释道:“青林邮政所要在山上设一个代办点,由我来负责,交信取信都全部交给我,明天他们还要来安电话。”   侯卫东眼睛一亮,心道:“以后给小佳寄信、打电话就方便了。”杨新春这个代办员的身影,顿时高大了几分,他笑道:“杨大姐,以后我还要多麻烦你。”   “都在一个院子,啥子麻烦。”杨新春乐呵呵地回去了。   “高乡长,平时多久上班?”   “政府是早上8:30上班,12:30下班,中午2:00上班,6:00下班,工作组的作息时间比较灵活,主要朝村里面跑,不必坐在办公室。”   虽然是些杂事,可是总算有了事情,聊胜于无,侯卫东没有推托,就接过了杨大姐的杂事。   高乡长见小伙子机灵懂事,暗自纳闷:“侯卫东这个小伙子看起来不错,又是益杨市公开招考的党政干部,为什么镇上会把他放在了上青林?”   上午就这样混了过去,下午,侯卫东准时起床,在底楼办公室里看报纸。   在办公室坐了二个多小时,除了偶尔跑过的老鼠,发噪声的知了,鬼都没有一个。   侯卫东纳闷地想:“益杨县公开选拔的党政干部,所谓的后备干部,难道就在这上不粘天,下不着地的鬼地方打扫清洁?早知如此,当年何不报考吴海县公安局。”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侯卫东很快就将心中涌出来的不健康情绪打断,背了一段励志名言。   自我调整了一番,心里这才舒服了许多,想到明天还要参加秦所长组织的行动,又转到了青林小学商店,准备买一双军用胶鞋。   这一次,陈大姐终于在商店出现,看到侯卫东,很是热情地取过电炒锅,道:“下青林供销社里的电炒锅卖完了,我这是从益杨县城的货,回来就晚了。”   侯卫东没有想到陈大姐为了电炒锅,居然跑到了益杨县城,道:“哎,让你跑了一趟益杨县,真是太感谢了,车费算我的,行不行。”陈大姐笑道:“我早就想到益杨去进货了,买电炒锅也只是顺路。”   提着电炒锅、军用胶鞋和一根伙食团才用的大擀面杖,侯卫东回到了简陋的家,电炒锅是今后吃饭的家伙,军用胶鞋和擀面杖是明天用来参加围捕行动的兵器。 第32章 勇敢的名声(四)   整整一个晚上,侯卫东都在想着早上的行动,他用的是小佳为他卖的漂亮电子表,走得准,又有闹钟功能,为了不误事,就把时间定在了早上4:30,想着明天的行动,侯卫东就在一群重型轰炸机的轰鸣声和扑天盖地的蚊香中睡着了,早上闹铃响起的时候,身上被咬了一片红疙瘩,屋子里则烟雾缭绕,死蚊子落了一地。   吃了几块饼干,侯卫东带着装备,就匆匆来到底楼,将交给自己管理的会议室打开,过了一会,秦所长、习昭勇以及二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就走了进来,这几个民警都没有理睬侯卫东,坐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秦所长取出一把五四手机,检查起来,他身边站了一位走路一瘸一拐的人,想必就由他来辨认棒儿客。   当所有人聚齐的以后,已是5:20,七月天空亮得早,天空与山顶之间隐隐有一条发亮的线。   习昭勇和田大刀手里提着一根胶质警棍,李勇也是用了一根短棒,上面包着些破布条,侯卫东穿着胶鞋,提着擀面杖,满脸严肃地跟在习昭勇后面。   到了一个转变的坡地,他们停了下来,藏在了旁边的树林里,只留下田飞躲在草丛中监视外面的情况,其他人就坐在一个土坎之下。   “这就是三道拐?”侯卫东轻声问旁边的李勇。李勇一脸胳腮胡子,提着木棍,很有些剪径好汉的气质,他打了一个哈欠,道:“妈的,这么早就出来,觉都没有睡好,等一会若是抓住了棒儿客,老子要狠狠地打他们一顿。”   十多人坐在土坎下,立刻享受到了无处不在的青林山蚊子的袭击,他们不断地伸手往空中扇,想把蚊子赶走,可是这些蚊子就如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让这些人烦不胜烦。   李勇悄悄地对侯卫东道:“这两天我手气好得很,习昭勇拿了三个十,我拿了三个J,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侯卫东心道:“难怪这两天没有瞧见习昭勇、白春城、田福深这些人,原来躲着打牌去了。”他好奇地问道:“你们一般打多大?”   “我们是无聊打着玩,不是赌钱,一般都是五元的转底,三十元封顶。”   侯卫东吓了一跳,这种打法,一场下来肯定要输好几百,对于他这种才从学校毕业的菜鸟来说,实在打得太大了。   李勇邀请道:“今天有空没有,下午到我家里来,一起打牌。”侯卫东身上只剩下百余元钱,那里敢跟他们打,连忙推脱道:“我不会打。”   “三张牌,简单得很,一学就会,山上又没有事情做,不打牌怎么混日子。”   侯卫东心想:“我怎么能和你们一样,我是为了前途才到青林山,岂能跟着你们一起鬼混,这纯粹就是自毁前程。”但是这话不可便明说,笑道:“等有了钱再说吧。”   “九月一日就可以领工资了,你是八月来上班的,可以领两个月的工资。”   这就是侯卫东暗自欢喜。   两人正说话,习昭勇走了过来,他对李勇道:“昨天一把牌赢了二百块,今天中午请客。”   李勇豪爽地道:“没有问题,今天中午,姚瘦子豆花馆子。”习昭勇习惯性地斜着眼睛道:“姚瘦子的馆子,撑死吃掉五十元钱,换个地方。”李勇笑道:“上青林场,就数他的味道最好,要不然换个地方。”习昭勇随意地甩了甩手中的警棍,道:“反正我们都到了三道拐,走不到几步就下山,我们到下青林张家馆子去吃。”   张家馆子是下青林场镇最大的馆子,吃一桌轻松就要花一百元钱,李勇就舍不得了,道:“下午约好了要打牌,算了,就在姚瘦子那里吃,今天他弄了一笼肥肠,我们切起来下酒,吃了酒继续打。”   习昭勇急于下午报仇,也就没有坚持下山,道:“好,中午就要姚瘦子哪里去整一桌,吃完了打牌,老子今天要报仇雪恨。”   七点钟的时候,小道上陆续出现了行人经过的声音,不过,没有棒儿客出现的蛛丝马迹。   八点,守了三个多小时,在三道拐等候的众人都疲惫不堪,纷纷向带队的习昭勇抱怨,习昭勇道:“秦所长没有喊收队,我们只有等着,要不然错失良机,你们在赵书记面前也不好说。”   九点,太阳光已经射穿了丛林,照在了这一群士气已坠的伏兵身上。   突然,田大刀轻心轻脚地走了过来,脸色紧张地道:“六个年轻人从山上往上走,估计就是这一伙人。”习昭勇提起警棍,轻声音对李勇等人交待道:“你们不要动,我先去观察。”   听说棒儿客来了,侯卫东手心上全是汗水,一半是紧张,一半是兴奋。   又过了半个小时,坡上小道上响起了秦所长严历的声音:“我是派出所的,站住。”   习昭勇跟着大喊一声:“站住,不准跑。”喊完,历声道:“跟我冲。”侯卫东热血上涌,随着习昭勇就往前冲,他们十几人就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将下山的路堵死了。   “呯”,山上响起一声轻脆的枪声,“全部站住,否则我就打人了。”枪声和秦所长严历的喊声顺着山沟传得极远。   六个年轻人都手持着匕首,他们一路向下狂奔,见三道拐前方被堵得死死的,就不要命地朝着小道旁的树林跳了下去。   习昭勇挥着警棍,也跳进了树林,侯卫东想都没有想,跟着习昭勇就朝林子里冲了进去。   侯卫东只觉得树枝在脸上不断地划过,也不知跳了几个坎,他眼睛紧紧盯着一个灰色的背影,穷追不舍。向山下冲了一段,侯卫东此时已冲到了最前面,与灰色背影近在咫尺,跑到一小块开阔地的时候,他猛地一跃,将灰色背影扑倒在地上,此时,擀面杖早就不知丢在哪里去了。那个灰色背影回转身,用力将手中匕首扎了过去,侯卫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握刀的手腕,死死地将其手腕压在地上。   习昭勇跟了上来,他照着灰色背影的脑袋就是一脚,然后猛踩灰色背影握刀之手,又举起手中胶棍,劈头盖脸就是狠狠一棍,灰色背影惨叫了一声,大叫:“不要打了,我投降。”   等到秦所长带着人赶到了时候,灰色背影已经被反铐着坐在地上,鼻子流血,流身是杂草和泥土。秦所长把手枪抵在灰色背影胸口,道:“胆子不小,还敢用刀袭警,你死定了。”没有等到灰色背影说话,历声吼道:“信不信我一枪打死你,窝点在哪里?”   灰色背影被习昭勇打得昏头转向,又被秦所长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道:“在小河六队桑家院子。”秦所长转身吩咐道:“周强,你赶快带几个人去抄窝点,王一兵,把他带到派出所,做好笔录。”   秦所长处理事情干净利落,安排工作极有条理,这让读政法系出身的侯卫东暗自佩服,心道:“以前看电视,总把乡镇派出所民警描写成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土匪,看来也不尽然,这个秦所长就很有水平。”   交待完诸事,秦所长就松了一口气,扔给坐在地上的侯卫东一枝烟,道:“侯大学,胆子不小,哪个学校毕业的。”这时,胳腮胡子李勇、联防员田大刀等人才出现在平坝子里面。   秦所长高声道:“田大刀,平时牛皮烘烘,今天怎么这么慢,若不是侯卫东把人扑到在地上,就让这些小崽子跑掉了。”秦所长把烟放进了兜里,没有扔给随后赶到田大刀、李勇等人。   侯卫东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道:“沙州学院政法系毕业的。”   “原来是学政法的,难怪。”秦所长难得露出一个笑脸,道:“你不去当公安,可惜了。”   侯卫东嘴里叼着烟,拍了拍屁股,道:“我爸爸和哥哥都是公安,所以我不当公安。” 第33章 勇敢的名声(五)   侯卫东接着道:“不是益杨公安局,是吴海县公安局。”   “吴海县公安局?姓侯?”秦所长有些意外,问道:“叫什么名字,我以前在局机关,与吴海公安局接触频繁,说不定认识你华爸爸和哥哥?”侯卫东解释道:“我爸爸叫侯永贵,在派出所,哥哥叫侯卫国,在刑警队。”   秦所长一拍侯卫东的肩膀,笑道:“沙州真是太小了,侯卫国我们是熟人了,每年都要来往四五次,你爸爸也认识,去年到吴海县办案子,还见过你爸爸,一家人都是公安,难怪你胆子不小。”   鼻青脸肿的灰色背影被带上了小路,正好遇到四、五个村民,一人认识李勇,就道:“李哥,你们干啥子?”李勇兴高采烈地道:“捉到一个棒儿客。”   这一段时间棒儿客实在是讨厌,村民们下山、上山总是提心吊胆,听说捉住了棒儿客,村民们立刻将灰色背影围住了,一个村民上前就踢了灰色背影一脚,骂道:“日死你妈。”灰色背影相貌颇为稚嫩,不过十八、九岁,此时已没有了抢劫时的凶狠,看着愤怒的农民,眼里充满了恐惧,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   “不要打了。”秦所长声音不高,但是用的是命令语气,这些农民虽然不认识他是谁,可是也看得出来他不是一般人,就退到了一边,不敢动手,却一阵乱骂。   分手之时,满脸胳腮胡子的李勇笑哈哈地道:“习昭勇下山办案,中午不回来,我又节约了一顿。”他对侯卫东道:“今天下午,到家里来打牌。”侯卫东身上只有一百来块钱,这可是吃饭、回家的钱,若是输了如何了得。   山下又走上来一个人,正是到下青林山来进货的陈大姐,她手里提着一个装满了水的塑料袋,里面有两条白鲢鱼。看到侯卫东,便道:“侯大学,今天中午到家里来吃饭。”   侯卫东哭笑不得,上青林山老场镇已有不少人喊他“侯大学”,看来这个绰号肯定在短时间内会跟着自己,谁让山上没有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侯卫东没有想通陈大姐请他吃饭的原因,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推脱道:“谢谢陈大姐,我还有事情。”陈大姐急道:“铁柄生交待了,今天中午一定要请你吃饭,我到山下把鱼都买好了,你一定要来。”   铁柄生正是青林小学的校长,李勇就是青林小学毕业的,素来尊重铁校长,就道:“铁校长桃李遍青林山,校长难得请客,侯卫东要去。”侯卫东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就麻烦陈大姐了。”陈大姐见他答应了,很是高兴,道:“十二点,我们在家等着。”   回到小院子,还没有到十一点,侯卫东的肚子却已被饿瘪了,他拐到了姚瘦子的豆花馆子,刚刚吃了一口,姚瘦子就端了一小盘卤肥肠过来,道:“听说是侯大学将那个棒儿客抓到起的,这一盘卤肥肠我请客。”   几个吃客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起来。侯卫东吃了一碗豆花,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回到了大院,他感觉一路行来,街道老百姓都是看着他,对他指指点点,当然,这或许也是错觉。   自从参加了一次协助公安的抓贼行动,侯卫东似乎觉得和这上青林场镇就多了一分融和,坐在办公室看报纸之时,孤寂感也就少了许多。十一点五十五分,他就朝着青林小学走去,顺便在杨大姐哪里买了一瓶益杨大曲,作为串门礼物。   益杨大曲和吴海红是一个档次的酒,都是五元钱一瓶的本地酒,价廉物美,在当地销量极大。到了青林小学商店,小女孩已在门口等候,侯卫东一出现,小女孩就高兴地道:“爸爸、妈妈,侯叔叔来了。”   从商店门口走出来一个中年人,这个人从穿着人和普通的青林人没有多大区别,相貌也普通,可是侯卫东还是一眼就断定这是青林小学的校长铁柄生。侯卫东母亲是刘光芬是小学老师,她母亲人缘很好,常有小学校教师在家中吃饭,侯卫东因此对教师十分熟悉。   侯卫东主动地道:“我是侯卫东,你是铁校长吧。”铁柄生穿着一件灰色的西服,西服有些偏大,套在他瘦瘦的身体上,显得不怎么合身,他伸出手,握着侯卫东的手,使劲地摇了摇,亲热地道:“侯大学,上青林场镇终于分来一个正牌的大学生,我代表青林小学欢迎你。”铁柄生说这话时,脸上显出了快活的神情。   侯卫东一楞神间,也明白了这是铁柄生的幽默,他没有想到铁校长会是这样的性格,笑道:“铁校长在门口来迎接我,折杀我了。”   走进了青林小学,侯卫东意外地发现这是小学绿树成荫,围墙前是一排桂花树,每根桂花树都有近十厘米的直径,校园内还有五六处花台,是桂花、杜鹃等寻常的花木,学校建筑老旧,但是全校绿化率极高,又异常干净,校园就如公园一样,行走其间,令人心情愉悦,这个校园就和想象中乡镇小学大相径庭。   看了校园,侯卫东对铁柄生的敬仰就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说话间也就客气了许多。   教师宿舍就在校园后面,一排平房,平房与校舍一样,显得格外老旧,平房前是一个错落有致的花园,凭空增添些景致,走进平房,就听到屋后传来一片锅铲相碰撞的声音,不时传出笑声和各式香味。   铁柄生介绍道:“这栋平房是教师宿命,是老房子了,没有厨房,学校就在后面给老师们搭了一道棚子,就当作厨房,为了解决燃料,学校弄了一个蜂窝煤厂,为老师提供蜂窝煤,老场镇也都是用校办厂的蜂窝煤。”   铁柄生领着侯卫东来到后门处,只见后门外有一溜大棚子,就是自行车棚常用的棚子,每一家人后面都有一个硕大的峰窝煤炉子,是放三个峰窝煤的哪种,火力颇猛,七八家人,各种香味就在大棚子里飘来荡去。   一个戴着眼睛的中年老师就开玩笑道:“铁校长,难怪今天煮鱼,有客人嗦。”他这么一说,所有正在炒菜做饭的老师都伸过头来看侯卫东。铁柄生大声地介绍,“这是分到政府的正牌大学生,侯卫东,沙州学院政法系的,今天上午捉到那一个棒儿客,就是被侯大学最先抓住的。”   上青林和下青林就靠着这一条小道连接,棒儿客在小道上猖獗,极大地影响了老师们的出行,他们大多数知道今天早上抓到了一个棒儿客,听说是眼前这个大学生抓住的,都充满了好奇。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教师是自来熟,笑着道:“侯卫东,有没有女朋友,如果没有,就让铁校长给你介绍一个,我们青林小学还有好几个漂亮女老师。”   铁柄生一挥手,道:“解家俊,没有正经,去、去、去。”   解家俊就道:“人生大事是最正经不过的事情,铁校长的说法有问题,若这个事情都不正经,人类就要灭亡了。”   解家俊提起了这个话题,顿时引起了老师们的兴趣,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当事人侯卫东弄得颇不好意思。   随着铁柄生进了屋,陈大姐已经端了一盆鱼上来,道:“来吃顿饭,还要提瓶酒,侯大学真是太客气了。”   看着丰盛的午餐,侯卫东心道:“铁校长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第34章 勇敢的名声(六)   铁柄生就将益杨大曲打开,他比陈大姐放得开,道:“今天就喝侯卫东带来的酒,吃下青林白鲢鱼,品上青林的野猪肉,人生滋味,也就差不多了。”   这种说话方式,侯卫东很是熟悉,这是沙州学院的教授们常发的感慨,侯卫东心道:“这铁柄生当小学校长,将青林小学校弄得如花园一样,品味自是不凡,在这青林山上,也算得上与众不同。”   “铁”姓在沙州是一个少见的姓氏,侯卫东好奇地问道:“铁校长,你这个姓氏在沙州很少见,你不是本地人吧。”   铁柄生闭着眼睛喝了一口酒,没有直接回答,道:“益杨酒,当数吴滩老镇的原度酒最好,若论到茶味,就要数青林山上的茶叶,等到明年春茶到了不起时候,我带你到望云峰去采些野茶,我亲自来炒,味道比龙井、铁观音只好不差。”   他和侯卫东碰了一杯以后,意犹未尽地道:“侯说猜得不错,我确实不是本地人,是上海人,为何来到青林乡,还要从抗日战争说起。”   “当年日本人打上海的时候,我的爷爷就带着一家人就逃离了上海,来到了沙州,为了安全,又来到了偏僻的青林。”   铁柄生解释道:“当时我还没有出生,爸爸只有十来岁。爷爷在抗日战争未结束的时候,担心留在上海的产业,就离开了青林,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奶奶多次寻找爷爷,却苦寻不到,上海家毁了,世道也乱,一家人就留在了安静平安的青林,一晃就过了六十多年了,哎。”   侯卫东没有想到还有这么复杂的经历,心道:“原来是上海的资本家后代,难怪品味和普通青林人相比明显地不一样。”他真心地赞道:“青林小学绿树成荫,就算是益杨县一小也赶不上。”   铁柄生仰头喝了一杯,道:“其实也没有花多少钱,桂花树是青林山特产,到处都是,当年建校的时候,许多村民都送来了桂花树,这全校的绿树,没有花一分钱。现在青林山上的绿化,莫说益杨县的小学,就是全沙州市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上青林山下交通不便,没有谁愿意到山上来教书,来了的也不安心,一心想走,如今留下来的,都是家在上青林乡的。”   说到这,铁柄生叹息一声:“我家丫头成绩还不错,考上了全县最好的益杨一中,可是她的英语不行,数理化我都可以辅导,唯有这英语,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这青林的老师,没有一个把ABC读得清楚。”   侯卫东一下就明白了铁柄生请他吃饭的原因,他对铁柄生极有好感,就主动道:“我的英语成绩还不错,若铁校长不嫌弃,我就给铁瑞青补习英语。”   铁柄生见侯卫东很快就领会了自己的意图,还主动地说了出来,十分感激地道:“那太谢谢侯兄弟了,我和孩子妈这一辈子就差不多了,唯一希望就在铁瑞青这孩子,铁瑞青一定要走出大山。”   陈大姐在一旁道:“侯兄弟,你白天上班,补课就只有安排在晚上,每天晚上你就到家里来吃晚饭,吃完晚饭就开始补课,你看好不好。”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还吃什么晚饭,陈大姐这就瞧不起我了,这样,若没有事情耽误,晚上七点到八点钟,我给铁瑞青补习,另外,学英语要有工具,一是英汉词典,二是录音机,这是必备品,这里没有学习英语的语言环境,就必须要多听、多读才行,这是学习英语的最好办法。”   铁柄生就安排道:“孩子妈,听到没有,明天你就到益杨县城去一趟,把英汉大词典和录间机买回来。”   侯卫东道:“英语带子我家里还有一些,就不必去买了,只需要买几盘与教材同步的磁带就行了。”   两人你来我往,竟将一瓶益杨大曲喝干了,侯卫东脑袋有些轻微地发昏,回到了小院,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就回到小屋睡觉。   醒来之时,已是七年多钟,夏日黑得晚,夕烟又挂在了山峰之上,天边绚烂多彩。在走廊上站着欣赏了一会太阳落山的美景,他想起底楼还没有关门,就来到底楼,把电灯打开,拿起扫帚将办公室和会议室扫了一遍,又用抹布将桌子擦干净。   刚刚打扫干净,就看到高乡长和习昭勇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人浑身是汗水,习昭勇一进院子,就将衣服脱了下来,露出了上身,侯卫东看到了他腹部成块的肌肉。两人走进了办公室,高乡长高兴地道:“今天这个案子破得精彩,派出所从窝点中居然发现了毒品,县里管政法的县长和公安局长都到了青林,顺滕摸瓜,将流窜到沙州的一个贩毒团伙打掉了。”   侯卫东没有想到竟然破获了一个流窜作案的毒品团伙,即惊奇又高兴,道:“其余几个人抓住没有。”习昭勇也是一脸兴奋,道:“抓住了三个人,还有两人的名字、住址也弄清楚了,他们跑不掉,这是一伙从江苏流窜过来的吸毒人员,他们以贩养吸,被江苏警方追得紧了,就跟着团伙的一名成员远远地躲到沙州来,他们抢钱是为了吸毒,没有料到,在阴沟里翻了船,被我们青林派出所抓住了。”   “这次派出所立了功,为地方除了一害,若是这一群人不落网,会毒害不少青林年轻人。”高乡长高兴地道:“今天晚上到我家里吃饭,老婆子手艺还可以,喝点小酒,庆祝庆祝。”   高乡长、习昭勇和侯卫东都上了楼,这时候,侯卫东才知道习昭勇也住了楼里,高乡长和侯卫东住在一楼,习昭勇住在四楼。   进了高乡长的家里,立刻感到与铁柄生家不同的风格,铁柄生家一尘不染,家具都摆得极有规矩,而高乡长家里就要凌乱得多,桌子上放着一块玻璃,下面压着些照片,侯卫东随意地看了看,里面有一些军人的照片,也有青林革委会的合影,很有历史沧桑感,侯卫东回想了一会铁柄生家里的摆设,似乎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里面是一张全家福。   刘阿姨端上来的第一道菜就是香飘八方的蒜苗回锅肉,此时已七点,侯卫东正饿得慌,当高乡长喊动筷子的时候,他就开始主攻这盘回锅肉。   当上了几样菜以后,刘阿姨又端上来一盆清色的酒,侯卫东看着这个盆子至少能装两斤,他就吃惊地道:“我们三人喝这么多?”高乡长语重心长地道:“在基层工作,不喝酒怎么行,今天侯大学很勇敢,表现得不错,我们三人好好喝一杯。”   高乡长倒上一大杯,道:“这是我花了一百多块钱泡的药酒,祖传的方子,吃了不上头,侯卫东到了上青林乡,我还没有给他接风,今天也算是接风酒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看着粗壮的上青林酒杯,侯卫东也只能硬着头皮接招。   这一番斗酒,当以风卷残云来形容,高乡长五十多岁的人,酒量仍然不逊于习昭勇和侯卫东,一盆酒喝完,又倒了半盆,这半盆喝完,侯卫东回到自己的小屋之时,只嫌走廊太窄。   他打开灯,找来一叠信纸,开了一个头:“亲爱的小佳”,就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了,虽然到了青林山只有二天,可是对于侯卫东来说,踏入社会的脚步,走起了却是这样艰难,他写了无数个亲爱的小佳,千言万语根本无法表达出来。 第35章 勇敢的名声(七)   醒来已是太阳当空。   侯卫东一看时间,已是八点四十,他慌慌张张地跑到楼下,将办公室打开,又提着办公室的水瓶到了后院,池铭和一个胖女人正在喝稀饭,她看见侯卫东进来,就道:“开水正是烧,你等一会。”   “这是田秀影田大姐,买饭票就找她。”   侯卫东对于工作组的情况仍然不太了解,他只知道退居二线的高乡长是工作组的组长,高乡长、派出所的习昭勇、农技站李勇、段胖娃,伙食团池铭、工勤人员杨新春、农经站的田福深和白春城、广播站郑发明,这个田秀影是什么身份,他不知道。   田秀影人如其名,脸圆圆的,就如隶书中的“田”字,皮肤也黑黑的,眼角有些往上横,她手里拿着一个大馒头,一边吃一边道:“小侯,我是党政办的,以后买饭票就来找我。”   侯卫东对田秀影印象不佳,她的脸色中带着一种狠巴巴的味道,池铭前天说过,青林山工作组的成员,要么是年纪大的,这不用说,是指高乡长;要么是管不了事的,可能是指田福深、池铭、杨新春这一类人;还有一类不听话的,按侯卫东的直觉,可能是指李勇和田大姐这一类。   守在大铁锅边,侯卫东看着大铁锅里的开水一点一点开始冒泡,暗道:“以后要避着些田秀影,凭感觉这是喜欢说闲话的女人。”   打好办公室开水,又把院子里的卫生打扫了一番,侯卫东偷偷摸摸地到了姚瘦子的豆花馆子,姚瘦子见到侯卫东,很是热情,道:“侯大学,吃啥子。”侯卫东坐在靠门边的位子,以躲避无处不在的蜂窝煤臭味,道:“老样子,来一碗豆花。”姚瘦子推荐道:“今天有粉蒸肉,一块五一份,尝一尝。”   侯卫东从小到大,早餐都是吃稀饭、馒头、牛奶、鸡蛋和咸菜,到了上青林以后,早餐居然吃起了豆花饭,而且吃得还津津有味,因为是上班时间,侯卫东躲在姚瘦子吃饭,就吃得提心吊胆,生怕高乡长或是其他工作人员看见他上班时间出来吃早饭。   平安无事地吃完早饭,他就急匆匆地赶回了小院,打开房门,专心看起报纸来。   过了一会,听到外面有人声,几人满头大汗的陌生男女走进了办公室,从他们皮肤及气质,侯卫东就断定他们政府的人,果然,不等他开口,一名肚子凸起的胖子道:“高乡长在不在?”侯卫东站起来,道:“他不在办公室。”   胖子走到门外,扯起嗓子喊道:“高乡长,高乡长,下来喝酒。”又听到高乡长的声调极高的声音,道:“晁胖子,喊啥子,下来了。”晁胖子走到办公室,把吊扇开到最大,然后站在吊扇下面,一幅很是享受的模样。   另外几个人都围在他的身旁,享受着吊扇的凉风。   侯卫东听到一声晁胖子,想起了分管政法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副镇长就姓晁,他在上青林山上呆了三天,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镇领导,便不动声色地起身,倒了一杯水,道:“请喝水,有点烫。”   晁胖子接过茶杯,然后放在一边,问道:“你就是新分来的大学生侯卫东?”   “我是侯卫东。”   “昨天早上的事,你做得很好,县领导很重视这个案子,好些领导都下来了。”晁胖子站在吊扇下面,道:“不错,小伙子不错。”   这时,高乡长走了进来,他穿了一条短裤子,脚上是一条老式凉鞋,他笑道:“晁胖子,爬山可以减肥,只要每周上山两次,一定能减服成功,何必去吃减肥茶,没有用的。”又对侯卫东道:“侯大学,这是晁镇长。”   侯卫东已经知道他是晁镇长,听了高乡长的介绍,假装才知道对方的身份,连忙又站起来道:“晁镇长,我是侯卫东,才工作,很多事情不懂,请多批评。”   晁镇长抚着肚皮,道:“这是计生办的黄主任,计生办的李辉,社事办的曾文。”又指着女同志道:“这是计生办的段洪秀。”   在侯卫东的印象中,计生办的主任都是女同志,没有想到青林镇政府的计生办主任是男同志。   “把李勇和独石村的秦书记、江主任叫过来。”晁镇长吩咐了李辉一句,又对高乡长道:“得到消息,独石村有一个大肚皮,我们要把她带回去,是郭铁匠家里的,他是有名的蛮子,所以要让习昭勇、田大刀一起去。”   “还有驻村干部李勇、新来的侯卫东,都要跟着去。”   高乡长沉呤道:“郭蛮子想孙子都快发疯了,我们这样去,按照他的脾气,恐怕要出事。”晁镇长沉着脸,道:“上青林山上的超生户都看着郭蛮子,不把他拿下,以后计生工作没有办法开展,我就不相信,他这个蛮子,能够抗拒人民专政的力量。”   侯卫东是学政法的,他觉得分管政法的晁镇长说话还停留在八十年代,但是他一个新毛头,根本没有插话的资格。   过了好一会,还没有见到习昭勇下楼,晁镇长骂骂咧咧地道:“习昭勇是打过越战的退伍军人,难道还怕郭蛮子。”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习昭勇就穿着一双拖鞋走了进来,他进来后就坐在侯卫东身旁,道:“啥子事?”一旁的计生办黄主任就把烟散起,笑道:“郭蛮子的二媳妇又怀起了,我们准备让她到政府接受处理。”习昭勇就道:“局里有规定,派出所不能乱出警,这些事情是政府的事情,我们不管。”   派出所并不属于镇政府的下属部门,而是公安局的派出机构,工资关系和人事关系都在局里,所以,派出所的民警具有相当强的独立性,只是派出所需要地方协助的事情很多,还有些经费需要地方解决,因此地方政府和派出所的关系相互依靠,从某种程度来说,还相互制约。   晁镇长见习昭勇搬出了条条款款,面子就挂不住了,道:“又没有让你去打人,我们担心到时郭蛮子动粗,妨碍公务,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这总是派出所的事情。”   习昭勇翘起二郎腿,笑道:“青林派出所有规定,出警必须要秦所长同意,现在秦所长没有表态,我怎么敢乱出警,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但是公安纪律也很严格,我这身皮皮想多穿几年。”   黄主任见两人越说越对立,给高乡长递了一个眼色,道:“习公安,出来了一下,我有一件事情问你。”   习昭勇就跟着黄主任出去了,剩下晁镇长抚着肚子生闷气。   也不知黄主任跟习昭勇说了一些什么,两人回来的时候,黄主任就道:“各位,今天郭蛮子的媳妇正好在家里,我们赶紧去,若她走了,就麻烦了。” 第36章 勇敢的名声(八)   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   这句口号响遍全国,初出校门的侯卫东虽然初出校门,也对这句口号烂熟于心,从理论上,侯卫东坚决支持计划生育,可是,当他们来到了郭蛮子家,出奇不意地将郭蛮子及儿媳妇堵在家里,郭蛮子的神情又让他内心充满了同情。   “谁敢进来,我就砍死谁?”郭蛮子提着柴刀,站在院子里,死死地把门守住,他名为蛮子,其实身材并不高大,乱蓬蓬的头发下有一双凶狠的眼睛,这双眼睛发着寒光,就如被猎人包围的野兽。   一个穿着黄色T恤的高大汉子上前劝道:“郭蛮子,把刀子放下,计划生育是大政策,谁都不能违反,你这样做要吃亏的。”   郭蛮子提着锋利的柴刀,道:“秦书记,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不生儿子,郭家就绝种了,祖宗们会在地下骂我。”   秦书记平时和郭蛮子关系还不错,耐心地劝道:“今天晁镇长和计生办的人都来了,肯定要把么妹子带走,你家老三还没有结婚,完全有可能生男孩,怎么就说郭家绝种了,你在这里出了事,以后在牢里头,想抱孙子都抱不成。”   郭蛮子脸上有瞬间的犹豫,但是他很快就坚定了下来,吼道:“我大儿在广东,他没有回来,谁都不能将么妹子带走,要进屋,从我身上踩过去。”   么妹子躲在猪圈里,用柴伙把自己遮住,听见公公的吼声,又是怕,又是慌,咬着牙不敢出声。   晁镇长见村干部秦书记和江主任做了半天工作,而郭蛮子却找了千般理由,死活不让开,火气往上冲,道:“郭蛮子,给你说了这么久道理,你都听不进去,我们只有硬来了,你是郭蛮子,我是晁蛮子,今天就看看哪个更蛮。”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喊叫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和一个五十来岁的农村妇女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少年手里提着一根扁担,冲到院子里,狂吼:“谁敢上来,老子砍死他。”   晁镇长大怒,道:“还反了天。”   他虽然还是青涩少年,体格却比郭蛮子强壮得多,提着扁担就向说话的晁镇长打过去,晁镇长对郭家老三很警惕起来,见他动手,慌忙向后退,扁担带着风声,“啪”地打在了晁镇长的手臂上,晁镇长“哎哟”一声,就向院子外跑去。   秦书记见郭老三冲进来就动手,连忙冲上去,从身后将郭老三紧紧抱住,秦书记是石匠出身,有着一身蛮力,郭老二手臂被他抱住,丝毫动弹不得,郭老二吼道:“秦叔叔,放开我,打死这些狗日的。”   郭蛮子挥着柴刀,凶狠地叫喊着,却被他老婆死死抱住腰,江主任在一旁急得直跺脚,结结巴巴地道:“郭、郭队长,要不得,要不得。”   习昭勇和侯卫东站在一起,他已将手铐取了出来,对侯卫东道:“夺刀,你管左手,我管右手。”侯卫东紧张地点了点头,心跳得“嘣、嘣”直响,趁着院子里一片混乱,没有人注意他,和习昭勇一左一右向郭蛮子身侧挪了过去。   “上。”习昭勇喊了一声,就猛地向上扑了过去。   侯卫东一个箭步,双手紧紧扭住了郭蛮子的左手,郭蛮子一甩手,差点将侯卫东双手甩开,侯卫东人年轻,曾在田径队和散打队训练了几年,手上力道也不小,较量了二、三个两回,郭蛮子的手臂就被他扭住了。   习昭勇也握住了郭蛮子的右手,他腿往前一靠,绊住了郭蛮子的腿,一使劲,就将郭蛮子扑倒在地上,这一招是习昭勇在侦察部队时所学的擒敌术,简单实用,郭蛮子被习昭勇和侯卫东按在地上,拼命地挣扎,习昭勇利索地给郭蛮子套上了手铐,而且上的是反铐。   双手被铐上以后,习昭勇和侯卫东就放开了郭蛮子,郭蛮子的老婆将他拉起来,郭蛮子背着手铐,跳起脚地骂:“你们这些龟儿子,以后生了娃儿没有屁眼,日死你妈哟。”   在猪圈里的么妹子听见外面又是打闹声,又是叫骂声,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微微鼓起来的肚皮,几颗眼泪水掉了下来,她站起身,来到猪圈地窗户边,看到郭蛮子被手铐铐住了,秦书记又把郭老二抱住,知道这一关过不去了,她“哇”就哭出声来,向门外走了出去。   看到么妹子站在门口,站在一旁的黄主任和段洪秀连忙上前,黄主任黑着脸道:“我是青林镇计生办的,么妹子,跟我们到计生办去。”么妹子哭道:“可不可把孩子留下来,我们去找钱来交。”   黄主任拒绝道:“我们搞计划生育又不是为了收钱。”钱洪秀在一旁劝道:“么妹子,没得关系,又不痛。”   郭蛮子看到么妹子从屋里出来,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道:“娃儿妈,把老三拉到屋头去。”他又对老三哭吼道:“郭家勇,回屋头去。”   等到局面控制了下来,晁镇长这把从院子外面走进来,他手臂上有一条红肿的扁担印子,他走回到院子,就对郭蛮子道:“郭队长,你也不要怪我,这都是政策,我们吃这碗饭,没有屁眼法,以后等老三媳妇怀上娃儿的时候,计生办带她去检查,是男的就留下来,是女的就提前打掉。”   郭蛮子昂着头,道:“姓晁的,爬开,日死你妈。”晁镇长也没有生气,道:“希望你理解,这不是针对你们一家人,全镇都是这么搞的。”   一行人带着么妹子就朝山下走去,只准么妹子的婆子妈跟在身边。   到了上青林场镇,侯卫东就想回院子,晁镇长就道:“侯卫东,习昭勇,一起下山,山下还有事情。”   晁镇长发话,侯卫东当然只有执行。习昭勇却道:“我家里有事,请个假。”晁镇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习公安,硬是请不动你了嗦,若是赵书记叫你,或者是江局长到了,恐怕你十分钟就下山了。”习昭勇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是当然,若是沙州公安局长来了,我就从青林山上跳下去,一分钟就到派出所。”   晁镇长见习昭勇不卖自己的帐,心中恼怒,可是派出所直属公安局,镇上没有人事权和财权,派出所只听一把手书记的话,连镇长的面子也时常敢扫,他作为分管政法的副镇长,更是对这些脸皮厚、嘴巴油、路子野、有小权的民警无可奈何。   除了派出所习昭勇,一行人就往山下走。   攻克了难关,完成了工作任务,计生办的黄主任、李辉、段洪秀等人神情就轻松了下来,特别是李辉,毫无顾忌地讲起了荤色段子。   看着神情悲伤的么妹子和他的婆子妈,侯卫东心中很是不忍,他明白计划生育是国家的基本政策,也明白全国人口已呈爆炸式增长,若放任大家敞开肚子生,国家必然无法承受这么多的人口,他暗道:“当初若早听马寅初先生的忠告,也就不会酿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可是,作为当事人,他们想要儿子的愿望,合情理,合人性,让人深为同情。   大家与小家,整体与个人,如此尖锐冲突,而矛盾的焦点集中在乡镇干部身上。   顺着山道,很快就下了山,侯卫东等人跟着晁镇长等人就走进了青林镇政府,站在政府大院,晁镇长看着段洪秀将么妹子带到了计生办的办公室,便对大家道:“今天辛苦了,中午到何家馆子吃饭。” 第37章 勇敢的名声(九)   青林镇大院子和上青林乡的院子就截然不同,上青林乡院子冷冷清清,一天见不到几人,而青林镇政府人来人往,人气十足。   黄主任和李辉带着么妹子到了计生办,由黄主任给她宣传计划生育政策,社事办的曾文回到了底楼的社事办,人们匆匆散去,各归各位,侯卫东一个人站在青林镇大院,没有人招呼。   侯卫东在心里抱怨了一句:“我是青林政府的人吗?晁镇长是什么意思,让我下山,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侯卫东站在青林政府大院里,他到工作组上班三天,已经知道工作组不过是一个临时机构,工作组里的所有人,都分别属于青林镇政府的某一个部门,只是自己是一个例外,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个部门。   此时才十点半,距离吃午饭还有一个多小时,侯卫东在镇政府里只认识党政办的人,便进了党政办公室。办公室里有六、七个人,他们聚在一起说笑着,杨凤的桌子上放着一句瓜子,她一边朝地下吐着瓜子壳,一边在听旁边人说笑,她看到侯卫东走了进来,有些夸张地道:“哇,侯大学,真是稀客。”   六、七个人都知道又分来一个大学生,但是报道之后直接就上了青林山,现在才第一次见到真面目。   “侯大学,听说你抓到了一个棒儿客,没有想到大学生还这么勇敢,有些大学生,自以为能干,大事做不了,小事又不做,哪里有侯大学这么能干。”   杨凤虽然人胖,但是语言并没有被肥肉所包围,依然伶俐无比。   通过第一次接触,侯卫东就对杨凤的性格有一个基本的了解,杨凤是一个典型女子,何谓典型女子,有三个特征,第一是爱讲小话,包括刨根问底查户口、义务介绍他人隐私;第二是喜欢吃零食,侯卫东见过杨凤三次,每一次她的嘴巴都没有闲着,不是吃这样,就是吃那样;第三是能撒娇,杨凤的这一个特点还不明显,或许是场合不对的原因。   办公室的其他人都知道杨凤说的是谁,他们就开始打量起这位被分到了工作组的大学生,有些人眼神中就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杨凤噼里啪拉地把众人介绍给侯卫东,侯卫东默记了这些人的姓名、部门及职务。   就这样混了一个小时,侯卫东也在闲谈各得到许多青林政府的信息。   十一点四十多,唐树刚也走进了办公室,他看到侯卫东坐在办公室里,就道:“侯卫东,今天怎么有空下来,上一次没有给你接风,今天中午一起去吃饭。”   侯卫东简单把下来的原因讲了,又道:“唐主任,实在不好意思,晁镇长让我们到何家馆子吃饭。”   “哦,今天黄主任到独石村去抓大肚皮,你也跟着去了?郭铁匠是倔人,他服了软,上青林山上的工作就好做了。”   唐树刚笑道:“你有伙食吃,我就吃饭去了。”他见侯卫东站起来,道:“办公室不锁门,你自己在里面看报纸。”   杨凤将瓜子壳倒在垃圾桶里,对侯卫东道:“这里有报纸,你就坐一会。”   党政办公室两人走后,侯卫东便坐在椅子上看报纸,透过窗户,陆续有出了院子,侯卫东在党政办公室坐立不安,心道:“早知道这样,我就和习昭勇一样,懒得下山。”   一人走进了办公室,中等个子,头发是自来卷,皮鞋发亮,腰间的皮带很是精致,他看了一眼侯卫东,道:“唐树刚走了吗?”   来人直呼唐树刚的名字,侯卫东不用猜都知道他是镇里面的头头,便站起来,道:“我是新来的侯卫东,唐主任刚刚出去。”来人瞥了侯卫东一眼,道:“你就是新分来的大学生侯卫东?”   “是我,请问你是?”   “我是秦飞跃。”   “啊,秦镇长。”   秦镇长脸上浮现了一丝笑脸,道:“今天上午的事情我听晁镇长说了,这个典型抓得好,我要好好表扬计生办,中午我和他们一起吃饭,你也一起去吧。”说完就出了办公室,向大门走去。   侯卫东就稍慢一步,他顺手把报纸入上报夹,又把党政办大门关上,这时又走过来一人,正是见过的赵书记,他连忙道:“赵书记好。”赵书记愣了愣神,似乎一下子没有想起侯卫东是谁,侯卫东连忙道:“我是侯卫东,已经在上青林住下了,正在熟悉工作,准备向赵书记汇报思想。”赵书记笑着点头道:“听高乡长说,你适应能力很强,很守纪律,懂得规矩,在上青林这一段时间,抽空多到各村去跑跑,熟悉基层情况。”   侯卫东看到秦镇长已经走到了大院门口,就对赵书记道:“今天上午我晁镇长一起到独石村抓了大肚皮,中午到何家馆子吃饭。”赵书记原本是笑嘻嘻的,不知不觉中却阴沉了下来,淡淡地道:“你去吧。”   赵书记转身就向二楼走去,侯卫东看见赵书记的样子,又想到秦镇长没有和赵书记打招呼就出了院子,心道:“难道赵书记和秦书记两人关系有些紧张?”   赵书记重新上楼,而秦镇长又朝街道走去,侯卫东短暂犹豫,还是加快脚步,向秦镇长追去。追到了秦镇长,他的脸色也不好看,侯卫东惴惴不安地跟着秦镇长来到了何家馆子,黄主任在站在门口等着,看到秦镇长来了,笑着道:“秦镇长,里面请。”   不一会,便围了满满一桌子,秦所长就坐在了秦镇长身边。肥胖的晁镇长道:“大家别说了,请秦镇长给大家讲两句。”   秦镇长清清嗓子,道:“郭蛮子的媳妇怀了二胎,如果我们处理不下来,以后上青林的计划生育工作就肯定要乱套,所以,今天到独石村的所有人都立了功,特别是计生办,及时发现么妹子的情况,又精心组织,这才圆满完成了任务,今天大家痛快地喝一杯,给大家放半天假。”   听说放假,满桌都喜笑颜开。   “郭蛮子当过生产队长,能力是有的,功劳也有,就是脾气倔,如果没有派出所的协助,这事还真不好办,我首先代表政府,敬派出所一杯。”   “小李,给秦所长倒大杯子。”   秦镇长举着大酒杯,对派出所秦所长道:“青林有句俗话,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添一添,我先喝。”   秦镇长极为豪爽地将大杯酒喝了。   秦所长是从公安局下来的人,平时对秦镇长说的话阴奉阳违,秦镇长大杯喝酒,就是有意想和秦所长把关系搞好。   秦所长面部表情仍然很严肃,他虽然不愿意中午喝酒,可是镇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举起酒杯,也是一口干了。   “晁镇长,你分管政法,法庭、司法所、派出所,都归你这口,秦所长在这里,你要好好敬一杯。”   晁镇长胳膊上还有一条红肿的扁担印子,他举起酒杯,道:“今天幸亏习昭勇在场,要不然,说不定会出什么事情,秦所长,晁胖子敬你一杯。”   秦所长用左手捂着酒杯,道:“今天下午还要到局里开会,不能喝了。”   晁镇长举着酒杯道:“这杯酒无论如何都要喝,秦所长酒量我清楚,喝两杯酒没有问题。”   两人争来辩去,秦所长就是不喝,晁镇长面子挂不住了,道:“我先干为敬。”说完,一口气将酒喝了。   秦镇长见气氛有些尴尬,就和稀泥,道:“秦所长要到局里开会,酒就算了,这样,秦所长的酒就由小侯代喝,如何?” 第38章 勇敢的名声(十)   秦镇长见此,就开始转移目标,道:“小侯,你是学政法的,秦所长是你的老前辈,这杯酒你就帮秦所长喝了。”   秦所长捂着酒杯不说话。   侯卫东见此情景,主动起身道:“秦所长,这杯酒我来喝。”他端起酒杯,对着晁镇长道:“晁镇长,小侯敬你一杯。”晁镇长被秦所长折了面子,秦镇长又在座,发作不得,心中暗记了秦所长一个仇,和侯卫东碰了一杯酒,重重地坐了下来,一句话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吃菜。   酒至中巡,在秦镇长一个接一个笑话之下,在众人的积极配合之下,气氛渐渐地热闹起来,先前的小小不愉快也就被人忘记了。   派出所秦所长最先离开,听到门外吉普车的吼叫,晁镇长便忍不住道:“秦所长是个屁眼虫,眼中只有那个姓赵的。”他这一句话把秦镇长也带了进去,秦镇长看到桌子上还有些办事员,就道:“晁镇长,喝酒,别说废话,独石村这事办得好,我们两兄弟碰一杯。”   回想起刚才赵书记的神情,侯卫东心里更加明确:“青林镇两个一把手肯定不团结。”得出这个结论,再细细地品味着刚才赵书记的神情,心里有些懊恼:怎么初来青林,就掺合到两个一把手的斗争中去,看来赵书记对我是有看法了,以后应该怎么办?   喝过这一顿滋味复杂的酒,出门之时,黄主任就将侯卫东拉到了一边,道:“侯卫东,刚才我跟秦镇长说了,把你调到计生办,计生办虽然工作辛苦,但是待遇还是不错的,不知你愿不愿意。”侯卫东心中一喜,这几天在工作组的日子,他已经对工作组的基本情况有一定了解,如果能调离上青林山,那当然是一件好事,他立刻露出感激的笑容,道:“黄主任,我愿意到计生办来,到了计生办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不会给黄主任丢脸。”   这一次黄主任到独石村办事,就听说过来了一个勇敢的大学生,他一马当先,将棒儿客扑到在地,因此,到独石村处理郭疯子的时候,他建议晁镇长挑选侯卫东参加行动,而侯卫东果然不负重望,再次勇敢地冲了上去,与习疯子一起将郭蛮子按住了,下山之时,黄主任暗自后怕:“如果没有他们两人,说不定会出现什么事情。”   计生办经常会遇到这种暴力事件,计生办李辉耍点嘴皮子还是可以的,可是遇到了这种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情况,他就靠不住了,另一位段洪秀是女同志,是做技术工作的,本身属于保护对象,无法冲锋陷阵,缺兵少将的黄主任就看上了侯卫东。   计生办是镇政府的重要部门,也是重要财源之一,掌管镇里财政大权的秦镇长对计生办相当重视,一口同意了黄主任的请求。   得知调动消息,侯卫东心中暗自高兴,努力终究没有白费,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因此,回上青林乡的时候,他脚步轻快,上山沿途风景如画,他禁不住唱起了郑智化的《水手》:“苦涩的沙吹痛天边的感觉,象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   回到了青林镇小院,杨新春就高兴道:“侯大学,邮政局把电话安好了。”对于侯卫东来说,这是一个不亚于调到政府的好消息,他快步走到杨新春身边,“哪里?”   在会议室旁边,订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青林邮政所代办点”,杨新春笑着说:“这就是专门腾出来的办公室,报纸,电话,包裹,都在这里办,信件两天往山下送一次,电话是程控电话,方便得很。”   “长途多少钱一分钟。”“长途一块钱,区间电话五角。”侯卫东被爱情之烧得昏忽忽的,也不管电话费贵不贵,道:“杨大姐,我来打一个长途。”   小佳的电话早已烂熟于脑,他手指如飞,当对方铃声响起,他紧张得出不了气,“沙州园管处,请问找哪一位。”小佳的声音如天籁之音,划出了一道漂亮的曲线,飞进了侯卫东的心灵深处。他轻声道:“小佳,是我。”   “啊,是你,怎么这几天不给我打电话,信也不写。”侯卫东全身毛孔都畅开了,道:“这是工作组新安的程控电话,号码是XXXXXX,你记下来,随时给我打电话,守电话的人是杨大姐,她会帮我转,有时间就一定要跟我联系。”   “卫东,我想你。”小佳在电话线的另一头,声音已有些哽咽了。   “这个星期天我过来。”   小佳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星期园管处搞活动,集体去游长江,星期五出发。”   侯卫东心里反而放松了,青林镇还没有发工资,他只剩下一百多元,还要留生活费,来回走这一趟,他实在担心钱不够花,可是,松气的感觉却不能让小佳感觉出来,他用遗憾的语气道:“下个星期,如果没有大的安排,我一定到沙州来。”   “好,我等你。”小佳又低声道,“卫东,我想你。”她满腹的话,由于在办公室里,没有机会说出来。这时,她看到副所长走了过来,道:“下班老时间再聊,我有事情。”又加了一句,“卫东,你要注意身体,少喝此酒,所长来了,下了班再打。”   侯卫东就道:“不见不散,我准时找过来。”   “好,我等着。”电话那一头,小佳就挂断电话,对副所长道:“周所长,有什么事吗?”   侯卫东付了钱,回到办公室,情绪低落了下来,这次通话,他感到小佳没有多少激情,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来说清楚,却如磁场一样,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他心中就如被蚂蚁咬了一小口,坐立不安。   “肯定是办公室不方便说话。”侯卫东自我安慰道。   下午,闲来无事,侯卫东就坐在办公室看了一下午的报纸,《沙州日报》无甚看头,他就主攻《人民日报》,从一版社论开始,细细地读了下来,连广告也跟着看了起来。   混到了六点十五分,估计园管处下班了,侯卫东就跑到楼下给小佳打了电话,这一次小佳热情如火,开始了撒起娇来,不准侯卫东放下电话,打到十二分钟的时候,侯卫东已感到压力,在电话里吻别了十几声,小佳这才充许侯卫东放下电话。   挂断电话,侯卫东开始觉得心痛:“这怎么了得,一天就打了十五元钱,再打几天,我就要身无分文了。”回到了简陋却干净的小屋,他就取过稿纸,一口气写了五页纸,把相思之苦全部写在了纸上。   放下笔,他在屋里转了转,由于上午随着大队伍到了独石村,就没有买菜,因此,屋内只米、面和鸡蛋,侯卫东在家向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此时被逼上了梁山,也只好自己动手,他打了两个鸡蛋,煮了一锅浆糊般的鸡蛋面,虽然品相不好,味道还是不错,他最终还是将鸡蛋面吃得干净。   六点半,侯卫东到了铁柄生家里。   铁柄生全家人都在等着侯卫东,他们如此郑重,反而让侯卫东显得很是汗颜,“铁校长,这个假期,只要有时间,我就过来,你们也不要专门等我。”   铁柄生搓着手道:“侯大学,你晚上就在我们家吃饭吧,添人不过就是添一双筷子,这样方便。”侯卫东听到铁校长也叫他“侯大学”,道:“铁校长,你就不要这样喊我了,叫我小侯就行。”   铁端青把课本全部拿了出来,旁边还摆着一杯茶水。   “这样,你先读一遍课文。”   高中英语第一课就是卡尔马克思的故事,这篇课文侯卫东是倒背如流,听到铁端青的读音,侯卫东忍不住好笑:这是带有浓重益杨口音的英语。只是不愿意挫伤铁端青的积极性,他绷着脸没有笑出来。   “铁端青,你读得很熟练,看来也是用了心,只是你的音标有问题,许多单词没有读准,我先读一遍。”侯卫东也没有看课本,就将第一篇课文背了一大段。   铁柄生一直陪太子读书,当他见侯卫东居然能背得下这篇课文,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他向爱人递了一个眼神,两人轻轻地点了点头,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铁夫人到了门外,悄悄问铁柄生,“侯大学到底行不行?”铁柄生点点头道:“他是学政法的,没有想到还背得下英语课文,肯定不错。”   在屋里,侯卫东已放弃了轻易纠正其语音的幻想,他就拿起课本,逐个单词,逐句话地教铁端青读书。一个小时以后,侯卫东结束了课程,他头上已冒了一圈汗水,铁柄生脸面春风地迎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纸包。   “我家里有两盘音标磁带,等回家的时候,给铁端青带过来,铁端青基础不好,这二十多天,我主要纠正她的语音,从基础抓起,益杨一中的老师水平还是可以,以后跟着老师走就行了。”   铁柄生不断点头,他将纸包递给侯卫东道:“这是青林的野茶,没有打过农药,你就带回去喝。” 第39章 到底为什么(一)   这是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周末,小佳所在的园管所要去游长江,侯卫东就在星期六抽空回了一趟吴海县,由于没有发工资,囊中羞涩,就找父母借了五百元钱,当然,侯卫东向父母借钱,向来是老虎借猪,有借无还。   郑光芬听到了侯卫东的情况,就催着侯永贵去益杨找关系,说催了三次,把侯永贵说烦了,道:“我又没有在益杨工作过,去找谁,一切靠自己,想当年我还不是自己硬干出来的,秦镇长不是答应把侯卫东调下山,慢慢来,不用心急。”   “关系就象是存款,用一次便少一点,所以最好的朋友关系要用在最关键时期,另外,磨磨老三的傲气,也是一件好事。”   刘光芬知道侯永贵的脾气,嘴里抱怨了几句,又觉得老头子说得有理,也就暂时停止了唠叨,在侯卫东返回青林前,她又悄悄塞给侯卫东一千元钱。   星期天晚上,回到了上青林乡,从益杨县城回到了冷清清的小院子,侯卫东过了好一阵才重新适应山上的环境。这一次回吴海县,他带了一些书,还有一个微型录音机,不仅可以音乐磁带,还可以收听广播,虽然在电视普及的九十年代初,收听广播有些土气,可是有广播总比没有好。   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听些暖暖的甚至暧昧的话题,或是安静地听上一段音乐,也算是对上青林生活的补充。不过,到了青林乡的第二个星期,侯卫东心里有了盼头。   上一次为计生办出了大力,计生办黄主任承诺将其调到计生办以后,从星期一到星期五,他天天满心欢喜地等着调到计生办去,谁知,调动就如害了不孕症的女人肚子,天天盼着却没有一丝动静,侯卫东远在上青林,也没有好友在青林政府,无法打听内线消息,只有干着急,却无法可施。   满心希望变成了失望,这五天,侯卫东无所事事,钻研了五天人民日报,又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看了一遍,好在有了这本书,即能不断地给侯卫东打气,又能让他消磨难耐的时光。   到了星期五下午,想着在沙州的小佳,侯卫东在办公室坐立不安,连《人民日报》也索然无味。   侯卫东对工作组有了进一步了解,确实如池铭所言,上青林乡和下青林乡合并,总有一些人不好安排,成立工作组,其实就是变相地将部分不受欢迎的人安置在上青林乡。   工作组是真正的一盘散沙,整个青林工作组,只有侯卫东坚持在办公室坐班,一来他家没有在青林山上,在楼上坐着也无所事事,不如到办公室看报纸;二来他也想在高乡长面前留个好印象,镇政府领导很少上青林山,赵书记和秦镇长等领导对他的印象,实际上主要依据就是高乡长的意见,高乡长虽然离职了,侯卫东却对高乡长相当重视,这是一个间接决定侯卫东命运的人。   下午三点多钟,高乡长来到底楼,看到侯卫东还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室里,他就拐了进来,问道:“侯大学,今天星期五,你回不回家?”   侯卫东心中正如猫抓,表面却甚为平静,道:“我准备下了班就下山。”   高乡长宽厚地笑道:“侯大学,要回家就现在走,现在下山,山下还有客车,再晚了想走都走不了,今天是星期五,你不用在这里守着了。”   高乡长名为工作组长,但是工作组成员都属于各个部门,各有各的事情,各有各的领导,他这个组长虚有其名,只是挂个名,重要活动牵个头而已,凭着前些年的余威,工作组成员还是很尊敬他,不过毕竟人走茶凉,每个人内心的真实想法,哪只有鬼才知道。   目前,工作组只有新毛头侯卫东是真心实意地听从高乡长的安排,这让高乡长对侯卫东很是满意:这个小伙子不仅守纪律,而且很勇敢,没有知识分子的臭架子,和山下苟林完全是两样人。   听了高乡长的安排,侯卫东还有些犹豫,高乡长就催促道:“快走吧。”侯卫东这才站了起来,道:“高乡长,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快些走,走晚了就没有车了。”   侯卫东将短袖换成了T恤,装作沉稳地向从高乡长的视线消失,转过弯,他就加快了脚步,走上了小道,想着能去见小佳,心情一阵激动,便顺着小道一溜小跑,他以前田径队的同学到峨眉山旅行之时,曾经与同学们比赛,几个血气方刚的棒小伙子,不顾山势,一口气从山顶跑到了山下,这一次,从青林山往下跑,侯卫东也是如飞一般,从山顶跑了下来,到了山底,一看时间,下山居然只用了十六分钟。   等了半个小时,客车才慢悠悠地转了过来,侯卫东早就心如火箭,只想一下就射到沙州去,与亲爱的小佳见上一面。   俗语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侯卫东坐在客车上,恨不得把司机踢到车下去,好不容易到了益杨县城,此时火热的太阳已变成了美丽的夕阳。   好在还有一班十二点钟的夜车开往沙州,这是益杨做生意的小老板们专用车,十二点出发,在客车上睡上一觉,到了沙州是早上三点过,休息一会,沙州最大的综合批发市场就开市,小老板们多是卖衣服的,买上一包货,就坐着这一班客车往回走,到了益杨县城,也就是七点左右,摆上货,商店就可以开门了。   有了这班货车,益杨县的流行服饰始终跟上了沙州的步伐,比周边的几个县明显要快上几个节拍。   侯卫东就打定主意做这班客车,早上三点到沙州,他找个通宵录相室坐了几个小时,上午九点半,在沙州公园,这是侯卫东与小佳的约会地点。   坐了客车,车费着实不便宜,满车人都很熟悉,互相打着招呼,开些荤素搭配的玩笑,侯卫东不是这个圈子的人,他上了车,就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十二点,客车准时出发,在摇晃的客车上,侯卫东很快就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和小佳在夜色中,漫步在沙州学院的草丛中,最后还上了无名上山,正当情节渐渐进入高潮的时候,客车到了沙州市综合批发市场。   小老板们一轰而下,而侯卫东也就随着他们下了车,这些小老板们都是熟门熟路,下车就到了一家夜摊上,喝了些汤水、卤菜,慢慢地吃了起来,侯卫东站在夜色中,看着黑沉沉的天空和一排路灯,不知应该到何处去,他也就来到一家看上去冷清的夜摊点上,要了些卤菜和啤酒,坐下来慢慢地喝。   小老板在时,四周吵闹连连,可是综合市场门一开,他们一轰而散,把侯卫东一个丢在了小夜摊前,他反而不自在了,吃了一个多小说,原来想就在这里熬到天亮,可是从青林山上出发时算起,他已经在路上走了七个多小时,此时已困得不行。   又坐了半个小时,夜摊老板们开始打扫战场了,侯卫东也只得离开,他瞧见在批发市场正门对面,有一个档次不低的宾馆,就走了进去。   “没有房间了?”得到了服务员的回答,侯卫东一脸的郁闷,正准备转身离去。服务员又道:“老板,今天沙州所有的宾馆都爆满了,按摩房里还有床位,你可以做一套按摩,再睡一会,也就将就一晚了。”   侯卫东在车上之是时,隐隐听到什么糖酒交易会,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沙州市所有的宾馆居然都被占满了,不过,提起按摩,侯卫东又想起了在沙州客车站的遭遇,心道:“天就快亮了,忍忍就过了。”   离开了宾馆,侯卫东就一个人在市区里转,沙州市这几年经济发展迅猛,城市建设也搞得不错,一个人走到夜色中,有明亮的路灯相伴,倒也显得不太寂寞。   走了一会,他走到一座街心花园,见树丛中有一张椅子,就走了进去,坐在那里等待着天明。 第40章 到底为什么(二)   在街心花园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幸好是夏天,天气热,坐在室外的椅子上不仅不冷,微风拂来,还有几分凉快,虽然有几个蚊子在飞,可是见识了青林山上的大块头蚊子,这沙州城里的蚊子也就算是娘娘腔了。   由于在室外,侯卫东也不敢睡得实沉,保持着半分清醒,就在半睡半醒之间,忽然觉得有脚步声,他睁开眼,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站在身边,小女孩哆嗦地道:“叔叔,帮帮我,有几个坏人跟着我。”侯卫东睡意全消,他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小女孩道:“我从家里跑出来的,有几个人跟着我,叔叔救我。”   三个人影已经出现在了树林前,借着路灯,侯卫东清楚地看到这是三个乞丐模样的成年男子,他们在树林外张头探脑,其中一人就向里走。   看清楚是乞丐,侯卫东就想起了传说中的丐帮,不过,现代丐帮的名声却和坑蒙拐骗联系在一起,他们跟着这个小女孩,绝对不怀好意。   侯卫东估计了实力,低头往下看了一眼,捡起一块半截砖,握在手中,道:“你们干什么,这是我妹妹,滚开。”   进来打探的乞丐只以为里面有女孩,被这一声吓了一跳,他完全没有白天在路人面前的温顺,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刀,道:“你是谁,别坏大爷的事。”那个小女孩躲在侯卫东身后,已吓得浑身发抖。   侯卫东吼道:“老子是混江湖的,有种就上来。”   乞丐多是欺软怕硬之辈,后面一个乞丐见侯卫东身体结实,胆子也大,就说了句:“倒霉,走。”三名乞丐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到三名乞丐走了,侯卫东暗自惊出了一身汗水,小女孩就一脸崇拜地盯着侯卫东的脸。   侯卫东见女孩子有些象离家走的学生模样,道:“你读几年级了,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和家里人吵架了?”那女孩子点点头道:“我读小学六年级。”又很倔强地道:“我不回家,妈妈不对。”   “现在的小孩,都惯成了什么样子。”侯卫东心里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听小女孩子只说妈妈不对,就道:“妈妈不对,回去以后批评她,你爸爸在哪里?”小女孩摇头道:“爸爸不在家。”   小女孩子眼神中带着些惧怕,想来仍然没有从刚才的事件中清醒过来,侯卫东也知道有多少乞丐,便吓唬小女孩道:“外面坏人多,若是刚才叔叔不在,就要被那几个坏人带到很远的地方卖掉,再也见不到爸爸了,你怕不怕。”小女孩抓住侯卫东的衣服角,道:“叔叔带我去给家里打电话。”   侯卫东暗道:“看来这个小女孩家庭条件还不错,肯定是被惯坏了,若我是人贩子,她已被拐骗了。这些小女孩子,真是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可是见着小女孩子可怜的模样,就道:“我带你到找公用电话。”   两人来到了沙州市综合农贸市场,在一个小烟摊前看到了一个公用电话,小女孩拨通电话,喊了一声:“妈。”也不知电话那一头说了些什么,小女孩脸上显出高兴的表情,扭头问侯卫东道:“叔叔,这是哪里?”   “沙州综合批发市场。”   打完电话,侯卫东就买了一包云烟,和小女孩坐在烟摊前的长木凳前,他给小女孩买了一包饼干,俩人一人抽烟,一人吃饼干。沙州综合批发市场人来人往,还有两个保卫模样的男子,也就不必担心安全,小女孩也就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她看到侯卫东在抽烟,就递了一块饼干过去,道:“叔叔,你吃一块,很好吃。”这是普通的饼干,从包装就可以看出味道不怎么样,小女孩却吃得津津有味,想必是真饿了。   过了一会,一辆普桑开进了综合市场,一男一女从车上冲了下来,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烟摊边吃饼干的女儿,女的一把抱住了小女孩,道:“粟糖儿,妈妈答应给你买钢琴。”那男的看见小女孩,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即就看见了坐在一旁的侯卫东,很快又将目光转向了小女孩。   那女的见宝贝女儿完好无损,提心吊胆过了一个晚上,终于可以放心了,她一抹眼泪,又道:“粟糖儿,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准离家出走。”那男的眉头紧锁,他生气地道:“这还不是你惯的。”女的回过头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干什么。”男的就不说话了。   男的走到公用电话旁,取过五角钱,道:“这是刚才的电话费。”公用电话的老板指了指侯卫东,“他已经付了。”   男的看见女儿手上还有一句饼干,对于眼前这个年轻男子,他还是保持着一丝警惕,他取出一百块钱,脸上露出笑容,道:“这是电话钱和饼干钱,我代表全家人谢谢你。”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小事一桩。”他挥了挥手,道:“我有事,走了。”小女孩见侯卫东要走,就挣开妈妈的手,来道侯卫东身边,道:“叔叔,你叫什么名字?”侯卫东想了一会,也没有说名字,道:“小妹妹,以后要听大人的话,不要一个人乱跑,外面的有好人,也有很多坏人。”   经过这件事情,在沙州综合批发市场随意了转了一圈,天也就渐渐地亮了。   侯卫东只知道沙州公园的大体位置,他也没有坐公交汽车,离开了综合批发市场以后,就朝着沙州公园走去。走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沙州公园的门口。   此时刚刚七点,距离九点的约会时间还有二个小时,侯卫东肚子又饿了,在公园门口的面馆,要了三两杂酱面,尽量缓慢地吃完了这三两面条,面条味道好极了,可只有三两,将面汤也喝得干净,不过花了十来分钟。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饶是侯卫东年轻力壮,也感到身心俱疲,他坐在了公园门口的木椅上,头靠着木椅子,享受着夏日清晨的清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在睡梦中,他居然梦到了青林小学校的绿化,还有铁家的香喷喷的白鲢鱼。   正梦中吃鱼,忽然天地一阵摇晃,侯卫东眼看着红烧鱼在梦中消失,正在恼火,就看到一身红衣在眼中闪耀,红衣也是两件套的,上身衬衫,下身长裙。   小佳看见侯卫东背靠着木椅子睡着了,口水顺着嘴角流到了胸口,她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将侯卫东摇醒以后,就取过纸巾,将男朋友的臭口水擦干净,又将一个酱肉小包子塞进了侯卫东的嘴里。   两人有千言万语,见面之时却不知从何说起,特别是才见面的时候,两人都特别的客气。   走到公园大门,侯卫东准备去买票,小佳拉了拉他的手,道:“公园是我们园管处的,不用卖票。”果然,还没有走到大门口,公园门口的中年人就热情的招呼,“张小佳,今天怎么有空到公园来检查工作。”   张小佳抿笑道:“何会计,我哪里有资格检查工作,我来耍。”何会计看见张小佳挽着一个年轻人,开玩笑道:“张小佳,男朋友长得好帅。”听到有人夸奖侯卫东,小佳心头甜滋滋,介绍道:“这是公园的何会计,这是男朋友侯卫东。”   何会计递了一枝烟,热情地问道:“在哪里上班。”小佳就道:“在益杨。”何会计明显地楞了楞,随即又笑道:“益杨,你们两人是同学?” 第41章 到底为什么(三)   沙州人对益杨有一种从内心深处的轻视,何会计眼中稍纵即逝的惊疑和不解,还是被侯卫东敏锐地感觉到了,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心道:“公园的会计有什么了不起,等以后混出个人模狗样,再来看你的嘴脸。”   沙州公园曾是岭河省颇有名气的公园,只是随着省会城市建设怕加速,沙州公园就渐渐没落了,不过,做为老公园,它的底气还是颇为厚实,进了公园,就看见许多高大的树木,还有许多剪裁得很是精致的大小造型花木。   走了这一段路,两人客气感这才消除了,小佳鼻尖微微有些出汗,紧紧靠着侯卫东,她很兴奋,不停地讲着工作以后的各方面情况,让侯卫东插不上嘴。看着左右无人,侯卫东就搂着小佳的腰,隔着薄薄的裙子,他的手掌能感到小佳腰间肌肤的细腻和热度。   两人在沙州学院相恋三年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躲躲藏藏中渡过,对于寻找合适的地形十分在行,走了一段,他们就寻到了一处合适的地点,这种地点必须满足三个条件,一是当事人的视线必须要开阔,这是前提条件,不能发现其他人,就算是藏得再好,自己也很被动,二是自己后背一片最好是围墙、山岩、建筑物等阻碍物,这样就不会有人从背后出现,三是就是隐藏条件要好。   找到了这个地点以后,侯卫东和小佳就紧紧的抱在了一起,小佳就要亲吻过来,侯卫东有些尴尬地道:“晚上和早上都没有刷牙。”小佳很讲卫生,就停止的进攻,她使劲地掐了侯卫东一把,道:“讨厌,为什么在旅馆里不刷牙。”   侯卫东苦笑道:“沙州开粮酒交易会,所有旅馆都住满了。”   “你昨天晚上在什么地方睡觉?”   简约地讲了昨晚的经历,小佳眼睛有些湿润,关切地问道:“你困不困,若困就靠在我身上睡一会。”   侯卫东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个时候睡觉,就真是暴敛天物了。”   “你坏。”小佳又掐了侯卫东一把。   两人就是干柴和烈火,环境稍稍适宜就会被点燃,侯卫东和小佳紧紧拥抱在一起,过了一会,小佳就转地身,用背靠着侯卫东,这是两人在沙州学院里熟悉的姿势,侯卫东双手从小佳衬衫里伸进去,将其乳罩解开,就握住了小佳挺立的双峰。   鸳梦再温,两人都格外激动,只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园又在园管处的势力范围内,两人都尽量地克制着自己,侯卫东最终还是在小佳手上一泄如注。   激情过后,两人就坐在公园的阴凉处聊天,谈彼此工作经历,也谈遇到的困境。   “我把你的情况给金玲俐说了,她认为在青林山上,你隔书记和镇长这么远,无论做得再好,他们都不知道,干了等于白干,你还是要想办法回到青林政府去。”   金玲俐是张小佳高中最好的朋友,她没有考上大学,就在烟草公司上了班,工作几年来,在小佳面前,俨然就是一个老江湖了。   “计生办黄主任有意将我调到计生办去,秦镇长已经同意了,应该没有多大问题。”侯卫东见张小佳头发微微边缘有些卷曲,用手摸了摸,道:“头发烫过。”   “好看吗?”   “我还是觉得以前的直发好看一些。”   “嗯,你不懂,现在沙州市最流行这种小卷发。”   侯卫东在心中暗道:“在青林山上,抬头望明月,低头看大婶,流行已经离我很远了。”   “你爸爸、妈妈态度好些没有?”   说到爸爸和妈妈,张小佳脸色就暗淡了下来,她道:“他们还是老样子,时不时敲打我,他们心里知道我们还在来往,只是拿不到把柄,规定我晚上必须九点钟回去。”   侯卫东想起陈庆蓉难看的脸色,暗中叹息一声,他握着小佳的手,道:“小佳,你要相信我,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做出成绩,让你爸爸和妈妈相信我。”他心里沉重,却故意开心地挥了挥手,“胡汉三肯定很杀回沙州的,我们要有信心。”   小佳看着侯卫东坚毅的神情,也就坚定了许多,分手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来,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对两人的爱情归宿也有着莫名的灰心,沙州和益杨,在现实中,确实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鸿沟,就如王母娘娘制造的天河一般宽阔。   当头靠在侯卫东的肩膀之时,小佳仿佛又回到了重前,自信心也重新找了回来,她握着侯卫东的手,道:“我相信你。”   在公园里呆到二点,侯卫东和小佳才出去吃了午饭,随后,就在沙州四处寻找旅馆,结果和昨夜一样,沙州所有宾馆、旅店都人满为患,小佳想起交游广阔的金玲俐,就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问她有没有办法。电话接通以后,小佳简单说了几句,啐了一口,道:“胡说八道。”又红着脸,道:“谢谢了。”   挂了电话,侯卫东见小佳即高兴又羞涩,问道:“晚上的住房解决了吗?”“金玲俐的哥哥到云南出差,要一个月才回来,他有一套房子,钥匙交给了金玲俐,今天就让给你住。”   看到小佳红朴朴的脸蛋,侯卫东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他的小兄弟不争气地就竖了起来,心口也“蹦、蹦”地跳得历害,两人心照不宣地去取钥匙。   一栋灰色的家属楼,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撑着小花伞,站在树荫下,看到大汗淋漓的两人,女孩子脸上露出了笑意。   “侯卫东,久闻大名了,我是金玲俐。”   侯卫东就笑道:“金玲俐这三个字,我写得极熟了,今天终于见到名字的主人了。”侯卫东给小佳写信,总是写上“金玲俐转张小佳收”。金玲俐工作了几年了,脖子上挂着一条精致的项链,衣服领子开得很低,雪白的乳沟很是刺眼。   金玲俐是张小佳的闺中秘友,对于两人的恋爱故事知之甚详,今天也总算见到了故事的男主人公,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侯卫东,这个男主人从相貌、气质到谈吐,都和张小佳甚是般配,只可惜在益杨工作,要不然也算得上白马王子了。   金玲俐对张小佳耳语了几句,小佳看了侯卫东一眼,就红着脸去打金玲俐,她们两人闹了一会,金玲俐就递了一把钥匙给小佳,转身对侯卫东道:“太热了,我要回家吹空调了,也不耽误你们两人的宝贵时间。”   金玲俐此举,对于侯卫东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雪中送炭,侯卫东说了两句感谢的话,便目送着金玲俐进了门洞。   两人得了钥匙,便不想在烈日下多呆一分钟,侯卫东轻声道:“我去买避孕套。”小佳道:“不。”也没有说更多的理由。   张小佳读高中之时,曾经跟着金玲俐到过他哥哥的家,凭着记忆很顺利地找到了住房。   对于单身汉来说,这是一间颇为清爽的住户,屋内有两株盆景,据说很贵,需要精心管理,这也是金玲俐的哥哥将钥匙交给她的主要原因,里面的设施也很全,除了冰箱、电视等日常家用电器以外,还有当时并不多见的空调。   将防盗门反锁,侯卫东就将小佳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第42章 到底为什么(四)   在窗式空调的嗡嗡声中,房间里的温度慢慢地降了下来,但是,两个年轻人的热情却“嗖嗖”地上升着。   张小佳站在房间,微闭着眼睛,一幅任君采摘的样子,侯卫东指尖有些颤抖,他轻轻地将解开小佳的扣子,露出了有着暗红色花蕾的乳罩,随后,又将小佳的衬衫脱了下来。   两人恋爱多年,除了没有真正性爱以外,两人也算是亲密无间,可是,他们俩人的亲密行动都是创造条件进行的,具体地说,多是在野外进行的,所以每一次亲热都有所保留。   侯卫东是第一次在安全的环境之下看到小佳的身体,他身心皆很放松,并没有急于脱下小佳的乳罩,如欣赏艺术品一样,将目光停留在小佳光骨的上身。   终于,他慢慢地解开了乳罩。   小佳对于侯卫东是全身心开放,她没有任何保留,让胸前的美丽蓓蕾直接面对着侯卫东。   侯卫东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蓓蕾的顶部,他动作如此轻柔,就如面对着一位刚刚初生的婴儿,害怕动作一大就会弄疼婴儿吹弹可砍的肌肤。   小佳没有想到侯卫东会如此温柔,她牵着侯卫东的手,放在自己的蓓蕾上,道:“卫东,我爱你,永远。”又轻声地道:“你也脱掉。”   侯卫东三下五除二就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年轻的身体看上去很是健康,肌肉紧绷,没有一丝赘肉,肩膀到腰间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倒三角,倒三角的底端,则是充满活力的小家伙。   小佳是第一次看到侯卫东彻底的裸体,她目光中有一些迷离,手指在腹间的八块肌肉间划过,她的手指让侯卫东一阵痉挛。   侯卫东雄力的力量瞬间爆发,他一把将小佳抱了起来,直接放到床上,然后快速地将裙子脱了下来,这一下,两人终于彻底地赤诚相见。   趴到了小佳身上,侯卫东喘着气道:“没有套子。”小佳道:“这是我的第一次,不能用套子,我在安全期,别怕。”   在小佳的引导之下,侯卫东试着用劲。“啊。”小佳紧紧抓住了侯卫东的手臂。   尽管屋内有空调,两人同时结束了人生的又一个第一次,汗如雨滴,每个毛孔都有一粒汗珠,休息了十多分钟以后,两人就相拥着去淋浴。   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小佳如水一般温柔,细心地为洗了一会,又见到了英姿勃发侯卫东。   晚上八点,两人已连续地做了四次,体力消耗巨大,直接体现就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卫东,我要回去了,今天我给家里说是单位加班,这才请假出来,若是九点以前不回家,家里肯定又要起风波。”   侯卫东亲了亲小佳平坦而柔软的小腹,抬起头来,道:“走吧,在外面吃点东西,就送你回家,我们两人要从长计议,要给父母一些适应的时间。”   将小佳送到了大楼下面,几个居委会老太太仍然忠于职守在小卖部前,她们目光锐利地看到了牵着手的侯卫东和小佳,而幸福中的两人仍然沉浸在甜蜜的爱情中,根本无视这些居委会大娘们。   “明天,我等你。”侯卫东握着小佳的手,站在阴影的灯光中,胸中充满着柔情蜜意。   星期六整天没有回家,小佳担心父母会责怪自己,她就站在黑暗处,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亲侯卫东,道:“明天等着我。”小佳匆匆就告别了,让侯卫东满腔的温情无处施放,不过,此地在小佳父母的地盘之上,也难怪小佳这么紧张。   “为什么自己的婚姻,就非得受到父母的约束,难怪巴金要写家、春、秋,封建思想真是害死人。”   就是侯卫东和小佳无限恩爱的时候,陈庆蓉和张远征在家里气得吃不下饭。   沙州市有句俗话——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对于独生女张小佳,张远征和陈庆蓉寄予满腔的希望,他们一直在工厂里工作,也没有特别的社会关系,因此对小佳的婚姻把关极严。   当小佳回到家中之时,立刻看到了两张冷如冰的脸。   而侯卫东却沉浸在爱河之中,送走小佳,回到房内,侯卫东仔细回想着每一个细节,这一夜,他睡得极香,第二天醒来之时,已是十点钟。   小佳细心,已为侯卫东准备了两包康师傅方便面。   侯卫东起了床,坐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这是他人的房子,他也不太好意思一天到晚都用空调,他找来一个座扇,一边泡面,一边吹风,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着小佳如天籁般的敲门声。   可是,电视台翻看了无数个,小佳的敲门声始终没有响起来,心急火燎地等到了下午二点,小佳才终于出现屋里。看着小佳的脸色,侯卫东就知道事情不妙,急问道:“怎么回事情?”   “我昨天是说单位加班,爸妈没有办法。今天上午妈妈出去买菜,回来就大发脾气,说我学会的撒谎,骂我不听话。”   “你妈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她最多是怀疑,哪里能肯定,你不承认,她就没有办法。”   小佳带着哭腔道:“昨天我们分手的时候,被居委会的阿姨看见了,今天早上,她们就给妈妈说了。”   侯卫东奇怪地道:“那你怎么出来的?”   “上午在家里和爸爸、妈妈大吵了一架,我是硬冲出家门的。”   小佳家庭的风暴,不用细说侯卫东也能想象,他紧紧抱着小佳,喃喃地道:“小佳,对不起,难为你了。”   两人昨日还处于幸福的顶端,今日就掉进了冰窖里,小佳在侯卫东怀里哭了一会,慢慢地冷静了下来,道:“我想搬出去住。”   侯卫东闻了闻小佳的发香,再一次紧紧将小佳拥抱在怀中,他道:“为了缓和与家庭的关系,最好不要出去住,毕竟我们是一家人,不要把关系搞得太僵,以免将来不好收场。”   小佳泪流满面,道:“他们的态度很坚决,若是你再来找我,他们就要写信到益杨县委组织部去。”   听到这个威胁,侯卫东也是脸色顿变,他想了想,道:“他们要写信,我也没有办法,这是他们的权利,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嫖,四没贪污,我们是自由恋爱,写了信我也不怕。”   小佳夹在两头,如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显得格外地憔悴。   小佳的神情,侯卫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深深地责怪自己:“这一切都怪我,谁叫我没有本事,三年内,我一定要调到沙州。”   虽然下定了决心,可是想想在封闭到青林山上,要想混出名堂,调到沙州市去,似乎比唐僧到西天取经还要难。   虽有短暂的灰心,侯卫东还是很快他就开始调整心态,鼓励自己:“人死卵朝天,只要努力,就会出现奇迹。”   小佳偎在怀中,道:“卫东,干脆我想办法调以益杨去。”侯卫东立刻拒绝了这个要求,他道:“小佳,你是独生女,离开沙州必然会深深地伤害父母,我不愿意你们一家人因为我反目成仇,你放心,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会杀出一条血路。”   小佳坚强地道:“好,我等你。”   两人又疯狂了一回,然后,小佳赶回家,侯卫东则直奔车站。 第43章 到底为什么(五)   在汽车站门口,侯卫东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他一时分不清为何有这种感觉,可是越是接近车站,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进车站时,看了一眼车站门外的录相室,录相室外坐着一个瘦小的女人,两目无神地看着街道上的行人。   进了车站,侯卫东一眼就看到了抱着手沉着脸的陈庆蓉,侯卫东眼睛转了转,没有发现张远征的身影,事到如此,他不能躲避,就迎着陈庆蓉走了过去。   “陈阿姨,你好。”   陈庆蓉抱着双手,看上去很严肃,等侯卫东开了口,“侯卫东,你是一个男子汉,是个懂感情、有责任心的男子汉。”说到这,她声音突然哽咽起来,道:“我们就只有一个女儿,我们不愿意她嫁到益杨县,若你是真心和小佳好,为了小佳的幸福,求求你,不要再来了,不要再来打搅我们的生活。”   在陈庆蓉眼里,侯卫东就如远在南美州的外地物种,偶然到了沙州,居然还把他们的生活弄成了一团乱麻。   侯卫东征在当地,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愣了一会,才道:“陈阿姨,我和小佳是真心的,这样分手,我痛苦,她更痛苦,请给我们一些时间,我和小佳一起努力,一定能改变现状。”   陈庆蓉抹了抹眼泪水,道:“我相信你的能力,可是在这个社会上,光有能力是不够的,小佳的青春只有一次,我们做家长的,不能让她去赌博,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换心,希望你能理解。”   侯卫东不得不承认,陈庆蓉所说极有道理,而且是出自肺腑的真心话,这让他极为难,犹豫了一会,他还是坚定了信心,道:“陈阿姨,要我和小佳分手,我做不到。”   陈庆蓉脸色更加难看,脸上有泪水也有怒火,更有无奈。   陈庆蓉的神情,让侯卫东感觉自己就是一个侵略者,他道:“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要调到沙州来。”   陈庆蓉精神一振,道:“三年时间,若是三年时间你不能调到沙州,就一定要与小佳分手,我代表小佳的爸爸答应你,三年之后若你调到沙州,一定不会再阻止你们。”紧接着又道:“我们说话算话,你也要承诺一件事情,这一段时间就不要和小佳见面,你们都才参加工作,应把主要精力用在工作上,年轻人要珍惜机遇。”   “好一招缓兵之计。”   侯卫东讨价还价道:“周末见一面,我们不会影响工作的。”   陈庆蓉态度坚决地道:“我不跟你讲条件,这三年,我和小佳的爸爸不准小佳和你见面,否则我就和小佳断绝关系,若是为了小佳好,你最好不要到沙州来。”   侯卫东最后没有答应陈庆蓉提出的条件,两人就不欢而散。   和陈庆蓉见了一面,让侯卫东心情颇为烦闷,一路上,思想斗争激烈,想起陈庆蓉的话以及她悲伤的神情,侯卫东总觉得此事对两位长辈有些残酷,可是不对他们残酷,就要对爱情残酷。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似乎古人早就有了定论。   沙州之行,侯卫东感到了肩上的巨大压力,道路是自己选择的,任何人也不能怪,只有杀出重围,才对得起小佳的一片深情。而杀出重围,必须一步一步做起,第一点就是要在青林镇站稳脚跟,然后回到益杨县政府,再杀奔沙州。这个目标说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并不容易,从繁华的沙州,踏上了古老场镇的乡土,侯卫东立刻深切地感到了理想与现实遥远的差距。   周一、周二无事。   依然没有调动的消息,侯卫东心中想着努力奋斗,可是现实却是如此地无奈,他被放逐到了上青林场镇,没有任何工作,他就算想拼命工作也无处着手。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在这个信念支撑之下,侯卫东准备了笔记本,每看一篇《人民日报》,他都要认真做好笔记,从中吃透中央的精神。   星期三上午十点,侯卫东仍然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学习《人民日报》,如此学习,有没有用,侯卫东没有底,可是不学习,在这上青林乡上,只是成天鬼混,仔细看了社论,又翻到四版,再看了篇外交官旅非日记。   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院子底楼有个邮政代理点,时常有人进来打电话,侯卫东并没有在意,继续专心地看着《人民日报》。   “侯大学,这是粟镇长。”胳腮胡子李勇进门好,大大咧咧地介绍道。   “粟镇长,这就是侯卫东。”   粟镇长个子极小,只有一米六多一点,身材也瘦小,他主动伸出手,道:“侯卫东,欢迎你到青林镇来工作。”   李勇接着介绍,“这是农办田主任,农经站黄站长。”   田主任穿了一件褪色的老军装,样子很是纯朴,黑而瘦,黄站长则和上青林白春城有三分相似,白白胖胖,衣服看上去档次也很高,倒有几分沙州人的感觉。   侯卫东到上青林镇已有近十天,对青林镇政府的头头脑脑也有了基本的概念,知道粟镇长是分管农业的副镇长,便礼貌地站起来,道:“粟镇长,请里面坐。”他拖过来一张藤椅,道:“粟镇长,这边坐,冷快。”   又对田主任和黄站长道:“两位领导请里面坐。”田主任和黄站长就谈笑着往里面走。   粟镇长四处看了看办公室,夸奖道:“几天没有来,这间办公室也就变了样子,以前,到处都是灰。”   粟镇长这话是实事,侯卫东接管了办公室以后,彻底地给办公室做了清洁,将所有的污秽全都一扫而空,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一是为了做给高乡长看,二是既然自己要在这间办公室上班,工作环境整洁一点也就不是坏事。   以后,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办公室和会议室打扫干净,这是举手之劳,侯卫东也就坚持了下来。   拉了几句家常,高乡长、李勇、独石村的秦书记和江主任、田福深等人都到了办公室,粟镇长道:“办公室太小了,我们还是到会议室去开会。”   进了会议天之骄子,粟镇长看着清爽的会议室,眼睛一亮,道:“杨新春终于下决心把会议室扫干净了。”高乡长就在一边道:“现在办公室和会议室都由侯卫东来打扫。”粟镇长奇怪地问道:“杨新春是工勤人员,怎么让侯卫东来打扫办公室。”高乡长就解释道:“杨新春是上青林场镇的邮政代办员,这是田镇长和邮政所老姜一起商量的。”   听说是田镇长安排的,粟镇长也就没有细说这个问题,见大家坐了下来,他道:“狗日的天气,当真是热得要命,高乡长,中午让嫂子煮锅稀饭,炒盘回锅肉,我们喝两杯。”   坐在下方的秦书记就大声道:“今天中午就不麻烦高乡长,粟镇长亲自来追收去年没有交的提留统筹,我们独石村再穷,这个客还是请得起。”   “什么叫做亲自来追,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我还亲自解手,亲自吃饭,亲自陪老婆睡觉。”粟镇长幽了一默,随即脸色一正,道:“今天上山,一件事,追收去年独石村欠的提留统筹,具体情况请江主任讲一讲。”   江主任是独石村的村委会主任,是一个面相忠厚的中年人,他从包里摸出来一张纸,道:“去年提留统筹一共欠三千四百一十二元,主要是独石村二社,何家院子欠得最多”   等江主任把具体人家点了,粟镇长就道:“提留统筹费是国家规定应征收的费用,但去年青林镇征收的情况很不理想,全镇征收不到总数的60%,很多农户拒缴,上青林独石村就是一个例子,我分析,全镇征收困难的主要原因有三条:一是个别群众交费意识差,对合理的负担也不愿承担;二是提留统筹费计算不合理,村级财务管理混乱,收取方法也存在问题,致使村里无法正常开支,影响了工作的开展,有的村因收不上提留统筹费,村干部的工资无法支付,挫伤了村干部的工作积极性。”   他加重语气,道:“今年如果不采取措施收清,拒缴农户还会增多,我们工作将更被动,赵书记和秦镇长让我到独石村,就是抓一个典型。”   粟镇长口才极好,这一番话讲得头头是道,令侯卫东刮目相看,暗道:“粟镇长还真有水平。”   到了上青林,他时常听到工作组的干部谈起提留统筹,也有粗步了解,所谓提留,是指村一级组织收取的公积金、公益金和管理费,统筹,则是镇政府收取的计划生育、优抚、民兵训练、镇村道路建设和民办教育等经费,是镇村两级的重要财源。 第44章 到底为什么(六)   会议室,依然是浓烈的烟雾。   粟镇长继续道:“提留统筹费是镇村两级的重要收入,我们必须下大力气解决好征收难的问题,一要切实做到在5%以内征收,并公开计算方法,以得到农户的认可;二要细化征收办法,对一些困难户应通过群众公评的方式准予缓交或减免。三要强化民主理财,落实财务公开办法,定期公布提留统筹费的收支情况,接受群众监督。四要对确有交付能力而拒缴的,采取必要的处罚措施,以推动征收工作的开展。”   说到这里,他一顿,道:“今天我们就是来采取处罚措施的,重点只收一户,就是何家院子的何红富,提留统筹他家去年没有交,今天也没有交,还四处散发这歪歪道理,不抓这个典型,独石村的款项就无法收取。”   布置完任务,秦书记就道:“何红富歪理特别多,你去给他做工作,他的理由还比你多几条,这一次讲道理没有用,只有来硬的,他养了两条猪,仓里还有谷子。”   粟镇长道:“只牵一条猪,担四挑谷子,我们还是要给何红富留条年猪。”他说完,看着侯卫东道:“这种事情,现在派出所不会出面,还是得依靠我们自己,李勇负责牵猪,秦书记负责找几个村干部挑谷子,不来点硬火,何红富不会服软的。”   侯卫东一听这个任务,心道:“怎么总是让我干这种事情,看来都是勇敢惹得祸。”只是粟镇长把任务交待了,他也只好服从。   粟镇长就带着一行人朝独石村奔去,这一次到独石村与前一次追计划生育不一样,追计划生育就如夜袭阳明堡一般,是搞偷袭,此次追提留统筹则是大张旗鼓,使的是杀鸡给独猴看的计谋。   来到了独石村,不断有村民问:“秦书记,你们到哪里去?”“江主任,过来喝口水。”“江主任,我哪个事情要给好久解决。”   进了何家院子,看着院子里的村民,秦书记就道:“何红富,在不在家。”出来一个年轻女子,抱着一个小孩子,她相貌还不错,站在门口,也不怵他们,道:“秦书记,何红富不在。”秦书记道:“尹小红,这是镇里的粟镇长,带队来收提留统筹,你去把他喊回来。”   尹小红看了一眼粟镇长,道:“何红富到坡上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主,你们要找他,就在这里等一会。”江主任汗水淋漓,他对尹小红道:“小红,快点出找何红富,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尹小红这才抱着小孩朝外走,走到一根田坎上,对着竹林喊道:“何红富,当官的来了。”过了一会,就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走了回来,他道:“这些人真是没有事干,又来了。”   侯卫东原来以为何红富又是郭蛮子似的人物,谁知却是一个白面书生型。何红富回来之后,倒也没有发蛮,将众人都请进了屋里,粟镇长谈道理是一把好手,何红富也颇有几分辩才,很快,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人的争论声。   “我先不说提留,就说统筹款,统筹款里有一项叫做乡村道路建设费,这个钱就是用来修乡村公路的,我们独石村交了这么多年乡村道路建设费,为什么上青林乡目前一条公路都没有?村里的一条小道,还是我们自费修的,若是修通了到上青林的公路,我立刻把拖欠的所有款项都交清。”   何红富把一本小册子拿出来,翻着项目与粟镇长辩论。   “上青林的公路肯定要修,镇政府已经规划了,这条路盘山而上,点点钱是搁不平的,我们正在争取上级资金。”   何红富翻了翻眼睛,道:“几年前就讲规划了,现在还没有动静,反正我只认一条,公路还久开始动工,我就立刻交钱,现在让我交钱不得行。”   粟镇长反驳道:“统筹款如何使用,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要由镇人民代表同意,更要统筹规划,你这说是无理取闹。”   “还有,村里用了多少钱,也要公布出来。”何红富也不管村里的秦书记和江主任在场,又道:“我们交的提留,不是让村里大吃大喝的,你们将村里的帐公布了,我就交提留。”   秦书记生气地道:“何红富,你不要张嘴乱说话,村里每一笔,都经得起检验,农经站黄站长也在这里,他们每年都要组织人查帐,你问他,独石村的帐目那一年不是清清白白的。”   何红富不屑地道:“农经站要查,查得出什么,帐早就做平了。”   在利益问题严重对立、冲突的时候,辩论无法解决问题,粟镇长最后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他道:“何红富,有意见可以提,但是,拖欠的提留统筹一定要交。”   何红富就道:“没有把问题说清楚,我就是不交。”   粟镇长黑着脸,道:“相关手续你都拿到了,我们是先礼后兵,今天不交钱,我们就挑谷子,牵猪儿。”   何红富暴跳如雷,道:“你们是共产党的干部,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什么时候变成土匪了。”他堵在门口,道:“你们今天敢挑谷子,我就到北京去上访。”   粟镇长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道:“我是按照政策和镇人代会制定的标准在收,你随便到哪里去告,我都不怕。”说到这,他不再和何红富纠缠,吼道:“愣着干什么,挑谷子,牵猪儿。”他又对侯卫东和李勇使了一个眼色,道:“大家各人做好各人的事情,不要着急。”   侯卫东和李勇按照事前的布置,早就有意无意地靠近了何红富,听到粟镇长的命令,便来到何红富面前,李勇认识何红富,劝道:“富娃,皇粮国税,自古就要交,你拖得过一年,拖不过两年,还是交了,免得猪儿被牵走。”   何红富眼睛就四处看。   侯卫东见他的样子不对劲,就道:“不要乱来,好汉不吃眼前亏。”何红富就要朝里屋走,侯卫东抢先一步,将他堵住,何红富推了侯卫东胸口一把,没有推动,侯卫东就抓住他的手,两人较了一会劲,何红富无法甩开侯卫东,又被李勇抓住另一只手,住屋里冲又被两个堵得严实,何红富是高中生,考大学只差几分,是村里的高学历,见对方人多势众,他也就没有莽撞,冲了几次,见冲不进去,就气得在门外直喘粗气。   其他人就进屋去挑谷子,肥猪在圈里不停地叫着,尹小红见家里谷子被挑了出来,立刻哭闹起来,“抓强盗,强盗大白天抢人了。”   何家院子是一个大院子,住了七家人,都姓何,听到尹小红的吵闹声,他们都围了过来。   粟镇长就大声地道:“我是镇政府的,在执行公务,何红富拖欠了两年提留统筹,大家说,皇粮国税该不该交。”尹小红抱着孩子,冲到粟镇长面前,吼道:“我家粮食和农业税交了的,这才是皇粮国税,提留统筹算什么皇粮国税,都是拿去被狗吃了。”   秦书记听了句话,心里就不舒服,道:“尹小红,你怎么这样说,你爸爸当年也当过大队会计,他也是狗,你就是狗崽子。”   院子里的何姓众人,有的出言帮着何红富,有的就抄着手看热闹,小孩子则不管三七二十一,高兴地跑来跑去,一时之间,院子里人吵鸡飞猪哼狗跳,好不热闹。   四挑谷子被挑了出来,肥猪也从圈里被牵了出来,粟镇长就道:“谷子和肥猪要被牵到镇政府去,给你两天时间,若是到时不交提留统筹,就把谷子和肥猪卖了充抵提留统筹,价格也不亏你,就按照市价来卖。” 第45章 到底为什么(七)   在何家院子众人的漫骂之下,在尹小红恶毒的诅咒之下,粟镇长还是将谷子和猪儿牵到了青林老场镇,谷子就放在了底楼的一间空办公室里,猪儿就让伙食团原有的猪圈里喂着。   伙食团团长兼团员池铭满心不愿意,对粟镇长道:“我没有喂过猪,这条肥猪养在这里,只有被饿死。”粟镇长也不生气,道:“上青林场镇,谁家不会养猪,伙食团养猪更是方便,别推了,就暂时放在伙食团,等几天,我会让人来处理。”   在会议室,农办田主任、农经站黄站长、独石村秦书记、江主任就坐在一起打牌,最近在沙州流行打双抠,两幅牌,四个人各分两组对打,侯卫东、李勇就站在一边看他们打。   秦书记兴致很高,他打了一把好牌,抠了对方的底,分数翻了一番,大笑道:“侯大学,上一次到独石村来,没有请你喝酒,今天就由独石村做东,给侯大学接风。”   李勇道:“我已经安排好了,还是老地方。”   江主任抬头看着侯卫东道:“侯大学驻村没有?”   驻村是镇政府的一项工作制度,也就是将镇政府派驻到各村帮助工作的干部,简称驻村干部,独石村的驻村干部就是李勇。   侯卫东在心中自嘲道:“以前有一部电影叫做被《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现在我是被工作遗忘的干部。”可是在这种场合下,侯卫东也不愿意说怪话,笑道:“我才到青林老场镇,正在熟悉工作,领导还没有安排驻村。”   江主任手上一把烂牌,他一边打一边与侯卫东聊天,“熟悉工作,你坐在办公室怎么能够熟悉工作,农村干部就是田坎干部,只有走田坎,才能把工作做好,不如这样,等会我去跟粟镇长说说,让你到独石村来驻村,我和秦书记双手欢迎。”秦书记也道:“侯大学办事情可以,就和转业干部差不多,你和李勇驻到我们村里来,肯定能将村里的工作搞好。”   侯卫东心道:“秦镇长答应调我到计生办去,如果在独石村驻村,就得经常到上青林山,爬坡上坎,累得慌。”就委婉地道:“领导没有发话,我想到驻石村也不得行。”   江主任积极地道:“哪还不容易,粟镇长到高乡长家里去了,等吃饭的时候,我去给他说。”   打了几轮,粟镇长就和高乡长走了下来,粟镇长道:“秦书记,早点吃饭,今天下午还要开党政联席会。”   今天成功整治了拖欠大户何红富,粟镇长心情明显不错,在酒桌上频频出击,众人喝跑以后,就和膀大腰圆的秦书记较量起了酒劲,一个是大块头,一个是小个子,但是到了最后,两人一个是虎,一个是熊,谁都占不了便宜,粟镇长想着下午要开会,就主动罢战。   吃饭前,李勇就主动约黄站长和田主任打牌,喝过酒以后,黄站长就提出要检查白春城的工作,就和农办田主任留了下来。   粟镇长独自一人下山。   他出门之时,手不自觉得扶了一下墙壁,侯卫东观察到这个细节,见黄站长和田主任朝农经站走去,就跟着粟镇长和高乡长向着小院走,随后又跟到了杨新春家里买了三瓶矿泉水。   高乡长狠狠地喝了一口,道:“侯大学,粟镇长要下山开党政联席会,喝得有些多了,你就陪着他下去,记住,一定要安全送到。”   虽然是第一次和粟镇长接触,可是他对粟镇长的印象却很好,立刻满口答应道:“高乡长放心,我一定将粟镇长安全送到。”粟镇长听说侯卫东送他下山,再三推辞,可是在高乡长的坚持之下,粟镇长还是同意让侯卫东陪一段。   到了小道,山风一吹,原本没有多少醉意的粟镇长就突然蹲了下来,对着一颗可怜巴巴的小树开始吐了起来,中午喝得是冻啤酒,粟镇长个子小肚量大,这一吐居然是极为夸张的一堆,侯卫东看得即兴心惊又好笑。   路边小树,凭空得了一大堆肥料,想必来年肯定会长格外旺盛。   粟镇长就坐在路乱边一块青石上,对侯卫东道:“小侯,找点土,把那一摊子埋了,让过往的人看到,又要骂共产常腐败。”看着侯卫东处理了污物,又道:“我们歇歇再走。”   “今天我们去挑粮食,牵肥猪,你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没有想到才吐过的粟镇长会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有些意外,想了想,才道:“我想这也是工作需要吧。”   粟镇长大吐了一通,头脑舒服得多了,他笑了笑,道:“侯大学是政法专业,可能对乡镇财政这一块不太熟悉。”   “确实不熟悉。”   “一般说来,乡镇财政总的收入可以分为三个大的部分,即预算内的财政收入、乡镇统筹收入和部门收费。”   粟镇长看到侯卫东脸上神情,便详细解释起来:“预算内的财政收入是正规的税收入帐的资金,以及上级返还和补助收入;镇统筹资金是由乡农经站入帐管理的资金收入,一般称为‘五项统筹’,统筹款是按人头从农民摊派收取的,另外还有义务工和积累工;部门收费是行政或事业单位在提供服务时的有偿性收费,如计生办的收费,国土办向土地开发商收取的服务费;学校向学生收取的杂费等。”   粟镇长口才好,记性好,几句话,就让明白了大致情况,他暗自佩服,态度恭敬地道:“粟镇长,喝水。”   “青林镇是农业镇,税源不好,每年的财政收入只有一百三十多万,而青林镇政府由上、下青林乡合并,干部数量多,有干、工一百一十多人,加上三所小所,一所中学,老师有二百多人,一百三十多万只能是算是吃饭财政,而且捉襟见肘。”   他加强了语气,“就是这个原因,镇里对提留统筹以及计划生育收费抓得很紧,这不是存心与老百姓过意不去,这些钱不收上来,政府根本无法运转,这么多干部职工还等着吃饭,都要养一家人。”   对于镇财政如何开支,侯卫东并没有完全弄明白,他只是得出这样一个概念:青林财政就是吃饭财政,不想办法收钱,政府运转就成问题。   粟镇长坐了一会,站起身来,道:“好,今天就不说了,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我酒已醒了,小侯就不必送我了,最多二十分钟就到了,还要让人送,真是笑话了。”   侯卫东争了几次,被粟镇长坚决地拒绝了。粟镇长走了一段,回头看到侯卫东还站在山上,便对他挥了挥手,道:“太阳毒,你回去吧。”   等到侯卫东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粟镇长心道:“今天真是喝多了,废话真多,不过,这个小伙子真是不错,比起苟林来不知强上好多倍,欧阳军虽然不错,也还不如侯卫东。”   他又想到江主任的建议,暗道:“把侯卫东放在工作组,确实可惜了,这个小伙子工作几年,就是乡镇工作的一把好手。”   粟镇长没有想到,就在联席会上,赵书记和秦镇长就为如何安置侯卫东的问题再次发生了争论。   在党政联席会上,秦镇长提议将侯卫东调到计生办,充实计生办力量,而赵书记则认为上青林有三个村一个场镇,工作组力量不够,既然分了大学生来,就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侯卫东只是一个小人物,他的去留只是一个引子,两人积怨也不是一天两天,当场就拍了桌子,两个一把手意见不统一,分管组织的蒋副书记就提议暂时将侯卫东的问题放一放,不作调整,维持现状。   粟镇长就提议让侯卫东作为独石村的驻村干部。   结果,粟镇长的建议得到了大部分班子成员的同意,赵书记和秦镇长借着侯卫东的安置问题又掰了一次手腕,赵书记否决了秦镇长的提议,略占上风。 第46章 到底为什么(八)   就在党政联席会召开第二天,组织部副部长肖兵带着综合干部科长郭兰来到了青林镇,他们主要目的是了解公开招考的十名干部的工作情况,附带着调研组织工作。组织部来考察的时候,提前一天给赵书记打了电话。   此事赵书记有意无间地忘记与秦镇长通气,秦镇长就按着他的工作日程,跑到县农办去要项目去了。等到秦镇长的车离开了政府大院,又过了十多分钟,赵书记才把蒋副书记叫到了办公室。   “刚才接到肖部长电话,他七点过就出发了,在十点半左右,要来镇里调研组织工作,到时你参加。”   在益杨习惯里,不管正职还是副职,皆按照正职来称呼,比如肖兵,就应该称呼为肖副部长,可是这样称呼别扭,基层同志一律称呼他为“肖部长”,没有哪一个会把“副”字加上去。   蒋书记疑惑地问道:“不知道这次肖部长到益杨来有什么目的没有?我们也好做好有针对性的汇报。”   “我打电话给吴滩镇张大为,他说肖部长真正目的就是了解十名公开招考干部的工作情况,但是,你也要准备组织工作的情况。”   蒋书记长着一双圆脸,一笑起来,双眼就眯起了一条缝,“公开招考,这可是县委干部人事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我们把侯卫东安排在工作组,也不知道组织部门会不会有意见。”   “组织部门能有什么意见,侯卫东分配到青林镇,就是青林镇的干部,到工作组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有利于干部的成长。”   赵书记在党政联席会上,与秦镇长暗自斗法,侯卫东只是一个普通的干部,赵书记对他并没有特别的爱与憎,阻止侯卫东调入计生办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侯卫东调动是秦镇长提出来的,而秦镇长摆不正自已的位置,到了青林镇不久,就与自己针尖对麦芒,因此,秦镇长提出来的事情,只要不违背大原则,他总要放一放再说。   书记赵永胜是青林镇土生土长的干部,而镇长秦飞跃却是从县里派下来的干部。   秦飞跃原本就是乡镇企业局的副局长,对管理企业很有一套,来到青林镇以后,他把基金会抓得很牢,同时也就间接把乡镇企业老板团结在身边。赵永胜原来就是下青林乡的书记,原来乡长生病以后,赵永胜实际上就是书记、乡长一把抓,说话自然一言九鼎,两乡合并以后,他与秦飞跃的矛盾就是从如何管理基金会逐步扩大升级。   十点,肖部长准时到了青林镇。   赵书记就按照调研要求,由蒋书记报告青林镇的组织工作,赵书记与肖部长很熟悉,汇报完成以后,几个人就坐在会议室轻松地聊天。   肖部长随意地道:“侯卫东是如何安排的?”   赵书记丢了一根烟给肖部长,笑道:“老肖,恐怕这是你们到青林来的主要目的吧”   肖部长具有组工干部的典型笑容,他抽了一口烟,在烟雾中笑了笑,道:“县委赵书记很重视这十个公开招考的干部,说不定那一天就要问起这十个人的使用情况,我们组织部门总要心中有数吧。”   “侯卫东分到上青林乡工作组。”   肖部长反问道:“上青林工作组?”工作组的情况肖部长是知道的,听说分到工作组,不禁有些惊奇。   “上、下青林合并以后,镇政府设在了下青林,而下青林只是一个乡的规模,不论从办公地点到住宿,都有极大的压力。另外,上青林七千多人,也需要服务和管理,所以,我们就在上青林上设了工作组,即解决住房问题,又能更好地为老百姓服务,侯卫东如今就分在了上青林,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   肖部长是明白人,他心道:“十个公开招考干部,就数这侯卫东处境最差,也不知这赵永胜是如何考虑这件事情的。”   赵永胜见肖部长在烟雾中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想到他先前说的话,感到了一阵压力,他灵机一动,就道:“侯卫东到了青林镇,表现不错,镇党委准备给他压担子,让他担任工作组副组长,慢慢地接过高乡长的工作,他这个副组长,按照他所做的事情来看,就相当于以前的副乡长,若是他能够胜任这个副组长,青林镇党委就给他压担子了。”   肖部长也没有过多评价赵永胜的话,他在本子上记了几句,然后抬起头,道:“赵书记,公开招考干部,是益杨县委在干部制度上的一次改革,沙州市委组织部很是重视,已有两位处长来打前站,专门调研公开招考后备干部的相关工作。”   赵永胜就试着道:“肖部长,你看侯卫东的工作是否需要调整。”   肖部长笑道:“这是青林镇党委的权力,组织部门向来尊重你们的意见,而且赵书记交待过,公开招考的干部也不能搞特殊,要一步一个脚印从基层干部,进行自然淘汰,若是人才,就大力提拔,若才能平庸,则按照干部使用原则进行合理使用。”   赵永胜和肖部长是党校同学,而且都是班干部,两人颇为熟悉,此时正事全部谈完,赵永胜就提议道:“正事办完,有两个方案,一是回益杨城吃饭,二是找个鱼塘,我们一边钩鱼,一边谈心。”   肖部长喜欢钩鱼,听到这个安排,把笔记本一合,笑道:“到底是老伙计,好,咱们走吧。”   蒋书记就在一旁道:“赵书记听说肖部长要来,特地找了一个好塘子,全部是土鲫鱼。”   “土鲫鱼好,浓缩的全部是人生精华。”   一行人就说说笑笑地出了院子,上了车,朝着鱼塘走去。   赵永胜和肖兵部长兴致勃勃钩鱼之时,侯卫东仍在山上,满怀着希望地等着调到计生办去。   可是,随后的消息却让侯卫东哭笑不得,蒋书记在党政联席会的第三天来到了上青林山下,把工作组所有人召集起来,宣布侯卫东驻独石村,并任工作组副组长,协助高乡长工作。   对于工作组来说,这是一个充满喜剧色彩的安排,高乡长主持工作组的工作,能够把众人招呼住,并不是工作组组长有多大权利,而是高乡长当了二十多年领导,在干部中颇有威信,而且他说的话,镇里领导都要给三分面子,所以工作组成员才愿意听他安排。   侯卫东是新毛头,安排一个工作组副组长的职务,管不了任何业务,官不象官,兵不象兵,若高乡长不在,他根本无法开展工作。   蒋书记宣布侯卫东任职以后,胳腮胡子李勇就开始起哄,让侯卫东请客。侯卫东想哭的心都有,看着笑成眯眼的蒋书记,他一咬牙,道“蒋书记,小侯到了青林镇,还没有聆听过你的指示,今天到了上青林场镇,无论如何要请蒋书记喝一杯。”   蒋书记名叫蒋兴财,原是上青林乡的副书记,两乡合并以后,被任命为副书记,他逢人便说三分好,是典型的不倒翁,不过一直都是副职,从来没有当过一本手。他对侯卫东任职的原委再清楚不过,见到侯卫东请吃饭,就道:“啥子指示哟,侯卫东来到青林镇,还没有明确具体是哪一个办公室,党政办公室是综合科室,我建议就将侯卫东归口于党政办。”   高乡长笑眯眯的,侯卫东是一个踏实肯干的人,任命为工作组副组长,就多了一个跑腿的人,从他个人来说,这个任命他是高兴的,但是,他心里也明白这样做对侯卫东不公平,安慰道:“以前秦镇长同意给工作组一些经费,这是肯定要落实的,今天就不由侯组长请客,而由工作组请客。” 第47章 到底为什么(九)   现实就是一张网,身在其中,越是挣扎就越紧。   送走了蒋书记,高乡长就紧紧地握住了侯卫东的手,道:“以后你就是工作组副组长了,工作一个月不到,就当了副组长,侯大学前途无量。”   侯卫东苦笑道:“我刚从学校毕业,什么事都不懂,让我当这个副组长,压力太大了。”他嘴里说得好听,心里却道:“不知道这是那个王八的主意,把我挂在山上。”   侯卫东是毫无反抗能力的新兵,在青林政府领导面前,不过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此时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侯卫东只得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快乐地接受了这个安排,当然,不快乐是不行的,侯卫东可不愿意一边做事一边发牢骚,这种做法叫做割卵子敬神,卵子被割掉了,神也得罪了。   李勇是驻村干部,他把侯卫东带到了独石村,独石村也算是和侯卫东有缘,侯卫东两次下村,都是到的独石村,村里面对新来的驻村干部也很是重视,村委会、支部一班人基本到齐,支书秦大江、村委会主任江上山、以及文书陈达川、民兵连长兼团支部书记杨柄刚、妇女主任朱姚芬,加上工作组组长高乡长,刚刚坐了一座人,这一次没有到上青林老场镇的大馆子,而是在秦大江家里,一个背靠着山林,前面是鱼塘的风水之地,杀了土鸡,捉了鱼,倒上自泡的蛇酒,举行家宴。   划拳、喝酒,粗话,让家宴热热闹闹,不知不觉中,十斤一罐的蛇酒被一扫而空,李勇、江上山、陈达川、杨柄刚都喝得坐不稳了,侧门的简易厕所里,除了臭味,更一股刺鼻的酒味,杨柄刚则被抬到了床上,床边放了一个盆子,让他尽情的吐,桌子,高乡长则主动退出了战场。   秦大江脱了上衣,露出壮实的上身,他满脸通红,道:“侯小伙,好兄弟,再喝一杯。”他家里所用的杯子俗称为“良种杯”,比普通的杯子大上两圈,一杯就有一两。   妇女主任朱姚芬是一位典型的农村妇女,她酒量向来很好,可是这种喝法,在村里也少见,她见到侯卫东双脸发青,知他已经过量了,就劝道:“秦书记,侯大学,就喝最后一杯了,吃点菜。”   秦大江瞪起牛眼,道:“朱姚芬,侯大学是我们村里的驻村干部,你必须再和侯大学喝三杯,别让他说我们独石村无人,连一个学生娃也搞不定。”   侯卫东心中原本就郁闷,听到了秦大江的说法,顿时心中鬼火涌起,道:“秦书记,我先和你喝三杯,敢不敢喝。”   秦大江也是强弩之末了,望着满满的三杯酒,他犹豫了片刻,道:“朱姚芬是妇女主任,在独石村工作很多年了,是老前辈,你先和他喝。”   侯卫东酒劲上涌,理智少了许多,犟头犟脑地道:“这三杯酒喝了,我再和朱姚芬喝。”他举起酒杯,道:“不喝是屁眼虫。”仰头就喝了一杯。   秦大江脸上挂不住了,也喝了一杯。   喝完三杯,侯卫东只觉肚中一片翻江倒海,就如火山爆发一样,一股火流就朝嘴里冲了过来,他连忙用手捂住嘴,将污物堵在了嘴里。   哇,秦书记和侯卫东同样的遭遇,污物如瀑布一般,直接喷到了桌子上,朱姚芬只觉胃里一阵发酸,她连忙朝屋外跑去。   侯卫东到底没有忍住,他蹲在地上,在桌子旁吐得一塌糊涂。   醒来之时,已是满天星斗。   侯卫东昏头昏脑地坐在床上,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身处何处,摸着黑走到喝酒的堂屋,点着一盏昏暗的灯光,秦家堂客正坐在桌前打瞌睡。   “侯干部,你醒了。”秦家堂客站起来,“你们今天喝好多,秦大江现在还没有睡醒,我给你们两人煮了一锅红苕稀饭,快来喝。”侯卫东此时头欲炸开一般,肚子里面的东西早就吐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地道:“给你添麻烦了。”   秦家屋里堂客就道:“这有啥子嘛,快喝,红苕稀饭养胃,秦大江每次喝醉了,都要喝红苕稀饭。”她打了一个哈欠道:“吃了稀饭,就去睡。”   第二天,侯卫东就被狗叫声惊醒了,天末大亮,目光所及,薄雾中一片水田,远处,就是隐隐的树木,他走到水塘边,见秦家堂客从猪圈出来,就主动招呼道:“这么早就起来了。”   如何称呼秦家屋里堂客,是一个问题,叫姐,可是她年龄四十多了,相貌看起来至少有五十岁,叫阿姨,秦书记又和他称兄道弟,这样叫又乱了辈分,侯卫东想了想,觉得还是叫嫂子比较好。   就主动道:“嫂子,怎么没有见到小孩。”   秦家屋里堂客道:“我有三个小孩,二个儿娃子,一个女娃,都到广东去打工了。”   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何红富的话,随口道:“上青林山没有公路,真是制约发展。”   “前几年上青林乡还想着修路,现在看来更没有希望了。”秦大江红肿着眼睛走了出来,“青林镇发展重点在下青林乡,修路,盼了好多年,我也没有信心了。”   侯卫东心中一动,“我是青林工作组副组长,若是能组织起来把路修好,说不定能引起领导的重视。”就道:“秦书记,俗话说,无路不富,上青林的发展太慢了,就和八十年代初没有什么区别,我看症结就在这公路上。”   秦书记站在鱼塘边,随手扯了一把草,丢在水中,道:“上青林山上资源很是丰富,一是茶叶,二是石头,三是煤炭。”   青林茶叶很有名气,煤炭也好理解,石头是怎么一回事情,他就不太明白,问道:“什么石头?”   秦书记指了指一处山坡,道:“青林山上有很多石头,硬度很高,以前我接待过地质队的,他们说这些石头可以烧石灰,也可以制造水泥,还可以用来做铺路的碎石,就是因为没有通公路,石头就成了废物。”   他用脚跺了跺,道:“下青林有许多煤窑,挖出了煤质量好,价钱也买得高,上青林不少地方也挖得出煤,只是没有公路,没有人愿意开矿。”   “既然是一座宝山,为什么不把路修通?”   “上青林乡是小乡,只有七千多人,乡政府哪里来钱修路,前年上青林乡准备提20个积累工,10个义务工,并向县政府争取一点资金,准备将上山公路修通,公路都勘测好了,正准备开工,县政府就让上青林乡和下青林乡合并了。”   侯卫东脱口而出,“既然这样,我们干脆就组织起来,把公路修通。”   秦书记摇头道:“侯大学不了解情况,修条公路复杂得很,人力不说,还要zha药,不是一件小事,没有政府来组织,根本完不成这个任务。”   侯卫东不知修公路的艰苦,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更为了弄点实绩出来,急切地道:“事在人为,当年红旗渠比这修公路更难,还是愚公也能移山,我们七千人的上青林,就不能修一条路。”   “你当真想修路?”   “是的,在何红富家里,我就有这个想法,何红富虽然说是歪歪道理,可是歪歪道理也是理,他就说,如果修路,他就愿意交钱,看来上青林群众都有这个想法。”侯卫东两眼冒光,热情洋溢地道。   秦书记见侯卫东真想修路,虽然不抱多少希望,还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将几年来为了修路发生的事情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第48章 修路的疯子(一)   修路、修路、修路!   这个念头出现在侯卫东脑海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他回到小院子,就坐在办公室里开始谋划如何修路,三年调回沙州承诺,他就如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如今修路之事,就如一道闪电,将他的内心照亮。   “修好一条路,自己就多了一项大政绩,对以后发展肯定很有好处。”侯卫东越想越激动,连《人民日报》也没有兴趣看,就在办公室转来转去。   要修路,首先要征求工作组组长高乡长的意见,侯卫东兴冲冲地走到二楼,到了高乡长门口,他尽量克制住内心的激动,敲响了高乡长的纱窗门。   高乡长穿着短裤,上身穿着背心,他看到侯卫东站在门外面,就把纱门打开后,道:“侯大学,进来,昨天喝多了吧,秦大江是个吞口,只有你和粟镇长才把他镇得住,你还是真是好酒量。”   侯卫东一脸苦笑,道:“这种酒以后还是少喝,醉得太历害,现在头还在痛。”   两人闲说了几句,侯卫东就说了修路的想法。高乡长半天没有说话,看了侯卫东好几眼,这才道:“修路是好事,也是上青林镇的心愿,只是修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工作组是没得法子。”   侯卫东早就想好的说词:“毛主席说过,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齐心协力,就能将公路修好。”   高乡长心道:“初生牛犊不怕虎,真以为修公路就这么轻而易举。”但是,出于对年轻人的鼓励,他还是道:“真能把公路修好,你就是青林人民的功臣了。”   侯卫东听了很是激动,“只要高乡长支持,我相信我们能将公路修成功。”   “我一个退居二线的老头,有什么能耐,以前上青林乡还没有撤的时候,曾经请县交通局的刘工程师来勘测了地形,准备从独石村三社修一条下山,有六公里长,就接到山下的公路了,这是最近的路线,地势比较平缓,岩石也不多。”   高乡长和秦书记介绍的情况基本一致。   “高乡长,既然有这样的基础,我们就放手发动群众,修一条致富路。”   高家屋里堂客端来一杯开水,插嘴道:“为了修这条公路,上青林乡政府还花了不少钱,几次想动工,都是刚刚开头就停工,弄得社员们心也淡了。”   高乡长叹息一声:“刘工程师请人搞了地勘,画了设计图,垫了二万元钱,现在都还没有给他,每次见了他,我都觉得很不好意思。公路要经过一段国有林杨,这土地也很不好批,还有,上青林虽然有七千多人,可是除了独石村,其他两个村有许多社员对修路也没有多大兴趣,要让他们投劳或是出钱,只怕要打理扯。”   听了高乡长一席话,侯卫东就如从头被泼了一桶冷水,但是,他在内心坚持着,道:“修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情,只要宣传工作到位,群众们会理解的。”   两人又说了一阵,高乡长见侯卫东坚持要修路,就道:“我身体不好,又退居二线了,让我当工作组组长,说白了,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要修公路,也就要由老弟来主持,你敢不敢。”   侯卫东心道:“与其这样不死不活地憋着,不知放手一搏,三年之内,我一定要调到沙州去。”又在心中狠狠地加了一句,道:“人死卵朝天,怕个屌。”   “高乡长在背后掌舵,我就当过河卒子,拼命往前冲,不将公路修好,就是屁眼虫。”   听到侯卫东说了一句粗话,高乡长心中也就有了一丝丝的热情,他认真地道:“侯老弟,你是不是真的要干,半途而废,我这一把年龄可是陪不起,而且留给镇里面的印象也肯定不好。”   侯卫东把胸膛拍得直响,道:“高乡长放心,如果这件事坚持不下去,我就不在青林镇干了,卷起铺盖走人。”   高乡长听到此言,就站起身,道:“好,有老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明天赶场天,我把三个村的支书、主任和驻村干部通知到会议室,我们开一个会,如果能够统一意见,我们两人就去向赵书记和秦镇长汇报,一是请求他们支持,二是看能否拨点资金下来。”   高乡长一直称呼侯卫东为“侯大学”,听到他要修路,称呼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侯老弟”。   高乡长还是颇为雷厉风行,很快就将驻尖山村的广播站郑发明和驻望日村的农技站段胖娃叫到办公室来,安排了明天工作,段胖娃正在和李勇一起打麻将,兴味正浓,就不满地道:“天气这么热,开啥子鸡巴会。”高乡长把眼睛一瞪,道:“叫你去就去,少求啰嗦。”   段胖娃其实也不胖,很精干的一个小伙子,据说是小学时极胖,这个段胖娃的绰号就从小学被叫到了工作,他见高乡长生气了,就笑嘻嘻地道:“好、好,明天我一早就去,高乡长,不要瞪我。”   高乡长就拍了段胖娃一下,道:“你这人,一天都没有正经,好好抓业务才是老正经。”   郑发明是广播员,一张脸又黑又皱,接受了任务,背着一个装满了工具的斜包,就出了门。   有了修公路这个念头,侯卫东也就觉得上青林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怀着理想,再看无所事事的池铭、李勇、白春城等人,就觉得他们真是虚度了光阴。   不过,为了搞好和李勇等人的关系,又有了母亲给的一千元钱,他也就接受了李勇的邀请,参加了麻将大战,或许是新手手气硬的原因,很少打麻将的侯卫东,居然来了一个三归一,赢了三百多元,晚上,就特意给姚瘦子打了招呼,在他的小馆子里吃了一顿。   晚上只喝了一点小酒,也没有多少醉意,他按约来到了铁柄生家里,他们两口子早就在家等着了,侯卫东一进门,连忙道歉:“铁校长,实在是对不起,昨天我到了独石村,喝得大醉,就在秦书记家里住下来,没有回来,耽误了一天补习时间。”   铁瑞青端了一个水杯过来,道:“侯老师,这是蜂糖水,喝了解酒。”一旁,铁柄生就笑骂道:“这个秦大江,酒量太好了,每次有人去作客,都往死里整,上次我也被他喝醉过一次。”侯卫东“嘿、嘿”笑道:“我醉了,他也差不多了,早上比我还晚起床。”   铁柄生不禁对侯卫东另眼相看,道:“能把秦大江喝醉,侯老师也是好酒量。”铁柄生对于侯卫东的补习很满意,已经跟着女儿铁瑞青一起,称呼侯卫东为“侯老师”。在铁家,侯卫东几次想提起修公路的事情,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铁柄生只是小学校长,和修路的事情没有太多关系。   铁瑞青在学习英语方面很有些天赋,一天到晚就听侯卫东带来的磁带,很快就掌据了音标,而且读音很准,听她读课文,已经有些象模象样了,见到铁瑞青的进步,侯卫东也不敢马虎,特意找了一本高一课本,抽空备起课来。   第二天是上青林场镇的赶场天,侯卫东买了一包泡菜,又买了一条两斤重的白鲢鱼,放在水桶里,晚上准备做条家常鱼犒劳自己。   十点钟,独石村、尖山村和望日村的几个头头陆续进了会议室。   喝了一顿大酒,侯卫东与秦书记、江主任变得很随便了,他掏出烟,先散给秦书记和江主任,又散给见过一面的尖山村唐桂元书记,唐桂元书记五十多岁了,焉头焉脑,接过烟,指着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道:“尖山村的曾主任。”   侯卫东递了一枝烟给曾主任,“你好,我是工作组的侯卫东。”曾主任很是爽快,道:“我是曾宪刚,听秦书记说你酒量大,好久到尖山来,咱们兄弟俩喝一顿。”   散了一圈烟,侯卫东也算认识了几位头头,高乡长摇着大蒲扇就走了进来。 第49章 修路的疯子(二)   “修路?”“修路!”   当高乡长宣传了今天会议的主题,会场安静异常,只听到电扇中呼呼地转动。   尖山村的曾宪刚是急性子,他脸上肌肉也是硬绷绷,显得格外的健壮,他和独石村的秦大江一样,也是石匠出身,上青林山上优质的石材,造就了一批优秀的石匠,只是不通公路,让他们守着石山发不了财,他站起身来,道:“拖了几年,开了无数的会,这条路早就应该修了。”   他看到会议室只有高乡长和新来的大学生,就不客气地道:“这么大的事情,镇里也不来一个领导,不知说话顶不顶用。”   高乡长也没有生气,道:“修路的事情是侯老弟提出来的,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就是想征求大家意见,若是真想修路,大家一起议一议,形成一个初步方案,再给赵书记和秦镇长汇报。”   他补充了一句,“侯卫东是工作组副组长,修路的事情,就由他来联络。”   望日村在上青林尾巴处,距离前次勘察地点最远,他们就想从另一个方向修路,当高乡长提出修路的建议之时,望日村书记贺合全、村委会主任孙虎都不说话,就坐在会议室,不停地吸烟。   段胖娃坐在贺合全身边,他怪声怪气地道:“高乡长你也不早说,若是这件事情,我还真不跑这一趟。”   侯卫东原本以为高乡长一说出修路的建议,书记、主任们就一定会群起响应,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种冷淡的场面,他大声地道:“我才从沙州学院毕业,如今外面发展得很快,而青林山上就和二十年前一样,主要原因就是没有通公路,我发现,山上的住房有许多石砖房,也有许多茅草房,砖房很少,主要原因也是没有通公路,马帮驮砖,成本不知要高好多,这事你们最清楚,不需要我来说。”   秦大江没有想到侯卫东当真就要组织大家修公路,一方面在心中暗笑其幼稚,另一方面也佩服他的胆量,见他脸红筋涨解释着,便道:“侯大学,大道理就别说了,我们都比你清楚,关键是要落实。”   若是修好了公路,最先得利的就是独石村,江主任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道:“侯大学,其他先不说,刘工程师的设计费怎么办?”   段胖娃说了一句粗话,“修路又不是高科技,设计费拿个锤子。”   高乡长看到段胖娃随口乱说,高声道:“这是修盘山公路,又不是修机耕道,若是我们修路,这条路将是青林山上的主公路,上青林山上有石头、煤炭,都是重车,不依靠设计,不知要弄翻好多车子,段胖娃,说话要动动脑壳,不是张起嘴巴开黄腔。”   焉头焉脑的唐桂元道:“侯大学,既然修路,你有什么大主意,说来让我们听听。”   高乡长知道侯卫东初来乡镇,这里面的道道说不清楚,接口道:“若是大家都同意,我们就说下话,若是大家不同意,当我白说,今天中午就请大家吃豆花饭。”   秦大江和曾宪刚异口同声地道:“先说大主意。”   高乡长道:“都同意修路,我就到镇政府去汇报,请求政府拨点钱,若是政府没有钱,就只有上青林七千人来集资。”   一直没有说话的望日村书记贺合全道:“修路是大家的事情,政府不出钱,要他干球,今天我们没有收齐的农业税、提留统筹都不交了,全部拿来修路。”   侯卫东暗道:“这个方法还不错。”   高乡长却不停地摇头,道:“这是两件事,桥了桥,路了路,不要扯到一堆来说。”   “镇里的积累工和义务工我们就不交了,全部拿来修路,这总没有错。”秦书记站起身,高声对大家道:“修路是为了上青林,侯大学是耿直人,我们就支持他,最多就是修不成,对我们没有损失。”   看到曾宪刚和唐桂元都不说话,秦书记骂骂咧咧地道:“狗日的,肯定是想捡落地桃子,你们几个不干,老子就和江主任干,修好以后就竖个横杆,收你们几个狗日的过路费。”   在吵吵闹闹中,众人总算是初步同意修路,中午就由秦书记请客,在姚瘦子的小馆子吃豆花饭。侯卫东原本想下午就到镇里面汇报,谁知一不小心,又被几个支书、主任灌了酒,醒来已是满天星星。   第二天,侯卫东一早就守在高乡长门口,见高乡长起床,就陪着笑脸道:“高乡长,昨天喝醉了,下午没有起来,今天我们下山去汇报修路的事情。”   高乡长想过两天再下山,道:“九月五日就发工资了,我们九月五日下山吧,汇报了工作,又领了工资,免得跑两次。”他拍了拍腰,道:“年纪大了,爬坡恼火得很,年龄真是不饶人。”   这种心急火燎的大事,高乡长居然能沉得住气,侯卫东一算:九月五日,那还要隔十几天。   他心中如热火烧一般,满脸迫切地道:“高乡长,这种事情拖不得,久拖必变,我们还是今天就下山。”   “侯老弟,好事不在忙上,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再说,镇里面在人代会上没有安排修路,多半他们不同意。”   侯卫东听了莫名其妙,道:“修路是件大好事,既然村里都愿意修,他们没有理由不同意,走嘛,高乡长。”   看到侯卫东如此心诚,高乡长也就不好再推,道:“是不是给赵书记打个电话。”侯卫东对于镇里面的体制也不太明白,道:“高乡长,我想问一问,书记和镇长都是一把手,倒底哪个要大一些?”高乡长没有想到侯卫东会问出这等问题,他摸了摸头上短发,道:“政府是在党的领导之下,你说哪个大。”   高乡长就到杨新春的邮政代办点,给赵永胜书记打了一个电话,回来道:“走吧,赵书记在办公室。”   一路下山,侯卫东无心看风景,到了镇政府门口,高乡长交待道:“积累工和义务工的事情不要提,听清楚没有,我听说明年要以钱代工。”   进了镇政府,工作人员纷纷热情地给高乡长打招呼,只有计生办黄主任给侯卫东点了点头。   高乡长来到了镇委书记赵永胜门口,也没有敲门,直接就推门进去,道:“赵书记,好久没有看到你了,给你汇报工作。”赵永胜房间极为凉爽,侯卫东走得一身汗水,被冷气一吹,只觉掉入了清凉世界,从头顶舒服到脚底。   “修路?”赵永胜把烟点起,听到高乡长的想法,觉得很是惊奇,他看了一眼端正坐好的侯卫东,道:“老高,恐怕这不是你的想法?”   赵永胜书记很有些威严,侯卫东在他的压力面前,自信心也没有那么足,但是他想起了在村干部会上说的话,就主动道:“赵书记,我给你汇报一下,这一段时间,我下村了解到上青林没有公路,所以发展受到了限制,而且村民都想修路,所以我就想组织上青林的村民修路。”   赵书记吸着烟,半天没有说话。   高乡长主动道:“以前上青林一直就修路的计划,设计图也请人做出来了,只是一拖再拖,最后没有干成,今天秦大江他们几个都到工作组开了会,他们都赞成修路,看镇里面能不能出一点资金。”   赵书记弹了弹烟灰,慢慢地道:“修路是好事,年轻人有想法也是好事,但是,侯卫东,你作为工作组副组长,应该先给党委、政府汇报以后,再去开这个会,这是原则问题。” 第50章 修路的疯子(三)   侯卫东听到“但是”两个字,心里已是一紧,又被赵永胜书记违反的原则问题,他觉得一股重压就朝着胸口袭来。   高乡长解释道:“赵书记,会是我安排的,上青林三个村修路都很积极,益杨县以前的老乡场中,就只剩下上青林场没有通车了,县里也很重视,老书记很重视这事,今天春节我遇到他,他还跟我提起这件事情。”   高乡长说的老书记,也姓高,叫做高志远,按辈份来说是高乡长的长辈,两人年龄却相差不大,高志远人如其名,二十多岁就当上了青林革委会主任,打倒四人帮以后,就到益杨县里当了副县长,八十年代未期,当上了沙州市的常务副书记,如今是沙州市人大主席。   在上青林,就数他的官当得最大,所以,上青林的人都尊称他一声老书记。   赵永胜听到高乡长把高志远抬了出来,就暗道:“如今益杨县领导,不少是高志远的部下,此事倒要慎重考虑。”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脑筋转了几转,道:“修路是好事,党委肯定支持,秦书记是行政一把手,资金的事情他说了算,老高,你去向秦镇长汇报吧。”   高乡长知道青林镇财政的现状,听到赵永胜把球踢到了秦镇长面前,心道:“赵永胜倒会踢皮球。”   两人出了门,侯卫东很是高兴,对高乡长道:“看来这事有戏,赵书记支持我们修路,也不知秦镇长态度如何,能拨多少钱来修路。”   进了秦镇长办公室,屁股还没有坐稳,计生办田主任就走了进来,他手里拿了一叠单据,递给了秦镇长,秦镇长就刷刷地签字,突然,他停了下来,道:“怎么有出租车费?”他提高声音道:“镇里早就有规定,出租车费一律不报,这张你拿回去。”黄主任站在桌前,连忙解释道:“那天得到消息,双树村有一个大肚皮,怕她躲了,所以就从城里打了出租车赶回来,公共汽车太慢了,从公共汽车回来要三个多小时,大肚皮说不定早就不见了。”   秦镇长手中的笔使终没有落下来,他想了想,“规矩就是规矩,不能乱,出租车费你自己想办法解决了。”黄主任就尴尬地把票据取了过来,又道:“计生办没有车,确实不方便,秦镇长,去年你就答应给计生办买一辆车,县里姜主任表了态,如果计生办要买车,他补助两万。”   秦镇长算了算,微型面包车也不过几万块钱,姜主任补助二万,镇里也出不了多少钱,他就道:“抽个时间约姜主任吃饭,只要他答应给三万,今年就给计生办买一辆车。”   黄主任刚走,教办胡主任又进来了,请秦镇长给学校拨钱,好说歹说,秦镇长答应先给五万,支付一部分工资,胡主任千恩万谢地出了门。   侯卫东看到财政的状况,心中凉凉的,道:“都说乡镇干部很肥,怎么财政压力这么大?修公路的钱,危险。”   果然,高乡长把来意说了,秦镇长便把手中笔放下,用手比了一个小圆圈,道:“老乡长,财政就只有这么大一个盘子,把我杀了卖血,也没有修公路的钱,我们现在已经拖欠了教师三个月的工资了,我看这样,修路的事情能否暂时放一放,等熬过了今年,政府资金稍稍宽松一些,才组织修路。”   高乡长道:“赵书记,几个村干部都很想修路,我想可以让村里面先动起来,明年镇里面补助个几万块钱。”见秦镇长一脸为难,高乡长就道:“上青林山上资源丰富,公路修通以后,可以开煤厂、石厂,这些都是纳税大户,税源充足了,镇里面的日子就好过了。”   秦镇长当过乡企局的副局长,对乡镇企业这一块很熟悉,听了高乡长的话,他就靠在大班椅上,想了一会,道:“老乡长说的有道理,煤厂开起以后,青林镇的税收就起来了,赵书记是什么态度?”   高乡长知道秦、赵两人不和,他字斟句酌地道:“赵书记同意修路。”   “嘿、嘿”,秦镇长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道:“这样,我今天下午开政府会,把修路的事情研究一下,我先给你说说原则,镇里今年没有钱,明年宽裕以后,采取以奖代补的政策,对于各村进行补助,镇里可以帮着协调zha药,让管农业的粟镇长主管此事,我知道刘工程师的图纸钱你们没有负,他给我打过两次电话了,高乡长出面去做刘工程师的工作,今年底,镇政府想办法把这一笔钱付了,虽然这是上青林乡的遗留下来的老帐,但是秦飞跃不会耍赖,你给老刘说清楚,就说是我说的。”   秦镇长说完,就给粟镇长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粟镇长就过来了。   “修路?我来负责?”粟镇长来回地看了一眼高乡长和侯卫东,又对秦镇长笑了笑,道:“镇里的财政,谁得起路,路修好了,政府也就要破产了。”   侯卫东与粟镇长比较熟悉,他也不管自已有没有说话的资格,道:“三个村都愿意投劳,这样费用就不高。”   粟镇长摇头道:“修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里面复杂得很,不要太乐观。”   侯卫东就表态道:“粟镇长放心,你就在山下指挥,具体的事情就由工作组来做,遇到了难题你才出面。”   秦镇长看了看单纯、幼稚且不懂规矩的侯卫东,对粟镇长道:“老粟,还是由你出面,你办事我放心。”   “从国土办和农办各抽一个人,加上三个村的驻村干部,成立一个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你任组长,高乡长任副组长,工作组侯副组长任办公室主任,今天下午开政府办公会,就将此事定下来。”   粟镇长知道事情已经逃不掉了,他一阵苦笑,对老乡长道:“老乡长,镇里派车,你去沙州找一找高主席,让他出面,给上青林捐点钱,只要他肯出面,一定能化到缘。”   高乡长见事情比想象中要顺利,心中即轻松又沉重,他看了一眼侯卫东,心道:“侯卫东即象是傻大胆又象是人才?傻大胆,人才?”   他对秦镇长道:“我这一把年龄了,身体又不好,就不当副组长,让侯卫东当副组长兼办公室主任。”   粟镇长见高乡长把他拖下水,也不会让他轻松,道:“高乡长不要客气了,你是老将军,在上青林说话有威信,你平时不跑工地,就在屋里当指挥,没有问题的。”他又对侯卫东道:“修路的主意绝对是秦大江出的,但是,工作组既然出了面,就要将此事负责到底,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回到上青林的路上,高乡长满腹的心事,他对喜不自禁的侯卫东道:“侯老弟,先不要高兴得太早,修路是公益事业,赵书记和粟镇长都不会明着反对,他们两人都不当修路的指挥长,也就说明了两人对此事并不是太热心,以后修路,要做好靠自己的准备。”   侯卫东毫不在意,“只要让工作组来做此事,总会有办法将公路修好,实在有克服不了的困骏,还有高乡长和粟镇长给我撑腰,高乡长,我想请教,这修公路千头百绪,我们最先应该做什么事情?”   上青林绿树成荫,沿着小路有一条小沟,清水流在山沟里,散发着阵阵清凉。   侯卫东站在半山腰,看着逐渐变小的建筑物,禁不住大吼三声,抒发心中的快意。   高乡长用手撑着腰间,看着生机勃勃的侯卫东,心羡其年轻与活力,他被侯卫东的乐观与激情感染,道:“修公路第一步,就是把图纸拿过来。” 第51章 修路的疯子(四)   “图纸就在刘工手里吗?”   “就在刘工手里。”说起图纸,高乡长又是一肚子的苦水,他道:“刘工程师干工作是好样的,你别看他是知识分子,做事可精着了,不给钱,不管说什么好话,他就是不会给图纸的,我们上青林乡几次说话不算话,他更是防了一手。”   镇党委、政府都同意修路,这让侯卫东自信心爆棚,图纸问题更不在话下,他道:“人总是讲感受情的,刘工程师是知识分子,只要精诚所至,必定金石为开。”   侯卫东恨不得当场就开工,他对一边仍在喘着粗气的高乡长道:“高乡长,我们就不上山了,反正时间还早,干脆就到城里去找刘工程师。”   高乡长哭笑不得,“侯老弟,你真想把老哥子累死啊,我可是有心脏病,哪里敢和你们年轻人比,再说,刘工程师长期都在工地上,很少在办公室,事先没有说好,多半会扑空。”   高乡长所说确实有理,侯卫东也就没有坚持,跟着回到了青林场镇。   晚上,到铁柄生家中,教完课程,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将党委政府同意修路的好消息讲了出来。   铁瑞青高兴地道:“侯老师,公路什么时候修好,等修好了公路,是不是就可以通客车了,妈妈到城里进货,也就不用在山下请马帮了?”   马帮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但是由于上青林乡不通公路,遇到修房子等事,运输就成了问题,所以,马帮就成了上青林乡的一大特色。   侯卫东自豪地道:“那是当然,等到公路一通,上青林场镇就会发生剧变,外面的世界就会将很多先进的东西带进来。”   青林镇初中,考上了益杨一中的只有铁瑞青一人,她到了城里以后,穿的、用的、玩的,都与同学们格格不入,为此,她受了不少白眼,自尊心更是受到了极大伤害,她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子,在城里受到的委屈,都被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她通过努力学习,提高成绩,来赢得应有的尊重。   因此,她对于家乡的封闭有着切肤之痛,听到修公路的消息,禁不住雀跃起来。   铁柄生的反应和村干部颇有几分相似,他心道:“侯卫东是大学生,文化水平是有的,为人处事也不错,可是到了青林镇,屁股都没有坐热,就想修公路,实在是异想天开。”铁柄生熟读历史,洞察人情世故,对于侯卫东这种初生牛犊并不敢轻视,因为世界上许多事情,都是楞头青创造出来的,成熟之人,左思右想,前怕狼后怕虎,反而不容易创造奇迹。   “这一次修路,镇里准备出多少钱?镇里财政很紧张,欠着老师三个月工资,哪里有钱来修路?”   钱是人胆,衣是人脸,铁柄生是小学校长,可是手中无钱,就留不住素质高的好老师,教学设施无法改善,许多好想法好点子也无法实施,所以,听到修公路,第一个想法就是钱。   “秦镇长让我们先动工,等到明年镇里经济宽裕了,就以奖代补,镇里为了修公路,专门成立了领导小组,由粟镇长任组长。”侯卫东得出结论:“镇里还是很重视修公路这件事情。”   铁柄生看着侯卫东的神情,不想去戳破他,在心中叹息一声,道:“也不知这公路何年何月才能修好。”   第二天,侯卫东就到了独石村,把事情给两位村干部说了。   听说镇里不出一分钱,秦大江破口大骂,“镇里那些混蛋,光知道收钱,该办的事情一毛不拔,为了推广双三尺,就能拿出五万元来作为奖励,农业技术,哼,我们这些老农民种了几十年的地,还用得着镇里来教,这些钱是浪费,完全可以用来修公路。”   江主任闷声闷气地道:“今年提留统筹我们不交了,积累工和义务工也不出,就拿来修公路,看镇里怎么说。”   秦书记激动地道:“今年所有的钱都不交了,老子就是农民,大不了我不当这个书记。”   侯卫东没有想到两人情绪如此激动,他也不知道镇里对积累工和义务工的态度,可是从两人的话语中,他意识到积累工和义务工肯定对镇里很重要,他连忙劝道:“秦书记,江主任,不要生气,赵书记和秦镇长都支持我们修公路,只要开工了,总会想办法,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开工。”   秦大江长得人头马头,腰也粗,他头一昂,道:“不拿一分钱,算是支持?支持个锤子。”   侯卫东有些尴尬。   江主任为了要忠厚得多,闷着头抽了一会烟,道:“老秦,你看这事,还整不整?”   秦大江发泄了一通,也闷闷地坐在江主任身旁。   侯卫东道:“修公路不是高科技,我们不铺水泥路面,主要就凭劳动力,我觉得这公路能修,如果你们两人放弃了,这公路不知何年何月能够修好。”   两位村干部仍然坐着不吭气。   侯卫东追问道:“到底修不修路,你们两人说一声。”   秦大江抬起头,道:“侯大学,这不关你的事,你着什么急。”   修路是侯卫东的自我救赎,而且他在书记、镇长面前下了决心的,话说得太满,如离弦之箭,根本无法收回来,见到两人的模样,他就恼怒地道:“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难怪几十年都修不好一条路,上青林的汉子都是孬种,遇到困难只知道逃避,只知道耍嘴皮子,你们就这样放弃了,以后龟儿子才提修路的事情。”   秦大江双手捧着头,想了一会,突然站起身,道:“侯老弟说得有道理,这一次我们不能再放弃了,修路,屁眼虫不修路!”   “老江,你和唐桂元是同学,你就去做尖山村的工作,我去找望日村的曾宪刚,只要尖山和望日工作能做通,我们就开始行动。”秦大江外表粗豪,内里子却透着精细,他看了一眼侯卫东,把一个难题丢给了他,“侯卫东,你和刘工程师都是知识分子,图纸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们共同进行,争取在九月初开工,到十一月份,把公路的线路拉出来。”   侯卫东一口答应,“好,这件事情交给我,我负责图纸,你们负责组织人。”   与独石村两位村干部搭成了共识,侯卫东就在村里简单吃了饭,滴酒未沾,就回到了上青林场镇。   高乡长空里纱门关着,估计是在睡午觉,侯卫东原本想敲门,想想又觉得不妥,就到楼下,将办公室打开,见桌上又有许多灰尘,就提来一桶水,用抹布细细地擦了一遍,再把地面扫干净。随后在办公室看了一会新到的《人民日报》,至从邮政代办点成立以后,报纸就很及时了,《人民日报》最多晚上四、五天,而以前则是半月报。   三点多钟,终于听到了高乡长的说话声,侯卫东放下手中报纸,就朝楼上跑去。   “高乡长,你有没有刘工程师的电话,我们给刘工程师打一个电话,和他约约见面的时间。”   高乡长睡得浑身是汗水,他看着同样大汗淋漓的侯卫东,道:“见了刘工程师,没有钱,仍然拿不到图纸。”   “高乡长,你就打一个吧,能不能拿到图纸,总要试一试。”   “侯老弟,你真会磨人,好,好,我去找一找电话本,上面应该有刘工程师的电话。”   县交通局工程科,刘定江正在做图,突然电话响起,他接过电话,听到是高乡长的电话,便道:“高乡长,什么时候把钱给我,为了做图,我又出力又出钱,二年了,高乡长,你就把钱付了吧。” 第52章 修路的疯子(五)   不论如何做工作,高乡长也不愿意到益杨去,最主要原因是他心脏病有发作的迹象,爬上青林山,实是在一件难事。侯卫东也知道高乡长所说皆为实情,也就不好强迫他到益杨县去找刘工程师,第二天一早,就到了青林山下,找到杨凤,开了一封介绍信,就直扑益杨县。   出发前,侯卫东动了一个心眼,为了能见到刘工程师,他并没有再打电话,准备进行突然袭击。   县交通局是一个老式的宅院,小小的庭院,停着几辆亮晃晃的小车,房子虽然旧,绿化却很好,而且绿化所用的盆子皆为上好的紫色陶色盆,上面绘着各式图案,显得很是气派,不断有人急匆匆地走进走出,一派繁忙景象。   侯卫东在门外稳了稳心神,走到一楼,走廊上,一名男子坐在桌子后面,道:“你找谁?”   “刘维工程师。”   “过来登记。”   那名男子记下了侯卫东的名字以及工作单位,挥了挥手,道:“刘工在三楼。”   工程科,有四张办公桌,挂着许多图表,还有一些绘图的工具,只有一个小个子坐在桌边埋头画图。   这些天来,刘工的名字一直在侯卫东脑海里盘旋,已经成为了老朋友,此时,见了名字的主人,侯卫东就热情地道:“刘工,你好,我是青林镇的侯卫东,高乡长给你打过电话。”   刘工程师个子极小,戴着一幅厚厚的眼镜,脸皮就如风干的萝卜,完全符合侯卫东头脑里的知识分子形象,他抬起头,摘下眼镜,又把手中的笔和尺子放在桌上图纸上,看了侯卫东好几眼,疑惑地道:“你是青林镇的,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   “我叫侯卫东,是今年才到青林镇工作,驻青林工作组。”   看侯卫东的形象,刘维以为他是分到青林镇的大学生,可是听说是驻青林工作组,就道:“工作组的,才退伍回来的?”侯卫东就含糊地道:“是的,才分来。”   刘工程师又把眼镜戴上,取过笔,又开始忙了起为,把侯卫东晾在一边。   “刘工,我们准备修通下青林到上青林的公路,这条公路关系到上青林七千多人,请刘工。”   话没有说完,刘工就不客气地打断道:“地质勘察是我请人做的,已经将钱付了,一万二千元,是我私人垫付的,把这笔钱拿了,我就可以考虑给图纸。”   侯卫东把面部表情变得格外诚恳,“钱一定会付的,请刘工相信,只是财政现在紧张,明年一定付。”   刘工根本不为所动,“侯卫东,你担任什么职务,话说有用吗?”他不等侯卫东回答,收了收图纸,道:“我有事,要先出去,下次来要图纸,最好把钱带上。”正说到这,桌上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刘工接了电话,连声道:“吴局,我马上下来。”   侯卫东见刘工作势要走,急道:“刘工,你别走,我们再商量商量。”   “侯卫东,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你也要理解我,当初为了支持上青林镇建设,原本应该收七万五千元,这是部颁标准,我只收了两万元,等于义务做工,这点钱,当初和高乡长、秦镇长都说好了,不知道为何迟迟不付这钱。”   刘工站在门口,道:“对不起,我要出去了。”   “侯卫东,这不关你的事情,我也对你没有意见,只是这事做得实在不地道,你回去给秦镇长说,刘维是讲义气的人,可是也不能太亏我,更不能因为你们内部的原因,把我的钱拖起。”   刘维来到楼下,一辆小汽车已经发动了,刘工上了小车,一溜烟就不见了,把侯卫东一人丢在了院子里。   侯卫东满脸尴尬,内心更是失望,就在交通局门口楞了半天。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他来到了一个小馆子里,炒了一份青椒肉丝,煮了一个汤,吃了两碗干饭,心情这才渐渐平复。   “不能就这样放弃。”侯卫东不断地给自己打气,在街道上转了一个多小时,又在书店看了一会书,混到了二点钟,他来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试着给刘工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   刘工不在,办公室其他人接了电话。   得知刘工三点过就要回来开会,侯卫东立刻给高乡长打了一个电话,将情况说了一遍,高乡长的回答很有些无奈,“刘工说的是实话,当初我在上青林乡时,答应过他开工就付钱,可是图纸刚刚画好,上、下青林就合并了,这事就拖了下来。”   “高乡长,刘工说先付一万二千元,就可以给图纸。”   高乡长叹息道:“镇里面财政很紧,又没有修路的积极性,这一万二千元恐怕也不好拿,再说,秦镇长把话已经封死了,明年以奖代补进行考虑。”   挂了电话,侯卫东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他又给粟镇长办公室打了一个,粟镇长态度很好,说了些鼓励的话,可是说到钱,也表示无能为力。   抱着最后希望,侯卫东又来到了交通局,等到四点钟,刘维才坐着小车回到办公室,在办公室看见侯卫东,刘维有些吃惊,他看到办公室还有其他同志,就轻声道:“侯卫东,我给你说一件事情。”   到了楼下无人处,刘维就道:“钱拿来没有?”得到否定回答,刘维就道:“画公路图纸,是我接的私活,我画图,挂的是其他人的名义,这二万元钱,挂名的工程师还要收二千元,所以说,我累了几个月,也收不到几个钱。”   侯卫东实在没有更好的理由,就道:“镇里面成立了修路领导小组,以粟镇长为组长,我来具体跑路,秦镇长答应明年财政轻松以后,就拨一部分钱过来,堂堂青林政府,不会差刘工的钱。”   刘工与乡镇一把手打交道多年,太熟悉这些乡镇一把手的作风,道:“既然没有钱,路就根本修不起,小侯,你才从军队到地方工作,不知道地方工作的复杂性,如果明年秦镇长调走了,我又找谁拿钱,还有,你以后不要到办公室来找我,免得影响不好。”   磨了半天嘴皮,也没有结果,侯卫东也只有失望地离开了交通局,他有些灰心地想:“难道我真是异想天开。”   在繁华的步行街走了一圈,人群热闹,侯卫东却如走在冷清的沙漠之中,他还是忍不住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另一头,刘光芬听说侯卫东要借钱去付图纸钱,立刻道:“幺儿,公家的事,没有私人出钱的道理,而且你又没有一官半职,犯不着做这样的傻事。”她又气冲冲地道:“晚上你爸爸回来,我给他说,想办法找熟人,调到益杨公安局去,听说青林镇是个山沟沟,就不在哪里呆了。”   侯卫东好说歹说,刘光芬心痛幺儿,还是答应借五千块钱,有了母亲的支持,步行街的灯光也就明亮了许多。胡乱地吃了一些东西,侯卫东就准备到沙州学院的招待所去住。   还没有走到车站,就传来一声招呼。   一身红裙的段英从商店出来,高兴地道:“侯卫东,真巧。”两人寒暄了几句,段英抬手看了看表,道:“回学院的车十点钟收班,还早得很,这样,我请你跳舞。”   在学院的舞厅里,侯卫东也和段英一起跳过舞,听到她的建议,稍稍犹豫了一会,就爽快地答应了。   “只是跳舞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在进入舞厅的时候,侯卫东再次自我安慰。   舞厅人很多,段英站在侯卫东身边,道:“这是青林最好的舞厅,音响好,灯光也好。” 第53章 修路的疯子(六)   段英舞也跳得很不错,两人就如游鱼一样,穿梭在舞厅的大小角落。   第三曲,是熟悉的旋律和歌词:“爱一个人可以爱多久,心痛到那里才是尽头……你的诺言像颗泪水,晶莹夺目却叫人心碎……花瓣雨飘落在我身后。”   听着歌曲,侯卫东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日在学院外面舞厅遇到的长发女子,忧郁的神情,温热的体温,突然间随着歌声清晰了起来,他随着舞曲,用眼光四周寻着,美女如云,长发美女也不少,却没有当日的那位神秘女子。   曲散,坐位全部被人占了,侯卫东和段英就站在了角落里,段英身材和小佳不一样,颇为成熟,又有几分性感,红裙的衣领也偏低,在闪烁的灯光下,露出了一片若隐若现的雪白。   “小佳到益杨来过没有?”   “下一周,她们园管处要出去旅行,她就借机来一趟,也看看我工作的地方是一个什么熊样子。”   音乐悠扬,灯光闪烁,段英脸上有几粒细细的汗珠,她轻轻地笑了笑,道:“青林镇虽然艰苦,却是一个出干部的地方,沙州人大主任高志远就是青林镇出来的干部,你能力这么强,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脱颖而出。”   “什么脱颖而出,不过是安慰我吧,你没有到上青林去过,那里和八十年代初没有什么两样,连公路都没有通。”   又一曲响起,也是一首熟悉的旋律,一个颇有厚实的男声唱道:“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   侯卫东伸了伸手,和段英又融入到舞池中去,侯卫东还是在段英耳边,将修路的事情讲了一遍。   段英低着头“吃、吃”地笑了起来,额头几乎就挨着侯卫东的肩膀,“那有用私人的钱去修路,再说,修路是一个无底洞,你家里条件虽然好,也永远填不满这个缺口。”   侯卫东满怀着信心去修路,却在第一个关口就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障碍,他咬着牙齿道:“修路这件事,既然开了头,就一定要有结果,否则,我在青林镇也就抬不起头来。”   这时,舞池里的人越来越多,两人逐渐缩小了活动范围,就在中间这一块活动,就在转弯的时候,侯卫东后背被人一撞,禁不住向前一倾,他和段英就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夏天穿得少,侯卫东很清晰地感到了段英胸前的两团柔软,他心里突地一跳,真想就把这一个健康、漂亮、性感的身体抱在怀里,可是,理智从心底猛地跃了出来,恶狠狠地制止道:“小佳是你的女朋友,段英是小佳的朋友,不能这样。”   侯卫东随着音乐变化了一个姿势,巧妙地与段英脱离了接触,由于有了短暂的亲密接触,气氛就有些尴尬有些暧昧起来。半场过后,就是益杨舞厅流行的柔情十分钟。   “不跳这一曲,反而显得做贼心虚,不如大大方方在享受这美好时光。”侯卫东在内心短暂挣扎了一会,还是拥着段英沉浸在音乐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就随着音乐轻轻地摇动着,只是段英的头发几次扫过侯卫东的鼻尖,让他忍不住想打喷嚏,他手上感觉也是异常的敏锐,透过薄薄的红裙子,他感觉到了段英肌肤的滑腻。   散场之时,人们都朝着外面涌去,段英是侯卫东的舞伴,侯卫东就有保护他的职责,侯卫东就牵着她的手,一起出了舞厅的大门。   “我请你去喝冷饮。”   “喝冷饮”是近年来在益杨兴起的渡夏方式,也就是在临街门店和街面上,桌子、椅子、冰柜,挂几串满天星,就可以算是一个冷饮摊了。这种摊点,实惠、浪漫,很快就风靡了益杨,一到夏天晚上,皆是这种冷饮摊,多数生意都很好,也给益杨的夜晚增添了许多色彩。   “算了,我要到学院的招待所去住,晚了恐怕没有车了。”   段英神情突然间有些落寞,她低声地道:“那就算了吧。”段英在学院曾经有一位相当帅的男朋友,毕业之际,两人就快刀斩了乱麻,各自奔向了新生活,六月三十日晚上,小佳就是为了安慰痛苦的段英,还耽误了一会宝贵异常的约会时间。   段英的故事,通过小佳之口,侯卫东也颇为了解,此时,见到段英的神情,侯卫东似乎也感受到了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   “好,走吧,我们去喝冷饮,步行街上面有一家,环境不错,我们就去哪里。”   段英轻轻点了点头,道:“好吧。”   冷饮店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绿岛”,背景音乐也选的是绿岛小夜曲,侯卫东原本想要可乐,段英却主动点了四瓶啤酒,还有牛肉干等小吃。   喝了半瓶啤酒,段英就有些醉意了,她象对待老朋友一样,开始讲起了她和男朋友之间的种种往事。   “当时只要他开口,我就会跟着他到湖北,可是他临到毕业,也没有提出让我分到湖北的要求,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别看他长得和高仓健有几分相似,可是内心却没有一点男人的气概,找工作是父母一手操办,他根本没有勇气向父母提出我的事情。”   说这话时,段英脸上有着自嘲的微笑,侯卫东却从中看到了深深的痛楚。   果然,笑容没有保持多久,段英的眼泪就如济南的泉水一样,“突、突”地向外涌出来,毕业是爱情的坟墓,这是大学校园里流行的句子,但是,和所有浅显的道理一样,人人都知道,可是只有亲自体会才能真正感受到。   四瓶啤酒,侯卫东喝了二瓶,段英抢着喝了二瓶,但是段英已经醉得历害,话说也开始断断续续,侯卫东见势不对,就将她扶着,离开了绿岛冷饮摊。益杨城已经有了出租车,起步价十元,侯卫东扶着段英出来之时,一辆候客的出租车就滑了过来。   好不容易把段英扶进了房间,刚进门,段英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侯卫东也顾不上许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抱上了床。侯卫东站在床边,一时不知怎么办,段英突然一侧头,头伸到床外,“哇”地一口,就吐了出来。   一股酸臭气很快就弥漫在房间里。   “美女吐出来的东西,一样恶臭难闻。”侯卫东先端来一个盆子,拍了拍段英的后背,让她又吐了几口,吐完过后,他端来水杯,扶着段英让她漱口,她却闭着眼睛,无论如何也不张口。   折腾了一番,段英总算平静了一些,她平躺在床上,满脸绯红,胸膛湿了一片,红裙子本来胸领就低,此时贴在胸前,将丰满乳房的轮廓显露无疑,而大腿上的裙子则往上撩起一截,露出了雪白的大腿。   “妈的,当真想引人犯罪吗?”侯卫东正值青春年少,且有了性爱的经验,看到美人醉景,忍不住剑拔弩张,把段英安顿好,他就站在了阳台上,看着益杨城渐渐地沉入了梦乡,这才重新走进了房间。   段英翻了一个身,整个屁股都露在了外面,她穿着白色的内裤,样式笨拙,松松地耸在屁股上,侯卫东又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将红裙子拉了下来,又将灯关掉,就准备离开。   出门之时,侯卫东意外地发现,段英的大门用的是老式挂锁,进入房间以后,要从里面才能将门拴住,若是侯卫东悄悄离开,房门就无法锁住,无奈之下,他又回到房间里,摇了摇段英,段英却依旧沉睡。   侯卫东只得留了下来,对于留下来,他内心也有着隐隐的渴望,只是小佳在心里生了根,没有合适的理由,他是不会留下来的,现在有了如此合理的理由,他也就留了下来。   来到了阳台外,透了透风,侯卫东居然发现了阳台上还竖着一张竹制的凉床,搬进屋里,稍稍擦了擦,便可以当床来用,待到益杨城渐渐睡去,他也就回到房间休息。   与美女同室,虽然是醉美人,还是让侯卫东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是春梦连连。   醒来之时,与往常一样,下身竖起了帐篷,他睁开眼,就看见段英端着稀饭包子站在门口。 第54章 修路的疯子(七)   早晨的阳光,透过阳台,直射入小屋,将小屋照得明晃晃的。   侯卫东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掩饰着尴尬。   段英其实早就看见了他的睡态,今天早上醒来之时,不到六点,看到睡在凉床上的侯卫东,她吃了一惊,很快就明白昨夜定是又喝醉了,她的酒量很小,有一年过春节,喝了不到一两酒就不醒人事,二瓶啤酒已创下了历史纪录。虽然醒来之时,在床上的姿势很不文雅,半边胸膛都露在外面,可是身上衣服完整如初,这说明,侯卫东并没有趁着酒醉占便宜。   睡梦中的侯卫东,脸上带着纯洁的笑容,轻微的呼吸声很是清晰,望着这个沉睡的青年男子,段英心房里一阵阵温暖。   侯卫东翻了一个身,正面趟着,下身隆起了一个大包,段英虽然已有性经验,可是从没有在早上见到前男友,此时见到侯卫东的隆起,不禁吓了一跳,目光却再也移不开去,她就眯着眼,假装还在睡觉,一遍一遍地看着英姿勃勃的男人。她只觉一丝丝的燥热从小腹涌起,直朝身体各个部位冲去,她侧着身体,双腿夹得紧紧的。   七点,段英就坐了起来,她洗了澡轻手轻脚地走出来,侯卫东仍然还末醒。出门之前,她有意地意地看了侯卫东的帐篷。   经过了昨天之事,侯卫东和段英两人就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两人面对面坐着,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吃完了早餐,在青林场镇,吃惯了豆花饭,吃着香喷喷的稀饭和小包子,格外的地香。   “这是益杨老字号,老街包子,特别好吃。”段英换下了红裙,身上是一件白色的丝绸衫子,很是休闲。   侯卫东喝了一口稀饭,问道:“今天你不上班吗?”   段英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侯卫东,心中泛起一阵柔情,有一个男人在屋里,这屋子才有家的味道,否则就只是一间宿舍而已,她温柔地道:“我们是企业,星期天不休息,都是轮休,今天我轮休。”   等到段英去阳台之时,侯卫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果然,阳光还是射透了段英的薄衫,侯卫东吃惊地发现,段英没有戴胸罩,整个上身在阳光直射上光溜溜的。他下意识地比较了一下,段英身材比小佳丰满,在段英回来之前,他又咽了咽口水,为了掩饰,连忙咬了一口包子,知道了段英没有戴乳罩,侯卫东就明显地看到了胸前不时出现的两个凸起。   侯卫东只觉鼻血都要喷出来了,他飞快地吃完早餐,然后逃命一般地离开了段英的温馨而致命的小屋。   一路上,想着小佳的苦苦等候,虽然昨天和段英并没有做什么,可是侯卫东仍然觉得对不起小佳,就在不断地冲突之中,来到了交通局。   这是第三次到交通局了,侯卫东轻车熟路地来到工程科,工程科里有七、八个人,正在讨论着什么问题,小个子刘工背对着大门。   侯卫东轻轻敲了敲门,道:“刘工。”刘维见侯卫东又来了,脸色就变得难看了,可是屋里人多,他也不好说什么,被迫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到了楼下,看着四周无人,刘维脸拉得老长,“我算服了你,我们的关系,我是黄世仁,你是杨白劳,黄世仁没有找杨白劳的麻烦,杨白劳反而扭住了黄世仁,这是什么世道。”   侯卫东脸上保持着微笑,听着刘维啰嗦,等到他说话的间隔,他就道:“刘工,你看这样行不行,反正图纸放在办公室里,也变不成钱,我私人先出五千元,把图纸先拿出来,等明年开了工,我想办法再把钱凑满。”   刘维根本不相信侯卫东会私人出钱拿图纸,因为这太不符合常理了,他摇头道:“看到你这么心诚,先出一万元,我把图纸拿给你。”   “刘工,我真的只能出五千元。”侯卫东咬着牙道:“只要公路修能了,还怕没有钱,上青林山上资源丰富,石灰石、煤炭都是钱,我们工作组在路口放一根竿子,收过路费,一年也能把这一万多元钱找回来。”   刘维是学交通的,他知道上青林的石头无论是做片石还是做碎石,品质都极佳,侯卫东所言确实不虚,因此,他有些心动,可是想起青林镇为了二万元钱拖了这么久,他心肠又变硬了,道:“我是不见鬼子挂弦,拿一万元过来,我给图纸。”   侯卫东久劝无效,心中也是火起,可是有求于人必低于人,他忍着不对刘维发火,怒气仍然让他脸上笑容有些僵硬。   刘维个子小,浓缩的却是人生精华,头脑转得极快,他见侯卫东神情已有些变化,便感到他点到了侯卫东的列穴,又加了一把火,道:“侯卫东,我的事情很多,若是没有其事情,就不要来找我。”   这时,交通局大门口进来了两辆车,一辆车下了一个中年人,他快步走到了皇冠车旁边,等着车上人下来。皇冠车前门下来一个年轻人,穿着西服,头发梳得光亮,他提着包,走到后车门,弯着腰将车门打开。   这个年轻人是侯卫东的同学刘坤。   楼上又下来几人,一个高胖子快步走上前,道:“马县长,欢迎到交通局视察。”身后几人也迎了上去。   刘维眼尖,早已认出了来人是谁,就道:“侯卫东,县领导来了,你回去吧。”   侯卫东站在交通局小院子的角落里,看着马县长、高胖子以及刘坤一行,趾高气扬地上了交通局办公大楼。   “怎么,刘坤当上了马县长的秘书?能否让他帮着说说?”侯卫东想着刘坤的面容,刚才高胖子特意还与刘坤握了握手,这个动作原本很正常,却没来由让侯卫东觉得很受伤,这种受伤的感觉也促使他放弃了找刘坤帮忙的念头。   出了交通局,侯卫东心情压抑到了极点,他走到了公用电话亭,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侯卫东和小佳一般在下班以后通话,上班时间侯卫东很少打电话骚扰小佳,此时侯卫东特别想找人倾述,他还是破例打通了电话。   接电话的正是小佳,她听到侯卫东的声音,连忙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正在听汇报的建委梁副主任,没有等到侯卫东多说,尽量平静地道:“现在很忙,改天再说。”说完就挂了电话。   听到小佳冷淡的声音,侯卫东就如站在悬崖边被人踢了一脚,脸色变得格外苍白。   他如行尸走肉一般来到了汽车站,买了汽车票,就准备回益杨,在侯车室坐了一会,就看见一身白裙子的段英出现在侯车室门口。   “听你说上青林场外镇这么落后,我给你买了些东西,平时也可以换换口味。”   侯卫东就如受伤的孩子特到了关爱,他感激地道“真是谢谢了。”段英笑道:“都是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guan肠、咸菜和奶粉,也不知你喜不喜欢,奶粉,你要记着吃。”   “事情办得怎么样?”   听到刘维的要求,段英想了一会,道:“我听说乡镇都有基金会,不如去贷一万元给刘维,也算了结一件事情。”   侯卫东眼前一亮,他在上青林场,经常与基金会白春城接触,觉得他们放款很容易,顿时升起了新的希望,他脸色开郎起来,道:“真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这就去找白春城。”   在公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下了车,侯卫东急匆匆地就往上青林场镇走,流了一身大汗,在天将黑之时,回到了老场镇,他直奔李勇家里。   果然,李勇家里已摆开了战场,白春城、习昭通、李勇和段胖娃已经开始打起了麻将。   侯卫东先乐呵呵地散了一圈烟,将贷一万钱的想法给白春城说了,他满心以为,凭着关系,白春城应该不会拒绝。 第55章 修路的疯子(八)   谁知,白春城听了此事,半天没有表态,他摸了一张九万,重重地敲在桌上。李勇笑道:“放炮,单调九万。”然后把牌推倒。   白春城骂道:“狗日的,单调都要和牌,你看我的张子多好。”   习昭勇看到侯卫东仍然站在一旁,便对白春城道:“白猪儿,都是兄弟伙,行不行,表个态,少在这里假打。”   白春城长期坐在门市部里,长得一张白脸,道:“侯大学,基金会贷款利息高,还要办抵押,一万元以上,黄站长要签字,不太好办。”又道:“我说老实话,修路是政府的事情,你才分起来,这事和你根本没有关系,何必操这么多心,好心不一定办得成好事。”   侯卫东不甘心,道:“抵押如何办?”   白春城打起了太极拳,“现金存折,房产证都可以,只要黄站长同意,我就可以给你办。”   在场的还有李勇、习昭勇、段胖娃等人,侯卫东也就不想和白春城多啰嗦,可是他和黄站长不熟悉,他想到粟镇长分管农经站,便跑到杨新春哪里,给粟镇长打了一个电话。而粟镇长不在办公室,侯卫东就很有些沮丧。   他就坐泡了一杯茶叶,坐在办公室想着心事,一会想到交通局刘维的冷冷表情,一会又想到酒醉的段英酡红的面容以及紧绷绷的胸脯。   “事情办得如何?”高乡长摇着蒲扇出现在办公室。   讲了讲事情经过,侯卫东道:“高乡长,我们只是修简易公路,何必需要这么复杂的设计,干脆我们把公路的线画出来,就可以开工。”   高乡长坐在侯卫东对面,“最初修公路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当时分管组织的赵书记还是副县长,他到上青林乡来检查工作,谈到修公路的时候,指出上青林资源丰富,修公路就一定要有预见性,要考虑以后经济的发展,公路一定能承载重车,一定要修一条质量过硬的公路,我们就找到沙州设计院,他们设计费就要十五万,这个费用我们无论如何也承担不了,就通过关系找到了刘维,最后谈成二万元。”   “这么说,刘维收的费用也不高。”   “刘维的老婆是上青林乡的人,他明确表示,设计这个图纸只是捡了些图纸钱,若不是看到老婆的面子,他也不会把费用降到扰乱市场秩序的程度。”   侯卫东原本很是讨厌刘维,听到这个经历,对刘维的恶感这才减轻一些。   “我私人愿意借出五千元,看高乡长能否出面,帮在着从基金会贷出五千元,就可以把图纸取过来。”   高乡长脸色凝重起来,道:“侯老弟,没有必要把私人的钱贴进来,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贷了款,用什么来还,由谁来还?”   “公路修好以后,我们就竖一根竽子,收过路费。”   高乡长摇头道:“侯老弟,哪一种等级的公路才能收过路费,国家是有明文规定的,这个竽子竖起来就是钱,不是想竖就能竖起来的。”   门外响起一个哄亮的声音,道:“这是村道,我们村里修的,我就要竖,看哪个狗日的敢把竽子取了。”   秦书记一身大汗,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高乡长,我在门口站了一会了,刚才侯老弟的意见,我觉得很好,这事不必由工作组出面,就由村里出面,反正我是农民,县里也把我做不了什么,大不了不当这个书记,这个书记当起来有什么意思,一年才一千多块钱,还耽误我打石头,老子早就不想当了。”   高乡长就坐在办公室摇蒲扇,终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道:“我给粟镇长打一个电话,让他给黄站长说,贷一万元,把图纸取回来。”   说完,他看了侯卫东和秦大江一脸,道:“我才退休了,贷款不能以我的名义,要么以秦大江的名义,要么以侯卫东的名义,看你们的意见。”   秦大江就道:“我上半年才贷了一万元钱来修房子,恐怕基金会黄站长不会同意。”   侯卫东挺着胸膛道:“就用我的名义来贷,没有关系。”   高乡长说了好几声:“侯老弟是好同志,真是不错,不错,我去打电话,现在就看粟镇长的态度。”   侯卫东肚子里各种滋味都有,见高乡长准备去打电话,就道:“粟镇长不在办公室,我才给他打了一个电话。”高乡长摸出一个电话本,道:“我记得有他的传呼。”   高乡长打完电话,回来坐了一会,就听到杨新春在外面喊,“高乡长,粟镇长的电话。”   高乡长快步走了出去,侯卫东就对秦大江道:“也不知道粟镇长会不会同意。”秦大江呵呵笑道:“高乡长在青林镇,还是有几分面子的,贷一万元钱,想必没有多大的问题。”   果然,过了一会,高乡长就面带笑容走了回来,道:“粟镇长是耿直人,我给他一说,他就同意了,今天下午他给黄站长说这事,明天就把手续办了。”   难题终于迎刃而解,侯卫东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他给刘维打了一个电话,当刘维听到侯卫东的名字之时,就道:“侯卫东,你的心情理解,可是我实在无能为力。”侯卫东在电话另一端,自豪地道:“刘工,基金会同意贷一万元出来,我把钱取出来后,就给你送过来,工程图纸请你准备好。”电话另一端沉默了一会,刘维道:“军人就是军人,办事执着,侯卫东,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以后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尽管来找我。”   秦大江对侯卫东不禁另眼相看了,他使劲地拍了拍侯卫东肩膀,道:“侯大学,只要保持着现在这样的办事劲头,你小子以后前途无量。”侯卫东也享受到了一些成就感,他谦虚地道:“秦书记,你这样说,地下有逢我就钻下去了。”   “侯大学,高乡长,我走了,回去找村里几个人商量一下,明天开村社干部会,统一了思想,商量调整田土的方案。” 第56章 修路的疯子(九)   第二天是一个赶场天,侯卫东买了条鱼,放在桶里面,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就是星期四了,星期六下午,小佳将趁着外出旅游的机会,抽空到上青林山上。对于侯卫东来说,这是一个盛大的节日,也是一个期盼已久的日子。小佳喜欢吃鱼,他就趁着赶场,买了一条养在了水桶里。   买了鱼,又打扫了办公室和会议室,侯卫东就如约来到了白春城所在基金会门市,门市围着一群村民,基金会的存款利息比银行高三个点,因此,社员们都愿意将钱存到基金会里,赶场天,存钱取钱的人很多,到了十一点,基金会门市的人群才渐渐地散去。   侯卫东站在基金会的窗口前,门市里仍然是两张老面孔,白春城和田福深。“白站长,贷款的事情,我已给粟镇长汇报了,粟镇长同意了,已经给黄站长说了,不知给你打电话没有?”   白春城背靠着椅子,惊奇地道:“我不知道这事,黄站长没有给我说。”   侯卫东看着白春城不咸不淡地表情,心道:“都说基金会放款必须要给回扣,难道因为没有说起回扣的事情,他们就不愿意办。”他在心里又道:“我是为上青林办事,又经过领导批准,这种事都要吃回扣,肯定天理不容。”   虽然心里对白春城很有些不满,可是侯卫东态度还是很良好,他道:“白站长,你给黄站长打一个电话,他肯定知道此事。”   田福深看着侯卫东趴在窗外,脸上满是汗水,便道:“侯大学,进来坐,里面有空调。”   走进了里屋,侯卫东就自己找了一个椅子坐下,白春城全神贯注地打电话,也没有招呼侯卫东,田福深问道:“上青林乡两届乡政府,都在说修路的事情,结果不了了之,侯大学若是能把公路修起,那就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以后走到哪一个村里,都会得到热情款待。”   “就怕是鸡公拉屎头节硬,坚持不下去,又费马达又费电。”白春城放下电话,他脸上神情始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让侯卫东极不舒服。   过了一会,电话响了起来。   白春城接过电话,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道:“黄站长,刚才我打的电话,就是侯大学贷款的事情,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他一边说,一边点头。   放下电话,白春城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对侯卫东道:“侯大学,黄站长已经同意了,你身份证在不在,马上填一张表。”   田福深从内心深处是赞成修路的,听到白春城的安排,立刻就拿了一张表,道:“侯大学,把表填了。”他坐在侯卫东身边,耐心地指点着他填表,填到抵押一栏,田福深就问白春城,道:“抵押填什么?”   白春城背靠着椅子,品着益杨茶叶,想了一会,道:“就填侯大学现在住的房子的门牌号。”   表填完,白春城道:“明天送到青林镇去,黄站长签字盖章以后,就可以拿钱。”   事情办得如此顺利,而且抵押物居然是公家的房子,这才侯卫东开了眼界,他心道:“难怪基金会的人都牛皮哄哄,权力大,手续又有很多漏洞。”   此时已是吃饭时间,侯卫东见田福深开始收拾纸笔,道:“白站长,田会计,今天中午我请客,就在隔壁喝酒。”白春城道:“算了,早点回去睡觉,昨天在唐桂元家里喝酒,喝惨了,现在头还在痛。”   侯卫东见白春城拒绝的态度并不坚决,道:“反正都要吃饭,大家一起吃了,还可以到李勇哪里去打牌。”白春城就道:“吃饭可以,酒就免了。”   “我去点菜,再去把李勇、习昭勇和段胖娃喊过来。”   工作组十多个人,真正喜欢凑在一起打牌的就这几个人,每天下午要是找人,一般都直接朝李勇家里走。很快,几个老脸嘴又凑在了一起,每个人来都表示昨天喝醉了,但是,几杯酒下肚,气氛就热闹起来,吃得正高兴的时候,农技站郑发明带着计生办黄主任与望日村的干部也上了楼,两桌人就凑在了一起,摆开了战场,如此一来,酒场演变成了战场,段胖娃、白春城、习昭勇、侯卫东等人,就开始和计生办黄主任等人对战,啤酒喝了五件这才罢休。   酒足饭饱,计生办李辉就将帐结了,除了田福深,其他人都来到了李勇家里,人多,麻将打不成了,李勇红着脸,大声叫嚣着诈金花,众人皆同意,打了一下午,眼看着太阳落山,黄主任因为要下山,这才罢战,众人吃了一大锅冷稀饭,这才各自散去。   第二天一大早,取了钱,整整一万元,绿色的钞票沉甸甸的,这是侯卫东第一次亲自握着这么多钱,他只觉得这些钱就如会燃烧一样,很烫手。   听说益杨汽车上小偷多,为了确保这一万元现金的安全,侯卫东把钱用一个大信封装着,又在短袖里穿了一件平时从来不穿的背心,再把信封放在了背心里,皮肤直接接触到信封,这样就可以万无一失。   到了益杨城里,汗水已将信封全部弄湿,三分之一的钱已被汗水打湿了。侯卫东不愿意让刘维看出自己对一万元现金的紧张,他就主动来到了段英的小房间。   段英在厂里搞分析,上下班就极为规律,中午十二点下班,下午二点半上班,回家路上来回合计耽误二十分钟,此时还不到下班时间,侯卫东不愿意揣着钱在城里走来走去,就坐在门口等她,十二点半,就见到一身工作服的段英下班回来。   “钞票是从基金会贷的,被汗水打湿了,我想等这些钱干了以后,再送给刘维。”侯卫东在段英面前,就没有端起架子,他自嘲道:“以前认为自己很了不起,今天突然发现,我是一个胆小的人,一万元现金就让我紧张成神经病。”   段英没有想到侯卫东会来主动找她,很是高兴,她从卫生间换了衣服出来,道:“上次听说,你一个月只有三百五十元,一年也就四千多元,如果在存钱,你不吃不喝要整整二年多,才能存上一万元,紧张很正常,这说明你是一个有责任心,又很细心的男人。”   侯卫东已和段英熟悉了,他笑了笑,就关上门,又关掉风扇,就把二十多张百元纱票放在桌子上摊开,排成整齐的队列,两人就坐在桌边,看着这些钱。   “要是我有一万元钱就好了,可以开一个小商店,慢慢从小做到大。”段英盯着钞票,脸上隐隐有些忧色。   “你工作得好好的,怎么想起开商店?”   段英道:“如今是商品经济,国营厂和私营厂竞争得历害,国营厂普遍效益不如私营厂,我听说浙江那边,许多县属企业都破产了,益杨丝厂目前效益还不错,但是,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不要担心,我二姐在吴海,也是在厂里,她活得蛮滋润,没有听说这些事情。”侯卫东满脑子是修路大计,对于段英的担忧并不以为然,只是随口安慰了几句。   段英努力调整了自已的情绪,笑道:“要来也不打个招呼,没有什么好吃的,早上煮了一锅稀饭,用冷水凉着,原本准备吃两顿的,只有一扫光了。”   稀饭、咸菜,一碗冰糖蕃茄,吃得极为清淡。   见侯卫东意犹未尽,段英开玩笑道:“我们化验室也有电话,以后从旧社会回来,还是给我打个电话,让我给你准备点好吃的,小佳是我的好朋友,我帮她照顾你。”   说到这里,段英觉得有语病,就赶紧打住了,幸好侯卫东没有在意。 第57章 修路的疯子(十)   湿钱贴在桌子上,等着晾干,为了防备湿钱被风吹乱,没有开门,也没有开风扇,屋里就显得闷热难当。   喝着凉水,侯卫东脸上滚落下来大颗大颗的汗水,连头发也湿了。   段英取过干净毛巾,准备递给侯卫东,来到了侯卫东身边,就闻到了他身上男人的汗味,她突然想起那天早上看到了帐篷,不禁心中有些慌张,脸上飞起一块红晕。   揩掉汗水后,侯卫东正准备到卫生间去洗毛巾,段英伸手去接过毛巾,温柔地道:“我来洗。”侯卫东将毛巾向后缩了缩,道:“自已来,不要客气。”走到卫生间,就看到水龙头下面是一个盆子,盆子里装着胸罩和小内裤,他犹豫片刻,把盆子端了起来,放在洗衣池下面,然后打开水龙头,手摸着清凉的自来水,侯卫东回过头去,见段英在小厅里坐着,就脱了短袖衫衣,再将背心脱了下来,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水。   侯卫东走到卫生间之后,段英坐了一会,突然想起自己的内衣还泡在盆子里,急忙进了卫生间,正好看见侯卫东赤裸着上身擦拭后背,后背肌肉分明,上宽下窄,格外有阳刚之气。   她只觉心跳加速,内心充满了莫名的柔情,她的前男友是一个帅小伙子,相貌比侯卫东还要英俊,可是身上却缺少侯卫东的男人味道。   侯卫东转过身,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段英,他笑道:“脱了背心,就舒服了,以后打死也不穿这种背心了。”段英嘴角笑了笑,随即又变成一种说不出的表情,她猛地扑了过去,将侯卫东紧紧抱住。   侯卫东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汉,内心深处觉得这样不对,可是潜意识和肉体却对段英丰满的肉体充满了渴望,他内心挣扎了片刻,也用力抱住了段英。   胸口的两团柔软,让侯卫东变得强硬。   段英微闭着眼睛,仰着脸,轻轻地道:“吻我。”   侯卫东身体完全背叛了思想,深深地和段英吻在了一起。   热吻了一会,两人都急切地伸出手,在对方身体上一阵乱摸,段英上衣扣子被全部解开,胸罩被拉了上去,露出了丰满的乳房。   两人倒在床上的瞬间,侯卫东突然就清醒了过来,小佳似乎站在屋顶的某个角落,眼光愁云密布,侯卫东放开了衣裳零乱的段英,用力咬了咬嘴唇,艰难地道:“段英,对不起。”   段英半边胸膛都在外面,乳头经过刚才的刺激,格外红润坚挺,她从侯卫东的眼神和动作,敏感地猜到了侯卫东的心思,拉上衣服,双手蒙着脸,数颗眼泪混着汗水,顺着手掌滑落下来。   侯卫东不敢再看段英,他怕自已意力不坚定,会做出更加激烈的行为。   不一会,段英也恢复了镇静,她坐了起来,在床头整理了衣衫,看着表情尴尬的侯卫东,主动说起另外的话题:“你跟那个工程师约好没有?”   “约好了,他在局里等我。”   段英在心里叹息一声,眼光又在侯卫东宽阔的肩膀上逗留了几秒,道:“把钱收起来吧,天气热,想来已经干了。”   两人就走到了桌子边,段英细心地将钱一张一张地收了起来,递给了侯卫东。   临出门时,侯卫东鼓足勇气,道:“段英,对不起了。”   段英自嘲道:“这事也不怪你。”她顿了顿,道:“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看着段英一本正经的表情,侯卫东心里格地跳了一下,连忙道:“什么请求?”   “我们两人都不是益杨人,却留在了益杨,也算是有缘之人。”段英幽幽地道:“如果,我说的是如果有可能,请给我一个机会。”   女人出了社会,由于性别原因,往往比男人更容易认清现实,段英对于侯卫东和张小佳的婚事并不看好,距离,沙州到益杨的距离,是两人很难克服的障碍,因此,她大胆地向侯卫东表达了感情。   怀揣着段英的激情和幽怨,侯卫东离开了小屋,他强制着没有回头,走了很远,似乎都感到段英的眼神还在跟随。   到了交通局,侯卫东就将难言的情绪扔在了一边,他和刘维就如地下工作者一样,在交通局大院的一个绿树环绕的角落,刘维接过了厚厚的一叠人民币,仔细地点清楚,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搓了搓手,热情地道:“侯卫东言而有信,以后修路的时侯,我随叫随到,可以和施工队伍一起商量如何组织施工。”   他将钱揣进了怀里,蹲在墙角,找了一块石头,随手画了几条线,道:“青林山地势陡,公路并不好修,有三个地方施工难度大,动工之前,你给我打个电话,我过来仔细说说组织施工的事情。”   刘维讲起工程来,原本平淡的人立刻就有了神采,从下青林到上青林的路线上,何处有暗水,何处是硬石层,何处需要住堡坎,他如数家珍,俗话说,专心致志的男人才是最有魅力的男人,此时,刘维讲起专业来,自信十足,一扫平时的平凡,不由得令侯卫东刮目相看。   讲了一个大概,刘维道:“图纸是用的别人的名义,没有放在办公室,跟我回家去取。”跟着刘维,走了几条街道,刘维吩咐道:“这是交通局家属院,我把图纸放在家里的,你稍等一会,我随后就下来。”   侯卫东就在家属院下面等着,过了一会,侯卫东看到从交通局院子里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侯卫东,你在这里干什么?”头发凌乱,满眼血丝、散发着酒味的刘坤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等人?”   侯卫东心里有些奇怪:“刘坤这个样子,肯定是喝了酒,怎么到交通局院子里来睡觉,莫非有女朋友了?”   正准备开玩笑,刘坤主动说道:“这一段时间跟着马县长跑交通,马县长关心下属,知道我还住在家里,就在交通局家属院里给我考虑了一套二室一厅的住房,哎,房子倒大,就是没有家具。”他神情中有掩饰不了的得意,又道:“侯卫东,以后到青州来,就住在我这里,反正宽得很,多住几个人也没有问题。”   想到自己的处境,心中不禁有些酸溜溜的,心道:“在我面前冒什么皮皮,没有一个部长爸爸,说不定比我混得还惨。”   刘坤又道:“今天临江县领导带队到了县里,我跟临江县领导敬酒,喝得太多了,马县长亲自批准我今天不上班,睡觉。”他忧心忡忡的道:“科里事情多得要命,我怎么睡得稳。”摇了摇手表,大声地道:“我先走了。”   没有走几步,刘坤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些神秘,低声地道:“前几天在街上遇到段英,听说她与男朋友分手了,这下我的机会来了。”   在沙州学院之际,刘坤就对丰满的段英垂涎三尺,说起这话之时,一脸色迷迷的表情,这让侯卫东心里很不痛快,狠不得一拳打过去,砸他一个满脸开花,可是刘坤和段英都是自由人,侯卫东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刘坤追求段英,当然,更没有打他的理由。   幸好刘坤没有深说这个话题,又随口说了两句,跳上一辆出租车,消失在侯卫东面前。   刘坤是侯卫东室友,大学四年,两人处得不好不坏,不咸不淡,刘坤也一直被侯卫东光芒所笼罩,但是,大学毕业之后,刘坤越活越滋润,而侯卫东却在最基层苦苦奋斗、挣扎。   刘坤走了一会,刘维这才抱着一卷图纸下来,道:“让你久等了,刚才我在家里给搞地堪的朋友打了电话,再次核实了地质情况,这是全套资料,盖了正规章的,放心用。”   抱着这来之不易的图纸,侯卫东没有在益杨城里耽误,直接就去了汽车站。   五点过几分,来到了上青林镇,侯卫东想到粟镇长是修路领导小组的组长,货款的钱还是他打招呼才办到的,就先到了青林镇政府,准备给他汇报工作。   此时临近下班了,政府大院,除了党政办,已是人去楼空。 第58章 修路的疯子(十一)   到了一楼的党政办,办公室只有杨凤一人,侯卫东见到她,就在心中笑了起来,到了青林镇工作以后,每一次到办公室来,杨凤都是在吃瓜子,这一次也不例外,剥下来的瓜子壳堆得满满的。   杨凤见侯卫东在门外探头探脑,就笑着招了招手,道:“侯大学,来吃瓜子。”   侯卫东远在上青林,对于机关并不熟悉,因此,他就想接近在办公室工作的杨凤,多少能从她口中探得点消息,按照青林镇的习惯,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之下,他就亲热地道:“杨姐,我看楼都空了,只有你还在坚守岗位。”   杨凤嘴里飞出来一片瓜子壳,瓜子壳划了一个漂亮曲线,落在了桌子上,“办公室命苦,每天都要坚持到下班,上个月,县政府抽查值班情况,好几个单位被通报了,那天我运气好,正在办公室。”   侯卫东把图纸放在桌上,也没有客气,自已拿了一个纸杯子,倒上水,坐在杨凤对面,也就是唐树刚主任的桌旁,道:“杨姐,天天守着办公室,一点也不自由,比工作组的同志辛苦。”这也是有感而发,在上青林山上,李勇、段胖娃等人,都只是上半天班,不下村的时候,就办办自己的本职工作,下村的时候,和村里的干部一起解决实际问题,中午就喝酒,如果没有喝醉,就打牌,或是提前回家,喝醉了,则睡觉。   杨凤在办公室里,虽然说没有具体的任务,也不必日晒雨淋,可是任何事情都有利也有弊,办公室工作就必须准时上班,按时下班。   杨凤是个典型的快嘴,她对侯卫东颇有好感,就神秘地道:“侯大学是个办实事的人,有些人屁事不做,专门说吊话,工作组有人到办公室来说你的小话。”   侯卫东心中一惊,他到了上青林山,行为低调,又没有与人争权夺利,办公室和会议室也长期保持得干干净净,谁又来说自己的小话?   杨凤哼了一声:“有人说你哗众取宠,到了青林山,屁股没有坐热,就想修路,不自量力,就是想出风头,还说你和池铭在耍朋友。”   杨凤虽然没有说到具体的人,可是侯卫东猛想间就想起了田秀影,她是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曾经和自己一起在伙食团吃过饭,从直觉上,侯卫东就觉得田秀影是那种尖酸刻薄的人,他就望着杨凤,道:“是谁乱说话,我有女朋友,只不过在伙食团打开水,而且是办公室的开水。”   “人心隔肚皮,侯大学以后也要小心一些,有些人正事不做,专门挑拨是非,唯恐天下不乱。”   杨凤所指的人,正是办公室驻上青林工作组的田秀影,田秀影和杨凤两人历来有矛盾,前几天,田秀影到办公室来,唐树刚就问起修路的事,田秀影就讽剌了几句,还说了几句池铭的坏话,杨凤听见之后,就将田秀影的话来了一个对穿对过,也就将田秀影出卖给了侯卫东。   侯卫东低声地道:“杨姐,是谁这么讨厌?给我说说,让我有所防备。”据侯卫东的观察,杨凤是一个藏不住的人,她既然主动提起这件事情,想必也不会为“说小话者”保密。   果然,杨凤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侯大学是个实诚人,我就给你说,你可要千万保密,被田秀影知道了,非得在背地里骂我。”   证实了是田秀影,侯卫东气不打一处来,他到了青林山上,总共只和田秀影见过三次面,说过的话也不超过二十句,这人就在办公室来说坏话,真不知她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侯卫东本想骂田秀影几句,可是看到杨凤的胖脸,想起她的快嘴,就连忙把骂人的话全部吞进了肚子里,他转变话题道:“今天拿到了公路图纸,想给粟镇长汇报,不知怎么才能找到他?”   杨凤正在兴头上,她正等着侯卫东跟着他一起骂田秀影,见侯卫东突然间就转换了话头,就如跑在正欢的小车,猛然间来了一个急刹车,很不过瘾,她就道:“粟镇长中午陪县农办的客人,估计喝多了,肯定在屋里休息,最好明天再找他。”   侯卫东想着公路早日开工,若明天下来,又要耽误一天,他道:“粟镇长是修路领导小组组长,今天拿到了图纸,我一定要向他汇报。”   杨凤就站了起来,带着侯卫东走到门口,指着一幢红色的小砖楼,道:“粟镇长住在三楼二号,门口贴着交水电的名字。”   侯卫东感激地道:“谢谢杨姐,改天我从吴海给你带一包正宗的吴海炒瓜子,又香又美容。”   杨凤喜欢吃瓜子整个机关都有名,连赵永胜书记都点名批评过,可是这就如男人抽烟一样,她吃瓜子也有瘾,只要闲着不磕瓜子就心慌,虽然吴海炒瓜子也不理稀罕物,可是侯卫东既然有这个心,她这个小办事员还是蛮高兴的。   心里高兴,杨凤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多说了几句,道:“今天下午开党政联席会,赵书记和秦镇长拍了桌子,吵得挺历害,你初来乍到,小心点。”   这一次,侯卫东是真心的感谢杨凤,也暗自决心将杨凤当作自己的内线,当然,这个内线不需要打入敌人内部,只要买点小东西,说点好听的话,杨凤这张嘴,自然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倒出来。   走到了小红楼,侯卫东却犹豫起来,今天下午赵永胜和秦飞跃吵了一架,这时候最好回上青林,免得和上次一样,莫名其妙的成了夹缝里的老鼠——两头都不是人。   侯卫东正准备打退堂鼓,谁知小红楼下的小卖部走出来一人,正是粟镇长,粟镇长一眼不看见了抱着图纸,缩头缩脑的侯卫东,就笑道:“侯卫东,你在这里找谁?”   侯卫东吃了一惊,原来的躲避方案就只得放弃,道:“我才从益杨回来,从交通局刘维哪里拿来了图纸,准备给粟镇长汇报。”   粟镇长手里提着两瓶益杨红,扬了扬,道:“嗯,图纸拿到了,这是好事,你跟我上屋。”   侯卫东自然无法拒绝,跟着粟镇长上了楼,粟镇长的家布置得很是平常,家具普通,电视普通,唯一例外的就是在客厅里有一个书柜,里面有满满一柜子书,这让侯卫东耳目一新,离开了沙州学院以后,他就很少在哪家人的房间里看到过满柜的书了。   里屋传来了说话声,粟镇长道:“里屋有空调,进来坐吧。”进了屋,才见到屋里坐了四个人,正在打麻将,四人他认识三人,坐在首位的就是镇长秦飞跃,其次就是副镇长晁胖子,还有计生办黄主任,以及农经站黄站长。   侯卫东站在门口,恭敬地打依决打招呼,“秦镇长、晁镇长、黄主任、黄站长。”   秦飞跃点了点头,继续摸牌,计生办黄主任看见侯卫东抱着图纸,就道:“侯大学,抱的啥子宝贝?”   侯卫东道:“公路图纸。”   秦飞跃听说是图纸,这才抬起头,道:“什么图纸,刘维弄的那个图纸吗?”听到肯定答复,秦飞跃奇怪地道:“这个刘维,钻到钱眼去了,游击队是不见鬼子不挂弦,他是不见人民币不给图纸,你是怎么拿到的?”秦飞跃是镇长,镇长分管财政,镇里财政紧张,教师为了工资经常上访,而上青林公路真要动工,花钱不在少数,既然修不成公路,他索性连这两万图纸钱也不给,所以,见侯卫东抱着图纸,很是奇怪。   在众多青林镇实权派面前,侯卫东不敢托大,以前在学院之时,眼界高,莫说学生处长之类的中层干部,连院长也敢小瞧,在上青林的时间虽然不长,他却受到了许多煎熬,学生时代的傲气也收了不少。   “秦镇长,拿到图纸多亏了领导,主要是粟镇长、黄站长关心,在基金会贷了一万元,这才拿到了图纸。”   秦飞跃把财权抓得很紧,他就不经意间瞟了粟镇长一眼。   粟镇长眼观六路,早就将秦飞跃的眼神看得清楚,解释道:“侯卫东为了修路,他准备在家里借五千元去修路,修路是公事,怎么能让侯卫东私人出钱,我就给黄站长打了招呼,让侯卫东以私人名义从基金会贷一万元,算是预付款。” 第59章 修路的疯子(十二)   秦飞跃似乎没有听清楚,反问道:“什么叫做以私人名义贷的款,修公路的钱最后还是要由财政要解决,老粟,这可是先斩后奏。”   粟镇长“嘿嘿”笑了两声,道:“秦镇,我这可是按照你的观点办事。”   “放水养鱼,必须先把塘子筑起,上青林资源丰富,修路就等于筑堤,堤坝筑好了,才能更好地放水。”说到这,粟镇长拍了拍侯卫东,道:“小侯虽然初来,看问题却很有眼光,我们这一届政府,就要拿出舍得一身剐的勇气,把上山公路修好,路修好,三年之内,财政收入就要番倍,政绩,什么是政绩,这就是最大的政绩。”   “还要,小侯是以私人名义贷款,我也没有打算用财政资金来还,公路修好以后,企业必定会进来,到时弄一万元钱学是轻而易举。”粟镇长还一句话没有说:“基金会管理松懈,这一万元贷款,拖几年还也没有多大关系。”   如何发展企业,秦飞跃和书记赵永胜观点尖锐冲突,今天下午两人吵架之时,只有小个子粟镇长表态支持了秦飞跃,所以,秦飞跃从心里也很感谢他,听了粟镇长的解释,也没有过多怪他擅自作主张,就道:“你分管基金会,放款一万元也就是你的权力,既然修路开了第一步,你就要把事情盯住,好好推进,我看可以作为青林政府93年的一项民心工程,马县长正在提倡全县办交通,我找机会向他汇报这件事情,争取得资金。”   侯卫东的修路计划居然成了青林政府的民心工程,这让他很是高兴,吃饭之时,就轮流地敬酒,在座的几人都是好酒量,六个人,整整喝了七杯酒,这才罢休。   吃完饭,天已黑,侯卫东婉拒了粟镇长的挽留,借了一支手电,拿着图纸就朝回上青林场镇。   白天走山路,风景秀美,沿途皆是风景,可是到了夜晚,这上山的路最显得格外的阴森,山风吹来,树林里发出阵阵和海浪相似的声音,远处的山顶,传来了一声又一声凄历的鸟叫声。   侯卫东喝了微醉,心中充满了成功的喜悦,并不感到畏惧,在半山腰呕吐了一阵,又一路哼着《水手》的调子,沿着山道就往上走。当走上了山顶,只见一轮明月似乎就挂在了青林山顶,回头看到黑黝黝的山林,这才有些后怕。   上了山,经过好几户农家,狗叫声此起彼伏,侯卫东不怕鬼不怕强盗,却怕狗,他在路边找了一根棍子,在狗叫声中心惊胆战地回上青林场镇,幸好这狗都只是在院子里叫,并没有冲到小道上来,当侯卫东踏在上青林场的石板路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到小屋,烧了一点开水,侯卫东就把图纸摆在桌上,认真地看了起来,图纸并不复杂,除了一些专业术语以外,侯卫东看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第二天,侯卫东早早就醒来了,兴致勃勃地找到了高乡长,两人又一起来到了独石村秦大江家中。   听到图纸拿到手的消息,秦大江没有相像中高兴,“喔”了一声,就坐在一边吸烟。   侯卫东处于兴奋中,没有注意到秦大江的表情,高乡长却发现了秦大江有些异常,就道:“秦书记,愁眉苦脸干什么?”   秦大江闷了好一会,才道:“昨天遇到青林林场的杨场长,给他说了修公路的事情,他只是笑,说是新来了一个场长叫郭光辉,要给他说了才得行。”   高乡长奇怪地道:“换了场长有什么关系,公路修好了,林场也受益,走,我们去找他。”   秦大江就道:“听说郭光辉是个犟拐拐,何红国砍了两根棒子树,郭光辉非要罚他二百元钱。”   侯卫东听得云里雾里,问道:“我们修路,和青林林场有什么关系?”   秦大江就解释道:“上青林山,除了三个村以外,还有一个国有林场——青林林场,公路上山,有一公里多要经过国有林,欧阳场长曾经答应让我们随便占地,他去跑手续,只是听杨场长的说法,新来的郭场长不一定同意这个方案。”   高乡长道:“现在先不要下给论,我们到林场场部去一趟再说。”   三个人说走就走,翻了几个山梁,站在山顶,就看到接近山底的一块平坝子建有一个四方形围墙,围墙里面栽满了树,在一个角落里,开着繁盛的鲜花,火红火红的,十分耀眼。   秦大江指着围墙对侯卫东道:“那就是青林林场的场部。”   高乡长、秦大江是老青林,和青林林场的人大多数都熟悉,一路招呼着,就来到了场长办公室。   副场长杨秉中将三人带进了办公室,对着一位短头发中年人道:“这是林场郭场长,这是上青林的高乡长、独石村的秦书记,这位是。”   高乡长介绍道:“这是新分来的大学生,工作组副组长侯卫东。”   郭光辉走过来,每人握了握手,道:“欢迎高乡长到林场指导工作,我跟杨场长商量了,准备这几天上山来拜访。”杨场长就在一边道:“昨天我们到镇上见到赵书记和秦镇长。”   寒喧一阵,高乡长就把来意说了。   郭光辉听说要占林场的地,脸色便严肃起来,道:“公路林场段大约有好长?”   “不超过一千米。”   郭光辉想了半天,才道:“青林林场被划入了长江林保护地区,占地一亩以上,必须要报区、县林业局,上山公路加上水沟和路肩,至少有十米宽,六十米就接近一亩,六百米就接近十亩,一千二百米就是二十亩,占地这么多,恐怕局里面会不批。”   秦大江见郭光辉打起了官腔,道:“青林林场和青林乡向来是兄弟单位,每年都要聚好几场,欧阳场长曾经答应过,只要我们修路,他无偿支援,郭场长是耿直人,肯定也能保持这个优良传统,再说,以后路修好了,向上运木料也就方便得多了。”   由于青林林场没有路,青林林场间伐之时,总是将木料从山坡滑下去,由于距离过长,很是费力,若是通了公路,则运送木料则要快捷许多,这也是欧阳场长愿意无偿提供木林地的原因。   郭光辉才从林业局森林派出所调到青林林场,由一名普通民警走了林场的一把手,他没有在地方在工作过,对于基层工作没有直接的经验,听了秦大江的话,想了想,道:“秦书记,今天是长江林封山工程的第一年,手续控制得很严,如果滥砍滥伐,肯定是严重违纪。”说到这,他口气缓和些,又道:“当然,修路是好事,林场肯定支持,我向局里专门去做一次汇报,看局里同不同意这事。”   秦大江听郭场长正儿八经地打官腔,心中就冒火,道:“上青林三个村对林场很是支持,每年春火,如果没有周围老百姓配合,林场早就被烧光了,去年,独石村的一个社员还因为救火受了伤,如果社员知道了林场不让修公路,以后有些事情恐怕不好办。” 第60章 修路的疯子(十三)   这番话就有了三分威胁,郭光辉如何听不出来这话外之声,而且,他以前是森林公安,向来只有他去威胁别人,很少有人威胁过他,心里极不舒服,冷冷地道:“我们是国有林场,上面有规章制度,总不能乱来。”   “规章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秦大江瞪着眼睛道。   高乡长见两人话不投机,就打圆场,道:“郭场长,林场和青林镇历来是友好单位,这件事情得好好合计,林业局曾局长每年都要到山上来一趟,我们很熟悉,如果要汇报修公路占地的事情,我们一起去。”   高乡长说话软中带着硬,郭光辉就退了一步,道:“快到吃饭时间了,这事先放一放,我初到林场,以后肯定要经常麻烦高乡长,中午就在场里吃饭。”他抱了抱拳头,道:“我老婆正在住院,我一会要赶回去,就让杨场长陪你们。”郭光辉说的是实话,他老婆患胆结石住院,今天下午开刀,他也就急着赶回去。   秦大江听到郭光辉要走,心里“哼”了一声,坐在竹沙发上喝水,不说话。   侯卫东资历浅,又是第一次和林场打交道,不好说什么,就在一旁观察着形势变化。   高乡长第一次和郭光辉见面,谈得不是很愉快,听他要走,和秦大江一样,心中也有隐隐不快,嘴里道:“没有关系,你忙你的,今天中午我也有事情,就不在林场吃饭了,郭场长,修路是大事,你抓紧一些,国有林的土地调整出来以后,我们就正式动工了。”   郭光辉握着高乡长的手,道:“我家里确实有事情,高乡长第一次到林场来,无论如何也要吃了饭再走。”他对杨场长道:“老杨,昨天打了一只野兔,还有一腿风干的野猪肉,弄出来请高乡长喝酒。”   安排了伙食,郭光辉就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郭光辉走后,杨场长就拉着高乡长不准走,再三解释郭光辉家里的事情,杨场长是青林林场的老职工了,工作经验丰富,和高乡长、秦大江都很熟悉,平时合作也很好。   看在了杨场长的面子上,高乡长就点头留了下来。   林场伙食团很有特色,不仅有野兔和风干野猪肉,还上了一盆蛇肉汤,据说也是林场职工上班时逮住的,喝的酒也和野物有关,是一大罐蛇蝎酒,墨红色,入口有一股药味。   这一顿酒,吃到了中午两点,外面日头正毒,杨场长就找了一件屋顶很高的清凉屋子,大家坐在一起搓麻将。   喝了酒,大家说话也就随便了,高乡长就道:“郭场长以前在林业局干什么,几个业务科室的头我都认识,怎么没有见过他?”   “他是森林公安派出所的副指导员,办案子很有一手,欧阳场长调回林业局,退居二线,当了工会副主席,安置得也算可以。”   秦大江借酒发疯,道:“林场场部的那条小公路,占了我们村九社的不少田土,如果这一次不让我们的公路通过,我们就把公路恢复成田土。”   秦大江所指的那条路,是下青林公路通往林场场部及货场的一条小公路,当年修小公路的时候,因为涉及到上青林乡的土地,欧阳场长专门找到上青林乡,当年高乡长还是副乡长,分管农业,他做通了社员的工作,调整了田土,青林林场这才把接通了小公路。   正是有了这样的历史渊源,当年欧阳场长才痛快地答应让公路从林场通过,占地手续由他去落实,郭光辉是森林公安出身,对地方事务不太熟悉,更不了解这一段历史情况,再加上长江天然林保护力度加大,因此,对于上青林修路占用土地一事,就没有爽快表态。   杨秉章副场长是林场老人,深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更何况,林场并不是地头蛇,所以,他很是热情,陪了酒又主动邀请高乡长打牌,当然,这不是业务麻将,而是朋友间打的麻将。   感情,在基层工作中很重要,感情好了,互相信任了,许多可左可右的事情也就好办了,这是杨秉章在林场工作的经验。   下午四点钟,高乡长见时候不早,道:“今天不打了,改天再战。”   杨秉章挽留道:“吃了晚饭再走。”   “山路不好走,喝了酒要摔跟头。”秦大江亲热地拍着杨秉章的肩膀,道:“老兄,修路的事情你给郭场长好好说说,这是欧阳场长答应的事情,我们两家人,不要因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   秦大江长得五大三粗,说话也是直来直去,又称兄弟,又说着威胁的话,而高乡长则在一边和稀泥,两人配合得极好,杨秉章是副职,有些事情不太好表态,在气势上就弱了,只得不断地解释。   经过青林林场之事,侯卫东对村支书秦大江又高看了一眼,心道:“以前听说农村干部除了喝酒什么都不会做,看来这是偏见,以后要好好学习他们的招数。”   回到了上青林镇,天色微黑,经过青林镇小学大门,侯卫东便停了下来,已有好几天没有给铁瑞青上课了,而还有三天就要开学,他就与高乡长分手,直接进了铁瑞青家里。   铁家的气氛向来很温馨,这一次依然如此,铁柄生戴着眼镜做在桌前写着什么,铁家堂客在屋里忙活着,里屋放着英语磁带。   看到侯卫东进屋,铁柄生就放下了眼镜,对着堂客道:“泡杯茶,侯老师来了。”   “这几天,天天都在忙着公路上的事情,昨天去把图纸拿到手了,今天又跟林场郭场长谈判。”   铁柄生问道:“听说林场换场长了,新来了一个场长?”   “欧阳场长调到林业局去了,新场长叫郭光辉,是林业派出所的。”侯卫东简要地把情况讲了一遍。   铁柄生拍着腿感叹道:“欧阳老场长在林场干了三十年,他对上青林很有感情,为了也忠厚,有他在,修路的事情好办。”又道:“长江天然林保护工程,近年来提得很响,这一次修路要占好几亩地,对新场长来说,还真是一件麻烦事。”   “听高乡长说,林场和村里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交错在一起,这一次林场如果不支持工作,他们的很多事情也不好办。”   “农民大哥也不好惹,侯老师进入角色了。”铁柄生呵呵笑了笑,对道:“瑞青后天就要回学校了,你觉得瑞青的英语还有什么问题?”   侯卫东真心实意地夸奖道:“铁瑞青有学语言的天赋,这一个月,她的语音基本上没有问题了,其实学英语没有窍门,就是多读多听,至于语法之类的,跟着老师走就行了。”   铁瑞青明目皓齿,虽然穿了一件短旧衣裳,却不觉得寒酸,见到侯卫东来了,高兴地道:“侯老师,我已经背下了七篇课文。”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真背得下,我来抽查一篇。”   随意抽了两篇课文,侯卫东没有想到,两篇课文,铁瑞青居然一口气就背了下来,只有三处错误。   对于铁瑞青的记忆力与刻苦劲,侯卫东发自内心佩服,一个月的时间,铁瑞青居然已经将语音纠正了过来,还用笨功夫把课文背了下来,他就感叹道:“铁瑞青,继续努力下去,最多再过一个学期,我就不敢给你当老师了。”   听到夸奖,铁瑞青有些羞涩,又有些骄傲,她对于修路很关心,问道:“侯老师,刚才听说就要修路,不知什么时候能够修好。”   侯卫东道:“慢则一年,快则半年。”   铁瑞青高兴地拍手道:“爸爸,终于要修路了,以后回家就可以坐客车,侯老师,我崇拜你。” 第61章 修路的疯子(十四)   人微言轻,这是一个成语,成语都是对生活的总结,也需要由生活来诠释。   高乡长带队去了一趟林场,与郭光辉进行了第一次接触,虽然没有结果,彼此也就留下了一些印象。第二次,心急的侯卫东就一个人去了林场,到了林场,郭光辉上山去了,杨秉章就让人给他倒了茶水,让他在办公室等着。   郭光辉回来之时,由于第一天侯卫东基本上没有发言,他对其印象不深,第一眼显然没有认出侯卫东,侯卫东自我介绍以后,他才勉强记起。   “侯卫东,这几天曾局长到沙州林业局开会去了,长江天然林是国家大政策,占地是大事,只有曾局长才定得下来,我们只有等几天,哈、哈、哈。”   郭光辉用了几个“哈、哈、哈”,就把侯卫东堵得没有话说,他心有不甘,见郭光辉腰上别着一个BP机,就道:“镇里面成立了修路领导小组,我在领导小组办公室服务。”他要了一张纸,写下了上青林乡的电话,道:“郭场长,这是上青林乡的联系电话,如果需要我们为你服务,打这个电话就行了。”   郭光辉接过了纸条,顺手就压在了玻板下面。侯卫东满脸带笑,道:“郭场长,能不能把BP机号留给我,这样我就可以随时汇报工作。”   郭光辉犹豫片刻,还是写了一个号码给侯卫东。   隔了一天,侯卫东给林场场部打了一个电话,郭光辉不在场里,打了传呼,没有回。   耐着性子,侯卫东和秦大江一起,再次来到了林场场部,还是没有遇到郭光辉,杨秉章见侯卫东、秦大江来了数次,心知这事棘手,就道:“郭场长老婆动了手术,他晚上要陪床,跑来跑去,辛苦得很。”   人吃五谷杂粮,就要生百病,既然郭光辉老婆动手术,侯卫东和秦大江就不好打扰郭光辉,悻悻地回到了山上。   这一拖就过了十来天,期间,粟镇长也亲自出马,找了一趟林场,郭光辉拿出了一叠长江天然保护的文件,提出了以地换地的思路。所谓以地换地,就是林场同意修路,但是要用独石村的集体林地来交换。   没有征得村里同意,粟镇长也不好表态。听了这个说法,秦大江暴跳如雷,大骂:“狗日的郭光辉,真不是个东西,林场修场部小公路,我们无偿支持的田土,至少有五亩,他要换地,就实地丈量,惹毛了老子,把进场路恢复成田土。”   江主任也是气愤难耐。   粟镇长一阵安抚,才将秦大江和江主任稳住。   在党政联席会上,粟镇长通报了此事,修路是由上青林各村以及工作组最先发起的,由于镇财政紧张,镇里并没有下定决心修路,而是让三个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样做,既尊重了三个村的意愿,又不让镇政财全面紧张。   秦飞跃在会上沉呤了一会,道:“我给曾局长打个电话,然后粟镇长去跑跑,争取得到林业局的支持。”   赵永胜在一旁未表态。   党政联席会过后,粟镇长忙着农网改造,天天往村里跑,一拖就过去了十天。   眼看着就到了九月中旬,离冬天也就不远了,秦大江和侯卫东两人又到了林场一次,还是没有明确答复。   九月十六日,一大早,侯卫东将办公室和会议室打扫了,看了看《人民日报》,然后把办公室一锁,就到独石村去了。   村办公室,秦大江、江主任等村、社干部都来了,满屋是烟雾,大家商量了一会如何解决拖欠的提留统筹款,话题就转到了修路上来。   秦大江嗓门如雷,道:“镇里面软得象上女人,把小公路断了,让林场的车进不了山,郭光辉自然晓得锅儿是铁铸的,狗日的,不阴不阳的。”   江主任是忠厚人,独石村和林场关系向来不错,有些顾忌道:“是不是还是请镇里出面。”   “请上鸡巴,如果我们不主动修路,这条路也不知猴年马月修得成,把事情闹大,自然就有人出面解决问题。”秦大江对侯卫东道:“侯大学,你是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敢不敢去挖路。”   侯卫东年轻气盛,修路心切,却被林场拦了路,早就恨得牙痒,他道:“人生卵朝天,怕个屌。”他虽然对农村工作并不熟悉,可是这一段时间,天天泡在村里,对林场和村里的历史渊源也略知一二,他分析道:“当年林场修路,村里是无偿支持,但是村里没有和林场签协议,小公路所占用的土地都是村里的,从法律上来说,我们是挖自己的田土,和林场没有任何关系,不论到哪里打官司,都不会输。”   秦大江也是急性人,道:“朱八戒,这是你的地盘,找几个人,今天就把路断掉。”   朱八戒是社长,他姓朱,又排行第八,因此被取了一个绰号朱八戒,他胆子小,道:“林场工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打起来要出事。”   “朱八戒,怕个卵,我们挖自己的地,管他们林场屁事,你如果怕,我、侯大学还有李勇,我们几个一起去。”   李勇也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自从侯卫东被派驻到了独石村,他就当起了甩手掌柜,大事小事都让侯卫东去跑,已好久都没有到村里面来了。   江主任对于挖路的决定有些担心,就派妇女主任到了上青林场镇,把李勇也喊到了村里。   李勇一脸胳腮胡子,模样很是粗豪,听说挖路一事,不在乎地道:“挖就挖,怕个啥,朱八戒,组织几个人,几锄头就挖断了。”他又道:“这事镇里最好不要出面,就让社员自己去挖,这样好说一些。”   秦大江拉着李勇道:“不得行,你是驻村干部,村里的事一定要参加。”李勇笑嬉嬉地道:“今天家里有客人,老表从沙州过来,我不好走得。”   劝了半天,李勇还是走了,临走前,对侯卫东道:“侯卫东,你也不要怕,把路断了,林场的头头就会出面。”   江主任看着李勇的背影,嘀嘀咕咕地道:“李勇是狗鸡巴抹菜油,又尖又滑。”   秦大江就对侯卫东道:“侯大学,你敢不敢去。”侯卫东见李勇走了,心里也紧张起来,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道:“怎么不敢,走就走。”   侯卫东、秦大江、江主任、朱八戒等人,就朝山下走,沿着林场小公路走了一段,来到了一个转弯处,朱八戒就停了下来,道:“这是何家的田土,原本连在一起的,因为修公路被隔成两块,就从这里挖开。”   江主任笑道:“何家几兄弟都是无理闹三分的角色,就让他们挖。”   过了一会,朱八戒就把何家人喊了过来,侯卫东一见,曾经打过交道的何红富也在其中,何红富被强行挑了谷子,看到几个村干部,仍然有些横眉冷眼。   秦大江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何红富听说是要修路,脸上表情就丰富起来,他道:“凭什么不准我们修路,林场太他妈的不地道,白白地占了二哥的田土,都好几年了,我不仅要把公路弯了,还要让林场陪损失。”   侯卫东心道:“这何红富倒聪明,很会找理由。”他补充了一句,道:“这是分给何家的田土,本本上写得何家的名字,林场没有征用土地,也没有写协议,更没有补偿,无论走到哪里,他们也没有道理。”   何红富高兴地道:“对头,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去找锄头,马上就挖。”   除了侯卫东,在场的人都用惯了锄头和钢钎,只见锄头飞舞,钢钎乱钻,一个小时的时间,泥结石公路路面就被挖开了一条一米多宽的大沟。   侯卫东手掌上打了一个水泡。   一辆林场的大车从林场场部后面的贷场开了下来,看到大沟,司机就吼了一句,“你们干啥子,狗日的。”   秦大江、侯卫东等人,都感到了劳动的快乐,他们提着锄头钢钎,笑眯眯地看着司机,司机骂了几句,见对方根本不搭理自己,便道:“等着,我去找场里面。”   侯卫东见司机走了,心道:“自己是镇里面的干部,挖路终究不妥当。”就对何红富道:“路断了,镇里和村里就不出面了,你们几哥俩守在这里,就说这是你们何家的田土。”   知道镇、村下决心修路,何红富很是高兴,他对侯卫东道:“放心,我晓得怎么办。”江主任胆子要小些,交待道:“林场工人野得很,你们不要和他们打架,反正我们随时可以断路。”何红富满不在乎地道:“我晓得,不会打架,保证做到有理、有利、有节。” 第62章 修路的疯子(十五)   侯卫东、秦大江一行人就从小道上了山,他们坐在树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从林场冲出了几个人,他们站在挖出的大沟旁,就和何红富等人理论起来,从远处,可以看到何红富指手划脚地和林场的人争辩。   秦大江笑得开心,道:“何红富歪道理最多,现在占着些小理,林场的人肯定把他没有办法。”   侯卫东担心道:“林场人多,如果硬来,怎么办?”   秦大江哼了一声,道:“独石村有近三千号人,林场才几十号人,要打架,早就把他们打扁了。”   又在山林上坐了一会,林场的人就回去了。   一行人也高高兴兴地回到了村里面,侯卫东心道:“当地头蛇真他妈痛快。”   中午,几个人就要秦大江屋里,切了些厨房里的老腊肉,痛快地喝了一杯。   回到了上青林老场镇,高乡长得知林场公路被挖断了,愣了好一会,才用手点着侯卫东道:“老弟,让我怎么说你,太鲁莽了,林场和我们向来友好,怎么说挖就挖了。”看着一脸笑意的侯卫东,高乡长又笑道:“老弟,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侯卫东“嘿、嘿”笑了两声:“高乡长,林场占了何家的田土,是何家挖的路,和工作组没有任何关系。”   在青林林场,郭光辉接到了公路被挖断的消息,顿时火冒三丈,他把杨秉章叫了过来,道:“杨场长,你说高乡长很是耿直,耿直个锤子,他们居然敢挖路。”说完,他也不理杨秉章,拨通了森林派出所的电话,道:“林所长,我是郭光辉,派几个人过来,向个土农民把林场公路挖了,木料全部运不出去,一定要逮几个人。”   等到郭光辉打完电话,杨秉章道:“郭场长,老林来了也解决不了问题,看来高乡长他们是下定决心要修路了。”   郭光辉用力一拍桌子,“还反了他,断了路,造成的损失,青林镇一定要加倍赔偿。”   杨秉章耐心地解释道:“被挖断的小公路有一大段是占用村民的田土,挖断的地方是何家的田土,刚才我去看了,何红富说得也有道理,田土是分给何家的,他挖自己的田土,犯不了王法。”   “以前没有征用这些土地?”   “欧阳场长和镇、村关系好,修路的地是村里面免费给林场使用的,我们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   “当时为什么不征用?引来这么多后患。”   杨秉章苦笑道:“局里哪肯出这么钱,欧阳场长不花一分钱,办成了这件事情,还得到了局里面的表扬。”   郭光辉听完,半响不说话,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这是他来林场主持工作的第一件大事,如果处理不好,威信就要受到影响,他脑子飞速转了起来,还是觉得绕不过青林政府,就道:“走,我们去找粟镇长,请他出面解决。”   侯卫东、秦大江挖断林场小公路并没有征得镇里同意,只是在事后,高乡长给粟镇长打了一个电话,粟镇长也没有多说,大家都装作不知道此事。   郭光辉找到了镇上,粟镇长装作火冒三丈,骂道:“何家几兄弟真是狗胆包天,竟敢挖公路,这一次一定要好好收拾他。”骂完以后,就打电话给上青林工作组,打了电话,粟镇长双手一摊,道:“很抱歉,没有找到高乡长,这样,明天上午,我把高乡长和村里的人全部约过来,我们当面谈。”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秦大江来到了镇政府。   粟镇长坐在办公室,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侯卫东,心道:“这小子倒有些魄力,敢作敢为。”可是嘴上却没有放过侯卫东,他严历地道:“侯卫东,胆子不小,竟然去挖林场的公路,你胆子还真不小,这样做,想过后果没有?”   侯卫东早就想好了对策,装作无辜地道:“这不是工作组的行为,小公路所占的地就是何家兄弟的,林场没有任何手续,何家兄弟响应镇里号召,搞微型水利设施,没有任何错误。”   建微型水利设施是何红富想出来的借口,符合了上青林乡的工作实际,是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好借口。   高乡长早将前后经过向粟镇长说得清楚,粟镇长听侯卫东说得堂皇,心中暗笑道:“这小子,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还有几分本事。”他打断道:“侯卫东,废话少说,高乡长把事情全都告诉我了,等一会林场的郭光辉要来,你要想好怎么说,有一个原则,就是不能和林场发生冲突,若是打架出了事,你要负主要责任。”   侯卫东听粟镇长说得严肃,心中也就有些忐忑不安。秦大江在一旁道:“粟镇长放心,何红富是个鬼精灵,他最会讲歪道理,打架的事情他不会做。”   粟镇长点了点头,道:“郭光辉来了以后,大家统一到刚才的说法,就是何家几兄弟的个人行为,我们表示批评,但是对于林场占用土地的事情,希望林场与他们个人协商,还有,除了何家兄弟,林场还占有几家的田土,你们要把这事弄清楚,好和林场讨价还价。”   几个人商量妥当,又聊了一会修路之事,院外吉普车响了赶来,不一会,郭光辉和杨秉章就走了进来。   简单寒喧几句,粟镇长就直奔主题,“郭场长,刚才我问了秦书记和工作组侯卫东,他们都不知道何家兄弟挖路的事情,你给他们讲讲。”   郭光辉压根就不相信秦大江是无辜的,道:“秦书记,我们是不是兄弟单位,为什么独石村把路挖了。”   秦大江就如被人踩了尾巴,大声道:“郭场长,你怎么冤枉人,今天粟镇长喊我下来,我才知道路被挖了。”他气愤地道:“他妈的,何家几兄弟,是水浒一百零九将——咬卵将,他们最喜欢讲歪道理,何红富几年的提留统筹都没有交,我们今天去收,他还提起刀子要杀人,林场不少职工都认识何家几兄弟,不信你秤几两棉花去纺一纺。”   郭光辉是来解决问题的,他自然无法和秦大江较真,他原先想动用森林公安解决此事,可是弄清楚的田土确实是何家兄弟的,而且林场确实与何家兄弟没有任何协议,森林公安派出所林所长带着几个民警吃了顿野味,然后扔下一句话:“这事林场不占道理,按规定不能动用警力,老郭你是知道的,还是要依靠当地政府。”便心满意足地回县城,郭光辉气得直骂:“林老三,龟儿子,吃了就跑路。”   派出所长林老三和郭光辉是多年同事,两人关系很铁,林老三听到骂声,根本不停车,笑着离开了林场。   “断了公路,木材运不出去,损失就大了,秦书记,你是独石村的党支书,这事你要管一管。”   秦大江道:“田土都在每个社员头上,村里没有办法管,我还担心一件事情,小公路涉及到十九户社员,如果他们都学何家兄弟,事情就难办了,土地虽然是集体的,但是社员承包的,他们开挖自已的田土,村里没有理由阻止他们。”   侯卫东插了一句,“如果林场要强行通过,村民肯定要阻止,如果打起来了,出了事情,林场要负主要责任,我是学法律的,郭场长也是公安出身,相信明白这个道理。”   郭光辉出任青林林场场长不久,就遇到了这个麻烦事情,他知道问题的根源在于上青林乡要修公路,如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小公路始终就通不了,他对粟镇长道:“粟镇长,你看这事如何解决?”   粟镇长笑道:“林场和独石村是兄弟单位,何必分这么清楚,秦书记回去做工作,小公路就维持原状,林场也让点地出来修路,这就解决问题了。”   郭光辉想来也没有其他好办法,道:“目前长江天然林保护工程启动了,不能随便占林地,我回去问把粟镇长的方案给他曾局长汇报,看他是否同意?”粟镇长建议道:“欧阳场长和曾局关系很好,又熟悉林场情况,征求他的意见,可以有更好解决问题。”   郭光辉也只得点头同意,脸色不佳地离开了青林政府,等到郭光辉坐着吉普车离开了政府大院,粟镇长就拨通了一个电话:“欧阳场长,我是粟明。” 第63章 修路的疯子(十六)   挖路事件,在斗争与妥协中,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林场郭光辉场长来到林业局,和已经离任的欧阳场长一道,汇报了青林镇独石村的挖路事件,青林林场是益杨县最大的林场,曾局长自然不会忽视,他亲自到了青林镇政府,找到了镇长秦飞跃,经协商,达成两条协议:一是独石村把一块荒地划给林场,用来交换林场国有林地,占用长江天然林手续就由林业局负责;二是小公路则恢复如初,所有权仍然归村集体,充许林场无偿使用。   得知了这个协议,侯卫东心头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他没有高兴太久,望日村和尖山村就传来了不和谐的音符。   上青林三个村都位于青林山上,三个村加一个老场镇,从东到西依次排列,最东边是独石村,最西边是望日村,设计中的公路从东边的独石村上山,延伸过来是上青林老场镇,过了老场镇,才是尖山村和最西边的望日村,由于距离远,尖山村和望日村不少村民对于修路漠不关心,有的村民还有抵触情绪,不愿意出钱或是出工,另外,以村干部为首的部分望日村村民要求公路从西端接上山。   在粟镇长的主持下,三个村的村社干部开了一次大会,为了各自实际利益,三个村的干部吵成了一团,最终也没有达成协议,散会之时,粟镇长把高乡长和侯卫东单独留了下来,让他们和驻村干部一起,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   侯卫东作为工作组成员,修路问题上他最为积极,此时见到这种局面,哭笑不得,他没有在农村生活过,对农村人的印象都是从影视作品中得来,用八个字来概括,就是忠厚老实勤劳朴实,可是在农村工作这一段时间,他才醒悟过来,自己被影视作品骗了二十多年。   农村人其实和城市人没有什么区别,有忠厚的也是狡猾的,有品德高尚的也是人品败坏的,有勤劳的也有许多懒人,一句话,凡是人间种种的优良品德和恶迹,都能在农村中找到范本。   而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每一个家庭都是一个生产单位,每个家庭都要为生计负责,再加上纯农村家庭收入普遍不高,正因为此,农村家庭更注重实际利益,路从哪一边修,绝对是一个涉及以后生产、生活的大问题。   侯卫东和驻村干部跑完望日村和尖山村,效果也不太理想,解决这件事情的难度,甚至超过了林场事件。   一心修路的侯卫东再次感到了人微言轻,也很有些挫折感。   转眼就到了星期六,对于侯卫东来说,这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因为小佳要驾临上青林乡。   星期六上午,恰好是赶场天,他买好菜,打扫了办公室,就前往尖山村,找到了村主任曾宪刚。   尖山村两个村主任很有特色,曾宪刚一幅猛将派头,由于出身石匠,身上肌肉硬绷绷的,手上老茧子极为厚实,比得过课文里的陈秉正。   支书唐桂元长得很象电视中的赵尚志,无事之时,就吸着纸烟想心事。   侯卫东总觉得唐桂元两眼之外还有一只眼睛,在不停地从暗处打量他的对手,所以,不太喜欢和他打交道,而曾宪刚快人快语,年纪又相差不大,办事爽利,因此,侯卫东下村就喜欢在曾宪刚家中落脚。   尖山村位于上青林山中部,中部多悬崖,无法修路上山,对于东部、西部之争,曾宪刚就持两可态度,是侯卫东重点争取的对象,他的策略是建立统一战线,拉拢一部分人,孤立小部分人。   找到曾宪刚时,他正在渔塘里忙活,侯卫东就在池塘边,有一句无一句地和他聊天。   侯卫东诱导道:“听说县里准备大办交通,办交通就要用上石头,所以要趁这个机会,早些把路修好,这个消息绝对准确,是听在县上工作的同学说的。”   “我和秦大江都是石匠,巴心不得早些把路修好,不用你来动员,我比侯大学认识还要深刻。”曾宪刚指着池塘边的小山,道:“这座山就是一座石山,盖山不到一米,很容易开掘。”他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递给侯卫东道:“青林山石头硬度很高,在益杨算是最好的建材,只要公路一通,青林山立刻就会发财。”   侯卫东来之前,早就想好了对策,他道:“运送石材必须要考虑运距,从独石村修路下山到益杨县,傻儿也知道运距要近得多,运距就是钱,曾主任,这个问题你要考虑清楚,并且一定要说服社员,支持走东线的方案。”   曾宪刚停下手中的活计,想了想,道:“侯大学说得有道理,青林山从来没有通过汽车,我没有考虑到运距的问题。”想通了这一点,他立刻表态:“侯大学,我支持走东线,以后公路修通了,我们联合起来办一个石厂,我负责打石头,你搞销售,收入一人一半。”   “好啊,就这样说定了。”侯卫东并没有想着开石厂,随口答应道。   “我这塘子里的鱼都是清水鱼,没有喂过饲料,肉嫩得很,早上打了两条,今天中午我们哥俩喝两杯。”这次修路,侯卫东出了大力,三个村的头头私下来,都对侯卫东赞不绝口,曾宪刚就真心真意地留侯卫东在家里吃饭。   “算了,今天中午就不吃饭了,我要去接女朋友。”   “兄弟媳妇在哪里上班?”   侯卫东笑逐颜开地道:“在沙州园管处上班。”   曾宪刚就捶了侯卫东一拳,“侯大学好有福气,找了一个沙州妹子,接上山以后到我家里来玩。”上青林山偏僻,出去工作的人娶益杨县城的女子,也是稀罕事,更别说娶沙州女孩了,因此,曾宪刚发自内心的赞叹,让侯卫东虚荣心也得到满足。   曾宪刚捉了两条鱼,用水袋装好,强迫侯卫东提走。   为了节约时间,没有吃午饭,侯卫东就向高乡长请了一个假,一溜烟地朝山下跑去。   赶到益杨的时候,他在车站买了两张回青林的晚班车车票,就坐在破旧的车站里等着小佳。   等待是一种煎熬着的幸福,终于,四点一十五,沙州至青林的班车顺利抵达。   熟悉的小佳从客车上跳下了瞬间,侯卫东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中新买的避孕套,侯卫东在九月初,领了两个月的工资,每月三百七十元,合计七百四十元。有了自已挣的钱,侯卫东大方的买了一个二十元的进口避孕套。   上一次沙州之爱,几乎让侯卫东每夜都要想起,而雄性荷尔蒙燃烧熊熊,更让侯卫东欲火中烧。   小佳走到身前,满脸是笑容,即亲切又透着些陌生。 第64章 修路的疯子(十七)   从七月一日离校算起,侯卫东和小佳已经分离了三个月,三个月,说长亦长,说短亦短,小佳烫了一个小卷发,上身粉红色的短袖,下身是灰白色的牛仔裤,看上去即休闲,又时髦,这让久在上青林的侯卫东有了耳目一新之感。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理解,耳目一新,也就意味着疏远。   看着脸色略显黑红色的侯卫东,小佳眼睛有些湿润了,道:“怎么晒这么黑?公路开工没有?”侯卫东笑了笑,道:“解决了外部问题,三个村又开始内耗,扯得咬卵。”听到最后一句话,小佳“噗”地笑了起来,道:“卫东,开始说粗话了。”   侯卫东接过小佳的提包,小佳顺势就挽住了侯卫东的胳膊,就朝青林车位走去。   距离开车还有二十分钟,两人就站在车站阴凉外等车,侯卫东看了看车站在大钟,道:“五点钟发车,到了青林镇以后,还要爬山,上了山可能天已经黑了。”小佳担心道:“青林山是座大山吗,上次你说抓住了几个拦路抢劫的,好吓人。”侯卫东安慰道:“上次和派出所一起行动,抓了好几个人,现在安全不成问题。”他自豪地道:“这也有我的功劳。”   交谈了一会,两人这才减弱了初见面的客气感。   侯卫东在小佳耳边轻轻道:“想不想我?”“想。”“哪里想?”小佳看到侯卫东暧昧的笑容,知道他在想什么,脸一下就红了,举起拳头,锤了侯卫东肩膀一下,道:“你这个坏蛋。”   上了车,车厢四处都是灰尘和垃圾,过道上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座位旧又脏,小佳凑在侯卫东耳边道:“这车怎么让我想起《围城》里方鸿渐坐过的车。”侯卫东心情极好,道:“我们两人好幸福,坐的是古董车。”   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汽车耸动着离开了车站,一路上,慢如蜗牛,出了城,又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一个面孔粗糙的女售票员下了车,扯着喉咙就喊道:“青林,最后一班车了,上车就走。”她声音极粗,耐力极好,效果不错,吼了二十分钟,拉了五个客人上车,车上的人就不耐烦了,道:“你这样走,到了镇上天都黑了,我怎么上山。”“上了五个了,还想上几个,快点开车。”“他妈的,心好黑。”   售票员在车下面,听不到骂声,司机显然是久经风霜,这些意见对他来说就如毛毛雨,他完全置之不理。侯卫东和小佳正处于柔情蜜意中,只要两人能在一起,车快车慢又有什么关系。   摇啊摇,客车终于到了青林镇,夕阳已经被青林山遮住了,天空呈一种暗白色,格外的辽阔、壮观。   来到了山底,群山已经在夜幕下深沉起来,阵阵风来,树林发出了声音就如大海的波涛声一样。   小佳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景色,即惊奇又有些害怕,她对侯卫东道:“你的防身武器带上没有?”侯卫东点点头,“我买了一把跳刀,可以放在裤包里,比以前那一把方便。”   侯卫东一只手牵着小佳,一只手握着跳刀,所幸月亮尚明,山路也照得清楚,两人带着些激动又有些害怕,在月夜爬上了青林山,站在山顶,两人回望山下,只觉得森林如海,实在是深不可测,不知隐藏着多少强盗、野兽或是鬼怪,这才感到了害怕。   在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中,侯卫东牵着小佳,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了小院子,上了山以后,小佳就以为回到了原始社会,看到这一幢小楼以后,就松了一口气,道:“幸好还有楼,否则我真以为回到了解放前。”   “我才来也不习惯了,住久了才发觉,在这清静之地,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正走到办公室门口,杨新春就从邮政代办点走了出来,由于侯卫东接过了她手中的扫把,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去经营小店,打理邮政代办点,她就对侯卫东心存感激,见到侯卫东和一个年轻女子站在昏暗的路灯下,就高声地道:“侯卫东,这是你的女朋友们,怎么才回来?”   侯卫东就停下脚步,介绍道:“杨大姐,这是张小佳,我的女朋友,张小佳,这是杨大姐。”杨新春走到近处,对着小佳笑道:“这里条件不好,不知道住得惯不?”又夸道:“侯卫东,你的女朋友好漂亮,在益杨上班吗?”小佳道:“我在沙州上班。”   “侯卫东好福气,找了个沙州妹子。”杨新春热情地道:“你们才上山吧,吃饭没有,我煮了一大锅稀饭,侯卫东来端一盆。”   侯卫东也没有客气,道:“谢谢了,我等一会就过来端。”   杨新春走后,两人就上了二楼,侯卫东原本想把小佳介绍给同一层楼的邻居,但是高乡长家里已关了门,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电视声音,也就算了。   两人进了屋,侯卫东关了门,故意把前屋的灯打开,就拉着小佳进了后屋,当然,后屋就没有开灯了。   小佳在侯卫东的怀抱里,呢喃道:“我想你。”   长吻之后,侯卫东和小佳已倒在了床上,小佳安静地趟在床上,很快,她的衣裤就被脱了下来,听到“哗”地一声解皮带的声音,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小声点,要被人听到。”   小佳略为高亢的呻吟声音,让侯卫东如痴如醉,只是上青林的夜晚着实安静,他就一边用力,一边让小佳放低声音。   两人做爱的次数虽然不多,却极为和谐,当侯卫东感到一阵不受控制的快感袭来之时,小佳身体也极速扭动起来,几乎同时达到了高潮。   结束了爱之旅,侯卫东平趟在床上,小佳侧身而卧,就如一只乖乖的波斯猫。   忽然,一串巨响在房间晃荡起来。   小佳吓了一跳,问道:“什么声音?”   侯卫东一只手放在小佳的腰间,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肚子,道:“爬山下坎,用力过猛,肚子饿了。”   “我也饿了,买东西没有,快起来弄吃的。”   “有菜、有鱼,有电炒锅、电饭煲。”   小佳完全是一个贤淑的小妻子,穿上衣服,来到了外屋,就开始忙活起来,侯卫东想帮忙,小佳道:“算了,你越帮越乱,站在一边陪我说话。”   “哇,真没有想到,卫东还泡得有咸菜。”   “不准叫卫东,叫老公。”   “好,好,就叫老公,老公。”   “哎。”侯卫东得意地道:“我去买了一个坛子,从高乡长家里要了一些老坛水,泡了姜和海椒,味道还不错。”   小佳抓了泡姜,慢慢切碎了,突然回头,眼里已有眼光闪烁,道:“老公,你受苦了。”   侯卫东心里也有些酸酸的,为了调节气氛,故意道:“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我这点苦又算啥。”说到这,他又想起一事,道:“我去找田秀影要钥匙,今天晚上你住这里,我去睡招待所,这个地方封建,必须要注意影响。”   穿过了后院的假山和花园,侯卫东来到了伙食团,在池铭隔壁找到了田有影。   说明了来意,田秀影声音放得极大,“现在是什么时代,女朋友来了还住招待所,想得出来。”侯卫东解释道:“我们还没有结婚。”   池铭听到动静走了出来,道:“刚才杨新春就说你的女朋友来了,明天我做包子,给你们两人留几个。”   拿到招待所钥匙,侯卫东这才知道招待所就在四楼,他心道:“真是脱了裤子放屁,不过有小人窥视,也没有办法。”   他乐哈哈地杨新春家里端了一盆绿豆稀饭回小屋,小佳俨然一幅小妻子模样,家常鱼已经做好了,热腾腾地散发着浓浓的香味,满屋是醇厚醉人的温馨。 第65章 修路的疯子(十八)   吃过晚饭,侯卫东就来到四楼,将招待所的电灯打开,点上蚊香,再回到二楼。   侯卫东就用电饭煲烧了一锅开水,让小佳在走廊左侧的洗澡房里洗了一个热水澡,等小佳洗完,他就提了两桶冷水进去,“哗、哗”地冲了一个痛快。   洗过澡,两人清清爽爽地站在走廊上,吹山风,品青林茶,欣赏着上青林干净而纯粹的夜色,在不知名的小虫伴奏下,低低地聊着天。   “今天上午,我在沙州遇到了蒋大力?把你的电话留给了他。”小佳头发还是湿的,空气中有着洗发水若隐若无的香味,以及小佳特有的气息。   在沙州学院,侯卫东最好的朋友就是蒋大力,毕业之后,蒋大力便南下深圳,一直都没有消息,听到这消息,高兴地道:“哇,这小子在干什么,这么久了,一直联系不上他。”   “对了,我忘记了,他给了一个传呼机号码,让你给他打电话。”   传呼机虽然不断在降价,可也要二千多元一个,分在县政府的刘坤就有一个,如今听到蒋大力也配上了传呼机,侯卫东连传呼机怎么用也不知道,就有些失败感,他暗下决心,“自古华山一条路,我在上青林,一定要努力拼搏,早日调回沙州。”   两人都说些琐事,可是,陈庆蓉和张远征就如两座大山,重重在压在了小佳和侯卫东心里,他们小心地绕开了这个话题,因为提起这事,就会破坏这来之不易的良好气氛。   山风顺着山沟吹了上来,远处的森林发出阵阵涛声,就如一曲雄传的交响乐,极富表现力,当人处于黑暗的森林中,这阵风,这种响声,会让人不寒而栗,但是,远离了森林,处于安全的环境之下,森林、山风、兽吼、就变得让人心神俱醉。   “好美的夜晚。”小佳把头靠在了侯卫东的肩头上,道:“干脆,我调到青林镇来工作,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在哪里都一样的。”   侯卫东心里感动,他抚着小佳的肩头,道:“傻女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调到青林这种穷乡僻壤做什么,不仅你父母不会同意,我也通不过。”   “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能调回沙州。”侯卫东紧紧握着小佳的手,道:“你要相信我。”   聊着聊着,莫名的情愫又在两人身上荡漾,就如磁场的两极,强烈地吸引着对方。   拉了拉小佳的手,侯卫东道:“进屋吧,外面蚊子多。”小佳闻弦歌而知雅意,她故意道:“屋里热,外面凉快,就在外面多站一会。”说话之时,小佳脸颊也微微有些发烫。   小佳洗了澡以后,就换上了侯卫东的宽大T恤衫,很休闲随意,这也方便了侯卫东,他自然不会客气,手就顺着衣服探了进去。   进了里屋,两人就拥抱在一起,小佳就轻轻哼着“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的调子,在窗外透过的月光下,轻柔地摇动着,慢慢地跳着舞。   十二点,侯卫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二楼小屋,上了四楼招待所,招待所灯光昏暗,由于很久没有人住,散发着一种非人的霉味,二楼与四楼,同样结构,住着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境界,不同的情调,带给人不同的感受。   第二天清晨六点,侯卫东早早就醒了,好容易看到后院有人走动,又过了一个小时,伙食团也热闹起来,工作组的人陆续来打开水,田秀影等单身汉就坐在长凳上喝稀饭、吃包子。   侯卫东就来到了伙食团,一进门,田秀影就用一种说不出眼光打量着他,道:“侯大学,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侯卫东在心里骂道:“这个长舌妇,吃多了没有事干。”脸上却是笑容满面,把钥匙递给田秀影,道:“田大姐,这是钥匙,谢谢了。”   “昨晚睡得好吗?”田秀影笑得很暧昧。   侯卫东一本正经地道:“招待所很干净,就是有一个缺点,蚊子太多,下一次建议打点药水。”   田秀影见侯卫东满脸正经,没有回应自己的含沙射影,也就无趣,专心喝起稀饭,吃起包子。   侯卫东在伙食团借了盆子,端上热气腾腾的稀饭和包子,今天和往天不同,小佳就住在二楼,能给心爱的人端饭菜,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此,侯卫东脚上就如安了风火轮一样,蹬蹬地格外有力。   到了二楼,房门已打开,小佳对着化妆用的小圆镜梳头,见侯卫东进门,便嗔怪道:“卫东,怎么屋里镜子也没有一个。”   女人梳头,男人刮胡子,都是特别性感的动作,此时,侯卫东见到了梳头的小佳,禁不住又蠢蠢欲动。   小佳受到了突然袭击,使劲在侯卫东肩头掐了一把,道:“刷牙没有,快去。”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小两口迎着上青林初升的太阳,又充满活力地运动了一次,等到重新穿好衣服,收拾了房间,已接近十点。   从上青林场镇到沙州,大约在七个小时,上青林到下青林至少要半个多小时,青林镇到益杨县要三个小时,益杨到沙州还要三个多小时。   所以,侯卫东和小佳到高乡长家里坐了一会,就下了楼,准备赶往益杨县,小佳看到杨新春的邮局代办点,就给段英所在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   侯卫东和段英有那到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听到小佳给段英打电话,就在心中暗自祈祷:“段英最好不在。”但是,事与愿违,电话打到化验室,接电话的人正好就是段英。   “我到了益杨,马上就要回沙州,老三,你到车站等等我,我一定要见你一面。”   电话另一头,段英爽快地道:“好,我等你。”   放下电话,两人就下山,小佳边走边说段英的近况,侯卫东只得不断地点头,他心中有些纳闷:“小佳有段英的电话号码,那么,段英也就有小佳的号码,她却一直没有提起此事。”   九月,依然烈火当头,公共汽车上自然没有空调,不过,四处透风的公共汽车,虽然灰尘扑面,却也凉快得紧。   侯卫东和小佳跳下汽车之时,只觉灰头土脑,小佳新换上的漂亮长裙在客车上受到了蹂躏,长裙本如清雅的青春少女,经过时间的摧残变得皮松肉肥,再无清雅之态,小佳受好,下了车就理着长裙,却无济无事。   段英一身红裙,打着一把小伞,在车站站台前亭亭玉立,在车站忙碌的行人中,就如一朵火红的杜鹃,格外地引人注目,她看到侯卫东,心里还是忍不住紧缩了一下,可是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使劲地挥着手,道:“小佳,在这里。”   小佳和段英见面极为亲热,拉着手就不放,“格、格、格”的话语就如机关枪一般,从两人口中迸将出来。   侯卫东只得在一边傻站着。   段英亲热地道:“小佳,今晚就不走了,就住我哪里。”   “我们处长就象一个监工一样,特别是星期一早上,肯定背着手在单位大门口站着,我可不敢去迟到。”小佳知道段英单独住,又羡慕地道:“我好想单独有一间房子,哪怕只能摆一张床也行。”   段英闻听小佳的感慨,特别是一张床时,不由得想起了许多往事,心中酸溜溜的,可是脸上神情依旧,笑道:“这房子也不是我的,只要主人回来,我立刻就要露宿街头。”   侯卫东到售票窗口去买到沙州的车票。   临上车前,段英知趣地走到了一边,小佳就紧紧地挽着侯卫东胳膊,道:“侯卫东,父母这个态度,让你受委屈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理解你父母,他们是真心为你好,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侯卫东强自镇定,笑了笑,“说不定我有个女儿,管得比你父母还要紧。” 第66章 修路的疯子(十九)   前往沙州的客车都是清一色的大巴,价钱贵,设施也最好,当然,票价也最贵。隔着玻璃窗,小佳使劲地向着段英和侯卫东挥手,虽然是对两个人挥手,视线却集中在侯卫东身上。   客车却如流水一样,终究是要走的,侯卫东专心致志地看着玻璃窗后面的小佳,这个无声的女子眼光中充满了爱恋,还带着淡淡的忧伤。   时间更是无情,大客车叫了两声,终于还是绝尘而去的,望着渐渐启动的客车,侯卫东似乎觉得内心深处的珍宝也被带走了。   段英站在一旁热眼旁观,将两人的神情看得清楚,她在心里叹息一声:“怎么好男人都是别人的。”   等到客车彻底消失,段英关心地问道:“侯卫东,拿到图纸没有?”   侯卫东初入社会,从骨子里来说还很是正统,面对着段英,心里颇为不安,他顺着段英的话题道:“图纸拿到了,不过要等到内部意见统一以后,才能顺利开工,最先喊修路的是三个村,真要修路,村里干部的意见又不能统一,典型的一盘散沙。”   段英是早熟的女孩子,对人性的认识明显也比同龄人深入,她宽慰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特别是涉及利益的时候,更是原形毕露,修公路,涉及面广,你要有耐心。”   段英身上穿着的这一套红裙子,正是那日所穿,侯卫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很快又将目光转开。   远去的小佳就是一座墙,冷峻地立在了段英和侯卫东之间,两人都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一时无语。   段英首先说话,她语气语调已恢复了正常,温柔地问道:“今天要回青林吗?”   侯卫东没有胆子再留在段英的宿舍,他连忙点头道:“要回去,明天有事,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要回去就早些走。”段英也没有挽留侯卫东,只是陪着他买了票,当客车消失在视线里,她再次叹息一声,离开了汽车站。   星期一,新的一周又开始了。   自从毕业,侯卫东就直接面临着生存的压力,国事和天下事太缥缈,想管也管不了,只能把注意力缩小,放在现实问题上,这或许就是每一个心怀理想的毕业生必然要经过的心路历程。   对于侯卫东来说,长期目标暂时没有,中期目标就是三年内调入沙州,短期目标就是修好公路,在青林镇冲出一条血路。   有了这个短期目标,侯卫东在上青林场镇的生活也就不觉得难过,他在早早地起了床,在街上的姚家馆子吃了一碗面杂酱面条,这是他第一次在上青林姚家馆子吃面条,谁知味道好极了,接连吃了两碗杂酱面,这才抹着油嘴回到了办公室。   泡好了绿茶,侯卫东就提着扫把开始打扫办公室和会议室,办公室和会议室平时很少有人用,也就是侯卫东专用,他一边打扫一边自嘲道:“谁有我牛,刚刚参加工作,就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还有一间会客室,比党委书记的办公室还要牛。”   打扫完办公室,刚坐在办公室喝了两口清茶,粟镇长就带着两个陌生人走进了院子。   粟镇长个子矮小,却谈吐亦不俗,思路清晰,敢于决断,很有些个人魅力,因此,见到粟镇长进来,侯卫东立刻站起来,取出干净的茶杯,张罗着给三人泡茶。   粟镇长介绍道:“这就是侯卫东,是个能干人,你们两人要好好配合他的工作。”   其中一位就抱了抱拳,道:“侯卫东,久仰大名。”   粟镇长指着这人道:“这是欧阳大学,从西南农业大学毕业的,在国土办工作,是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工作人员。”   欧阳林笑呵呵地道:“侯主任,请多多关照。”   侯卫东连忙道:“别开我的玩笑,我是新人,要多帮助我。”   旁边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就笑道:“侯大学是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我和欧阳林当然就是你的部下。”   粟镇长又介绍道:“这是农办的赵登云,在部队当过连长,他也是被抽到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   简单说了两句,粟镇长安排道:“侯大学,你去将高乡长和所有的驻村干部全部叫过来,在这里开一个短会。”   等到高乡长、李勇、郑发明、段胖娃等人来到会议室,粟镇长便坐上了会议室的上方,道:“大家不要讲话了,今天开一个短会。”   “星期六,马县长主持召开了大会,传达了沙州新市长杨大全的指示,杨市长指出,沙州做为地级市,交通状况与其地位极不相称,94年将是交通建设年,市里将主持修建沙州的外环线,这个外环线将益杨、成津、吴海、临江连成一个大圈,形成交通环状结构,实现一小时沙州。”   “93年下半年,沙州政府将对全市交通现状进行调查,进行详细规划,94年就正式启动交通建设年。”   粟镇长说到这里,看了侯卫东一眼,道:“针对上青林公路问题,秦镇长特地向马县长作了汇报,马县长很感兴趣,强调这是惠及七千人的大好事,同时也是开发青林山的大事,要求青林镇要把上青林公路作为一项大事来抓,昨天下午,镇里召开了党政联席会,专门研究了上青林公路建设问题。”   “公路建设必须依据图纸严格施工,从独石村上山,然后到尖山村,过了场镇,再到望日村,然后,再从望日村往下连接下青林的公路,形成一个环路。”   几个驻村干部听到这种设想,都兴奋起来,若以环路进行施工,则独石村和望日村的矛盾就不复存在。   高乡长就在一旁道:“这样走,工程量太大,镇里出不出钱?如果镇里不出钱,恐怕难办。”   “镇里已向县政府打了修路的报告,请求财政解决一部分资金,不过,上青林公路只能算是乡道,县里是否出钱,还是一个未知数,镇里将在明年拿出一部分经费,仍然采取以奖代补的方式,补助修路。”   粟镇长强调道:“修路主要还是得依靠上青林老百姓,集一部分资,动用一些积累工和义务工,争取早日把公路基础拉出来。明天,秦镇长上来召开上青林片区镇、村、社三级干部会,专门进行修路动员,同时交待政策,统一思想。”   开完小会,粟镇长就带着侯卫东、欧阳林和赵登云,前往独石村,在秦大江家中吃了午饭,便沿着设计公路下山查看路线。   走了一身臭汗,一行人来到了国有林和集体林交界处,这是一个重点地段,按图纸设计,将是一个大弯,几个人取出图纸,对着地形就开始指指点点。   秦大江对着一个坟堆道:“这个坟是李老头家的祖坟,好几个阴阳先生都说这个地方风水好,李老头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城里头上班,大儿子在沙州市统战部,小儿子在临江县政府,女儿在沙州中学教书,李老头以前就放出过风,修路不准动他家里的祖坟。”   侯卫东没有基层工作和生活的经验,虽然知道祖坟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可是并没有切身体会,心中也没有过于在意。反而是粟镇长,他站在几个石碑前,看着打扫得干净的大坑堆,道:“这事还真有些棘手。”   “别想在这修路。”一声巨吼在侯卫东耳边响起,震得他隐隐发痛。   “这是我们老李家的祖坟,那个人敢挖,我就要和他拼命。”一个瘦削的老头,裤脚挽在腿弯处,叉着腰,气势汹汹地道。   “老李,你看这地形,那一壁是一坡石山,如果不拐弯,根本上不了山。”   秦大江所指,正是设计中的一处大弯,大弯所在,是乱蓬蓬的草堆,还有一些坟包,侯卫东暗自诧异,心道:“这个乱坟堆,关这个老头什么事情。”   李老头的脑袋摇得如拨郎鼓一样,道:“这是我们李家的祖坟,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挖了我家的祖坟,青林山这么大,你们就不能换个地方。”   粟镇长就解释道:“这条路线是经过交通局勘察的,施工难度最小,路线最近,老李,修公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要支持。”   秦大江就在一旁介绍,这是镇里的粟镇长。   李老头固执地道:“管他什么镇长,就算是县长、市长来了,也不能动我家的祖坟。” 第67章 修路的疯子(二十)   与这个固执的李老头一时也说不清楚,粟镇长也就不想去他过多争论,就带着人离开了大弯处。   “秦大江,李老头祖坟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务必在公路开工之前,将这件事情处理好,另外,修公路肯定不止涉及一处坟地,所以,李老头这事也不能随意提高标准,大家一碗水端平,免得以后矛盾更大。”   秦大江点头道:“我算了算,光是在独石村,至少就有七、八个坟,这是一个大问题,只是李老头这个坟特殊,好几个阴阳先生都说他这个坟风水好,他肯定不愿意搬坟。”   粟镇长道:“李光中是沙州市委统战部副部长,应是一个懂道理的人,听说他和你是同学,能不能通过他来做做工作。”   秦大江笑道:“李光中每年都要回来烧香,虔诚得很,要让他来做工作,只怕很难。”   粟镇长又对侯卫东道:“你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村里遇到困难,你要主动出面解决。”   侯卫东表态道:“粟镇长放心,就算磨烂嘴皮,也要将事情解决好。”   “欧阳林,你是国土办的,也是修路领导小组的成员,要协助侯卫东解决问题。”   欧阳林走得满脸是汗,清秀的脸上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一条泥印,听了粟镇长安排,他笑道:“国土办人手紧,我手头压着二十多个件,还有,十月就要开始土地普查,恐怕到时我抽不出时间。”   国土办是另一个镇长吴友强分管,今年任务也确实重,粟镇长知道其有难处,但是他还是打断了欧阳林的解释,道:“修路领导小组成员是由秦镇长定的,在没有换人的时候,一周必须要到公路上来三天,欧阳林,你是大学生,要象侯卫东学习,不要学苟林,象苟林那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粟镇长在镇里颇有几分威信,也是镇里面的党委委员,在镇里颇有威信,欧阳林被批评了几句,不再说话,只是点头答应。   中午在秦大江家里吃饭,由于粟镇长在,伙食就比平时开得好一些,秦大江屋里人专门去池塘里打了二条鱼,做了一道流行的火锅鱼。   侯卫东到独石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秦大江家里吃饭,总是让其破费,心里就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因为第二天要在上青林老场镇开片区三干会,侯卫东要打扫卫生,他就没有多喝,但至少也喝了半斤以上,粟镇长和秦大江都是好酒量,两人就在数次喝酒,都没有分出胜负,今天两人心情不错,又较起劲来。   吃了最后,桌子上就只剩下粟镇长和秦大江了。   侯卫东和欧阳林就搬坐在屋檐上聊天,两人都是大学生,先聊了一会各自学校及专业,然后,侯卫东发出感慨,“秦书记真是大公无私,每次我们下村,都是在他家里吃,这样吃下去,他一年的工资恐怕早就被吃完了。”   欧阳林听罢,脸上笑得灿烂无比,道:“侯老弟,你没有搞懂,到秦书记家里来吃饭,村里是要付钱的,独石村江主任家里那位,做菜水平太低,实在是难,因此,村里来人来客都是安排在秦书记家里。”   侯卫东这才恍然大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欧阳兄,我才到青林镇,很多事情不懂,你要多指教。”   欧阳林喝了三两多酒,已经有些兴奋,就神秘地道:“你莫看到青林镇小,人事关系很复杂,你以后要注意一点,不要被误伤了,”看着侯卫东认真的神情,欧阳林唾液横飞,道:“现在的领导整人都很有水平,你认识苟林吗,他在镇里无事可做,无人理会,变成了一个影子,被边缘化了。”   侯卫东知道苟林在镇上的印象不好,可是没有想到他处于这种地位,同是大学生,他不禁对苟林很是同情,道:“苟林到镇上工作也就一年多,到底做了什么,会被领导边缘化。”   “说白了,也就是一些小事,苟林的主要问题是还把镇政府当成学校,自由散漫,迟到早退,发牢骚当愤青,工作丢三落四,去年底镇里发起计生战役,他当时还在计生办,不请假,陪女朋友跑出去耍了三天,把分管计生的晁镇长气得吐血,随后就被踢出了计生办,现在就在农技站里混日子。”   计生办虽然工作辛苦,却是待遇比较好的部门,而农技站这几年日渐走下坡路,苟林由计生办调到了农技站,算是一种惩罚国。   欧阳林心里道:“不仅是苟林,你其实也被边缘化,只是这家伙能力出众,虽然远在青林山上,却在镇里很有些名声。”   欧阳林没有明说,侯卫东突然也想到这个问题:“我被发配到上青林乡,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边缘化。”想到了这一点,侯卫东如刺在喉,心情沉重了起来。   回到了青林老场镇,粟明副镇长、欧阳林、赵登云等人就下了山,高乡长就组织侯卫东、杨新春、田秀影、李勇、段胖娃等人一起打扫四楼的大会议室。   欧阳林的话,就如一块石头,压在了侯卫东心头,让他很不是味道:“又没有得罪镇里面的领导,为什么要把我发配到青林山上,为什么要将我边缘化。”   石头如山重,尽管侯卫东尽量控制,脸上还是带出些情绪,高乡长和田秀影两人就开着有些咸湿有些粗俗的玩笑,段胖娃和李勇谈论着昨晚的牌局,杨新春拉拉杂杂地讲些生意上的小事,侯卫东则只是淡淡地听,想着自已的心事。   田秀影是女人家,又是一个喜欢搬弄是非的女人,观察力也相应地发达了一些,她觉察到侯卫东不怎么说话,就开玩笑道:“侯卫东,女朋友走了,就没精打彩了,现在正流行家里红旗不倒,屋外彩施飘飘,干脆在上青林山再找一个。”   侯卫东没有心思和田秀影开玩笑,就敷衍道:“我胆子小,耳朵又粑,不敢搞这些事情,段胖娃和李勇比我有经验。”   果然,田秀影又把火力集中到了段胖娃和李勇身上,三个人就热火朝天地开起了荤玩笑,有的还很露骨。   伤感就如一场春雨,来时不知不觉,去时更是轻手轻脚。   侯卫东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打气:“人死卵朝天。”说了五遍以后,忧郁就慢慢地消失了。   第二天,原本九点开的会,等到九点半,村社干部这才到齐,主席台上,秦飞跃一头自来卷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就如国庆盛大阅兵时整齐的步军方阵。   “南巡讲话以后,益杨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上半年财政收入就突破了六千万元,看来今天一定能够突破亿元大关,想想八十九年,益杨县的财政收入才四千五百万。”   秦飞跃举起右手,笔直地竖起食指,在空中点了好几下,道:“三年时间,财政收入就翻了一翻,真是了不起的成绩。”   扯了半天,才绕到修公路的事情来,秦飞跃道:“上青林各村有修公路的意愿,镇里面是支持的,准备把修路一事列入94年的民心工程。”   “这条路,先到独石村,到上青林老场镇,再到尖山村和望日村,然后从望日村往下修,这样,山上的路和山下的路就完全连接在一起了。”   听了这个方案,三个村的村社干部就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气氛很是热烈。 第68章 修路的疯子(二十一)   秦飞跃口才好,讲话颇有煽动性,讲完大道理,秦飞跃就开始点名。   “唐桂元,这样修,你同不同意?”   唐桂元是有名的焉人,坐在长椅子上,等了半天,才道:“我听镇里的安排。”   “曾宪刚,你说。”   曾宪刚早就倾向于东线,大声道:“没有问题,只是公路要早些修起来,冬天到了,天天下绵雨,就没有办法施工了。”   “贺合全,你的意见?”   贺合全是望日村的党支书,前几天,为了争取从西端通车,贺合全和村主任孙虎专门跑到镇里,找了书记赵永胜和镇长秦飞跃,提出了从望日村接通公路的要求,他们提出:“如果不能先从望日村接通公路,不管投工或是集资,望日村都不参加。”   新方案虽然仍然要从独石村先修路,可也达到了望日村的部分目的,回答道:“镇里的方案很好,我同意这个方案,镇里面还是要出点钱,不能光是说得热闹。”   秦飞跃又点了几人,见基本达到了效果,道:“镇财政很紧张,教师工资都拖欠着,如果真是等着镇财政出这笔钱,这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修好。”   “上青林公路主要靠自力更力,集七千人的力量,有钱出钱,无钱出力,等公路修好以后,镇里就采取以奖代补的形式,给各村一定的补助,我在这里申明一句,补助是毛毛雨,主力还是靠大家。”   各村的头头都知道镇里经济困难,也没有指望着秦镇长出这笔钱,镇长能够亲自出面组织修路,也算是不错了。   等到各村的干部朝农经站旁的馆子走去,秦飞跃又把粟镇长、高乡长以及侯卫东、欧阳林等人留了下来,他坐在会议室上面的椅子上,抽了一口烟,道:“各村的争议基本上解决了,具体就由粟镇长来领头操作,由于目前财力有限,青林公路只能修成机耕道,是那种大型的机耕道,以后稍加改造,就可以打水泥路面的,这是粟镇长提出来的意见,我觉得很好,要给各村讲清楚,虽然是泥结石路面,但是宽度要留够,以后就好打水泥路面。”   “粟镇长,你是具体负责人,你也讲两句。”   粟明接着秦飞跃的话题,道:“现在镇财力不足,并不代表以后,我去年到南方和山东走了一趟,他们的公路建设搞得如火如荼,我们迟早要朝那个方向发展,青林山上多石头和煤炭,以后重车肯定多,所以,我们工作要有前瞻性,虽说修的是机耕道,但是一定要严格按图纸施工,路的宽度最好能有六到八米,路肩、路沿和水沟都要齐全,这样就为将来硬化打下基础。这一点要给社员讲清楚,免得舍不得土地,做起事来小手小脚。”   开了小会,一行人就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村、社干部都喊侯卫东为“侯主任”,热情地敬酒,侯卫东耿直地喝了二十多杯酒,好在村里面都集中精力去对付秦镇长和粟镇长,也没有过多注意到和侯卫东纠缠。   这一次片区三干会,是一次成功的大会、团结的大会,干净利索地解决了独石村和望日村的争论。   侯卫东曾经为了调和三个村的矛盾,动了不少脑子,效果却并不太好,而秦飞跃一出马,政策一宣布,所有争执就烟消云散了。   “到底是人微言轻,磨破了嘴皮,顶不上镇长开个会。”侯卫东又有些沮丧,可是又一想,秦飞跃代表的是青林镇政府,背后有靠山,说话自然有分量,底气足,村里人也容易相信,自已白丁一个,简直是空口说白话,工作难度大,也在情理之中。   这样一想,侯卫东心里也就稍稍平衡。   吃过饭,侯卫东还是将秦镇长等人送到了山口,在下山之际,秦飞跃拍了拍欧阳林的肩膀,打了一个酒嗝,道:“欧阳林,工作不错,但是,和侯卫东相比,还缺乏点闯劲,你要向侯卫东学习。”   侯卫东赶快谦虚地道:“秦镇长,我哪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地方。”   秦飞跃一本正经地道:“欧阳林的工作条件比侯卫东好得多,侯卫东能在这种环境下,主动开展工作,创造性地开展工作,并与村里的同志打成一片,真是值得欧阳林学习。”   欧阳林原来是笑眯眯的,见秦飞跃说得严肃,慢慢地就不自在了,“我以后多向侯卫东学习。”   受到了镇长的亲口表扬,这让侯卫东一扫郁闷的心情,等到秦飞跃、粟明、欧阳林一行下了山,侯卫东恨不得马上就到村里面去,解决李老头坟场的问题,只是独石村的秦大江书记和江全德主任,似乎都喝麻了,侯卫东就忍住了内心冲动,安心地坐在办公室看《人民日报》。   自从在老场镇成立了邮政代办点,报纸的传送就及时多了,以前日报都变成了变月刊,现在日报变成了变周刊,更重要的是,邮政代办点安装了程控电话,一部程控电话,将沙州和益杨紧密地连接在一起,正因为此,侯卫东尽管接替了杨新春的杂活,他还是很感谢杨新春和她的邮政代办点。   看了几期新到的报纸,侯卫东渐渐从虚荣心中摆脱了出来,一个问题又浮出水面:“到底谁要发配我,谁在有意无意让我成为边缘人?还有,另外九个不知混得怎么样?”   想来想去,让人心烦,也没有弄出个所以然,最后,侯卫东干脆把所有的心事扔在了一边,专心致志地思考如何挖掉别人的祖坟。   第二天,根据粟镇长的安排,欧阳林和赵登云将与侯卫东一起,前往独石村,扫清修路的障碍。   侯卫东早早就起了床,等到十点过,欧阳林和赵登云这才上了山,三人到了独石村,已经接近十一点,秦大江见到他们,就道:“欧阳大学,赵军官,硬是来吃午饭。”   欧阳林和秦大江很熟悉,也不生气,道:“早上七点就起来了,到办公室坐了一会,给主任请了假,再把今天要办的件交办了出去,一点空都没有歇,紧赶慢赶就上山。”   这也是实情,秦大江心里明白,他道:“那我们赶快下山,找到李老头,再去给他说说。”   想起李老头,欧阳林心中就有气,他道:“李老头无非就是想要钱,多给他几百,就解决问题了,思想工作还是没有钱管用。”   秦大江不同意欧阳林的说法,“欧阳林,你想得简单,一是迁坟不能随便提高标准,第二个是李老头的祖坟风水好,他家出了二个干部,要想挖掉这个好风水,李老头肯定跟你打八架。”   果然,李老头看见秦大江等人,提起锄头,就朝坡上走,根本不和秦大江交谈。秦大江追上去,李老头丢了一句,道:“谁敢挖老子的祖坟,老子就要杀人,大不了一命赔一命。” 第69章 修路的疯子(二十二)   李老头长着一幅中国老农的典型相貌,身体瘦小,面皮就如核桃,充满着纹路,又特别地坚硬,他发了狠话以后,就用锄头使劲地挖土,似乎这土地和他有深仇大恨,秦大江和赵登云等人轮番给他做思想工作,他闷头干活,将这些劝解当成身边的蛛丝,根本不加理睬。   李家堂客也跟了过来,她是一个头发完全白了的农村妇女,脸稍有些浮肿,慈眉善目地跟在男人后面,默不作声。   欧阳林在国土办工作,这种事情见得多,他悄悄地把侯卫东拉到了一边,道:“这是一个倔老头,干脆多加了一点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肯定能让李老头搬坟。”   侯卫东摇头道:“加钱不现实,加了钱,以后遇到迁坟的事情,要价只能越来越高,还有,我打听过了,这个李老头是个老迷信,认定他这家祖坟风水好,态度很坚决,给钱也可能也达不到目的。”   欧阳林哼了一声:“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情,办不到,只是价钱不够。”   侯卫东低声道:“镇里根本不可能出高价,出了高价,以后如何了得。”   其实欧阳林懂得这些事情,从工作角度上来说,他比侯卫东了解得还要深,可是,他不愿意把时是耽误在独石村,就想鼓动侯卫东提高价钱。   秦大江等人磨了半天牙,而李老头还是在地里不紧不慢地劳动,秦大江终于发火了,声音也高了,“老李,你的儿子也是共产党员,还是领导干部,要带头作出表率,如果因为你家的祖坟,影响了修公路,上青林七千人,每天骂你祖宗一句,也有七千句,看你的祖宗受不受得了。”   祖宗,就是李老头的逆鳞,他立起身来,把锄头在地上敲得绑绑响,“秦大江,你好歹还和我家光中称兄道弟,这几年光中为村里做的事情也不少,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秦大江口气软了软,道:“老李,这公路弄了好几次,你也知道,趁着现在大家心劲齐,就要把公路先修起来,明年是什么情况,谁都不晓得,所以,你一定要支持工作。”   赵登云接了一句:“修路是造福上青林所有人的大好事,老李肯定会支持的,以后公路修好了,李书记的车就可以开到家门口,也方便你们一家。”   秦大江又道:“李世华是党员领导干部,肯定支持修路。”   李老头还是不松口,又道:“修路我支持,出钱出力都愿意,反正有一条,不能动的祖坟,公路只要不过我家祖坟,我出双倍价钱,说话算话。”   “李光中在外面上班,这事和他没有关系。”   欧阳林与李老头没有交情,对其背景也不清楚,威胁道:“好话说了一箩筐,再不听,我们只有强行进场。”   李老头眼一瞪,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们就别想打我家祖坟的主意。”   第二次劝说工作就不欢而散,回到了秦大江家里,大家一边喝洒,一边商量着如何解决李老头的祖坟。   商量了半天,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就三种,一是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并通过其子女一起做工作;二是暗中增加迁坟费用;三是强制迁坟。   这三种办法,或是没有效果,或是不可取。   秦大江倒了一盆酒出来,道:“我前天到镇里面,给李世华打了电话,他表态支持修路,并答应去做李老头的思想工作,从今天这种情况来看,他的态度,哼,难说。”   赵登云就道:“办法总是有的,侯大学是修路领导小组的办公室主任,又住在山上,你要多想想办法。”   欧阳林是个乐观的人,他从外面洗了手回来,道:“不说这些事情了,大家喝酒,醉了,睡了,办法总是想得出来的。”他在屋外听到了赵登云的话,也对侯卫东道:“侯主任,老赵说的是实话,我们两人都在下青林,上来一趟不容易,即费马达又费电,这事你就盯紧点,如果需要我们两人上来,你就给办公室打电话。”   侯卫东心道:“怎么这两人都是一个腔调,就想把事情扔给我。”可是,修路一事毕竟是他引出来的,如今又安了一个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再大的难题也只有把他扛住,侯卫东想了想,诚恳地道:“我才参加工作,工作经验少,解决问题的点子少,这种棘手的工作,还请两位前辈多多指点,跑路的事情,就由我来办。”   赵登云是军队干部转业的,到地方几年,由不适应渐渐地适应了,此时见侯卫东说得实在,也觉得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有些不太好,就道:“侯主任,你也不要谦虚,有事情就说一声,我和欧阳林一定会上来。”   吃罢酒,大家也就作鸟兽散。   工作不过一个多月,侯卫东酒量又得到了提升,半斤酒下肚,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只是稍为兴奋一些。   哼着“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侯卫东走进了院子,他一眼就看见办公室外面的小屋打开了,这是习昭勇的警务室,挂着牌子,这是第一天打开。   侯卫东就好奇看了一眼,就见习昭勇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旁抽烟,在他对面蹲了一个人。   习昭勇看见侯卫东在外面探了一下头,就招手道:“侯卫东,进来,这两天在干啥,怎么没有见到你。”   桌子上摆了几张纸币,一本烂书、从封面看是一本算命的书,还有一包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烟,以及一些破烂。   由于习昭勇不是镇里干部,侯卫东说话就直接多,还有一丝自嘲,“还是修路的破事,明年益杨是交通建设年,上青林公路搭了一个顺风车,得到了镇里面高度重视,现在办起事情就顺利多了。”   习昭勇当过兵打过仗,胆子大,眼界高,一般的乡镇干部他还真没有放在眼里,在上青林乡,他唯独看得起侯卫东,道:“今天捉了一条菜花蛇,三斤多重,下午一起打牌,晚上在我家里吃蛇肉。”   侯卫东喝得高兴,就满口答应,“行,好久去。”习昭勇道:“捉了一个算命的,我把正事办了就喊你。”   “你给我蹲着,你给我算一命,看你算得准不准。”   那名蹲着的人正想站起来,被习昭勇吼了一嗓子,又蹲下了,他胡子留得老长,想必平时也是仙风道骨,此时可怜巴巴地道:“政府,算命是骗人的,就找点零花钱。”   习昭勇听到这里,知道这人肯定被劳教或是劳改过,因为这两个地方的人,动辄称政府,道:“你被判过刑,是不是?”   算命人老实地道:“前年才出来。”   “什么罪?”   算命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强奸罪。”强奸犯在监狱里也是最低等的犯人,算命人为了这处罪很吃了些苦头,他道:“出狱后,我就靠劳动生活。”   习昭勇笑道:“算命也是劳动?”   算命人讨好地笑道:“政府,我只会算命。” 第70章 修路的疯子(二十三)   在习昭勇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下,算命人老老实实地蹲在墙角,他偷偷地看了习昭勇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政府,我刚到这里,还没有来得及骗人,身上只有二十五元钱,对了,还有一包烟,全部上交,你就放我走吧,我保证以后不到上青林来。”   习昭勇皮笑肉不笑地道:“还,给你留五块钱,跟我来,我们到敬老院去,你的钱和烟就算孝敬五保户了。”   算命人一脸苦相,道:“我还没有吃饭,政府宽大,能不能给我留十块,我好吃碗豆花饭。”   习昭勇怒道:“龟儿子还要讲价钱,要讲,关你小间。”算命人也就不再言语,一张脸却变成了苦瓜。侯卫东忍不住问道:“既然会算命,就帮我算算。”   算命人抬头看了侯卫东一眼,道:“这位政府天庭保满,三年之内肯定要升官。”   习昭勇踢了算命人一脚,道:“废话,三年之后,如果没有升官,到鬼地方去找你。”   经过算命人这么一闹,侯卫东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回到了房间,躺在了床上,准备休息一会,可是,房间里充满了小佳的气息、声音甚至是体温,让他心神不定。   “三年回沙州,真能回去吗?”   想到了小佳,侯卫东就想起在沙州给陈庆蓉的承诺,尽管当时说得斩钉截铁,可是从现在的境遇来看,莫说回沙州,就算是调回青林政府,也不是一件易事。   “打扫办公室,修路,费尽心力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何意久?”   侯卫东一时有些心灰意冷,就全身松散地躺在床上,带着些酒劲,不知不觉就沉入了梦乡。   在梦中,他和小佳一起在湖边散步,湖光山色,风景如画,可是在小道的前方,站着院长济道林,他是分管学院工作的,曾经多次告诫学院的主要学生干部——在校期间最好不要谈恋爱,侯卫东是校系两级学生会干部,与济道林也比较熟悉,见到济道林站在前面,立刻要往后退,但是回头之际,又见到了陈庆蓉和张远征在后面,侯卫东和小佳慌不择路,就扑通跳进了河里。   侯卫东见小佳慢慢地向下沉,就拼命地向小佳游过去,想救她起来,可是他手脚皆无力,无论如何游,也到不了小佳身边,眼见湖里飘起了小佳的长发,他惊恐万状地喊叫着。   被习昭勇抓住的算命先生在岸边跳着脚拍着手,大笑:“侯卫东,我给你算一命。”   被吓醒以后,侯卫东猛地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冷汗直流,看到眼前的真实景物,侯卫东这才清醒了过来,想着梦中的情景,就如一匹受伤的狼,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走了无数圈,侯卫东站在窗边,看着后院的落寞的假山以及假山上同样落寞的小草,对自己道:“想这么多有屁用,先把手里的工作干好再说。”   带着些自虐的心情,侯卫东关上门,一个人就朝了李老头哪里走去,他苦思良策,却也没有历害的手段,站在山坡上,远远地就看到李老头的破烂的石房子,石房子有一个中年人在进出。   由于上青林山上不通公路,修房子如果用砖,运输的费用就和材料钱相差不多,所以,山上很多人家就地取材,用石头来修房子,石头房子当然就不太齐整,安全性也不如砖房。   侯卫东看着这座石房子和中年人,心道:“这个中年人想必就是沙州统战部副部长李光中,既然能当上沙州的领导,想必也是通情达理的。”   带着一线希望,侯卫东就朝李老头走去。   在房门口,侯卫东招呼道:“李大爷在不在家?”李老头从屋里走出来,见是镇里面的干部,就气鼓鼓地道:“这位干部,不要来劝我,没有用。”   李老头说了一句,就不再理睬侯卫东,径直回了屋。侯卫东厚着脸皮,道:“李大爷,你听我给你讲说。”   一位中年人从堂屋走了出来,问道:“这位同志,有什么事情。”   从中年人的穿着及相貌,侯卫东断定此人就是李老头的大儿子李光中,就礼貌地道:“李部长,你好,我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侯卫东,有一件事情想跑你汇报。”   李光中听说是驻村干部,脸上表情也没有多大变化,他站在门口,自顾自地抽了一口烟,道:“请问有什么事情。”   侯卫东感到了李光中的居高临下,他不卑不亢地道:“上青林准备要修公路,根据专家的设计,公路要从青林林场往上走。”他指了指李家祖坟方向,道:“从这个方向上山。”   李光中四十来岁,穿了一件雪白发衬衫,很有些领导风度,他淡淡地道:“修公路是好事,我是支持的。”话未说完,屋里就传来李老头的声音,“他们修公路,非要从祖坟过,秦大江不是东西,欺负我们李家。”   李光中客气地道:“中国人传统就敬重先人,如果要挖掉祖坟,我父亲会很难接受,能不能改一改设计,不从这里通过。”   侯卫东有些为难地解释道:“公路是请正规的单位来勘察和设计的,主要是考虑山形,李部长,你看这边山形,两边都有陡崖,而且是大块的硬石头,根本无法修路,如果要改道,最少都要多花一倍的工作量。”   李老头走到了门口,道:“这位干部,就算你说翻了天,都不得行。”   这时,屋里响起了一阵钤声,李光中转身回屋,从屋里取出来一个大哥大,他站在门外,当着侯卫东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赵书记,你好,怎么想起我了。”   “不用派车过来,我带得有车,好,好,晚上我到益杨来。”   大哥大要一万多元钱一个,镇里面只有镇长秦飞跃和书记赵永胜两人才佩有大哥大,看着他打电话的样子,侯卫东在心里骂道:“有个大哥大就了不起。”   李光中打完电话,随口道:“益杨县委赵书记真是客气,早上他的驾驶员看到我的车,就约我晚上吃饭。”   侯卫东在李家父子面前碰了一根软钉子,悻悻而回,爬上了山坡,他仔细看了看李家老屋,无奈地道:“真是一根老四季豆,油盐不进。”   数次做工作,都没有效果,激发起了侯卫东的好战情绪,他上了坡,也没有回家,径直跑到了秦大江家里。   秦大江穿一件背心,正在后山上打石狮子,这是一个半成品,狮子的头部形状已经出来了,地上还摆着两对小狮子,眼睛、皮毛等都颇为精致。   “怎么不打大狮子,大狮子可能还要值钱些?”   秦大江放下手中的工具,喝了一大口水,道:“没有公路,这些狮子只能由马帮驮下山,狮子大了就没有办法,如果路修好了,我就开始做大狮子,在广东,一对大狮子要值几万元。”   侯卫东坐在石狮子上,道:“我又到李老头哪里去了,思想工作一点用都没有。”   秦大江也没有好办法,道:“这李老头认死理,总认为他的祖坟风水好,我们现在是狗咬乌龟,找不到地方下口,实在做不通工作,老子就硬来。”   硬来,说起来轻松,做起来还真难,李光中是从上青林走出去的干部,在益杨县上农业局长的时候,曾经为上青林乡办过不少好事,真要挖他家的祖坟,还真下不了手。 第71章 修路的疯子(二十四)   “任何人都有弱点,这个李老头有什么弱点?”   回到了自已的家,侯卫东做任何事情,都在想着如何解决坟地问题,却别无良策。   晚上,又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在梦中,自已搂着一个长发女子在舞厅里旋转,慢慢享受着浪漫十分钟,这个梦十分真实、细腻,梦中,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个女子的温润身体以及长发擦到脸上的骚痒,只是,这个女人的面貌不甚清晰,无论侯卫东怎么用力,也仍如雾里看花。   “午夜的收音机,还在重复那首歌。”   舞厅播放着一支熟悉的老歌,旋律中有一丝忧伤,侯卫东与梦中的女人越抱越紧,眼看着就到了喷发边缘。   突然间,习昭勇和那位算命人神秘地出现在侯卫东面前,随后,一队日本兵挺着刺刀从舞厅外面冲了进来。   侯卫东拉着长发女子拼命地跑,到了一个山口,毫不犹豫地纵身往下一跳,身体就在空中飘啊飘,落在了数百米远地方,安然无恙。   只是落地以后,那白衣女子却没了踪影。   从梦中醒来,侯卫东犹自在发呆,这个梦在情节上如此地荒诞,细节上却无限接近真实,而且,一天两梦,小佳和长发女子各出现一次,算命人的肮脏身影却接连出现两次。   “这个狗日的算命人,总是扰人清梦。”   侯卫东骂了一句,突然,他灵光一闪:李老头既然是一个老迷信,那我们以毒攻毒,以迷信对付迷信,就找一个风水先生去劝说李老头。   这个想法一出现,侯卫东就兴奋起来,他下了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开始策划方案,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还是耐着性子将办公室打扫干净,就等着习昭勇起床,等到九点,侯卫东跑了几趟,终于看到习昭勇的房门打开了。   习昭勇只穿了一件短裤,他在房间里做了五十个虎卧撑,又玩了一会铁哑铃,头上正冒着热气,听到侯卫东的请求,奇怪地问:“什么,要找那算命的,找他干什么?”   等完侯卫东解释,习昭勇忍不住笑了起来:“侯老弟,你还真是犟拐拐,不达目的不罢休。那个算命的刘半仙,早就被我放了,现在也不知在什么地方。”   侯卫东有些失望,道:“不知这附近还有没有半仙?”   习昭勇用毛巾揩了揩身上的汗水,道:“这附近的半仙,多半和李老头熟悉,要想办成这事,只能找外地人。”看着侯卫东失望的表情,习昭勇笑道:“今天下青林赶场,这家伙是老油条,说不定又溜到了下青林。”   “习哥,我们这就下去找他。”   习昭勇有些不愿意,侯卫东就抱拳道:“习哥,帮帮忙吧,这李老头只有半仙一类的人物才能对付,中午我请你喝酒。”   习昭勇是一个爱恨不假于颜色的人物,他看得起侯卫东,也就不掩饰对他的友好,“好吧,我刷了牙就下山,侯老弟的事情,当哥哥的一定帮到底。”   下青林场,人来人往,热闹得紧,赶场的人们将公路堵得死死的,拉煤的大车在人群中缓慢地穿行着,速度就如爬行的蚂蚁一样。   习昭勇和侯卫东两人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到了最偏远的场口,习昭勇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算命人,他似乎洗了澡,脸上的长须看上去很是飘逸,正拉着一个年轻女子的手掌,一脸高深地侃侃而谈。   等到他接过女子递来的钱,习昭勇和侯卫东就出现在他的背后,习昭勇拍了拍算命人的脑袋,道:“邢半仙,今天生意如何?”   邢半仙摸了年轻女子的手,还赚了二十元钱,正在高兴的时候,头上被人从背后重重地拍打了两下,他恼怒地抬起头,就看到“政府”皮笑肉不笑的脸。   “我没有做什么,坐在这歇脚。”   按照事先计划,习昭勇取出手铐,哗地套在了邢半仙的手上,道:“你这个139,又在做什么?”   刑法139条是强奸罪,在监狱里,139就代表着强奸犯,139在监狱里地位也极低,凡是被命名为139的犯人,除了被欺负以外,还干着监狱里的脏活、累活。   邢半仙被揭了短,垂头丧气地跟着习昭勇,来到了场外的一片竹林里。   习昭勇数了数邢半仙的钱,调侃道:“半天时间,就骗了四十三元,你这生意倒好得很。”他提高声音:“全部没收。”   邢半仙还是老一套,道:“政府,给我留五元饭钱,我现在早饭都没有吃。”   习昭勇道:“这位政府有话给你说,你认真听好,事情办好了,这些钱全部还给你,包括昨天的。”   邢半仙是老江湖,他知道和公安打交道占不到什么便宜,就仍然哭丧着脸。   侯卫东仔细地讲了事情经过,道:“俗话说,卤水占豆花,一行服一行,你的任务就是说服那人迁坟。”习昭勇在一旁威胁道:“这事你不要乱说,你只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以后就别想在益杨混了,各地派出我都有熟人,一个电话打过去,就够你喝一壶的。”   “岂敢,岂敢。”听说是这事,邢半仙心里就轻松下来,这正是他的老本行,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一个迷信老头,还不是一件易入反掌之事,但是,他并不想轻易答应,叫苦道:“政府,我已经改邪归正,这些事还是另找高明。”   算命人一向老实,侯卫东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拒绝,就看了习昭勇一眼,等着他说话。   习昭勇上前就给了邢半仙两脚,道:“你他妈的少给我来这一套,这事必须办好,办不好,让你脱一层皮。”邢半仙本想讲条件,没有想到这个公安态度如此蛮横,比狱警更历害,只得道:“政府,我这就去办。”   邢半仙垂头丧气地上了山,他在一块水田里重新洗脸,又梳理了头发,整理他的仙风道骨。   三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山顶,指着陈老头的房子,侯卫东道:“陈老头的祖坟就在房子左手面那个石坡前面,你一定要说服他搬起走。”   邢半仙仔细地的观察了一会陈老头的房子,道:“政府,这家祖坟的风水还真是好,子孙后代不当官就要发财。”   习昭勇道:“少说废话,你快点下去。”   邢半仙蹲在草丛中,又看了一会,道:“要让我做这事,我也有条件,否则,我宁死不屈。”   听到最后一句话,习昭勇差点笑了起来,“什么条件?只要不过分,我可以考虑。”   邢半仙眯着眼睛,道:“正所谓盗亦有盗,我要到山上去寻一寻,找一个与那家风水相当的坟,这样我才劝他迁坟,要不然要损了阴德。”   习昭勇点头道:“这个可以。”然后还给邢半仙五元钱,道:“我也不怕你溜走,昨天十元,今天四十元钱,我都扣了,这家人如果将坟搬走,我就把钱还给你。”   侯卫东真的害怕他逃跑了,就道:“如果成功了,我再给你二十元钱。”   邢半仙讨价还价道:“这事不容易办,五十块钱。”   侯卫东咬了咬牙,道:“三十五块,不讲价了。”   邢半仙笑眯眯道:“好,就这样说定了。”   习昭勇恶狠狠地道:“明天上午十点钟,你必须到李老头家,我再说一遍,必须完成这事,否则,你就别在益杨混了。”   习昭勇等到邢半仙背影消失,道:“这三十五元,你有没有地方报帐?”   侯卫东笑道:“只要把事情办好,这点钱又算什么?” 第72章 神仙打架(一)   利用算命先生来做工作,这不符合政府办事的程序和规矩,算得上是歪招,若是上纲上线,就是严重的违纪,只有侯卫东这种半脱离组织的人才想得出来。   第二天,侯卫东一早就把习昭勇拉起床,又不由分说,将他拉到了豆花馆子,由侯卫东请客,吃了早饭。   侯卫东虽然来到上青林的时间不长,也算上青林的名人了,两人离开的时候,姚瘦子热情地招呼道:“侯大学,今天中午过来吃饭,我弄了一笼新鲜的肠子。”   “给我留点,中午我和习公安过来喝酒。”   习昭勇当过侦察兵,身体极好,侯卫东身体也不弱,两人都走得极快,不一会就来到了前天来过的山顶,找了一个可以俯视李老头家的坡顶,两人就坐了下来,一边聊天,一边观察着李老头家。   九点五十,一条人影出现在李老头的家门口,站在山顶往下看,由于距离原因,只能看见邢半仙大概的样子。   邢半仙穿了一件长衫,长长胡须和衣衫,随风而动,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他在屋外走了一圈,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李老头就从屋里走出来。   两人站在屋外说了几句,就进了屋。   见两人进了屋,侯卫东笑道:“看来这事多半成了,邢半仙其实长得还可以,如果精心打扮一下,还有几分得道之人的样子。”   习昭勇手里提了一个沉旧的军用水壶,随意地喝了一口,道:“这事办成了,算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如果办不成,也很正常,就要再想其他的招数。”   侯卫东苦恼地道:“应该想的办法都想了,再说,我现在白兵一个,无职无权,办事能力也有限得很。”   两人就紧盯着山下。   习昭勇显得很沉静,和平时凶巴巴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眼神遥远而深沉。   “习哥,听说你打过越南?”   半空中,几只老鹰在盘旋。   习昭勇又用军用水壶喝了一口水,缓缓地道:“我是第一批参战的,我在33军。”   习昭勇一般不喜欢讲当年之事,今天坐在树木丛生的山顶,突然想起了战火纷飞的热血年代,谈兴就起来了。   “33军是王牌部队,前身是参加过平型关战役的154团,我们的对手是越南13师,13师全苏联装备,是越军的四大主力之一,它名字叫师,其实在人数和装备上都相当于一个军,这可能是跟美国人学的。”   “越军13师师长叫做阮之同,他狂得没边,打到友谊关吃饺子,打到南宁过春节,就是他说的。我军打到老街以后,就向越13师发起进攻,越军工事做得好,打仗也顽强,打了三天,我们损失惨重,也没有拿下老街。”   习昭勇陷入回忆之中,“后来听说许世友发了火,说再打不下老街,就让33军回去抱孩子,让兄弟部队来打,李志安军长就立了军令状,说两天拿下老街。”   “由于强攻不下,李军长就下令全军后退,引诱13师出击,13师就上当了,被调出阵地以后,在万里山被我们包了饺子,全军覆没,师长阮之同自杀。不过,我们损失也不轻,当时我是侦察连的副连长,打下老街以后,我们连就只有十二人,百多精壮的小伙子,就死在了老街。”   侯卫东父亲也在广东军区,差一点参加了这一场大战,侯卫东因此对对越自卫反击战很感兴趣,收集了不少资料,老街之战他也知道,可是资料是死的,人是活的,残酷的战斗由亲历者说出来,更有另一种滋味。   “那你怎么到了青林派出所?”   沉默了一会,习昭勇道:“攻下老街以后,战友们杀红了眼,就杀了些俘虏,这事后来被苏联记者捅了出去,影响很坏,战后,我差点被军事法庭审判,后来转业到益杨公安局,被分到了青林派出所。”   习昭勇的经历,让侯卫东唏嘘不已,和他比起来,也就暂时忘掉了自己的境遇。   两人聊了一会,邢半仙和李老头走了出来,李老头和邢半仙到山上转了一圈,然后李老头又将邢半仙送下了山,这才回来。   “李老头肯定被邢半仙蒙住了,此事成了。”侯卫东很有些高兴。   习昭勇点点头,道:“明天等见了半仙再说,如果事情办成了,就让邢半仙拿起钱滚蛋。”   第二天,侯卫东就约秦大江到了李老头家里,令秦大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李老头居然爽快地同意迁坟,只是提出具体迁移地点,这个迁移地点正是邢半仙看上了的风水宝地。   解决了这个老大难问题,上青林修路工程就开始,侯卫东就一心扑在了修路大业之上,正所谓,众心齐,泰山移,在十一月,公路的线形已经被拉了出来,当然,公路只是粗糙的线形,离通车还早。   十一月十日一大早,侯卫东坚持打扫完办公室和会议室,正准备到施工现场,杨新春就喊:“侯大学,接电话,蒋书记找你。”   接通电话,传来了副书记蒋兴财的声音:“侯卫东,还是在修路吗,接到县团委的通知,让你到益杨党校参加青干班学习,时间一个月。”   侯卫东这些天,天天在修路现场滚,脑子根本没有其他事情,猛然间听到参加青干班的学习,硬是没有反应过来,听到电话另一边的“喂、喂”声,这才醒悟过来,急忙道:“蒋书记,什么时候去,带什么手续。”   蒋兴财在电话另一头哈哈笑了两声,道:“通知上说是后天开学,你明天下来领通知,然后就可以去学习。”   放了电话,侯卫东摸了摸头,道:“那股神经发了,居然让我去参加青干班。”   左思右想,仍然不得要领,他见到高乡长从楼上下来,道:“高乡长,刚才接到蒋书记的电话,让我到益杨党校参加青干班,时间一个月。”   高乡长高兴地道:“祝贺,祝贺,这是好事,能够参加青干班的,都是各地各单位有前途的年轻人,看来努力工作也是有回报的。”   话虽然这么说,高乡长心里却在纳闷:“这是怎么回事情,听蒋兴财说,赵永胜对侯卫东很不感冒,为何又要送他到青干班?”   “这个赵永胜,和秦飞跃关系弄得僵,也没有必要牵涉到侯卫东身上,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秧。”   侯卫东根本没有想到高乡长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把办公室门一关,就道:“我去修路,把这事给秦大江和曾宪刚说说。”   高乡长道:“这一段时间你辛苦,好好在屋里休息,我给他们几个说声就行了。”   “几个转弯的地方要加铺片石,还要做堡坎,今天我约了刘工程师,他也要来看看现场。”   望着侯卫东的背影,高乡长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惋惜地摇了摇头,就上了楼,接着看电视。   听说侯卫东要读书,曾宪刚就吵着道:“秦书记,把几个兄弟伙约起,今天中午到我家去,我们给侯疯子饯行。”秦大江道:“上青干班,肯定要当官了。”   开始修路以来,侯卫东就如疯子一样,天天在路上守着,因此,在上青林三个村,侯卫东的绰号已由“侯大学”变成了“侯疯子”。   侯卫东连忙作揖道:“各位大哥,我投降了,饶了小弟,你们几个都是大马力,谁敢惹。”   旁边一位正在搬片石的村民道:“侯领导,你是个实诚人,早就应该当官了。”   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侯卫东已经融入其中,从远处看,根本分不出来哪个是干部,哪个是群众。   “侯疯子,刘工来了。”   侯卫东把一块片石扔下,虽然是十一月,他仍然只穿了一件背心,热气腾腾地去接刘维。   “刘工,这是大弯,你快来看一看,符不符合标准。”   刘维穿得极为厚实,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侯卫东身旁的秦大江认出了来人,道:“高书记,你回来了。” 第73章 神仙打架(二)   上青林虽然地方偏僻,但是历年来却走出去不少领导干部,高志远是目前职位最高的一位,沙州市人大主任,正儿八经的正厅级干部。   高志远穿着一件夹克衫,很随意的畅开着,看上去很随和,官威还比不上沙州市统战部副部长李光中,看着火红的劳动场面,他不觉回想起当年红旗飘扬修水库的岁月,那些年虽然做了很多可笑的事情,可是当年搞的水利建设,在今天仍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秦家二娃,你爸爸还好吗?”   秦大江的爸爸曾是独石村的支部书记,和高志远很熟悉,虽然多年没有见到,高志远还是认出了秦大江,虽然他现在已经人到中年,身体也有些微微地发福了。   “我爸前年就走了。”   看着高志远额头上的白发,秦大江暗道:“当年高志远在乡里当书记时,英气勃勃,现在也老了。”   “走了!你爸身体很好啊,现在也就七十岁。”高志远感慨了一声,道:“当年你爸可是一条好汉,修下青林水库时,带着上青林一千民兵,奋战了七天七夜。”   高志远表扬了秦大江一句,“你也不错,这条路当年我就想修,却没有修成,你们把我的梦想实现了。”   侯卫东站在一旁,恭敬地听着高志远忆往抚今。   听到高志远的夸奖,秦大江高兴地搓着手,道:“高书记,修路最大的功臣是侯卫东。”   曾宪刚跟着道:“没有侯卫东,这条路还要拖上几年。”   侯卫东急忙道:“修路是镇政府的决策,也是上青林干部群众的心愿,我只是跑跑腿,有什么功劳。”   高志远这才转过头看了一眼侯卫东,道:“你是侯卫东,新分来的大学生。”   侯卫东连忙道:“我是沙州学院政法系89级的,今年参加工作。”   刘维是高志远的娘家的亲戚,国庆的时候,刘维到沙州学习,就带了一些益杨老山茹到高家,吃饭的时候,顺便说起了上青林修路的事情。   上青林没有通公路,这是高志远心中难以忘记的遗憾,听说一个新毕业的大学生,竟然想修上青林公路,这让他既欣赏又有三分怀疑。事隔一月,高志远还记得此事,今天是他父亲的忌日,他提前一天来到益杨县,给父亲上了坟以后,就来到了修公路的现场。   这次回益杨,因为是办私事,他也就没有惊动益杨的领导,只带了一名办公室工作人员和刘维。   高志远对侯卫东很有些兴趣,问道:“新毕业的大学生,在镇里任什么职务?”   “高主任,我今年才分到益杨镇,现在是青林政府驻上青林工作组的成员。”   秦大江是真心对侯卫东好,就大力向高志远推荐:“侯卫东是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公路施工图纸是侯主任用私人名义货款取回来的。”   高志远回头看了一眼刘维,道:“你是修路技术顾问,这图纸是谁设计的,收了多少钱,能不能少一点,算是对我家乡的支持。”   公路图纸虽然是刘维设计的,但是挂的是其他人的名义,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和刘维没有关系,因此,刘维神色不变,道:“这是顶峰设计院画的图,按照行业标准,设计图要十万以上,为了支持上青林修路,包括地质勘察和设计图纸,总共才收了两万元。”   高志远点了点头,道:“两万元,这才差不多,走,侯卫东,你带我看看新修的公路。”他对公路的兴趣很大,沿着拉出来的公路线,一直就走到了下青林公路,他一边走,一边询问修路的具体问题。   侯卫东这一段时间天天泡在了工地上,对整个公路的修建情况和地形地貌烂熟于胸,回答起高志远的问题来,基本上就是脱口中而出,听得高志远频频点头。   “你是学政法的,怎么对修路的技术要求这么熟悉?”   侯卫东不好意思地道:“业务知识都是刘工教我的,其实我也没有完全掌握,是典型的半罐子水。”   虽然公路等级很低,可是已经基本成形,这让高志远很是高兴,他兴致勃勃地又要上山,随行的沙州人大办公室小周就劝道:“我给小艾司机打个传呼,让他把车开过来就是了,再走上山,身体会吃不消的。”   高志远摆了摆手,道:“这青林山上空气新鲜,爬爬山,对身体有好处,你就不必管我了。”   小周见高志远兴致极高,也就不再阻拦,大家又高高兴兴地向山上爬去。   高志远是上青林人,又在山上工作多年,一路上,都有修路人跟他打招呼,高志远对社员态度很好,不时停下来和熟人说上两句。   而侯卫东这一段时间,天天在公路上窜来窜去,又肯喝酒,与这些修路的村民关系处得好,这些村民也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还有人大声叫着“侯疯子”的绰号,开着些粗俗的玩笑。   山顶,秋风吹来,已有些凉意,可是众人都是满身大汗,高志远极目远眺,看到一片郁郁郁葱葱的森林,心情十分舒畅,对周围的村民干部道:“公路修好以后,我一定要过来看看,侯卫东,修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青林政府办了一件大好事,还有什么困难没有?”   侯卫东心里微微有些紧张,道:“镇里财政紧张,修路主要是靠村民投工投劳和集资,资金上还有缺口,特别是碎石铺好以后,需要压路机来碾压,压路机费用很高,高书记,我就大着胆子,请解决部分资金。”   高志远想了想,道:“我在这里也不打官腔了,青林山是我的家乡,我也应该为家乡做点贡献,这样办,我去给路通公局打一个招呼,免费或是低价提供压路机,至于钱,我去找找沙州交通局,看他们有没有支持乡镇公路建设的专款。”   听到高志远的表态,侯卫东高兴得拍起手来,村里干部在他的带动之下,也跟着拍了起来。   侯卫东看到中午时间到了,主动道:“高书记,已经到吃午饭时间了,我能否代表上青林三个村,请您一起吃个午饭,以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   “好,爬了一趟山,我还真饿了,但是先说清楚,我只吃农家饭,不到镇里馆子去。”   秦大江就道:“高书记,不嫌弃,就到我家里去吃,只是饭菜味道赶不到外面的大馆子,您不要嫌弃。”   一行人就朝秦大江家里走去,杀鸡剖鱼,一点半钟,才开始吃午饭。   吃完饭,众村干部就将高志远送到了下山路口,下山之际,高志远把侯卫东叫到了身边,道:“侯卫东,农村工作很锻炼人,要基层好好干,一定能够大有作为,侯疯子,这个绰号好,青林人很认同你嘛。”   侯卫东连忙表态道:“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组织和高书记对我的期望。”   高志远又道:“下一步你有什么想法?”   这句问话就颇有深意,侯卫东心中一阵狂跳,他沉住气,道:“我今年参加了益杨党政干部公招,考了第二名,就分到了青林镇,目前是青林政府驻上青林工作组的副组长。”他顿了顿,道:“目前的最主要的想法是先把公路修好,再和三个村的干部一起,盘活上青林山上的资历源,带领群众致富。”   侯卫东的回答,让高志远很满意,他没有多说,拍了拍肩膀,道:“好好干,带领群众致富。” 第74章 神仙打架(三)   高志远走后,侯卫东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以前上大学之时,经常在七、八十年代的文艺作品中看到这一句话,侯卫东当时没有具本感受,一般都直接无视。可是今天见到了沙州市人大主任,堂堂的正厅级干部,几句鼓劲的话,就让侯卫东热血上涌,结实的心脏也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至于吗,虽然高志远官大,也没有必要这么激动,看来还是修炼不够。”   侯卫东还是忍不住想起了高志远和蔼的面容,亲切的谈话,诚恳的表态,“难道,这就是上天掉下来的机遇。”在屋里转着圈地想,侯卫东突然发觉,高志远并没有对自己做任何承诺和表态,所谓机遇,就是天上的月亮,十分的美丽,却远在天边。   高乡长走了进来,他问道:“听说高书记到上青林来了。”   “上午来的,刘维直接把他带到修路现场,看了现场就在秦大江家里吃的饭,吃完饭就走了。”   高乡长和高志远是亲戚,当年多有提携之恩,就叹道:“侯老弟,你怎么不叫我,高书记多年没有回上青林,这次回来,却没有机会见面,真是可惜。”   侯卫东愣了愣,就实话实说道:“猛然间见到沙州市的领导,心情一激动,就把这事忘记了。”   高乡长连说:“可惜。”   侯卫东心里想:“高乡长已经退居二线了,见了高志远又有什么意思。”嘴上道:“高书记是来上坟的,来得忽忙,走得也快。”   简单收拾了衣物,侯卫东就着一个学校发的软包下了山,到青林镇政府取过报名通知,就直奔益杨县,在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侯卫东这才风尘满面的下了车。   “弯道多,坡度大,没路肩,这是谁修的路,水平还不如我,等我当了官,一定要把青林到益杨的路修成高等级公路。”侯卫东这一段时间恶补修路的知识,看到益杨主要公路如此状况,忍不住就在心里自我牛了一把。   益杨党校位于城南,这是一个老党校,院子不大,可是建筑却是典型的政府机关样式,一溜大楼,四平八稳,左右对称,大楼前面就是一个操场,有两个篮球场,右侧是几张水泥做的乒乓台子。   侯卫东报到以后,取过党校发的一个搪瓷杯子,就朝寝室走去。   寝室里有两张床,一个年轻人躺在床上抽烟,见到侯卫东走进来,却没有起身,只是用不断打量着他。   侯卫东放好的东西,道:“你好,我是青林镇的侯卫东。”   那位年轻人扔了一枝烟过来,道:“靠,你就是侯卫东,久闻大名了。”   侯卫东有些糊涂,笑道:“我有什么大名,请问你是?”   “任林渡,李山镇的,我和你一样,也是公招的,你是沙州学院政法系的,考了第二名。”   侯卫东调侃道:“呵,原来我的老底都被人摸光了。”   任林渡笑道:“我有十名公招人员的名单及详细情况,这十个人,或许就是以后益杨的政治明星,有句俗话,叫做关系也是生产力,这个理论现在正流行。”   对于这期青干班的规模、意义、组织单位等情况,侯卫东都很茫然,就问道:“听说这一期青干班是团委组织的,我又不是团干,不知为何把我通知来。”   任林渡惊奇地看了侯卫东一眼,道:“你真的不清楚,还是装着明白揣糊涂。”   “我真不明白。”   “你在镇上做什么?我现在是镇团委副书记。”   侯卫东笑道:“镇团委还设有副书记?好象青林镇就只有一个团委书记,没有设副书记。”   任林渡笑道:“这是过渡时期,团委一换届,镇里就准备让我当团委书记。”   侯卫东听罢,自嘲道:“我在上青林工作组,现在都不知道属于哪一个部门,这一段时间主要工作就是修路。”   任林渡彻底晕了,“老兄,你是怎么混的,各镇的工作组都远离政府,领导看不到你,不了解你,如何提拔你,快想些办法,调到镇里来,到青干来学习,就是一个机会,好好和组织部的领导汇报工作。”   侯卫东在青林山上,天天就泡在工地上,和村民混在一起,聊的话题除了公路就是喝酒,好久没有和外界接触,听了任林渡的话,心道:“青林山虽然山清水秀,也太封闭了。”他虚心地问道:“青干班具体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你给我说说,算了,反正到了吃饭时间,我请客,到外面炒两个菜,边吃边聊。”   任林渡弹了一个响指,“又有伙食吃了,真他妈爽,隔壁两人也是公招的,我把她们叫上。”   侯卫东爽快地道:“好,我们四个人,消灭两瓶益杨红。”   任林渡神秘地笑道:“喝了酒才有机会,走,我去喊人。”   敲开了门,传出来一个女声:“谁啊,请进。”   侯卫东吓一跳,怎么是女的,随后又明白过来,这是党校,住的都是成年人,男女都在一层楼上。   “我是任林渡,走,到外面馆子吃饭。”   一个女声道:“杨柳姐,任林渡请客,让我们去吃馆子。”任林渡笑道:“是青林镇的侯卫东请客。”女声就道:“等我们一会,马上就出来。”   两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就见两个女子走了出来。   任林渡介绍道:“这是侯卫东,青林镇,沙州学院的。”他指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道:“这是杨柳,川师大的。”那位身材稍高的女子自我介绍道:“我叫秦小红,湖北大学。”   四个人就走了出去,党校外面馆子不少,四人就选了一个鱼馆,点了一大盆酸菜鱼,四人皆是刚刚走出校园,又同样分配在了乡镇,有着无穷的共同话题,开了一瓶益杨红,杨柳和秦小红也倒了大半杯,约在二两左右。   杨柳是那种长相一般,却挺有气质的女孩子,她举着杯子,道:“我们十名公招生,这一次终于见面了,以后大家要相互照顾,我和秦小红是弱女子,你们以后发达了,一定要记得我们。”   侯卫东举杯道问:“大家互相提携。”   碰了一杯,任林渡就道:“这一次青干班,是组织部和团委共同组织的,主要以后备干部为主,我们十名公招生是破格参加青干班的,这说明,组织部门对我们十人很重视。”   秦小红说话颇为爽快,道:“在应届大学生中公招干部,是县委赵书记大力倡导的,我们十人,就是赵书记的实验田,听组织部的郭兰说,明天的开学典礼他要亲自参加。”   喝了一瓶,任林渡道:“今天高兴,再开一瓶,两位美女意下如何?”杨柳用手盖着酒杯,道:“我的酒量浅,再喝就要醉了。”任林渡也没有多劝,又对秦小红道:“秦小红,听说你是海量,再来一杯。”秦小红毫不在似乎地道:“再喝一杯。”   四人热火朝天的聊着天,又将一瓶酒喝完了,这才回到寝室。   在酒桌上,任林渡叫喊得最凶,可是酒量很一般,回到寝室,就如一条米袋子一样砸在床上,连鞋子和衣服都没有脱。   侯卫东把任林渡的鞋子脱掉以后,又给他盖上被子,就坐在桌边发呆。   喝酒的四个人,任林渡是团委副书记,杨柳是民政办工作人员,同时是镇里的妇女主任,秦小红是学工业的,在企办室工作。侯卫东被扔在山上,远离了镇里的政治中心,就如被抛弃的孤儿一般,为什么就混成了这样? 第75章 神仙打架(四)   第二天,八点半正式开课,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柳部长做开班动员。   柳部长是北方人,生得高大威猛,说话字正方园,铿锵有力,很有些威势,青干班的学员都是各地的骨干,换句话说,都是前途有望的上进青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前途就握在柳部长手上,因此,柳部长讲话之进,青干班个个都聚精会神,整个会场只听见柳部长宏亮的声音和钢笔留下的哗哗声。   侯卫东记得很清楚,刘坤的姐姐刘莉正在和柳部长的儿子柳江涛谈恋爱,柳部长相貌堂堂,想必他的儿子也不会差,倒和刘莉蛮相配的。   侯卫东心里开小差,手中笔也不慢,一、二、三、四记得颇为迅速。   柳部长做完动员,就由党校校长陪着离开了教室,组织部长一走,教室里立刻就想起了一片嗡嗡声,就如一群起飞的苍蝇。   第一堂课就是由党校副校长讲《再读东风吹来香满园》,主要内容是邓小平南巡讲话,侯卫东在大学里就专门针对邓公南巡开过课,由学院副院长济道林主讲。党校副校长得肥肥胖胖,脸颊的肉都鼓了出来,没有半点学者风度,更象一个开饭馆的小老板,讲课也还行,可是与济道林相比,口才与学识还很有差距。   侯卫东听得索然无味,就开始环顾左右,忽然,他在前排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刘坤身穿着一件藏青色西服,正一本正经地在记着什么。   侯卫东心道:“他怎么也来了。”很快又释然了,刘坤作为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参加青干班太正常不过,看到刘坤正儿八经的样子,侯卫东就想笑:这个家伙在学院时,每次上政治课必定会逃课,或者就是看小说,这会来倒是鸡脚蛇戴眼镜——充起正神了。   下课之时,一个年轻女子走上讲堂,落落大方地道:“我叫郭兰,是组织部综合干部科的,这一次青干班培训,由我来为大家服务。”   美女上课,无精打采的众学员不由得精神一振。   侯卫东看到郭兰,心里突了一下,倒不是由于郭兰的容貌,而是觉得郭兰似曾相识,却想不出究竟在哪里见过她。   郭兰五官精致,俏丽而有韵味,剪着一头短发,看上去精神抖擞,讲完开场白,微微一笑,道:“柳部长对青干班寄予了厚望,希望大家认真学习,所以,我每天都会来打考勤,考勤情况最后要请柳部长过目,各位都是单位的骨干,我相信会遵守纪律。”   郭兰做完最后陈辞,上午的课就结束了,侯卫东正想和刘坤打招呼,就见到刘坤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中午,侯卫东和任林渡就躺在床上吹牛,侯卫东一直在琢磨在何处见过郭兰,仍然没有线索,就问道:“任林渡,你是万事通,这个郭兰是什么来历?”   任林渡“呵、呵”笑道:“郭兰也是今年毕业的大学生,是组织部的部花,益杨县委县政府的年轻人成天都盯着她,你打听他干什么,这种好事你可别想。”   侯卫东就反驳道:“我们在乡镇工作,难道就比县委县政府在低一等,凭什么我就不能追求她。”   “昨天在饭桌上,你交待有女朋友了,为何见异思迁?是不是吃到嘴里,就看到了碗里。”   侯卫东解释道:“我只是觉得郭兰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有些好奇。”   任林渡感叹道:“这些分到机关的,比起我们分到乡镇的,起点高了好多倍,混不了多久,就是科长副科长,到了乡镇,最起码就是副职。人比人,得气死人,还有哪些发到省里的学生,混不了多久,就成为处长副处长,从省级机关调出来,年纪轻轻就是县长、县委书记,这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妈的,只有我们这些乡镇干部最倒霉。”   侯卫东被莫名其妙地发配到了上青林,远离开了镇领导视线,发展前途更是不妙,他装作潇洒地道:“条条大路通罗马,谁走得更远,还说不清楚。”   任林渡突然灵机一动,对侯卫东道:“我们必须早日调进城,在乡镇呆久了,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我有一个主意,郭兰是组织部的,我们找个机会请她吃饭,先把关系建立起来。”   下午的课,就有人开始缺席了,刘坤也没有出现。   教学结束的以后,郭兰就出现在教室门口,她清点了人数,道:“今天应到45人,实到了40,缺席了5位同志,今天的考勤单子,经任课老师签名以后,就报到部里存档。”   话一说完,底下就议论起来,坐在侯卫东右侧的一名干部就低声道:“党校培训就是这么回事情,大家都是单位骨干,难免有事要耽误,郭兰做事怎么这样死板,肯定是才从学校毕业的。”坐在前一排的一名干部就扭头向后,接口道:“这是拿起鸡毛当令箭。”   郭兰似乎预料到众人的反应,微微一笑道:“大家别怪我,这是赵书记和柳部长的要求,赵书记亲自交待,既然是青干班,就一定要严格要求。如果有得罪之处,请大家理解和包涵。”   说完,就从容地离开了教室。   任林渡用手肘碰了碰侯卫东,道:“走,我们一起到办公室去,约郭兰吃饭。”侯卫东有些迟疑,道:“我们和郭兰不熟,不知她会不会同意。”“走,试一试就知道了。”   两人就出了教室门,来到办公室,任林渡根本没有犹豫,推开了办公室,办公室坐了三、四个老师,正在有说有笑,郭兰坐在办公室,写着什么,任林渡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走到了郭兰身边,道:“郭兰,我有一事想单独跟你说。”   “什么事情?”   任林渡正儿八经地道:“能不能到外面去。”郭兰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侯卫东跟在任林渡后面,他对任林渡的胆量和脸皮很是佩服,心道:“任林渡倒是一位社交好手,难怪他消息这么灵通。”   走到门口,郭兰看到跟在后面的侯卫东,眼神中突然涌出一丝惊讶,接连看了好几眼,才问任林渡,道:“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任林渡走到办公室的时候,是一幅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态度,到了门口,就立刻变成笑脸,他镇定自若地道:“我叫任林渡,李山镇的,这是侯卫东,青林镇的,我们都是今年公招的,组织部是干部的娘家,我们这批人,有许多话要向娘家说。”   郭兰就笑道:“我也是今年毕业的,有什么话就说,不要客气。”任林渡神态极为亲热,似乎和郭兰是多年好友,道:“今天晚上,我和侯卫东请你吃饭,两个大帅哥请你,可不能拒绝啊。”   郭兰见任林渡自然大方,也没有矫情,笑道:“既然是两个帅哥请我,我就不客气了。”   三人就出了党校,上了出租车,任林渡道:“到南城知味馆,那里装修得不错,味道也很地道。”   知味馆生意不错,三人在靠窗边找了一个小桌子,任林渡便要来菜谱,仔细研究了一会,便点了牙签兔肉、珍珠糯米骨、泡椒童子鱼三个主菜,配上了碗豆尖汤、红海椒炒牛皮菜、麻婆豆腐,等菜上来以后,摆在小桌上,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开。   三人年龄相当,经历相仿,很快就破除了拘束,谈笑风声起来。   帅哥美女,精致佳肴,谈天论地,不亦快哉。   郭兰似乎随意地问道:“侯卫东,你还在上青林工作组吗?” 第76章 神仙打架(五)   侯卫东很是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工作组?”   “部里面对十位公招生很重视,根据柳部长安排,肖部长带着我专门调查了公招生的发展情况,我们是九月到的青林镇。”   任林渡就问:“你到李山镇来没有?镇里对我有什么看法?”   郭兰调皮地笑道:“人事问题有保密纪律,我可不敢说,只是这一次调查,赵书记对总体情况很满意。”   既然是总体满意,也就有不满意的情况。   侯卫东想着自已的境遇,肯定就属于不满意的一类,心情就有些压抑,话也就不多,只是不断地吃菜,让任林渡在郭兰面前尽情发挥他的口才。   郭兰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扫视着默默无语的侯卫东,刚才在党校办公室门外,她已经认出了侯卫东,他正是八月份在舞厅遇到的年轻人。   今年六月二日,这是郭兰最伤心的日子,就在她积极准备考研的时候,收到了相恋多年的男友从美国寄了一封信,信很短,只有一页,男友在信中直截了当提出了分手,连理由也没有一个。   郭兰原本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子,深陷爱河,她也顾不得太多,给男友打国际长途过去,男友在一边吱吱唔唔说不清楚,最后逼急了,才道:“美国不是天堂而是地狱,我一边读收一边打工,日子过得太艰难了,艰难程度你在国内肯定想象不到,现在我正和一位北京女孩同居了,我是真心爱你,所以也不想骗你,分手吧。”   信上所来终觉浅,如今亲耳听到男友的表白,郭兰也就由失望变成了绝望,挂到电话以后,她泪流满面,大脑一片空白,呆坐了一下午,她仍然没有从极度失望的情绪在走出来,到了晚上,突然间脑袋里迸出了放纵一次的想法,于是,她就到了沙州学院后面新开的舞厅。   舞曲开始以后,一名长相还算不错的男子就请她跳舞,谁知刚下舞池,那人就紧紧搂住了她,郭兰虽然心里想放纵,可是真是到了放纵的时候,她又惊恐万分,就用手使劲将男青年撑住,保持了距离。   第二曲,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向他发出了邀请,谁知,两人竟在出奇地默契,到了柔情十分钟之时,郭兰甚至在这个年轻人怀里哭了一场,哭过之后,悲伤之情似乎也随着这眼泪减少了。   郭兰的父亲是沙州学院教师,家就在学院里面,她离开了舞厅,就从后门回到家中,然后关着灯在黑夜中坐了一夜,第二天,她擦干眼泪,将一头漂亮的长发剪成了短发,这也存了惠剑剪情丝的意思。   对于舞厅里遇到的那位英俊而沉默的年轻人,郭兰心存感激的,正是由于他的出现,有意无意地安抚了陷入悲伤中的自己,让自己能够勇敢地跳出感情的泥潭。   这以后,郭兰潜意识就在留心那天在舞厅里出现的小伙子,组织部接触面很宽,她也时常在各个单位跑,可是却没有能见到那个年轻人。谁知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在青干班,这个年轻人就如天下掉下个林妹妹,突然间出现了。   郭兰剪了短发,形象变化极大,她的母亲第一眼也没有认出来,侯卫东虽然觉得面熟,却无法把郭兰跟舞厅里出现的长发女子联系在一起,可是郭兰已将侯卫东的相貌记在了心中,因此,一眼就认出了他。   郭兰细心,通过观察侯卫东的表情,知道他没有认出自己,也就把这个秘密深深地埋在了心头,毕竟,那天晚上两个陌生人热情相拥,也是一件令人脸红的事情。   任林渡妙语如珠,经常逗得郭兰笑不可遏,连一旁吃菜不停的侯卫东也跟着笑了好几次。   就在愉快的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郭兰似乎随意地道:“前年搞了小乡合并工作,两乡或是多乡合并以后,干部人数就相对多了,不太好安置,各地成立的工作组,其中一个重要目的是安置干部,侯卫东被安排在工作组,如果不尽快回到镇上,不利于今后的发展。”   侯卫东被郭兰戳到痛处,他无奈地道:“我到青林报到以后,就被分到了工作组,如今已有四个多月,前一阵子秦镇长准备把我调到计生办,不知为什么又黄了。”   郭兰在组织部门,信息灵通,她隐约知道赵永胜和秦飞跃有矛盾,她就隐晦地道:“你要多向赵书记汇报工作。”她想起一事,又问道:“府办的刘坤也是沙州学院毕业的,认不认识?”   侯卫东淡淡地道:“我和刘坤都是政法系的。”他不想在郭兰面前说出他和刘坤的关系。郭兰话中有话地道:“既然是同系的,侯卫东可以多和他联系,他在府办,家中又有关系,信息灵通。”   吃饱喝足,郭兰没有让两人送,打车回家,侯卫东和任林渡就走回党校。   “我发觉郭兰很关心你。”任林渡为人处事十分灵活,观察能力特别强,他从郭兰最后几话中,感受到了一种关心。   侯卫东不屑地道:“一晚上都是你们两人在聊天吹牛,怎么就变成关心我了。”   “郭兰和我都是说的校园趣事,根本没有提工作上的事情,虽然和你说得少,可是最后几句叮嘱,就带着关心的意思了,很关键。”   侯卫东“切”了一声,“这是同情弱者,你和杨柳都有了官职,我还在边远山区挣扎,这是郭兰对失败者的同情。”   任林渡很有兴趣地道:“刘坤,我听说过,是李县长的秘书,这一段时间在跟着马县长跑交通,他可是应界毕业生中的红人,明年我请客,你把刘坤约出来。”   侯卫东从心里想拒绝这事,可是看到任林渡热切的目光,就道:“好吧,明天上课前,我去叫他。”   任林渡考虑了一会,道:“这样,安排在晚上,我们一起吃晚饭,然后去跳舞,把杨柳和秦小红约上。”   侯卫东已经明白了任林渡为什么消息灵通了,他是那种典型的自来熟,很好拉关系,心道:“任林渡这种性格,迟早会受到重要,这方面我确实不如他。”   第二天,侯卫东就提前来到了教室,教室没有几人,他在门外站着吸烟,等了一会,就见到刘坤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   “刘坤。”   见到侯卫东,刘坤很有些惊讶,道:“侯卫东,你怎么在这?”   这次青干班招录的学员,都是各单位的骨干,原先并没有安排十名公招生,方案报给了赵书记,赵书记特意增了一句:“将今年公招生纳入青干班。”   刘坤能进来学习,也算是走了柳部长的后门,在进班的时候,母亲特意让他坐在第一排,理由是坐在第一排能给授课领导留下印象,因此,刘坤早早地来到党校,在第一排占了一个位置,下午李县长有事,他就没来,因此,第一天就没有看见侯卫东。   看到刘坤的神情,侯卫东心里一阵隐隐有些不舒服,心道:“难道我不能在这。”脸上神情很自然,就实事求是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接到通知就过来了,来了才知道,十名公招生都来参加了青干班。”   刘坤心里道:“侯卫东的远气还真好。”   两人就站在门外聊了几句,不断有人给刘坤打招呼。   侯卫东不想在门口多谈,就道:“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我们两同学好久都没有聚在一起了。”刘坤确实有事,就推脱道:“今天下午李县长要到临江县去,我也要跟着去,改天再说。”   第二天,侯卫东才将刘坤约了出来,由任林渡请客,几杯酒下去,刘坤就讲起了政府机关的秘闻,三人谈笑甚欢。   青干班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过去了十天,十名公招生由于共同的经历,很快就混得极熟,任林渡充分发挥了他的组织能力,自然而然地成了公招生的联络员。   侯卫东在公招生中境遇最差,任林渡当上了镇团委副书记,杨柳当上镇妇联主席,还有一位当上了党政办公室副主任。   这让好胜的侯卫东很不服气。 第77章 神仙打架(六)   青干班的学员们多是成长中的幼苗,虽然远期目标看好,但是目前都没有在单位掌握实权,绝大多数都没有签字权,所以,交际活动以聊天和双扣为主,日子倒也过得悠闲自在。   唯一的缺点就是郭兰每天坚持严格考勤,这让不少想溜号的学员有了三分顾忌,对她也就有了些许怨言,但是,漂亮永远是无比锋利的武器,加上郭兰平时态度也还是不错,众多男学员也就原谅了她。   认出侯卫东就是舞厅里的年轻人,郭兰就回到部里调出了他的档案,看罢档案,她颇有些纳闷:“侯卫东大学时代还是很辉煌的,为何现在处境这么尴尬。”   有了这个疑问,她对青林镇的情况就多了一些留意。   在青干班就要结束的时候,也就是十二月底,全县召开了“大办交通”动员大会,县委县政府对这个会高度重视,参会人员包括各局行一把手、各镇党委书记、镇长和分管领导,会议时间则是罕见的两天,由于青林镇在召开动员会以前,就不等不靠、自力更力主动修路,就被马县长当成了“大办交通”先进典型,秦飞跃镇长在会上作了交流发言。   交流材料由粟镇长亲自执笔,着重阐述了镇政府一班人对于修路的认识,提出了“要致富,先修路”的口号,这个口号得到了马县长的首肯,并作为94年大办交通的标准口号,在会上表扬了青林镇三次,还特意奖励青林镇二十万元,算作县政府对青林镇修路的支持。   秦飞跃在大会上大大地露了脸,镇里又得了实惠,心情自然不错。   面对着兄弟乡镇的祝贺、调侃,赵永胜始终面带着微笑,不断地谦虚着,可是,当无人注意的时候,他的脸就阴了下来,散了会,赵永胜书记没有与秦飞跃打招呼,对粟明说了一句:“老粟,走吧。”粟镇长就笑道:“赵书记,我要到交通局去一趟,暂时不走。”赵永胜就对粟明道:“那我先走了。”   说完扭头就走出了会场,对司机小张道:“回青林。”   镇里面有两台桑塔纳,赵永胜坐了一辆,秦飞跃坐了一辆,赵永胜和粟明家都在青林镇,而秦飞跃的家就在城里,所以,赵永胜就问粟明回不回镇上。   等到赵永胜走了,粟明就跟着秦飞跃出了会场,秦飞跃对司机小吴道:“你回去吧,今天我来开车。”   秦飞跃在乡镇企业局就经常开车,技术也不差,他坐上车,就直奔益杨宾馆。   农经站黄主任、白春城带着几个企业老板,也来到了城里,他们在益杨宾馆开了一个大雅间,专门等着镇长秦飞跃。   秦飞跃满面春风地来到了益杨宾馆,坐下来以后,道:“专项会议开两天,几年来都少见,可见县政府对交通建设的重视。”   粟明见秦飞跃心情不错,就建议道:“上青林修公路,侯卫东功不可没,他就在县党校参加青干班,干脆把他叫过来一起吃顿饭。”   秦飞跃在兴头上,点头道:“这个小伙子不错,就让他过来。”粟明就安排道:“白春城,侯卫东在党校,你去把他接过来。”   侯卫东此时已吃过晚饭,正在任林渡、杨柳、秦小红一起打双扣,白春城就找了过来,听说镇长喊吃饭,侯卫东心里又是惊奇又有些得意,表面上却很镇定,抱歉地对三人道:“不好意思。”听说是镇长请吃饭,任林渡、杨柳、秦小红就对侯卫东高看了一眼,任林渡就道:“快去吧,我们再找一人就行了。”   到了雅间,酒已经喝了起来,粟明就招呼道:“侯卫东,这边来座。”   侯卫东就坐在了粟明旁边。   青林山资源丰富,山上由于一直没有通公路,资源就没有得到开采,但是,在山上通公路的地方,就有不少煤厂,也自然就产生了不少老板,秦镇长调到了青林镇以后,为了乡镇企业的事情,与土生土长的赵永胜发生了不少冲突,而且矛盾似乎不可调和。   在青林镇的乡镇企业,分为两种,一种是镇属企业,另一种是私人企业,今天到场的都是镇属企业厂长。   留着短平头,三十来岁的周强是火佛煤矿的厂长,今天就是他请秦镇长吃饭,他举起杯道:“秦镇长,跑你汇报一件事情,今年煤厂效益太差,火电厂的价钱一降再降,我说,承包费能不能再降一点。”   秦镇长熟悉乡镇企业,知道他们的板眼,笑眯眯地道:“少废话,年初定承包费的时候,就降了五万,再减就说不过去了。”   另一个煤矿老板杨家福就道:“我们矿的煤质好,煤层也厚,就是设施太差,镇政府能否出面,再货一百万,改造了设备,明年就能把产值提起来。”   秦飞跃打着哈哈,只说友谊,涉及要害问题,一概不表态。这些老板们都是明白人,真要解决问题,决不能在这种场合,这种场合,只是联络感情而已,他们聊了几句正事,话题很快就转到裤腰带以下。   吃了饭,周强提仪道:“马上就要过元旦了,忙了一年,大家也要好好耍一盘,我们去唱歌。”   益杨县在93年,也兴起了不少歌厅,唱一首歌2元,酒水、小吃另算,侯卫东只是闻其名,还没有到歌厅去玩过,带着见识一番的心理,就跟着秦飞跃等人出了楼。   三辆小车就滑了过来。   小车很快就出了城,左拐右转,就进了一条盘山道,侯卫东就有些纳闷,心道:“唱卡拉OK怎么出了城。”他和杨家福、白春城坐在一个车里,杨家福就不停在车上说着荤笑话,调节着车里的气氛。   小车拐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长着不少大树,另外两辆车进了院子,就不知开到哪里去了,杨家福带着白春城、侯卫东进了一个小厅。   侯卫东找了一个机会,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白春城神秘地笑道:“没有来过吧。这是以前的前进厂的一个车间,现在是望城山庄。”   杨家福一幅很熟悉的样子,他对一位中年女人讲:“找两个漂亮的妹子。”又强调道:“这是贵客,一定要找漂亮的。”   中年女人就笑道:“放心吧,杨老板,我给你找两个正宗的沙州妹子。”   侯卫东见秦飞跃和粟明都没有进来,心里没底,问道:“秦镇长和粟镇长他们来不来?”白春城就道:“别管这么多,放心耍。”   听到杨家福的口气,侯卫东心里一阵紧张,他看到白春城很潇洒地坐在沙发上,也就装作老练,坐了下来。   不一会,屋子里进来七八个年轻女孩子,她们在昏暗的灯光下站成一排,中年女子走了过来,热情地道:“各位老板,看起那位就选那位。”   侯卫东已经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姐,白春城毫不客气,他站起来,不停地打量着小姐,他似乎觉得看不清楚,就打燃火机,挨个看了一遍,关掉火机后,就对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道:“就是你。”   杨家福就对侯卫东道:“张老板,你挑一个。”   侯卫东短暂地犹豫了一会,即害怕又有莫名的期待,他不愿意在众人面前扫了面子,就随手点了一个女子,点完之后,心道:“怎么象是菜市场买鸡,还挑挑选选。”   三人都选好了女子,屋里原本昏暗的灯光就关掉了,只剩下电视屏幕的灯光。   那个女子走到侯卫东身边,就去倒了一杯茶,哆声道:“老板喝茶。”然后坐在侯卫东身边。   侯卫东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架式,手脚也没有地方放,那女子越靠越近,温柔地问道:“老板,唱不唱歌,我帮你点。”侯卫东就道:“点一首《水手》。”   唱歌的时候,那个女子就站在旁边,靠在侯卫东身上。等到侯卫东唱完歌,已没有了白春城和杨家福的身影。   侯卫东尴尬地坐回到沙发上,女子主动地道:“我们跳舞。”女子就选了一首慢四步的曲子,跳了几步,身体就偎了过来,紧紧贴住了侯卫东。   侯卫东想把她推开,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特别是下身立刻就起了反应,他半推半就地将女人抱在怀里。   在大厅里跳了几圈,女子就道:“我们到里面去跳。”然后就主动朝一个半圆的门洞移了过去。进了门洞,侯卫东适应了一会,才借着外面电视的微弱光线,看清楚了周围环境。   这是一个小小厅,没有灯光,墙角有几张沙发。   女子吃吃笑了几声,道:“老板,出来玩,就要放开,我陪你玩舒服,你要给点小费哟。”   侯卫东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也不知道价钱,就试着问道:“给多少。”   “老板大方就多给点。”   侯卫东渐渐平静了下来,道:“你说个具体的数。”   女子道:“那边有床,做爱,一百元。”   明白了市价,侯卫东就放下心来,道:“我们就跳舞。”   里面的小小厅没有灯光,黑得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随着外面的声音,女子就有意无意地触碰侯卫东的下身,双手抱着侯卫东的腰,就如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那女子笑道:“老板,你怎么这样老实。”   侯卫东心里在剧烈挣扎,一方面,他觉得这样不好,是对小佳的背叛,也是对二十多年所受教育的背叛,另一方面,对女姓身体的渴望,又使他身体不断发生着变化。   他在正欲望与道德之间挣扎,那女子吃吃笑着,突然伸手握住了侯卫江跨下的长剑。 第78章 神仙打架(七)   侯卫东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如此大胆,他就如练了金钟罩的武林高手,突然间被人点了命门一样,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的手就伸进了女子的衣服,揭开乳罩中,将女子丰满的乳房握住。女子似乎怕痒,用另一只手将侯卫东的手捉住,道:“老板,不要,好冷。”   女子一只手阻挠侯卫东的侵袭,另一只手却握着侯卫东的要害不放,道:“我晓得老板大方。”   侯卫东就明白了女子的意思,他皮包里有几张五十的,犹豫了一会,他取出了一张五十的,塞到女子手上。   女子摸着钱的质地,就明白不是一百就是五十,便松了手,让男子冰凉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敏感处。   每个女人的敏感处是不一样,她的敏感处正好是乳头上,被男子揉搓一阵,身体就开始发软发热。她拉开男子裤子上的拉链,也用冰凉的人握住了男子的要害。   “老板,你的本钱好厚啊。”   女子的声音就是海上的女妖,让侯卫东陷了进去。   等到火山剧烈地喷发以后,欲火也就迅速从身体中消退,就如海啸,来得猛去得也快。   欲望弱了,道德立刻就回到了侯卫东脑海中,他内心充满着羞愧,离开了女子的怀抱,走出了小厅,来到了屋外。   在冷风中吹了一会,侯卫东心道:“传言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难道也在江湖中了?”心情复杂地点燃了一枝烟,就着在一颗大树后面慢慢地抽着。   “侯卫东。”   黑暗处传来了粟明低低的声音,侯卫东连忙走了过去,见确实是粟明,就轻轻地叫了一声:“粟镇长。”   “给我一枝烟。”   侯卫东赶紧递了一枝过去,又把火点上。   粟明抽了一口,笑道:“戒了三个月,又开戒了,都说烟是坏东西,可是许多长寿老人也抽烟,最终还是基因决定命运。”   侯卫东就点头附和。   粟明又问:“青干班什么时候结束?”   “快了,十二月三十日结束,然后放假过元旦。”   粟明深吸了两口,道:“明年是交通建设年,上青林公路已在县里挂了号,说不定那天县里领导就会上来看,你回去以后,把公路盯紧点,一定要让秦大江按照设计图纸组织施工。”   “粟镇长放心。”   聊了些工作,两人就各自抽烟,两个火星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侯卫东,你到青林镇来报到的时候,怎么组织部门或是领导没有送你?”   “组织部门要派人送吗?”侯卫东心里有些疑惑,就道:“拿到人事局的介绍信,我就直接过来,组织部门没人送,我也没有想到要找人送。”   粟明道:“任林渡,你认识吗?”   “他也在青干班培训。”侯卫东隐瞒了和任林渡住在一个寝室的事。   粟明也没有多问,道:“任林渡到李山镇报到的时候,是由组织部副部长肖部长亲自送下去的,李山镇的党委书记是我的同学,他给我说起过这件事情。”   任林渡长袖善舞,侯卫东是领教过,但是能让肖部长亲自送到镇里面去,这意味着任林渡家里也很有关系,侯卫东心情很复杂,他恭敬地粟明道:“粟镇长,我才从学校毕业,很多事情不懂,希望粟镇长多多批评帮助。”   对于侯卫东被分配到上青林的原因,粟明心里是清楚的。   赵永胜有个侄女,也是今天大学毕业,赵永胜准备给其侄女弄一个行政编制,也做了一些工作,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其侄女虽然如愿到了交通局,却是一个事业编制。   为此,赵永胜颇为不满。   正在这时,侯卫东被分到了青林镇,而且这一次分配,组织部门并没有事前给镇里面打招呼,侯卫东就成了发气筒,被分到了上青林工作组。后来,秦飞跃想把侯卫东调到计生办,因为是秦飞跃提的名,所以赵永胜就针锋相对,给侯卫东安了一个工作副组长的头衔,实质上否决了秦飞跃的提议。   粟明是进了镇党委的副镇长,在青林镇有些威信,秦飞跃和赵永胜都想和他搞好关系,争取一个强援,他在场面上一碗水端平,暗地里却和秦飞跃接触得更多一些。   赵永胜发配侯卫东的做法,粟明也不以为然。   他对侯卫东很有好感,一个初出校门的学生,面对逆境,不气馁,不抱怨,反而充满发挥主观能动性,将修路这一个老大难问题带入了正常轨道,确实了不起,为此,他在心里感慨:“赵永胜心胸也窄了些,现在又将侯卫东当成了秦飞跃的人,如果老赵不走,侯卫东很难出头,真是可惜了一个人才。”   可是事情的缘由,又不能与侯卫东明说,粟明就出主意道:“听说你爸爸和哥哥都是吴海公安局的,看他们能不能找些关系,争取调进城。”   侯卫东摇头道:“父亲和哥哥都是吴海公安局的,在益杨也只有公安局的朋友,办调动恐怕很难,我还是安心在青林镇工作。”他给粟明戴了一顶高帽子,道:“我在镇里最佩服粟镇长,请粟镇长一定要关照我。”   说话间,杨家福就走了过来,道:“秦镇长出来了,我们走吧。”   回到党校,任林渡已经睡得极沉,侯卫东坐在床上,就开始胡乱琢磨道:“秦镇长和粟镇长被安排到另一个地方,他们和小姐睡觉没有?粟镇长这么快就出来了,就说不清楚,秦镇长耍了这么久,肯定是干了那事情。”   秦飞跃等镇领导坐在台上开会之时,都是一本正经,满脸正气,如今侯卫东发现他们也要找小姐,心里受到的冲击就颇大,随后,又想到工作不过半年,自己也跟着耍了小姐,就觉得对不起远在沙州的小佳,心里又堵得慌。   第二天,恰好是纪委副书记、监察局长杜永正来授课,他讲到社会上出现的歪风邪气,就语重心长地告诫年轻干部要洁身自好,要经得起诱惑,出淤泥而不染,随后又举了一些纪委办的案子。   听了杜永正的一番话,侯卫东禁不住冷汗直流,心里也忐忑不安:“昨天的事情会不会被人告发,若被人告发,政治生命就结束了。”   他看了一眼坐在前排的刘坤,心道:“刘坤只是喜欢讲黄色笑话,而自己却在领导带领之下公然嫖娼,实在是太堕落了,从此就不在是一个纯洁的人,不在是一个让人信赖的好人了。”   有了这个心理负担,侯卫东心情沉重,满脸严肃。   下课之后,郭兰就走了进来,她有意无意地扫了侯卫东一眼,见其依旧是沉默寡言地坐着,心道:“听沙州政法系系主任说,侯卫东个性开朗,组织能力很强,怎么看起来有些消沉。”   郭兰手里拿着考勤本子,道:“明天上午最后一节是县委赵书记亲自授课,然后是结业典礼,希望大家不要缺席。今天晚上,由党校组织大家搞一次活动,在大会议室进行联欢舞会。”   听说有舞会,大家都高兴起来。   一位三十多岁的学员就大声道:“我们这里狼多肉少,跳舞有什么意思。”   这个学员说得坦白,众人都笑了起来。   郭兰脸上也露出微笑,道:“这个问题县团委已经考虑到了,今天下午党校又有一个培训班要开班,是妇联举办的女干部培训班。”   学员们就集体鼓掌,侯卫东脑袋里面还想着昨天的事情,充满了内疚,对这个舞会就没有任何兴趣。   郭兰宣布完舞会有消息,用眼角余光看了侯卫东一眼,见他依然波澜不惊,心道:“侯卫东倒真是沉稳。”   吃了晚饭,郭兰提前来到了大会议室,检查了音响和灯光,陆续就有人来到了会场,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边聊天,七点钟,舞会正式开始。   侯卫东一直没有出现在大会议室。   郭兰成了一个中心,场场不落空,每一曲刚刚结束,就有学员提前发出了邀请。   任林渡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他一直观察着郭兰,在第五曲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机会。郭兰见到任林渡,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侯卫东没有来吗?”任林渡笑道:“他今天情绪不高,一个人在寝室里发呆。”   众学员跳舞的时候,侯卫东一个人呆在寝室里,他还没有从昨天的经历中解脱出来,对舞会实在提不起兴趣。   他正靠在床上胡思乱想,听到了均匀的敲门声,道:“门没有关,请进来。”   秦小红走了进来,她穿了一件带着毛领的大衣,平时她都是素脸朝天,今天也化了淡妆,增添了些女人味道,她看着侯卫东躺在床上抽烟,就道:“侯卫东,你怎么不去跳舞,一个人呆着没意思,走吧,一起去。”   侯卫东推脱道:“我今天有点事,一会要出去。”等到秦小红走了,侯卫东也就被迫起了床,就朝校外走去。   习惯了上青林晚上的暗淡无光,看着益杨城的灯光,侯卫东总觉得是如此的流光溢彩,而在沙州学院读书之时,他从来没有觉得益杨城内的灯光明亮过。   走过步行街,侯卫东就朝步行街东侧的新华书店走去,这个新华书店是侯卫东每一次进城的必到之处,刚刚走进书店大门,就看见段英拿着一本书从店里出来。 第79章 神仙打架(八)   自从那晚暧昧之事以后,侯卫东和段英心中就多了一层隔阂,同时增加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段英穿着紫色的长大衣,成熟而双端庄,学生气已很少了,此时骤然在书店门口相遇,神情就有些怪。   侯卫东尽量装作无事,露出笑容,道:“段英,你好。”   段英很快就将情绪调整了过来,装作轻松地道:“侯卫东,在青干班学习,也不到找我玩。”   侯卫东奇怪地道:“你知道我在青干班学习?”   “今天小佳和我通了电话,就知道你在参加青干班。”其实侯卫东参加青干班,和小佳通话之前,段英就知道了,是刘坤告诉她的。   段英提起小佳,侯卫东脸上就有些发烫,心里发虚。   “听说你们在开舞会,怎么跑到书店来。”   此话一出,侯卫东就更加惊奇,道:“你的消息还真灵通,连我们开舞会也知道,谁告诉你的。”   “刘坤今天中午给了打电话,邀请我到党校来跳舞。”   刘坤从大学期间就垂涎于段英的美色,侯卫东对此心知肚明,他心里莫名有一丝紧张,笑道:“怎么不来跳舞?”   段英苦笑道:“现在饭碗都不稳当,哪里跳舞的心情。”   侯卫东心里一松,关心地问道:“为什么说饭碗不稳?”   “如今市场竞争太大,厂里93年全年亏损了二百多万,已有两个车间关了,车间工人们放了长假,实际上就是下岗了,说不定那一天我也要下岗。”   侯卫东天天看《人民日报》,对党的大政方针很是了解,他道:“现在我们国家是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县属企业破产得很多,这是大政策。”   段英面有忧色地道:“侯卫东,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若真是失了业,让我怎么办?”   侯卫东有心帮助段英,可是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有能力帮助段英,只能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想太多也没有用处。”   这时,陆续有人从书店出来。段英就道:“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要进国家机关,我的专业又很冷僻,厂里真要破产了,我就成流浪女了,到时恐怕无立锥之地。”她感叹道:“现实真是残酷,要是我们永远不毕业,生活就多么美好。”   侯卫东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泛泛而谈:“你也不必太担心,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其实我的处境也挺难,但是我相信,只要坚持到最后,一定能取得胜利。”   段英倾述了几句,心里也好受了一些,她见到书店门口进出的人多,道:“你陪我走一段吧,我心里乱得很。”   侯卫东就陪着段英朝她家里走,有一句没有一句地说着,到了楼下,侯卫东就止了步,再道:“从国家大政策来说,县属企业破产将是平常事,你要从现在起就做好应对准备。”   段英也没有邀请侯卫东上楼,她没有开灯,站在阳台上,侯卫东在路灯下拉着长长的身影,渐渐就远去了。   侯卫东回到了寝室,任林渡还没有回来,推开窗户,可以听见大会议隐隐传来的音乐声。   他坐在床头,点上一枝烟,细想着毕业以来所发生的事情,自已的尴尬处境,段英的饭碗问题,刘坤的春风得意,任林渡的八面玲珑,甚至苟林的边缘化,不禁感慨颇多。   现实,真的很残酷,当离开学校的刹那间,现实就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冷冰冰的真象,让人不由得重新反思所受过的教育。   任林渡折腾到十二点过才回来,他喝得有些高了,就坐在侯卫东床前,絮絮叨叨地道:“郭兰被评为了93青干班的班花,开完舞会,我们又去喝了夜啤酒。”   他站在房中间,道:“郭兰还是单身,没有男朋友,现在我宣布,将正式对她发起爱情攻势。”   侯卫东心情不爽,也不想理他,自顾自睡了。   十二月三十日,青干班也就结束了,侯卫东原来对青干班还怀有一丝丝幻想,期待会出现奇迹或者转机。   可是,为期一个月的青干班,说长不长,就短不短,在青干部班学习期间,认识了十名公招生,跟着领导腐败了一次,学了一些没有多少用处的知识,这就是想得出来的收获。   回到了上青林,一切依然照旧,山路依然如此的难走,森林茂密如初,太阳亦照常升起。   1994年的元月3日晨,侯卫东睁开眼睛,暗灰的房顶在头脑中盘旋了一阵,才最终停了下来,在床上坐了一会,他揉着欲裂的脑袋,摇摇晃晃起了床,他甚至自己也能闻到满屋子的酒味。   “他妈的秦大江,找机会一定要报仇。”   昨天回到了上青林,刚上场镇,就被秦大江看见了,秦大江就高兴地看抓住他的手,道:“疯子回来了,中午整一桌。”然后就拉着他来到公路施工现场,秦大江就如小孩子一样,向侯卫东显示着这一个月的成果。   “水沟窄了,要加宽加深,还有,公路没有涵洞,必须要在几处山沟里做涵洞。”   侯卫东跟着走了一圈,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在修路初期,他天天看图纸,早已将公路的立体图印在了脑中,而且刘维工程师数次交待,对于山上的泥结石路面,水沟和涵洞必须要完整,所以,他立刻看出了问题。   “刘维工程师来过没有?”   秦大江跟在侯卫东后面,不停地解释,道:“你走后,刘维工程师来过一次,他也说必须做涵洞,只是做涵洞费时费力费钱,江上石和陈达川都反对。”   “秦书记,这路以后肯定要过重车,现在基础就要修好,如果修得太差,修补起来更加麻烦,反正都用了这么多人工,就把事情做好。”这些都是刘维多次强调的观点,侯卫东听得多了,也就记在了心头,见村里没有按照图纸来施工,就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   俗话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秦大江属于那种好恶分明的人,有些镇领导到了独石村,他都不太卖帐,却对侯疯子另眼相看,道:“疯子说得还有道理,这山上资源多,以后肯定重车多,是要弄得扎实一些才行。”   看过公路,支书秦大江、村委会主任江上山、文书陈达川、民兵连长兼团支部书记杨柄刚、妇女主任朱姚芬以及驻村干部李勇,就在基金会的馆子里办了一桌,顺便隔壁的白春城也喊到了一齐。   村里面热情,让侯卫东也有些感动,心里一感动,就开始豪放起来,一杯接一杯,也不知喝了多少,最后与秦大江碰了一个大杯,侯卫东于是大醉,被抬回了寝室。   早上一身酒气地出了门,在走廊上遇到高乡长,高乡长指着侯卫东道:“侯老弟,你呀你,又被秦莽汉喝醉了,只有你才这么耿直,下回别这样干了。”   侯卫东头痛欲炸,道:“再也不喝酒了,我发誓。”   高乡长笑道:“这种誓,我年青的时候至少发过一百次,没有用,该喝还得喝,只是要控制量。”又问:“青干班学完了,有什么安排没有?”   侯卫东揉着头,道:“回来继续修地球,没有听说其他安排。”   高乡长就给他支招,“你从青干班回来,还是到镇里面去一趟,给赵书记、秦镇长汇报一下学习心得,这方面,你要主动点,不要等着领导来了解你,要主动接触领导。”   “理论联系实际,密切联系领导,才能不断进步,我在这方面是有教训的,如果当年有人指点我,我说不定能到县里去。”   侯卫东很真诚地道:“谢谢高乡长。”   打扫完办公室,侯卫东就在犹豫:赵永胜和秦飞跃明显不和,我一介白丁,最好是躲得远远的。   他反过来又想:长期远离领导,这也不是办法,这一方面要向任林渡学习。   想来想去,侯卫东最后决定必须要和赵永胜接触,只是接触方式一定要巧妙,不要弄得两面不是人。   “杨姐,你好,我是工作组侯卫东。”   青林镇党政办杨凤正在剥瓜子,听到是侯卫东,就开玩笑道:“侯大学,听说你有新绰号了,侯疯子,这个名字有些难听。”   侯卫东就在电话里笑道:“杨姐,我带了几包吴海瓜子,改天给你送过来。”   “你还这么有心,真是谢谢了。”   侯卫东又道:“赵书记和秦镇长在不在镇上。”   杨凤是办公室的内勤,清楚领导行踪,就道:“秦镇长在县里开农网改造的工作会去了,赵书记在办公室。”   侯卫东心里就有数了,他在党校设计了一份“上青林公路建设进度表”,就到办公室填好,找到高乡长签了字,誊写了七份,然后提着在益杨县城买的吴海瓜子,就奔向青林政府。   到了青林政府,侯卫东先到了党政办公室,抽空将吴海瓜子送给了杨凤,杨凤圆脸笑得格外灿烂。   “这是公路进度表,我交一份到党政办公室。”   杨凤接过表格,见上面列公路进度、人员安排、资金情况、困难问题等几个大项,下面还有一些小项,非常清楚,就夸道:“不愧是大学生,这表格真漂亮。”   到了赵永胜办公室,侯卫东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是谁,进来。”   赵永胜正在看会计报表,见进来的是侯卫东,就低头继续看表,把侯卫东晾在一边。 第80章 神仙打架(九)   按照相对论的说法,时间会随着人的感受而变化长短,和美女在一起,时间就过得快,和野兽在一起,就度日如年。   侯卫东对这个理论深信不疑,与小佳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总是如飞一般逝去,今天站在赵永胜办公室,不过二十多秒,却过得如此之慢,让人痛苦不堪。   赵永胜故意不理侯卫东,又翻了几页报表,这才抬起头,也不说话,很威严地看着他。   侯卫东见赵永胜抬起头,连忙道:“赵书记,这是上青林公路的进度表。”   赵永胜后背靠着大班椅,摆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拿起进度表看了几眼,问道:“公路已经修到场镇,才用了三万多元,怎么这么少,算对没有?”   侯卫东解释道:“为了修公路,三个村投入了一千二百劳力,他们都是自带饭菜,也没有发误工补助,发生的费用主要有三大块,一是炸药钱,这个必须要出;二是图纸钱,现在还差了刘维工程师一万元;三是工具钱,特别是从青林林场上山的路,有一段全是旺子石,特别硬,工具耗费特别大。”   赵永胜暗道:“侯卫东确实是一个能干人,比欧阳林和苟林强得多,只要他不跟着秦飞跃跑,是一个可用之才。”又问道:“青亩费如何解决,这么长的公路,这一笔赔偿费也不是小数?”   侯卫东坐在沙发上,腰杆还是挺得笔直,道:“这一次修路,三个村都进行了充分的动员,青亩费都不赔,占到的田土都由各村进行调剂。”   赵永胜难得地露出了笑容,道:“好,工作做得很仔细。”他看到侯卫东还在桌旁站着,就道:“你坐吧。”   扔了一枝烟给侯卫东。   侯卫东离开之后,赵永胜就靠在大班椅上,闭着眼想道:“县里很重视这十名公招生,这侯卫东又很能干,迟早要出头,长期把他放在工作组,只怕会引来争议,如果他懂事,不跟秦飞跃走得太近,就找一个机会把他调到镇里来。”   离开了赵永胜办公室,侯卫东又去找粟明,粟镇长办公室坐满了人,正在开会,将进度表送给了粟明,侯卫东就离开了。   上山的路上,侯卫东一直在回想着赵永胜的表情,反复地思考:“赵永胜和秦飞跃有矛盾,我夹在中间,应该如何相处?是都保持着距离,还是投靠一方?”从感情上来说,侯卫东自然跟秦飞跃要走得近一些,可是就乡镇体制来说,党委书记才是真正的一把手,这让侯卫东很是为难,委实下不了决心。   上了山坡,山风习习吹来,无数美景就跃入眼前,侯卫东都感到天地和心胸都变得开阔。   侯卫东高举着手臂,使劲地吼了两声,心情也就好了起来,他自嘲道:“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一个没有任何职务的小人物,赵永胜和秦飞跃顶牛,和我屁关系没有,纯粹是瞎操心,典型的杞人忧天,老子不趟这个混水。”   走进小院,邮政代办点的杨新春就喊道:“侯大学,有两个电话找你,一个是你女朋友,让你下班给她回过去,另一个说是你的同学蒋大力,他留了一个电话,让你回家以的打过去。”   “喂,你好,请找蒋大力。”   电话另一端响起一句粤话,随后又变成了蒋大力粗粗的沙州腔,“狗日的冬瓜,怎么不和我联系。”   侯卫东吼道:“蒋光头,狗日的,回沙州也不过来找我,太不够朋友了,你在广东哪里,做什么?”   “我在广州越秀,冬瓜,听小佳说你去当山大王了,到底混得如何,如果不行,干脆到广东来,我们哥俩创一番事业。”   “沿海地区和内部大不一样,经济发达,机会很多,我说冬瓜,不要在山上耽误了青春。”   蒋大力的声音很有些志得意满,侯卫东好奇地问道:“光头,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是医药代表,说白了,就是药厂的推销员,专攻医院,我现在负责一个片区,片区经理,你过来,凭我们哥俩的能耐,过不了多久,就会诞生两个百万富翁。”   “呵、呵,你现在收入如何?”   蒋大力压低声音道:“刚到的时候也就一千多块,现在每月我能拿五千以上,最高一月上了万。”   侯卫东工资不过三百七十块,他听到蒋大力的收入,差点连下巴都掉了下来,吼道:“这是邮政代办点的电话,就我办公室隔壁,你狗日的工资高,有空就给我打过来。”   挂了电话,侯卫东心潮难平,蒋大力的话,就如一块石头,落到了平静的水面,泛起了阵阵波纹,他甚至有些失神落魄,连《人民日报》也没有心情去阅读。   到了中午下班时间,侯卫东又拨通了小佳的电话。   电话线传来小佳兴奋的声音:“卫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我得到通知,借调到沙州建委办公室。”   到了建委,接触面就大了,特别是可以接触到建委的领导,侯卫东被发配到边缘地区,对于距离特别敏感,他高兴地道:“这是好事,办公室天天在领导眼皮之下工作,容易出成绩,小佳,祝贺你,亲一个。”   小佳也在电话里积极回应着,道:“这事还没有给爸爸妈妈说,他们肯定高兴。”   侯卫东心道:“他们高兴倒高兴,恐怕更不会同意我们的事情。”只是他控制着情绪,没有表露出来。   小佳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马上转换了话题,道:“段英给我说,刘坤正在追求她,你和刘坤是一个寝室的,他为人如何?”   想起段英的性感和体贴,侯卫东就暗道:“倒便宜了刘坤这小子。”心里莫名其妙有些酸溜溜的感觉,他知道这种感觉实在很没有道理,也是从思想上对小佳的不忠,就赶快调整情绪。   “刘坤家庭环境好,爸爸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他如今在政府办工作,是李县长的秘书,为人处事也没有大问题,就是有些虚伪。”   “段英运气不好,毕业前男朋友分手,工作以后单位效益又差,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侯卫东苦笑一声:“我是偏僻乡镇的一般干部,没有话语权,哪里有本事帮她。”   两人又聊了一会亲密的话题,便挂了电话。   打了两个电话,侯卫东情绪再一次低落,他深切意识到,毕业以后,社会就撕掉了温情的面纱,许多现实问题就必须由自己的肩膀扛住,而初出校门,肩膀实在稚嫩,又能扛得起多重的压力。   正在彷徨间,屋外响起曾宪刚的声音:“侯疯子,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走,到我家里去,今天给你接风。”   听到接风,侯卫东就是一哆嗦,他笑道:“曾主任,这接风就免了,昨天独石村给我接风,现在我的头还在爆炸。”   曾宪刚就认真地道:“今天是我私人请客,就我们两弟兄,一个外人都没有喊。”   侯卫东就不好推脱,跟着曾宪刚就朝尖山村走,到了曾宪刚院子,就看见曾宪刚的老婆正在院子里面剖鱼,侯卫东连忙道:“嫂子,给你添麻烦了。”曾宪刚老婆笑声很大,道:“大学生硬是不一样,说话这么客气,哪象曾宪刚,从来不知道说句客气话。”   曾宪刚家的小男孩就在院子角落,和两只黄狗追来追去。   等到满满一盆渔端了上来,曾宪刚就道:“我老婆曾经到重庆的渔馆打过工,她弄的花椒鱼是上青林最好吃了,你尝尝。”   花椒鱼是名副其实的花椒鱼,浮在表面上的一层,除了干红海椒就是颗粒均匀的花椒,肉质嫩而香,味道好极了。   酒过三巡,二人微熏,曾宪刚就开始说正题了,“疯子,我今天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听曾宪刚说得郑重,侯卫东就道:“你不要客气,有事就说。”   “照目前这个进度,四、五月份,大车就可以上山,我有一个想法。”曾宪刚曾经到广东去打过工,他是石匠,曾在江门的一个石厂干过,当年日夜开工,片石和碎石仍然供不应求的场景,深深地留在了他的头脑中,此时公路修通,他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我妹妹嫁到了独石村,就在林杨上面不远,公路刚刚从她们家门口经过,她家的自留山就是一个石山,上面盖层很薄,只有几十公分,我想投些钱,开一个石厂,今天是交通建设年,开石厂肯定赚钱。”   侯卫东知道曾宪刚话中有话,道:“既然能赚钱,就赶紧开。”   曾宪刚面露难色,道:“我去年才盖了新房子,钱用得差不多了,缺少资金,还有,石厂开起来了,我也没有销路,这样,我们两人合伙干。”   侯卫东手里也没有钱,只是上一次母亲刘光芬曾答应借五千块钱来买图纸,由于货了款,就没有回家取,这算是一笔可以动用的资金,他想了一会,道:“启动资金需要多少?”   曾宪刚并没有干过石厂,同样是两眼一抹黑,道:“应该花不了多少钱,主要是人工钱、补偿青亩钱和炸药雷管钱,其他钱还想不出来。”   侯卫东是学法律出身的,比较重视契约,道:“这样,我们一起去看一看现场,如果确实可以,就具体谈合作的事宜,签一个合伙协议。”   曾宪刚笑道:“我们两弟兄,说好了就行了,不用签协议。”   “先说断,后不乱,这是长期合作的保证。” 第81章 无心之柳(一)   从曾宪刚家里出来,侯卫东顺着小道就朝上青林场镇走,曾宪刚的建议,其实让他心里就充满了矛盾:自已到上青林来,是来干事业的,而不是放弃城里生活,来乡镇当个私营业主。   但是生活在露出无情一面的时候,也不时给劳碌的人们开开玩笑,否则,这日子也就没法过了。   侯卫东,也就是品尝生活给他开的玩笑。   侯卫东是政法系毕业的,习惯性地想起政策和法律问题。中央一直强调干部不准经商,他虽然被发配到了上青林,可也算是编制内的行政干部,若是经营这个石厂,就是违纪了,侯卫东思来想去,就根据和曾宪刚谈好的内容,草拟了一份合伙协议。   星期六下午,侯卫东给高乡长说了一声,就在中午1点提前下了山,到益杨县用了三个小时,从益杨到吴海县又用了三个小时,侯卫东到了家,已是晚上八点。   刘光芬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只见几个演员在电视里大吼大叫,看见侯卫东回来,高兴地喊道:“三儿,怎么才回来,吃饭没有?”说着就把拖鞋递了过来。侯卫东走到了客厅,在家里他很放松,特别是刘光芬面前,他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不客气地抢过遥控器,立刻换了一个台,道:“妈,你的欣赏水平太低了,又看琼瑶的连续剧,爸在哪里?”   刘光芬这两天都在和侯永贵争夺客厅的彩电,刘光芬要看台湾的连续剧,侯永贵要看动物世界,当然,每次都是刘光芬胜利,侯永贵只得到里屋去看那台小电视。听到儿子说话声,侯永贵已经走了出来,他穿了一件棉袄,这是以前军队里发的,已经披了好多年了,看上去就有些臃肿,平时穿警服时的干脆劲就荡然无存。   侯卫东就道:“屋里太冷了,干脆我们去买一个冷暖空调。”刘光芬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道:“买空调可以,你们三兄妹一人赞助二千。”   厨房里飘出了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这是侯卫东最喜欢吃的红烧肉,刘光芬手脚麻利地将饭菜端了上来,道:“回来也不打个电话,要不然给弄点好吃的,今天中午你姐回来了,我给她烧的肉。”她坐在侯卫江对面,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心里特别高兴,嘴上却说:“发了工资,没有给你爸爸和我买一块钱的东西,养儿子有什么用,当年你姐姐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礼物。”   说起二姐,侯卫东就道:“我听说益杨县丝厂效益不好,已经关掉了两个车间,二姐厂里效益如何?”   刘光芬叹了一口气,道:“我正准备跟你说这事,你二姐正式下岗了,幸好你姐夫收入高,要不然就惨了,看来,还是在政府机关保险。”   侯卫东感叹道:“上半年厂里还景气,怎么一下就不行了。”   刘光芬恨恨地道:“下半年国际丝价下落,厂里的问题来了一个大爆发,一下就跨了,那些当官的,只知道吃喝,厂子跨了,看他们吃什么。”   侯永贵趁着母子俩聊得热闹,就将电视换成了动物世界,然后坐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刘光芬注意力全部在儿子身上,也没有管他。   “你公路修得如何?图纸钱怎么解决的。”   听说是以私人名义货的款,侯永贵就开始教训道:“公私分明,是两层意思,公家的钱物不能拿,私人钱物只有这么点,也不要轻易贴进去,这是原则问题,除非单位给你出书面的借据。”   侯卫东学法律的,对这事的利害关系也是清楚,他吃完一碗饭,刘光芬又给他舀了一碗,侯卫东就将红烧肉的汤水倒到碗里,这种吃法,将红烧肉的精华全部收入了碗中,是侯卫东的最爱。   刘光芬忍不住揪了揪侯卫东脸颊,道:“你看你,脸上肉都鼓起来了,是不是天天都是村干部家里吃。”侯永贵在一旁道:“村干部喝酒凶得很,下村要少喝些,能耍赖就耍赖。”   吃完饭,刘光芬和侯永贵也唠叨得差不多了,侯卫东就将开石厂的想法讲了出来。   侯永贵紧锁着眉头,道:“你刚刚参加工作,就在镇里面认真干,这些事都是旁门左道,最好不干,免得以后在单位影响不好。”   “沙州的新头头号召全市要大办交通,益杨县委县政府就把94年订为交通建设年,我分析,94年将是沙州市将掀起交通建设的高潮,碎石和片石都是修路的必备材料,而上青林山上的石材是益杨县最好的,所以,开石厂肯定没有问题。”   侯永贵在部队上和公安局呆了近四十年,一辈子都在组织里,虽然侯卫东说得头头是道,他总觉得不对劲,“别想这些花花东西,好好把工作干好,这才是老正经。”   侯卫东肚子里一腔苦水,却无法跟父亲说得清楚,他就道:“爸,你在益杨有没有要害部门的朋友,帮我引荐引荐。”   侯永贵双手抱在胸口,想了一会,才道:“我的朋友都是公安局一线民警,最高层次不过公安局副局长,恐怕对你也没有多大帮助,老三,你要明白一个道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是什么样的人,交的朋友也就大体上差不多,这是经过时间检验的理论,你还是要依靠自己。”   刘光芬打断老头子的话,道:“老头,你正统了一辈子,现在女儿下岗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我觉得老三的建议还不错,开石厂只要销量好,也就是稳赚不赔,可以试一试。”   侯永贵仍然不表态。   侯卫东解释道:“开石厂我不出面,就用二姐的名字和身份证,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干得名正言顺。”   在刘光芬的支持和劝说下,侯永贵最终也同意了侯卫东的方案,老两口一合计,就给了侯卫东1万元现金,作为石厂的启动资金。   谈完了正事,刘光芬就笑着道:“三,小佳家里还在反对吗?”   “小佳借调到建委办公室,现在建委的红人了。”   刘光芬就意味深长地道:“我看你们两人的事情有点玄,小佳在沙州建委办公室,接触的人和事不一样,眼界自然就高了,你如果不尽快调回县里,肯定成不了。”   侯卫东最怕听这个问题,他和小佳母亲陈庆蓉约好了三年之期,如今已经过了半年,而调回沙州的目标却如此地遥不可及,他就对母亲刘光芬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又管得了,我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了。”原本这话说起慷慨激昂,可是想起自己跟着秦飞跃去了望城山庄,和那里的小姐有了亲密接触,似乎良心已被抹了一丝黑色,说话也就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刘光芬亲自侯卫东换了干净的床单,她看着三儿就高兴,坐在床边和侯卫东有一句无一句地聊天。   “你二姐对石厂没有兴趣,她和你姐夫想搞一个小丝厂,他们两人在丝厂干了这么多年,有许多业务关系,找点工资钱肯定没有问题。”   侯卫东就道:“益杨那边的丝绸厂恐怕也不行了,已经关了两个车间。”   刘光芬坐在床边,看着侯卫东钻进了干净暖和的被子里,习惯性地给他掖了掖被角,嘱咐道:“二姐要开公司,也差钱,我没有借给他们,开公司有风险,我得防着点,今天给你钱的事情,你别给你二姐说,免得她不高兴。”   第二天,侯小英就回到了家,她一心想开丝厂,对石厂没有兴趣,但是很痛快地将在协议上签了名,还将身份证复印件也交给了侯卫东。   “小三,听说基金会手续不严,好货款,你给二姐货个五万,我现在公司开业,差钱。”   侯卫东笑道:“货款要抵押,我为了取图纸,已经从基金会货了一万元。”   侯小英削了一个广柑,道:“我就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私人货款来为公家办事,真的,你想办法给姐货点钱,真是急死人了,我有房子可以作为抵押。”   “基金会只货给当地人,外地人不外办。”   侯小英不屑地道:“现在是操作时代,只要懂规矩,什么事情办不成,你把我引见给基金会的人,其他的事情由你姐夫搞定。”   侯卫东就点头道:“好吧,我去试一试,只是我在镇上无职无权,基金会的人不一定要卖我的帐。”   “你不去试又怎么能够知道,何勇最近学会了一句话,天天在我耳边念,叫做大胆的骑龙骑虎,胆小的骑抱鸡母,爸就是太胆小。”   侯卫东天天在村里跑,学了许多土话,听到二姐之言,就道:“二姐说错了,是大胆的日龙日虎,胆小的日抱鸡母。”   每一次回家,侯卫东都觉得无比舒畅,第二天,吃过午饭,争带着无比的温馨,坐上了回益杨的客车。   刘光芬站在车外,看着她的三儿走远了,这才回了家。   回到了上青林,侯卫东又进入了固定的轨道,他和曾宪刚都是急性子,星期一早上,两人就到了林场上面看地形。   曾宪刚的妹妹和妹夫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向来视曾宪刚为主心骨,就带着侯卫东和曾宪刚来到了后山,几锄头下去,就挖到了硬硬的石头。   曾宪刚用锄头敲着石头道:“这石头厚得很,至少十米以上,离山下的公路也近。” 第82章 无心之柳(二)   在经营石厂的理念上,侯卫东与曾宪刚却发生异议。   曾宪刚的想法,根本用不着办工商执照,把盖山揭开,申请点炸药,石厂就开张了,有了来买,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样,简单而实在。   侯卫东的想法稍不一样,他认为,开石厂,小打小闹没有意思,还是要办工商执照,进行税务登记,这样,才能和大企业打交道,虽然前期有些投入,最终却能赚得更大的利润。   曾宪刚是把全家所有的钱都投入了石厂中,把这个石厂就看得很重,所以他按照自已的想法,不肯轻易让步,和侯卫东争执不下。   “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有没有人来买也说不清楚,花这些冤枉钱不值得,我的意思是先把场子拉起,等到有了生意,再补手续也不迟。”   侯卫东也没有真正做过生意,他想的东西多是来自书本,“不办手续,拿不起发票,这是违法行为,被查到是要被罚款的,而且,和益杨县的大企业打交道,我们一定要正规,这是从长计议的做法。”   曾宪刚摇头道:“山上石头到处都是,我们两人把石厂开起了,肯定有许多人也跟着开,他们肯定不会去办手续,如果我们的费用比他们高,就没有生意。”   侯卫东也坚持自己的意见:“我还是主张把手续办好,名正才能言顺,我们一定要盯住大用户,小敲小打没有多大意思。”   最后,两人都退后一步,先借着修公路之机,把石厂开起来,与时同时,逐步把手续补齐。   到了一月中旬,从下青林公路连接到独石村办公室的公路毛坯已经出来了,辅上片石和碎石,再压实以后,就可以通车了,只是到了这一步,就需要投资,但凭人力就无法解决了。   侯卫东就找到粟明,递上了有刘维工程师建议意见的申请表,想争取一些资金。   粟明仔细看进度表,道:“如果辅片石和碎石,费用不低啊。”   侯卫东就道:“整个公路其实分为两段,一段是上山公路,另一段是山顶公路,山顶路是平路,可以暂时不辅片石,但是上山路是盘山路,不辅片石和碎石,这路就危险,根本不能通行。”侯卫东笑眯眯地对粟明道:“粟镇长,这一次县里不是奖励了二十万,能否拨一点在公路上。”   镇政府实行的是财政一支笔审批,粟明是副职,没有签字权,对于大笔资金的使用只有建议权,而没有决策权,他就道:“这事我去跟秦镇长商量一下,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找秦镇。”   秦飞跃看了申请表,道:“这事先放一放,我刚刚得到了准确消息,还没有来得及给在大家通报。”   “交通局编制了全县的乡村公路规划,四大班子集体听取了汇报,原则上同意了这个规划,在规划中,上青林有一条公路,不仅要与下青林相连,而且还要朝西走,将李家镇、吴滩镇、有龙镇这一大片连结起来。”   李家镇、吴滩镇、有龙镇是益杨的几个建制制,与青林镇、春柳镇隔山相望,直线距离不过四、五公里,但是,从青林镇到李家镇等镇,由于互相没有通公路,则必须先到益杨县,然后再从益杨转车,也就是说,从青林镇步行到李家镇,翻山越岭,也就是一个小时,而坐吉普车,至少需要五个小时,更别说客车了。   秦飞跃就道:“这样一来,上青林公路就成了县道,县道就要由县财政来投资,所以,镇里不要急于投资进去,免得花冤枉钱。”   粟明脑袋转得快,道:“规划是规划,真正落实还有一段时间,94年是交通建设年,各镇都不傻,一定会各显神通,争取县财政在当地投钱修路。”   秦飞跃就道:“我也想过这问题,镇里不能投钱,但是三个村仍然要继续投劳,将上青林公路毛坯已经挖出来,毛坯挖出来,就是一个最有利的竞争条件,我们抓紧时间向县政府写报告,申请今年启动上青林公路。”   “这事要通过党政联席会研究,形成共识以后,我向马县长汇报,县里马上就要开人代会了,争取把上青林公路纳入县政府的重点工程。”秦飞跃是搞企业出身,深知公路修通的价值,高兴地道:“真是修通了上青林公路,上青林资源就被盘活了,我这镇长也就好当了。”   侯卫东得知这消息,也很高兴,对粟明道:“县道的等级比乡村道要高得多,幸好当初修公路毛坯的时候,严格按图施工,如果当时偷工减料,说不定就要返工,万幸。”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县里面要投钱,我们是否还继续修路?”   粟明转达了秦飞跃的意见,道:“规划是在纸上,落实下来才算数,这事谁也不敢打包票,你们还是要继续修路,为将来的竞争打下基础。”   当天下午,青林镇召开了党政联席会,第一个议题主是上青林公路,与会人员对于争取县财政投资修路达成了高度的公识,决定继续由粟明挂帅争取落实此事,并由高乡长出面,到沙州向人大主任高志远汇报,争取他能帮着青林镇说说话,促进规划的落实。   第二个议题就发生了严重的分歧,三个镇属煤矿老板提出了货款的申请,镇长秦飞跃然同意帮弯嘴煤矿杨家福货款,书记赵永胜却认为望日煤矿条件更好,应该优先考虑,两人在办公会上再次拍了桌子,不欢而散,后面几个议题也没有提出来。   侯卫东回到了上青林场镇,把最新消息向高乡长作了汇报,高乡长就面露难色,道:“侯兄弟,按镇里的意见,三个村还要继续修毛坯,可是如果县里把上青林公路升格为县道,村里干部恐怕就不愿意义务修路。”   侯卫东不以为然地道:“高乡长,我是这样想的,不管县里政策如何,只要没有真正明确下来,修路的计划就不变,秦大江他们应该会支持。”   上青林三个村为了修好公路,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青亩费分文不付,田土的调整也由各村自己处理,这些开支,若按照部颁标准来说,是一笔大数目,由于村民们修路的心情很迫切,就由三个村七千人共同承担了这笔费用。   但是,乡村道路升格成了县道,理论上修路的主体就变成了县政府,再让三个村的干部无偿支援,恐怕就有些困难。侯卫东到乡镇的时间毕竟只有半年,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   果然,第二天在小范围通报了这事,三个村的六位主要干部就表情各异了。   望日村的书记贺合全最先发言,他最担心事情有变,高声道:“现在公路已经到了尖山村,望日村里投了工出了钱,我不管是不是变成县道,先把毛坯修到望日村再说。”   秦大江就打起了小算盘,公路毛坯已经将独石村全村贯通,如果县里接手,独石村就可以不出钱了,而且就算县里暂时不投资,用块石、片石辅一层,汽车已经能够上山了,他就道:“公路升格成县道,就不是我们三个村的事情了,县里肯定要出血,我们继续修就是傻子,白花钱。”   秦大江的说法引起了村干部的响应,修公路所用资金不在少数,如果能让县财政出钱,村民不仅可以不出劳,而且或多或少都可以或得一些补助。   看着村干部纷纷附和秦大江的说法,侯卫东这才想到高乡长在会前说的话,论到对村社干部的了解,他确实远远不如高乡长。   侯卫东道:“我的意见很明确,路已经修到了尖山村,再努力一个月,就能修到望日村,如果这次停下来,以后的事情就说不清楚。”   贺合全站起来道:“修独石和尖山那一段,望日村一个人没有少,一分钱也没有少出,现在想不修,绝对搁不平,如果真要停下来,我就组织人把前面的公路挖断,大家都不要想通车。”   唐桂元深吸了一口烟,道:“县里是否明确要修上青林公路?”   侯卫东解释道:“现在只是做了规划,还是落在纸上的东西,是否动工,谁也说不清楚,而且全县乡村道路规划,涉及到全县所有乡镇,先修哪一条也没有明确,我的想法是按照原计划继续修路。”   江上山道:“侯疯子,如果县里面同意修路,我们三个村就亏惨了。”   高乡长一直没有说话,这时他道:“我们把公路毛坯拉出来,就会增加上青林公路的竞争力,再找高书记出面做工作,希望就很大。至于以前大家投的劳,只能算是作了贡献,力气使了力气在,又不会掉二两肉,大家不要算小帐,要看长远,而且,只要县里确定要修上青林公路,有可能打水泥路面,你们前期的投入又算得上什么?”   高乡长的话入情入理,大家都默不作声,各算各的帐。 第83章 无心之柳(三)   散了会,这些村干部又三三二二地聚在一起,议论着公路之事,过了一会,各村干部就陆续走了,没有如往常一样聚在一起喝酒,他们都急着回去找村里干部来一起合计此事。   这半年,侯卫东和这些村干部一直在亲密接触,对他们的性格也有了大概的了解,特别是秦大江,基本上是三天见两面,侯卫东对其脾气颇为了解,从秦大江的表情上看,侯卫东知道,他并没有完全接受高乡长的意见,只是碍于其他村的干部在场,没有再次放大炮了,离开会场之后,他和江上山跑得最快,肯定是回去找陈达川等人商量对策去了。   此时,侯卫东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在心里算了算,光是语工费,修公路按每天出工五百人计算,每人每天误工费十元,就是五千块钱,十天就是五万,百天就是五十万,这还不算侵占了田土的补偿和青亩费用。   面对着这么一笔巨大的费用,秦大江等村干部砰然心动,产生各种各样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如果冒然停工,但是县里规划又迟迟没有落实,则会造成公路成了公路烂尾,而村民修路积极性受挫以后,再次动员就很有难度了。   侯卫东感到了肩上沉甸甸的担子,在心里骂道:“妈的,这么重要的事情,至少应该派一个副镇长来统一村干部的思想,怎么就甩给我来做,未免太瞧得起我了。”他反过来又一想,“如果真是由县财政来投资修路,我这新开的石场就不愁没有销路了。”   如今问题的关键,是县政府的投资方向,如果真的在94年就要修上青林公路,一切事情就迎刃而解。   侯卫东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事,他也就在办公室坐不住了,来到高乡长家中,进了屋,开门见山地道:“高乡长,这事不太好整,我想来想去,还是应该早些去找沙州的高志远书记,请他帮助家乡解决这个大难题。”   高乡长怕冷,家中就烧了一个铁皮炉子,铁皮炉子外面有一根铁管子,就把煤烟全部接走了,屋里空气倒也不难闻,他正坐在火边,很享受的样子,闻着飘着荡去的烤红薯香气。   刚一坐下,侯卫江急急地道:“高乡长,我在办公室实在是坐不住,刚才虽然把会开了,村里干部的思想根本没有统一下来,你看这事怎么办?”   高乡长把手凑到火炉子旁,这个问题,他已经想了好半天了,看见侯卫东急火燎的神情,道:“先坐下来烤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两人好好合计合计。”   火炉烧得很熊,一阵热气扑来,比在冷清清的办公室坐着舒服得多,侯卫东哈了哈手,手上就有了一些雾气。   来找高乡长之前,他心中对镇领导很有些腹诽,可是坐下来之后,想到修路之事纯粹是自己找的,也怨不得别人,便将抱怨压了下去。   “秦镇长再三说要请高乡长出面,找一找高志远书记,只要他肯出面,事情就没有多大问题了,高乡长,我们什么时候去?”侯卫东说这话时,也耍了小心眼,再次抬出了秦镇长的名字,然后并不问高乡长去不去,而是问高乡长什么时候去,把高乡长的话堵死。   “为了修路的公事,由我出面去找高书记,不合适,毕竟我已是退居二线,最好由秦镇长或是赵书记带队去,这样才显得正式,也是对高书记的尊重,粟明是能干人,怎么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还有,去见高志远,带什么礼物去,送钱,他不会收,送贵重物品,镇里面又没有说出钱,别人也不一定看得起,送土特产,送哪一种才有特色,这些小事都要好好商量,冒冒失失跑去,效果不一定好。”   “秦飞跃的心思我知道,就是快刀切豆腐——两面都光,他现在根本不想出钱修路,钱进入财政容易,拿出来就好比割肉一样,秦飞跃又想三个把路的毛坯修好,这样竞争的时候就多了一些优势。”   高乡长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侯卫东没有想到这事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比想象中复杂得多,他心道:“人老成精,这句话当真不错。”   “高乡长,你说怎么办?”   高乡长顿了顿,道:“上青林一直想修路,几年来,却总是说来说去没有动手,这一次动了工,侯兄弟起了很大的作用。”   他话锋一转:“你能起大作用的原因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大,做事没有顾忌,反而把修路这件大难事情弄了起来,其他人可不敢碰这事。”   高乡长的话别有味道,侯卫东品了品,反而是哭笑不得,上青林公路动工以后,他一直暗自得意,觉得自己能力非凡,可是高乡长眼中却是傻大胆,虽然他没有明说,可话中就有这个意思。   这实在是令人沮丧。   侯卫东眼睛盯着火炉看了半天,他心道:“三年之内调回沙州,如果循规蹈矩,纯粹是痴人说梦不管别人怎么说,修路,一定不能半途而废。”   他自嘲道:“初生牛犊也有好处,就是不管不顾往前冲,高乡长,我的意见还是尽快到沙州去,我马上给粟镇长打电话,就说后天我们就到高志远书记家去拜访,让一位镇领导一起去。”   高乡长瞪着眼睛,看着侯卫东一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神情,道:“侯兄弟,我真是服了你。”   侯卫东尽量想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他道:“我这就去给粟镇长打电话,把这层意思表达出来。”高乡长正在说,“急什么急,再坐一会。”侯卫东已经急匆匆地出了门。   “粟镇长,我是侯卫东,跟你汇报一下修路的事情,工作组刚刚开了会,村里意见并不统一,贺合全想继续修路,秦大江想停下来,尖山村是两可之间。”   这些情况粟明是料到的,他道:“我明天争取上山,找秦大江谈一谈,镇里面的态度是,至少在春节前,这一段公路还是要修的,县里人代会开了就要过春节,过完春节,县里要修哪一段路也就明确了。”   粟明的声音很平静,说话仍然是不紧不慢,条理也很清晰。   “粟镇长,上青林七千人为了修路付了艰辛努力,我们后天准备和高书记联系,如果人在沙州,我们就去拜访他,请他出面做工作。”   侯卫东很郑重地道:“修公路是大事,涉及到县里决策,镇里能否派一位领导带队,这样公私兼备,比较正式。”   粟明想了一会,夸道:“你想得很细,我去和赵书记和秦镇长商量一下,看他们两位去不去,今天下午要开会,开完会跟你回话。”   下午,再开党政联席会,解决上次没有来得及商量的事情,至于为镇属企业货款的敏感问题,暂时就没有提上议事日程。   当粟明提出了由哪一位领导带队拜访高志远,班子成员全部都保持了沉默,目光都去寻着赵永胜和秦飞跃。   高志远是沙州市人大主任,虽然离开了党政系统,但是在沙州市还是很有影响力的,能够与他建立良好的友谊,对以后仕途提升是有好处的。赵永胜和秦飞跃都不说话,表示他们两人都有想法,其他副职当然就不会发言。   秦飞跃对粟明搞突袭很有些气愤,心道:“这事你先给我说一声,暗中操作就行了,根本没有必要提到党政联席会上。”   赵永胜也有着同样的想法,他狠狠地瞪了粟明一眼。   粟明眼观鼻,鼻观心,稳坐不动。   沉默了一会,赵永胜抢先发言,道:“我去跑一趟。”又解释道:“在下青林乡工作的时候,高书记还在上青林乡当书记,我们比较熟悉,去了好说话。”   赵永胜的理由摆得上桌面,秦飞跃不好去争,就吃了一个哑巴亏,他心道:“你去找高志远,我就去找县委段书记和马县长汇报工作,县官不如现管,他们两位才是真正的父母官,高志远毕竟隔了一层。”   等到粟明回了电话,高乡长不停地摇头,道:“侯兄弟,你真是傻大胆,居然指挥起党委书记来了,不过,傻人有傻福,你办事,还总是能办成。”   “我想起一件事情,高书记有一个小爱好,他特别喜欢吃上青林望日村的风干野鸡,你让贺合全他们去弄十只做得最好的风干野鸡,就说是上青林群众的心意,记住,让他一定要选最好的风干野鸡。”   侯卫东也没有耽误时间,他从高乡长火炉下面,掏出来一块烤得喷喷香的红薯,捧在手心里,就前往望日村。   在上青林住了半年多了,侯卫东早就将村主任、书记家的摸熟了,他一路疾行,平常要走一个小时的路,他半个小时就到了。   “贺书记,给我找十只风干的野鸡,记住,要最好的。”见到了贺合全,侯卫东就单刀直入。   贺合全没有弄清楚事情原委,道:“侯疯子,风干的野鸡要五十块钱一只,你弄这么多来干什么,哪个出钱?”   贺合全头顶上没有多少头发,有个绰号叫做贺绝顶,来自于聪明绝顶的这个成语,据说这个绰号的创作者还是铁柄生校长。   “这条路不能停,但是,县里面的钱,不要白不要,我们准备到沙州去一趟,找高志远书记出面,争取县里尽早启动上青林公路。”   上青林山的人都把高志远看成了力量的化身,听说是去找高志远,贺合全就道:“我马上按去找,这钱是不是由镇里面解决,十只就是五百元,村里面负担不起。”   侯卫东就道:“明天要把野鸡收齐,钱的问题等我们回来再说,镇里面解决不了,就让三个村平摊。”   “侯疯子,你说话要算话。”贺合全又愤愤地道:“秦大江那个锤子人,上山的路拉出来了,他就想梭边边,绝对搁不平。” 第84章 无心之柳(四)   为了执行镇领导的要求,侯卫东就如外交官一样,穿梭在三个村干部家中,他不断游说各村,让他们仍然按照原计划继续投入劳力,不让工程停工。   秦大江给了侯卫东三分薄面,没有马上让工程停下来。   第三天早上,高乡长和侯卫东就在六点半就起了床,此时天仍然黑沉沉一片,两人就打着手电,在一片狗叫声中,往下青林赶去,到了镇政府,天空才慢慢地亮了一起来,两人就在青林镇外面的面馆,一人要了一碗杂酱面,“吸吸呼呼”地吃了起来。   侯卫东脚边放了一个硕大的竹编背兜,里面是用蛇皮袋装着的风干野鸡,这是从望日村收来的礼品,尽管是冬天,背着这一筐东西上山,他额头上还是微微有些发汗。   在镇政府大门等到八点,一辆桑塔纳滑了过来,司机小张其实也不小了,看样子在三十岁左右,平时对人也是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他把车停在了院中,就下了车,拿了一个水桶,接了点自来水,就开始自顾自的抹车。   高乡长走了过去,道:“小张,来抽烟。”小张又擦了几把,这才接过烟,抱怨道:“高乡长,又有啥子事情,要跑沙州,来回十个小时,硬是整死人。”   侯卫东把风干的野鸡提了过来,就礼貌地道:“张师傅,能不能把这个东西放到后备厢。”小张继续抽烟,视侯卫东如无物,正眼也没有瞧一眼,更没有反应。   侯卫东提着蛇皮袋,就有些尴尬,他耐着性子道:“张师傅,这是带到沙州去的望日村野鸡。”   小张仍然没有反应,他吸劲抽了两口烟,提起水桶,又开始擦汽车,嘴里道:“拿到一边去。”   这一下,侯卫东脸上就挂不住了,可是对方是赵永胜的司机,他就强忍着怒气,看着对方,如果眼神是刀,侯卫东已经将小张杀死了无数遍。   小张仗着是党委书记的专职驾驶员,向来眼高于顶,那一天,侯卫东从刘维工程师家中取过了图纸,来到镇上以后,就在粟明家中吃了顿晚饭,当时秦飞跃、粟明、晁胖子、黄主任都在场,此事不知被谁传到赵永胜耳中,他就在车上骂:“侯卫东到镇里不好好工作,成天钻营拍马,素质真是太低了,他还是党员,也不知怎么入的党。”   后来侯卫东专程送来了修公路的进度表,赵永胜阅历丰富,斗争经验亦丰富,他并没有因为侯卫东的主动献媚而轻易改变心中看法,仍然在观其颜,察其行。   小张天天跟着赵永胜,是其心腹之一,对其爱恶了解甚深,因此,他见到了侯卫东,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看着故意给自己难堪的小张,侯卫东心中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狗日的小张,你要为今日的傲慢付出代价。   他毕竟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修身养气的功夫很不到家,脸上已带出些怒色。   高乡长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他知道小张是臭脾气,担心侯卫东控制不了情绪,便故意无话找话地对侯卫东道:“侯卫东,今天到了沙州,你可以抽空去看一看张小佳,张小佳也不错,虽然是大城市的女孩子,一点都不骄气。”   侯卫东深吸了一口气,他理解了高乡长用心,自嘲道:“我是配不上她。”   高乡长笑道:“你也不要这么说,好好工作几年,机会成熟,就想办法调到沙州去,到了大机关,几年就可以当处级干部。”   正在这时,赵永胜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中年妇女和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赵永胜和高乡长说了几句,就对侯卫东道:“侯卫东,你今天就不用去了,到领导家拜访,人多了,效果反而不好。”   侯卫东没有想到临到上车,赵永胜会不让他去,本来去不去沙州也无所谓,只是他这种做法太不厚道了,也太伤人自尊心了,他血使劲地往上涌,狠不得一拳打在赵永胜的脸上。   高乡长在一旁打圆场,道:“侯卫东,山上事情还多,你就督促紧一点,不要让村干部偷懒。”   赵永胜也没有和侯卫东多说,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中年妇女、半大小子和高乡长就坐在了后排。   小汽车骄傲地叫了两声,便屁股冒烟地离开了镇政府大院子,将孤零零的侯卫东扔在一旁。   侯卫东眼中已经有了隐隐的泪光,“男子汉,要坚强。”他握紧了拳头,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陆续有人进了院子,侯卫东不想见镇上的人,他昂首阔步地走出政府大院,仿佛又充满了斗志。出了政府大院,他快步走出了青林镇。   一条小路,指向上青林,一条公路,去往益杨县城,侯卫东就站在十字路口彷徨,赵永胜、小张两人的面容就在脸上飞来飞去,让他愤恨不已,与此同时,他对前途也有莫名的灰心。   “到益杨,找刘维问一问交通局的规划,如果确实要大干交通,我就把石厂好好办起来,狗日的,老子水路不通走旱路,仕途不通我就走商路。”   打定了主意,侯卫东就上了前往益杨的公共汽车,在中午十一点的时候,他来到了益杨县交通局。   “请问刘工在不在?”   侯卫东经常来找刘维,科里面的同志已经他认得熟悉了,一名短发男子就道:“刘工升官了,换了办公室,在隔壁科长办公室。”   科长办公室陈设就不一样了,办公桌的桌面要大了许多,还有一排书柜,另外,还配置了一台电脑,刘维坐在旋转椅子上,也是人模狗样的。   “刘工,当了科长,也不通知我们一声。”   “工程科老科长提副局长了,我运气好,就提了科长。”   侯卫东直觉得感到高志远在其中起了作用,他笑道:“祝贺刘科长,今天中午我请客,撮一顿。”   “到了益杨,哪个要你来请客。”刘维就从椅子上起来,道:“侯疯子,你小子不在公路上盯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上青林开始修路以后,刘维已上了六次山,他和侯卫东已混得熟悉了,因此,跟秦大江一样,他也喊侯卫东叫做疯子。   “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侯卫东坐在刘维对面,又道:“刘工,就不倒水了,我想问一件事情,上青林公路是不是纳入了全县公路规划?”   刘维还是给侯卫东倒了一杯水,又拿了一幅地图,指着地图道:“你看这地形,只要修通了上青林公路,南部的五个乡镇就连成了一片,上青林山上的资源也就可以大开发,所以,上青林公路肯定要修,只是什么时候修,还没有最后定下来。”   他指着侯卫东道:“其他乡镇也各有优势,不少乡镇的头头已经约了局长们吃饭,都想争到94的政府投资,青林镇领导反应最迟钝,居然派了你一个小虾米过来探听虚实。”   侯卫东知道刘维和高志远关系不错,也就没有隐瞒他,道:“赵永胜和高乡长今天早上出发,到沙州去找高书记,请他出面做工作。”   刘维点了点头,道:“只要高主任愿意出面,县里会考虑他的意见的,而且上青林公路的毛坯已经拉了一大半了,对于捉襟见肘的县财政来说,这是一个有利的竞争点。”   下班时间到了以后,侯卫东就把刘维拉到了馆子里,两个人就点了一大份贵州花江狗肉,边吃边聊。   侯卫东随意地道:“我家二姐在独石村开了一家片石厂,既然全县大办交通,片石用量肯定很大,到时介绍些客人过来。”   刘维立刻明白这才是侯卫东来找他的真正目的,他狠劲地拍了侯卫东一下,“侯疯子很有些商业头脑,上青林石头硬度高,是极佳的修路材料,以后用量一定很大,你可以尽量扩大规模,到时只怕你供应不及。”   上青林石头到处都是,谁也无法做垄断生意,侯卫东就开始诱导刘维,道:“你在交通部门,熟人多,干脆我们合伙再办一个石厂。”   刘维是技术人员出身,他画图纸的收入颇丰,没有多大兴趣去办石厂,就道:“现在刚接手科里工作,休息时间又要帮人画图,哪里有精力去搞石厂,而且上青林石头这么多,真要有利可图,肯定小石厂遍地开花,只怕利润也不高,还有,现在做工程都要赊帐,债主都和孙子差不多,许多老板名义上都是百万富翁,陷到三角债里面,天天欲哭无泪。”   侯卫东见刘维不愿意入伙,就道:“这事我就拜托给你,有了业务就介绍给我。”刘维爽快地道:“你真是疯子,不过,我信得过你,有最新信息,我立刻通知你。”   吃饱喝足,刘维自去上班,侯卫东就在街上闲逛,他突然心里涌起了对小佳的思念,就到公用电话上给小佳拨通了电话。   小佳借调到建委以后,她就和另一个女孩子两人一个办公室,而另一个女孩子长期不在,因此,侯卫东和小佳两人通话就方便多了。   接通了小佳的电话,侯卫东满腹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在他心目中,办石厂是很低档的一种选择,意味着在镇里混得不好,也就意味着三年内调入沙州是空炮,侯卫东怕小佳对自己失望,有意无意向小佳隐瞒了这件事情。   小佳毕业之后,一直很顺,没有体会到侯卫东在偏僻乡镇所经历的痛苦,接通电话,听出是侯卫东的声音,惊喜地道:“你是不是到了沙州,找机会见一面。”   侯卫东只得道:“今天有事来不了?”他就编了一个慌话。   小佳表示了几句不满,很快情绪又上来了,道:“现在竞争开始激烈起来了,还有好几个月大学才毕业,我在办公室已经收到了不少自荐信,对了,你们镇里的书记是不是叫赵永胜?”   侯卫东惊奇地道:“你怎么知道?”   “他儿子今年六月从武汉大学毕业,想进沙州建委,把自荐书也寄了过来,我看他的简历上说父亲是青林镇党委书记,他条件不错,我准备把他的自荐书送给杨主任。”   侯卫东一下就明白过来,赵永胜肯定是带着老婆儿子到沙州来找关系了,他心道:“难怪他不让我跟着到沙州,老天有眼,现时现报。”   有了报复的冲动,侯卫东就将赵永胜如何将自己发配到了上青林,如何阻止自己调到计生办,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小佳。   电话另一头,小佳听说心上人受了委屈,眼泪水差点流了出来,她道:“我把他的自荐书扔到厕所去,让他空等。”侯卫东连忙道:“那小子寄的是平信还是挂号。”   小佳就道:“是平信,我已经将信撕了。”   侯卫东也是才毕业的人,他听说小佳把信撕了,又觉得这样做不道德,可是想起赵永胜和小张的面容,心肠又硬了起来,道:“小佳,感谢你,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你是我的老公,谁欺负你,我就跟谁急。”小佳轻轻笑道:“这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挂了电话,侯卫东一直压抑着的心情终于有些好转,他沿着街道朝书店走,找一找有关建筑材料方面的书。   忽然,一辆车停了下来,车窗打开,露出镇长秦飞跃的脸,他道:“侯卫东,你不是到沙州去了,怎么还在这里?”侯卫东老老实实地道:“赵书记说用不着去这么多人,我刚从交通局出来,找刘工问了几个技术问题。”   秦飞跃招了招手,道:“上车。”   “马县长在三点半钟要听我汇报上青林公路的事情,你跟我一起去,这是你送来的进度表,数据是否准确。”   侯卫东心里一热,道:“这些数据都核实过多次,一点水分都没有。”   侯卫东坐在后厢,看着秦飞跃的后背,心道:“秦镇长比赵永胜好,居然能够带我去见县长。”   到了县政府,秦飞跃叮嘱道:“马县长是很细心的人,如果我有什么数据或是问题答不上来,你要赶快提醒。”   “好。”侯卫东回想了一遍公路的事情,由于所有事情都是亲历亲为,所以,他很有信心。 第85章 无心之柳(五)   七品官,在说唱文学中,向来要加上一个前缀——芝麻,表示对县令等七品官的轻视。   侯卫东在学生时代,深受说唱文学的毒害,也将益杨县长看成了七品芝麻小官。此时,被秦飞跃带着去面见县长,他竟然在上楼的时候,心口不争气的“咚、咚”地狂跳了起来,他暗自为打气道:“县长也是人,两只眼睛,一个嘴巴,紧张个屁。”   县长办公室房门关着,是那种做工精致的防盗门,秦飞跃正准备敲门,门却打开了,一人走了出来,他神情颇为严肃,一边走一边跟秦飞跃打招呼,道:“秦镇长,你稍等一会,马县长正在和李县长谈事情。”   秦飞跃满脸是笑容,道:“桂主任,你好久都没有到青林镇来视察工作了,什么时候下来检查工作?”   桂主任叫桂刚,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三十四岁,是益杨县的后起之秀,他对秦镇长道:“这么客气干啥子,等到春天来了,我带几个人下来,到青林山上去打野鸡。”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和镇长都是正局级,但是,府办主任长期跟在县长身边,其份量自然不是镇长所能相比,因此,秦飞跃对桂刚极为客气。   秦飞跃连忙道:“一言为定,开了春,我就来约你。”   桂刚道:“你们到办公室来等,恐怕他们一会谈不完。”   秦飞跃摇头道:“算了,我们就站在这里等。”   桂刚就道:“那你就在这里等,我还有事,不陪你了。”   秦飞跃带着侯卫东在门口等着,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他初任镇长的时候,和府办桂主任联系以后,就来向马县长汇报工作,恰好马县长在和别人谈事,他就老老实实地在楼下的政府办公室等着,谁知,在办公室等了二个多小时,府办陈梅都说马县长办公室有人。秦飞跃等得着急,就上了三楼,刚一上楼,就见到财政唐局长正站在门口,两人聊了几句,公安局杨局长就出来了,唐局长就抢着进去了,唐局长汇报了半个小时才出来,秦飞跃也就学乖了,不敢下楼,就站在门口候着,等到唐局长出来,他才得到汇报机会。   在门外等了约半个小时,桂刚就从楼上走了上来,刘坤跟在他身后,手里拿了一叠资料,两人走得急匆匆,也没有和秦飞跃打招呼。   过了一会,刘坤就走了出来,侯卫东便主动招呼道:“刘坤。”   刘坤见是侯卫东,吃了一惊,脱口道:“侯卫东,你怎么在这?”他随即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秦飞跃,笑道:“秦镇长,你好。”   秦飞跃递了一枝烟给刘坤,道:“刘秘,两位领导还要谈好久?”刘坤将烟点燃,随意地抽了一口,道:“说不清楚,秦镇长,你到楼下办公室来坐,侯卫东,好久没有见你了,怎么不来找我。”   等到刘坤走了,侯卫东对秦飞跃解释道:“刘坤是我大学的同学。”秦飞跃安排道:“李县长在分管交通,你要经常跟刘坤保持联系,探一探情况。”   这时,办公室门打开了,桂刚探出头来,道:“秦镇长,马县长叫你进来。”   侯卫东是第一次见识了县长的办公室,办公室约莫有四十个平方,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是一排书柜,摆满了厚厚的大部头,办公桌前面摆了几张沙发,屋角放着几盆茂盛的室内植物,一侧墙上挂着一个条幅,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宁静致远”。   马县长并没有坐在办公桌前,他和李县长、桂刚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些效果图。   “老秦,过来坐,你来说说上青林公路的情况?”   对于先修哪一条路,县里意见并不统一,李县长分管交通,已经做了两套方案,其中一套就是在94年修通上青林公路。   马县长背靠在沙发上,眼睛余光似乎看了侯卫东一眼,就专心听秦飞跃讲解,秦飞跃显然经过了精心准备,汇报得很是流畅,也抓住了重点。   马县长表情严肃而专注,秦飞跃汇报结束后,他道:“现在看来,修上青林公路有三个好处,一是将青林、李山五个镇连结了起来,二是盘活了上青林的矿产资源,三是上青林公路的毛坯已经弄出来了,可以为县里节约一大笔经费。”   侯卫东暗自佩服:县长就是县长,一语中的。   “以我的看法,交通建设年,并不是全县每个镇都同时修路,还是应抓住重点,集全县之力,先将连接沙州和吴海等地的干线上档升级,李县长,公路等级一定高,修一条就要成一条,彻底改变益杨县对外交通不便的现状。”   马县长又道:“至于上青林公路,虽然有很多优势,但是毕竟是局部问题,先放一放,就不纳入94年计划。”   侯卫东心里一急,就看着秦飞跃。   秦飞跃心里也急,他字斟句酌地道:“马县长,上青林山上有石灰石和煤,储量极大,如果开发出来,五年之内,至少可以增加五百万税收。”   马县长很舒适地靠在了沙发上,道:“县里经费也捉襟见肘,只能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先修通干线,这个方针不能变,新来的祝书记支持我的想法。”   听马县长这样说,秦飞跃也就不好多说。   侯卫东在一旁大着胆子道:“马县长,在镇里组织下,三个村投劳30万人次,已经将上青林公路基础挖出来了。”   马县长反问道:“50万人次,这个数据怎么来的?”   侯卫东对于修路的各项数据烂熟于胸,道:“上青林总人口七千五百六十二人,三个村每天出劳力一百五十多人,每天就有近五百人,从十月初开始修到现在,除去下雨天,有近九十多天,出劳也就有50多万人次。”   马县长眼中闪出了一丝赞许之色,问道:“误工费等费用如何解决?”   秦飞跃连忙道:“由于没有路,上青林守着宝山受穷,所以,镇里组织修路,上青林群众一呼百应,都愿意无偿投劳,误工费、青亩费一分钱都没有要,而且中午自带伙食,镇里解决的主要是炸药、图纸以及必要的工具费。”   马县长提高语气道:“青林镇这种不等不靠的做法就值得肯定,有些乡镇眼睛就盯着县财政,道路破烂不堪,也不想着派人维护,前一次和高主任一起吃饭,高主任也表扬了青林镇的同志,还提到了一个新分来的大学生。”   马县长指着侯卫东问秦飞跃,“高主任就是表扬的他吧。”秦飞跃就介绍道:“这是侯卫东,去年公招的大学生,是镇里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   得到县领导的亲口表扬,侯卫东只觉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脑门,虽然是冬天,背上已经渗出汗水了。   “我这个人,最喜欢鞭打快牛,当然,也要给快牛吃草,既然青林镇修路的愿望这样强烈,又有这样的基础,县里也考虑一部分资金,李县长,给多少,你定个数目。”   李县长“呵、呵”笑道:“上青林公路是山岭重丘道路,我建议修成泥结石路面就行了,上青林公路总长有多少?”   秦飞跃达到:“目前修了十四公里,如果修到最远的望日村,就在二十公里左右。”   李县长算了算,道:“现在流行三点式,这一次修路还是来一个三点式,县里出钱,让交通局组织一家专业施工单位来铺路面,镇里提供片石和碎石,村里则出劳力,秦镇长,你看有问题没有?”   秦飞跃就道:“铺路要用大量的片石和碎石,这笔费用也不得了,镇里恐怕承担不起。”   李县长笑道:“上青林石材多,这也算因地制宜。”   马县长基本同意了李县长的方案,就定了调子:“就按照李县长的说法办,为了这条路,县里给了二十万,让唐局再出一百万,铺路兼买材料,公路通车以后,我带领全县乡镇的一把手来参观。”   告辞之时,马县长很有风度地站了起来,伸出了手,等到秦飞跃松手之后,侯卫东连忙伸出双手,恭敬地弯了弯腰。   第一次握住了县长的手,只觉很大很温暖。   从马县长办公室出来,秦飞跃很是高兴,他对侯卫东的表现也很满意,夸道:“侯卫东,不错,有前途,喝酒,今天要喝个痛快。”   侯卫东听了这话,禁不住就想起了望城山庄的事情,他心口一阵乱跳,可是很快又想起了小佳,心里又生出些罪恶感,果然,上了小车,秦飞跃就取出一部大哥大,道:“喂,我是秦飞跃,找个地方喝酒。”   打完电话,他就对司机道:“到益杨宾馆。”   到了宾馆,进了雅间,火佛煤矿的周强已经等在里面,桌上摆了几个花式冷盘,一个年青的女孩子打开了一瓶五粮液,站在一旁等候。周强很热情地道:“秦镇,今天整一瓶还是两瓶。”   秦飞跃道:“侯卫东酒量不小,比秦大江还历害,我们三个人,就整二瓶。”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道:“周强,你会飞吗,打了电话,我就直奔这里,一点没有耽误,你怎么来这么快?” 第86章 无心之柳(六)   周强头上还冒着热气,笑道:“我本来就在宾馆里,宾馆顶楼是健身中心,我正在上面跑步。”他拍着自已的肚子,“这几年,也不知怎么搞的,这肚子一天天就朝外鼓,再不锻炼,恐怕就要三高了。”   周强在秦飞跃面前并不拘束,继续高谈阔论,道:“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都是富贵病,十年前,哪里听说过三高症,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改革开放确实是好政策,我们也终于患上了美帝国主义才得的病,也算从得病这方面实现了赶英超美。”   虽然这是歪理,可也歪得有几分道理,大家想想也是,都笑了起来。   一瓶五粮液,用高脚玻璃杯恰恰能倒四杯,秦飞跃感叹道:“我们喝酒必须要实行改革了,上青林是一个酒窝,每一次喝酒都要搞得死去活来,这种喝法已经落伍了,以后我们内部人,喝二两就行了,不要拼命地劝。”   “舍死劝酒,也就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把别人灌醉了,自已也就差不多了。”   侯卫东虽然酒量不小,可是这一段时间喝得太多,也着实怕了,他很认同秦飞跃的话,道:“秦大江他们几个喝酒太疯狂了,我才到上青林的时候,被他们灌醉了好几次,吐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只晚一杯酒,这饭就吃得轻松,谈笑间,美食就灰飞烟灭。   吃饭虽足,周强意犹未尽地道:“宾馆楼上开了一间最新的歌厅,我们去吼几声,出出酒气。”   听说不去望城山庄,侯卫东就松了一口气,他心道:“外面的世界发展真是快,毕业前还流行跳舞,现在却时兴唱卡拉OK厅了。”侯卫东唱歌的水平很一般,在他心目中,卡拉OK厅就是那种很多人坐在一起轮流唱,想到要在众人面前唱歌,心里就有些发怵。   上了六楼,见到一些闪亮的满天星,满天星后面写着三个暧昧的艺术字——今朝醉,艺术字外面是一圈追光灯,就如女人会说话的眼睛一般。   一个穿着红色制服的侍应生就走了过来,周强不等侍应生相询,就道:“到帝皇大包。”   侍应生就将周强等人带到了一个房间,里面一应设施俱全。侯卫东这才恍然大悟,他想:“益杨也有了传说中的包间。”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包间,就藏拙,坐在一边不说话。   周强却应对自如,对侍应声道:“找几个漂亮的,来两瓶芝华士。”   随后又进来了一个穿着学生服的女侍应生,她身上穿着学生服,但是学生服却只到腰间,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腰身,虽然屋内有空调,却并不太热,她看上去就有些寒冷。   周强在侯卫东耳边道:“这个女孩叫做公主,只能看不能摸的,当然,只要肯花钱,摸摸也可以。”说完,就暧昧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侍应生就端来了果盘和酒杯,穿着学生装的小妹妹就开始放音乐,侯卫东没有想到,她放的第一曲,就是那首略显忧伤的“午夜的收音机”。   一个高个子侍应生带了四个打扮妖艳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他走路稍有些瘸,四个年轻女子站了一排,高个子就恭敬地对周强道:“先生,这四位小妹你满意吗?”   侯卫东偷眼看坐在一旁的秦飞跃,见他安之若素,心中暗道:“看来秦镇长真好这一口。”转过心思又想:“他带我来做这些事情,看来把我当成了心腹手下了。”   想到了今天把给自已难堪的赵永胜,秦飞跃对自己的重视就显得格外地珍贵。   见秦飞跃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周强打了一个响指,道:“OK,就这几人。”周强主动把一位最性感的女子拉到了秦飞跃身边,把一位略显青涩的女子带到了侯卫东身边,那女子挨着侯卫东,哆声地道:“老板,你喝茶。”   有秦飞跃在一旁,侯卫东无论如何也放不开,他在沙发上挪一挪,与那女子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那女子随即又移了过来。   “送战友,踏征程。”   小厅里回荡着秦飞跃雄浑的声音,他毫不顾忌地搂着身边的女子,放声高歌。   在沙发的另一端中,周强把那女子弄得“格、格”直笑,也不知他给那个女子说了什么。   周强拿着两个小杯,走到了侯卫东身边,道:“侯卫东,敬你一杯。”侯卫东只听说过洋酒芝华士的名字,却从来没有喝过,他接过杯子,道:“周总,我敬你。”   周强就笑道:“什么周总,都是在秦镇手下讨饭吃,我们兄弟别客气。”侯卫东跟着秦飞跃玩了两次,周强就把侯卫东当成了秦飞跃的人。   侯卫东是第一次喝洋酒,试着喝了下去,洋酒滋味颇淡,有着说不出的淡淡香味,口感不错。   周强对一旁的女子道:“你去给我们兄弟点一首歌。”那女人走开以后,周强话锋一转,道:“赵永胜是一个笑面虎,你以后和他打交道,一定要多留些心眼,其实这些话不用我来提醒,你肯定知道的。”   侯卫东虽然对赵永胜的感觉也不好,可是他与周强没有深交,也就没有接腔,道:“秦镇的歌唱得真好。”   周强笑道:“秦镇是有名的情歌王子,去年全县工会比赛得了银奖道。”他亲热地道:“你以后有发票,就拿给我,当哥哥的给你处理。”   “那真是谢谢周总。”   周强摆了摆手,道:“老弟,你别叫我周总,如果再不货款下来,我的煤矿就要破产了,赵永胜也太不地道了,手太黑,如果把我惹急了,一封信到检察院,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涉及到这些敏感问题,侯卫东更不愿意轻易地趟这个浑水,他见那女子点了歌走回来,借机站起身,道:“我去唱歌去了。”   唱完歌,走回来之时,秦镇已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侯卫东四处看了看,这才发现帝皇厅别有洞天,在电视机的后面,还有一道门,他也不知门后是什么内容。   侯卫东不愿意和那女子纠缠,就不停地与周强两人碰酒,身边的两个女子十分地无趣,就轮流地去唱歌。   几个人离开益杨宾馆的时候,已经是八点过了,侯卫东慌称在城里有亲戚,便在宾馆门口与秦飞跃分了手。   “秦飞跃耍得太肆无忌惮了,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侯卫东想到秦飞跃的行为,不断地摇头。可是想到秦飞跃镇长的身份,侯卫东不禁又开始怀疑自已:“难道是我的胆子小了,难道我落后于时代。”   看着秦飞路和周强的小车绝尘而去,侯卫东就准备打出租车到沙州学院的招待所,他站在路边刚刚朝左看,却一眼就见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刘坤和段英。   两人并排着,一边走一边谈笑着,刘坤穿了一件黑色风衣,黑色大衣没有扣,里面则是一件藏青色西装,看上去很有些青年才俊的派头,段英则穿了一身灰色长大衣,头发就和小佳一样,烫了一个小卷发,很有些气质。   两人郎才女貌,颇为般配。   刘坤在沙州学院的时候,就对丰满成熟的段英很有想法,侯卫东是清楚此事的,可是,当段英和刘坤走在了一起,他还是觉得极不舒服,这种感觉就如自已的东西,虽然平时没有用,也不愿意被他人取走。   刘坤也看见了侯卫东,他快活地道:“侯卫东,你在这干嘛。”侯卫东这才装作发现了两人,道:“刘坤,段英,原来是你们。”   “我和侯卫东是一个寝室,段英和张小佳也是一个寝室,我们还真有缘分,等小佳到益杨来的时候,我们一起玩。”   面对着侯卫东,段英内心就微微地起了波澜,几个月前,两人曾经发生过的亲密接触,她原本不会再为男子动情,可是在不经意间,以为死去的情感却悄悄地复活了。   只是,那天在车站再次见到小佳和侯卫东,她就想起了一句名言——好男人总是别人的,为此,她消沉了一段时间,如今,企业破产在即,她必须进行自我救赎,刘坤的家庭,就是救赎的捷径。   刘坤继续道:“侯卫东,青林镇是不是想修路,新的规划出来以后,各镇竞争得历害,都想争取财政资金,李县长正发分管交通,有什么事情,你尽管我和联系。”刘坤说这话,其实也是自己给自已涨脸,他虽然跟着李县长在跑,可是对于县里重点工程,李县长作为副职,也只有建议权,而没有决定权,更别说刘坤了。   侯卫东最看不惯刘坤的自我陶醉,他淡淡地道:“今天马县长和李县长已经对上青林公路有了决定,给了我们一百二十万。”   刘坤瘪了瘪嘴,做出不屑一顾的神情,道:“修一条路,至少是几千万,一百二十万算什么,只是毛毛雨,小意思。”   尽管秦飞跃交待要与刘坤搞好关系,保持联系,侯卫东却忍不住想刺一下他,道:“一百二十万在你面前是小意思,马县长却很重视,他亲口答应,上青林公路完工之时,他要亲自去剪彩。”   刘坤原本就想在段英面前逞能,没有料到侯卫东根本不配合,他不高兴地道:“修一条乡道,好小的事情,马县长现在答应了,到时未必要去。”   段英知道侯卫东为了这一条路费尽了心思,还货了款才拿到了图纸,她也不满意刘坤的居高临下,帮腔道:“上青林公路是侯卫东的心血结晶,事关七千村民,怎么算是小事,刘坤,你这样说是啥子意思。”   刘坤正在追求段英,把段英的话奉为圣旨,听到她发话,立刻就道:“好好,不说这上青林公路,侯卫东,走,我和段英请你去唱歌。” 第87章 无心之柳(七)   刚才在益杨宾馆唱得很不爽快,因此,侯卫东听到有人请他唱歌就腻味,更何况是刘坤携段英请他唱歌,他就一脸抱歉地刘坤道:“今天喝多了,头昏得很,改天再说。”   段英知道侯卫东在益杨没有落脚之处,一个人肯定要去住旅馆,想到此,她心里没来由生出些同情,还有丝丝柔情,但是,复杂的感情只能埋在心底,她还是和刘坤一起,向侯卫东挥手告别。   擦身而过的时候,她还是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当她看到侯卫东上了一辆出租车,心里隐隐有些失意。   刘坤兴致很高,他道:“星期天到沙州去玩,我去找交通局借辆车。”   段英没好气地道:“我星期天要睡懒觉,哪里也不想去。”   刘坤在段英面前,脾气和耐心都是一流,道:“中午,我请你去吃鱼,交通局附近新开了一家渔馆,味道还不错。”   段英对于刘坤的追求是半推半拒,也就不再拒绝,道:“我知道那家渔馆,我十一点直接过去。”   侯卫东上了出租车,很快就到了沙州学院的招待所,招待所是有些年头了,设施也比较沉旧,但是胜在安静和整洁,他躺在招待所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烦燥的心便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今后的道路到底应该如何走?我到底追求的是什么?”   他默默地思考着有些复杂的人生问题,离开学校半年来,他就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在空中飘来荡去,没有根基,也没有目标。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人生格言,侯卫东自承算不上知识分子,可是潜意识中还是有着相当强的入世之心,在益杨、吴海这种经济不太发达的地区,一个男人成功,只有一个衡量指标,就是官当得多大,侯卫东参加益杨党政干部公招,说到底,也是想在官场实现人生的价值。如今,半年过去了,他却一头载进了上青林的深水池里,拼命地游啊游,依稀看得见彼岸,却始终踏不上实实在在的陆地。   反反复复想了半天,侯卫东再次明确了思路:“我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物,治国平天下太过遥远,现在只能修身齐家,而最迫切的目标,还是想办法在三年内调到沙州去。”   这是一个很实际的目标,虽然调动毫无头绪,侯卫东却不想放弃。   第二天,侯卫东有意放纵了自己,痛痛快快地睡了一个懒觉,直到十点半才起床,等他坐着老牛般缓慢的客车回到青林镇时,已经是下午二点。   侯卫东准备找粟明汇报工作,毕竟马县长表态要出一百万,下一步到底如何操作,还是要先问问清楚,他就在青林镇外面的馆子里炒了两个菜,狼吞虎咽地吃了,然后进了镇政府。   粟明办公室里坐了好几个人,里面烟雾燎绕,他见到侯卫东出现在屋外,便道:“侯卫东,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   粟明向侯卫东介绍道:“这是红河坝村的杨书记,凌主任,李文书,这就是修公路的侯疯子。”   杨书记扔了一支烟给侯卫东,继续对粟明道:“红河坝村不通公路的主要原因虽要修一座桥,这座桥实际上也只有十二三米的跨度,费用不超过二十万,粟镇长,下青林就是我们一个村没有修公路,既然上青林的盘山公路都修得起来,镇里也要考虑修红河坝村的公路,手心手背都是肉,要一碗水端平。”   粟明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杨书记,道:“修上青林公路,镇里实际上一分钱都没有出,修路的事情侯卫东最清楚,让他给你们讲一讲。”   侯卫东这才明白,红河坝的村干部们也想修路,修路是他一手一脚弄起来的,他就如数家珍把修路的过程向村干部一一道来。   介绍完情况,粟镇长又加了一句:“镇里确实经费紧张,上青林公路,主要靠社员们投工投劳,包括青亩费,都是村民们作的贡献。”   杨书记半天都没有说话,他抽了几口烟,才道:“昨天我带着村干部,沿着上青林公路走了一遍,这公路修得确实可以,涵洞都修了八个。”   侯卫东很有成就感地笑道:“涵洞是公路必不可少的设施,主要用于排水,上青林山上有许多山沟,只要下雨就会产生山水,涵洞必不可少,八个实际上不够。”   杨书记打量了侯卫东好一会,才道:“粟镇,我有一个要求,等到上青林公路修好,就让侯疯子来驻我们村,我们争取在95年把红河桥修起来。”   村里有这个劲头,粟明就很高兴,笑道:“好,等到上青林公路完工,就把侯卫东调到红河坝村来。”   受人重视和尊重,是每个人的精神需要,听了杨书记的话,侯卫东也产生心里上的满足感,道:“多谢杨书记看得起。”   等到红河坝的村干部走了,粟明就把办公室房门关上,道:“昨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着粟明突然就严肃的表情,侯卫东一时没有摸清头绪,道:“粟镇长,你说什么,我不太清楚。”   “昨天秦镇长和你去见了马县长,到底谈了些什么?”   侯卫东就把昨天经过说了一遍。   粟明抱怨了一句,“这两个领导,做事不互相通气,现在弄成这样,真是麻烦。”他对侯卫东道:“赵永胜刚刚给高乡长打了电话,让你无论如何在四点钟要赶到镇政府,等一会要商量上青林公路的事情。”   会议在四点钟准时召开。   会议室安了一张椭圆形的桌子,赵永胜、秦飞跃、蒋兴财、粟明、晁胖子,唐树刚,以及两位自己叫不出名字的中年人,这是侯卫东第一次参加镇政府的党政联席会,他没有资格坐上圆形桌,而是坐在墙壁前的一排椅子上,他心里有些紧张,因为赵永胜和秦飞跃脸上,都裹着一层寒霜。   赵永胜主持了会议,他先说了两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很快,就直奔了今天会议的主题,“昨天,我和高乡长去拜访了沙州人大主任高志远,请他出面做工作,将上青林公路纳入94年的交通建设重点工程。高志远是青林镇的老领导,他没有谈说犹豫就答应了,当着我们的面,给县委祝书记打了电话。”   说到这,赵永胜有意地停了一会,突然提高声,道:“今天上午桂刚主任给我打电话,问青林镇班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用眼睛余光看了一眼秦飞跃,道:“书记、镇长步调不统一,同一件事,在同一天,一人找县长汇报,一人找书记汇报,这是什么意思?秦镇长,这事你做得欠考虑。”   秦飞跃也不服软,道:“我是行政一把手,去县里争取重点项目,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赵永胜火气很大,气鼓鼓地道:“秦镇长,你知道我去找高志远,为什么不多等一天,非要在当天去找马县长,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两人有不同意见,那也是工作中的不同看法,可以在班子内部协商,你这样做,其实就是把意见暴露在县领导面前,还讲不讲团结,讲不讲大局。”   他扭头看着侯卫东,毫不留情地道:“侯卫东,年轻人要老老实实工作,每天想着钻营,见缝就钻,最终没有好下场。”   侯卫东根本没有料到赵永胜会突然向自己开火,他血猛地上涌,很想当场反驳,却强忍着,用钢笔使劲地戳着笔记本。   赵永胜批评侯卫东,实际上是敲山震虎,道:“蒋书记,明天下文,免去侯卫东工作组副组长的职务,现在大学生,太不象话了,不懂规矩,不讲道德。”   侯卫东到底是年轻人,没有理解赵永胜刀锋其实是指向秦飞跃,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道:“赵书记,我是什么样的人,群众自有公论,你作为党的书记,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滥用职权,就很威风吗?”   粟明从内心深处很喜欢侯卫东,见他出言不逊,就急忙站了起来,历声道:“侯卫东,你出去。”他走到侯卫东身边,拉着侯卫东的手使劲捏了捏,低声道:“少说两句,先回上青林,我明天上来。”   侯卫东这一番火气,其实在心中积累了许久,今天终于找了一个口子,发泄了出来。   赵永胜被侯卫东的几句话气昏了头,对秦飞跃道:“青林镇党委、行政是一个整体,重大决定必须征得党委同意,涉及全镇的大事,政府不能擅自决定,必须要经过党委会研究。”   秦飞跃心中一片雪亮,赵永胜发这么大的火,昨天的事只是一个诱因,最实质的问题还是在乡镇企业上,赵永胜要趁机加强他党委书记的权力,重新掌握对乡镇企业的决策权。   他轻飘飘地道:“赵书记,今天在党政联席会上,我们有事论事,你把一个年轻人扯进来做什么,太没有风度,也不太讲道理了。这件事情你若真的认为我做得不对,我可以写检查,不过,检查内容写什么,我搞不清楚,请赵书记帮我参考。”   他一字一顿地道:“检查书,我,秦飞跃,青林镇政府的镇长,没有征得党委书记同意,就擅自向县长汇报工作,严重违反了组织原则。” 第88章 无心之柳(八)   自从赵永胜和秦飞跃撕破了脸面以后,在会上的公开争执也就越来越多了,但是如此直接而激烈,却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副书记蒋兴财低着头,在纸上随手画着圈,一句话也不说,恪守着沉默是金的信条。   见两位领导就失了风度,粟明实在看不下去了,道:“我建议改个时间再开会,大家都先冷静冷静。”   赵永胜闷着头喝了一杯水,拿着茶杯就离开了会议室,他回到办公室,犹自愤恨难平,关上房间门,就在屋里转来转去,如一只困兽。   青林镇,是一山难容二虎,赵永胜是土生土长的干部,是由老县委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老书记调到沙州去了,他在县里就失去了靠山。而秦飞跃是县委赵副书记的嫡系,从乡企局调到青林镇,走得是曲线救国的路子,有赵副书记的背景,秦飞跃并不怵地头蛇赵永胜。   “侯卫东,原本想给你一点机会,你却自作孽不可活,不给你教训,不晓得马王爷三只眼。”赵永胜就开始筹划着如何收拾侯卫东,可是侯卫东工作组副组长被撤掉以后,就是无职无权的普能白兵,而且已被发配到青林镇,根本就没有可以剥夺的东西。   堂堂的一个大学生,落到如此境地,稍稍冷静下来的赵永胜,回想起侯卫东的言行,心里也觉得对他过于严历和苛责了,可是,侯卫东最后所说的几句话深深地伤害了他,他心又变得如上青林的石头一样硬。   这一次党政联席会的很快就在上青林传遍了,村干部最讲究现实,侯卫东为了修路,左奔右跑,做了大量扎实有效的工作,秦大江、江上山、曾宪刚、贺合全、唐桂元等村干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在暗地里都为侯卫东鸣不平,便不声不响地轮流请他喝酒,工地上有什么事情也仍然找他商量。   经历了这个风波,侯卫东对仕途进步就有些灰心了,以前他大部分时间就扑在公路上,如今,公路毛坯完成了大半,他就只花一半的时间在公路上,另一半的时间就花在了新开的石场上。   开办石场需要的手续颇多,侯卫东说明了曾宪刚,开业之前就开始办主要手续。   秦飞跃在担任镇长前,曾是乡企局副局长,对企业这一套把戏极为熟悉,他一看侯小英的身份证,就知道这是侯卫东打的擦边球,秦飞跃已把侯卫东看成自己的人,不点破他,还给几个部门打了招呼。   有了秦飞跃的帮忙,侯卫东石场的主要手续办得极顺利,费用基本上减半,只是春节之前,派出所为了安全,冰结了雷管炸药,要等过了春节才开禁。   在春节前,公路毛坯终于拉到了望日村,望日村的村民就在村头放了半个小时的鞭炮,好好地庆祝了一番。   侯卫东,又大醉一场。   放假以后,侯卫东带着深深的失意回到了吴海县,他掩藏了真实情况,在父母面前强颜欢笑。   初四,侯卫东前往沙州,由于金玲俐的哥哥回到了沙州,侯卫东和张小佳就没有窝点,他就花了二百八十元,在沙州宾馆订了一个标间,有空调的房间温暖如春,两人尽情地享受着对方的身体,一解相思之苦。   晚上九点,小佳回到家,早有警惕的陈庆蓉和张远征夫妻俩,声色俱历,对小佳进行了轮番训问,小佳忍无可忍,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原本欢乐祥和的春节就蒙上了一层阴影。   小佳如愿借调到了沙州建委,她在陈庆蓉眼里身价又高了不少,更加坚定了陈庆蓉棒打鸳鸯的决心和信心,眼见着女儿痛不欲生,她还是坚守着她的信念:“这一次都是为了小佳好,等到以后,她就能明白当父母的一片良苦用心。”   初六,在哥哥侯卫国的指点下,侯卫东来到了益杨县,买了两条红塔山和两瓶五粮液,给镇长秦飞跃拜了个年,由于侯卫东和赵永胜正式成为敌人,秦飞跃更是把侯卫东视为心腹,留他吃了一顿午饭,然后在家中打起了麻将。   初八,正式上班。   过了大年,益杨县交通建设年就正式启动,县政府最终明确了94的两个重点项目,一是沙益公路益州段,二是益吴公路益州段,这两条公路预算达到了二个亿,益杨县当然没有这个财力,新到的祝书记创新思维,引进了岭西省的高速路建设投资公司,由建投公司对这两条路进行部分投资,建设完成以后,建投公司享受十五年的收费权。   至于上青林公路,就采用了马县长当时的意见,由县财政出资一百万元,进行泥结石路面的辅设,不过,相对原来方案又有小小的改变,县财政将这一百万元交给了交通局,由交通局来为负责为上青林公路辅设泥结石路面。   马县长原来的意思是给一百万给青林镇,由青林镇具体操作,只是这一段时间,县委县府都收到了好几封匿名信,将青林镇赵永胜和秦飞跃的矛盾捅了出来,还特别提到了两人最激烈的一次争执,收到这封信以后,马县长念头一转,就将这一百万批给交通局,由他们具体执行县政府的决定。   秦飞跃原本指望着从这一百万中扣下三十万来补发教师工资,这一下愿望落空,还被马县长在电话里批了一顿,对赵永胜的不满就更上一层楼。   对于侯卫东来说,由交通局来辅路面,反而是一件好事。交通局拿了县财政的钱,三个村按照协议要免费出劳力帮助辅路,至于片石和碎石等材料,则须由交通局按市价购买。   对于刚刚开业的英刚石场,这是一个大利好。   英刚石场,英来自侯小英,刚来自曾宪刚,合起来就是英刚石场,这是一个极为响亮的名字,而且不仅名字好,其位置也很好,英刚石场以下,石头一般埋在土里数米深,光是挖开泥土就是花一笔大数目,再往上,石头上面的盖山虽然薄,可是运距比英刚石场要远一些。   英刚石场,可以很方便为近六公里的公路提供片石和碎石。   交通局工程科刘维科长是侯卫东的好朋友,早已将所有信息传了过来,侯卫东还通过他牵线,花了四千多元钱,买了两台旧的碎石机,不等交通局进场,就加班加点地打起碎石。   三月六日,刘维陪同着交通局分管副局长朱兵来考察英刚石场,侯卫东早就得到了消息,和曾宪刚一起,早早地来到了英刚石场等着,还准备了一些风干的野鸡作为见面礼。   朱兵是西南交通大学的毕业生,长期在工地里泡着,脸色黑黝黝,减了一个梭角分明的平头,很是精神,他刚满三十岁,就当上了益杨县交通局副局长,年少有成,更是显得意气风发。   “这石场位置不错,石头硬度如何?”他看到侯卫东,也没有废话,便直奔主题。   侯卫东通过刘维这条内线,早就准备得极为充分,他背了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各式资料。   “这是石头硬度的检验报告,请朱局长过目。”   侯卫东到了青林镇有九个月了,当了一个工作组副组长,都被赵永胜撤掉了,深感官场升迁的不易,朱兵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交通局副局长,他是发自内心地佩服。   朱兵仔细看了看文件,是货真价实检验报告,其实他知道上青林的石头绝对符合公路建设的要求,刚才的发问不过是例行公事,见到了盖着鲜章的正规检验报告,他不仅对眼前这位英俊的小伙子发生了兴趣。   “难得,我修了这么多年的路,还从来没有哪一家石场主动去进行硬度检验。”   侯卫东笑道:“做生意,肯定要以诚信为本,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朱局长,你们以后用英刚石场的石头,就放一百个心。”   这个石场老板根本不象个纯粹的小老板,朱兵问道:“侯卫东,你不是本地人吧?”   刘维就在一旁介绍道:“侯卫东是沙州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学法律的,分在镇政府,上青林公路就是他带头修起来的。”   “怪不得,原来是学法律的大学生。”   朱局长对英刚石场很满意,又问道:“工程队进场后,需要的量就很大,石场能不能跟得上进度?”   侯卫东为了显示他的诚信,就把工商的、国土资源的、税务的所有证照都拿了出来,道:“英刚石场的宗旨就是诚信为本,应该办的所有手续我都办齐了,目前已经提前打了一千多方碎石,等到工程队进场的时候,我们应该可以备料六千方。”他指着前面的空地,道:“场地我们也平出来,专门用来堆料,绝对误不了事。”   朱局长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们要进场。”侯卫东实话实话道:“关于上青林公路,秦局长在年前,带着我向马县长、李县长作过一次专门汇报,方案就是那一次定下来的。”   朱兵不禁对侯卫东刮目相看。   考察完英刚石场,一行人又沿着上青林公路往上走,查看着公路毛坯,虽然这一次没有带仪器,可是光凭肉眼,朱兵从专业角度来说,也能感觉得公路质量着实不错,坡度、弯度合乎标准,泥结石路面最重要的水沟、涵洞也很齐全。   他再一次惊讶:“侯卫东,你是学法律专业的,怎么懂工程?”侯卫东笑道:“其实这很简单,照图施工就行了。”   朱兵感慨地道:“照图施工,说起容易,做起就难,好多施工单位,为了节约成本,都想尽办法地偷工减料,这就是豆腐渣工程数不胜数的原因之一。”   走上了上青林场镇,已经是接近一点钟,一行人又累又渴,侯卫东赶紧在基金会旁边的馆子里安排了一桌。坐上席后,朱兵捂着酒杯道:“我下午还要赶回去开一个会,只和侯卫东喝一杯。”   和侯卫东碰了一杯酒,朱兵痛快地表态道:“工程队进场以后,就从英刚石场进材料,刘维,这件事就定下来,从今天起,石场就要多打碎石,多备料,确保工程进度。” 第89章 无心之柳(九)   得到了交通局朱局长的承诺,侯卫东和曾宪刚自然极为高兴,不过,高兴中也带着忧愁,侯卫东和曾宪刚先期各投入了二万元,买设备、炸药、拉电、付青亩费及土地费,已经所剩无已了,在石场上班的附近村民也小心翼翼提出预付工资。   两人在曾宪刚家里,算来算去,至少还要二万元,才能将局面支撑下去,侯卫东的启动资金是找父母借的,曾宪刚才修了房子,更是资金短缺,这一万元还是找朋友东拼西弄来的。   “不算了,肯定还要找钱,刚哥,让嫂子早点开饭,几杯酒下肚子,就能想出办法。”   俗话说,一分钱憋死英雄汉,更何况是二万元,曾宪刚愁容满面,道:“还能想什么办法,能想的办法我都想过了。”   侯卫东又发挥出修公路时的顽强精神,他就大声地道:“我就不信,活人被尿憋死了,一定要想出办法,难道就让区区二万元钱破坏了我们的发财大计。”   “实在不行就货款,白春城平时说得好听,到了关键时候就靠不住了,黄站长我不熟悉,听说也不太好说话,我直接去找粟镇长,请他出面为我们货款。”   曾宪通道:“如果粟镇长肯帮忙,就完全没有问题。”   他老婆听到货款,就在一旁低声道:“家里所有钱都用完了,货款利息又这么高,以后还不起,把房子抵了,我们一家人就睡到山上去。”   曾宪刚本来就心烦,听到老婆的抱怨就鬼火冒,道:“爬一边去,去弄一盆火锅鱼,味道整好点,我和疯子兄弟边吃边聊。”他又对侯卫东道:“婆娘家,头发长,见识短,莫介意。”   侯卫东笑道:“我的绰号就叫疯子,疯子从来不什这些闲气。”   喝了酒,侯卫东就从尖山村,从另一条小道直奔青林镇政府,沿着陡峭的小道下山,沿途风景比另一条小道更为优美,可是他挂着货款,无心看风景,一边飞奔,一边就在脑子里琢磨如何才能货到款。   第一次货款,就是为了私事,这一次货款,就纯粹是为了私事,如何开口,就需要技巧。   走到下青林场口,侯卫东就想到了一个借口,刘维工程师的图纸尚差一万元,就以还图纸钱的名义,再货一万元。   粟明却下村去了,并不在办公室,侯卫东不愿意在镇政府久呆,和杨凤打了招呼以后,便坐在粟明回家的必经之地,买了一包云烟,吞云吐雾地等着他。   在四点钟的时候,就看见粟明提着包朝家里走。   侯卫东连忙站了起来,道:“粟镇长。”   粟明上午到了红河坝村,中午在杨支书家里喝酒,一人对两人,把村长、支书灌得大醉,他的头也微微有些昏眩,看到侯卫东,便道:“找我有事吗?走,到家里去说。”   到了家,粟明就靠在沙发上,眯着眼休息几十秒,才道:“卫东,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粟明分管公路建设,知道侯卫东为了上青林费尽了心力,赵永胜那天的态度实在不应该,更难得的是,侯卫东受到如此待遇,并没有消沉,仍然坚持在施工现场,经过此事,粟明就对侯卫东高看了一眼。   侯卫东装作随意地道:“就是图纸的事情,刘工催着要另外一万元。”   粟明皱着额头,道:“又要货款还图纸钱,能不能让刘工缓几天?”   侯卫东装作为难地道:“上一次和刘工约定,图纸钱分两次负完,取图纸时付一万,工程完工之时付另一万,如今公路毛坯已经拉出来了,他就打电话来催问这事。”   这个借口合情合理,不由得粟明不信,他想了想,道:“若在以前,这事也好办,我给黄站长说一声,办了手续就取钱,如今镇里最近成立了一个财经监督小组,由赵书记任组长,凡是开支在五千员以上的大笔款项,要同时有财经监督小组组长和秦镇长的签字,才能够报销,基金会的相关手续也同样办理。”   粟明又道:“赵书记对你有些误会,如果是以你的名义货款,恐怕通不过。”   侯卫东心里明白:“历来都是镇长一支笔审批,赵永胜弄一个财经监督小组,实际上是把秦飞跃最重要的权利削弱了。”   他有些不甘心,地道:“粟镇,能否搞一个变通,我这个月先货四千元,这样就不用财经领导小组审核。”   粟明否字这个提议:“修路是公事,这笔钱应是镇里来出,前一次让你用私人名义货款就不合适,我找个时间把这事提出来,由镇里面把这两万元解决了,县里奖励了二十万,一分钱也不花在公路上,实在说不过去,你给刘工说,五月之前付钱给他。”   听到粟明这样表态,侯卫东就暗自叫苦,连声道谢后,带着笑脸出了门,走到街道上,他自嘲道:“侯卫东啊侯卫东,谁叫你自作聪明,现在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碰了自己的脚。”   想到二姐侯小英还想在青林镇货款,侯卫东只得苦笑,道:“当小人物事事都要求人,这滋味真他妈难受。”   他漫无目的在下青林场镇走来走去,把自已认得的人全部过了一遍,他初出社会,认识的人极其有限,无人能帮他解决这部分资金,突然,他想到了远在广州的蒋大力,连忙找了一个公用电话,照着他上次留的电话打了过去,电话接通,却无人接听。   侯卫东没有在下青林场久呆,有了救星蒋大力,他看到了希望,兴致勃勃地朝着上青林奔去,进了上青林场镇小院,他没有耽误,直奔院子角落的邮政代办点。   蒋大力的电话仍然无人接听。   侯卫东隔几分钟打一个,连打五个,仍然无人接听,此时已接近七点,按正常时间,沙州的小佳已经离开了办公室,找不到蒋大力,侯卫东就顺手给小佳打了过去,谁知,小佳仍在办公室。   “侯卫东,你到底在忙什么,昨天为什么不给我电话。”每当小佳假装生气的时候,总会直呼其名。   侯卫东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情,昨天真是忘记给小佳打电话,连忙道:“昨天喝醉了,今天早上才起来。”这个谎话说得极为自然,一点破绽都没有,说完之后,侯卫东自已也吃了一惊,心道:“现在怎么了,说起谎话来滴水不漏。”   电话另一头,小佳就上当了,忘记责怪侯卫东,心疼地道:“老公,少喝点酒,注意身体,我们办公室有一个老同志,年轻时喝得太多,前几天被查出来得了肝硬化,老公,我们还年轻,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一定要保护身体。”   侯卫东就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以后我一定小心。”   小佳这才满意,就高兴地道:“昨天吃饭的时候,我们大老板表扬了我写的发言材料,准备给我正式办调动,今天,组织处金处长找我谈了话,随后就发调令。”   侯卫东当然也替小佳感到高兴,他有感而发地道:“到了建委,要珍惜工作岗位,好好干。”小佳撒娇道:“我当然努力,现在都在加班写材料。”   和小佳聊了几句,看着计时器到了二分五十秒,侯卫东连忙说了几句亲热的话,就挂断了电话,刚还二米五十六秒,算三分钟的钱,若超过一秒,就要算四分钟了。   刚刚放下话筒,电话就响了起来,杨新春一看来电,就道:“侯卫东,是广州的号码。”   “冬瓜,你终于想起我了,主动给我打电话。”   侯卫东喜出望外,道:“蒋光头,有事找你,你是我唯一的救星了。”   电话另一头,蒋大力心情不错,高兴地道:“冬瓜,有屁快说,不要绕弯子。”   “二姐下了岗,就在上青林独石村办一个石场,她已经和交通局谈好了一个供应片石和碎石的合同,现在还差约二万块钱的运转费用,你有钱没有,先借给我,估计半年之后能够还你,利息按银行同期货款来算。”   蒋大力在电话里破口大骂,“狗日的,学了点法律,就用在了兄弟身上,你别忘了,老子也是学法律的,你的帐号是多少,我明天就给你打二万过来,有钱就还,无钱就算逑了。”他在广州作药生意,已打开了局面,这个月赚了近十万,听说侯卫东要借二万,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放下了电话,侯卫东高兴之后,陷入了沉思:蒋大力看来真是有钱了,我与其在上青林开石场,还不如到广州去闯荡一番,也好成就一番事业。   想到“事业”两个字,侯卫东心道:“读书时代的远大理想真是虚无缥缈,事业有成,什么叫事业,什么又叫有成?” 第90章 无心之柳(十)   远在广州的蒋大力果然是信人,很快,钱就到了侯卫东帐上,而且,不是二万,是三万。   蒋大力说得很直白: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每天都在酒吧等娱乐场所泡着,专门陪医院的头头脑脑们花天酒地,除了毒品不沾,吃、喝、嫖、赌四毒俱全,赚钱快,花得更快,这三万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就算是支持好兄弟创业。   而对于侯卫东来说,这三万是真正的雪中送炭,三万元在手,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过,侯卫东并没有一下就把这三万元拿出来,英刚石场毕竟是合伙企业,他和曾宪则的权利和义务是相等的,按照侯卫东的想法,两人利润平分,曾宪刚也必须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不能因为困难就减少责任。   这可能也是学法律带来的细致和冷冰冰吧。   侯卫东实事求是把镇里面的情况给曾宪刚说了一遍,道:“我没有贷到款,回家又借了一万,家里也没有钱了,你还是要想办法,基金会的宗旨就是服务当地村民,你直接去找粟镇长,请他出面帮你贷款。”   曾宪刚原本指望着侯卫东再找两万元来支撑局面,没有想到他空手而回,前期投入了这么多,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咬了咬牙,道:“为了开矿,我已经将所有家产全部搭进去了,现在只有拼了,我和黄站长有些交情,我直接去找他。”   他是第一次办企业,一下子投入这么多,心里实在没有底,但是他相信侯卫东一定能想着办法把石场搞活,也就孤注一掷了。   曾宪刚找黄站长贷款,尽管是熟人,前前后后还是花了一个星期,侯卫东还特意借了五百块钱给困窘的曾宪刚,让他请客吃饭,最后,贷下来一万元,实际拿到手的只有九千,另外一千元就给黄站长作了回扣。   贷一万元,黄站长居然敢吃一千的回扣,这大大地让侯卫东开了眼界,他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二姐侯小英对于贷款信心十足,同时明白了为什么同是机关工作人员,大部分工作人员只能穿六七十元一双的皮鞋,而基金会的人就能穿三百元的皮鞋。   同一个镇政府,同一座小楼,里面的人却过着不同的日子,有句老话叫做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侯卫东读大学时,还信了三分,如今活生生的现实让他清醒地认识到:正是因为分工不同,才产生了高低贵贱之分。   在侯卫东的坚持下,石场按时发放了二十三名村民的工资,准时得到工资,让村民喜出望外,杂交水稻推广以后,农村基本不缺粮食,就是缺现金,虽然每月只有四百五十元工资,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也是一笔数目可观的收入,有一家夫妻俩同时在石场上班,一下就拿到了九百元钱,小两口很高兴,就去买了一个猪头,在自家的池塘里打了几条鱼,就在石场煮了,请侯卫东和曾宪刚喝酒。   石场的坝子,曾宪刚的妹夫搬了两张大方桌,二十多人围在一起,吃肉喝酒,气氛极为热烈,看着拿了钱的村民高兴的样子,侯卫东也感到了丝丝满足。   能够解决村民的困难,给村民带来欢乐,也是一件愉悦的事情。   等到交通局工程队进场以后,英刚石场备料已达了七千多方,工程队的项目经理梁必发原本不情愿来修上青林公路,这种小工程即麻烦又没有多大搞头,只是当作政治任务这才带队上山,可是到了现场,现场条件出乎他的预料;   一是上青林公路毛坯拉得极好,只比正规施工队略逊一筹,农村基本上没有施工仪器,能做到这一步,实在难能可贵;   二是看到备料充分,片石、碎石堆成了小山,这就意味着施工进度就可以加快;   三是片石、碎石质量上乘,而且基本合乎规格,用起来很顺手。   现场条件不错,意味着工程能很快完工,梁必发这才露出笑容。   梁必发父亲是山东人,也是刘邓大军西南服务团的一员,解放后,就留在了益杨,当了益杨县副县长,梁必发身上也有山东大汉的特点,身材高大,体形魁梧,又喜欢穿一件牛仔服上衣,说话直来直去,很对侯卫东的脾气。   每天上了工地,侯卫东就专门给他泡一大杯益杨茶,然后,有事无事陪着他在工地上四处走地,侯卫东对于公路的每一段都熟悉,梁必发有问,他一般都能脱口而出。   施工很顺利,五月初工程就结束了。   当施工结束的时候,侯卫东和梁必发已搞得象兄弟一样,连工程队的人都戏称侯卫东是“侯副经理”。   五月十五日,据说这是一个黄道吉日,上青林通车典礼正式举行。侯卫东工作组副组长的职务被免去了,但是上青林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这个职务并没有被免去,在镇长秦飞跃的坚持之下,办公室杨凤还是通知他参加了剪彩仪式。   十一点,在县长马有才,副县长李冰、交通局局长曾昭强的陪同下,沙州市人大主任高志远来到了上青林公路,下青林公路和上青林公路的交接处,彩旗飘扬,两个大气球下悬挂着两条大标语,一条写着“感谢县委县政府对青林人民的关心”,另一条写着“感谢社会各界人士对青林人民的关心”,一队小学生穿着统一校服,手举着小旗,迎候着领导。   车队一到,立刻锣鼓喧天,学生们一边挥动着小旗,一边在老师的指挥下,整齐地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赵永胜、秦飞跃并排站在一起,满脸是笑容,还不时交谈着,身后就是粟明、蒋有财等班子成员以及高乡长等几个退居二线的老同志,再后面就是唐树刚、欧阳林、侯卫东、秦大江、曾宪通、江上山等人。   高志远下了小车,看到这个场面,眼睛不觉得有些湿润,不管官做得再大,他总忘记不了生他养他、曾经流汗流泪甚至流血的上青林。   整个剪彩仪式很程式化,不过半个小时就结束了,随后,车队就沿着新修的道路上山,视察新修的上青林公路。   赵永胜的小车在前面带路,高志远、马有才、李冰等七辆小车紧随其后,最后是一辆公共汽车,侯卫东等人就坐在公共汽车上,上青林老百姓从来没有在家门口见到这么多车,所到之处,老年人依门而望,年轻人就涌到了马路边,小孩子和狗跑来跑去。   整条公路,都成为了欢乐的海洋。   马有才坐在高志远的车上,部着领导说话。   高志远感慨万千,道:“马县长,我在上青林乡当过革委会主任,后来是书记兼乡长,当年就想修公路,由于种种原因没有修成,深为遗憾,如今在马县长的领导之下,终于完成了实现了我的梦想,我代表上青林七千人民,感谢益杨县委县政府。”   马有才曾是高志远的下级,对这位严厉而富有人情味的领导很是尊敬,他汇报道:“94年是交通建设年,今年重点任务是修建沙益路和益吴路,两条路一通,将大大改善益杨的交通状况,95年的一项重点目标是将李山镇和青林镇连通,彻底盘活上青林的资源。”   高志远不断地点头。   上青林公路是泥结石路面,由于刚刚峻工,公路路面甚为平整,二十公里路,车队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钟。   场镇里满是烟花爆竹的碎屑,虽然不是赶场天,却是人山人海,上青林场镇的人几乎全部涌上了场镇,不少老人都认识高志远,“高书记”、“高乡长”“高主任”各种称呼都有,甚至还有个老人喊“高三娃”。   高志远走到喊“高三娃”的老人面前,拉着老人的手,恭敬地道:“二娘,你的身体还是这么好,耳朵听得见不?”   老人是高志远隔房的二娘,以前也和高家住在一个院子,比高志远大十多岁,高志远五十四岁月了,她已满过七十。高志远当乡长的时候,二娘曾经当过村里面的妇女干部,是一位“飒爽英姿五尺枪,不爱红装爱武装”女民兵连长。   高志远对其扎着腰带,背着步枪的印象极深。   岁月无情,当年的女民兵连长已变成了一位头发花白、牙齿掉了一半的老人,她拉着高志远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家长里短,高志远见县里领导都在旁边站着,不便久谈,就拍着二娘的手道:“二娘,你多保重身体,春节的时候,我回来看你。”   二娘见高志远要走,就道:“修路的人是疯子,高三娃,你要提拔他当官。”高志远没有听明白,抬头看了看二娘身后的中年人,道:“你是小黑吧。”小黑腼腆地笑道:“三哥,我是黑娃。”高志远问道:“二娘说得是什么意思。”小黑解释道:“修这条路,工作组的侯大学使了大力气,二娘的意思要提拔侯大学。”   高志远就想起了曾经见过一面的年轻人侯卫东,问道:“那为什么叫疯子?”   小黑道:“这是侯大学的绰号,他天天泡在公路上,大家都喊他侯疯子。”   二娘认真地道:“疯子为了修路,官都被整脱了,三娃是大官,要为他平反。”侯卫东以前当过工作组副组长,后来被解职,这事传遍了上青林,大家都为他抱不平,二娘就趁着这个机会,希望高志远主持公道,让侯卫东官复原职。   高志远办事很慎重,他没有表态,只是点头道:“我去问问这事。”   车队就沿着上青林公路往下,到青林镇去用餐,当然,坐公共汽车的众人就没有跟着了,他们在基金会旁边的馆子包了两桌,热热闹闹地大吃大喝。   在村干部的围攻下,侯卫东理所当然喝醉了,然后被秦大江背回了寝室。   天黑以后,所有的热闹就隐入在黑暗中,明天,生活又将继续。 第91章 诱惑(一)   根据事先签订的合同,交通局将按照进度进行拨款,只是此项工程进展极快,交通局一次款都没有拨下来,工程就结束了。   整个工程,交通局应该付给他们片石和碎石款合计达四十六万,数字之大,远远超出了侯卫东和曾宪通的预想。   侯卫东就建议:“无论谁来问,咬定说成本高,除去工资钱、土地费、青亩费,整个工程一共只赚了二万元,除了老婆,连父母都不能讲,免得走漏了风声。”曾宪刚本来就有财不露白的想法,痛快地答应了侯卫东的建议。   上青林山上石头是最大的资源,也是最不值钱的资源,许多人家的后山前山都是石头,把薄薄的一层泥土刨开,用炸药一炸,就可以直接开石场。所以,严守开石场可以赚大钱的秘密,将最大程度地减少竞争。   侯卫东清楚,上青林公路通车以后,外面的有眼光的老板肯定会盯上上青林的石头资源,这个秘密迟早会被揭开,只是,能够隐瞒一天算一天。   数次和秦大江喝酒,秦大江都一个劲地问石场赚了好多钱,侯卫东望着一脸热切的秦大江,就夸大了成本,缩小了利润。   听说投入了四万多,三个多月,除掉本钱还赚了两万,秦大江仍然动了心,他心里也就盘算开来,筹划着开一个石场,他没有这么多现金,就开始劝说侯卫东与他合伙。   剪彩过后,侯卫东和曾宪刚就兴致勃勃地前往交通局去领款,四十六万,对于两人来说,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为了防备万一,两人还暗暗带了弹簧跳刀,准备防身。   到了交通局,没有见到刘维,侯卫东和曾宪通就直接到了交通局财务室,财务室坐着三个人,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股票,见到有两个陌生人进来,眼皮都不抬一下。   到财务室多半是来拿钱的,态度一般都好得很,财务室三人就养成了居高临下的习惯。   侯卫东问了好几声,才有一个女的回话,问清楚来意,女的翻了翻眼,同时把一本帐翻了翻,再扫视了曾宪通一眼,道:“大额款项只能转帐,不能提现金,石场帐户是多少?”   两人对视了一眼,侯卫东急忙道:“石场没有开帐户,我有一个私人帐户。”   那女的很不耐烦地道:“私人帐户不行,必须是公司帐户才能转帐。”   离开交通局财务科的时候,侯卫东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小声道:“这个都不懂,还想出来找钱?”   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况且从财务科拿几十万,受点白眼,侯卫东和曾宪刚完全能够忍受,他们丝毫没有因为财务室工作人员态度恶劣而影响心情,坐车回青林镇的路上,他们有说有笑。   爬上青林山,已是下午四点钟。   站在山顶上之上,五月的山风吹来,就如温柔女人的双手在抚摸,说不出的愉悦,往下视线极为开阔,无数的大树随风而动,形成一片树浪,远远的农家里,传来了若隐若无的狗吠声。   侯卫东看着曾宪刚红扑扑带着汗水的脸,问道:“拿到钱,第一件事情想做什么?”   “我妈妈病了好多年,一直想到大医院去检查,看到底是什么病,只是家里才盖了房子,没有余钱,加上老年人舍不得花钱,就随便抓了些草草药将就吃,拿到钱,第一目标就是给老娘看病。”   “疯子,你拿到钱,第一件事情做什么?”   侯卫东道:“听说沙州市新来的头头很重视交通建设,所以益杨县才搞什么交通建设年,如果我估计得不错,这几年开石场绝对找钱,拿到这一笔钱,还准备建一个大石场。”   曾宪通根本没有想到再投资,他道:“做生意有风险,我先拿几万存到银行里,以后生个病也就不怕了,然后在我家后山开一个小型的石场,平时也不请人,有生意就开工,没生意就耍,这样只赚不陪,也不会朝外面拿钱。”   回到了小院,侯卫东就习惯性地朝杨新春的邮政代办点走去,他如今是杨新春最大的顾客,享受着上青林邮政代办点的贵宾级待遇,所谓贵宾级待遇,就是杨新春专门准备了一个本子,凡是有人找侯卫东,就由杨新春记下对方的电话号码,或者是对方的留言。   看见侯卫东进屋,杨新春拿出本子,道:“侯大学,张小佳让你给她回电话,好象有事找你。”   侯卫东赶紧给小佳回了过去,小佳声音听起也挺高兴,她道:“老公,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编制问题解决了。”   “真的,那应该好好祝贺。”   小佳毕业之时,分到了沙州建委下面的园管处,园管处是一个事业单位,调到建委以后,其工作受到了好评,建委领导答应想办法将其由事编干部转为行编干部,今年一月,沙州一位副市长因车祸身亡,经过角逐,建委一把手步海云就升任为副市长,他就给有关部门打了招呼。   五月,小佳的编制终于得到了解决,由事业编制干部转为了行政编制干部。   得到了准确消息以后,小佳就第一个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小佳满怀喜悦,“我还有一个好消息,你猜一猜?”   侯卫东很快就会有钱了,他也不管长途电话的费用,就开玩笑道:“你爸爸妈妈同意我们的事情了。”   电话另一头,小佳情绪就受到了影响,音调也低了,道:“他们还是不同意,今天转了行编,回去他们肯定还要跟我做工作。”   侯卫东狠狠地骂道:“侯卫东,你是笨猪,哪壶不开提那壶。”他就尽量高兴地道:“老婆,你还没有给我说,你第二件喜事是什么?”   小佳兴致仍然不高,道:“我提建委办公室副主任了。”   “哇,我家小佳也当官了,副科级干部,和青林镇副镇长一个级别。”   沙州市是地厅级,建委是正处级单位,建委办公室是正科级单位,小佳是办公室副主任,就是正儿八经的副科级了,想到小佳都是副科级了,侯卫东顿觉无比失落,他在上青林苦干了大半年,不仅没有捞到一官半职,连没有级别的工作组副组长也被撤掉了。   小佳似乎体会到侯卫东的心境,安慰道:“老公,你也不要着急,是金子总要闪光,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成功。”说到这,小佳又道:“当了副主任,就可以由单位配传呼机了,明天我自已去买,单位报帐,我准备去配一个中文机,你以后可以给我留言了。”   侯卫东暗道:“拿到钱,我就去配一个大哥大,这样更方便。”   开石场的事情,侯卫东一直没有给小佳说,第一笔生意可谓完全成功,他就想把事情给小佳说一说。   他正准备开口说这事,小佳道:“段英给我打电话,说她和刘坤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刘坤正在帮段英跑调动,他爸爸是宣传部长,将段英调到益杨电视台去,应该问题不大。”   听说这件事情,侯卫东就明白了段英为何要与刘坤确定恋爱关系,段英是想趁破产前,找一个支点跳出丝厂,他心道:“真是便宜了刘坤。”   想着成熟性感、善解人意的段英,投入了刘坤的怀抱,男人特有的占有欲,让侯卫东心里隐隐不舒服。   电话另一头,小佳还在问刘坤的情况,侯卫东含糊地道:“他在府办,混得还可以。”随口主动转变话题,道:“吴海丝厂已经破产,二姐也下岗了。”   小佳关心地道:“二姐下岗了,以后怎么办?”   “二姐和姐夫准备重操旧业,开一家丝营的小丝厂,二姐有一帮姐妹,技术上不成问题,二姐夫原来是搞销售的,以前建立的关系网都可以用。”   两人聊了近十分钟,这才挂断电话。   通话之后,小佳单手撑着办公桌,呆呆地,半天没有说话,她在办公室,跟着领导见了不少世面,也算对基层官场有初步了解。   她其实挺为侯卫东担心,在乡镇工作,就算工作能力突出,并得到了领导赏识,几年下来,混得好可以提一个副镇长,副镇长也不过是副科级,才与自已现在平级。   而要想在镇里担任正职,必须得有县里重要领导点头才行,从乡镇一步一步往上走,实在是一条艰苦之路。更要命的是,侯卫东还和镇委书记搞得水火不相容,按这种情况发展,镇委书记只要不走,侯卫东就没有翻身之机。   “等找个恰当的机会,给步市长说说,干脆把卫东调到沙州。”如何开口,就需要等待机会,小佳不停地琢磨着。   这时,园管处的书记出现在门口,她急忙站起来,道:“老领导,你肯定把小佳忘了,至少二个月没有过来看我。”   园管处老书记笑道:“今天晚上,我们处里整了一桌,祝贺小佳当上建委办公室副主任,你是园管处走出来的第一位女领导,以后可要多多关照。”   小佳笑道:“老领导,你说些啥子,完全是把我当外人,晚上要罚酒,至少三杯。”   当夜,侯卫东梦见了一堆钞票,又梦见自己坐在县政府办公室里。 第92章 诱惑(二)   在梦中,侯卫东走在县政府大门前,突然就掉进了一个威力巨大、不断转动的巨大齿轮之中,他拼命挣扎,却被齿轮压得血肉模糊,虽是在梦中,他似乎也感到了钻心的疼痛。   醒来之后,侯卫东满嘴苦涩、口干舌燥、汗流满面,他这才发现,虽然已临近夏天,床上仍然是春天所用四斤重的棉被,这是母亲刘光芬送给他的新棉被。从床上起来,侯卫东端起昨晚的一杯白开水,猛地灌了一大杯,冷冷的水从燥热的身体流过,这才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他很久没有到伙食团去吃饭了,早上起床身体燥热得紧,就想起伙食团长池铭煮的绿豆稀饭,绿豆稀饭正是去火的美食,他提起水瓶,就朝后院的伙食团走去。   池铭和田秀影两人站在灶前聊天,铁锅里有满满一锅水,渐渐地起了小泡泡,几缕热气就慢慢地升了起来。   田秀影对于侯卫东被免职,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她其实和侯卫东也没有矛盾,可是看见别人倒霉,她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愉快。   “侯大学,公路修完了,你又找什么事情来折腾。”   这个女人成天无所事事、专门传播小话,侯卫东向来是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他简单地道:“田大姐,打开水,喝稀饭。”将水瓶放在了灶头,在柜子里拿了碗筷,对笑着对池铭道:“好久没有喝绿豆稀饭了,今天来两碗。”   来到了上青林大半年时间,侯卫东就如一滴六边形的雪花,慢慢地融入到了长满杂草的土地里,池铭早就不把他当客人了,道:“自已没长手吗,还要我来端。”   侯卫东也不客气,从盘子里舀了一叠咸菜,端起绿豆稀饭,吃得“稀里哗拉”直响。正吃着,田大刀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一个菜篮子,他对侯卫东道:“疯子,今天怎么舍得来喝稀饭,昨天又喝翻了。”   池铭是青林镇政府的工勤人员,被派到上青林已经有些年头了,在田大刀的死打烂缠下,最终还是投降了,当然,在田秀影口中,又是另一个版本,她说池铭是被田大刀霸王硬上弓,所以才被迫同意,好在大家都知道田秀影说话水分太多,也就没有人相信。   田大刀和池铭在四月份办了结婚证,原本野性十足的田大刀,如今掉到了温柔乡中,也老实了许多,他是联防员,并不是正式工作,待遇也不高,听说侯卫东与曾宪刚办了一个石场,也就心动了。   “疯子,这次你发财了,到底找了好多钱?”   侯卫东早就料到公路一通,必须会有许多人要开石场,他就一味地叫苦,“先申明,这个石场不是我的,石场是我二姐侯小英和曾宪刚合伙的,英刚石场,就是侯小英的英,曾宪刚的刚。”   田大刀一门心思办石场,就追根溯源地问道,“到底赚了好多钱?”   侯卫东含糊地道:“石场请了几十个工人,要付土地费、电费、工具费,东拉西扯的,也赚不了几个钱。”   田秀影在一边插话道:“看不出来,侯大学还狡猾,明明是你开的石场,非要说是你二姐开的,你以为我们不晓得。”   侯卫东心里实在烦透了这个苍蝇一样的女人,道:“二姐是下岗工人,办石场找口饭吃,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池铭又给侯卫东端了些红豆腐,道:“侯大学,我家大刀也想办一个石场,到时请你来指点,你可不要保守。”   公路一通,就有秦大江和田大刀声明要开石场,侯卫东暗道:“上青林的人都不傻,看来我的缓兵之计没有什么作用,该来的始终要来,以后只能在客源上下功夫,交通局那条线不能断。”嘴里道:“好说,这没问题。”   吃过早饭,回到前院,就见到曾宪刚站在院内,他穿了一件灰色西服,就是那种摆在地摊上卖的那种西服,看上去就很粗劣,而且稍小了些,曾宪刚身材原本魁梧,穿上一件小一号的劣质西服,显得很是滑稽。   这是曾宪刚为了进城,特意换上的好衣服。   在上青林,侯卫东对这种装束见惯不怪,两人拿了相关的证照,就急急地赶到了益杨县,在工商银行办了一个公司帐户,结果被告知,帐户还有七天才能启用。   这真是漫长的七天,在七天里,侯卫东天天数着日子,就如当年高考时盼着大学入学通知书一样焦灼,七天以后,终于等到了帐户启用,他就和曾宪刚一道,兴冲冲地奔向益杨县交通局。   这一次,侯卫东先找到了刘维,由刘维带到了财务室,刘维如今是工程科科长,工程科也是交通局里面一个重量科室,几任科长都提了职,财务室就给了刘维三分薄面。   前次见过面的女同志就客气了许多,“侯卫东,这种工程款必须要高科长签字,他在隔壁,我先去问问他。”   侯卫东诚恳地道:“朱会计,谢谢你了。”   过了一会,朱会计就回来了,她摇头道:“高科长说单位没钱,让你等一段时间再来。”   刘维对其中诀窍心知肚明,悄悄拉了拉侯卫东的衣袖,侯卫东心有灵犀,就跟着刘维出了门。   在这种场合下,曾宪刚就只能站在一旁,插不上话,只能在一边傻站着。   刘维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轻声道:“侯老弟,我给你说实话,你是初次搞工程,多搞几次你就明白了,要钱也是一门艺术,你这样要,就算是有钱,高科长也不会给你。”   侯卫东想起上一次到基金会贷款,只有一万元的款子,黄站长都要了一千回扣,就道:“是不是要表示?”   “聪明人就是不一样,一点就通。”刘维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事只能靠谈,你要去试他的口气,最好一个人去。”他对曾宪刚道:“谈这事,只能一人去,曾主任,你就在外面等着。”曾宪刚道:“那我出去了,就在马路对面等着。”   侯卫东又道:“刘兄,是否帮我引见一下,我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不知他肯不肯接招。”   刘维暗道:“高科长是有名的雁过拔毛,大小通吃,你要送钱,他怎么会不要。”这话他不好明说,暗示道:“高科长是曾局长的心腹,说话比一般的副局长还管用,我是新提的科长,他不会买帐,而且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是你单独去找他,以后事情办完了,你再请我们几个一起出来喝酒,多接触几次,就好办事了。”   得到了刘维的指点,侯卫东仍然有些心慌,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干这种幕后交易,他给自己打气:“人死卵朝天,怕个屌,他要收,我就敢送。”   他在马路对面就和曾宪通商量,当他说出数目的时候,曾宪通禁不住惊呼了一声:“二万,他就是转个帐,凭什么拿这么多钱?”   他道:“二万元,在农村可以办许多大事了,再说,这四十几万拿回去还要付工资,还贷款,给五千就差不多了。”   侯卫东确实不知道应该给多少回扣,商量道“我们给一万,看他怎么说。”   曾宪刚还是很犹豫,不肯说痛快话。   侯卫东再道:“我打电话问问姐夫,他是搞销售的,应该懂行情。”很快就打完电话,侯卫东对一脸期望的曾宪刚道:“我姐夫说,如今各地都是三角债,甚至四角债、五角债,现金为王,这种情况可以给二到五个点子。”   曾宪刚算了一下,“拿四十万来算,二个点就是八千元,五个点就是二万。”他狠了狠心,道:“一万就一万,豁出去了。”   商量好以后,侯卫东就在银行取了一万元,当着曾宪刚的面点好,然后装进一个大信封。   到了财务科长办公室,侯卫东就向高科长说明了来意。   高科长是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戴一幅金丝眼镜,眼睛隐藏在镜片里,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只手就在桌面上轻轻地敲打,过了一会,才道:“侯卫东,局里经费紧张,确实没钱,你等几天再来吧。”   侯卫东在读法律专业的时候,对行为心理学也有小小的研究,他看见高科长手指的动作,知道他内心肯定并不平静,他就装作很江湖地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今天主要是向高科长汇报工作。”   高科长一直盯着侯卫东,他感觉得侯卫东说话有些不自然,不象是老江湖,就想着此人是否懂事,道:“石场和交通局向来合作紧密,几个大石场的老总,我们都经常见面的。”   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话中有话,心道:“这肯定是在递话给我?”他就试探着道:“高科长,今天中午就在益杨宾馆吃个便。”高科长推辞道:“下午还有事,中午不敢喝酒。”侯卫东立马道:“中午不喝酒,高科长就给我一个汇报的机会。”   高科长就松了口,笑道:“看你还实诚,我们先说清楚,中午不喝酒。”   到了益杨宾馆,侯卫东开了一瓶茅台,又点了炖野生团鱼、清椒青鳝等高档菜,喝了两杯酒以后,高科长谈兴就上来了,包间里就只剩下他的高谈阔论。   曾宪刚脸上神情很是古怪,每动一筷子,心里就流出一滴血,他默默地念道:“这是一只鸡,这是一条鱼。”   喝完酒,侯卫东就道:“高科长,楼上有卡厅,我们去唱两句。”高科长白净的脸已经有血色了,道:“算了吧。”侯卫东见他拒绝得不太坚决,就拉着他,道:“走,吼几嗓子。”又对曾宪刚道:“你去结帐,等会再上来。”   进了楼上的小间,侯卫东就关了门,将信封放到高科长的口袋里,道:“请高科长多多关照。”高科长右手很快地按了按口袋,凭直觉就知道在一万左右,他见侯卫东机灵,便点了点头,道:“明天来一趟。”   曾宪刚结了帐,一共一千三百元,他心痛得快疯了过去,上了三楼,进屋就见到了里面有三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脑中热血就往上涌,头昏目眩中,他走到门口,歇了好一会才清醒了过来,他不敢再进去,就走到楼下,坐在大厅等着侯卫东和高科长。 第93章 诱惑(三)   因为明天要到交通局领钱,这一夜,侯卫东和曾宪刚就没有返加青林镇,他们住在了益杨老干局的招待所,这个地方条件当然比不上益杨宾馆,可是相当干净,价格也不贵。   如果是侯卫东一个人,他就会去沙州学院的招待所,那个地方幽静,绿化得很好,住在里面,能使自己心里平静,可是带着曾宪刚住进去,就失去了幽静独居的意境。   偶尔享受安静,这是小知识分子的小情调,也是人生的一种乐趣。   今天这一天,美食、美酒、美女,全都在同一天出现在曾宪刚的面前,让其眼花缭乱,他似乎感到另一个世界向他展开了大门,里面的精彩是他做梦也难以想像的。   两人躺在招待所床上,侯卫东嘲笑他:“曾主任,唱歌的时候怎么就跑了,害得高科长左边抱一个右边抱一个,累惨了。”   曾宪刚自我解嘲道:“狗日的,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势,当时手脚硬是没有地方搁。”说这话时,他眼中还有三个女人亮晃晃的身影,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好奇地问:“疯子,城里妹子和乡下妹子硬是不一样,城里妹子好水灵,腰杆都露在外面。”   侯卫东有意逗他,道:“我只和城里妹子睡过觉,没有和乡下妹子睡过,据我分析,关上灯肯定都差不多。”曾宪刚无限神往地道:“乱说,城里妹子嫩得出水,在床上肯定不一样。”   “明天去找个妹子睡一觉,你就知道是什么味道,说不定你会失望的。”   当夜,侯卫东呼呼大睡,曾宪刚躺在床上抽着烟,看着烟圈一个一个向上飘,就有些失神了,关灯以后,他一直睁着眼,很晚才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两人出去吃了一碗杂酱面,等到九点半,才慢悠悠地朝交通局走去。   事情办得极为顺利,拿到支票的时候,侯卫东竭力装得很沉稳,实际上他的心跳比平时快了许多,脸上肌肉也极为僵硬,出门之时,他使劲搓了搓脸,这才感觉脸上有了感觉。   曾宪刚则满脸通红,如喝醉了酒一样。   在银行办完了手续,两人商量着,回去以后各自办一个石场,然后再将英刚石场上的钱转到各自帐户,这样免得取出大笔现金。   办完了所有事情,在侯卫东的建议之下,两人租了一辆出租车直抵上青林,出租车速度极快,开车司机对这两人很好奇,一直在套他们的话,侯卫东就称是政府干部,用的是公费,司机这才做出了一脸释然的表情。   在离场镇还有数百米的地方,他们找了一个无人的弯道下车,给了出租司机二百元,这一次,连曾宪刚也觉得二百元钱算不了什么。   下了车,两人沿着新辅好的公路往场镇走,新辅的路极为平整,灰尘也不大,走在上面舒服无比,几只黄狗也来凑热闹,在公路上追来跑去,要到场镇的时候,一队马帮正从镇口出来,往日神气的赶马人此刻闷着头,无精打采地朝独石村走。   “守口如瓶,免得惹来事非。”侯卫东再次叮嘱曾宪刚。   曾宪刚脸上的红晕也渐渐消失了,在上青林新鲜的空气中,他恢复了自信,举手投足间,少了在宾馆、歌厅里的局促与拘束。   “疯子,这事你放心,我一定瞒天瞒地瞒老婆,打死也不说赚了十多万,宝器才拿这事出去显摆。”   论实际年龄,曾宪刚比侯卫东要长不少,论身份,两人是合伙人,只是英刚石场大主意支全是由侯卫东来拿,曾宪刚就习惯性地把侯卫东当成了上级。   过了场镇,两人分手,各自揣着惊喜,回到家中。   数天来,想着帐上的属于自己的净利润居然有十二万,侯卫东就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反反复复地算帐,如果单靠一个月三百七十元的工资,不吃不喝接近三十年,才能挣到十多万,如今这钱来得并不困难,那以后的工作,还能有什么意义?   侯卫东也就没有耐心天天地打扫办公室和会议室,只有想看报纸的时候,才泡杯一杯上好的青林茶,在办公室坐一坐。   尝到了甜头,又有了第一桶金,侯卫东就不想与人合伙,而想以母亲刘光芬的名义,在独石村另开一座大型的石场。前一阶段天天泡在公路上,侯卫东对于公路沿线的地形相当熟悉,他早就瞄上了一处好场地,资源厚,盖山薄,也没有住家户,而要租用这一块地,就必须再次和独石村打交道。   侯卫东提了两瓶泸州老窖,就到了秦大江的家里。   两人都是好酒量,一人半瓶泸州老窖下肚,秦大江脱掉了衫衣,露出石匠特有的强健体魄,微红着脸,道:“疯子,你不耿直。”侯卫东知道秦大江外表粗豪,实则心思细密,这样说必然有深意,他并不争辩,笑道:“废话多,碰酒。”   果然,又碰了两杯,秦大江道:“疯子,我们关系如何,既然是兄弟,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合伙开石场,你老哥也是石匠出身,打石头是行家,不是吹牛,比曾宪刚还是要稳当一些。”   侯卫东仍然喝酒吃菜,等着秦大江借酒说真话。   “老哥问过价钱,这一次交通局修上青林公路,你肯定挣了这个数。”秦大江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十”字,道:“十万块,只有多没有少,你耿直点,我说得对不对。”   侯卫东暗道:“看来开石场发财的事情,终究不能隐藏太久,秦大江是地头蛇,为人也还可以,应该让他成为开石场的同盟军。”   此时,侯卫东虽然还是一个普通的乡镇干部,可是突然手里拥有了十六万元可自由支配的巨款,自信心也就开始强大起来,而自信心爆强有许多种表现方式,有的人趾高气扬,而有的人愈发地稳重含蓄,侯卫东稳重如大人物,静静地听着对手表达自己的观点,而他随时有权做出总结性陈述。   秦大江酒精上头,看着侯卫东始终微笑的表情,恼怒地道:“疯子,你笑个狗屁,英刚石场交给村里的管理费,今年要提高到五千块,少一块钱,我就让村民跟你闹。”   侯卫东仍旧在微笑,不紧不慢地道:“我看中了狗背弯,准备租过来做石场,村里准备收多少管理费。”   秦大江瞪着大眼睛,道:“疯子,你眼睛歹毒,老实说,我准备在狗前弯开石场。”   侯卫东斩钉截铁地道:“狗背湾是我的,你另外选地方。”   秦大江拍了拍桌子,道:“疯子,你凭什么这么霸道,我是独石村的支书,这是我的地盘。”   “我知道老兄也想开石场,如果开了一个小石场,做小生意,又累又没有搞头,要做就要做政府大项目,我和交通局熟悉,争取把上青林的石子打入到沙益路和益吴路,到时你就跟我一起做。”他也拍了拍桌子,“你开石场,需要好多钱?”   秦大江被侯卫东挠到了痒处,他“呵、呵”地笑了两声,“疯子是好兄弟,知道哥哥的难处,借个万把块钱,我就可以开张。”侯卫东爽快地道:“借钱可以,明天过来取,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必须打借条。”   秦大江脸红筋胀地道:“难道侯兄弟信不过我?”   侯卫东坚持道:“做生意,一定要亲兄弟明算帐,先说断后不乱,这是我的一贯主张,借条肯定要写。”   秦大江气得够呛,道:“狗日的疯子,硬是有钱就变狂了,好,你狗日的恶,明天我过来拿钱,顺便把狗背弯的协议签了。”   一身酒气地回到了小院,就看见曾宪刚在小院子转来转去,看见侯卫东,就道:“你跑哪去了,等你半天了。”   两人坐到里屋,曾宪刚红光满面,两眼发光,道:“赚了这么多钱,只能给老婆说一万,其他的都要憋在心里,太鸡巴难受了。”   侯卫东拿到十几万,半夜也数次笑醒过来,他太明白曾宪刚的感受了,嘴上却道:“十多万元就把你烧成这样,以后钱赚多了,再让你憋着,你肯定要发疯。”   “我们什么时候到沙州去耍一盘,我也要买两身好衣服。”   曾宪刚心中还有一个隐秘:他想穿着好衣服去见识一下沙州歌厅里的小姐,上一次的狼狈逃跑,让他很没有面子。   侯卫东当然无法知道曾宪刚内心的欲望,他想的是另外一码事:“英刚石场是我们合伙的,这次赚了钱也不能独吞,要感谢朱局长、刘科长和梁经理,请他们吃饭,唱歌,还有一件事需要和你商量,这三个人都很关键,每人包点红包,表示感谢,同时争取下一个项目,你看行不?”   有了送一万块钱的经历,曾宪刚承受能力明显增强了,道:“疯子,你说送多少。”   “没有争取到业务的时候,一人就送两千,如果争取到大业务,再商量如何送钱。”   曾宪刚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盘,“钱是我们两人的,如果每次都让侯卫东去送,别人就只会记着侯卫东,看来要想办法由我来送。”   星期五上午,侯卫东便给梁必发打了电话,约朱兵、刘维在益杨宾馆。 第94章 诱惑(四)   这是一场欢乐的晚餐。   曾宪刚脱掉廉价西服,换上了鳄鱼牌T恤衫,俗话说,人是桩桩,全靠衣妆,他是石匠出身,上身肌肉极为发达,鳄鱼牌T恤衫正好将其身材的优势衬托出来。朱兵、刘维、梁必发与侯卫东有说有笑,曾宪刚插不上多少话,就一杯又一杯地与三人碰酒。   荷包硬硬的,曾宪刚前一次相比,就从容了许多,吃酒、唱歌的时候,他就将三个信封悄悄地递了出去。   自从跟随着秦飞跃来到了益杨宾馆,侯卫东数次来到这里,先吃饭,再唱歌,已经成了规定动作,今天他刚刚上来,领班就走了过来,他认出了这个常客,恭敬地道:“先生,今夜醉开了泰式按摩,技术很好的,要不要试试。”   侯卫东扭头看了一眼朱兵等人,见他们没有反对的意思,道:“走,泰式按摩。”泰式按摩只是听人说过,可是到底怎么回事,侯卫东并不清楚,被领进了小间,小间里只有一张床,旁边一个床头柜子,放着一盘水果和一杯茶水。随后又进来了一个穿着绸制短衣裤的年轻女子,她手里拿着一条白色短裤,轻声地道:“先生,请换上衣服。”   侯卫东并不想显得太老土,可是当着这个年轻女子赤身裸体,还是稍稍有些犹豫,那个年轻女子倒是神色正常,安静地等着,侯卫东心想:“反正还有一条内裤,也没有脱光,怕什么。”也就当着年轻女子的面,换上了短裤。   泰式按摩,名头很响,侯卫东久慕大名,他躺在床上,以不变应万变。那女子上了床,道:“先生,请问轻点还是重点。”从来没有尝试过泰式按摩,侯卫东也就没有标准,他在高中田径队时,每次训练结束以后,有时教练就要帮着放松,教练手法极精,力气又大,放松结束,大运动量带来的疲惫也就一扫而空,有了以前的经验,侯卫东又看着女子小巧的身体,道:“重一点吧。”   女子就开始了工作。   侯卫东感觉自己就是一个面袋,被这位女子动作用力柔和均匀,左右手交替进行,推、拉、扳、按、压、揉、拿,从足部逐步地向心脏方向进行按摩,慢慢地,他浑身也觉得放松了许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额头上已经微微有些汗水,屋内灯光柔和,女子皮肤虽不甚白,却显得很细腻,她跪在床边,休息片刻,温柔地问道:“先生,这里有特别服务,打飞机免费,冰火和毒龙要加钱,你需不需要。”   侯卫东其实是第一次到这种场所,对这些名词都一知半解,打飞机还是当年刘坤在寝室里谈起过,他只是嘴巴历害,实际上也没有做过,刘坤讲得眉飞色舞,他听得迷迷糊糊。   女子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如主妇在菜市场问价一般,这反而让侯卫东轻松了下来,他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道:“就冰火吧。”女子神色极为自然地下了床,然后取了两个杯子,倒上水,又上了床。   侯卫东眼睛虽然看着天花板,眼角余光却看着那女子。   女子俯下身,很自然地拉了下来,侯卫东就全身赤裸了,心里一惊,便猛地坐了起来。   女子轻轻笑了笑,道:“躺下来,这样我没法做。”女子的镇定和平淡,让侯卫东觉得反应过激,他心道:“这个冰水,到底划啥玩意。”女子用手摸了摸侯卫东趾高气扬的小兄弟,笑道:“先生,你的身材直棒。”然后喝了一口水,直接就将小兄弟含在了口中。   侯卫东只觉温暖异常,女子口中包着热水。   另一个杯子,当然就是冷水。   一口热水,又一口冷水,冷热交替,引导着侯卫东进入了高潮。   离开了小小的房间,侯卫东一直在回味着女子的行为举止,她举止言行,自然而淡定,仿佛是在做一件简单的事情,可是,这事又确实不简单。   他一人坐在客厅里,看着报纸,过了一会,朱兵走了出来,又过了一会,刘维和梁必发也出来了,再等了十多分钟,曾宪刚才走了出来。   酒足饭饱,全身舒畅,朱兵等人兴尽而回。   侯卫东就宾馆开了一间房子,在曾宪刚极力主张下,两人开了两间房子。   坐在房间里看了一会电视,曾宪刚就走了进来,他的鳄鱼牌T恤衫没有扎在皮带里,显得很随意,强壮的身体,加上高档的衣服,使曾宪刚看上去很有些成熟的魅力,虽然举止还有些土气,可是自信心明显增强,完全没有了第一次到益杨宾馆的拘束和紧张。   衣是人的脸,钱是人的胆,此话当真不错。   “以前三十六年真是白活了。”曾宪刚坐在沙发上,眼神越过电视,穿透了墙壁,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眼神飞了半天,才转了回来,他又问道:“吃饭、按摩、红包,恐怕花了一万多元吧。”想到当年为了修房子,节衣缩食数年才存了二万多元,如今一万多元,就这样轻飘飘地花了出去,他牙根又开始酸痛起来。   “这是必须要花的钱,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舍不得出血就没有生意。”侯卫东很舒服地躺在床上,身上肌肉隐隐着痛,透着一股舒服劲,“今年是益杨的交通建设年,朱局长已经答应,沙益路要大量用英刚石场的石子,这一次量很大。”   曾宪刚兴奋地道:“我们回去之后,加班加点地干,争取多备点料。”   侯卫东兴致不高,“听朱局长说,益杨财政紧张,所有供应商都是全垫资,公路修好之后,付三分之一,余款一年结清,这就意味着,我们要垫不少的钱,不知能否承受。”   朱兵说这话的时候,曾宪刚也在场,只是他并没有太在意,听到侯卫东说得这么严重,这才引起了他的重视,十几万拿到手,要让他全部拿出去,就如割他心头肉一般,他道:“就算要垫资,我也只垫七万,本钱不能全部垫进去。”   侯卫东道:“如果到时断了交通局的材料,以后合作就难了,交通局毕竟是政府部门,就算欠款,也不会赖帐。”   曾宪刚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就算天踏了下来,他也只出七万元,另外的八万元,就是压箱底的钱,他就道:“我们签合同的时候,最好还是要让交通局按进度拨款,拖得太久,我们这种小老板根本承受不了。”   两人聊了一会,曾宪刚便离开了侯卫东的房间,就在侯卫东半醉半醒的时候,突然,尖利的电话铃声将侯卫东惊醒,侯卫东火冒三丈地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一个女声:“先生,需要特殊服务吗?”侯卫东正在睡梦中,道:“不需要,谢谢。”   挂断电话,侯卫东就浮现出按摩女子平静的面庞,心道:“一年前,这些事都属于流氓范畴,如今却是正常不过的业务行为,这世界真是变化了。”   第二天起床,侯卫东就给小佳打了一个传呼,过了一会,小佳才回了过来。   “今天我到沙州来,你在不在?”   电话另一头,小佳的回应并不是太积极,她沉默了一会,才道:“这个周末,我们建委新主任要请步市长吃饭,我是建委办公室副主任,也要参加宴请,实在是走不开。”   侯卫东一张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他就认真地道:“小佳,我发财了,我在上青林开了一个石场,一笔生意就赚了十几万。”   电话另一头,正好建委新主任走进了办公室,小佳并没有听到侯卫东在说什么,就把话筒放在桌上,急忙给新主行打了一个招呼。   建委邢主任背着手,道:“小佳主任,晚上要请步市长吃饭,明天建委请步市长去视察建委几个新工地,你要主动点,多敬步市长两杯,他是很器重你的。”   邢主任是一个大秃顶,显得很有些智慧,他知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的道理,从小道消息得知,步市长毕业于复旦大学的宝贝儿子看上了张小佳,一心想和她谈恋爱,所以,请步市长吃饭,一定要带上张小佳。   等到邢主任离开了办公室,小佳将话筒放在耳边,幸好,话筒没有挂断,小佳连忙道歉,侯卫东已经听到了另一边的对话,知道小佳确实有事情,他自嘲道:“我现在是青林镇在编的编外人员,随便到哪里,也没有人管。”   小佳则问,“刚才你说赚了钱,是怎么回事?”   “小佳,我给你说实话,我得罪了青林镇书记赵永胜,仕途恐怕艰难了,不过,墙内损失墙外补,我现在是青林乡镇企业家,开了一个石场,当起老板了。”   小佳在沙州建委办公室,平时接触的都是腰缠万贯的开发商,对于开石场这种小生意,小佳还真没有看到眼里,她就道:“老公,你不要放弃,今晚建委请步市长吃饭,我去给他说,把你调到沙州来。” 第95章 山穷水尽疑无路(一)   放下电话,侯卫东心中很不是滋味,温柔且单纯的小佳都可以和堂堂沙州市副市长说上话,而自己还在偏僻的上青林苦苦地挣扎,这让侯卫东心里颇不平衡,他站在益杨的大街上,一时没有了去路,这才想起,开石场赚了十几万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小佳。   再打电话过去,小佳已经离开了办公室。   上了宾馆,曾宪刚的房门还关着,侯卫东敲了好几声,里面才有了声音。   开了门,曾宪刚伸出了头,头发乱成一片,睡眼蒙眬的样子。侯卫东猛然间想起了晚上的电话,就笑道:“曾主任,昨晚肯定又欢喜了一盘,你可要注意身体。”   曾宪刚倒了一杯水,大大地喝了一口,人似乎才清醒了过来,他道:“昨天晚上,有一个妹子找了上来,嘿、嘿,城里妹子硬是不一样,大方、热情,皮肤滑得象绸子。”他看了看表,建议道:“疯子,今天也没有事,干脆我们两人到沙州去,好好地耍一回。”   侯卫东看着落性致盎然的曾宪刚,调侃地道:“曾主任不愧为石匠出身,具有超强的作战能力,只是,能不能悠着点,享受生活要细嚼慢咽。”曾宪刚也跟着笑了起来,道:“真他妈的过瘾,难怪大家都想当有钱人。”   侯卫东原本想回沙州,只是小佳有事,去了就没有多大意思,回吴海县,来回又要七个小时,跑来跑去累得慌,他就道:“我们还是回上青林,沙益路很快就要开工了,把英刚石场的工人召集起来,吃顿饭,从后天起就开工备料,不做准备,到时侯就会措手不及。”   曾宪刚这才开始想正事,他双脚盘在床上,暗道:“英刚石场的产量是固定的,沙益路大量要石头的时候,一家石场肯定不够,我自家的小石场也要开始动工了。”   侯卫东与曾宪刚的思路不谋而合,他道:“我在狗背弯又开了一个石场,你后山的石场也要抓紧开出来,沙益路石料用量极大,我们要开足马力,才能将货供足。”   曾宪刚放下心来,道:“我回去就开始准备。”   侯卫东就提醒道:“你的小石场还是要办相关手续,手续齐全,和大公司打交道就方便些。”   曾宪刚也没有说话,两人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开始讨论起英刚石场要投入多少钱,备多少料。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就到了十月,在这几个月里,也发生了一些事情:   段英顺利地调到了益报报社,成了一名记者,她为了给青林镇发报道,深入到了上青林,却没有见到侯卫东,邮政代办点的杨新春给侯卫东的传呼机留了言,侯卫东没有回应。   在党校认识的任林渡,顺利地出任了李山镇团委书记。   刘坤这一段时间也忙,因为李县长是分管交通的县长,交通建设年,事情也就极多,刘坤跟着李县长,天天忙得头昏脑胀,只是县府办职位有限,刘坤职务上倒没有什么变化。   侯卫东被放逐到了上青林,将仕途越看越淡,这期间,小佳在建委办公室副主任的确岗位上很出色,在八月中旬,曾跟随着建委邢主任到过益杨县,县委祝书记、马县长亲自参加了接待,宾主欢笑一堂,由于时间匆忙,小佳只是在侯卫东的中文传呼机上留下言,两人并未见面。   最令小佳烦恼的是步市长的儿子步高向她发起了强烈的攻势,而且愈来愈猛,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体之势。   步高毕业于复旦大学,比侯卫东要大几岁,刚满三十岁,是一个傲气且有才华的年青人,他在岭西省一家甲级资质的建筑公司工作了数年,然后自立门户,当上了一家小建筑公司的老总,他的触角伸进了沙州建筑市场,扩张得极快,他在一个偶尔的机会,见到了当时才到建委办公室工作的张小佳,一见钟情之后,便展开了不懈的追求。   小佳很果断地拒绝了步高的追求,明确表示自己有男朋友,她只愿意和步高成为普通朋友。   青林镇委书记赵永胜的儿子赵小军,通过了高志远的关系,还是分到了建委,在工程科担任普通工作人员,他初来之时,被张小佳找机会修理了两次,这使得赵小军郁闷之后又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很偶尔的机会,他得知了张小佳的男朋友在青林镇政府,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他并对其父亲一顿好埋怨。   赵小军是赵家唯一的大学生,是赵永胜夫人的心头肉,听说为了侯卫东,在沙州建委受了委屈,便将赵永胜一阵数落。   这半年来,赵永胜仍然和秦飞跃斗得不亦乐乎,两人各显神通,互有胜负,赵永胜慢慢地看了出来,侯卫东并不是秦飞跃的铁杆手下,他最大的兴趣应该是在办石场之上。   经过仔细思考,赵永胜就找了一个机会到了独石村,和侯卫东喝了几杯酒,在酒桌上,赵永胜借着酒劲,道:“侯卫东,这一年在上青林干得不错,事实可以证明是一个好同志,从明天起,就恢复工作组副组长职务,如果想下山,也可以向组织提出来。”   此时,沙益路建设刚刚进入高潮,由于上青林的石头质量最好,开采成本最低,因此,上青林的碎石每一方比益杨罗盘石场要便宜一块钱,且质量要优于罗盘碎石,因此,沙益路的碎石主要来自青林山。工程施工正常以后,每天对片石和碎石的需求量极大,英刚石场、狗背弯石场、曾家石场、秦大江所开的秦家石场,田大刀所开的小石场,以及习昭勇和另外几家开的石场,均开足了马力进行生产,才勉强保证了石料供应。   最大的石场,便是侯卫东独立所办的狗背弯石场,狗背弯石场采用了梯田式的开采模式,这是侯卫东参观了沙州市一个大石场得出的经验,而其他小石场,均是采取直上直下式,作业面又高又陡。   此时,侯卫东的心思全部放在石场上,工作组副组长的职位,对他丝毫没有吸引力,不过赵永胜是青林镇党委书记,也就是青林镇最大的地头蛇,地头蛇发出了和解信号,他当然就毫不犹豫地接了招,表态道:“赵书记,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我想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可不可以暂时不下山了,在上青林好好工作,多为老百姓办实事。”   侯卫东此时已无职无权,似乎也没有追求进步的打算,俗话说,无欲则至刚,赵永胜就算要整他,也没有更多的手段,所以,接到了儿子和夫人交办的任务,他还很有些犯愁,此时见侯卫东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透,心胸也开阔,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最令侯卫东焦心的是石场的事情,每天前来上青林拉石头的车穿梭不停,按理说上青林石场的大小老板们都应该高兴,但是,沙益路采取了由石场老板全额垫资的方式,经过了一轮建设高潮,侯卫东手里掌握的十六万全部投了进去,手里就没有钱了,而工程款还没有任何眉目。   十月十九日,几个石场老板就聚在了上青林老院子里,商量着如何解决此事,侯卫东是开石场的元老,狗背弯石场又是最大的石场,他自然而然就成为了老板们的核心。   “疯子,有什么办法,交通局再不付钱,石场就要停产了。”田大刀东拼西凑,弄了三万多元,办了一个小石场,搭上了沙益路建设的顺风船,满以为很快就发财了,谁知几个月下来,借的钱全部用光,还欠了电费、水费、青亩费、土地占用费和工资钱等各种费用约四万多,在石场上班的村民扬言,再不发工资就不干了。   曾宪刚在数月前,还有十几万家产,他自家后山的石场规模比英刚石场略小,排在了上青林所有石场的第三位,为了多赚钱,曾家石场开足了所有马力,运出的石料比英刚石场还要多,因此,他投资也就相对较大,如今除了帐面上的利润,家里已是一贫如洗,他已有一个月没有尝过了猪肉的味道,幸好家里池塘还养着几百斤鱼,否则硬是一月不知肉味,他有了前一次要款的经历,心里就踏实许多,坐在一边抽烟,听其他几个人叫苦不迭。   为了办石场,秦大江借了侯卫东一万,又贷款两万,这三万元很快就如泥牛如海,不见了踪影,他又借遍了亲朋好友,才弄了两万元,随着工程进展,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他拍着桌子道:“交通局硬是霸道,哪里这样办事的,我们联合起来,停了他们的石料,让他们来求我。”   田大刀跟着道:“把老子惹毛了,拿点炸药把交通局办公室炸了。”   习昭勇气不打一出来,“胡说八道,把交通局炸了,我们找谁要钱。”   侯卫东年龄最小,反而是最为沉稳,道:“少说两句,这个时候就别说气话,和交通局关系搞僵了,以后生意还想不想做。大家还是说点实在的主意。”   秦大江满脸苦相,道:“这样拖下去,我们实在承受不起,疯子,你带个头,我们几人找交通局曾局长,跟他讲明实际情况,多少要点钱。”   大家都同意秦大江的提议,侯卫东怕这几人到了交通局,心急乱说话,把好事办碰,特别地道:“找曾局长可以,但是一定要有礼有节,不能把曾局长得罪了,田大刀要么不去,要么不要说话,你那张臭嘴,说话太难听了。益杨县除了上青林,还有罗盘山产石头,虽然他们的质量不如我们,但也能用,如果真的得罪了曾局长,麻烦就大了。”   侯卫东给朱局长打电话联系了一下,朱局长便向曾局长汇报,然后约定明天下午见面。   电话里,朱局长不好明言:曾局长态度很明确,就按照当初的协定办事,不干,就没有以后了。 第96章 山穷水尽疑无路(二)   上青林公路修好以后,山上终于通了公共汽车,班次很少,每天下午三点从益杨车站发车,六点到达上青林场镇,晚上客车并不返回,停在老乡政府的小院子里面,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发车,十点钟左右到达益杨县。   侯卫东、秦大江、曾宪通、习昭勇和田大刀五个人,怀着复杂的滋味,坐上客车,从上青林场镇上车,前往交通局,请求支付部分工程款。   上青林公路虽然是泥结石路面,胜在了新近辅成,客车一路平稳快速,十点半,一行人准时来到了交通局六楼会议室,这是交通局班子开会的地方,特意腾出来接待几位石场老板。   交通局曾昭强和朱兵早已商量的应对之法。   朱兵最先出现在会议室,他满脸笑容,手里拿着一包红塔山,道:“各位,曾局长有点事,等一会再过来。”   他一边散着烟一边开着玩笑。“秦书记,好久没有见你,今天中午我在交通局找了一个高手,和你比一比酒量,上次到你们村里,把我喝惨了。”又道:“曾主任,你干脆买辆客车,跑运输也找钱,到我这里来办手续。”   曾宪刚已经朱兵很熟悉了,他愁眉不展地道:“朱局长,别说买车了,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朱局长就拨一点款给我们,救救急,确实没得屁眼法了。”田大刀也想说话,一旁的习昭勇就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少开腔,听别人讲。”   朱兵只是笑,他和习昭勇与田大刀都是初次见面,并不熟悉,也就没有和他们两位开玩笑,对侯卫东笑道:“疯子,我们单位分来了一个大学生,漂亮得很,今天晚上我给你们创造一个见面的机会。”侯卫东笑道:“被我老婆发现了,肯定要把我的小兄弟砍掉,算了,太冒险了。”   “怕什么怕,现在流行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朱兵就营造了一种宽松、和平的气氛。   昨天侯卫东打了电话以后,曾昭强和他就将资料调来看了看,这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光是碎石这一项,就需要付给上青林五个石场120多万,还不包括数量巨大的片石,此时交通局帐户里只有几万的日常生活费用,根本无法提前支付各种材料钱。   朱兵知道侯卫东、秦大江、曾宪刚等人都是新入行的,没有多少钱,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算不错了,只是确实无钱,他也无计可施,只能既定方案,先采取安抚政策,再由曾昭强来杀下马威。   几个人随意地谈了一会,一个穿着套装的漂亮女子就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紫砂茶怀,放在桌上以后,对朱兵道:“曾局长上来了。”   过了一分多钟,曾昭强出现在会议室大门,他梳了一个大背头,穿着藏青色西装,暗红色领带,表情严肃,很有些派头,来到会议室以后,也不理人,坐到他的固定位置,端起紫砂茶杯细细地品了几口,这才抬起头,扫视了几眼坐中的诸人,再对朱兵道:“上青林几个石场老板都来了?”   朱兵点头道:“到齐了。”然后一一介绍道:“这是狗背弯石场的侯卫东,这是秦家石场的秦大江。”   介绍完,曾昭强看了看手表,道:“今天跟大家见面,讲讲我的想法。”   众人都安静地看着曾昭强,耳朵都竖了起来。   曾昭强挥了挥手,道:“沙益公路是县政府重点工程,随着沙益公路的开工,制约沙州发展瓶颈将被打破,所有参加沙益公路建设的单位和个人,都是益杨发展的功臣。”   侯卫东暗道:“先扬后褒,看来形势不妙。”   曾昭强话锋一转,“益杨是穷县,是典型的吃饭财政,修公路的资金非常紧张,现在县财政资金没有到位,各位的材料款,只要暂时拖欠,不是我不给,实在是没有钱。”   秦大江等人脸就变绿了。   习昭勇是公安人员,见过大场面,就道:“曾局长,你大笔一挥,就付点钱给我们,否则我们将被迫停产。”   曾昭强瞟了习昭勇一眼,道:“当初签合同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如果当初觉得全垫资有困难,就不要签协议,现在工程进展了一半,没有特殊事由,就必须严格按照合同办事。”他顿了一顿,加重语气道:“我喜欢和讲诚信的人打交道,讲诚信,是我们继续合作的基础,交通建设是长期的过程,今年完不了,明天也完不了,各位老板如果想做得长久,就一定要讲诚信。”   说到这里,曾昭强对朱兵道:“朱局长,哪一位老板想结帐,也可以,但是丑话说在前头,今天结了帐,以后就不要和交通局打交道了。”   他站起来,道:“我还有个会要开,各位有什么想法就和朱局长谈,中午就不要走了,由朱局长陪大家吃饭。”   望着曾昭强的背影,上青林众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大道理都被曾昭强说完了,权力也掌握在他手中,还谈什么谈。   这一瞬间,一道闪电般的念头袭上侯卫东的心头,如果所有碎石企业联合起来,不向交通局供货,看曾昭强又能怎么办?   他暗自思忖这种可能性,全县碎石联合,这事不太现实,但是上青林的石头质量最好,开采成本最低,如果联合起来,应该能够取得一定的话语权。   等到曾昭强离开了会场,曾宪刚小声抱怨道:“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我就说不能全额垫资,现在合同签了,大家都被套起了。”   签合同的时候,交通局要求全额垫资,几次去谈合同,都没有谈下来,侯卫东同意全额垫资,他特意向曾宪刚申明:英刚石场是两人合伙,需要两人意见一致才能签,至于狗背弯石场和曾家后山石场,则不用征求意见,愿意签就签,不愿意签可以拒绝。   曾宪刚看到侯卫东的狗背弯石场签了全额垫资,也跟着签了,秦大江、习昭勇、田大刀随后也跟着签了全额垫资。   田大刀个性冲动,便道:“侯疯子,是你要签全额垫资合同,拿不到钱要负全部责任,供电站催款催得紧,你借点钱给我,先把电费付了。”   侯卫东听得鬼火冒,道:“田大刀,是你要签合同,关我屁事,我又没有拿刀子强迫你。”   习昭勇帮着侯卫东道:“田大刀,做生意就是上当受骗自觉自愿,况且是你求着侯疯子帮你,说话办事还是要讲良心。”   田大刀虽然对人蛮横不讲理,却独独怵习昭勇,见习昭勇发了话,也就闭了嘴。   朱兵见上青林众人内讧,心里好笑,就和稀泥,道:“大家也不要抱怨,我查了帐,沙益路修下来,各位都要发财,如今就是稍稍晚一点拿到钱,咬咬牙就撑过去了,你们一年赚的钱,我要干一辈子才挣得来,这样想什么困难都不怕了。”   秦大江有意和交通局朱兵搞好关系,便道:“算了,曾局长发了话,大家只有回去再想办法,有话到饭桌上在说,交通局难得请个客,今天我们要好好敬一下朱局长。”   吃完饭,五人无心在益杨潇洒,便准备坐客车回益杨,五个人由于垫资太多,个个都是缺钱花,到了车站,大眼望小眼,都不主动买车票,最后还是侯卫东面子薄,掏钱为众人买了车票。   这一路上,五人都是心事重重,石场要维持运转,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可是能借的钱都借遍了,而且每个人都在基金会贷了款,实在难有新的办法了。   侯卫东除了找家人以外,只有找蒋大力,可是上一次借了蒋大力三万,再次开口,实在有些为难。   回到狗背弯石场,他就把在狗背弯做工的三十多位村民召集起来,老老实实讲了现状以后,学着曾昭强的手法,道:“各位,你们在石场干了四个多月了,我从来没有拖欠过工资,如今交通局一分都没有付,我实在是没有钱了,这一个月的工资我只能打欠条,如果愿意干,明天就继续来上班,不愿意干的,就给我明说,我想办法也就将这个月工资付了,但是,以后你就不能在石场上班了。”   “这事不必现在答复,回去和家里头的人商量一下,愿意干的,等交通局付了款以后,每人每个月增加五十元的延误费。”   侯卫东信誉一直良好,在石场向来说一不二,村民们也很相信他,他们也看到了实际困难,大部分表示愿意继续干,只有少数村民担心拿不到工钱,就没有当场表态。   基本解决了工钱问题,侯卫东又要开始为电费、炸药费等基本费用操心,这些都是必须拿现钱来支付的。   为了筹钱,侯卫东明白了困兽是什么形象,更明白了一句话: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却万万不能! 第97章 山穷水尽疑无路(三)   回到上青林的第二天早上,侯卫东带着烦恼去了狗背弯,虽然没有钱,石场还得必须开工,因为沙益路工地等着要材料。   挖开土层,就是厚实的石料,这些都是沉睡千年、万年甚至数十万年的不可再生资源,也是一块块躺着的人民币。   侯卫东坐在石场的最高峰,俯视厚实的石头,看着村民们劳作,想着明天就要去买炸药,而他荷包空空,居然连一天的量也买不起了,就只有坐在高峰上发呆。   几位位于最高梯位的村民,正在撬一块被炸药震松的石块,一个伙子猛地一用力,旁边一块小石头滚落在地上,从十米高的采石台上落了下去,碰在地面上,发出了轰地一声,地面不足五米处,就有几个正在给货车上碎石的村民。   侯卫东吓出了一身冷汗,这石块虽然只有拳头大下,但是从十米高台上落下来,若是碰中了脑袋,则必死无疑,他的注意力一下就从缺钱问题转移到安全问题上。   几步冲下了高台,侯卫东把何红富拉了过来,道:“让底下的人全部离开,我们俩回去商量一下安全规则。”   狗背弯石场建好以后,侯卫东就把何红富请来当了副场长,侯卫东不在的时候,就由他全权代理,何红富正在算今天的采石量,见侯卫东满脸焦急,就满不在乎地道:“疯子,今天不抓紧点,就完不成定量。”   侯卫东摇头道:“以前采石台子低,没有什么大问题,现在采石台越来越高,我们这个有十米以上了,如果不注意安全,只怕以后要出大事,高台作业的时候,底下一定不能站人,就算工期再紧,我们也不赚这个钱。”   何红富仍然没有太在意,道:“上面施工的时候,底下小心点就是了,没有必要弄这么多规矩。”   侯卫东由于鼓动着修了上青林马路,在村民眼里就增添了不少威信,何红富少有的读地高中的村民,出了名的利嘴,两人争论了一会,侯卫东见他毫不在意,脸色便严肃了下来。   侯卫东腰上的传呼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取过来看了看,心道:“谁在杨新春那里找我?”他心里有事,就没有理睬,继续交待何红富,“遵守规定,回避风险,必须要给工人们讲清楚,他们打工为求财,别把命丢在里面了,如果这样,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传呼机又响了起来,侯卫东的传呼机是中文传呼机,这一次出现的就是留言:“小佳已上山。”侯卫东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急急地道:“何红富,你给我盯着点,老婆大人来了。”   他又叮嘱了几句,便朝小院子飞奔而去。没有走多远,就在公路上看见一辆小车,正是赵永胜的那一辆,他此时心里全部装着小佳,见到书记的车也没有在意,眼睛瞟了一眼,继续走。   小车开到身边的时候,响了两声喇嘛,随后停了下来。侯卫东有些奇怪,“赵永胜找我有什么事情?”   小车门打开,走下来的却不是赵永胜,而是小佳和另外一个年轻男子,小佳画着淡妆,小卷发变成了直发,一身职业装将身材映衫得玲珑有致,她脸上绽放着灿烂的花朵。   “小佳,你怎么来了。”有外人在场,侯卫东表现得很是含蓄。小佳落落大方地介绍道:“我的同事赵小军,这是我的男朋友侯卫东,今天正好有车到青林镇,我请了假就过来了。”   赵小军相貌和赵永胜有八相似,他热情地握着侯卫东的手,道:“上青林公路是几代人的梦想,如今终于通车了,我听他们摆过修路的经过,侯哥在里面起了关键作用,侯哥,你真是历害。”   侯卫东暗道:“赵小军倒是一个自来熟,也很会说话。”他没有回应修路这个话题,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出发的,走之前也不来个电话。”   小佳眼角满是笑意,道:“赵小军说赵书记的车要回青林,临时说起过来,说走就走。”   三人上了车,赵小军坐在前面,侯卫东和张小佳坐在后排,当着外人在场,侯卫东和小佳也不好意思太过亲热,只是偷偷地握了握手。   司机小张回过头,道:“侯大学,上青林的公路修得还不错,特别是上了山以后,没有什么弯道,跑起来很舒服,比下青林公路还修得好。”   侯卫东虽然和赵永胜一笑抿恩仇,可是那一次司机小张留给他的印象过于恶劣,对于小张的主动搭讪,他就比较冷淡,只是出于礼貌,道:“公路是交通设计院设计的,当然有水平,施工队只是按图施工。”   小车回到了上青林场镇的小院子,三人下了车,赵小军对小佳道:“张主任,明天上午七点钟,我上来接你,你们两人难得见面,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小车离开以后,侯卫东和张小佳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了星星之火,进了屋,侯卫东顺手就把门关上了,小佳刚说了一句:“这小屋还是老样子。”嘴巴便被侯卫东堵住了。   两人如饥似渴地亲吻了一阵,小佳突然摸着了侯卫东的头发,叫了一声:“老公,你头发怎么这么多灰?”   侯卫东是从石场直接过来的,石场灰大,头发上自在就有一层石粉,他松开小佳,拍了拍头发,头发上立刻腾起了一层白灰。   小佳使劲掐了侯卫东几把,道:“快烧点水洗澡,真是脏死了。”   经过了刚才的拥抱,潜藏在侯卫东身上的“性趣”就如火药一样被点燃了,只是浑身石粉,别说小佳,自已也觉得难受,他就急急忙忙地将去烧水。   洗完澡,侯卫东回到寝室,迫不及待地将小佳抱了起来。   小佳胸前鲜艳的蓓蕾,细腻的肌肤,纤细的腰身,修长的腿,以及熟悉的味道和声音,都让侯卫东无比留恋。   激情之后,两人就相拥在床上,小佳将头靠在侯卫东的手弯处,安静如小猫。她最喜欢侯卫东腹部成块的肌肉,就用手指在肌肉里划着方格,随口道:“赵小军说他爸爸答应调你到镇下去,你不愿意去。”   小佳的头发就在侯卫东鼻前,其头发上的淡淡女人味道是侯卫东的最爱,他双手也没有停着,就在小佳的身上不停地游走。   “小佳,我又开了一个石场,事情太多,到了下青林镇恐怕照顾不过来。”   小佳在沙州建委,平时接触很多房地产开发商,都是资金雄厚的大老板,所以,对于开石场这种小生意,她没有特别在意,又由于她并不是搞技术出身,对于建材这一块也不敏感。在小佳的心目中:走仕途才是侯卫东的正道,开石场,或许能找些钱,但是因为开石场而耽误了前途,就得不偿失了。   正是由于小佳对开石场一事有抵触情绪,开石场详谈,侯卫东就一直没有多说,这一次小佳上山,倒是一个相互沟通的好机会。   小佳为了照顾侯卫东的面子和情绪,尽量放缓语气道:“老公,如果还想在仕途上发展,就还是要下山,距离领导近一些,领导才能发现你的才能,如果下定决心要从商,不下山也就无所谓,但是,真正要从商,在青林镇就没有意思了,你干脆就到沙州来,找一个合适的事情,从小做起。”   “书记赵永胜和镇长秦飞跃矛盾很深,这种情况下,我最好是躲得远远的,尽量少掺和到领导的矛盾中去,前一段时间为了修路的事情,我跟秦飞跃走得相对近一些,赵永胜借口都不找,就将我的工作组副组长职务免了。”   侯卫东到上青林已经一年了,他向陈庆蓉表示三年将调到沙州,从现实来看,调动的希望很渺茫。   几个月前建委请步市长吃饭,小佳就趁着步市长高兴,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提出了将男朋友侯卫东调到沙州来,步市长笑哈哈地答应了,只是并无下文,而步高拒绝之后,也不再提此事,他并没有放弃,仍然不断地寻找机会接近自已,其司马昭之心,建委办公室的人都知道。   侯卫东想起一事,道:“赵小军是通过沙州市人大主任高志远的关系调到的建委,隔壁高乡长就是高志远的亲戚,我看能不能通过高志远,调到沙州去。”小佳高兴地道:“高志远在沙州很有威信,如果他出面,应该没有问题。”   有了丝丝希望,两人心情便好转起来,又激情燃烧了一回。   侯卫东早上起床以后,就到了狗背弯石场,家中无菜,就带着小佳到姚瘦子的豆花馆子吃饭,出门之时,侯卫东拿出钱包看了看,道:“小佳,我现在穷得没有裤子穿,只剩最后六十元钱。”   小佳吃惊地道:“这是怎么回事,开石场虽然说赚不了大钱,也绝不会亏本,你怎么穷成这样?”   侯卫东压低声音道:“这几年沙州都要修路,开石场还是很找钱,上一次交通局辅上青林公路,英刚石场的净利润接近三十万,我分到十几万。”   小佳吃惊地瞪着眼睛,道:“你赚了十几万,怎么不跟我说,现在钱到哪里去了。”   侯卫东嘿嘿笑道:“我想等沙益路拿下来以后,给你一个大惊喜,让你尝尝当富婆的滋味。”他自嘲道:“谁知现在就变成了穷光蛋,明天要进炸药,我只有六十块钱,急得要跳楼。”   小佳白了他一眼,道:“我是你的老婆,赚了十几万都不跟我说,说明你心中根本没有我,我生气了。”   侯卫东哄了半天,小佳这才展开笑容,两人吃了豆花饭,就去看石场。 第98章 山穷水尽疑无路(四)   英刚石场距离场镇颇远,侯卫东就带着小佳去视察狗背弯石场。   狗背弯石场是侯卫东最得意的作品,今天他要在小佳面前好好显摆显摆,小佳已是沙州市的副科级干部了,而且还能和市长一级的人物同桌吃饭,这让侯卫东很有些惭愧,这个狗背弯石场,多少能增加侯卫东的自信心,在小佳面前挽回一些面子。   小佳挽着侯卫东的胳膊,极亲热,突然,她道:“我发现了一个严重问题。”   走在平整的公路上,侯卫东脚步轻松,道:“什么问题?怎么满脸严肃。”   激情之后,小佳就换下了装模作样的职业套装,穿着侯卫东大衣服,裤子则是在上青林小学买的一件老式的运动裤,宽松的衣服套在身上,显不出好身材,却很爽很休闲。   “老公,你开石场投资也不小,第一次也赚了十几万,如今遇到了天大的难题,这些事,居然都没有想到我,”说着说着,小佳脸上就眼泪汪汪,“这说明你心中没有我,我们本来就是相隔两地,信任是所有问题的前提,你这样做,让我很伤心。”   女人看问题的角度和男人不一样,比如一场战争戏,男人记住了血肉横飞的场面,女人关注的却是主人公的爱情故事,此时,侯卫东满脑子都是如何找钱,小佳却敏感地发现两人关系中存在的潜在问题。   经小佳提醒,侯卫东也意识到,自已在上青林遇到困难之时,确实很少想到小佳。他想了想问题的原因,就老老实实地道:“恐怕是自尊心在作怪,大学毕业之时,自认为是天之骄子,谁知参加工作以后,才发现天之骄子一钱不值,刘坤混到了政府办公室,混得风声水起,公招生任林渡也当了镇团委书记,我陷到上青林却无所事事,有想法也无能为力。”   “为了改变这个境遇,这才大力促进修上青林公路,也就有了后来开石场之举,毕业前,志向高远,从来没有想到会成为土老板,所以,也不好意思向你提起这事,怕被你瞧不起,也怕丢你的脸。”   侯卫东说得诚恳,小佳眼睛不知不觉就湿润了,她紧紧地挽着侯卫东的手,脸靠在强壮的肩头上,道:“我是你的女人,什么事情都不准瞒着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是说着玩的,这一次我就原谅你,如果下一次还这样,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上青林处于大山上,向来偏僻闭塞,民风剽勇纯朴,很少有男女在公共场所手挽着手,因此,路过的村民都好奇地盯着这两人,熟识的村民则意味深长地打起招呼。   “老公,想不到你的群众基础还真不错,这么多人都认识你,他们为什么叫你疯子?”   “修公路的时候,我就象个疯子一样,成天在公路上游来晃去,还做了许多可恶事情。”   侯卫东将挖林场公路、算命人等几件事情讲了出来,小佳边笑边道:“我们建委有不少从乡镇提起来的干部,都是乡镇干部要练就说大话、假说、狠话的功夫,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   到了狗背弯石场,小佳没有想到石场规模这样大,三十多个工人全部下到了底部,全部被集中起来装车,车来车往,人声鼎沸,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侯卫东骄傲地道:“这叫做狗背弯石场,是以我妈刘光芬的名义开的,另外一个石场叫做英刚石场,是以二姐侯小英的名义与一名村干部曾宪刚开的,前一次是英刚石场赚的钱,上青林公路上的碎石,大部分是英刚石场出的,赚了十来万,现在全部砸了进去。”   小佳一直对侯卫东充满了信心,现在看他凭一已之力,搞出了这么大动静,她暗道:“难怪老公对仕途进步不太上心,他看来以后想当企业家,条条大道通罗马,当企业家也不错。”   想通了这一点,她也对这个狗背弯有了责任感,凭着这大半年跑建筑工地的经验,发现了一个安全问题,道:“我给你提个建议,石场是危险作业,最好给工人配一顶安全帽,增加一点安全系数。”   侯卫东夸得:“难怪我家小佳能当办公室主任,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给我打传呼的时候,我正在和何红富商量安全规范,沙州有好几个大石场,你能不能利用职务之便,弄一点标准的规章制度过来。”   何红富正在犯愁,明天又需要放炮了,可是炸药还没有弄来,他就看见疯子和一个女子玉树凌风般地站在高台上,他三步并做两步,也上了高台。   “疯子,明天一定要把炸药进回来,要不然就只有停工了。”   “这是狗背弯石场的副场长何红富。”侯卫东又介绍道:“这是我老婆,张小佳。”   何红富就道:“大嫂,你好,欢迎到上青林,这里树多空气好,在大城市住久了,在这里正好洗肺。”   张小佳很有兴致地打量了何红富一番,这位副场长言谈颇为得体,也和她印象中的农村人不一样,她笑道:“什么大嫂,听起来象黑社会的称呼,你就叫我名字,张小佳。”   何红富与张小佳说了几句,又直奔主题,道:“疯子,快点想办法,要不然明天真的要停产了。”侯卫东苦笑道:“我只有六十块钱了,别说买炸药,等几天连生活费都没有了。”   小佳从大衣服里取出自己的钱包,里面有一张银行卡,她道:“我这里面有三千元,也不知够不够。”   侯卫东知道这三千元是小佳的私房钱,便道:“算了,你这点钱,投进去就是泥牛入海,泡都不会出一个。”   小佳气愤地道:“交通局这完全是霸王合同,按进度拨款是行规。”她指着挖了近十米的采石台,“这么大的量,都应给点预付款。”   侯卫东摊了摊双手,道:“我们几个石场集体找过交通局,没有办法,交通局屁股大,我们几个小老板把他搬不动。”   何红富又抱怨了几句,便下去继续指挥装车,他是副场长,侯卫东就大方地给了一千元的月工资,这在上青林是绝对的高薪,所以,他在狗背弯石场尽心尽力,为狗背弯石场的建设和生产付出自己的春青、汗水甚至鲜血(注:被碎石划破了手指,流血不止),成为侯卫东最为倚重的得力干将。   侯卫东脸上皮肤被太阳晒得微微发黑,他看着石场的神态非常专注,就如一头东北虎在巡视着自己的地盘。   这一年来,小佳内心深处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特别是到了建委办公室以后,接触的人和事与以前大不一样,眼界也一下被打开了,看问题的视角也在悄悄地变化,她坚强地守卫着与侯卫东的恋情,拒绝着步高的追求。   在潜意识中,小佳也拿步高和侯卫东进行比较,从学历、家庭背景、事业等诸方面来看,侯卫东都比不上步高,这让她很是害怕和担心,拥有一段美好的爱情是绝大部分女孩子的梦想,她很幸运地大学遇到了侯卫东,也认为自己找到了传说中的伟大爱情,所以,就算是遇到了父母的坚决反对,就算是遇到了其他优秀男子的垂青,她仍然小心翼翼地保持着珍贵的爱情之花。   这一次到青林镇,当时是赵小军顺口邀请的,小佳心中一动,就请假过来了,借着赵小军的关系,彻底改变侯卫东与赵永胜的关系,为其将来的发展作个铺垫,可是,站在这个采石台上,她清醒地意识到,侯卫东似乎放弃了对仕途的追求,开始专心经营起两个采石场。   “自己的男人要当企业家,就让他当吧。”   小佳脑筋不停地转动,突然灵光一闪,她问道:“老公,你还需要多少钱?”   “你有办法?”   “多少?”   侯卫东沉吟了一会,道:“前期投入了这么多,村民工钱、土地费可以暂时不出,可能还要三万元,就能撑得过去。”   小佳紧紧挽着侯卫东的胳膊,道:“我们办公室柳大姐的老公是益杨工商银行的,我给她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想办法贷三万出来。”   两人站在高台之上,山风顺着石场向上刮,石场的一个工人眼尖,低声道:“你看疯子在做什么。”   高台之上,侯卫东一把搂住了小佳,使劲在她的脸上、额头上一阵狂吻,被小佳推开以后,他笑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春。”   侯卫东心急,道:“我们赶快回去,你去给柳大姐联系,最好明天就把事情落实,免得夜长梦多。” 第99章 东风和西风(一)   小佳是柳大姐的领导,柳大姐是唐山的领导,而唐山是工商行的副行长,所以,侯卫东的贷款申请就以极快的速度办了下来,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青林山的石头质量好,公路开通以后,很快就有了名气,除了沙益路的大宗生意以外,还有零星的客户主动到上山,对这些客户当然概不赊账,也正因为此,上青林山上的几家石场也就断断续续地施工,勉强保证了沙益路的碎石供应。而侯卫东的狗背弯石场由于有了贷款支持,生产一直正常,成为保证沙益路顺利施工的功臣,朱兵、梁必发等人多次在不同场合夸奖了侯卫东,分管的李副县长和曾昭强局长都对狗背弯石场有了好印象。   除了石头企业,煤矿企业也杀上山来,周强和杨家福等人,原来都是镇属煤矿的厂长,他们早就盯着上青林的煤碳资源,公路一通,就开始大举贷款,在山上开起了小煤窑。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上青林很快也被各有关职能部门盯上了。   派出所管着爆炸物品,也就卡住了石场的命脉,派出所秦所长带队,走遍了大小石场,表示支持、关心和慰问,顺便提了些订书订杂志、报销汽油费、治安费等要求,几个石场虽然心里不情愿,还是满脸是笑地答应了秦所长的要求,侯卫东是两个石场,更是受到了特别关照,除了常规费用以后,还答应赞助派出所一吨汽油,当然,这要等到交通局款子支付以后。   税务部门也登门服务,五家石场,只有英刚石场和狗背弯石场办了正规税务登记,其他石场摆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和税务部门斗智斗勇。   管理矿山资源的国房局也派员上山,摸清底数以后,将五个石场老板全部请到国房局,先宣讲政策,然后照章收费,这一下,几个石场老板已是头昏脑胀,叫苦连连。侯卫东是学法律出身,见国土局收费的法律政策依据充分,这费不交是不行的,唯一可以讨价还价的地方是石头资源的数量,石头大部分埋在地下的,准确的资源数量,就是一个伸缩性很大的数目,他在叫苦的同时,盘算着从资源数量上做文章。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经过大半年的奋战,沙益路也就要结束了,侯卫东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交通的款子,可是望穿了秋火,还是没有等到款子,曾昭强表态最迟在95年春季能拿到货款。   这是一个让人满怀希望的决定,也是一个让人快要崩溃的决定。   由于临近元旦春节,大工程也快完了,侯卫东和曾宪刚商议决定,将英刚石场停了产,等到益吴路户动的时候,再开英刚石场子,零星小量的碎石,就由各自独立的石场供货。   侯卫东就趁着这个休息间隙,认真地总结了这大半年的生产,还根据沙州市下发的规章制度以及狗背山石场的实际情况,制定了《狗背山石场安全生产十二规定》,要求每位上工的村民记熟,违反一次规定,扣钱十元,违反二次,扣钱五十元,一月违反三次,卷铺盖走人。   何红富天天盯在现场,他脑子灵,经验也积累了不少,侯卫东虽然表面上多花了钱,但是请了一个得力助手,他也就轻松了不少,货运量少了时候,他隔个三、五天不去,也没有任何问题。侯卫东也就超脱起来,时不时跑跑交通局,与几个要害部门的实权派们喝喝酒唱唱歌,培养感情,打听情报。   初至上青林的时候,侯卫东感到边缘化,一年过年,他在上青林就变得颇有些超脱。   工作组所有人都有明确的办公室,比如田秀影就是属于办公室的人员、李勇是农技站的,白春城是基金会的,侯卫东不属于任何一个办公室,修完公路以后,除了驻村,就没有事情可做,除了几个镇领导,也就没有科室主人来布置指手划脚。   偶尔打扫办公室和会议室,喝点热茶,看看报纸,想一想石场的事情,按时到镇财政领工资,不时到曾宪通和秦大江家里去喝些小酒,还跟着贺合全到比较偏僻的林子去打了几次野鸡。   如果少些理想和追求,这种生活其实也还不错。   年底的时候,侯卫东意外地接到了通知,参加镇里一年一度的企业家座谈会,接到通知,侯卫东哭笑不得,自已怎么就摇身一变,就由干部变成了企业家了,想了半天,侯卫东一咬牙,心道:“反正就在上青林不死不活地呆着,企业家就企业家,怕个屌。”   换上了小佳新买来了茄克,侯卫东、秦大江、曾宪通等人,就有说有笑地到镇政府参加企业家座谈会。   座谈会在镇政府三楼会议室召开,这是一个方桌会议,所谓方桌,就是将会议桌围成了一个长方形,中间放两盆花,桌上摆些瓜果,企业家们坐在左边,赵永胜、粟明、蒋有财等镇领导以及派出所、工商所、地税所、国税所、供电站、基金会等各个职能部门则坐在对面,大家畅所欲言,共渡元旦佳节。   赵永胜穿西装打领导,头发极为整齐,坐在居中的位置,他前面摆了一个话筒,当所有客人来齐以后,赵永胜就致开场白。   “94年眼看着就要过去了,新的一年就要来到,在过去一年里,在座的企业家们为青林镇作出了突出贡献,94年青林镇财政收入达到了197万,比上一年增长了14%,这在青林镇历史上是一次巨大的增长,是青林镇解放思想、开拓创新的成果,当然,这也有着各位企业家的突出贡献,今天我将各个职能部门请来,我们企业家们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提出来,这样就可以更好地为你们服务。”   开场白说完,各部门就纷纷发言,不外乎就是谈了谈各自职能部门的工作情况,请在座的企业家们提出批评意见。   发言主要集中在几个煤矿老板,从贷款、炸药到用电等方面,提出些有针对性的意见,石场老板们都是新近冒出来的,他们对于办企业经验并不足,如今顶着个老板的光环,帐面上也有不少利润,但是由于交通局的钱一直没有拿下来,底气不足,就只是听会的份。   开完会,就在镇政府伙食团进行午餐,侯卫东到了青林政府一年多的时间,多次听到池铭说起伙食团,当然,池铭所说的都是攻击性语言,侯卫东亲自尝了尝菜品,味道还不错,至少比池铭的手艺要好一些。   企业家代表一共24人,赵永胜发起神威,敬酒的时候,说了狠话:“今天我和每一位老喝一杯,不醉不休。”   唐树刚提着益杨特曲跟在其身后,当喝到侯卫东的时候,赵永胜明显有些醉意了,他使劲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道:“侯大学,是金子到哪里都要闪光,如果我年轻二十岁,我也要当老板,你小子不错,来,我和侯大学碰两杯。”   侯卫东坐下以后,有些奇怪地问秦大江道:“秦镇怎么没有来?”秦大江吃了一块回锅肉,道:“他们两人尿不到一壶。”   吃过午餐,大家就陆续散开,侯卫东正在厕所撅着屁股奋斗,就听见外面小便间里,周强低声道:“黄站长,下午去喝茶打麻将,晚上继续喝酒。”“还有哪些人?”“走嘛,就是老一套。”   等到两人走了,侯卫东才从厕所里走了出来,秦大江和曾宪刚两人就等着他,三人正准备回上青林乡,侯卫东身上的传呼机响了起来,是一个不熟悉的号码,他对秦、曾两人道:“你等一等,我回个电话。”   “喂,侯大学,我是周强,你不要走,就要粟镇前面的商店等着,下午我请了黄站长、杨家福、地税周所长,国土办裘主任,一起喝茶打麻将。”   侯卫东的狗背弯石场刚好收到了一万多块的货款,这是李山镇修公路的款子,大办交通年,李山镇也要修一段公路,自然需要碎石,任林渡知道侯卫东在上青林,就自高奋勇地主动跑来联系,他没有想到狗背弯石场居然是侯卫东在操作,两人一拍即和,李山镇修公路也可以赊款,只不过要预付10%,其余款项就工程结束以后半年付清。   昨天收到了一万元,下山的时候,他带了三千在身上,打点小麻将,还是可以应付的,更主要是可以和这些有权部门建立关系。   侯卫东对等待着的秦大江和曾宪通道:“实在不好意思,我还有一点事情,要等一会再回去。”秦大江笑骂道:“你龟儿子要到哪里去晃,下次张小佳回来,我要全部抖出来。”   三个人在说说笑笑中分了手,侯卫东就来到了粟明楼前的商店,要了一包烟,等了一会,一辆越野车开了过来,周强在车上喊:“侯疯子,上来。”   上了车,车上还坐着黄站长和裘主任。   越野车车速很快,二个小时不到,就开到了益杨城,直接开到了望城山庄。   白天的望城山庄,红花绿树,小桥流水,与晚上又不一样,几人走进了一个隐秘的大房间,秦飞跃镇长正坐在里面喝茶。 第100章 东风和西风(二)   坐了一个多小时,陆续又来了两辆车,多是上午座谈会的参加人,到了望城山庄,大家也就不再谈套话,打麻将打扑克,骂声、笑声、麻将声,声声入耳。   周强所在的火佛煤矿是镇属企业,每年要上交给镇政府规定的利润,在秦飞跃的坚决支持下,他以改造设施为名贷款五十万元,贷款拿下来以后,周强就将贷款中的二十万元作为企业利润上交给镇政府,在签合同的时候,规定镇属企业利润的10%作为企业负责人奖金,这一笔周强都得了2万元。   周强打着麻将,大声地道:“抓企业工作还是需要内行,外行来抓,越抓越乱,秦镇是乡企局的副局长,是真正的内行,赵永胜懂个屁,什么事情都要来插上一手。”   从赵永胜在青林镇搞了一个财经监督小组以后,秦、赵两人的矛盾愈发突出,也更加表面化了,他们两人各自都有几个铁杆,跟着起哄,这让镇里面大部分干部无所适从,他们多数选择了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态度,最好不做事,尽量少做事,避免惹火烧身。   秦飞跃也不制止周强,脸上带着微笑,道:“碰九万,打一个好张子。”手里的五筒就打了出去。   秦飞跃初当镇长之时,黄站长和赵永胜走得比较近,对秦飞跃则阴奉阳违。   去年初,赵永胜到山东考察学习一个月,县纪委接到举报电话,对青林基金会来了一个突查,查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这个问题往大说是违法乱纪,往小则是工作失误,秦飞跃将此事抹平以后,顺便将纪委的查获问题原则留在手中,从此,黄站长就成为了秦飞跃的好部下和好朋友。   两人合流,逼得赵永胜弄出了一个财经监督领导小组。   如今,黄站长只能紧紧依靠秦飞跃,他话中有话地道:“明年党委、政府要换届选举,最好秦镇来任党委书记,把镇里面的工作统起来,兄弟们都要懂起。”   侯卫东知道今天到望城山庄来的人,都是秦飞跃的亲信,他虽然和秦飞跃走得近,但是还没有达到可以这样说话的地步,心里就一直在打鼓,但是这种事情不能乱问,他就静观其变。   打牌到六半,服务员就过来道:“各位老板,菜上好了,请过来用餐。”   秦飞跃站起身,对侯卫东道,“你过来一下,问你一个事。”   两人走到了一个单位的房间,坐定以后,秦飞跃单刀直:“侯卫东,镇里对你的工作问题是不公平的,你知道为什么去年把你分到上青林工作组?”   侯卫东摇头道:“不知道。”   秦飞跃发了一支红塔山给侯卫东,道:“当时你到镇里报到的时候,我的意见把你分到党政办,这几年镇里官司也不少,你是学法律的,放在党政办可以帮着给大合同把关,也算是人尽其材。”   秦飞跃这是说的实话,镇里面有几家镇属企业,关于债务、合同等纠纷不断,93年镇政府接连当了发几次被告,因此,秦飞跃也想找一个懂法律的干部,帮着看合同,就如县政府设立的法制科一样。   “那时赵永胜侄女的工作没有搁平,让他很没有面子,你来报到的时候,他发现你没有后台,就把气发在你身上,坚持把你放到上青林工作组,他这种做法实在是没有道理,做为党委书记,这种心眼实在太小,后来我想调你到计生办,他也不同意。”   侯卫东有些迷惑。   “恐怕你报到的时候还不清楚里面的玄妙,十位公招生好几位都有后台,我知道李山镇的任林渡报到的时候,是由组织部肖部长亲自送下去的,杨柳是由人大李主任送下去的,就你一个人,拿着介绍信就冒冒失失地来了。”   秦飞跃所说基本符合事实,也和侯卫东了解的情况相一致,但是,许多事情侯卫东只是分析和联想,此时,秦飞跃这个当事人将事情经过道来,他这才恍然大悟。   往事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侯卫东如今将狗背弯石场搞了起来,也并不太在意镇政府的职位,只是秦飞跃如此说,他还是愤怒地道:“我当初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就将我发配到了上青林,原来是赵永胜使的坏。”   侯卫东的愤怒,半是认真半是装样子。   被发配到上青林乡,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确实是很不负责的做法,想来愤怒,人之常情。   如今秦飞跃旧事重提,肯定还有其他目的,装着愤怒,也好让秦飞跃觉得放心。   秦飞跃说话之时,一直在观察着侯卫东的表情,见他满脸怒意,便放下心来,道:“明年党委政府要换届,赵永胜在暗地里做工作,想让我落选,侯卫东在上青林山上群众基础好,你要坚持原则,发现谁在做反面工作,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侯卫东信誓旦旦的地道:“以后我一定留心,秦镇,你放心,上青林公路若不是你当面向马县长汇报,哪里能得到一百万的补助,这件事情上青林所有老百姓都知道,人心向背,我就不用多说了,如果有村民不明白真相,我就去给他们说清楚。”   秦飞跃假意叹息一声,“人心隔肚皮,有些人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不可不防。”   出门之际,秦飞跃使劲握了握侯卫东的手,又道:“狗背弯石场搞得不错,我也去看过,你一定要搞阶梯开采,最好以后搞洞采,这样不容易出事故,其他几个石场一点安全措施都没有,说不定哪天就要出事故。”   秦飞跃当过乡企局副局长,搞企业确实是内行,他也看出了几个石场潜在的危险。   吃罢饭,由于人太多,也没有去唱歌找小姐,大家就四散了。   侯卫东也没有回家,坐车到了益杨城里,给梁必发打了一个传呼,留下了他的传呼号,很快,梁必发就回电过来。   “疯子,你他妈的又跑到城里来了,我在新天地歌城,被喝惨了,快点救我。”侯卫东正想问具体的情况,梁必发在电话里头道:“疯子,你敢不来,小心被修理。”   遇到这种不讲理的人,侯卫东也没有有办法,打了车就到了新天地歌城,刚下车,一个短发年轻人就走了过来,道:“你是疯子哥?老大让我来接你。”   侯卫东看着这人的神态和作派,有些象是香港的黑社会马仔,心存疑惑地跟着他上了楼。进了楼,只见一片烟雾和酒味,这是一张大桌子,足足能做二十人,梁必业和几个工程部的人都在里面,另外还有几个神情陌生的年轻人。梁必业满脸红光,看来已喝得不少了,他道:“疯子,过来坐。”   梁必发身边坐着一个神情有些阴郁的短发人,他三十岁左右的年龄,喝了一声:“老七,给疯子腾了一个位置。”梁必发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就腾地站了起来,道:“疯子哥,里边坐。”   看到这种场面,侯卫东心里也有些打鼓,暗道:“这是些什么人?”   梁必发端起两杯酒,对身边的人道:“黑娃,这是我的好兄弟,疯子。”   黑娃是益杨县大名鼎鼎的人物,读高中时打架不要命,被开除以后就在混社会,也算是益杨江湖上的一号人物。   “真是黑社会。”侯卫东心里一惊,脸上神情不变,镇静地道:“黑娃哥,久闻大名了。”   黑娃很有气慨地道:“既然是梁哥的朋友,那没有话说,换大杯。”   服务员就拿了两个大号的红酒杯子,黑娃开了一瓶剑南春,刚好倒了两杯,他举起一杯道:“第一次见面,喝大杯,加深印象。”   侯卫东虽然能喝,可是一口喝半斤白酒的事情还真没有干过,黑娃仰头喝了以后,几个光头年轻人就盯着他,侯卫东一咬牙,将这半杯酒爽快地倒进肚子。   赢得一片喝彩声。   在望城山庄,他就喝了一斤左右酒,这半斤下去,头就开始晕眩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梁必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疯子,上去。”   侯卫东迷迷糊糊跟着梁必发转着圈子,似乎是到了五楼,梁必发将他朝床上一推,就走了。过了一会,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也就只有十七、八岁的年龄,帮着侯卫东脱下衣服以后,自己就麻利地脱得精光,爬上了,就开始为大醉的侯卫东按摩起来。   昏头昏脑的侯卫东突然感到胸腹中一阵排山倒海,他跳起来,急问道:“厕所在哪里?”女子道:“在外面。”侯卫东低头看自己赤条条的,便准备穿衣服,可是刚拿起衣服,就控制不住自己,见有一个垃圾桶,便跪在地上,好一阵狂吐。   吐完之后,侯卫东头脑反而清醒了,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香艳场面,所以也并不太吃惊,只是头脑中牢牢记住了黑娃两个字。   他学法律出身,家中又父兄都是公安,深知黑社会沾不得,便将这个女子视若无物,道:“我喝得太多,要回家了。”   女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害怕的神情,道:“黑娃哥打了招呼,如果没有陪好你,我要被打惨。”   听到这话,侯卫东走的意志更加坚定,他一边说话一边穿上衣服,道:“我坐十分钟再走,这样你好交差。”   那女子也不穿衣服,坐在床上发呆。   等了十多分钟,侯卫东道:“你不用怕,我去给他们说,不会为难你。”   出了房间,就见拐角处坐了两个黑衣年轻人,他们见侯卫东出来,便道:“疯子哥,这么快就出来了。”侯卫东假意道:“他妈的,喝麻了,硬不起来,下次再来耍。”   黑衣年轻人笑了几声,陪着东倒西歪的侯卫东下了车,道:“疯子哥,有车送你回去。”   坐上桑塔纳,侯卫东也没有去处,他也不愿意这些人知道他的去处,灵机一动道:“把我送到沙州学院大门。” 第101章 东风和西风(三)   沙州学院沉浸在夜色中,绿树也只剩下剪影,隔了十几米,便有一盏路灯,在路面形成一个光亮的圆圈。学生们一如往常,在校园内穿梭,一对对情侣在树影之下或是牵手或是相拥。   而用功的学生,还在图书馆、教学楼看书,或是抱着书本行走在迷漫着青春气息的校园里。   侯卫东是以一个醉汉的身份穿行在校园内,脚步踉跄,酒劲不断地往上涌,他在路边寻了一个黑暗处,扶着一株树就是一阵狂吐,惊起了树下的一对情侣,女的道:“这人太没素质,你不准这样喝酒,否则就不要你。”男的道:“我是学法律的,怎么会干这种事情。”   吐完之后,侯卫东也没有心思和这对情侣计较,他穿到一个小卖部前,买了一版乐百氏,乐百氏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平时他是不喝的,今天喝起来还觉得味道不错,他就坐在石凳子上接连喝了四瓶。   坐了一会,感觉才稍好一些,他便凭着感觉朝招待所走,路过小书店的时候,他头脑越来越迷糊,下意识就拐了进去,他随手抽了一本有关交通方面的书,打开去是却是花麻麻一片。   “侯卫东,你怎么在这里看书?”一个悦耳的女声响了起来。   侯卫东手中书没有拿稳,“啪”地掉了下去,他扶着书柜就弯下腰捡书,起来之时,胸口又是一阵酒涌,差点吐了出来,他抬起醉眼看了一眼,眼前是一位很安静的短发佳人,他直起腰,竭力保持着镇静,道:“郭兰,你怎么跑这里来玩?”   郭兰已经闻到了扑面的酒味,下意识退了一步,道:“我住在学院里面。”   “我是沙州学院毕业的,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说完,侯卫东又明白过来,大声地道:“我知道,你的父母是学院的,我进沙州学院,你就考了出去,我毕业,你又回来了,看来我们两人总是擦身而过。”   酒精上脑,侯卫东就在组织部的美女面前开起了玩笑。   书店老板认识侯卫东,对郭兰道:“兰兰,侯卫东是沙州学院去年毕业的,优秀学生干部,你认识他?”又对侯卫东道:“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郭兰在最痛苦的时候,偶然中接受了侯卫东的无意的帮助,由于那一次经历,她就对侯卫东隐隐存着些好感,见他大醉,就关心地问道:“你喝醉了,跑到学院里来干什么,快回家。”   侯卫东越发地醉态可掬:“我家在吴海县,益杨没家,就住学院招待所。”   “原来如此。”郭兰明白了为什么能在后面的舞厅遇见侯卫东,她两条眉毛弯在了一起,又劝道:“你书都拿不稳了,快去休息了。”   侯卫东跟着郭兰朝外走,小书店门外有几步梯子,下梯的时候,他差点摔倒在地上,郭兰见他醉得实在不行,就上前扶着他,责怪道:“喝这多么酒干什嘛?走,我送你到招待所。”   侯卫东很有些兴奋,道:“酒是好东西,古人说得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郭兰道:“为赋新词强说愁。”   侯卫东就挥着手回应:“如今尝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好不容易将侯卫东拖到了招待所,给他订了房间,郭兰将他推到床上,扯了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捂着鼻子将皮鞋给他脱下来,郭兰就匆匆离开了。回到家里,觉得自己也有一身酒味,洗了个澡,才将这难闻的味道去掉。   “这个侯卫东,也太脆弱了,经不起打击,不是真正的男子汉。”这是郭兰给侯卫东的评语。   一直睡到第二天十点钟,侯卫东才从沉睡中醒来,醒来之时,楞是半天也不知自己在哪里,最后看到了桌子上的沙州招待所四个字,这才明白身处何方,他的记忆只能想起从桑塔纳车上出来的情景,进入学院这一段,他居然完全遗忘了。   “是谁送我进来的?”   服务员也是沙州学院教师的家属,她几乎算是看着郭兰长大,此时毫不客气地打量了侯卫东一会,道:“你醉得走不动,是郭兰帮你订的房间。”另一位服务员走了上来,她笑道:“侯卫东,怎么喝这么醉,年轻人少喝点酒。”   “郭兰,怎么是她。”侯卫东苦苦地想着昨天的事情,这一段时间如真空一样,没有丝毫踪影,他用力地拍了拍头,道:“看来以后还是少喝醉,黑娃这种酒,更不能喝,这个梁必发,怎么跟黑社会搞在一起,这是在玩火。”   正在这时,传呼机响了起来,侯卫东接过来一看,顿时跳了起来,这是一句短短的留言:“田大刀石场碰死人,速回,何。”   虽然不是自己的石场出了事故,却是上青林石场的第一次事故,侯卫东不敢怠慢,招了一辆出租车,匆匆赶回上青林。   到了小院,就见到满院子的人,这些人群情激昂,在院子里大吼大叫,好几个人认识侯卫东,抓住侯卫东就道:“侯疯子,你是政府的人,要给我们做主。”一些后来进院子的人,看见几个人围住了侯卫东,就冲上来道:“打死了人,你他妈的还要跑。”一个年轻人已经飞起一脚给侯卫东踢了过来。   又人喊,“这是侯疯子,打错人了。”   侯卫东扯过一位熟识的村民,道:“到底怎么回事?”村民就道:“田大刀的石场砸死了人,一块石头从采石台上碰了下来,将刘家二娃脑袋碰开了花,当场就死了,田大刀说去找钱,就跑了。”   侯卫东脸色苍白,暗道:“被我不幸言中,还是出了安全事故,幸好不是狗背弯。”他又问道:“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干什么?”   村民道:“田大刀的老婆住在这里,他们将刘二娃抬了过来,如果镇政府不尽快解决,他们就要将刘二娃抬到镇政府去。”   侯卫东低声道:“田大刀石场是私营企业,又不是镇政府的企业,和政府有什么关系。”那村民道:“他们不管这些,镇政府不管,就抬到县政府去。”   侯卫东拨开人群走了进去,一幅门板放在地上,上面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那汉子浑身是血,特别是头顶上有一个大洞,足有拳头大小,看上去颇为吓人。   一个半大孩子蹲在旁边哭,另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子,就坐在一旁玩着地下的小石头,三岁小孩子还小,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坐在地上玩得津津有味。   里屋传来一阵吵闹声,过了一会,几个女子扭扯着从伙食团的大门走了出来,池铭头发散乱着,鼻子被打破了,鲜血直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要找就找田大刀,找我干什么,我又没开石场。”池铭在不停地挣扎。   习昭勇脸色铁青,大声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有问题就解决,政府马上就派人上来了,喂,不许打人。”   人群中传来吼声:“她和田大刀是一家的,田大刀跑了,她要陪钱。”   高乡长也在人群中,他高举着双手,道:“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干什么,不是刘家的人全部出去,刘二娃家里的,找点水给刘二娃洗洗,再找件新衣服换上。”   在习昭勇和高乡长的招呼之下,众人慢慢地朝外院退去,忽然,一阵惊天的哭声响起,刘二娃的母亲冲外院冲了进来,众人一直瞒着她,可是这么大一件事情又怎么瞒得了,她得知了情况,便发了疯往老乡政府赶了过来。   进院以后,她就扑在儿子身上,哭了一阵,她突然跳了起来,速度快得惊人,扑到了池铭身前,手一扬,用力地打了下去。   只听得池铭啊了叫一声,脸上就冒出了血花。   习昭勇冲上去,将她拉开,顺手将其手上的东西夺了过来,习昭勇当过侦察兵,参加过越战,动作很是凶悍,抢过来一看,刘家母亲手下却是一块不知何处拿来的尖石头,或许就是从刘二娃身上摸到的。   侯卫东刚开始时发了一会愣,这时终于清醒过来,他看见池铭头上鲜血直流,便大声道:“不要打人,打人是违法的,把池铭带出去。”   除了刘二娃的母亲和媳妇,其他人吼得凶,动得少,此时他们见池铭满头是血,软在一旁,也不知伤得多重,便闪开了一条道。   杨新春等人趁机就将池铭扶了出去。   池铭一走,两个女人就扑在刘二娃身上嚎哭,两个小孩也跟着大哭起来。   正在混乱之时,院子外面响起了几声喇叭声,晁镇长和企业办的人就走了进来。 第102章 东风和西风(四)   下青林镇有好几个煤矿,死人之事难免,因此,企业办应对这些事情,有着相当的经验。   企办室主任李国富是一个干瘦的中年人,他跳上了一个石墩子,道:“我是青林镇政府企业办室的李国富,受镇里赵书记和秦镇长委托,来处理这件事情,事情已经发生了,肯定是要解决的,你们不要堵着大门,刘家的亲属先把人抬回去,找几个代表到小会议室来。”   李国富在部队当过司号员,恐怕长期吹号的原因,声音极为哄亮,一下就将乱哄哄的众人镇住了,他们一齐伸长了脖子,看着精瘦的李国富。   这时,何红富、曾宪刚等人都闻迅赶到了老乡政府小院子,这几人与石场有关,见田大刀石场出了安全事故,都暗叫侥幸。   何红富站在侯卫东面前,道:“疯子,你倒有先见之明,回去我们把安全规则再看一遍,让工人们必须背熟安全十二条。”侯卫东也正有此意,道:“光靠背条例也不行,我们要在石场上设一个安全员,就由记帐员来担任,只要石场开工,就要随时检查安全,安全要成为矿上的高压线,无论如何都不能碰。”   看热闹的人群越来越多,有的就开始说怪话了:“真是想钱想疯了,连命都不要了,我就算是天天在屋里吃咸菜,也不到矿上去。”有的吼道:“让田大刀把赚的钱全部赔出来。”这些人见石场车来车往,虽然不知内情,也猜到石场老板肯定赚了钱,眼红起来,此时见石场出事,便幸灾乐祸地乱起哄。   侯卫东是工作组副组长,也就跟着晁镇长来到了会议室,他抱着学习的目的,看镇里是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李国富已在会议室唱起了主角,道:“关于矿山企业死亡赔偿,县里面是有规定的,我跟你们读一遍。”他取出一个发黄的小册子,声如洪钟一般,念道:“矿山类企业工伤及死亡的赔偿标准,参加沙州市1993年标准制定。”   读完规定以后,家属就开始大吵大闹,刘家母亲就哭道“一条人命才值两万块钱,这是哪家的王法。”刘二娃媳妇则哭道:“办丧事就要花好几千,你们赔这点钱,让我们孤儿寡母以后如何生活。”   晁镇长分管企业和计划生育,这本是镇里两个美差,可是有利必有弊,这是辩证法。近年来,随着企业的增多、规模的扩大,事故也是不断,去年下青林煤矿发生了一起重大透水事故,死了三人,他被县里记大过一次,今年煤矿企业倒还平安无事,却出现了石场死人事故,这让他想起就鬼火冒。   李国富对这种事情见惯不惊,在哭泣吵闹的刘家人,他并不退让,道:“遇到这种事情,你们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也深表同情,但是,企业出事故,赔多少,政策都是有规定的,企业只能按照这个来赔,政府的责任就是督促企业及时全额赔付。”   愤怒的刘家人已经忍耐不住了,刘老头使劲拍打着桌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我们不要钱,只要我娃,把田大刀交出来,我和他算帐。”   晁镇长就道:“老刘,你要讲道理,我们是来帮你做工作的,如果你这个态度,我们就不管你,你自己去找田大刀。”他威胁道:“刚才是谁打了池铭,如果造成了后果,是要判刑的。”   刘老头跳起双脚骂道:“我知道你们是官官相护,不把事情解决了,我就把娃抬到县里去。”   侯卫东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调解,他听得直摇头:“这事分明是企业的安全事故,和镇政府根本没有关系,镇政府来掺和什么事。而老刘死了儿子,本就悲伤,晁镇长这个时候去威胁老刘,可能会适得其反。”   晁镇长对刘老头道:“你这是无理取闹,不管你把人抬到哪里去,都是这个价钱。”他缓了缓口气,道:“你这个当父亲的,心肠也狠,自古讲究入土为安,你把刘二娃抬来抬去,让他走得不安心,好好想想吧。”   刘老头被说到痛处,就掩面呜咽。   李国富趁机道:“看你们家庭这么困难,适当可以多补赔一些,具体是好多,可以商量。”   就这样磨来磨去,很快就过了六点,刘老头一家人最后也接爱了企业办的调解,赔偿价为二万六千元,刘老头嘴上还在发狠,可是从他的神情中,侯卫东已经看出了妥协。   “一条人命就值二万六。”   作为石场老板,侯卫东又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是,作为一个有同情心的人,一条人命的价格却让侯卫东感到心酸。   刘老头一家人抬着刘二娃,悲悲戚戚就回去了。   晁镇长神情也松了下来,对李国富道:“通知发出去没有?”   李国富一拍脑袋,道:“哎,看我这记性,刚才忙着应付这一帮子人,完全搞忘了。”他看了周围一眼,道:“侯卫东在这里,田大刀跑了,习昭勇在楼上,那就通知只需秦大江和曾宪通。”   又对高乡长道:“老乡长,喊李勇和郑发明去通知秦大江和曾宪通,让他们两人赶快过来,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李勇和郑发明就去喊人,李国富就道:“晁镇长,工作是永远干不完的,趁他们没有到,先把肚子填满了再说。”他又对侯卫东道:“侯大学,你是上青林石场的发起人,今天晁镇长上山,主要是解决石场的问题,你还是请个客,感谢晁镇长。”   企业办是需要经常打交道的,侯卫东就爽快地道:“好,就到基金会那边去吃,我先过去,看他还有没有菜。”   基金会旁边的小馆子,就是侯卫东、白春城这伙人的据点,他听了安排,飞快打开冰柜,提起大菜刀,十几刀下去,就将一只冰得硬硬的鸭子斩成均匀的小方块,然后又倒菜油,放上豆瓣、老姜、黄酒等调料,作料炒香以后,将鸭块倒进去一阵爆炒,很快就香气扑鼻了。   不一会功夫,就变魔术似的弄了一桌菜,侯卫东在一旁看得流口水,他偷了一根卤猪腿,迅速地啃了,还没有啃完,晁镇长等人已经过来了。   坐定以后,大家一阵狠吃,总算把肚子填得半饱,晁镇长问道:“侯卫东,你是机关干部,怎么开起石场了,纪委有规定,干部不准经商办企业。”   侯卫东早就打好伏笔了,道:“晁镇长,这石场可不是我的,狗背弯石场是法人代表是刘光芬,我只是偶尔帮他看看,具体管事的是何红富。”   晁镇长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有想到要追究他的责任,笑道:“你别解释,这事大家都清楚,你小子在打擦边球。”   等大家吃完饭,秦大江和曾宪刚也来到了老乡政府,会议室灯光通明,人声鼎沸,侯卫东到了上青林乡,这还是第一次开夜会,凭直觉,他感到晚上开这个会不是好事。   果然,会议一开始,晁镇长脸色就变得格为认真严肃,语气也就冷冰冰的,讲了开场白以后,他道:“每年县里下给我们的死亡指标只有五个,都是给煤厂下的,谁知石场也出了事情,现在已经超标了,今天安全工作又要被县里批评,田大刀石场的安全事故,我们必须要好好总结,现在,我宣布镇党委、政府的两个决定。”   所谓死亡指标,是县政府在年初下给各镇的一个充许企业死人指标,只要在这个指标以内,安全生产都算合格,青林镇有好几个煤厂,按往年死亡人数,死亡指标就是5人。   这个指标从理论上说起来很无聊很荒诞不经,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这却是一个很实际的指标,也是一个得到大家认同的指标。   “第一,从明天开始,上青林的所有石场全部停产整顿,由企业办进行检查,什么时候符合安全要求,就什么时候恢复生产,哪一个企业符合要求,就哪一个企业恢复生产。”   “第二,为了杜绝出了事故就跑人赖帐的现象发生,切实对工人负责,实行保证金制度,英刚石场、狗背弯石场分别上交保证金三万元,秦大江石场、曾宪则和习昭勇老婆的石场上交保证金二万元,一个月之内,自觉到企业办去交清。一月之内不交清,就停止供应炸药。”   这两个要求一说,侯卫东、秦大江等人就傻眼了。   侯卫东脑袋急速转动:因为上青林石场要供应县政府重点工程——沙益公路,停产整顿以后,最着急的就是交通局,他们自然会与镇政府沟通,或者说是施加压力,但是交三万保证金,则超出了几个石场老板的能力范围。   秦大江就不干了,他瞪着眼,道:“我没有钱,镇里让交通局把货款结了,我就交保证金。”   晁镇长道:“交通局又不欠镇里的钱,我们凭什么去找交通局。”   曾宪通也叫苦,“我们确实没钱,保证金就算了,或是晚几个月再交。”   习昭勇是以他爱人的名义开的石场,他是派出所民警,向来不把晁镇长放在眼里,道:“交保证金是依照的那一条那一款,没有依据收钱,就是乱收费。”   晁镇长一时有些语塞,想了一会,威胁道:“你们不交保证金也可以,从明天起,就停电停炸药。” 第103章 东风和西风(五)   对于青林镇政府的决定,上青林石场老板们统一的应对之策:按要求停产,不交保证金。   上青林石场全部停产以后,沙益路立刻就无米下锅,公路建设被迫就停了下来,曾昭强接到消息以后,一个电话过去,朱兵就带着梁必发直奔上青林乡。   听说了缘由,朱兵就道:“青林镇怎么能这样,矿山企业出事故是难免的,不能因为出了一次事故,就将所有的石场关闭了,这就好比小孩子做了错事,教育批评就行了,如果不分清红皂白统统杀掉,就太极端了。”   侯卫东委屈地道:“不停产,镇政府就要停水停炸药,我们是胳膊扭不过大腿,英刚石场和狗背弯石场还要各交三万元保证金,朱局长,从沙益公路开工以后,我们上青林石场天天都在边轴转,没有停过一天,也没有得到一分钱,各石场都是贷款经营,实在没有钱来交保证金了,如果镇里面强迫交保证金,石场就真的被挤干血,没有办法进行生产了。”   梁必发是最了解石场情况的,他就打抱不平,道:“上青林几个石场贷款来生产,也算是尽力了,局里是该付点钱。”   全额垫资是李县长和曾局长订下来的,朱兵作为副局长,自然不能如梁必发一样随口乱说,他道:“我马上到镇里去找秦镇长,无论如何也要恢复生产,狗背弯石场的安全措施最好,侯卫东要做好恢复生产的准备。”   侯卫东笑道:“朱局长一声令下,我应该恢复生产,只是保证金的事情,请朱局长给镇里说说,如果能付点钱给我们,当然更好。”   朱兵一行人掉头就下山。   由于马县长率领包括秦飞跃在内的十名镇长到山东寿光考察农业,镇里就只有一个老板——书记赵永胜,见面之后,寒喧几句,朱兵就直奔主题,提出了恢复生产的要求。   赵永胜考虑了一会,道:“沙益公路是县政府的重点工程,我们肯定要支持,可是上青林石场才出了安全事故,如果不进行整治,再出问题,谁也负不了责任。”   此时沙益路已是到了全线施工的紧张时期,工期拖延一天,就多一天的成本,曾昭强给朱兵下了任务,无论如何也要保证碎石供应。   朱兵就继续做工作,“赵书记,矿山企业出安全事故是难免的,我们的安全措施只是将事故降到最低,所以县里每年才会下死亡指标,沙益路是县里的重点工程,李县长是指挥长,他指示一定要保证碎石的供应。”   赵永胜背靠着大班椅,沉吟了一会,道:“这样办,我们派企业办到上青林去搞安全验收,安全达标的,就可以恢复生产,不符合的还是要限期整改,至于保证金,倒是可以缓一缓。”他有些恼怒地道:“这一次石场出了安全事故,田大刀跑得不见人影了,赔款只有政府垫着了,所以镇里强调要收保证金。”   达到协议以后,晁镇长和企业办主任李国富带了三人,跟着朱兵一道上山,通过检验,符合安全生产条件的就只有狗背弯石场一处。   英刚石场由于是合伙企业,虽然侯卫东极为重视安全事故,可是涉及到投入,就不得不考虑曾宪刚的意见,安全措施就不如狗背弯石场这么彻底。   晁镇长上山前,赵永胜曾经给他打过招呼,所以,他一直坚持只让狗背弯石场恢复生产,其他的石场先进行整改。   随后的几天,狗背弯石场就突然被货车所包围,以前五个石场的车全部集中在狗背弯,从狗背弯的料场一直到公路上,全是等待着拉货的大车。侯卫东将英刚石场的机器和工人借了过来,加班加点地干,还是满足不了需要。   上青林的石头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质量在益杨县是数一数二,而土层浅,开采成本就低,价格就相对便宜,施工方最喜欢用上青林的碎石,上青林石场供应不足,沙益路进展也就极为缓慢。   眼看着施工受到了影响,曾昭强就亲自给赵永胜打了电话,将分管交通的李县长也抬了出来,赵永胜只得同意让上青林石场全部上马。   除了田大刀石场,另外三个石场就重新开工,狗背弯石场的压力顿时就减轻了。   在热火朝天的生产中,94年如黄鳝一样匆匆滑走,95年也就如期而至,沙益公路进入了扫尾阶段,用石量大大减少。   元旦,侯卫东原本准备到沙州,又恰逢小佳妇女干部班结业,妇联就组织她们游黄果树,侯卫东只得守在了工地上。   1月7日晚上,侯卫东和小佳在电话里闹了些别扭,心里颇不痛快。   如今,侯卫东将打扫办公室和会议室的任务早就抛在了脑后,驻村工作有秦大江顶着,他也懒得去管,拿着镇政府的工资,一心一意地干着私活,日子虽然潇洒,仕途上却毫无作为。   而小佳毕业以后,一直都走得较顺,虽然她拒绝了步高的追求,可是步市长以及建委也没有给她小鞋穿,在建委办公室副主任的岗位上干得颇为顺手,被推荐参加了沙州市组织的妇女干部班,前途看好。   7日,小佳从黄果树回来,晚上通电话之时,感受到组织温暖的小佳劝说侯卫东要努力工作,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回事,两人就争执起来,仕途不畅,是侯卫东的隐痛,被小佳劝了几句,他的自尊心就莫名地受了伤害,放下电话,难受了许久。   过了一个小时,小佳又给侯卫东的中文传呼机留了言:“对不起,老公。”小佳其实也没有说错,因此,她的道歉让侯卫东更不是滋味,早上醒来,仍然觉得郁闷,便早早地来到了狗背弯,狗背弯虽然是一个到处是灰尘和硬石块的石场,却是他的领地,一切由他说了算,在这里,侯卫东除了有利益以外,还有自信和尊严。   热火朝天的石场,让他心情稍稍好转,何红富见他来了,赶紧过来商量事情,把事情商量完,已是十点半了。   正准备歇息,忽然从石场外跑进来一个人,他惊慌失措地道:“不好了,秦大江石场出事了。”   青林石场用炸药的方式,是用风枪打炮眼,再将炸药装进炮眼里,用导火索占燃来进行爆破,导火索有慢索有快索,遇到特殊情况,还有哑炮,最危险的就是这种哑炮。   秦大江石场有两个放炮员,一个有放炮证,一个人的放炮证正在办理当中,今天当班的恰是正在办证的新手,他遇到了一个慢索,这个慢索也慢得稀奇,整整慢了二十多分钟,这个新手就耐不住性子,认定这是一个哑炮,谁知刚刚走近哑炮,灾难便发生了。   这一次死亡事故更加惨不忍睹,放炮员被炸得血肉模糊,更准备地说,被炸得支离破碎,另外还有几人被飞起来的碎石炸伤,幸好全是轻伤。   等侯卫东跑到秦大江石场之时,石场已经围上了许多村民,侯卫东也顾不得礼貌,很不客气地将村民推开,冲进了秦大江石场。   秦大江如泥塑一样,眼神焕散,站在石场前,他的石场已有二十多米的高,石壁一层层切上去,站在下面,感觉特别有威压,在他脚前,有一段血淋淋的身体,头也不在了,只有大部分的躯干。   前一次死人,只是脑袋上有一条大口子,侯卫东的心理还能够承受,此时,见到血淋淋的一幕,他忍不住就大口大口地吐了出来,一直吐到了满嘴苦涩。   吐完之后,侯卫东就冷静了下来,秦大江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侯卫东见到紧跟在身边的何红富,道:“何红富,你赶快跑到场镇邮政代办点,给企业办李国富打电话,让他们赶快上来。”   村委会主任江上山也来到了现场,他跺着脚道:“到场镇抬一口棺木来,把蒋三收拾起来。”   可是看着蒋三的残体,竟无人敢上前收拾,最后,江上山和侯卫东两人就爬在堆积成小山的乱石前,一块一块地将身体的碎片收拢。   秦大江仍然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侯卫东认识这个蒋三,他的两个哥哥都是蛮横之人,如果他们来了,秦大江恐怕无法应对,就拉着秦大江,沿着公路就朝下走,让他暂时呆在何红富家里。   当侯卫东回来之时,蒋家兄弟正在石场发疯一样地寻找着秦大江。一个小时以后,企业办李国富就带着人来到了石场。   又是在乡政府召开协调会,吵着闹着,仍然将赔偿金谈到了二万六千元。   三个月的时间,接连出两起安全事故,虽然不是群死群伤,仍然让县里极为重视,派了纪委、乡企局组成调查小组,到青林镇了解情况。   由于被炸死的蒋三拿不出放炮证,这件事情就有些微妙,不单纯是安全事故。   镇长秦飞跃面对着调查小组,义正辞严地道:“第一次发生事故的时候,我就提出必须停产整顿,如果真的停产整顿,我相信,这次安全事故是能够避免的,但是,上青林石场并没有停产整顿,我们必须追究相关领导的责任,人不是韭菜,生命只有一次,决不能儿戏。”   其锋芒直接书记赵永胜,正是他同意上青林石场恢复生产。 第104章 东风和西风(六)   第二次出事故,上青林石场终于被强行关闭了。   此时沙益公路已基本完工,交通局也就懒得管上青林的石场。又因为临近春节,村民们家家户户都杀了年猪,准备享受一年的劳动成果。因而,在上青林响了大半年的爆炸声和风机声终于停了下来。   对于强行关闭石场一事,学法律的侯卫东自有看法:石场是私人企业,工商、税务等手续一应俱全,与青林镇政府没有任何关系,政府出面来关闭私人企业,是越权行为。   只是,在青林镇的地盘上,几乎没有人认同侯卫东的观点,弄得侯卫东没有了脾气,法律是人制定的,也需要由人来认同,有人认同才能执行,无人认同法律就是一纸空文。   忙了半年,如今彻底空闲了下来,侯卫东无所事事,只觉上青林的日子无聊透顶,他的全部家当都在石场里,交通局还挂着巨额钱款,是一位名符其实的富翁,但是,他身上所有的钱加在一起,也不到一百元,手中无钱,也就没有心思四处乱跑,就耐心性子等待着镇里面发工资和年终奖,这两笔钱发了以后,他才能回家,才能到沙州去看小佳。   侯卫东又进入了初到上青林之时的看报纸时光,唯一不同的是,每天十点过,肯定有村民请他吃饭,村民们为了表示好客,总是想方设法要让侯卫东吃好喝好,这一圈吃下来,侯卫东醉了好多次,达到了闻酒色变的地步。   侯卫东在上面如活神仙一样,也不理会书记赵永胜和镇长秦飞跃的争斗,东风和西风,哪一个更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临近春节,赵永胜的日子并不好过,第一次停产以后,石场隐患并没有得到彻底根治,就匆忙上马,虽然是迫于县政府重点工程的压力,可是“把关不严”的大帽子,还是扣在了赵永胜头上。   而且,第二次事故中,被炸死的放炮员还没有拿到放炮证,这就是严重的违规操作了,秦飞跃就在县委分管组织人事的赵书记面前,极为巧妙地提了这事,县里赵书记和镇里赵书记,虽然五百年前是一家,但是两人的关系并不因为同姓赵而亲密,他们是哪种中规中矩的上下级关系,县委的赵书记也就对赵永胜有了看法。   俗话说,猪朝前面拱,鸡朝后面刨,各有各的路道,赵永胜到县城里跑了两天,就平静地回到镇里,依然一本正经地工作,一本正经地和秦飞跃明争暗斗。   在临近春节的时候,县里的处罚决定终于出来了:分管企业的晁副镇长被记大过。   镇里面除了责令秦大江交清赔偿款以外,还罚款一万元,这两项处罚,合计三万六千元,让秦大江欲哭无泪,侯卫东为了他的事情,数次找朱兵副局长汇报,局长曾昭强顺利完成了沙益路的修建,心情大悦,见秦大江的情况确实特殊,就由交通局提前付了四万块货款,用来解决秦大东的赔款。   这一笔钱款对于秦大江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碳,接过厚厚四沓人民币,秦大江眼中已有了泪花,离开了交通局财务室时,他甚至用手撑住了侯卫东的肩头,这才下了楼梯。   朱兵知道田大刀无钱赔偿,已经被迫离家出走,便建议将田大刀的货款也支付一部分,曾昭强也点头同意了,朱兵回到办公室,就将这一个消息发给了侯卫东。   侯卫东知道田大刀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便让秦大江租了一辆出租车,他则直接去了池铭的老家。   池铭被打伤以后,脸上就留了一块伤疤,她请了半年病假回家养伤,养伤其实是暂时的,最主要的是躲债。   一路问到了池铭家,敲了数遍,问了数遍,门才打开,池铭脸上有一块长长的伤疤,看上去颇为惊心,她见是侯卫东,就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脸。   “赶快把田大刀喊过来,好消息,交通局提前支付四万元的货款。”   听说了交通局支付货款的消息,池铭绷着脸明显了下来,道:“快进来,刘家的人找到这里两次了,我真是怕了,赔了钱以后,再也不开石场了。”   池铭的妈妈胖得没有身材,相貌却很年轻,看上去还不到五十岁,她怒气冲冲地道:“幸好钱到了,要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前天刘家还来了人,被我提起菜刀赶跑了,这些人真是不讲道理,把池铭打得这么惨,我要去告他们。”池铭不满地道:“妈,算了,刘二娃死得也惨,家属闹一闹,也情有可原。”   侯卫东接口道:“池铭,你的脸伤得这么历害,算是破了相,你可以向法院起诉刘家,让刘家赔你的损失费,我是学法律的,这种事情人证物证皆在,一定能胜诉。”   池铭闭上眼,时常会想起刘二娃脑袋上血淋淋的大口子,摇摇头道:“刘二娃死得惨,这事就算了。”池铭母亲问道:“田大刀说交通局有十几万的货款,这小子是不是在吹牛。”   “我不知道田大刀给沙益路送了多少石头,知道得也不准确,不过十几万肯定是有的。”   池铭母亲脸上就露出笑容,道:“这样算起来,赔了二万六,还赚得到十来万。”池铭道:“还有工资钱没有付。”池铭母亲道:“工资能有多少,看来这石场生意还可以做,过了春节,让田大刀还是将石场开起。”   池铭不高兴地道:“听说秦大江的石场又炸死了一个,开石场太危险了,以后再不也开了。”   池铭母亲不屑地道:“你这个傻瓜,这么赚钱的生意,怎么就不做了,死了人怕什么,大不了赔钱就是了。”   池铭就问侯卫东:“春节过了,你的石场怎么办?”侯卫东道:“规范了安全制度以后,还是要开。”池铭母亲高兴地道:“你看看,别人多有头脑,池铭真是笨,找个丈夫没有工作,明明赚钱又不想做。”池铭是真的生气了,道:“妈,你乱说些什么?”   传了信,也就完成了任务,池铭母亲急着到交通局领钱,侯卫东也是明白人,谢绝了池铭的挽留,便离开了池家。   刚走了不远,传呼机就响了起来,传来一条中文信息:“三点钟在上青林大会议室开会。”   真是奇怪,怎么这个时候开会?   上青林工作组早已沉醉于节日来临前的欢乐中,没有谁在认真地工作,这个时候来开会,真是有些发疯。   尽管感到莫名其妙,侯卫东还是想办法回到了上青林,尽管是冬天,他额头上也流着汗水,他一进院子,就看到秦大江站在院子里,他佝偻了多天的背也直了,站在那里和村主任江上山有说有笑,见到侯卫东,就使劲地打了一拳,道:“疯子,今天晚上到我家,我们三个人,一定要大醉一场。”   这一次拿到四万元,侯卫东还是起了很大作用,秦大江的感谢发自内心。   侯卫东环顾左右,道:“钱给了吗?”   秦大江狠狠地点了头,“我直接坐车到了蒋家,蒋家两兄弟看到我还凶得很,一听说给钱,立刻就给老子端茶倒水,数了钱,就挽着我的手,把我当亲兄弟了,他妈的,前几天还提刀要砍我,都是见钱眼开的人,蒋兄弟死得惨,便宜了这两个狗日的。”   见到秦大江轻松下来,侯卫东也跟着高兴,因为开石场确实存在风险,今天是秦大江石场,明天说不定就是狗背弯,同舟共济的道理,侯卫东还是明白的。   “今天是什么会?”   “是秦镇长通知的,说是春节前的安全生产会?”   “这个会不是开过了,现在石场和煤厂都停了,还有必要开吗?”   秦大江笑得很灿烂,“管他干什么,反正今天晚上我们不醉不归。”   一阵车响,秦飞跃的桑塔纳开了进来,停稳以后,秦飞跃就笑容满面地下车,他见秦大江精神焕发,道:“老秦,钱的事情落实了。”   “交通局付了点款,我已经与蒋家把事情结了。”   秦飞跃笑道:“我知道这事,今天下午我给曾昭强打电话,他就说你领了四万,田大刀也有四万。”   秦大江领钱之事,还只是极小范围内知道,秦飞跃将钱的数量说得准确,这就说明秦飞跃确实给交通局长曾昭强打过电话,秦大江文化不高,可是很有悟性和阅历,他抱了抱拳,道:“秦镇长,你真是费心了。”   三个村的村支书和主任都陆续到了会议室,工作组成员就来了白春城、高乡长和侯卫东。   开会以后,秦飞跃再三强调安全问题,出了两次安全事故以后,关于安全问题,三个村的干部耳朵都听起了老茧,个个都颇不耐烦,所幸秦飞跃只讲了半个多小时,就让村干部发言,又混了半个小时,秦飞跃大手一挥,道:“眼见着过年了,我就不费话了,今天会议就到此结束,晚上我请大家吃饭,喝点好酒,大家就安安心心地过春节。”   此议一出,众人轰然叫好。   果然是好酒,是益杨平时很少见的汾酒了,也不知秦飞跃从那里弄来的,十几个人,喝了十瓶,散场之时,秦飞跃趁着酒兴,与每个村干部都握了手,说了些亲热的话,临走之时,司机还给每位村干部提了一个板鸭。   侯卫东也得了一个,他提着板鸭看着村干部散去,心里雪亮:秦飞跃心机深,这肯定是为了95年的换届选举打下基础。 第105章 东风和西风(七)   春节很快来临,侯卫东觉得很是郁闷,交通局帐上的货款,狗背弯以及英刚石场的一半,加在一起足足有97万元,但是这一大笔钱没有到手,就只是水中花、镜中月,放假的时候,他拿到了工资370元,加上500元的奖金,这区区870元,就要支撑一个春节,让他对这个春节也没有了兴趣。   回到吴海家里,他也就不愿意出门,天天陪着母亲说话聊天,每天守着电视机,痛痛快快地过瘾,上青林没有电视,让他对电视广告都产生了兴趣。   父亲侯永贵退居二线,也没有以前这么忙碌,闲下来以后,他只觉浑身不得劲,总在屋里转来转去,看着侯卫东的懒散样子,特别是见他盯着广告不眨眼的傻样,就忍不住想发火。   大哥侯卫国被沙州公安局借去办案子,一个春节也不在家,倒是他刚结交的女朋友江楚,时常跑到家里来,陪着刘光芬说话。   江楚是吴海县中学的老师,长得不错,脾气不错、家庭背景也不错,刘光芬很满意,江楚到了侯家,就和刘光芬在厨房里嘀咕,两人都是老师,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连二姐侯小英回来也插不上嘴。   侯卫东暗自和二姐道:“江楚和大哥才认识几天,就和妈搞得这样亲密,看来小佳的压力就大了。”   侯小英和侯卫东倒是同病相怜,侯小英与姐夫何勇开办的丝厂投入了七十多万,全是靠贷款,但是钱投进去了,就如细雨入河,没有一个水泡,她身上空空荡荡,现金还没有侯卫东多,近二个多月没有买新衣服了,也创造了新纪录。   姐夫何勇忙着厂里的事情,三天两头不在家,春节又跑到了浙江去收货款,害得侯小英就懒在了家里,幸好三弟侯卫东亦天天闷在屋里,两姐弟看着电视,有一句无一句的交流着生意经。   初七中午,何勇从浙江打电话回来,说货款没有收到,还要等两天回家,刘光芬就给江楚打了电话,江楚却有事来不了。   在做饭的时候,就没有人陪着说话,爱热闹的刘光芬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吃饭的时候,见侯卫东和侯小英都心不在焉,就将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生气地道:“大过年的,你们两人怎么都象是霜打的笳子一样,侯老头,你也把精神打起来,退居二线了,你就不要想那些破事了。”   侯永贵气鼓鼓地道:“要论身体,现在局里年轻人有三分之一长着大肚子,莫说是跑步,多走些路也累,体力还不如我们这些老头子,论破案,这些警校毕业的小年轻,只有些书本知识,真要办大案,还差得远。”   “明明还可以干几年,凭什么就让我退居二线?”   刘光芬反驳道:“卫国也是警校毕业的,你说他能不能破案?你们这些老家伙不让位,年轻人怎么能顶得上。”   侯卫国在94年底破了一起大案子,被沙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看上了,如今借调到沙州办案子,算得上益杨警方的一把好手。   提起大儿子,侯永贵脸上有一丝骄傲,嘴上却不服软,道:“他那是瞎猫碰上了死老鼠。”随即又笑道:“我老侯家的儿子,那一个是熊包。”   说到这,侯永贵用筷子指点着侯卫东,道:“侯老三,你这是怎么搞的,到了青林镇都一年多了,还在上青林乡呆着,肯定是工作不努力。”   侯小英帮着弟弟,道:“爸,你这是跟不上时代了,如今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当老板是所有年轻人的第一选择,我就觉得老三很历害,一年时间就成了百万富翁,我给他说好了,拿到交通局的货款,就借给我二十万元。”   侯永贵“啪”地把筷子扣在桌上,道:“这是什么世道,嘴上无毛的小年轻,工作不到一年,居然就赚了一百万,我现在每月七百,加上奖金,满打满算也就一万元,按这个水平,我要不吃不喝工作一百年,才能赚上这么多钱。”他不断摇头,“现在还是不是共产党领导的社会,怎么会是这样?真是弄不明白。”   侯卫东掰着手指道:“爸,你要这样看问题,我开一个狗背弯石场,最高峰的时候,有三十七个村民在石场干活,每月六百元,也就是说,我的石场创造了三十七个工作岗位,让三十七个家庭生活变好了,这算不算贡献,其次,益杨的重点工程沙益路益州段,全靠上青林五个石场供货,这也是支持了政府重点工程建设,还有,狗背弯上了税,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国家花在国防或是教育上的钱,其中就有我的贡献。”   侯小英长期在企业工作,对侯卫东所言深有同感,道:“爸,按照外国的观点,社会财富绝大部分是由企业创造的,所以,企业家才是我们国家的精英,官本位的观点,早就应该被淘汰了。”   刘光芬笑道:“侯三,真有本事,赚了一百万,给你老妈买什么礼物,你大哥以后调到沙州去,只能住宿舍,你干脆给他在沙州买一套房子。”   侯卫东思苦道:“我现在只有八百块钱,又没有存款,是家里最穷的人,交通局帐上的款项只有九十七万,其中还包括拖欠的工人工资、一年的青亩费和土地占用费,明年还要添置三台大型碎石机,加上改造石场的场地,这几十万,紧巴巴的。”   侯小英赞道:“侯三还真有些经商的才能,干脆停薪留职算了,好好经营石场,慢慢向建材生产商发展。”   侯永贵“哼”了一声:“企业说破产就破产,还是当干部稳当,你要考虑清楚,经商就不能当领导,难道你一辈子就去当乡镇老板?老板有钱,却没有政治地位,随便一个小流氓,就可以找你的麻烦,这些事情我见得多。”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老板钱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追求政治上的权力,这是马克思告诉我们的。”   “屁话。”   两个人正在争论着,楼下传来了汽车的刹车声,刘光芬最熟悉大儿子的开车方式,她丢下碗,跑到窗口看了看,回过头充满惊奇地道:“卫国回来了,还有一个女的。”   侯卫国工作数年,一直都没有女朋友,自从侯小三交上女朋友以后,侯卫国的婚事就成了刘光芬的心病,前一段时间,总算和江楚好上了,她没有看清这个女子是谁,但是很明显不是江楚,就道:“这个臭小子,怎么又带了一个女子回来,若不说清楚,不准进门。”   话音未落,刘光芬已看清楚了来人,喊了一声:“三,是小佳。”   “别骗我,昨天通了话,她没说过来。”   “我哄你干什么,快去接。”   侯卫东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下去,正好看到哥哥侯卫国和小佳在进门洞。   “你们两人怎么一起回来?”   小佳衣领上有一层毛绒,往手心里哈着气,道:“警察坐的吉普车看上去威风,实际上四处透风,把人冻死了。”   侯卫国两张脸冻得通红,他摘掉手套,很潇洒地拍了拍,道:“小佳,我们大队长说了,春节一过就淘汰一半的吉普车,我至少可以开一辆桑塔纳,到时再带你威风威风。”   小佳亲热的挽着侯卫东的手臂,道:“今天上午到金玲俐家里去,出来就遇到了大哥,听说是回吴海,我就跟着回来了。”侯卫东有些紧张地道:“你爸爸、妈妈不知道?”小佳一股豁出去的神情,道:“我想通了,婚姻是我的事情,他们的意见只能是参考,我准备过了春节就到外面租房子。”   小佳的到来,出乎侯卫东的意料,吃饭之时,他眼神一直停留在小佳脸上,一桌美食都失了往日的滋味,江楚没有来,刘光芬却等来了小佳,她们两人话也不少,笑声不时传了过来。   晚饭的时候,刘光芬又将江楚叫了过来,她们三人谈得更欢,弄得屋里的男人都哑口无言。   晚上睡觉之时,侯永贵被赶到了侯卫东房间,刘光芬就和江楚、小佳三人睡在一起,聊到了晚上一点。   小佳就在隔壁,他却想得到摸不到,这让侯卫东心烦意乱,另外父亲侯永贵的鼾声也响彻云霄,他只得爬起床,披上大衣,来到客厅看电视,不知不觉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早上醒来之时,他睁眼就看到小佳坐在一旁,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毛毯。   “昨晚听见外面的电视声,出来才发现你睡在沙发上,看你睡得香,就没有喊你。”小佳爱怜地摸了摸侯卫东的额头,又笑道:“你到上青林一年,脸都大了一圈,没有以前帅了。”   “真的。”   小佳笑了笑,“但是比以前更有男人味道了。”   刘光芬走了过来,道:“大懒虫,快起床了,吃完饭陪小佳去外面走走,回到七、八天,连家门都没有出去过。”侯卫东知道母亲的心思,她是想让自己与小佳单独相处,便翻身起床,道:“走,今天我们冒着严寒压马路。”   在商场里逛啊逛,说着些听不厌烦的体己话,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欢乐的大学时光。   小佳靠着侯卫东的肩头,道:“这个春节,你给领导拜年了吗?”   侯卫东干脆地道:“没有。”   小佳劝道:“就算是开石场能赚钱,但是还是在青林镇政府领导之下,与领导搞好关系,绝对不会吃亏,我在办公室,这事看得多了,吴海、益杨等四个县的建委领导,包括县里分管领导,逢年过节,都要到建委来拜访,拜访越勤,市建委给下面的钱就越多,奖励也越多,有人就说,关系也是生产力,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侯卫东也明白这一点,他离开益杨时,找黄站长贷款五千,给朱兵包了二千元红包,梁必发、刘维以及财务科高科长各包了一千元红包,至于镇领导,就没有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听了侯卫东的解释,小佳道:“你是青林镇干部,应该去给两位主要领导拜年,听我的,这事一定不错,只是不知道两位领导在不在家里,如果不在家,跑这么一趟就麻烦了。”   “春节前我们吃了一顿酒,秦飞跃说过,他这一个春节就在家里呆着,任何地方都不去,赵永胜走不走,我就不清楚了。”   “傻瓜,这就是暗示要去拜年,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快回。”   侯卫东有些尴尬地笑道:“我身上钱不够。”   小佳是办公室副主任,长期跟着领导,随时有可能需要花钱,因此形成了随身带钱的习惯,道:“我身上有二千元,应该够了。”   打定了主意,侯卫东和小佳都是急性子,她没有犹豫,立刻就回家,把拜年的事给刘光芬和侯永贵讲了。   侯永贵业务精熟,他带出来的小伙子,两位当了副局长,一位调到沙州市局当了大队长,但是他一辈子没有走过后门,没有给领导拜年,没有给领导开过车门,没有给领导端过茶杯,所以,就在基层所当了一辈子骨干,好评如潮,年年先进,就是提不了职务。   当个好警察,需要好智商,侯永贵是好警察,也就意味着他的智商不低,对于走关系这种事,他心里清楚,不是不懂,只是不为。当然,他自已不干,并不表示他反对儿子们去走关系,所以,当侯卫东提出要给领导拜年之时,侯永贵就点头同意。   在侯卫东出门之院,刘光芬拿了二千块钱给侯卫东,道:“这钱要算利息,明年这个时候还,就是四千。”   坐上前往益杨的客车,小佳幸福地靠在侯卫东的肩头,道:“你妈妈人好,又聪明,用这种方式来化解尴尬。”侯卫东无所谓地道:“给儿子钱,有什么不好意思。”小佳掐了侯卫东一把,道:“你真是笨,你妈知道你没钱,这是在给你争面子。”   到了益杨县,已是下午三点,两人站在街道上商量送视之事,侯卫东问道:“是买烟酒还是直接送钱?”小佳建议道:“买点水果,在包个信封,表达了心意,又不怕被人看见。”   依小佳之言,侯卫东买了一袋新鲜的烟台大红苹果,给多少钱,他还是迟疑了一下,最后咬咬牙,装了一千元。   小佳见他装了一千,道:“装这么多,也不知秦镇长敢不敢收?”侯卫东笑道:“前一段时间,我送了一万多出去,从来没有被拒绝,这事我有经验,你放心,没事。”   刚刚走进秦飞跃所住的院子,除了桑塔纳以外,还有一辆组装的越野车。青林镇一共三辆车,书记、镇长各一辆,其他副职就坐这辆组装越野车。   “秦镇家里还有人,应该是一位副职。”   敲开门,一个烫着大卷发的半老徐娘拉开门,问道:“你们找谁?”   侯卫东猜到是镇长夫人,便将脸部肌肉放松,露出一个很美好的笑容,道:“嫂子,我是青林镇小侯,给秦镇长拜年。”   镇长夫人就“喔”了一声,道:“进来吧。”顺手就接过了苹果口袋,朝客厅的椅子前一放。   侯卫东眼尖,瞧见椅子前堆满了各式礼品盒和各式水果,不过都不是很值钱,他暗道:“看来这些东西都是幌子,恐怕红包里的东西才是货真价实的。”   秦飞跃正在打麻将,见侯卫东进门,他一边打就一边介绍,“王芬,这是侯卫东,去年分来的大学生,泡杯茶。”   王芬是第一次见到侯卫东,又见他只是提了一袋水果,也就不太热情,她站在粟明背后看了看,这才过去倒水。   侯卫东将小佳带到麻将桌前,介绍道:“这是秦镇长、粟镇长、周场长、黄站长。”又介绍小佳道:“这是我的女朋友张小佳。”   粟明回头看了一眼小佳,心道:“沙州女孩子硬是不一样,看上去很舒服,益杨女孩就算脸蛋漂亮,可总是脱不了俗。”   秦飞跃道:“侯卫东来打,我要去陪一下客人。”侯卫东正要推辞,秦飞跃却不由分说地站起来,把侯卫东拉到了麻将桌前,自已就到了客厅沙发,那里还坐着几个女人,正在看着电视聊天。   小佳就站在麻将桌前,看着侯卫东打麻将,几把之后,暗道:“老公打得还真不错,肯定是长期操练过的。”她心里生气,就是背后使劲地掐了侯卫东一把,痛得侯卫东哆嗦数次,却又不敢叫出声音。   打了几圈,秦飞跃又走了过来,道:“张小佳,过来坐嘛,你们几个女同志在一起好聊天。”   张小佳性格本就开郎大方,在建委办公室锻炼了大半年,见了此世面,她大大方方在走了过去。   秦飞跃介绍了一番,又问道:“你是侯卫东的大学同学吧,在哪里工作?”   小佳很淑女地坐在沙发上,答道:“我也是沙州学院的,同级不同系,现在建委办公室。”   沙发边一个年轻女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是建委办公室,怎么没有见到过你?”话未说完,她突然道:“张主任,你是不是沙州建委的张小佳主任?”   “我是张小佳。”   那个年轻女子很热情地道:“我是钟丽,上一次和李主任一起去拜访步主任,我们见过面的。”   小佳也想起来了,当时钟丽确实在场,自己只记得她很拘谨,笑着道:“哎,步市任很少喝酒,那一天是彻底放开了,至少喝了半斤。”   钟丽是王芬的兄弟媳妇,她在建委办公室工作,由于单位好,平素眼光颇高,王芬很少见到她这么热情,心道:“我以为天生就是冷脸,遇到上级领导,脸上也要笑出一朵花来。”   王芬刚才对小佳和侯卫东比较冷淡,此时也变了一张脸,亲热地挨着小佳,几个女人说说笑笑,就如多年老友一般。   过了一会,晁胖子来了。   准备外出吃饭的时候,欧阳林提着两包精美的礼品盒,也敲响了大门。   饭桌上,小佳的到来,让侯卫东无形之中增添了份量,欧阳林不知小佳的来头,看着众人都向小佳敬酒,感到莫名其妙,接连看了侯卫东好多眼,在后来,才听出来张小佳是沙州建委的一个中层干部。   侯卫东能有这样一位漂亮能干的女朋友,这让欧阳林羡慕不已,他有些恶意地想:“小佳这么漂亮,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建委中层领导,说不定跟那位高官有一腿。”他似乎看到了侯卫东头上的绿帽子,心态似乎也平衡了许多。   酒至半巡,气氛更为热烈,秦飞跃完全放下了镇长的架子,道:“我给大家讲一个笑话。”   大家都知道,荤段子时间开始了,众女士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一个个都低头吃吃地笑。   秦飞跃口才不错,他一本正经地讲道:“一位处长与漂亮的处女跳舞,舞曲高潮时处长有点激动,下面挺了起来,处女察觉后好奇地问:你下面是什么?处长答道:我下面是科长。处女不屑地道:官不大还挺硬的。”   众人哈哈笑了一回,秦飞跃就点将:“粟镇长讲一个。”   粟明提议道:“秦镇讲得好,欢迎再来一个。”大家都拍手欢迎。   秦飞跃又讲了一个:“单位领导总结发言:我们工作搞不好的原因有三种,一是像寡妇睡觉,上面没人,二是像妓女,上面老换人,三是像和老婆睡觉,自己人老搞自己人。”   大家又笑了一阵,秦飞跃再点:“粟镇长来一个。”   粟明的口才在青林班子是最好的,他想了一想,道:“一个市的市委书记是男的,市长是女的,两人长期在饭桌上开玩笑,市委书记却屡战屡败,有一天,女市长和男书记共同赴宴,席间高兴之余,书记灵机一动,说——书记一般都干过市长!女市长机灵地应答——是的,书记一般是市长生(升)的!”   这两个笑话都是雅俗共赏,将气氛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晁镇长接着讲,“一老头乘公交去高潮村办事,途中问女服务员,高潮到了没?女服务员说,还没呢。一会儿他又问,高潮到了没?服务员说,糟老头急什么,高潮到了我会叫的。”   轮到周强来讲,他长期跟煤炭工人撕混,听到这种笑话极多,只是这种场合,太恶心的笑话也就显不出水平,他就想了一个还算不露骨的:“双胞胎在母亲肚子里聊天,老大说,老爸不错,经常伸头来看我们,就是不爱卫生,吐口痰就走,老二说,还是隔壁的叔叔好,他吐完痰还用袋子把痰装走。”   轮到侯卫东之时,众人早已把嘴巴笑酸了,秦飞跃鼓励道:“侯卫东是大学生,一定要讲一个精彩的。”   侯卫东也不怯场,道:“两个历史系老师结婚,且都是二婚,入洞房后,女出上联求下联,夜袭珍珠港,美人受惊(精),男巧对,两颗原子弹,日德(得)投降,横批:二次大战。”   小佳经常陪吃饭,对这种饭局早就见惯不惊,最初她还担心这些乡干部说得太俗,可听他们讲来还有那么些意思,最后被气氛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吃完饭,大家就要散,侯卫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将信封送出去,他脸带笑容,观察着秦飞跃的动静,但是秦飞跃身边一直有人,他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粟明、晁镇长、欧阳林先后离开去,小佳还在和王芬、钟丽等人说笑,秦飞跃则在一边打手机,趁着这个机会,侯卫东就迅速靠近秦飞跃,当他挂断电话之时,他低声道:“秦镇,给你拜年了。”说着,就不由分说把信封放进了秦飞跃的口袋。   秦飞跃也没有推辞,只道:“小侯,你太客气了。”   离开之时,王芬热情地道:“小佳妹妹,改天到了沙州,你带我去买衣服。”小佳道:“我的传呼号写在台历上,到了沙州,一定跟我打电话。”   两人走到街上,小佳问道:“钱收没有?”   “岂有不收之理。”   “今天这一趟收获很大,我以后就与王芬单线联系,搞搞夫人路线。”   寒风刺骨,侯卫东就将小佳的毛领子拉紧,道:“赵永胜住在青林镇,现在过去天就晚了,寒冬腊月爬山会要人命,我们就在益杨住一晚上,明天上午一早就去青林,拜完年以后赶回益杨。”   小佳道:“我先给赵小军打个传呼,看赵永胜在不在,免得跑空路。”   传呼很快就回了,赵小军一听是张小佳,连忙道:“张主任,有什么事情吗?”   “我在益杨,赵书记在不在青林,我们明天准备过来拜年。”   “哎,张主任,这怎么好。”客气了几句,赵小军道:“我爸爸到沙州去了,明天恐怕回来不了。”   小佳声调很平静,道:“我明天要回沙州,恐怕就没有机会到青林镇,代我和侯卫东向赵书记问好。”   侯卫东静静地看着小佳,感叹道:“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的小佳已经具有了女干部的风范,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出你还具有天生的领导才能。”   小佳上前挽着侯卫东,温柔地道:“不管如何,我都是原来那个小佳,是你的小妻子。” 第106章 东风和西风(八)   小佳第三天才回到了沙州,她从到吴海县以来,就已经在心里做好迎接雷霆风暴的准备,果然,初十中午回到家中,张远征和陈庆蓉黑沉着脸坐在沙发上,小佳装作无事人一般,叫了声“爸爸、妈妈”,就自顾自地放下提包,倒了一杯白开水,准备回到里屋。   “啪”地一声,张远征将遥控板摔在桌子上,狂吼道:“打一个电话就出去三天,硬是翅膀长硬了,要飞上天,你才老实说,是不是见侯卫东去了。”   小佳回过身,镇定地道:“是,我见侯卫东去了,他是我的男朋友,放假期间见一面,这是正当要求。”   陈庆蓉抱着手臂,冷若冰霜地道:“侯卫东答应三年之内调到沙州,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小佳忍了一年多,这一次终于爆发了,道:“就算他没有这个本事,我也有这个本事,调沙州又不是登月球,真的有这么困难吗,侯卫东的大哥就调到沙州市公安局,也没有见他费多少力。”   “你们反对的原因就是他在益杨工作,现在明明有机会调到沙州,你们为什么还要反对,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我就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爸爸、妈妈,你们也要讲点道理。”   说完,就甩手回了寝室,将门紧紧地关住。   这是小佳最强硬的表态,张远征和陈庆蓉面面相觑,等小佳关了门,两口子仍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至于电视里演的什么内容,两人却是丝毫不知,过了半响,张远征这才试着对陈庆蓉道:“看来佳佳是铁了心,回头想想,她说的也有些道理,我们是不是太过了。”说话之时,他不停地观察着陈庆蓉的表情。   陈庆蓉还在生气,道:“靠小佳来跑调动,算什么本事。”   张远征劝道:“谁跑不是一样,只要能调到沙州来说行。”   陈庆蓉口气稍稍缓和下来,“如果真能调过来,我们也就放心了,侯卫东大哥能调到沙州公安局,说明侯家还真有些关系,哎,真是女大不中留。”   听说没有发生大冲突,侯卫东也就放下心来,春节过后,他又回到原来的生活。   3月底,拿到了沙益公路的第一笔款,一共三十万,狗背弯石场二十万,英刚石场十万,侯卫东就拿了二十五万元,付清工资以及其他杂费,这一笔就赚了十万,也就是说,剩下的六十七万元,基本上就是纯利润。   看着帐户上一长串数字,侯卫东有些也觉得不真实:难道传说中的第一桶金,就被我挖到了?   四月三日,侯卫东得到朱兵副局长的内线消息:益吴公路益杨段也要在近期启动,因此,他准备提前打一万方左右的碎石,免上到时公路上要得急,又得不昼夜赶工期,而连续工作,最容易引起安全事故。   从四月四日开始,狗背弯石场加紧改造堆料场和入场口,而其他石场都处于半停工状态。   六日,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侯卫东仍然泡在石场里,传呼响起,交通局朱兵留言:在山上等着,很快就过来。   侯卫东拿到钱以后,原本想买一个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据说这是新型的数字机,和老式模拟机相比,性能好得多,只是这种款型的手机太贵,和一台小型碎石机差不多了,他就有些舍不得,而且上青林山上信号不太好,买来也没有多大用处,纯粹是一个摆设,所以,仍然就用中文传呼机。   在狗背弯石场等一会,就见到两部车开了过来,第一部 是一台进口车,侯卫东认不出是什么牌子,只觉得外观比桑塔纳流畅,车面亮晃晃,可以当镜子。第二部就是朱兵副局长的桑塔纳,看到这个架式,侯卫东就猜到有大人物来了,赶紧就迎了上去。   等到侯卫东走近,朱兵就快走几步,对侯卫东道:“曾局长来视察石场,考察益吴路的材料准备情况,你详细介绍一下狗背弯石场的情况,尽量实事求是,曾局长要听真话。”   与前一次开会时相比,曾昭强态度很和蔼,穿了一件灰色茄克衫,很有风度,又有亲和力,背着手,仔细察看了狗背弯石场的设施,还与正在加班干活的村民聊了一会天。   侯卫东暗道:“当领导也不容易,一张脸就如扑克牌一样,随时都要变表情,太累了。”   看完了狗背弯,又到了曾经出过事的秦大江石场。   由于沙益路结束以后,山上就没有大用户,小用户则是哪里便宜就到哪里进货,而山上的小石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价钱杀得太低,秦大江石场处于半停产状态,四处都是乱蓬蓬的片石和灰尘,一架损坏了碎石机被丢在石场下边,给人感觉很不好。   曾昭强眯着眼睛,抬头看着十来米高的开采区,半天都没有说话,四处转了转,道:“看田大刀石场,这个石场也出过事,我们实地查看一下。”   田大刀石场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整个石场依据山形展开,就象是一本对折的书,开采面接近二十米,坡度也特别陡,凭肉眼看,也能看出至少在七十度以上。   朱兵介绍道:“这个石场也出现了安全事故,顶台上掉了一块拳头上的石场,当场就将下面的工人砸死了。”曾昭强“哼”了一声:“你看他的管理水平,出安全是事故是必然的,不出才是怪事。”   除了狗背弯等几家大型的采石场,公路沿途还有好几家人也在挖山体的盖山,曾昭强指着这些人道:“石场门槛太低,这样下去,不知还要出多少大事,我要给县里建议,设定石场标准,达不到这个标准,一律不准办,朱局长,以后我们挑选供应商,还是实地看一看现场,现场管理不规范的,一律砍掉,目前上青林的石场,一律以狗背弯为标准,达不到这个标准的,一律不准进货。”   他加重语气道:“交通部门一定要为老百姓的生命安全着想。”   侯卫东有些受宠若惊,高兴之余,又想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按经济学上原理,天下不会掉馅饼,曾昭强这样做,到底是何用意?”   视察完石场,曾昭强道:“看了狗背弯和英刚石场,我心中有数了,侯卫东很不错,不愧为学法律的本科生,今天就由我请客,到益杨去吃狗肉,我知道有一家贵州特色狗肉,专门在夏天吃,而且只卖黄狗。”他兴致勃勃地道:“吃狗肉也有讲究,最好吃的狗是黄狗,其次是杂色狗,最难吃的就是白狗,这个道理我也说不清楚,是实践中总结出来的。”   侯卫东已猜到曾昭强肯定有事,可是却猜不透,就跟着曾昭强上了车。曾昭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车之时,随便问了几句侯卫东的情况,便不在说话,只留给侯卫东一个沉默的背影,车内,只听到发动机轻微的响声。   两个小时不到,小车就从上青林回到了益杨县城,而坐客车,一路停靠,还要拖站,至少要三个多小时,下了车,侯卫东心道:“还是坐小车舒服,干净、快速、安静,真他妈享受。”   车停在一家装修平常的狗肉馆,门口有好几个女服务员,见是曾昭强,就直接将他们带到了一个里间,司机就知趣地在外面抽烟。   闲聊了几句,曾昭强就道:“现在国家政策变化快,淘汰国属国营企业是必然之路,我昨天听马县才说,要在明年将所有镇属企业转制,给乡镇松下包袱。”   青林镇镇属企业不少,侯卫东就道:“青林煤矿不少,这些企业都要转制,不知谁有这么钱,可以买几百万上千万的煤矿。”   曾昭强笑而是不语。   朱兵道:“益杨丝厂破产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嫂子早点从厂里出来,也是一件好事,丝厂工作太累了。”他对侯卫东道:“曾局长的爱人是丝厂财务室的,丝厂破产后,她在家里闲不住,准备到上青林搞一个石场,你是上青林工作组副组长,开石场又有经验,嫂子开石场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办。”   上青林公路开通不久,侯卫东最初想封锁办石场能找大钱的消息,可是明眼人实在太多,山上很快就办起了五家大石场,另外还有许多小石场,这些小石场根本不计较成本,将价钱杀得极低,侯卫东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现实,只得在经营和销路上下功夫。   如今,交通局长也将触角伸了进来,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其中的机遇,便拍着胸膛道:“曾局长,你放心,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曾昭强心道:“朱兵说得果然不错,侯卫东很会做人。”他就笑道:“我那口子做惯了事,根本闲不住,只能由着她了,侯卫东,你嫂子开石场的事情,就麻烦你去帮着跑跑。”   朱兵拍着侯卫东的肩膀道:“这事就交给你去办,找场地,与村里谈合同、找工人、办手续,这一套套事情,全部要办好,石场办起以后,严格按照狗背弯石场的管理模式来操作,绝对不能出事。”   “曾局长、朱局长,既然你们这样信任我,我就在这立下军令状,尽快把事情办好。”   曾局长补充道:“这个石场是你嫂子领头,朱局长的父亲来具体管理,益吴路在七月份就要动工,争取新石场在六月份就能生产,把料备足,朱局长将对原材料把关,达不到生产标准的小石场,一律不得进交通局的笼子。”   侯卫东这才彻底明白:这个新石场是曾昭强和朱兵合伙的,他让我跑前期工作,又不谈付钱的事,有点意思。   他想了想,提出了一个要求,道:“如果时间抓紧一点,六月开工没有问题,为了加快进度,能否将货款再拨一点给我。”   曾昭强道:“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考虑了,我已经给财务室打了招呼,先将狗背弯石场的所有货款付了,交通局钱很紧张,狗背弯石场是最好的石场,可以特殊,只是你一定要注意保密。”   事情谈妥当,第二天,侯卫东跑了一趟益杨交通局财务科,高科长早已得到指示,很快就将狗背弯剩余的五十四万货款全部转到帐上,至于英刚石场的部分货款,则要等到下一步再说。   朱兵的父亲朱富贵也与侯卫东见了面。朱富贵曾经担任过国营企业的车间主任,现在退休在家,身体看上去比朱兵还要结实,见面之后,朱富贵和侯卫东约定,先由侯卫东找好土地,谈价钱的时候,他才出面。   侯卫东回到上青林,再三回想朱兵在狗肉馆所说,翻来覆去分析当前形势,决定出钱给曾昭强和朱兵修一个石场,其实是送一台生生钱的机器给两位局长,侯卫东的想法很实际:既然无法控制石场的竞争,那就强强联合,形成垄断性的位置。   接下来的十几天,侯卫东就四处乱转,在独石村又找到一处好位置,只是这个位置距离公路有三百多米,要修一条便道进去。   场地找好,侯卫东又与秦大江大体上谈好价钱,再把朱富贵请到山上,请他与秦大江谈占地以及修路协议,谈好协议,侯卫东就将准备好的现金交给朱富贵,由他交给秦大江以及被占地的村民。   法律问题解决以后,朱富贵就下山。   侯卫东出面请了二十几个村民,连夜突击修路。六月初,曾昭强和朱兵的大弯石场就开始投产了,曾夫人面都没有露过,只是工商执照上落着王英与朱富贵的名字。为了大弯石场,侯卫东总计投入七万五千六百元,大弯石场开始生产以后,朱富贵这才正式接管大弯石场,侯卫东总算了结一桩事情。   虽然花了钱,侯卫东心里却异常踏实,有了交通局两位局长撑腰,不愁货源,不愁收钱,只等着数钱。 第107章 东风和西风(九)   五月,还有半年就要进行乡镇大换届,这一次是县乡同时换届,动的人非常多,县里稍有级别的干部,都在考虑下一届的去向。   青林镇赵永胜书记和秦飞跃镇长向来不和,他们两人的去向就格外引人注目,各种传言如春雨一般,漫天飞舞。有人说,赵永胜要调到纪委去当副书记,秦飞跃当青林书记;有人说,秦飞跃要回乡镇企业局当局长,赵永胜继续当书记;还有人说,赵、秦两人搭班子的时候不团结,县里准备各打五十大板,两人各降半职,另行安排。   传言就如兵法一样,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让人摸不清头脑,进入五月以后,又传出了“赵永胜调到科委任主任,秦飞跃出任青林镇党委书记”的消息,这个消息传言度最高,连侯卫东也信了三分。   侯卫东躲在石场成一统,哪管春夏和秋冬,由于狗背弯石场正在全力备料,他每天都忙碌不停,对于青林镇领导的走向没有太大兴趣,毕竟,流言最佳的传播者和受者都是那些无所事事之人,各极机关事情不多,所以流言最易在机关传播。   传言流来流去,给许多人增添了生活的乐趣,转眼间,时间就到了六月,而另一条重点工程沙益路终于动工了,这条路原本准备在94年动,县里确实无钱,就推迟到了95年。   上青林公路的汽车骤然增多,风枪声、爆炸声又开始不绝于耳,公路沿钱有大小石场十来个,在石场上班的村民二、三百人,每天干了力气活,就得多吃肉,因则,场镇买肉摊点的生意也立刻好了起来。   益杨路施工方认真贯彻了交通局领导的意图:优先使用狗背弯石场和小弯石场的石料,只有这两个石场供应不足的情况之下,才考虑秦大江石场、英刚场子、习昭勇石场、曾宪刚石场和田大刀石场,至于其他小石场,一律不予考虑。   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原则。   只是益吴路使用碎石量大,任何一家石场都不能单独供应,秦大江等人的石场也必须全力运转,才能应付高峰期的用石量,因此,这个原则除了限制小石场外,没有显出特殊的意义。   上青林沿钱就出现了“大石场撑死、小三场饿死”的局面,大石场的老板要么是村干部要么是干部,都有些来头,这些小老板们就算是有怨言,也不敢象对付外地人一样使用歪招和土招,曾有一个愣头青老板,眼红几个大石场,趁夜将田大刀石场的电线切断,第二天,田大刀就带着手铐,满山查人,虽然没有结果,也吓得小老板再也不敢乱来。   但是,小石场的碎石便宜,这是一条优势,能满足各地零星客户的需求,生意倒也勉强能维持,当然总利润和大石场相比,差之甚远。   狗背弯石场是由何红富全权管理,侯卫东领到沙益路的钱款之后,又发给了何红富五千元奖金,也就是说,何红富每个月工资加上资金就有了一千五百多元。按照何红富的贡献和石场的收入,多奖励他一些钱也应该,只是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寸米恩,斗米仇”,奖五千元,何红富很高兴,如果奖五万元,他或许就会有另外的想法。   所以,侯卫东将何红富的报酬限定在一千五百元左右,用一千五百元的收入,买来一位尽职尽责的管理人员,还是很划算。   为了避色何红富独掌大权发生变异,侯卫东又选了黄军和林中川两位读过初中的年轻人,由黄军担任记帐员,林中川任库管员兼安全员,这样,何红富、黄军和林中川,就成为狗背弯石场的管理阶层。   六月十七日,侯卫东刚刚从狗背弯石场返回老乡政府,一进院子,杨新春就向侯卫东招手,道:“疯子,快过来,我给你说一件事情。”侯卫东在山上一年多,早就和方方面面混得极熟,他来到杨新春的邮政代办点,一屁股坐在藤椅上,道:“今天有谁来找我?”   侯卫东的寝室已经安了程控电话,只是他平时多半不在家,因此,留给客户的号码就是杨新春的号,杨新春还专门拿了一个小本子记录电话内容。   杨新春没有拿本本,一脸神秘地道:“镇里出大事了,这一下青林镇在全县人面前出名了,你猜猜是什么事情。”   侯卫东道:“不要吊胃工,快说。”   杨新春口里啧啧有声,道:“今天我到政府拿报纸,听到杨凤在说,秦镇长、晁镇长还是黄站长几个人,到望城山庄找小姐,被公安局逮到了。”   秦镇长喜欢到望城山庄去耍,这事侯卫东知道,他也曾跟着去过好多次;而且望城山庄里面有小姐,侯卫东知道,他也曾经见识过,杨新春一说这事,侯卫东就相信了。   望城山庄偏僻隐蔽,据说有背景,老板多次保证,公安局绝对不会清查此地。“真是夜路走多了要撞鬼。”侯卫东感叹了一句,慢慢却又觉得不对,“怎么会如此巧,刚把秦飞跃逮个正着。”   杨新春正在兴奋中,没有发觉侯卫东有些沉默,嘴巴撇了撇,又道:“秦飞跃平时端着架子,人模狗样有,谁知是一个大流氓。”   这句话说得刺耳,侯卫东正色道:“道听途说的话不可信,杨大姐,作为兄弟,我劝你一句,有些话不要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杨新春也觉得失言了,就道:“我相信你,才说给你听。”   侯卫东这才问道:“具体情况如何?”   杨新春气呼呼道:“我只听了半边耳朵,哼,就算听全了,我也不给你说,假正经。”   上了楼,高乡长就从门口伸了一个脑袋,道:“侯大学,到屋里来,我给你说一件事情。”   “镇里出了事,刚才赵书记打电话到家里,说是秦镇、晁镇和黄站长嫖娼被公安局抓了。”高乡长神情激动地道:“这一、两年,城里到处都是歌厅,小姐多得很,不知将好多干部拉下水,这一次青林镇出了大丑,连镇长都被抓了,县委县政府肯定会对青林镇的班子另眼相看,影响之恶劣,也不知多少年才能消除。”   侯卫东暗道:“秦飞跃做事太张扬,到望城山庄也去得太勤,这一次肯定是被人做了手脚。”问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还是不太明白?”   “我也不太清楚,赵书记只是说嫖娼被抓了,让工作组注意掌握情况,不准工作人员议论此事,工作组要督促各村正常开展工作,绝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青林镇的发展。”   侯卫东心道:“赵永胜这个电话一打,秦飞跃的名声也就算毁了,恐怕难以在青林立足,更别说与赵永胜争名夺利。”   虽然大家都说要保密,但是这个消息就如破堤的洪水一样,很快就在上青林传开了,秦大江、曾宪刚等人都打电话来询问,侯卫东一概回答:“不清楚。”虽然他也对此事很好奇,但是他不想掺合在赵、秦两人的斗争中,压着好奇心,尽量不去打听不去议论此事,另一方面,他每天事情多,忙忙碌碌的,也没有时间去关心这些事情。   三天以后,事情真相也就出来了。   六月十六日,秦飞跃在镇里召开了部分企业工作会,然后秦飞跃、晁胖子、黄站长、周强、杨家福等人就坐车回到益杨城,就到了望城山庄吃喝玩乐一条龙,平时秦飞跃喝了酒,总要找山庄最漂亮的小龙来按摩,顺便亲热一番,那天却由于向老婆才交过公粮,没有多少性趣,几个人就在棋牌室打麻将。   只有晁胖子性趣浓,找一个新来的小妹灭火,正在做着活塞运动,被派出所民警抓了一个现行。   秦飞跃侥幸地躲过一劫,但是,上班时带着手下打麻将,副手则在不远处嫖娼,这事无论如何也不好解释,被县纪委找去谈了话,回来后就向县府办交了病假条,离开了青林镇。   秦飞跃灰溜溜地出局,赵永胜掌握了青林镇的绝对权力。   侯卫东初到上青林时,为了寻求出路,就想着要修路,秦飞跃对修路一事是大力支持的,念着这点好处,侯卫东特意到了益杨一趟,买了四条好烟,去看望了困守家中的秦飞跃。   秦飞跃出事以后,青林镇政府只有两人到过家里,一是副镇长粟明,另一个就是侯卫东,这让秦飞跃意外又感动,晚上强留着侯卫东在家里吃饭,秦飞跃开了一瓶85年的茅台,喝到后来,秦飞跃无意中透露,县里准备成立开发区,他担任筹备组副组长,组长则由县政府一位副县长担任。   听到这个消息,侯卫东心道:“看来好心有好报,这次算来对了。”离开之时,秦飞跃将侯卫东送到家门口,他握着侯卫东的手,道:“真是日久见人心,侯卫东不错,你安心在青林镇工作,开发区挂牌以后,要进一批人,你如果愿意到开发区,到时跟我说一声。” 第108章 变局(一)   “三年调回沙州”,这是侯卫东对陈庆蓉的承诺,也是他追求的目标。   93年8月到青林镇上班,如今已是95年6月,时间如流水一样,悄悄地流走了,无声无息,永远不回,就如那绝情而去的女子一样。侯卫东仍然呆在上青林工作组,仕途上无所进展,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却顺理成章地在上青林拥有了两个石场,轻松地成了上青林第一个百万富翁。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是对侯卫东这两年的生活最好的注解。   离开了秦飞跃的家,侯卫东先到邮电局门市买了一个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给小佳邮寄了过去,有了这一款手机,侯卫东就能随时找到小佳。   寄完了手机,他又来到新开的益杨百货商场买了一台冷暖空调,四千六百多,虽然上青林的夏天比益杨县城要凉快得多,但是最热之时,气温还是在三十七、八度,最冷的时候,就在零下三、四度,辛辛苦苦赚了钱,也应该犒劳自己。   由于上青林距离益杨县城太远,安装空调的工人不愿意跑,侯卫东当了这么久的老板,习惯了用钱来解决问题,他道:“跑一趟,我给两百安装费,一百块车费,愿不愿意,随便你。”安装工脸上露出笑容,道:“老板是痛快人,我也不假打,好,我马上去喊车。”   正要上车,传呼机又响了起来,是朱兵办公室的电话。   “喂,朱局长,我是侯卫东,有何指示。”   朱兵在电话另一头笑道:“有屁的指示,你今天在山上等着,等一会办公室小梁要带报社记者上山,益杨报社准备对交通建设重点工程进行一次系列采访,要上益杨报的头版头条,曾局长非常重视,我给小梁说了,直接来找你,到上青林山主要采访狗背弯石场和大弯石场,今年县乡换届,这是一个政治任务,你要好好准备。”   “朱局,我在益杨城里,正准备回上青林,小梁有没有传呼机,我好跟他联系。”   “那正好可以一路上山,我让小梁给你打传呼,喂,疯子,你也应该买个手机了,这样方便。”   “我倒是想买,只是山上信号不好,买了没有用,等建好机站,我再买。”   “就算信号不好,也要买一个,大小你也是老板,以后出去办事,没有一个手机,别人也不信任你。”   “好,我马上就去买一个。”   益杨百货商场正好在邮电局门市对面,侯卫东直接去了手机柜台,二话不说,就买了一个一万四千元的手机,从进门到拿着手机离开,前后花了八分钟。   出来的时候,空调机还没有搬出来,侯卫东就在新建的益杨百货商场门口等了一会,安装工才坐着一辆长安车过来,不一会,又装新空调提了出来。   正在这时,一辆皮卡车就开了过来,停在了侯卫东面前。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的是小梁,他是交通局办公室副主任,认识侯卫东,却并不知道侯卫东和曾昭强、朱兵的特殊关系,停下车以后,就坐在车上招了招手,道:“侯卫东,上车吧。”   皮卡车司机老吴是梁必发的好朋友,和侯卫东也熟,他按了下喇叭,大声道:“疯子,上来。”   侯卫东把脸凑在车窗前,道:“我这里有一辆长安车,要运空调上山,你们跟长安车后面。”   梁主任不耐烦地道:“别浪费时间,快上车,让长安车跟在后面,你在车上先和记者先谈一谈,到了石场就节约时间。”梁主任今天晚上有比较重要的应酬,可是曾局长安排了他带人采访,他无法推脱,就想速战速决,早些完成采访任务。   段英坐在后排,她早就看到了侯卫东,却只是隔着玻璃窗看着他,没有主动招呼,她已有大半年没有见到侯卫东了,只见他穿着一件质地不错的短袖T恤,脸呈黑红色,头发剪得短短的,和前一次相见,似乎更加成熟自信,很有男子汉的味道,刘坤和他相比,显得太过文弱阴弱了。   侯卫东给长安车司机说了几句,也就上了车,抬头就见到坐在左侧的段英,他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段英已经调到益杨报社。   段英穿了一条牛仔裤,上身则是一件长袖衬衣,腰上扎了一条宽皮带,背了一个大包,头发简单地扎了起来,她和侯卫东对视一眼,主动招呼道:“侯卫东,好久不见了。”   “是啊,一年多未见了,你到报社多久了?”   “到报社七个月了,你还在上青林?”   侯卫东“嘿嘿”地笑了笑,“我还能到哪里去,就在上青林坚持,毛主席有论持久战,我是深悟其精华,准备认真实践。”两人凑然见面,侯卫东就特意说些玩笑话,免得太尴尬。   小梁主任扭过头,道:“你们认识?”   段英道:“我们是大学同学。”   小梁主任晚上要请县府办桂主任吃饭,他约了好几次,桂主任都没有答应,今天终于答应出来吃饭,没有想到曾昭强又点名派他上山,正是满肚子意见,他知道段记者和侯卫东是大学同学,便高兴地道:“这太好了,段记者,我晚上有很重要的事,不好耽误,我们商量一下,你能不能和侯卫东一起上山,我就不去了。”   段英爽快地道:“这本来就是我的采访任务,有侯卫东带路,没有任何问题,梁主任,你就去忙吧。”   小梁主任交待了吴师傅一句,“段记者是局领导请来的,你跟着他,把采访任务完成。”   皮卡车性能很佳,只是为了让长安车跟上,速度才慢下来。侯卫东和段英坐在后排,两人曾经有过短暂的亲密,这种情况下再见面,一时就不知聊些什么,就不咸不淡地聊些学校的事情。   到了盘山路,段英看着车窗外面的路,感叹道:“侯卫东,你还真是历害,上青林公路修得不错。”侯卫东谦虚地道:“上青林七千人,全部都来修了路,后来县里又出了一百万,我就是一个跑脚的,有什么功劳。”   吴师傅接着话头道:“这条路上跑的都是重车,现在有好几处都起凼凼了,镇里面最好是请养路段来养路,要不然这路面撑不了多久。”   上了山,侯卫江就给段英介绍上青林的风土人情,话题展开了,两人才渐渐自然起来,但是,话题都小心翼翼地回避了张小佳和刘坤。   “这是小弯石场,是运行得比较好的石场,你先采访朱富贵,我随后就来。”侯卫东先把段英扔到了小弯石场,自己就坐着长安车去场镇安空调。   安好空调,再跟着长安车回到了小弯石场。   等侯卫东一露头,朱富贵就笑着对段英道:“采访我没有意思,侯疯子是上青林石场的开山鼻祖,口才又好,你采访他。”   段英吃惊地道:“侯卫东在开石场?”   朱富贵竖着大指姆,夸道:“他的狗背弯石场,管理最规范,产量最大,是上青林最好的石场,等会你可以去多拍几张。”   等到侯卫东走近,段英笑道:“侯卫东,明明知道我来采访石场,你这个石场大老板在车上硬是稳得起,一句石场也不谈。”   侯卫东笑着摇头道:“哪里是我开的石场,我妈退休在家,闲来无事,就开了狗背弯石场,现场管理人员是何红富,我最多是穿针引线。”   到了狗背山,吴师傅懒得下车,坐在车上听音乐,侯卫东就带着段英进入了他的地盘。   狗背山石场外面有一个大料场,碎石堆得象小山一样,外面有七辆东风车等着远货,人多车多石头多,比大弯看上去更加热闹。   “侯疯子。”段英学着叫了一声侯卫东的绰号,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取这么难听一个绰号?”   侯卫东道:“这算什么,还有更难听的,疯子的绰号总比哪些叫屁眼虫、嫖客的好听。”   “我真是服了你,怎么不声不响就搞了一个大石场,我有很多下岗的姐妹,干脆介绍几个到你这里来。”   侯卫东赶紧摆摆手,道:“算了,这里都是重体力活,你的姐妹干不了,再说,你的姐妹都那么漂亮,到这里要制造安全事故。”   段英幽幽地道:“等我失了业,就到你这个石场来打工。”牛仔裤加衫衣,仍然很性感,侯卫东眼光的余光从其胸前迅速地滑过,他不愿多说这个话题,笑道:“你是大记者,怎么会失业。”   进了货场,安全员林中川就拿过来两顶安全帽,戴上后,侯卫东吩咐道:“把何红富叫过来,报社段记者要来采访他。”林中川就急急忙忙进去喊何红富。   段英没有想到狗背弯石场规模这样大,她夸道:“侯卫东,一年多时间,居然成了企业家,金子到那里都会发光。”段英是从企业出来的,看这事的眼光就和纯粹的官员不一样,她是真心的佩服侯卫东。   侯卫东解释道:“我可不是老板,这是我妈的石场。”   段英笑道:“你别蒙我了,这事我明白,伯母只是挂名老板,放心,我不会在报上戳穿你。”   不一会,何红富就走了出来,出了石场,他就取下头上的安全帽,汗水早已将头发打湿,他道:“疯子,明天的货还没有备好,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你自己讲了就是。”   “这是段记者,你主要介绍一下狗背弯石场的日常管理?”侯卫东很冷静,他现在还是青林镇的干部,而干部是不许经商办企业的,他不愿意在报纸上抛头露面。   让何红富接受采访,侯卫东就进了石场,转了几圈,看生产正常,便走了出来。平时牙尖嘴利的何红富,在段英的提问面前,反而有些语挫,看到侯卫东出来,就吼道:“疯子,你来说,我要去干活了。”   侯卫东不理他,笑道:“这是政治任务,狗日的不要跑,你不要怕记者,就当平时说话一样,对了,照相的时候不要把你的黄板牙露出来。”   采访结束,已经是五点半钟。   上车的时候,吴师傅道:“疯子,刚才梁经理打了传呼过来,哪里有电话,我去回一个。”正说着,侯卫东的传呼也使劲地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正是梁必发的留言:“疯子,晚上吃饭。”   侯卫东问道:“梁经理今天有什么事?”吴师傅想了想,道:“可能是他过生日。”   来到了上青林乡大院子,吴师傅去邮政代办点回电话,侯卫东邀请段英道:“既然来了,还是到我的狗窝去看一看。”   段英就跟着上去,在楼梯上,轻声问道:“厕所在哪里?”她在采石场就想方便了,只是见到石场简陋的女厕所飞舞着无数的绿头苍蝇,便望而止步。   两间屋的寝室实在没有什么好看,段英喝了些水,就出来站在走廊上,此时,段英已把上青林的环境看清楚了,她感慨地道:“卫东,93年没有通公路,我真的不能想象,哪一段日子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她看着侯卫东的眼神就愈发地温柔起来。   吴师傅在楼上喊道:“今天晚上梁经理过生日,请了曾局长、朱局长、刘维几个人,他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要把你拖下来。”   侯卫东和梁必发很是投缘,他也没有矫情地推脱,随着车就朝益杨县奔去。   到了县城,已是七点多了。   侯卫东对段英道:“段英,这么晚了,一起吃饭。”   段英摇头道:“算了,梁经理过生日,我去凑什么热闹,再说,跑了一天,浑身脏兮兮的,我要先去洗澡。”   侯卫东劝道:“今天也没有外人,全部都是交通局的人,一把手曾局长也要来,你去认识认识。”   吴师傅也在一旁帮腔道:“段记者,你帮交通局跑了一天,无论如何也要吃顿饭。”   最后一句侯卫东是特意说给段英听的,段英的三弟今年要从岭西省交通学校毕业,这是一所普通的中专院校,毕业后大多分到交通系统,但是分配的地方有好有坏,如果能够认识交通局的领导,也就多了一条路子。   段英是聪明人,她听懂了侯卫东的话,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益杨宾馆里,梁必发将益杨最大的一张桌子包了下来,可以坐二十个人,他为人处事颇为江湖,朋友也是来自五湖四海,但是今天曾昭强局长要到场,他就没有请外人,全部是交通局内部人员,包括朱兵、刘维、财务室高科长以及几位工程师,只有侯卫东是一个例外,但是在他修益吴路时,他就看出了侯卫东与曾、朱两人关系不一般,因此特地叫上了侯卫东。   等到侯卫东三人进了屋,梁必发就招手道:“疯子,快过来坐,这是兄弟媳妇吧,好漂亮。”侯卫东连忙介绍道:“这是益杨报社的段英,才从上青林下来,她是我的大学同学。”   曾昭强局长也是益杨的名人,时常出现在电视镜头上,段英进屋以后,不用侯卫东介绍,她就认出了曾昭强,就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坐稳以后,就简要地汇报了今天的采访情况。   段英口齿利落,长得又妖媚性感,曾昭强对她大有好感,频频点头,他道:“段记者采访工作细致,至于具体工作,你就跟办公室小梁联系。”他又问道:“段记者是什么时候到的报社,报社的美女记者我都熟悉,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段英用手捂着嘴,边笑边说道:“我去年从丝厂调到益杨报社,社里只有陈记者那种才算得上美女记者,我这个丑丫头哪里敢称美女,被别人听到要笑掉大牙的。”   曾昭强兴致很高,笑道:“段记者和陈记者都是大美女,段记者,我以后多发交通局的稿件,每发一篇,奖励三十元,年终一起结算,你看行不行。”他暗道:“能从丝厂调到报社,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看来这个段英也是有关系的。”   段英很女孩气地伸出小手指,“曾局长说话要算数哟,我年底就要来领奖金,来,我们拉个勾。”   在益杨,两个人伸出小手指拉一下,就是说话算数不反悔的意思,曾昭强哈哈笑着伸出小手指,两人轻轻拉了一下。   曾昭强笑道:“这事就定了,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从今天算起,半年时间,你至少要为交通局发二十篇稿件。”   侯卫东心道:“难怪许多单位都要在办公室配一个漂亮的女同志,只要有美女在场,气氛就和谐了许多。”   吃完饭,众人就到楼上最大的包间唱歌,这个包间设有一个小型的舞池,梁必发知道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叫小姐,就特意从工程队叫来几个年轻女孩子,曾昭强他们进包间之时,几个女孩子正兴致盎然地唱歌。   唱歌,跳舞、喝啤酒,一派热闹。   曾昭强是舞厅里的明星,段英陪着曾昭强跳了两曲舞,刚停下来之时,工程队一个女孩子就来请曾昭强跳舞,侯卫东就请段英跳舞。段英喝了些酒,脸蛋红扑扑的,她附在侯卫东耳边道:“卫东,我们有一年多没有跳舞了吧?”   侯卫东心道:“你和刘坤谈恋爱,我来找你干什么?”嘴里道:“事情太多了,根本没有时间,我又是乡下人,进一城可不容易。”段英叫“卫东”,侯卫东听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以前小佳就叫他卫东,两人有过一次性经历以后,小佳就改口叫老公,这段英叫得如此亲热,他心里加紧跳了数下。   随着音乐,两人慢慢地跳着,段英在心禁不住拿刘坤和侯卫东进行比较:刘坤在府办也混得不错,还被提为综合科副科长,但是,他的一切,和家庭有着极大的关系,而侯卫东是单枪匹马到益杨打天下,两年多时间,就拥有一个石场,从石场产量来说,效益也不错,一条路修完,随便也能赚个几十万。   闻着侯卫东身上淡淡的汗水味道,段英又想起两人曾经的亲密接触,脸愈发热,心神一荡,就朝前靠了靠,与侯卫东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接触,她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两声:“为什么侯卫东的爸爸不是益杨宣传部长?”“谁叫我的心太软,真应该和小佳争一争!”   曲散,朱兵请段英跳舞,工程队几个女子都主动邀请刘维、高科长等人,侯卫东就坐在一边喝茶,段英的目光始终瞟着侯卫东,“如果那天我们好了,现在情况又是如何,说不定就在山上开石场,当押寨夫人了,哎,可惜人生没有假设。”   十一点,一群人还未尽兴,商量着去喝夜啤酒,段英就向曾昭强告辞:“曾局,明天我还要到益吴路段上去采访两个劳动模范,就先走了。”曾昭强有些醉意了,道:“我们说定了,段记者就是我们的特约记者,年底过来领奖金,现在十一点了,让你的同学送你回家。”朱兵在一旁,就安排道:“吴师傅,你送一趟。”吴师傅就急忙下去开车。   侯卫东和段英刚走出益杨宾馆,在门口迎面遇到刘坤,他提着包,征征地看着段英和侯卫东。   侯卫东看见刘坤脸色不佳,他懒得开腔,继续向前。   段英先发制人,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晃荡。”刘坤脸色难看,瞟了侯卫东一眼,道:“我是陪领导陪客人,这是我的工作,你又是陪谁?”段英微怒道:“我给交通局写系列报道,刚刚和交通曾局长和朱局长吃完饭,难道我就不是工作吗?”   正在这时,吴师傅把车子也开了过来,按了两声喇叭,刘坤跟着李县长,也经常到交通局去,知道这是交通局跑野外的工作车,他脸色便缓和下来,主动招呼侯卫东,道:“侯卫东,你们镇长出事了,这下你的机会变来了。” 第109章 变局(二)   七月初,益杨县委对青林镇嫖妓事件做出最终决定:青林镇政府秦飞跃同志由青林镇调至开发区工作;青林镇晁杰同志党内记大过。随后,青林镇人大主席团召开代表会议,免去秦飞跃镇长职务,免去晃杰副镇长职务。   至于农经站黄站长,则被免去农经站站长和基金会主任一职。   这个事件中,最惨的就是算是晁杰晁胖子,因为石场安全生产事故,他被记了大过,时间不长,又因为嫖娼事件,被免去了副镇长职务,要想东山再起,只怕难上加难。   关于嫖妓一事,晁胖子被捉了现行,只得自认倒霉,秦飞跃最喜欢到望城山庄,和女人睡觉也是常事,但恰恰就是在出事当天,他突然对女人没有了兴趣,非要跑去打麻将,结果只有他一个人公安民警当场捉获。   他至今仍然记得很清楚,一位嘴唇还长着细细绒毛的年轻公安民警,最多不过二十出头,毫不客气用警棍抽打了他的光屁股,虽然只打了二棍,也并不重,但是痛楚却永远留在了晁杰心中,很多天以后,他耳边都时常回响着警棍打在屁股上的“啪、啪”声音,他作为副镇长的尊严,被这二棍击得粉碎。   在这一次嫖妓事件中,公安民警在中午时间突查望城山庄,历害得就如神兵天降一般。晁胖子就怀疑有人从中使坏,目标可能是秦飞跃,而他本人不过远气太差,成了替罪羔羊,至于谁串通公安,用屁股猜都清楚,赵永胜是秦飞跃最大的敌人,也只是书记才有能力调劝公安。   当然,晃杰的所有猜测都拿不上台面,只得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尽量不与镇上人见面。他抽空到益杨县城去了一趟,找到秦飞跃,请他出面做做工作,最好能换一个工作环境。   秦飞跃和晁胖子是难兄难弟,就拍着胸膛道:“我们两人都被赵永胜害了,这个忙我一定帮,等到开发区成立,争取把你弄到开发区来。”   得到了这个承诺,晁杰就到县医院开了病假条,他原本就有比较严重的脂肪肝,就称治疗肝病趁,在单位请了长假。   这一次事件也有三个受益者,赵永胜自不必说,成了上青林的绝对权威,粟明原本是镇党委委员、副镇长,如今就暂时主持政府工作,而上青林代办点白春城,被任命为农经站站长,正式下山任职。   七月十日,又一个爱益者浮出水平。   十日一大早,肖部长给赵永胜打了一个电话,说是经过县委研究,准备给青林镇任命一个镇长助理,此人是县政府综合科副科长、李县长的秘书刘坤。   肖部长在电话里说得很郑重:“文件和人,由我一起送来。”赵永胜和肖部长是老熟人,在电话里打着哈哈,道:“刘坤是什么来头啊,竟然劳你大驾。”肖部长就笑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这样安排的意思就不言而喻,刘坤准备换届时出任副镇长,他是宣传部刘部长的公子,也是组织部柳部长儿媳妇刘莉的弟弟。”   这种干部子弟到乡镇工作,对于一部手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就看如何操作了,赵永胜意味深长地道:“感谢县委领导对青林镇的重视,将这样的人才放在我这里,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处理。”   肖兵部长刚刚放下电话,赵永胜办公室电话又响起。   “喂,我是刘杨。”赵永胜连忙道:“刘部长,你好。”刘杨亲切地道:“赵书记,最近要给你添麻烦,县委定了,犬子刘坤要到青林镇来,你是益杨的老书记了,刘坤来了,你一定要严格要求。”   刘坤毕业时23岁,今年也刚满25岁,他现在是青林镇镇长助理,等到换届以后,他就是最年轻的副镇长,他父亲刘杨再三跟他交待,这半年一定要低调,必须要过换届选举这一关,交待了儿子,刘杨又亲自给赵永胜打了电话,让他关照刘坤。   刘坤到青林镇之前在县政府综合科担任副科长一职,按照国务院、省、县、乡的四级体制,县为正处级,县下面的机构为正科级,也就是说,县政府办公室是一个正科级单位,府办下面一般还设有秘书科、综合科等部门,这些部门的头头只是名义上的科长,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科级干部。出任青林镇副镇长,刘坤也就算得上正儿八经的副科级干部,踏入了领导序列。   乡镇的政治格局,分为本土派和空降兵两种。   所谓本土派,多是招聘干部出身,从最基层一步一步干起,战胜了一个又一个竞争对手,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坐到书记的位置之上,本土派多数都具有丰富的工作经验,洞察人情世故,算是本乡本土涌现出来的杰出政治人物,缺点就是长期在一个地方工作,思维容易局限,开创精神不强。   所谓空降兵,多数是在上级机关工作,担任科室职务,然后调到乡镇任职,空降兵多数都有较好的人缘或背景,文化程度较高,缺点就是资历不足,工作经验不够。   赵永胜和刘坤,就是空降兵的两个典型,就在青林镇人事发生剧烈变化的时候,益吴路全面施工,需要大量碎石和片石,因此,上青林山上又开始热闹起来,车如流水,喇叭声、爆炸声此起彼伏。   侯卫东所有的心思都在狗背弯、英刚和大弯石场之下,每天忙得昏头转向,对于青林政坛的变动很是漠然,刘坤到青林镇报到四天以后,他才知道青林镇多了一个镇长助理刘坤。   刘坤虽然是镇长助理,却接任了晁胖子的全部工作,分管企业、计生,和副镇长没有任何区别。   刘坤任职的消息就如从酒厂打回的原度酒一样,听进耳朵,辣在心头,百般滋味,无从消解。   十四日晚上,当夕阳挂在树梢的时候,侯卫东一个人来到狗背弯石场,此时石场仍然运转,他站在最高的采石台上,享受着山风,俯视着忙碌的人群。   月亮斜挂在半空时,何红富在山下大吼:“疯子,下来,今天累了一天,请我喝酒。”侯卫东在山上大吼道:“别惹我,我烦。”何红富摇着头,约上林中川,找秦大江喝酒去了。   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侯卫东头上蒙着些石粉,对着月亮伤感着,最后,被蚊子咬得实在受不了,他才在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中回到了上青林小院子。   这一路上,他也想明白了,“刘坤当官,走阳关道,我赚大钱,过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侯卫东和刘坤同寝室四年,作为当年学院的风云人物,他确实没有将平凡的刘坤瞧在眼里,但是毕业以后,一脚踏入社会,他顿时发现社会和学校的情况迥然不同,刘坤在任林渡等人眼中,是益杨政坛新星,是一位值得刻意结交的人物,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侯卫东的直接领导同。   官场以成败论英雄,当不了官,就算是天才,也一样是狗熊,从官场的角度来说,侯卫东是暂时的失败者。   幸好,侯卫东还拥有狗背弯石场和长长的存款,这两样硬硬的东西,给了他深刻的安慰,否则,他的骄傲就要如废纸屑一样被踩在地上,不值一分钱。   由于自尊心作怪,侯卫东就不愿下山,连七月中旬领工资的进候,就杨新春代领,又由于自尊心作怪,刘坤到青林镇任职的事情,他没有给小佳说,毕竟他想起这事心中就酸溜溜的。   七月十五日晚,小佳打来电话。   “听说刘坤到青林镇任副镇长了?”小佳和段英在十四日通了电话,知道了刘坤任职的事情,凭着对侯卫东的了解,准确地意识到侯卫东一定受到打击,就特意打电话来安慰自己心爱的男人。   侯卫东认真地解释道,“刘坤不是副镇长,是镇长助理。”副镇长是副科级,而镇长助理从本质上来说,还算不了一级班子。   为了照顾侯卫东的自尊心,小佳小心翼翼地劝导道:“刘坤能当上青林镇副镇长,完全是靠父亲的关系,如果没有这一层关系,他凭什么进党政机关,更别说当副镇长了。”   这几句话说得侯卫东心坎里去了,他对着话筒狠狠地点了点头,道:“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是至理明言。”   小佳又劝道:“刘坤在青林镇当了领导也有好处,有些事情好通融,你可以趁他初来,多多沟通,以后也多了一个为你说话的人。”   侯卫东硬绑绑地道:“他屁股下面吊几砣屎,未必我不清楚,我现在又不求他,何必舔他的屁股肥。”说到这里,他听见电话另一头没有声音,也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就补充道:“小佳,谢谢你关心,如今狗背弯石场太好了,我旱路不通就走水路,当不了官就当从商。”   小佳就道:“你也不用急,工作两年就当领导的只是极个别,说不定那一天就时来运转,还有一件事,前几天我和双树街道办事处的柳书记在一起吃饭,给他说了你的事,他口头上表示同意接收,我再去做做工作。”   任何事情都随着形势的发展而发生着变化,侯卫东初到青林镇的时候,是一心想在仕途上发展,而仕途遥不可期、婚姻又受挫的时候,他就向陈庆蓉作出了“三年调回沙州”的承诺。   而二年时间过去,狗背弯石场渐入佳境,由于帮着曾昭强、朱兵经营石场,侯卫东和交通局就形成了实质性的战略合作关系,益吴路益杨段的货款,交通局总是按时拨付给侯卫东,当然这是瞒着上青林众石场的暗中操作,如今侯卫东帐户上已经有了五十多万的现金,这还不包括狗背弯石场和英刚石场已经形成的固定资产。   上青林的石场就是一只会生金蛋的鸡,如果侯卫东调到沙州工作,势必会大大减缓石场的发展,狗背弯石场凝聚着侯卫东的心血,也给他带来了荣耀和实际的利益,对侯卫东来说,离开石场就失去了根基,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他也是这两个月,随着赚钱越来越多,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而远在沙州的小佳没有意识到这一变化,一直在琢磨着调动的事情,侯卫东就陷入两难之境,如果拒绝了小佳的好意,一定会深深刺伤深爱着自己的小佳,可是如果轻易离开了上青林,辛苦创立的事业就会面临着中断或是退步的危险。   他就打算先拖一拖再说,道:“小佳,沙州户口控制得严,调动更是不容易,我们也急不得,你不要太操心了,操心多了,小心变老。”   小佳有些着急地道:“当初答应三年调回沙州,母亲一直记着这话,如果调不回来,他们肯定要催着我嫁人,虽然他们左右不了我的意志,但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也是一心为了我的幸福,太伤他们也不好。”   侯卫东就道:“今天益吴路到款情况很好,我手头现金也有五十来万,沙州房价也就八百到一千,我想买一套房子,先把小家建起。”   听说买房子建小家,她心中亦高兴,不过仍然劝道:“石场刚刚起步,需要不断投入,到时候用钱的时候还多。”   侯卫东很有底气地道:“没有关系,一套房子不过十来万,我还付得起。”   小佳就在电话里道:“你现在是有钱人了,我先把话说清楚,不准在外面乱来。”   “是,我一定听话。”   小佳又幽幽地道:“我们两地分距,你来乱来我也管不了,只有一人要求,在外面有了女人,千万不要让我知道。”   石场进入正规,场合上的应酬也就免不了,侯卫东有时也难免湿脚,面对着小佳的温柔与善良,他就有些气短,连忙转变话题,道:“蒋大力在广东也混得不错,当上了地区经理。”   两人聊了十多分钟,这才结束通话,放下电话,侯卫东心道:“有钱真好,再也不用看着时间通话了。”   这时,门口传来高乡长的声音,道:“侯大学,明天上午十点,赵永胜和新来的刘助理要到独石村开会,这是刘助理第一次跟独石村班子见面,你和李勇要早点去,把生活安排好。” 第110章 变局(三)   赵长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镇长助理刘坤和办公室主任唐树刚坐在后排。   坐小车的规矩,根据领导级别不同,有着微妙的区别:县级领导都是专车,一般都坐在司机背后的那一个座位,俗称的首长座位,秘书则坐在副驾驶。镇乡的领导喜欢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之上,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乡镇小车少,难免有其他领导和书记、镇长坐同一个车,这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之上,不用和部属挤在一起,就突显了领导的地位。   赵永胜就习惯了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之上,小车上山的时候,他微眯着眼,看着眼前的景物飞快地向后退走,拉着沉重碎石的大车不断擦身而过,带着呼呼的风声。   泥结石路面已经起了不少小凼,按照上青林工作组的建议,上青林公路专门成立了养路段,负责维护公路路面。这笔钱,原本应该由镇政府来开支,秦飞跃走后,虽然粟明暂时主持政府工作,实际上却是由赵永胜将书记、镇长一肩挑,财政压力也就再次直接压在了他的肩上,每个月看着养路段的工资钱和所用的片石和碎石,他就要头痛好久。   痛定思痛,他理清了思路:上青林公路主要是被重车压坏的,而重车是到石场的,所以各个石场应该承担主要修路费用,以及免费提供片石和碎石。   为此,他专门在上青林召开了修路现场会,公路是石场的命脉,必须要维护,否则石场无法生存,因此,侯卫东、秦大江等人对于赵永胜的提议原则上同意,经过讨价还价,最终接受了赵永胜的方案。   上青林公路就有了一支五人养护队,承担了养路任务,由于山上盛产片石和碎石,养路队不缺材料,因此,公路保养得比下青林还要好,虽然重车不断,却基本保持了公路畅通无阻。   这次上山,虽然有几个小凼,却无妨大局,赵永胜对路面的情况还是比较满意,他回过头对后排的刘坤道:“上青林山上资源丰富,公路通车以后,出现了五个中大型的石场,还有两家煤矿正在开工,你分管企业,要多上山,将企业抓起来,这是全镇工作的牛鼻子,抓好了这方面工作,可以增加镇里收入,又可为老百姓谋利益。”   刘坤踌躇满志地望着不时出现的小石场,他道:“益杨县的交通建设,上青林石场是做了大贡献的,李县长分管交通,曾经多次提到上青林石场,赵书记你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抓好企业,促进上青林企业更上一个新台阶。”   秦飞跃、晁杰出事以后,党政办主任唐树刚对提职充满着希望,他是资深党政办主任,是本镇干部中最有希望接任晁杰职务的,谁知中途杀出个程咬金,刘坤带着降落伞从天而下,挡住了他前进的步伐。   唐树刚自然是很失望,但这是组织决定,他又无可奈何。听到刘坤的表态,他就在心里道:“如果没有一个好爸爸,怎么轮着你来表态。”   在独石村,驻村干部侯卫江、支书秦大江、村委会主任江上山、以及文书陈达川、民兵连长兼团支部书记杨柄刚、妇女主任朱姚芬都来到了会议室,李勇是原来的驻村干部,现在已经改驻尖山村,就由侯卫东一人担任独石村的驻村干部。   在等人时候,杨柄刚就坐在侯卫东身边,他递了一枝烟过去,道:“疯子,狗背山石场还要不要人,我想过来兼个职务。”侯卫东想到要迎接刘坤,心里就不太舒服,他就对杨柄刚道:“以前我让你过来管安全,你坚决不同意,怎么现在就想通了,位置也没有,林中川干得不错,我不可能在狗背弯设两个安全员。”   杨柄刚挠了挠后脑,态度诚恳地道:“当时秦书记石场出了事故,蒋娃被炸成了块块,我被吓倒了。”   “那为什么现在又同意过来?”   “何红富一个月赚那么多钱,家里都买了彩电,他都不怕我怕什么,现在这个社会,没有钱日子难过,疯子,你说句实话,到底缺不缺人。”   侯卫东沉吟了一会,道:“狗背山的管理人员有三个了,林中川工作得不错,实在不需要多的人手了,英刚石场的安全员不行,我给曾宪刚说说,让你过去试试,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进了石场,必须按规矩办事。”   狗背山石场是管理最规范的石场,建场以来,还没有出过安全事故,英刚石场则稍稍差一些,却也比秦大江、曾宪刚的石场要好得多,至少开采面是梯形开采,没有那种直上直下的垂直采台。   杨柄刚高兴地道:“这个你放心,我懂得起规矩,我什么时候去,拿多少钱一个月?”   “这个都按制度来,你是安全员的职位,就拿安全员的工资。”   侯卫东正在给杨柄刚交待注意事项,门外传来了汽车喇叭声,众人就鱼贯出门,迎接领导。   赵永胜从汽车下来,见独石村的村干部和侯卫东都在门口迎接,很满意,他笑着开玩笑,道:“秦大江,怎么晒得跟包公一样?”秦大江嘿嘿一笑,道:“这是没得屁眼法,要找钱维持生活,只得天天去到石场晒太阳。”   他和村干部说笑了几句,表情就郑重起来,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位新领导,这是镇长助理刘坤,是从县政府办公室综合科调到我们青林镇的,以后分管企业和计划生育工作。”   然后介绍村干部一一给刘坤认识,当介绍到侯卫东时,赵永胜简短地说了一句,“这是驻村干部侯卫东。”刘坤主动伸出手,笑道:“侯卫东,你好,以后要多多支持工作。”侯卫东公事公办地道:“那里,希望刘镇多关心。”   刘坤对赵永胜介绍道:“我和侯卫东是大学同学。”赵永胜“喔”了一声,道:“侯卫东,你的同学都当上副镇长了,你还要努力哟。”   侯卫东心里颇不是味道,更有许多不服气,却无处发泄,就淡淡地笑了笑。   大家坐进了独石村的会议室,这间会议室类似于教室,讲桌位置安了两张桌子,赵永胜居中而坐,刘坤就位于其左,唐树刚位于其右,侯卫东和村里的干部就坐在下首。   “今年的提留统筹农业税,独石村排在第一位,这说明村干部是有战斗力的。”赵永胜充满了自信,说话时还用了几个手势,刘坤低着头,在纸上飞快地记着什么,神情很来严肃,他的头发梳得成三七的偏分,还用了摩丝,很亮很整齐。   侯卫东抽起一根红塔山,无意中吐出一个烟圈,在众多烟雾中袅袅地上升,又在接近屋顶时爆裂,在他的目光中,赵永胜的嘴不断地开开合合,说出的话就如上青林的山蚊子一样,在屋里飞来转去,侯卫东忍不住用手拂了拂脸,似乎这样就能将蚊子赶走。   赵永胜终于讲完了,以后就轮到了刘坤,侯卫东立刻将耳朵立了起来,心道:“二年时间,刘坤到底有多大的进步?”   “我叫刘坤,以前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经组织安排到青林镇工作,能和大家在一起工作,是我的荣幸。”   说到这,刘坤特意停了一下,看了对面的几位村干部,在侯卫东脸上也停了一秒,又道:“我从大学毕业以后,就一直在机关工作,没有在基层工作的经验,在基层工作上,你们都是我的老师,我一定要向在座的各位多学习,希望你们也不吝赐教。”   听了开场白,侯卫东不得不承认,刘坤的开场白很是得体,“这个家伙,确实有了进步。”得出了这个结论,侯卫东心里就有一些失望。   讲到最后,刘坤道:“赵书记让我分管计生和企业办,我一定尽心尽力,将分管的事情做好,上青林具有资源优势,通了公路就如虎添翼,我在这里承诺,三年之内,将使上青林企业更上一层楼,使青林镇成为益杨县的工业强镇。”   最后几句话,将掩藏在内心深处的骄傲与自信表达了出来,却并不张扬。   见面结束,接下来的节目自然就是喝酒吃饭,秦大江搓着手对赵永胜道:“今天家没有泡豆子,吃不成豆花,刘镇是第一次来,我们就到镇里去吃饭。”   赵永胜摆摆手,道:“工作餐不吃馆子,你家堂客的菜弄得好吃,老规矩,吃土鸡,喝梅子酒。”   众人就来到了秦大江家里,秦大江原来安排在场镇吃饭,家里没有什么准备,秦大江的老婆就到后山捉了一只鸡,宰了,在炉灶加了几把大柴,用大火一阵猛冲,很快香味就透了出来。   在等待吃饭的间隙,几人就在外面打起了很是流行的双扣,赵永胜和刘坤结成对子,对阵秦大江和江上山。   侯卫东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屋檐下喝着益杨新茶,这种明前茶,虽然名气不大,味道却很实在,喝着茶,侯卫东就品味着刘坤的神情,他虽然笑容可掬,却隐隐带着居高临下的神情,这种神情只能意会,侯卫东感受得格外清晰。   一点钟,鸡汤的香气扑鼻而来,上桌前,秦大江堂客颇有些不好意思,道:“赵书记要来,秦大江又不早点说,早点给我说,我就用瓦罐来熬,味道好得多。”   众人就围坐在一起,秦大江的酒量在青林镇属于魁首之类,他今天拿出了大盆的梅子酒,他准备要按照上青林的规矩,将初次上来的刘坤喝倒。   赵永胜是土生土长的地方干部,清楚秦大江的心思,却并不阻止,他也想看看刘坤的酒量以及喝酒时的表现。俗话说:牌品看人品,酒风看作风,话虽糙,却是经过检验的道理,赵永胜深信之。   在他的暗示和纵容之下,独石村诸干部向着刘坤发起了进攻,侯卫东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是又不愿让村干部觉得他心胸狭小,也跟着敬了刘坤一杯。   梅子酒是上青林的农家酒,度数不高,估计不到三十度,入口甚淡,刘坤被村干部围攻一圈以后,感觉有些醉意了,他用手捂着大酒杯,无论秦大江等人巧舌如簧,他也不肯就范。   秦大江举着酒杯,劝道:“上青林的规矩是上山三杯酒,只要是新到上青林,都要这样喝,你才喝了一圈,这是大家敬你的酒,你作为领导,还是要接见我们村干部。”   赵永胜在旁边道:“我来当裁判,刘坤只有一个人,上山三杯酒就免了,他再喝六杯,就算完成了任务。”   秦大江等人就起哄道:“就按照赵书记说的办,我先和刘镇碰一杯。”他端起两杯酒,站起来递给刘坤,刘坤满脸通红,不断地摇头,就是不接。   推辞了许久,秦大江就有些恼怒,道:“我先喝了,随便你喝不喝。”说完一仰脖子就喝子。   刘坤只得喝了。   侯卫东坐在一边,没有发起战争,也没有劝解,他初到上青林之时,曾经数次被抬回寝室,这个记忆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江上山接着又开始敬酒,这一次刘坤坚决不喝了,江上山还是老策略,劝说不下,径直就先喝了。   刘坤端着酒杯,左右为难,他就对侯卫东道:“我们同学一场,你帮我喝一杯。”   侯卫东岂肯接招他道:“这是江主任敬你的酒,我怎么能喝。”   刘坤见侯卫东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心里就道:“侯卫东现在就是一个普通干部,叫你喝杯酒,是给你面子。”嘴上道:“侯卫东,耿直点。”   江上山在一旁起哄,道:“刘镇长,我都喝了,你还是要喝。”   刘坤把酒杯放到侯卫东桌前,道:“这杯酒你就帮我喝了,以后还给我。”口气中就带着些不满的意思。   侯卫东并非普通的机关干部,而是具有几十万现金和两个石场的干部老板,和曾昭强、秦飞跃等领导保持着密切关系,底气很足,他哼了一声,不再理睬刘坤,端起酒杯对赵永胜道:“赵书记,敬你一杯酒,感谢对独石村的关心。”   赵永胜也不推辞,和侯卫东碰了一杯。   侯卫东喝了酒,道:“我出去方便一下。”放下酒杯,转身就离开了酒席。 第111章 变局(四)   日子波澜不惊,如水一般流去。   侯卫东在山上经营着石场,头上仍然挂着工作组副组长的帽子,在上青林这二年,认真算下来,他只做了两件事情,一是鼓动着修了上青林公路,二是带头开了石场,这两件事,让他由“侯大学”变成了“疯子”,疯子之名在上青林妇孺皆知,村社干部以及群众不再把他当作外来人员。   七月中旬,赵永胜找侯卫东谈过一次话,准备调他下山,到国土办来工作,在乡镇这一级机构中,国土办是有权部门,吃香喝辣,多数时间是别人有求于国土办,赵永胜将其调到国土办,算是对侯卫东的照顾,这里面有当年发配上青林的补偿,更有儿子赵小军的关系在里面。   赵永胜如今党政一肩挑,再无异己力量,就有了足够的自信心来容纳秦飞跃的派系,秦飞跃虽然是他的对手,他在心底还是承认:“秦飞跃是一个能力颇强的干部,他的几个心腹在青林镇都是业务骨干。”所以,只要这些干部能迷途知返,他还是能够使用的。   在他的心目中,侯卫东只是与秦飞跃走得紧密一些,还算不上秦的心腹,属于可以观察着使用的人员。   对于赵永胜伸出来的橄榄枝,侯卫东兴趣也不大,此时益吴路正在用碎石的高峰期,他天天都泡在了狗背弯石场和英刚石场,还帮着朱兵的父亲朱富贵打理大弯石场,如果调下山,管理石场难度就高了,但是,赵永胜现在就是青林镇的地头蛇,他递过的橄榄枝,轻易拒绝实在不明智,他略略思考,就痛快地答应调动到国土办,这是他明确的第一个单位。   答应调到国土办,并不意味着要下山。国土办的分管领导是粟明,侯卫东找到他,主动要求长驻上青林。   国土办有一个特点,要经常出去放线,上青林山来查看现场就要翻山越岭,很辛苦,如今上青林通了汽车,可是国土办没有配备汽车,多数时间还是需要爬山,所以国土办早就安排一人常驻上青林,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侯卫东能主动早请留在山上,也正和了粟明的心意,当即同意他作为国土办的工作人员长驻青林山,专门办理青林山上的业务。   二年时间,侯卫东总算被分配到了具体部门,培训几天之后,就跟着赵登云跑起了国土办的业务,国土办工作任务都是常规性质的,他作为驻村干部,也配合着国土办了不少事情,对程序并不陌生,也就很快上手,独立在山上办起了业务。   就在侯卫东成长为国土办业务员的时候,刘坤也开始了在青林各村的醉酒之旅。   跟着赵永胜来到独石村,刘坤大醉一场,睡了一整天,醒来以后,别说闻得酒味,就算是提到酒字,他都想呕吐,但是,赵永胜要求他在二个月之内,将青林镇各村跑完,尽快熟悉青林各村的丧事,为年底的选举做好准备。   青林镇属于益杨最偏僻的乡镇,交通不便,民风纯朴,好酒之风甚烈,对于新来的镇长助理刘坤,当然会发挥不喝醉就不算热情的传统,对刘坤进行一阵狂灌,因此,这一圈走了下来,让刘坤苦不堪言。   醉了无数场以后,刘坤酒量仍然不见起色,最后实在是怕了,开始推杯,同时减缓了到各村的频率,到了八月,还剩下六个村没有去。   在工作上,他就正式进入了角色,他名义上是镇长助理,实际干的却是副镇长的工作,分管着计生办和企业办,赵永胜的意思是让他通过这半年的实际工作,让他尽快融入青林镇,粟明等人也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八月六日中午,烈日如火,上青林气温达到了三十八度,除了石场仍然在开工,绝大部分上青林的村民都躲在家里,扇着蒲扇,或是吹着电扇,中午在室外基本上见不到人影子。   上青林场镇,已经出现了两台家用空调。   侯卫东最先安装空调。   在六月份,交通局在七月将沙益路的材料钱支付了大半,上青林的几个石材老板都拿到了十来万,习昭勇在侯卫东寝室尝到空调的滋味以后,等材料钱一到手,也到益杨拉了一台空调回来,打开空调当天,他和老婆在空调屋里数了一遍开石场赚来的十来万票子,数完之后,两人情绪都很高,就在空调屋里欢喜了一盘,尽管是烈日炎炎,屋内却是一片清凉世界,翻来覆去折腾半个小时,也并不烦热,完事以后,习昭勇盖着被单享受着生活,从内心发出感慨:“有空调真好。”他老婆接口道:“有钱才是真的好。”   上青林工作组的麻将场合也在发生变化,以前战场开设在李勇家中,习昭勇安装了空调以后,也自然就搬到了空调屋里。   侯卫东虽然和工作组干部、村社干部很熟,但是他向来不喜欢众人聚在自己寝室里打牌,在他的心目中,这一间能拉上窗帘的房子,就是上青林属于自己的一块静地,躲在其中,可以暂时从世俗纷争中超脱出来,享受独处的乐趣。另一个原因,这是他和小佳爱之巢,若是由着这些粗汉们抽烟吐痰,就会破坏这屋里曾有拥有的温馨和浪漫。   八月六日中午,刘坤和计生办黄主任带着计生办的同志,偷偷到了上青林,这一段山路,虽然树荫,仍然让每个同志都流了一盆汗水,段洪秀的后背完全被汗水打湿,贴在背上,将乳罩的印子清楚的显现了出来。   侯卫东上午到了石场,中午就在空调房间里享受着生活。   电视里正在演《东边日出西边雨》,情节一般化,侯卫东就是觉得里面的女主角漂亮,在缺乏娱乐的上青林,看电视也成为了一个重要精神生活。   正在精彩处,高乡长的喊声很不合时宜传了出来:“侯卫东,到楼下开会。”   “这么热的天,是哪个疯子要开会。”侯卫东换上较为正式的短袖衫衣,就到了会议室,计生办段洪秀站在门口,见到侯卫东过来,便笑道:“快点,刘镇在里面。”   刘坤正坐在会议室的主席台上,一支手撑着桌面,满脸严肃,侯卫东进来,他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侯卫东也就没有上前寒暄,坐了下来,就观察着刘坤的一举一动。   过了一会,曾宪刚和唐桂元也来到了会议室,曾宪刚就坐在侯卫东身边,道:“我也准备去买个空调,这天热得让人没法过。”侯卫东看到曾、唐二人来,就问道:“是不是你们村的事?”   曾宪刚点头道:“是刘奔媳妇怀了二胎。”   “就是田大刀石场刘二娃的大嫂?”   曾宪刚就皱着眉头道:“这事不太好办,刘二娃死了以后,刘家人就想多生娃儿,刘二娃他妈发了话,如果哪个敢来抓二胎,她就要喝农药,这件事情棘手。”又道:“我这个村主任也不想干了,专心把石场搞好,村主任那一点工资算个屌。”他是第一次拿到如此多的现金,村主任的微薄收入就没有放在眼里,只是村主任的职务,在开矿之时很有用处,就冲着这一点,曾宪刚就依然干着村里的工作。   刘坤虽然到各村走了一遍,但是他并没有将各村干部全部记熟,他叫得出唐桂元的名字,曾宪刚的名字就记不住了,他扭头问一边的黄主任,道:“人来齐没有?”   黄主任从侧面知道刘奔媳妇事情不好办,低声道:“还是要把派出所习昭勇喊来,派出所不出面,刘家就不怕,事情闹大以后恐怕控制不了。”   刘坤放下手中的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秦所长说上青林习昭勇办事能力很强,就让他跟我们一起行动。”   黄主任知道习昭勇的头不好剃,道:“习昭勇脾气怪,一般人喊不动,恐怕要你出面才行。”   刘坤笑着道:“黄主任,你是计生办老主任,方方面面的工作要抹平才行,每件事情都要我去办,那干脆让我来兼认计生办主任。”   黄主任是老资格计生办主任,在镇里算是说得起话的人物,听到刘坤的半是玩笑半认真的话,心里颇不舒服,他也不便当场发作,道:“我马上到楼上去请他,如果请不动,还是要你出面。”   “高乡长,我们两人去找习昭勇。”   高乡长浑身大汗,摇着蒲扇,道:“黄主任和习昭勇也是老交通了,自己去说就行了,何必将我拉上。”黄主任却不由分说地拉着高乡长的胳膊,道:“老乡长,你面子大,就出面说说。”   扫了侯卫东一眼,见他和曾宪刚在低声交谈,高乡长就对黄主任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喊习昭勇办事,侯卫东最稳当,你让他去喊。”   黄主任只认为高乡长在借故推脱,笑道:“老乡长,不要谦虚,还是我们两人一起去。”   习昭勇原本正在和李勇、田大刀、郑发明等人打麻将,李勇却被人叫去开会,麻将场子就散了,三人取了扑克,诈起了金花,边打边等着李勇。   听说要去尖山村逮大肚皮,习昭勇摇头道:“局里有规定,必须要按规定出警,抓大肚皮的事情,更是在严格禁止的范围之内。”   高乡长就做工作,道:“你们不动手,只是在旁边站着,把场子扎起来就行。”   习昭勇原本就不想插手这些麻烦事,而户外烈日如火,屋内清凉如冬,就一味地推辞。经过黄主任和高乡长轮番相劝,他才松了口,道:“我们先说好,我和田大刀就在外面站着。”   黄主任连忙道:“可以,但是他们要动粗,你就要出面了。”   田大刀突然道:“是哪一家的大肚皮?尖山村的吗?”他知道刘奔媳妇还了二胎,听习昭勇答应出面,就想证实是哪一家的大肚皮,如果真是刘奔家的,他绝对不会去,上青林石场死的第一个人是刘奔的兄弟,虽然赔了钱,他总觉得欠刘家一条人命。   “是刘奔家媳妇。”   田大刀就态度坚决拒绝道:“这事我不能去,刘家对我的意见大得很,我去了以后,肯定是火上浇油。”   习昭勇听说是刘奔家的,也打定主意不去,上一次石场事件,他作为上青林的民警,对刘家又是哄又是吓,才勉强控制了事态,刘家死一个儿子,想多生一个孙子,虽然是违法行为,却也是人之常情。   会议室,刘坤绷着脸坐在台上,侯卫东、李勇、曾宪刚和唐桂元以及计生办的李辉、段洪秀坐在下面,他们几人就随意聊天。   段洪秀坐在侯卫东的后面,她对侯卫东道:“侯大学,你开石场赚惨了,上青林场镇只有两台空调,就是你和习公安。”侯卫东否定道:“我帮人打工,赚些小钱,又是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人不饿,所以才能买个空调来超前享受。”   段洪秀不满地道:“侯大学真是假打。”又道:“我有个表哥就在尖山村,想到你的石场来上班,就开个后门。”   “尖山村曾主任开得有石场,何必舍近求远?”   段洪秀笑道:“他家在尖山村和独石村的边上,距离你的石场还要近一些。”其实真实原因是狗背弯石场工作条件最好,安全系数高,工资又能及时兑现,只是曾宪刚就坐在侯卫东身边,段洪秀不好说出来而已。   侯卫东进门以后,两人没有打招呼,看着刘坤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暗自揣测道:“赵永胜和秦飞跃在开会之前,总要和大家随便说几句,打打招呼,而刘坤把架子端得高高的,表脸严肃得就如在主持政治局会议,这表明他内心并不自信,是用严肃来将自己包装起来。” 第112章 变局(五)   等了一会,还没有见两人下来,刘坤就扔了一枝烟给侯卫东,道:“侯卫东,来抽烟,你去看看,他们怎么还不下来。”   烟是很流行的娇子,这种烟比红塔山还要贵一些,已经有取代红塔山成为领导干部专用烟。侯卫东也没有矫情,抽了一口,道:“不用看,他们马上下来。”此时,侯卫东已经知道了是捉刘奔媳妇,他断定习昭勇和田大刀不会去,就点燃了烟,坐着等。   刘坤见侯卫东坐着不动,怡然自得地抽烟,心中便不高兴,他又安排李辉道:“时间不等人,你去看一看。”   李辉刚起来,就见到黄主任推门进来,进门的只有他一人,他走到刘坤身边,耳语几句,刘坤脸色就变得很难看,派出所民警明显是不给面子,可是面对地位超然的民警,他又不能轻易发火,强压住怒气,道:“算了,不去就不去,黄主任,把情况给大家讲一讲。”   等到黄主任把基本情况讲完,刘坤道:“这一次行动,就由计生办黄主任负责指挥,尖山村的村干部和驻村干部配合,趁着天热,村民都在家里,悄悄地将李树英带下山。”他说完,又巡视了众人,见众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便站起身,道:“走吧,现在就去。”   众人站起身,就往外走。侯卫东跟着出了门,径直往二楼上走,黄主任一把拉住他,道:“疯子,你朝哪里走,跟在我身边。”   侯卫东除了是疯子以外,还有着勇敢的名气,数次协助镇里搞突击工作,屡有出色表现,而且他全力鼓动着修了上青林公路,又率先办起了石场,在上青林很有影响力,说得难听一些,他说一句话,比一些领导还要灵,这种能办事、会办事、肯办事的三办人物,各个科室自然都争着要,侯卫东这一次调入国土办,就让黄主任大叫可惜。   侯卫东反问道:“刚才讲得很清楚,这次行动由计生办和尖山村干部共同参加,我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似乎没有安排我参加行动吧。”黄主任抓住侯卫东不松手,道:“你的任务是盯着刘奔,不让他动手,刚才是刘镇忘记说了。”   曾宪刚也在一边劝道:“疯子,一起去,晚上到我家里喝酒。”   黄主任诚恳地道:“刘镇才来,还没有多少经验,你跟着我去,到时镇一下场面,上青林老百姓都买你的帐。”   侯卫东用眼光瞟了一眼正在上车的刘坤,又看看黄主任,黄主任在侯卫东初来之时,曾经作工作调他到计生办,事情虽然阴差阳错没有办成,侯卫东还是记下了这笔情,他是点头道:“黄主任发了话,我就只有听命了,我听说刘奔家里的情绪很大,行动要注意方法。”   刘坤坐上了汽车的副驾驶位置,车是老式的长安车,没有空调,热得就如蒸笼一样,上得车来,汗水立刻就喷了出来,他见黄主任还在和侯卫东说着什么,便道:“快上车,别磨蹭了。”   除了司机,长安车能坐五个人,而此时,计生办有四个人,加上侯卫东、驻村干部李勇、村干部曾宪刚、唐桂元、村里计生专干刘玲,总共就有九个人,车里挤得如沙丁鱼罐头一样。这时候,当领导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他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没有人和他挤,车子一动,就最先享受着车风。   李辉被挤得变了形,他在车上道:“听杨凤说,刘镇和疯子是同学,疯子,是不是啊。”侯卫东就笑道:“我们是在大学同学,在一个班里读了四年。”段洪秀就接嘴道:“现在刘镇分管计生,干脆你也到计生办来。”   刘坤很有成就感地坐在驾驶室里,道:“我和卫东不仅是同学,我们还在一个寝室住了四年,我的女朋友段英和卫东的女朋友张小佳又是同寝室的同学。”   众人都啧啧有声。   到了望日村办公室,车子停了下来,黄主任就作战前部署,道:“李辉和曾宪刚两人去堵后门,唐桂元去做思想工作,刘玲和段洪秀准备带大肚子李树英,李勇、侯卫东就负责盯住刘奔。”   明确了任务,一行人就急急地前往刘奔家中,刘坤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行动,到底会发生什么情况,他也是心中无数。   看到竹林之中的石房子,唐桂元就对刘坤介绍道:“那个石头房子就是刘奔的家。”   一个在竹林外玩耍的看到了这一群人,这个小孩子只有七、八岁,从家中大人平时的言语中,知道大婶婶又怀上小孩,便飞快地朝屋里跑去,边跑边叫道:“大婶婶,当官的来了。”   黄主任见行动被发现了,心中着急,道:“大家快点,按照刚才的布置行动,关键时候,给我顶住。”听到最后一句话,侯卫东差点笑起来,这是电影中国民党军官的专用语,黄主任大概是爱看电影,情急之下,就喊出了这句常用语。   刘坤家中独儿,从小有爸妈和姐姐宠着,没有吃过苦,听到鸡飞狗跳的场面,心脏便不听使唤地狂跳了起来,他就和段洪秀跑到最后,当到达了刘家院子的时候,双方已经抓扯了起来。   刘奔听到了小孩的叫声,就随手拿了一根扁担站在院子中间,道:“唐桂元,刘玲,日死你妈哟,乡里乡亲的,这种缺德事情你们少做。”   唐桂元本来就是一个焉人,此时也不急,道:“计划生育是国策,镇里面是有要求的。”   在一边的黄主任就对着刘奔母亲大吼道:“有话好说,你不要打人。”侯卫东上前一脚将刘奔母亲手中的铲刀踢飞,吼道:“我们是镇政府的,在执行公务。”   刘奔母亲就在地上又滚又骂,“哪个敢把树英带走,我就要喝农药,刘奔,你就把我的尸体抬到县里去,乡政府逼死人了。”   刘奔骂了几句,见镇村干部来得不少,就对唐桂元道:“唐书让,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刘二娃才死,他生的是个女娃,我也是个女娃,不让我再生一个,刘家就是断根了。”   计生专干刘玲在一旁道:“生儿生女都一样,现在生女儿还贴心些。”   刘奔的母亲在地上听到这话,骂道:“刘玲,今天只要把树英带走,小心你家的娃儿。”刘玲是本土本乡之人,受到这种威胁,虽然气得发抖,也怕刘家报复,就不敢再帮腔,慢慢地缩到了一边。   这时,陆续有刘家的人赶了过来,将镇、村干部围在了院子里,有的妇女就日妈道娘的一阵乱骂,问候了在场男同志的所有女性亲属。有的村民认识侯卫东,道:“疯子,给镇里说说,别人家里有特殊情况,高抬贵手吧。”   事至此,若要强行将李树英带走,极有可能激起群体事件,侯卫东就对身边的唐桂元道:“这些人都是刘家的吗?”唐桂元话虽然话不多,但是他做了多年的农村最基层干部,很有工作经验,道:“这里就叫做刘家弯,附近多是刘家村民,这种情况这下,肯定带不走人了,最好先找个台阶下,以后再想办法处理。”   黄主任见形势无法控制,便来到刘坤面前,道:“刘镇,你看怎么办,是强行带人,还是改天再来?今天解决不好,再处理就难了,开了先例,以后的工作不好办。”   刘坤从来没有遇到这种局面,他在学校之时就没有搞过学生活动,参加工作后又是做秘书工作,此时才刚刚当上领导,骤然遇到这种局面,一时也没有了分寸,他紧张地道:“黄主任,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没有?我们该怎么处理?”   黄主任见刘坤拿不定主意,便建议道:“刘镇,干脆这样,我们找刘奔单独谈一谈,然后借机下台。”   按照事前安排,侯卫东一直靠在刘奔的身边,他对刘奔道:“你把扁担放下来,有话好说。”侯疯子在上青林是大名鼎鼎,刘奔见他态度平和,就把扁担放在地上,道:“侯疯子,你评评这个道理,我弟弟才死了,传宗接代就只能靠我了,这个娃无论如何也得生下来。”   办石场一年的经历,让侯卫东学会了一个道理:“绝大多数事情都可以谈,绝大多数事情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   他就为刘奔出主意道:“你媳妇怀二胎,已经被政府知道了,计生办已经来了,不可能让你顺利地将小孩生下来,我建议花钱买平安,接受计生办的罚款,钱是死的,人是活的,用了还可以赚。”侯卫东提出这个建议也是有理由的,由于刘二娃出了安全事故,刘奔家中才得到一笔赔款,完全有能力支付计生办的罚款。   刘奔就在心中盘算着,他舍不得花几千钱交罚款。   刘奔母亲不知何时从地下爬起来,回到屋里,提了一瓶农药出来,提开盖子对着嘴巴,气势汹汹地威胁道:“谁敢把人带走,我就死给他看。”   侯卫东瞪了刘奔一眼,骂道:“狗日的,把你妈的农药抢过来,别弄出人命来。”刘奔也急了,走过去,一把夺过农药,道:“把农药收起来,我再跟侯疯子商量商量,你回屋里把树英照看好。”   刘坤见农药被刘奔抢了过去,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想好没有,如果愿意,我把黄主任喊过来,你们单独谈。”   刘奔这才下定决心,道:“疯子,你帮忙给黄主任说一说,我们家穷,给二娃办丧事,赔偿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他又道:“狗背弯石场要不要人,我想过来做工。”   上青林石场开了一年多,只死了两个人,比煤矿的死亡率低得多,刘奔看着上工的人每月拿回来几百或是上千的票子,赚钱之心就战胜了死亡阴影,就提出要到安全条件最好的狗背弯来上工。   侯卫东拍了拍刘奔的肩头,道:“围观的人太多了不好,你让他们先回去,然后你到村办公室来谈,我们在哪里等你,你和黄主任谈的时候,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另外,到狗背弯上工的事情,先不要急,我的人员现在已经满了,只要缺人,我就让你上。”   交待清楚,侯卫东就来到了黄主任身边,道:“黄主任,我跟刘奔谈了,他愿意交钱,到村办公室去谈。”黄主任面露喜色,道:“太好了,只要交钱就好办。”   在哲学上,矛和盾、阴和阳,都是对立的,但是,它们又是相辅相成的,共同组成了这个充满了对立与转化的世界。   警察和罪犯,是天生的仇家,可是如果没有罪犯,警察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罪犯也是警察的衣食父母。   计生办与超生游击队,也是猫和老鼠的关系,但是老鼠不在,猫就没有存在的理由,而且,县计生委每年都下了一个指标,这和死亡指标有几分相似,就是每年超生不能超过一定的数额,在这个数字以内,超生户可以交上罚款,就可以将超生子女合法化。这些罚款,也就是计生办重要的收费来源。   青林镇财政吃紧,当时秦飞跃就给各大办公室下达了一定的收费指标,计生办、国土办等部门都有收费指标,95年半年已过,计生办还没有完成任务,黄让任为此事正在大费脑筋。刘奔媳妇的事情,尖山村计生专干刘玲曾经向刘奔提出交罚款,刘奔当时舍不得钱,就没有同意刘玲的提议,这才有了计生办冒着酷热上山抓超生的举动。   黄主任脸上表情一下就轻松了下来,连道:“我们就到村里面等刘奔。”   刘坤一人站在院子的大门处,看着侯卫东和黄主任在一起嘀咕,两人脸上都有笑容,显然事情已有解决方案,可是他作为现场最高负责人,却被撇在了一边,心中就生出了一种挫折感,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大学四年,侯卫东给了他太多压力,这种挫败感就时常出面在他的心中,如今他当了青林镇领导,而侯卫东只是一般员,按理说应该消除这种感觉,可是,这他妈的挫折感还是不期而至。   黄主任喜滋滋地走了过来,道:“搞定了,刘奔同意交罚款,还是侯卫东办法也多,刘镇,一定要想办法把他调到计生办来,计生办就缺这样一个主力。”   到了村办公室,一翻讨价还价,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刘坤第一次带队出来,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如果没有那一股不期而至的挫折感,这将是一个完美的开局。 第113章 木秀于林(一)   刘奔到镇计生办将罚款交清,此事就算彻底完结,刘坤特意将此事解决经过以及结果向赵永胜作了汇报,“事不管大小,皆向领导汇报”,这是县府办老前辈总结出来的重要经验之一,来到了青林镇,他便将这个经验充分发挥,事实证明,这一条经验在乡镇依然管用,至少赵永胜就很喜欢部属汇报工作。   三天以后,在青林镇党政办公会上,赵永胜特意表扬了刘坤。   “有的同志认为年轻人办事不牢靠,我却认为年轻人有闯劲有干劲,能干成大事。刘坤分管计生工作,他能顶住压力,妥善解决了刘奔媳妇的事情,事情办得好。”   “另外,上青林石场的保证金,也及时地收了上来,这两件事情,说明刘坤同志有能力将分管工作做好。”   赵永胜表扬刘坤是有针对性的,安排刘坤工作的时候,粟明有不同意见,他认为计生办和企业办这两块工作都比较复杂,而且涉及到大笔收入,如果管理不好,镇里将会很被动,建议这两块工作还是由老同志来具体抓,刘坤只是协助分管。   当然,人事问题最后还是由赵永胜拍板,刘坤全面接手了晁杰的工作,事实证明,乡镇管理工作不是高精尖的科学技术,只要有一定文化和水平,只要肯干事情,多数都能够胜,刘坤有了书记赵永胜的全力支持,逐渐熟悉的情况,在青林镇立住了脚,各项工作皆按照年初的计划推进,四平八稳,按部就班,没有大的成绩,也没有明显的纰漏。   侯卫东常驻青林山,对青林镇政府的政治游戏,没有什么兴趣,毕竟在青林镇政府争来争去争破了天,也最多当一个正科级,拿六、七百元的工资而已,对于眼界已开的侯卫东来说,这已不具有诱惑性。   到九五年九月底,益吴路主体工程已经结束,交通局财务科高科长早已得到指示,又拿了侯卫东的红包,及时准确地按照进度支付了侯卫东的材料款,这样一来,侯卫东户头上数字按月增长,已经接近一百五十多万,大弯石场也为曾昭强和朱兵带来了六十多万的收入。   两年前,就算白日作梦,侯卫东也不敢奢望能有这样一笔巨款。   钱多了,最大的好处就是财务自由,能办成以前难于上青天的事情。国庆节,侯卫东坐着装碎石的货车来到了益杨城,在工行取了五万块钱,又打了一辆出租车,就直奔沙州。   大哥侯卫国正式调到了沙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由于刚刚沙州市公安局刚刚搞过了集资建房,下一次集资建房就不知猴年马月了,侯卫国正与吴海县高中的江楚热恋,住集体宿舍太不方便,就急于想买一套新房子,买好房子就结婚,只是公安局工资不高,他用钱向来又大手大脚,从警多年也没有多少存款,他把买房借钱的事情给三弟侯卫东说了,侯卫东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侯卫东就趁着国庆节之时间到沙州去,一来给大哥侯卫国送钱,二来也看看自己和小佳的新房子。   沙州到益杨的公路已全线通车,原来三个小时路程,出租车只用了不到二个小时,他在沙州市公安局门口用新买的摩托罗拉手机给给大哥卫国打了电话,不一会,大哥侯卫国就出现在门口。   “我带了五万,够不够,不够再取。”   沙州房价也就是八百多一平米,侯卫国看上的房子一百一十平米,总房价也就八万八千元,他和江楚凑了近四万元,就再也拿不出余钱了。   侯卫国一头短发,很有精神,笑道:“这五万元钱,当哥的先说清楚,两年之内不能还给你。”侯卫东撇了撇嘴巴,道:“大哥,就是五万块钱,不用还了,就当我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装修需要多少钱,尽管开口。”   侯卫国知道三弟是真的发了财,他使劲拍了拍三弟卫东的肩膀,道:“当初你分到青林镇的时候,老妈还担心你工资低,以后在城里买不起房子,没有想到,三弟居然成了我们家中最有钱的土财主,比妹夫还历害,干脆我辞职,给你打工,你一个月给我发多少钱?”   沙州公安局办公大楼高大威猛,虎视着沙州大街小巷,在里面工作,具有强烈的自豪感,在社会上也受人尊敬。   侯卫东知道大哥舍不得这份职业,开玩笑道:“我把石场给你,我来公安局上班,你愿不愿意。”   侯卫国从警多年,从来没有想到要离开警察队伍,他道:“人就和虫一样,哪条虫子钻那根木头,都是命中注定,我还是穿着警服过苦日子吧。”   两兄弟说笑了几句,侯卫国看了看表,道:“等一会到了听月轩,你把钱直接给嫂子,我在家从不管钱。”   侯卫东又给小佳拨了一个电话,道:“小佳,我已经到公安局大楼,马上要到听月轩,把钱给嫂子江楚送过去,你什么时候过来?”   小佳为难地道:“老公,步市长正在我们建委调研工作,中午安排在沙州大饭店,我要负责后勤,恐怕走不了。”她随即高兴地道:“你不要生气,我给你说一件好事情,今天上午新月楼的房门钥匙我已经领到了,晚上可以去看新房子,还有一件事情,既然房子钥匙已经拿到手了,我想跟父母摊牌,这样瞒着哄着也不是办法。”   侯卫东信心十足,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天晚上见岳父岳母。”   电话打完,车子已经到了听月轩,这是三层小楼,底楼是大饭厅,二楼是雅间,三楼则是茶室,刑警支队陈副支队长的老婆就是老板,因此,听月轩就成了刑警支队的编外招待所。   侯卫国上了二楼,不一会,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走了过来,她穿了一件旗袍,外面披了一张厚厚的毛巾,她亲热地道:“侯中队,今天几个人?”   “嫂子,今天就要那个六人小间,都是家里面的人。”侯卫国介绍道:“我的三弟侯卫东,这是金总。”   金总招了招手,一位领班模样的小伙子就跑了过来,她安排道:“今天侯中队是请家里人吃饭,要特别优惠,打六折。”   两兄弟进了屋,服务员倒上好茶,再拿过了菜谱,侯卫东主动菜谱,道:“哥,你点菜,付钱的事情就别跟我争了,今天我来作东。”   侯卫国很自在地喝了一口茶,道:“三弟请客,我泰然受之。”   聊了几句,江楚就进来了,侯卫东取过五万钱,道:“嫂子,不要焦急了,这是五万现金,你拿着买房子。”   江楚接过沉甸甸的一包钱,她的感激就和钱的份量一样实在,道:“三弟,你真是及时雨,要不然我们这房子就真的买不起。”江楚是重点中学的老师,学的是汉语言文学,这几天正在讲拳打镇关西,顺便又将《水浒》重读了一遍,因而出口就是水浒的语言。   “只是,我和你哥没有多少积蓄,拿到房子以后还要装修,这两年还不上钱。”   江楚文静,侯卫国干练,侯卫东很喜欢这个嫂子,总觉得哥嫂实在十分地班配,他痛快地道:“嫂子,刚才我给大哥说了,这五万块钱,就是我和小佳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你们不用还。”   江楚在吴海县中学,这是一所重点中学,老师工资比普通的机关干部略高一些,她加上课时费,每月能拿八百多,两口子加起了也就有一千五百多,每月存五百,这五万元要存上近十年,她天天在算这个帐,每算一次,心里压力就重一斤,侯卫国早就断定三弟侯卫东肯定是“送”钱而不“借”钱,江楚还坚决不信,现在听耳听到侯卫东如此说,这才信了。   她眼圈一红,道:“三弟,你真是好弟弟。”   见江楚如此郑重其事,侯卫东也就真诚地道:“小时候,我喜欢打架,打输以后,哥哥就要来帮我打架,这点钱就算当年请的打手费。”   江楚笑着用手背抹着眼圈,道:“三弟也买了房子,什么时候交房,最好我们两家住近一些,节假日可以走动起也方便些。”   在沙州买房子,完全是小佳在操作,侯卫东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买的什么房子,他道:“我们已经拿到了房子,就是牛栏街的新月楼。”   牛栏街在沙州算得上黄金地段,新月楼是由远景公司所开发,是沙州第一家小区式建筑,据说采用了全国最先进的管理模式,新月楼在沙州大打宣传攻势,房价率先突破了每平米一千元,江楚到沙州四处挑房子,对新月楼的大名自然是知道的。   至此,江楚只能倒着凉气,发出惊叹之声,她从大学毕业以后就分到了中学校,很少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以为两个人一千多元钱就算小康了,完全没有想到三弟侯卫东在乡镇工作两年多,就可以随意地在沙州买贵房子,这个事实让她有些发晕。   等菜上来以后,大家就边吃边聊,如今摆在两个家庭有一个共同问题,就是两地分居的问题无法解决。说到这个问题,侯卫东就想起了三年之约,他道:“小佳一直在跑调动,可是单位高不成低不就,现在还没有落实。”   江楚尝够了缺钱的难处,道:“你在乡镇这样发财,调到沙州来干什么,我要是小佳,就艰苦几年,让你多挣些钱,以后小日子才会过得更好。”   吃过饭,侯卫国回局里上班,侯卫东就陪着江楚去交了房钱,江楚的房子也还不错,位置虽然比不上新月楼,却靠近公安局,房后靠着沙州公园,推开窗户,就能望见公园的绿树,免费呼吸着公园的新鲜空气。   交了房钱,江楚似乎也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就拖着侯卫东去转商店,两人转了一会建筑材料,就到了沙州百货公司,江楚看上了一套三百多的衣服,就不顾侯卫东的阻止,买了下来送给小佳。   两人无所事事的转到了下午四点多钟,小佳终于打了电话过来:“我请了假,提前下班,我们就在新月楼见面。”   江楚对新月楼很感兴趣,她跟着侯卫东来到了新月楼,小佳穿了一身黑色小西装,利索中透着妩媚,在新月楼门口等着,接过江楚递过来的衣服,小佳打开看了看,稍有些夸张地道:“大嫂的眼光真好,这衣服有品味,我喜欢。”   两妯娌就亲亲热热地上了楼。   新房子在四楼,一百三十多平米,光钱好,设计合理,侯卫东看到有两个卫生间,道:“这个设计莫名其妙,我们只有两个人,居然弄出两个卫生间,太浪费,我们来分工,外面的卫生间算我的,以后你要用外面的那个,我收五角钱一次。”   “老土。”小佳掐了侯卫东一把,又道:“就这样说定了,我管里面的卫生间,晚上起夜,我也要收费,不过晚上工资要加倍,我收一块钱一次。”   两人就开始憧憬起未来的幸福生活,江楚也正沉浸在爱河中,很能体会这小两口的感受,她道:“今天晚上,还是在听月轩,我和卫国请你们两口子,一定要来,不准抢着付帐,我先走一步,到书店找一本教辅。”   江楚离开以后,小佳就飞身扑到了侯卫东身上,无限幸福地道:“老公,我们两人终于有家了。”侯卫东豪气万丈地道:“这是我们的小窝,再花十万,好好装修。”小佳俯在侯卫东怀里,道:“要买全套家电,要买一台VCD,买二十九吋的电视机,全自动洗衣机、冷热空调,还要辅全套木地板。”   幸福之门似乎就这样打开了。   侯卫东将手伸进小佳的衣服里,狂暴地抚摸着小佳细腻的肌肤,将乳罩毫不客气地扯了下来,小佳也逊色,她将侯卫东的衫衣从皮带中扯了出来,将自己的脸贴在赤裸而热度的胸膛之上。   互相抚摸了一阵子,侯卫东四处环顾了一阵子,凭着在大学里练就的寻找最佳地理位置的本领,他将小佳带到了还是赤裸水泥的卫生间,就采用站立式,两人热烈地疯狂了一次。   激情过后,小佳依偎着侯卫东,道:“今天吃了饭,你跟着我回家,虽然你的工作没有解决,可是我们的房子已经解决了,二年时间,凭着你的努力,我们在沙州也有家了,老公,想着你在上青林孤零零地办石场,就想哭,我没有看错人,老公值得信赖。”   侯卫东用手挽着小佳的平滑纤细的腰身,充满着自信与幸福。   他们到达听月轩,金总听说小佳是建委办公室副主任,更是热情得不得了,道:“张主任,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客人尽管朝我这里带,你私人来,一律享受五折优惠。”   小佳看名片的时候,侯卫国就介绍道:“小佳,金总是陈支队的夫人。”   陈支队曾帮着建委破过案子,小佳和他打交道好多次,小佳热情地道:“原来是嫂子,去年建委财务科被盗,陈支队亲自带队,五天就破了案,当时步市长还是建委主任,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破案,就在沙州宾馆摆了一桌。”小佳捂着嘴笑道:“那天陈支队喝醉了。”   金总就道:“哈,那天他从沙州宾馆回来,吐得满屋都是,臭了十几天,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原本就是你们干得好事。”   金总和小佳谈得投机,晚饭就由金总签到了单子,金总算盘打得精,建委财大气粗,小佳是办公室副主任,随便带些业务过来,赚头就大得多。   侯家两兄弟谈笑风声的时候,在小佳家中却如往常一般安静。   陈庆蓉和张远征吃了晚饭,就坐着看电视,陈庆蓉眼睛跳了几下,她对张远征道:“我心里慌慌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张远征靠在沙发上,道:“别多想,肯定是昨晚没有睡好。”陈庆蓉叹息一声:“小佳这孩子,脾气倔得很,她不愿意和侯卫东分手,我们只有眼睁睁看着。”   女儿事业顺利,她的婚事就成了陈庆蓉最操心的事情。   张远征劝道:“小佳这孩子心气高,她认定的事情,九条牛都拉不回来,就和你年轻时一样,我们也别操太多的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侯卫东这小伙子也不错,如果真能调回沙州来,我们就别阻拦了。”   “我们又不是疯子,他真能调到沙州,我们为什么要阻拦。”陈庆蓉又心烦意乱地道:“昨天听柳总工说,我们厂也快要不行了,如果下岗了,我们怎么办,如果光靠着小佳,她的压力就太大了。”   他们说话之时,侯卫东和张小佳已经出现在了居委会老大娘的眼前,小佳大大方方地挽着侯卫东的手臂,一边走一边招呼,“杨阿姨,要玩啊,这是我男朋友侯卫东。”“王阿姨,这是我男朋友侯卫东。”   这些居委会大娘们都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两人,等他们进了门洞,立刻激烈地议论起来,东家长西家短,正是居委会的业务范围。   当侯卫东黝黑的脸孔出现了陈庆蓉和张远征的面前之时,陈庆蓉愣了好一会,才认出眼前之人就是令他们头疼的侯卫东。   侯卫东出现在这里,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主动招呼道:“陈阿姨,你好,好久不见了,我是侯卫东。”   张远征走了门口,他两年没有见到侯卫东了,面对着门口这个黑大汉,和陈庆蓉一样,他完全将二年前的那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与现在这个黑大汉重合在一起。   “能让我们进来说话吗?”侯卫东客气地问了一句。   两年时间,也磨去了她太多的火气,陈庆蓉狠狠地瞪了小佳一眼,就道:“进来吧。”   房间一切依旧,侯卫东至今仍然记得,当年他们两人曾在里屋的门背后,悲壮地抚摸,故地重游,人依旧,物依旧,只是形势变了。   陈庆蓉用严历的目光盯着侯卫东,单刀直入地问道:“93年你曾经答应过我,用三年的时间调回沙州,今天你到家里来,表示你已经调回沙州了吗?”   侯卫东平静地摇头,道:“没有,我还在益杨县青林镇政府工作,可是也算回到了沙州。”   陈庆蓉盯着侯卫东,问道:“算回到了沙州,侯卫东,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侯卫东取出一套钥匙,道:“这是新月楼一单元四楼二室的钥匙,我和小佳已在沙州买了房子。”   张远征追问了一句:“新月楼的房子,你们买得起?”张小佳就自豪地道:“卫东在益杨青林镇开了石场,赚了不少钱,我们已经买了房子,准备装修完了就结婚。”   陈庆蓉和张远征面面相觑,新月楼的房子在沙州最好的地段,目前市场价已超过了一千,要买一套房子,至少得有十来万,加上装修的费用,少算也要十七八万,对于工薪阶层来说,这是一笔基本上无法支付的巨款,他们夫妻俩,工作了一辈子,辛苦积攒,也不过有四万多存款。侯卫东两年时间,就能赚这么多钱,实在出乎预料。   小佳见父母都有些怀疑,便道:“房子是今天拿到钥匙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现在就去看房子。”   张远征脖子一昂,道:“房子有什么好看,我不去。”陈庆蓉迟疑了一下,暗道:“反对侯卫东和小佳谈恋爱,是为了小佳的幸福,如果侯卫东真的有钱了,就能给小佳带来幸福,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反对他们?”想到这一点,陈庆蓉就用眼神阻止了张远征,对女儿小佳道:“既然买了房子,这是好事,我们去看一眼。”   侯卫东心中暗自高兴,陈庆蓉和张远征只要答应去看房子,事情就成了一半。果然,当四个顺利地进入了新月楼之时,一百三十平米的房子,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证明了侯卫东的勤劳、聪明和具有的实力。   陈庆蓉眼睛放着光,心道:“小佳真是运气好,工作好,对象虽然在益杨,可是有钱,也不错。”   陈庆蓉和张远征进了主卧,看侯卫东和小佳没有跟过来,张远征就由衷地赞了一声:“侯卫东还真是能干人,二年时间,就赚了一套大房子,刚才小佳说他开石场,开石场能找这么多钱吗?”他和陈庆蓉都在企业工作,知道赚钱的辛苦,对于侯卫东取得的成就比小佳认识得还要清楚,这赞叹是发自内心。   陈庆蓉半天没有说话。   张远征道:“老婆子,这事你看怎么办?”陈庆蓉道:“他们连房子都买好了,摆明是要结婚,我们当父母的,能有什么办法,当父母的终究犟不过儿女。”   两人走到客厅的时候,小佳和侯卫东正牵手看着窗外的风景,进入九五年,沙州已经进入了高速发展时期,临窗而望,可以看到四处都是高高的塔吊。   陈庆蓉脸上露出不经意笑容,走到侯卫东身边,道:“侯卫东,经过了这两年时间的考验,可以看出来,你对小佳还是真心的,当家长的都希望儿女们过得幸福,所以,有些事情,你一定要正确理解。”   侯卫东和小佳都听懂了陈庆蓉的意思,小佳用脚踢了侯卫东一脚,侯卫东连忙道:“陈阿姨,张叔叔,你们放心,我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对小佳好。”   困绕了四人整整二年的心结,就算是被解开了,下楼之时,小佳大大方方地牵着侯卫东的手,陈庆蓉和张远征也装作没有看见。   陈庆蓉不放心地问道:“刚才听小佳说起,你在青林镇开了石场,你是机关干部,怎么能开石场?”   “我最初是和一位村主任合伙开的石场,借用的是二姐侯小英的名字,随后开了一家狗背弯石场,是用的妈妈的名义,每个石场都有现场管理人员,我是当甩手老板。这二年石场赚钱,主要是因为益杨在大办交通,对碎石的需求量很大,新修的沙益路通车以后,从益州到沙州最多开二个小时。”   侯卫东这两年的生活,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有,不少事情连小佳也不清楚,如今品尝胜利成果,所有的迷惑、痛苦就变得极淡,或是变成了幸福的回忆。   张远征点头道:“这几年各地建设都多,搞建材绝对亏不了。”陈庆蓉又问:“你在青林镇开起了石场,如果调回沙州,石场怎么办,请人来管理总不如自己管理。”   侯卫东就实事求是地道:“青林山上石场也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如果我调到沙州来,肯定要分一大块利润给管理人员,如果不调过来,两地分居也不是办法,我正在为这事烦恼。”   陈庆蓉所在的工厂面临着破产的风险,有不少老职工已经下岗了,下岗以后生活就过得很是凄惨,有了切肤之痛,她的认识就和前两年不一样了:“既然开石场能赚钱,就多干几年,不要轻易放弃,现在公路修好了,来往也方便了。”   侯卫东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取过手机,道:“喂,大哥,我在新月楼这边,你要来看房子,好,我等着你。”   陈庆蓉看着侯卫东所用的新手机,知道价钱不菲,就趁着侯卫东和小佳在前面拐弯之机,悄悄地对张远征道:“这手机至少一万元,加上房子有十万,侯卫东到底赚了多少钱,用钱这么潇洒。”张远征心有同感,想了想,道:“我们抽时间到青林镇去暗访一次,看他究竟搞得什么名堂。”   新月楼外,侯卫国和江楚坐在小车里,公安局有很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正大光明的公车私用,特别是刑警支队由于工作性质决定,不可能将每辆车管得死死的,所以,刑警支队的中队长们都有着各自的小车,算是提前进入了有车一族。   侯卫国是从基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优秀民警,办了许多大案,能办大案的人就不是酸腐之人,公车私用,占占小便宜,当然也就不在话下。   江楚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子,能找到侯卫国这样男子,她已是很满意了,如今房子钱也凑齐了,对于慷慨解囊的三弟,她更是充满着好感,看到四人下来,便高兴地道:“那肯定是小佳的父母,他们一齐看房子,这说明三弟和小佳的事情办成了。”   出于对长辈的尊敬,侯卫国与江楚连忙下车等候,小佳介绍道:“这是我的爸爸、妈妈。”又指着侯卫国道:“这是侯卫东的大哥侯卫国,在沙州公安局刑警支队工作,这是嫂子江楚。”   陈庆蓉对侯家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她奇怪地问道:“我记得侯卫国是在吴海公安局工作,什么时候调上来的。”侯卫国礼貌地答道:“我是去年借调到了沙州公安局,今年正式办的调动手续。”   又一辆小车开到了新月楼前,这是外壳发亮的进口皇冠轿车,停下以后,出来之人三十岁上下,穿西装打领带、架着一幅金丝眼镜,儒雅而有气质。   来人正是步市长的公子步高,新月楼是他目前最大项目,也是从事建筑行业以来最大的项目,所以,他隔三岔五都要来工地看一看,今天他刚和建设银行朱行长吃了晚饭,顺便就拐到了工地。   能拿到牛栏街这块黄金宝地,固然是其父步市长的功劳,但是拿到地以后,将新月楼做成沙州甚至岭西省最好的楼盘,却凝结着步高许多心血,为了这上楼盘,他从上海聘请了最好的设计师,又特意到新加坡进行了考察,最后才决定建设沙州新月楼——第一幢小区式管理楼盘。   其起点之高,在岭西全省无人能出其右。   步高一眼就看见了小佳,便走了过来,道:“小佳主任,怎么有空到新月楼来视察。”他平时都是直接称呼小佳,此时见人多,便在小佳后面加上主任,这样,即显得亲切,也不会让人感到唐突。   小佳看到步高走了过来,不禁有些紧张。   步高各方面条件都好,论学历,毕业于复旦大学,论家世,父亲是副市长,论事业,拥有一家迅速扩张的建筑公司,论相貌,五官清秀气质高雅,一句话,是真正的钻石王老五,身边从来不缺美女,步高却独独看上了沙州建委办公室副主任张小佳,偏偏张小佳还拒绝了他的美意,这反而彻底激发了步高的强烈兴趣和斗志,他很有风度地向小佳发起了密不透风的进攻,却始终没有得逞。   对于步高的追求,小佳从内心深处还是感到骄傲,她甚至时常将步高和侯卫东进行比较,步高事业有成,言谈举止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而侯卫东心智坚强,充满着勃勃朝气,两个男人都是如此优秀,只是,侯卫东抢先一步占据了小佳的心灵,所以小佳带着些遗憾,坚定地拒绝了步高的好意。   “步总,又来视察你的新月楼。”   此时,侯卫东与步高同时出现在了面前,小佳心里如被风吹过一般,起了微微的纹路,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与步高打了声招呼,又特意介绍道:“这是新月楼的步总。”   “这是我的父母。”   “这是我男朋友侯卫东。”   步高客气地与陈庆蓉、张远征打过招呼,随后,一道锋利的眼神从眼镜后面扫向侯卫东,不过,转瞬间又平和下来,步高伸出手来,道:“侯卫东,经常听小佳主任谈起你,欢迎到沙州来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这句话粗听平常,可是细细品味,却很有些深意,第一,这句话表达出他经常和小佳接触,而且接触还比较深入,只有经常深入接触,小佳才会谈起自己男朋友;第二,指出侯卫东不过是县疙瘩,是沙州的过客而已;第三,在豪爽的背后,隐藏着对侯卫东的轻视。   侯卫东是学法律的聪明人,剥茧抽丝正是他的强项,他敏感地意识到步高的话锋,便淡淡地道:“谢谢步总好意。”他不知对方来头,就没有针锋相对,也没有笑脸相迎。   步高又道:“小佳主任,怎么有空到新月楼。”   小佳拉着侯卫东的手,道:“我和卫东在新月楼买了房子,俗话说,顾客就是上帝,我们现在也是上帝了。”   听到小佳买了房子,步高心中一冷,心道:“难道我真的就败给这黑小子吗?”他瞟了侯卫东两眼,微笑着对小佳道:“小佳主任买房子,怎么不给我说,我可以打折。”   等到步高离开以后,侯卫国问道:“步总,就是步市长的公子步高?”小佳点头道:“新月楼就是他的产业,这一个楼盘卖得极好,他肯定赚惨了。”   侯卫东看着步高的背景慢慢地消失在新月楼盘,这才若有所思地回过头。 第114章 木秀于林(二)   国庆节的沙州之行,收获极大,陈庆蓉和张远征所筑起的心堤终于被打开了一个大口子,侯卫东在张家吃了午饭,小佳就理直气壮地将送他到了益杨车站。   新修的沙益路虽然气派,但是,沙州汽车站却没有改造,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侯卫东指着那个录相室,对小佳道:“这个录相室内容丰富,里面有陪看女,上次我遇到一个,还差点打了起来。”小佳习惯性地掐了一把,道:“我再给你说一遍,你这辈子只能爱我一个。”侯卫东痛得吸了一口凉气,道:“我知道了,你轻点。”   经过警务室的时候,侯卫东伸头看了一眼,只见里面坐着一位陌生的年轻人,以前见过的两位警官都不在里面,就将上次在警务室的遭遇当作故事讲给小佳,小佳紧紧挽着侯卫东,道:“这事,你以前都不给我说,大哥调到了沙州公安局,以后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情到浓时,时间就真如流水一样,猛然间就溜走了,小佳伸出手指,在侯卫东手心画了一个圈,道:“我画一个心给你,你带到上青林去。”   这一个小动作,这一瞬间,侯卫东特别感动。   四点的依维柯客车,到了益杨刚好是六点二十分。刚进城,还没有下车,手机就响了。   “疯子,你在哪里,益杨城里,赶快打一个车回来,今天石场的杨莽子用猎枪打死了一头野猪,提了半边野猪肉到我家里,我约了秦大江、唐桂元和杨柄刚,在家里喝酒。”   青林山,多年不通公路,加上村民自古就靠山吃山,所以森林保护得好,在山上,吃野兔和野鸡是寻常事,可是野猪就并不多见,曾宪刚弄到了好东西,就找几个好朋友喝酒。   侯卫东笑道:“就算打车回来,也要八点钟才到,你们不等我,半边野猪肉你们一顿也吃不完,给我留点,明天再喝酒。”   在电话另一头,曾宪刚大声地道:“我们四个人在打麻将,你嫂子还是熬大骨汤,二个小时回来,正合适。”   侯卫东推脱不过,就租了一个出租车,直奔上青林。出租车速度快,从益杨到上青林尖山村,只花了二个小时,到了曾宪刚家中,他们四人正在打麻将,见到侯卫东走进院中,曾宪刚老婆就道:“疯子,你快点,把秦书记和唐书记的肚子都饿扁了。”   秦大江站起身,道:“侯卫东,你要赔偿损失,为了等你,我输了一百四十块钱。”   曾宪刚老婆就将大盆的野猪肉端了出来,蒸、炸、卤、炒、炖,弄了满满一桌子。   开饭前,曾宪刚举起酒杯,道:“国庆节,我就打了几条草鱼,想请大家来聚一聚,可是疯子没有回来,我就没有请大家,这第一杯酒,我要先敬疯子。”   侯卫东见曾宪刚说得郑重,也就不开玩笑,道:“曾大哥,你别客气。”   “修上青林公路,从上青林乡镇府到青林镇政府,说了好多年,就是不见行动,这一次如果没有你来撑头,恐怕还是修不起,没有这条路,也就没有上青林这么石场和煤矿,秦书记、唐书记,杨柄刚,你说该不该疯子。”   秦大江、唐桂元、杨柄刚,也端起了酒杯,五个人就一起喝了。曾宪刚媳妇也端了一个大杯子,道:“侯大学,我敬你一杯,刚才曾宪刚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会说话,敬杯酒表示心意。”   侯卫东就笑道:“大家别这么严肃好不好,让我说一句,如果不是上青林的资源,如果不是各位大哥的支持,狗背弯和英刚石场也就办不起来,大家认真工作,努力发财,享受生活,一起奔小康。”   等到曾宪刚和侯卫东敬了酒,一向沉默的唐桂元也开始发话,“疯子、大江、宪刚开了石场,都发了财,我胆子小,家里的自留山明明就是一块厚石包,却怕担风险,不敢开采,这是端起金碗讨饭吃,明天,我也准备开一家石场,如何管理石场,以后的销路就靠大家了,我在这里先敬各位一杯酒。”   敬来敬去,一盆酒就喝光了,大家也兴致勃勃地谈起开石场的事情。   曾宪刚老婆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这么多钱,她觉得存在银行不保险,就把十来万块钱全部取出来,米缸子里面放二万,床下面放二万,箱子里放三万,还在墙上打了一个洞,里面放了十万,她神经兮兮,把曾宪刚也弄得紧张起来。   她挽起袖子,道:“侯大学,秦书记、唐书记,你们慢慢吃,我再去烧个鱼。”   由于侯卫东在场,曾宪刚的老婆显得格外热情,她心里知道,如果当初不是侯卫东说服自己,她根本没有胆子将家里所有钱都投入到石场中,事实证明,侯卫东就是曾家的福星。   这一顿酒,喝到了十一点才散伙,他们几人凑在一起,多数时间是在谈今后石场的发展,倒没有喝得太猛,几人微微有些酒意,打着电筒,各自回家。   在曾宪刚屋外的树林里,躲着五个年轻人,他们一直观察着屋里的动静,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人道:“他妈的,真香。”另一位脸上带着伤疤的人低声且凶狠地道:“等会进去的时候,别他妈的啰嗦,男的敢反抗,就捅了。”   他的话带着寒意,另外四个年轻人都怕他,不断地点头。   酒席散去,主屋的灯也关了,曾宪刚的老婆就在厨房里洗碗收拾,带疤人观察了好一会,就从怀中取了一句煮熟的牛肉,牛肉里加上特殊香料和麻药,专门用来吸引看院狗,这是当年在监狱里,一位老犯人教给他的绝活。   等到小院安静以后,带疤人就将牛肉扔进院子,轻微响了一声,曾宪刚已经睡熟了,并未听见声响,他老婆听见了声音,就喊了一声:“是谁?”她推醒了曾宪刚,道:“刚才我听见有声音。”曾宪刚迷迷糊糊地道:“狗没有叫,肯定是你听岔了。”   带疤人观察了一会,见狗吃掉了牛肉,走了几步,就不声不响地倒在了地上,他把面罩戴上,挥了挥手,就带着手下翻进了院子,带疤人是撬门老贼,利索地开了门,五个人不声不响地摸到了屋内。   曾宪刚老婆刚刚沉入梦乡,屋里灯就亮了,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五个蒙面人,手里都提着明晃晃的刀子。   “我们只劫财,不要命,把钱拿出来。”带疤人恶狠狠地威胁道:“敢喊,就杀掉你全家。”   曾宪刚睁开眼时,一柄锋利的匕首正架在脖子上,他冷汗哗地渗了出来,酒也被吓醒了,他强自镇定道:“各位好汉,我们农村人家,能有几个钱?”   曾宪刚老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就在一旁发抖。   带疤人嘿嘿笑了笑,道:“你骗鬼啊,曾老板,把钱拿出来,留一条活命。”   两个年轻人就四处翻,不一会,从撬开箱子里,将三万元钱拿了出来,一人兴奋地道:“大哥,有二、三万。”带疤人就拿砍刀对着曾宪刚老婆,道:“还有,快拿出来。”   曾宪刚老婆见三万元钱被强盗拿到了,她心痛得要命,恐惧感反而淡化了,道:“我们就这三万,其他的还帐了,钱给了你们,放了我们。”   带疤人很有些经验,他感觉曾家还钱,便用刀背拍了拍曾宪刚老婆的脸,道:“我数十下,不拿出来,就断一只手。”   “1、2、3、4、5、6、7、8”,邪恶的声音数到八的时候,一个蒙面人举起了手中长刀,对准了曾宪刚老婆的左手。   曾宪刚急忙道:“米缸子里面还有?”带疤人得意地笑了起来,调侃道:“你是不是属青蛙,踢一脚跳一下,痛快点,全部拿出来。”   看着自己辛苦赚来的钱被拿走,曾宪刚老婆忘掉了恐惧,骂道:“你们这些人,伤天害理,迟早要被报应。”曾宪刚彻底清醒了,他知道今天的事情绝对无法善了,便对老婆道:“蚀财免灾,不要闹了。”又对带疤人笑道:“床板里还有点钱。”   用尖刀顶着他的蒙面人就伸手去摸床板,就在他弯腰的瞬间,曾宪刚猛地一拳打在其脸上,然后从床上翻下来,顺手抡起床边的凳子,砸在蒙面人额头上,他没有来得及砸第二下,只觉得腰上一痛,已被带疤人刺了一刀,此时已经到生死存亡关头,曾宪刚顾不得伤痛,抡起凳子砸向凳子带疤人,他砸中带疤人的时候,也被刺中第二刀。   曾宪刚的老婆拼命地喊“救命”,同时向身旁的蒙面人扑了过去,她一把扯掉了蒙面人的面罩,随后只觉脖子一痛,便捂着脖子倒在地上,这一刀砍得极重,她根本喊不出来,只用手紧紧捂着脖子,但是血越流越多。   曾宪刚是石匠出身,身体向来强健,肌肉厚实,虽然被砍、被刺了好几刀,鲜血直流,但是还支撑得住,特别是看到妻子被砍倒在地以后,就发疯一样挥动着凳子,他跳上床,盯着那位被扯掉面罩的年轻人,劈头盖脸地砸去。 第115章 木秀于林(三)   侯卫东回到了家里,他打开电视,将电视搜索了一遍,找到了《东边日出西边雨》,便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忽然,床前的座机刺耳地响了起来,此时已是凌晨一点,这么晚打过来,让侯卫东有些纳闷和紧张。   “家里被抢了,快过来……把卫生院的医生喊过来……张兰不行了,快点。”曾宪刚的声音很清晰地传了过来,断断续续,说话如扯风箱一般,极为艰难。   曾宪刚家不久前安了电话,由于爱惜电话,曾宪刚老婆就用布块将电话盖得严严实实,几个蒙面人根本没有想到他家有电话,就没有扯断电话线。   侯卫东如触电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冲上四楼,猛敲习昭勇的大门,将习昭勇敲起来以后,习昭勇立刻转身,将手铐和高压警根提在手里。   “习哥,你去叫卫生院的人,我去把客车司机叫起来。”侯卫东虽然慌乱,思路却很清晰。   客车司机是一个胖子,早就睡了下来,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吵醒,火气冲天地开了,“是谁,搞啥子名堂,我明天早上还要出车。”“帮帮忙,尖山村曾主任家里被抢了,他媳妇恐怕不行了,我们将卫生院的医生送过去。”   胖子司机黑着脸,犹豫地道:“我六点钟还要出车。”   “紧急情况,我给坐车的人说清楚,他们都会理解。”侯卫东知道客车是承包的,便从身上抓出了一把钞票,道:“这是明天的补偿,快点出车。”   胖子司机把钱放进口袋,就转身穿皮鞋和衣服,侯卫东又跑到高乡长房间,将高乡长从床上敲了起来。   大家动作都很迅速,从接到电话到开客车至曾宪刚的家,也不过半个多小时。   大家刚走近大门,就闻到浓烈的血腥味道,侯卫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习昭勇走到最前面,道:“大家别乱摸乱动,不要破坏现场。”他用电筒照了一下里面的情景,戴上手套,摸到门前的灯索,将电灯打开。   侯卫东等人都站在门口,只见曾宪刚浑身是血地跪在床前,电话话筒掉在一边,而曾宪刚老婆则躺在地上,血水流了一大摊。   众人都被里面的惨景惊呆了。   习昭勇最镇静,道:“手机给你。”他接过侯卫东递过来的手机,拨通了公安局值班室的电话,道:“我是青林派出所习昭勇,青林镇上青林尖山村曾宪刚家里发生了杀人案。”   乡卫生院的医生就进来检查两人的情况,侯卫东在门外焦急地问道:“李院长,情况如何?”李院长检查了一遍,脸色极为沉重,道:“曾宪刚还有呼吸,他老婆完了,电话给我。”   乡卫院李院长拨通了县医院陈院长家庭电话,将事情讲了一遍,着重道:“男的还有救,陈院长赶紧派救护车过来。”   三个多小时以后,公安局的警车到达了曾宪刚的家,又过了二十分钟,救护车也过来了,经检验,曾宪刚的老婆被砍开了喉咙,当场死亡,曾宪刚身中九刀,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县医院急救医生给他戴上了氧气罩,便开着车直奔县医院,书记唐桂元带了此无钱,跟着救护车,去了县医院。   曾宪刚一走,县刑警大队和闻迅而至的青林派出所民警,就开始了案侦工作,他们在院子外围拉出了警戒线,将大灯打开,开始收集指纹,提取其他相关证据。一位三十来岁的黑瘦警察将侯卫东带到了堂屋,开始进行询问。   等到所有工作做完以后,天边已有一丝亮线,尖山村的妇女主任就张罗了一大盆面条,十几个警察们就坐在院子稀里哗拉地吃着面条,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又忙了几个小时,这些警察们也着实累了。   曾家被抢的消息不胫而走,上百名尖山村的村民们就站在警戒线外面,探头探脑地看着屋子里面,上青林民风强悍,交通不便,村民普通贫穷,很少有人流窜过来,因而刑事案件极少,这等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更是十年都没有发生过。   侯卫东失神地看着指指点点的村民,他满脑子都是曾宪刚和他老婆的音容笑貌,一位瘦高的便衣警察端着面碗走到侯卫东身边,道:“你昨晚在这里吃饭,讲讲情况。”   侯卫东就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瘦高个招了招手,将秦所长招到了身边,他肯定地道:“从勘查的情况来看,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入室杀人案,性质十分恶劣,曾宪刚平时得罪什么人没有?”   秦所长满脸血丝,道:“布局,曾宪刚是村委会主任,群众关系不错,我认为这就是一起抢劫杀人案,曾宪刚开了两个石场,最近赚了不少钱,还安了空调。”   瘦高个是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布德鑫局长,他把面碗放在地上,道:“对,我的感觉就是抢劫杀人,这是案件的侦破方向,但愿曾宪刚不死,能提供更多的线索。”   问完材料,侯卫东就拖着疲惫的双脚,回到了乡政府小院。   乡政府小院子里站了一群人,看到侯卫东和高乡长回来,赶紧围了过来,池铭的老公田大刀开着石场,因此她很敏感地问道:“疯子,情况如何,是怎么一回事?”侯卫东神情暗淡,道:“公安局来人了,还没有最后定性。”   高乡长看着段发明、田秀影等一众人都围在院子里,而且还有许多场镇的居民,他就道:“大家都回去工作,出了事,自然有公安局破案,你们就不要瞎猜了。”   “事情明摆着,棒儿客就是抢钱。”田秀影酸溜溜地又道:“还是我们这些穷人好,没有人掂记,晚上还算安稳觉,钱这个东西,不是好东西。”   这是明显的幸灾乐祸,田秀影的大圆脸就如一张绿头苍蝇,说不出的恶心。侯卫东心情恶劣,盯了她一眼,如果眼光可以变成苍蝇拍子,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拍下去,将她打个稀烂。   池铭追到楼梯口,问道:“疯子,大刀和习昭勇怎么没有回来。”侯卫东叮嘱道:“他们两个到派出所去了,这几天你也要小心一点,这伙人是来抢钱的,心狠心辣,要防着点。”池铭紧张地道:“院子的门锁坏了,我赶紧找人修好。”   回到小房门,侯卫东把门关下,顺手还将房门反锁了,他在屋里转了几圈,脑海中始终摆脱不了曾宪刚屋里的惨景,血腥味似乎仍在空中飘浮。也不知呆坐了多久,侯卫东就从厢子里取出三本存折,这三本存折就是他经营石场的重要成果,如何保管这三张折子,就难倒了侯卫东。   床下面,显然不安全,箱子里,更是强盗的目标,灯具里,怕被引燃,桌子下面,怕被老鼠叼走,遍寻房间的所有角落,竟然容不下三本薄薄的存折。想来想去,侯卫东决定在益杨买一套房子,将这些存折放在安有防盗门和防盗网的房间内,同时,他还打算在安装房子的时候,留一个暗格,专门来放存折。   惊魂稍定,习昭勇和田大刀就从青林派出所回到了小院子,高乡长和侯卫东就来到习昭勇家中,商量着情况。   习昭勇简短地说道:“刚才开了案情分析会,具体情况我就不说了,一句话,这一伙人是冲着石场老板来的,乡政府院子里,我、疯子、大刀都是目标,所以,秦所长吩咐我们提高警惕,不能再出事了。”   高乡长是老青林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惨烈的案子,道:“大家都要注意了,以后把规矩定好,晚上十点钟就关大门,还有,这幢房子底楼是办公室,二楼以上就是住家户,我们在二楼的入口焊一道铁门,这样就安全一些。”   侯卫东点头道:“高乡长这个方案好,焊铁门的钱,加固院子的钱,都由我来出。”   习昭勇又建议道:“在楼上喂一条狼狗,有人想撬门,狼狗就会示警。”他想起曾家被麻翻的狗,又道:“把狗放在二楼,有铁门拦着,强盗无法给狼狗喂药。”   商议了详尽方案,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下午,侯卫东稍稍睡了一会,就坐了一辆货车,到益杨县医院去看望曾宪刚。   曾宪刚实在是命大,身中九刀,一只眼珠被砍爆,肠子也被刺成几段,但是,奇迹般地没有刺中要害部位,最危险的一刀是擦着心脏刺进去的。经过紧急抢救,曾宪刚从死亡线上被拉了回来,侯卫东去看他之时,他被包成了棕子,在床上昏睡,曾的哥哥是转业军人,在益杨供销社工作,就在医院照顾曾宪刚。   侯卫东离开之时,将曾宪力叫到一边,“我叫侯卫东,与曾宪刚合伙办了一个英刚石场,我从石场提了一万块钱,你先拿着给他治病,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什么事情就联系我。”   曾宪力感慨地道:“办石场赚了几个钱,自已瞎了一只眼,又将弟妹的命丢了,真是不值得。”发完感慨,又问:“他这次被抢了多少钱?”   侯卫东摇头。   “他到底赚了多少钱?”   侯卫东就道:“也不多,就是几万元。”   离开医院,侯卫东心里堵得慌,一个人在益杨大街小巷转来转去,他突然很想找人倾述,可是,回想起来,生活了六年的益杨城,真正能倾述的对象却廖廖无几。这一段时间接触最多的是交通局的朱兵、刘维、梁必发等人,可是这几人是生意场上朋友,并不适合将最软弱的一面暴露给他们。   他不禁感叹道:“朋友万万千,知音无一人。”   经过汽车站时,侯卫东突然想到了段英,在益杨城,真正能谈些知心话的,似乎就只有刘坤的女朋友段英,可是她现在是刘坤的女朋友,以前的暧昧都成了过去。   他就站在汽车站前的人行道,发着呆。忽然,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侯卫江如触电一样转过身。   “侯卫东,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想曹操,曹操到,段英身穿一件玄色风衣,笑呤呤站在身后。侯卫东看清楚是段英,道:“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身后,吓了我一跳。”   一夜未眠,侯卫东眼睛满是血丝,胡子也长得非快,看上去颇为憔悴,段英就关心地问道:“侯卫东,出什么事了?”   侯卫东叹息一声:“走,找个地方,我请你吃饭。”   “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言难尽,找个地方,我想找人说话。”   段英道:“现在才四点过,吃饭还早,我知道一个茶室,最安静,我请你喝茶。”   这是一个幽雅的茶楼,进了茶室,一个穿唐装的女孩子就泡了一壶铁观音,就退了出去,背景音乐是隐约的古筝,古筝如风,慢慢地吹动着竹林。   品茶、听音乐,侯卫东将昨夜的案子给段英讲了,段英听得花容色变,手指捏得紧紧的。   “你也要注意,别让人盯上了。”“放心,我们有了安全措施。”   侯卫东劈里啪拉讲了一大堆,也就完全放松了,他打量了一下段英,笑了笑。段英就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脸上脏吗,你笑什么笑?”   “我觉得你倒真是干记者的材料,我看了报纸,文章写得不错。”   段英原本兴致颇高,听了这话,反而没有笑脸,道:“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才知道。”侯卫东便觉得她话中有话,道:“有心事吗?”段英沉默了好一会,才道:“这事也不知道怎么说,我从丝厂调到报社,是刘叔叔帮的忙,我很感谢他,只是刘坤的妈妈,整天把这事挂在嘴上,好像救世主一样,让人心烦。”   侯卫东以前见过刘坤的父母,当时还给他们取了一个黑白双煞的绰号,如今段英到了刘家,想必与这白煞相处得不是很愉快。   “看来做人还是得靠自己,否则就会抬不起头来。”段英眼睛似乎有些湿润,道:“侯卫东,早知道开石场赚钱,我也不到报社来,就到上青林开一个石场。”   “开石场,都是粗汉干的事情,小姑娘家,别干这些事情。”   “啥事都是人做的,我倒不怕吃苦。”   这一壶茶喝了一个多小时,谈谈天,说说地,两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与段英喝了茶,又吃了晚饭,便各自分手。   侯卫东按照老习惯,到沙州学院招待所住宿,办完手续,又没了睡意,便准备到学院去转一转,走了不远,就到了学院张贴栏,平时他不看这个张贴栏,今天却无意瞟了一眼,就见到了上面有一张“卖房启事” 第116章 木秀于林(四)   自从曾宪刚出事以后,侯卫东也就想在益杨县买一套房子,平时进城就有落脚的地方,又可以存放重要物件,因此,无意见瞟见卖房启事,便走过去随意看了几眼。   启事的最后一句话很特别:“此房价钱超出市场价,无承受能力者诸勿造访。”   一看就是教授的手笔,很有气质。   从启事来看,这是一套位于沙州学院西区的住房,西区风景很美很幽雅,很合侯卫东的胃口,特别是最后一句话,更增添了他的兴趣,记下门牌号,又在学院里转了一圈,这才回到了招待所。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到了西区临近湖边的一栋掩蔽在树林的小楼,敲开四楼大门,一个白头发的老人探出头来,道:“你找谁?”   侯卫东知道这是财会系最好的教授,他就礼貌地道:“刘教授,我看到张贴栏的卖房启事,请问,这房子要真的要卖吗?”   看到买房人这么年轻,刘教授就道:“买房子吗,我这房子价钱可不低。”他又问道:“你认识我?法律系主任是谁?”   “我是学院法律系毕业的,在益杨县青林镇政府工作,所以想买一套房子。”看着刘教授狐疑的目光,侯卫东又报上了系主任和一些任课老师的大名,刘教授这才露出了笑容,道:“这可是好房子,我要给她找个好人家,所以问得详细些。”   侯卫东学法律出身,早就想到一个问题,道:“刘教授,我记得学校的房子大多数是福利分房,并不是商品房,这房子有房产证和土地证吗?”   刘教授挥了挥手,道:“进屋再说。”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最明显的是特征是书多,桌上、地上散落着许多大部头,还有一些家俱也搬离了原位。侯卫东离开沙州学院以后,就很少在一家人看到这么多书,青林镇唯一有书架的就是楼粟明副镇长,可是与刘教授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刘教授进屋,拿出了房产证和土地证,道:“放心吧,这楼房是全产权房子,为什么是全产权房子,原因就有些复杂,我就用不着多说了,一切以产权证为主,你先看一看。”   侯卫东接过房产证和土地证,仔细看了一遍,还给刘教授以后,道:“这房子多少钱?”   刘教授用两根指头比划着道:“十万,不讲价。”   侯卫东算了算:“房子只有八十个平方,每平米就要超过一千块钱,这价钱放在沙州,也算是高价了。”就讨价还价道:“益杨房价才五百块,这价钱也就高得太多了。”   刘教授办事很认真,他道:“这个价钱,自然有道理。”他带着侯卫东走到窗边,道:“这房子依山傍水,站在窗子边,就可看到湖水,朝西看,则是一片大林子,如果不是因为要回西安与家人团聚,我还真舍不得卖这房子。”   他强调道:“我就觉得这房子值十万,卖便宜了,对不起这个老伙计。”   侯卫东心里着实喜欢这个房子,他四处看了看,痛快地道:“好,明天我取钱过来,把手续办了。”   刘教授高兴地道:“我还有两天才能办好托运,后天你过来,我们去办手续。”   就在侯卫东要出门之际,刘教授奇怪地问道:“看你年龄,毕业也没有几年,怎么有这么多钱?”侯卫东微微一笑,胡乱道:“现在是商品经济,我家里有人在做生意,赚了些钱。”   刘教授若有所思地道:“原来如此。”   第三天,侯卫东就带着钱来到了刘教授家里,此时房间已经搬运一空,打扫得干干净净,刘教授将侯卫东带到了阳台,阳台上有二个盆景,侯卫东也叫不出名字,只觉得特别苍劲。   刘教授指着盆景道:“这两个盆景是一对,叫做珠联璧合,我养了十年,它们不适应西安的气候,我就特意留下来,希望你能好好养它们,夏天要多浇水。”   侯卫东实事求是地道:“我在青林镇政府工作,平时恐怕不会经常回来。”   刘教授笑道:“这没有关系,我平时也经常出差,不在家的时候,就由郭教授帮着浇水,我们这两个阳台相距很近,他站在隔壁阳台,用长柄的水壶就能直接浇灌。”   侯卫东这才注意到,这栋楼与普通房子不一样,两家阳台的距离不足一米,完全可以面对面低语,从对面完全可以帮着浇水。   交待完细务,两人就准备去办理过户手续,出门之时,刘教授敲开了邻居的门。   “老郭,我这房子卖出去了,这是小侯,沙州学院法律系毕业的学生,他以后就住在你的隔壁了。”   郭教授个子不高,头发梳得很整齐,穿了一件运动装,显得很精神,他很感慨地道:“老刘,在一起住了十年,真舍不得你,你什么时候走,”刘教授就拍了拍郭教授的肩膀,道:“天下不有不散的筵席,什么时候有空,就到西安来作客,还有,郭丫头办喜酒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如果不通知我,我就要打电话来骂你。”   两人就站在一起说些分手的话,侯卫东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从楼梯又下来一人,很有些气派,他老远就伸出手,然后紧紧地握着刘教授的手不放,有节奏地上下摆动了一会,道:“刘教授,王院长昨天回来了,今天中午学院班子集体给您饯行,就在汇碧楼。”   来人正是学院副院长济道林。   刘教授很感动,道:“济院长。”济道林就道:“刘教授,您别这样称呼,叫我小济吧。”   济道林曾是刘教授的学生,留校后迅速成了刘教授的领导,而且是很得人心的领导,刘教授感叹道:“小济,学院和一般行政机关不一样,教授们才是最宝贵的财富,这几年你做得很好,房子、票子、位子都向我们这些倾斜,我其实不想走,却不得不走,只希望继续保持这种做法,沙州学院的地位一定会迅速提高。”   他们几人谈了几句,侯卫东就招呼道:“济院长,你好。”虽然毕业已经两年,济道林还是一口就叫出了侯卫东的名字,道:“侯卫东,你怎么在这?”   刘教授就道:“侯卫东买了我的房子。”   济道林笑道:“我们学院的学生干部还是经受住了考验,侯卫东毕业两年,就能买得起刘教授的房子,真是不错。”   这一栋楼,全是学院老师,当刘教授准备买房子的时候,老师位还担心住进来不三不四的家庭,济道林也知道这个情况,此时见是侯卫东来买房子,便放下心来。   济道林这一说,郭教授更是也放下心来,心道:“既然是济道林认识的学生干部,料来也不错。”   办完了所有手续,侯卫东就拿到了房产证、国土证和钥匙,楼房打扫得很干净,设施也齐全,侯卫东一不做二不休,就在城里买了全套家俱和电视、VCD、空调、冰箱等电器,半天时间,屋内又重新布置起来。   房款加上家俱,花了十三万,益杨的这一个新家也就有模有样了,重新办理了水、电、气、闭路等手续以后,也就是功能齐全的小家。   在新家里,侯卫东亲自动手,在墙壁上取了两块砖头,做了一个暗格,专门存放存折、合同等贵重物品,暗格做好,恢复如初,居然看不出一点破绽,侯卫东为此得意了许久。   在侍弄新家的同时,侯卫东也天天朝医院跑,曾宪刚伤得极重,全靠他身体强壮,才熬了过来,在第三天的时候,曾宪刚终于睁开了他的独眼,得知妻子已死,得知眼睛废了一只,他咬着床单痛哭一场,然后一整天未说话,出事那天,曾宪刚儿子正好到外婆家去了,这才逃过一难,他被家中的惨祸吓倒,成天坐在医院角落,一声不响。   侯卫东第三次到医院之时,曾宪刚才稍稍恢复了正常,趁着病房无人之机,他才第一次开口说话。   “疯子,我屋里还有十万块钱,放在墙壁里面,你帮我取过来,存在银行里。”他说了许久,才将具体位置给侯卫东说清楚,等到其哥哥曾宪力回来,他就转换了话题。   侯卫东知道这事对曾宪刚的重要性,也不多问,出了医院,便打了一个出租车,一路直奔上青林尖山村,到了曾宪刚住家,他让出租车在公路上等着,然后直奔其家,很顺利地从墙壁上取出十万现金,然后返回出租车。   到了益杨城,连忙用曾宪刚的身份证,办了一个存折,再回到了医院。看了存折,曾宪刚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又道:“疯子,麻烦你将存折给我收好,出院的时候再拿给我,我又想起了一件事,在箱子里还有三万,你取出来,一是帮我付医院的药费,二是张兰的丧事是父母帮着操办的,花了一万二千块,也用这钱来付。”   “还有,我儿子一天都没有说话,你带着他散散心,我总觉得他神情不对头。”   侯卫东一一记下,又道:“英刚石场生产很正常,你的石场只有先停下来。”   曾宪刚肺部中了一刀,说话就直喘气,道:“疯子,还要麻烦你,你能不能派林中川,替我管一管石场,生产还是不能停下来。”   此时,益吴路已经建设完成,上青林石场由于这两条路的建设而声名大震,益杨县重要工程都指定要上青林石头,因此,石场生意并没有随着公路建设结束而萧条,仍然保持着良好的态势。曾宪刚流干了眼泪,为了儿子和父母,心中经过反复挣扎,仍然打定主意继续干石场。   两人正说着话,赵永胜和刘坤、蒋有财等人走进了病房,办公室唐树刚提着一些水果跟在后面。   赵永胜问了问伤情,就道:“曾主任,你就安心养伤,公安局正在全力破案,一定会将凶手揪出来,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给刘镇和蒋书记谈。”又对侯卫东道:“侯卫东,你现在仍然是上青林工作组长,要配合派出所,搞好治安联防工作,消除治安隐患,刘镇在分管企业工作,有什么事情就直接给刘镇汇报。”   侯卫东就点点头,道:“行。”   赵永胜走到曾宪刚身边,弯下腰,道:“曾主任,你就发心养伤,要相信组织。”   赵永胜等人在病房里呆了半个小时,留下了两百元钱,就离开了病房。青林镇几位领导干部走了不久,侯卫东也就告辞而去,他租了一辆出租车,急急忙忙地又到了上青林尖山村,打开箱子,见三万元钱仍然包在一条普通裤子中,便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取了钱,坐上出租车就朝着益杨城赶了过去。   看到了完好无损的三万钱,曾宪刚睁着的一只眼睛就闭紧了,过了一会,他睁开独眼,道:“疯子,你是好兄弟,我一定会找机会报答你。”一夜之灾,让身强力壮的汉子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在危难之机,合作伙伴侯卫东成了最值得相信的人,帮他悄悄取出了藏在家中的十三万现金。   只是曾宪刚的儿子仍然倔强着不说话,侯卫东也没有办法,只能让其外婆先将其带回家。   告别了曾宪刚,侯卫东买了最爱吃的宽面和一打鸡蛋,就回到了沙州学院的新家。吃了鸡蛋面,就开了台灯,让一圈光线照亮了乳白色的书桌,然后提了一个小水壶,就去给盆景浇花。   到了阳台上,面对着湖面点点星光,闻听着不远处树林的“簌、簌”声响,远处音乐系钢琴断断续续的琴声,与上青林纯粹自然的景观相比较,多了些人文气息,也多了一些温暖。   第一次直面亲朋好友的非正常死亡,曾宪刚夫妻俩鲜血淋漓的情景,时刻漂浮在他的脑海中,办完了曾宪刚交办的两项重要工作,他心里暂时平安一些。   此时,一个人融入夜色之中,暂时忘掉了世间俗务。   隔壁灯光一亮,随后一个人影出现在灯光之中,这是一位年轻女性的身影,她穿着一身蓬松的睡衣,站在阳台上伸着懒腰,由于背对着灯光,侯卫东也没有看清楚她的相貌,也就没有理她,自顾自地看着湖面星星点点的灯火。   阳台上的女子也在看着湖面,她无竟中扭头看了一眼阳台,忽然看到隔壁阳台上有一个人影,这道人影出现在如此突兀,让她禁不住尖叫了一声,就朝屋内跑去。   侯卫东听到这一声惊呼,也意识到自己将隔壁的女子吓着了,他也就没有继续吓人,转身走回了客厅。打开电视,随意看了一会,这时电视台都在上映一部连续剧《宰相刘罗锅的故事》,他就躺在沙发上,看着刘罗锅与和坤的恩恩怨怨。   忽然间,他想起一件事情,组织部美女郭兰曾经说过,她的父母是沙州学院的,而隔壁就是郭教授,难道,刚才尖叫的人是郭兰。   正在想着这事,大门响起了敲门声。   侯卫东是第一天搬进新房子,除了小佳以外,还没有通知其他人,他就猜想:“肯定是隔壁受惊吓的女子,说不定就是郭兰。”   他打开门,就见到一位短发美女正站在门外。   “侯卫东,吓了我一跳。”郭兰已经换下了睡衣,穿了一身运动服,出现在侯卫东眼前。   “郭兰,是你,刚才是不是把你吓着了。”   郭兰站在门口,嗔怪道:“怎么不开灯,站在阳台上玩深沉,真是吓了我一跳,不请我进屋?”   侯卫东连忙道:“请进请进,今天才搬进来,屋里很乱,不要见笑。”   进了屋,郭兰好奇地四处打量了一番,边看边道:“刚才听爸爸讲,隔壁搬来了一个年轻人,是沙州学院法律系毕业的,在青林镇工作,我猜就是你。”   今天晚上郭兰在外吃了饭,喝了些酒,回到家时,父亲正在书记看书,而母亲正在专心看电视,她招呼一声就去洗澡,然后来到阳台上晾衣服,猛然间就见到了阳台另一边的黑影,她吓得飞也似地逃回了寝室,这才知道来了新邻居。   “你还真有钱。”见满屋都是益杨最顶级的电器,郭兰禁不住夸了一句,心里直纳闷:“侯卫东工作不到两年,怎么会这样有钱?莫非其中有猫腻。”   她有意无意地问道:“从党校毕业这么久了,工作调整没有?”   “都说党校毕业要升官,我估计是被组织部遗忘了,两年时间,终于混成了国土办办事员。”侯卫东自我调侃了两句,顺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郭兰,道:“不说这些,这是益杨今年的明前茶,我这茶是最顶级的,都是茶农送给我的,欢迎品尝。”   郭兰吹了吹水汽,喝了一道,就赞道:“好香的茶。”然后解释道:“组织部的培训很多,党校的各种班也多,参加培训班,并不是表示要升官,还要等待机遇。”   两人聊了几句,郭兰告辞的时候,侯卫东从茶柜里取过一个茶盒,道:“这是青林的明前茶,一点农药也没有,送给郭教授。”   郭兰也没有推辞,道:“我爸爸就好这一口,谢谢了。”临出门之时,她道:“以后站在阳台上,把灯打开,黑乎乎的怪吓人。” 第117章 木秀于林(五)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亲人的血迹变淡。   曾宪刚家中的惨案,就如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池塘中,激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却很快就归于了平静,只有那一块石头,永远压在了亲人们的心口上,沉甸甸地潜伏着。   侯卫东依然在山上开着石场,办着国土办交办的业务,日子忙碌而平静。   有句古话,叫做木欲静而风不止,这是一个自然规律,也适应于社会,侯卫东万万没有想到,检察院的人会找上自已。   十一月七日中午,侯卫东正在家中休息,电视里仍然是无休无止的《宰相刘罗锅的故事》,他渐渐被刘罗锅吸收,这已经看第二遍了。   看得正入戏之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派出所秦所长打来的,他的声音很严肃急切:“侯卫东,检察院马上要来找你,你要有心理准备?”秦所长控制着石场的炸药,所以,他就是石场的贵宾,由于狗背弯石场解决了派出所的汽油,侯卫东的私交就和秦所长还很不错。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检察院找我有什么事情?”   “他们没有说,只是找到派出所,让我们带路,听口气似乎是找你调查情况,估计是县里的哪一位官员东窗事发了,张辉带着他们上来,一个小时就要到,你在山上开着石场,躲是躲不掉的,还是要想好处理办法。”秦所长又叮嘱道:“我给你打这个电话,是违背纪律的,你要保密,把手机放好。”   挂断电话,侯卫东冷静地想了几分钟,若是县里的官员东窗事发,肯定就是交通局的事情,他暗自庆幸自已的谨慎。   曾宪刚事件以后,他就在益杨县里建了一个窝点,将涉及交通局的所有重要物件放在这个小窝,在青林山上就只有二万元钱现金、执照、税费手续等等。而沙州学院的房子是用石场一个老村民的身份证办理的转户手续,检察院很难查到这个房子,即使找到了沙州学院的房子,也很难找到墙壁上的暗格。   侯卫东连忙给朱兵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谢天谢地,朱兵还在办公室里。   “我是侯卫东,检察院来找我麻烦了,我想肯定是交通局这边的事情,你那边有什么事情?”   朱兵吃了一惊,道:“我刚从沙州回来,还不到五分钟,不清楚情况,你千万不要乱说话,我找曾局想办法疏通一下,还有,注意手机不要让他们发现了。”   侯卫东道:“这手机是没有用身份证那种,他们查不出是谁打的电话。”   交待了几句关键的话,侯卫东就将手机关机,藏到后院围墙的一个很隐密的小洞里,用一块烂石头堵住,这个小洞是以前无所事事之时发现的,现在派上了大用场。   办完这些事情以后,侯卫东心里有底了,当张辉他们带着二男一女敲响房门以后,他一脸平静。   “我们是益杨县检察院的,需要你配合工作。”带队的人是四十来岁的男同志,他长得很是饱满,就是泡了水的碗豆,很是饱满。   侯卫东心里有了准备,态度不卑不亢,伸出手,道:“请出示工作证。”张辉就道:“这是检察院的唐科长。”侯卫东仍然道:“请出示证件。”   二男一女出来办事,很少遇到主动要查看工作证的,泡水碗豆就从上衣口袋取出工作证,在侯卫东眼前亮了一下,道:“看清楚了,这是工作证。”语气中就带着些不快。   侯卫东手没有缩回去,道:“我要看看内容。”泡水碗豆鼓着眼睛瞪着侯卫东。侯卫东没有退缩,道:“我是青林镇政府工作人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检察院办案子,我有权利查看证件。”   泡水碗豆没有想到一个乡镇小干部如此强硬,犹豫了一下,就把工作证递给了侯卫东。   工作证显示,这是货真价实的检察院人员,叫唐小伟。   侯卫东彬彬有礼地道:“请坐吧,我给你们倒水。”唐小伟道:“不必了,请跟我们到检察院去一趟,有一些事情需要问你,还有,你把箱子、桌子全部打开,我们要检查。”   侯卫东再次伸出手,道:“要搜查房间,这是你们的权利,但是,请出示搜查证,如果没有,我将请工作组组长高乡长、居委会主任以及相关工作人员到场,他们将是我的证人,我有权利向沙州市人民检察院反映益杨检察院执法带头违法的行为。”   唐小伟看了张辉一眼,张辉平时也经常与侯卫东吃吃喝喝,此时就把脸扭到一边,不理会唐小伟。   检察院年轻男子就准备阻拦走到门口的侯卫东,侯卫东瞪了他一眼,道:“我不会跑,只是喊几个证人过来,让开,你们没有限制人身自由的权利。”   唐小伟知道啃着落硬骨头,他趁着侯卫东走出房门之机,悄悄问张辉,道:“侯卫东是什么人?”张辉笑了笑,道:“刚才忘记给你们说了,他是沙州学院法律系毕业的,很多同学都在沙州市政法系统。”   等到习昭勇、高乡长、杨新春、李勇等人来到了房间,唐小伟也就不敢强行搜查,暗道:“这次真是大意了,应该把搜查证开来。”他是老检察官,办案经验丰富,手续不全,态度就变得很温和,对高乡长解释道:“县里有一个案子涉及到侯卫东,需要他回去协助调查。”   检察院办案子,工作组也没有办法。   侯卫东慢慢地走回了房间,关了所有电源,细心地锁上房门,上了检察院开来的警车,他锁门等动作,其实是故意做给唐小伟看的,他的存折等物品,全部藏在沙州学院的新房子里。   上了车,唐小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侯卫东就坐在后排中间位置,一男一女两个检察官就分坐两边,而派出所民警张辉就没有上车,跟着习昭勇上了楼。   四人都没有说话,到了独石村村部,那位女检察官就随意地问道:“侯卫东,沙益路和益吴路是你在供应碎石。”   侯卫东盯着前方,回答得极为爽快,道:“不是,我只是在里面帮忙,为乡镇企业出谋划策。”   唐小伟回过头来,道:“你倒把自己推得干净?狗背弯石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心知肚明。”   侯卫东毫不示弱,道:“这事简单,可以到工商局去查营业执照,看谁是老板,又可以到狗背弯现场去查探,看谁在管理石场,这些都是一清二楚的事情。”   唐小伟气势汹汹地道:“既然检察院找到了你,就肯定有依据,你不要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到时有你哭的时候。”   车上,侯卫东反复思考他可能存在的问题:最大的可能是行赌,他行赌的对象包括了朱兵、刘维、财务科高科长,至于朱富贵的事情,虽然存在暗箱交易,却最安全,查不出任何问题。   他暗道:“以后做事要聪明点,尽量不要做违法的事情,最多打打擦边球。”   唐小伟见侯卫东没有刚才这么嚣张,便语重心长地道:“给你点时间,好好想一想,有没有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情,到了检察院,就要给组织老老实实地交待出来。”   侯卫东知道自己的事情不大,只要能坚持住,就不会有事,暗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   到了检察院,第一件事情就是交出身上随身物品,连皮带也被抽了出来,随后发给侯卫东一根短绳子,用来捆裤子。年轻的男性检察官就将侯卫东带到了一间小房子里,小房子里空空荡荡,很冷。   唐小伟随即找到了副检察长商游,道:“侯卫东是法律系毕业的,懂点法律,我本来准备搜查房子,他让我们出示搜查证,还叫来了好几个人来作证,我就没有搜查,只是将他的房子锁了。”   商游五十来岁,和唐小伟相比,显得特别精瘦,他道:“从掌握的情况看,上青林石场以侯卫东为首,与交通局打交道主要是他,按常理,能从他这里打开一个缺口,你尽快将搜查证办下来,如能在他房间里找出证据,事情就好办了。”   开了搜查令,唐小伟便带着人,再次杀向上青林。   与此同时,交通局曾昭强得到了准确消息,财务科高建科长被检察院收了进去,他和曾局也就开始紧急商量对策。   曾局长把朱兵叫到办公室,阴沉了半天,道:“检察院这时突然发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兵愤怒地道:“有些人为了当官,无所不为,太可耻了。”   曾昭强是交通局长,在今年县乡同时换届中,极有可能升任为副县长,他有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就是农委的曾守文主任,而曾守文与检察院金院长关系不是一般。   “高建这人手伸得太长,这一次也是咎由自取,应该给他一点教训。”   曾昭强从内心深处对这个财务科长并不满意,可是高建是沙州市交通局副局长刘林义的心腹,而刘林义是益杨县前任交通局长,出任副县长以后,再调任沙州交通局副局长,由于这一层关系,曾昭强就一直没有换掉高建,还与其保持着亲密关系。   但是,也由这一层关系,曾昭强特别重大的事情都绕开了高建,并没有把柄落在高建手中。   “不知侯卫东这人靠不靠谱,如果他顶不住了,乱咬一气,我们还有些麻烦。”曾昭强这是指朱富贵石场的事情。   朱兵道:“侯卫东办事很机灵,提前用手机报了信,我认为他靠得住,要想办法把他捞出来。”说到这里,他机灵一动,道:“侯卫东在上青林群众基础很好,威信极高,可以用群众的名义找到沙州人大主任高志远,请他出面。”   曾局长点点头,“你办这事,我去做其他领导的工作。”   在益杨县检察院,侯卫东被关到了冷清的小房子里,没有人理睬他,他无从知道外面的格局,也不知道交通局财务科长高建也被收了进来,孤坐着思考对策。   侯卫东学法律出身,知道自己顶了天也就是一个行赌罪,而且能认定数额很小,这一次检察院将自己请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肯定是针对交通局,基于这个判断,侯卫东底气就足。   小房子极为冷清,侯卫东靠着墙坐在地上,冷且饿,迷迷糊糊打了一会盹,只觉过了许多,忽听房门哗地打开了,两人走了进来,一人道:“跟我们走。”   到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审讯室,开着一盏大台灯,侯卫东坐下之时,这大台灯的强光就直接射在他的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在强光照耀之下,侯卫东就如被褪了毛的猪一样,暴露在杀猪匠的眼中,在台灯后面,由于光线的原因,则是一片黑暗。   猎人,总是在黑暗处,凝视着他的猎物。   就这样静坐了十来分钟,侯卫东已是大汗淋漓,台灯后面才传出来一个声音:“侯卫东,你想好没有?”   “我是来配合你们工作的,你们不说,我怎么知道应该想什么?”   台灯后面坐着商副检察长和唐小伟,高副检察长紧紧盯着侯卫东,从经验来看,侯卫东肯定和交通局财务科高建有金钱上的来往,可是从掌握的情况来看,却没有发现重要线索。   唐小伟道:“我提醒一句,95年4月,交通局财务科打了十五万在你的帐上,这之前,你曾经在益杨宾馆住过一晚,我就提醒这么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个政策你是了解的,你不说,不等于别人不说,年纪轻轻的,要珍惜大好前程。”   侯卫东假装糊涂,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记不清楚了。”   商副检察长和唐小伟轮番上阵,意图从侯卫东身上打开突破口,最后,侯卫东一概只回答一句话:“头昏,记不清了。”   到了凌晨六点,侯卫东仍然还是这话,让商、唐二人无可奈何。唐小伟气得火冒三丈,取过一本厚书,垫在侯卫东后背,就狠狠地打了几拳,他相貌虽然相似于泡水碗豆,出手却不含糊,打得侯卫东直冒金花。   等他打完了,侯卫东就道:“刑讯逼供是严禁的,我要向岭西、沙州检察院和人大投诉,要向新闻媒体揭露。”   唐小伟又是一顿拳脚,侯卫东忍住没有再说话。   大约在早上七点,商、唐二人就回家睡觉,就留下另外一批人来继续提问,他们的目的已经很明确,就是要查出侯卫东与交通局的金钱交易。   侯卫东闭着眼睛,只说三个字:“头昏,记不清了。”   第二天下午,吃饭喝足的商、唐又来到了审讯室,侯卫东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睡觉和吃饭,耳朵里全是询问声。   晚上十二点,商、唐两人失望地走了出来。   商副检察长是军人出身,从事检察工作已有十来年,很少看到这样硬气的人,道:“看来,要从侯卫东身上打开缺口很难,他还真是个人物。”   唐小伟狠狠地道:“要审他二十四小时,就算是铁人也受不了。”   交通局高建的口供倒是不少,牵出不少人来,可是就是没有涉及到曾昭强和朱兵,商副检察长就不愿意把事情闹得太大,道:“侯卫东行赌一事,如今只有高建的口供,数量也不大,且没有任何旁证,没有多大意思,我回去睡觉了,你继续审一会。”   就在侯卫东苦苦支撑的时候,曾昭强找到了沙州市核心部门的一位重要领导以及益杨的县领导,暗中做了工作,接连几个电话就打到了检察院。   与此同时,上青林村民代表在秦大江的组织下,弄了一个万人签名,送到了沙州市人大主任高志远家里。   在多重压力之下,检察院就停止了对侯卫东的审讯,他行赌一事由于证据不足,没有能够立案,也就没有案底。   而交通局财务科长高建家中搜出了一百二十万的巨额财产,在检察院就没有能撑住,吐了个干干净净,已被刑事拘留,彻底完蛋。   走出检察院的那一天,侯卫东胡子冒出老长,他抬头看了一眼冬日难得一见的太阳,暗自下定决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子一定要当大官,等着瞧吧。” 第118章 风云突变(上)   虽然侯卫东的父兄都在公安机在工作,可是平时在家见到他们,体会的都是人民民主专政的民主一面,而检察院的经历,让侯卫东体验到人民民主专政的专政面,专政的铁拳,让侯卫东背心隐隐发痛。   当他走出检察院时,一辆桑塔纳就滑到了他的身边,梁必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摇下车窗,道:“疯子,上车。”   侯卫东上了车,便将头靠在后背上,闭目养神,梁必发扔了一只烟给他,正准备给他点火,回头之时,侯卫东已经开始沉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之时,侯卫东坐在床上楞了半天,没有搞清楚是在哪里,这一路他都在作梦,梦中,总觉得天空中有一个太阳,直直地刺向了他的身体。   起来在房子里走了一圈,站在窗子边,就看到了一个风景优美的湖面,湖面并不大,只是水特别清冽,两边绿树如荫,显得山清水秀,侯卫东深吸两口气,连心肺都清爽了下来。   这时,侯卫东慢慢地将检察院的事情理了一遍,检察院之行,是对自己的意志力的考验,虽然几次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却最终抗住了检察院的疲劳战术,这说明,自己有一颗坚强的心,为此,他很满意。   走到客厅,就看到两个人在喝茶,梁必发和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子。   “疯子,你狗日的终于醒来,你知道睡了多久,整整十八个小时。”   侯卫东闷头闷脑地道:“今天是几号?”   “十一号。”   侯卫东是七号被带到检察院,转眼就过了四天,他使劲揉了揉太阳穴,道:“他妈的,检察院真是整死人不填命,我身上一个伤疤也没有,但是有几次真的要崩溃了。”   梁必发拍着侯卫东的肩膀道:“我没有看走眼,疯子,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对于这种在检察院能够死咬着不松口的朋友,梁必发是发自真心的佩服,更是将他纳入了自己的知已。   侯卫东被带到检察院以后,就与外界隔绝,所以,对整个事态的发展并不了解,只是由于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在面前,他就没有多问。   梁必发主动介绍道:“我给你介绍一个好朋友,这是沙州道路工程公司的李晶,李总。”   李晶就伸出纤纤玉手,道:“侯卫东,好几次听到梁大哥说起你,我是沙州道路工程公司的李晶,我哪里是老总,只是为了好听,挂了一个副总的名字。”   梁必发笑道:“侯卫东,今天你要好好和李总沟通,据最新最绝密的消息,岭西省要在96年开始修建岭沙高速公路,如果不出所料,这事就要由沙州道路工程公司来做,高速公路肯定要从益杨通过,这可是一个大商机。”   侯卫东刚刚脱离了人民专政的铁拳,心思还没有转到做生意上,他勉强笑了笑,道:“还请李总多关照。”   李晶道:“上青林石场是益杨以至沙州最好的石场,到时需要侯总多多提供支持。”   说了几句话,侯卫东慢慢地恢复了元气,道:“这是什么地方,我饿得慌,弄点稀饭或是面条。”   李晶笑道:“这是沙州城外的汉湖,也是我们公司的产业,曾局专门打了招呼,我已作了安排,你就在这里好好休养几天。”   侯卫东心道:“看来,被检察院弄了一回,曾昭强彻底接纳了自己,坏事从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一种好事。”   李晶很有眼色,知道侯卫东与梁必发有话要说,就道:“你们先聊一聊,我到厨房去看一看,曾局长特地安排,要弄几样有特色的菜品。”其实,这些事她发一句话即可,根本无须亲自去看,这只是随意的一个借口。   李晶的背影随着高跟鞋的叮当声而远去,她的腰身收得极细,束了一根腰带,所以,虽然是秋天,仍然显出了窈窕身材。若是性感,有人是爆满的性感,有人是委婉的性感,还有的就是骨子里的性感,李晶显然是性感到骨子里面。   “财务科高建也被抓了,他是软骨头,熬了一天,就来了一个竹筒倒豆子,全招了。”梁必发摇着头道:“我估计检察院也没有多少证据,高建挺不住了,把自己害了,或许要掉脑壳。”   “牵出了哪些人?”   “这也不太清楚,局里只牵出了他和纪检组长,纪检组长是原来的工程科科长,其他人没事,曾局为了你的事情,去找了县领导,要不然,你可能还得多住几天,你在益杨的朋友们也不错,搞了一个万人签名,跑去找了沙州人大的高志远。”   过了十来分钟,一位穿黑色套服的女服务员,端上来一个盘子,里面是两个炒菜,一份汤,还有一盆米饭。李晶跟在后面,道:“酸萝卜鸭子汤,小炒肉丝,炝菜小白菜,你尝尝,都是汉湖的拿手菜。”   正如李晶所言,菜名虽然平常,所用材料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味道也极为地道,侯卫东埋头苦干,将整盆米饭和三份菜全部消灭掉,其三天没有吃饭的样子,看得李晶捂着嘴直笑。   等到侯卫东吃完,“卫东,我这里有温泉,曾局还有一会才来,我建议你去泡一会,解除疯劳,恢复体力。”得到同意后,李晶对身边的服务员道:“将这位先生带到三号楼。”   三号楼是汉湖的贵宾楼,专门接待重要客人,侯卫东原本是不骨资格进来洗浴,只是曾局特意交待,侯卫东这才能享受到曾局等人一样的待遇。   李晶中专毕业,几年时间,能当上沙州道路工程公司的副总,除了特殊的机缘,她也有独特的长处,就是观察能力特别强,有一次重要谈判,李晶总是觉得对方董事长眼神有些飘浮,就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腾跃董事长,及时地拖延了谈判时间,事后调查证实,李晶的直觉是正确的,她的看法避免了公司一次重大损失。   今天,李晶见到侯卫东以后,感到此人如今虽然平凡,却不是池中之物,便有心结纳,加上又有曾局的交待,就将侯卫东当成了上宾。   侯卫东跟着服务员就去了三号楼,这三号楼外表朴素,进了门,却装修得极好,侯卫东也说不出好在哪里,只是凭感觉,就明白这是花了大价钱来装修的。   到了会客室,就有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子迎了过来,温柔地道:“欢迎先生光临。”她弯了弯腰,就在前面带路,上了楼,又拐了一个弯,将侯卫东带到了一个极为幽静的地方,她一边走,一边取下对讲机,道:“二号,到黄山松。”到了门口,她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自己就转身离开。   进了一个宽大的房间,里面一应俱全,已有一位个子高挑的女子等候其中,她给侯卫东泡了一杯茶,道:“这是益杨上青林的明前茶,名气虽然不大,却是货直价实的好茶。”侯卫东喝了一口,不禁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上青林最好的明前茶,而且全是一叶明前茶。   看来,这个地方为客人考虑得极为周到。   侯卫东赤身裸体进入了圆形的大池子,他靠在池边,随手就可以拿到饮料、酒或是茶水,那高挑女子将各项准备工作做好,就慢慢地将外衣脱了下来,在侯卫东一丝惊异中,全身也脱得精光,她表情自然,或者说将侯卫东视为无物,抬腿就进了池子里。   侯卫东顿时就起了反应。   女孩就如侯卫东多年的朋友,道:“先生,我们先松松地泡一会,等会我再帮你搓背。”   女子说话语气没有任何淫荡的气息,就如两夫妻在家里搓澡一样,侯卫东在心里道:“我操,这个汉湖,当真是不简单。”   泡了一个多小时,很舒服。   侯卫东起身之时,那女子跟着起来,拿了一张大毛巾,细细地将侯卫东擦洗了一遍,赞道:“先生的皮肤真好,漂亮的古桐色,肯定是经常晒日光浴。”侯卫东微笑不语,心道:“鬼个日光浴,石场的工人们都是这个肤色。”女子服务很周到,她发现侯卫东内衣有些脏,从衣柜里取过一套内衣,道:“这里专门为客人准备了内衣,需不需要更换。”   侯卫东洗得清爽,穿得干净,一扫从检察院出来的霉气,回到前厅,曾昭强、朱兵正、梁必发和李晶正在打麻将。   曾昭强站起来,道:“我和卫东先说两句话,你们等一会。”两人也没有进屋,就来到花园的角落。   “高建自作孽,这一次,不死也要脱层皮。”   侯卫东就表白道:“我懂规矩,没有乱说一句话。”   曾昭强点头道:“这事我知道,你这朋友值得交,这几年交通大建设民,石场生意好做,你抓住机会好好经营,多赚些钱,有了资本,想当官也就容易,这个你慢慢体会。”   虽然李晶热情挽留,侯卫东明白自己身份,还是跟着曾昭强一起回到了益杨,毕竟汉湖虽好,却非久留之地。   到了益杨县,曾昭强道:“送你回青林?”   侯卫东诚恳地道:“曾局,不用管我,我有落脚之处。”   “年轻人的事我不管,交通局要集资建房,多修了几间,你若要,就按市场价卖给你。”   “那当然好,谢谢曾局关心。”   “自家人,不要客气,这事你找朱局去办。”曾昭强在车上挥了挥手,就一溜烟去了。   回到了沙州学院的房间,关闭了房门,侯卫东没有关门,就在电话位置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   小佳很生气,“你干什么去了,好几天都没有打电话。”侯卫江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讲了实话,道:“交通局财务科长高建贪污受赌,害得我受了拖累,这几天到检察院去蹲着。” 第119章 风云突变(中)   为了不让小佳担心,侯卫东对事实经过做了小小的处理,诸如“检察院的疲劳战术、唐小伟背后的黑拳”这些情节都省略了,尽管听到的是简化版的经过,小佳还是担心得紧,在电话另一头千叮咛万嘱咐。   挂断电话,侯卫东坐在沙发上,闷头想着这一段时间的事情,石场建起之后,他一门心思赚钱,根本或者很少考虑仕途上的事情,可是,最近发生的“曾宪刚被抢劫、自己收检察院找麻烦”这两年事情,让他渐渐认识到:在当前的社会背景下,如果没有当官,或者说没有当大官的背景,就算是有些小钱,也很容易受到各种势力的骚扰,这种势力,可能是黑社会,也有可能是政府各个部门。   想来想去,侯卫东下定决心,今后要两条腿走路,一条要借用母亲的名义开石场赚钱,另一条就是要渐渐向官场靠拢,寻求政治上的庇护,增加自己的社会地位。   如何能在官场上取得进步,成为摆在侯卫东面前的新课题。   第二天,侯卫东就坐上了出租车,回到了上青林,中午,就在基金会旁边的无包馆子摆了一桌,将秦大江、高乡长以及习昭勇等相关人员请来。   侯卫东举着酒杯,道:“俗话说,患难见真情,这一次我能毫发无损地出来,如果没有各位帮忙,我现在可能还在检察院,为了表示感谢,我先饮为敬。”   万人签字,是朱兵给秦大江出的点子,由秦大江亲自送到了沙州高志远家里,因此,秦大东也就自认有些功劳,高兴地道:“高志远书记听到疯子被检察院抓了,问清楚情况以后,当场就给县委祝书记打了电话,高书记这位老领导真不错,以后每年过年过节,我们作为家乡人,还是要多去走动走动。”   高乡长立刻道:“秦大江这个提议好,有领导为家乡说话,当然是一件好事,今年底,我们好好筹划。”   习昭勇与侯卫东情况相似,即是公务人员,也开有石场,他就想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问道:“这一次检察院到底找你干什么?”   “纯粹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交通局财务科科长高建犯了事,检察院查帐,看到上青林石场进出的钱不少,就想来诈我,高建看来问题不少,已经被刑事拘留了,听说贪污受赌的数额巨大,恐怕要掉脑壳。”   习昭勇为了石场的材料钱,也曾找高建勾兑过,他托的是公安局二科的熟人,吃了一顿饭,送了二千元钱,唱了歌,耍了小姐,花了接近五千块,而随后到帐的材料款,仍是时断时续,因此,习昭勇特别恨高建,听到高建这个下场,不禁拍手称快,道:“高建心子太黑,我以前就说过他迟早要翻船,没有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众人就一阵唏嘘。   酒过三巡,桌子上就剩下了酒量最大的侯卫东、秦大江,最后,秦大江也喝高了,舌头在嘴里不听使唤,他神神秘秘地道:“疯子,马上就要换届选举了,你想不想当官,只要你愿意,我们哥们几个就有办法把你弄上去。”   秦大江这个想法与侯卫东不谋而合。   侯卫东光顾了一次检察院,领教了人民专政的力量,就不想再惹麻烦,办事特别小心,四处环顾,看到确实无人,才道:“这事违背选举法,不能乱说,另外找时间说这事。”   秦大江喝多了,气势很足,唾液四射地道:“鸡巴个选举法,你不必出面,就让我去给你招呼,老哥在青林镇还是有面子的。”   “但是我怎样才能当上候选人,我还不太明白。”侯卫东确实不知此事,他到了青林镇以后,从来没有参加过乡镇的换届选举,也没有看过相关资料。   秦大江满不在乎地道:“乡镇人大换届选举开大会的时候,只要代表一人提议十人附议,就可以提入正式侯选人,到时由我来提议,保征让你成为正式候选人。”   侯卫东知道这正是异军突起的好机会,点头道:“明天我们细谈,大江,此事一定要保密。”   晚上,侯卫东思来想去,最后下定了决心,要趁着这次选举之机,争取当上副镇长,有了这个台阶,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第二天一早,侯卫东来到秦大江,道:“选举方面的书,有没有,我看一看,心中还不踏实在。”   秦大江东找西翻,找了一本普法手册,正好有换届选举的细则在里面,他仔细看了看,道:“大江还记得昨天所的事情没有?”   秦大江将胸口拍得“咚、咚”响,道:“这事你不用出面,交给我,上青林三个村不用做工作,只要我提议,他们一定会投支持票,下青林几个村,我也有好哥们,打声招呼,就搁平了。”   侯卫东已经想得很成熟了,道:“大江,这样不行,如果上面查起来,很快就要露陷,即使查无实据,对我以后发展也不利,方法一定要巧妙,你可以趁着镇里开会的时候,专门讲讲上青林发展经过,特意提起修路、办石场的事情,不动声色替我作宣传,但是,千万不能将意图说出来,免得被人抓住把柄,更不能有赌选行为,这样才经得起组织的调查。”   秦大江笑道:“疯子,怎么变得这样小心,你放心,老哥有办法,保证不让你受牵连。”   秦大江是活动能力很强的支部书记,又以耿直出名,他说的话,很多村干部都要买帐,交待完任务,侯卫东便静观事态发展。   十二月初,曾宪刚也出了院,出院之时,侯卫东特意下山,从沙州学院取过存折和剩下的现金,一齐带到了医院,曾宪刚爆了一只眼睛,就做了一个假眼,为了掩饰假眼,戴了一幅平光眼镜,粗大的汉子初次戴上眼镜,看上去很不协调。   侯卫东打量了好几眼,最后忍住没有笑,将存折和现金交给了他。   曾宪刚接过存折,打开看了一眼,就将存折和现金放到贴身处,道:“疯子,这次我遭了难,你帮了大忙。”   侯卫东打断道:“兄弟之间,说这些干什么,这一个月石场运行正常,又有不错的收入,回到山上我把帐目拿给你。”   曾宪刚回到家,三个村的干部以及亲朋好友都闻讯而来,支书唐桂元特意杀了一条猪,买了几挂大鞭炮,轰轰烈烈地在曾宪刚院子里放了一场。   喝完酒,村里妇女主任又带人把屋里打扫了一遍,大家这才离开。重回自己的家,却恍如隔世,妻子张兰的身影似乎还在屋里晃来荡去,厨房里似乎还飘来了火锅鱼的香味。   曾宪刚在院子里蹲了许久。   晚上,侯卫东又来到了曾家,曾宪刚正在指挥众人加高围墙。   曾宪刚身体还没有彻底复原,就没有参加劳动,在一旁指点着,见到了侯卫东,便道:“原来的围墙只有一米多高,轻轻一撑就能过来,我准备把围墙修到三米五,上面再插了一些玻璃,棒儿客想要翻进来,就没有这么容易。”   院子里还挂着一只狗,已经被剥了皮。   曾宪刚恨恨地道:“这条狗没有用,如果那天它叫了两声,我也就有了防备,狗日的,白养了它,晚上我们吃狗肉。”   除了修围墙的,还有几个人在收拾偏房。   曾宪刚又道:“石场每天都要有人值班,我收拾一间房子,值班人员就可以睡在里面。”侯卫东理解他的做法,曾家院子是单家独院,多住几个人,相对就安全许多。   晚上,来帮忙的人都围在一起吃狗肉,按照上青林规矩,第一杯酒要大家一起喝,随后才互相敬酒。   曾宪刚把酒杯捂着,道:“我戒酒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喝酒了。”他满脸懊悔地道:“那一天晚上如果不喝酒,也不至于睡这样沉死,只要我当时醒着,这几个小子根本进不了屋,只有我沾半滴酒,就是乌龟王八蛋。”   他这种情况,大家不好硬劝,而曾宪刚是主人,他不喝酒,席间话也少,这顿酒也就没有多少兴致,狗肉被吃光以后,大家也就散去。   侯卫东有事,便留了下来,见曾宪刚情绪还算正常,侯卫东就讲了讲这一段时间英刚石场和曾家石场的帐目,帐目简单,半个小时就谈完了,曾宪刚兴致也不大,只是不断点头。   讲完之后,曾宪刚突然问道:“疯子,帐目问题先不说,问你一个事,听说检察院找了你的麻烦,你被关了两天?”   “有这事,前一段时间你一直在住院,就没有给你说。”   曾宪刚从医院出来以后,就从来没有笑过,脸色一直阴沉沉的,听了事情经过,他想了想,又问道:“马上要换届选举了,你有没有想法?”   侯卫东正想说这事,见他主动提起,反而试探了一下,“我不是候选人,有什么办法?”   “那不一定,上一次选举,晁胖子只比黄主任多七票,当时如果黄主任做做工作,就完全可能当选,我去暗中联络一下其他村,选举的时候突然将你提出来,应该没有问题。”   侯卫东就说实话道:“这一次被检察院弄进去,我才明过来,在青林镇,或者说是在益杨县,光有钱是不行的,还得有政治地位,否则,棒儿客可以来抢,公安、检察等部门也随时可以来找麻烦。”   曾宪刚道:“就这样说定了,我给你作工作,到时由代表小组提议,将你选上去。”   侯卫东强调到,“做工作可以,但不能花钱,否则性质就变了。”   分手之时,侯卫东握了握曾宪刚的手,道:“节哀顺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有你儿子的事情,要多找点时间陪他,如果实在不行,到沙州或是岭西省的大医院去看。”   曾宪刚也不说话,只是点头,使劲握着侯卫东的手。   转眼间,就到了换届选举的日子,秦大江肩负着侯卫东的使命,不声不响地做着工作,他当了多年的支部书记,很有些工作方法,并不直接拉票,只是逮着机会就讲侯卫东在上青林公路中所作的贡献,以及如何带动上青林企业发展。   而曾宪刚则是守株待兔,这一段时间,陆续有关系好的村干部来看他,他就实事求是讲侯卫东的好处,从修公路开始,一直讲到受伤住院期间,种种小事,讲得细致入微。   由于所说全部是事实,也不需要秦大江和曾宪刚编造,讲者不费力,听者也不觉得唐突。   书记赵永胜和镇长秦飞跃斗得不可开交之时,双方都在暗中拉拢各村干部,秦飞跃走了以后,赵永胜一人独大,在青林政府成了绝对权威,这就让赵永胜的警惕开始下降,他认为选举应该没有多大问题,当宣传部刘部长打电话询问此事刘坤选举之事时,他也就在电话上打了包票。   十二月中旬,公布了侯选人名单:   镇长实行等额选举,候选人是粟明;   镇长实行差额选举,候选人四选三。   分别是钟端华、刘坤、唐树刚和李辉,钟端华是原来的党委委员、武装部长,这次被调整为副镇长,他群众基础好,又是青林老领导,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刘坤是镇长助理,是县府办下来的,也是这次选举的重点确保对象,到了青林镇以后,他一直低调为人,工作中规中矩,赵永胜下村都要带着他,就是为了提高其知名度;   唐树刚原是党政办主任,这次能进入内定名单,纯属运气好,青林镇政府的领导职能一直是一正二副,这次选举前,由于工作需要,县委下文增加了部分乡镇的领导职数,青林镇政府的领导职能就变成了一正三副,唐树则幸运地被列入了副镇长候选人。   而计生办的李辉,只是一般工作人员,资历一般,放在这里,主要是用来做差额选举的。   十二月十九日,青林镇人代会正式召开,因为有选举任务,镇里就特别重视这一次人代会,专门租用了两个客车,一辆客车到上青林接镇人大代表,一辆客车到下青林各村接镇人大代表。   侯卫东不是人大代表,没有资格参会,他起床之后,到尖山村看了一个现场,然后来到狗背弯石场。   站在高高有采台上,他盘算着:今天选举结果就能出来,从反馈的情况来看,自己选起的可能性比较大,也不知哪一个倒霉鬼会被选下来。   是钟端华、刘坤还是唐树刚?   到了中午一点,他在石场同工人们一起吃了午饭,这才慢慢地回到了上青林院子,刚进房间,手机就响了起来。   小佳在电话里道:“我今天请了假,下午到益杨县,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要参观我的新房子。”沙州学院的新房子装好以后,小佳一直没有来过,这一次,她特意请假来看望侯卫东,一是由于检察院的事情,她来安慰心爱的老公,二是来看一看在沙州学院的新房子。   侯卫东正在等待选举结果,这件事,有着暗箱操作的成分,他就打算彻底瞒住小佳,毕竟,让小佳知道太多阴暗的事情,也有损于自己在小佳中的阳光形象,他就道:“你从沙州出发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我坐货车下山。”   放下电话,他干脆脱掉衣服,什么也不想,钻进厚实的铺盖,万事不想,只管睡觉。   大约在二点钟的时候,手机猛地响了起来,他接通来电,就听到秦飞跃的声音,他在电话里高兴地道:“开发区正式成立了,卫东,你有没有兴趣过来,过来以后,先安排你负责国土方面的工作,这可是一个肥缺。” 第120章 风云突变(下)   对于这次青林镇的换届选举,赵永胜原本是胸有成竹:秦飞跃走,放眼青林镇,谁人堪为对手。   当人大副主席肖卫国紧张地出现在他面前之时,他还开了一句玩笑:“肖主席,什么事让你如此着急,每临大事有静气,这可是你的座右铭啊。”   肖卫国不理会赵永胜的玩笑,面带急色道:“赵书记,这事不好办,中途杀出个程咬金,第三代表小组推出了新的副镇长候选人。”   赵永胜脸色立刻严肃起来,道:“是谁提出来的,提的是谁?”   “是由独石村的严国歌提出来的,他提议将侯卫东列为副镇长候选人,曾宪刚、秦大江等十二人附议,按选举法规定,他们的提议是有效的。”   听说候选人是侯卫东,赵永胜立刻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站了起来,道:“这严国歌是什么人,我不熟悉?”   “他是独石村的人,以前曾当过社长,从去年开始就长期住在沙州女儿家里面。”   侯卫东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是在青林镇名声却不小,特别是在上青林有着极强的号召力,这一次被检察院请了进去,上青林村民就搞了一个万人签字,由此可见一斑,赵永胜千算万算,可是从来没有想到远在上青林一心办企业的侯卫东会突然冒了出来,他忍不住挠了挠头,道:“能不能撤销提议?”   肖天国苦笑道:“这白纸黑字写了上来的提议,撤销是违法的。”   赵永胜想了想,道:“把十二人名单给我。”   肖天国早有准备,就把签字名单递给了赵永胜。   赵永胜看了一眼,这十二人都是上青林的村干部,他迅速理清思路,道:“这样,我找曾宪刚和秦大江谈话,你去找严国歌和杨柄刚谈话,其他的人,由蒋书记和纪委副书记宁勇找人去谈,如果撤不掉,务必让这些人以大局为重,以青林镇的发展为重,将组织内定的候选人选上去。”   秦大江被叫到了书记办公室,关上门以后,赵永胜满脸寒霜,道:“秦大江,你搞什么名堂,三个候选人是组织上定下来的,难道你想跟益杨县委、县政府唱对台戏,真是乱来,那个严国歌,这种不听招呼的人,你作为党支部书记,是怎么将他推荐上来的?”   秦大江一脸苦相,“严国歌是老社长,以前选代表的时候,你们是审查过的,现在他来这一出,我怎么知道,他征求我的意见,我就顺便签了一个名字。”   “哼,好一个顺便,这个字签下去,如果选举出了意外,我唯你是问。”   “赵书记,我们小组都是上青林的人,如果我不签字,传了出去,让我如何与侯卫东相处,他可是镇政府派到我们村里来的,专门管我们的钦差大臣。”   “这个你放心,开完会,我就将侯卫东调到下青林去了,你是老支书了,一定要有组织原则。”   秦大江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虽然签了字,但是投票的时候,我一定能贯彻组织意图,受党教育这么多年,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送走了秦大江,赵永胜反而更没有底了,这些支部书记多是老奸巨滑之辈,当面说得好,投票之时就不知搞什么鬼。   曾宪刚进来之时,就空洞着一只眼睛坐在赵永胜对面,赵永胜扔了一枝烟,道:“曾主任,你的身体没有问题吧。”曾宪刚把烟还给赵永胜,道:“赵书记,自从出事以后,烟和酒我都戒了。”   赵永胜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道:“侯卫东作为候选人,这是怎么回事情?”曾宪刚闷声道:“严国歌提出建议后,就问哪些愿意签,我和他坐在一起,如果不签,就太对不起侯卫东了,我是说真心话。”   赵永胜在心中狠狠地骂道:“这个严国歌,真他妈的多事。”   与曾宪刚谈完话,赵永胜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他立刻召集了机关的十二个人大代表开会,再次重申了组织记录,要求必须实现组织意图,将组织部内定的三个候选人选上去。   下午三点钟,正式的投票就开始了。   刘坤是镇长助理,列席参加了镇人代会,在会场之时,他不停地向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大代表散烟,脸笑得如鲜花一般。当侯卫东成为黑马杀将出来,他脸色的花朵立刻被大雪凝固住了。   开始公布票数的时候,这唱票声是典型的青林口音,即土又尖,可是此时却显得格外威严,唱票声让他提到了嗓子眼,念着刘坤名字之时,又显得格外的亲切,念到侯卫东的名字之时,他眼皮就跳一下。   五个候选人,只能选三副镇长,也就意味着将要淘汰两人,李辉的票数明显低于前四人,肯定要被淘汰,而钟端华、刘坤、唐树刚和侯卫东四人的票数咬得极紧,名次轮番上升。   唱票停止时,实到九十八名镇人大代表,最后一名是李辉,他得票十九,倒数第二名是刘坤,他得票四十八,倒数第三名是侯卫东,他得票五十七。   刘坤脑袋轰响了一声,空白了半天,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落选了。”他微张着嘴,用目光寻找着赵永胜。   台下的秦大江一脸平静,他低着头,将镇里的人大工作报告翻来翻去地阅读。   赵永胜脸色极为难看,紧紧盯着选举结果,随后就沉着脸走出了会场,蒋有财和肖天国亦悄悄溜出了会场,两人一个是分管组织的领导,一个是人大副主席,都没有预料到本次选举会出现这种情况。   三人来到了书记办公室,赵永胜铁青着脸,看着蒋有财,蒋有财性格本来就软,此时慌了神,结结巴巴地道:“赵书记,这事一点征兆都没有,肯定是上青林几个村干部搞的鬼。”   赵永胜打断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赶快想补救措施,老蒋,你赶紧把纪委的同志带上,去暗查有没有赌选的情况。”又对肖天国道:“老肖,你把今天选举的情况,完整地形成了一个书面材料,然后到人大去汇报选举情况。”   两人领命而去,赵永胜咬了咬牙,拨通了组织部柳部长的办公室电话。   柳部长正在生气,他已接到了一个电话,南部的阳河镇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有一位组织上内定的候选人被选掉了,听到赵永胜的汇报,他顿时火冒三丈,道:“赵书记,这次选举你是怎么组织的,出了这种事,说明你的驾驭全局能力有问题,青林镇党委的战斗力有问题。”   训斥了一顿以后,柳部长缓和了一下口气,道:“有没有代表或者群众反映异常情况,如果有,就要立刻采取措施。”   赵永胜小心地回答道:“我已经以蒋有财副书记为组长,成立了一个调查组小组,就选举中出现的问题进行彻底调查。”   柳部长不容置疑地道:“此事宜快,调查要扎实,如果有问题,材料要做扎实,还要,就由你来亲自当组长,我随时都要听取调查结果。”   放下了电话,赵永胜靠在骑子后背,思考着对应之策,从结果来看,这次选举肯定存在异常,若说侯卫东没有做工作,打死他也不相信,可是要抓住其尾巴,则很不容易,他走到门口,看到蒋有财的背影,又道:“老蒋,将严国歌请到我办公室来。”   严国歌到了赵永胜办公室,赵永胜尽量露出笑脸,扔了一枝烟,道:“老严,现在享福了,住在沙州女儿家。”严国歌憨厚地笑道:“女儿在沙州做批发生意,没有人带小孩,我就和孩子妈一起帮他们带孩子。”   聊了几句,赵永胜冷不丁地道:“是谁让你选侯卫东?”   严国歌道:“是我女儿,以前她每次回家,都要先坐车到下青林,然后走路上山,现在客车可以坐到家门口,所以她对我说,侯卫东这样的干部,一心为老百姓办实事,就要选起来当领导。”   严国歌是说的实话,按照秦大江的计划,他是安排望日村的一个好朋友来提议,岂知正准备提议的时候,本村的代表严国歌却抢先一步发出了提议,秦大江、曾宪刚等人立刻响应了他的提议,严国歌无意中成了急先锋。   赵永胜拐着弯问了好几个问题,严国歌一板一眼答得清楚明白。   青林镇选举轰轰烈烈之际,侯卫东则在青林山上喝着茶,看着又臭又长的电视连续剧,他在心里已有两手打算,如果没有选上,就直接投奔秦飞跃,在开发区谋个职位,如果选上副镇长,也算是踏上了领导层,先干上一段时间,再谋其他出路。   下午四点过,办公室快嘴杨凤打了一个电话到家里来,“侯卫东,不,应该是侯镇长了,祝贺你,以后可要多多关照我。”杨凤是党政办的内勤,她有一个私人电话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电话号码,上青林程控电话本来就不多,她全部都记了下来,得知侯卫东当选为副镇长,她见办公室没有人,就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表示祝贺。   “为了选举的事情,赵书记很生气,估计很快就要找你谈话,你可要小心一点。”侯卫东每次到青林党政办,总要给她买一包瓜子或者其他小零食,两人关系处得还不错,侯卫东没有开口,她就将山下的情况通知给侯卫东。   调查组的行动很迅速,镇人代会刚刚结束,纪委副书记宁勇就带着三个人,坐车直奔上青林,他们从独石村入手,从妇女主任、民兵连长和各社社长入手,一个一个找起来谈话,寻找着侯卫东操纵选举的蛛丝马迹。   蒋有财则带着另一个组,挨个找上青林各村的村支书和村主任们谈话。   赵永胜则将高乡长、杨新春、田秀影通知到镇里面,单独谈话。   第二天,县组织部、人大和民政局相关同志组成的调查组也来到了青林镇,他们将侯卫东通知到了镇里,对其单独谈话。   侯卫东接到通知以后,心里微微有些打鼓。这一次换届选举,他给秦大江和曾宪刚都密授了机宜,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算是暗中操纵了选举。   但是,他只是面授了机宜,从来没有直接出面,也没有出钱赌选,更加有利的是严国歌突然跳出来,无意间掩盖了所有的痕迹,因而这件事情不论如何调查,也不会有结果,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根本无须担心。   走进了镇纪委办公室,五个表情严肃的人都盯着他,蒋有财为了缓和气氛,就笑着对侯卫东道:“今天请你到镇里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些情况,你要把知道的事,实事求是地向组织汇报。”   说完,就将在座之人的身份一一介绍给侯卫东。   县纪委副书记李德超是调查组组长,他先与侯卫东寒暄了几句,问了问从哪里毕业,在青林镇工作几年等问题,然后话锋一转,道:“下面,我代表组织跟你作一次谈话,谈话是要作记录的,你是共产党员,要对组织忠诚,希望你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我对党是忠诚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   “这一次换届选举,你在选举前有什么想法?”   侯卫东笑了笑,道:“这是组织部门的事,我能有什么想法,服从组织决定。”   “你跟严国歌谈起过选举的事情没有?”   “没有,我只和他见过一次面,是在去年修公路的时候,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跟其他人谈过选举的事情没有?”   “没有。”   “你确定从来没有跟人谈起过选举的事情?”   “没有。”   又问了十几个问题,侯卫东回答得简单干脆,决不拖泥带水,李德超知道,这样问下去也没有结果,但是他还是依据着传统方法,把所有可能性全部都问了一遍,然后将这一问一答全部记了下来,最后,让侯卫东对谈话记录签字认可,并盖上红手印。   完成所有手续以后,李德超露出笑脸,道:“这是例行询问,希望你能理解。”   调查工作持续了三天,一无所获。   青林镇的换届选举出现的问题,益杨县委高度重视,第四天,赵永胜来到县委,向分管组织的赵书记汇报此事。   赵书记听了汇报,沉默了一会,道:“这么说,这一次换届选举没有实现组织意图,纯粹是意外原因造成的。”   赵永胜对侯卫东一肚子鬼火,现在却只能客观汇报:“侯卫东是93年益杨县委县政府向社会公招的十名干部之一,他到了青林镇政府以后,担任青林政府驻上青林工作组副组长职务,后来又担任上青林公路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职务,上青林公路建设,他是有功劳的,所以在上青林很有些威信。”   赵书记灵光一闪,突然想起93年在人事局办公室遇到的年轻人,就问:“侯卫东是不是一米七五左右,身材很结实。”   “对,他是沙州学院的,学法律专业。”   赵书记翻了翻纪委的调查结论,道:“既然选举是符合程序,没有人为操纵,就是合法的,我们必须承认这个结果,在以后的工作中,你要妥善安排好侯卫东的工作。”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语意很重地道:“青林镇党委在换届选举中存在两个问题,一是没有做好调查工作,没有预见性,这才回出现这种局面,说明青林党委驾驭能力还有要提高,赵书记,你也是老领导了,发生这种事,实在不应该;二是侯卫东既然在群众中享有威信,又是正牌子的大学生,这种人才为什么不向组织部门推荐,这里存在一个识人不明的问题。”   赵永胜被说得面红耳赤,他承认错误道:“这是一次深刻教训,我要向县委作检查,刘坤同志是组织派下来的,现在落选了,下一步应该如何安排。”   “刘坤在青林镇表现如何?”   “刘坤同志虽然年轻,到了青林镇以后,工作努力,已经渐渐进入了角色,他是一个优秀的年轻干部,只是到青林镇的时间还不长,村里面的同志不熟悉他,所以落选了。”   赵书记道:“刘坤同志的安置问题,我还要向祝书记汇报,你回去以后,吸取教训,和粟明同志一道,将全镇工作抓起来,95年青林镇财政收入大幅度提高,增幅是全县第一名,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回去好好工作,不要背思想包袱,争取今年再上一个新台阶。”   等赵永胜走后,赵书记又打了一个电话,“飞跃,开发区工作如何?”秦飞跃和赵书记关系不错,他笑道:“进展比较顺利,赵书记什么时候来视察开发区?”   赵书记和秦飞跃谈了几句开发区的事情,他问道:“你在青林镇工作了一段时间,你觉得侯卫东这个同志如何?”   “侯卫东学历高,工作踏实,主持修建了上青林公路,这是上青林乡政府几届的愿望,也是七千老百姓的共同愿望,侯卫东初生牛犊不怕虎,扭着这事不放,居然把事办成了,开发区现在正缺这种干实事的干部,我准备把他调过来当帮手。”   赵书记很敏锐,道:“既然侯卫东是人才,那以前为什么没有使用?连二级班子都不是。”   “这句话说来话长,我几次想使用侯卫东,镇党委都没有同意。”   赵书记知道赵永胜和秦飞跃有矛盾,也就没有深问,通过与青林镇原党政一把手的谈话,他对侯卫东的印象加深了。当天的县委常委会,就专门提出了两个镇的选举问题,另一个镇查出了赌选和操纵选举的问题,而青林镇则是一次意外事件。   赵书记在会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青林镇这一次选举,没有实现组织意图,镇党委要承担相应责任,赵永胜在这两年工作中,很有成绩,青林镇去年财政收入增幅居全县第一,乡镇企业发展也进入了快车道,我建议,赵永胜继续担任青林镇党委书记,蒋有财副书记工作能力一般,党建工作没有抓出什么实绩,建议调离青林镇,到李山镇担任人大副主席,由刘坤同志接任青林镇党委副书记职务。” 第121章 分歧(一)   县委常委会原则同意了赵书记的意见。   会后,柳部长找到了一把手祝焱书记,汇报道:“祝书记,党管干部是我党的重要原则,可是我心里很不安啊。”   “为什么不安?”   “这一段时间乡镇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叫做党也党不住,团也团不拢,说明了有的基层组织比较涣散,没有战斗力,青林镇换届选举事件,就是一个典型事例,这反映了基层组织在商品经济热潮之下,出现了异化。”   祝焱不动声色又问道:“柳部长的意见是什么?”   柳部长身材高大,在祝焱面前坐得笔直,道:“如果不严肃处理青林换届选举事件,就是助长这股歪风,下一次换届,就难以收拾,说不定还要出些怪象。”   祝焱用手轻轻敲了敲桌子,道:“你对青林镇问题的处置方案有意见,常委会上就应该提出来。”   柳部长解释道:“赵书记分管组织人事,我必须尊重他的意见,但是个人想法还是要给您汇报。”又道:“刘坤在青林镇落选,继续将他放在青林镇,恐怕以后不好开展工作。”   祝焱沉吟了一会,道:“这事我同意赵林同志的意见,我还征求过马县长的意见,马县长对侯卫东印象还不错,我觉得要给他一个机会,放在青林镇,在工作中锻炼,是驴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至于刘坤的使用,原则上是异地使用,只是各地刚刚选举完,班子刚刚配齐,不宜再行调整,他到局行工作,经验还不够,把他放在青林镇,也算是一种考验。”   县委书记一锤订音,侯卫东和刘坤分别成为益杨县最年轻的副镇长和党委副书记。   在刘坤家里,得知自己被任命为青林镇党委副书记,刘坤这才从床上爬了起来。度日如年,这成语从小就熟悉,而这几天的日子,极好地诠释了这个成语的意义,连胡子都长了老长,他起床以后,就用电动刮胡刀“突、突”地刮着胡子。   黑白双煞和段英就坐在客厅里,白煞一边理菜,一边气呼呼地道:“以前居然没有看出侯卫东是一条白眼狼,他居然会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刘军,亏你还是县委常委,怎么不站出来说句话。”   黑煞刘军靠在沙发上看电视,道:“我早就知道赵书记的安排,还去啰嗦什么。”   白煞气愤地道:“侯卫东这种人,一定要给他教训,他不是在办企业吗,机关干部办企业就是违纪,怎么不敢去查。”她又对段英道:“段英,你也认识侯卫东吧,听说他的女朋友和你是室友,你马上写一封信给他女朋友,去揭发侯卫东,让他身败名裂。”   段英将理好的菜放进盆子里,道:“理得差不多了,我去洗。”   刘坤换了一件干净衫衣出来,道:“侯卫东开石场发了财,还被检察院抓了一回,这一次他绝对是用钱将村干部买通了,宁勇和蒋有才是笨蛋,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查不出来。”   换届的风波,将刘坤体验了什么叫高潮,什么叫低谷,对于始作蛹者侯卫东,他自然是满腔仇恨。   “在镇里的时候,我还经常帮着侯卫东说话,没有料到他翻脸不认人,关键时候在背后捅刀子。”   段英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就在厨房理菜,听着他们谈话。   黑煞刘军一脸黑瘦,他眯着眼,弹了弹烟灰,道:“侯卫东这小子是个人才,手段也历害,刘坤,以后你们两人在一起工作,千万要和他搞好关系,更不能成为他的敌人,你要大度一点,不要听你妈妈的,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刘坤不服,道:“我跟他一起睡了四年,知根知底,谁怕谁啊”这话有些语病,段英就在屋里“吃、吃”地笑。白煞不满地道:“大家说正事,你笑什么笑。”   段英脸就阴下来,刘坤抢白了白煞一句,道:“笑一笑有什么。”说完就转到了厨房。   等到刘坤走进厨房,白煞气愤地道:“结个媳妇丢个儿,还没有结婚就是这样,哼,看以后怎么办。”   刘军眯着眼睛看电视,任烟雾缭绕,在客厅中盘旋,他严肃地对白煞道:“刘坤和侯卫东现在都是一个班子的成员,合则两利,斗则两败,在政府机关工作,不能轻易树敌,你不要挑着小坤与侯卫东相斗。”   沙州学院,小佳进了房间以后,禁不住高兴地大叫起来,抱着侯卫东就不放。   今天一大早,就在县委常委会正在研究青林镇选举的时候,她来到了益杨,侯卫东此时还是自由身,早就在车站等着,两人见了面,先到菜市场买了菜,这才回到了沙州学院的住房。   小佳着实喜欢这个新房间,两人激情之后,她站在阳台上,捧着一杯热咖啡,肩靠着侯卫东,享受着冬日湖边萧瑟的景致。   “卫东,我总担心以后会有麻烦,这个副镇长不好当。”   “宁愿战斗而死,不愿窝囊而活,以后即使有麻烦,也强于被人遗忘在上青林。”   小佳在建委工作久了,见识了许多官场人物,这些人物级别可比侯卫东高得多,大多老奸巨猾,办事总要留着一手,侯卫东这样不顾一切向前冲的做法,实是官场异类。   视线所及之处,几只南飞的白鹤站在湖边浅水处,悠闲地在寻找着食物,在它们的故乡,现在已是天寒地冻,如果不经历千难万险的长途飞行,又怎能有此时的安宁与富足。   两人正在享受着大自然的美景,低声说着废话,另一侧阳台,走出来一位短发女子,正是刚刚从海南岛渡假回来的郭兰。   组织部近期举办了一个企业党务干部培训班,培训班结束以后,就到海南岛考察,名为考察,实际是旅行,昨天回到部里,就听说了换届选举之事,她实在没有料到,看来并不热衷仕途的侯卫东,居然有这般惊人之举。   “真是人不可冒相,海水不可斗量,侯卫东居然能导演一场好戏,不愧为沙州学院的风云人物。”郭兰凭直觉就认定此事必然是侯卫东一手策划的。   想着侯卫东,她就朝对面阳台看了一眼,正好和侯卫东目光相对,侯卫东正和一位年轻漂亮气质颇佳的女孩亲热地站在一起。   “这是我老婆张小佳。”   郭兰隔着阳台,飞快地看了一眼小佳,笑道:“张小佳肯定不是在益歌杨工作?”小佳惊奇地道:“你怎么知道?”   郭兰指了指小佳漂亮的小卷发以及身上的衣服,道:“益杨女孩子可穿不出这样的味道?”小佳笑道:“我在沙州建委工作,沙州学院毕业的,也算是益杨人。”   两人隔着阳台的薄栏杆,亲热地聊着,倒把侯卫东晾在了一边。侯卫东道:“你们两人慢慢聊,我去炒菜去了。”   侯卫东在上青林二年,有空的时候自己也做饭吃,他向高乡长的爱人学了一样炒回锅肉的本事。   这回锅肉是川菜的传统菜,会做川菜的人,几乎人人都会做此菜,可是,真正能做到高乡长爱人水平的,就为数不多。   回锅肉,关键在精细二字,越简单的,就要越用心,侯卫东为了在小佳面前显一手,就特意在菜市买了新鲜的后腿肉,还买齐了所需佐料。   趁着小佳在阳台上与郭兰聊天的时间,他就将后腿肉切成肥四瘦六宽三指,太肥则腻,太瘦则焦,太宽太窄都难成型。肉切好,水刚好滚开,放入用刀拍开的生姜、大葱节、大蒜、花椒吊汤,不一会,汤气的香味就出来了。   小佳从阳台走了进来,她用双手使劲抱着侯卫东的腰,道:“你以前怎么不跟我说,隔壁住了一位美女,她有男朋友没有?”   侯卫东手里拿着菜刀,道:“她有没有男朋友,我怎么知道,搬来这么久,就见过两次面。哎,你别使劲,我在辛勤劳动。”   小佳威胁道:“隔壁住着大美女,你一定要洁身自好,如果和郭兰勾搭,我可饶不了你。”   侯卫东就道:“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十几天不见小佳,怎么就变成了蜡坛子了。”   小佳贴着侯卫东的后背,道:“防患于未然,保卫家庭就是一场战争,永远也不能放松警惕。”   小佳撒完骄,就在一旁看着侯卫东炒菜。   侯卫东围着围裙,倒有几分大厨的风范,他将正宗的郫县豆瓣用刀剁细,待锅热后,又用漏瓢将肉在汤中汆散,然后“哗”地一声音倒入锅中,过了一会,肉片就被熬制成一个一个的卷窝形状,俗称“灯盏窝”。   见肉片成窝,立即放入甜面酱、酱油少许,又放了几滴料酒和一点鸡精,随后,又加入香蒜苗,大火猛炒。   当一大盆色、香、味俱全的回锅肉炒出来以后,小佳眼睛早就鼓圆了,口水在嘴里泛滥,她接连吃了好几块,这才如小孩子一般“哇”地叫道:“老公,你好历害,以后要天天给我炒回锅肉。”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这是自然规律。   星期五下午,送走了小佳,侯卫东转身也就上了前往上青林的客车。   第二天一大早,他早早起了床,来到了姚豆花馆子,豆花馆子的姚馆长就热情地招呼道:“侯镇长,这么早啊。”侯卫东坐在老位置,道:“姚馆长,一碗豆花,二两核桃肉。”姚馆长是侯卫东给姚瘦子取的绰号,这时已在上青林场镇被叫响了,他坐在侯卫东旁边,道:“疯子,我还是叫疯子习惯,叫镇长不爽口,瞧得起老哥,以后上山还要到我这来吃豆花。”   二年来,侯卫东有一半的早餐是消磨在这里,对姚豆花很有些感情,道:“我又没有搬走,说得这么深沉。”   下山速度极快,侯卫东到达青林镇政府,刚好八点,他在镇政府还没有办公室,就只能在院子里站着,陆续有机关干部来上班,他们看到侯卫东,脸色就有些古怪,虽然县里的批复已经到了镇里,侯卫东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副镇长,可是,大家总觉得怪怪的,还没有把这个石场最大老板和副镇长重合在一起。   侯卫东也感到了这种尴尬,等到杨凤一来,他就立刻跟着她到了党政办,杨凤笑道:“侯镇长,恭喜你了,你什么时候还是办个招待。”   侯卫东问道:“赵书记今天来不来?”   “按照常规,星期一上午都要召开二级班子以上会议,赵书记一会就到。”   黄公安提着黑色人造革手提包走了进来,他见到侯卫东,大声道:“侯大学,你硬是了得,二年时间就混成了副镇长,前途无量。”   大家正在说话时,就听见外面响起了小车的刹车声,杨凤凑到窗子前看了一眼,回头对侯卫东道:“侯镇,赵书记来了。”侯卫东就出了办公室,快步来到了赵永胜面前,道:“赵书记,我想给你汇报工作。”   赵永胜脸上没有表情,道:“好,到办公室来吧。”   来到办公室,赵永胜放下手包,把开水器开关打开,又取出茶盒,将茶叶放进了杯里,这才抬起头,道:“县里批复你看到没有?”   “什么批复,没有看到。”   “根据青林人代会选举结果,新一届镇政府镇长由粟明担任,副镇长分别是钟瑞华、唐树刚和你,等一会就要召开工作会,你也参加,工作会结束,接着召开党政联席会,明确镇政府班子的分工。”   九点钟,召开青林镇二级班子以上会议。   会议在二楼中会议室召开,中间是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子,外围还安了二排椅子。党政领导就坐在会议桌前,书记赵永胜、镇长粟明、副书记刘坤、副镇长钟瑞华、唐树刚和侯卫东,另外还是人大副主席肖卫国。   侯卫东是第一次坐上这个椭圆形会议桌,他把腰坐着笔直,表情尽理弄得庄重些,又把笔和笔记本打开,随时一幅准备记录的样子,眼睛余光却瞟来瞟去,观察着来开会的众人。   刘坤和粟明分坐在赵永胜的两旁,赵永胜满脸笑容,和几位二级班子说了几句笑话,又扔了几枝烟给桌上的几个人,很是从容。   “开会之前,先由我来宣读县里的两份文件。”   这是关于镇政府领导任职和刘坤任职的相关文件,赵永胜宣读文件以后,道:“镇政府几位领导的具体分工,以文件为准。”   随后,就开始由二级班子们汇报工作,主要是这个星期的工作打算以及上个星期工作中遇到的困难,侯卫东虽然到青林镇工作二年多了,可是由于驻在上青林山上,许多工作都不熟悉,他就飞快地记着。   各科室主任汇报了工作以后,赵永胜答复了几个问题,扭头问粟明,“粟镇长,你讲不讲。”粟明摇头道:“暂时不讲。”   赵永胜就宣布道:“今天一级班子就不讲了,各位科室主任可以离开了,新的一年开始了,事情多,你们要抓紧,不要松懈。”   等到各科室主任离开以后,赵永胜就道:“昨天我和粟镇长碰了头,现在就由粟镇长将镇政府班子的分工明确一下。”   粟明清了清嗓子,道:“新一届政府班子,包括我在内,全部都是新手,我作为行政一把手,感到压力很大,希望我们在镇党委的领导下,完成人代会上提出的各项任务,保持住财政收入增长第一的桂冠。”   “脚踏实地干几件实事,为青林镇老百姓谋福利。”   “现在,根据我和赵书记的商议,对班子成员进行分工。”   侯卫东记得很仔细,他的主要工作有三项,一是分管社会事业,二是分管交通建设,三是分管政法及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 第122章 分歧(二)   散了会,新任的办公室主任欧阳林来到侯卫东身边,道:“侯镇,你的办公室已经弄出来了,这是钥匙。”原先的党政办主任唐树刚提成副镇长以后,欧阳林被任命为党政办主任,他办事灵活,写文章水平也不错,很适合这个岗位。   办公室不大,布置得很简单,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部电话,一排文件柜,一个开水器,由于才清扫过,干净利索,又有些寒酸,打窗户开,新鲜的冷空气立刻就透窗而入。   对办公室还满意,侯卫东递了一枝烟给欧阳林,道:“欧阳主任,现在我住在上青林山,跑来跑去不方便,不知山下有没有单身宿舍?”   欧阳林点燃打火机,先帮着把侯卫东的烟点燃,这才点燃自己手中烟,介绍道:“青林镇是上青林和下青林合并而成的,两个乡的干部集中在下青林政府,住房根本不够,确实调不出来了,赵书记为了这事很伤了些脑筋。”   “附近有没有租房子的?”在下青林上班,回到上青林居住,对于年轻力壮实的侯卫东没有问题,只是遇到加班或是喝酒的时候,爬山就是一件苦差事,偶尔为之还可以,经常这样做就不太可行。   欧阳林在青林镇好几年,对场镇情况熟悉得很,道:“青林镇基本上没有流动人口,所以没有出租房市场,侯镇想租房子,我帮你去问一问,不过希望不大。”   欧阳林走了以后,侯卫东就犯愁了,心道:“改革开放都十多年,已经进入了九十年代,青林镇居然还是这个样子。”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也没有人来喝他,他就站在窗子边,看着三三二二的机关干部走出了院门,互相邀约着去吃午饭。   粟明推开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侯卫东的房门还开着,便主动邀道:“侯镇,看什么,走,到我家里去吃饭。”   到了粟明家里,就闻到一阵炖肉的香味,粟明老婆端着一盆猪蹄莲藕汤,正从厨房里出来,她笑道:“粟明,侯镇要来,怎么不早说,没有什么菜。”侯卫东道:“我又不是外人,遇啥吃啥,你当嫂子的,还跟兄弟客气什么。”   各倒了一个小酒杯,粟明道:“按照县里新规定,中午不准喝酒,我们两人酒量都好,就喝三杯,外人肯定看不出来。”   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侯卫东就道:“粟镇,政府工作我是外行,以后要多批评帮助。”粟明就感叹道:“秦镇是一个很能干的镇长,这次到开发区,也是人尽其才,他走了,把青林镇这一大摊子留给我,我力不从心啊。”   侯卫东真心地道:“粟镇不论是从理论水平还是实践经验,都是高水平,区区青林镇又算什么,让你去兴益杨县长,一样能把工作干得出免。”   “哈、哈,侯镇开始给我上糖衣炮弹了。”粟明笑过,又认真地道:“侯镇,新一届镇政府,我、老钟、唐树刚,还是你,可以说全是新手,今后的任务很重啊,以老弟的观点来看,新政府从哪一方最容易出政绩?”   侯卫东笑道:“我现在完全没有进入角色,没有一点概念,能有什么好建议,按照常规来说,抓好财政收入始终在放到第一位。”   粟明也笑道道:“你说的也是老实话,财政收入是硬杠子,除了财政收入,还是什么新点子。”   侯卫东一时也无法回答。   “我给你这个任务,并不是要马上完成,你从今天起就好好想一想,有什么新招能让青林镇政府工作有特色、有成绩,能引起县委县政府的重视,能超出众多乡镇,我知道你脑瓜子灵,没有固定的条条框框,这个重要任务就交给你去办。”   侯卫东也没有谦虚,道:“我先把任务接下来,随后开展一些调查,争取把任务完成好。”   “这事先不要声张,有什么想法直接给我说,成熟以后再和赵书记商量,免得弄些不成熟的方案,让党委觉得政府没有水平。”   中午吃完饭,侯卫东回到副镇长办公室里,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就到了上班时间。   虽然职务上是副镇长,可是侯卫东头脑里空洞无比,呆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看了一会报纸,又喝了味道极差的茶叶,看看表,才过了半个小时不到,暗道:“如此坐一下午,倒真有些磨煞人也。”   他原本想找分管的同志谈一谈,可是又一想,也没有必要这么快就找部门谈话,先放一放,观察、学习、了解,是首先要做的事情。   又在办公室坐了半小时,侯卫东实在坐不住了,就寻思着找点事情来做,就下楼到了杨凤办公室。   杨凤桌子上有一包炒胡豆,她独自一人悠闲地吃着炒胡豆,见侯卫东下来,道:“侯镇,有什么安排?”侯卫东客气地笑道:“能有什么安排,我都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麻烦你把今年的人代会政府工作报告以及年初工作要点拿给我,我要好好学习。”   拿到了工作报告以后,侯卫东就屁颠屁颠跑到办公室去认真拜读,读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是将这两份重要文件读完了,也对青林镇全面工作有一个初略的书面认识,至于深入血脉的了解,则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才能做到。   又在办公室磨蹭了许久,到了四点钟,侯卫东放下了文件,又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按照分工,侯卫东分管社会事务、交通建设以及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分别对应着社会事务办和综治办两个科室,交通建设没有专门的科室,是一个临时性质的领导小组办公室。   半天时间,他分管的部门没有人来向他汇报工作,侯卫东清楚了自己的地位:“看来,我这个副镇长身份还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同。”在上青林时,侯卫东如鱼得水,如今以副镇长身份来到了青林政府,反而有一种虎落平阳的落寞之感。   接近下班的时候,侯卫东来到了党政办公室,欧阳林正和杨凤说着话,见侯卫东进来,欧阳林主动招呼道:“侯镇,快来坐。”   侯卫东看着已经蒙蒙黑的天空,道:“欧阳主任,你地头熟,再帮我想想,有没有出租房屋,每天爬坡上坎,也太不方便了,哪一天喝醉了酒,走不动,就只有在办公室睡。”   欧阳林也一直在寻思着这个具体问题,他挠了挠头,道:“青林场镇就屁股大一块,我想来想去也没有发现合适的房子,若真要租房子,附近村民家倒还有些地方,只是环境又太差了,我建议最好不要去。”   侯卫东就对两人道:“其他干部住在哪里?”   杨风抢着道:“两乡合并以前,镇政府倒有一些宿舍,合并以后,人满为患,镇政府的房子早就住满了,镇政府的干部大多数是本地人,没有住房的干部就回到农村去住,上青林成立工作组,有一个目的就是安置没有住房的干部。”   闲聊了几句,侯卫东见天色又暗了许多,这才道:“不说了,我还要赶回上青林,否则只有睡办公室了,吹西北风了。”   经过青林场镇之时,侯卫东比平时多留了一个心眼,仔细观察这上小场镇,青林场镇古香古色,虽然比起上青林乡要多了一丝现代的色彩,可是作为改革开放的新场镇,则房屋过于沉旧了,街道过于狭窄,规模也偏小。   踏上了半山腰,天渐黑,侯卫东远眺着迷雾中的小镇,心道:“改造沉旧的小镇,算不算新一届政府的政绩。”   回到熟悉的小院,邮政代办点的杨新春就招呼道:“侯镇,每天爬山路,也太麻烦了。”侯卫东乐呵呵地道:“这有什么,天天锻炼,我就可以保持身材了,免得象秦大江一样长一个啤酒肚子。”   幸好是冬天,家中还有一些剩菜和剩饭,打燃了电炒锅,就将剩菜剩饭倒在一起,一股奇异的香气,很快就在屋里弥漫,香气和电视声音纠集在一起,虽然只有一个男主人,倒也营造出一些家的氛围。   吃了一半,外面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侯老师,我能进来吗?”   上青林乡,绝大部分村民都称呼侯卫东为疯子,少数村民称呼他为侯大学,只有铁端青一家人,称呼侯卫东为侯老师。   “铁瑞青,快进来,还没有放假,你怎么就回来了?”   侯卫东到上青林的时候,铁瑞青正在读高一,时间一晃而过,铁瑞青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重庆大学,这是上青林第一个重点大学,侯卫东曾经辅导过铁瑞青,如今他的学生都读重点大学了,让侯卫东也就小小的成就感。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铁瑞青只不过读了半年的大学,就出落成一位明目善睐的青春少女。只是她脸色苍白,看上去可怜兮兮。   “出了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侯卫东从其愁容发现了问题,倒了一杯水,关心地问道。   低着头,铁瑞青似乎在做着思想斗争,过了一会,她抬起头,勇敢地看着侯卫东,道:“侯老师,你开石场是不是赚了很多钱?”   “铁瑞青,你问这个干什么?”   铁瑞青固执地问道:“请侯老师回答我,是不是赚了很多钱?”侯卫东端着茶水,坐在铁瑞青对面,道:“有钱,是什么标准?十万、二十万、还是一百万?”铁瑞青有些期盼地道:“二十万元,你拿得出来吗?”   侯卫东有些警惕地道:“你需要钱,为什么需要这么多钱?”   “我妈妈心脏出了问题,需要动手术,我准带她到重庆新桥医院去做这个手术,手术费需要十五万元,我想找侯老师借这个费用。”   “为什么由你来借?”   “爸爸是小学老师,我们家的存款只有一万元,他一辈子没有找人借过钱,更别说这么大一笔。”铁瑞青眼中有泪水闪烁,道:“我爸爸躲着哭了好几次,我是瞒着爸爸来找侯老师,你要帮我的。”   铁瑞青观察着侯卫东,见他只是喝茶,并不表态,便道:“侯老师,你放心,这笔钱我打借条,我在重庆大学读的是工民建专业,毕业以后收入应该不低,肯定能还上。”   侯卫东看了铁瑞青一眼,道:“好吧,明天跟我到益杨城,我取钱给你,我是学法律出身,最重视契约关系,先小人后君子,借条还是要的,只是我不要利息,还钱也没有期限,你看这样行不行?”   听到侯卫东的答复,铁瑞青没有想到这样就解决了问题,眼睛顿时放出异样的光芒,泪水却痛痛快快地流了下来,她用手揩了几遍,哭中带笑道:“侯老师,你真有本事,二年多就为上青林修了一条路,又开了石场,你是真正的男子汉,比高仓健还是高仓健。”   侯卫东笑道:“你这小女孩,也知道高仓健,我哪里赶得上他,最起码话就比他多。”   这时,铁柄生也出现在门口,看到女儿正坐在侯卫东的客厅,惊奇地道:“铁瑞青,你怎么要这里?”   “爸爸,你怎么来了?”   铁柄生脸色沉重地道:“为了救你妈妈,我来求侯老师。”迈出这一步,一向清高的铁柄生也是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急,救妻子之心终究战胜了所有的面子观念。   铁瑞青高兴地道:“我给侯老师说了,明天到益杨城去取钱。”   铁柄生吃惊地看着女儿和侯卫东,他担心女儿为了救母亲而做出傻事,就对侯卫东道:“侯兄弟,这钱我暂时还不上,但是请你放心,以我的人格发誓,这笔钱我做牛做马也要还清,瑞青还有三年就大学毕业了,到时我们两个人赚钱,比现在的经济条件就好多了,一定能将钱还上。”   铁柄生用力地用拳头捶了捶胸口,又道:“你的大恩,我永远记在心里。”侯卫东就真诚地道:“铁校长,你不用这样,帮着嫂子做些事情,也是应该的。”   父女俩离开的时候,侯卫东站在走道相送,铁柄生的背影似乎有些佝偻,而铁瑞青则如春天的小树,正在迸发着蓬勃的生命力,她回头看了一眼侯卫东,伸出手,挥了挥。 第123章 分歧(三)   平平淡淡地当了半个多月的副镇长,侯卫东最大的收获,是基本弄清楚自已管着些什么事。   96年5月1日,沙州市推进殡葬改革,这是侯卫东当上副镇长以后面临的第一个考验。   2月9日上午,青林镇下政府召开了党政联席会,专题研究此事。   粟明是行政一把的和,首先发言道:“我昨天和侯镇到县政府开了殡葬改革工作会,县里已经发了文件,从今年5月1日起,实行殡葬改革,沙州全市都是火葬区,益杨当然就更没有土葬区。”   “至于殡葬改革破除丧葬陋习、节约土地等意义我在这里就不讲了,具体如何推进这项工作,就由分管领导来说。”   殡葬改革是岭西全省统一布置的工作,沙州市在岭西省是中等发达地区,全市都被列入了火葬区,新的殡葬方式要在五月起开始实施,侯卫东分管社会事务工作,这一项困难大、矛盾突出的工作,就自然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在益杨县里接受了殡葬改革任务以后,粟明与侯卫东商量了多次,两人基本上达成了共识,粟明又与赵永胜谈过此事,基本达成了共识,然后,就由分管领导侯卫东在党政联席会上提出将正式方案。   经过这件事情,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在青林镇,任何大的决策,其实都是事先征得赵永胜和粟明同意,才能拿到党政联席会上来研究,这是一条潜规则。”   侯卫东早已将殡葬改革相关内容在头脑里过了几遍,很熟悉情况了,他先简约地讲了讲殡葬改革会议的基本情况,然后再讲青林镇的工作思路。   “按照县里的统一部署,殡葬改革从五月一日起执行,从现在到五月,不足三个月的时间,任务重、时间紧、矛盾深、难度大。”侯卫东特意地编了几句整齐的短句,增强语言的表达能力。   “要推进殡葬改革工作,必须要看抓好三个方面的工作,一是宣传发动,二是具体实施,三是保障措施。”   “殡葬改革是改革千年的丧葬习惯,入土为安是深入人心的丧葬传统,要在短时间改变,难度可想而知,但是,县政府的命令我们一定要完成。所以,我认为必须要有铺天盖地的宣传,做到家喻户晓,才能将矛盾减至最小。”   “宣传工作分为四个部分,一是开会宣传,我建议镇里在二月中旬召开镇、村、社三级干部会,在会上把殡葬改革工作讲彻底,只要统一了村干部的思想,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二是通过现有的广播系统,反复地播放益杨县政府的相关文件,实行强制性宣传;三是在赶场开散发宣传单,还可以搞些咨询活动;四是用石灰在公路两刷标语,弄出声势来。”   赵永胜点了点头,道:“宣传工作如果做到这种程度,效果肯定不错。”   侯卫东受到了鼓励,道:“五月一日起,全镇就要全面实现火葬,我认为前三板斧最关键,如果前面几斧头没有砍好,以后事情就困难重重,要砍好前三板斧,光靠社事办几个同志肯定不行,必须要全镇动员,所有的机关干部就参与到这事中来,我建议成立一个殡葬改革领导小组,由赵书记来当组长,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由社事办刘亚军任办公室主任。”   赵永胜就笑道:“这个组长我不当,还是由粟镇长来担任。”   粟明还是想让赵永胜为当组长,道:“赵书记,这事一定要你出马。”   赵永胜笑着摆手道:“粟镇长任组长最合适不过,我跟着你跑路。”   两位主要领导说定以后,侯卫东继续道:“最后是保障措施,要搞好异常复杂的殡葬改革,必须要发动各村共同参加,真正提高他们积极性,让他们由被动变为主动,我建议年底从收取的土地占用费用提出10%奖励给村干部,做为他们的工作经费。”   “这是我对殡葬改革的初步方案,由两位主要领导及各位领导提出意见以后,再做具体方案。”   这个方案是粟明和侯卫东共同商议的,他自然没有意见,只是补释道:“县里对各镇都下发了火化指标,指标是依据各镇每年的自然死亡率而设定,我镇在今年必须完成二百具的火化任务,只要能够完成这二百具火化任务,其他的土葬则可以且必须收取土地占用费,费用为每具在四千到一万元,我的想法是订在五千元。”   由于是班子成员会,粟明也就没有讲大道理,直接就奔向主题,“我镇每年死人在二百四十到三百人,如果占地费收到每具五千元,按收四十人来算,就可以收到二十万,县政府表了态,殡葬改革的土地占用费县,财政一分钱不要,全部留在乡镇。”   粟明眼睛发光地道:“青林政府财政吃紧,有了这笔钱,可以办好多大事,从这个角度来说,殡葬改革工作我们一定要全力以赴地抓好,抓好了此项工作,既有利于国家社会和子孙后代,又能为镇里收取足额费用,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殡葬改革工作,我们必须要依靠村干部,我昨天晚上反复在思考,如果给村干部考虑10%的工作经费,按照刚才的算法,每年大约就是2万元,青林镇十二个村,每个村就一千多一点,数额偏少,没有太大吸引力,我建议给村干部考虑20%的工作经费,这样每个村每年有个二千多块到五千块钱,能够更加有效地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最后,由赵永胜来拍板:“殡葬改革是全镇的一件大事,一定要稳步推进,搞不好就要出大乱子,搞得好就能增加收入,我原则上同意侯镇和粟镇的意见,下面,我说三点具体意见。”   “宣传工作就由刘坤书记来抓,散会以后,刘书记和侯镇长两人好好商量一下工作,争取在青林镇造起宣传热潮,为五月份的殡葬改革做好铺垫。”   “至于每一具收多少土地占用费,是五千还是六千,我们先不要定,少了镇里不划算,多了社员又恐怕交不起,侯镇你要与周围乡镇联系一下,看他们收多少,我们就取平均数,不要多也不能少。”   “我同意20%的返还比例,村干部不出力,村民将死人往山上一埋,我们根本不知道,20%是必须的。”   散了会,侯卫东就想与刘坤沟通。   自从侯卫东和刘坤同时任职以来,除了开会,两人基本上没交谈过,这一次,两人在殡葬改革中分工合作,必须得有面对面接触,侯卫东也想趁机改善关系。   刘坤回到了办公室以后,坐在桌前随意翻了翻今天的报纸,又给段英打了一个传呼,正在等传呼的时候,侯卫东出现在门口。   “刘书记,我们商量一下殡葬改革的事情。”侯卫东也没有理睬刘坤的脸色,一屁股坐在刘坤对面,将手中资料递了过去,道:“殡葬改革在五月初就要执行,前期宣传工作很重要,这个星期五要开殡葬改革专题会,宣传提纲和宣传标语必须要会上发下去。”   看着侯卫东的脸,刘坤心里就窝火,他不冷不热地道:“请把资料放在这,我有时间再看。”   侯卫东不愿意和刘坤搞得水火不融,笑道:“刘坤,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吃饭,我们两同学还是要聊一聊。”   刘坤的父亲再三给刘坤打招呼:让他与侯卫东搞好关系,互少表面上不能有矛盾。   刘坤最开始并不想与侯卫东和解,可是两人如今都是班子成员,办公室亦相隔不远,抬头不见低头见,天天死僵着脸也难受,他见侯卫东一张笑脸,就转缓了口气道:“算了,我也不和你计较了,中午还是我请你吃饭。”   这时电话猛地响了起来,刘坤就对侯卫东做了一个等一等的手势,接过电话,就亲热地道:“喂,你怎么才回传呼?今天晚上我争取回来,你到家里来吃饭。”   电话传来段英的声音:“我在你家笑一笑都不行,我不去。”刘坤陪着小心道:“段英,你不要太小气,我妈是无心之言,刀子嘴,豆腐心,就这样说定了,我晚上来接你。”   侯卫东回想着白煞的神情,心道:“白煞一幅官太太脾气,只怕这婆媳关系很难处好。”   刘坤刚放下电话,电话又响了起来,刘坤原本是漫不经心的神态,听到声音,脸上立刻就露出了恭敬的神态,他站起身道:“好,好,赵书记,我马上下来。”   刘坤对侯卫东道:“不好意思了,改天再约,赵书记让我陪他到县委去。”他说这话,神情隐隐有些自得。   侯卫东回到自己办公室,站在窗口,就见到赵永胜和刘坤上了桑塔纳,桑塔纳一溜烟出了大院,带起了一片灰尘。初到青林镇的时候,满街的垃圾以及漫天的灰尘,给侯卫东留下深刻印象,他暗道:“改造青林老场镇,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想法,就算不能将老场镇彻底变样,最起码可以将老场镇的环境卫生和容貌搞好。”   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现在关键的是要将眼前棘手的殡葬改革顺利推开。   个子矮小的社会事务办主任苏亚军出现在院门,侯卫东拉开窗户,喊道:“苏主任,等一会。”   社事办由侯卫东直管,可是直到侯卫东到镇里上班第三天,苏亚军才到办公室谈了一次工作,这种四十老岁的老板凳,工作经验丰富,人脉又广,加上受到年龄限制,进步无望,就成了最不好指挥的部属。   侯卫东目前是在拉拢他,免得他在底下使绊子。   社事办主任苏亚军对于突然崛起的侯卫东,还隐隐有几分保留,等到侯卫东来到身边,他脸色平静道:“侯镇,什么事情?”   侯卫东“呵、呵”笑道:“没事,走,我请客,社事办全体参加紧,你说在哪一家馆子。”   苏亚军正准备出去吃饭,听说侯卫东要请客,想了想,道:“镇里的馆子不行,干脆我们到河口村去,刘卫彬家里开了一个农家乐,环境不错,可以钓鱼,打牌,味道也马虎。”   “今天就算是到河口村调研殡葬改革工作,殡葬改革是一件大难事,要先与村干部沟通,看看有什么难处,或是有什么好建议。”   苏亚军看了看表,道:“走,我去打个传呼,让曾强他们几个人都回来。”苏亚军就准备朝办公室走,侯卫东摆了摆手,道:“不用到办公室,用我的手机。”此时手机在青林镇还是稀罕物,除了赵永胜和粟明各有一部外,就只有侯卫东在用手机,当然,赵、粟二人是公款消费,侯卫东纯属私人消费。   苏亚军额头上出现几条皱纹,他笑道:“侯镇,你这些洋玩意我不会用,还是去办公室打电话。”   在等传呼的时候,苏亚军开始叫苦道:“侯镇,我们社事办管着广播站、民政办,点多面广,特别是殡葬改革以来,任务更重,我建议还是买一辆面包车,不超过十万。”侯卫东是副职,根本不敢表这个态,道:“这事要由赵书记和粟镇长才能定下来,我去跟他们说说。”   苏亚军当然知道其中关节,他只是出难题考考侯卫东。   几分钟之后,在社事办办公室坐了十分钟,曾强、杨川闽、王蓉以及程义琳就陆续到了办公室,社事办一共五人,主任苏亚军四十来岁,副主任曾强三十来岁,其他都是二十岁左右,听说侯卫东请大家到河口村钓鱼,都笑逐颜开。   一行人就来到镇外,在公路边等了二十多分钟,才来了一辆破客车,摇摆着到了河口村的刘书记家里,已是一点钟了。   河口村的支部书记书记叫刘卫彬,三十来岁,他是下青林村干部中出名的精明人,前几年做花木生意,经常到广东、福建一带跑,见多识广,很有些经济头脑,这两年就在家里搞了一个苗圃,专门从福建花木批发市场进高档的小花木,移栽几年以后,再卖到益杨和沙州。   苗圃旁边就是一个四亩大的池塘,他在塘里放了许多土鲫鱼,搞起了钓鱼、赏花、吃饭一体的农家乐,这也是从沿海地区搬过来的经验,在益杨县还是头一份,每到星期天,许多益杨人就过来玩,生意就好得很。   由于是周三,刘卫彬的花园里就只有一桌客人,他正提着水壶侍弄着花草,他与侯卫东并不熟悉,只见过一面,所以第一眼并没有认出侯卫东,就招呼苏亚军道:“苏主任,今天怎么这么晚才过来,也不打个电话。”   苏亚军道:“今天是侯镇请客,把菜弄好点。”   刘卫彬这才认出侯卫东,道:“侯镇是稀客,第一次到我们河口村,我去把杨主任叫过来,这一顿就算是我的。”   侯卫东笑着道:“我好不容易才逮着请客的机会,谁也别和我争。”   曾强取过一支简易钓鱼杆,道:“你们慢慢聊,我去钓鱼去了。”   侯卫东看着萧瑟的池塘,道:“这大冬天的,钓鱼真是受罪。”   刘卫彬从半新不旧的西装口袋里摸出来一包红塔山,道:“侯镇,抽烟。”又道:“我这塘子喂得有老窝子,好钓得很,县里不少客人都喜欢来钓鱼,组织部肖部长来了好多回。”   侯卫东笑道:“我在县里也有不少朋友,三月份,我带他们下来玩。”刘卫彬笑道:“侯镇带的人,我一律八折优惠。”侯卫东开玩笑道:“八折少了,打七折。”   村主任杨文武也过来了,说了几句话以后,侯卫东就道:“拿两幅扑克来,我们四人打双扣。”   苏亚军一直在观察着侯卫东,见他入乡随俗,很快就与刘卫彬说得投机,暗道:“难怪上青林几个村干部成天跟着侯卫东跑,果然有些道行。”   打了几把,侯卫东随意地道:“刘书记、杨主任,今年沙州全市都要搞殡葬改革,你们听说过没有?”   刘卫彬道:“从电视里看到此事,青林镇在山区,和一般的镇不一样,到处都可以埋人,殡葬改革难度太大,这事根本不可能搞起来。”   苏亚军只顾打牌,不说话,他要看看侯卫东如何与村干部说这事情。   侯卫东先讲大道理:“殡葬改革的目的是移风易俗,节约土地资源,减少人们的丧葬费用,现在死人与活人争地的现象越来越严重,不少青山都开始白化,党和国家已经重视这个问题。”   两个村干部都沉默地听着。   “农村实行火葬是大势所趋,目前、岭西全省只有少量的土葬区,沙州全市都是火化区,益杨县政府已经发了文件,要求在五月一是日全县一律不准土葬,必须火化,火化一具民政局要给予补贴。”   杨文武以前当过民办教师,后为嫌工资少,就竞争当了村委会主任,他深知此事的艰巨性,把头摇得如拨郎鼓一样,道:“殡葬改革比计划生育还要难,真要执行下去,不知要出打多少架,扯多少皮,村里要想开展工作,根本不敢接招。”   苏亚军很想帮着解释几句,看到侯卫东成竹在胸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到头。   侯卫东在上青林呆了两年多,天天与村干部混在一起,对村干部所思所想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开始慢慢地抛出人民币这个武器,道:“县里给青林镇下了火葬任务,只要能完成全年任务,可以适当进行土葬,根本新精神,实行土葬必须要交土地占用费,每一具五千到一万不等。”   刘卫彬听说要收土地占用费,脑袋就转得飞快,道:“土地占用费如何使用,是否上交县里?”   侯卫东心道:“聪明人硬是不一样,刘卫彬是生意人,看来已经嗅出了其中隐藏利益。”   他道:“土地占用费由社事办来收。至于如何使用,县里也有了明确要求,全部归各乡镇使用,不用解交县财政。今天上午召开开了党政联席会,经研究决定,收到的土地占用费,将返还给村里面20%,作为你们的工作经费。”   刘卫彬和杨文武对视了一眼,刘卫彬叫苦道:“就20%的返还,这也太低了,殉葬改革,我们村干部永远是第一线,不知要得罪多少人,20%返还,我们都不想要。”   他是生意人,知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道理,他也知道,最关键的人不是侯卫东,而是赵永胜和粟明,他只是想把迅息传递出去。   侯卫东也不是普通的镇干部,他还是两个石场的实际老板,这点小伎俩还瞒不了他,他把诱饵抛了出来,就等着村干部来咬,他故意道:“我上个厕所。”   侯卫东一走,支书刘卫彬就问苏亚军,道:“苏主任,给我透个底,每个村大约有多少火化指标?”   苏亚军还不愿透底,就含糊地道:“现在还不确定,估计有十来个?”刘卫彬就问明杨文武,“去年冬天冷,全村死了几个人,我记得不少。”杨文武算了算,道:“二十五个。”   苏亚军帮着他们算道:“如果能收十家的土地占用费,每家暂时算五千,就能收到五万多,村里提20%,就有1万元,这全部是给你们误工费用。”   侯卫东当了副镇长,他的工资不过四百多一点,全年加上奖金,也就五千多元的年收入,若真有一万元,则村支书和村主任至少能分好几千,这一笔收入在青林镇来说,颇为丰厚。   杨文武曾是农村代课教师,没有手艺,老婆又是病秧子,家里经济很紧张,知道殡葬改革有返还以后,而且返还颇高,就动起了心思。   等到侯卫东回来,他也就不再明显反对,他道:“益杨县政府真的出了文件?真的有20%返还。”   侯卫东敏感地听出了杨文武用词的变化,笑道:“那是当然,镇里在星期五就要开会布置这个工作,会上不会说返还的事情,会后各村主任和支书要单独留下来交待这事。”   杨文武心里暗自高兴,他积极地建议道:“要做好殡葬改革的工作,必须要大力宣传,镇里多给我们一些宣传单,我们可以发给村民代表。”   侯卫东就将宣传的四个工作讲了一遍,杨文武听得格外认真。   苏亚军心中暗道:“从今天的表现来看,侯卫东与村干部打交道的能力比刘坤强得多,他一点都没有书生气,很懂村干部的心思。”   村干部是不在编的土干部,工资少,还得用做农活养家糊口,用人民币来吸引村干部,这是镇政府与农村干部打交道的重要手段之一,苏亚军深悟其中三味,他见侯卫东办事颇为老练,心中亦放心不少。   殡葬改革极为复杂,他原本担心侯卫东抓不住工作重点,控制不了全镇局面,经过这次接触,苏亚军算是放心了,脸上也不自觉地有了笑容。   在河口村吃完午饭,已是下午三点钟了,因为是第一次与社事办吃饭,又是第一次到河口村,所以,侯卫东就畅开来喝,他将苏亚军和杨文武都喝得站不起来,杀人一千,自损八百,侯卫东也有了七分醉意。   他们就站在公路边等车,侯卫东就很是苦恼,七分醉意,再去爬青林山,是一件要命的事情,而山下没有住房,他就对刘亚军道:“我明天要到益杨民政局,就不回去了,下午你要办公室等我,我找你商量事情。”   众人在公路边等了一会,一辆呼啸的货车吱地停了下来,车身自重加上碎石重量,数十吨的大车,压得公路直抖。货车司机伸出脑袋道:“侯老板,走哪里?”“益杨。”货车司机爽利地道:“侯老板,上车,我送你。”   侯卫东就踏上车门,拉着车门,对苏亚军等人挥手道:“我先走了,明天见。”   大货车就如彪形大汉,在公路上横冲直撞墙,不可一世,侯卫东一直迷迷糊糊,等他睁眼之时,就到了益杨城边。   下了车,侯卫东站在入城口等了好一会,才有一辆出租车过来。   回到沙州学院的住房,他就在厕所里吐了个痛快,又坐在沙发上,打通了小佳的电话,说了一通肉麻的醉话,这才渐渐清醒了,不过,头仍昏,肠胃依然难受,天将黑时,侯卫东还是没有食欲,就趟在沙发上看电视。   “当、当”,大门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极有礼貌。   沙州学院的这套房子,就是侯卫东的世外桃源,目前只有小佳和郭兰光顾过,小佳还在沙州,多半是短发女了孩子郭兰,他没有看猫眼,直接就打开了,令他吃惊的是,站在门外的居然是任林渡。   “怎么是你?”任林渡比侯卫东还要吃惊。   看到任林渡吃惊的表情,侯卫东开了一个玩笑,道:“欢迎,任兄,好久没有见面,我们要好好喝酒。”任林渡退后一步,看看隔壁的房门,指着隔壁的房门,道:“郭兰住这边?”   侯卫东笑道:“任林渡,肯定是来找郭兰的,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小子。”   任林渡也没有尴尬,道:“原来你住在郭兰隔壁,这就好了,以后我来找郭兰,就有了根据地了。”侯卫东眼皮一跳,他问道:“你在追求郭兰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正在发起新一轮的爱情攻势。”   任林渡是侯卫东的朋友中,最长于交际的,他的朋友遍及县政府所有要害部门,而且,大家都将任林渡当成极好的朋友,这也是任林渡的能力。   任林渡当着侯卫东的面,敲了敲郭兰的家门,开门的是郭教授,任林渡机灵地道:“郭教授,您好,我是郭兰的同事,有事找她,请问她在家吗?”   “她还没有回来。”   “郭教授,我叫任林渡,是县团委的工作人员,我和侯卫东、郭兰都是党校的同学,我可以进屋等她吗?” 第124章 分歧(四)   任林渡神色自若地进了屋,大方地坐在了郭教授的客厅沙发上,他见郭教授手里还握着钢笔,疑惑地看着他,便主动去倒了一杯水,热情地道:“郭教授,请喝水。”他的动作娴熟而自然,即不做作也不勉强。   见到任林渡不把自己当外人,郭教授也觉得有趣,他笑道:“谢谢你。”此时,他手中正有事情,就建议道:“小伙子,郭兰说不定很晚才会回来,你如果没有急事,就明天到单位找她。”   任林渡见郭教授下了逐客令,就道:“郭教授,我就不打扰你了,等郭兰回来,你就说我来过。”   郭教授反问道:“你是谁?”   任林渡笑着道:“我是县团委的任林渡。”说话之时,他观察着屋里的情况,见客厅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心中一喜,笑道:“郭教授,我也不有名片,干脆,我给你写一张。”见郭教授没有反对,就来到桌前,提起毛笔,在桌上写道:“县团委,任林渡。”   郭教授眼前一亮,道:“好漂亮的柳书。”他欣赏了一会,频频点头,道:“年轻人能写一笔好字的,真是凤毛麟角,小任,你什么时候学的。”   见引起了郭教授的兴趣,任林渡也暗自佩服自己的观察力,道:“我从小就喜欢毛笔字,爸爸是岭西省书法家协会的。”   “好,你这字,适合写晏殊的词,你写几句来试试。”   一老一少都是书法爱好者,郭教授也就放下手中的事情,跟他聊起了书法。正在兴头上,郭兰回到了家中,见女儿回来了,郭教授高兴地道:“小任有一笔漂亮的毛笔字,真是少见,你们两人聊,我办正事去了。”   等到父亲进了书房,郭兰就把小坤包放在桌上,惊奇地道:“任林渡,这么晚过来,有什么急事情?”   任林渡笑道:“郭兰,你怎么忘记了,不是约我晚上过来吗?我可是依约而来。”   郭兰楞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亏你还记着这事。”上午,团委和组织部一起搞活动,任林渡就遇到了郭兰,他约郭兰吃午饭,郭兰随口推脱道:“晚上吧。”有了这句话,任林渡就找到了家中。   郭兰并不反感任林渡,可对于他明目张胆的爱情攻势,也没有多大兴趣,她从内心不喜欢过于聪明的人,仰头喝了一大杯白开水,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肯定是侯卫东告诉你的。”   任林渡笑而不语。   “我是依约而来,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赏光,我知道一个地方,环境不错,很专业的麻辣翘壳鱼。”   任林渡如此热心,郭兰也不忍心拂了他的面子,就道:“你说的是林记翘壳鱼?”   “对。”   郭兰坐在电话前,拨了个号码,道:“大馋猫,有空没有,有帅哥请吃林记翘壳鱼,来不来,好,我们在机记大门口会面。”打完传呼,郭兰道:“我帮你请了一个客人。”   打了电话,郭兰就到阳台上取一双干净袜子,走在阳台上,就看到侯卫东阳台上罕见地有灯光,便对着另一个阳台,喊了一声:“侯卫东。”   任林渡大摇大摆就进了郭家,其心理素质让侯卫东自愧不如,两家相邻也有些日子了,侯卫东只是在阳台上与郭教授打过招呼,而从来没有进入过郭家的大门半步。   “这个任林渡,真是潇洒,凭这种素质,这种交际能力,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人才。”他坐在台灯下,将济林道送的《平凡的世界》随手翻开,这书他已经看了两遍了,在上青林最艰苦的日子里,这本书给了他许多的安慰和激励。   听到郭兰在阳台的招呼声,他放下书本,走到阳台边,郭兰在对面阳台道:“任林渡在我家,他要请客,我们一起去吃麻辣翘壳鱼。”   侯卫东在换衣服的时候,心里满是笑意:“任林渡的爱情攻势,看来还不顺利,郭兰此举,分明就是不愿意两人单独相处。”   当任林渡和郭兰出门之际,侯卫东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很有风度地站在门口,侯卫东飞快地与郭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眼角皆隐隐有些笑意,很有些默契。   林记麻辣翘壳鱼是一个江湖店,所谓江湖店,就是哪种装修不怎么样、服务不怎么样、却生意爆好的小店。   侯卫东一行来了以后,居然没有坐位,三人就在店外等待,一辆出租车停在旁边,下来一位文静的年轻女子,郭兰招了招手,她就袅袅地走了过来。   “这是李俊,我的好朋友。”   任林渡是一个机关通,他伸出手,道:“李俊的名字我听说过,是报社的美女记者,李俊的人我也见过,今天终于将人和名字联系起来了,我叫任林渡,县团委的。”   李俊轻笑道:“我认识你,上次见你主持过会议,口才真好。”她五官并不是太精致,可是这一笑间,两只单眼皮的小眼睛弯成了一条钱,颇有些狐媚。   郭兰就正式介绍道:“李俊是益杨报社的,摄影记者。”   四人在外面等了一会,才有了空桌子,任林渡点了五斤麻辣翘壳鱼,大家就眼巴巴等着上菜,各自寻找些话题。郭兰和侯卫东虽然是邻居,但是平时各忙各事,见面不过廖廖数次,李俊则和大家初次见面,因而,坐下之时,场面就稍冷。   为了活跃气氛,任林渡机灵一动,想起了从书上看来的一个笑话,道:“上大学的时候,我有一个室友天天晚上熬夜打麻将,所以上课经常睡觉,有一天上高数课上,老师提问——微积分是很有用的学科,学习微积分,我们的目标是?那老兄从睡梦中惊醒,只听清楚后面一句,遂不假思索高声道:没有蛀牙!”   大家一齐笑,李俊更是笑得直不起腰,用手撑住桌子。   李俊直起腰,道:“郭兰闹过一件著名的糗事。”郭兰红着脸,道:“俊俊,不准说。”任林渡和侯卫东就起哄,任林渡道:“李俊,讲讲郭兰的糗事。”   李俊向任林渡抛了一个媚眼,道:“我们读高中时,每周都有学生轮班值周,负责全校的卫生、纪律等工作。有天郭兰值周,我就陪着她在学校转,到了学校围墙时,就看见一个男生正在爬墙,估计是要翻墙逃课。郭兰想都没有想,就冲过去想把他拽下来,谁知伸手一拽,竟然一下把他穿的运动裤头拉下来一大半,露出一个光屁股。”   郭兰伸劲地掐李俊,道:“俊俊,你再说,我也要讲你的笑话了。”   经这么一闹,四个人的气氛就活跃了,一大盆麻辣翘壳鱼也被端上了桌子,侯卫东中午酒喝得太多,没有吃喝饭,肚子正饿,翘壳鱼上来以后,他就闷声不响地吃着,等到任林渡又说了一个笑话之时,侯卫东三条翘壳鱼已经下肚。   任林渡醒悟过来,侯卫东面前已摆了一堆鱼骨,满嘴角是油。   吃完了饭,任林渡又请大家唱歌,郭兰摇头道:“算了,我还要回家看个稿子,下次我请大家唱歌。”又道:“任林渡负责将俊俊送回去,侯卫东就负责送我。”   郭兰是用这种自然而巧妙的方法来婉拒任林渡。   任林渡丝毫不在意,笑道:“郭兰,干脆就约个时间,下个星期三,我来约你唱歌。”郭兰这次学乖了,没有轻易承诺时间,道:“下次我来约时间,最好是今天四个都在场。”   侯卫东和郭兰打车回到了沙州学院,在学院门口下了车,两人步行回学院。   沙州学院绿化极好,路灯全部被绿树遮隐,光线从树林的间隙酒上来一些白点,随风而动,就如隐在黑暗中的豹子。   皮鞋踏在落叶上,不时有着“沙、沙”之声。   郭兰知道青林镇选举的事情,组织上内定的人选被选掉,算得上严重事件,乡镇一届就是三年,三年以后是什么结局,还真是难说,她对侯卫东有着莫名其妙的关心,想提醒却不知怎么说,就含糊地问道:“工作还顺利吗?”   “还行,近期主要任务是殡葬改革,事情有难度,也有挑战性。”   郭兰又有意无意道:“这一段时间,针对机关干部经商办企业现象,岭西省下发了好几份文件,青林镇乡镇企业多,似乎也有这种现象,要注意影响。”   侯卫东立刻明白了其中意思,他没有多问,老老实实地解释道:“上青林最先开石场的是我,只是,工商执照都没有用我的名字,如今具体管理我没有参加,要说我办企业,实在是没有理由。”   郭兰没有想到侯卫东这样坦诚,她笑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学法律的,思考问题应该很周到,有些话我不好多说,反正你要多注意影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侯卫东感受到了郭兰真诚的关心,借着路灯隐隐光线,从眼睛余光偷偷看了郭兰一眼,不觉心中征了征,“郭兰怎么这样面熟,似乎很久以前曾经见过。”   这个很久以前,当然是在党校参加青干班以前。   带着些疑惑,两人来到了西区的住房,音乐系亦在西区,与小楼有一百来米,此时,黑暗中隐隐传来一阵钢琴声,优雅、干净。郭兰站在门楼下,侧着耳朵听了一会,道:“尹老师在弹月光曲,真美。”说这话时,郭兰表情柔和而恬静。   上楼之际,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来到了门楼前,等到郭兰开了门,侯卫东这才将钥匙插了进去。   “再见。”   “再见。”   第二天上午,侯卫东去拜访了民政局张庆东局长,将青林镇殉葬改革相关工作进行了简要汇报,又与分管副局长许彬见了面,中午,恰巧李山镇分管副镇长也来了,许彬就作东,大家吃了一顿饭,由于是中午,仅浅浅地喝了一杯酒,皆没有醉意。   下午三点,侯卫东直奔县政府,到府办楼下,给曾昭强打了电话,“曾县长,我是侯卫东,有空没有,我上来汇报工作。”   在益杨县人代会上,曾昭强已经顺利地当选为副县长,他接到侯卫东电话,就笑道:“卫东,快上来,跟我客气什么?”   侯卫东就上了县政府三楼,在三楼楼道口,有一位登记的保卫干部,他见到侯卫东朝里面走,不客气地道:“喂,找谁,过来登记。”这时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道:“请问你是不是侯镇长?”得到肯定回答以后,年轻人主动伸出手,道:“我是小朱,曾县长请你过去。”   侯卫东进屋之时,曾昭强正在打电话,他作了一个手势,让侯卫东坐在对面,小朱连忙为侯卫东倒了一杯茶水,这是侯卫东第一次进副县长的办公室,县政府办公楼是一幢老楼,96年已列入了县政府的改造计划,虽然是副县长办公室,还不如交通局局长办公室宽敞。   放下电话,曾昭强笑道:“我正要找你,朱局长的任职文件已经出来了,今天我们去好好砍他一刀,让他出血。”随即拨通了朱兵电话:“老朱,正式文件出来了,今天你要好好放血,在老地方见。”   挂断电话,侯卫东就跟着曾昭强下楼,小朱在楼上给驾驶员打了电话,两人刚下楼,一辆蓝鸟王就滑到了门口。   驾驶员则是从交通局带过来的老驾驶员,与侯卫东也相识,上车以后坐定以后,他也没有问,直接点火起步,朝城外开了出去。不到一小时,就进入了沙州境内,要进城之时,车子拐上了一条稍窄的水泥路,又开了二十分钟,就到了权湖。   李晶早就在停车场等候,暖洋洋的太阳,照在嫩嫩的绿叶之上,也照在她的脸上,有一种象牙般的光润。   李晶上前为曾昭强打开车门,道:“曾县长,朱局长已经到了,在前厅等你。”曾昭强下车之时,李晶在其耳边轻声道:“今天的水特别好,先泡温泉吧。”曾昭强随手在其臀部拍了一下:“你陪我,我才泡。”李晶脸色一红,嗔道:“谁怕谁啊。”   侯卫东回头瞟见李晶与曾昭强在耳语,他很识趣地就往里面走,刚走上台阶,朱兵就笑道:“疯子,当了镇长还没有请客,什么时候补上。”侯卫东客气地道:“我这个镇长,是秦大江他们推上去的,已经得罪了不少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课。”朱兵道:“平时多向曾县长汇报,请他引见一些人,什么时候都摆得平。”   李晶声音在后面响起,“卫东也当镇长了,今天真要好好祝贺。”   进了前厅,曾昭强安排道:“大家先泡澡,解了乏以后,我们今天打麻将。”随后,就有服务员上来,将三人各自领走。   泡了二个多小时,边泡边喝着红酒,看着美人在身边尽力地服务,侯卫东觉得很享受很奢侈很腐败,当尽兴以后,就穿上衣服走到大厅。   朱兵洗得红光满面,坐在外面晒太阳,看报纸,见侯卫东出来,便拍了拍身边的椅子,道:“疯子,过来坐。”   “朱局,恭喜了,以后要多关照。”   朱兵不满地道:“疯子,我们是兄弟,你跟我说这些,对了,交通局最近要买一批皮卡车,我建议你也买一台,这样你从青林回来也方便。”   侯卫东心中一动,道:“多少钱一台?”   “具体我也不清楚,十来万吧,买了车,我让贺校安排一个老师傅来专门教你,一个星期就可以拿照上路。”   “还有,高速路马上就要动工了,大弯石场的生产最近不太正常,你派人去好好理一理,看出了什么问题,如果情况不好,你亲自去管一管。”   侯卫东知道真实的情况,大弯石场的现场是朱富贵在管理,这一段时间,他经常不在石场里,生产就有些乱,听到朱兵交待以后,侯卫东点头道:“我知道了,回去就处理这事。” 第125章 分歧(五)   沙州权湖上阳光明媚,微风吹过,湖面波光粼粼,虽然只是早春,却已开始释放淡淡的春意。   益杨县的几位客人被安排在6号楼,6号楼有一个宽大的平台,上面栽着些名贵的花草,喂着十几尾锦鲤,在平台上,可以望着秀美的湖面。   曾昭强被温泉泡得浑身酥软,他懒洋洋地坐在藤椅上晒着太阳。   朱兵和侯卫东则在一边下起了围棋,中日围棋对抗赛,培养了一大批或真或假的球迷,朱兵和侯卫东都是其中一员。   李晶换了身浅色的套裙,头发亦重新梳过,她亲自端上来一个盆子,上面是一套高档的景德镇瓷器,一个茶壶,三个杯子。   “曾县长,这是最新的益杨青林明前茶,经过特制的,味道香醇,请品尝。”李晶说话之时,眼中仍有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曾昭强望着玲珑剔透的李晶,暗自回味着刚才的盘蛇大战,略带遗憾地想道:“到底是人到中年,战斗力急剧下降。”   李晶随后又与朱兵和侯卫东说笑了几句,猛然间腰间的响起了电话铃声,她接过手机,就对曾昭强道:“曾县长,不好意思,有客人到了,我要去招呼一声,你们先用喝茶,晚餐我已让人安排好了。”   凡是能到权湖来的,非富即贵,曾昭强对李晶挥了挥手,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们。”他是明白人,知道李晶这种女人,金凤玉露偶一相逢还可以,绝对不能有独占的企图。   李晶来到侯卫东和朱兵的旁边,道:“朱局、侯镇,你们慢慢玩,我要去应酬一下。”她飘然走后,6号楼的平台上留下了淡淡的香味。   李晶虽然走了就没有再露面,但是权湖的服务质量确实一流,来了一个穿着工作服的领班,征得同意以后,就在6号楼左侧的小间里摆上了晚餐。   菜,不多,却道道精彩;   酒,只有一瓶,是茅台,全国各个城市卖的茅台酒,多数不正宗,而权湖的茅台,据说绝对正宗。侯卫东用白瓷杯倒了一大杯茅台酒,估计有三两多,酒很有粘性,似乎隐隐粘在酒杯壁上,闻着就有一股特别的香味。   三个人就喝着茅台,吃着从长江运过来的野生鱼。   喝了半杯酒,曾昭强就打开了话匣子,“我是农村孩子,现在也忘不了当年饿肚子的情景,我读中专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到菜市场,看着不同的人来买猪肉,听到刀砍在案板上的声音,就会觉得特别满足。”   “朱兵和卫东都是干部子弟,没有被饿过,说起来也就没有感受。”   经过曾昭强一番忆苦思甜结束,酒宴也差不多结束了,李晶仍然没有出现,三人都心里都明白,肯定是遇到了更加重要的客人,她才没有过来敬酒。   曾昭强将最后一口酒喝完,又吃了两个蒸饺,站起身,道:“李晶肯定来不了,我们开路。”   朱兵悄悄地侯卫东道:“疯子,你坐我的车,我们好好聊聊。”   曾昭强是副县长,来之时,由于没有车,侯卫东和曾昭强同坐一车,没有问题,此时有两辆车,侯卫东就不应与曾昭强坐同一辆车,这也是官场的潜规则。   侯卫东也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和朱兵就跟在曾昭强后面,朝停车场走。   权湖小区设计得极有特色,进了大门以后,就有一个大坝子,普通客人,就将车停在坝子里,然后就在坝子附近的大餐厅吃饭,欣赏湖景。而重要的客人,就同不同的车道将客人引向不同的小区。   侯卫东每次都享受了贵宾的待遇,所以,从来没有在小区内遇见熟人,但是,机遇小不等于没有,三人正走到6号楼大门口,一个打扮相当休闲的年轻人正从7号楼出来,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扭头盯了一眼侯卫东,侯卫东也看了他一眼。   那人一身西装质地很好,拿着车钥匙,不断地在手里绕着圈子,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回过头来,叫了一声:“侯卫东。”   侯卫东这时也反应过来,这人是步市长的公子,新月楼的老板——步高,“步总,你好。”   “脸的新房装好没有,欢迎第一批入驻新月楼。”   步高从小佳口中得知侯卫东是益杨县的乡镇干部,可是他对侯卫东能买下新月楼的住房很有些奇怪,可是,奇怪归奇怪,步高还真没有把侯卫东这个乡镇看在眼里,这一次在权湖6号楼见到了侯卫东,立刻引起了他的兴趣。   侯卫东客气地道:“感谢步总提供了这么优质的住房。”   这两句对话空洞无物,侯卫东向步高挥了挥手,道:“步总,我先走了,再见。”   “一个大学毕业两年的乡镇干部,居然能到权湖来,而且能用上6号楼,看来这小子也不简单。”   步高走到7号楼楼顶之时,恰好能看到离开权湖的水泥路,远处,两辆小车依次滑过了较窄的水泥小道,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一只手抚着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侯卫东在益杨呆了一天,办了应该办的事情,回到沙州学院住房,就在西区若隐若现的钢琴声中,在台灯下随意地想着心事。   从权湖回益杨,要经过沙州一个东洪的小镇,93年7月,侯卫东经过东洪之时,东洪还是一个破烂肮脏的小镇,但是,这一次路过东洪,侯卫东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东洪场镇边上不知何时种上了一排排的小叶榕,街面上也极为干净,街心还弄一个花园,看上去完全变了样子。   朱兵经常从东洪经过,当时见侯卫东盯着东洪看,随口道:“东洪弄了一个新镇,就从北面过面,他们的口号是打造沙州的后花园,我去看过,挺不错的。”   粟明曾经让侯卫东思考青林政府的特色工作,看了东洪镇的变化,侯卫东心中就有了想法。   此刻,在月光曲中,他闭着眼睛回想着青林场镇的面貌,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星期四一大早,侯卫东就坐着出租车朝青林镇赶,到了场口,他特意下了车,在场镇走了一圈以后,沿着街道朝政府大院走去。   一辆小车从政府开了出来,迎面带起来无穷无尽的灰尘,就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侯卫东紧紧包围。   沿途门店都将垃圾倒地公路边,白色垃圾、残汤剩水,触目惊心,而场镇居民对此视而不见,一位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就对着一堆垃圾刷牙。   侯卫东遇到了从面店出来的杨凤,忍不住问道:“场镇怎么这么脏?”杨凤用手纸擦了嘴上的红油,道:“清洁队等一会就要来收垃圾,收完就好了。”侯卫东直摇头,道:“比上青林场镇脏多了。”杨凤解释道:“上青林场镇才七百多人,青林场镇足有三千人,人多了,也就难管。”   昨天,还在权酒享受着美酒和湖光山色,今天,回到了青林场镇来吃灰看垃圾,这反差也太大了。   侯卫东拍了拍短发上的灰尘,道:“场镇环境也应该治理了。”   到了办公室,将新来的文件看了一遍,侯卫东来到了粟明办公室,道:“粟镇长,这几天都要想你交办的任务,有些想法了。”粟明放下笔,道:“说说看。”   侯卫东道:“乡镇面临的任务都是一样的,新一届政府要抓出特色,谈何容易,我没有经过论证,只是从感觉上来说。青林场镇给我的感觉不好,有三个问题,一是场镇建设凌乱,房子就如被公鸡用爪子扒拉过,能有多乱有多乱,站在山上望下来,这种感觉特别明显;二是镇政府办公楼是以前的乡政府,房间少,档次低,需要重建;三是场镇环境卫生太差,从镇头走到镇尾,头发、鼻孔就全是灰。”   粟明很注意在听,等到侯卫东说完了,他追问道:“你的中心意思是什么?”   “我觉得,我们这一届政府如果能够改变青林镇场镇的面貌,把青山、绿水和场镇结合起来,打造一个漂亮、宜居的小场镇,就如欧洲的小场镇那样,如果真的把这事做好,肯定会在益杨甚至沙州市引起轰动。”   粟明道:“侯镇,你的想法很好,就是工程量太大,涉及到大量的拆迁,矛盾突出,是一个马蜂窝,三年之内肯定完成不了。”他顿了顿,道:三年过后,你和我还在不在青林镇,谁都说不清楚。   “粟镇,其实我有一个想法,以前每次从上青林下山,我总会在半山坡的那块石头站一会,正好可以看到青林场镇的全景。”   “青林场镇周围树木不少,场镇里面却全是乱七八糟的房子,一点绿色都看不到,而在场镇后面,翻过那道小坡,就有一大片平地,我们开以阔思路,在小坡后面建一个新镇。”   “先征用土地,同时停止在老场镇的建设,引导着大家在新场镇建房子。”   粟明后背靠在高背椅上,沉思着。   侯卫东道:“如果暂时不能建新镇,我们就可以狠抓场镇卫生,先考虑把场镇口硬化几百米,这样泥土就不容易带进场镇来,镇里要成立一个更加专业的清洁队伍,可以从每户居民中收些钱,天天坚持打扫。”   粟明点头道:“这件事做得到,以前镇里就有清洁队,只是人数不多,要求不高。”   “我从上青林小学得到启发,上青林小学里面建筑不行,由于种了许多桂花树,就变得风景优美,青林山上野生桂树不少,我们可以选个几百株,就可以将青林镇变成桂花镇,当然,不用桂树,用小叶榕、法国梧桐也可以。”   等侯卫东离开以后,粟明就把青林镇地图拿出来,用尺子在地图上不停地比划,有时,好想法就如一层纸,捅开过来,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事情可以这样办!   粟明对于再建一个新青林的想法也产生了兴趣。   赵永胜推门而进的时候,见粟明在聚精会神地看地图,就笑道:“粟镇,怎么看起地图了。”   粟明就把赵永胜拉到桌边,他道:“赵书记,我一直在思考新一届政府工作,今天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可能还不成熟。”   赵永胜将一只手叉在腰上,道:“不成熟没有关系,大家多讨论讨论,自然就成熟了,说来我听听。”   听了粟明的想法,赵永胜的眉头就皱在一起,过了一会,道:“这工程体量太大,凭青林镇的财力,恐怕十年也完不成,还有,这一片足有上百亩地,用地量太大,全是良田熟土,报上去也批不了。”   粟明解释道:“这只是一个设想,具体实施还要经过论证,目前,我觉得此事可以办。”   赵永胜压根不同意另外建一个青林镇,他岔开话题,道:“明天是殡葬改革的宣传动员大会,我始终有些不放心,殡葬改革的难度不会小于计划生育,特别是前期,打架的事情少不了,侯卫东由一个普通办事员一下就跳到副镇长位置之上,没有经过二级班子这一关,我担心他经验不足,搞砸了锅就不好收场。”   粟明在工作上与侯卫东接触更多,他道:“侯卫东做事情很稳当,思想清晰,工作方法也不错,他办事,我比较放心,最起码他在青林山上是一呼百应。”   赵永胜心道:“这倒不假,如果没有这点本事,怎么被选成了副镇长。”嘴里道:“由他来主持殡葬改革工作,我总有些担心。”   “我觉得大可不必,放心要年轻人干,最后由你来把关就可以了。”粟明越看地图,对新方案越有兴趣,他又把话题绕过来,道:“我觉得建新建的方案可以考虑,干脆在党政联席会上提出来,看大家的意见如何?如果大家都觉得可以,就可以找建委的同志来看一看。”   赵永胜见粟明扭着新镇话题不放,心里隐隐有些不悦,道:“这是关系全镇的大事,今年人代会上没有提出来,就不要再提了,如果确实有必要,且有可行性,明年人代会上再提出来,粟镇,你看行不行。”   见赵永胜根本不同意这事,粟明也冷静了下来,他将铅笔放在图纸上,道:“好,新镇这事暂时放一放”   赵永胜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坐在粟明的对面,道:“前天到县委组织部去了一趟,组织站要求各镇都要报一个后进村支部,作为今年的整改对象,你看,我们报哪一个村?”   粟明将各村都放到脑子里过了一遍,道:“要说特别差的,一下还说不上来,若是以提留统筹、农业税等硬指标,恐怕就要算下青林河对岸的几个村。”   赵永胜抚了抚额头,“粟镇长的建议很好,就按照这个思路来,我让刘坤到这几村去跑一跑,下周开党政联席会,再将这事定下来。”   侯卫东正坐在办公室,修改明天的讲话材料,赵永胜一个电知打了过来。   “侯镇,明天的事情准备得如何?”   侯卫东汇报道:“目前,两份重要文件已经出来了,一份是《关于在青林镇进行殡葬改革的通知》,主要内容是县里的文件,加上了青林镇的内容,二是殡葬改革领导小组的文件已经打印出来了。”   赵永胜打断道:“会议准备怎么开?”   “先由我来宣读两份文件,然后由粟镇来讲具体问题,最后由赵书记来强调。”   赵永胜已经拿到了讲话稿,他对稿子还比较满意,改得不多,他道:“这事一定要稳妥推进,原先准备是开三干会,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我们应该先把村支书和主任两个主要干部的思想统一了,再开三干会,而且返回等问题,也不宜在三干会上讲。”   赵永胜对侯卫东的准备工作比较满意,他又将刘坤叫了过来,道:“明天开殡葬改革工作会,你这方面的工作情况如何?” 第126章 分歧(六)   十二个村,二十四个村干部,陆续来到了中会议室,侯卫东准备得极为充分,每一位村干部进会议室,社事办的工作人员就将一个大信封递了过去,信封里面是县里文件的复印件、镇里相关文件。   绝大数村干部将信封放在一边,少数村干部就打开信封,抽出文件,认真地看了起来。   侯卫东是分管领导,他就拿着一包红塔山,挨个地发烟,在等待赵永胜和粟明的时候,侯卫东就坐在村干部的位置上,一起抽烟,聊天。   九点钟,赵永胜、粟明和刘坤陆续来到了中会议室,九点十分,会议正式开始。   会议由粟明主持,第一个议题,就由侯卫东来宣读县、镇两级文件。   第二个议题,就由刘坤来布置殡葬改革的宣传工作。   侯卫东最初制定的会议议程中,原本没有刘坤讲话这一项,早上开会之前,粟明发现了这个问题,临时决定加上这么一项议程,并给刘坤打了一个电话:“刘书记,今天上午的会,你还是讲一讲,布置宣传方面的工作。”   刘坤在星期四借口有事没有来上班,他是参加组织部柳部长的生日晚宴,柳部长倒很低调,只请了三桌客人,由于柳、刘两家的特殊关系,刘家全部参加了宴会,刘坤是晚辈,就帮着忙上忙下,又陪着客人喝酒,客人多是领导,他多喝了几杯,自然是醉了。   星期五早上起来,他舍不得坐出租车,昏头昏脑地坐早班客车,来到青林政府之时,还差五分钟上班,刚刚把茶泡好,就接到了粟明的电话,好在他前一天和赵书记谈过这个问题,也并不太慌张,理了理思路,拿着笔记本就上了会场。   轮到他讲话,刘坤头脑很清晰地讲了四点,一是用会议形式传达,二是写标语,三是用广播,四是散发传单。乡镇搞宣传,大多是沿用这些招术,也没有太多新鲜花样,刘坤的讲话也是中规中矩。   只是,他没有强调落实的情况,也没有明确具体的进间,赵永胜又拿出信封看了看,扭头瞟了他一眼,眉毛不易察觉地弯了一下,这是他表示不满的一个方式。   随后就是粟明讲殡葬改革的具体问题,当宣布有20%的返还以后,村干部就开始交头接耳,20%的返还,对于绝大多数村干部来说,都是一种诱惑,只有上青林的秦大江和曾宪刚,由于开石场赚了大把的钱,对于这事不太感兴趣。   散了会,社事办的苏亚军就站在门口,大声地道:“中午社事办安排了伙食,在张家馆子。”张家馆子是青林场镇最好的馆子,相当于上青林基金会旁边的馆子。   刘坤正准备下楼,赵永胜道:“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赵永胜对于殡葬改革的宣传工作向来很重视,因此,亲自让分管书记来抓宣传,可是今天早上拿到信封以后,他没有发现宣传单和宣传标语,没有找到刘坤,他就将宣传干事周菁叫来询问。   周菁是95年从农校毕业的中专生,原本分到农机站,周菁不愿意在农机站工作,她的父亲在另一个镇当领导,与赵永胜也熟悉,元旦之时两家人聚了聚,赵永胜就让周菁担任宣传干事。   “刘书记让我写宣传单,我还没有写出来。”周菁文字功底一般,拿到两份文件,咬了半天笔杆,也没有写完。   “那宣传标语写出来没有?”   周菁不好意思地道:“我给民政局办公室打了电话,他们说今天下午给我们传过来。”   两件事情都没有落实,赵永胜心里就不太舒服,等到周菁走后,说了一句:“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赵永胜见刘坤走了进来,也没跟他客气,直接问道:“刘书记,我看到大信封里只是装着几份文件,你的宣传标语发给村干部没有。”   刘坤只是将这事交待给宣传干事,具体操办情况,他还不太清楚,就含糊地道:“现在只有几条标语,等找全了,再发下去。”   赵永胜又问:“你会上说的宣传单,内容拟出来没有,等一会拿给我看一下,然后多去印刷一些,尽快在赶场天散发出去。”   刘坤就道:“侯镇没有把资料交给我,我等一会去找他,尽快让周菁将宣传单写出来。”   赵永胜也没有再多说,语重心长地道:“刘书记,你一直在机关工作,不熟悉乡镇的情况,乡镇工作,就是干具体工作,一定要脚踏实地,这样才能有好的效果,今天这事,你应该趁着这次会议,将宣传标语发给村里面,村里面就可以马上布置下去。”   他顿了顿,又道:“五月一日就要正式实行新的殡葬方式,留给我们宣传的时间也不多了,你要抓紧一点。”   刘坤急忙点头,道:“赵书记,我马上去办,争取明天将宣传单和标语拿出来。”离开了赵永胜办公室,他就将周菁通知到办公室,批评道:“前天给你说了,要将宣传单和宣传标语写出来,昨天一天,怎么还没有完成?”   周菁委屈地道:“我又没有搞过殡葬改革,不知道怎么写,昨天你又不在,所以没有写出来。”周菁刚从农校毕业,刚刚满十九岁,加上个子小,就是一个小女孩的样子,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对于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刘坤也就不能太过严历,他道:“这事就算了,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你可以给我打传呼,侯镇在具体抓殉葬改革,你也可以问问他。”周菁道:“我也不知道事情这么急,再说,侯镇也没有在镇上。”   两人正说着,社事办苏亚军走了进来,道:“刘书记,大家都在等你了。”刘坤最怕这种场合,二十四个村干部,一人喝一杯酒,都是二十四杯,他就笑着道:“苏主任,我还有事,你们先吃了。”苏亚军道:“赵书记和粟镇长都去了,村干部都等着你接见。”   刘坤听说两位主要领导都去了,只得道:“苏主任要保护我,我酒量小,喝了两杯就要趴下。”   到了张家馆子,赵永胜和粟明都没有到,除了领导的这一桌,其他村干部已经开始喝酒划拳了。   侯卫东已被上青林的村干部拉住了,秦大江带头鼓噪,村干部轮番敬酒,转眼间功夫,他就喝了接近三十杯,这一轮急酒喝下去,侯卫东已经是酒意上涌。赵永胜和粟明来到张家馆子以后,侯卫东这才脱身,坐到了领导这一桌。   赵永胜如今是真正的核心,他很有一把手的风度,举着酒杯,对村干部道:“殡葬改革是一项困难很大的工作,也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工作,大家一起举杯,从明天起,就要在全镇轰轰烈烈地宣传工作。”   “这杯酒,大家干了。”   喝了这杯酒,赵永胜坐了下来,就对侯卫东道:“侯镇,听说你是海量,今天我可来验证。”他笑着发动村干部道:“侯镇是殡葬工作的分管领导,你们要做好这项工作,就要敬他的酒。”   酒桌上,秦大江等村干部是唯恐天下不乱,见赵永胜发起战争,纷纷端着酒杯,就过来敬酒。   侯卫东酒量虽好,可是架不住人多,他愁眉苦脸地对村干部道:“赵书记和粟镇长都在这里,怎么能先敬我。”   粟镇长就在一旁推波助澜,道:“侯镇,你是殡葬改革工作分管领导,今天开动员会,你要和书记、主任们好好喝一杯,喝醉了,准许你下午不上班。”   刘坤酒量浅,他就缩在角落里,看着侯卫东与村干部大战,他因为宣传标语之事,受了书记赵永胜委婉的批评,这让他颇为郁闷,此时他见侯卫东成为主角,心里就有淡淡的酸味。   侯卫东处于漩涡的中心,是有苦难言,一杯接一杯,没有时间停下来,终于,有一杯酒达到了极限,侯卫东一捂嘴,就朝着门外的厕所跑去,刚到门口,一道瀑布,就如黄河之水一样,从嘴里喷涌而出。   社事办主任苏亚军站在厕所门口,见到侯卫东出来,就伸手扶住他,道:“侯镇,别进去了,我扶你回办公室。”侯卫东强压住酒劲,道:“我不能再喝了,你帮我顶着。”苏亚军将侯卫东扶回了办公室,又买了一版乐百氏,放在桌上,然后再回张家馆子。   “侯镇怎么样?”   “在厕所里吐了,我将他扶回办公室了。”   赵永胜笑道:“侯卫东酒量是可以,但是从今天的表现看,估计喝不过秦大江。”   苏亚军目睹了侯卫东喝醉的全过程,道:“赵书记和粟镇没有来的时候,侯镇就至少喝了三十杯,加上后来的,今天中午侯镇至少喝了这么多,而且基本上没有吃菜。”苏亚军伸出二根手指,表示喝了二斤。   赵永胜这才相信侯卫东的海量,他对刘坤道:“刘书记,在喝酒这方面,你要好好跑侯镇学习,敢不敢去走一圈。”这种场合刘坤根本不敢上场,连忙摇头道:“赵书记,我最多喝五杯就要醉倒,实在是不敢上。”   赵、粟两人是一把手,他们中午不敢多喝,喝了几杯后,就挑起群众斗群众,将好几个村干部当场喝翻。   散场之时,赵、粟就沿着街道朝镇政府大院走,一辆小车从镇外进来,经过他们之时,带起了浓雾一样的灰尘。   粟明气恼地道:“谁的车,进了镇里还开这么快?”他对赵永胜道:“这灰尘也多得不象话了,我建议要好好治理场镇,最起码要将这灰尘降下来。”   此话一出,赵永胜就明白了,粟明心里还在想着搬迁新镇的事,搬迁新镇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事情太复杂,而他这一届最多能再干三年,所以他对这事并不热心,不希望在这一届任期内搞这种麻烦事情。   只是,粟明是一镇之长,他也不好太驳其面子,以前与秦飞跃搞得水火不容,若再与粟明出现大的矛盾,他作为镇委书记,也实在不太好向组织上交待。   他就开始玩太极,道:“是啊,灰尘太多,居委会也太不象话了,我明天找老陈来谈谈。”   粟明道:“唐镇长管的事情太多,我建议场镇管理这一块,干脆就交给侯卫东来管,他人年轻,精力旺盛,女朋友又是大城市的,应该能管好这个场镇。”   赵永胜心如明镜:“这个粟明,对侯卫东倒是蛮信任,让侯卫东来管场镇,看来是拐着弯想开发新场镇。”不过,粟明没有明说开发新场镇,他就不点破,道:“就按你说的办,让侯卫东来管场镇,我要看看他的方法。”   刚才经过的小车,是李晶的车,她有事情要与侯卫东谈,进了机关大院以后,就找到党政办杨凤。   侯卫东酒喝得太急太多,倒在沙发上就人事不醒,根本听不到李晶的敲门声,李晶敲了好几遍,里面没有人答应,她试着推开了门,屋内酒气熏天,侯卫东仰面趟在床上,姿势极为不雅。   李晶捂着嘴,对身后的杨凤笑道:“你们的侯镇长是烂醉如泥了。”   杨凤身材不高,长得有胖,和李晶相比,差距就更加明显,不过,杨凤向来自我感觉很好,她在美女面前也没有自卑,道:“侯镇喝酒太耿直了,没有办法。”   李晶关心地道:“这样睡要生病的,他家住哪里,最好找人将他扶回去。”   “他的家在上青林,如果开车,恐怕也要一个小时,在下青林,这就是他的家。”   “镇里没有单身宿舍吗?”   杨凤人胖,嘴巴利索,很快就将镇里的情况讲了一遍。李晶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道:“这下没法子,看他这样子,恐怕到晚上都醒不过来,我要先出去一趟,回来他说不定就醒了。”   杨凤热情地道:“我把党政办电话留给你,你可以先打电话,我帮你看看再说。”   李晶与杨凤有说有笑就离开了侯卫东办公室,下了楼,杨凤将李晶送上了车,然后挥手告别。   当小车离开大院的时候,李晶脸上的笑容就迅速消失了,她对司机道:“我们到上青林山上去看看。”   “怎么走,我没有去过。”   李晶一改平时的温柔,不耐烦地道:“反正上山只有一条路,我们边走边找。”   很轻松就找到了上山的道口,公路虽然是泥结石路面,但是路形很好,上山坡度、弯度都很标准,路面虽然被重车压出了水凼,总体也还不错。   到了英刚石场,她就站在观察了一会,独石场杨柄刚是英刚石场的安全员,他见到一部小车停在路面,道:“你们找谁,老板不在?”李晶笑着问:“你们老板是谁?我来谈生意的。”   杨柄刚被李晶的狐媚的笑容晃了一晃,脑袋糊糊的,他道:“老板在镇里开会了,明天来,行不?”   “是侯卫东,还有一人是谁?”   “曾宪刚。”杨柄刚就老老实实回答。   李晶离开了英刚石场,又继续向山上走,她随后到了秦大东石场,与管理人员交谈了几句,又往上,到了大弯石场,何富贵没有在石场,她就随处转了转。   来到狗背弯石场之时,林中川正在指挥放炮,李晶站得远远的,与何红富也谈了一会。   随后,又前往曾宪刚石场、田大刀石场。   这样一来,她基本掌握了上青林石场情况。   要下山的时候,她给杨凤打了一个电话,杨凤放下电话,就朝楼上跑去,侯卫东仍然睡在沙发上,不过,眼睛已经睁开了。“侯镇,刚才有一位叫李晶的找你。”   侯卫东费力地站起来,揉着额头,道:“以后再也不这样喝了,醉惨了。” 第127章 爱之深(一)   汽车时代,人的活动半径增大了,人与人、地与地的距离缩小了。   当李晶得知侯卫东已经醒了,便离开青林山,到达镇政府之时,侯卫东还坐在一旁揉着额头。   “傻瓜,谁让你喝这么多酒,吃一瓣广柑。”   李晶进入场镇以后,特地停了车,给侯卫东买了几个广柑,进了办公室,她也没有把自己当外人,选了一个最红的广柑削好。   “李总,不远千里来到小镇,有什么事吗?”   李晶的化着淡妆,衣着与权湖时相比,要朴素许多,也更加职业化,她抛了一个媚眼,道:“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我是专门来看侯镇长的,谁知看到一个醉猫。”她翘着一根手指,捂着嘴,吃吃地笑着。   侯卫东当然不会相她的话,无话找话道:“中午喝得太多了,现在头感觉要炸开一样。”   李晶劝道:“工作是单位的,身体才是自己的,为了工作,用不着这样使劲喝酒,你现在年轻,身体还能扛得住,到老了就晓得历害。”   侯卫东笑道:“李总,你还比我小,在大哥面前,说话这么老气横秋。”论年龄,两人相差不多,侯卫东知道女人喜欢说自己年轻,就充起了大哥。   李晶明知是假,还是很受用,笑道:“我都是老太婆了,还在我面前充大哥。”   两人说笑了几句,李晶开始进入主题,道:“趁你睡觉的时机,我到上青林的几个石场去走了一圈,狗背弯石场管理得最好,你还真有一套。”她其实对上青林石场已有了解,这一圈,增加了直观印象。   侯卫东直接了当地问:“沙州道路工程公司我们的大客户,你们有什么具体要求?李总直接说,我们好有准备。”   “高速公路马上就要开工了,到时碎石用量极大,我担心上青林石场的碎石不够。”   侯卫东对于上青林石场已经很有信心了,道:“放心吧,上青林有五个大石场,加足马力开工,应该没有问题,我们供应过沙益路和益吴路的益杨段,有足够的经验。”   李晶坐直了身体,用公事公办的神情道:“岭西公路是跨省高速,路段长,碎石量极大,沙州道路工程公司中标段有九十五公里,其中有四十公里不在沙州市境内,也就是说,汉原地区的火凤山,也是重要的碎石供应地,火凤山和青林山实质上是一个山系,石质相差不多,都是公路所需要的优质石材。”   这番话,明显是话中有话,侯卫东立刻就有了警惕。   李晶随即转换了话题,脸色笑容又重新绽放,道:“侯镇,今天我约了朱局,一起吃顿晚饭。”听说吃饭,侯卫东愁眉苦脸地道:“今天晚上我绝对不能喝酒了,现在闻到酒味就要反胃。”李晶再抛一个媚眼,道:“放心,我可是温柔似水,不会灌你的酒。”   侯卫东就跟着李晶前往益杨县城,小车速度极快,到了益杨宾馆,座在副驾驶的李晶下了车,由于颠簸一个多小时,侯卫东酒劲上涌,脸色极为苍白,下车之时,就用手撑着小车,晃了几晃。   李晶就伸手过来,搀着侯卫东的手臂,道:“有没有问题,上去喝点牛奶,胃就好受一些。”   两人就如亲热的情侣,挽着手进了宾馆。   在宾馆前厅的花丛中,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中年人,他手里提着一个包,包里安置着一台高档摄像机,已经将侯卫东和李晶亲密的姿态一丝不漏地照了下来。   等到侯、李两人上了楼,黑衣中年人和照相的年轻女子就回到一辆黑色桑塔纳之上。   “麻总,你真神了,怎么想到他们要到益杨宾馆来。”   麻贵就是黑衣中年人,他是岭西省的一位地下私家侦探,主要业务是帮着哪些痴男怨女们捉奸,当然,他们不是当场捉拿,而是用高档摄像机将奸情固定下来。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有一部分人先富了起来,麻贵的业务也就越来越红火,前一段时间,一位出手阔绰的陌生人找到了他,给他交待了盯住益杨县青林镇副镇长侯卫东的任务,并告诉他们,可以盯住沙州道路工程公司的李晶,并给了一张权湖房卡,称随时可以入驻七号楼。   麻贵在业界享有良好的声誉,接到这一个大单以后,进行了精心安排,派了手下最得力的业务员跟住李晶,又派了一个貌不惊人却耐心极好的老家伙盯住侯卫东。   他们运气极好,只盯了六天,就发现李晶前往了青林镇,麻贵算准了李晶一定还要回来,就在入城口守株待兔,见到李晶的车就紧紧尾随,终于在益杨宾馆门口,搞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麻贵兴致极高,道:“我以前当过公安,那时可没有现在的先进仪器,全靠蹲点守候,有时我们一守就是十天半月,这事是小菜一碟。”他向助手传授着经验,道:“客户给我们的资料,肯定有其道理,所以,只要盯住他们两个狗男女,一切就OK。”   助手道:“就这么简单?万一他们两人这十天半月不见面,我们就白费功夫。”麻贵撇了撇嘴,道:“偷腥的狗男女,就如干紫烈火,十天半月,无论如何都要见面,否则,就不是真正的偷腥。”   侯卫东进了餐厅以后,梁必发已经到了,随后,朱兵也到了餐厅,梁必发在外面做工程,很久没有回益杨,见到侯卫东,先来了一个熊抱,道:“狗日的疯子,怎么就成了副镇长,今天我们喝两杯。”   见到梁必发,侯卫东就只有苦笑道:“梁兄,你在这里,我是月母子遇到了老情人,宁伤身体不伤感情。”   李晶听到侯卫东说粗话,笑得极为开心。   这一场酒,仍然是天昏地暗,说来奇怪,喝酒之前,侯卫东还头痛欲裂,喝着喝着,头不痛,胃不翻,又开始生龙活虎。   酒战结束,李晶提议:“权湖又打出了一口温泉,是由数百个喷气孔形成水坑,沸水从坑底冲出来,就好象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珍珠吐露,我们把这口温泉称为珍珠泉,今天请朱局、梁经理和侯镇尝光,试一试最新的温泉。”   朱兵推辞不去,李晶喝了酒,脸色微醇,格外艳丽,她娇滴滴地道:“曾县长今晚有应酬,他和我说好了,吃完饭也要过去。”   听说曾昭强也要去,朱兵就不好推辞,众人就一齐下楼。麻贵提着包,在益杨宾馆客厅里等着,将一行人全部摄了下来。   到了停车场,朱兵想跟梁必发说些事,就道:“梁经理坐我的车,侯镇还是座李总的车,你们两人好好谈心。”   侯卫东就和李晶一起上车。   又坐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了权湖,几人都进了温泉,侯卫东被热水一泡,酒劲又上来了,迷迷糊糊就靠着温泉壁睡着了。醒来之时,已是太阳当空,侯卫东想了半天,才想起昨天到了权湖。   他走出门,伸了伸懒腰,一位挂着对讲机的服务员就走了过来,道:“先生,李总请你过去吃早餐。”   早餐安排在6号楼,李晶换掉了职业装,穿了一套浅色的厚裙子,胸开得很低,细腻皮肤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性感而高贵,见侯卫东过来,便道:“昨天晚上,可不是我灌你的酒,不许赖在我的身上。”这句话有语病,侯卫东就故意笑了笑,李晶作势欲打,道:“不许乱想。”   早餐端上来,瘦肉粥、咸鸭蛋、几个小包,两碟咸菜,很对侯卫东的胃口。   等到服务员下去了,李晶低声道:“侯镇,听说上青林石场成立了碎石协会,准备统一价格。”   这事正在筹备阶段,对外还保密,侯卫东就显得很惊奇,道:“李总,你的消息还真灵,你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说这话时,侯卫东心时有了警惕。   李晶一只手托着腮,早上的太阳照射在脸上,泛起象牙之色,格外有女人味,她淡淡一笑,道:“这是秘密。”   又道:“这一次修岭西高速路,碎石用量极大,一年之内,几个石场要赚大钱,侯哥,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不要客气,有事尽管说。”   “我想投些钱,在上青林也开一个石场,我知道碎石协会将此事控制得紧,你是他们的头,帮我搞定这事。”   侯卫东笑道:“李总,开玩笑吧,你堂堂老总,看得起这点小钱。”   李晶叹息道:“我这个副总,看起来威风,实际上有苦自己知,付出这么多的心血,由于在公司没有股份,随时可能卷起铺盖走人,因此,必须要为将来打算,现在我手里还有点小权,可以为你们办些事情,有我为你说话,侯镇的石场将得到极大的优惠,最起码不会拖帐。”   她又道:“汉原地区的碎石质量也不错,用谁的碎石,用多少,我有一定的发言权,你放心,这个石场,我也不准备长期开,赚上这一笔,我就退出。”   “我相信我的眼光,知道侯哥不会出卖我,所以给你说知心话。”   侯卫东就开始沉吟,为了保护上青林碎石的价格,限制恶性竞争,侯卫东开始在山上筹备碎石协会,上青林三个村的支书、主任和文书,除了秦大江和曾宪刚以外,其他人都将在协会任职,每月领一份工资。   与此对应,村里将尽量不准外地人到上青林办企业。李晶一直筹划在上青林办石场,已通过手段,将这些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她找到了侯卫东。 第128章 爱之深(二)   湖水清洌,两岸绿树成荫,侯卫东慢慢地吃着早餐,而李晶坐在小圆桌对面,优雅地撑着下巴,就如小女儿家一样,饶有兴趣地看着侯卫东吃饭。   对于李晶的请求,侯卫东一边吃饭一这在心里盘算着,放下筷子以后,他就道:“李总,你的提议我会认真考虑,只是现在不能表态,碎石协会毕竟是协会,你提的要求,我要回去征求他们几个的意见。”   李晶给了侯卫东一顶高帽子,道:“侯镇,我知道你是男子汉,有担待,会帮我把事情办成。”说完,她又用小舀子,给侯卫东盛了一小碗晶莹的稀饭,道:“这稀饭养胃,喝醉了酒,多吃一点。”   侯卫东在心里也对此事有了一个大概估计,他放下碗以后,道:“我很快就会给你答复,李总,有车没有,我要回沙州。”   李晶心情不错,取出对讲机,道:“小安,你把车准备好,送客人到沙州去。”   有了合作的暗中协议,侯卫东也就享用着皇冠车,他坐在后排,就如一个大领导一样,看两旁的树木依次滑过。   要到沙州之时,小佳将电话打了过来,抱歉地道:“老公,实在对不起,建委邀请了岭西省几个最大的开发公司,向他们介绍沙州的开发情况,我要安排中午的生活,你先乖乖地回家,冰箱有熟菜,热一热就可以吃。”   她叮嘱了一句,道:“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虽然有些遗憾,可是到新家的感觉还是不错,进了新月楼大门,他很自豪的心态穿行在宽阔的中庭。   这是沙州目前为止最好的楼盘,有一个大的中庭,栽着花草、安着假山,有两个亭子,还有一些健身器材,一群小孩子就在中庭玩耍。   穿过中庭,就见人工造的小溪里有一群人工喂养的红色鲫鱼,正在欢快地游来游去,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正蹲在小溪边,她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正在喂鱼。侯卫东见鱼漂亮,也就站着看了看。那个女孩子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侯卫东,又继续喂鱼,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看了侯卫东好几眼。   侯卫东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并没有异常。   “叔叔,是你。”小女孩子脸上露出了笑脸,站起身,道:“你把我忘了,我是粟唐,粟糖儿,那天晚上,你带我到综合批发市场。”   侯卫东这才恍然大悟,事隔两年多,他早已经忘记了当年小女孩子的模样,看到眼前的阳光少女,根本无法与当日的离家出走少女重合在一起,他笑道:“粟唐,你不说,我都认不出你了。”   “叔叔,你家也住在这里吗?我家在哪里。”粟唐用手指了指四号楼的方向,道:“你一定要到我家去玩。”“好,有空我就去。”侯卫东敷衍着。粟唐又问:“叔叔,你家在哪里。”侯卫东也就随手指了指。   这时,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从外面走了回来,他看到了女儿与一个年轻男子在说话,便走了过来,道:“粟唐,功课做完没有,怎么又出来了。”   粟唐高兴地对中年男子道:“今天上午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爸,这就是那天晚上帮了我的叔叔。”   中年男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道:“那天晚上。”粟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就是我离家出走的哪天晚上。”   中年男子这才醒悟过来,他伸出手,与侯卫东握了握手,道:“我叫粟明俊,那天晚上多亏了你。”当日沙州综合批发市场,粟明俊并不知道是侯卫东救了女儿,所以,也就没有过多地感谢侯卫东,回家以后,粟唐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顿时将粟明俊夫妻惊起了一身冷汗,他们十分清楚,如果没有那个年轻小伙子出手相救,当晚之事肯定不堪回首,粟糖儿肯定要受到极大的伤害。   “我叫粟明俊,是粟唐的爸爸,请问贵姓,你也住在这里。”   侯卫东道:“我叫侯卫东,住在2号楼。”   粟明俊道:“今天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吃饭,你不要推辞,那天晚上的事,对你来说是一件小事,对我们全家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我一定要表达谢意。”   侯卫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用客气。”   粟明俊不由分说地道:“我手头还有些事情,十二点,我们全家都在外面的新月楼见面,不见不散。”   见粟明俊很真诚,侯卫东也就没有扭捏,爽快地道:“好,我准时下来。”   回到家,立刻感到了小佳浓浓的气息,屋里摆着些小挂饰,包括一些挂毯,这些都是具有小资情调女子最喜欢的东西。内阳台上,挂着小佳的衣服,有外套,还有带着黑色的半透明小内裤。看着小内裤,侯卫东不禁浮想连翩,连咽了不少口水,他站在阳台上,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老婆,我已经回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另一头,小佳看着四周无人,便在电话里甩过来几个飞吻,道:“老公,岭西省建委也来了人,还有一帮大老板,实在没有办法脱身,你不是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现在就是这样。”她又道:“晚上我们回家吃饭吧。”   陈庆蓉和张远征虽然勉强接受了侯卫东,可是有了前面的事情,四人见面之时,总有些尴尬,始终不能轻松和谐,但是他们毕竟是小佳的父母,尽管不轻松,还是得面对,侯卫东就坐在沙发上想着晚上要买什么礼物。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一点五十分。   午餐就安排在新月楼外的新月餐厅,粟唐站在外面等着,见了侯卫东,使劲招手道:“侯叔叔,在这里,我们在黄山松包间。”   黄山松包间,由于要上菜,也就没有关门。   粟明俊和他的爱人早就等在了桌旁,见侯卫东进门,粟明俊习惯性地抬手看了看时间,夸道:“十二点整,真准时。”等到侯卫东坐定,粟明俊主动道:“这是粟糖儿的妈妈,叫李姐吧。”李姐就热情地道:“这家餐厅以家常菜出名,我点了几个招牌菜,请侯先生品尝。”   侯卫东这一辈子,除了在服务行业里被称作“先生”以外,日常生活中听到“先生”两字,不禁觉得有些不顺耳,他笑道:“还是叫我小侯吧,先生是成功人士的称呼,不敢当。”   粟明俊道:“我听到先生两字也觉得碍耳,你也别酸了,这样,我们都是一个小区的邻居,我就称一声小侯,小侯叫她李姐,叫我老粟。”   粟明俊赞同地道:“这个称呼好。”   一个胖胖的服务员走了过来,问道:“先生,请问喝什么酒。”粟明俊就道:“下午要开会,就来一瓶五粮液。”酒拿来以后,粟明俊就举起小号啤酒杯子道:“下午有安排,今天中午我就喝一杯,晚上接着喝。”   侯卫东也没有反对,道:“晚上要去拜访岳父岳母,改天我请老粟。”   李姐道:“你结婚了,怎么不把弟妹叫来。”   粟明俊倒了一杯酒,递给侯卫东,道:“小侯,你在哪里上班。”   “我在益杨县青林镇政府。”   粟明俊惊奇地道:“你在益杨青林镇工作,我知道那个地方,前年搞党员扶贫,我还到了那里,记得镇委书记姓赵。”   从这一句话,侯卫东就猜出来粟明俊肯定是政府官员,道:“老粟,你在哪里上班?”   粟明俊含蓄地道:“我在市委组织部工作。”   侯卫东开玩笑道:“那你就是我娘家人了,有事可要找组织。”   粟明俊端着酒杯道:“大家都为共产党工作,别说客气话,有事尽管来找我。”他话虽然这样说,表情与语言却不知不觉带着些官味了,他又问:“你在政府任什么职务?”   “副镇长。”   “看小侯的相貌,恐怕只有二十五、六岁,这么年轻当上副镇长,不简单,你应该是大学毕业分到青林政府的。”   “是93年益杨公招的。”   粟明俊笑道:“原来是赵林书记的队伍,当初益杨准备公招时,还有些争议,看来这个方向是正确的。”   侯卫东听了只能在心里苦笑,“这吃什么正确,我是违背组织原则被选上来的。”嘴上道:“公招干部是以后必由之路。”   李姐就插嘴道:“粟糖儿,快敬侯叔一杯酒。”粟糖儿就举着酒杯来敬酒。   喝了几杯,一个胖胖的汉子端着酒就走了过来,道:“粟部长,你好久没有召见我。”粟明俊拍着桌子道:“邓书记,怎么看着你又长胖了。”邓书记一屁股坐下来,挺着大肚子道:“没有办法,就是每天喝凉水也要滋滋地长肉,粟部长,什么时候来视察经开区。”   邓书记和粟明俊聊了几句,就举着杯子,道:“这位兄弟来碰一杯,我是邓晓明,经开区的。”粟明俊不等侯卫东说话,主动介绍道:“这是益杨县青林镇的侯镇长。”邓书记热情地道:“侯镇长真是年轻有为,英俊潇洒,前途无量,来,我们碰一个大杯,以后到了经开区,一定要来找我。”   侯卫东此时已经知道了粟明俊的真实身份,沙州市委组织部部长叫做文彦,粟明俊就肯定是一位副部长,这个身份,对于侯卫东这种小干部是非同小可,可是在表面上,侯卫东却依然如刚才一样,冷静着,微笑着。   邓书记刚走一会,侯卫东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小佳正在沙州酒店的前厅里,颇为无聊,“那些大老板们还在看现场,估计还有半个小时才回酒店,我在前厅等他们,你吃饭没有,冰箱里有饺子,热一热就可以吃。”   “我在新月楼外面的新月餐厅,和粟部长一起吃饭。”   小佳反问道:“哪一个粟部长。”侯卫东就不好解释,言顾左右,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小佳极为敏感,道:“是组织部的粟部长,他也住在新月楼,我曾经见过他。”侯卫东不愿意多说,道:“你早些回来。”小佳猜到他说话不方便,道:“好,我吃完饭就回来。”   侯卫东打电话的时候,粟明俊露出了一丝惊讶:就算在沙州市级机关,能用上手机的也只是少数人,一个小小的副镇长,居然就能用上超过万元的手机,也太牛了。   等到侯卫东放下手机,粟明俊随意地问道:“小侯,你的爱人在哪里工作?”   “在沙州建委。”   李姐笑道:“建委有钱,小侯真有福气。”   邓书记走回旁边的房间,猛然间响起了一件事情,心道:“青林镇的,姓侯,莫非是张主任的男朋友?”他就拿出手机,给张小佳打了一个电话,道:“张主任,我是邓晓明。”   “没事,我突然想起上次你给我说的事情,你的男朋友是不是在益杨县青林镇,姓侯,是副镇长。”   小佳惊奇地道:“你怎么知道?”   开发区和建委关系密切,小佳有一次和邓晓明在一起吃饭,曾经谈过侯卫东的事情,想试试他的口气,看是否有调动的希望,当时邓晓明笑哈哈开起玩笑,但是没有明确表态。   邓书记笑道:“我在新月楼吃饭,遇到了他,还和他在一起喝了酒,你上次跟我说的事情,应该问题不大,什么时候把他的资料给我拿过来。”   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小佳高兴地道:“哇,邓书记,太感谢你了,改天我和卫东请你喝酒。”   邓书记又道:“侯镇在青林镇是副科级,但是调到经开区,恐怕职务暂时保不住。”   小佳喜滋滋地道:“没有关系,先调进来再说。”邓书记想着侯卫东与粟明俊亲热的样子,表示理解,道:“对,侯镇年轻有为,到哪里都受人欢迎,欢迎到沙州经开区。”   邓晓明挂断电话,对同桌的人道:“你们慢慢喝,我稍稍耽误一会。”他走了出来,又来到黄山松,道:“侯镇,我还要来和你喝一杯。” 第129章 爱之深(三)   小佳忙前忙后,好不容易将接待工作完成,等到大部分客人们住进了沙州宾馆,她才松了一口气,来到沙州宾馆大厅,正取出手机准备跟侯卫东联络,步高快步走了过来。   步高是沙州建筑行业的代表,由于是正式的会议,他就穿得颇为正式,一身藏青色的西服,胸口还有一抹白色,成熟又有风度,他对小佳作了一个邀请手势,道:“小佳,你今天忙前忙后,肯定也累了,我请你喝杯茶。”   步高对小佳的追求一直是明目张胆,他从来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意,他最初带着五分征服欲,还有着意气用事的念头,后来却渐渐地真心爱上了小佳。爱情是艺术,不是科学,许多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讲,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曲折故事,也才会流行千年而不衰。   喝着茶,随意聊了一会沙州的房地产,又聊了聊新月楼三期工程,新月楼是由步高一手打造的,在这次岭西省的建筑高端会议上,新月楼被当作了沙州市新式楼盘的代表,步高深深为之自豪,谈起新楼盘,更是眉飞色舞。   小佳亦听得津津有味。   步高充满自信地谈完楼盘,眼珠一转,将话题拉入了预定的程序,他无比真诚地道:“小佳,我真的就没有一点机会?我的要求不高,只需给我小小的机会,你一定会看到完全不同的步高,推开每一扇窗都会有不同的风景,我希望你能轻轻推一推我这一扇窗。”   小佳是小资女子,这一点,步高已经摸得清楚,因此,他精心选择了进攻的语言,符合小资情调的语言。   小佳鄢然一笑,打起了太极推手,道:“步总,这话太酸了,我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新月楼的售后服务一流,达到了沿海发达城市的水平,让我们沙州人开了眼界,现在名声大,许多朋友都来问明我楼盘的情况,三期什么时候办预售,你也提前露点风声,我有好多朋友都想买新月楼的房子。”   步高紧紧盯着小佳,“小佳,你不要打岔,回答我,我究竟哪点不如侯卫东。”   步高是高干子弟,毕业于复旦大学,事业有成,风度翩翩,他自认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侯卫东哪个乡巴佬都远远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是,小佳固执地坚守着琼瑶一般的爱情,让步高觉得好笑、气恼又略带着欣赏。   商场如战场,情场同样也是,面对着屡攻不小的堡垒,步高也就剑走偏锋,麻贵就是他的第一把刀子。   小佳道:“步总,你是优秀的企业家,肯定能找到比我优秀十倍的女孩子,我在这里提前祝福你。”   “侯卫东真的很爱你吗?”步高含有深意地问道,他要一步一步将小佳引向预备好的圈套之中。   小佳是建委办公室副主任,虽然长期与各位建筑老板打交道,但是并没有深入其中,对竞争的残酷性还没有真正深切的认识,也就对这些成功人士的心性与手段缺乏深切的了解,此时,她喝着淡淡味道的龙井茶,完全没有觉察到步高的圈套,骄傲地道:“那是当然。”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你们两人各距一地,你真的很信任他吗,要知道,不偷腥的男人很少,包括我,以前也喜欢拈花惹草。”   小佳从来没有怀疑过侯卫东的忠诚,肯定地道:“如果说十个男人九个偷腥,他就是唯一不会的。”   步高见小佳已经完全落入毂中,便从西服的内衣口袋取出了一个信封,他扬了扬,道:“我首先承认,没有遇到你之前,我曾经结交过三、四个女友,我也曾经沾花惹草,并不是纯洁的小男孩,这事我也要说清楚。”   小佳反问道:“你的事情,我为什么要知道得清楚?”   步高把封信推到小佳面前,道:“自从遇到了你,近两年来,我可是守身如玉,再也没有去乱来,我发誓,为了我们的爱情,我绝对做一个纯洁的男人。”   这一番话,是攻击小资女子的破心剑,步高用过数次,屡用不爽。   “里面的东西,虽然不太地道,可是为了悍卫爱情,我宁愿做山贼,做强盗。”   以前步高总是文质彬彬地发起爱情攻势,这样直接、野性、赤裸的话还是第一次说,小佳微嗔道:“步总,你说些什么,谢谢你的好茶,我准备走了,侯卫东还有家里等我。”   步高指着信封道:“小佳,再给我五分钟,这个信封里装着有趣的东西,你一定要看一看。”   里面是一组照片,正是麻贵的精心制作的证据链条:一个漂亮的陌生女子搀扶着侯卫东走进益杨宾馆,又一同出来,再一起上了小车,开进了一个山庄,第二天,两人一起在平台上用餐,照片连贯而富有逻辑性,让人一目了然。虽然有部分照片是摄像机转制而成,但是效果不是不错。   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小佳头脑一片轰响,守候着、维护着的爱情之塔似乎轰然倒地,连砖头落地的声音都是那么的清晰,她使劲较着嘴唇,一股锥心之痛刺向心肺之间,过了好一会,小佳这才清醒了过来,她内心脆弱,脸上却是一幅强硬的表情,冷冷地道:“步总,这是什么意思?”   步高微笑不语。   “步高,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高素质的人,谁知却使出这种手段,实在有损于你的身份。”   步高平静地道:“我不是伪君子,我是真小人,为了爱情,我会在不违反法律的情况之下,不择手段,西方有句名言,爱情是自私的,这很认同这句话。”   小佳道:“这组图片又能说明什么,我和侯卫东的关系与你无关,更不容你来挑拨,这种做法让人感到恶心,步总,你是成功的商人,希望你的内心就象新月楼一样漂亮,再见。”   看着小佳镇静地走出大厅,步高心道:“真他妈的具有挑战性,张小佳,就算你是生铁,也要被我融化。”   走出了大厅,小佳的泪水就突然涌了出来,她用手背将泪水胡乱地揩掉,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沙州街道之上。   侯卫东吃完午饭以后,此就在新月楼的商店里买了些水果,准备晚上提到小佳父母家中。可是等到了五点,小佳还没有回家,侯卫东接连打了三个电话,通了,却无人接听,到第四个电话之时,电话却关机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情,难道还在开会?”侯卫东试着给建委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天黑以后,还是关机状态,侯卫东已经感觉到了一丝异常,他记起卧室抽屉里放着小佳的一个备用电话本,翻开以后,找到了小贾家里的电话。   “小贾,我是侯卫东,你们还在开会吗?”   小贾是建委办公室工作人员,前不久,他和小佳、侯卫东在一起吃过饭,是一个很阳光的大男孩,他惊奇地道:“我们中午就散会了,怎么,小佳姐没有回来,你给她打手机嘛。”   侯卫东尽量让语气平淡,道:“手机可能没有电了,打不通。”   小贾热情地道:“我去问问其他人?”   过了一会,小贾打电话过来,道:“侯哥,大家都不知道小佳姐到哪里去了,据说中午就没有见到人。”   挂断电话,侯卫东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想去找,却根本无处可寻,便只得在家里等着。   小佳其实就坐在城东的街心花园里,她手里握着那一组照片,已经反复看了好几次,这组照片明白无误地显示,侯卫东跟这个陌生漂亮女子有着极为亲密的接触,两人晚上一起离开益杨宾馆,早上又同时出现了楼台上。   两人干了什么,照片表达得一清二楚,这是对纯真爱情赤裸裸的背叛,想着自己对爱情的坚守,小佳禁不住就泪流满面。   当夜幕降临,街灯也亮了起来,吃过晚饭的人们抚老携幼,陆续走了家门,散步,购物,聊天,享受着一天中最惬意的休闲时光。   街道上人渐渐多了,音乐也响了起来,街道上人又渐渐少了,音乐也关掉了,不知不觉中,城市已经沉入了梦乡。   在新月楼的家中,侯卫东早就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晚饭时间,张远征打了电话过来,问他们两人到底什么回来吃晚饭,这就说明小佳并不在父母家中。   到了晚上八点钟,侯卫东实在忍不住了,来到了沙州建委,门卫正是小佳的直接下属,他很肯定地道:“张主任上午陪同客人出去以后,就没有回办公室。”   晚上十点,小佳将泪水揩干净,她慢慢地恢复了平静,将手中的照片一张又一张地撕碎,扔进了垃圾箱,这才站起身,慢慢向新月楼走去。   当开门声响起,侯卫东从客厅沙发上一跃而起,见到进屋的小佳,他黑着脸,责怪道:“你到哪里去了,无论再忙,也要抽空打一个电话回来。”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准备接过来小佳的手提包。   小佳冷冷地将侯卫东的手挡住,态度很坚决。   侯卫东感到了小佳拒绝的力度,这力度与平时不一样,绝对不是开玩笑,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就不用责怪的语气,道:“小佳,出了什么事情?”   小佳不理他,见到餐桌上有饭菜,便一声不响地走了过去,拿起饭碗就开吃。   “唉,唉,饭菜都凉了,热一热再吃,小佳,你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情你就说,不要闷在心里。”侯卫东又道:“单位上的事情,何必这么认真,一幅不共戴天的样子。”   小佳仍然不理他,发狠式地对付着饭菜,接连吃了两大碗。   侯卫东心里的火就窜了起来,道:“你发什么神经,这么晚回家,还有理了,为什么关掉手机,开会之时可以用振动,散会以后应该打个电话回来。”   小佳吃得满嘴是油,她顺手扯了一张纸,将嘴巴擦干净,这才说了第一句话:“昨晚你在哪里?”   侯卫东顿时明白了,肯定是谁在小佳耳边说了“小”话,这才是小佳反常的主要原因,他反应很快,道:“昨晚是在汉湖。”   汉湖之名,小佳是知道的,她心道:“原来那个楼顶是汉湖的小楼。”   侯卫东见小佳仍然盯着自己,就解释道:“昨天中午,开了殡葬改革工作会,我是分管领导,被村干部灌醉了,晚上沙州道路工程工司的李晶请客,就在益杨宾馆吃饭,请了交通局的朱局长。”   “李晶是谁?”沙州道路工程公司是沙州一家大公司,小佳是知道的,听到沙道的名头,她已猜到可能与修建高速路有关,心情就放松了一些。   侯卫东解释道:“岭西省修高速度,沙州道路工程公司中了一个标段,李晶是公司的副总,她是来考察上青林石头的。”说到这里,侯卫东笑了起来,“原来小佳吃醋了,还是典型的飞醋。”   “李晶,妖精一样的女人。”   侯卫东很有耐心,道:“李晶是负责材料的老总,她和益杨交通局关系很好。”   “你在益杨宾馆吃饭,这没有什么,为什么又到了汉湖?还在汉湖住了一晚,和李晶一起住的吗,她长得真是漂亮。”   “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侯卫东见小佳的模样,苦笑道:“汉湖新开了一间温泉,我、交通局的李晶,还是梁经理,都在一起泡温泉,我酒得太多,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在六号楼吃过早饭,就回了沙州。”   小佳不相信,道:“按常理来说,应该你们上青林石场去请李晶,为什么她巴巴地来请你,不符合事实,你们肯定有问题。” 第130章 爱之深(四)   侯卫东与李晶确实没有什么暧昧关系,他就理直气壮地道:“其实应该这样思考问题,李晶是沙州道路工程公司的老总,沙道公司与上青林合作是双赢之事,我与其老总接触,也是正常的事情。”他停了下来,看着表情严肃的小佳,道:“唯一被人利用的事情,只是沙道的副总是一个漂亮女人,这件事情,就是这么的简单。”   小佳揪住关键问题不放,“为什么是李晶来请你,这违反常理。”   在建筑市场里,一般来说,买方是大爷,卖方是孙子,也就是所谓的买方市场,小佳在建委工作也有一段时间,这方面见得多,认识得很清楚。   李晶与侯卫东作秘密交易的时候,曾经再三叮嘱此事要绝对保密,侯卫东自己也有算盘,他想独自牵上这条内线,而回避掉曾宪刚、秦大江等人,他原本打算将此事告诉给小佳,可是照此时的情况,实话实话有可能惹来更大的麻烦。   “李晶请我吃饭,一方面原因是上青林碎石质量好,价钱合适,而且距离沙道公司所中的标段距离最近,运费便宜,他们必须要买上青林的碎石,另一方面,李晶和曾县长、朱局长的关系很深,这一次请吃饭和泡温泉,主要是请朱局长,我是顺便请的。”   小佳低着头,道:“不管怎么说,在汉湖过了夜,而且,就是你和李晶两人一起在起早餐,怎么没有见到朱局长在一起吃早饭。”   “我喝醉了,泡温泉时睡着了,我这里有朱局长的电话号码,你可以直接问他。”   侯卫东猛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心道:“小佳将情况了解得这么清楚,肯定不会是被人偶然看铜陵,按小佳所说,肯定有人从益杨一路跟踪到汉湖,我只是一个石场小老板,青林的小小副镇长,没有商业秘密,也没有重要的利用价值,谁会跟踪我?”   想到这里,他提高声音道:“小佳,这事是谁跟你说的,他怎么能跟踪我,到底是何居心?”他冷笑一声,道:“究竟谁有这样的闲心,从益杨一直跟到了沙州。”   小佳低头沉思,不语。   侯卫东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心道:“如果所料不错,这事肯定是小佳的追求者干的,这个未见面的情敌,倒是很有手段和实力。”他开始转攻这守,接连冷笑了数声。   小佳抬起头,责问道:“你冷笑什么?”   侯卫东道:“跟踪我的人肯定认识你,我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是何种目的,但是能用上这种手段的人,都不是善男信女,小佳,这个社会复杂得很,你千万不要轻信他人。”   这是基本接近事实的推测,小佳就含糊地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此事,就只管你做此事没有?”   侯卫东已判明:绝对是小佳追求者在跟踪自己。   他不愿意过多追究此事,揽住了小佳的肩膀,道:“信任是家庭生活的基础,更别说我们这种两地分居的情况,你要相信我,不要听外人胡说。”   小佳就把头靠地侯卫东身上,道:“我是全心全意的爱你,老公,你不要让我失望,如果真的有哪些事情,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对爱情忠贞是我们的底线,大家谁也不能违背。”   这是一个尴尬的周末,冰释前嫌以后,两人就疯狂作爱,小佳不准侯卫东在星期天离开,结果,星期一早上五点半,侯卫东就在新月楼前坐了一辆出租车,七点多一点,就到了益杨县城,赶到青林镇时,还有六分钟上班。   每次从沙州回到青林镇,从沙州第一楼盘新月楼回到青林镇的政府大院子,他就有些坐过山车的感觉,从繁华整洁的城市一下子就掉了到脏乱差的小镇,这个过程现在已经被出租车缩短为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在办公室泡了一杯茶,背靠在椅子上,慢慢才将沙州城和小佳的影子赶走,集中精力于手头的工作:殡葬改革工作要在五月一日才实行,这一段时间的工作就是逐村宣传;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没有硬性任务,且有办公室顶着,他也不用操心;至于交通建设,还没有大的任务。   将工作思路理了一遍,已是开例会的时间了。   星期一例行的早会上,先由各科室负责人发言,总结上周工作,再谈这周打算,提出工作问题。   然后,镇长粟明总结了上周工作,回答了几个具体问题,又道:“青林场镇是历史悠久的老场镇,同时也是一个脏、乱、差并存的场镇,治理‘脏、乱、差’是本届政府的一个重点工作,我与赵书记碰了一下头,决定由侯卫东同志来负责管理场镇,争取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让场镇卫生有一个大的改变,这也是为老百姓办的实事。”   场镇管理是一项即费钱、费时又不容易做出成绩的工作,原本由分管国土工作的唐树刚来管理,听说将城镇管理这一块交给了侯卫东,他暗自高兴,自然也不会反对。   散会以后,侯卫东就叫做综治办主任付江:“付主任,上午有具体安排没有,我们两人一起到场镇转了一转。”   付江和苏亚军两人,是侯卫东直接分管的部门,付江原来当过团委书记,团委书记任期届满以后,就担任综治办主任兼司法助理员,是年轻的老油条,他长相其实还是蛮英俊,就是头发乱蓬蓬的,看上去不修边幅。   付江昨晚打了一个晚上的麻将,现在还睡眼蒙眬,他打着哈欠,对侯卫东道:“侯镇,怎么就把场镇管理交给你了,这事向来都是分管国土的副镇长再管,你何必揽在身上。”   这事粟明早就给他讲了,也是新场镇计划的第一步,侯卫东自然不会将此事给付江说,笑道:“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这是组织原则,我怎么敢违背。”   付江暗道:“这话是骗鬼大爷的,选举都敢做手脚,还怕什么组织原则。”   这一段时间,侯卫东经常与杨凤聊天,通过这张快嘴,对付江、苏亚军等人的性格、习惯也有了初步了解,他知道付江向来是上班以后才出来吃早饭,便对付江道:“吃早饭没有,去吃豆花饭。”今天早上从新月楼匆匆而来,他还没有吃早饭,看到路边的一家餐馆,也就来了食欲。   付江本来就不守纪律,见侯卫东不摆领导架子,笑道:“不在这里吃,我一般都在姚馆子哪里去吃,姚馆子是上青林姚瘦子的堂弟,都是祖传手艺,味道很不错。”   “我想起来了,姚瘦子普经和我说过此事,走吧。”   两人就沿着小道一直往东走,沿途都是各种垃圾,特别是白色塑料袋,灰头灰脑藏在各个角落,格外地刺眼,侯卫东笑道:“抬头青山,低头垃圾,这场镇卫生也确实应该整理了。”   付江无所谓地道:“场镇和城里不一样,隔几天就要赶场,散场以后就是成堆的垃圾,更要命的是,场镇居民与城市居民不一样,虽然都是非农业人口,可是他们就和农民没有区别,根本没有卫生意识,随地扔垃圾是轻点,天一黑,就有人随地大小便。”   “我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环境卫生好了,大家都舒服,生活在这垃圾成堆的地方,不仅视觉上不舒服,而且容易得病。”   “农村人,千百年养成的习惯,难改,所以说管理场镇也是一件麻烦事情。”   姚馆子的味道其实比不过上青林的姚馆子,卫生条件也不行,选碗水就直接倒进了街面的水洞里,留下一摊油迹,门外就是一堆菜叶子,侯卫东劝道:“姚老板,你作餐馆的,也要讲究点卫生,屋里屋外也收拾一下,上青林比这干净得多。”   姚老板道:“山上的公路是从场镇边上经过,灰尘也不多,下青林场镇被公路穿成两半,每天几十辆车,灰大得很,随便怎样弄也不干净。”   侯卫东坐在小店门口观察,果然如此。   吃过早饭,付江精神就好了一点,坐在饭馆外面抽烟,不断有人和他打着招呼。侯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到居委会走一趟,找尹主任聊聊。”   尹荣主任是居委会主任,五十来岁了,两个儿子都有出息,大儿子考上了中师,就在青林镇小学教书,小儿子大学毕业以后,留在岭西省建设银行,他的家庭情况在青林场镇算是很好的。   “尹主任,在忙什么?”付江是综治办主任,还是司法调解员,每天都和扯皮之事打交道,和村社干部混得极熟。   尹荣戴着一幅老花眼镜,老花眼镜用绳子拴着,说话的时候,眼镜就吊挂在胸口上,他看清楚了来人,道:“侯镇、付主任,进来坐。”他就慢条斯理地取来两个杯子,又泡上茶。   侯卫东喝着茶,道:“尹主任,今天上午开了会,以后就由我来负责场镇的卫生,刚才和付主任走了一圈,确实很脏,我初次管场镇,没有什么经验,希望你多多帮助支持。”   尹荣道:“这是侯镇长谦虚。”   “如果要想场镇变得更干净,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尹荣在场镇生活了一辈子,几次爱国卫生运动他都参加了,运动之时,场镇的环境卫生确实有大的改变,可是运动一结束,环境卫生就如弹性十足的优秀弹簧,用极快的速度恢复了本来面目。   他就叫苦道:“侯镇,这场镇卫生我们居委会是伤透了脑筋,各种办法都想了,由于基础条件太差了,始终搞不好,现在由镇政府出钱,居委会请了两名清洁工,每天清扫一次,垃圾车一个星期来拉两次垃圾。”   “尹主任,恕我直言,场镇卫生确实到了需要整治的地步,粟镇长给了我一个任务,要在一个月内让场镇卫生有大的改变,你看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尹荣只是一味叫苦,“以前有一段时间,每周五下午,全镇同时开始打扫卫生,弄了几次,就没有人肯动了,能保持到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如果真要搞好环境卫生,也很容易,只要有钱,多请几个人,打扫卫生勤一点,自然就将卫生搞好了,没有钱,什么事情也办不了。”最后几句话,他说得很重。   “每年镇政府投入到这里的钱有多少?”   “两个清洁工,每人每月一百五十元,一年就是三千六百元,远输车辆是采取的租车方式,每拉一次五十元,一个星期就是一百元。”   侯卫东记起上青林曾经收过清洁费,道:“你们一年清洁费收了多少?”尹荣摇头道:“从91年起我们就没有收了,现在是村建国土办在收,居委会没有收,国土办几个人最多收了一半,青林镇居民穷,能收一半就不错了。”   两人出门以后,侯卫东问道:“清洁费收取的情况,你了不了解?”付江脑子挺好使,也记了许多事,他道:“清洁费实际上收得起来,以前居委会一个月要收二千多块钱,收来以后就搞清洁,后来镇里穷疯了,就将清洁费的收费权收到镇里,由村建国土办直接收取,国土办本身事情不多,又没有认真收,一个月是最多收一千块钱,我认为可以将清洁费交给居委会来收,场镇卫生就交给居委会,镇政府只负责检查就行了。”   经过了这一番调查,侯卫东回到了政府大院,在办公室算计了一番,就找到了粟镇长,道:“粟镇长,我刚才到场镇走访了一遍,卫生确实糟糕,必须要下决心整治了。”   “我知道要整治,要不然也不会让你来管这事。”粟明很机灵,首先把话封死:“我先把话说清楚,镇财政紧张,不可以投入太多,你还是要从其他地方想办法。”   侯卫东愁眉苦脸地道:“整个场镇,从清扫到清运,经费一年不足一万,如果不增加钱,神仙也做不好这项工作。”   粟明讨价还价道:“一点钱也不加,确实不符合客观事实,这样吧,清扫工再增加两个,这一项全年就增加了三千六百元,也算可以了。”   侯卫东就抛出他的建议,道:“青林场镇有三千多居民,如果每人每月收一块钱的清洁费,每个月就可以收三千多块钱,扣掉老人和五保户,也能收二千多元,加上赶场天也可以收些钱,全年收个一万五千块钱不成问题。”   “关键是这笔钱没有收齐,村建国土办每年只能收八千多块,刚好是镇里面支付的工资钱,镇里并没有搞头,反而把居委会的积极性打击了,我建议将收费权还给居委会,充分发挥他们的积极性,国土办只管两年事情,一是制定环境卫生标准,二是定时检查。”   清洁费上收,是赵永胜的主张,粟明当时是副镇长,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他沉吟了一下,道:“这事,我给赵书记商量一下再说。”等到侯卫东走后,粟明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事,他现在很能体会当年秦飞跃的感受,赵永胜的镇委书记,但是他最喜欢管政府的事情,而且管得很细致,大事小事,没有经过他充许,总是办不顺利,秦飞跃是从乡企局下来的,两人为了乡镇企业的管理,终于将矛盾激化了。如今,由于粟明曾经是部下,赵永胜管起来更加理直气壮,镇长之名,在他的管理模式之下,已是有名无实,但是,属于镇政府的事情,如果办不好,最终承担责任的还是行政一把手。   所以,粟明就觉得事情难办,但是他没有与赵永胜直接冲突,而是慢慢地再想办法。 第131章 爱之深(五)   “没有当过主政一方的一把手,就算级别高一点,也算不上真正当官。”   赵永胜在青林镇说一不二,手下几十号干部,除了一级班子以外,其升降沉浮都由自己来决定,就算是一级班子成员,组织考察的时候,他作为镇委书记,也有极大的发言权。所以,环视青林镇,以他为王,他有着极强的心理优越感和极强的成就感。   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听手下汇报工作的时候,时不时地转动着身体,舒服而随意,这是他最喜欢的姿态,与部下的拘束相比,更显示了他的权威和地位。   粟明进来之时,他正用在看《岭西日报》,听到敲门声,道:“请进。”见是镇长粟明,赵永胜神情就平和了许多,道:“粟镇长,我正有事要和你商量。”   “关于落后党支部的事情,我思考了一下,就定在兴平村吧,兴平村的驻村干部调整为付洪,联系领导就是侯卫东吧。”   新提拔的三位副镇长,唐树刚是党政办主任,算是赵永胜的心腹,另一位由党委委员、武装部长转过来的副镇长钟瑞华,两人关系也不错,粟明真正能够得心应手进行指挥的,就是侯卫东。   由于有了赵小军和张小佳的关系,赵永胜也不愿意与侯卫东为难,可是出个小小难题来考验侯卫东,让粟明用起来不顺手,这种事情,他还是愿意做的。   粟明表示反对,“赵书记,侯卫东毕竟资历不足,又没有党务工作的经验,让他来联系落后党支部,恐怕效果不行,钟镇长是党委委员,又当过多年的武装部长,能否让他来联系兴平村,或者是刘坤来联系兴平村,他是专职副书记,肯定有好办法。”   “粟镇,你可不要小看侯卫东,他虽然资历浅,干农村工作可是内行,在上青林,绝大多数村干部都围着他在转,这就是本事,刘坤虽然是专职副书记,论农村工作经验就不如侯卫东,侯卫东现在正在分管交通,他去兴平,就让他去解决公路问题。”   赵永胜打着“哈、哈”道:“年轻人,就是要压担子,才能快速地成熟,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粟镇,你一定要相信侯卫东,多给他压压担子。”   语言真是奇妙,上下两张嘴唇翻动,就可以将黑得说成白,弯得说成直的,左的说成右的,坏的说成好的。   粟明很是气闷,明明是自己重用侯卫东,到了赵永胜口中,却变成了他要重要侯卫东,还顺便扣了一个不信任年轻同志的帽子,他暗道:“到底是经过文化大革命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真是当书记的料子。”嘴里道:“好吧,既然赵书记已经将事情定下来,就让侯卫东和付洪去和晏道理讲道理。”   兴平村是下青林最远的一个村,还被一条小河分隔开来,修公路要跨河修桥,所需资金不少,这就成了老大难问题,而兴平支书晏道理是老支书了,工作能力强,群众基础好,却不太听话,经常和镇里唱唱反调,一般的驻村干部根本管不住他,工作能力弱的,还被他支使得团团转。   “我这里还有一个事情,侯卫东提议将场镇清洁费的收费权委托给居委会,镇政府不出钱也不收钱,只管检查,我算了算,这事可行,赵书记的意见?”   赵永胜对场镇卫生并不是太重视,他也就乐得卖一个面子,道:“这是政府的事情,你安排就是了。”   侯卫东得到粟明确切的回答以后,又兴冲冲地来到了居委会办公室。   尹荣正在陪着小孙子玩耍,见到侯卫东,道:“侯镇,快来坐。”尹荣的儿子尹兵拿着本书,坐在椅子上,他听说过侯卫东的名字,却一直没有见过面,禁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却并没有起身。   尹荣对尹兵道:“快去拿包烟来。”   侯卫东已经取出了红塔山,散完烟后,道:“今天上午说的事情,我回去仔细考虑了,还是没有头绪,又过来请教尹主任。”   “我也真没有好办法,只有镇政府肯给钱,多请两人来扫地,环境卫生自然就会好起来。”   尹兵插话道:“侯镇,我听过铁校长说起你,如果没有你,上青林公路也不知拖到何年何月,你是办实事的人,当了副镇长,真应该好好抓一抓场镇卫生,脏得也太惨不忍睹了。”   侯卫东心中早有方案,他慢慢在套话,“我个人觉得,场镇卫生还是得靠居委会。”尹荣急忙摆手,道:“居委会只有四个人,根本没有办公经费,侯镇让我们如何管得好环境卫生。”   侯卫东追问道:“尹主任,你觉得要多少钱,才能将卫生搞好。说个实数,我好给政府争取?”尹主任算了算,道:“一年两万元,居委会保证将卫生管理好。”   侯卫东故意道:“现在不过七千多,这一下也增加得太多了。”尹荣就以为侯卫东在讨价还价,解释道:“这么大一个场镇才两万元,其实也不算多,如果实在不行,就降至一万八,我们居委会也可以将场镇卫生接管过来。”   侯卫东这才抛出镇政府的决定,道:“以前场镇的清洁费是由居委会再收,后来调整为村建国土办收,如果仍然由居委会来收,收来的费用就作为场镇的清洁费,这种方案你能否接受。”   尹荣曾经收过清洁费,明白只要把关系理顺,每月至少能有二千多,他心里暗喜,却故意很犹豫地道:“清洁费的标准是几年前订下的,现在物价这么高,工资也涨了,恐怕收不了多少钱,青林场镇的人又穷又恶,哪怕是收三、五块钱,都要吵半天架。”   侯卫东心中有已有数,道:“如果可行,这事就订下来,你们收钱打扫卫生,由镇里来来负责监督检查,当然,你们的收费方案和清扫方案就要抱镇政府。”尹荣心中窃喜,表情却痛苦得紧,道:“本来不想接招,看到侯镇的面子,我就把事情答应下来。”   “青林场镇的环境卫生我就交给尹主任了,我有一个想法,就在近期,发动机关干部、场镇居民和学生,对青林镇来一个彻底的大扫除,清除卫生死角,然后你们再接手,务必做到日收日清。”   “还有,还有绿化问题,青林场镇光秃秃的,没有行道树,也没有绿化,难看得很,我准备在植树节的时候,开展捐树活动,树木要求至少有碗口粗,村社、学校以及场镇各单位都可以捐,然后由镇里统一做一批吊牌,写上捐助者的姓名或单位。”   侯卫东这个想法,是借鉴上青林小学的做法,青林山上森林植被丰富,挑选一批腕口粗的树,即便宜经济,又能很快出效果。   尹兵听到侯卫东的想法,拍手称赞,道:“大学生当领导就是不一样,这个思路,赵永胜一辈子都想不到,如果真要发起这个活动,我个人也要捐一颗树。”   一天之内,就顺利地完成了场镇环境卫生的体制调整工作,侯卫东自已也觉得自已工作能力还不错,再看到暴露垃圾,也觉得没有早上那么刺眼。   还没有走到镇上,挂在腰间的手机剧烈地振动了起来。   “朱局长,有何指示。”侯卫东笑了笑,道:“那天怎么把我一个人扔在汉湖,不够意思。”   “我们把如花似玉的李晶留给了你,为你创造了战略性机遇,你不感谢当哥哥的一片好心,反而指责我,真是恩将仇报。”   两人开了一会玩笑,朱兵道:“告诉你一个好事,我们马上就要去提新车了,你很快就是有车一族了。”   侯卫东也很高兴,道:“我还不会开车,朱局,你现在是交通局老大,能不能给我找一个好师傅和一辆车,费用当然由我支付,这事办好了,扔我在汉湖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侯卫东一直在帮着朱兵打理着大弯石场,两人利益相连,说话也就极为随便。   “好好,就按照你说的办。我得到了准确消息,岭西高速公路就要动工了。”   侯卫东道:“那天李晶到了上青林,主要是替公司查看石料基地,凭着上青林的生产能力,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问题就好。”   朱兵的电话刚刚挂断,手机又响了起来。   是派出所秦所长的电话,他道:“侯镇,给你说一个好消息,上青林杀人案破了。”侯卫东愣了愣,这才大声地道:“杀人案,曾宪刚家里的发那一件?”   “对,就是这件案子,今天早上我接到县公安局的电话,说是沙州刑警支队破了一起入室抢劫案子,审问过程中,罪犯交待了在上青林作的案子,我随着县局的同志都到了沙州,经证实,确实是他们一伙人做的案子,只是首犯逃掉了。”   秦所长在电话里兴奋地道:“破案的人就是你的大哥侯卫国,他就我身边,让他跟你说两句吧。”   侯卫国嗓子有些哑,道:“三弟,昨天到沙州来没有,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你嫂子一直想请你吃顿大餐,下一次过来,无论如何也要给我打电话。”   听到大哥的声音,侯卫东高兴地道:“好几次我到沙州,你都不接我的电话,嫂子倒经常和小佳联系,她们两人关系还不错。”   “前一段时间大案子不断,忙得不可开交,破了这个抢劫杀人大案,我也可以松一口气了,秦所长是我的好朋友,听说你分管政法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要多和秦所长联系。”交待了几句,侯卫国还是忍不住说了一事,道:“你要多和小佳联系,她各方面条件都好,你要小心点,最好早些把婚结了。”   挂断电话,侯卫东赶紧给曾宪刚打了过去,曾宪刚家里的电话却使终占线,过了一会才打通。   侯卫东还没有说话,曾宪刚就哽咽道:“疯子,刚才我也接到了秦所长的电话,说案子破了,县公安局马上要派车接我过去。”   “我刚才也接到了秦所长的电话,这个案子性质极为恶劣,肯定要有人被敲脑袋,上天有灵,总算给嫂子报了仇。”   曾宪刚恨恨地道:“听说还有一个领头的没有被抓住,我要把他的姓名记下来,到他家去守着,若是让我遇见他,一定会将他打成肉酱。”   侯卫东劝道:“我们国家禁止私刑,你动手也是违法的,这事还是要依靠公安机关。”   曾宪刚在电话里气得牙咬,道:“你嫂子跟着我一直吃苦,好不容易有钱了,却被杀了,还有,儿子现在还不开口说话,我实在是憋不下这口气,不报此仇是龟儿养的。”   侯卫东在电话里又劝了几句,仍然解不开曾宪刚的心结。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又想起了大哥说的几句话,再联想起被跟踪的事情,很不是味道:“肯定有一位强力人员在追求小佳,否则没有这样大的手笔,从益杨跟到了汉湖,看来大哥大嫂也听到了什么。”   想到了汉湖,侯卫东灵机一动,道:“我怎么这样愚蠢,能进入汉湖的人,肯定都有头有脸,一问李晶就清楚了。”   给李晶打了电话,李晶却给了一个含糊的答案,“我们住户的资料保密,只是出于私人关系,我违反纪律给你说一说,昨晚进汉湖的有七批人,三批人是沙州的大老板,还有几位沙州政府官员,名字就恕不奉告了。”   李晶在电话里冷冰冰的,侯卫东也就不好多问,等了一会,他再给大哥打了一个传呼。   过了一会,侯卫国回过来电话,道:“我在开会,有什么要紧事吗?”   “大哥,刚才你说的几句话,让我心里不好受,小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哎,你问这事,早知道就不跟你说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你大嫂有一天和小佳一起逛商场,在商场遇见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人,看上去很有钱,对小佳大献殷勤,一幅追求者的样子。”   “这人到底是谁?”   “当时你大嫂没有多问,总之是一个有钱人,长得还不错,你们现在房子已经买好了,还是要把婚结了,免得夜长梦多。”   大哥的再次建议提醒了侯卫东,房子有了,小佳父母也基本接受了事实,等车子买回来,交通问题也就解决了。   一切条件皆成熟,确实可以结婚了。   侯卫东在办公室想了好一会,就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听说儿子想结婚了,刘光芬高兴得合不拢口,道:“这是大好事,我们支持你,小佳是一个好女孩,我们全家都接受她,江楚打电话回家,也经常提起她。”   高兴过后,刘光芬在电话里叹息一声:“别人说,接一个媳妇丢一个儿子,你大哥好久都没有回来了,你也是,买了新房子,也不请我和你爸去看一看。”   侯卫东连忙道:“妈,等到爸爸退休以后,我给你们两位老人家在沙州买一套房子,我们一家人在沙州团聚。”   “真是乖儿子,妈没有白疼你,我在沙州没有熟人,还不如在吴海。”这时,刘光芬在电话里大声道:“小英,你弟弟也要结婚了。”   侯小英走了过来,一把抓过电话,道:“上次给你说的事情,你到底办了没有?”   “什么事情?”侯卫江有些莫名其妙。   “货款的事情,我们还差些流动资金。”   “你上次不是办了这事,现在还差多少?怎么是一个无底洞。”   “四十万,好弟弟,想办法给我们货四十万,解燃眉之急。”   侯卫东想了想,道:“我们亲兄妹明算帐,我只是联系,具体的事情,我一概不插手。” 第132章 爱之深(六)   “我们结婚吧。”   侯卫东心中闪出了这个念头,就如蔓草一样的生长,他仔细想了一会,就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小佳显然很意外,冲口道:“怎么突然就想到结婚了?”   “没有理由,我觉得应该结婚了。”   小佳想了想,道:“这样也好,调动起来理由更加充足。”   侯卫东笑道:“小佳,这么美好的时刻,你怎么想到调动,把这些俗事抛在一边,我们来谈爱情,你准备给你买一颗钻戒,你喜欢哪一种?”   小佳道:“在我的心中,你早就是我的老公,不需要那一张纸来证明,也不需要其他人来承认,至于钻戒,是身外之物,我们的爱情不需要钻戒来证明。”   侯卫东被小佳的表白弄得很是幸福,打完电话,就坐在办公桌前傻笑,综治办主任付江带着一名略有些秃顶的矮小汉子走了进来,付江连叫了两声,侯卫东都没有回过神来。   付江用手指头敲了敲桌面,大声地道:“侯镇,遇到了什么喜事,高兴成这样。”   侯卫东这才回过神来,忙道:“付主任,晏书记,请坐。”   这位矮小汉子便是兴平村有名的难缠人物,在下青林各村中颇有名气的支部书记晏道理,他坐下以后,接过侯卫东递过来的香烟,黑着一张脸,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付江对侯卫东道:“侯镇,去年的提留统筹,兴平村还有一半没有交,镇里催得很紧,今天晏书记过来,我们商量一下个解决办法。”   侯卫东暗自思忖:“看晏道理的模样,也是一个老奸巨滑的人物,一定要想办法收服他,否则,驻村工作难上加难。”他不动声色地道:“晏书记,具体情况你介绍一个。”   “兴平村,是下青林的一个大村,全村有二千八百二十六人,六个生产队,也是最偏僻的村,至今没有通公路,因此也是最穷的村。”   晏道理口才不错,对村里的情况掌握得也情楚,将村情介绍一番以后,又道:“由于村里穷,所以提留统筹、农业税都没有交齐,是历年来欠款最多的一个村,刚才赵书记找我谈了话,说是将兴平村定为落后支部,派侯镇来摘帽子,我代表村两委表示欢迎,侯镇是大学生,人年轻,点子多,肯定能想办法让兴平村脱平致富。”   付江深知兴平村工作难做,他心道:“看来赵永胜是给侯卫东难题,我真他妈的冤枉,跟着受罪,就看侯卫东如何接招。”   付江原来是驻场镇附近的兴隆村,兴隆村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距离场镇近,社员一般比较富裕,提留统筹、农业税等应交款项都拖欠得少,而且他与村社干部已经混得很熟,村里的事情一般不用他来操心,如今调到了兴平村,下村不仅要走一个多小时,而且长期完不成任务,在大会小会上难免要多受批评。   对于这个调整,付江也是有意见的。   这两年,侯卫东长期都在上青林,对下青林各村并不熟悉,他从来没有到过兴平村,也对这村没有具体的印象,就道:“既然镇党委安排我和付主任来驻兴平村,我们两人对兴平村就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兴平村被定位落后支部,只是暂时的,我没有掌握具体情况,也不想说大话,只是希望村两委和我们两人密切配合,尽快将这个落后党支部的帽子扔掉。”   晏道理对侯卫江的表态不以为然,眯着眼,抽着烟。   侯卫东加重语气道:“还是那句老话,是驴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清楚了,还在是将来的工作中见分晓。”   晏道理抽完烟,道:“侯镇说得好,我们就不谈具体工作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们等一会一起出去吃午饭,刘主任和其他几个村干部也要来。”   侯卫东点头道:“也好,大家在一起聚一聚,想互认识一下。”他对付江道:“综治办有没有经费,既然到了镇里面,这顿饭就由我和付江来请。”   综治办在镇政府序列中,是一个麻烦事不少,却基本没有经费的部门,付江这个综治办主任,比起社事办、计生办、国土办等部门,由于手中无钱,底气也就不足。   晏道理是老江湖,自然知道综治办的情况,他看了付江一眼,道:“兴平村虽然穷,这顿饭还是吃得起。”   付江想说什么,被侯卫东用眼神制止了,他对付江道:“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客气,先和大家见个面。”   到了午餐时间,侯卫东就到一楼,叫上付江和综治办的方劲,一起来到张家馆子。   村委会刘勇主任、文书老唐、妇女主任秦梅已经在张家馆子等着,侯卫东一到,刘勇解释道:“晏书记有事耽误一下,马上就过来。”妇女主任秦梅连忙给侯卫东倒下茶水,道:“侯镇长,欢迎你来驻我们村,我姐夫就到独石村,是三社的社长,他经常跟我摆你的龙门阵。”   三社长曾昭勇和曾宪强是远房亲戚,辈份也排得起,侯卫东也认识他,笑道:“秦梅,你就是曾昭勇的姨妹,我听他说起过你。”刘勇是个肉乎乎的中年人,他就笑道:“姨妹姨妹,姐夫来睡。”   秦梅也有三十岁左右,她性格很开郎,听到刘勇开玩笑,也没有生气,就道:“刘主任,你有三个姨妹,是不是都睡过,我要去问问嫂子。”   开着玩笑,气氛就轻松起来。   几分钟以后,晏道理走了进来,副书记刘坤就跟在他的身后,他见到侯卫东也坐在里面,就扭头对晏书记道:“晏书记,你不是说只有兴平村的人吗?”   晏道理知道选举时的情况,当刘坤一问这话,他立刻就印证了刘坤与侯卫东不和的传言,故意装傻道:“侯镇是联系兴平村的领导,付主任和方劲老弟是驻村干部,他们当然都是兴平村的人。”   新班子成立以后,刘坤数次想按照父亲的意见,化解选举时积累的怨气,但是,他试了许多次,却很难平静地面对侯卫东,两人形成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的格局。现在,被晏道理请到了张家馆子,刘坤就不好离开。   在这一桌里,以他和侯卫东级别最高,他们两人就并排坐在了上首。支书晏道理和村主任刘勇就分做两边。   菜上得很快,还有两斤青林镇老白干,这是酒厂自酿的烈酒,度数极高,超过了六十度,但是据说吃醉以后不上头,侯卫东虽然酒量好,却有些怕吃这种酒,他闻到浓烈的酒味,心里也暗自发怵。刘坤酒量不行,现在已经到了谈酒色变的地步,他被晏道理堵着,根本没有落荒而逃的机会。   张家馆子里平时有两种酒杯,一种是半钱左右的小杯子,另外就是接近一两的大杯子,青林场镇俗称良种杯子,桌上摆着了良种杯子。   晏道理亲自倒酒,每人一杯,他举起酒杯,道:“兴平村作为后进党支部,能请到刘书记和侯镇长,你们两位领导给了天大的兴平村面子,喝了今天这顿酒,我们兴平村就开始为期一年的摘帽子工作,如果一年摘不掉帽子,我晏字倒起写,大家举杯,喝了。”   他话说得好听,口气却不佳,侯卫东心道:“看到兴平村被定为后进党支部,这个晏道理心怀不满。”由于他对晏道理的性格不了解,也就没有多说话,端起酒杯就痛快地喝了,一股热辣辣的感觉从小喉咙直扑到小腹,他禁不住道:“好辣的酒。”   晏道理盯着刘坤道:“刘书记,你是党的书记,酒风看作风,你要把这杯酒喝了。”   刘坤用手掌捂住了酒杯,道:“晏书记,我不会喝酒,而且下午要开会。”   晏道理不依不挠地道:“兴平村是后进村,刘书记是管党务的副书记,为了让兴平村脱掉后进的帽子,你一定要喝这一杯,不喝,就是瞧不起兴平这个落后党支部。”   让自己处于弱势地位,用话对方副入死角,让其碍于面子,不得不喝酒,这是劝酒的最常用招式之一,晏道理深悟此道,一上来就将了刘坤一军。   对于这种无赖行为,刘坤深恶痛绝,由于上一次选举给了他深刻的教训,可是他又不能真的拉下面子拒绝晏道理,他无可奈何地苦笑道:“今天我最多喝一杯酒,要不然下午就只得去睡觉,酒量浅,没有办法,请大家原谅。”   晏道理看着刘坤喝了下去,给刘坤舀了一碗鸡汤,道:“侯镇是新来的挂村领导,也就是我们兴平村的干部,刘书记,你一定要和侯镇喝一杯,有了你们两位的支持,我们兴平村才能顺利地脱倒后进的帽子。”   说到这里,晏道理就朝着侯卫东眨了眨眼睛,侯卫东明白他的心思,他心道:“与刘坤同是班子成员,长期抬头不见低见,天天苦着脸,也让人不愉快。”他知道刘坤酒量确实不行,道:“晏书记,换一个小杯子来喝,可以多整两杯。”   晏道理不断摇头道:“新一年新气象,怎么还能用小杯子,侯镇是镇领导,不能这样小气,兴平村穷虽然穷点,但是这点酒钱还是有。”   晏道理在青林镇的村干部中,是出了名的胡揽蛮缠,侯卫东总算领教一二,他笑道:“好,今天我来兴平村报到,就听晏书韵安排,但是我在这里说好,下一次就要听我安排了。”   他站起身,真诚地对刘坤道:“刘书记,我们两同学还是碰一杯,同学四年,如今又在一起工作,也是缘分,挺不容易的,这一杯酒,我敬你,以后多多关照兴平村。” 第133章 爱之深(七)   刘坤家庭环境好,他又是家中独子,受到了家人的宠爱,从小学、初中到大学,都没有遇上什么挫折,由于一路太顺,其胸襟也就小了些,意志力也就弱了些。   在青林镇换届选举的失败,是他人生经历中的第一次大的挫折,这种体验是痛苦的,也是刻骨铭心的同,此时,面对着侯卫东的橄榄枝,他心里挣扎了片刻,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情,他接受了侯卫东示好,举起了杯子,可是看着这个大杯,他就皱着眉头,道:“侯镇,这酒太烈性,喝了这杯,我就要倒下了。”侯卫东就宽和地道:“那我喝大杯子,你喝小杯子,来碰一杯。”   晏道理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道:“一个是书记,一个是镇长,大家一视同仁,都要用大杯子。”几个村干部都跟着附合。   刘坤是咬着牙齿将这杯酒吞了下去,这是他喝的第二杯酒,二两酒下肚,刘坤只觉肚子里有一股火在燃烧,白净的脸上已涌出了一股血色,连毛孔里似乎都在滴出酒来。   侯卫东放下酒杯,就主动招呼道:“晏书记,刘主任,你们也别光看我们喝,大家先吃两口菜,垫垫肚子。”   晏道理看到刘坤已经将头垂在了桌子上,便稍作让步,道:“大家先吃菜。”他吃菜也很有特色,将肉丝、凉拌菜、汤菜都放到碗中,用筷子使劲揽了几下,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侯卫东看直了眼睛,道:“晏书记,你怎么这样吃菜,完全是糟蹋了美食,就如吃猪食一样。”他在上青林山上住了两年,天天与村干部泡在一起,对村干部的脾气摸得很准,语言随便一些,粗俗一些,他们反而认为是亲热,所以,虽然是第一次与晏道理见面,他也就是想什么说什么。   晏道理对侯卫东的玩笑果然很受用,他笑咧咧地道:“你就不懂了,这种吃法,各种味道都有,才是最正宗的吃法。”   等大家吃了一会菜,晏道理又开始说话,他将桌上的酒杯全部倒满,道:“既然镇党委认为兴平村是后进村,我们村两委就在这里向刘书记表一个态,希望能够在镇党委的领导之下,早日将后进支部的帽子脱掉,刘书记,后进村兴平村两委干部集体向你进一杯酒,这杯酒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推脱。”   他说完这番话以后,主动站在刘坤身边,所有的村干部都站了起来,端着酒来到了刘坤身边。   侯卫东暗道:“这个晏道理花样还真多,看来他极不满意将兴平村列入了后进支部,这样不行,我要先下手为强,免得被他灌醉。”   付江看刘坤确实不胜酒力,就劝道:“晏书记,刘书记确实不行了,让他歇一会。”   晏道理不满地道:“付主任,你是兴平村的驻村干部,我们敬了刘书记的酒以后,你也得敬,否则,明年摘不掉后进支部的帽子,你要负全部责任。”   付江本来就是老油条,笑道:“我有狗鸡巴那么大的责任。”   晏道理和付东极熟,平常经常开玩笑,他回头不怀好意地笑道:“既然这样,九社的提留统筹就由付主任去收。”九社是兴平村最远的一个社,今年这个社有提留统筹绝大部分都没有交,先后三个社长辞职不干,是极啃的硬骨头。   付江骂道:“晏道理,日死你屁眼,你自己屙的屎,凭什么让我去开屁股。”   晏道理不再理睬付江,村两委几个人就集体站在刘坤面前敬,刘坤被逼上梁山,只得又接过一杯酒,当这杯酒下肚,刘坤捂着嘴角冲出了张家馆子,刚到门口,就哇地吐了出来,由于没有吃几口菜,吐出些清汤寡水的东西。   侯卫东一直在观察晏道理,见刘坤酒醉以后,他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更是暗生警惕。   等到大家重新回到桌子上,不等晏道理开口,侯卫东豪爽地道:“我今天和晏书记是第一次见面,一定要认真搞一下。”他抢过酒盆,连舀了十杯酒,又拿了两个大碗,各倒了五杯酒,对晏道理道:“晏书记,我们两人第一次喝酒,来个痛快的,干了这碗酒。”   晏道理已经喝了三杯酒,如果将这半斤酒喝下去,肯定就有问题了,他不敢接招,道:“我和侯镇喝了,现在应该刘主任与侯镇喝。”   侯卫东也犟头犟脑地道:“不行,这两碗酒我必须和晏书记喝,其他人等一会。”   两人就争执起来,侯卫东丝毫不退让,他从晏道理刚才的系列行为已经得知,这个晏道理是个性极强的村支书,村主任刘勇完全是看他脸色行事,如果不能将他收拾住,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晏书记,第一次见面,这碗酒必须喝。”   “你先跟刘主任喝。”   “我们两人先喝,你不喝,今天我就不喝酒了。”   晏道理酒量一般,他想利用群狼战术,把刘坤和侯卫东灌酒,这其实是发泄兴平村被定为后进村的不满。   定哪一个村为后进村,主要责任在赵永胜和粟明,这一点晏道理是清楚的,只是他不笨,绝不会在赵永胜和粟明两个一把手面前放肆,刘坤和侯卫东都是刚刚上任的年轻副职,是最好的发泄对象。   以友谊的名义灌醉了刘坤,他自以为得计,没有料到自己却被侯卫东盯上了,整整半斤高度白酒,要一口喝完,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   僵持了一会,在侯卫东的坚持之下,晏道理被迫举起了酒碗,两人一口喝下这半斤烈酒,一股股烈火从心腹间不断患了上来,侯卫东赶紧喝了一大碗鸡汤,这才把酒意压住。   晏道理承受不了这样重的酒气,他黑着脸坐在桌前,镇定自若地吃了两口菜,忽然身体一软,就从椅子上滑到了桌子下面。等众人把他拖起来,晏道理已经不会说话了,他紧紧闭着眼,喘着粗气,脸色黑得怕人。   见他这个模样,侯卫东也有些担心,道:“晏书记到底能喝几杯酒?”村主任刘勇道:“他酒量不大,最多也就半斤的酒,今天已经喝了八两,而且喝得太急了。”   “算了,送到卫生院去吊盐水,免得出事。”   晏道理被送到卫生院吊盐水,整整睡了六、七个小时,这才醒了过来,第一句话就是:“狗日的侯卫东,整死我了。”   这一场酒战,以刘坤和晏道理大醉而结束,侯卫东喝酒不好惹的威名,立刻传遍了兴平村各社。   赵永胜很快就听说这事,不禁在心中暗笑:“晏道理酒量不大,却向来喜欢在酒桌上发起战争,这一下踢到硬石头了。”   隔了一天,侯卫东带着付江,前往兴平村,这是侯卫东第一次到兴平村。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兴平村的地界,又走了半个小时,就来到了一条小河沟,河沟不宽,有水的地方只有三米,另有四米左右的河岸。   付江介绍道:“兴平村一直没有通公路,主要原因就是这条河,这条河平时水量小,可是溺水期间,水量特别大,要修公路,必须要修一条跨河桥,镇里请人测算了一下,至少要十几万,镇里没有这个财力,村里更没有办法。”   侯卫东站在河岸,仔细观察了一会,发现在河岸不远处有一座裸露的大石壁,自从开石场以来,侯卫东就对石头产生了兴趣,也算得上半个专家,看到这一整块大石头,他眼前一亮,就走到了石头旁边。   东走西瞧,侯卫东发现,这座石壁规模不小,而且整体性很好,有开采价值,只是从感觉来说,这些石头硬度不如上青林的石头,需要进行检测,他大致判断道:“这里的石头最适合打条石。”   条石是做保坎和边坡的必备材料,沙州道路工程公司也需要进一些条石,李晶为此曾经询问过侯卫东,在上青林,由于石质过硬,反而不太适合打条石,侯卫东打了许多地方,也没有发现合适的,如今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意外地发现了这块石壁,侯卫东对修桥之事就有了想法,但是他没有在付江面前表露。   过了河,又走了十分钟,就见到一处竹林茂密处,有一幢两层红砖楼。   来到楼边,两只小黄狗就活蹦乱跳地跑了出来,在侯卫东脚前闻来嗅去,晏道理不在家里,付江都在坡上去找,侯卫东一人站在坝子里等候。   晏道理的坝子相当干净,木柴也码得整整齐齐,院里也没有常见的鸡粪。   几分钟以后,晏道理扛着锄头就回来了,进了院子,见到侯卫东,就道:“侯镇,你害得昨天还睡了一天,以后,再也不和你喝酒了。”   在屋里喝了水,侯卫东道:“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的事情,今天来兴平村的目的,主要是到村里实地转一转,我们边转边聊,据我所知,兴平村被戴上后进支部的帽子,主要原因是农业税、提留统筹任务完成得不好。”   晏道理承认这一点,道:“兴平村最大的问题就是不通公路,每年交公粮,硬是整死个人,我们修房子,光是请马帮来运砖,就比通公路的地方多上好几千的运费。”   侯卫东看上了这一块石壁,话就朝着这上面引,道:“也就是说,任务完成得不好的主要原因是不通公路,不通公路的主要原因是修桥太贵。”   “就是这个原因。”晏道理又抱怨道:“镇里面既然能花几百万,将上青林修通,兴平村的公路也要考虑,手心手背都是肉。”   侯卫东假装沉吟了一会,道:“镇里派我到兴平村,这两年,我只做一件事情,就是想办法把桥修好,其他的事情我不管。” 第134章 随风而行(一)   晏道理为了这座桥,也不知磨了多少心思,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脑子灵、点子多,奈何钞票太少,所以始终奈何不了眼前这一条小河。   “侯镇,你如果当真能把这桥修好,我保证兴平村鸡不叫狗不咬,不给你出一点难题,你以后一点事也不用操心。”   有了上青林修路的经验,修桥这等小事,侯卫东确实也不怵,他一边朝着河岸走,一边道:“修桥又不是难事,只有得有条件。”   晏道理紧紧跟在侯卫东身后,道:“只要能将全村的公路拉通,就算每家集资一百元,我都愿意去做工作,侯镇,你的条件是什么?”   侯卫东微微笑了笑,“那倒不必,第一个条件,就是要将河北岸的公路先修通,这样,施工队伍才好进场,否则不好施工,施工队拖的时间越久,费用越高。对于工程队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早点修完,就少花钱,这是第一个前提条件。”   修公路,涉及到田土调整,还有误工补助等问题,如果村里不努力,就是一件难事情,侯卫东就将此事先提出来,顺便看看晏道理的决心。   晏道理没有丝毫犹豫,道:“这事就交给村里面,以前我们就做过规划,问题不大,就算有人不同意,我也要给你来一个猫洗脸,这事你就放心。”   “有些机耕道,钱花了不少,修出来弯弯曲曲,很不适用,我的意见是要修就修一条好路,为子孙后代谋福,我去找交通局的工程师,由他们来定线型,最重要是要定下来修桥的位置。”   侯卫东拿出手机,就给交通局刘维打了一个电话,“刘工,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青林镇兴平村要修公路,这事我想委托你来办,很简单,是村级公路,主要是桥的问题。”   “老弟,我实在是没有时间。”   “刘工,就算是帮兄弟的忙,我现在驻兴平村,公路问题是兴平村的瓶颈。”   刘维现在是工程科科长,接了许多大活,这种十来万的小工作就瞧不上眼了,他道:“这种小活,若不是疯子老弟,我现在根本不接,明天我来一趟,请我新收的徒弟给你来做这个项目。放心吧,他是西南交大毕业的,这种小项目真是小菜一碟。”   “就这样一言为定,图纸最好快一点拿出来。”   挂断电话,侯卫东对晏道理道:“已经说好了,交通局工程科刘科长亲自过来,定线形、看桥的位置,还有设计初步方案。”   晏道理暗道:“难怪上青林的秦大江等人都跟在侯卫东的屁股后面转,这侯卫东年龄不大,还很有些板眼,我不能小瞧了他。”就道:“侯镇,也不必搞得太正规,我听说设计费很贵,你知道,兴平村一穷二白,确实没有钱。”   随后又忧心忡忡地道:“侯镇,建桥的费用如何解决,根本没有着落,设计出来也没有用。”   侯卫东道:“你听我的就行,我来考虑这些事情。”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大石壁的后面,侯卫东用眼光逡巡了一遍石坡,又到石坡四周转了一圈,在河边没有发现开采的痕迹,而在山背后则有几个废弃的采石点,从这几个废弃的采石点来看,这一坡石头规模很大,石头也很完整,基本上没有夹层,正是做条石的好地方。   从目测的情况来看,侯卫东对这一坡石头很满意,他继续进行调查,“如查要修桥,肯定是石桥,这个石坡有多大?”   晏道理没有弄明白侯卫东的真意,只道他是想用这石头来修桥,道:“这个石块大得很,整山坡都是石块,以前有人用来打条石,由于这里距离场镇太远了,运费太高,就没有人愿意过来打条石。”   侯卫东指着这石坡道:“这个坡是集体的,还是哪一家村民的。”   晏道理道:“这是石场鸟不生蛋,都没有人要,上面长了几颗树,就算成了集体林。”   侯卫东基本弄清楚了石坡的情况,对于修桥一事也就有了打算,他道:“兴平村要修通公路,必须得修好这桥,修好这桥,恐怕得由村民集资来修桥,困难不小。”   这也正是晏道理的死穴。   晏道理从侯卫东的谈话和表情中,已隐隐猜到了他有办法,就道:“侯镇,你是兴平村的挂村领导,这事你来拿主意,我给你明说,若每家集个三、四十块钱,应该问题不大,如果超过五十块,难度就大了。”   “这坐桥应该是修成石桥,下基础所用的石料相当大,我有一个办法,说不定能解决问题,就看村里的意见。”   “村里能有什么意见,侯镇拿主意就行了。”   “我引进了一个企业过来,由他来投资修桥,但是这一坡的石头,也要免费让这家企业来开采,村里要积极配合做好工作,如果同意这个方案,就不必从社员头上收钱了。”   这坡石头在这里立了几千年,基本上没有产生过价值,晏道理没有想到天下会突然降下来这等好事,毫不犹豫地答应道:“这事我可以做主,只要能将桥修好,什么事情都好说。”   谈了桥的事情,晏道理就将侯卫东带到了村主任刘勇的家,由于是第一次到村里来,刘勇就宰了一只鸡,热热闹闹的办起了招待,侯卫东在前一次酒战中立了威,村里诸人皆有些怕他,没有人敢出头灌酒,村干部只是一个劲的撩着付江,结果可想而知,付江大醉,不能回家,而侯卫东平安无事。   这一次下村,收获颇丰。   兴平村表面上最大的问题是提留统筹没有完成任务,但是从长远来看,其核心问题是位置偏远,又不通公路,所以限制了发展,村民怨气较大,侯卫东的基本思路是用石坡来置换修桥的经费,达到双赢的局面。   第二天,刘维带着一个年轻的工程师来到了益杨,他亲自开了一辆新皮卡车,兴致极高。   侯卫东也有一辆新皮卡车,只是他还没有学会开车,车子就暂时放在交通局的车库里,新来的交通局办公室主任刘杨知道侯卫东与朱兵局长关系不一般,早就给车库打了招呼,侯卫东的新车就保管在交通局的车库里。   与刘维见了面,他就兴致勃勃地在车上东看看、西瞧瞧,道:“朱局长答应过我,要派一辆车和驾驶员,我这几天忙,还把这事给忘记了。”他取出手机,给朱兵打了一个电话,道:“朱局,好久不见了,什么时候有空,我过来汇报近期工作。”   朱兵正忙得不可开交,两批客人在会议室坐着,就直截了当地道:“疯子,我正忙,有什么事,赶快说。”   “朱哥,还等着你给我派教练。”   “小事一件,等会你直接联系刘杨,我马上给他打电话。”挂断侯卫东电话,他就给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不出三秒,刘杨就出现在朱兵的办公室门前。   “你给驾校老李说一声,找一辆车况好一些的教练车,派一个教练,教青林镇侯卫东副镇长开车。”   刚挂电话不到十分钟,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侯镇长,你好,我是驾校的李立,刚才交通局刘主任给我来了电话,你什么时候学车,我好安排。”   “李校长,太感谢你了。”客气了两句,侯卫东道:“我平时要青林镇上班,学车只能在星期六和星期天,就看你们是否方便。”   李立很耿直地道:“我派了驾校最好的新车,最好的教练,这一段时间,随时听从侯镇的安排,这样吧,我让他先把车开到青林镇来,你们见一面,具体细节由你们商量。”   “给你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朱局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   挂了电话,侯卫东高兴地道:“朱局够朋友,给我找了一个专职教练。”   刘维笑道:“自已会开车,很方便,现在我已经体会到有车的好处了。”又道:“我们走吧,去看看地形。”对于刘维来说,修这种小桥确实是小菜一碟,他跟着侯卫东查看了地形,心中心就有数,就直接将工程设计交给了新来的助手。   “你跟李晶很熟吗?”   “接触过一两次。”   刘维在交通局工程科当了科长,许多关系就自然而然找到了他,这一次岭西省修建高速公路,一家中型的公路器材商就找到了他,让他帮忙,准备销售一些辅助设备。   “我的一位好朋友,山地公路器材公司的鲍总,想与李晶做点生意,你给我们牵个线。”刘维与李晶关系一般,只见过两面,他从梁必发口中,得知侯卫东与李晶关系不错,就想由他出面牵线。   侯卫东摸不清楚鲍总的底细,道:“我与李晶的关系见过几面,但是也没有深交,你能否找朱局出面,只要他出面,事情肯定办得成。”   刘维推了推眼镜,道:“朱局毕竟是领导,我不好向他开口,梁必发又到山东去了,疯子,你只需向李晶引见,其他事情,就由鲍总自已去搞定。”   “好吧,我试一试。”   李晶前一段时间,提出要在山上开碎石场,由于碎石协会曾有暗规则,一律不准外地人进入上青林的碎石市场,侯卫东想来想去也没有完全稳妥的办法。有了兴平村的这一坡条石,侯卫东就准备与李晶商议,由他和李晶各出一半的钱,来开采兴平村的条石,这也是一笔大生意。   侯卫东和刘维刚刚走回镇里,手机就响了。   “侯镇,我是长安驾校的小王,我现在就在青林场镇,你在哪里?”   “你把车开到镇政府院子来,我马上就回来。”   刘维笑道:“这个小王快成为交通局的教练了,他也是我的教练,驾驶技术一流。”   到了场镇,一辆很新的教练车停在院子里,一个理着短发,看上去颇为精干的小伙子正打开引擎盖子,弯腰查看着。   “你好,我是侯卫东。”   刘维就在一旁介绍道:“这是青林镇侯镇长,这是教练王兵,他是很优秀的教练,我也是他的学生。”小王就道:“为首长服务,是我的荣幸。”刘维就在一旁笑道:“小王是转业军人,跑了好几年青藏线,年龄不大,经验丰富。”   侯卫东对开车兴趣很大,他道:“我们也不在这里久呆了,赶紧就朝益杨城里走,王教练,我这几天完全听你安排。”王兵忙道:“不用叫我王教练,就叫我王兵,其实开车就和下围棋一样,入门容易,学精就要花时间和精力。”   一行人也没有在青林镇停留,就朝益杨城前进,侯卫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专心听王兵讲解,他心痒难当,恨不得一天就可以上路。 第135章 随风而行(二)   驾校是交通局的一个下属单位,局长朱兵发了话,校长老李自然一丝不苟地执行,车是最新的,人是最好的。   王兵一头短发,皮肤也有些偏黑,戴了一串佛珠,很有些阳刚之气,他年龄虽然不大,却有好几年的驾龄,手握方向盘,自信心就油然而生,开车的动作很是娴熟,干胸利落,甚至还着着些韵味,他边开车,一边给讲解基本知识。   “开车真的很简单,就是这么几个机械的动作翻来翻去。”   侯卫东认真听着,他领悟的很快,半个小时以后,他似乎有了基本概念,他给王兵点了一支烟,王兵就用右手拿着烟,左手握着方向盘,很潇洒地架着车。   侯卫东对王兵很有好感,道:“听说你在跑过西藏?”   “我是成都的汽车兵,跑西藏至少有三十多次,退伍后就分到了交通局下面的驾校。”   “西藏的路难走,跑了三十多趟,王教练的技术肯定是一流水准,你可要多教我几手。”   “开车其实也没有什么诀窍,开车和卖油翁一样,手熟而已,当然,一些处理紧急情况的基本常识,也需要认真总结,一定要记牢。”   王兵驾车速度很快,又极为平稳,很快就将刘维给扔在了后面,到了益杨城外,车辆如行云流水一般滑向了一条小道,又走一段,就到了一个废弃的操场。   “你在这里练一练绕八字,熟悉方向盘。”   王兵又讲了一遍基本要领,道:“你上车试一试,增加一点感性认识,注意油门和离合的配合。”他当教练有丰富的知识,就加了一句:“油门稍微轻一些。”   侯卫东从来没有摸过方向般,见王兵说得简单,就很有信心地坐上了正驾驶的位置,跟着王兵的指导做着动作,踩油门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轻一些”是什么意思,一脚油门下去,汽车就猛地往前一窜。   “油门轻点。”王兵脚已踩在副驾驶的刹车上,他没有用劲,只是大声叮嘱道。   侯卫东见汽车猛地往外窜了出去,心里就慌了,这是他第一次驾驶汽车,实际上是昏头昏脑,并没有感性认识,他不仅没有轻一点,反而踩住了油门不放,汽车就如脱缰的野马,直朝操场的另一边冲了过去。   “松开油门,打方向盘。”王兵吼道。   侯卫东这才想起松开油门,同时猛打方向盘,汽车就在接近操场边缘的时候转过弯来。   停下车以后,侯卫东手撑着方向盘,半天,仍然惊魂未定,王兵也没有多说话,他点燃了香烟,道:“来,抽一颗。”   抽了几口烟,侯卫东这才恢复了平静,他心里不服气,却开始虚心请教,道:“王教练,你再仔细给我讲讲要领。”   “这车的油门很灵敏,加油之时,轻轻点一点就行了,用不着使出吃奶的劲,你再试一试,多开几次就好了。”   侯卫东这一次就谨慎多了,在王兵的指挥下,开始在操场里转起了圆圈。   转了二十几圈,侯卫东渐渐地有了感觉,这时,手机就响了起来。王兵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踩了一脚刹车,道:“侯镇,休息一会,先接手机。”   停下车来,侯卫东接了电话。   “疯子,你在哪里,怎么跑这么快,我已经进了益杨县城,我和鲍总在益杨宾馆等着,还是在黄山松,你能否跟李晶联系,尽量请她过来。”   侯卫江就拨通了李晶的电话,道:“李总,我是侯卫东,你有空没有?”李晶笑声很是清脆,道:“侯镇长,真是难得,居然想起主动给我打电话,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上次你给我说过的事情,我考虑很久,上青林碎石协会订下了规距,几个最好的石场控制了山上的石头资源,很难打进去,说白了,这是利益之争,我很难说服其他人。”碎石协会发起人就是侯卫东本人,他们与各村干部全部纳入了碎石协会,每月发工资,这样一来,其他人想到山上来,就很难与村里搭成协议。   另外,县里国土局也加强了对石场的管理,开办费一涨再涨,两年内翻了几番,最近已达到了十万元,这就加大了开办石场的成本。前一段时间,有一个小石场强行开采,碎石协会就暗地里通知了国土局,国土执法部门得到了举报情况,很快就派人来进行了处罚,国土办的执行从客观上增加了碎石协会的垄断地位。   正是由于这种情况,侯卫东对于李晶的要求,确实是左右为难,他所说的话是实话。   在电话另一头,李晶沉默了一会,她充分发挥女性的柔媚,道:“侯镇,你能想想其他办法吗,曾县长多次跟我说,你是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我才专门找你,不要让我失望,你一定在办法。”   侯卫东听到李晶话语中隐隐的失望,进一步确定自己的判断,李晶是真心想合作,他这才抛出兴平村,“我有一个想法,也不在是否成熟,你是道桥方面的专门,帮我分析分析。”   “什么想法,侯镇不要卖关子,说给我听。”   “高速路需要碎石,同样也需要条石,我在兴平村发现了一个优质的石矿,是开采条石的绝佳地点,你有没有兴趣与我合作,一起来开采这个石矿。”   李晶在沙公道司已有几年,对行情很是熟悉,知道条石用量也极大,闻言眼睛一亮,道:“条石也是必备品,但是上青林的石质不太适合开采条石。”   侯卫东解释道:“兴平村在下青林,石质与上青林完全不一样,我已让人送去检验了,问题不大。”   李晶心里高兴,语气就有些小女儿音,道:“哼,刚才你吓了我一跳,肯定是故意逗我,卫东,你真讨厌。”李晶以前一直称呼侯卫东为侯镇长,这一次,她就改为“卫东”,将两人的关系一下就接近了许多。   这样亲昵的称呼,以前是小佳的专利,侯卫东心神荡了一下。   “兴平村石矿条件虽好,就是有一个特殊问题,不通公路,我已经与村里谈好了,让他们先拉一条简易路过来,村里面提出条件,我要开采这个石矿,还要义务为他们修一座跨度在十米左右的小桥,我请刘维开勘测了一下,修桥费用可以在十来万,如果除去石料钱,修桥成本就在七、八万元。”   李晶没有想到情况这样复杂,道:“我明天来看现场,具体细节我们再商量,既然我们是合伙,那就要先说断后不乱,明天一并将协议签了。”   这也正是侯卫东想说的话,听到李晶主动提起,暗赞道:“李晶还真有生意头脑。”   “先正明天要来益杨,还不如今天晚上就过来,刘维找你有些事情?”   李晶好奇地道:“什么事?”   “一个公路器材公司的鲍总,估计想做高速路上的器材生意,想和你见一面,不知有没有兴趣过来一趟。”   按照惯例,通过这种渠道找上来的商家,生意做成以后,都会有一笔回扣,至于回扣的多少,就要看业务量的大小。   李晶是公司高层,对于业务情况也比较熟悉,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会,才道:“好吧,我这就开车过来,你们在哪里?”   “益杨宾馆的黄山松包间。”   李晶与交通局原局长曾昭强关系良好,曾经多次到这里来吃饭,所以听说是黄山松,就笑道:“黄山松快成了交通局的伙食团了。”   放下电话之时,侯卫东的手机已经快没有电了,由于他和小佳都有了手机,两人每天无论再忙,都要进行通话,他就趁着最后的一点余电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无人接听,当拨打第二遍的时候,他的手机发起嘟的一声,彻底没有电了。   下了操练场,教练王兵不愿意参加饭局,将侯卫东送到了益杨宾馆,就自己离开了。   走进黄山松包间,刘维和一个胖男子已在房间等候,这个胖男子是矮而胖,侯卫东第一眼见到鲍总,就觉得他长得象一只大鲍鱼,刘维相互介绍以后,鲍总就热情地握着侯卫东的手,他的手宽大而温润,再次让侯卫东想起了大鲍鱼。   大鲍鱼是典型的自来熟,道:“侯镇,怎么才来,听说你再学车,我公司有一辆进口的蓝鸟,什么时候要开,打个电话,我就叫司机开过来。”他又取出一枝烟,道:“这是老毛子的烟,劲大,你抽一颗。”   绕了几句,大鲍鱼就直奔主题了,道:“侯镇,你和李总联系好没有。”   侯卫东吸了一口老毛子的烟,被呛了一口,大鲍鱼就开始嘿嘿地笑了起来。   “这烟还真够劲,我受不了。”侯卫东打趣了一下,又道:“李总还在沙州,开车过来,最快也要一个半小时,我们耐心等一会。”   大鲍鱼递了一个眼色,他的跟班明白这个眼神的意思,借故走了出去,回头看了一眼黄山松的大门,见侯卫东没有跟过来,他就到了前台,“再增加两道益杨宾馆的招牌菜,对,就是青鳝和长江鲢鱼,菜的味道要弄好一些,不好吃我就不付钱。”   前台服务员见客人点了最贵的菜,态度也是出奇地好,道:“先生,你放心好了,宾馆的厨师是岭西省宾馆的大厨,手艺很好的。”   等人的这一个多小时,实在是无聊得紧,大鲍鱼不停地吹嘘着他的社交,似乎上至岭西省委书记,下至城关镇镇长,都是他们哥们。当李晶一身淡雅地出现在黄山松门前之时,侯卫东脸上露出了高兴的微笑,他的微笑是发自内心,因为李晶到来之前,他已经将沙州大部分重要干部的私生活了解了一遍,实在有些腻味了。   “李总,这是我的名片,以后请多多关照。”大鲍鱼盯着李晶的脸,咽了一个口水,立刻转移了目标,道:“久闻李总大名,没有想到如此年轻漂亮。”   大鲍鱼也是老江湖,很快就与李晶谈笑风声,侯卫东只是负责牵线,所以并不多言,只管放开肚皮享用美餐。   酒宴结束之时,一桌人只喝了一瓶五粮液,李晶虽然只喝了一小杯,脸上却一片绯红,显得容光焕发,娇美、性感。   “益杨宾馆上面的歌厅音响还不错,我想请李总一展歌喉,不知李总是否赏脸。”   李晶抱歉地道:“从沙州开车过来,我累了,鲍总的好意心领了。”   大鲍鱼又劝说了一会,李晶不为所动,大鲍鱼就只得放弃了,出门之时,侯卫东故意走得很快,将李晶和大鲍鱼留在后面。   过了一会,两人就追了出来,李晶对侯卫东道:“我住在宾馆八一七,你陪我上去,我还有事和你谈。”   俗话说,好看不过素打扮,平时李晶都喜欢穿金戴银,今天除了脖子上的项链外,纯洁如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坐着电梯上楼之时,在封闭的空间里,若隐若无的淡淡香水味道直入侯卫东的鼻端,他无话找话道:“鲍总真幽默。”李晶笑了笑,也没有回答。   进了屋,李晶就把取过了一张合伙协议,道:“这是我草拟的合伙协议,你看来没有意见。”   就在侯卫东看协议的时候,李晶为侯卫东倒了一杯水,就坐在其对面,道:“我为沙州道路公程公司打工,挣钱也不容易,别人都叫我李总,看似风光,其实论起实力来,还不如上青林石场的老板,这一次投资,对我很重要,也请卫东全力帮助我。”   “李总,我们是互相帮助,你也要关照我。”   两人客气几句,就开始直接进入主题。   “我现在还是副总,最起码不会拖欠石场的工程款,这点面子我还有的,这个关系折合成股份,至少要占三成。”   “这个石场在兴平村,村里的关系就由我来协调,也要折成股份。”   谈起协议,两人就变得斤斤计较,公事公办的讨论了一个多不时,两人基本上达到共识:李晶出资五万,侯卫东出资八万,石场利润平分,若追加投资,也按这个比例。   谈完了协议,李晶心情很好,她道:“今天确实累了,改天我请你唱歌。”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已是晚上十点,侯卫东便起身告辞。李晶也没有过多挽留,就将侯卫东送到电梯口。   一、二、三,电梯不断往上升,到了八楼,停了下来,李晶主动伸出手,道:“那我们明天见。”侯卫东见李晶态度落落大方,也就伸出手去。   刚刚将手握住,电梯门便开了。 第136章 随风而行(三)   小佳今天特别的郁闷,侯卫东打电话进来的时候,建委正在开党组办公会,她正在做记录,不可能接侯卫东的电话,好不容易开了会,给侯卫东回电话时,他的电话已关机。   过了一会,她的手机也没了电。   由于要随着建委柳副主任到益杨县,小佳便急于和侯卫东联系上,她用办公室电话拨打了侯卫东办公室电话、手机以及益杨家里电话,都没有找到侯卫东。她心里暗叫倒霉,拿着无电的手机,跟随着柳副主任到了益杨县。   到了益杨县政府,跟分管建委的曾副县长谈了合作事宜,晚饭安排在益杨宾馆。   小佳在办公室副主任,就要负责柳副主任的后勤,她匆匆吃了饭,就和益杨县建委办公室的王英,一起上了电梯,去看一看柳主任的房间。   谁知,刚出了电梯门,小佳惊喜欢地看见了站在电梯门口的侯卫东,随即又见到了侯卫东和照片中的年轻女子手牵着手,这个女人的相貌曾经出现在相片中,她记得太清晰不过,而真人比照片更加漂亮,虽然是素打扮,却是一种掩饰不住的风韵,或者说是风骚。   小佳的笑容就如清水遇到严寒,一点又一点地凝固起来,王英觉察到情况不对,拉了小佳一下,示意她走出电梯,小佳这才机械地迈出了电梯,站在了侯卫东和李晶面前。   李晶的手柔若无骨,皮肤细腻、手指细长,握着应该很舒服,侯卫东却如触电一般,急忙将李晶的手放开,他暗自苦笑:“此时此景,是黄泥落在裤裆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根本解释不清。”   他脑袋动得很快,装作一幅没事人一样,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道:“小佳,你怎么到益杨来了,手机没有电了吗,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   小佳狠狠地瞪了侯卫东一眼,在外人面前,强忍着没有发作,她扭头对王英道为:“王英姐,柳主任住在几号房间,我们去看一看。”其实柳主任的钥匙就在小佳手中,她没有理睬侯卫东,和王英径直朝着东测的住房走去,把侯卫东晾在了一边。   李晶观察能力极强,看到这个女子和侯卫东的表情,已经猜到了这个女子与侯卫东的关系,看着小佳的背影,轻笑道:“卫东,这是你的女朋友吗?真漂亮,怎么不介绍一下。”   这一句“卫东”,又如220伏的生活用电,电到侯卫东的手背最敏感处,让他哆嗦了数下,“那是我女朋友,改天介绍给你。”   李晶笑道:“明天行程是否变化?”   “不明,明天我们电话联系。”侯卫东匆匆与李晶告别,就朝着张小佳追去。   这几年,益杨县加大了招商引资力度,为了给客商一个良好的住宿环境,投入资金改造了益杨宾馆,益杨宾馆虽然没有上星,住宿条件却着实不错。   小佳到柳副主任房间转了转,见被套干净,房间整洁,便对王英道:“王姐,益杨宾馆住宿条件不错,和三星级的标准差不多,没有问题。”王英笑道:“益杨是小县城,只有这益杨宾馆条件稍稍好一些,哪里比得上沙州。”   侯卫东站在门口,小佳眼角余光瞟着他的身影,却故意不理他,王英也瞧见了侯卫东,她知道小佳的男朋友是青林镇的副镇长,便轻声问小佳,“这是你男朋友吗?”小佳睹气道:“我不认识他。”   王英从其神态和刚才侯卫东的招呼中,已隐约猜到了什么,她对着侯卫东笑了笑,道:“请进来吧。”   侯卫东这才面带着笑容地走进了房屋,对王英道:“我叫侯卫东,是小佳的男朋友,你能充许我和小佳单独说一句话吗?”   王英看了一眼小佳,用眼光征求了他的意见。   小佳不想在外人面前给侯卫东难堪,道:“王英姐,麻烦你先下去,我跟他说几句话再下来。”   等到王英离开了房间,小佳就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眼泪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随后,肩膀又开始轻轻抽动。   侯卫东将手搭在小佳肩膀上,道:“刚才那个女子就是沙州道路工程公司的副总李晶,我是来和她谈明天到青林镇兴平村看石场的事情,她要与我合作,开发一个条石场,专供岭西省新建的高速公路。”   步高曾经送过一叠照片给小佳,里面记录着侯卫东与李晶暧昧关系的完整照片,小佳并没有将照片给侯卫东,而是将其毁掉,回到新月楼,得到了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以后,就没有继续追究此事。   但是,她心里始终还存在着阴影,特别是对李晶,更是存着极大的戒心。此时,又见到了侯卫东与李晶握着手亲密地站在电梯前,这种直观的刺激,让小佳如被雷轰又如被冰冻,王英在场之时,她尚能强自冷静,当房间只剩下两人之时,小佳无论如何也不能故作姿态了。   侯卫东百般解释,小佳只是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流泪,肩膀不停地抽动,哭得十分伤心。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侯卫东心急如焚,他明白,如果等到其他客人上来,将是一个极为尴尬的局面。   “小佳,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回去说,在这里哭,别人要笑话。”   小佳肩膀抽动得更加历害,侯卫东就用力将揽在怀中,道:“乖,不要哭了,我确实是来谈工作,你出电梯的时候,我正准备下电梯回家。”   又道:“这是我的手机,你看一下,确实是没有电了。”   “小佳,求你了,不要生气了,回家吧。”   侯卫东磨破了嘴皮,小佳仍然一言不发,爱之深,恨之切,此时一根细针深深刺进了小佳的心口,外表看不出来,内心却疼痛难忍。   “我今天不想见到你,让我安静一会。”过了良久,小佳才说了第一句话。   侯卫东并不知道照片一事,也就没有将此事看成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的耐心也用得差不多了,声音渐渐提高了,“小佳,你讲不讲道理,我这是为了工作,与生意伙伴握一下手,值得这样大题小作吗,小佳,讲讲道理。”   小佳抬起头来,反击道:“你和李晶是什么关系,自己心里明白,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你回去。”   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侯卫东烦躁起来,道:“小佳,你平时不是这个样子,今天怎么这样无理取闹,简直莫名其妙。”   小佳哭着道:“上一次在益杨宾饭,你和李晶就是手挽着手,你说喝醉了,这一次,你没有喝酒,怎么还和她拉拉扯扯。”   “什么叫拉拉扯扯,我们就握了一下手,我就不相信,你平时工作的时候,就没有与男同事握手。”   “那不同。”   “又有什么不同。”   脚步声又消失了,两人的辩论也就会这了下来,侯卫东意识到在这个问题上不停纠缠没有意义,道:“小佳,等你安排好了,我们就回家,一家人关着门,什么话都好说,不要在这里让人笑话。”   小佳揩掉了眼泪,从手中的小包里取出小巧的化妆盒,对着镜子照了照,借此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突然想起侯卫东刚才说过的话,道:“你和李晶谈合约,那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带上,合约在什么地方?我要看看。”   “这是一个简单的合伙关系,我们今天晚上只是谈了意向性的东西,明天李晶要去兴平村看现场,看完现场以后,如果她觉得条件还可以,就马上签合约。”   小佳工作之时,是一个理智的女人,可是再理智的女人也是女人,都会被爱情狂风吹迷了眼睛,小佳又是那种将爱情看得很伟大的小资女人,一直小心翼翼培肓着爱情之花,爱情,在她心中是神圣的,因此,她不能容忍精心培育的爱情有半点瑕疵,而现实是,侯卫东与一位漂亮女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仅有照片,她还无意中撞了一个现行。   此时听说李晶明天还要跟侯卫东到青林镇去,小佳脸上再次寒霜密布,一句话不说,只是补妆,刚刚补完,又有一行泪水流了出来。   这时,走廊上响起了阵阵说话声,柳副主任笑声格外地响亮,他每笑一次,就有一阵附和的笑声。   侯卫东急忙低声道:“小佳,这好象是沙州建委领导的房间,我们不要在这里久呆了,你先跟我回家,有什么事情在家里好好说。”   小佳仍然不语。   “张小佳,你别太过分了,既然这个态度,我先回家了。”   侯卫东自尊心特别强,他不愿意在小佳众多同事面前受到冷落,为避免尴尬,他一咬牙,甩手就走出了宾馆房门,出门之际,又给小佳道:“小佳,你要相信我,我随时等你的电话。”   走廊上,遇到六七个男子,中间一个微胖,很有些气度,侯卫东与他们擦身而过,带着满身的怒气,王英走到最后,她好奇地看了侯卫东一眼,也没有过多地说着什么。   离开了益杨宾馆,侯卫东只觉得满腔愤懑,一股子的火气在胸腔窜来窜去,等出租车的时候,他对着一颗大树猛踢了几脚,又猛地大喊了两声,路上行人都好奇地看着他。   回到了家中,他就如一匹恶狼一样,拿起一对哑铃,拼命运动,直到大汗淋漓,这才罢休。   打开电视,随意地看着跳动的画面,回想起与小佳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又想着小佳肩膀抽动的样子,侯卫东就心又软了,他将手机充上电,又用座机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仍然是关机状态。   “女人的心眼比针尖还要小。”   正在自言自语的时候,座机猛地响了起来,侯卫东飞一般地跑过去,“小佳,你听我解释。”   “卫东,是我。”电话里传来李晶的声音,她有一丝恋情慵懒,声音听起来居然也很性感,“我们明天什么时候出发,你在哪里住,我开车过来接你。”   李晶在侯卫东心目中,就成了一包炸药,一个烫手的山芋,他道:“明天早上,我给你打电话联系。”   李晶在电话里浅笑两声:“今天你的女朋友肯定有些误会,你把话筒给她,我给她解释几句。”   侯卫东哭笑不得,道:“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怎么办。”   接断了李晶的电话,侯卫东坐在电话旁,又拨小佳的手机,依然是关机状态。   在益杨宾馆里,小佳趟在床头,却始终大睁着眼睛,墙头壁灯昏暗,一如她的心情,她原本要回沙州学院,现在的住房是临时登记的,眼泪早已将枕头打湿,她的心情似乎也好转了一些。   一遍遍回想着电梯口的情景,特别是侯卫东与李晶拉手的情景,如电影慢镜头一般,反复放了数次,她渐渐回想起,侯卫东和那个女人确实是握手的姿势,在电梯口握手,分明就是分手之时的最后礼仪。   想通了这一点,小佳心里就好受了许多,她觉得把侯卫东一人赶走也不太好,由于房间里的电话只是内部使用,便到楼下的值班室去打电话。   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占线,而侯卫东的手机仍是关机状态。   打了十多个电话,仍然是占线,服务员就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小佳,小佳原本已平和下来,此时火气也就上来。   “这么晚上,他在给谁打电话?”她赌气般转身离开,在上楼梯的时候,眼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侯卫东坐在座机旁,不停地拨打小佳的手机,希望奇迹突然出现,结果,奇迹没有出现,半个小时以后,他终于放弃了这种不理智行为,把闹铃调到早上七点,准备早上再去找小佳。   尽管心情不爽,侯卫东脑袋挨着枕头,还是立刻就呼呼大睡,早上,等到闹铃响起,他就跳将起来,飞快地洗脸刷牙,然后就赶到了益州宾馆。   上了八楼,楼上仍然静悄悄的,侯卫东找到了服务员,问道:“请问,沙州来的张小佳住在哪一间?” 第137章 随风而行(四)   益杨宾馆的走道上全部辅着有地毯,这在益杨是独一份,在沙州也不多见,设施好,要求也高,服务员起得很早,到了七点钟,才将早上的工作告一段落,她睡眼蒙眬,本来不想搭理这人,见侯卫东相貌堂堂,有些身份的样子,就强撑着笑道:“对不起,这事我不知道,你去问一问总台。”   侯卫东下到总台,总台的服务人员很机警,委婉地道:“对不起,现在客人还在休息,请问贵姓,再等一会,我给客人打电话。”   他就只得算了,无可奈何地上了楼,就在八楼的服务台边等着,坐在这个服务台,就可以看到整个走廊的情况。   过了一会,有人开门,正是小佳。   小佳是办公室副主任,负责这一次沙州四县行的日常起居,自然就不能睡懒觉,她眼睛有些红肿,一出门,就看到了服务台前坐着的侯卫东,她心一软,就喊了一声:“侯卫东。”   侯卫东赶快走了过去,装作没事人一样,尽量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似图用笑容去化解尴尬和误会,“昨夜想了许久,我觉得我们两人要心平气和的谈一谈,我们都在努力工作,认真生活,能有什么了不起的矛盾?又能有什么隔阂?”   小佳见侯卫东一大早在走廊等着,态度还端正,气也消了些,她脸上仍然没有笑容,当侯卫东进屋以后,她就将房门随手关了,道:“我就看不惯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和李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前一次在汉湖过了夜,这一次又在宾馆看到你们,若说没有一点瓜葛,我不相信。”   侯卫东苦笑道:“我确实很无辜,本来我也不想背着人说三道四,实话告诉你吧,李晶和县里某个领导关系很好,你也不想想,李晶即使要权力寻租,也不用找到我这样一个没有决定权的副镇长。”   “小佳,在你眼里我很重要,在别的女人眼里,我只不过是小人物。”   小佳明白,侯卫东说的是实话,李晶这种身份和相貌的女人,确实不是一个副镇长所能消费的,她有些酸意地道:“你是大学生,还是副镇长,又有钱,在益杨县肯定要大受欢迎,怎么算是小人物。”   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了小佳语气中的醋味,这就意味着情况有所松动,他叹道:“老婆,你各方面都好,就是太小气了。”   小佳马上道:“我这是捍卫爱情。”又反问:“昨天晚上怎么一直占线,在给谁打电话。”   “回到家,手机就开始充电,就用座机不停地给你打手机。”   “你知道我手机没电。”   “虽然没电,我还是想拨打。”   小佳眼角的寒冰就慢慢地化掉了。   侯卫东却突然认起真来,“小佳,我问你一个事情,那天我到汉湖,为什么有人跟踪我,我又不是什么重要角色,跟踪我能有什么意义,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这是你的追求者干的好事,能有这样的大手笔,肯定也不是简单人物。”这个问题耿在侯卫东心里好久了,今天也就趁机说了出来。   步高的事情,小佳一直瞒着侯卫东,主要是担心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步高的家世、学历、地位等条件都是上上之选,侯卫东知道此事,说不一定会给家庭生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此时,见侯卫东追问此事,她也就不能隐瞒了,道:“步高是新月楼的老板,他的父亲就是步市长,前一任建委主任,你在汉湖的行踪就是他给我说的,至于他如何知道你的行踪,我也不太清楚。”   得知了情敌的身份,侯卫东就想起来以前的一件事情,他道:“上一次我被检察院弄了进去,出来之后,当时的交通局长曾昭强,也就是现在的副县长曾昭强,专门接我到汉湖去休整,离开汉湖的时候,我在出门口遇到了步高,我们两人还打了招呼。”   他用手摸着下巴,想着步高的样子,道:“真没有想到,他居然就是我的情敌,哼,我不会怕他。”   小佳最担心侯卫东误会此事,连忙纠正道:“他最多是单相思,根本算不是情敌,我的情人、老公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你一定要珍惜我们的感情。”   侯卫东见小佳神情已平和了下来,就伸手将小佳揽在怀里,在额头上亲了一口,小佳也没有抗拒,顺势就靠在侯卫东怀里。   “小佳,我们两地分距,一定要相互沟通,相互信任,就是因为了有误会,真可惜,浪费了一个美好夜晚。”   小佳用手玩着侯卫东胸前衣服上的虎形图案,道:“这个晚上,你要赔给我。”   这时,走廊外已经传来了走路声、说话声等各种声音。小佳亲了亲侯卫东的脸颊,道:“大家都醒了,这一次柳主任带队是建筑安全检查,岭西建设厅布置的紧急任务,今天我们就要赶到吴海县,晚上我想去看你的爸爸、妈妈。”   “晚上住在我家里?”   “那当然,我从沙州出发的时候,已经给家里面打了电话,吴阿姨还说要煮鱼给我吃。”   侯卫东老老实实地报告道:“有一件事情我要说清楚,今天上午李晶要跟我到镇里去,我们要去看兴平村的条石场,小佳,我和李晶真的就是普通的生意伙伴关系,她是沙道司的副总,分管材料这一块,我们上青林五个大石场,上百个家庭,今年都要靠着高速公路发财,她是我们财神爷,不能轻易得罪。”   如果抛开感情的因素,小佳还是有较强的大局观,她明白李晶身份的重要性,没有再脾气,就道:“前几天和李大姐聊天,她说世上的事情,总是有利就有弊,老公如果很笨,家庭也就安全,但是社会竞争越来越激烈,这种老公安全是安全,却撑不起一个家庭,可是如果老公聪明能干,就难免被其他的女人盯上,家庭就不安全了。”   侯卫东拍了拍小佳的后背,道:“别在这里多愁善感了,对了,上次我们在电庆话里商量结婚的事情,今天你到我家,就给我爸、我妈说一下,征求他们的意见。”   小佳嗔道:“这话怎么能由我去问,干脆你今晚也回吴海,我们在家里好好商量。”   两人亲吻了几下,外面就响起敲门声:“张主任,八点钟我们准时出发。”小佳大声道:“你们到一楼去吃早餐,我马上下来。”她又对侯卫东道:“我有两张早餐票,一起吃早餐。”   “算了,我在大厅等你,你快到餐厅去招呼领导,嗯,如果晚上没有事情,我尽量争取赶到吴海来。”   侯卫东下了楼,也没有离开,就在宾馆大厅坐着,随手拿起报纸,等着小佳出来,刚翻开报纸,就见到曾昭强带着秘书走了过来。   “曾县长。”侯卫东赶紧站起来招呼。   看到侯卫东大清晨在宾馆大厅里看报纸,曾昭强也很奇怪,道:“你怎么在这里?”   “等朋友。”   曾昭强也没有追问,他安排道:“这个星期六,你跟我出去一趟,到广州看一个项目。”   “行,什么时候走。”   “这个,我让朱兵具体与你联系。”曾昭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吩咐道:“小艾,你去看一看柳主任。”   侯卫东听到柳主任三个字,知道曾昭强是来为沙州建委柳副主任送行,便道:“曾县长,你在等沙州建委柳主任吗?”   “你怎么知道?”   “我的女朋友在沙州建委,昨天跟着柳主任一起过来的。”   曾昭强马上反应过来:“小张主任是你女朋友?嘿,你怎么不早说,昨天应该一块过来。”   “小张主任很不错,你小子好福气。”   过了一会,秘书小艾陪着柳主任一行就出现在大厅,柳副主任老远就伸出了手,道:“曾县长,你怎么来了,真是太客气了。”   曾昭强热情地握着柳主任的手,道:“上级领导来了,立正稍息我还是懂,等柳主任这一圈跟完以后,我专门到沙州来报告工作。”   两人说了一些客气话,曾昭强就对一旁的小佳道:“小张主任,下一次喝酒,你一定要自喝三杯。”他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道:“侯镇长是我的好兄弟。”   小佳暗道:“据老公讲,李晶与一个县领导关系好,莫非就是曾县长,哼,这些男人们。”她脸上却全是笑容,“曾县长,你是县领导,我怎么敢随便乱攀关系。”她又郑重地对柳主任道:“柳主任,这是侯卫东,我的男朋友。”   曾昭强在一旁介绍道:“侯卫东是青林镇副镇长,年轻有为,是县里重点培养对象。”   沙州建委所有人的眼光就集中在侯卫东身上,侯卫东落落大方地伸出手,道:“柳主任,我叫侯卫东,请多多关照。”   柳主任就开玩笑道:“小张主任是我们的后勤总管,是她在关照我的吃住行。”   宾主气氛良好。   曾昭强和柳主任职务最高,两人并排走出宾馆,等到柳主任车子开远,曾昭强跟侯卫东挥了挥手,道:“星期六,记着。”然后上车,走掉。   看着几辆小车离开了益杨宾馆,侯卫东这才松了一口气,暗道:“总算是过了这一关。”他随即又想到,“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怎么搞得象真有罪一样。”   侯卫东在娱乐场所也曾经有过风流,但是和李晶的关系确实纯洁如高中同学,没有任何违规之处,却无端端背了一个黑锅,这让他很是郁闷。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传来了李晶的笑声:“卫东,你的女朋友已经走了,怎么还在下面傻站着。”   听到李晶有些发粘的声音,侯卫东心里就是一阵苦笑,暗道:“这个女子怎么就象一团面筋,实在粘手。”口中道:“李总,你稍等一会,我去吃碗面,把肚子填饱,再过来找你。”   李晶站在房间的窗台后,正好看得见下面的停车场,曾昭强送行这一幕看得清楚,她也没有主动下来招呼,看到几辆车开走,她才给侯卫东打了电话,听到侯卫东要出去吃饭,就道:“宾馆的早餐不好吃,你稍等我一会,我跟你一起吃早餐。”   侯卫东无法拒绝,再次苦笑道:“好吧,我在下面等你。”在等李晶的时候,侯卫东不停地看着公路,他实在担心因为某个原因小佳杀个回马枪,虽然这种几率很小,但是发生了就真的不堪设想。   还好,最坏的事情没有发生。   李晶身穿浅色的长裙,很有淑女味道地走了过来,她来到侯卫东身边后,翘起兰花指,随手理了理头发,随着她的手势,空气中似乎也有淡淡香气。   “我知道一家面条很不错,专门做碗杂面,我带你去。”   两人就朝步行街走去,李晶兴致很高,道:“益杨早上空气真新鲜,每天早上有时间走一走,对身体肯定有好处。”   侯卫东笑道:“汉湖是风景区,背山依水,绿树成荫,空气比益杨县城好得多,现在益杨的汽车也多了起来,尾气也重,空气不见得比沙州好。”   李晶时不时伸手摸摸行道树的树叶,神情轻松,道:“汉湖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还是走在益杨街道上的感觉比较好。”   她对益杨的大街小巷很熟悉,走转右旋,来到了步行街出口左侧的一个小面摊子,摊子小,却干净,坐了好几个人了,李晶取了两双筷子,再滚翻的开水中烫了一会。   “两碗碗杂,一碗多五角钱的碗杂酱。”   老板面无表情地将答应着,然后,从一个煮着的开水锅里取出来两个大白瓷碗,手脚麻利地开始往碗里放佐料。   不一会,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便端了上来,白色面条、绿色葱粒、黄色碗杂酱,扑鼻香气,让侯卫东食欲大开。 第138章 随风而行(五)   吃了碗杂面,李晶驾着她那辆性能极好的越野车,沿着弯曲的公路朝青林镇奔去,她心情放松,高兴地哼着歌,正是侯卫东极为熟悉的那一首:“午夜的收音机,还在重复着那首歌。”她的嗓声在喝歌的时候有些嘶哑,倒很有些童安格的味道。   进入青林镇地界,公路就越来越破,车子就跳跃着前进。   “卫东,没有养路工人吗?”她一口一个卫东,亲热得紧,而侯卫东听到耳中,就哭笑不得。   “养路段倒是有,只是人数少,管理不到怎么到位。”   李晶双手握着方向盘,认真地道:“这条公路是依着山形而建,弯道多,有些路段还不通水沟,若是以后重车多了,百分之百要出问题,你是副镇长,可以提出组建养路段。”   “我正好在分管交通,这事就交给我来处理。”   到了青林镇,带出了一道灰龙,李晶连忙将车窗关上,道:“卫东,你们场镇的卫东应该好好整治了。”侯卫东道:“李总批评得对,场镇卫生整治方案已经出来了,很快就要实施,这也恰恰是我的工作。”听说又是侯卫东的工作,李晶笑道:“你还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真宽。”   将车停在院中,侯卫东就带着李晶前往兴平村,上一次,刘维大体上指了一条公路的线路,侯卫东和李晶就沿着这条线路前往兴平村。   一个多小时,两人来到了大石坡,李晶看着清洌的河水,来了兴致,她就脱了鞋子,站在河边的石头上,踩上石头的时候,她将手伸给了侯卫东,道:“扶我一下。”   上了河边的石头,她就用光脚板去踢着水。这个时候的李晶,少了性感与成熟,很是天真烂漫,在河边玩了好一会,这才穿上鞋子来到了石坡前。   “就是这一块石头吗。”她围着石坡转了一圈,收敛了笑容,又到了坡顶,东张西望,看得仔细。   “卫东,你的眼光很准,这确实是一个天然的采石场。”她又指着河岸,道:“由于要修桥修路,这座石场可以免交许多税费,至少国土局的税费就可以免掉了,国土局收费是按规模来计算,这一个场地,至少要收十万元。”   侯卫东是学法律的,最注重相关法律手续,听了李晶提议,他微微吃了一惊,道:“你的意思是这个石场的税费都不交了。”   李晶点了点头,道:“我是商人,必须要考虑利润最大化,村里要修通公路,必须要用这个条石场,这是一个免掉税费的最好借口,我们肯定要用,至于如何用报告,这是你的事情。”   “我们两人分工,地方上的事务,诸如国土、税务、工商、公安这一块,就由你来负责,我一点都不管,销售这一块,就交给我来负责,你也不用操心。”   “这就是强强联手的好处。”   侯卫东暗道:“李晶很精明的生意人,我半官半商,倒底没有她专业。”   李晶又道:“我算了一下,修桥要用上十来万,这笔钱我不能白出,可以用两笔钱来相抵:一是上交给村里面的管理费,按常规,这样规模的石场,村里至少每年要收一万多无的管理费,二是相关税费,这一块至少在十万以上。”   “这两笔钱和修桥的费用相差不大,正好可以抵过去,如果再去交税费,成本就增加了。”   侯卫东点头道:“我同意你的观点。”   一阵山风顺着河道吹来,轻风拂面,说不出的舒服,李晶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随着风钻进了侯卫东的鼻子里,侯卫东不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看了现场,我心里也有底了,等一会回镇里,我们把协议签了,就要让村里赶快将公路修通,必须赶到高速公路开工前,将石场启动。”李晶外表光鲜,但是化茧成碟的艰辛,却很少有人留意,她一直很有危机感,这也是不断寻求后路的内在原因。   回到镇里之时,已接近十一点,李晶鼻翼上微微有些汗水,她干脆取了些纸巾,把脸上的淡妆全部擦掉,又走了一段,看到路边的一口井水,便用井水将脸彻底洗干净。洗干净以后。   李晶抬起脸,问道:“卫东,我不化妆,是不是很丑。”她是那种细长的柳叶眼,眼角微上斜,格外地妩媚,侯卫东望了她一眼,迅速将目光转向一边,恭维道:“俗话说,好看不过素打扮,李总现在素面朝天,比化了妆更漂亮。”   李晶如此问,其实就是渴望表扬,从侯卫东口中得出了想要的答案以后,笑得很开心,又怪道:“卫东,你就别叫我李总了,我年龄比你大,你叫我李姐,或是叫晶姐,都可以。”侯卫东立刻反对,“你年龄明明比我小,我就直呼其名,李晶。”   行走到乡村小道,看着满山的绿意,李晶哼着《采槟榔》的老歌,歌声婉转,随风而行,与寻常的流行歌曲又不一样,有着别样的韵味。   到了镇政府办公室,李晶笑容就迅速收敛了起来,讨论协议,一是一,二是二,字斟句酌,一丝不苟,严谨认真得有些过分。   河边轻歌的李晶,办公桌前严肃的李晶,一样的面容,两样的神情,侯卫东看着李晶咬着笔杆思考问题的时候,稍稍有些失神。   签完协议,李晶接了一个电话,她声音极低,脸色也阴晴不定,挂断电话之后,她道:“卫东,我不吃饭了,有事要先回沙州。”   “你赶快催着村里把前边的公路拉出来,我回去以后,找一个班组过来,趁着现在事情还不忙,最多一个月,就能将小桥修好。”她强调了一下,道:“我们分工协作,你搞定地方上的事,我去搞定销路和货款的事情,如果操作得好,高速路修好,我们两人各有几十万的进项。”   李晶匆匆下了楼,在发动机的轰响中,向侯卫东挥了挥手,越野车带起一溜的烟尘,便离开了镇政府小院。   侯卫东刚刚回到办公室坐定,杨凤拿着一个文件夹来到了办公室,她笑眯眯地道:“刚才那个女的好漂亮,是不是侯镇的女朋友?”   杨凤是青林镇出名的新闻发言人,若由她发挥,不出一天,全镇都知道自己带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到镇里来,侯卫东急忙纠正道:“兴平村要修公路,她是交通局介绍过来修桥的,沙州道路工程公司的李总。”   杨凤夸张道:“哇,李总还真漂亮。”   她又啰嗦了几句,见侯卫东不再满足她的好奇心,便下了楼去。杨凤走了两分钟不到,又有一名女子走进了办公室。   “侯大学,有个事情要给你。”进来的是上青林乡政府大院的田秀影,她胖脸上很有些怒气。   杨凤喜欢传播小道消息,小道消息虽然捕风捉影,却也有些依据,而同为党政办公室的田秀影,却喜欢散发些恶意的谣言,侯卫东在上青林之时,分析过田秀影的动机,她散发了不少恶言,却从这些流言中根本得不得益处,也就是说,她的行为是属于典型的损人不利已,所有恶言都是出自那一颗本身就长满了霉菌的口与心。   “有什么事情,不用客气。”虽然瞧不起或者说是厌恶田秀影,侯卫东仍然保持着基本的礼貌。   “政府办事也要公平,我在青林乡工作了二十年,又在青林镇工作的好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这样对我,太要不得了。”田秀影夹头夹脑地说了一通,没有说出什么事情,把侯卫东也弄得莫名其妙。   “到底什么事情?”   “我是党政办的工作人员,把我扔到上青林工作组,我也认了,没有说什么,谁叫我年纪一大把,没有小姑娘的细皮嫩肉。”   “田秀影,有事说事,别扯其他的事。”   “侯大学,你现在也住在上青林乡,乡政府大院子的事情你也知道,前面是一幢楼,后而两排平房,平房潮湿还要漏水,我住久了,胳膊都痛得很,肯定得关节炎了,现在乡政府的小楼空了至少十间房子,我想搬到楼上去,如果三楼不行,至少在四楼要给我找一套房子。”   上青林小楼只住了几家人,大多数房子空着,为什么不让池铭、田秀影等人搬进去,侯卫东在上青林就询问过高乡长,高乡长吱唔着,也没有说清楚。   存在的事情必然有原因,侯卫东对此事的缘由一直不清楚,他也就没有下结论,想了想,就道:“住房分配就是由党政办在管,你本身就是党政办的工作人员,问过欧阳主任没有?”   “我以前找过唐树刚,他现在不管了,欧阳林更是一推三尺远,你对上青林的情况最熟悉,要给我说一句公道话。”   “办公室是由刘书记分管,你可以直接去找他,我也可以将实际情况给他讲一讲。”侯卫东不愿意插手刘坤分管的事情,他也就实事求事地推脱此事。   田秀影嘴巴撇了数撇,露出不屑的表情,道:“我找过他,还是又拖又推。如果这一次不解决,我就要到县纪委去上访,侯大学,虽然你不管办公室,但是你现在也是当官的人,要给我说一句公道话,不要当了官就变成势利眼了。”   侯卫东没有具体表态,含糊地道:“合理的要求,镇党委行政会考虑的。”   田秀影胖脸露出少有的恳求表情:“侯镇长,你现在还是工作组的副组长,这个职务并没有撤掉,至少我没有看到文件,我找你说这事,也是正常的程序,你在开党政联席会的时候,要帮着我说话,我们都是上青林一个大院出来的,还是有感情的。”   侯卫东在上青林极有威信,特别是村社干部以及习昭勇、田大刀等人,都和他关系很深,田秀影久居山上,知道这个情况,她对侯卫东心存三分忌惮,说话不知不觉就带着几分客气。   想到四十多岁的人,为了调一间住房,跑来求自己,侯卫东心时有些怜悯,道:“你放心,我知道怎么说。”   田秀影站起身,道:“我去找刘坤,如果不给个说法,老娘也不是好惹的。”说这话时,恳求之请又消失了,脸上露出恶狠狠的表情。   好不容易把田秀影哄走,看着她的背影,侯卫东暗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总结得太精辟了。”   田秀影走后不久,付江又过来谈事情,当得知兴平村渡村已经有了着落,他主动道:“侯镇,你将这件大事办好了,其他的小事就交给我,以前让兴平村办事,晏道理总是拿兴平村说事,这一次,看他还有什么理由。”   侯卫东看到一贯懒散的付江都有了工作热情,便交待道:“你去找一找晏道理,关键要督促他把河对岸的公路修起,这样才能让修桥的施工队伍入场。”   提留统筹、农业税、农林特产税、积累工、义务工,以及各种摊派,是村民的大负担,特别是头一项,由于数量大,很多村民都没有交,而兴平村的提留统筹的收取工作在全镇排在最后一名。   每次镇里批评这事,晏道理就把公路拿起来说事,一阵胡揽蛮缠以后,往往就将大家的注意力由提留统筹转到了修公路,付江是二级班子,参加过多次这样的大会,如今听到小桥有了着落,想起振振有词的晏道理,付江心里就乐:“这一下,看晏道理如何讲道理。”   付江乐颠颠地走了,他准备吃了午饭,就睡觉,在三点钟起床,然后到兴平村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督促他开始修前段公路,顺便就可以在兴平村混一顿小酒。   “上午的时间怎么这样短。”   等到付江走后,侯卫东取过手机看了看时间,已是十二点了,他感慨一番,便站起身准备吃饭。   到食堂去吃,味道太差,实在难以下咽,想想张家馆子还不错,又随手给付江打了电话。   “付主任,我是侯卫东,今天中午有着落没有?没有,好好,我请你吃饭,说好了,不喝酒。”付江这人虽然懒散而邋遢,但是工作能力还是有的,而且说话办事有趣,没有整人害人之心,从这一点来说,很合侯卫东的脾气。   付江知道侯卫东有钱,啃他一顿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高兴地道:“办公室方劲也在,我让他一起过来。”   侯卫东走出房门,准备到张家馆子,听到刘坤办公室传来一阵争吵声。   “刘书记,你给我说个实话,这事到底能不能办?”田秀影嗓子很尖利。   刘坤声音也大,“调整住房,都必须经党政联席会,这是硬性规定,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为什么侯卫东、习昭勇包括杨新春都能住在小楼,我田秀影犯了什么严重错误,就不能住在小楼里,刘坤,你要给我一个理由,我田秀影也不是好惹的,不能随着你们糊弄。”   “你住在平房,不是我安排的,还是那句话,要调整,必须要开会决定。”刘坤曾经把田秀影的请求报告过赵永胜,赵永胜听说是田秀影的事,直接了当地道:“田秀影不是好东西,成天搬弄是非,就是要让他住平房,有空房间也不给她,让她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也是一个教训。”   由于赵永胜定了调子,刘坤也就不敢擅自给田秀影调整住房,前两次田秀影找来,他都敷衍了过去,这一次,田秀影却不依不挠。   田秀影并不怵刘坤,火气很大,道:“少打官腔,我工作二十多年,什么怪事都见过,刘书记,你年纪轻轻,也要办点实事,上次就研究,今天不给我答复,我就不走。” 第139章 恶斗(一)   听到了刘坤房间的争吵之声,侯卫东便加快了步伐,从其门前一闪而过,田秀影和刘坤正在激烈地争辩着,没有注意到侯卫东的身影。   快步下了楼,来到一楼综治办办公室,墙上是一溜制度,制度下面是一张破败的茶几,茶几上堆满了发黄的报纸以及各种黑乎乎文件,付江用双手揉着乱蓬蓬的头发,正在和方劲开着玩笑。   见侯卫东走了进来,付江笑道:“方劲说是要吃烧鸡公,我已经给张家馆子打了招呼,让他们先用高压锅压上,嘿,嘿,就让侯镇破费了。”侯卫东如今天身家百万,这点小钱哪里会放在心上,开玩笑道:“付主任不要和我客气,我是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   侯卫东、付江与方劲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侯卫东尖起了耳朵,听到楼上似乎仍然争论,付江也注意到楼上的异常,道:“楼上好象有人在吵架。”   侯卫东不出声,只是往前走。   方劲年轻,好奇心重,就想上去看,付江拉了拉方劲的胳膊,道:“别上去看,楼上都是领导,你瞎看什么。”付江是老板凳,对镇里的争斗看得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跟在侯卫东的身后,杀向了张家馆子。   张家馆子有两个包间,付江订了一个,另外一个虚掩着门,里面已经坐着好几个人。   包间里面已经摆上了盐花生、猪耳朵等凉菜,侯卫东刚坐下,张胖子就进来散烟,道:“你们先吃点凉菜,最多再等十分钟,就压好了。”   侯卫东坐在主位上,和付江谈了谈公路的事情,就开始琢磨如何操作这个石场,他想到要用炸药,便摸出手机,给秦所长打了一个传呼。   秦所长很快便回了电话,“侯镇,中午找我,是不是请我喝酒。”   秦所长是上青林石场的座上宾,正是由于有了上青林的石场,他的日子也就过得很滋润。益杨县公安局经费紧张,每个派出所每月核定八百元的油费,这点油钱根本不够吉普车开销,碎石协会就为派出所每月提供一千块钱的汽油钱,另外每月还赞助派出所办公经费二千元,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赞助。   除此以外,每个石场暗中都或多或少地赞助一些经费,具体数额多少,就只有几个石场自己知道。   侯卫东与秦所长关系也不一般,他笑道:“我在张家馆子整了一锅烧鸡公,有空没有,就是付江和方劲,没有其他人,放心嘛,不会让你喝酒。”   挂断电话,侯卫东对方劲道:“秦所长和周强、王一兵都要过来,你再去安排点其他菜。”   综治办全名是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办公室,青林镇综治办从理论上来讲,主要职责是负责组织协调辖区有关单位和部门开展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维护社会稳定工作,但是,由于派出所是由公安局直接领,综治办根本指挥不动派出所。   这是体制问题,乡镇综治办无法解决,其行为能力也就受到了极大限制,综治办就成了镇政府的清水衙门。   秦所长、周强和王一兵三人刚刚进屋坐下,张胖子就将一大盆冒着浓烈香气的烧鸡公端了上来,问道:“侯镇,喝什么酒?”侯卫东道:“今天是我私人请客,就喝好酒。”张胖子笑呵呵地道:“我这里有泸州老窖特曲,这可是好酒。”   点完酒,侯卫东拿出一包红塔山,发给在座诸人。   王一兵接过侯卫东扔过来的红塔山,道:“侯镇,你路子野,也给我找点活干,一个月拿死工资,还不够烟钱。”   王一兵是青林派出所的普通民警,看着习昭勇开石场发了财,也曾经想到山上去开碎石场,上青林山开发两年来,最好的几个石山已经被先来者占据了,而且国土局加强了对矿山企业的审批,要办一个石场,手续费至少要十万,加上其他费用,如今碎石企业的开办费比94年初涨了几倍。   开办费翻几番,碎石协会功不可没,这也是侯卫东、秦大江、曾宪刚、习昭勇等人商议的结果,他们故意抬高开办费,以提高开矿门槛,减少竞争者。   侯卫东接过张胖子的两瓶泸州老窖酒,道:“今天中午酒不多喝,我们六个人,喝二瓶,每人三两多一点,就看大家是否过瘾。”秦所长一挥手,道:“行了,就两瓶,若放开了喝,这一桌人至少要整六瓶。”   侯卫东和秦所长相邻而坐,秦所长举起酒杯,道:“这一次上青林抢劫杀人案顺利破获,你大哥侯卫国功不可没,侯镇一定要把你大哥请下来,我们好好敬他一杯。”   说到这里,他又道:“曾宪刚的情绪不对劲,那天得知首犯没有捉到,半天没有说话,还悄悄要了首犯的基本情况,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他很有可能要私自找首犯报仇,这没有证据,只是我的感觉。”   自从以生家庭惨案以后,曾宪刚就如变了一个人,往日他开郎大方,性格豪爽,现在却变得比著名的蔫支书唐桂元还要蔫,每天沉默寡言,眼光也是阴阴的。   侯卫东脸上的笑容就凝固其中,虽然此事已经过去了,可是想到当时的惨象,他即愤怒又有些不寒而栗,他道:“但愿尽快将首犯捉住,曾宪刚才能安心。”   几人边吃边喝,火佛煤矿老板周强端着酒杯走了进来,他声音洪亮地道:“秦所长,你好久没有来检查工作了,怎么,把兄弟搞忘了,我敬你一杯。”进了门,看见侯卫东也在,热情地笑道:“侯镇,你当了镇长,还没有接见我们这些难兄难弟。”   周强一连碰了六杯酒,他与派出所民警周强同名同姓,又特别加演了一杯,七杯酒下肚,他就坐在这一桌,与秦所长和侯卫东聊了起来。   “这两年做煤矿的老板全部亏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这些石场老板找钱,侯镇,你还是拉一拉老哥子,让我也参加你们的碎石协会。”   自从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后,上青林的石场便异军突起,石场借着交通建设年的高潮,生意好,赚钱多,而煤矿由于大环境影响,价格一落千丈,周强的钱全部陷了进去,流动资金全线告急,如今上吊的心都有。   秦所长就问:“隔壁有哪些人?”   “都是镇里面的领导,粟镇长、唐镇长和白站长。”周强垂头丧气地道:“如果不货点钱给矿上,我只有停产了。”   听到是这些人在一起喝酒,侯卫东心中就一片雪亮:“周强肯定是想找基金会货款。”   侯卫东手里有企业,也知道流动资金短缺的难处,他给周强倒了一杯酒,道:“周矿长,现在石场生意好做,但是大公路修完以后,石场也就没有什么生意了,风水轮流转,说不定那一天,煤炭生意就会兴旺发达。”   由于粟明在一旁喝酒,侯卫东就端着酒杯去敬酒,刚刚走出门,手机就响了起来。   “我是侯卫东,什么事?”   电话那一头,何红富声音很焦急,道:“疯子,今天秦大江石场拉货的汽车被砸了,曾宪刚、秦大江都在等你上来。”   “为什么要砸车,伤到人没有?”   “昨天就有人拦车,说是我们的重车将公路压坏了,他们每车要收十块钱的修路费,否则就不准我们的车辆通过。”   侯卫东哼了一声:“笑话,公路是县道,养路段委托给各镇养路,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是在那个地段砸的车?”   “出了青林镇一里多,就在三叉路一带,我们给吴滩派出所报了案。”   三叉路已经在吴滩镇的地盘上,由于刚好是三条公路交汇,做了案,可以朝益杨县城路,也可以朝吴海跑,还可以朝青林镇方向跟,治安秩序向来不好。   “昨天司机把这话带回来,秦大江和曾宪刚都说不理睬,我给你打手机,一直没有打通,结果今天上午就发生砸车的事情。”   “砸了车,肯定要报名字,是谁干的?”   “听司机说,他们是黑娃的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黑娃是益杨县城的一霸,不过他向来只在城里活动,这一次把手伸到郊外,所以大家也不知道真假。   黑娃与梁必发关系不错,通过梁必发的介绍,侯卫东还与黑娃有过一面之缘,听说是黑娃的人,侯卫东拿就给梁必发打了一个电话,道:“梁哥,我是侯卫东,有一个事情你帮我打听一下。”   梁必发还在成都出差,电话里传来一阵靡靡之音,还有女人的喘气声,他大声道:“什么事情,尽管说,我们两兄弟,怎么这样客气。”   “上青林秦大江石场的货车,在三叉口被一伙人砸了,据说是黑娃的人,你帮我问问,是不是他们干的?”   在电话另一边,梁必发一把就将坐在他肚子上的小姐推开,道:“出去,等会进来。”   听说是黑娃的人,梁必发其实就信了三分,黑娃在县城里占据了大部分地盘,有了一定经济实力,一直想控制周边的建材市场,他几次问起上青林石场的事情,这一次,看来是要对上青林石场下手了。   他还是给黑娃打了一个电话,谈及了三叉口的事情,黑娃在电话里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事和我没有关系,是我一个兄弟干的,梁哥,你的面子肯定要给,但是,我那位兄弟早已自立门户口了,我的话他未必听,他手下人多,大家总要吃饭,向上青林石场要点稀饭钱,这些老板们应该打发两个。”   他嘿嘿笑了两声,道:“上青林石场这两年赚大发了,每车十元,等于打发叫花子,他们承受得起。”   这是一笔大肥肉,梁必发知道黑娃不肯吐出来,他就道:“我只是传话,这种事情,最终还是要你们协商,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又道:“上青林石场也不好惹,他们和县里头头有关系,也有不少公安朋友,黑老弟,你看着办吧。”   就在梁必发给黑娃打电话的时候,侯卫东给王兵打了一个电话,让他速到益杨。   由于心中有事,他就没有敬酒,回到包间,就面色严肃地把秦所长叫了出来。   “秦所,遇到麻烦事情了,你看怎么办?”   秦所长啪地拍了一下桌子,道:“简直无法无天,这事交给我去办,下午我就守在三叉路口,看有谁敢乱动。”   得到了秦所长的承诺,侯卫东放心了许多,又打电话给秦大江,商量了几句,就安心吃饭,只是因为要上山,他就控制了酒量,两瓶酒喝完,午餐便结束了。   王兵的速度极快,一个多小时便从益杨县城开了过来,侯卫东跳上车,就朝着上青林赶去。   “王兵,我给你谈一笔生意,看你是否原意?”   王兵口里叼着烟,潇洒地道:“侯镇,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驾校给我的任务是二十四小时恭候大架,随时都可以学车。”   “这一段时间,你每天上班都把车开到青林镇,除了当教练以外,还当我的临时驾驶员,每天我付一百块钱的工资,至于驾校方面,我去跟交通局打招呼。”   王兵知道侯卫东与交通局朱兵关系密切,他痛快地打了一响指,道:“有钱肯定要赚,每天一百,这个月我的工资就要上三千,真他妈的爽。”   虽然有秦所长的保证,但是侯卫东仍然不放心,他就将王兵调过来,以备不测之需。   上了山,秦大江、曾宪刚、习昭勇、何红富以及何富贵都在秦大江家里,他们正在义愤填膺地讨论着,见到侯卫东过来,秦大江便将主位让了出来,道:“疯子,你快点过来,事情有些麻烦,我们要商量一个对策。”   五大石场,只有田大刀没有出现。田大刀的石场规模原本就要稍小一些,他有了钱以后,长期就在益杨、沙州花天酒地,侯卫东几次上山,都没有见到田大刀,所以,碎石协会数次开会,田大刀都没有参加,今天大家又没有找到他。   侯卫东见秦大江让出位置,也没有推脱,就直接坐在秦大江的座位上,道:“我已经弄清楚了,确实是黑娃的人,他们是想控制周边的建材市场。”他顿了顿,又道:“刚才我给秦所长谈了,他明天亲自带车去三叉路守着。”   习昭勇接口道:“我听治安科的人讲,黑娃这个心狠手毒,而且很狡猾,他现在很少直接出手,大部分事情都由其手下马仔出面,老秦在三叉路又能守几天,我预料肯定还有麻烦。” 第140章 恶斗(二)   上青林石场在修建沙益路以及益吴路之时,高峰期每天要过七、八百辆货车,如果黑娃无缘无故每车抽十块,钱款数额将十分巨大,上青林原本就民风剽悍,秦大江诸人都是很有脾气的山民,绝不愿意承担这样大的费用。   秦大江家里一时火药味十足。   侯卫东虽然年龄最小,但是他最早搞石场,职务也最高,碎石协会也出自他的主意,他是上青林诸老板自然而然的核心人物,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发表看法以后,就等着侯卫东形成最后意见,这个局面是二年来办石场慢慢形成的,也没有人规定必须要侯卫东来做最后的决定,大家都习惯这样做。   第一次与黑社会发生摩擦,如何解决此事,考验着侯卫东的智慧与勇气,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人死卵朝感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   他语速很慢,道:“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一是通过公安与黑娃接触,这个任务就交给老习,你去跑局里面,尽量找到与黑娃熟悉的公安,通过他们这条线,把黑娃招呼住。”   习昭勇点点头,道:“我等一会就下山,去找治安科的老代,他与黑娃熟悉,但是事情能不能办成,我也没有底。”   “文的一手要准备,武的一手也不能松,如果黑娃不听招呼,只有与黑娃硬干,他们据说有上百的马仔,我们要好好准备。”   侯卫东还没有说完,曾宪刚就在一旁硬梆梆地道:“我不怕这些地皮流氓,上青林几千条汉子,难道还怕了黑娃,这件事情我出面,我找几十个人,肯定能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曾宪刚说话之时,眼神中闪出一股凶狠,他的妻子死于流氓之手,儿子也因数此事被吓出了毛病,事情过去这么久,还没有开口说话,因为这个原因,他极度憎恨这些地皮流氓。   听了梁必发的回话以后,侯卫东深知此事无法商量,也就有必要组织人员保护上青林石场,但是又不能搞成黑社会仇杀,必须要把事情控制在法律充许范围内,这个度很难把握,他只能从宏观上讲一讲,“这事可大可小,一定要讲究艺术,打架可以,可是千万不能死人,死人就是大案子,谁都脱不了手。”   秦大江火气很旺,道:“打就打,我们碎石协会有钱,还怕几个小流氓,我建议碎石协会出一笔钱,凡是参加了行动的人,都有奖励,受了伤的,所有费用由协会全部解决。”   最后,会议一致协调同意,由曾宪刚去组织几十个年轻人,作为上青林石场的护卫队,随喊随到,每出去行动一次,每人就有五十块钱的误工费。   商量完毕,侯卫东又在山上给秦所长打了一个传呼,等到秦所长回了电话,侯卫东就走到门外,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道:“秦所长,都96年了,还在用传呼,太落后。”秦所长开玩笑道:“只有这么点工资,哪里敢玩手机,我哪有兄弟有钱。”   侯卫东趁机道:“秦所长为上青林保驾护航,功不可没,我们碎石协会借给你一部手机,由你免费使用,电话费实用实销,如何?”   名为借,实为送,双方都是明白人,一点就通。   秦所长胆子大,派出所二年来收了不少企业的赞助,但是他心亦细,这种赞助都是以派出所集体的名义收取,他是所长,有签字权,这种赞助给集体的钱物,他能够自由开支,在某种程度上,和送给他私人差不多。   秦所长把握了一条原则:私人一般不会收受钱物,特别是手机这种贵重物品,被发现至少丢官。   这条原则是指一般人,可是他对侯卫东特别信任,这种信任也是有原因的,他从检察院的朋友口中,知道侯卫东曾被连续审讯数十小时,却一字未说,是一个够仗义的朋友,他给手机,秦所长收起来也就放心。   谈了手机,侯卫东又道:“几个小杂皮放了话,明天还要来砸车,还要请秦所长出面,弄一下这些小杂皮。”   秦所长一口答应,“为地方经济保驾护航,是派出所义不容辞的职责,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了。”   这个手机是侯卫东私人送给秦所长的,也不用在碎石协会的公款中报帐,他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打完电话,这才走进屋内。   “刚才我跟秦所长联系了,他明天要在三叉口守着,我们就静观事态变化,大家都要警惕性,特别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把门窗关好,不要出什么意外。”   晚饭就在秦大江家里吃,侯卫东捂着酒杯,道:“非常时期,滴酒不沾。”   曾宪刚早已戒酒,他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侯卫东的支持,盛了满满一碗饭,夹起一块老腊肉,就大嚼起来。   秦大江是主人,见大家不喝酒,在一旁道:“就几个小杂皮,也不至于把大家吓成这样,一人喝一杯,我绝不劝酒。”   在酒桌上,绝不劝酒往往就是一个圈套,诸人都是酒场老将,岂有不懂之理,大家纷纷盛饭,秦大江见状,也只好跟着吃饭。   一时之间,秦大江的堂屋,传来一片咀嚼之声。   古人说,无酒不成席,这是有道理的。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无奈,用酒精麻醉自己,暂时忘掉忧伤,也是一种廉价的精神疗法(虽然酒醒以后,世界依旧如此),李白举酒邀明月,对饮成三人,将酒的意趣表白得很是淋漓,正因为酒精对某些人有忘记忧愁的作用,所在即使在粮食缺乏的时代,古人还是愿意将珍贵的粮食变成淡淡的液体。   无酒助兴,也就少了些乐趣,侯卫东率先将碗放在桌上,道:“吃饱了,我先走,明天大家各部各位。”侯卫东见曾宪刚也放下碗,便道:“曾主任,我送你回家。”   两人上了车,并排坐在后一排。   侯卫东关心地问:“你儿子送去看病没有。”曾宪刚低着头,道:“我带他去检查了,说是得了自闭症,治起来很麻烦。”他狠狠地道:“首犯还在逃,我如果抓住他,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侯卫东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用什么来安慰他。   曾宪刚下车之际,侯卫东握了握他的手,道:“明天办事灵活点,一定随机应变。”夜色中,曾宪刚也就是一个剪影,看不清表情,他缓缓地道:“放心,我当过兵,知道战略战术。”   送走了曾宪刚,王兵开着教练车就直奔益杨县城。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取了一万块钱,到邮电局前面的商场买了一款手机,用一个黑色手提带装好,又来到上次李晶请他吃面的小摊子,要了二两碗杂。   他与王兵提前约好,十点钟在外面的路口见面。   碗杂面确实做得很地道,侯卫东正吃得兴致盎然,段英背着小包走了进来,她脸色不好,有些倦容,右脸微红。侯卫东打了一个招呼,段英听到有人招呼,似乎吃了一惊,抬头看见是侯卫东,不自觉伸手挡着右脸,道:“侯卫东,你怎么在这里。”   侯卫东眼尖,已看到右脸上隐约手指印子,暗道:“他们肯定是打架了。”自从段英和刘坤确定了恋爱关系,除了那一次采访,他们两人没有单独接触过,他笑道:“前几天朋友带我来吃了碗杂,味道还不错,你要二两还是一两?”   段英笑得很勉强,“一两,那是大家闺秀的吃法,我天天在外面跑新闻,吃一两哪里够。”   说了开头,两人就没有了话说,气氛颇有些尴尬。   段英不自觉地将侯卫东与刘坤相比较,心道:“要是有预测未来的本领就好,如果能重来,一定要选择侯卫东当丈夫。”她和侯卫东曾有过一段暧昧关系,当时丝厂即将破产,她为了跳槽,这才答应了刘坤的追求,自己顺利地调到了报社。可是,婚姻毕竟不是交易,她与刘坤还没有结婚,已经与其妈妈红了几次脸,和刘坤也是矛盾不断。   想到这些事情,段英也就心烦。   侯卫东察言观言,心里已猜了八九不十,只是处于他的角度,根本无法开口劝解,两人就尽量找些“天气不错”等无聊话题。   坐上车,出了益杨城,侯卫东脑中还晃着段英脸上的微红指印,当车离开城郊,到达吴滩镇的地界以后,侯卫东就紧张起来,开始观察着路边的情形。   沿途平安无事,很快就到了三叉路,路口停着一辆警用吉普车,秦所长、周强、习昭勇等人站在车旁,抽着烟,谈笑风声。 第141章 恶斗(三)   天气很好,万里睛空飘着朵朵白云,有几朵云还移来动去,仿佛有生命一般。   侯卫东下了车,手里提着一个胶袋,走到吉普车前,看到人多,散了一圈烟,有意无意地胶袋在他就秦所长面前扬了一扬,秦所长明白其中意思,却只是抱着手抽烟。   侯卫东道:“秦所长,辛苦了。”   秦所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用脚踢了踢地下几块碎玻璃,道:“这几块碎玻璃就是那天砸车留下来的痕迹,他们这伙人很凶险,只是砸了玻璃,这样即威胁了人,又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果,我估计立案都困难。”   几个民警都车旁抽烟,秦所长轻声道:“如果不是看以老弟的面子,我绝对不会带人在这里守着,老弟,我给你商量一下这事,黑娃跟我们打起了游击战,谁知道他那天才出来,所里还有一堆的事情,我们不可能长期在这里守候,而且我们这台警车太碍眼了,他们远远地看见,也不会过来。”   “恐怕这事只能这样,只有现场抓住了人,才有解决办法。”   侯卫东知道秦所长说的是实情,他没有松口,道:“这事总要有个解决办法?”秦所长道:“我还有其他手段,已经在附近找了眼线。”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接连过了好几辆货车。   民警王一兵家里经济比较困难,他一直在寻找赚钱的门道,见上青林货车不断,就走了过来,对侯卫东道:“狗日的黑娃还真有经济头脑,我们在这里一个多小时,至少有二十辆货车从这里经过,按他开的条件,就能收二百块钱了,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也亏黑娃想得出来。”   秦所长在王一兵面前态度仍然很强硬,道:“黑娃想找大钱,手伸得太长,他不知道上青林山上人的野道,这回恐怕要撞到硬石头上。”   想到这一点,秦所长提醒侯卫:“侯镇,上青林那几个村干部,脾气都火爆爆的,你要把秦大江等人约束好,千万不要惹出大麻烦,黑娃的人是烂人一条,真的打出大事情,还是秦大江他们吃亏。”   这一天,秦所长率人守到了中午二点钟,平安无事。   下午四点,侯卫东坐车上山,到了尖山村,刚走到曾宪刚院子,几条大狗就扑了出来,在房前狂吠,很快就有几个年轻小伙子走出了院子,看到侯卫东,便对院子里吼道:“曾大哥,疯子过来了。”   进了院子,侯卫东就看到几个大沙袋,好几个年轻小伙子在打着沙袋,他们都裸露着上身,满身都是汗水,在院子一角,还放着十几根削得光溜溜的木棒。曾宪刚身穿一件迷彩服,腰上还系了一根皮带,背着手站在院子中间,很有几分军人气质。   侯卫东原本准备开玩笑,可是见曾宪刚满脸的阴沉,便将玩笑话吞进肚子里,他走到曾宪刚身边,道:“曾主任,你这是摆的那一出?”   曾宪刚一本正经地道:“这些年轻人没有经过训练,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操练一番,到时候好指挥。”   说这话时,曾宪刚双眼就露出一丝凶光,颇为凌历,侯卫东及时捕捉到这个眼神,他没有来由地想起第一次请交通局财务科高科长吃饭情景,当时,曾宪刚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西装,表情笨拙,还很些畏缩。时隔两年,经历了一场风波,彻底改变了一个人。   “老曾,你这几个人,是迫不得已才使用,下手之时一定要有分寸,千万莫搞出大事。”   曾宪刚淡淡地道:“疯子,这事和你无关,出了什么事情,由我曾某人承担,你只要帮我照顾儿子就行。”   侯卫东看着院角的棒子,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从曾宪刚家里出来,侯卫东又到田大刀石场去看了一眼,田大刀的请了他的叔叔来管理石场,他自已好几天都没有在石场出现,田大刀石场格外混乱,开采面是直上直下,足有十几米高,侯卫东也算是开石场的专家了,看着这个情景,也觉得触目惊心。   “老田,你不能这样开采,太陡了,必须要梯级开采。”   老田是个乐呵人,他每月拿800块钱工资,而同样是管理人员,狗背弯石场的何红富每月都有二千块钱的工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老田工作态度也是不好不坏,只要不出大事故,也就万事大吉,至于技术改造,则是田大刀的事情。   看着老田的表情,侯卫东也只有苦笑,道:“你记得给田大刀说,这是大事,要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就说是我说的。”   老田一说话就笑,“侯镇,等大刀回来以后,我就给他说。”   带着些不好的预感,侯卫东离开了田大刀石场,又先后到了狗背弯石场、大弯石场和英刚石场,一路检查叮嘱,一要注意安全生产,二要注意防止外人破坏,他给何红富交待,每天晚上,必须要留三个人守场,守一夜,十块钱加班费。   东奔四走,一天的时间转眼即逝,侯卫东没有下山,就留在了上青林,王兵要回城里约会,不肯留下来,开着车一溜烟地下了山。   上了二楼,推开门,打开灯,十几天没有上山,屋里已有了薄薄的一层积灰。   正准备煮面条,刘阿姨就请侯卫东到家里吃久违的回锅肉,正吃着,习昭勇见侯卫东家里开着灯,也在楼道上使劲地喊他,高乡长就把习昭勇也叫了下来,三人开了一瓶酒,边吃边聊。   八点过,侯卫东正在看电视,铁柄生夫妻俩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得知侯卫东回来了,就专程过来表示感谢,千恩万谢以后,铁柄生就为难地道:“侯镇,感谢你对我们的大恩大德,只是这钱,我们一时半会也筹不齐,还请原谅。”   侯卫东几乎忘记了曾经借钱给铁柄生,见铁师母无事,心里也高兴,豪爽地道:“我又不缺钱用,铁校长,你不要有思想负担,什么时候有钱,再说还的事情。”   铁柄生搓着手,道:“等到瑞青毕业以后,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就宽裕了,到时一定还钱。”   第二天天刚亮,王兵就将车子开到了上青林。   侯卫东在上车之前,就给党政办欧阳林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了自己的行踪,这是赵永胜定下的规矩,每天上午,各位镇领导都必须将行踪报告给党政办,侯卫东也认为这是一条好制度,虽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是从制度本身来说,确实是一条好制度。   随后,侯卫东坐着教练车直奔三叉路,查看沿途情况;曾宪刚则带着人留在山上,随时等待侯卫东的电话;秦大江则拿着上青林石场的集体签名,要求青林镇政府保护企业的合法经营;习昭勇一早就坐客车来到益杨县城,找到治安科的刘副科中,摸清黑娃家底,利用公安力量向其施加压力。   教练车到了三叉口,仍然风平浪静,侯卫东随口问道:“上青林石场可能要和黑娃发生冲突,这事与你无关,你可以不来开车。”王兵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以前跑青藏县时候,什么事情都遇到过,这点破事算什么。”   三叉路无事,侯卫东就坐上了主驾位置,在王兵指挥下,慢慢开车,慢慢观察,不知不觉就到了益杨城郊。两人下了车,并排站在车后解小便,两根水龙将车轮胎冲得很干净。   侯卫东自嘲道:“狗日的黑娃,搞什么搞,怎么当起了缩头乌龟。”   王兵抖了三下,便尿全部抖干净,免得滴到裤子上,接话道:“我早上来的时候,还看见秦所长把车停在了三叉路口,恐怕黑娃也要避避风头。”   从梁必发传来的信息,侯卫东知道,黑娃肯定还会有所动作。   黑娃是地皮流氓黑社会,什么时候做坏事,是他们说了算,就掌握了进攻的主动权,而上青林石场,是正经的好人,纯粹防御,战术上就显得很被动。   这是敌我双方性质所决定,侯卫东也没有办法。   方便以后,侯卫东站在车外,一边抽烟,一边就给习昭勇打电话,约好在益杨宾馆吃午饭。   在益杨宾馆黄山松包间,侯卫东坐下不久,习昭勇和治安科刘副科长就走了进来。   刘副科长是一个很平凡的中年人,略说了几句,便直奔主题,道:“十年前,黑娃就开始操社会,他打架不要命,在益场城里很有些名气,这些年,他们一伙人开始搞舞厅赌场,赚钱不少,黑娃现在退到幕后,注册了一个黑森林有限责任公司,乱七八糟的,什么事都在做。”   “以前我在刑警大队,有案子曾经涉及到黑娃,眼看有些成果了,关键证人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案子后来就不了了之,这些年,黑娃用钱开道,据说和县里领导就有些关系。”   听了刘副科长的介绍,侯卫东心里沉甸甸的。   习昭勇胆子向来很大,道:“黑娃再凶,还是要卖刘科长的面子,你去给他打个招呼,让他们不要来插手上青林石场的事情。上青林石场都是山民,好多人都有猎枪,惹烦了,黑娃的日子也不好过。”   刘副科长答应道:“我下午去找黑娃,只是他现在有钱了,势力大了,是否听我招呼,还是一个未知数。”   吃了午饭,习昭勇又去找刑警的人,侯卫东坐着教练车回了青林镇,一路上,阳光和煦,国泰民安。教练车刚开进镇政府的院子,欧阳林就站在窗子边喊:“侯镇,赵书记正在找你,请你到他办公室去。”   赵永胜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签名信,正是秦大江送过来的,他拍了拍这张纸,道:“侯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前几天,益杨城的黑娃要来收保护费,砸了一辆车。”   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后,已经成了青林镇重要的财源,赵永胜很重视山上这一块,他气愤地道:“黑娃算什么东西,堂堂的一级政府,怎么还怕了他。”   给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却无人接听,赵永胜就翻了本子看了看,给秦所长打了一个传呼。侯卫东知道秦所长的手机号码,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看着赵永胜给秦所长打传呼。   过了一会,赵永胜面前的电话钤声便响了起来,他看了看电话号码,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话筒里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赵书记,有何指示?”   “秦大江送了一份报告给我,上面有几百个手指印,说是上青林的货车被黑娃的人砸了。”   “赵书记,这事我知道,两天来我都在三叉路巡查,没有什么异常。”   赵永胜对这些公安人员了解颇深,道:“前一次砸车的人,你们抓住没有,他们这种行为,即使不能刑事拘留,治安拘留应该没有问题吧。”   秦所长就叫苦,“那些砸车的人都不是本地人,一点线索也没有,很难破案,而且这个案子造成的损失不大,就是砸碎了玻璃,立案都困难。”   “什么时候买了手机,号码怎么不给我说。”   “才买,还没有来得及。”   挂断电话,赵永胜就对侯卫东道:“侯镇,你是分管综合治理的领导,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处理,对公安机关来说,这事只是小事一桩,我们却要警惕,即然出现了苗头,就很可能蔓延,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侯卫东不断点头,心道:“赵永胜纵然有缺点,工作能力还是很强的,判断事情很准确,大局观也强,他和秦飞跃不和,其实也就是一山难容二虎。” 第142章 恶斗(四)   过了十天,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上青林诸人都松了一口气。   侯卫东却仍然忧心忡忡,前几天,公安局治安科刘副科长传话,说黑娃根本不承认三叉口砸车之事,一口咬定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得到了刘副科长的消息,再结合梁必发讲的内容,侯卫东就打消了与黑娃见面的想法,他知道此事绝对不会轻易结束,就叮嘱众人要随时保持警惕。   四月二十七日,青林场镇开展了声势浩大的爱国卫生运动,居委会的干部、青林镇政府的干部、青林学校的老师学生,全部动员起来,分段包干,分片负责,几位镇领导带着红袖标,进行卫生监督。   整个场镇,人声鼎沸,红旗飘飘,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大修水库的年代,而清理出来的垃圾堆成了小山,方圆车整整拉了三车,才消灭了这一堆大垃圾。   尘土满街的场镇,渐渐显出了一些水灵灵的模样,有了些老场镇的韵味。   侯卫东是这场爱国卫生运动的发起者,看着成绩,也很有些欣慰。居委会尹主任紧紧跟在侯卫东身后,他汗水满面,汇报道:“十二个村共捐了三百株大树,其中上青林三个村损了二百六十株,主要是桂树,还有些小叶榕,目前成活得不错,只死了一株桂树,另外,镇政府支持的五十个垃圾桶,也全部安了下去。”   尹主任看着场镇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发自内心的高兴,道:“侯镇,有你的大力支持,居委会一定能将场镇的卫生搞好,这一点,我敢立军令状,我还有两点建议,一是场镇口是一段土路,灰尘最多,我建议用硬化封闭,二是场镇有些人家根本没有下水道,脏水就直接倒在街道上,能不能全面清理场镇的下水道,全部接到大渠中去。”   这两笔费用不是小数,侯卫东估计镇财政承受不了,就笑道:“尹主任,我说实话,镇财政去年虽然有好转,但是仍然是吃饭财政,搞建设的钱微乎其微,饭要一口一口吃,争取在年底前搞一段水沟。”   侯卫东的承诺已经超出了尹主任的预期目标,他笑呵呵地道:“侯镇,场镇卫生就交给我了,你一点不用超心,目前清洁队增加至五个人了,保证把场镇整得干干净净。”   爱国卫生运动圆满而成功,赵永胜和粟明两个一把手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一齐参加了劳动,十一点的时候,他们两人就扛着扫帚,谈笑风声地朝镇政府走去。   侯卫东额头上满是汗水,看着新栽的树木和新安的垃圾桶,又看着焕然一新的街面,成就感油然而生。这时,手机在衣服里剧烈地振动起来,感受到这剧烈的振动,侯卫东突然有了一种不详之感。   “车又被砸了?请清楚点。”   曾宪刚急切地道:“刚才我得到消息,又有一辆货车被砸了,司机被打了一顿。”这一次被砸的货车刚好在曾宪刚石场装了货,司机姓蒋,与曾宪刚很熟悉。   “在什么地方。”   这一次就在河口村九社的地盘上,吴摊镇和青林镇的界处,就是有一个大转弯的地方,据说有六七个人,都拿着刀子,他们扔了几块大石头在公路上,等车子一停,就冲上去把蒋司机拉下来暴打,现在蒋司机已经被送到了吴滩医院,车上还坐着蒋司机的老婆,她被打了几耳光,流了鼻血,倒没有大碍。   侯卫东暗道:“这黑娃肯定学过毛选,还知道搞游击战。”他对曾宪刚道:“你把秦大江等人喊起,商量一下对策,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放下电话,侯卫东见赵永胜和粟明还扛着扫帚,就如两个领袖一样边走边谈,连忙追了过去。   听罢此事,两人的脸色严肃起来,赵永胜把扫帚往地上一放,道:“还真反了天了,你把秦所长和付江叫过来,我们在小会议室开会,一起商量这事。”赵永胜走到办公室,翻开通讯录,就给分管治安的副局长打了一个电话,打完之后,想了想,又给公安局政委打了一个电话,得到了保证以后,便来到了会议室。   在上青林山上,曾宪刚也没有到秦大江哪里开会,他院子里已经聚了十几个人。   “狗日的,蒋老板的车被人砸了,我们上青林的人怕了谁,现在被人骑在头上拉屎,你们服不服?”曾宪刚手里提着大棒子,在做战前动员,他这一手,都是在部队里学的,他军事素质很好,如果在战争年代,或许还大有可为,可惜生不逢时,和平年代的军人,军事素质并不是特别重要,得了几张奖状以后,就退伍回来当了村委会主任。   十几个年轻人天天跟着曾宪刚操练,吃得又好,浑身都是火气和精力,他们手里都提着三十多厘米长的粗棍棒,大叫着:“曾大哥,灭了哪些狗日的。”“敢惹我们上青林的人,不想活了。”   曾宪刚道:“我们是打架,不是去杀人,棍棒就朝腿脚招呼,只要不出人命,就不是什么大事。”   作完动员,曾宪刚就带人跳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大货车,货车是寻常运石料的车,这些车样子都差不多,蒙住了车牌子,仓促间就很难分辩出是谁的车。   从上青林出发,到了吴滩医院,曾宪刚把蒋司机老婆接了出来,曾宪刚和蒋司机老婆都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沿途寻着那几个打人的家伙。   开车的是一个中年司机,他昨天刚把车子卖给了曾宪刚,答应再帮他开一个月的车,所以跟着曾宪刚去打架,也就没有了心理负担,又由于他的车子卖了一个好价钱,再添点钱,就要以卖一辆新车了,他心情就很不错,接口道:“那几个杂皮打了人,肯定跑了,这样找,肯定找不到人。”   曾宪刚摇头道:“这些杂皮们狂得很,说不定就在附近哪个茶馆打牌喝茶,如果运气好,就有可能碰得上。”   结果他们运气不好,车子开到了益杨县城边,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就在曾宪刚带人四处巡游之时,在益杨城里,黑娃正和他的手下大刘喝酒,连砸了两台车,也算是给上青林石场一点历害。   “大刘,明天就不要行动,我派青皮上山去一趟,看他们几个老板的态度,如果还是这么硬,后天就要下狠手,把车子烧了,我看还有那个司机敢上去拉货,没有人拉货,上青林的石头就一钱不值。”   大刘道:“青林派出所的警车经常在三叉口转,如果碰上了怎么办?”   “上青林公路几十公里,一辆警车哪里巡得过来,怕个鸡巴,出来混,都是提出脑袋在耍。”   大刘是黑娃的亲信之一,黑娃在道上混久了,也成了精,他安排事情向来都是单对单,垂直联系,这样就算出了事情,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大刘打人,青皮谈判,各行其是,互不干扰。   青林镇政府开了会,也没有什么结果,无非是由秦所长给公安局报告此事,并且加强巡查,再由侯卫东给山上诸石场打好招呼。   而侯卫东没有来得及上山,县里民政部门就通知开会,而且一开就是两天,这是有关殡葬改革政策的会,很重要,县里特别要求各镇镇长、分管领导与社事办主任参加,侯卫东也就不能请假。   在县里开会之前,侯卫东溜在僻静处用手机再次跟曾宪刚、秦大江交待了一番,便进了会场,顺手将手机调成了振动,在机关干部中,各局行和乡镇都只有一把手配有手机,副职差不多都在传呼机,他是副职,也就不想拿手机出来显摆。   侯卫东打电话之时,曾宪刚正在秦大江屋里,这一两天,到上青林的货车明显减少了,两人觉得势头不对,开始商量着对策,商量了一会,其实这事也很简单,要么屈服,要么大打一场。   正在这时,两三个穿着黑西装、戴墨镜的人走了过来,来到院子,一个短发黑墨镜家伙大声喊:“秦大江。”   秦大江看见这两人装束,与曾宪刚对视一眼,就暗生了警惕,秦大江走了出去,道:“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情?”   这人脸上有一块青色的痣,看上去很是触目,他笑道:“你就是秦大江,我叫姚和平,是来当和事佬的。”   “进来坐嘛。”秦大江当过支部书记,很沉得住气。   “听说三叉口的货车被人砸了两辆,这样做不对嘛,所以兄弟我自高奋勇当一个和事佬。”   曾宪刚斜着眼睛,道:“你给谁当和事佬?”   “上青林这两年,找钱是找惨了,可是你这么多重车,沿途把公路压坏了,重车声音大,把附近农民的鸡吓得不生蛋了,所以要你们出点血,给点赔偿,有钱大家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青皮说话之时,脸上笑呤呤的,他后面跟着三个人,都是恶狠狠的样子,露出手臂上的纹身。   秦大江不动声色地道:“姚和平,说了半天,我没有听明白,你给谁来当和事佬。”   后面一人骂道:“你傻儿,还要装疯卖傻。”青皮举了举手,后面的人就不着声了。   “废话就不说了,我是黑娃的兄弟,听说上青林有一个碎石协会,只要协会每天交一千块钱,我们保证货车沿途平安,否则,被人砸了车,黑哥是不会管的。”   秦大江见对方如此嚣张,火气上涌,但是他忍住气,道:“一天一千,十天一万,百天十万,这无本生意也太好住了吧。”曾宪刚火爆爆地道:“狗日的,搞敲诈也不看看对象。”   青皮后面的三个人齐刷刷地拿出了尺把长的砍刀,明晃晃的极为吓人。   曾宪刚不怕,脸上青筋暴跳,顺手就操起客厅里的一把柴刀。   青皮道:“把刀收起来,我是来为上青林企业服务的,不是打架的,我们一年也就收个几十万,花钱买个平安,也划算,话我放下了,你们好好想一想。”   他站起身,抱了抱拳头,道:“明天必须答复,否则后果自负。”   青皮扬长而去,上了车以后,又下来一个黑衣人,手里提着一纸包,慢慢来到秦大江院子里,就将这纸包扔在门口,一句话未说,就转身离开。   曾宪刚站在门口大骂,道:“狗日的太狂了。”   秦大江沉稳一些,道:“只要有人露面,就是好事。”又道:“他们丢的是什么东西?”   打开纸包,一只手掌赫然出现在报纸里,秦大江吓了一跳,连忙将手掌扔到地上,他急忙回屋给习昭勇打了一个电话:“习公安,快点过来,有人扔了一节手掌在我们门口。”   习昭勇几乎是飞奔而来,看了断手掌,就给刑警大队打了电话,挂断电话,他就在一边琢磨,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傻,这不是自己把自己弄进拘留所。”   刑警队听说有案子,一个多小时就赶到到了青林镇秦大江住处,他们研究了断手掌,又问了来人的情况及身体特征,带队的民警就道:“我知道是谁,肯定是青皮干的。”他找就想弄青皮了,现在青皮把机会送了过来,他高兴地打了一个电话,让其手下民警在城里搜查青皮。   见了断掌,秦大江这时进一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给侯卫东打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再给赵永胜打了电话,详细汇报了情况,赵永胜得到了这个情报,心里也着急,亲自又给公安局长打电话,请他们一定要投入警力破案。   公安局长又是局党委书记,比政委有实权,在局班子会上,使劲擂了桌子,把一众副职骂得狗血喷头,命令限期破案。   会后十五分钟,黑娃就知道了公安局长的讲话内容,他一点也不惊慌,青皮此时恐怕已经到了成都,而杂皮砸个车,又能是多大的事情,更何况,与我黑娃有何关系? 第143章 恶斗(五)   散了会,侯卫东提着一包文件走出了会场,他给曾宪刚和秦大江分别打了电话,得知秦大江家门的断掌事情,很是吃了一惊,立刻给镇长粟明说了此事。   粟明反应也很快,道:“这是好事,以前黑社会砸车,后果不大,最多是治安拘留,出现了断掌以后,性质就变了,由治安案件上升到刑事案件,这些流氓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马上给赵永胜打了电话,得知已经公安局的游局长通报了情况,便放下心来,道:“此事引起了游局长的重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对于粟明的看法,侯卫东没有反驳,他与黑娃接触过,有着感性的认识,他心道:黑娃就是在游局长眼皮上成长起来,现在游局长知道这件事,当真有用吗?   粟明有约会,就先走了。侯卫东带着疑问,回到了沙州学院的家中。   他快步走到了校门,一进校门,两边绿树高大笔直,树下都是常见的灌木,鸭脚木是院里面最多的灌木,毕业这两年,益杨风调雨顺,鸭脚木也长得很快,比侯卫东高出阵半个头来。   进入了绿树环绕的校园,侯卫东也就放慢了脚步,几个年轻的女学生嘻嘻哈哈地从他身边经过,这笑声并不大,却格外地清脆,似乎把他又带到了校园生活之中。   说来也怪,侯卫东93年毕业,现在也不过三年过,但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此时心境与在校时完全不同,虽然行走于熟悉的校园,他却再也没有当年读书时的感觉,所有景致,似乎都隔着一层玻璃,看得真切,却没有可以触及的真实感受。   到了西区小楼的时候,随着湖风,隐隐传来的钢琴声,这一阵钢琴声,让侯卫东的心情彻底平静下来,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就上了楼。   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春夏和秋冬,这是小楼教授们的真实写照,侯卫东进了这个小楼,很少见到楼上楼下的邻居,与郭兰也只是见过数次而已。   上了楼,将客厅里的大灯打开,又将电视机打开,屋里就有了光亮和声音,显得热闹起来,这一段时间,忙的事情多,与小佳的电话频率也在降低,他坐下来以后,就用座机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   小佳还是一幅不冷不热的态度。   “这个星期如果没有事,我就回沙州。”   “嗯,回来吧。”   “还在不高兴吗?”   “没有。”   上一次小佳随着柳副主任到吴海去,原本约好两人一起回家,顺便把婚事跟家里人讲一讲,没有料到,正准备动身之时,开发区秦飞跃主任打电话过来,请他过去喝生日酒。   秦飞跃因犯错误被赶出了青林镇,却因祸得福,被派出筹建开发区,开发区是新生事情,谁也没有搞过,秦飞跃在沿海地区走了一大圈,回来就甩开膀子大干,将开发区搞得风声水起,很得新来的县委祝焱书记器重。   这一次过生日,他只请了两桌人,人虽然少,却全是各局行的头头们,侯卫东是官职最小的一个,他觉得这是一个接交朋友的机会,也就去了。   当时,佳听说侯卫东有事来不了,心里就不太高兴,却也没有说什么,两人约定星期六到沙州见面。   曾宪刚原本准备和朱兵、侯卫东一起到成都,后来又因事取消了行程,当侯卫东与小佳约好之后,朱兵又打来电话,说成都之行仍然继续。侯卫东无奈之下,又跟着曾昭刚去了趟成都。   接连两次爽约,让小佳很不高兴了,电话里就耍起了小性子。   侯卫东在电话里装作很高兴的样子,道:“小佳,听说你要到市党校学习,肯定是要进步了,祝贺你。”   小佳还是“嗯”了一声,道:“没有意思。”   侯卫东继续做思想工作,道:“你别生气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这个星期我一定回来,不回来是小狗,好老婆,你就原谅我吧。”   小佳身为沙州建委办公室副主任,对于应酬之事她其实是理解的,此时,她的小性子也使得差不多了,幽幽地道:“老公,我就是想天天和你在一起,以前这种感觉还不是特别强烈,最近这一段时间,也不知怎么搞的,看到别人一家人在院子里散步、玩耍的,我心里就难受,老公,这个星期一定要回来,我们两人还是去跑跑,争取早一点调上来。”   “三年调回沙州”,是侯卫东给陈庆蓉的承诺,可是三年时间已经到了,侯卫东的想法却在慢慢地发生着变化,在益杨这三年,他慢慢地开始融入到益杨县的官场,曾昭刚副县长、秦飞跃主任、朱兵局长都成了关系密切的好朋友,他在副镇长岗位上,只要不出错,往上走的机会很大。   可是,调入沙州城关镇,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想到这一点,侯卫东就对调动之事有些敷衍。   另外,在青林镇,碎石场和即将开业的条石场,将给他带来颇为丰厚的收益,如果调到沙州,摇控指挥,毕竟不如直接管理有效,更何况,现在许多事情都有变数,如兴平村条石场正在筹建中,还没有完全搞定,而上青林碎石场还面临着黑社会势的侵扰。   侯卫东的思绪就乱纷纷,剪不断,理还乱,难以下定离开的决心。   更为难的是,他不想回沙州的想法,还无法给小佳说,如果说了,对于一心想着团聚的小佳,不啻一个沉重打击。   难怪古人会叹息鱼和熊掌无法兼得。   侯卫东继续说党校的话题,道:“我也上过一期党校,后来听任林渡来说,我们十个公招生只是陪衬,是县委赵书记特别申请的,真正的主角其实是那些后备干部,这一次调整班子,那一批后备干部就提拔了好几个。”   小佳的注意力终于被分散,她道:“这次还是女干部班,我都参加了一次,没有什么意思,建委还是男人的天下,特别是哪些学专业的骨干,在工作岗位磨几年,都有好的发展,我这种非专业的女同志,很难往上走。”小佳毕业之后走得很顺,但是到了办公室副主任的职位上,继续进步就有些难度了,因此也很有感慨。   她又道:“前天的岭西日报上有一则新闻,海山市成立了园林绿化局,是与建委平行的单位,如果沙州市组建园林局,看我能不能在园林局争取一个好职位。”   侯卫东有些惊异地道:“建委可是好单位,大家挤破脑袋都想进去,你怎么想到要走。”小佳声音有些疲倦,道:“建委的事情太复杂,干起累得很。”   小佳情绪颇为低落,侯卫东安慰了一阵,才稍稍好一点。   挂断电话,侯卫东就开始发呆,心道:“看来小佳也有心事,我以前一直没有觉察,真是失职。”   想了一会小佳,他的思路又转到兴平石场,晏道理在兴平村确实有些威信,当他与李晶签下了以石头换桥的协议以后,就开了全村的动员会,河左岸的公路就开始动工了。   这条公路原本就在平地上,只要将田土调整好,公路线形很容易就拉了出来,侯卫东来开会之前,抽空去看一趟,几天是境,他已经顺着拉出来的线形,接近了河岸。   思路飘过了兴平条石场,又不由自主就飘到黑娃身上,他骂了一句:“真他妈的贪心不足蛇吞象。”   可是,这条讨厌的蛇已经缠了上来,上青林石场不得不接招。   正在胡思乱想中,传来一阵清晰的钢琴声。   小楼距离音乐系的琴房有一些距离,平时听到的都是断续隐约的琴声,而这一阵琴声,格外清晰,就如在耳边一样,琴声初期零落而断续,过了一会,便开始有连续的段落。   循着琴声,侯卫东站在了阳台上。   琴声是由隔壁房间传出来的,他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就听见郭兰高兴的声音:“爸爸,声色非常好,我喜欢。”郭教授道:“我和你妈早就想给你买琴了,只要喜欢就好。”郭兰声音中充满了喜悦,道:“爸、妈,这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隔壁一家人其乐融融,侯卫东似乎也被感染,他又听了一会琴声,才回到客厅里。   第二天,侯卫东继续开会。   上青林场镇,曾宪刚继续上路,十几个小伙子,提着清一色的木棍,坐着大货车后车厢里,隐蔽得很好。   货车不快不慢地向着三叉路开去,开到了益杨县城,一路无事,在城郊一个偏僻处,大家休息了一会,便掉转车头,朝三叉路口走去。   按照曾宪刚的说法,他们是采取小鬼子的战术——巡查交通线。   刚过了三叉路,来到了一个比较大的转变,就听到一阵打骂声,坐在驾驶室的曾宪刚瞳孔一下就收紧了,回过头,通过车头后面的小窗子,道:“小声点,前面有情况。”   后面车箱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曾宪刚道:“大家不要慌,分为两队,包抄他们。”分组跳车、两面包抄,这是曾宪刚为了应付公路上的打斗,训练了十几次的战术动作。   货车刚转弯,就看到七、八个人,正在围攻一辆货车,司机已经被拉了下来,手臂流血,三个人手持着砍刀,将他逼到一旁。   一人提出一个菜油桶,将里面的液体朝车头上倒,司机在一旁大骂,“哪个敢烧车,老子就要跟谁拼命。”但是在三把锋利砍刀的逼迫之下,强壮的司机也不敢硬冲。   货车停下来之时,曾宪刚眼睁睁看着一个烟头被扔上了货车车头,一阵大火轰然而起,司机再也不顾砍刀的威胁,弯腰就去捡石头,还没有立起身,三把砍刀就劈头盖脸地砍了过来。   一时之间,鲜血迸流。   曾宪刚跳出车门的同时,坐在车厢后面的年轻人,全部吼叫着站了起来,他们从车厢左右飞身而下,就朝着烧车人冲了过去。   正在打砸抢的分子没有料到会突然杀出程咬金,他们也是惯常打架的角色,提着刀子,就准备迎战。曾宪刚这一边人多,左右两路,将杂皮们就围了起来,他们手中的棍棒比刀子要长,只听得一阵沉闷的响声,杂皮们就开始惨叫了起来。   曾宪刚脸上带着一道伤疤,还有一个黑色的眼罩,他看见这些带刀人,仿佛又看到了哪一个血腥的夜晚,眼中就开始喷出复仇的怒火,一个瘦高的流氓迎着曾宪刚冲了过来,他已被打了好几棍,见同伴都在四处逃窜,急眼之下,慌不择路,就朝着曾宪刚冲了过来。   曾宪刚手起棍落,迎着他的脑袋就敲了过去,瘦高个子想用刀子去格这一棍,不料这一棍势大力沉,刀子被打掉在地上,瘦高个子怪叫一声,向侧面冲过去,想逃跑,曾宪刚抡起棍子,对他的小腿就是一下,这一下打得十分的结实,那个瘦高个子惨叫一声,就扑倒在地上。 第144章 恶斗(六)   曾宪刚独眼中闪烁着如狼般的眼神,他抡起手中的棍子,对着倒地的瘦高个又是狠狠一击,只听得闷声一响,瘦高个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这一声惨叫如此凄厉,正在打斗的众人下意识地朝着这边望了一眼。   烧车的地皮流氓们见瘦高个被打倒,彻底失去了打斗的意志,他们挥舞着手中的长砍刀,四处乱窜,砍刀对棍棒,各有优劣,曾宪刚的人也不敢过分紧逼,看着他们跳下公路,然后消失在两边的坡地。   由于曾宪刚准备充分,又讲究了些战术,而且他带的小伙子多是石匠,一个个力气十足,短兵相接,明显地占了上风,曾宪刚的小伙子们一人未伤,而烧车的地皮流氓被打翻了两个,现场丢了四把砍刀。   被砍了几刀的司机,浑身血淋淋的,煞是吓人,他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根棍子,跑过来就使劲地打了瘦高个几棍,曾宪刚见他下手分不清轻重,抬头就给他一脚,把他踢到一边,吼道:“打几棒够了,不要整出人命来了。”   司机被曾宪刚的凶相吓住了,提着棍子不敢上前。   这时,陆续有下山的货车停了下来,这些司机们跳下车来,围在两个被打倒的流氓周围,如果不是曾宪刚喝住,这些流氓定然会被打得惨不忍睹。   曾宪刚给青林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就让货车将手下年轻人送回上青林,自己带了三个贴心手下,等着青林派出所民警。   等到秦所长开着吉普车赶到了大弯之时,打斗现场已经被围得人山人海。   秦所长仔细看了被烧毁的大货车,骂了一句,“这些狗日的,真他妈的狂。”   民警王一兵就拿着相机,将货车被毁的情况照了下来,又将被打的司机喊到一边,询问现场情况,开始作出了笔录。   秦所长蹲在地上,看着惨叫不停的瘦高个,道:“能不能站起来。”瘦高个鼻涕眼泪齐下,道:“两条腿都被打折了。”他用手指着曾宪刚,道:“就是他打的。”   曾宪刚和侯卫东密谈过,心中早就有了计较,道:“我和几个侄儿去城里买东西,回来的时候,看到有坏人在烧车,就下来阻止这几个人,他们不仅不听,还提起砍刀就来杀我们,我们被迫自卫还击。”   秦所长对这事心知肚明,他对于曾宪刚的说法很满意,就对周强道:“通知刑警队赶快出现场。”周强摊着手,道:“这里没有电话。”秦所长只得取出手机,给刑警大队打了电话,打完电话,道:“靠,老子手机自费,现在成为所里的公用电话了。”   周强和王一兵听了就笑。   几个民警在笑,瘦高个却在地上不停地扭曲着,悲天怆地喊道:“公安大爷,快帮我喊一辆救护车,痛得遭不住了。”   秦所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理睬他,瘦高个子被打断了腿,痛是痛,一时半会死不了人,秦所长就故意不叫救护车,让他受活罪。   另一个倒地的流氓,脑袋被打了好几棍,仍然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他被木棍打倒以后,当时头脑是一片空白,现在清醒了过来,可是在众多司机的怒视下,他害怕被打,就假装人事不醒,看到公安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谁踩了他的手指,他痛得大叫起来,也就不能装昏迷了,周强踢了他一脚,拉他到警车里面作起笔录。   两个多小时以后,黑娃得到了在三叉路栽水的消息,他阴着脸,坐着不说话,其手下大刘早就暴跳如雷,叫嚣着要带人上青林山砍人,就要出门之际,黑娃破口大骂,“狗日的是猪脑子,上青林有几千人,你去砍哪个。”   骂完之后,大刘就提着刀站在门口,进退不得,黑娃发话道:“让吴三躲了,这一段时间不要回来。”   吴三是大刘的手下,烧车的人都是吴三的马仔,黑娃把事情交待给大刘,大刘就交待给吴三,吴三只要躲掉,公安的线索也就断了。   大刘得到了指示,正要跨出门之时,黑娃骂道:“把刀子放到屋头,你脑壳进水了,大白天提着刀出去。”   大刘对黑娃很是有惧意,不敢回嘴,他将刀子往桌上一扔,这才忽忽忙忙地走了出去。   侯卫东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是中午时间,散会以后,他打开手机,就给曾宪刚打了过来,通了,却无人接听,他连连续打了两次,都是如此。曾宪刚买来手机以后,长期都是插在皮带之上,很少有打通之后不接电话的情况,侯卫东就意识到肯定在什么事情发生。   正准备给秦大江打电话,粟明的桑塔纳开了过来,粟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道:“今天星期五了,你就别回青林镇了,殡葬改革很快就要执行了,你要认真思考,前面三板斧一定要砍好,否则以后不好控制。”   侯卫东实事求事的夸了刘坤一句:“前阶段,刘书记宣传工作抓得紧,各村都有积极性,我想问题不大。”   侯卫东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给村干部的返还比例这么高,他们肯定能够发挥其聪明才智,在乡镇工作了近三年,侯卫东对村社干部了解甚深,这些乡村政治家们与村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多数都有着农民式的狡黠,对现实认识得极为清醒,只要政策合适,他们往往能发挥着乡镇干部难以比拟的作用。   粟明坐上小车,挥了挥手,道:“星期一开党政联席会,你要将这两天的会议精神讲透彻,要引起所有干部的重视,你也不要太乐观,要将可能遇到困难想清楚,将工作预案作出来,防患于未然。”   “好,粟镇长放心吧。”   关上车门,粟明背靠着座椅,一个成语突然从头脑最深处冒了出来:“潜龙在渊”,他反复在心里念着这个词,觉得这个词用在侯卫东身上,实在太合适不过。   他在心里将刘坤和侯卫东两人放在一起比较:侯卫东能力比刘坤强得太多,刘坤这个党委副书记,总是浮在水面,很难与基层水乳交融,侯卫东却能在村干部中呼风唤雨,对于一位没有农村生活经历的年轻人,能做到这一点,确实难能可贵,就凭着这个本事,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看着粟明的座车拐了一个弯,消失在楼房后面,侯卫东就准备给王兵打电话,经过这几天的操练,侯卫东已经在王兵的指导下,能在城外的公路上开车,沙益路修得好,车辆也不太多,正是练车的好地方。   手指还没有接触到按板,手机就发出了强烈的振动。   “什么,打断了双腿?”侯卫东早有准备,因此脑袋转得极快,道:“秦所长,曾宪刚这是见义勇为,对,肯定是见义勇为的行为,他见到歹徒正在作案,为了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不顾歹徒手持凶器,毅然与歹徒搏斗,最终保护了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这就是见义勇为行为,我回去就要将材料写给县政法委,你给李剑勇大队长这样直说。”   秦所长正在刑警大队李剑勇大队长的办公室,他打完电话,道:“侯镇长的意见是按见义勇为处理。”他将侯卫东的意见给李大队复述了一遍。   李剑勇的两条浓眉是他的标志,作为刑警队长,他看了此事的材料,又听了汇报,将现场情况猜得八九不离十,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秦所长,道:“分管政法的副镇长,他懂什么?你还要给他汇报。”   派出所是公安局的派出机构,不属于各镇的部门,镇政府所谓分管领导,根本不能约束他们,秦所长以前对晁胖子就根本不买帐,这一点,在乡镇当过所长的李剑勇是心知肚明,此时,见到秦所长还要一本正经地给侯镇长汇报工作,就直接点破此事。   秦所长解释道:“侯卫东不一样,他沙州学院法律系毕业的本科生,也是内行,哥哥就是沙州刑警支队的侯卫国,他爸爸是吴海市的老公安。”   李剑勇跟侯卫国一起办过案子,两人还很对脾气,听说是侯卫国的弟弟,又是学法律的正牌毕业生,脸色就郑重起来,他道:“秦所,我们两人是好兄弟,一家人不说二家话,根据手头的材料,我可以判断出,曾宪刚显而易见是经过精心准备,就是要和黑娃的人打架。”   秦所长当然也知道此事,他笑眯眯地道:“这只是你的判断,从司机、叶明月、曾宪刚还有附近居民的笔录来看,这就是一起典型的见义勇为,如果按打架斗殴来算,恐怕青林镇不会服气,闹到县里面,恐怕不好收场。”   李剑勇笑了笑,他这说,其实也是试探秦所长。   从现场情况和笔录来看,曾宪刚确实是与持刀歹徒搏斗,可是,在现实生活中,笔录是一回事,实情是另一回事,作为刑警大队长,他心里已经把握了事情的真相。   真相是一回事,材料又是另一回事,现代法律体系是以无罪推定为基础的,从这一点来说,证据又比真相更加重要,既然现在证据帮着曾宪刚说话,那么曾宪刚就是见义勇为。   “这个侯卫东,有些意思。”李剑勇把材料拿到手里看了看,又扔到了桌上。   说了这句,他就开始沉默起来,他的脸色越来越严肃,眼神中也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秦所长原本脸上还挂着笑容,随着李剑勇脸色的变化,他的笑容也慢慢地消失了。   两人面对面坐了好一会,李剑勇这才开口道:“以前有一位老领导说过,阶级斗争一万多种,这事以前我不理解,到了刑警大队,我才体会到这个老领导说得太对了。”   李剑勇慢慢地道:“此事不会这样就完了,黑娃的社会关系复杂,涉及到上面。”   他用手向上指了指,秦所长对此也有所闻,不断地摇头,但是两人都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随意聊了几句,秦所长便离开了刑警大队,刚出大院,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疯子,三叉口打架的事情,曾宪刚没事,很快就会出来。”秦所长停顿了一会,又道:“黑娃也不简单,小心他来阴的,你一定要给上青林各家都打好招呼,千万要注意防范。”   侯卫东惊奇地道:“既然在三叉路口抓住了烧车的流氓,就可以顺藤摸瓜,将真正的老大抓起来。”   秦所长苦笑道:“你以为公安都是饭桶,今天参加烧车一共有七人,现在已经捉了六个,只有一人跑了,刑警大队将六人分开审问,他们都说老大就是吴三,吴三早就跑了,线索就断了。”   “还有哪只断掌,也是重要的线索。”   “断掌还在证据室里泡着,可是这手掌从哪来的,现在还没有查出来,各派出所都没有接到报案,下去摸排了一次,也没有结果,送断掌的青皮,也跑出了益杨。”   侯卫东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黑娃不简单,有点黑社会老大的味道了。”   秦所长劝道:“你抽时间到上青林去一趟,让他们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掉以轻心,等一会曾宪刚就要从刑警队出来,你过来接他回去,不要让他一个人去座车,要防着黑娃狗急跳墙。”   放下电话,侯卫东暗自叹息:“看来,今天又不能回沙州了。”他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小心翼翼地道:“小佳,我有事情要耽误,恐怕不能回沙州了。”小佳明显露出失望的语调:“又有什么事情,我把鸡汤都炖好了。”   侯卫东为了怕小佳担心,与黑娃发生冲突的事情,都瞒着小佳,他一本正经地道:“县里安监办要组织人来检查石场,我没有办法走,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小佳没好气地道:“明明是共产党的干部,哪来什么江湖,安监办的人真是讨厌,怎么星期六下来,肯定想要红包了。”她对于局行的潜规则,也略知一二,发了几句牢骚,也就将此事作罢。   随后,侯卫东就坐上王兵的车,开到刑警队门口,他们两人耐心地等着,过了一个多不时,才见到曾宪刚走了出来,他头发有些蓬乱,脸上还有伤痕和眼罩,加上身材高大,看上去很是凶神恶煞,走出刑警队时,擦肩而过的刑警多数都扭头盯了他一眼。   王兵按了几下喇叭,曾宪刚就看到了院外角落时停着的教练车。上了车,他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道:“疯子,老子今天整得痛快,你教的方法硬是要得。”侯卫东道:“这事还没有完,回头我们到秦大江家里去,边吃边谈。”   教练车出了城,王兵就和侯卫东交换位置,由侯卫东开车,虽然速度慢一些,转弯、上坡也甚为平稳。   到了秦大江家里,上青林碎石协会的骨干都在,秦大江、习昭勇、何红富以及尖山村的书记唐桂元,围在一起打扑克,看到侯卫东和曾宪刚下车,都将扑克扔在桌上,一窝蜂地出了门,上青林民风剽悍,这一次打了黑娃的人,出了一口恶气,老老少少都高兴。   秦大江喊道:“老婆子,开始炒菜,弄好吃点,今天我们哥俩要喝几杯。”曾宪刚横着一只眼睛,道:“我还是滴酒不沾,老哥别劝我。”   酒过发巡,侯卫东道:“此事还没有完,我们上青林几个石场,一要注意安全生产,不要出大事,二是村户联防要搞起来,我在镇里就分管综合治理,上青林就是我搞的点,我建议协会给各个石场都安上电话,还配上功率高的对讲机,这样,有什么事情,我们互相有个照应。”   习昭勇道:“我在英刚石场设一个点,专门找两个联防队员,上山的车,全部都要登记,这样就万无一失。”   前有曾宪刚家里的惨案,后有秦大江被断掌威胁,大家警惕性就很高,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很积极。 第145章 曲线建镇(一)   第二天,喝了酒,侯卫东就舒服地睡了一个懒觉,醒来之时,太阳已经明晃晃地照在窗外的绿树上,绿油油的,生机盎然,他将两手枕在床前,看几只小鸟在树枝间蹦来跳去,舒服、悠闲。   新月楼的电话铃声不断地响着,却无人接听,侯卫东连打了两遍,这才换成打手机。   “我在工地上,一早就被喊了出去。”小佳在电话里打了一个哈欠,声音有些发哆,“老公,我早上起来照镜子,都有皱纹了,你今天一定要到沙州来,晚上将组织部的粟部长约出来吃一顿饭,将你的事给他说一说,只要他出面,效果就大不一样了。”   经开区的邓晓明,那次倒说得好好的,可是小佳再去找他的时候,这家伙哼哼哈哈的,只说等待时机,打起了太极拳。   侯卫东今天也没有什么大事,便道:“好吧,等一会我给王兵打电话,让他来接我。”小佳经常听到侯卫东提起王兵,就笑道:“王兵是驾校的教练,现在差不多变成了你的专职司机。”   “有三个原因,驾校是隶属于交通局的,交通局长特意交办的事情,驾校岂有违背之理;其二,王兵给我开车,我可没有亏待他,每天一百元,当然是随喊随到;其三,我与王兵对脾气,两坐在车上,每天时间也有二、三个小时,如果不对脾气,也是一件难受的事情。”   “那你现在能上路吗?”   “有王兵在车上,我就敢上路,只是还没有放过单飞。”   小佳叮嘱道:“开车危险,你一定要把技术学精,才准开新车,听到没有。”   侯卫东拉长声音道:“好老婆,我听见了。”   “好了,不说了,柳主任在叫我,记着,今天晚上一定要过来,我等一会就去约邓晓明,你要记得约粟明俊。”   小佳远在沙州的工地之上,可是通过电话线,侯卫东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能看清她脸上隐隐的小酒窝,以及头上跳动的小卷发。   “砰、砰。”门外响起了剧烈的响声,侯卫东听得真切,就是有人在用脚踢门,他下意味就翻起身,手就摸着了枕头上的刀子。   “疯子哥,出大事了,你赶快出来。”   这是田大刀叔叔的声音,侯卫东放下刀子,翻身起床,也没有穿衣服,就奔出来开了门。田大刀叔叔惶惶如丧家之犬,抓住侯卫东胳膊,道:“侯镇,不得了,石场跨了。”   想到田大刀石场壁立千仞的样子,侯卫东就是一阵心紧,手臂被田大叔抓得发痛,看他的表情和举止,侯卫东就知道肯定死了人,一阵怒火就涌了出来,他猛地把这只手甩开,道:“蠢猪,教猪都教会了,就是人学不会。”   骂一句,侯卫东又问,“伤到人没有?”   “上了一个班组,十个人,被埋了四个在最下面。”   侯卫东这次是真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多米的开采面,被石头埋了,岂有生机,想到有四人,他的头脑也轰地响了一声。   田大刀叔叔蹲在地上,抱着头,六神无主。   侯卫东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心道:“冤有头债有主,田大刀才是正主,自己慌个鸡巴。”   “田大刀在哪里。”   “不知道,给家里打了电话,没人。”   侯卫东记得田大刀也买了一个电话,就回屋拿出手机,给田大刀打了过去,一打,不通,二打,不通,三打,仍然不通,他狠狠地骂道:“狗日的田大刀,他的事情我不管。”   田大刀叔叔如死猪一样,就坐在地上。   侯卫东又问了一句:“除了被埋的四人外,还有没有受伤的。”田大刀叔叔这才如梦方醒地道:“还有两个被石头砸伤了,已经送到了卫生院。”   “伤势如何?”   “一人被砸断了腿,一人看不出伤口,只是在吐血。”   看到田大刀叔叔惊慌失措的模样,侯卫东也知道指望不上,当机立断地道:“卫生院顶着屁用,赶快送县医院。”   这时,他看到曾宪刚也飞奔而来,就回到里屋,穿上外套,走出门时,曾宪刚已经上了楼。   “事情我知道了,你赶快打电话。”侯卫东干脆利落地阻止了曾宪刚,直接安排道:“你给副镇长唐树刚打电话,他现在分管企业,必须让他知道,给他打了电话以后,就给赵永胜和粟明打。”   曾宪刚立刻抽出手机,就到走廊一侧打电话,这时,尖山村的书记唐桂元也赶了过来。   上了楼,侯卫东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道:“你赶快组织人,尽快抢救埋在石头上面的人。”   唐桂元脸黑黑的,道:“抢救个屁,肯定活不了。”   “死的也要挖出来。”侯卫东对着他一声断喝,又道:“快去,不要让村民闹事。”   唐桂元走到田大刀叔叔身旁,双手扯着其衣领,道:“田大刀在哪里,让他狗日的出来。”   这时,高乡长也被惊动了,他走出来,看着走廊上的几个人,道:“你们吵什么,出了事吗?”听到四死二伤,高乡长也惊得目瞪口呆。   此时,侯卫东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给党政办打了一个电话,让他通知县医院,又给何红富打了电话,吩咐他盯在狗背弯,寸步不离,严守工作岗位,把好安全生产关。随后又给英刚石场的杨柄刚打了电话,杨柄则是村干部,能力也还不错,现在和何红富的身份差不多,帮着侯卫东与曾宪刚打理着英刚石场。   当唐树刚坐着吉普车赶到了乡政府大院子,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原先他们都围着侯卫东,当唐树刚下车之时,人群如被孙悟空的金箍棒划了一道,立刻分出了一群,围住了唐树刚。   唐树刚就如被一群密密麻麻的蜜蜂所包围,他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他看了一下新上任的企业办公室主任杨飞,杨飞是从另一个镇调过来的,他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头脑有些发晕,也没有理会唐树刚的目光示意。   唐树刚心道:“如果李国富在这里就好了。”   原来的乡企办主任是李国富,他对企业管理熟悉得很,处理这种危机也得心应手,深得秦飞跃看重,前一段时间,李国富被开发区秦飞跃挖了过去,粟明虽然舍不得,可是秦飞跃已经动用了关系,当人事局的调令发过来之时,粟明只得忍痛放人。   一级政府,麻烦事情不少,没有几个能干人,当领导会很累。   此时,没有了李国富,唐树刚就站了出来,大声喊道:“大家不要闹,先几个代表到小会议。”可惜,他没有李国富的嗓声,镇不住场子,大家都不听他的。   侯卫东其实镇得住场子,但是他一直忍着,毕竟,在镇政府分工中,他没有分管企业,而且,从本质上来讲,他是碎石协会的领导,不宜过多插手此事,因此他就一直在等着唐树刚。   另外,还有一个隐秘的念头,田大刀石场的资源十分丰富,潜力极大,让田大刀来开这个石场,实在有些浪费,或许,这次事件也是一个好机会。   此时,见唐树刚无法镇住场面,他便拿了一张椅子出来,站上去,道:“大家别闹了,听我说句话,这是镇政府分管企业的唐镇长,他是来解决这件事情的,你们就听他的安排。”   院子里的男人,多数都认识侯卫东,听到他发了话,就各自招呼家里人,过了一会,场面就安静了下来。   唐树刚这才脱离了包围,走到侯卫东身旁。   死亡四人,已是重大事故,很快,益杨县政府陈副县长带着人员到了山上,下午,沙州安监局局长印心棠也亲自带着人员上了山。   唐树刚来了,侯卫东自然也就退到了幕后,但是此事与碎石协会相关,他也没有走,密切关注事态的发展。   下午六点,沙州安监局局长印心棠对陈副县长交待了三点,一是上青林石场要全面整顿,必须要安全达标才能开业;二是要安抚好死亡人员的安属,不能出现大的群体性事情;三是田大刀石场立刻关闭,在进行民事赔偿的同时,还要依法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晚上七点,镇政府召开了紧急会议,商议事故善后处理事宜。   矿山企业多,必须就有安全事故,赵永胜这几年,经历过许多次事故了,他很淡定,端着茶水,稳稳地做在他的老位子。   唐树刚一脸疲惫地道:“陈县长交待,必须要落实印县长按照印局长提出的方案办理,问题的关键是田大刀不知去向。”   进入96年,死亡赔偿的标准也相应提高,按照沙州市的有关规定,死亡赔偿已达到四万左右,四个人,就是十二万。   “死亡赔偿都是小事,另外县医院还住了两人,我打电话问了情况,一人粉碎性骨折,下半辈子肯定要坐轮椅了,另一人还没有醒过来。”唐树刚愁眉苦脸地道:“这两人才是大麻烦,也不知要花多少钱,县医院已经给党政办打来了电话,让镇政府赶快送钱过去,要不然就要停药。”   粟明眼睛瞟了一眼侯卫东,用手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道:“当务之急,必须把田大刀找出来,让他出钱,侯镇,你与田大刀熟悉,和他联系上没有。”   侯卫东道:“上午还打通了手机,现在手机也关掉了。”   赵永胜就对唐树刚道:“你与秦所长联系一下,让他出面去找田大刀,无论如何也要将田大刀找到。”   这时,杨凤走到会议室,对粟明道:“办公室已经将池铭接了过来。”   “让她进来。”   池铭看上去颇为憔悴,脸上皮肤灰暗,似乎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进了办公室,她就低着头抹眼泪。   唐树刚道:“池铭,田大刀石场又出事了,死了四人,伤了两人,你马上拿钱出来,给县医院送去。”   池铭仍然不停地抹眼泪。   唐树刚心里着急,声音就大了些,“哭有什么用,家里有多少钱,赶快去拿出来,人命关天,拖不得了。”   池铭这才道:“田大刀在三月份就和我离了婚,他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这是离婚证。”   这是货真价实的离婚证,众人就面面相觑,粟明问道:“你们为什么离婚?”   池铭气愤地道:“田大刀找了几个臭钱,就开始日瞟夜赌,春节都没有回家,钱也不往家里拿,全花在哪些烂女人身上,这种男人还算是男人。”   “田大刀在哪里?”   “前天说是到广东去了。”   等到池铭离开会场,唐树刚已经感觉到问题的棘手,就问赵永胜道:“赵书记,你看怎么办?”   赵永胜把杯子往桌上一顿,道:“此事又能怎么办,必须找到田大刀才能解决问题,唐树刚马上给秦所长联系,侯卫东,你组织几个人,二十四小时盯住池铭。”   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大家这才散会,侯卫东在山下没有住房,而粟明和赵永胜家都在场镇,也搭不了顺风车,他就在办公室坐了一会,想着对策。   粟明走进办公室,由于没有商量出结果,他脸色也不太好,道:“老弟,上青林你最熟悉,实话给我说,到底有没有其他好办法?”侯卫东嘿嘿笑了两声,“这件事,说到底也是钱的问题,我想起一件事情,也不知管不管用。”   “说来听听。”   “益吴路修好以后,交通局还欠着各个石场的尾款,由于各个石场的货量不一要,这笔钱的数目大小也就不一样,大约都有好几万吧,如果镇政府去函,将这笔款子先拿出来,好歹能抵挡一阵子,刚才会议室人太多,人多嘴杂,我也没有说这事。”   听说交通局还有几万块钱,粟明就松了一口气,道:“侯镇,明天你开上公函,跑一趟交通局。”   侯卫东笑道:“我在青林镇没有住房,今天晚上只能睡办公室,与其明天去,还不如派个车送我一趟,我今晚就回益杨,明天直接到交通局。”   “车子没有问题,我马上打电话。”粟明又有些欠意地道:“老弟现在都没有住房,也是当哥哥的失职,不过下青林场镇确实没有住房。”   说到住房,粟明想起建新镇的事情,小声道:“说起住房,我想起建新场镇的事,赵书记不太同意此事,我们明天找个时间议一议,看有什么变通的办法。” 第146章 曲线建镇(二)   赵永胜也在办公室,听粟明一说,便道:“把侯卫东叫过来。”等到侯卫东走进了办公室,他劈头就道:“侯卫东,田大刀在交通局帐上到底有多少钱?”   侯卫东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每个石场不一样,田大刀的货运量少,可能有五、六万吧,大体上就这个数。”   赵永胜的表情比会议室时更凝重,他一只拍了拍额头,道:“我算了一下,要安扶家属,就必须尽快赔钱,赔付四个死者家属就是接近十六万,两个伤者住在医院里,更是无底洞,只怕找到了田大刀,他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这一次,镇政府恐怕要当冤大头。”   俗话说,当家才知柴米贵,粟明当副镇长的时候,只是分管政府的一方面工作,并不抓财税,还感受不到压力,此时当了镇长,签“同意报销”的时候,手经常要发抖,此时,脸就成了苦瓜,道:“一定要想办法搞钱,否则年底怎么发得出资金。”   现在,除了找到田大刀以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商量完正事,侯卫东就要回益杨县城,赵永胜咳嗽一声,道:“侯镇,你这样跑来跑去,也实在不是办法,昨天,粮站小付调走了,老粟,你明天去打招呼,就让侯镇去住小付的房子。”他又对侯卫东,“粮站的房子全是平房,很潮湿,条件不好,你就暂时克服。”   坐上了粟明的桑塔纳,侯卫东暗道:“今天赵永胜主动给我安排住房,看来他逐渐在认同我。”   对于赵永胜这人,侯卫东感情很复杂,如果不是他将自己发配到上青林,也就不会有开石场,也就不会跳票成副镇长,自已的人生或许就是另一番模样,人生中的许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是好是坏,谁又能真的说得清楚。   桑塔纳速度很快,到了益杨县城以后,侯卫东就准备请司机小张吃夜宵,小张急着回家打麻将,就匆匆告辞,掉头返回青林镇。   沙州学院的住房里,设施一应俱全,只是少了一个在家等待的人,也就没有了家温馨。侯卫东换了一身休闲装,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把电视的频道搜索了一遍,也没有好看的,他就端了一杯清水,站在阳台上,享受着湖光山色,听着音乐系湖边时隐时无的琴声。   过了一会,就听见郭兰回家的对话声,很快传来了钢琴声。   琴声很灵动,也很干净利落,与郭兰本人的气质相符合,琴声在夜空中飘啊飘,如烟一般笼罩着侯卫东,侯卫东对琴曲一窍不通,却能体会到弹琴人的情感,慢慢沉浸在音乐的意境中,这灵动之音,仿佛将上青林山的鲜血洗刷得干干净净。   电话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琴声似乎也被电话声音打忧,稍稍停顿了片刻。   这是小佳的电话,侯卫东刚才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没有回。   “老公,不好意思,刚才房间里太闹,没有听到电话声。”   “今天与谁喝酒,经开区的邓晓阳吗?”   电话里一阵喧闹声,随后再传来小佳的声音,道:“邓主任临时有接待任务,只有改天请他吃饭,今天跟着柳副主任跑了一天工地,才把饭吃完。”   侯卫东听见音乐声,道:“在唱歌吗?”他开玩笑道:“我的情敌步高在不在?”   “柳主任带队检查工地,把我累死了。”小佳没有回答侯卫东,今天柳副主任带队检查工地,最后检查新月楼三期,检查以后,就由步高请柳副主任吃饭,吃了饭,步高就陪着柳副主任唱歌,小佳不愿意让侯卫东担心,故意不说这事。   小佳话锋一转,道:“中午你说石场出了事,到底怎么回事,搞得这么紧张。”   “田大刀的石场坍塌,四死二伤,沙州安监局印局长都到了山下,狗背弯石场恐怕要停产整顿。”   小佳也吓了一跳,道:“明天沙州日报肯定要报道这事,老公,狗背弯石场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要出安全事故。”又问道:“你和沙道司签了合同,如果停产整顿,无法履约,到时候也很麻烦。”   “这事不用着急,停了产,沙道司比我们还要急,就由他们出面就行了。”在修吴沙路的时候,上青林石场曾经停产整顿过一次,当时最着急的是交通局,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侯卫东就不怕停产整顿了,岭西高速公路是全省的重点工程,断了碎石,也就断了工程的粮食,自然有相应的人出面干预。   侯卫东放下电话,再次来到阳台的时候,琴声已停了下来,隔壁阳台传来郭兰低声哼唱声,她端着小杯了,站在阳台上欣赏夜晚小湖的灯光与波影。   “你好,郭兰。”   郭兰早就看见了隔壁阳台的灯光,所以侯卫东这一次打招呼,也就没有再次吓着她,她走到了靠近隔墙的一端,道:“侯卫东,听说上青林石场出了事,四死二伤。”   组织部就是县委办楼下,大家吃饭都在食堂,所以,重大消息总是传得极快,郭兰上午就得知了上青林石场坍塌之事。   组织部曾经收过到举报信,举报侯卫东经商,虽然经查实,狗背弯石场是刘光芬的法人,但是,大家都明白,这就是侯卫东开的石场,只是机关干部暗地经商的不少,他从法律和政策上说得过去,大家也就睁一只眼毕一只眼了。   而侯卫东能出和买沙州学院的贵房子,屋里各种家电一应俱全,这就是办石场最好的证明,郭兰是侯卫东的邻居,她自然明白侯卫东确实开着石场。当听到上青林石场出事,她就隐隐有些担心,此时见侯卫东出现,便放下心来。   侯卫东用双手撑着阳台的栏杆,道:“上午出的事故。”   想着壁立千仞的田大刀石场采石面,从十几米高的采石面塌下的巨石,砸在底下的工人,必定是血肉模糊,他感叹道:“生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此时,客厅里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在阳台上,落在郭兰的身上,蒙眬中,素面朝天的郭兰,就如一株薄雾中的水仙。   她一直生活在大学校园,毕业后直接进了组织部,对农村的经验少得可怜,听到侯卫东感叹,道:“既然石场这么容易出事故,如果是我,宁愿钱少一些,也不去石场打工。”   “其实石场的危险程度不如煤矿,上青林有五个大石场,有三个石场连小事故都没有发生过,发生事故,主要原在于管理水平。”他见到郭兰一脸关注,又道:“现在农村不缺粮食,由于农副产品不值钱,他们都缺现钱,打工是他们挣钱的主要方式,只要有钱,再苦再累的工作都有人愿意去做,这就是农村的现实。”   她若有所思地道:“今年组织部门要搞一批挂职锻炼,主要是针对县级机关的后备干部,确实很有必要,长期呆在机关里,真的要变成温室里的花朵。”   侯卫东道:“机关里的干部比乡镇干部有优势,天天跟着领导,近水楼台先得月,同是大学毕业,分到机关的,几年时间,就成为科级干部,而分在乡镇的,要成为副科级,不知要奋斗多少年,我这个副镇长纯粹是意外,或许当了这一届也就要下课。”   侯卫东这是由衷之言,也是有所指,刘坤分在县府办,家里又有两个常委,所以二年多时间就成为副书记,侯卫东如果不是靠特殊手段,要当上副镇长,难度不亚于西天取经。   郭兰在组织部门工作三年多,如今已是综合干部科副科长,对于现存干部体制的问题有一定的了解,道:“这种干部体制也是几十年来形成的,至少最近十年不可能有大的改变,我们必须要以这个规则为基础来玩游戏。”   她安慰道:“你当副镇长,虽然不是组织安排的,却得到了群众的公认,只要这一届干得出色,机会还是很多。”   侯卫东对郭兰道:“你等一下,我拿点饮料,慢慢聊一会。”郭兰正要说不用了,他已经转身进屋,很快就拿了两个罐装的可口可乐,递了一个给郭兰。郭兰也没有推辞,接过可乐,笑了笑,道:“你还真有钱,家里常备罐装饮料。”   两人就站在阳台上,聊了一会天,然后互道晚安,各自回屋。   回到屋里,屁股还没有坐热,手机就是一阵猛响。   电话里传来梁必发豪爽的笑声,“疯子,出来喝酒。”话筒里声音嘈杂,侯卫东就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在哪里花天酒地。”   “下午才回来,现在正和交通局的哥们喝酒,你在哪里,过来给老哥洗尘。”   梁必发和黑娃关系不错,侯卫东有心打听一下黑娃的事情,便道:“我在益杨,马上就出来,在哪里。”   益杨宾馆,黄山松包间,热闹非凡,除了交通局的刘维等人,居然还有党校的同学秦小红,秦小红性格就如男子一般,看见侯卫东来了,大大咧咧地使劲摇手,笑道:“侯镇长,快过来坐。”   “秦小红,好久不见了。”看到秦小红,侯卫东很有些吃惊,他对梁必发道:“发哥,你怎么把秦小红也拐来了。”   梁必发在外地旅行了一圈,脸愈发地黑了,而且黑得发亮,他笑道:“秦小红是我的好朋友,听说我们认识,非要叫你出来。”   梁必发的接触面很广,三教九流,上到高官,下至流氓,都有好朋友,这一点,侯卫东是无比佩服,自叹不如。   “我调到乡企局去了。”秦小红一边说,一边给侯卫东夹了一块烤排骨,道:“先吃点东西,他们这一伙人,吃酒疯得很。”   秦小红是工科学校毕业的,以前在乡镇就在企业办工作,调到乡企局,也并不是特别意外,见她给自己夹菜,侯卫东暗道:“这秦小红看起来就如男孩子一样,其实心挺细,懂得照顾人。”   猛喝了一顿酒,大家吵着去新开张的海浪歌城唱歌,到了歌城,侯卫东就将梁必发拉到了一个僻静处,简单地讲了讲黑娃的事情。   “发哥,你和黑娃熟悉,你给他说,上青林的人都是土匪出身,从来不会服软,以前闹土匪的时期,解放军一个连去打上青林,死伤不小,黑娃这是硬生生来抢钱,他们肯定要拼命。”   梁必发就没有唱酒时张扬,他点了一枝烟,慢慢地抽着,道:“你的话我一定转告。”   “我知道怎样说,这点你放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黑暗中烟头就显得格外地明亮,“说白了,我和黑娃就是酒肉朋友,他们内部的事情,我并不太清楚,我明天把话给他说透,至于效果如何,实在不敢保证。”   他又笑道:“地皮流氓是典型的欺软怕硬,上青林只要雄起,他咬你们的脑壳太硬,咬屁股太臭,根本不必怕他们。”   应该说的话也全部说了,侯卫东就拍着梁必发的肩膀,进了歌城的包厢,他们也没有找小姐,七、八个人都在一起吼歌,吼歌自然是放大声音使劲吼,调子不成调子,倒也酣畅淋漓。   秦小红与梁必发一起,又唱起了苏联歌曲,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到《小路》,梁必发一幅粗豪的模样,唱起这苏联歌曲来,却是深情得很,旋律也准确,没有跑调。   秦小红拿着话筒站在大屏幕前面,很是陶醉。   接近十二点的时候,终于散了场,侯卫东疲惫得紧,正要挥手告别,梁必发意犹未尽,道:“疯子,时间还早,我们去吃烧烤。”秦小红很捧场,道:“桥头烧烤的味道最好,我去叫菜。”   侯卫东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秦小红,心道:“秦小红这是怎么回事,转眼间就成了梁必发的铁哥们。”   到了桥头火锅,大家又开始猛喝啤酒,侯卫东开始佩服梁必发,天天纸醉金迷,他还是一条猛男,没有一点衰败的迹象。   借口方便,侯卫东就站在外面躲酒,在黑暗处,刚刚打燃火机,就听到一声招呼:“侯卫东。”   段英也从黑暗处走了出来,她明显喝了不少酒,来到侯卫东身边,开口就道:“我和刘坤分手了。” 第147章 曲线建镇(三)   侯卫东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刘坤脸上的两道伤疤,那一天开党政联席会,赵永胜看到刘坤脸上的伤疤,曾经开过玩笑,刘坤就辩解道:“被家里的猫抓了一爪。”他特地还加了一句,“昨天去打了破伤风针,以后家里再也不养猫了,这猫是养不家的东西,太没有良心了,连主人也抓。”   众人都知道他在掩饰,皆笑,不过也没有人揭穿他,被老婆抓伤了脸,在成人世界里,实在太平常不过了,而且,屋里的猫最容易成为替罪猫。   段英明显有些醉意,“侯卫东,今天我请你吃烧烤,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侯卫东见她的状态,道:“你怎么喝这么多酒,跟谁一起喝的,怎么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送你回去。”   “和报社的同事一齐唱了歌,他们回家了,我一个来吃烧烤。”   侯卫东知道她肯定有心事,他没有多问,只是责怪道:“你这人也是,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跑来吃烧烤,遇到流氓怎么办,益扬城小,黑社会也猖獗。”   “我和刘坤分手了,刘坤没有长大,就是一个大男孩,我不知道他在镇里怎样当领导,在家里,什么事情都听那个老妖婆的。”段英自顾自地说起了心事,也不管侯卫东是否在听,她实在太想找一个人倾述了,这诺大一个县城,算来算去,也只有侯卫东一人勉强算得上一个知道根底的听众。   侯卫东最后一次到刘坤家里,已是三年前的事情,可是刘坤妈妈倨傲的神情,仍然清晰地印在脑海中,估计段英与她矛盾很尖锐。   他开玩笑道:“刘坤的妈妈脾气不太好,你要原谅,有可能是在更年期。”   段英愤恨地道:“屁个更年期,她就是那样的个性,仗着刘叔叔是当官的,成天耀武扬威,我已经受够了。”   这时,秦小红从烧烤店走了出来,她没有见到黑暗中的侯卫东,就用梁必发的手机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接到电话,侯卫东对段英道:“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他们说一声,马上就过来。”   走到门口,就看到仍然在拨电话的秦小红,侯卫东举着手机,道:“别打了,我在这里,在外面遇到了一个老同学。”秦小红就笑道:“我还以为你尿遁了。”侯卫东实在不想喝酒了,道:“我今天状态不好,要先走一步,你给发哥说一声。”秦小红道:“发哥他们这一群人都是疯子,你先回去吧,我给他说就行了”   看到秦小红转身进了屋,侯卫东再次肯定了他的判断:“梁必发与秦小红关系真是不一般。”走回黑暗处,侯卫东又劝段英,“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已经调到了沙州日报社,上一个星期报了到,就为了这事,老妖婆很不高兴,前天我到刘坤家,我们大吵了一顿,随后,我正式提出与刘坤分手。”   段英很有些倾述的欲望,道:“当初到报社的时候,我还担心干不下这事,后来发现,当记者也很简单,多跑多问多写,也就行了,这一次由我主笔,搞了一个睁开眼睛看周边的系列文章,得到了沙州报社秦总的好评,他主动提出调我到沙州报社去,手续全是他办的,我一点都没有操心。”   她自豪地道:“我到了益杨报社,全年发稿量名列第一,这一次调动,凭的是实绩,我一定后门都没有走。”   沙州报社和益杨报社虽然都是报社,但是由于位置不一样,影响力却大不一样,沙州报社的记者到了各县,吃香喝辣,很牛的。   “这是大好事啊,从益杨报社调到沙州日报是很不容易的,应该好好祝贺。”这时一辆打着空灯的出租车开了过来,侯卫东招了招手,道:“我先送你回家,现在已经一点了。”   段英走路之时,脚步已经飘浮,侯卫东就搀着她的手臂,一起坐上了出租车。益杨县城的出租车司机都有开赛车的潜力,出租车在城里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段英被车子一摇晃,酒意上涌,就靠在侯卫东肩头。   上楼之时,侯卫东半扶半抱,将她弄上楼时,出了一头汗水。   在门口,段英从随身小包里取出钥匙,插了几次才将门打开,她回过头来,道:“我今天特别想找人说话,侯卫东,你能陪我坐一坐吗。”   二年前,侯卫东曾经与段英差点有了鱼水之情,此时,与醉酒的段英深夜单独居于寝室,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侯卫东就略有些迟疑。   段英弯着腰换鞋子,衣服收紧,腰部曲线格外清晰,很有女人味道。看着这撩人的腰身,侯卫东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换好拖鞋,回头看着傻站在外面的侯卫东,段英开玩笑道:“进来吧,我不会吃了你。”   小屋仍然是那一间小屋,只是增添了电视机、冰箱等设备,墙壁也粉刷过,上面有一些饰品,使平凡的小屋有了一些温暖。   侯卫东坐在沙发上,见段英在厨房里忙活,便道:“段英,你也喝了酒,别弄了。”段英在厨房里道:“你二年多不踏家门,今天来了,也算是稀客。”   说着,从厨房里出来,盘子里装着些黄得灿烂的枇杷。   两人就并排坐在了沙发上,面对着不知所云的电视节目,段英剥了一个枇杷,递给了侯卫东,语带伤感地道:“大学毕业,在益杨工作三年,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就贡献给了益杨。”   侯卫东吃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枇杷,看了一眼段英的侧影,眼光不自觉又滑到了她的挺拔胸部,他暗骂了一句,“靠,今天怎么了,真是精虫上了脑。”嘴里道:“段英,你即将要奔赴沙州日报这个广阔的舞台,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刚刚拉开序幕,回首往事可以,感伤就没有必要。”   段英用手指揉着额头,化解着酒后的溺痛,道:“在学校之时,对于生活了充满着幻想,可是还没有毕业,生活就跟我开了一个玩笑,居然因为分配问题,信誓旦旦的男友就翻脸不认人,直接将我抛弃在沙州学院。”   “从那一天起,我就从内心厌恶那种软弱的男人,那种需要依靠家庭的男人。”   说到这时,她开始泪水婆娑,侯卫东也没有劝她,只是静静地聆听。   “分到丝厂以后,工作没有几天,就面临破产,我们家就我一个人读了大学,还指望着由我带动整个家庭。”她一脸自嘲的微笑:“我又有什么本事带动全家,每次回到家中,听到父母自豪地向其他人介绍我是大学生,很揪心,我真的不能失业,回家被父母养着。”   “我和刘坤确定恋爱关系,就是想以此为跳板,借助其家庭的力量调入政府行政事业单位,我成功了,你不要笑我卑鄙,这是生活所逼迫。”这二年来,段英将这事紧紧的藏在心灵最深处,在离开沙州的前夕,在酒精的作用之下,她忍不住在侯卫东面前讲述这一段经历。   侯卫东安慰道:“我能够理解你,我到青林镇政府上班的时候,被发配到了不通公路的上青林,几个月都没有明确工作岗位,如同被流放的犯人一样。”   校园就是大学生们的梦想的发源地,青春少年们呆在里面做着各种美梦,可是步入社会,生活就迫不及待地将残酷的一面显露了出来,让我们猝不及防。   “和刘坤谈了近二年恋爱,他这人不坏,最大的缺点就是软弱,他的软弱是在骨子里面,或许我这样说有些刻薄,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段英再次露出自嘲的笑容,“我曾经发誓要找一位真正的男子汉,谁知生活又给我开了一个大玩笑,第二个男朋友还是一个心理上还没有断奶的男人。”   她扭头看着在身边正襟危坐的侯卫东,道:“现在反省自己,还是心不狠,当初若是狠下心肠,和小佳争男朋友,近水楼台先得月,未必就没有机会,可是我看到小佳依依不舍的样子,心就软了。”   听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侯卫东连忙道:“段英,你喝醉了,早些休息吧。”   段英见侯卫东准备起身,就用一种嘲弄的眼神看着他,道:“侯卫东,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两年前,就在这间房子,你曾经那么热情地拥抱了我,现在怕我赖上你吗?”   侯卫东从来没有见到段英如此尖锐,他如楚留香一般摸了摸鼻子,尴尬地道:“那倒不是。”   段英眼神微微有些迷离,道:“在益杨三年,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那么轻松地将你放走,侯卫东,你是我见过最男人的男人,白手起家创造了自己的世界。”   面对着美女赤裸裸的表白,侯卫东这个热血青年的男性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醉洒的段英就有着杨贵妃的神韵。   不知不觉中,段英就软绵绵地靠在了侯卫东的肩膀之上,她就如发烫的热水袋,让侯卫东热汗上涌。   段英紧握着侯卫东的手掌,慢慢地将其放在自己的胸口,道:“这是我在益杨的最后一夜,你要好好陪我,过了今夜,我将把过去的一切彻底埋葬。”侯卫东此时热血上涌,紧紧地抱住了段英,道:“段英,不用多想了,我祝愿你在沙州日报的生活充满阳光,越走越顺。”   段英挣扎着站起身,就站在客厅中央,将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了下来,她的动作格外细致,一丝不苟,就如完成一件神圣的事情。   她完全开放了自己的心灵与身体,酡红的脸,雪白的身体,尖挺的双锋,平坦的小腹,以及神秘处的一抹黑色,就如古希腊的女神一般。   等到侯卫东站在面前,段英就耐心地为侯卫东宽衣解带,动作也是从容不迫,当侯卫东完全赤裸的时候,段英有意无意用手指拂了拂早已昂头挺胸的小兄弟。   在小小的浴室,在段英打开水龙头的时候,侯卫东一双手就不停在地雪白丰满的身体上游走,最后长时间停留在一对晃动着的乳房上,女人的性敏感带是不一样的,段英的乳头是最敏感的地方,被侯卫东一阵揉捏,全身如电击一般,她拿着水龙头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头顶在侯卫东的肩上,另一只手握住了侯卫东嗔目怒视的小兄弟。   在浴室里激情四溢地作爱,随后,两人上了床,仍然拥抱在一起。   段英的酒意全消,她就如最温柔的小媳妇,任由长发披散,枕在侯卫东结实的手臂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过了一会,段英用手握住了侯卫东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道:“我又想要了。”她慢慢地坐起来,用嘴套住了侯卫东的生命之源。   很快,硝烟又起。   “床要跨了。”   “不怕,我明天就要走了,嗯,啊,使劲,不要停。”   第二天,当阳光通过阳台直射到床头之时,侯卫东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睡在身旁的段英,又低头看了看耷拉着头的小兄弟,心道:“昨夜真是疯狂,居然接连做了三次爱。”他轻手轻脚坐了起来,不想惊动段英,谁知刚一抬屁股,段英就睁开了眼睛,轻声道:“醒了。”   侯卫东道:“据说先祖曾是一位铁血将军,定下了不准睡懒觉的规矩,我们侯氏家族的男人都不睡懒觉。”段英笑了笑,翻身起床时,只觉下身颇为疼痛,轻轻地哎哟一声,羞怯地道:“你把人家弄伤了。”   两人穿上衣服以后,段英就到厨房里煮了稀饭,随后又拿了一只皮箱,收了几本书,又拿了一些换洗衣服,动作安静而从容,昨夜的伤感已不见了踪影。   “到了沙州住在哪里?”   “沙州日报社有单身宿舍,条件一般,共用卫生间和厨房,我先拿些必备品,等分到宿舍以后,再将东西运过去。”   侯卫东将手机拿出来,准备叫王兵送一趟,犹豫片刻,又将手机放了回去。   吃过早饭,侯卫东道:“我送你到车站。”段英笑着摇头道:“算了,让我一人安安静静地离开益杨。”   就在侯卫东准备离开之时,段英扑在了他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紧紧抱住。   “侯卫东,这是我在益杨最幸福的一个夜晚,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开始新的生活,谢谢你。” 第148章 曲线建镇(四)   朱兵的家就在交通局家属院里,侯卫东只是知道大体方位,并没有来过,走进家属院,在院子中间就给朱兵打电话,一个女人不耐烦地接过电话,道:“是谁,星期天早上也不让人清静一会。”侯卫东与朱兵一家人都熟悉,就道:“我是侯卫东,有急事。”朱夫人这才缓和了口气,道:“老朱跑步去了,你晚一点找他。”   即来之,则安之,侯卫东就坐在中间的石椅子上,等着朱兵跑步归来,回味着昨夜的疯狂,正在胡思乱想,就见到刘坤从无精打采地从门洞里出来,侯卫东下意识就想避开刘坤,刚刚挪动屁股,又坐了下来,心道:“段英与刘坤已经分手了,她是自由身,我为什么要回避他。”   侯卫东微笑着主动招呼道:“刘坤。”虽然刘与段已经分手,侯卫东下意识还是觉得刘坤的头发有些发绿,他心里稍稍有些愧疚,态度就较往常好一些。   见到侯卫东这么早就出现在交通局家属院,刘坤惊讶地道:“这么早,怎么在这里?”   “我是来找朱局长的,田大刀还有一笔钱在交通局,我是代表青林镇政府来找交通局。”侯卫东就将事情简单地说了说。   刘坤一只手插在裤包里,暗道:“哪有这么早就来找人办事的,真是不懂规矩。”   与段英分手以后,刘坤被他妈妈白煞臭骂了一顿,他妈妈骂得格外难听,诸如“向来是男人扯脱鸡巴就不认人,没有想到这个烂女人也这样。”白煞嘴巴痛快了,其话语却如鞭子一样抽在他的脸上,与妈妈大吵一顿,就回到交通局家属院来住,满屋都是段英的痕迹,这让他心情格外地恶劣,不想同侯卫东多说,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慢慢等。”   由于性格原因,侯卫东与刘坤从大学起就不投缘,经过青林镇选举风波以后,刘坤心中始终有个疙瘩,现在,两人都成为了青林镇政府班子成员,办公室相邻,抬头不见低头见,邦交渐渐也正常化,可是疙瘩却暗藏在心中。   刘坤此时见到侯卫东,更是不顺眼,打了声招呼,便走出院子,暗道:“张小佳在沙州,千万要给侯卫东戴一顶绿帽子,免得他一天得意洋洋。”   侯卫东看着刘坤有些落寞的背影,也在暗自琢磨:“刘坤在镇里,天天蹲在办公室,也不知在干些什么,这种不阴不阳的性格,难怪段英看不上眼。”   就在这时,赵永胜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道:“侯镇长,事情办好没有。”听到他一大早就在交通局家属院来等朱兵,赵永胜对其工作态度很满意,表扬几句后,道:“上青林家属情绪很激动,能否在今天把钱带回来,先解燃煤之急。”   侯卫东为难地道:“今天是星期天,财务室都没有上班,有些难度。”赵永胜就道:“这样办,你先与朱局长见面,摸摸他的态度,如果确有难度,我再给他通一个电话,这事处置不好,就会酿成群体事件,只有请交通局大力支持了。”   接受了任务,侯卫东心道:“如果朱兵不愿意,干脆先垫上几万。”这时,朱兵穿着运动短衣裤就出现在了院子里,侯卫东赶紧迎上去,道:“老大,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半个小时了。”   “每天必须坚持锻炼,要不然,就要长成将军肚子。”朱兵看到院子里的侯卫东,笑道:“疯子,看你双眼发黑,昨晚做什么去了?”侯卫东叫苦不迭地道:“老大,你要管一管梁经理,我昨夜都准备睡了,他强迫我去喝酒唱歌,整到一点过,喝了一肚子夜酒,太难受了。”   朱兵骂道:“这个梁必发,天天熬夜,也不知他怎么受得了。”又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么早过来,肯定有事情。”   田大刀石场的重大安全事故已经被全县通报,朱兵更是在第一时间就得知此事,听说缺少医药费和赔偿款,他痛快地答应道:“十点钟,你到财务室取钱,这个田大刀不敢承担责任,以后我给各个企业打招呼,他的碎石一律不进。”   上青林几个石场押了几十万在交通局财务室,支取几万块钱,完全是小意思,事情就办得极为顺利,侯卫东原本想回沙州新月楼,取了钱,想着山上列难家属,也只得朝青林镇赶了过去。   在王兵车上,给小佳挂了一个电话过去。沙州市政府的情况通报也登了这起安全事帮,沙州建委很重视这事,特意在星期天召开办公室,专门研究安全问题,小佳作为办公室副主任,和主任一起要列席会议,尽管她也要加班,可是听说侯卫东不回来,心里仍然不舒服,幽幽地道:“想见你一面,还真是很难。”   “老婆,别生气,我在王教练的手把手教导之下,也快要出师了,下个星期,我自己开车回沙州。”   小佳吓了一跳,道:“你才学几天就要单开,绝对不行,如果你单独开车,我真的会很生气。”   聊了几句,小佳的怨气才渐消。挂断电话以后,侯卫东想到昨夜的疯狂,心中颇觉愧对小佳,可是想到段英的火辣饱满,又心跳加速。   青林镇上,赵永胜、粟明和唐树刚都在办公室里,分管企业的唐树刚急得嘴上都起了水泡,看到了侯卫东取出来的七万块钱,如释重负地道:“侯镇,你真是及时雨,有了这七万块钱,好歹能对付一阵子。”他用皮包装上钱,就带着企业办的人上山。   赵永胜和粟明对视一眼,粟明就笑吟吟地道:“侯镇,镇财政确实紧张,第一季度勉强把拖欠教师的工资发了,如今镇里运转经费都难以保证,你是副镇长,很清楚此事。”看着粟明灿烂的笑脸,侯卫东心中就有不好的预感,暗道:“财政是你亲自抓,我们几个副职都是水中看花,只能是略有了解。”   “上青林几个石场成立了碎石协会,镇里对这个协会很支持,现在田大刀石场出了事故,协会就应负起责任,否则就不必成立这个协会。”   粟明又苦着脸道:“县医院目前在使劲催款,出于人道主义,我们都不能看着伤者在医院受罪,镇政府建议就由碎石协会为田大刀垫付医药费用。”   赵永胜加了一句,“镇里已经成立了处理田大刀石场安全事故领导小组,由粟明镇长任组长,唐镇长和你任副组长,这是党委政府交给你的担子。”他脸色严肃得紧:“侯镇,你是镇政府的副镇长,肩上担着责任,这事不能推辞,赶紧上山去做秦大江、曾宪刚和习昭勇的工作,下午要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侯卫东即是镇政府的副镇长,又是碎石协会实际的领导头人,身份就有些尴尬,他知道此事推脱不得,硬着头皮道:“上青林石场都是独立的法人企业,让他们几个出钱,只能靠说服了,是否成功,我也没有把握。”   赵永胜变脸很快,刚才还是极为严肃地霸王硬上弓,转眼间,又成了一幅带着慈祥笑容的长者,“侯镇能力强,在青林镇有目共睹,这件事情,只要你肯出马,我和粟镇长相信你能办成。”   等到侯卫东愁眉苦脸地走了出去,粟明对赵永胜道:“放心吧,我观察了侯卫东三年,让他出马办的事情,基本上还没有出现差错。”   赵永胜也不回话,只是意味深长望着侯卫东的背影。   侯卫东在山上一呼百应,威信极高,隐隐盖过了党委书记,而赵永胜是青林镇党委书记,出现了这种情况,就说明对全局的驾驭能力有问题,这是他不能容忍的,只是侯卫东本人是县管干部,镇党委已经无权处置,而且侯卫东为人还谦逊,办事也积极,赵永胜就勉强接受了他。   他也不愿意将这事声张出去,声张出去也显得自己无能,因此,他暗自采取了一些措施,将侯卫东调至兴平村,让他虎落平阳、蛟龙离海。   侯卫东似乎也感受到了赵永胜的目光,他到了办公室,给秦大江打了一个电话,“秦书记,又有麻烦事情,我马上到乡政府来,你等会也过来,一起商量事情。”   秦大江道:“什么事情,透露一下。”简单说了几句,秦大江就在电话里吼了起来,这是田大刀的事情,为什么让我们出钱。侯卫东只道:“一人有难,八方相扶,我们帮一把也是帮自己,等一会习昭勇和曾宪刚来了,我们四人好好商量一下。”   车到了上青林的公路,侯卫东就换下了王兵,专门练习上坡起步,王兵是好教练,他是好学生,这一段时间练下来,侯卫东的技术也不错了,几个上坡起步都很顺利,王兵夸道:“侯镇,你比有些老驾驶员还开得好。”这话有恭维的成分,但也有三分真实。   顺利地开到了乡政府,侯卫东对王兵道:“到我房里看一会电视,我要跟秦大江他们谈事情。”王兵是部队驾驶员出身,懂得规矩,道:“我就到办公室坐一会,看一会报纸。”   上青林石场四个石场巨头又坐拢在一起,听了侯卫东的传达,四人表现各一,秦大江刚才在电话里吼了一通,这会儿反而没有说话。   习昭勇黑着脸,他极为痛恨田大刀,道:“田大刀这头猪,大家都在梯形开采,他非要用直壁,出了事情就拍屁股走人,让我们几个给他揩屁股。”   曾宪刚阴沉着脸不说话。   侯卫东用眼睛余光看了看秦大江,故意道:“秦书记,你是我们碎石协会的大哥,拿一个主意。”侯卫东上山之前,是有意给秦大江打了电话,因为秦大江的石场出过一次事,有过切肤之痛,应该容易通融一些。   秦大江一身硬绑绑的肌肉,如一座石塔,他闷了一会,才道:“这,田大刀人跑了,石场还在,我去看了看现场,我们用炸药将直壁炸下来,进行安全改造,就可以依决开采。”   一路上,秦大江一直盘算着此事,想出了这个解决方案。   侯卫江眼睛一亮,笑道:“还是秦老大聪明,我们每家都拿点钱出来,存到碎石协会的帐户里,一部分付两位伤员医药费,一部分整治田大刀石场,整治好了以后,石场就可以继续开业,赚的钱就来支付这些费用。”   习昭勇也赞成这个方案,“我们每家出两万,就是八万块钱,够用了。”他再道:“田大刀石场出了两回事故,大家都认为这个石场风水不好,恐怕没有人愿意来做工。”   曾宪刚最熟悉尖山村的村情,道:“也没有什么,杀个公鸡避邪,再请个阴阳先生做点法事,就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是要彻底整治这个石场,不能再出事故了。”   侯卫东趁热打铁道:“我建议就由曾主任来暂时管理这个石场,你是尖山村的人,又是村委会主任,是最合适的人选,钱就由秦书记来保管。”   四个人简单吃了饭,没有喝酒,坐车来到了田大刀石场,虽然事故过了好几天,石场狼迹一片,残破的衣服,丢弃的工具,不少石块上还有黑色的血迹,进场口是厚厚的一层鞭炮纸屑。侯卫东、秦大江、习昭勇、曾宪刚都是石场老板,面对着断壁残坦,一齐沉默了下来。   一个老太婆站在山梁上,当她看清了来人,就哭骂道,“你们这些天杀的,开石场害人命哟,我们村就死了五个后生仔了。”骂了一会,山梁上又来了几个人,又劝又是拖,将这个老太婆弄下了山梁。   秦大江对曾宪刚道:“老曾,这个石场要好好改造,多花点钱也没有什么,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敲定了解决方案,侯卫东给赵、粟二人分别打了电话,两位主要领导这才将悬在心里的一颗大石头放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十点,四个石场老板一共出了十二万,作为解决事故的基金,交由秦大江保管,习昭勇送了三万块到医院,基本将前期医疗费用了结,曾宪刚则着手整治田大刀石场。   侯卫东没有参加当天的党政联席会,在青林山上办完了事情,这才坐车下山。   粟明听到了刹车声,就站在窗边看了看,等到侯卫东上楼,粟明站在门口向他不断地挥手。看到粟明满脸笑容地挥手,侯卫东就开始郁闷:这次又是什么难题?   粟明态度极好,坐在大班椅上,先是狠狠地表扬了侯卫东,随后又从桌子下面拿出来一叠图纸,摊在桌上以后,道:“侯镇,乡镇工作确实繁杂,五一很快就要到了,你要做好殡葬改革的实施工作,这是一项艰巨的工作,开头一定要控制。”   侯卫东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图纸。   粟明解释道:“这是我请设计院做的新镇规划,如果新镇依照这个来建设,肯定是第一流的场镇。”   新场镇规模并不大,侯卫东很快就将图纸看完,道:“在沙州,一种新型住宅小区开始出现,最典型的代表就是新月楼,小区里有绿化等设施,就和以前国营企业的家属院相似,我建议将这几幢楼房考虑成小区式建筑,还有,场镇要考虑绿化,小青林小学的建筑很一般,就因为绿树成荫,走进去感觉就很不一样。”   粟明沉思了一会,道:“你的思路很好,我们讨论一下,有成果以后,再反馈给设计院。”   讨论了一会,粟明道:“赵书记对建新镇的方案一直没有兴趣,我的意思是曲线建镇,第一幢楼就修敬老院,这一块是你在分管,严格按照图纸的位置进行建设。”   侯卫东不觉头大,道:“粟镇,建房子倒是容易,如果搞曲线建镇,基础设施怎么办,这一关总是绕不过去的。”   粟明就苦恼着,他这时有些理解秦飞跃了。   赵永胜是一位具有丰富基层工作经验的党委书记,能力不错,可是受到年龄、学历等诸多限制,工作指导思想就是不出事,至于创业,他想都不想。而秦飞跃从乡企局下来,一心想干事,却被党委书记赵永胜压着,处处憋气,终于因为乡镇企业管理问题全面开战。   如今,粟明遇到了与秦飞跃同样的问题,他坐在大班椅上,半天不说话,最后才道:“曲线建镇,这个决心不能变,我再与设计方谈一谈,第一幢建筑仍然是敬老院,就从新老场镇交替的地方开始。” 第149章 曲线建镇(五)   侯卫东的办公桌里放着一个小笔记本,里面专门记着他的重要工作。   在粟明办公室接受任务以后,就翻开本子,在重要工作一栏,加上“筹建敬老院”,而排在筹建敬老院之前的,是殡葬改革工作。写了这一行字,他想了想,又在筹建敬老院之前,加上了兴平村建桥工程。   至于场镇卫生等日常性事情,则被排在了一般工作一栏。   在小笔记本的倒数第一页,则专门记着上青林石场的事情,其中黑娃两个字,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侯卫东始终不相信黑娃在三叉口吃了一个亏,会忍气吞声地罢手,说不定还有大事情要发生。   每天上班之前,他都要将这个小笔记本翻来看看,如果有什么进展和异常,就在栏目后面记上一笔,这是沙州学院副院长济道林曾经讲过的一个提高工作效率的小窍门,侯卫东将这个小窍门记在了心里,用在了工作中。   看到了兴平村建桥工程的记录,他就给晏道理打了一个电话,未开口,先打了一个“哈、哈”,道:“晏书记,这几天事情挺多,一直没有到村里来。”   晏道理道:“领导事情多,时间紧,有什么命令,打个电话就行了。”   秦飞跃在青林之时,搞了一个村村通电话工程,在方便了老百姓的同时,也方便了驻村干部,以前大事小事,都在亲自到村里跑一趟,近一点的村无所谓,远一点的村,驻村干部就是一个苦差事,现在有了电话,只要不是特别复杂的事情,用电话就可以安排,在这一点上,所有的驻村干部都暗自感谢前镇长秦飞跃。   签了以石坡换石桥的协议以后,晏道理最关心的就是什么时候动手修桥,他问道:“侯镇,这兴平桥倒底什么时候动工,再不动工,暴雨季节一来,就只有等到秋季才能动工了。”   “工程上的事,急也急不得,老婆婆纺线——要一手一手地来,我去催催交通局的刘工程师,看看图纸出来没有。”他又给晏道理打了一针强心针,道:“老晏,你放一百个心,修桥这事已经签了合同,对方是大公司,绝对不会为这些小事毁约。”   晏道理心思多,疑心也重,道:“毁约这事太普遍了,如果那个女老总觉得吃了亏,不同意修桥的方案,兴平村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高兴了一场。”在晏道理心目中,河边的石坡没有什么作用,用石坡来换石桥,兴平村占了天大便宜,因而常常担心那位年轻漂亮的女老总会反悔。   侯卫东听出了晏道理的顾忌,他故意不客气地道:“修桥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村里那些扯皮的烂事就由你来打发,少鸡巴来烦我。”   晏道理听了侯卫东这等粗俗之语,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安心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只要把桥修起,兴平村绝对给侯镇争面子,如果桥修不起,遇到啥子事情,我就不管,让你来收拾烂摊子。”   两人开了几句玩笑,气氛很好。   侯卫东又给刘维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中,他似乎也能感受到刘维趴在图纸上的专注神情,慢慢增长的眼镜圈子,以及越来越象爱因斯坦的乱头发。   “老兄,图纸什么时候出来。”   刘维“切”地笑了一声,“你这个烂图纸,还值得我动手,我已让夏工将这个图画了出来,这是支援地方建设,不算接私活。”小桥设计费实在太低,刘维当上了工程科科长,事情多,也就看不上这点小油水了。   找了两个电话,侯卫东又将手中诸事理了一遍,除了黑娃之事,工作上最棘手的是修敬老院和殡葬改革,敬老院原本不复杂,只是由于赵永胜不支持建新镇,这才变得复杂,而殡葬改革则如一块石头,压在了侯卫东心头,这是一件涉及全镇的事情,而且是大姑娘出嫁第一回 ,也没有经验可以学习。   他下楼来到了社事办苏亚军办公室,屋子里坐了好几个村干部,侯卫东进屋以后,将红塔山取出来,轮流散了一圈,对于村干部来说,红塔山就是很好的烟了,大家就笑着点起火。   等到村干部走了以后,侯卫东道:“我们两人去场镇转一圈,讨论一个敬老院的事情。”   曲线建镇的事情,目前还是秘密,只有粟明和侯卫东两人知道,苏亚军是二级班子成员,所以并不知道此事。侯卫东边走边说:“敬老院的标准要高一些,至少要有三亩地,要留下活动场地,伙食团的位置,还要考虑扩容问题,也就是再一幢楼的位置。”   这就是去年的方案有些差别了,苏亚军愣了愣,道:“民政局的要补助只有二十万,如果修得太大,恐怕镇里付不出这么多钱。”   侯卫东醉翁不在酒,他要慢慢地将苏亚军的思路纳入自己的轨道,“敬老院是公益事业,办好此事功德无量,我的意见是将下青林的五保户全部收进来,至少是能收尽收。”   “至于钱你就不要操心,实在不行,号召全镇捐款,煤厂老板、石场老板、还是做木材生意的老板,可以让他们赞助。还有,原先的敬老院虽然房屋是危房,但是地理位置还不错,那个位置就用来修门面,卖出来的钱也以可以补充修敬老院的差额。”   苏亚军不语,他一门心思盘算着侯卫东的计划,估算了价钱以后,他又道:“侯镇,改变方案以后,哪里找这么大的地盘。”苏亚军脑袋里只有原地重建的想法,侯卫东的思路与以前的完全不同,他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   “地盘问题我也考虑了一下,我们要跳出以前的框框想问题,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绝对是建敬老院的风水宝地。”   侯卫东就带着苏亚军到了老场镇北侧,上了一个小坡,就见到一大块平整的田土。   苏亚军看见这块地,吃惊地道:“侯镇,你想占这些良田熟土?难度恐怕有点大。”   “没有难度,要我们这些干部做什么。”侯卫东来到了图纸上标明的敬老院位置,道:“你看看这个地方,正是建敬老院的绝佳地方,占几亩地,就可以修建一个全县最好的敬老院,这是为青林五保老人办的大好事。”   看着豁然开朗的一片田土,苏亚军也砰然心动。   侯卫东又道:“现在天天谈创新思维,开拓进取,今天我们就将这个开拓进取落到实处。”他又抛出来一个诱饵,道:“青林镇是上、下青林乡合并而成,大部分机关干部都没有住房,我们可以在敬老院背后的小坡上,搞一个集资建房,这样就一举解决了机关干部的住房问题。”   苏亚军是本地人,他的家还在农村里,每天走路上下班,着实辛苦,特别是小孩出去读书以后,家里就剩老伴一人,早就想到镇里买房子,却一直没有合适的住房,听到侯卫东描绘的美好蓝图,他心情激动起来:“如果镇里面能在这里搞集资建房,就是实实在在的大好事,是真心为干部谋福利,我举双手赞成。”   侯卫东口气一变,道:“这是我的个人想法,还没有向党委政府汇报。”   苏亚军道:“只要侯镇长去呼吁,机关干部都会支持的。”   侯卫东看见苏亚军的热烈目光,知道他已经被说服了,叮嘱道:“这个想法我只跟你一个人谈起,你千万要保密,我们首先促成敬老院在这里修建,敬老院修好以后,就会有相应的水、电、道路等等设施,再来搞集资建房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又打气道:“这件事情是有些难度,但是比起修建上青林公路还差得远,当初我向政府汇报修路的时候,别人都认为我脑子有病,现在这条公路发挥了重要作用,只要认准的事情,坚持做下来,总会有收获的。”   “还有,兴平村的桥,晏书记眼里是天大的难事,现在也解决了,最多两个月,一座石桥就会修起来。”   侯卫东以石坡换石桥的方案,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苏亚军由衷地称赞道:“侯镇脑壳硬是空得很,大学生毕竟是大学生,我们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些办法。”脑袋空得很,这是青林镇的土语,也就是赞扬别人“脑瓜子灵活,办法多”的意思。   说服了苏亚军,侯卫东暗自松了一口气,道:“第一步工作完成。”   苏亚军虽然是二级班子,但他是老板凳,和赵永胜关系亦不错,说话是有份量的,所以,侯卫东千方百计要将苏亚军拉到统一战线中来。   从现场回来,苏亚军就召集办公室人员开会,研究敬老院的事情,侯卫东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就到了粟明办公室。   两个人关上门,将新场镇设计图拿了出来,“粟镇,你提的方案果然有效,听说要在敬老院搞集资建房,苏亚军眼睛就放光,对于在新场地修建敬老院一事,他不会反对了。”   粟明笑道:“我在青林镇工作这么久,最明白这些干部心里想些什么,苏亚军知道修集资建房的想法以后,肯定要给他的好朋友说,一传十,十传百,舆论就出来了。”   侯卫东问道:“听说明天要开党政联席会,我提不提这个方案。”   粟明玩着手中的钢笔,思考了一会,才道:“先不急,我建议你到民政局去一趟,将分管局长请出来吃顿饭,联络一下感情,同时将这个思路给他们说一下,争取他们支持,这样力度就更大。”   他以前分管过社事办,与民政局领导很熟悉,就打了一个电话过去,“李局长,我是粟明,几个月都没有给你汇报工作了,哈哈,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吃饭,没有什么事情,真的,就是吃饭,侯卫东跟我一起过来,你们见过面的。”   两人就下了车,匆匆忙忙地朝益杨县城赶去。在益杨宾馆刚刚坐下来,民政局李文龙副局长带着两个科室负责人就过来了。   李局长是很平凡普通的中年人,没有什么特别的体征,唯一突出的就是眼睛小,转动极为灵活,进屋就抱拳道:“粟镇长招见,我们不胜荣幸。”   随意聊了几句,侯卫东就拉开了汇报工作的架式,刚说了两句,李文龙连忙摇手道:“侯老弟,别说汇报,我们兄弟单位,还是按原来商定的,那二十万我们一分都不少你们的,动工前给五万,验过合格就全部给完,粟镇是老朋友,知道我说话算话,从不假打。”   粟明就笑眯眯地道:“侯镇有新想法,我觉得不错,李局可以听一下。”等到侯卫东汇报完毕,粟明补充道:“按这个思路建起来的敬老院,绝对是沙州一流。”   益杨县的敬老院,包括县城里面的敬老院,档次都不高,每次沙州民政局来检查敬老院,县民政局都觉得拿不出手,他们正打算在城里和乡镇分别建两个档次高一些的示范点,以应付上级检查,青林镇主动要提高档次,正好契合了民政局的心思。   李文龙假意犹豫,过了一会,才道:“这笔专款是沙州民政局拨下来的,方案已经报上去了,很难改变,青林镇政府既然有这个决心,我就去跑一跑,争取将方案改过来。但是我话说到前面,沙州民政局给的钱只有这么多,我们全部分下去了,不可能增加拨款。”   沙州民政局给了两百万,专门修建或是改建敬老院,益杨民政局只分了一百八十万出去,截留了二十万,放在了局里的小金库里面。   吃过饭,粟明又连哄带骗将李文龙请到了青林镇,看了侯卫东指定的地块,李文龙不断点头,道:“侯镇思路很开阔,如果敬老院真是按照这个方案修出来,一定是益杨第一流的敬老院,我回去就给孙局长汇报,争取将青林镇敬老院作为示范敬老院来抓。”   粟明见机快,道:“你放心,这个敬老院肯定是高标准敬老院,修好以后,示范敬老院的牌子,一定要发给我们。”   晚上,又是一顿好酒。   第二天,党政联席会,侯卫东就将新的敬老院方案提了出来,赵永胜认真听完,放下笔,看着侯卫东。 第150章 曲线建镇(六)   进入九十年代中期,沙州各地纷纷将小乡合并成镇,一个镇的人口多半在二到五万之间,更大一些的镇就有七、八万人,人口多了,地盘大了,镇委书记肩上的责任也就更重了,正因为此,镇委书记的人选就比小乡时要考究得多,不仅要有丰富的工作经验,更要在县里面有人脉。   特大镇的党委书记,必须要经过县委书记点头才行。   青林镇算不上特大镇,经济上却逐渐强大起来,赵永胜能在此当党委书记,自然是有人脉的,所以,他才能弄走了镇长秦飞跃,又将粟明基本降伏,形成了青林镇党政团结的大好局面,得到了组织部门的好评。   肖部长曾暗示,今天“五好班子”是跑不掉了。   赵永胜作为镇委书记,对镇长粟明曾经说过的话,多数都记得很牢,粟明建新镇的提议,他依然印象深刻,侯卫东的话一说完,他敏感到意识到这就是粟明建新镇的主意。   不等粟明表态,他快速地口子封住,“老方案已经由民政局审过,没有必要再提新方案,按照老图施工。”这个表态坚决而果断,没有给副镇长侯卫东商量的余地。   通过实地勘查,社事办苏亚军已经接受了侯卫东提出的新方案,听到赵永胜轻描淡写就将新方案否定了,便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侯卫东。   侯卫东显然没有意识到赵永胜如此干脆利落地就将否定了自己的合理意见,他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粟明,见粟明沉着脸在写着什么,便据理力争道:“赵书记,我再多说一句,总体来说,新方案要比旧方案要多花接近二十万,但是社会效益就大不相同,按照新方案,敬老院建成以后,就可以将所有下青林所有五保户收进来,十年之内都不会出现住房紧张的情况,而旧方案是在原地重建,根本无法扩容,建成之日便是住房紧张之时。”   赵永胜静静地听完侯卫东的话,淡淡地道:“青林镇财政这样紧张,哪里有钱出这二十万,侯镇如果能找二十万出来,我就同意新方案。”   侯卫东立刻道:“老敬老院是临街房子,镇里出资修一个两楼一底的小住宿楼,门面、包括上面的住房,卖出去就可以变成现钱,或者我们就将老敬老院的位置折合成钱,用来给建筑商抵帐,也能解决钱的问题。”   他们两人一问一答,倒有些辩论的意味,秦飞跃调离青林镇以后,赵永胜在镇里就处于强势地位,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党政联席会上同他争论了,刘坤坐在赵永胜旁边,他有些惊讶地看着侯卫东,暗道:“侯卫东是不是吃错药了,赵永胜已经表了态,他何必硬拧着。”   粟明一直躲在幕后,见会场出现了僵局,便打起了圆场,道:“侯镇,此事还要进一步调研,你进一步完善方案以后,再报党政联席会研究,我建议进行下一个议题。”   他这个提议,实际上没有否定新方案,敏感一点的干部都听出了话中之话。   随后的议题都没有什么分歧,十一点过,党政联席会便结束了。   侯卫东就来到了赵永胜办公室,道:“赵书记,我是来作检查,今天的新方案没有征求两位领导的意见,就擅自提了出来,下次我一定注意。”   听了侯卫东还算诚恳的检查,赵永胜至少表面上舒服了一些,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今天是开党政联席会,光明正大的提意见,这说明我们青林镇党委的民主集中制搞得好,你没有必要作检查。”   经过会场争论,赵永胜心里也觉得新方案要优于旧方案,只是他要拿出镇委书记的权威,就算以后同意这个方案,也至少要搁置一个月再说,而且要在适当的时候,以合适的方式来重提新方案,总之,决定权要牢牢控制在手上。   出了书记办公室,侯卫东暗道:“真他妈的,官大半级压死人。”侯卫东天生就有股拧劲,第一次提出方案被搁置下来,他并不气馁,反而激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社事办苏亚军已经在办公室外等着,进了门,他道:“看来赵书记不同意新方案,侯镇,下一步怎么办?”侯卫东坐在椅子上,用手敲着桌面,道:“敬老院修不成,集资建房也就玄。”   苏亚军对敬老院修在哪里并不在乎,可是搞不搞集资建房却关系着他的切身利益,道:“修敬老院和集资建房没有直接关系,敬老院就是原地重建,集资建房也可以搞。”他又问:“集资建房的事给赵书记汇报没有?”   见侯卫东摇头,苏亚军就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回到办公室,生了半天闷气,最后下了结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吃中午饭的时候,粟明给侯卫东打了一个电话,道:“侯镇,到家里吃饭。”由于两人有了密谋,粟明就言简意赅,直截了当。   侯卫东吸取了三年前初来镇政府的小教训,吃饭前,就站在窗边看,等到赵永胜和粟明前后离开了镇政府大院,他才锁上了门,慢慢地踱出门,他一路观测着,就如前往接头的间谍一样,闪进了粟明所住的门洞里。   进了门洞,侯卫东不禁哑然失笑,“副镇长到镇长家吃饭,可是天经地议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这样神秘。”在心里笑过自己以后,到了粟明家门口,他还是回头往后看了一眼,这才进了屋。   在不需要成绩,只需要领导评价的官场体系中,小心翼翼地遵守官场潜规则,往往比干出实绩更重要,侯卫东现在就游走于潜规则左右。   “粟镇,赵书记这个态度,下一步工作不好开展。”   粟明知道侯卫东与秦飞跃关系不错,也就没有顾忌,道:“赵永胜与秦飞跃两人的个性都强,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我和秦镇长的情况不一样,我曾经是赵永胜的下级,又是才任镇长,在场面上不好与他红脸,但是,曲线建镇的决心还是有的,否则当一届镇长,一点成绩也留不下来,也就太窝囊了。”   他又分析道:“我和赵永胜共事好多年了,这两年来,他越来越保守,只求平稳过渡,不愿意承担风险,我们可以选一个好的切入点。”   “不到迫不得已,我不会与赵书记闹翻,和为两利,斗则两败,今天我不直接出面,就是留了一条后路,下来以后我就可以与赵书记进行交流沟通。”   粟明夫人是极为贤惠的,她任劳任怨地在厨房忙碌着,当两位男人居心叵测地谈着另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已将炒腊肉、麻婆豆腐等并不丰盛却极为可口的饭菜端了上来。   喝着小酒,侯卫东不断地在头脑中思索着如何说服赵永胜,达到自己的目的,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更好的办法,就自嘲道:“民主集中制,民主是前缀,集中才是核心,赵书记一人把关,硬是万夫莫开。”   粟明面子上也有些过不去,道:“也没有这样严重,他还是很听意见。”   随后几天的日子风平浪静,图纸在四月二十七日出来了,李晶动作很快,拿到图纸以后,就立刻以公谋私,打了一个借口,就将一个施工队派了过来,把中型割石机安装好,开始了石场基础工作,同时挖起了兴平桥的地基。   晏道理见施工队来了,高兴万分,每天都要到工地看了两、三个小时,当第一块石场安放以后,他将侯卫东请到家里,两人美美地喝了一顿酒,晏道理心眼多,酒量却浅,侯卫东离开他家里的时候,格外地清醒,他却醉到了半夜。   五月一日当天,社事办不准请假,全部都在办公室等待命令,侯卫东也是高度紧张,这是执行新的殡葬方式的第一天,从这一天起,全镇就不许土葬。   当然愿意交钱的也可以选择土葬,不过五千元对于青林镇的社员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社事办随时准备应付突发事件。   在办公室里守了一整天,到了傍晚,各地传来了消息:“没有人死亡。”侯卫东和社事办全体同志这才松了一口气,晚上,社事办在张家馆子办了一桌,赵永胜、粟明、侯卫东、社事办、派出所全体同志都参加了晚餐,赵永胜很重视殡葬改革,他主动和秦所长喝了三杯,目的就是让秦所长支持殡葬改革。   五月二日,侯卫东刚刚坐定,电话就响了起来。   民政局李文龙副局长的声音中电话里传了过来,“侯镇,青林镇运气真好,昨天居然没有死人。”   侯卫东笑道:“我才分管社事办,青林镇人民给我了一个薄面。”   李文龙“哈、哈”笑了两声,随后声音就很正式了,“昨天有李山镇、吴滩镇都出了问题,特别是李山镇,社事办不准死者入土,双方发生了抓扯,社事办两位同志被打伤了,县公安局出了面,才平息了事态,青林镇一定要小心。”   侯卫东不敢怠慢,分别给赵永胜和粟明汇报了这项工作,九点半,赵永胜、粟明、侯卫东、刘坤、派出所、社事办、党政办就在小会议室集中。通报了情况,赵永胜强调道:“按照统计数据,青林镇一至两天就要死一个人,五月一日没有死,今天就肯定要死人,这是死规律,大家要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第一仗一定要打好。”   他又安排道:“刘书记,你以镇党委的名义,给每一个支部书记打电话,让他们务必发挥党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将殡葬改革工作落实好。”   “侯镇长,你全天候守在镇里,切实组织好人力,遇到突发事件,一定要快速反应,确保完成任务,但是你一定要掌握工作方法,不能造成严重事件。”他稍停一下,道:“殡葬改革是艰巨工作,真金不怕火炼,挑得起这幅担子,才是英雄好汉。”   赵永胜作完战斗动员,粟明讲了一些具体事情,大家就散会,各就各位。   五月二日下午,侯卫东正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红色的电话突然惊心动魄地叫了起来。   “我是侯卫东,什么事情?”   “我是肖国财,我们村昨天晚上死了一个人,他们家里的人正在偷偷地埋,你们赶快过来,晚了就埋下去了。”   肖国财是下青林小河弯村的支部书记,平时与侯卫东接触不多,侯卫东印象最深的就是其光秃秃的头顶,别人秃顶,头上总还要留些头发,他秃顶却是干脆利落,头上一根毛都没有,就如被拨了毛的鸡。   侯卫东此时也没有心情去想他头上的毛发,九步楼梯,他三、两步就下去了,到了社事办办公室,办公室的人已经得知了消息,脸上都有一种临战的慌乱与激情,苏亚军正在大声道:“殡葬车快点开过来,启尸工一起过来,我估计已经埋了下去,一个半钟头就能开头,尽量快一点。”   他放下电话,对侯卫东道:“侯镇,我已经与殡仪馆联系好了,他们马上派车过来。”侯卫东也没有回答他,用手机给派出所秦所长打了一个手机,道:“我是侯卫东,小河弯村死了一个人,正在偷偷地埋,我们的人马上过去,请你支援。”   秦所长就坐在派出所的值班室,他懒洋洋地道:“公安局给我们打了招呼,不能随意出动警力。”侯卫东心里着急,压着火气道:“秦所长,殡葬改革是县政府统一部署的事情,公安局表态是要支持的,耿直点,快点派人出来。”   秦所长在青林派出所当所长,由于有石场和煤厂,他的日子过得比一般的乡镇所要舒服得多,所以,对于侯卫东这样的财神爷,他还是留着几分薄面,道:“看着侯兄弟的面上,我让兄弟们出动。” 第151章 入土为安(上)   到小河弯村的人马筹备完毕,侯卫东、苏亚军等人就坐着计生办的车,作为先头部队前往小河弯村,其余人等就由唐树刚带队,跟在后面步行,用来增援侯卫东。   殡仪馆的车辆已经发动起来,朝青林镇赶了过来。   肖国财和几个村干部坐在坝子里,就如小媳妇盼远行的郎君一样,焦急地等着镇政府的干部,听到车响,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肖国财道:“侯镇,尸体已经拉到山上去了。”   “死者叫黄配英,四十多岁,有一儿一女,儿子在外面打工,还没有回来,女儿只有十六岁,就在屋里帮着做农活,这家的男人很老实,家里穷,交不起土地补偿金,我已经问过他了。”肖国财习惯性地摸了摸没有头发的头顶,道:“这家人有个特殊情况,男人家里虽然穷,黄家却是小河弯村的大户,小河弯村至少好几十家姓黄。”   侯卫东听到肖国财介绍的情况,道:“事不宜迟,我们直接去黄家,面对面给他讲清楚政策。”   从肖国财家到黄配英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走在田坎上,视线所及之处,不时看到“实行火葬,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标语,侯卫东心道:“这些标语写得太虚了,应该写火葬不收费,还能倒得钱,或许效果还要好一些。”   前期宣传是刘坤在负责,弄得遍地开花,效果也算是不错。   到了黄配英家里,只有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在家里,肖国财就问:“你爸爸在哪里,叫他回来,就说镇里面要找他。”女孩子“喔”了一声,便低着头出去了。肖国财不放心,摸了摸寸草不生的脑壳,道:“文会计,你去一趟,把李木墩喊回来。”   文会计刚到门口,侯卫东又把喊住,道:“你再去侦察一个情况,看一看那边的情况。”   大家等了一会,文会计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木纳的中年人,肖国财就道:“李木墩,黄配英的丈夫,这是侯镇长。”   李木墩家中来过最大的官就是村支书,此时骤然见镇长站在客厅里,手脚都没有地方搁,按他的本性,他肯定要把家里最好的花生拿出来招待这些当官的,可是又想起几个舅子们交待的话,赶紧把笑容收了起来,坐在矮小的板凳上不说话。   社事办主任苏亚军就开始履行职责,给李木墩讲殡葬改革的要求,作思想工作,这一段时间,苏亚军天天泡在殡葬改革的材料上,对政策十分熟悉,讲得口水泡子乱翻,李木墩却仍然耷拉着头,不吭声。   侯卫东直截了当地道:“李木墩,我就给你说白了,如果一定要埋,就要交五千块钱的土地占用金,交得起,我们就不管你,如果交不起钱,就一定要火化,火化费用你不出一分钱,社事办还要补助你二百块丧葬费。”   李木墩低着头,想到火化不用出钱,还能得两百,心中就动了一动,这时三个舅子轻蔑的眼神又不合适宜地跳了出来,他的头就埋得更低了,几乎触到了膝盖上。   讲了一会,李木墩确实人如其名,闭嘴不言,让侯卫东等人也无可奈何。   唐树刚带着大部队来到了肖国财家,镇里干部来了三十多个,派出所更是倾巢出动,秦所长穿着周武郑王的警服,一脸严肃地进了屋。   侯卫东见时机成熟,就问了身边的文会计,“地点找到没有?”文会计连忙点头,“我找到地点了,坟坑已经挖好了,他们那边有好二十多人,都是黄家屋里的,只怕是看了时辰的,还在等着没有埋。”   侯卫东就与唐树刚商量,“唐镇,看来这事只有硬来,趁还没有入地,就将死者抬到公路上,等到殡仪馆的车来了以后,直接送去火化。”   唐树刚笑道:“我这是来配合,大主意你来拿。”   侯卫东也没有推辞,将秦所长、苏亚军、欧阳林等二级班子负责喊进屋,道:“今天我们软不得,必须将这事拿下来,男同志跟在我身后,到第一线去,女同志在外围做劝解工作,秦所长负责治安秩序,有人要动手,一定要制止住。”   肖国财对村情最熟悉,道:“黄配英家里穷,与几个嫂子关系一般,把那几个女人劝住,黄家三兄弟也就跳不起来。”   侯卫东立刻采纳了这个建议,道:“这事交给妇女主任去办,一定要做好工作。”   苏亚军建议道:“那几个去抬,要事先定好,从那边到山坡,要走很长一段路,我身体不好,恐怕抬不动,最好找几个年轻人来抬。”   镇政府年轻人不少,听了苏亚军的建议,都撇着嘴,没有主动站出来。看着众人为难的神情,侯卫东心中着急,就骂道:“你们平时一个个都牛皮哄哄,上了场合就是粑脚,我算一个,还有没有敢上。”   欧阳林见侯卫东主动站了出来,想了一会,道:“我算一个。”   总算把四个找齐了,侯卫东对唐树刚道:“我们抬人的时候,唐镇长负责协调指挥。”他说这话时,已不是商量口气,带着一种不可置疑的意味,唐树刚也没有多说,就点了点头。   他又吩咐肖国财,“我们进去抬人的时候,你就带着村干部去当说客,村干部都是本村人,你们肯定都有各自的熟人,你们的任务就是将自己熟悉的黄家人拉到一边去,特别是那三个婆娘客,是重点中的重点。”   李木墩仍然坐在位置上,仿佛没事人一样,听着镇政府的干部们在商量着对策,甚至还傻笑了起来。镇政府的干部们视李木墩如无物,一群人依着安排,就向着目标前进。   李木墩看到镇政府的人都走了,也从家里站起来,一位专门留下来的社事办干部就拉着他,道:“你老婆肯定要火化,镇里补助你两百块钱,你要打个收条。”李木墩道:“听说还是骨灰盒的钱,五十块。”   那个社事办干部就笑道:“好,给你二百五。”看着李木墩眉开眼笑地写收条,社事办干部反而有些哭笑不得,心道:“真是一个二百五,难怪黄家人都瞧不起他,当初也是瞎了眼,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   侯卫东带着人到了目的地,小山坡上已经有二十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挂着麻布,他们都用带着敌意的眼光看着镇政府的干部。   透过人群缝隙,可以看到地上的一幅木板,上面躺着一个人,用布盖着,并不能看得太真切,山坡上有大量的新鲜泥土,还摆着一幅简陋的棺木。   听说黄配英是急病死的,黄家人是匆匆挖的坑,有几个火盆在烧着钱纸,还有一些香烛。   社事办苏亚军就去宣传政策,宣传过程中,不断地老太婆在大声咒骂,而几个强壮的男性就提着锄头,阴沉沉地看着青林镇政计的干部们。附近的村民也渐渐地围了过来,站在四周,指点着,咒骂着,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黄配英是天然的弱者,村民们的心理偏向十分明显。   苏亚军声嘶力竭地讲了好几分钟,人越聚越多。   侯卫东看着形势不对,打了一个手势,肖国财和欧阳林等六七个人就跟着他走进了人群面前,肖国财没有介绍侯卫东的身份,只是拿出香烟,不断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他是村支书,大家都给他三分面子,抽起烟以后,气氛就稍稍好一些。   侯卫东对着一个中年人宣传道:“青林镇是火化区,不能进行土葬,大家要理解,配合我们的工作。”   一个带着白布的男子恶狠狠地冲到了侯卫东面前,道:“这是姐家里的自留山,又不妨碍别人,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我姐苦了一辈子,这是她最后的愿望,你们这些干部是不是人,心肠怎么这样硬。”   人都有侧隐之人,侯卫东看到这家人的情景,心肠也软了,只是他此时并不是普通的男人,而是青林镇政府分管民政的领导,他要主持着全镇的殡葬改革,所以他的心肠不能软,如果这一次软下去,以后的工作就根本无法开展。   他继续耐心地道:“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这是国家的政策,我们只能执行,请你们理解。”   又一个带白布的男子冲了过来,道:“说得这么好听,交了五千块钱就准埋,还不是一样占了耕地,你们这是发死人财。”   对于这个指责,侯卫东反而不知怎么回答,他又讲了几句政策,这时,后来的那个男子突然伸手卡住了侯卫东的脖子。   侯卫东顿时觉得脖子一阵气紧,他没有犹豫,一伸手逮住了男人的手腕,反向一扭,将男人扭得哇地叫了一声,那男人原本以为镇政府的干部都是酒囊饭袋,没有料到这个年轻人力量极好,动作又快,让他吃了亏。   秦所长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侯卫东与人抓扯了起来,便挤了进去,他穿着一身警服,手铐在手中晃来晃去,历声道:“我是青林镇派出所的,哪个敢动手,谁动手抓谁。”周强、王一兵也穿着警服,站了过来。   警服很有威慑力,动手的黄家兄弟便退了回去,他手被扭得很痛,就不停地甩着手。   侯卫东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肖国财,递了一个眼神。按照事先安排,肖国财、文会计等五、六个村干部就悄悄地挤到人群人,在对峙过程中,慢慢地将各自的熟人拉到了一边去。社事办的女同志就在一旁劝解那些老太婆。苏亚军继续在讲解殡葬改革的政策。   对峙了一会,估计是时辰到了,黄家几兄弟就转身去抬棺木,看样子是准备下土。   侯卫东见状,大声道:“欧阳,跟我上。”他一把推开身前之人,就朝前面挤了过去,欧阳林紧跟在他的后面。   抬棺木的汉子们没有想到镇政府的干部真的就冲了过来,一时不知怎么办,趁着他们楞神的一刹那,侯卫东带着欧阳林已来到了木板处,苏亚军等人也冲了过来,将黄家人挤到一边去,然后站成一排,护住侯卫东等人。   秦所长、周强等人就在一旁虎视着,不时喝止着想上来帮忙的人。   黄配英的直系亲属只有四五个人,其他人家虽然都姓黄,却多是出了五服的,见镇政府动了真格,而真正的当事人李木墩还没有出现,便阴一个阳一个就溜在一旁,嘴里骂着政府的人是土匪,却并不冲上来动手。   黄家三兄弟被七、八个镇干部挤在一边,他们想去提锄头动手,却又不敢真打,有村干部就给三兄弟的老婆们打了招呼,这三个女人都过来拦着各自的丈夫。   在一片叫骂声中,侯卫东等人将黄配英抬了出来,他抬后排,刚好可以看到黄配英的尸体,她全身盖着被单,只露了头发出来,随风一吹,黑黝黝的头发便晃动着,很灵动的样子,侯卫东虽然不相信鬼神,这一刹那却有些心虚。   尸体并不重,只是路远,一口气抬着走到公路上,侯卫东浑身大汗淋漓,而前面的欧阳林已经走不动了,可是没有人愿意来换,他只有硬撑着走到了公路边。此时,黄家人已经没有跟上来了,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还在尾随着这一行大队伍。   苏亚军见殡仪馆的车还没有到,又吩咐道:“把李木墩喊来,让他跟着去火化。” 第152章 入土为安(中)   抬到公路边以后,欧阳林累惨了,一屁股就坐在木板旁,挨在尸体旁边,他似乎没有察觉,只是大口地端着气。   苏亚军发现欧阳林与尸体几乎靠在了一起,他就几步走了过去,将欧阳林一把拽了起来,道:“你看坐在哪里了。”欧阳林被拉了起来,就见到风中飘动着的头发,他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   社事办副主任曾强虽然三十多岁了,身体还比欧阳林要强一些,弯着腰在公路边喘气。   计生办的长安车和派出所的吉普车就停在路上,苏亚军从长安车上搬出来一件水,分给参战的所有机关干部,他亲自拿了一瓶水,递到侯卫东手里,道:“侯镇长,辛苦了,快喝点水。”   此时,小路上仍然有村民在张望,黄家人也心有不甘地跟在后面,如果不尽快将人运走,就还有变数。   侯卫东一口气将一瓶水喝完,道:“怎么殡仪馆的车还不到,车子一到,今天的事情就算大功告成。”   苏亚军心情很好,道:“应该没有问题了,车子很快就要到了。”   侯卫东又问道:“钱准备好了没有?”   苏亚军步点头道:“中午在张家馆子订了三桌,今天到场的每人有五十块钱的补助。”他想了想,“抬木板的每人一百。”   在公路上等了十来分钟,殡仪馆的车终于来了,殡仪馆的工人谈笑间就将黄配英的尸体抬上了车辆,苏亚军与民政局的随车干部办了交涉,然后让李木墩、肖国财和社事办一名同志上车,殡仪馆的车辆就带着怒吼开走了。   侯卫东已恢复了体力,他对唐树刚道:“唐镇长,我们回去吧。”唐树刚虽然和侯卫东同时当选副镇长,可是他资历要长一些,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侯卫东就和党政办、社事办的人挤在一起,也轰隆隆地开回了镇政府。   众人在政府大院下了车,长安车又返回去接另外一些机关干部。   赵永胜和粟明都在办公室等着结果,听完汇报,赵永胜脸上就有了笑意,道:“好、好、首战告捷,这是好消息,中午我一定要敬大家一杯酒。”   看着侯卫东满脸的汗水,他就粟明道:“老粟,侯镇的房子解决没有。”   粟明心道:“粮站的房子全凭着我和梁站长的关系才搁平,赵永胜一点力都没有出,现在他这么一说,就领导有方了。”   肚子里有意见,粟明脸上却带微笑,道:“侯镇,粮站的房子已经腾出来了,你去看一看,争取今天下午将上青林的东西拉下来,晚上就可以在粮站住了,这一段时间是殡葬改革的关键时期,没有什么大事,你最好留在镇里面。”   中午很热闹,镇政府的机关干部跟着跑了一趟小河弯村,就拿到了五十块钱的补助,又混了一顿伙食,还成了有功之臣,这当然是好事,于是皆大欢喜。   吃院午饭,杨凤就领着侯卫东去看他的新房子,粮站与青林初中校挨得很近,位于小镇的东头,与镇政府各据一头。   粮站、食品站、供销社等机构,在十年前都是极让人羡慕的,随着产品的日渐丰富,社会也由卖方市场变成了买方市场,这几个很实惠的部门就如生了小孩的女子,渐渐地轮为了配角,计生办、国土办、基金会、企业办等政府部门,却从小妾变成了正室。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各领风骚十来年。   杨凤是老机关,对场镇的各个角落都熟悉得紧,进到粮站大门的时候,对一位眯着藤椅上睡觉的老头道:“老刑,侯镇长过来看房子。”   老刑这才睁开眼,不紧不慢地找钥匙,嘴里念叨着:“青林镇堂堂一个政府,不修点家属院,跑到粮站来挤。”   声音小,侯卫东却听得分明,杨凤不客气地道:“老刑,侯镇长到粮站在住,你给粮站的面子,梁站长也是表了态的。”   老刑也不回嘴,哼着小曲进屋去找钥匙。   侯卫东心道:“自己好歹是现职的副镇长,老刑也太不会处事了,难怪这么大一把年纪,还在这个小粮站守门。”   杨凤担心他生气,就趁着老刑进屋找钥匙,道:“老刑曾经当过粮食局的副局长,因为作风问题被贬到了青林镇,这一呆就是十多年,他家里的人都在城里,几个娃儿都争气,全是大学生。”   听到老刑的经历,侯卫东看着老刑的目光就有些复杂了。   老刑取过一大串钥匙,走过来之时,仍然哼着听不清词的小曲,他对于侯卫东这个年轻副镇长,说不上尊重,也没有恶意,道:“粮站都是平房,很潮湿,多住几年要得风湿病的,你如果能喝酒,就到我这里倒些药酒,每天两杯,祛病强身,不得风湿。”   粮站有大门看上去很破败,走了进去却别有洞天,上了一个小坡,就是一块水泥大坝子,坝子旁边就是大粮仓,穿过几个粮仓就出现一道矮墙,从小门进去,就是一排平房。   平房后面是几棵浓密的大树,前面则是花园,繁华似锦,争奇斗艳,花园旁边有上百盆盆景,造型别致,千姿百态。   侯卫东没有想到粮站的家属楼是这样的一个大花园,他禁不住赞道:“好漂亮的花园。”   老刑一脸得意,看着这些花花草草的神情也格外的温柔,从其眼神,侯卫东明白这个花园是老刑的得意之作,有了这个花园,老刑的档次就如坐火箭一样,嗖嗖地在侯卫东的心目中上升。   粮站在房子确实普通,一室一厅,厨房小得可怜,厕所是公用的,地面隐隐有白霉,墙角似乎还挂着水珠。设施也简陋,里面只有一张床、老式的桌子和一张破旧的椅子,就如当年在上青林一样。   老刑摇头道:“这屋子没有防潮设施,没有办法,你只能将就住了,我给你打一瓶药酒。”他顺手检查了水、电,道:“水、电、闭路都有,到时都有人来查,你把铺盖搬来,就勉强可以住人了。”   交待完这些,老刑就自顾自地走到了他的花园中,摸摸叶子,闻闻花香,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铁铲子,蹲在地上弄着什么。   杨凤很热情,借了一个扫把,在房子里打扫起卫生,她虽然长得胖,动作却不笨拙,笑呵呵地道:“侯镇,这一次殡葬改革,很多人想看你的笑话,今天开了一个好头,哪些人就无话可说了。”   侯卫东以跳票当上了副镇长,如今在副镇长的位置上干部得很红火,这就让许多人感到不顺眼,妒嫉是人的天性,想看笑话的人实在不少。   侯卫东随口问道:“是谁想看我的笑话?”   杨凤道:“我不在别人背后打小报告,反正有那么几个人。”杨凤的快嘴在青林镇是出了名的,她本人却认为自己的嘴巴是青林镇最严实的,人对自己的认识,有时会与旁人认识相差十万八千里。   侯卫东不想揭穿她,笑道:“杨姐,屋子差不多了,不用扫了,等会我要从上青林搬一些东西过来,还是要把屋子弄脏。”杨凤还是坚持着把房屋扫完,这才擦了擦汗水,立起身道:“侯镇,我就先回去,有什么事情你给我说。”   等到杨凤走后,侯卫东对花园中的老刑道:“梁站长住在哪里?怎么没有看见他们。”   老刑低着头侍弄他的花,闷声道:“梁兵他们都吃酒去了,今天晚上才不回来,等一会到我哪里拿一把大门钥匙,进出记得锁门。”   侯卫东见老刑的兴趣全在花上,也就不多说,道:“老刑,我现在去上青林搬东西,等一会就搬东西过来。”   老刑挥了挥手,算作回应。   侯卫东就要了计生办的长安车前往上青林,搬家之时,他留了一个心眼,只是拿了电炒锅、电视机、衣物等必要物品,特意留下了冬天的铺盖等杂物,这样就可以不腾出上青林的住房,以后上山也就有落脚之处。   他是副镇长身份,自然没有人为难他。   下午五点钟,长安车就开到了粮站,苏亚军,曾强、杨川闽、王蓉和程义琳等社事办的同志都知道侯卫东要搬家,就在粮站等着,车辆到了以后,三下五除二就将一个新家布置好。   苏亚军看着侯卫东简陋的新家,感叹道:“粮站这个平房虽然差一点,但总算可以安家,政府确实应该考虑搞集资建房。”   侯卫东道:“敬老院的方案我没有放弃,还要找机会向赵书记汇报,争取得到他的支持。”他略略降低声音:“民政局已经同意了新方案,就等我们报正式申请,等到赵书记问你的时候,你也要在他的耳边吹风。”   苏亚军点头道:“我知道怎么做。”   第一例强行火葬完成得很顺利,侯卫东现场指挥很果断,还亲自抬了尸体,苏亚军对他的印象又是一变,见他要了计生办的车搬家,就主动带着全科室的人在粮站等着,这实际上是表达对副镇长侯卫东的尊敬和认同。   对于这一点,侯卫东自然是心知肚明,他对社事办众人道:“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吃饭,一是庆祝首战告捷,二是庆祝乔迁之喜。”   苏亚军连忙道:“今天由社事办请客。”   副主任曾强接口道:“侯镇家里没有电话,明天我让邮电所来安装一部。”他也参与了抬死人,和侯卫东有了“同抬”之谊,说话间就透着些亲热。   等到程义琳将屋里抹干净,侯卫东和社事办众人就高高兴兴地去吃晚饭。   第二天早上六点,天刚亮,侯卫东的手机便吼叫了起来,晏道理的声音出现在耳边,“侯镇,九社王麻子的爸爸过世了,他们家昨天晚上已经偷偷埋了,你看怎么办?”   侯卫东立刻清醒了过来,道:“什么,他们已经埋了。”   “昨天晚上九点过落的气,半夜就埋了,他们家里穷,这钱肯定是交不起。”   侯卫东和晏道理有过协议,为了给他增加压力,就故意问道:“晏书记,我负责修桥,兴平村的事情你要一手管完,怎么又整出这事。”   晏道理有些不高兴,“殡葬改革是大事情,光靠我们村干部根本摆不平,你赶紧带着人来,否则村里也无能为力。”   侯卫东挂断电话,就离开了粮站,苏亚军的家在农村,又没有电话,他没有办法通知他,又因为兴平村的死者已经入了地,他就在场镇姚馆子哪里认真吃了早饭,这才来到办公室。   左等右等才到了上班时间,听到兴平村的事情,苏亚军眼睛差点鼓了出来,道:“晏道理这个书记怎么当的,怎么现在才通知镇里。”   侯卫东坚决地道:“请求民政局支援,没有按照规定办,埋了也要挖起来。”作这个决定,他还是犹豫了一阵,为了全镇的工作能顺利推开,他只能当恶人,如果此例一开,殡葬改革就是一句空话。 第153章 入土为安(下)   赵永胜、粟明、侯卫东、刘坤、唐树刚、苏亚军、欧阳林、付江等人皆在小会议室,听了兴平村情况汇报,赵永胜道:“侯镇长是社事办分管领导,又是兴平村的挂村领导,兴平村的事情就由你全权办理,我只提一个要求,头三板斧一定要硬过去,做一个榜样出来,如果软下来,以后麻烦事情更多。”   粟明也道:“长痛不如短痛,下决心把尸体挖出来,如果今天不挖出来,以前死了人大家都在晚上埋了,殡葬改革就成了一纸空文。”   刘坤看到侯卫东焦头烂额的样子,心道:“侯卫东这回算是倒霉,分管这一项艰巨工作,做好了是应尽之责,出了事情就要承担领导责任。”相比之下,副书记的排序靠前,责任却不是太大。   侯卫东实实在在地感到了工作压力,中国人向来讲究入土为安,已经入土却要被强行挖起来,自己想起来也觉得于心不忍,但是除了挖起来这个办法,别无他途,他暗道:“今天运气不好,如果这家人有钱,也就不存在挖起来这样的烂事。”他又给自己宽心道:“这家人即然借不到五千块,说明人缘也一般,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想通了这一点,侯卫东就道:“赵书记、粟镇长,我决心已下,即使困难再大,尸体也必须要挖出来。”   赵永胜也知道事情的难度,就给秦所长打了一个电话,道:“秦所长,昨天辛苦了,哈,你们在哪里一站,比机关干部更有威慑力,今天还要请你出马,兴平村又死了一个人。”也不知秦所长在电话里又说了什么,赵永胜笑容停了停,这才道:“行吧,这事就包在我的身上。”   放下电话,赵永胜对侯卫东道:“我给秦所长说好,派出所今天全体出动,你在现场的时候尽理依靠秦所长,一句话,不能出大事。”他又对欧阳林道:“欧阳主任,你马上发通知,每个办公室只留一个人值班,其他人全部跟着侯镇长到兴平村。”   他又安排唐树刚,“唐镇长,你去帮着侯卫东。”唐树刚就为难地道:“今天下午安监局要到上青林检查,我要去参加。”   上一次出事故以后,安监局责令各石场停工整顿,检查合格以后才能复工,这也是一件大事,赵永胜道:“你去吧。”另一位副镇长钟瑞华在县里开会,副职就只有副书记刘坤,赵永胜想了想,道:“刘书记跟着侯镇长一起去,你要负责做好思想工作。”   曾强从门外走进来,对在座的领导道:“我已经联系了民政局李科长,民政局启尸队已经出来了。”   形势逼人,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粟镇长给侯卫东加了一把油,道:“侯镇,你也要打消顾忌,我们是执行县政府六号令,是执行公务,道理在我们手里,社员们翻不起大浪,只是要注意现场控制,尽量将矛盾降至最低。”   侯卫东接受了任务,就开始安排工作,道:“苏主任,你先带着几个人到兴平村,去做当事人的思想工作,我带着机关干部随后就到,曾主任在这里等着民政局的人。”   “付江,你是驻村干部,要把村社干部也组织起来,做好分化和劝解工作。”   又交待了些具体的事情,苏亚军、付江、程义琳等人就先去兴平村,随后,侯卫东就站在机关大院里组织机关干部,杨凤拿着点名册,大声地点名。   等到派出所四个正式民警三个联防员到齐以后,四十多人的队伍也就上了路。   兴平村这一家当事人与李木墩家里相比,就显得人多势众了,小院子里站满了人,有的讲道理,有的耍泼,轮番在镇村干部面前表演,侯卫东进屋之时,苏亚军嗓子已经嘶哑了,晏道理满头是汗,在一边不断地帮腔,可是从他们的脸色上看,显然没有将当事人说服。   大队伍到达以后,杨凤等等几个女孩子,就发挥了牙尖嘴利的特长,挤在了当事人的院子里,与当事人的亲戚们打起了口水仗。   政策已经宣读了无数次,现在争论其实已经没有了意义,侯卫东没有过多说话,他站在院内,在等着民政局组织的启尸队。   昨天夜里,住在空荡荡的粮站平房里,想着木板上在风中飘动着的发丝,他竟然有些心悸,计划生育和殡葬,这关于生和死的两个问题都是基本国策,按时髦的话来话,这都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事情,可是这种大好事到了基层,需要直面矛盾的时候,处理起来就异常艰难,其艰难程度是书斋干部不能理解的。   侯卫东在心里暗道:“好多报刊杂志都说乡镇干部是土匪,又有谁能理解乡镇干部的难处。”   税制改革以后县乡财政分灶吃饭,乡镇责任大、权利小、财力弱,为了维持基本开支,镇政府就将提留统筹看得很重,驻村干部的主要工作就是收钱,由于这种工作关系,驻村干部多数与社员关系不好。   在一片嘈杂声中,民政局的启尸队终于来了,启尸队也不是正规队伍,是民政局为了殡葬改革而临时组建的,人员来自于在殡仪馆干活的民工。民政局给了他们优惠价,从地里挖一具尸体,就补贴每人一百块,而当地也要配套补贴一百块,也就是说,只要走一趟,每人就能有两百块钱的收入,这在益杨也是高收入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他们本身就在殡仪馆从事这个工作,对旁人来说,启尸是了不得的大事,对他们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侯卫东和苏亚军对视一眼,便找到当事人的大儿子,一个魁梧的大个子,侯卫东态度强硬地道:“按照益杨县政府六号令,我们要采取强制措施,希望你们能够配合。”   此话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当事人家属群情激愤,侯卫东不再理睬他们,果断地指挥着机关干部前往埋尸地点,这一次遇到反抗远远强于昨天,机关干部围成了几排,保护着民政局的启尸队。   启尸队队员们多是四十来岁,他们好整以暇,先点燃钱纸,烧了一圈,又取了一个酒瓶,喝了两口以后,再浇到手上和毛巾上,这才拿起了锄头和铁铲,开始挖土。   当事人的家属被几十个机关干部组成的人墙挡住以后,双方便开始的抓扯,人墙里面响起了挖土声以后,当事人家属便激动了起来,几个人就拿起了扁担、木棍冲上来。   秦所长带着周强等民警以及联防员就在外围站着,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双方动一动拳头,民警们就没有管,但是社员们动用了工具,性质就发生了变化,秦所长带着几个民警就冲了过去,大声骂道:“把东西放下。”   警服代表着国家暴力机器,村民们还是很有顾忌的。很快,人群就混在了一起,扁担、木棍也就被夺了过去,被扔在地上。   在混战中,侯卫东脸上被打了一拳,一阵金星冒过,脸上就湿漉漉、火辣辣,他火往上涌,趁着一片混乱之机,对着一名叫得最凶的黑大汉屁股踹去,他这一脚使了大劲,黑大汉正在曾强拉扯,被踢得往前一扑,将曾强也带在了地上。   当尸体被抬出地面以后,镇政府干部护着启尸队员,朝着镇政府退去。   看着这一场乱局,晏道理气急败坏地站在坡地上骂,即骂当事人,又骂镇政府,最后将侯卫东骂得狗血喷头。   秦所长脸上被一个妇女抓了一条血印子,派出所有五四手枪,这种局面他不敢带出来,只是随身带了一只电警棍,脸被抓破以后,他就将电警棍拿出来,强烈的电流声发出“劈啪”的声音,却只是威胁,并没有真正动手,而一个联防队员手里拿着胶棒,他是刚退伍的武警,火气极旺,提着胶棒就劈头盖脸地乱打。   启尸队抬着担架,在机关干部的保护下,飞一般地跑了。   当事人的家属看到人被抬走,大势已去,渐渐就停下了脚步,只是望着机关干部的背影一阵乱骂。   回到镇政府,已经接近一点,五月天,天气已热,中午时间温度接近三十度,许多人光着膀子就走进镇政府大院子,看到大门口摆着些矿泉水,便一人一瓶,拿起来猛灌。   吃午饭的时候,不少人脸上都有伤疤,侯卫东眉角靠近鼻梁处被打破了一条口子,经医务室处理以后,就如小丑点了白鼻子一样,他出现在伙食团时,众人都望着他笑。   程义琳回到办公室,造了一份参加兴平村行动的人员名单,从财务室领了钱出来,就到了伙食团,大家签字领钱,喝酒吃饭。   吃过饭,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心里开始忐忑不安,“入土为安是千百年来的习俗,要在短时间内革除,谈何容易,这样搞下去怎样了得,说不定那天就要出事。”   可是不这样搞,殡葬改革就是一句空话,侯卫东参加工作以后,尽管遇到了许多困难,可是都没有那一件事情让侯卫东承受如此大的压力。 第154章 我来了(上)   刚刚处理完兴平村深夜埋尸事件,上青林又出现了一起不交钱就要土葬的人家,只是秦大江去做了工作,这家人暂时没有下葬,侯卫东带着人上去做工作,许诺这家儿子到狗背弯来打工,这才说服了当事人,完成了一具火化任务。   下山之时,侯卫东累得紧,坐在车上只说了一句话:“二天死了三个人,还让不让人活。”车上的苏亚军也同样心痛,“三天来,光是人工费都花了上万,社事办下半年的日子还过不过。”   不过两人的苦与累,青林镇近三万人口,从概率上来说,每天有生亦有死,计划生育还要抓,殡葬改革还要继续推进。   五月四月,这是青年人的节日,镇团委书记小关邀请还不到退团年龄的侯卫东参加团组织的活动,到沙州去旅行。   小关性格开郎,一说话就笑,眨巴着眼睛,态度很是诚恳。   侯卫东苦笑道:“我现在哪里有时间去旅行,天天提心吊担,就怕电话铃声响起来。”   小关也参加了数次行动,当然他只是随大流而已,他心里更关注是镇团委的工作如何抓出特色,汇报道:“侯镇,有事情向你汇报,我们团委一穷二白,这次去沙州学习,想找社事办化点缘,请求支持。”   侯卫东笑道“请我参加团委活动是假,想我出血才是真。”   小关就只是笑,“侯镇是我们团员们学习的榜样,上一次你说,每个团支部书记都要办一个实体,团委才有威信,我觉得很有道理,这一次我就是带团支部书记们参观沙州最大的青年创业基地,回来之后我们就展开讨论,分步实施。”   小关也是沙州学院的毕业生,比侯卫东晚一年,在镇里很有人缘,这一次团委换届,就当了新一届团委书记,他比侯卫东幸运,一来就分到了广播站,参加镇里活动很积极,于是当了团委书记。   “我给苏主任打声招呼,给多少,你自已去同苏主任商量。”   小关就欢天喜地走了。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苏亚军又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侯卫东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口,这一次,苏亚军满脸是笑,进门就报喜:“侯镇长,报告一个好消息,刚才接到了尖山村唐书记的电话,他们村里死了一个人,家属答应交钱,钱已经送到了唐书记手里面。”   侯卫东拍着胸口,道:“看到你进门,我就被吓死了,在这样搞下去,我就要成为防暴警察了。”   苏亚军自顾自地高兴,道:“再搞几次行动,社事办只有当裤子了,三次行动就花了一万多块钱,总算开始回流了。”   侯卫东这几天都紧盯着殡葬改革的事情,他已做好了再打几场硬仗的思想准备,听到了这个好消息,心情一下就放松了,道:“万事开头难,我们总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等到苏亚军走后,侯卫东仍然在回味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成果,见粟明的身影从门口一晃而过,便想去给他报告这个好消息,走出门时,就见到粟明身影已经闪进了赵永胜的办公室,他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就朝赵永胜办公室快步走去。   赵永胜的办公室在最东端,而粟明的办公室在最西端,这是以前赵、秦两人定下的格局,粟明接任之后,自然接任了。   侯卫东快步经过刘坤大门,余光见到刘坤正在全神贯注地看报纸,他便放慢了脚步,心道:“赵永胜办公室那幅对联写得好,每临大事有静气,我这么激动干什么,太不稳重了。”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粟明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认为侯镇长的看法也有可取之处,目前下青林五保老人的近百人,若是原地重建,最多能容纳四十多人,而且没有活动空间,而且民政局李文龙副局长已经原则上同意了新方案。”   侯卫东听到粟明提及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到停下了脚步,他见四周无人,就站在门外又听了几耳朵。   赵永胜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侯卫东办事能力强,就是工作时间太短,不懂规矩,这么重大的事情不经过党委,就擅自上报了,他这是在将军。”   粟明道:“侯卫东肯办事,这值得鼓励,尽管方法不对,以后慢慢教育就行了,但是新的敬老院选址还是不错的。”   侯卫东连忙轻手轻脚退了回去,他知道粟明是用迂回的办法来说明赵永胜,但是听到粟明的话,他心中仍有些不舒服,因为上报民政局的事情其实是粟明干的。   他坐回办公室,苦笑两声,心道:“我怎么就象那种过河卒子。”在办公室越坐越是烦燥,侯卫东就下楼来到社事办,社事办里笑声不断,曾强正在开着程义琳的玩笑,玩笑足够粗俗,所以引起了程义琳的强烈反击。   给曾强打过招呼,就回粮站。   今天粮站比往常的人多一些,梁站长的办公室也开着,侯卫东过去打了个招呼,闲谈了几句,便回过后院的平房。   老刑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把花刀,正在为盆景修枝,他的盆景别具一格,绝大多数都是用枯朽的树干为主体,主干虽然枯朽,木质部有着各种空洞,但是树干的边缘仍然枝叶繁芜,根部露出盆土外,有如枯木逢春,给人以欣欣向荣之感。   他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侯卫东站在背后,不经意回过头,见到侯卫东,道:“怎么不声不响地站在身后,吓我一跳。”   “看你这么专心,不忍心打揽你。”   老刑把花刀放下,拍了拍手,冒了一句:“侯镇是性情中人。”   在侯卫东心目中,老刑是一个不得志的怪人,今天见面,却见其语言平和,居然隐有隐者之风,便道:“我是性情中人,何以见得。”   “我昨天听老尹讲,这场镇卫生是你在抓,对吧。”老刑蹲下去摘了一片枯叶,接着道:“打扫场镇卫生不稀奇,栽点行道树也很正常,关键是将这等偏僻小镇的人行道上栽满了桂花树,这就不是一般的镇政府官员能做到的事情,没有真性情,是不会想到栽桂树的。”   侯卫东笑了一声:“这算什么真性情,青林山这么多的桂树,不拿来利用,实在可惜,我这是功利主义。”   “我也是算是老青林了,在这上下青林数十平方公里,只有两人最喜欢桂树,一是上青林学校的铁柄生,另一个就是你了。”老刑眼睛翻了好几下,道:“如果不是知道你喜欢种树,我才懒得理你。”   侯卫东这才明白,难怪老刑态度很好,原来是看来桂树的面子之上,他脑中闪出杨凤介绍的人物背景:“老刑原来曾经是粮食局副局长,因作风问题被下派到了青林粮站。”想到这个背景,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心道:“老刑才是真性情,在那个年代居然作风不好。”   和老刑闲扯了几句,他就回到屋里,把门窗打开,透透湿气,在屋角,一个木厢装着此生石灰,这是社事办曾强准备的,也是为了除湿。   侯卫东心中始终堵了一口闷气,打开电视机,坐在床头看了一会电视,心思渐渐飞了出去。如今,他面临着三个选择,调沙州工作,调开发区工作,留在青林镇,三个选择都是有利有弊。   调到沙州去,邓晓阳已经答应了此事,只要再拉上粟明俊,做一做工作,应该问题不大。此事的弊端在于:调到沙州以后,就要将青林镇建立的人脉全部放弃,所有的事情都得要从头开始,所有的关系都要重新建立。此事有利的一面在于:沙州经开区的位置相当重要,不是青林镇可以相比,如果在经开区能有所发展,前途不可限量。   调到益杨开发区,秦飞跃在开发区任一把手,随时都可以调过去,弊处在于:自己这个副镇长是跳票所得,组织部门对此是有保留的,调过去肯定当不了开发区的副职,只能从二级班子干起,或者是从一般干部做起。利处在于:秦飞跃是开发区老大,能得到重视,提升的机率较大。   而留在青林镇继续卖命,弊处在于:从刚才无意中偷听到的只言片语,让侯卫东意识到赵永胜始终有成见,而粟明也未必可靠,自己在镇里就是一个急先锋,就算苦干三年,下一次换届能否保住副镇长的位置,还是一个未知数,至于群众威信等等,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利处在于:留在了青林镇,能够直接管理上青林碎石场和兴平村条石场,96年高速公路建设的体量极大,应该能好好地赚一笔。   三个念头就在头脑里盘来旋去,侯卫东以前没有完全静下来思考何去何从这个大问题,此时从激烈的争斗中停了下来,这个问题反而突然间就迸了出来。   “再留在青林镇干一年,等到高速路完工,就调到沙州经开区。”侯卫东想到一句并不完整的名言:“经开区算什么,我来了,我看到,我征服。” 第155章 我来了(中)   坐在床上乱想了一会,侯卫东看着床头的手机,还是忍不住取了过来,再次打开。   他是拥有手机的新潮一族,可是自从有了这个手机,其行踪就由手机所掌握,不管躲在哪个角落,都会被人找到,根本无所遁行,而手机在凌晨或是夜晚的尖利铃声,更是深深地折磨了侯卫东的神经。   今天走进粮站大门的时候,他就将手机关了,可是坐在床边看电视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看了一集已经背得下台词的刘罗锅,他忍不住又将手机打开,打开没有几分钟,手机便如脱衣舞娘一般,一边骚首弄姿地扭动,一边叫唤起来。   侯卫东迟疑了一会,还是拿起了手机,看到上面的一串手机号码,虽然没有细看是谁的,心已经放下一半,在青林镇政府,除了赵永胜、粟明和自己,还没有谁用上手机,看到手机码,他就明白,这不是苏亚军和村干部打来的电话。   “我是侯卫东。”   “卫东,我是李晶。”   听到李晶略有些软绵的声音,侯卫东更是长舒了一口气,道:“你真是吓了我一跳,这几天接电话被接怕了,听到手机响,心就要跳出来。”   李晶在电话里“呵、呵”笑了几声:“难怪这几天你不跟我联系,究竟在做什么事情,这么紧张?”   侯卫东调侃道:“国家的大事,镇政府的破事,不说也罢,对了,李总有何指示。”   “我来了。”   “到哪里来了,到益杨吗,要过来看石场?”   “我的车子现在停到粮站门口,快下来接我。”   李晶今天到益杨交通局办事,办完以后,就给侯卫东打电话,手机关机,座机无人接听,她便给青林政府办公室打电话,杨凤听到女人找侯卫东,就不那么热情,给了社事办的电话,便算了事。   “社事办一个女同志说你回粮站的新家,卫东,今天我来得巧,正好恭贺乔迁之喜了。”   侯卫东来到粮站的门口的时候,粮站职工已为李晶开了门,她穿一套紫色的连衣裙,将凹凸有致的身材衫托得曲线毕露,有一位穿粮站工作服的女职工正在同李晶说话,也不知李晶说了什么,两人笑成了一团,有了粮站职工的对比,更显得李晶气质高贵,貌美如花。   粮站里从来没有来过这么漂亮的女子,梁站长也从办公室走出来,朝这边东张西望。   看着侯卫东探询的目光,李晶笑吟吟地道:“卫东,搬了新家,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好给你烧锅底。”   两人就朝粮站后面走去,到了平房处,见到满院的花卉、盆景,李晶也是眼前一亮,驻足看了许久,进了房门,她不觉皱的额头道:“这屋太潮湿,住久了要生病的。”   侯卫东心道:“今天她到这儿来,显然是故作轻松,她东绕西拐,迟迟不进入主题,肯定不是为了石场的事情。”口里道:“在青林镇,有房子住就不错了,哪里还能讲究这么多,我也有防护措施,屋角有生石灰,平时注意开窗户,应该没有问题。”   李晶随意地坐在床头,见床边放着《平凡的世界》,就拿起来翻了翻,她身穿着紫色的连衣裙,V字领,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乳沟或隐或现,看似认真地看着书,也不说话。   气氛就突然有些尴尬,侯卫东把眼光从雪白处飞快地移开,无话找话道:“兴平村的工程进展很顺利,兴平桥在七月份就可以完工,石场最多十来天就能投产了,你今天是否去看看。”   李晶摇头道:“石场的事有你照看,我放心。”她笑了笑,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道:“这是我的名片。”   名片上印着精工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总经理是吴兴彬。   “精工集团,这是正在组建的公司,我是董事长。”李晶解释道:“在沙道司当个副总,实际上也是为别人打工,实在没有意思,等高速路沙益标段建设得差不多之时,我就正式自立门户,大概就在十月份左右,现在我还是沙道司的副总,把名片印出来不太好。”   “我是搞原材料的,就靠着你们这些公司吃饭,应该请李董关照才对。”   “这个董事长的名头听起来唬人,其实是很小的公司,以后卫东要多多关照。”她一口一个卫东,口气比小佳还要亲热。   又道:“我已经在益杨县接了一条县道,也是交通建设年的项目,这条路虽然只有十二公里,是打通益杨南北阻隔的重要通道,曾县长亲自任指挥长,在十月份动工,虽然还没有招标,但是曾县长已经同意将新和路拿给精工集团来做。”   新和路是益杨县96年的民心工程之一,益杨县里的几个建筑单位争夺得很历害,不料被名不见经传的精工集团抢得了先机,侯卫东知道李晶与副县长曾昭强关系密切,心道:“李晶与曾昭强关系真是不一般,李晶能夺得这项工程,曾昭强肯定使了大力。”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李晶从沙州跑到益杨青林镇粮站,恐怕不是为了单单看一个石场,侯卫东就没有再兜圈子,道:“李董,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效劳。”   李晶就收起了笑容,道:“实话说吧,我是请卫东帮忙的,新和路还有几个月就要开工,公司帐上已经没有现金了,我想拉你入股。”   侯卫东拉了唯一的椅子,坐在李晶对面,道:“怎么入股?”李晶道:“我准备拿10%的股份给你,如果你愿意,下午就可以到沙州的公司谈具体入股事宜。”   说完之后,她就盯着侯卫东的眼睛,她眼波如水,鼻梁左侧有一颗黑痣,反而更增添了她丰韵。   侯卫东反而不敢跟她对视,就道:“这个。”   见侯卫东迟疑,李晶道:“我说明一下,按入股的比例来算,10%的股份就是100万元,相关证明文件全在沙州,今天下午就可以去查验。”   这笔钱侯卫东倒拿得起,但是他一时下不了决心。   李晶眼光中的急切之色一闪即逝,道:“现在沙州市大办交通,业务量很大,说实话,凭着我的关系,业务是不愁的,投钱到精工集团,绝对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侯卫东摸了摸鼻子,心道:“新和路十二公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李晶新组建的精工集团肯定遇到了资金问题,否则也不会来找我。”   他对李晶的能力还是比较放心,摸了一会鼻梁,才道:“我要先去看相关资料,如果符合法定程序,可以考虑入股。”   李晶自立门户,不仅投入了所有积蓄,还动用各种关系货了五百万元,又拉了两位信得过的朋友,才勉强凑到了一千万元,而交通建设体量都很大,计量单位都是以亿来算,这一千万资金看上去很多,实际上微不足道,这一段时间买设备,招募人员,交保证金,做图纸、租场地,乱七八糟的开销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李晶就成天为了钱焦头烂额。   她拉侯卫东入股,一方面解决了当前急需的现金问题,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侯卫东手里有两个碎石厂,他成为股东以后,新和路所需碎石就可以搞全垫资,等到交通局付了建设款,精工集团就转手支付碎石款,这样也就减少了资金压力。   侯卫东脑袋转得极快,他已经想到了碎石问题,直白地道:“精工集团资金这样紧张,恐怕业务不好作,光是碎石钱就够喝一壶了,现在上青林碎石协会有规定,不管是公是私,一概不赊购。”   李晶见侯卫东已经想到这个问题,只得道:“你是精工集团的股工,这些事当然是由你来一手搁平,卫东,反正上青林石场这一块,我全权交给你了。”   侯卫东盘算着:“今年修高速路,碎石这一块估计能赚好几百万,李晶手段了得,是做生意的好手,又借着修路的东风,这个投资应该没有问题,如果失败了,就当打个水漂,也不会伤筋动骨。”   拿定了主意以后,就道:“我们马上到公司去,如果相关的证明文件没有问题,我就是精工集团的股东了。”   李晶高兴地站起来,道:“我们这是第二次合作,从今天起就是一条船的战友,同舟共济,一起发财。”她伸出手,与侯卫东来了一个夸张的握手,随后又迅速地吻了侯卫东脸颊一下。 第156章 我来了(下)   看过相关文件,侯卫东道:“文件不全,我暂时不签字。”   李晶有些意外,幽怨地白了一眼,道:“卫东,你信不过我。”   侯卫东正儿八经地道:“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事情,我是学法律的,最在乎法律关系,先说断后不乱,把法律关系弄明白,以后的合作才会稳固。”   李晶认同了侯卫东的观点,翘起兰花指,喝了一口醇浓咖啡,然后道:“卫东,你说缺什么,我马上就补。”   侯卫东见李晶同意补文件,交待了几句,又道:“你补文件的时候,给我准备一辆车,我马上找刘光芬女士签字,她是你们的真正合伙人,我只是刘光芬女士的委托代理人。”   狗背弯石场是上青林最大的石场,其法人代表就是刘光芬,侯卫东的活动都是以其委托代理人的名义在进行,这件事情李晶是最清楚的,她道:“你快去快回,正式签字以后,我们几人一起到汉湖庆祝精工集团的诞生。”   在侯卫东起身的时候,她顺手给侯卫东牵了牵衣领子,道:“我现在还是沙道司的副总,手中有权,过期作废,就到汉湖好好玩一玩。”   侯卫东上了车便朝着吴海县赶去。   刘光芬看到老三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可是听说老三马上要走,又故意虎着脸,不搭理他,侯卫东对付老妈有一整套,他趴在老妈肩上,说着些亲热的话,刘光芬这才高兴起来,等到老妈在文件上签了字,侯卫东就使劲抱了抱老妈,然后收起文件下楼。   刘光芬站在窗户口,看着车辆匆匆而去,骂道:“这小狗崽子,跑得真快。”   上了车,侯卫东又给小佳打电话,小佳手机不通,新月楼家中座机无人接听,车子到了沙州郊区,侯卫东再打,依然如此。   等到手续办妥,侯卫东就将早已准备好的100万的支票递给了李晶,道:“这是我的投名状,希望李董能带领精工集团创下辉煌。”   李晶笑脸如花,眼睛特别的光润,道:“今天我们四人到汉湖一醉方休。”   到达汉湖不久,一辆蓝鸟,一辆桑塔纳先后滑进了汉湖的六号楼,精工集团四个股东,李晶,孟夏、侯卫东和关大鹏,孟夏年龄最大,三十五、六岁,肚子翘得比怀胎五月的孕妇还高,一幅志得意满的样子,关大鹏则是一幅文质彬彬的样子。   听说侯卫东是青林镇政府的副镇长,而且才毕业三年,孟夏就握着侯卫东的手,直道:“侯镇长是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有什么需要老兄帮忙的,说一声,老哥能办的一定办。”   随后就是一阵互相吹捧,在几人闲谈之机,服务人员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了上来,又拿来一箱上好的葡萄酒,就全部退了下去。   李晶喝酒不行,劝酒却很有一套,在她的鼓动之下,孟夏和关大鹏轮番向侯卫东挑战,侯卫东的酒量是被高度益杨红锻炼出来的,这红酒滋味甚淡,喝起来全无感觉,反倒是孟夏和关大鹏,拼了几大杯以后,就有了醉意了。   酒酣饭足,孟夏就一只手拿着牙签剔牙,一只手抚着肚子,他大有深意地笑道:“李董,汉湖又有什么好项目?”李晶嗔了他一眼,“温饱思淫欲,就是说的你这种人。”她取过放在一旁的对讲机,吩咐道:“准备二号楼,有客人要来,三人。”   孟夏和关大鹏都是汉湖的常客,他们的色狼本色早已在李晶面前暴露无遗,所以也不用假装。关大鹏无限留恋地道:“李晶如果离开了沙道司,就得离开汉湖,这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汉湖是沙道司的产业,是由李晶来直管的,经过这两年的发展,汉湖成为李晶结纳各方豪杰的重要场所,可是她从来也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个地方是男人的天堂,而她是女人,所以不是她的天堂。   很快,就有漂亮的服务人员过来引导,孟夏和关大鹏也就跟着去了。   还有一个服务员站在侯卫东身旁,双手握着放在身前,姿势很幽雅,态度很真诚,她在等候着侯卫东。   侯卫东享受过汉湖的温柔,但是他今天不想在汉湖久留,道:“李董,我要回沙州,好久都没有向老婆报到,再不回去就要后院起火。”   李晶眼中神情有些复杂,道:“你真的不休息一会。”   在汉湖的休息就意味着温泉与美人,很少有男人能经得住这种诱惑,侯卫东不是迂腐之人,也曾经享受过温泉中的美人,但是他今天确实不想在汉湖久留。   侯卫东开了一个玩笑,道:“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这是人生的一种境界,我还需要不断修炼,今天回家就是让家中红旗不倒。”   上了车,又给小佳打电话,依然如此。   在沙州宾馆,沙州建筑协协会也正在举行成立大会,沙州建委柳副主任出席了大会,小佳也就在会场服务。举行成立大学之前,沙州建筑行业的大老板们已经纷纷认捐,一下就收到了近一百万元的会费。   这让柳副主任副出望外,他是协会的常务副主任,这一百万元的会费就由他来签字,也就是说,他手里多了一个小金库。正式会议结束后,柳副主任激情四射地宣布:今天晚上的酒会,一个人也不能走,哪个走了,第一次协会活动就由他来负担。   步高的新月楼在沙州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完善的小区式服务,宽阔的中庭,良好的绿化,这种与以前单楼独户完全不相同的模式,一下就激起了沙州人潜在的购买热情,尽管价格不便宜,仍然被一抢而空。   新月楼就成为沙州住宅的标志,隐隐也成为行业标准,实力稍强的开发商都在策划类似于新月楼的楼盘。   新月楼的老板步高成了建筑行业的新星,新星就意味着钱足够多,随着新月楼的成功,这一点毫无疑问,其次还意味着有足够的社会地位,这一点也不是问题,步高父亲是副市长,他本人也是沙州市人大代表。   此时,这位新星透过众多脑袋准确地瞄着小佳,此时,这位漂亮的办公室副主任正在低着头写着什么,神情专注。   上一次麻贵的照片未能让两人分手,这让步高有些意外,他从小成绩就好,很顺利就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之后就自主创业,数年时间,他已经成为沙州的成功男士,这尽管同其父亲有关系,但更主要的是他的努力,至少他是这样认为了。   追求小佳受到挫折,这反而增添了得到小佳的欲望,得不到的东西是最好的,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步高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打招呼道:“小佳,在忙什么?”   小佳原本对步高颇有好感,只是照片事情以后,她就对步高有了警惕,见他过来,便淡淡一笑道:“明天要发简报,我先打个草稿。”   步高就顺势坐在小佳身旁,道:“今年又分了两个大学生到办公室,简报就让他们写,你又何必亲自动手。”   两人就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步高谈吐风趣,数次将小佳逗笑。   在十一点的时候,小佳习惯性地摸出手机,重新打开,此时,手机又有了一些残电,她赶紧给侯卫东拨打过去。   侯卫东此时已经坐在了新月楼的家中,手机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正等得心中焦急之时,手机就跳动了起来。   “我在沙馆开建筑协会,手机没有电了,回家给你打过来。”   “我来了。”   “来了,到哪里来了。”   “新月楼,快点回来,我在等着洗衣服。”   小佳脸上就涌出一片红云,见步高坐在旁边,便将一句玩笑话咽了下去。   “洗衣服”是夫妻间的隐语,这来源于一个故事,一对夫妻习惯将晚上夫妻生活叫做洗衣服,有一天夫妻俩吵了架,下午丈夫性趣来了,道:“我们两人来洗衣服。”妻子还没有消气,道:“没有电,洗衣机不能用。”晚上,妻子气消了,而丈夫还有生闷气,妻子就道:“我们洗衣服。”丈夫硬梆梆地道:“我自己用手洗了。”   步高见小佳忽然满带羞涩地笑了起来,就知道这个电话肯定是给侯卫东打过去的,他心中酸气大发,暗道:“张小佳,你迟早要投入我的怀抱。”   酒会完后,已是十二点,柳副主任又去唱歌,小佳就以身体不舒服为名请了假,匆匆赶回新月楼。   听到开门声,侯卫东就快步来到了门前,当小佳进门,就被侯卫东拦腰抱起,直接就进了寝室。   “等一会,我先洗澡,啊,坏家伙,别急。” 第157章 阴差阳错(一)   刚才的疯狂激情,如正负电子相遇一般,将侯卫东和小佳雌雄荷尔蒙暂时都消耗殆尽,两人相拥着休息。小佳额头泌出了晶莹的细小汗粒,面色微红,皮肤光润,而侯卫东在床上辅起了一个太字,只是太字的那一点松软无力,全无几分钟前的凶神恶煞。   休息了一会,小佳穿起睡衣起来倒水,又将音乐打开,让最流行的理查德曼的钢琴曲在屋里回荡。侯卫东从身体到心理上都格外的放松和温暖,他又想起了那句老话:“女人家,女人家,没有女人就不是家。”就诚恳地道:“我们结婚吧。”   天气刚过五月,温度却猛然间升到了三十度,屋里的空调也就开始启动,冷风吹到小佳赤裸的皮肤上,让她打了个冷颤,她连忙扔给侯卫东一床毛巾,调皮地笑了笑,道:“老公,你就这样裸体趟在床上求婚?一点都不浪漫。”说着话,又坐在床边。   侯卫东抚摸着小佳纤细的腰身,道:“我的浪漫是在骨子里,自然不需要作表面文章。”   小佳又趟下,靠在侯卫东的肩头,道:“绝大多数女人都是感性的,一朵鲜花,一次浪漫的晚餐,一场简约而大方的婚礼,上车时的搀扶,生病时的问候,这些都是小事,也是表面文章,但是就是这些微小的表面文章,会给一个小女人很强的幸福感,我是小女人,所以需要这种表面文章。”   小佳肌肤极为细腻,有一种丝绸的质感,侯卫东有手指从小佳的腰间滑过,不自觉在心里比较道:“小佳身材虽然不如段英丰满,却也凹凸有致,更有东方女子的味道。”想到段英,侯卫东吓了一跳,连忙将思路收了回来,继续着结婚的话题道:“明天我到你家去,去向你的爸爸妈妈求婚。”   三年时间,侯卫东从一穷二白的毕业生,变成了青林镇副镇长,很遗憾的是,这是益杨县青林镇副镇长,而不是沙州市的乡镇副镇长,含金量就大大降低了。但是,沙州新月楼的住房、益杨沙州学院的住房、上青林的碎石场、兴平村的条石场,以及精工集团20%的股份,这些都是真金白银,也是侯卫东在求婚前充满底气的重要依靠。   此时,小佳的母亲陈庆蓉已经下岗,她们车间原本就是辅助车间,在全厂的改革中,率先为改革付出了代价,被辛劳工作了一辈子的工厂铁面无情地扫地出门,要强了一辈子的陈庆蓉暗地里流了许少眼泪,有小佳的支撑,她在经济上并没有问题,只是被人抛弃的事实,成为她心中的阴影。   恰值更年期,让她脾气颇大。   小佳想着母亲头上的白发,突然心里有些发酸,她翻身抱着侯卫东,道:“谢谢你在外面辛苦赚钱,要不然我爸妈的日子会很难过。”   她想起了今天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新闻,道:“我今天上午看了报纸,说是有一家人全部下岗,有一天,那家读书的孩子就说,爸爸我好想吃肉,当爸爸的听了很难受,就到菜市场去,在肉摊前看了半天,想起儿子的话和咽口水的神情,就趁着摊主不注意,抓起一块肉就跑,结果被逮住了,摊主听说他全家都是下岗工人,就叹了口气,又扔了一块肉给他,这个男人回家做了一顿红烧肉,一家人吃得饱饱的,看着儿子撑得滚圆的肚子,男子一句话也没有说,晚上这个男子就跳了楼。”   讲到后面,小佳声音已是酸酸的,小眼圈也红了。   进入九六年以后,沙州市境内小型国有企业纷纷破产,据说中央要抓大放小,也就是说,只管大的,小的就自生自灭,特别是县属企业,多数都倒在了市场经济的枪林弹雨之中,侯小英、段英、陈庆蓉等女性,都曾是地属或是县属国营企业的落水者。   侯卫东安慰地摸了摸小佳圆润的肩头,道:“放心,我们是一家人,有我吃的,就有爸妈一口饭吃。”   美好的夜晚,提起这些现实问题,有些煞风景,因此侯了开满的最后两句话,就特意开起小玩笑,用以调节气氛。   小佳心里很温暖,道:“你有这个心就行了,我也不需要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就行。”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想起了步高,如果说是富贵,侯卫东虽然也算是有钱人,可是他的资产与步高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说学历,步高毕业于名牌大学,也强过侯卫东,但是,与侯卫东在一起,她就觉得特别幸福和自在,不仅是爱情,更是一种浓浓的亲情,这是步高身上不具备的东西。   两人议论了一会钻戒、婚纱、酒楼以及一些细节,谈到情浓时,又搂抱在一起。   侯卫东瞪着天花板,心里有些走神,想着曾经与外面小姐胡来的事情,就暗自发誓道:“以后再也不干这些烂事了。”可是,想到汉湖里恭敬有礼格外的温柔的女子,他又对实现这个誓言的决心产生了怀疑,再想起段英丰满白晰的身体,心道:“如果段英来找我,怎么办?”   正在胡思乱想中,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劈里啪地乱想了起来,侯卫东这一段时间被手机折磨得够呛,但是还是接过了电话,一看是苏亚军家时的电话,鸡皮疙瘩顿时就冒了起来。   虽然电话隔着数不清的田坎和公路,苏亚军身上的酒气还是准确地传了过来,“侯镇,好消息,今天死了两个人。”   侯卫东差点昏头,死了两个人不是好消息,不过他马上反应了过来,道:“交钱了。”   苏亚军是一个性格沉稳的人,平常话也不多,今天却是啰里啰索,道:“侯镇,今天这两人交钱别提多积极了,在办公室等我的时候,一家人都快急疯了,看着程义琳把钱收了,一家人就笑着出门了。”   放下电话,侯卫东见前面的强力,已使殡葬工作取得了成效,心里也颇为高兴,高兴之后就觉得有点不是味道,青林镇的老百姓并不富裕,普通农家一般拿不出五千块钱,多半是为了土葬而东拼西凑,但是,土地占用费是县政府六号令规定的,具体取费标准是镇里集体研究的,侯卫东作为分管副镇长,也只得按着这个要求办。   侯卫东在心里安慰了自己,“我只是执行者,没有必要心里不安。”   小佳见侯卫东接了电话便阴睛不定,关心地问道:“镇里有什么事情吗?”   侯卫东就将殡葬改革的事情简单谈了几句,小佳安慰道:“国家制定这个大政策是有道理的,这是为了节约珍贵的土地资源,在沙州附近,听说土葬费是一万多元,比青林贵得多。”   上青林石场上的事情,小佳一般不过问,具体的事情,侯卫东也很少与小佳谈起,这次与李晶全面的合作,算是一件大事,作为家庭成员,应该给小佳言明,但是事情涉及到李晶,这就有些麻烦,前一次麻贵送来的照片,虽然没有引起大波,却在小佳心中留着阴影,有事无事的时候,小佳总是拿着这事开涮。侯卫东几次想开口,但是想到明天就要到张家去求婚,今天说这事或许惹来麻烦,便忍住未说。   第二天天明,侯卫东特地挑选了一件比较正式的短袖衫衣,在镜子边看了许久,这才满意。   八点,两人出门,打出租车回家。   出租车司机眼窝挺黑,神情颇为疯倦,看到美女上了车,勉强打起精神,昨晚他开车,生意极好,接连跑了两个长途,晚上基本上没有休息,比平常多赚了三百多,这多出来的钱当然归他私人了,因而累是累,心里也挺高兴。   小佳见他不停地打哈欠,道:“师傅,慢一点。”   话音刚落,出租车上眼睁睁地就朝着一辆大货车冲了过去,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追尾了。   侯卫东与小佳都坐在后排,倒没有受太大的伤,小佳手腕被碰青了,肿得老高,而侯卫东为了保护小佳,额头撞在出租车的钢制护栏上,更是吊了好大的一个包。   “今天这个样子,太不吉利了,就不回家。”小佳哭丧着脸,又道:“老公,你开车一定要小心,不能喝酒开车,不能疲劳开车,不能开快车,听到没有?” 第158章 阴差阳错(二)   求婚之路遇到车祸,这让小佳心情郁闷,回到家中,就心神不宁地看着电视,侯卫东逗她说话,她也没有什么兴致。   就这样闷了半个小时,小佳才缓过劲,道:“听说棂云寺的香很灵的,我们找时间去烧一柱,保佑我们平安。”侯卫东对这个提议很有些意外,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一套了,封建迷信害人,在乡镇是打击对象,你忘记了赵树理的小说了。”   “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至少,我可以寻求心理安慰。”小佳原来也不信这些风水之说,只是沙州建委的历届主任都是暗信风水之说,而建筑行业的大老板更是十有八九都对这民间之事笃信不疑,小佳在建委呆得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也开始相信似是而非的东西了。   她扳着指头算了算,道:“现在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半个月才回来一次,我们今天中午请粟部长吃饭,请他出面做工作,争取早点调回沙州。”   侯卫东早就想给小佳说这个问题,就坐在小佳身边,用手揽着其肩膀,道:“我曾经承诺三年内调回沙州,可是现在形势变化了,想法也就需要跟着变化。”   小佳敏感地道:“你不想调回来吗?”   “这一段时间我一直考虑何去何从的问题,我在青林镇很难进一步发展,调回沙州最有利于发展,但是目前岭西高速公路马上就要进入建设高峰,碎石量很大,我想在青林镇把这一笔大生意做完,经济实力更强的时候,再考虑调动的事情。”   这三年多,侯卫东接触了不少灰暗之事,根本不相信光凭认真工作就能在仕途上有所发展,因为整个官员的评价体系是掌握在上级手中,正所谓:“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他本能地意识到,如自己这般没有背景的人,要想进一步发展,难度很大,多赚钱,或许是另一条道路。   小佳想了一会,才道:“如果岭西高速路这一单生意做完,又接着来了一宗大生意,哪又怎么办?”   “哪里有这么多的大生意。”侯卫东安慰道:“等岭西高速路完工,就立刻全力办调动。”   “也没有必要把时间界限划得这么清楚,这两件事情可以同时进行,今天中午看能不能把粟部长请出来,同他的关系搞好了,办起事来就能事倍功半。”   侯卫东明白小佳的心思,就给粟明俊打了一个电话,“粟部长,我是侯卫东。”   接到电话的时候,粟明俊正在家里生闷气,买房子以及装修,将家里的存款腰斩了绝大部分,今天老婆又吵着要给女儿买钢琴,他就说暂时缓一段时间,老婆就不高兴,两人争吵了几句。   听说侯卫东要请全家人吃午饭,他犹豫了一下,想到了侯卫东对粟糖儿的援助之情,便道:“小侯,就有附近找一个地方,不必太破费了。”   新月楼是沙州的高档社区,随着入住的人家越来越多,其周围渐渐热闹起来,各种美食店亦陆续开章,小佳是建委办公室副主任,分管后勤这一块,对美食店很是熟悉,就订了一间叫做水陆空的中等餐厅。所谓水陆空,就是水中、地面、天空这三个地方的野味,菜价贵,但是环境好,更胜在新奇。   侯卫东和小佳在水苑居等了十来分钟,粟明俊一家三口才过来,粟糖儿见到了侯卫东,很是高兴,而粟明俊有心事,就显得稳重许多,粟夫人还在为钢琴的事情生气,脸上也就没有笑容,她今天能出来吃饭,也是看在侯卫东救粟糖儿的情份之上。   小佳当了二年多建委办公室副主任,为人处事颇有心得,与学生时代已有天壤之别,她懂得擒贼先擒其老婆的道理,当粟明俊一家人进来以后,她就与粟夫人坐在一起,逗着粟糖儿玩,又将粟糖儿一阵猛夸,两个女人的话题始终围绕着粟糖儿,粟夫人脸上表情亦丰富起来,不一会就与小佳谈得颇为投机。   粟明俊见老婆高兴了,心里也就放松了,他是分管综合干部处的副部长,对副处以上干部很熟悉,小佳现在是副科级,还没有纳入他的管理范围,对小佳也不熟悉,此时他见小佳人长得漂亮,又很有交际能力,便问道:“张主任什么时候当的办公室主任?”   小佳道:“我毕业以后就在园管处工作,后来调到了建委办公室,前年任的办公室副主任。”   “你到园管处工作过,以前学的什么专业?”   “我是沙州学院毕业的,生物专业。”   粟明俊与侯卫东碰了碰酒杯,吃了一口菜,这才道:“市委很重视园林工作,已把园林上升到了城市形象的新高度,目前正在筹建园林管理局,这是正处级单位,与建委平行,改革方案已经上报给市委常委会,原则上没有大问题。”   成立园林管理局的消息,早就在沙州传开了,但是一直没有准确的信息,从粟明俊口中说出来,就有很高的可靠性。   小佳心中一动,道:“粟部长,我在园林管理处工作过,对园林管理很有兴趣,专业也相近,能不能把我调到新局去?”   粟明俊不过是随口一说,听小佳愿意到园林管理局,倒有些意外,道:“建委可是好单位,怎么舍得调走。”   小佳前几年走得很顺,时间不长就成为建委办公室副主任,可是到了这一步以后,若想再往前走一步,难度就很大了,而且办公室工作时常要陪着领导喝酒、唱歌,这种声色犬马的生活,让她感觉很累。   “从我的个性来说,更适合做业务工作,特别是园林规划这一块,我比较喜欢,也比较擅长。”   粟明俊微微颔首,道:“这事我记下了,等正式调整干部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一声。”他这一个颔首动作,下意识中就很有组织部领导的风度,稳重而矜持。   今天侯卫东和张小佳请粟明俊一家人吃饭,原本是为侯卫东调动打下基础,却意外地为小佳的事情打了一个铺垫。   这事谈完以后,谈话的主题就被粟夫人、小佳和粟糖儿主导,粟明俊和侯卫东两个大男人也插不上话,就不断地喝酒,酒是沙州糖酒公司买的茅台,据说很正宗,由于是自带酒水,水陆空餐厅就要收五十块的开瓶费。   吃完饭,小佳就牵着粟糖儿,与粟夫人有说有笑地回到新月楼,侯卫东和小佳在中庭目送着粟明俊一家人进了门洞,小佳就道:“老公,跟你说个事情。”   “我想买一架钢琴送给粟糖儿。刚才赵姐悄悄给我说,他们夫妻俩为了钢琴的事情闹了别扭。”   侯卫东奇道:“这种事情赵姐也给你说了?”小佳眼光还看着门洞,道:“女人嘛,家长里短是永恒的话题。”侯卫东赞道:“小佳还真是外交人才,一顿饭的时间就与赵姐成了好朋友,我做不到这一点。”小佳亲热地挽着侯卫东,道:“我在办公室就干这些婆妈的事情,每年过节都要考虑给市里的领导送礼品,每个领导职务、性格、家庭环境不一样,如何恰到好处地送礼,是一门复杂的学问,真是伤透了脑筋。”   侯卫东不禁对小佳刮目相看。   两人就到了沙州唯一的琴行,挑了一架一万多的珠江钢琴,又买了一年学期的学习卷,交钱并拿了发票以后,小佳就给粟明俊家中打了一个电话。   赵秀吃了一惊,道:“这怎么行?老粟要骂我的。”小佳亲热地道:“刚才说好了,我是粟糖儿的干妈,干妈给干女买个礼物,有什么关系。”赵秀还在推辞,小佳就道:“琴行已经把钢琴送过来,赵姐就不要见外了。”   放下电话,赵秀就把这事给粟明俊说了,粟明俊也是楞了一下,道:“这两个年轻人真是历害,我们年轻人的时候,哪里有他们这样的心计。”   赵秀迟疑道:“这钢琴一万多元,能不能要?”粟明俊想了想,道:“他们两口子是有求于我,侯卫东想从益杨调到沙州,张小佳想到园管局任职,所以送了这架钢琴,这两件事情都不是太难,我办得到,既然他们有心,你就收了吧。”   赵秀就喜滋滋给小佳回了电话。   “老粟,侯卫东就是一个副镇长,他怎么这样有钱,年纪轻轻就在新月楼买了房子,这钢琴也是说买就买。”   粟明俊也正在想这个问题,道:“他们两人职务都不高,也没有多少人给他们送钱,听侯卫东说,益杨青林镇矿产资源丰富,我估计侯卫东弄一个企业,要不然没有这么多钱。”   赵秀听得眼睛放光,道:“我们也去开一个企业,以后粟糖儿肯定要出国,得为她提前筹些钱,光凭我俩的死工资,根本不可能存这么多钱。”   粟明俊摇头道:“我的位置太敏感了,不知好多人都盯着,算了,还是不做这些事情。” 第159章 阴差阳错(三)   侯卫东回到了家中,站在阳台上,端着一杯清茶,看着新月楼有花有树有草有水的中庭,粟夫人、小佳和粟糖儿就在中庭的空地里站着,两个大人在一边站着说话,而粟糖儿则在旁边跳来跳去。   钢琴被搬进门洞的时候,侯卫东就从窗台转回屋子。   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等着小佳回来,侯卫东看了一会电视,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想了想,却找不到是何原因,这时,电视里有一个胖男子正拿着手机在大街上打电话,他这才猛然间想起,手机居然一个上午都没有响过。   手机,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手机不响,吃饭不香,做爱不爽。   他看了桌上的手机,这才想起,昨天晚上接完电话以后,为了不影响二人世界,就将手机调成了无声状态,今天早上忘记调回来了。从桌上拿出了电话,随便看了一眼,只见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他就回转过去。   “你好,我是侯卫东,请问你是哪一位。”   话筒里有隐约的音乐声音传出来,几秒钟以后,一个声音响起:“喂,我是段英。”听到段英的声音,侯卫东吓了一跳,他急忙走到了窗台边,见小佳、粟夫人和粟糖儿仍然在中庭说话,便道:“这是你的新电话吗。”   “昨天单位配发的手机,要记住我的号码哟。”   侯卫东沉默了一会,道:“工作顺利吗?”   段英原本是兴高采烈给侯卫东打电话,听到其语调并不热情,心里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了下来,语调也冷了下来,道:“还行吧,工作性质和益杨报社相差不大。”   侯卫东也觉察到自己太冷淡了,开玩笑道:“段英,有你在报社撑腰,以后益杨县哪个当官的找我麻烦,你要为我伸张正义。”段英道:“我一个小记者,算什么。”   电话里就有些冷场,两人又随口聊了两句,段英便挂断了电话,她内心深处隐隐的希望也似乎一下被打碎了,变成尖锐的渣子,刺得她的心很痛,她楞了好一会,用手使劲揉了揉脸,调整了一会心情,这才面带微笑地走回了音乐茶座,里面的一位报社同事就开起了玩笑,道:“段英,打电话还躲着我们,是打给男朋友吧。”段英把手机放回手包里,笑道:“我在约会采访对象,里面太吵了。”   挂断电话,侯卫东又来到窗台边,看着楼下的侯卫东也在暗自检讨,心里也在激烈地斗争着,一个声音道:“我的意志太不坚强了,总是禁不住诱惑。”而不同的声音又响起:“说段英来诱惑我也不对,其实在我的潜意识,就想与她发生着一点浪漫的关系。”   “你不能负责任,为何要同他发生着关系?”   “发生了关系就一定要负责吗,这是两厢情愿的事情。”   “你可是政府官员,又是小佳的男朋友,如果是小佳做了这些事情,你怎么想,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懂不懂。”   “我对小佳是真心的,和段英不过是纯粹的肉体关系而已,天知、地知、我知、她知,小佳怎么会知道这事?再说,我也是出于同情心。”   “算了,别找借口了,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出轨也是有着生物学的渊源,因为从人类生存的原则来说,男人就需要不断地播种,才能使种族更好地繁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男人就可以在同一时间爱上不同的女人,段正淳就是一个例子,何况我身体这么好,只和一个女人好,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   另一个声音冷笑一声:“分明就是色狼,何必找这么我理由,不过我规劝一句,常在河边走,难色不湿腿,要想保持家庭和谐,事业成功,男女之事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两种声音在不停地交战,当钥匙声响起来,侯卫东这才收回心神。   小佳心情极好,进门就道:“今天晚上粟部长要出去吃饭,赵姐让我到她家里去玩,你去不去?”侯卫东拒绝道:“三个女人一台戏,我去了能干什么,晚上我到大哥家去吃饭,好久都没有过去了。”   又道:“我看你对钢琴这样有兴趣,也去买一架放在家里。”   小佳从后面抱着侯卫东,道:“我读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同学会弹钢琴,每次学校搞演出,她都要去表演,穿着长裙在台上弹琴,别提多美了,当时我家的条件,哪里买得起钢琴。”她松开右手,在侯卫东胸前比划几下,又道:“可惜这一双手,天生就是弹琴的,却连钢琴的琴键都没有碰过。”   “我明天就去买,你也可以找回少年时代的梦想。”   小佳叹气道:“还是算了吧,现在这个年龄再来学琴,太晚了,打打麻将还凑合,今天晚上吃了饭,赵姐还约了人来打麻将,我也要参战,恐怕回来要晚一些。”   新月楼是小区式管理,打麻将晚点回家,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侯卫东就道:“我们家里还缺一台电脑,我下午出去买一台,也算是时髦一把。”   “这哪里是时髦,沙州市政府已经开始推行电脑办公了,我们办公室也配了两台电脑,青林镇山清水秀,资源丰富,就是太闭塞了,一不小心就要落在时代后面,你也要紧跟时代。”   这一点,侯卫东也要承认,在乡镇三年时间,天天与村社干部混在一起,确实与新时代脱节了。   “听说沙州股市火爆,我想去看一看。”   小佳看着侯卫东额头的青肿,道:“我们两人就是残兵败将的样子,到哪种场合去,遇到熟人肯定要被笑。”侯卫东就开玩笑:“下午不出门,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小佳白了侯卫东一眼,道:“东风吹、战鼓檑,当今世界谁怕谁。”这是沙州酒场中的惯用语,小佳套用在男女之事人,也是十分的和谐。   侯卫东与小佳的战斗,初期是侯卫东占了绝对主动权,随着战争时间的延长,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小佳频频发起反攻,到底谁笑到最后,还是一个未知数。但是,今天侯卫东战意颇盛,和小佳谈笑了几句,两人不知不觉又滚到了一米八的大床上。   “啊。”小佳随着侯卫东的节奏,不由自主的哼了出来,声音也是越来越大。   望着小佳鼻翼的一滴汗珠,侯卫东浑身的力量被小佳的呻吟所激起,只是因为天热,做爱之时只拉了窗帘,而没有关窗户,侯卫东下意味道:“小佳,轻点。”   小佳连喘边道:“外面听不见。”   新月楼设计得极好,他们的卧室正对着中庭,这等呻吟声,是不会传得太远。侯卫东也醒悟到这一点,便道:“小佳,我爱死你了。”小佳迎合着侯卫东的动作,道:“不要停下来,我也爱你。”   一番激情之后,两人沉沉睡去,到了二点才醒来,小佳看着侯卫东坐在床头抽烟,道:“坐一下午也怪闷,我们还是到岭西证卷去看一看,让你感受一下现代金融的魅力。”   岭西证卷有一个极大的厅堂,里面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居然比沙州最大的菜市场还要热闹,这些人如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一样,都昂着头看着一个一个电视屏幕,电视屏幕上一大半都是绿色,间或出现些红色。   小佳遇到熟人,但是那人和她说了几句,就抬头盯着屏幕。   “这些绿色是什么意思?”侯卫东悄悄问小佳。   小佳道:“绿色就是下跌,红色就是上升,内地股市是单边市,不能做空,显绿色就意味着有人亏损。”建委办公室流行炒股,那些大姐小弟一有空就谈这个,谈着谈着,两眼就开始放光,小佳时常泡在里面,听得多了,也对股市略知一二。   侯卫东看了看诸人紧张的表情,随口道:“绿色就是下降,也就是以陪钱,难怪男人都怕戴绿帽子,戴了绿帽子就意味着男人的尊严下降了,资产估值就要下降。”   他这话说得有点大声,周围的股民全部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有一位股民曾在吴海工作,听出侯卫东的声音中有轻微的吴海尾声,就小声道:“小地方来的人,不懂就不要乱说。”于是众人都很轻视他。   侯卫东见犯了众怒,便和小佳灰溜溜地逃出了证券公司,刚出门,就遇到了正上楼的江楚。   “嫂子,你也要炒股吗?”   江楚急匆匆地道:“我要上去看走势,小三,今天晚上到家里来吃饭,这里结束以后,我就去买菜。”   简单交谈了几句,江楚就快步上楼。   离开了证卷公司,侯卫东道:“我下次来开一个户,让哪些人瞧一瞧小地方人的历害。”吴海县、益杨县都是沙州管辖之县,沙州人瞧不起县里人也是历史形成,侯卫东为此也吃了苦头,每当有人拿这说事,他心里有冒火。   小佳是知道其心病的,捂着嘴笑道:“你连沙州的美女也泡到手了,还在意别人的说法。”侯卫东想想也是,笑道:“每当有人提起这个话题,我心里就堵得慌,这个小地方情结恐怕很难消掉了。”   又逛了一会街,四点多,侯卫东与小佳分手,打了车就朝大哥家里走,进了屋,江楚已经回来了,她脸色不好,勉强笑了笑,道:“小三,怎么你一个来了,小佳怎么不来?”   侯卫东见江楚脸上还有泪痕,道:“嫂子,刚才看你都好好的,怎么回事。”   江楚闷了一会,道:“我的股票跌停了。”   侯卫东接触股票很少,问道:“跌停,什么意思。”   “我昨天刚买了五万元,今天就亏了一万。”   江楚和侯卫国两人都拿工资吃饭,又才装了房子,家中经济条件并不宽裕,拿出所有积蓄,又借了钱,才凑齐五万,谁料到第二天就亏了一万。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一天就亏一万元,这股市太玄了吧。”江楚不服气地道:“风险大,利润也大,还有一天赚几万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三,这五万块钱有些是借别人的,你能不能借三万给我,我把别人的钱先还了。”   侯卫东与大哥感情很好,就很尊敬江楚这个嫂子,道:“借钱,没有问题,只是这股市太吓人了,你要慎重。”江楚听说侯卫东同意借钱,就很高兴,道:“这事别跟你哥说,他反对我炒股,跟他说一天亏了一万,他肯定要我和吵架,我这支股票很好的,说不定明天就能涨回来,小三,你本钱多,也可以投点钱进来,到时不想发财都不行。”   见嫂子彻底迷上了股市,侯卫东也没有劝说,这点本钱亏空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只道:“嫂子,你和哥赚钱也不容易,一定要小心。”   说话间,外面就响起了刹车声,不一会,侯卫国就提着手包走了进来。   “小三,我正想找你,有事要跟你说。” 第160章 阴差阳错(四)   “我看过卷宗,上青林的案子里的受害者,是不是一只眼睛瞎了?”   侯卫东见大哥突然提起曾宪刚,心里奇怪,道:“有这人,他叫曾宪刚,尖山村的村委会主任,怎么说起他?”   “上青林案子的首犯一直在逃,他是累犯,犯事不少,好几件大案都涉及到他,我们的人一直在追捕他,前一段时间我们得到消息他要回家,就派人去守候,无意中发现有一个戴眼罩的人也在附近守候,后来派出所的人把他带回去询问,从他身上搜出来一把尖刀。”   侯卫东吃了一惊,随即想起曾宪刚曾经说过的话,“他以前就说过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没有想到人当真在行动,我倒低估了他,他是一条真汉子。”   “你和他很熟悉吗?”   “上青林成立了碎石协会,有五个老板,他是其中之一,我们是好朋友,而且是比较铁的哪一种。”   侯卫国进屋以后,就将警服换成了运动装,他用手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大腿,道:“听说是受害者,我的人就放了他一马,小三,现行法律是不准报私仇的,既然是好朋友,你劝劝曾宪刚,不要想着报私仇,到时候恐怕会得不偿失。”   侯卫东是学法律专业的,这个道理他当然懂得,但是想到曾宪刚家破人亡的惨状,就禁不住愤愤地道:“这只是理论上的事情,如果我是曾宪刚,一定要将那个首犯千刀万剐,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侯卫国见了太多的阴暗面,道:“这些事情太多了,久了就会习惯。”   江楚就在厨房里张罗着饭菜,她将一块老腊肉从冰箱里取了出来,在菜板上砍得砰砰作响,砍好以后,又放了些盐菜,再一起放进高压锅。   点了火,她脱下围腰,道:“你们两兄弟难得见面,好好聊一聊聊,我去买一只盐水鸭子,就是前面的那一家,味道可好了,卫国最喜欢吃。”   侯卫国疑惑地看了一眼妻子,这个小妻子什么地方都好,就是有些财迷,平时在家里总是精打细算,今天不仅煮了从四川城口县带回来的农家腊肉,还主动出买盐水鸭子,大方得与平常完全不同,他看了看小三,笑道:“今天是借小三的光,才能吃到城口老腊肉,这块老腊肉是我的四川城口出差时,城口的老李大力推荐的,买回来吃了一次,江楚便把这城口腊肉当成了一宝,放进冰箱里怎么也舍不得吃,今天终于让我解谗了。”   这个家有一大半倒是侯卫东资助的,江楚的热情倒也符合她的个性,侯卫国由此深知钱的用处,道:“上一次遇到小佳,她想将你调到沙州来,其实按照我的想法,既然在青林镇找钱容易,还不如就在那里多干几年,我在沙州当刑警,一个月就是千把块钱,真是没有什么意思。”   侯卫东开玩笑道:“那你就脱下警服做生意,我和二姐资助你本钱,依你的本事,说不定那天就成大款了。”   侯卫国笑着摇头道:“爸要知道我脱警服,肯定会气得双脚跳,再说我也舍不得脱这身衣服,毕竟干了这么多年,警察虽然在社会上让人不待见,可是我还是很有自豪感,我这辈子不想发财,就只有吃这碗饭了。”   “上一次被检察院逮去收拾了一回,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在岭西,在沙州,政府永远是老大,光有钱还是不行的,一个家庭必须要有政治地位。”   “从现在的发展均势来看,有钱人最终是大爷,钱多到了一定程度,就会从量变到质变,上一次新加坡一个商人过来,市政府硬是来了个一级保卫,弄得如保卫国家领导人一样,国保的那几个人已经变成了资本家的门神。”   侯卫东笑道:“量变到质变谈何容易,我还是半官半商,做官发财两不误,大哥你就安心从警,最好是弄个一官半职,成为我们家的保护伞。”   两兄弟谈话一直很放松,可是当侯卫东说起黑娃争夺上青林石场的事情以后,侯卫国神情就很严肃了,正准备说话,江楚就回了家,她将买好的盐水鸭子装进盘子里,又将高压锅关掉,然后开始坐在厨房理菜。   等到江楚进了厨房,侯卫国眼神便有些凌历了,道:“前几天我们抓了一个枪贩子,他交待买了三支仿制的五四手枪到益杨,我们队上的人正与益杨公安一起查这件事情,从内线传来消息,这枪是黑娃手下买的,虽然还没有查实,你们要特别小心。”   侯卫东这一段时间以来,先忙殡葬改革的事情,后来又与李晶一起搞精工集团,就将黑娃的事情放在了一边,听了此话,吃了一惊,他立刻给曾宪刚打了手机。   “买手机就是为了通话,时常关机算什么玩意。”他又打座机,接听之人却小孙,这个小孙是曾宪刚的外侄,长期守在曾家,侯卫东与其很熟悉,就不客气地道:“曾宪刚在哪里,怎么把手机关了。”   小孙被话筒里传来的不客气的声音吓了一跳,正想发火,却反应过来是侯卫东的声音,连忙道:“曾主任的手机丢了,他现在不在家里,不知到哪里去了。”   侯卫东就交待道:“你给矿上的人说,这几天一定要注意安全。”   小孙道:“侯镇,我们石矿的安全员天天在岗上,炸药当天归库,应该没有问题。”   “我说的不是这个,听说黑娃他们买了手枪,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们要小心一点。”   小孙曾经参加过三叉路战斗,慌张地问道:“他们手里有枪,这怎么办?”   “此事我也是道听途说,小心使得万年船,不可不防,你立刻找到曾宪刚,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挂了电话,侯卫东就心神不宁,他接连给秦大江和习昭勇都打了电话,结果秦大江的手机只是不停地响,却无人接听,打座机也无人接听,习昭勇则关机,他只得给狗背弯石场打了一个电话,还好何红富还在石场,接了电话,就连忙做起准备。   侯卫国成天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眼光也端是历害,道:“小三,说到底,你也是官场中人,这黑道中的事情少插手。”   侯卫东只是点头。   侯卫国见他有些敷衍的成分,就告诫地道:“共产党最怕认真两个字,到时候算总帐,搞一次严打,不知多少人又要进去,就算你家财万贯,到时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到大哥提醒,侯卫东就迅速梳理了自己的事情,所有的法律手续都齐备,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道:“哥,我是学法律的,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江楚在屋内忙前忙后,盐水鸭子、四川城口的老腊肉、炒肉丝、青椒皮蛋等菜都摆上了桌子,发出诱人的香味。侯卫国咽了咽口水,道:“江楚,我真是没地位了,要靠了小三才能吃上这盐水鸭子。”江楚撇了他一眼,只是招呼侯卫东。   回到新月楼已是八点,小佳还没有回来,估计还在粟家打麻将,侯卫东就把手机放在顺手的茶几上,边看电视边等着小佳回来。   九点,侯卫东又给曾宪刚家中打电话,曾宪刚仍然不在,他又给习昭勇家中打电话,这一次打通了,却听到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习昭勇喝醉了,有事明天说。”说完就将电话挂断。   给秦大江打过去,倒是本人接的电话,他哼哼哈哈说了半天,侯卫东听明白什么事情,“习昭勇过生日,请大家在场镇吃了两台酒。”   “狗日的一群醉鬼,怎么不吸取曾宪刚的教训。”侯卫东气得不行,骂了几句,只得将电话挂断,他打定主意明天就回上青林,好好商量一下黑娃的事情。   小佳晚上十一点回家,心情很好,上了床就主动去撒娇,将侯卫东弄得热情澎湃,激情之后,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九点,两人都还未醒,突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   听清楚了第一句话,侯卫东就从床上蹦了起来,他声音格外的高亢尖锐,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习昭勇的声音则比得上超音速飞机的噪声,“秦大江被人用枪打死了。”   “他妈的,是谁干的。”   “刑警大队和派出所的人正在朝这边赶,我一个人在保护现场。”   冷汗就如疯狂的暴雨,从侯卫东额头冒了出来,他手忙脚乱穿起衣服,对床上的小佳道:“出大事了,秦大江死了,我要赶回上青林。”他急急忙忙打通了李晶的手机,不容置疑地道:“我是侯卫东,派了一辆车,我要赶回上青林。”   李晶此时正在沙道司的办公室里,听到侯卫东如此急切,就道:“你等着,我把车派到新月楼门口。”   小佳跟着追出来的时候,侯卫东正站在新月楼大口焦急地等车,小佳转身就去买了牛奶和面包,安慰道:“事情已经出了,急也没有用,还是吃点东西。”   侯卫东也不说话,接过面包就啃,慢慢也就平静下来,暗道:“每临大事有静气,不要慌。”   小佳伸手给他擦了擦眼屎。   一辆越野车就停在门口,车上司机是一个瘦小的年轻人,他摇下车窗,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就对侯卫东道:“请问你是不是侯镇长?”   上了车,侯卫东对小佳挥了挥手道:“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小佳心跳得很历害,以前只在电影里看过的故事,突然发生在眼前,让她心里说不出的害怕。   车过益杨,侯卫东彻底平静了下来,他给秦所长打了一个电话,秦所长声音很冷岭,道:“现在刑警队的正在勘察现场,结果没有出来,地上有七八个弹壳,秦大江中了四枪,头上一枪是致命伤。”   “肯定是黑娃干的。”   “没有证据。”   “我刚从沙州回来,侯卫国说有几把枪流入了益杨,这就是线索,沙州刑警也要追查这几把枪。”   事情出在了青林镇,秦所长压力特别大,得到这个消息以后,立刻给现场负责人李大队长说了几句,李大队长取出手机,道:“小闻,将沙州的两人上刑警请过来,帮助我们破案。”   侯卫东放下手机,就给赵永胜和粟明报告,两人也得到了消息,赵永胜脾气很大,道:“你是分管综合治理的领导,昨天跑哪里去了,赶紧回来,县委很关心这件事情,还等着我们拿报告。”   打了一通电话,侯卫东便彻底冷静了,坐在车上苦思对策,作为上青林石场的当事人,他用屁股也想得出来,这肯定是黑娃一伙干的好事。   这时,曾宪刚打电话过来,道:“疯子,出事了。”   “你他妈的,死哪里去了,昨天我让你回电话,你耳朵打蚊子去了。”   曾宪刚被骂了一顿,也不回嘴,道:“我今天早上才回上青林。” 第161章 激变(上)   侯卫东心情实在恶劣,挂断电话以后,就在车上瞪着眼。李晶的司机很有些老成,只管开车,也不说话,他的技术不如李兵来得潇洒,很朴实,但是速度也不慢,不知不觉开到了上青林。   到了秦大江门口的公路,侯卫东道:“就停在这里,辛苦你了,今天我有事,就不留你,改天我到沙州来请喝酒。”那司机摆摆手,道:“侯镇,不客气,注意安全,那些人很歹毒。”   秦大江屋门口围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有说有笑,侯卫东近似粗鲁地将推着他们,被推的村民见是侯卫东,骂人的话就全部缩回肚子里。   几个警察站在警戒线里面,表情严肃而冷漠,见侯卫东钻了进来,一名警察就喝道:“出去。”侯卫东也不理他,喊道:“秦所长。”在自己辖区内出了两次大案,秦所长冷汗就没有停过,他见侯卫东钻了进来,连忙走过来,对旁边的警察道:“这是青林镇分管政府的侯镇长。”   刑警是警察队伍中的佼佼者,和地方联系不如派出所紧密,那名警察就对地方官员并不客气,道:“你就在这站着,里面再勘察现场。”   在晒坝上画着几条白线,白线内还有一摊血迹,这应该就是秦大江受害时的地点,秦所长在一旁道:“秦大江遇害时,正在晒坝里站着,他老婆在小坡上干活,只是听见几声枪响,回来以后就见到秦大江倒在地上。”   侯卫东被发配到上青林以后,就长期和秦大江在一起厮混,能当上青林镇副镇长,秦大江也是功不可没,看着白线条框出来的秦大江图案,想起他粗豪的笑容,侯卫东眼角湿漉漉的,一小粒泪水从脸颊流下,快速地流进了嘴里,味微咸。   这时,又进来几个警察,听他们打招呼,应该就是沙州刑警,也就是侯卫国所在大队的民警,为追查非法枪支而来。   现场勘察以及调查走访结束以后,侯卫东、习昭勇和曾宪刚就一齐来到了上青林的政府小院里。   往日碎石协会商量事情,都是侯、习、秦、曾四个人,今天少了大呼小叫的秦大江,场面就冷了许多。   曾宪刚戴着眼罩,脸色极为阴沉。   前一段时间,曾宪刚花钱请了上青林的一个小偷,这个小偷也是曾家屋里的,算得上远房侄子,在他劳教的时候,曾宪刚作为村委会主任,时常照顾其父母,因此这个小偷出来以后,就很听曾宪刚招呼。   曾宪刚带着曾三,来到了逃脱首犯老家,曾三就进屋偷了照相片出来,有了照片,曾宪刚就拿着照片在此守候了好几天,结果一无所获,后来就被沙州刑警发现,手机、砍刀都被刑警收缴了。   刚回到了上青林,他才得知秦大江被黑枪打死,就急忙用座机给侯卫东打了一个电话。 第162章 激变(下)   黑娃已经严重威胁了上青林石场的生存,这是利益之争,除非屈服,否则激烈的斗争不可避免,这一点,已经成为上青林诸人的共识。   侯卫东道:“我想去找大哥侯卫国,他们刑警队正在追查黑枪的去处,争取沙州刑警直接插手,早些破案。”习昭勇并不同意,道:“强龙不斗地头蛇,沙州刑警如果没有地方公安的支持,也没有多大的用处,除非侯卫国是沙州市局的重量级人物。”   侯卫东又道:“我去向曾县长汇报这事,并请沙道司的人通过关系向益杨施压。”习昭勇闷了一会,道:“这件案子我们看起来很明白,但是没有关键证据,从法律角度上来说,奈何不了黑娃。”   曾宪刚阴沉着脸,听着两人议论,眼里凶光闪烁,却不发一言,等到两人都不想说话,他才道:“我在部队上学过毛主席的一句话,叫做扫把不到,灰尘是不会走的,对付黑娃这种人,只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习昭勇就道:“除非把黑娃杀了,否则上青林很难安宁。”侯卫东在心里同意这个观点,可是他没有明确表态支持,只道:“杀人是重罪,是否值得还要好好考虑。”   三人商量一会,没有结果。   曾宪刚回到了自己家里,家中聚着十几个小伙子,有三个打沙包,多数聚在一起打扑克。   他将那曾宪勇叫进屋,关上门以后,道:“今天秦大江被黑娃打死了,我想去报仇,你们敢不敢。”   曾宪勇是曾宪刚的堂弟,他和曾宪刚一样,也是石匠出身,腹部股肉发达,硬绑绑如几块小石头,在上青林镇,他是有名的刺头,唯独和堂兄曾宪刚关系好,他不屑地道:“有什么不敢,黑娃硬是不想活了,居然欺负到了上青林,我们去搞死他。”   他对曾宪勇道:“曾三找得到黑娃的家,我们俩人悄悄过去,断他一只手,为秦大江报仇,也为上青林消除一个祸患。”   曾宪勇从小就听堂兄的话,点头道:“这个简单,什么时候去。”他想到这,又道:“我听说秦大江的儿子秦勇和秦敢要回来,是否跟他们说这件事情。”   秦敢是秦家二小子,他和曾宪勇两人联手,在上青林打架无数,田大刀就曾被他揍成猪头,也算得上威名在外,这几年外出打工,这才慢慢地淡出了上青林。   “算了,这件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曾三只负责带路和指人,我们两人找机会动手,黑娃有可能带枪,我们必须要干净利索地把他解决掉。”曾宪勇取出一万块钱,道:“这事有风险,你把这钱拿回家。”   曾宪勇也没有客气,将一万块钱放到口袋里,道:“曾三这人信不过,如果出卖我们就麻烦了。”   曾宪刚道:“我今天跟着曾三到益杨县城,把黑娃认准,找到他的家门以后,我才给你打电话,你就在我这里守着,随时等我电话。”   安排妥当以后,曾宪刚就和曾三做着拉石头的货车到了益杨城。   曾三是由于在益杨城屡次行窃而被劳动教养,对益杨地面熟悉得紧,作为同道中人,他知道黑娃的喜欢在什么地方活动。   七转八拐来到了新修的新城大饭店,这个大饭店名字取得很大,不过就是一个稍具规模的宾馆,连星级都上不了,只不过对益杨来说,这已算得上不错的宾馆了,在宾馆五楼设有一个赌场,在六楼就是夜总会,而二楼是餐厅,黑娃这一段时间都混在赌场和夜总会里,吃饭就在餐厅里解决。   曾三从福建回来以后,已在这里来玩过好多次,他是当贼出身,最喜欢盯人,来过几次,就知道黑娃的规律,这也是他吹牛的话题之一,曾宪刚偶尔听到他侃大山,就记在了心里。   到了吃饭时间,曾宪刚把眼罩换成墨镜,又换上流行的丝质体恤衫,和曾三一起坐在餐厅的角落,等着黑娃下楼吃饭。   等到了一点钟,才见到六七个短发小伙子下楼,他们脸上都带着凶相,大大咧咧地走了下来。   “穿白色衬衣的就是黑娃。”   这些小伙子都穿着短袖,只有一个穿白衫衣的,如果不是腰上皮带反别着一把跳刀,看上去就如普通的白领一样。   他们也没有进包间,就在大厅里要了啤酒,开怀畅饮。曾宪刚一直盯着黑娃,牢牢地将他的样子记在心中。   上青林,曾宪勇等了两天,没有消息,第四天中午,他正在无聊地打沙包,曾宪刚的电话打了过来,“带两把杀猪刀,晚上杀猪。”   曾宪勇带着刀,开了一辆货车就往益杨城走,然后在益杨城郊停车,步行进城。   晚上十一点过,曾宪刚和曾宪勇两人就带着锋利的杀猪刀和上青林的青杠木短棍,悄悄来到一个小院子。   小院子有两幢楼,外面有一个门卫,不过门卫是个老头,在十点钟就上床,凌晨一点再从床上爬起来关大门,完全形同虚设。   他们两人进了院子,就把底楼的把路灯弄熄,又将路灯拉索割断,曾宪刚和曾宪勇躲在楼梯拐角的黑暗处,静等着黑娃上楼。   十一点三十分,一辆小车开了进来,下来两个人,一人朝着曾宪刚和曾宪勇躲藏处走了过来,一人朝着另一幢走去。   黑娃提着一包东西,走进门洞之时,骂道:“灯泡坏了,也不换。”他正要去口袋里取打火机,黑暗中就有打过来一闷棍,这一棍打得极重,他啊了一声,就被一条黑暗猛地扼住了咽喉。   打闷棍的人是曾宪刚,扼咽喉的曾宪勇。   黑娃头上中棍之时,已经昏迷不醒,失去了反抗能力,曾宪勇在扼咽喉的时候,仍然猛力将黑娃往地上摔。   曾宪刚就提起了杀猪刀。   老婆被杀,儿子自闭,让曾宪刚痛不欲生,也就是经历这个悲惨的偶然事件,使他格外痛恨社会上的大小流氓,黑娃尽管不是杀妻仇人,却是益杨城内的黑道头目,他按住了黑娃的右手,毫不犹豫举起手里的杀猪刀。   刀落,手断。   黑娃咽喉被死死卡住,在昏迷中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   与黑娃一起出来的人也是益杨黑道有名的人物,年龄约三十岁,但是仍然被黑娃叫做小皮,他听到啊的一声,便顺手将跳刀取了出来,他停下来凝神听了听,却没有再次听到声音,便喊了一声:“黑哥。”   见黑娃没有回答,小皮就以为黑娃走进了门洞,晚上喝了酒,头昏脚软,小皮便没有走过来,提着刀,上楼。   曾宪刚提着断手,道:“成了,走。”   两人不慌不忙地离开院子,曾宪刚把手套取了下来,包着断掌,然后朝着城郊走去。曾宪勇虽然说打架无数,却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在街道上越走越快,曾宪刚就道:“慢点,慌个鸡巴。”   出了城,汽车发动以后,曾宪刚这才松了一口气,车开到半山腰,曾宪刚叫了声停,他拿着手电,顺着一条小道走了一段,然后摸上山,将染血的衣服、手套和杀猪刀、短棍扔到了一个天然的深井中,这个深井只有一米多宽,但是据说深不见底,到底多深,无人能知。   侯卫东得知黑娃被砍手的消息,已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青林镇殡葬改革是在曲折中前进,好几个村都收了五千元的占地费,但是接连又遇到两户强行下葬的,民政局启尸队过来挖坟墓的时候,一名队员被砍了一刀,派出所当场就将砍人者抓了起来,这才控制了事态的发展。   另一户则是差点酿成自杀惨剧,所幸农药质量不太合格,才将一个六十岁的妇女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把两户强行下葬的控制住,侯卫东已是心力憔悴。   星期五下午,他正在给小佳打电话,秦所长带着李大队长就走了进来。   “李大队,你是不是找错人了,黑娃是地皮流氓,仇人多得很,被砍掉手掌只是小意思,他的命迟早要丢,和上青林有什么关系。”   秦所长见气氛不对,打着圆场道:“李大队是例行公事,来调查情况,并不是怀疑上青林的人,主要是询问一下上青林的情况。”   侯卫东不客气地道:“秦大江是基层支部书记,他在家中被枪杀,这么久无法破案,而一个流氓被砍手,你们就这么紧张,搞错没有,是不是共产党领导下的刑警队。”   黑娃被砍手以后,城里刑事案件骤然增加,接连死了两个人,刑警大队压力很大,李大队对上青林很熟悉,他就不相信是黑社会仇杀,总是怀疑是上青林的人干的此事。 第163章 余波(一)   侯卫东心中有火气,就与李大队一个钉子一个眼,把李大队长气得够呛,不顾秦所长打圆场,甩手就走出了办公室大门。   李大队刚刚走到侯卫东办公室门口,迎面就遇到了赵永胜,赵永胜与李大队极熟,见他气鼓鼓的样子,主动伸出手,笑道:“李大队,来青林镇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就到了赵永胜办公室,李大队道:“赵书记,分管政法的领导脾气不小,我是按照工作程序来调查情况,他不仅不配合,还乱放大炮。”   秦所长在一旁解释道:“侯镇长和秦大江是好朋友,秦大江死了,他心情不好,李大队不要多心。”   赵永胜问道:“你要负责黑娃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大队就简单地介绍了黑娃的事情,道:“我不管黑娃是什么人,只要是到了我手中的案子,就要认真办,办成铁案,秦大江的案子不归我负责,侯卫东有气,但是何必把两件事情扯到一起。”   在益杨县的乡镇中,青林镇是案件多发区,李大队对青林镇也不陌生,这次黑娃脑袋被敲破,右手被砍断,他第一反应就觉得是上青林的人所为,在城里布置了相关警力以后,他就到青林镇来调查情况。在上青林走了一圈,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听说侯卫东是碎石协会的实际头头,便下山来了解情况,谁料到在侯卫东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赵永胜不慌不忙地扔了一根烟给李大队,道:“侯镇是沙州学院法律系毕业的,也是内行,秦所长最了解他,只是人年轻,难免气盛,你别往心里去。”   上青林接连出大案,秦所长已经得到了自己将被调离的小道消息,他更关心自己何去何从,对青林镇的案子没有多大兴趣,只是听着赵永胜和李大队谈事情。   谈了一阵,李大队就起身告辞,由于高副县长没有来,他也没有过多挽留。   下了楼,秦所长道:“李大队,按我私下的看法,黑娃这种杂皮,遭砍了也是活该,何必查得这么认真,这上青林数千人,你没有线索,光凭怀疑解决不了问题。”   “我这一次来,就是来实地看一看,从直觉上讲,我还是认定作案人应该在上青林。”李大队也是老刑警,破了不少案子,他看不少材料,很相信自己的感觉。   “李大,办案是讲证据,就算是你的判断没有错,没有证据,你去抓鬼大爷。”秦所长又道:“侯卫东批评得没错,秦大江是基层党支部书记,他被杀了,也没有见刑警队这样认真,黑社会头目被砍,就如临大敌。”   这句话不好听,却是事实,李大队长只得苦笑道:“黑娃被砍伤以后,城里接连死了两个人,张局长将刑警大队盯得紧,要求我们尽快破案,至于秦大江的案子,是由王大队在负责。”   秦所长叹道:“黑娃被砍手,案子就由刑警大队一把手亲自来办,秦大江被枪杀,性质不知要严重多少倍,却是由副大队长来办,现在的事情,真他妈的说不清楚。”   这就涉及局领导,李大队就不愿意多说。   秦所长见李大队作势要上车,再次邀请道:“李大队,中午我把侯镇喊出来,他是性情中人,所以对秦大江之死耿耿于怀,这种人现在少见。”李大队一屁股坐上车,道:“算了,事情还多,改天我来请你。”就在上车的时候,他随意地问道:“对了,那个独眼主任叫什么名字?”   “曾宪刚。”   李大队回想了一会曾宪刚的神情,对秦所长道:“我回去了,麻烦你注意一下上青林的动向,特别附近老百姓有什么传言。”   等到李大队走了,秦所长就回到侯卫东办公室,道:“黑娃的事情,你当真不知道?李大队看来是把上青林盯住了。”   侯卫东确实不知道曾宪刚做了出这事,道:“为了黑娃把上青林盯着,这个李大队要么是有毛病,要么是心存不良。”   “如今益杨公安局,中层骨干大部分是警校毕业的,李大队是警校毕业生中的佼佼者,办了不少大案子。对了,他应该是侯卫国的校友,年级比侯卫国高几界,他们两人说不定认识。”   秦所长说到这,便打开手包,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道:“侯镇,这一段时间局里面的人经常下来,所里招待费用了不少,所里的钱只有那么几个,这事你最清楚,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报了。”   侯卫东接过一叠发票,粗粗看了看,这一叠发票至少有四、五千块钱,他也不说话,就一张一张地看,过了一会,才道:“怎么这么多?”   秦所长就叫苦连天,“现在物价涨这么高,随便喝瓶酒就是一、两百,为了办好秦大江的案子,我只能超标准招待,招待得好,那帮大爷办案子也就认真些。”   侯卫东暗地里也听到了一些关于秦所长的传言,但是他没有说破,道:“秦所,你把这些票据分成两部分,我让苏主任给你报销一部分,碎石协会帮你报销一部分。”   秦所长就挑了一千七百块生活发票,放在桌面上。   苏主任接到电话以后,坐下来喝了几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上了楼,屁股刚落坐,侯卫东就将一叠票据递给了他,用不容推脱的口气道:“派出所最近接待任务重,这里有一千多票据,你处理一下。”   苏主任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他为难地道:“派出所的事情,社事办肯定要支持,只是这个月发误工补助太多了,能不能少一点,或者等到下个月才报。”   殡葬改革以后,社事办的收入迅速提高,侯卫东从头参加了此事,对此是心知肚明,道:“殡葬改革取得了初步成效,派出所功不可没,你就咬咬牙,将这笔钱报了,此后有什么事,秦所长自然会安排。”   此事摆到了明面,苏主任没有办法,只能照办,否则不仅要得罪侯镇长,也要得罪秦所长,他挤出笑脸,道:“既然是派出所的事情,当要好说,等一会让夏公安过来拿钱。”   秦所长道:“用不着这样复杂,我跟你到办公室去。”   苏亚军就明白过来,这肯定是给秦所长私人的单据,想到是给私人报帐,他心里反而痛快了许多,毕竟人情做了人情在,说不定有一天就用得着派出所的人。   秦所长和苏亚军刚走一会,杨凤就走了过来,道:“侯镇,等一会高副县长要来,在小会议听取殡葬改革的汇报。”侯卫东取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是接近十一点了,他道:“高县长是临时通知的吗,怎么现在才给我说。”杨凤道:“我也不清楚。”侯卫东从抽屉里取出一包岭西牛肉干,道:“这是我在沙州带回来的,据说是最新产品。”   杨凤道了谢,就高高兴兴地下了楼。赵永胜端着茶杯,来到了侯卫东门前,道:“侯镇长,到小会议室来。”两人在小会议室坐定,赵永胜就主动扔了一枝烟,道:“刚才李大队找了你?”   当赵永胜和李大队打招呼的时候,侯卫东就猜到赵永胜来问此事,他实话实说,“黑娃被砍断手,李大队没怀疑是上青林干的,却又没有证据,我就顶了他几句。”   赵永胜语重心长地道:“李大队是刑警大队长,是全县有名的破案高手,今天到青林镇来了解情况,你作为青林镇分管政法的领导,就要好好配合工作,不能感情用事。”   从道理来说,赵永胜说的一点没有错,可是从情感上,侯卫东还是有些愤愤然。   正说着,粟明拿着笔记本走过来以后,赵永胜转变话题,道:“高县长是今天上午九点给我打的电话,主要是调研殡葬改革工作,我们把情况先汇兑一下,侯镇,你先说。”赵永胜心中有苏主任写的总结,只是觉得材料太单薄了,就让侯卫东再说几句。   侯卫东对殡葬工作熟悉得紧,也没有思索,就将青林镇殡葬工作的现状、主要工作经验、存在的问题讲了六条,赵永胜在本子上记了好几点,暗道:“侯卫东干工作真是不含糊,苏亚军弄了二个多小时,还不如侯卫东随便讲的几条,有水平的人就是不一样。”   等到赵永胜出去方便的时候,粟明道:“今天趁高县长到青林镇,把敬老院的事情汇报一下,据我所知,高县长对新敬老院的方案很赞同。”   侯卫东心道:“你不愿意得罪赵永胜,却把我推到第一线,将我当枪使,未免不太仗义。”不过,对于修新镇的想法,侯卫东是真心赞成的。   高副县长原来是沙州市委办公室的干部,他刚满四十岁,这个年龄当上副县长,说老不老,说嫩不嫩,便很是沉稳,当赵永胜介绍到侯卫东之时,他特意看了侯卫东一眼。 第164章 余波(二)   高副县长和民政局一把手牟仁厚坐在圆桌的上首,赵永胜、粟明、侯卫东、苏亚军坐在下首。   赵永胜的笔记本上只是写了几条提纲,记了十几个数据,他长期从事基层工作,经常在大会上讲话,口才颇为不错,加上他熟悉殡葬工作,就没有用稿子,甩开稿子,他汇报起来更是头头是道。   高副县长频频点头,等到赵永胜汇报完了,他就问道:“去年和前年的死亡人数是多少,今天前五月的死亡人数是多少,有多少火化,多少人土葬,收了多少钱?”一边问,一边翻着一份表册。   赵永胜是第一次与高副县长打交道,没有料到他工作这么细致,就斜眼看着粟明,粟明只是记得大体的数据,见高副县长在翻表册,就不敢乱答,用余光示意侯卫东。   侯卫东见两位主官答不上来这一串数据,也就顾不上谦虚,自从殡葬改革纳入了议事日程以后,他就象修上青林公路一样,多数事情都亲历亲为,这些数据就如小佳的生日一样,深深地印在了头脑中,他不慌不忙,一口气将这几个数字准确地报了出来。   高副县长面前放的正是由民政局提供的相关数据,他见侯卫东的数据未差分毫,和牟仁厚对视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   高副县长习惯性地用手扶了扶眼镜,道:“粟镇长,你还有没有补充?”   镇委书记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此时,赵永胜已经汇报完毕,即使粟明真有不同的想法,也不能当着面汇报,这是官场的潜规则,他自是明白这个道理,道:“赵书记汇报得很全面,我没有什么补充,只是我说一点,殡葬改革是涉及面广,矛盾激烈,必须要在镇党委的高度重视之下,集中全力,才能将此项工作做好。”   这个马屁,让赵永胜很是舒服。   高副县长没有再征求侯卫东的意见了,道:“我走了七个乡镇了,今天到了青林镇,感到最满意,这项工作是全县的重点工作,调研结束以后,民政局要向县委县政府写报告。”   他稳重地道:“我认为,青林镇的工作很到位,表现在五个方面,一是领导高度重视,成立了领导小组,多次在党政联席会上进行商议;二是前期的宣传工作很到位,通过了会议、广播、标语、学校等多种形势进行宣传,横向到边,纵向到底,进行了全方位的覆盖,细致的宣传是做好殡葬改革的基础,有些乡镇在这方面做得不好,出的事情不少,教训是深刻的;三是措施得力,青林镇在政策充许的范围内,将返回向村社倾斜,极大地调动了村社干部的积极性;”   “四是现场处置果断,现场很复杂,人员也多,……”   “五是成绩斐然,这不是凭空说的,是靠数据说话,……”   得到了高副县长的充分肯定,大家都很高兴。   此时已是中午十二点,赵永胜便提议,“高副县长,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去用餐。”   高副县长用手扶了扶眼镜,合上笔记本,道:“虽然说中午不准喝酒,但是青林镇殡葬工作搞得好,我就破例,敬各位几杯。”   赵永胜忙谦虚道:“青林镇的工作距离政府的要求还很远,高县长敬酒,折煞我们了。”   几个人站起来就朝外走,刚走到院子,高副县长忽然想起一事,道:“赵书记,我看了你们新敬老院的方案,很不错,我们再花一点时间,到现场去看一看。”   赵书记笑道:“已经到了吃饭时间,人是铁饭是钢,若是高副县长到青林镇挨了饿,我可受罪不起。”   高副县长是新任县官,很有工作积极性,道:“既来之,则安之,看了新地址,再去吃饭。”   牟局长道:“若是这新敬老院可以,就作为民政局在乡镇的试点,补助也可以多给一点。”   粟明没有料到高副县长突然要看新敬老院,知道这是一个说服赵永胜的绝好时机,接过牟仁厚的话头,笑道:“牟局长开了金口,这钱我无论如何也要争取。”   牟局长忙道:“我听高县长的,他只要认同新方案,我就负责后勤保障。”   话说到这一步,赵永胜只得带着众人前往侯卫东曾经提出的新地址,他满脸笑容,只是看着侯卫东的笑容有点冷,暗道:“这个侯卫东确实能干,却太不懂规矩,把自已否定的方案拿到民政局去,这完全是逼宫。”   侯卫东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青林镇,此时高速公路建设渐渐加快速度,而黑娃被砍了手掌之后,益杨城的流氓便不再来滋事,上青林的碎石便源源流被运了出来。   运出去的是碎石头,拿回来的却是晃眼的真钞票。   去意已定,侯卫东便也不惧赵永胜,当然,也没有必要和赵永胜计较,毕竟,官场中许多事情都会流传的,若得了一个刺头之名,或许会给将来的发展带来障碍。他就装作不知赵永胜的不满,跟在众人身后,上了小坡。   虽然只是一个小坡,可是上得坡来,视线顿觉一爽,一大片平整的田土就在眼前,青林镇是山地,这等二、三百亩以上的平地,实在不多见。   高县长提出看敬老院,纯粹是一时兴起,而粟明则一直在盘算着说服赵永胜,高心情极佳,迎着山风,指占着新敬老院的地点,道:“此处地势宽阔,坐南朝北,空气通畅,距离场镇很近,是修新敬老院的绝佳地点。”   高副县长很满意这个地点,道:“原先的地点太窄了,没有发展余地,这地点做敬老院着实不错,赵书记考虑事情周全,这是青林镇五保老人的福气。”   到此时,赵永胜也只得同意新方案。   就在高县长与青林镇众人开怀畅饮之时,在益杨城医院,威震一方的黑娃如霜打过的茄子,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他右手被砍断,最可恨的是凶手居然将手掌带走了,就算是岭西能植断手,也莫奈何。   “小皮和大勇怎么还没有来?”他对着自己的一个手下吼道。   那个手下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带着刀守了黑娃两天,也不耐烦,只是在黑娃积威之下,不好发作,这两天时间,他看出了端倪,小皮哥、大勇哥只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有露面了,从这点可以看出,断了手的黑娃,已经不是黑娃了。   此时听到黑娃责怪,趁机道:“我去找他们。”也不等黑娃点头,便溜了出去。   黑娃就一个人望着天花板发楞,这一次受伤醒来,他渐渐发现不对味,为了怕人在医院报复,他让小皮派四个人保护自己,最初几天这四人还守在屋里屋外,但是小皮、小勇久不露面,这四人便一个又一个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在病床上暗自骂了一会,他妈妈这才端着鸡汤走了过来,道:“黑娃子,伤好以后,搞个正经营生,以前的事情不要做了,你平时总说兄弟如何多,其实一个也靠不住。”   这话点到了黑娃的痛处,他恨恨地道:“这些狗日的,想甩开老子,没有这么简单。”他表面坚强,可是想到光秃秃的右掌,也暗自寒心。   用左手拿出一部新手机,这是他与心腹阿强单独通话的手机,除了阿强,没有任何人知道。拨了好几次,才打通小强的电话号码。阿强正在和一位肥美女人嘿咻,忽然左腰的一部手机响了起来,他知道这是黑娃的,一边动作一边接通电话。   “阿强,我是黑娃,哥哥受难了,被人砍了手掌。”   阿强闻言全身一僵,道:“黑哥,是谁干的。”   “我也不知道。”   阿强翻身起床,把胖妓女推到了一旁,道:“我尽快赶回来。”   黑娃道:“暂时不要回来,小皮和大勇不对头,回来小心被卖,等一段时间,我再给你打电话。”   用黑枪打秦大江,便是阿强出的手,此时黑枪被藏在益杨的一个隐蔽处,他人就到了福建,益杨公安局一直没有查到这条线索,黑娃也不想轻易启用阿强。   “想玩,黑娃虽然断了手,还是玩得起。”他望着断臂,心道:“若查出是谁干的好事,我定要剐了他。”   恨虽然恨,就是他弄秦大江一样,别人也悄无声息地弄了人,他树敌颇多,实在不知道谁是真正的敌手。   黑娃妈妈口碎,道:“到底是谁砍你,黑娃子,你当真不知道,这几个小伙子都走了,干脆让你爸爸来守你,免得不安全。”   黑娃在床上想了一会,道:“妈,你去给我办转院手续。” 第165章 余波(三)   医院里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这个味道让黑娃的妈妈神色黯然,对于这个做了无数坏事的儿子,她恨之入骨,几次想断绝关系,却又始终狠不下心,出了房门,她抹了抹眼泪水,就到楼下医生办公室去办理出院手续。   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正好站在护士站,他的脸上有着长期晒太阳的健康肤色,有礼貌地问道:“请问黑娃在哪个病房?”护士站里面是一个小护士,她是才从沙州卫校分来的实习生,昨天刚刚上班,并不知道黑娃的威名,就笑道:“我们这没有叫黑娃的病人,请问他的大名是什么?我帮你查。”   黑娃是黑道大哥,大家都叫他黑娃,其大名反而很少人知道,这个年轻人被护士问得楞了楞,道:“就是手掌所砍断那个人。”小护士翻看了一下本子,道:“你说是的林守礼,他住在五一二房间。”   年轻男子不快不慢地来到五一二房间,站在门外看了一眼,见病房里面果然没有人守护,一个男人平躺地床上,一只手缠着白色的纱布,他暗自摇头,心道:“江湖友情、哥们义气完全是鬼扯,叶明月说得没错,黑娃已是废人一个,没有人肯为他卖命。”   年轻男子推开门,轻轻地喊了一声:“黑娃。”   黑娃长期做坏事,警惕性极高,见进来一个陌生高个子男子,语气虽轻,神情却不善,便心生警惕,没有回答他,悄悄地用左手摸着一把跳刀,在被单下面弹开锋利的刀刃。   年轻男子瞪着黑娃,嘲笑道:“黑娃,你也有今天。”黑娃已知道来者不善,道:“你是谁?”左手更是紧紧握住了跳刀。   那个年轻人见桌上有一杯水,便笑吟吟地端起水杯,手腕一翻,就将这杯水倒在了黑娃头上,黑娃忍住气,左手的刀也没有亮出来,只是道:“我们无冤无仇。”   年轻人不等他说完,打断道:“你是废人一个,老子要玩死你。”他伸手抓住了黑娃受伤的右手,用双手猛地一拧,黑娃手上创口就完全破裂,他惨叫一声,左手就挥刀狠命地朝年轻人扎了过去。那年轻人没有料到黑娃左手还握着刀子,差点被刺中,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黑娃挥动着跳刀,恶狠狠地道:“你这是宝器,老子一定要弄死你。”年轻人没有想到躺在床上病猫还这么嚣张,拉住了黑娃的一条腿,就把他往床下拖。黑娃妈妈正好回来,看到有人欺负自己的儿子,喊了一声:“你干啥子。”扑上去紧紧抱住年轻人,张嘴就咬了过去。   年轻人猛地甩了一下腰,居然没有将这羸弱的女人甩开,他后肘一用力,把黑娃妈妈打得坐在地上。   这时,黑娃已经半坐着,左手挥舞着跳刀,他左手用刀不太方便,被年轻人轻易地捉住了手腕,随后就看到一个硕大拳头砸了过来,黑娃眼眼里冒出了一万多朵金花,随后鼻血就如瀑布一样喷涌而下。   黑娃妈妈抱住了年轻人的大腿。   恰在这时,刑警队两位民警出面在门口,他们是侯卫国的手下,正被派来询问黑娃,见里面打了起来,一个历声道:“我们是公安局的,都给我住手。”另一人就提着手铐冲了过去。   那名年轻人见两名警察到了,暗叫一声晦气,便停止了行动,黑娃则满脸鲜血躺在床上。   一位民警检查了年轻人的身份证,脸色沉了沉,他对另一位民警递过去一个眼色,又对年轻人道:“我有事问你,跟我到派出所去一趟。”这位民警是专案组民警,知道秦敢的名字,见他在病房中打人,也就上了心。   这名在病房打人的年轻人,正是秦大江的二儿子秦敢。   秦大江有两个儿子,老大名为秦勇,老二叫做秦敢,秦敢酷似秦大江,一幅好身板,在一米八左右,他虽然不是石匠,却天生力大,五十斤的石锁举起来就如玩一般,正因为此,他少年时期打架从不吃亏,也是上青林的一个人物。   在广州混了几年,秦敢已有少年变成了胡子硬硬的青年人,他和哥哥秦勇在广州城外开了一个小型修理厂,近年来,为了和来自各地的野小子们争夺地盘,与湖北人、四川人、东北人都打过架,也算是胆大之人,修理厂生意慢慢开始红火起来。   秦大江的石场上路以后,几次让他们哥俩回来一个,两兄弟一个都不愿意回家,这一次父亲被枪杀,秦勇恰好带着人与一帮东北人干架,实在走不开,就让秦敢回来办理父亲的后事。   秦敢回到益杨以后,悄悄回了一趟上青林,见过母亲以后,得知了开石场前前后后的情况,便将目标锁定在黑娃。   他找到了一位初中同学叶明月,叶明月成绩不好,最喜欢看港台片,初中毕业以后,秦敢去了广东,他从学校出来以后,就在益杨城里混,后来被人捅了一刀,变成了瘸腿。从叶明月口中得到了益杨黑道的许多情况,秦敢暗自准备动手做了黑娃,正在筹备之中,黑娃却突然被人砍了右掌,受伤之初,黑娃身边尚有不少兄弟,还不时有警察在医院晃动。   秦敢原本想等到黑娃出院以后,再找机会砍他一只手,正在找机会的进候,大哥秦勇带人与东北帮打了一场群架,受了重伤,秦敢就急着要赶回广东,黑娃的事情就只有放在下一步,但是不教训黑娃,实在出不了胸口恶气,所以就大白天闯到医院来。   很不巧,被刑警队碰了一个正着。   刑警队将秦敢带了回去,检验了秦敢的机票、从岭西回来的汽车票,从时间上并不能排除了秦敢作案的可能性,公安局谭副局长亲自找来电话,命令刑事拘留秦敢。   就在秦敢被刑事拘留的时候,青林镇的张家馆子里,高副县长正在和青林镇诸位领导虽喝酒,他对青林镇殡葬工作很满意,也就破例中午喝酒,与每个人都碰了一杯。   高副县长就要离开的时候,依次与青林镇的几位领导握手,握到侯卫东的时候,道:“我和老粟是好朋友,这一次到益杨县工作,他跟我说起过你,他在下一个月要到益杨县。”   他使劲摇了摇手,夸道:“小侯工作扎实,很不错。”听到老粟之名,侯卫东心里就一片雪亮,这肯定是粟明俊在给自己打招呼,他也不多说,恭敬地道:“以后请高县长多多批评帮助。”   侯卫东与高副县长对话之时,赵、粟两人都在身旁,赵永胜眼角不易觉察地跳了跳,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粟明,心道:“高副县长所说的老粟是什么人,县里没有领导姓粟,印象中,只有沙州组织部副组长姓粟。”   粟明本姓粟,所以对姓粟的官员很敏感,他立刻想到了沙州组织部副部长粟明俊,这位名字比自己少了一个字的官员,手握大权,他暗道:“如果侯卫东真有这条关系,那就要好好地用一用。”   三人各怀着心事,看着高副县长的车离开了大院,汽车虽然带起了一些灰尘,但是与前几月铺天盖地的情景相比,已经大有改观,三人有说有笑地朝大院走去,正在上楼梯,派出所秦所长赶了过来。   “赵书记,刚才接到刑警队的电话,说是秦大江的儿子秦敢带着刀跑到医院去,已经被刑拘了。”   赵永胜停下脚步,道:“你说清楚一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秦所长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赵永胜就道:“秦大江是老支部书记,很有威信的,青林镇如果处理不好这件事情,会让村干部们寒心,侯镇长,你、刘书记和秦所长跑一趟,看一看具体情况。”   秦所长道:“派出所警车到上青林调查情况去了,我这没有车辆。”粟明就道:“让小张送你们去一趟。”   侯卫东、刘坤和秦所长很快就了益杨县城,找到了刑警大队办公室。李大队正在看秦敢的询问笔录,抬头看到秦所长,又看到跟在身后的侯卫东和刘坤。   秦所长自顾自坐在李大队对面,问道:“听说秦敢到医院去闹事,现在情况怎么样?”   陈大队把材料放下,道:“已经刑事拘留了。”   侯卫东心里一惊,道:“陈大队,听说他是在医院打了人,这是治安案件,怎么就刑事拘留了。”   陈大队不理睬侯卫东,对秦所长简单讲了情况,又问:“山上的情况如何?”   “所里的民警周强已经到了山上,调查了情况,他们直接到这来。”秦所长主动给陈大队发了一枝烟,道:“陈大队,从常理分析,如果秦敢是凶手,他一定不会在大白天出现在医院里。”   陈大队从来没有认为秦敢就是砍手凶手,也没有任何证据指证秦敢,只是分管局长谭局长发了话,他也没有办法。   侯卫东问道:“陈大队,秦敢身上有没有刀具?”   陈大队白了他一眼,还是答道:“刀具倒是没有,但是他到医院打人,性质很恶劣。” 第166章 余波(四)   秦所长留在刑警大队,侯卫东则沮丧地离开了刑警大队,侯卫东又给治安科刘副科长打了电话,听说是谭局长打的招呼,刘副科长道:“侯镇,这事我无能为力,你还是找其他的人。”   刘坤进入刑警队以后,基本上没有说话,他就如一个旁观者,一脸平静地看着侯卫东在忙碌。   侯卫东对刘坤根本不抱希望,有意为难他一下,同时心中也抱了两分希望,因为刘坤父亲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而柳部长是他姐姐刘莉的岳父,这两个常委在县里也算是头有脸的人,如果他们出面保秦敢,问题应该不会太大。   “刘书记,秦大江是独石村的支部书记,基层干部被枪杀了,儿子又被刑拘了,我们作为青林镇党委政府的领导成员,能不能找赵书记或是柳部长汇报这件事情,请他出面说句话,肯定效果不一样。”侯卫东与刘坤关系虽然改善了一些,可是两人之间的称呼总是带着官衔,这就如一道看不见的玻璃墙,将两人的友情生生地割开。   刘坤对于秦大江的死他很有些快意,选举结束以后,他从一些干部只言片语中,猜到了侯卫东跳票成功的主要参加者,秦大江正是其中之一,而是主要策划者,听说他被枪杀,刘坤在无人的地方大笑三声,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一齐报销。”   刘坤慢条斯理地道:“这事是公安局业务上的事情,我们两人都是副职,没有主要领导的授意,擅自向县委赵书记汇报,这不合规矩,而且秦敢在医院打人,也是咎由自取,青林镇党委政府没有义务替他求情。”   前面的话还有道理,可是听到最后一句话,侯卫东心中火就嗖嗖地往上窜,他压住了火气,道:“组织部是干部的娘家,不说秦敢的事情,就是秦大江被杀头一事,我们青林镇也应该向柳部长汇报,这点没有错吧,如果连汇报真实情况都不敢,以后村社干部谁还会真心真意为党委政府办事。”   侯卫东话中有话,气势十足,刘坤犹豫了一下,表面上屈服了,道:“我先打一个电话,看柳部长是否在办公室,如果柳部长在办公室,我们就争取去汇报秦大江的事情。”侯卫东立刻取出手机,道:“柳部长多少号码,用手机打。”   刘坤接过电话,就给组织部办公室打一个电话,“杨主任,我是刘坤,柳部长是否在办公室?”杨主任与刘坤很熟悉,热情地道:“刘书记,柳部长在办公室和肖部长谈事情,你要过来找他吗,我给他报告一声。”刘坤道:“既然这样,我等一会再打过来。”   挂断电话,刘坤把手机还给侯卫东,道:“柳部长在岭西省开会去了,我再去想想别的办法。”   侯卫东心里只有三分指望刘坤,此时见他百般推脱,就脸色一沉,一本正经地道:“刘书记,你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赵书记请你出马,就是要走正规渠道,将秦大江的事情反映出来,引出县委的重视,你还是要多想一些办法。”   刘坤见侯卫东咄咄逼人,赌气道:“柳部长出差,我有什么办法。有一点我要说清楚,秦敢在医院打人,这是违法行为,现在还不知后果如何,公安局坚持不放人,也有他们的道理,我们都是学法律的,地方行政干扰办案,有碍司法公正。”刘坤打定主意不插手秦敢的事情,就在话里先将自己撇清。   等到刘坤离开,侯卫东召了一辆出租车,朝县政府赶了过去。曾县长正在开会,接到侯卫东的电话,道:“我在开会,你到办公室等我一会,你到秘书科找小李,这是新来的秘书。”   上了政府大楼,侯卫东在秘书科门口看了看,里面还是老样子,四张桌子上堆着零乱的文件,每张桌上都配有微机,与以前相比,这是最大的变化。   两个年轻男子坐在电脑后现,正在噼噼啪啪地打字,侯卫东与曾昭强原来的秘书很熟悉,如今的秘书小李,他还是第一次接触。   一位男子见有人进门,就问道:“你是青林镇侯镇长吗?我是小李。”侯卫东觉得小李很面熟,但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自我介绍道:“我是侯卫东,李秘书你好。”   李秘书牙齿很黄,看来是烟茶过度所致,他笑得很灿烂,先将烟递了过去,道:“侯镇长,曾县长跟我交待了,我们到他的办公室去等着。”李秘书是老机关了,一般的客人来,都是在秘书科等着,而侯卫东来,曾县长直接让他到办公室等,这就说明了峡两人的关系不是一般。   进了曾昭强办公室,侯卫东问道:“李秘,我看你挺面熟,以前肯定在哪里见过。”李秘也打量了侯卫东几眼,道:“我以前在人事局,前几天才调到府办。”   侯卫东一下就想起了,当初他毕业之时,为了报到,到人事局跑了无数趟,与这位小李打过数次交道,笑道:“想起了,我参加工作之时到人事局来报到,我们曾经见过面。”小李也想起了这事,道:“我也想起了,你是第一届公招生。”   “人事局是好单位,怎么调到府办来了?”   小李心道:“这位侯卫东应该和赵书记有关系,工作三年时间,就当上了副镇长。”他就感叹道:“人事局哪里是什么好单位,我这种没有背景的人,在科里坐了三年冷板凳,还是一事无成,在机关工作,三分之一的人是在认真工作,三分之一应付工作,三分之一屁事不做光说空话。”   “人事局是三分之一的人在做事,三分之二的人在说空话,所以我争取调了出来,府办虽然累,但是机会要多一些。”   侯卫东暗道:“小李工作也有几年,怎么还是口无遮拦,难怪进步得慢。”   两人聊了一会,曾昭强回到了办公室,他“呵、呵”笑道:“侯卫东,你的脚真是很金贵,至少两个月没有到我这里来。”侯卫东道:“曾县长日理万机,我怎么敢随便打扰。”   曾昭强把领导放松一些,道:“听李总说,岭西高速路已经全面开工了,上青林石场有没有能力提供足够的碎石?”   大弯碎石场已是上青林五大碎石场,曾昭强一分钱未花,已有几十万收入进帐,这是没有任何危险的收入,又由于交通局所谓的受赌案件中,侯卫东被检察院收进去,顶住了压力,没有成为志高兄,硬是一个字都没有说,这一件事情,让曾昭强对侯卫东即信任又欣赏。   侯卫东愁眉苦脸地道:“碎石生产没有问题,只是上青林石场遇到了困难。”   听完详细汇报,曾昭强沉默了一会,并没有马上表态,反问道:“你确信秦敢不是砍人的凶手?”侯卫东分析道:“如果秦敢是砍手掌的凶手,就不会大白天到医院去打人。”   曾昭强摇头道:“你这只是推测,法律讲究无罪推定,公安局没有证据是不会乱抓人的。”侯卫东在曾昭强面前就直言不讳地道:“益杨县黑社会成泛滥之势,公安局是要负责的,我信不过公检法。”   小李端了一杯茶过来,正好听到最后一句,不禁吃了一惊,暗道:“侯卫东是什么人,怎么这样跟曾县长说话,他们两人的关系当真不是一般。”   等到小李关门离开,曾昭强道:“我给公安局杨局长打一个电往左,看他怎么处理这事。”   与杨局长开了几句玩笑,曾昭强就问了两秦的案情,两人在电话里说了好几分钟,最后,曾昭强道:“老伙计,上青林现在是我县重要的建材基地,不能让黑社会染指,秦大江被杀一案,性质十分恶劣,影响很坏,你们要集中力量侦破这个案子,秦大江被杀与黑娃被砍手,孰轻孰重,你掂量掂量。”   放下电话,曾昭强对侯卫东道:“杨局长答应过问此事,这个老家伙脾气大得很,在公安局向来是一言九鼎,他答应的事情,你就放心好了。”又道:“杨局长眼中向来只有书记和县长,一般的副县长驾驭不住他,我们两人有些老关系,他还要给我几分面子。”   侯卫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谢谢大哥了。”   “不过,你也要有心理准备,老向这人向来护短,说不定秦敢还要被关几天,才能放出来。”   侯卫东连忙道:“只要不刑事拘留,关他几天也就无所谓,这是对秦敢冲动的惩罚。” 第167章 基金会(一)   在星期三,关了四天的秦敢才被放了出来,大门口停着一辆皮卡车,侯卫东站在车外面抽烟,见秦敢出来,侯卫东没有说话,只是招了招手,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室。   等秦敢上了车,侯卫东道:“秦敢,你办事怎么不动脑筋,如果被人借故弄进去,就太不值得了。”   秦敢与侯卫东在春节见过一面,当时秦大江让秦敢叫侯卫东为“侯叔”,侯卫东把此事当作笑话,他叫秦大江为秦哥,又叫秦敢为秦兄弟,从辈份来说,就乱了套。   但是,让秦敢这条大汉叫自己侯叔,实在很滑稽,最后,秦敢就暗地里叫侯卫东为“疯子哥”。   此时,秦大江这条爽郎的汉子已经逝去,想起春节前的玩笑,侯卫东伤感,秦敢伤心。   秦敢淡淡地道:“在医院不好动手,等风声没有这么紧以后,我一定要找机会杀了黑娃。”   侯卫东并不希望秦大江的儿子杀人,因为这是死罪,劝道:“黑娃是指使者,但是到山上来动手的肯定不是黑娃,他们人多,手里还有两支枪,你也不要轻举妄动,回家以后,将你爸爸的石场接过来,就在家里将石场经营好,同时就把你妈照顾好。”   “疯子哥,我晓得怎么办,绝对不会留下后遗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让黑娃多活几天,我准备回家住一晚,明天回广东,我哥秦勇在广东和东北帮打架,肚子被捅了一刀,刚刚抢救过来,我准备过去看一看。”   侯卫东也就不好多说,道:“你爸的石场还在生产,是由我派人管着的,如果你不回来,你妈是管不了的,你也别小瞧石场,今年正在修岭西高速路,一年下来,弄个几十万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他加了一句,“石场凝聚着你爸的心血,不要让石场跨了。”   秦大江被枪杀以后,秦敢妈妈一下就老了十岁,想到妈妈一夜就花白的头发,他心里极不好受,考虑了一会,道:“侯大哥,你先帮我打理石场,我还是要先回广东,把事情处理好,然后就回来办理石场的事情。”   车上了盘山道,秦敢迟疑地问道:“我老爸是不是死得很惨。”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多次,还是忍不住要问。   “中了好几枪。”侯卫东道:“沙州刑警支队派了几位名警,专门在寻找这两支枪的下落,相信能够破案。”   秦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就靠着车门,想起心事来。   安置好秦敢,侯卫东开着车到曾宪刚和习昭勇那里转了一圈,谈了一些业务上的事情,又交待要注意安全,便下了山,到了下青林以后,把小车停在了粮站的大坝子。这辆皮卡车已经买了一段时间了,没有拿到驾照之前,一直扔在交通局的车库里,这个星期一侯卫东拿到了驾照,就开始了有车族的生活。   停下车,他提了一桶水,将爱车擦得干干净净,又围着车子转了好几圈,这才回宿舍。   在沙州,粮站的地盘普遍很大,有仓库,还有大坝子,青林粮站也不例外,关掉大门以后,人去粮站空,就显得颇为幽静,而粮站宿舍前的一片空地,在老刑的精心侍弄之下,成为一片大花园,下了班在花园里坐一坐,绝对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老刑提着一把大喷壶,站在花园中,见到侯卫东过来,道:“侯镇,你来看我的罗汉松,又长了许多新叶子。”老刑有二十几株罗汉松盆景,主杆都有碗口粗,苍老的枝干配上翠绿的叶子,别有一翻滋味。   侯卫东进了这个园子,心情一下就彻底放松了,官场的弯弯绕,商场的绕弯弯,都放在了一边,他随着老刑的指点看了一会,道:“老刑,我有一个建议,这个罗汉松就取名叫老牛吃嫩草,绝对有新意。”老刑立刻纠正道:“侯老弟,这不是老牛吃嫩草,你看这一盆,我取的名字就是幽燕老将,气郁沉雄,生命力强盛,市面上的盆景哪有这等气势。”   与老刑聊了几句,侯卫东就打开寝室的门和窗户,虽然屋角放着石灰,仍然不能将屋内的湿气排掉。   “我家里有才烧的开水,还有点新品的铁观音,你自己去泡,铁观音是安溪的最好,我家老大才从安溪回来,这是最正宗的铁观音。”老刑和侯卫东都是茶哥,切蹉了几次,用井水烧开水的职责就交给了老刑,他也是很尽责。   喝好茶,看好景,侯卫东也有些感悟暂时做隐士的好处,到了十一点,他就慢慢地走到粮站大门,等了一会,就听见汽车的喇叭声。   “李董,欢迎光临寒舍。”   李晶下了车,看了看暂新的皮卡车,道:“这是你的新车,怎么买个皮卡车?”她穿了一套粉红色的套装,套装剪裁得体,将其身材映衫得凹凸有致。   侯卫东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李董,今天怎么穿得就如高级文员一般,与身份不符。”李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道:“真的很难看吗?”   侯卫东就笑道:“李董身材这么好,穿什么都好看。”他后面还有一句话“不穿更好看”,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李晶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道:“你后面肯定还有一句,你们这些男人,心里都是些花花心思。”她并不恼,道:“刚刚在沙道司开了大会,开完会,就朝这边赶了过来,连这身衣服都没有换下来。”她从车厢后面取了一个包,道:“我到你寝室去换身衣服。”   两人就上了粮站宿舍,老刑还是提着水壶站在花园中,老刑与李晶已经见过面,李晶就主动打了招呼,然后径直走到寝室房门口,回过头来,笑道:“我要换衣服,你不许进来。”这句话就有挑逗的成分。   听到最后一句话,老刑就嘿嘿地笑了起来。   侯卫东忽然就想起了杨凤曾经说过的话,这位老刑当年也风光过,当过粮食局副局长,因为生活问题被撤职。想到是由于生活问题被撤职,这老刑的笑容与目光,似乎就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老刑看了美女进屋,感慨道,“还是现在这个时代好,开放、开明、开心,侯镇,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想当年我还是一条好汉,益杨县的粮食局第一副局长,局长的第一接班人,那个时代的粮食局是和现在不一样,是肥缺,想当局长的人多得很。”   “想当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酋。”   老刑背了几句毛主席的名句,道:“我现在还背着作风不好的臭名声,现在想起很可笑,那一天,局里的吴会计到我办公室来谈事情,涉及到另外一个副局长贪污的事情,我们就关了门,谁知却被人闯进来捉了奸,就是哪位副局长带人来捉奸。这事就是黄泥巴掉在裤档里,不是屎也是屎,事情闹大以后,我和吴会计都因为作风不好而受到处理。”   老刑最后总结道:“在官场,两种事情最具有杀伤力,一是经济问题,二是作风问题,第一种问题需要证据,第二种问题就完全是捕风捉影,作风问题害死人啊。”   老刑的话就让侯卫东也有所感触,想着自己曾经与好几位小姐春风一渡,又曾与段英抵死缠绵,作风是大大地有问题,暗道:“以后作风一定要点检,否则影响仕途。”   李晶来到寝室,见侯卫东房间简陋、整洁,是典型的男人住房,关了门,她忍不住在床上趟了趟,男人特有的味道就扑面而来,她闭上眼睛,静静地待了一会。   换上了牛仔裤以及短袖衫,休闲且青春洋溢,李晶原本想来一个素面朝天,对着镜子看了看,发现皮肤有些发干,就坐着小镜子面前补了一个淡妆,前前后后弄了四、五十分钟,这才出了门。   看着容光焕发的李晶,老刑和侯卫东都有些发呆,老刑轻声道:“侯老弟,你可是遇上了好时代。”侯卫东摸了摸上巴,摸鼻子是似乎是楚香帅的专利,摸下巴则是侯卫东这表达复杂感情的好动作之一。   李晶对老刑的盆景很感兴趣,她走到罗汉松盆景前,弯下腰仔细观察着盘根错节的枝桠,侯卫东站在旁边,目光所及,刚好能够透过衣领瞧见李晶胸前的春色,乳罩看上去就觉得很高级,将两团雪白的小白兔挤得紧紧的,很肉感,比段英的稍小,比小佳的稍大。   侯卫东觉得自己的想法很邪恶,趁着李晶没有抬头,赶紧移开目光,摸了摸下巴,顺便咽了咽口水,心道:“身体好,荷尔蒙分泌旺盛,这可不是我的错。”   “老刑,你这罗汉松卖不卖,我想买两株放到公司里。”李晶觉得这罗汉松很有吉祥的意味,就想放到新成立的公司中去。   老刑的盆景养了十来年,很有感情,他道:“我的盆景是修身养性的,不卖。”李晶估摸着价钱市价,又适当抬高了一些,道:“一盆二千块,两盆四千,老刑,你看如何?”   老刑的工资不过四百来元,这两个盆景就略等于一年工资,他斗争了一会,道:“本来不卖的,看到李总的面子,就拿走吧。”李晶就从手提袋里拿了钱出来,道:“我没有带这么多现金,先给两千元,余下的让卫东帮我垫付。”   侯卫东又掏了两千元,老刑接过厚厚的钞票,为李晶挑了两盆最好的。等到老刑回家放钱的时候,侯卫东道:“李董,急急忙忙过来,有什么事情?”   李晶神情有一丝忧郁,道:“我们到屋里去说这事。”   “我得到消息,基金会要开始整顿,恐怕要破产。”   侯卫东在乡镇工作三年多时间,对基金会也很有了解,为了修路,他还从基金会中货了一万元,曾宪刚、习昭勇、秦大江石场起步,也曾在基金会货款,上青林石场老板,对基金会还是有感激之情的,侯卫东犹不相信,道:“不会吧,基金会怎么能破产。”   李晶面色沉重,道:“我这消息来自岭西省一位好朋友,很可靠,这几年,基金会已经出现了危机,内部管理混乱,凭关系就乱货款,操作极不规范,有可能出现了大面积的兑付风险,国务院已经研究了数次整顿措施,极有可能关闭。”   侯卫东和基金会没有过多业务往来,只是为了高息,在基金会存了五万块钱,整顿基金会,对他来说,没有大问题。   李晶又道:“我们公司的钱,有三百万来自基金会,如果到时强制还钱,恐怕新公司就运作不起来。”   侯卫东这一下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道:“还有什么影响。”   “沙道司也从基金会货有款子,这也是违规操作,如果强制还款,沙道司有可能要拖欠碎石款,你的碎石款和条石款,我作做一做工作,应该能够支付,其他人的恐怕就拖欠一段时间。”   侯卫东暗自盘算了一会,道:“取缔基金会将造成什么影响,一时也说不清楚,我建议尽快购买设备,免得现金被银行冻结。”   注:1.农村合作基金最早是一种新型社会保障组织,后演变为农村合作基金会。农村合作基金会是合作制集体经济组织,从性质上看,农村合作基金会并非真正意义的金融机构,而是一个社区性金融系统的补充形式。1983年一些乡村为有效地管理、用活和清理整顿集体积累资金,将集体资金由村或乡管理并有偿使用而设立基金会;1984-1986年处于萌发阶段;1987-1991年处于改革试验阶段,逐步得到政府和有关部门的鼓励和支持;1992以来,开始处于推广和稳步发展阶段,在1995年前,在当地农业行政主管部门的批准下,全国农村相继建立了农村合作基金会,有区级的、乡镇的、村级的。1999年1月,为规范金融市场,整顿金融秩序,国务院发布3号文件,正式宣布全国统一取缔农村合作基金会。   2.本书为了情节需要,将取缔农村合作基金会提前了三年,不过,反正本书的所有故事发生在另一个平行世界,提前也就提前了。   3.前后说明都不算字数。 第168章 基金会(二)   基金会要被取缔,这个消息让侯卫东大吃了一惊,他和李晶面对面坐着,对视良久。李晶神情严肃地道:“这是绝密消息,我们四个合作伙伴,只有你一人知道?你一定要严守秘密。”   “为什么只给我一个人说,不怕我泄密?,我是青林镇政府官员,农经站可是我们的一个下属部门。”   李晶轻笑道:“精工集团成立,我和你就是一根线上的蚱蜢,有着共同的利益,所以我也不怕你泄密。”   “再说,从政府的角度来说,取缔基金会是一件涉及全社会的大事,没有正式文件,绝对不会轻易动作,你是青林镇的副镇长,更会考虑到全镇稳定,绝不会乱说乱动,若是这一点判断力和自信心都没有,我怎么与你合作。”   侯卫东反复思考取缔基金会以后可能出现的困境,道:“问题的关键是三百万基金会货款,如果政府要强行还款,你怎么办,刚才我建议买设备也不是上策,我建议趁事情还没有铺开,银行放货还正常,先还掉基金会的钱,差额部分就到商业银行货款。”   李晶急忙赶到青林镇,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这事,她道:“英雄所见略同,今天晚上我请沙州市工商银行的朱行长吃饭,就是谈货款的事情,你陪我一起去。”   她犹豫片刻,道:“朱行长是色中饿鬼,我实在受不了他,吃了晚饭,你陪他到汉湖去玩,他喜欢打牌,也喜欢女人。”说到这里,她白了侯卫东一眼,道:“你们这些男人,白天道貌岸然,晚上就是衣冠禽兽。”   侯卫东很是汗颜,道:“我要当好人,这个朱行长还是不陪为好。”   李晶觉得语气重了一些,解释道:“卫东,我不是说你,你是好男人。”   侯卫东摸了摸下巴,道:“其实你说得对,我也是好色之人,和他们也没有实质上的差别,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嘿、嘿,否则你也不会让我去陪朱行长。”   李晶幽幽地道:“你还算坦白,不是伪君子,人在江湖,很多时候身不由已,我不是迂腐之人,没有怪你。”   说到这话,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经历,一个拿着中专文凭小人物,没有任何背景和资金,从沙道司一步一步地爬起来,付出了不仅仅是汗水和泪水,还有自己的身体、感情和青春。   小时候,看到家境好的同学穿上了漂亮的新裙子,在操场上如一片云飘来飘去,她就下定决心:“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不平凡的人,要穿最好最新的衣服,让同学们都羡慕。”就是这个简单的梦想,让她付出了同龄女子难以想象的心血,当然,有付出也有收获,她也得到了同龄女子难以企及的成功。   粮站宿舍设计时问题多多,湿气重,空气不对流,屋里就充斥着李晶淡淡的香水味,香水质地颇佳,不闷。   李晶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总是那样的从容、自信,光彩照人,这种稍带忧郁的样子,侯卫东还是第一次见过到,他心道:“以前只看到李晶的成功看来成功背后总有许多无奈。”   侯卫东不愿意将话题过多地纠缠在男女关系上面,岔开话题道:“既然要取缔基金会,银行说不定要紧缩银根,到时就是现金为王,你赶紧回去催一催我的货款。”   “兴平村的条石已经运了接近十万砣,沙道司一分钱都没有付,这笔钱有一半是你的,抓紧点。”   谈到正事,李晶就从小女儿态中恢复了过来,道:“这事我已经安排了,你明天抽时间到兴平村去一趟,将所有票据全部拿过来,争取在这几天内把款子取出来。”   侯卫东又道:“狗背弯碎石的货款第二期至少有七十万了,以前签合同之时,说是按进度付款,还有十天就要结第二期的帐,你能不能让沙道司提前付款,免得夜长梦多。”狗背弯石场虽然开采了二年多,但是整个石山规模极大,开采面不过是冰山一角,狗背弯就成为侯卫东最大的利润来源,岭西高速路开工以后,他已经结了一笔四十万的货款。   精工集团第一笔业务要等到十月份才开工,按原计划所有费用都筹齐了,只是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取缔基金会一事,给新和路工程增添了不少变数,按照李晶的打算:“如果新和路开工之时,流动资金确实不够,侯卫东这几笔钱就可以拿来救急。”但是,此时还不到谈这事的时候,李晶也就没有将此事点破。   “我已经打通财务室的关节,你近期就可以去领钱,我在沙道司工作的时间就多在九月底,离开沙道司以后,你的货款就只有靠自己了,财务室的头头你要多打点一些,你也是老手了,不必我多说。”   侯卫东与沙道司财务科长余琳琳多有接触,这位余琳琳是风韵没有留下多少的女人,贪婪得露骨,居然提出要点数,这让侯卫东很是头痛。   李晶对此也没有办法,因为余琳琳是沙道司老总的侄女,想着余琳琳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她叹息一声:“这些烂事,确实只有中国特色的商品经济才有,想办成事,就不能洁身自好。”   两人将精工集团的事情商议完毕,李晶再三叮嘱道:“这件事情牵涉面太大,而且特别敏感,一定要保密。”   侯卫东打趣道:“李董,你以后结了婚,肯定是婆婆嘴。”   李晶白了他一眼,道:“这几年看了臭男人太多表演,对婚姻失去了信心,我可不想结婚,凭空给自己添一个枷锁,不过要一个孩子的主意不错。”她抛了一个媚眼,道:“你的基因还不错,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看着侯卫东鄂然的样子,李晶嫣然一笑,从椅上探起身,轻轻地吻了一下侯卫东的额头,道:“卫东,你放心,我最多就是借你的种子,我是独立的女人,不会纠缠你的。”   侯卫东只得甘拜下风,道:“打住,打住,再说下去我要动色心了。”   李晶“吃、吃”地笑了几声,随手摸了摸被单,道:“这屋子当真潮得很,你是我孩子的父亲,身体很重要,我车上放了一台排湿机,你赶紧抬过来安上吧。”   侯卫东与李晶接触多日了,还被麻贵暗中跟踪并被照了相,但是两人当真清白得紧,今天在额头上的轻吻,就算是最亲密的接触了。   叫上老刑,两人把排湿机弄到了小屋里,老刑眼观六路,看到侯卫东出现时就开始微笑,等到回到小屋,侯卫东忍不住问道:“老刑,你笑什么?”老刑点了点额头,侯卫东摸了摸,看到手上的淡红,这才醒悟过来,额头上留着李晶的口红。   在青林镇场镇姚家馆子吃过豆花饭,侯卫东送李晶上车,李晶坐在驾驶室,道:“晚上记着过来,七点钟,在汉湖二号楼。”又道:“你才学开车,速度慢一些,不要和别人争道。”   送走李晶,回到镇政府大院,杨凤正站在党政办门前,嘴里正在磕瓜子,刚刚与一位极品美女有了较为亲密的接触,正在回味着“女人是水做的”这句名言,聚然见到肥实的杨凤,侯卫东暗道:“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是差别也太大了,李晶是山泉清水,杨凤则是水稻田里的肥水。”   杨凤把一块瓜子壳吐在地上,道:“侯镇,我正准备跟你打电话,今天下午二点要开党政联席会。”   “什么议题。”   “我不知道,欧阳主任让我出通知。”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想了一会基金会的事情,他站在办公室窗口,正好可以看到设在大院门口的基金会门市,基金会有三三二二的人员进出。过了一会,白春城也走出了基金会,他皮肤原本很白,此时红成一片,很明显是喊了酒,他当上了农经站站长,手握放货的实权,走路也就大摇大摆起来。   侯卫东与白春城同在上青林呆过,两人熟悉却不投缘,没有矛盾也不亲密,他心道:“如果知道基金会要被取缔,不知白春城会是什么表情?恐怕有些人是猫抓糍粑脱不了瓜瓜。”   下午两点,准时召开党政联席会,前面几个议题都是琐事,最后一个议题,由唐树刚提出来,“火佛煤矿周强写了一个申请,今年进行安全改造,煤矿投入了四十多万,矿上流动资金短缺,他准备向农业银行货款一百万,想请政府作担保。”   粟明马上反对:“政府不能提供这个担保,现在中央提出抓大放小,大部分县属企业都要转制,更别说这些镇属企业,如是转制,这些担保就是麻烦事情。”   镇属企业在改革开放初期,发挥了重要作用,可是随着形势的发展,镇属企业的弊端越来越突出,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省、市相关报刊对此已经多有评述,马县长多次在大会上谈到这个问题,粟明因此不敢继续给镇属企业做担保。 第169章 基金会(三)   火佛煤矿周强是极为精明的人,前些日子他站在秦飞跃一边,对赵永胜是虚与委蛇,如今他又成为了赵永胜的座上客。   赵永胜是青林镇绝对的权威,一般权威们都是在最后关头发言,这种发言就是拍板,等到粟明、唐树刚等人都表达了意见,他便缓缓地道:“火佛煤矿是最大的镇属企业,这几年贡献了不少税收,也解决了上百的农村剩余劳动力,功劳是不容抹煞的。”   侯卫东心道:“以前的事情不知道,今天税收以及管理费,也是靠货款来交的,用政府骨头熬政府的油,翻身就成了功臣了。”   赵永胜不容置疑地道:“抓大放小只是一个大政策,并不针对具体企业,火佛煤矿是我镇的重点企业,党委政府有责任帮助企业渡过难关,我有一个折衷的主意,一百万太多了,就让火佛煤矿货款五十万元,此事就交给青林镇基金会,具体事情就由粟镇去安排。”   他为了牢靠,又加了一句,“粟镇长,一定要严格手续,政府只是协调,不作担保。”   粟明脸色轻微地变了好几次,心道:“赵永胜真是一个老滑头,又要揽权,又不想负责,当我是傻瓜。”他心中有气,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道:“唐镇长,你让周强重新写一个申请书过来,企业办和你都要签意见,签好以后,再送到我这里来,最后还要请赵书记定夺。”   赵永胜道:“这是政府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侯卫东暗叹一声:“赵永胜与秦飞跃当年就是为了乡镇企业才发目成仇,看来,赵永胜和粟明迟早要走上老路。”他从李晶那里知道“取缔基金会”的秘密,见赵永胜又在打基金会的主意,便有了居高临下的心理优势,但是为了安定团结,他就独自保持着这个秘密。   散会以后,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他玩弄着手里的钢笔,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理了一遍:殡葬改革、精工集团、新敬老院、秦大江之死、黑娃断手、岭西高速公路,以及最新的基金会之事。这几件事情,样样事情都不轻松,他抱着头,心道:“妈的,怎么这么多事情,还让不让人活。”   抱着头在办公桌前趴了一会,侯卫东思路又回到了基金会上,他突然想起二姐侯小英在基金会也货有款子,便拍了拍脑袋,道:“怎么忘了给二姐打电话。”李晶虽然再三交待侯卫东要对此事保密,可是知道了此事,不难二姐通风报信,也太不够意思了,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   “小三,什么事,你是难得打电话给老姐。”侯小英与何勇的丝厂,生意已经有了起色,心情自然是极好,听侯卫东问起基金会的事情,她道:“原本想到青林镇基金会来货款,后来那个胖主任终于屈服在糖弹之下,老姐货款就易入反掌,这两年国际丝价行情看好,最多一年,老姐的货款就要还完了。”   九十年代中期最流行借钱不还,黄世仁和杨白劳的故事,在新的时代就得到了新的诠释,谁说杨白劳苦,黄世仁更难。侯小英就是现代杨白劳,基金会和银行就是现代黄世仁,她和何勇先后从吴海县的几个基金会货了三百多万元,却没有想着还款的事情。   侯卫东答应了李晶,要对取缔基金会一事保密,可是如果不提醒老姐,侯卫东的良心上过意不去,他想了想措辞,道:“我听一位朋友说,基金会有取缔的风险,二姐在基金会货了不少款,要早做准备。”   侯小英就笑了起来,“这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昨天那位胖子主任也过来给我说这事,基金会跨了正好,我就可以不还钱了。”   侯卫东原本以为这处秘密是独家享有,听到二姐已经知道了此事,他心里有些失望,又有些解脱,毕竟答应了李晶不外出秘密,二姐早就知道了这个秘密,他就不算失信于人了。   他劝道:“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基金会跨了,政府还在,你这笔钱无论如何也是赖不掉的,与其这样,还不如早作打算,免得到时银行收紧银根,政府又逼着还钱,你哭都来不及。”   侯小英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口吻,道:“小三,你在乡镇呆傻了么,现在谁货了款还会主动还款,现在基金会扯得这样烦,谁都不敢乱动,乱动肯定要出大乱子。”   “二姐,我猜胖主任肯定吃了不少钱,我跟你说,他保不住你,到时候大厦将倾,岂有完卵,世上的事情最怕认真二字,如果共产党认真起来,哪里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我所有的手续都是合法的,车到山前必要路,到时自然会有办法。”   两人又聊了几句,侯小英一幅无所谓的态度,将侯卫东的劝诫当成了耳旁风,侯卫东只得悻悻地挂断了电话。   给二姐打完电话,侯卫东不禁对李晶高看了一眼,李晶虽然文凭不高,办起事情来却有板有眼,她在处理基金会的事情上,很有大家风范了。   “精工集团肯定要做大做强,我的投资方向没有错。”   又在办公室闷坐了一会,其间综治办主任付江来了一趟,说了一些乡村扯皮的事情,付江是综治办主任,又是司法助理员,按照大事不出镇、小事不出村的原则,专门管着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侯卫东耐着性子听付江讲完,找个机会打岔道:“我等一会有事要出去,你去兴平村看一看大桥的进度,如果慢了,我好催一催施工方。”   付江就将一肚子的扯皮事咽了下去,兴平村到镇里也有好几十分钟的路程,他也不想跑这一趟,道:“我下去打电话,跟晏道理联系一下。”   等到付江走了,侯卫东思路又回到了基金会上面,他想道:“既然二姐也知道了基金会的事情,肯定这个秘密早已长了翅膀,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赵永胜和粟明会不会知道?”   又想道:“李晶让我保密,其实这等秘密哪里保得住,明天还是把钱取出来算了。”他在基金会存了几万块钱,主要是奔着高息而去,也正是由于基金会利息比银行高得太多,他反而不相信基金会,主力部队就全部放在益杨县城的商业银行里。   下午下了班,侯卫东就开着他那辆暂新的皮卡车去上班,上了楼,就遇到了郭教授和夫人,他打过招呼,就准备进门。   郭夫人平时也不怎么说话,今天主动道:“小侯,有件事情想跟你核实,我听人说,基金会要被取缔,有没有这回事情?”侯卫东斟酌地道:“郭科长在组织部,消息肯定很灵,她怎么说?”   “我家兰子不相信这事,她说县委县政府才出了一个关于加强基金会管理的方件,这些人是在造谣,可是我听到许多人都在说这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侯卫东笑道:“钱是您的,既然觉得不踏实,明天取出来就行了。”   郭夫人道:“我存的整期,现在取出来要损失好多利息。”郭教授在家里是不管柴米油盐的,他见老婆在门外啰嗦,道:“老婆子,基金会是国务院批准成立了,怎么会跨,别听那些谣言,你还是要多听听兰子的话。”   进了屋,泡了一杯老刑送的铁观音,站在阳台上,专心听风中传来若隐若现的钢琴声,往常这个时间,郭兰已经开始弹琴了,今天却没有声音,等了一会,依然没有响声,侯卫东也就进屋。   第二天,拿了基金会的单子,侯卫东就开车向外,出了沙州学院,他就看到各个基金会门外都排着长龙,看样子是要取钱。   “挤兑。”侯卫东头脑中冒出了这个词,他的钱大多数在银行里,也并不慌张,可是见到许多老人焦急的面容,他就有骂道:“狗日的基金会,也不知财务状况如何?”   到了青林镇,青林基金会门市也是站起了长龙,大家都在骂娘,侯卫东给白春城打了一个电话,白春城道:“昨天,基金会的钱就取完了,今天没有。” 第170章 基金会(四)   青林镇基金会也是排着长龙,一个戴袖笼的基金会工作人员,在边上干瞪着眼,一幅手足无措的样子。   在办公室窗台后面,侯卫东看着基金会门前排起的长龙,心道:“也不知基金会还有多少钱,能否应付这一个挤兑风潮。”   过了一会,人群开始乱了起来,男男女女开始叫骂起来,多上青林镇的镇骂,全部是以男女生殖器以及其行为准确、夸张、想象力丰富的描述,叫骂一阵,人群就开始朝着政府大院走来,很快,这群人就上了楼,一些人包围了赵永胜办公室,一些人就去包围粟明办公室,甚至还有几个人找到了侯卫东。   “基金会是政府办的,怎么也要跨了,我要取钱,这是我们全家的血汗钱。”一位大婶来到侯卫东的办公室,声泪俱下地进行控诉。   侯卫东并不分管基金会,平时连基金会的边都沾不上,但是出于维护政府的形象,他还是耐心解释道:“谁说基金会要跨了,我天天坐在办公室里面,也不知道这事。”他将自己的基金会存单拿出来,道:“我也有钱在基金会里面,如果要跨,肯定早就取了。”   那个大婶取过存单,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口中道:“你是当官的,钱多得很,取不了钱没有啥子,这是我们全家存的钱,就图个高息,你看看。”侯卫东接过她的存单,里面有五千块钱,劝道:“你这钱是定期,现在取了不划算,要损失不少利息,现在不用着急,过了这几天就能取钱。”   那位大婶见侯卫东和颜悦色,态度很好,并不板着脸,又同为受害者,心情便好些,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办公室。   等到大婶一走,侯卫东给李晶打了一个电话,道:“李董,我是侯卫东,沙州基金会的情况如何?”   李晶已经与工行的胖子签了货款合同,基金会的风波就与她无关了,口气就很轻松,道:“到处排着长龙,我估计基金会没有钱了。”   “怎么还没有官方的正式消息?”   李晶的消息来源比较准确,她对于小道消息之迅速也感到吃惊,道:“你们这些政府官员,口口声声说是秘密,却一点不守纪律,现在搞得全城风雨,不知如何收场。”侯卫东就将这消息通了二姐侯小英,虽然说侯小英早就知道了这事,但是他仍然有泄密的嫌疑,听了李晶的抱怨,就有些脸红,道:“官员也是人,他们也有亲朋好友,所以泄密就在所难免。”   李晶其实不是指责侯卫东,听以侯卫东解释,便笑道:“听你这么说,你也是泄密者之一。”侯卫东不好意思地道:“我给二姐打了招呼,不过我给她说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此事了。”李晶假装嗔怒,道:“泄密就是泄密,要受惩罚,星期六请我吃饭。”   这一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少,很久没有陪小佳了,这一周答应了要好好陪小佳,所以,侯卫东就借故推脱道:“星期六不行,我还有事,改天我向李董陪罪。”   李晶心思玲珑,听其吞吞吐吐,笑道:“我知道你要陪女朋友,算了,开个玩笑。”心里还是酸酸的。   挂断了李晶的电话,侯卫东想起那日她的戏言,不禁有些心旷神怡,他又想起了守在沙州的小佳,在心里批评自己:“我怎么就禁不起美女诱惑,意志力实在脆弱。”   他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小佳听到侯卫东的声,心中欢喜,口气却是淡淡的,道:“你真是很忙,连打电话的时候都没有。”侯卫东态度出奇地好,陪笑道:“小佳,这个星期我一定回来,我们再约粟明俊两口子吃饭,先把感情建立起来,以后好办事。”   小佳仍然不兴奋,等侯卫东说了好一会,她才道:“你怎么把我们的正事搞忘了。”   “什么正事?”侯卫东心里打了一个转,这才恍然大悟,道:“星期五我回来,星期六我去向岳父亲岳母求婚。”小佳这才高兴起来,道:“星期五,我去买点鸡尾虾,给你做好吃的。”   侯卫东就笑:“光是上面吃饱,下面怎么办?”小佳脸微红,低声道:“这是办公室,你讨厌。”   和小佳调笑一番,侯卫东心情大好。   这时,杨凤打电话过来,道:“侯镇长,十一点钟到小会议室开会。”她加了一句,“基金会兑不出钱,老百姓吵得好凶,开会肯定是这件事情,今天钟镇长应该头痛了。”   在镇政府的分工中,镇长是主持政府全面工作,但是按照惯例他要直管财政所,绝大多数一把手会紧紧握着这个权利的。   而农经站一般是由分管农业的副镇长来管,以前是由粟明分管,现在是由钟瑞华分管,但是由于基金会涉及利益所在,分管领导常常夹在各方势力中间,能力强的,就是快刀切豆腐两面光,能力弱的,就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钟瑞华原是党委委员、武装部长,和赵永胜关系不错,现在两人关系更好,钟瑞华是明显倒向赵永胜。   十一点,青林镇各路诸侯全部来齐。   等到钟瑞华和白春城分别讲完,赵永胜神情严峻地接过话头,道:“我打电话问了,县城里的基金会也排起了长队,这件事情是全县性的,或许是全市性的,所以领导肯定要解决办法,我们不用着急。”   他威严地扫视众人一眼,道:“虽然不用着急,但是必须引起高度重视,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稳定,稳定是压到一切的大事。”他下意识地举起右手,在空中压了一压,道:“钟镇长是分管领导,要做好解释工作,具体方案由钟镇长和刘书记商量研究,白春城跟我到县上去走一趟。”   赵永胜这一番安排,就将粟明排除在外,粟明也没有多说,只是在笔记本上写着。   侯卫东暗道:“这取缔基金会的传言虽然迅速,却没有政府的正式文件,也不知李晶的消息是否准确。”散了会,侯卫东又给李晶打了一个电话,道:“李董,你的情报来源是否准确,怎么正式文件还没有出来?”   “卫东,你放心,取缔基金会是迟早的事情,这事绝对可靠,我不会拿精工集团开玩笑,不过这事你真的保密。”李晶这几年,帮着沙道司经管着汉湖,利用汉湖的资源结交了不少朋友,俗话说,关系亦是生产力,这也是她想自立门户的重要理由。   侯卫东知道李晶关系网甚宽甚深,也就信了九分,道:“看了今天取钱的场面,我觉得此事我们可以利用。”   “怎样利用?”   “我们国家这几年经济增长很快,经济要持续发展,资源类企业就是基础,虽然这几年煤炭行业很不景气,但是我估计在不远的将来,煤炭行业就会复苏。”侯卫东到了青林镇以后,靠着石头资源赚了不少钱,对于资源类企业就有着天然的敏感,而前几天,党政联席会上多次研究火佛煤矿的事情,让他对煤矿企业也上了心。   李晶道:“你的意思是代价收购煤矿?收购煤矿则需要一大笔钱,而新和路马上就要开工了,精工集团资金原本就不够,此事有些困难。”   “取缔基金会如果是事实,我们就有好机会,政府要兑付现金给老百姓,必然要向货款人追款,不少企业的资金链就要出现问题,我们趁机低价收购,不仅能捡落地桃子,还能够帮助政府解困,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侯卫东加重了语气,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卫东,此事让我想一想,然后将几个股东都请来,一起商量再做决定,如何?”   侯卫东则强调道:“早下决心,早做准备,免到措手不及。”   基金发的挤兑风潮在政府的干预之下,很快就平息了,县长马有才专门做了一个电视讲话,同时将各级政府官员的相关讲话做成一个专题片,连续在益杨电话台播放。   在青林基金会门口,放了一个大电视,专门播放电视讲话和专题片,来取款的群众完全是出于恐惧,现在见到了马县长的讲话,又见到取款开始正常,不少人就开始心疼定期存单的利息,便退出了取款的队伍,挤兑风潮就这样过去了。   基金会有惊无险地过了第一个坎。   侯卫东相信李晶的能力,所以他将基金会的上提前取了出来,虽然损失了一些利息,但是本金至少安全了。而在赵永胜的强力坚持之下,火佛煤矿又从基金会货了二十万元。 第171章 何去何从(上)   许多平时十分节约的老人,为了得到比一般银行高的利息,将所有积蓄全部存到了基金会,全然不知风暴即将来临。   侯卫东是青林镇副镇长,维护青林镇金融秩序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他明知基金会摇摇欲坠,却基于身份,不能对旁人明言,心道:“你想高息,别人却想你的本金,天下真的没有白吃的午餐。”   老刑站在车旁,他又卖了两个盆景给侯卫东,当然价钱就比卖给李晶要低得多,两个养了十来年的罗汉松盆景,他一共收了一千块。   “罗汉松好养,也不用太费心。”   老刑拿着水壶,给皮卡车后面的罗汉松再喷了些水,这些罗汉松陪他走过了十来年的痛苦日子,每一株罗汉松的脾气他都了如指掌,但是四株罗汉松能卖到五千块钱,这就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惊喜,他在心里对两盆罗汉松道:“老伙计,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自求多福吧。”   侯卫东见老刑依依不舍的样子,道:“老刑,你放心,我岳父很喜欢养花,没有问题的。”老刑勉强笑了笑,道:“侯镇交际广,谁还要买罗汉松或是这里的花花草草,就给我说一声,你的关系我可以给优惠价。”   侯卫东有意无意地提醒道:“你的钱最好存在信用社去。”老刑问道:“你有什么内幕消息吗?”侯卫东没有明说,只道:“哪有内幕消息,只是上一次出现挤兑,有些怕了。”   老刑笑道:“基金会是政府开的,只要政府不倒台,基金会就不会跨,这一点我很有信心。”他摸了摸胸前的存单,四盆罗汉松换来一张五千元的存单,虽在有些舍不得,但是存单却是实在货,贴在胸前很有安全感。   侯卫东也就不多说,将汽车发动,道:“我走了,如果下雨,帮我关窗户。”老刑就耿直地道:“这事你就甭操心了。”   从青林镇到益杨、从益杨到沙州,以前觉得遥不可及的距离,自架车也就是两个多小时,把车稳稳地停在了新月楼的院子里,刚刚七点钟。   小佳一直在窗边看着院中的风景,看到皮卡车开了进来,连忙跑到厨房里,点燃火,然后又来到门口,将防盗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侯卫东进了门,拦腰就将小佳抱了起来。   小佳被有力的拥抱压迫得出不了气,道为:“轻点,出不了气了。”两人滚到床上以后,侯卫东手法娴熟地将小佳的外衣脱了下来,对着雪白的肌肤就是一阵猛亲。   “等一会,洗澡去。”   侯卫东开了两个小时的车,身上灰尘也重,他就乖乖地爬了起来,道:“一起洗。”小佳看着侯卫东鼓鼓的帐篷,笑道:“你先去洗,今天虾子不太好,我买了一条花鲢,马上要下锅了。”   侯卫东走到厨房,不由分说地关掉火,道:“现在不吃鱼,我要吃你。”   小佳也就随了他,进了卫生间。   等到两人出来之时,侯卫东神清气爽,小佳则满脸红晕,一脸幸福。   “你爸、妈把钱从基金会取出来没有?”   小佳一边聊天,一边将鱼片放在锅中。“到期的存单取了出来,没有到期的定期存单就没有取,这一段时间小道消息满天飞,你的消息到底可不可靠。”她是建委办公室副主任,消息渠道很多,她并没有听到准备确的消息,因此对侯卫东的说法半信半疑。   “我带了两盆罗汉松,放在车上,明天送给你爸,我再给他说说基金会的事情。”   有了麻贵事件,侯卫东就在小佳面前封锁了李晶两个字,又道:“无风不起浪,既然有了一次挤兑风波,就要引起警惕,我的意思是损失一些利息,也要将钱放在安全的地方。”   鱼片在锅里翻腾着,在红油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就如小佳一般美味。   “我爸很固执,多半不会听你的。”   侯卫东知道陈庆蓉和张远征夫妇也没有多少钱,即使损失了也只是九牛一毛,因此也就没有过多地将此事放在心上。   两人正在晚餐,小佳的手机响了起来。接通电话,小佳就尖叫一声:“杨倩,你这死丫头,这两年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有我的手机号?”又道:“下午我开会,把手机关了,我马上过来,要带家属吗?”   “给侯卫东惊喜,到底怎么回事情?”   小佳放下电话,道:“杨小倩回来了,这个死丫头神神秘秘的,非要我们一起到沙州宾馆去吃饭,还说要给你惊喜。”   杨倩、段英、张小佳都是同寝室的好友,小佳与杨倩关系特别好,就如侯卫东和蒋大力的关系一样,自从毕业以后,杨倩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这是三年多第一个电话。   小佳喜滋滋地放下筷子,开始到里屋换衣服,二十多分钟,当侯卫东吃得满嘴是油的时候,她才换好衣服,在侯卫东面前比划了一阵,又去换了一身长裙子。   开着皮卡来到了沙州宾馆,守在门口的保卫见到这车,就不热情,懒洋洋不来开车门。   走到宾馆大厅里,小佳挽着侯卫东的手臂,道:“这些人都是势利眼,如果开一辆宝马奔驰,他们态度马上就会来一个大转弯。”   沙州宾馆就比益杨宾馆高楼许多,金壁辉煌,在三楼门口,四个穿着旗袍的女人一齐鞠躬,致欢迎辞。   段英站在门口打电话,她穿着牛仔裤,很记者的样子,见到两人过来,便用手指了指包间。   侯卫东与段英擦身而过之时,两人视线不经意对视一眼,她脸上有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继续通话道:“我晚上准备点资料,明天十点钟出发。”   见到了段英,侯卫东笑容多了一分尴尬,心道:“即来之,则安之,少说话,多吃菜。”前脚刚跨进大门,肩膀就被重重一打了一拳,痛得侯卫东倒吸冷气。   “东瓜,你小子当了官商,还没有发体。”   侯卫东眼前就出现了一颗油光水亮的大脑袋,以及熟悉的笑容,他回敬了一拳,吼道:“狗日的蒋光头,从哪里钻出来的,怎么不跟我打电话。”   等到大家坐回原位,侯卫东惊异地发现,蒋光头居然与杨倩坐在一起,而杨倩一幅小鸟依人的样子,他道:“你们两人怎么混到了一起?”   杨倩与侯卫东很熟悉,开玩笑道:“侯镇长,你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我们不是混在一起,大力是我的老公。”蒋大力大大咧咧地把手放在杨倩的肩膀上,道:“我们是今天下午的飞机,本来想提前给你打电话,杨倩非让我给你们俩一点惊喜。”   侯卫东与蒋大力碰了杯酒,蒋大力道:“你的石场经营得怎么样了?”   “还行,今天修岭西高速公路,能好好赚一笔,石场能办起来,还得感谢你那三万块启动资金,明天还给你。”   “兄弟之间说这些干什么,我代理着好几个品牌,收入还不错,也不缺这几万块钱,现在我在广州的渠道已很固定了,手下也有得力助手,这次回来,准备到岭西开拓市场。”   听说蒋大力要回岭西,侯卫东便道:“这几年煤矿不景气,许多小煤矿都想出手,这种资源型企业迟早要翻起来,我建议趁现在煤矿处于低潮期,低价买过来,肯定一本万利。”蒋大力考虑了一会,道:“俗话说不熟不做,我现在集中精力搞药品代理,不想涉及其他的事情。”   杨倩、段英和小佳三个女人围坐在一起窃窃私语。   杨倩小鼻子小眼,搭配得很精致,典型的小家碧玉,可是性格却颇为泼辣,直截了当地问道:“段英,听说你和刘坤好过一段时间,怎么就分手了。”   段英眼角余光从侯卫东身上滑地,迅速又收了回来,道:“这事一言难近,主要原因是性格不和,还有刘坤妈妈太历害,根本无法生活在一起。”杨倩撇了撇嘴,道:“刘坤就是小白脸,就是一个田坎干部,哪里配得上我们的英英大记者。”   小佳道:“侯卫东也是田坎干部。”   杨倩道:“侯卫东和小佳是原配,这是不同的。”她又对段英道:“英英这么迷人,跟了刘坤太委屈,我在深圳呆了三年,最大的收获是阅男无数,有三种人不能嫁,第一种就是相貌不错的小白脸,这种人靠不住,你看我们家大力,人还算能干,就是长得丑,走到哪里我都不担心。”   蒋大力听到杨倩的评价,摸着硕大的脑袋傻笑。   在座诸人中,侯卫东最了解段英的遭遇,打岔道:“蒋光头,你怎么把杨倩勾引上的,老实交待。”又道:“杨倩,以前他在寝室里,就对你垂涎三尺,你怎么就轻易上了当。”   杨倩毕业之后,分配的工作不理想,就不声不响辞职,来到了广州,单身女子闯世界,其间充满了辛酸,后来终于在一家大公司谋得了席之地,偶遇蒋大力,两人一拍即合,迅速就好上了。她习惯性地撇了撇嘴,道:“谁上当还说不准。”   蒋大力笑道:“上当受骗,自觉自愿,我可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吃罢饭,杨倩就吵着要到小佳的新家参观,段英借故要走,杨倩瞪着细眼睛,道:“今天我们三姐妹要睡一张床,聊到通宵,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不准走。”   段英有意无意看了侯卫东一眼,自从有了销魂一夜,侯卫东的影子就在她头脑中挥之不去。 第172章 何去何从(中)   小佳是主人家,能带人参观她引以为傲的新家,当然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她左手挽着杨倩,右手挽着段英,三人说说笑笑进了新月楼。   新月楼大门一位保安站得笔直,见有人进来,便立正敬礼。   杨倩站在中庭,四处望了望,道:“没有想到沙州还有这种档次的楼盘,放在深圳也算是中档楼盘,门口那个保安,还真是很帅。”   小佳就谦虚道:“沙州哪里能跟深圳比,深圳毕竟是处于改革的第一线,经济水平高,城市建设得也好,我三月份去过一次。”话虽然如此说,她还是为沙州新月楼感到骄傲。   蒋大力观察得很仔细,他略略数了一下开着的灯光,评价道:“看这个楼盘的入住率,新月楼开发商肯定赚得盆满钵满,他这个楼盘,就算是放在深圳,亦是很有水准的,张小佳,你在建委工作,认识这个老板吗?”   步高一直没有放弃攻势,小佳也就不愿在侯卫东面前提起他,只道:“认识,这个开发商的爸爸是沙州市的副市长。”   蒋大力道:“原来也是官商,不过他的楼盘还真是不错。”   屋内,客厅宽敞精致,高档电器一应俱全,设施也很现代化,淡蓝色的窗帘在柔和的灯光下格外雅致。   杨倩坐在宽大的皮沙发前,夸张地打量了侯卫东一眼,道:“侯卫东,听说你是田坎干部,怎么弄这么多钱,难道开石场这么赚钱吗?”小佳在一旁解释道:“这几年沙州大搞交通建设,卫东所在的镇是最大的碎石基地,我们的运气好。”   蒋大力身体微胖,脑袋硕大,但是一双眼睛格外地灵活,他道:“这不是运气好的问题,也是眼光和气魄的问题,刘坤在那个镇里当副书记,没有听说他发财,所以说,机遇是给有准备的头脑,这句话是能够经受时间检验的真理。”   段英虽然已经与刘坤分手,可是听到蒋大力对于刘坤的评价不高,还是觉得脸面无光,坐在杨倩身边,笑得勉强。   小佳洗了苹果,用瓷盘子端出来以后,热情地招呼大家,又嗔怪侯卫东道:“你这个懒家伙,也不给蒋大力倒茶。”侯卫东就站起来,开了茶柜,泡了两杯新茶。小佳又道:“怎么重男轻女,不给我们三位美女泡茶。”侯卫东又笑容满面地为女士泡茶。   杨倩却要喝咖啡,侯卫东笑道:“我们家只喝茶绿茶,不喝咖啡,只能克服了。”杨倩笑道:“真是老土。”   段英很少见到侯卫东家庭男人的一面,看他忙里忙外的样子,即温暖又发酸。   在离开益杨的那一晚,侯卫东的强悍体力给了段英最深刻的体验,这种体验是以前两平男友所不具备的,如尖刀一样,直接刺入了她的身体最深处。   她潇洒地离开了益杨城,以为这一走,就将那三年的时光埋葬在益杨,不料那一晚抵死缠绵的感觉,总是在不经意间,从小腹深处溜了出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侯卫东。   此时,见到张小佳与侯卫东的亲热随意,她就觉得是可恶的第三者,可是一丝不服也闪烁在头脑里。   五人聊到夜深,明明有三间大床,那三个女子却非要挤在一起,杨倩在关门的时候,对蒋大力和侯卫东道:“我们三人今天要聊一个通宵,你们两个男人明天去买菜。”   等到三个女人进了门,屋内就安静了下来,蒋大力的肚子已经开始往外凸了起来,但是一肚子肥肉并没有妨碍他的思维,“东瓜,你以后到底是想从政还是当商人,现在这样不伦不类,长期下去也不是办法。”   电视里,灯光眩目,张学友站在一个巨大的台子上,四周是人群,他穿着奇装异服,正站在激光四射的台前,满脸深情地唱着歌,他的嗓子并不太好,音域也不宽,唱的歌都是一个调调,不过很好听。   侯卫东也曾经想过是官是商的问题,却并不很深入,现在蒋大力捧着大肚子,翘着小肥腿,很严肃地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他就思索起来。   “在学校之时,我以为已经懂得这个社会,后来才发现还差得很远。”侯卫东就开始介绍自已在青林镇的经历,这是电话里很难说清楚的。   “我是益杨县的公招生,又考了第二名,很有成就感,给果分配到偏僻的青林镇,这是十名公招生分配得最远的,到了青林镇,莫名其妙地被发配到上青林工作组。”   “我其实是吃了暗亏,但是这种安排都是正的正常程序,根本摆不上桌面,比如最远的青林镇总要有人分去,分谁不是分,可是近郊与运郊是大不一样的。”   “这其中的诀窍,我后来参加了党校学习才弄明白,大部分公招生都有相关人员打招呼,有的人去报到的时候还有领导相送,如今在团委工作的任林渡就是由组织部肖副部长亲自送到镇上的。”   蒋大力虽然也时常与官场人物打交道,但是他毕竟是商场中人,对其中的小手段并不熟悉。   “你在广东花天酒地,我在上青林的走廊上数星星,虽然上青林空气质量一流,当时却把我郁闷死了,修公路和办石场都是被逼无奈之举,谁知歪打正着,开石场就遇到了沙州大办交通,想不发财也难。后来,在选举的时候,上青林的村干部就在选举中做了手脚,将我抬进了青林镇政府,为了这事还彻底得罪了刘坤。”   蒋大力认真地听着,不断地吞云吐雾,道:“我看你小子很有当官的潜力,现在自身的经济条件也行,我建议你专心走官道。”   “走官道约束多,我还想在商场上发展一番。”侯卫东其实也是随口一说,他一直在官与商之间犹豫着。   在沙州学院,蒋大力与侯卫东是关系最铁的两位,四年时间,除了与小佳在一起以外,大多数时间两人都是纠缠在一起,虽然毕业之后,各在天涯一方,却并没有增加隔阂。   蒋大力道:“中国还是一个根深蒂固的官本位社会,沿海是市场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也是官本位最弱的地区,可是这三年的经历让我看明白了,真要发大财,还是得跟着政府走。”   “你的意思,是让我从政。”   “刘坤最多依靠家庭关系混得一官半职,你不同,说不定哪天就混成了沙州市的领导,你要相信我的判断,不过我要给你一个忠告,真要从政,就得赶紧从青林镇跳出来,那个地方一片乱石,出不了大官。”   “也不一定,沙州人大主任就是从上青林起出来的。”   “小池塘毕竟养不了大鱼,你找个时间,跟我天南海北去转一转,开阔胸襟,免得在小地方呆久了,思维受局限。”   两人絮絮地说到了一点钟,侯卫东和蒋大力这才分别睡觉。   睡在床上,侯卫东反反复复将思考着自己的未来,居然有些失眠,躺了一个多小时,就有了尿意,他住的房间里没有卫生间,起床到客厅。   刚出门,就听到窗台边有人压低声在说话,虽然说得很低,但是由于屋子很安静,侯卫东还是听得很清楚。   “刘坤,我们两人真的不合适,你不用给我打电话了,感谢前一段时间对我的关心,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你这样是什么意思?我不会回来了。”   侯卫东知道是段英再跟刘坤打电话,他连忙退回去,穿了一条长裤子,又等了十来分钟,听到外面没有说话声,这才出了门。   段英已将电话关了,离开益杨城以后,她就没有与刘坤通过话,谁知今天晚上,刘坤突然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在电话里一会哭一会闹,从他的断续语句中,她猜到刘坤是喝了酒,虽然她狠下心来拒绝了刘坤,可是心里也有些欠意。   正在心烦意乱之机,侯卫东从房间里出来,进了厕所,随后就传来了响亮的水波激荡声,在安静的房间显得格外突兀,把段英吓了一跳。   侯卫东晚上一般都用主卧卫生间,也没有想到这水声如此之响,他有些尴尬地出了屋,见段英还站在窗台边,就打了一声招呼,道:“段英,还没有睡。”   段英就向他招了招手。   “刚才刘坤跟我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如果我们不恢复关系,就要自杀。”   侯卫东与刘坤做了四年室友,又当了两年同事,虽然两人关系一般,对他的性格却知之甚深,轻声道:“刘坤是家中独子,平常娇生惯养,我们打球时蹭破点皮从来不管,他肯定要精心养护,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自杀的,你大可放心。”   段英恨恨地道:“以自杀来威胁,这种小男人我最看不上。”   段英此时穿着小佳的睡衣,这是那一件低胸的样式,加上她的身材原本就比小佳要丰满,借着新月楼中庭的路灯光线以及天上大半圆的月光,饱满的乳沟显出了若明若暗的影线。   侯卫东曾经在这道影线边驻留,当然知道其中的滋味,他不敢久留,道:“早些睡吧,她们还在等你。”段英在心中叹息一声:“小佳真是好福气。”口中道:“晚安,早些睡吧。” 第173章 何去何从(下)   第二天,段英心不在焉地吃过早饭,便回沙州报社。   蒋大力和杨倩留在家中吃过午饭,沙州一家医疗器材公司派了一辆车,在新月楼上等着蒋大力,蒋大力慢条期理的吃了饭,还和侯卫东扯了一会闲话,这才放下碗道:“小倩倩,泡茶。”   这一声招呼,让侯卫东和小佳浑身又起了疙瘩,小佳象怪物一样看着杨倩,半响才道:“力力,请不要这样称呼我们的小倩倩。”这一声,让四人都觉得肉麻。   蒋大力搓了搓有些发酸的牙帮子,道:“张小佳,你还真有才啊。”小佳就只是笑。杨倩看了看时间,道:“大力,金总他们等了半个小时了。”蒋大力不慌不忙地道:“人很贱的,有时候摆摆架子,别人才把你当作人物,最初到深圳的时候,见面都带三分笑,什么时候都把礼貌作足,反而没有人把你当作人物。”小佳道:“你这是什么歪理,见过卡耐基的书吗,别人是怎样教导我们的。”   “切,我们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卡耐基的书不完全适合国情,更不适合我的人生经验。”   蒋大力和杨倩离开之时,杨倩交待道:“侯卫东,我把小佳交给你了,你可别当花心大萝卜。”她扬了扬拳头,道:“否则我饶不了你,大力,是不是?”   侯卫东笑道:“倩倩,我把蒋大力交给你了,你可不能对不起他,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四人闹了一会,蒋大力和杨倩这才离开。   客走主人安,这是常理,等到客人全部走完,小佳就换了衣服,穿着短裤加短袖,在屋里做起了清洁,她一边做清洁,八封之心也就大起,问道:“老公,昨天你和蒋大力也聊得很晚,你们聊什么。”   “我们两人聊了聊毕业以后的事情,蒋大力是个另类,我们毕业的时候,大家都想找一个好工作,蒋大力却义无所顾地投身商海,他这人,天生就是经商的材料。”   英刚石场的启动资金,还是蒋大力赞助的,虽然现在他也不缺这点钱,侯卫东还是在早上将三万块钱还给了蒋大力,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两人都是学法律的,也就没有过多矫情。   “你们晚上肯定聊得很晚,怎么看上去没有倦意。”   “讲小话有助于女人的身体健康,我们讲了一个晚上,就等于做了一晚上了心理按摩,当然不会没错得疲倦。”   此时小佳趴在地上擦地板,屁股翘起了一道好看的孤线,侯卫东便很有兴致地用目光扫描着这一道风景线,老婆毕竟是老婆,能随时欣赏而没有心理负担,也不至于背上色狼的骂名,欣赏了一会,他还是忍不住动起手脚,走到小佳身后,迅速地把手从小佳短裤的松紧带里伸了进去,使劲地在小佳的翘屁股上摸了几把。   很熟悉的手感,宾至如归的感觉,真好。   小佳就跪在地上扭来扭去,嗔怪地威胁道:“别弄我,我在做家务事,再弄,所有的事情都让你来做。”   侯卫东又抚摸了一会,眼见着小佳双手撑在地上,已经有些情动的样子,才松了手,调侃道:“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晚上凑在一起,肯定在聊东家长西家短吧。”   “滚一边去,弄得人家好难受,又不负责。”   小佳笑骂了一句,仍然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地板,道:“在学院的时候,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的是小女人,但是至少我在内心深处认为自己还是人才,现在渐渐明白了,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平凡的小女人,能够有时间和心情来说说女人们喜欢的小话,也是人生的一大境界。”   说到这里,她又八封了一句:“今天凌晨,刘坤还打电话来找段英,看来刘坤不愿意分手,他这种婆妈性格还当副书记,我真怀疑能否镇得住那些村干部?”   侯卫东对此倒不以为然,实事求是地评价道:“现在这种体制之下,只是不是傻瓜,到了位置上自然就知道怎么做,刘坤虽然和我不对劲,但客观来说,工作能力也还可以,办事也是中规中矩,算是一个合格的党委副书记。”   “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他家的关系网深厚,说不定那一天就成了一镇之长。”   小佳跪在地上眨着眼睛,道:“听蒋大力的意思,还是劝你专心从政。”   侯卫东从来没有觉得在乡镇工作是从政,道:“混在乡镇,哪里有从政的半点感觉,就如中学生选班长一样,不过是做事的命,和,就算是在益杨县,也不过是上级的提线木偶而已,到了沙州或者岭西,或许才有一星半点从政的感觉。”   小佳终于等到了这句话,顺杆而上,“那就赶快想办法调到沙州来,寻找那一丝从政的感觉。”   侯卫东其实已经有回到沙州的想法,道:“昨天跟蒋大力说一番话,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争取调到沙州市委或是市政府,不去经开区等基层单位,争取一步到位,这样对以后的发展有利。从基层一步一步地混起来,不仅慢,而且累。”   这是他的切身经历,小佳从园管调到建委办公室,没有经过什么困难就成为副科级,而自己在青林镇混个副科级,秦大江等人用了跳票手段,而且麻烦事情不断。   见侯卫东转弯,小佳双眼放出异彩,道:“还是蒋大力历害,我劝了你三年,你就是岿然不动,蒋大力劝了你一晚上,你就被说服了,唉,我现在不知应该悲哀还是高兴。”   “道理想通了,时机我还要把握,岭西高速正在加紧动工,我要把这一单大生意完成以后,才争取调动。”   讨论了半天,又回到了原地,小佳微微有些失望,只得自我安慰道:“那我就祝愿高速路早些完工,让我们大赚一笔,然后你就调到沙州来。”   侯卫东哑知失笑道:“市政府又不是我开的,想调就能调吗?我认识的高层人物,五个指头都不到,能帮得上忙的,看来只有组织部的粟明俊,他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应该能帮得上忙。”   小佳在建委混了这么久,也有些人脉,可是到了关键时候,却总觉得这些人使不上力,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了赵小军,就道:“上青林乡的高志远虽然不是市委领导了,可是他现在还是人大主任,调一个人到市政府来,还是轻而易举的。”   “高志远虽然和我见过一面,可他见过一面的多了去了,上一次青林镇政府给他拜年,我又被赵永胜放了鸽子,他现在早就忘记了侯卫东是哪一号人物,不过,他在青林镇还有亲朋好友,我去钻营一番,看有没有机会。”侯卫东心情很好,开了一个小玩笑,“凭我在上青林的号召力,高志远如果不买帐,我让他回不了家乡。”   小佳觉得这个笑话不好笑,她道:“现在许多人成天挖空心思地找关系,就如苍蝇总是能找到臭鸡蛋,嗅觉灵敏得很,高志远是青林乡出来的大干部,又和你见过面,这条关系不用实在是暴殄天物,赵永胜就很聪明,借公家的钱来办私人的事情。”   这一段时间,侯卫东更多关注的是他的石场以及精工集团,腰包鼓鼓的滋味当真很好,别人觉得难于上青天的事情,他办起来毫不费力,正因为尝到了好处,所以对于从政之路并不是很上心,也就没有想去拜访高志远这一尊大神。   此时小佳提起这事,他就道:“这事好办,我改天找个由头,杀到高家去,手榴弹一轰,立刻就解决了问题。”他其实还有一个潜台词,上一次在检察院,高志远曾经救过他,这也是一个拜访的理由。   听了这话,小佳神色就有些变化,道:“老公,这两年你也走入了误区,总认为金钱开道就能勇往直前,其实不少事情是钱买不来的,比如我们的感情就不能用钱来算,我担心你当久了商人,所有事情就拿金钱来计算,如果有个富翁给你钱来买走我们的感情,你卖不卖。”   论有钱,步高比侯卫东有钱,故而小佳有些问题。   “我们的感情价如千金,没有人买得起。”   “那就是说,只要有人买得起,你就要卖。”   “打住,打住,换个话题。”侯卫东笑道:“难怪别人说女孩子都是发散思维,我说的是官场可以用钱开道,没有说感情可以用钱买,你别把两件事情揽在一起。”他又在心里道:“难道感情就不能用钱买吗?”   小佳不服,道:“你的思维是有问题,凡事都用钱来买,这可是典型的资本家的思维,你就是披着官员皮子的资本家,我觉得很危险。”   侯卫东索性就坐在小佳身边,道:“存在就是合理的,从目前我的经验来看,行走官场,如果没有背景,确实需要以钱开道,再高一层的事情,现在还没有接触,但是窥一叶而知秋,我想也差不多。”   见小佳脸色不好,赶紧道:“现在我们不讨论这么高深的形而上话题,还是谈一谈你老公的调动问题,蒋光头还是明白人,他说得很有道理,亦官亦商并不讨好。”   如今他用一百万入股精工集团,只要精工集团赚钱,他就能赚钱,对于李晶,他有莫名其妙的信心,总觉得精工在李晶手中会发扬光大,所以现并不需要亲自去做生意,正好可以集中精力走走仕途。   小佳这时也回到现实问题中,脸色慢慢恢复过来,道:“算了,不说这个话题了。”她把抹布扔到地上,站起身来,道:“调动是大事,我马上给赵秀姐打电话,请他们两口子吃饭。”   侯卫东忙道:“别忙,我们今天还有一件大事,不是说好要到你家去求婚。”   “调动是大事,如果真是调回沙州,爸爸妈妈就绝对不会反对,再说对我们来说,求婚就是一种形式,所以我们要抓住问题的关键。”   小佳也没有看电话本,很熟练地拨了一串号码,然后对着电话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赵姐,我是小佳,哈,那天吴姐的手气可好得不一般,今天晚上有空没有,还是原搭子。”她笑得很开心,道:“风气轮流转,今天应该轮到我了。”   小佳一会就变了几种表情,侯卫东暗道:“女人的脸就是青藏高原八月的天气,风云变幻。”见她几句话就搞定了与粟明俊一家人的餐餐,暗赞道:难怪别人都要走夫人路线,夫人们在家庭中都处于强势地位,夫人出马,比男人们的杀伤还大。   小佳打完电话,心情就如花儿一样绽放了,她道:“老们,我已经约好了,今天晚上在水苑居见面,吃完饭,我陪赵姐打麻将,你和粟部长有没有兴趣参加。”   有了目标,两人就一起动手,很快就整理好家务,然后挽着手,出去买了些新鲜菜,走过烧卖摊时,侯卫东看到金黄色的卤大肠,就咽了咽口水,小佳是重来不尝这玩意的,她知道这是老公的最爱,就卖了半斤卤大肠,她一块未尝,全被侯卫东干掉了。   吃过午饭,两人就上床补昨夜欠的睡眠帐,说了一会闲话,两人又来了情绪,小佳推开侯卫东的嘴巴,道:“你吃了猪大肠,今天之内不准亲我。”侯卫东就开始与小佳搏斗,很快,两人就如橡树和藤蔓一样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嘿咻完毕,皆出了一通热汗,冲了鸳鸯澡,小佳把闹铃上了五点钟,便靠着侯卫东的胳膊,很快就一道沉入梦乡。   性爱是最好的催眠药,此话当真不假。   侯卫东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仿佛又看到了秦大江门口的那一条白线,这就是秦大江倒在地上的轮廓线,一摊血迹在血线里面格外醒目,梦中的情景如此真实地出现,甚至还有颜色和气味,随后他拿着一把刀子,一直追着几个流氓,几个流氓被追进了小胡同,当他刚到小胡同的时候,就见到两只黑沉沉的手机。   胸口被重击,他低头看了一眼,几股血从胸口涌出,虽然恐怖,却一点也不痛,他挥刀砍过去,刀子却慢得如蜗牛一般,无论如何也砍不到对方。正在着急的时候,枪声大作,侯卫东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刚才的战斗只是一场梦,他胸口完好,正和小佳睡在大床上。   “怎么,做噩梦了?”   侯卫东甩了甩了头,道:“没有什么,可能是睡觉得姿势不太好。”他深深要吸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好了一些。黑娃、秦大江的事情,侯卫东从来没有给小佳讲过,主要是怕小佳成天提心吊胆,这是男人们的事情,没有必要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到影响。   “黑娃还有两支枪,没有找到始终是个隐患。”他暗骂了一句:“这些公安真是笨蛋,一件案子也破不了。”   两人穿戴整齐,便直奔水苑居,这时候,作为建委办公室副主任的小佳便显示出她的职业素质,翻翻菜谱,便噼里啪位点了七八个菜,然后关上菜谱,道:“来一瓶五粮液。”等到服务员离开以后,小佳道:“粟部长和赵姐都可以喝酒,喝了酒好说话。”   六点钟,粟明俊、赵秀和粟糖儿准时出现在水苑居。   粟糖儿叫了一声“侯叔叔好”,就坐在小佳身边,俯在小佳耳边,嘻嘻哈哈说了一气,然后赵秀又俯在小佳耳朵旁,二大一小三个女人倒亲密得紧。   “麻将和酒一样,也是重要的社交工具。”看到了小佳与赵秀的状态,侯卫东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粟部长,今天没有事吧,多喝一杯。”他见粟明俊没有反对,就倒了二个大杯,又给赵秀和小佳倒了两个小杯。   喝了一杯酒,吃了两口菜,闲扯了三句,大家就进入了聊天的状态。粟明俊头发一丝不苟,穿着短衫衣,腰上是一条鳄鱼皮带,整洁而有风度,“我有一位委办的好朋友,叫高正浩,前一段时间调到青林镇任副县长,以后在益杨县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去找他。”   粟明俊是沙州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平时找他办事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其中不少是各县的领导,见了面都是客气万分,地位低一点的,在他面前就用诚惶诚恐来说也不过份,只有这个侯卫东与众不同,就算是求自己帮忙,神情也是不卑不亢,是发自内心的自然放松。   “我已经高县长见了面,他分管民政,正好是我的顶头上司。”   粟明俊就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道:“高县长,我是明俊啊,父母官,在忙什么?真是日理万机啊。”他和高正浩很熟悉,说话也很随便,说了几句,粟明俊道:“我有个小兄弟在青林镇,侯卫东,当副镇长,我上次给你说过的,我们正在一起吃饭,改天回沙州,我们请你吃饭。”   益杨县政府,高正浩正在和秦飞跃谈话,就接到粟明俊的电话,他道:“侯卫东,我印象很深,前几天我到青林镇,见过他一面,这个年轻副镇长是个人才,分管殡葬工作,是全县搞得最好的,汇报工作时,数据熟悉得很,粟部长的朋友,当真不一般,我准备向祝书记汇报,给他安排一个更重要的岗位。”   粟明俊笑道:“现在搞组织工作,为了配齐配强班子,总是挖空心思去想各地的人才,高县长手底下有这种人才,真是福气。”   挂了电话,高正浩就对秦飞跃道:“我听说你在青林镇当过镇长,侯卫东这人如何?”   秦飞跃已经听清了高正浩打电话的内容,心道:“侯卫东还真是有些本事,不知何时攀上高枝了。”他笑道:“侯卫东确实是人才,上青林的公路是几十年的老问题,当时他才大学毕业,硬是盯上这件事情,而且居然就把事情办成了,还有,上青林的石场也是他一手带动起来的。”   高正浩原本对侯卫东印象很好,听了秦飞跃的介绍,不禁对侯卫东刮目相看,道:“这样说来,侯卫东确实是人才,民政局有个副局长不太得力,干脆我给祝书记汇报,把他调过来当副局长,分管殡葬改革的事情。”   秦飞跃道:“高县长,你分管开发区,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就想把侯卫东挖过来做副主任,开发区初建,没有人才储备,你就让他到我这里来。” 第174章 复仇(上)   五粮液酒好,水苑居菜香,小佳、赵秀和粟糖儿吃得香甜,侯卫东和粟明俊你一杯我一杯,将一瓶酒消灭干净。   粟明俊是典型的组工干部,即使喝了酒,也是稳重如山,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即表达了意思,可是细细一想,又没有明确的内容。   吃过饭,小佳的就与赵秀亲热地挽着手,到赵秀家打麻将,侯卫东与粟明俊站在中庭聊了几句,各自回了家。   坐在家中,把新买来的电脑打开看了看,他对电脑没有太多喜爱,浏览了一会新闻,就上床躺着,下午的哪个梦,突然又从不知那个角落钻了出来,胸口血淋淋的枪洞,仍然历历在目,一天做了两个相近似的梦,让侯卫东郁闷不止,他翻身起床,给大哥侯卫国打了一个电话。   “大哥,你们哪个枪案到底查得如何,我的好朋友秦大江就是被枪杀的,你们公安机关总得给个说法。”侯卫东在大哥面前,也就直来直去。   侯卫国心情亦烦,这一段时间,老婆江楚炒股损失惨重,听说又找老三拿了五万,不过很快又被套在了山坡的最高处。   炒股亏了也就亏了,只要不割肉,就不算损失,可是江楚回家以后,要么是哭丧着脸,要么就是捧着一本被称为炒股圣经的厚书细细研读,家务事就做得丢三拉四、马马虎虎,侯卫国办案回来,还常常要洗菜做家务。   男人做些家务也没有什么,可是长期如此,他也是心生不满,听到侯卫东在电话里语气不佳,就大声嚷道:“小三,你钱多了,拿给江楚炒股,亏了我可不还你。”   侯卫东被话筒的声音震得发痛,忙道:“老大,轻一点,我耳膜要震坏了。”   侯卫国吼了一嗓子,气也消了不少,道:“你嫂子现在是股痴,你别给他钱了,多少钱都能让她亏进去,现在还在家里生闷气,连饭都没有煮,我一个大男人,刚刚办了案子回来,还坐在厨房理菜,说出来好笑。”   侯卫东想起嫂子江楚执着的样子,笑道:“大哥,算了,别煮了饭,我知道嫂子的心病,你把车开到新月楼,外面有一家水苑居,味道不错,我请你们吃饭。”   有了免费的晚餐,不吃白不吃,侯卫国把菜放回脸盆,走到卧室,见到江楚坐在桌前,一张大白纸上画着起起伏伏的曲张,每天晚上画股市升降图是江楚的必修课,煞是认真,一丝不苟。   侯卫国站在门口,敲了敲房门,道:“小三请我们吃饭,你去不去。”江楚满头青丝都触到了桌子,她正在推测明天股票的走势,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正忙着,不去。”随即又反应过来,道:“是谁请客,小三吗?”   听清楚是小三请客,江楚道:“小三请客,当然要去。”   到了水苑居,江楚已经重新梳理了头发,看上去精神焕发,一扫屋里的晦气,她主动打了招呼,道:“小佳怎么没有来。”侯卫东心道:“看上去气息还不错。”口中道:“嫂子,小佳被人约牌局,不到十二点不会回来。”   侯卫国肚子早就饿了,冷盘上来以后,风卷残云般地将一盘夫妻肺片吃完,侯卫东肚子饱饱的,咐在江楚耳朵便说了几句,江楚神情一振,露出感激之情,道:“小三,你真好。”   侯卫国疑惑地看了江楚与侯卫东一眼,道:“小三,你搞什么名堂。”侯卫东笑道:“天机不可泄。”   侯卫国也猜到几分,不过没有点破,他把最后一片夫妻肺片吃完,道:“水苑居的冷盘确实不错,比沙州宾馆的更胜一筹,只是大餐的味道反而一般。”   侯卫东把自己做的梦讲了一遍,问道:“大哥,益杨的两枝黑枪有没有下落?”   侯卫国正在专心向芙蓉鸡丝进攻,道:“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事,我的人已经收回来了,黑枪的事情就交给益杨公安局来办。”   其实侯卫国这话也留了三分,沙州刑警并没有放弃这个案子,只是因为一时破不了案,同时感到益杨公安局内部有些复杂,便在明处把人撤走了,暗中仍然没有放掉这条线索,他是老刑警,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很有分寸,就算是亲如兄弟,他也不会破坏工作纪律。   侯卫东不满地道:“益杨公安局办案子莫名其妙,放着基层支部书记被枪杀一案不查,却紧盯着黑娃被砍手的事情,难道基层支部书记当真就抵不过一个黑社会。”   侯卫国见惯了社会阴影面和人性的丑陋处,他道:“这事你要看从哪个角度来说,黑娃的事情我知道,他本是益杨的大哥,如今手被废了,手下就分为好几伙人,互相不服气,这一段时间,益杨的治安案件和刑事案件都上升了不少,从公安的角度来看,盯住黑娃显然比盯住秦大江的家人更有价值。”   “当然这是纯粹从破案的角度来看,至于社会影响,这多半是政府的事情,具体办案人员不会管这些。”他又道:“你不是公安人员,案子上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去乱插手,你和那个秦大江是好朋友,平时多照顾他的家人,也就尽到了朋友之责。”   江楚打岔道:“你们两兄弟别说这些事情,听了让人怪沉重的,我们来聊点轻松的话题。”她对侯卫东道:“听说你买了一台电脑,能不能上网。”侯卫东对于上网比较陌生,道:“买来了,我还是太会用,这两天正在看说明书。”江楚便很高兴,道:“我去教你,我参加了电脑班,已经是二期了,去看看你的新电脑。”   侯卫国在一旁道:“慢点去,还有这么多菜没有吃完。”江楚为了维持清纯的形象和苗条的身材,晚餐吃得少,只是喝了些鱼汤,吃了些时令的蔬菜,见老公又将芙蓉鸡丝消灭大半,道:“老公,你晚上要少吃肉,免得长肚子。”   侯卫国不理她,一边吃一边道:“我这个工作,成天累得要死,真是长胖也不容易。”江楚不服气,道:“别这样说,你们队上的大胖子可不在少数。”   用完餐,三人就上了新月楼,侯卫国找了一盘最新版的《真实谎言》,打开音响,一个人欣赏起来。   江楚就和侯卫东进了书房,江楚一边熟练地点开网页,一边道:“小三,嫂子又被套住了,这钱一时半响还不了,真不好意思。”侯卫东就知道江楚有这个心理负担,道:“嫂子,你别有心理负担,这钱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让你还,只是股市风险大,你也千万要小心。”   江楚频频点头,不一会,她就下了一款软件,安装好以后,道:“小三,这是钱龙软件,专门炒股用的。”她手法灵活,不断变化的钱龙的页面。   对于侯卫东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领域,他看得似是而非,听得糊里糊涂,见江楚兴致盎然,便道:“你慢慢看,我到客厅去了。”江楚道:“好,你去吧。”   回到客厅,两兄弟又随意聊着。   侯卫国道:“我认识益杨刑警大队的陈剑勇,他经验丰富,办案能力也强,就是脾气臭了点。”   侯卫东与陈剑勇发生过两次不愉快,道:“陈剑勇没有一点证据,就认定是上青林的人砍断了黑娃的手掌,也太武断了。”   “你要相信陈剑勇的专业素质,他认定的事情是有依据的,只是在没有破案之前,不会拿到明处来。”   大哥的说法,引起了侯卫东的重视,他默想道:“如果真是上青林所为,会是谁?不是秦敢就是曾宪刚?”而在他心中,更加倾向于曾宪刚,家中出事以后,曾宪刚独眼中阴沉,总让侯卫东想起黑夜中的野狼,而狼,是要吃人的。   曾宪刚此时确实是一匹野狼,怀里揣着一把土制手机,正躲在一条小路的隐蔽处,耐心地等着仇人瘦高个回来。   首恶未除,让曾宪刚始终难以释怀,砍掉黑娃手掌之后,一直风平浪静,他等了大半个月以后,又来到了瘦高个的老家。这一次他撞上了狗屎运,远远就看见三个人走好出门,其中一人就是烂熟于胸的瘦高个,虽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是曾宪刚见瘦高个身旁还跟着两人,也没有冲动,就暗中跟着。   瘦高个和他的朋友们在一户农家打了一天麻将,晚饭时,屋里传来了震天的划拳声,而划拳声停止以后,屋里再次传来哗哗的麻将声,十一点钟,麻将声才停了下来。   在外面逃了几个月,瘦高个觉得风声已过,加上手里的钱也用完了,便再次溜了回来,他是在外面耍惯了的人,在家里呆不住,约了几个平时一起吃喝嫖赌的兄弟伙,喝酒、打牌,牌局结束的时候,他赢了两百多块钱,带着些醉意,高高兴兴地回家。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降临,爬上一个陡坡,正累得喘气,耳边猛地响起了一声巨响,他只觉头上一震,就人事不醒。   曾宪刚很冷静,打开手电照了照,见其头部已是血肉一片,他将手枪抵在了瘦高个脑袋上,再次放了一枪,打了一枪以后,他又用手电照了照瘦高个的脑袋,此时已变成了一团恶心的血肉团子,曾宪刚没有停留,沿着小道快步向东而去,走了十来分钟,就从一处密草丛生地角落取出摩托车,发动以后,就朝处奔去。   这一个复仇计划,曾宪刚已经想了很久,今天执行得格外顺利,杀了仇人,他也并不高兴,反而有着极深的失意,将摩托车油门轰得很大,冷风扑面,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也闪中光。   在益杨城内,小皮带着二十多名手下,提着长砍刀,来到益杨城郊的一块空地,这是益杨黑社会打架的场所,另一方,也是黑娃曾经的手下,现在已被称为勇哥的大勇,他也带着二十多名手下,在空场里等着小皮。   这两伙人以前都是狐朋狗皮,此时见双方事均力敌,便有人出来做和事佬,就有着瓜分地盘的意思。和事佬传了半天话,小皮、勇哥与和事佬这才单独走了过来。   “我们都是兄弟伙,有财一起发,何必在这里动刀动枪。”   小皮道:“这样,西城这一块就算我的,勇哥的人最好不要过来。”西城是商业区集中的地方,比其他地方繁华得多,也最有搞头,勇哥冷笑两声,道:“好事不能让一人占了,除非你城外的让园子给我。”两人说不通,气氛又僵了,和事佬就不断地劝。   好不容易达到了协议,突然,传来几声枪响,小皮只觉肚子一痛,便蹲在地上,道:“老子跟你没有完。”和事佬手臂上也中了枪,他对勇哥道:“是不是你干的。”勇哥也蹲在地上,道:“老子也在这里站着,我是傻瓜,不会连自己一起打吧。” 第175章 复仇(下)   第二天一早,小佳早早地起了床,她拿了一个保温桶,到新月楼前面的一家早餐店买稀饭和包子,这一家的包子取了一个怪名字,叫做“爱买不买”,这名字很有天津狗不理包子的风采,名字虽然难听,服务态度却极好,味道更不错,侯卫东每次回来都指定要吃这一家的早餐。   买好早餐,小佳心情很好,她已经和侯卫东约好,今天中午到小佳父母家吃午饭,正式与父母商定婚事,快回到大门之时,小佳心道:“上一次遇到车祸,这一次别再起波折。”   正想着此事,一个戴着宽边眼镜的男子迎面走了过来,道:“张主任,这是给你的资料,很重要,请你马上查看。”小佳惊异地道:“什么资料,请问你是谁”宽边眼镜男人神秘地笑了一笑,道:“张主任,你看了就知道。”他挥了挥手,道:“周末愉快。”走了十来米,他回头大声道:“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张主任可要小心。”   小佳心就紧了起来,提着早餐,拿着信封,一言不发就回到了家中,从来人最后一句话,她已猜到了这信封里装着什么。   侯卫东光溜溜地躺在床上,听到小佳进门的声音,道:“老婆,这么早就起来买早餐,你真是贤惠。”小佳不阴不阳地道:“我就是这命,有人生在福中不知福。”她撕开信封,看到里面是一叠照片,虽然有准备,心里还是“格”地跳了一下,她把信封放在桌上,心神不定地看着露出一角的照片。   侯卫东穿着一身宽松的短裤走到饭厅,看到小佳的神态,笑道:“小佳,怎么在这里发楞。”小佳眼睛看着桌面,道:“有人送了照片给我,你自已来看。”   侯卫东听到小佳话音不对,迅速回想了一遍自已这一段时间的行为,除了段英那一晚的放纵以外,也没有什么问题,他镇静地道:“什么照片,你这么大惊小怪。”   小佳伸手慢慢地打开了封信,把照片拿了出来,果然,正是对侯卫东的跟踪报道。   第一张照片拿出来,是侯卫东与李晶一起下车的照片,小佳眼泪水就如断线的珍珠,砸在木地板下,很均匀的一粒一粒,就如雪花一般。   照片二十来和,全是侯卫东与李晶的照片,虽然照片中两人没有肌肤相亲,可是李晶与侯卫东笑语盈盈的样子却清晰可见。   见没有段英的照片,侯卫东便松了一口气,他道:“这能说明什么?”小佳脸色苍白得历害,咬着嘴唇,看着照片不说话。   侯卫东心里窜起了一股无名火,怒道:“不用说,这是狗日的步高干的好事,他是有身份的老板,怎么做这些不入流的事情,真他妈的欺人太甚。”   他气冲冲地道:“我去找他说个一二三。”说完,将一脸悲伤的小佳丢在屋中,冲下楼去发动汽车,步高的建筑公司并不在新月楼里子,不过也相隔不远,侯卫东与小佳散步之时曾经多次从其门前走过。   小佳见侯卫东冲了下去,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时,侯卫东已经冲下楼去,她抓起桌上的手机,边追边喊道:“侯卫东,你干什么,回来,有话在家里说。”小佳是建委办公室副主任,平常负责机关内部事务,包括领导的接待等等,因此,养成了手机随身带的好习惯。   跑下楼时,只见到了汽车的后影,小佳又急又气,在新月楼门前等出租车,平时出租车很多,到用时却不见踪影。   到了步高公司所在高楼门口,侯卫东停下车,手把着方向盘,看着进出的行人,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心道:“每临大事有静气,我这样冲进去又能做什么?”   在步高公司门前呆了十来分钟,侯卫东彻底冷静了下来,他无意中从反光镜里,看到了梨花带泪的小佳正好站在车旁。   两人的目光在反光镜中凝结了。   小佳冷冷地道:“身正不怕影子歪,你这样去找步高,除了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你又能做些什么?”见侯卫东不说话,小佳怕他做出激烈的事情,道:“现在也没有证据说是步高送的照片,我们有话回家说。”   步高的办公室在十二楼上,他送走了几个供应商,然后端着龙井茶,习惯性地来到了窗边,从这个位置,正好可以俯视大街上行芸芸众生,每当俯视众生的时候,他就有极强的优越感,这是成功人士才能享受的心理快感,已是马斯洛需求图的顶面层次了。   来到窗边,步高第一眼就看到了一辆皮卡车以及站在车旁的小佳,他用手松了松领带,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之下。   今天送过去的照片虽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但是足以让侯卫东与小佳闹上一阵子,隔阂,就是在不断的打闹中产生的,他是过来人,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   “小佳,你跑我玩,还嫩了点。”他对于小佳的感情很复杂,有征服欲,占有欲,也有真心的喜欢。   侯卫东将车窗放下来,余气未消,道:“站在下面做什么,给我上来。”小佳见侯卫东的火气比自己还要大,就气愤地道:“今天看了照片,应该是我生气,怎么你的火气比我还大。”   侯卫东一点都没有服软,道:“成天被人监视,你心里会是什么感觉,也只有你这种心眼单纯的人,才会相信步高的挑拨,夫妻不和,全靠挑拨,你没有听过这句话吗?”   他眼睛又一瞪,道:“上来,别让别人看笑话。”看到侯卫东气势汹汹的样子,小佳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道:“你这人真是,我认识你这么久,现在才发现你是又凶又恶又不讲道理的浑人。”   步高见小佳上了车,就拨了一个电话。   小佳见是步高的号码,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委婉但是态度坚决地道:“步总,你是事业有成的企业家,是有社会影响的成功人士,何必来用这种卑鄙的方法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我和侯卫东就要结婚了,谢谢你的好意,你一定能够找到比我好十倍百倍的女人,我在这里祝你永远幸福。”   步高笑道:“小佳,社会很复杂,我是想保护你不受伤害。”说到这,话筒里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侯卫东铁青着脸,道:“把电话给我。”小佳手里握着手机,摇了摇头,不容置疑地对侯卫东道:“下车来。”等到侯卫东下了车,小佳就扑到侯卫东怀里,紧紧搂在一起,主动来了一个长吻。   步高公司位于闹市区,过往行人多,加上这幢楼是沙州第二高楼,进出的人亦多,侯卫东和小佳的长吻,立刻引来了众多行人的驻足观看,几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还在一旁拍掌。侯卫东明白小佳这样做的意思,只是当街长吻,这种待遇弄得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心道:“幸亏我大发脾气,否则这事还真不好说清楚。”   步高是聪明透顶之人,见到侯卫东和小佳当街长吻,明白这是小佳在向其表态,楞了一会,骂道:“张小佳,真他妈是一朵朝天冲(一种极辣的小型辣椒)。”又笑道:“嘿嘿,不过我喜欢。”   步高从小生活无忧,心想事成,就是在小佳面前屡屡吃瘪,这反而激起了他的强烈的占有欲,只是小佳外柔内刚,他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悻悻然地离开窗户。   他在办公桌前坐了一会,突然想起了照片上的李晶,心道:“侯卫东就是一个乡巴佬,居然和沙道司的李晶勾在一起,这小子还是个人物。”他是汉湖的常客,也认识李晶,很清楚李晶的为人。   找出了名片,他就把电话打了过去,道:“喂,李总,我是步高,哈哈,好久没有到汉湖来了,很想你啊,今天晚上有空没有,我到汉湖来,听说你那里有一瓶1856年的地中海葡萄酒,我来破封,一醉方休。”   电话另一头,李晶笑得很亲热,道:“难得步总想到我,今天晚上我在汉湖等你,不见不散。”步高就直截了当地道:“今天赏月,我只想和佳人一起,可别找其他人。”   挂断电话,李晶就有些疑惑,她和步高虽然认识,可是并不是太熟悉,也没有深交,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考虑了一会,就将二号楼的领班叫了过来。   “步高到二号楼玩过好几次,你感觉此人怎么样?”   领班身穿小翻领西服,毕恭毕敬地站在李晶面前,想了一会,道:“步总也没有特别之处,很正常。”她抿嘴笑了笑,“喜欢玩花式,不过也坚持不了几分钟。”   领班走后,李晶撑着下巴又想了一会,心道:“在汉湖来玩的人,非富即贵,多是四十来岁的人,论到身材好和体力佳,非侯卫东莫属。”她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要借侯卫东的种子,这也是实践根据的。   侯卫东和小佳回到家中,小佳拿起桌上照片,一张一张地撕碎,同时仍然追根溯源,道:“我也打听过这位沙道司的副总,她是有名的万人迷,你跟她长期有往来,到底发生过事情没有?”   “我们是有肉体接触。”侯卫东余气未了,举起手,道:“不知道握手算不算肉体接触,如果握手也算,我就承认我们有非法男女关系。”   小佳哭笑不得地道:“这事你还有理了。”   侯卫东恨恨地道:“步高在沙州算得上有权有势,完全视我于无物,我发誓,不混个人模狗样出来,侯字就倒着写。”   他清醒地认识到,步高敢于猫戏老鼠一般挑逗自己,也是实力使然,论权,其父是沙州副市长,论钱,光是新月楼一笔,步高就赚得盆满钵满。   正在这时,侯卫东手机响了起来,习昭勇道:“疯子,李剑勇又带人到山上来了,来找曾宪刚调查情况。”侯卫东脸色就郑重起来,变得格外冷静,道:“又是什么事情?”   “我听到李剑勇手下说,上一次逃脱的首犯昨天夜里被杀了,头上中了两枪,成了烂西瓜,他们怀疑是曾宪刚做的此事,已经来到了曾宪刚家中。”   “曾宪刚家里有两人,曾宪勇和曾宪刚,都被带到了益杨县公安局。”   曾家平时有十几个人常住,侯卫东就问道:“其他的人没被带走吗?”习昭勇道:“田大刀的石场恢复了,曾家的年轻人全部被派到田大刀石场去做工,晚上就住在田大刀石场,曾家就住了曾宪勇和曾宪刚,他们昨晚喝了酒,曾宪刚喝醉了,很多人都能证明。”   侯卫东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有人能证明曾宪刚在家,他在没有事情。”由于大哥侯卫国含糊地说了些事情,侯卫东也开始对曾宪刚有所怀疑,特别是今天这件事情,他判断十有八九就是曾宪刚干的。   小佳见侯卫东脸色阴沉得吓人,关心地问道:“老公,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什么,是石场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   小佳放下心来,道:“调到沙州以后,你再也不准和李晶接触,看到她的样子我就生气。”   侯卫东心道:“我是精工集团的股工,怎么能不和董事长见面。”口中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小佳不依,道:“你必须保证。”侯卫东就敷衍道:“好好,我保证不与她接触。” 第176章 整顿(一)   夹生饭,即不好吃,回炉重做更是费力不讨好,向来令人讨厌,所以人们就把有些没有办好的事情叫做吃了夹生饭。   侯卫东现在就是吃了一碗夹生饭,看着小佳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就动起了脑筋,心道:“与其等着步高来挑拨,还不如与小佳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的,只要小佳心中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步高的挑拨就自然不攻自破。”想到步高,他就暗道:“总有一天,我要和你算这笔帐。”   只是签协议的时候没有向小佳说明此事,现在来说就是一锅夹生饭,不过经过今天之事,侯卫东就准备向小佳彻底讲明此事,夹生饭也总有被吃下去的时候,只是策略问题则需要考究。   所谓老练,就是要懂得择机而行,要学会等待。   最深刻的道理往往朴实无华,这种老练看起来很简单,但是真正做起来很难,需要生活的磨练,更需要天性,侯卫东以前最喜欢说的话是“人死卵朝天,怕个屌”现在他把这个励志语改成“每临大事有静气”,虽然这是剽窃于赵永胜的条幅,但是也表现了侯卫东生存的现实状态。   侯卫东动脑筋的时候,小佳也就不再提李晶的事情,两人各怀着心事,坐在一起看电视。   这时,尖山村的支部书记唐桂元又打电话过来,道:“疯子,公安局的人把曾宪刚和曾宪勇带走了,你看怎么办?”侯卫东问了问情况,心里也紧张,但是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平常常的口气对唐桂元道:“每一位公民都有协助公安机关办案的义务,公安局这样做我们挑不出毛病,你先用着急,我回来以后,再去打探消息。”   唐桂元是出了名的蔫人,话一向很少,但是这一段时间上青林出了许多的事情,他心中实在着急,道:“现在这个样子不行,有事无事都把人带走,村里的工作怎么办?侯镇,你是分管社会治安的领导,要想想办法。”   侯卫东耐心地做着安抚工作,道:“明天我上午要开党政联席会,我把问题提出来,争取向县委分管领导作一个汇报。”   唐桂元话少,心里却明白得紧,知道让侯卫东马上拿一个法子来,也是不现实的事情,就道:“只能这样了。”又叹息了一声,“唉,上青林的石头就是唐僧肉,谁都要来咬上一口,早知现在,当初就不应该开办这些石场。”   放了电话,侯卫东颇为郁闷,靠在沙发上不说话。   小佳见到他这模样,尽管心中仍然有些不愉快,还是关心地问道:“曾宪刚又出了事情吗?”她与上青林诸人并不熟悉,可是经常听到侯卫东说起,她多少知道一些上青林诸人的事情,也对曾宪刚、秦大江等人有些印象。   侯卫东自嘲地苦笑道:“我经常想一件事情,上青林公路就是潘多拉的盒子,路修好,盒子也打开了,这两年,光是石场就死了十几号人,我总觉得这十几条人命与我有关,如果没有这条路,这十几号人还活蹦乱跳的,另外,曾宪刚如果不是有钱,他家里也不会被抢劫,秦大江如果不开石场,也不会被枪杀,我东跑西跳修成了这条路,到底是错还是对?”   小佳劝道:“你不修路,别人也会修,上青林有这个资源,早晚会被开发,你也不用自责,这是大势所趋。”   “不想这些烂事了,想起就影响心情。”   侯卫东站起身来,使劲地扩了扩胸,又道:“乡镇的事情真是复杂,涉及到方方面面,所以机关都在轮流派后备干部到乡镇去锻炼,这也是有道理的。”   小佳也有苦衷,道:“我爸最喜欢说一句话,什么蛇都咬人,乌梢蛇不咬人却吓人,建筑行业利润丰厚,里面也黑得很,成立园管局的文件已经出来了,我还是想调到园管局去,园管局是新组建的单位,又没有这么大的经济利益,应该要单纯一些,我调到园管局去搞业务,日子过得轻松一些。”   侯卫东顺势就道:“要想单纯轻松也要有经济作为支撑,有财务自由才有人生自由,所以,我必须要在干好工作的同时,多赚钱,这就需要寻找代理人。”   “老公,你也辛苦了。”   星期一,侯卫东早上五点半钟准时出发,来到青林镇政府的时候,刚好八点过一些,在姚家馆子吃过饭,到场镇转了一圈,满街的桂树已经活了过来,发了新芽,嫩嫩的格外好看,由于是赶场天,许多村民早早地来到了场镇,小商贩们也在路边搭起了棚子。   尹主任手里拿着小票,开始在各个摊贩哪里收取场镇清洁费,这属于打擦边球的收费,出于搞好场镇卫生的需要,侯卫东据理力争,政府才答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尹主任看到侯卫东,热情地打起了招呼,道:“侯镇长,这么早就来视察场镇。”侯卫东已经与尹主任很熟悉了,笑道:“视察个鬼,我刚起了早饭,尹主任,既然收了清洁费,散场之后,你要组织人认真打扫,要不然青林镇就成为一个大的垃圾堆。”尹主任痛快地表态道:“侯镇,你放一百个心,赶场天我们至少要拉大车垃圾,最多一点钟就收拾完。”   来到了镇政府大院,侯卫东转到了党政办,黄公安桌面已经站了好几村民,杨凤拿着一个硕大的太空杯在喝茶,难得地没有磕瓜子,如今青林镇流行这种难看的粗笨太空杯,据说是宇航员喝水用的高科技,侯卫东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宇航员为用这种毫无创意的普通水杯,这种水杯在失重状态之下能用吗?但是疑问归疑问。   他不是赵永胜,因此他的意见左右不了青林镇政府机关干部喝水用什么杯子。   黄公安是青林镇派出所的老实派,难得的一个老黄牛,虽然有时对村民态度不好,但是这只是表面现象,他是几年如一日,将村民的身份证等重要证件管理得井井有条。   杨凤见到侯卫东,两眼放光,侯卫东一见到她这个表情,就知道有八封内容产生,便望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果然,杨凤把高科技太空杯往桌上一顿,神秘地道:“侯镇,听说秦所长要调走。”   此事已传说多时,侯卫东并不意外。杨凤见侯卫东没有被她的八封所震撼,又继续抛出猛料,“侯镇,你知道谁来当青林镇派出所所长吗?”侯卫东开玩笔道:“这个很简单,第一肯定不会是我,第二肯定是青林镇公安局的人。”杨凤“嗤”地笑了一声,道:“这一次到青林派出所的是刑警大队的陈剑勇。”   陈剑勇是刑警大队的大队长,在公安局里,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职位,而担任这个职位的人一般皆是公安局的精英,到青林镇派出所当所长,岂不是大材小用。他把目光转向了黄公安,黄公安显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就重重地对着侯卫东点了点头。   黄公安是老实人,老实人是一会说假话的,侯卫东就信了此事,想着陈剑勇牛皮哄哄的样子,他就想笑,可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味,笑容也就慢慢地消失了。   “秦所长调走是因为青林镇连出大案,而陈剑勇明显是贬到乡镇来,对于一个刑警大队的大队长,这又意味着什么?”   九点半,按惯例又是星期一的党政联席会,这时,粟明来到了办公室,道:“我、赵书记、钟瑞华,要到县里开紧急会议,是关于基金会方面的事情,恐怕这一次基金会要有大麻烦。”   “前一段时间马县长也出来辟谣,这是怎么回事情?”   粟明道:“你没有管过基金会,不知道其中的内幕,基金会管理得实在混乱,呆帐烂帐着实不少,这一清理,不知要出多少问题。”他一边摇头,一边就走了出去。   看来很快就要清理基金会,这是官方比较正式的消息,侯卫东就赶紧给二姐打了电话,道:“二姐,听说马上要清理基金会,益杨县里正要开会,你在基金会贷了多少钱,要有个思想准备。”侯小英还在睡眼蒙眬,她道:“现今这个世道,杨白劳就是大爷,我的贷款还没有到期,凭什么就让我还。”侯卫东道:“听到传言,这一次是对基金会彻底的清理,力度很大,皮之不存,毛之焉附,你一定要提高警惕。”   侯小英听侯卫东说得郑重,道:“有这么严重,现在生意刚刚上道,一直缺流动资金,如果要还基金会的钱,生意就没法做了,我去找你姐夫商量一下。”   刚刚放下电话,李晶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道:“侯卫东,听到了准确消息,基金会马上要取缔了,上一次你说的事,我觉得还不错,你帮我盯着上青林的煤矿,有人要出手,我们精工集团就收购。” 第177章 整顿(二)   取缔基金会,对于益杨县老百姓来说就是一次大风暴,既然是风暴,通常是都是有预兆的,暗地里流传的小道消息,以及突然暴发的挤兑风潮,就是风暴来临前的预兆。   只是任何预兆,在没有来临之前,并不被认为是预兆,只有哪些嗅觉灵敏的人,或是运气极好的人,才能看出这就是预兆。   侯卫东就是这样一个运气极好的人,他见识过基金会贷款的方式,又相信李晶的人际能力,所以,他坚定地认为基金会肯定在短期内被取缔,也就考虑了风暴来临之后的安全问题,甚至还有在风暴中获得利益的方案。   当赵永胜、粟明、钟瑞华和一位陌生男子一脸阴沉地从车上下来,侯卫东就很是欣慰:“我的判断还是正确的,否则新生的精工集团肯定面临着极大的困难。”心中又道:“也不知二姐此时有何想法?”   十分钟以后,党政联席会就在小会议室召开。   “今天县委正式传达了岭西省的文件,农村基金会将全面整顿,从今天起县里将派出清偿组,所有帐册就地封存,由清偿组进行查帐和核实工作。”   “这是清偿组的吴铭组长。”   吴铭话不多,只道:“我是纪委的,这一次担当青林镇清偿组组长,请大家配合我的工作。”   吴铭坐下到后,赵永胜道:“具体工作就由粟镇长来讲,最后请吴铭同志进行强调。”   赵永胜为了抓紧基金会的权利,与三任搭档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当终于完全掌握这个肥皂泡以后,这个肥皂泡却意外地破裂了。生活其实远比小说要丰富得比,离奇的小说往往引人怀疑,而现实生活往往比小说要离奇得多,却因为淹没在无数的无聊小事中,反而让人看不到离奇之处。   侯卫东分管社事办和综治办,从来没有沾过基金会的边,当然,他曾经在基金会贷过款,但那是作为了一个用户,而并非一位镇领导,因此,在这场急风暴雨中,他更多的就是一种旁观者心态,这也是作为一位副职对于其他领导分管工作应有的心态,副职的重点是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其他的事情最好闭嘴。   粟明讲完,吴铭只是表了一个态,惜字如金,坚决不多讲。   赵永胜最后点到了侯卫东头上,道:“侯镇长,你作为分管综合治理的领导,也要负起责任,你的任务就是维持社会秩序,防止可能出现的群体性事件,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出了事情你要负责。”   侯卫东此时已是心生异志,调出青林镇是早晚的事情,只是如今人没有走,职责所在,就有承担起这项重任的义务,他也就没有推辞,道:“赵书记放心,我会做好预案,防止可能出现的群体事件。”心中道:“我来负责,我能负多大的责。”   赵永胜见侯卫东耿直地应承了此事,也就舒了一口气。侯卫东“跳票”成为副镇长以来,头脑灵活,点子不少,将分管的工作弄得井井有条,特别是殡葬改革工作,颇得高副县长的赏识,在党政班子中,他事情办得好,说话的份量也越来越重。   此时,赵永胜将防止群体性事件的重任交给侯卫东,心里就很踏实,他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刘坤,安排道:“刘书记,今天下午召开全镇大会,通知镇属企业负责人、政府二级班子及以下负责人、各站所负责人、特别是派出所一定要到,农经站全体人,还有村支书、主任和文书,传达今天上午的会议精神。”   将大小事情安排完以后,赵永胜这才道:“粟镇长,你还有什么补充。”   粟明手里玩着笔,表情很严肃,他以前当副镇长的时候,就曾经分管过基金会,当时赵永胜和秦飞跃争权,他的分管权力很小,重要事情都要由两位主要领导来定,这句话换一种方式来说,粟明并没有从基金会的业务中得到什么好处,很干净。   所以他很平静,想了想,道:“钟镇长,清查基金会的事情你要多费心,要配合县里派出来的清查组,遇到重大事项要在第一时间向赵书记报告,这事要对上青林上万储户负责,你千万要谨慎。”   这番话十分正常,可是赵永胜听到却是十分刺耳,心道:“什么叫做重大事项,为什么要第一时间向我汇报,这个粟明分明是话中有话,哼,莫非要落井下石。”   散会之后,众人正在离开会议室,赵永胜把侯卫东叫住,道:“侯镇,等一会公安局张局长要李剑勇过来,我们一起吃顿午饭,也算是给李剑勇接风。”   “好,我在办公室等着。”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靠着办公室想:“李剑勇是刑警大队的大队长,怎么被贬到了青林派出所,这里面肯定有原因。”   “习昭勇,你在哪里?”   “疯子,我在派出所里,今天新所长来报到,都等着他训话。”   侯卫东压低了声音,道:“怎么把李剑勇弄到青林镇当所长,你知道原因吗?”   习昭勇难得地穿戴整齐,接到电话,就走到派出所门外,道:“我只是听到些小道消息,这一段时间益杨城内大案不断,单单是上青林就先后出了两件杀人案,城里更是治安混乱,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提了不少意见,听说县委祝炎也在过问此事,李剑勇是刑警大队长,官不大不小,正好适合当替罪羊。”   侯卫东知道习昭勇不过是一位偏僻山区的小民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这些信息都是听说过的小道消息,就没有再问此事。   “曾宪刚的事情有没有结果?”   习昭勇轻声道:“我找几个兄弟伙打听了,曾宪刚和曾宪政勇都没有什么大事情,估计很快就要放出来。”他又道:“听说曾宪刚在里面吃了些苦头。”   想到自己的在检察院的经历,侯卫东道:“这是刑讯逼供,明显的违法行为。”   “这也是惯例,我们公安局设备落后,审讯手段落后,不动用触及肉体的原始手段,怎么破案。”   放下电话,侯卫东靠在沙发上,仍然在想:“这个陈剑勇被发配到青林镇,到底是什么原因?”   这个问题盘在侯卫东头脑里,始终挥之不去,在他心中已经隐隐约约猜到曾宪刚身上有事,李剑勇脾气虽然坏,可是他当过刑警队长,好坏也有几分本事,如果是冲着曾宪刚而来,曾宪刚麻烦就大了。   想到这,侯卫东使劲拍了拍额头,心道:“看来是被电视剧误导了,如今的人哪里会为了公事损坏私利,他肯定是被公安局内部的阴了。”   院内响起了汽车喇叭声音,很威风的哪种喇叭声,侯卫东来到窗户边上,就见到一辆帕萨特和一辆警用桑塔纳开进了院子。   赵永胜走到侯卫东门口,道:“张局长过来了,我们去接一接。”   跟在赵永胜身后,侯卫东心道:“早就听说公安局张正坤副局长手眼通天,见赵永胜这个态度,此话应该不假。”   迎接客人在益杨是有规则的,赵永胜是一镇之首,只有县里四大班子的领导以及重要局行正职来到青林镇,他才会走到院内迎接,今天却亲自到院内迎接公安局张副局长,看到这个张副局长有些来头,赵、张的关系也很不一般。   猛然间,他想起了秦飞跃,“秦飞跃、晁杰嫖娼被捉,难道真是偶然?”   院子里,一位黑脸便装汉子下车之时,他并不高大,表情是凶巴巴的,他站在车旁,专心地打起了电话,赵永胜笑眯眯的和李剑勇先握了握手,等到黑脸汉子打完电话,他才热情地道:“张局长,稀客啊。”   张正坤冷冷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他脸极瘦,笑容就如在冰水中游泳,没有游到一半,便冷了下来。   他握着赵永胜的手,道:“赵老兄,我今天把得力干将交给你,剑勇的工作能力我也不多说,我只提一个要求,你是一方诸侯,要从经费上对派出所多多支持。”   他又对李剑勇道:“李剑勇,我给你提两点要求,一是遇事多给赵书记汇报,没有政府的支持,派出所在基层寸步难行,二是要给我加大打击力度,青林镇案子多,我给你半年时间,将青林镇的杂草梳理清爽,什么时候将杂草梳理完毕,什么时候考虑回城。”   李剑勇早就听到了对自己不利的言论,可是没有想到这些小道消息的准确率是如此的高,作为刑警队长,手上正有大案,眼看着就有头绪,却由于人大代表群情激愤而被下放到青林镇,此时,就很不有些情绪,只是张正坤是老刑警队长,当年的威案能手,如今在益杨县公安局也是案侦的绝对权威,积威之下,李剑勇也只有点头的份。   等到进了会议室,赵永胜这才介绍道:“这是侯卫东,分管政法和综合治理的副镇长。”侯卫东主动伸手过去,张正坤却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握了握手,就一屁股坐在赵永胜旁边。 第178章 整顿(三)   整顿基金会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在青林镇基金会门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拿着基金会开出来的存单,要求将手中的存单变成现金。   无奈县政府一纸通告以后,基金会就剩下了几个苦瓜脸守着门面,里面自然是一分钱也没有。   侯卫东接受了维护治安秩序的任务,虽然知道这是苦差事,但是职责所在,也无法推脱,他带着综治办付江、派出所周强等人,在人群之外站着,任务是维护秩序,防止群众有过激之处。   钟瑞华是分管副镇长,他和白春城亦站在门店里,与十几个居民代表进行争辩,他原是耐心解释的,可是面对着越来越大的质疑声,不知不觉就将质疑改成了争辩,可是基金会还不出钱,他就算是天才辩手也无法说服群众,更何况他口齿原本就很一般,很快就被问得张口结舌,汗流满面。   反倒是宣传干事周菁,牙尖嘴利,发挥了在家里锻炼出来的吵架功夫,与群众们夹杂不清,反而不落下风。   俗话说,真理越辩越明,这句话自然不假,居民们已经明确得知,基金会已经封帐,要取回自己的钱,甚至不要利息取回自己的钱,已经暂时不可能。   “这是我们的血汗钱,还我血汗钱,政府要讲诚信,不能骗老百姓的钱。”一位干瘦的教师情绪激动,挥舞着手里的存单,他长期在讲台上教授思想政治课,看报纸的时候就比别人多,对于国家的大政方针是略知一二,在他的带动之下,大群的老百姓开始鼓噪起来。   群众的呼声就很整齐,声音很大,周菁也只得闭嘴。   侯卫东抱着双手看着这一幕,他没有能力制止,也不想制止,心目中颇为偏向这些老百姓,暗道:“辛苦钱取不出来,吼两声又有什么关系。”   情绪是可以互相影响的,随着吼声,在基金会门口示威的群众就开始闹腾起来,有人拿着手中的东西朝基金会丢了过去,白春城往日整齐的头发已经开始散乱,满脸是汗水,跑到侯卫东身边,惶急地道:“这些人就要去围政府了,那个辛民跳得最凶,他说要到益杨县城去上访,如果取不了钱,就要到沙州、岭西、甚至国务院去上访,侯镇,你要想想办法。”   侯卫东看着人群渐渐向政府转移,就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些人取不钱,肯定是要闹的,我们只有等其情绪稍微软化以后,再各个击破,分别处理。”   白春城苦着脸又跑到钟瑞华身边。   派出所民警周强抱着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态度,抄着手站在侯卫东身边,道:“基金会的哪几个屁眼虫没有想到有今天,去年我找他们贷款,还不阴不阳的,现在就出报应了,这一次清查肯定有不少基金会的人脱不了爪爪。”   侯卫东见人群已经转向,就对付江和周强道:“我们不能让这些人上楼,把楼梯堵住,只能让他们选出代表到底楼大会议室。”   付江、周强就带着综治办的工作人员和联防队员,以及党政办的工作人员,站成一排,堵在楼梯口。   无数的存单伸到了侯卫东的鼻尖,无数的唾沫飞到他的脸上,吵闹声如群马奔腾,将政府大院弄成菜市场。   那位干瘦的教师辛民站在最前面,道:“我们要见赵永胜和粟明,让他们两人来给我们解释,由政府盖章写承诺书。”他振臂一呼,群情响应。   侯卫东早就看到了端倪,他道:“辛民老师,你们选几个代表进来,这样乱吼一通,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干瘦的辛民对侯卫东,道:“侯镇,不是我们要闹,我教书育人二十多年,省吃俭用才存了两万多块钱,这是我们的血汗钱,我不要利息,就把本金还给我。”   侯卫东道:“这不是我说了算,县政府要统一安排此事,希望你能理解。”辛民道:“也希望我这个穷教师。”   侯卫东知道说不清楚,按照事先排定的计划,再次道:“辛民老师,你找几个代表到底楼去,这样闹,话都听不清楚,更谈不上解决问题了。”   辛民就道:“让赵书记来亲自对话,我们就可以先选代表。”   政府大院闹成一片,基金会门前的压力就减轻了,钟瑞华和白春城赶紧溜回到门市里面,喝水、休息,他们屁股没有坐热,赵永胜一个电话打了过来,道:“钟镇、白站和黄站一起到政府这里来,到底楼会议室给群众做好解释工作。”   代表们进了底楼会议室,群众们就在政府大院里三三二二地聚着,都在等着最后的消息。   整顿基金会是高层决定,青林镇哪里有权利做决定,把代表们请到会议室,只是将沙州市、益杨县的文件宣读一番。   赵永胜再三保证:“清偿组将基金会的帐查完,就要开始兑付,你们要相信政府,政府是绝对不会骗你们的。”辛民接口道:“马正才县才刚刚讲了话,再三保证基金会是政府的,怎么过了十几天就封了基金会,现在的政府信不得。”   赵永胜脸色一沉,道:“辛民,你是国家教师,怎么带头闹事,一点觉悟都没有,你这种行为,怎么能够教学生。”他心中道:“等事态平息了,一定要将这个辛民调到最偏僻的村小去。”   在赵永胜的威严目光之下,辛民无来由有些心虚,声音就渐渐小了下来。   代表们出了底楼会议室,他们带出来的答案显然不能令群众们满意,又开始闹将起来,赵永胜回到办公室,给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道:“李所,你要亲自过来一趟,如果政府这边出事,你也不好交待。”由于事情紧急,赵永胜说话也没有笑意,很严肃。   李剑勇心里对基金会的事情不以为然,因为他家里就有几万块钱存在基金会,他磨蹭了一会,当赵永胜第二个电话打过去,他才带着王一兵和老夏出现在政府大院。   尽管青林派出所全部人员都出动了,双方的对峙也持续到了下午五点,群众这才陆续散去,但是也有少数执着之人,就坚定在守在了政府大院中。   夜幕降临以后,这些固执的取款人不得不离开了大院,他们相互邀约,明天继续到政府来上班。   侯卫东在政府大院守了一天,也着实累得慌,周强一直跟在他身边,就开玩笑道:“侯镇,我当了一天跟班,晚上晚点酒,给你的部下鼓鼓劲。”   “吃晚饭,小事情,付主任,你到张家馆子去安排一桌,我们综治办也给李所长接风。”   派出所是实权部门,特别是管着炸药,也就间接控制着石场的咽喉,所以,侯卫东也就有心结纳李剑勇,化解两人之间的小小不愉快。   周强就笑呵呵地回派出所,“李所长,今天综治办为你接风,在张家馆子摆了一桌。”李剑勇反问道:“综治办分管领导是谁?侯卫东吗?他这人如何?”   “侯卫东学法律的,懂业务知识,为人还不错,分管综合治理工作,与派出所合作的也挺好。”   李剑勇虽然不再是刑警大队长,可是他心里仍然挂着上青林的案子,这几个未破的大案,是他职业生涯的污点,他眼睛很空洞,看着墙上的小小黑点,道:“侯卫东是上青林石场的大老板,前几次黑娃来寻事,他怎么没有反应?”   周强暗道:“李剑勇恐怕得了职业病,见谁都象是犯罪嫌疑人。”他对于益杨公安系统的高手还是蛮尊敬的,虽然心里觉得不以为然,口中还是道:“上青林石场搞了一个碎石协会,秦大江是名义上的会长,其实多数事情都是侯卫东说了算。”   李剑勇道:“侯卫东是政府官员,怎么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搞石场。”周强笑道:“侯卫东搞石场都是以外人的名义,然后再找人在场内管理,他是当甩手掌柜的。”李剑勇在心里坚持道:“这些案子应该和碎石协会有关。”他站起身,道:“既然侯镇长请客,我们岂有不去之理。”   周强跟在李剑勇身后,心道:“李剑勇办案子办出毛病了,吃顿饭就如赴鸿门宴。”   张家馆子,酒不错,菜亦不错,侯卫东率领综治办与派出所打起酒仗,综治办诸人皆醉酒,全靠着侯卫东酒量大,拼着大醉一场,将李剑勇也灌得七荤八素。   第二天,李剑勇准时起床,用冷水洗了脸,仍然觉得头痛,骂了一句,“狗日的侯卫东,喝酒就如喝水一般。”   俗话说杀人一千自损八百,侯卫东将李剑勇灌醉,自已也不轻松,早上起来之后,头亦昏沉沉的,他在花园转了一圈,就到了姚豆花馆子,吃了两碗豆花水,又吃了一碗火辣的豆花,身体这才舒服一些。   来到镇上以后,基金会门口、政府大院外面,已聚集着不少人了,看到侯卫东过来,有认识的人就打招呼,道:“侯镇,镇里的钱什么时候兑现?”侯卫东就劝道:“要相信政府,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具体方案县里还没有出来,耐心在家里等着,在这里等着也没有意思。”   由于侯卫东接了腔,很快就被人群围住,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还是请求政府还钱,最后就有人情绪激动起来,开始破口大骂。   人群中有上青林的老百姓,他们开始帮着侯卫东说话,“侯镇长又没有管基金会,你们不要乱骂人。” 第179章 整顿(四)   骂归骂,在上青林老百姓的帮助下,毕竟没有打闹起来,众人在政府大院呆了半天,到了吃饭时间,不少人就在外面随意对付一餐,虽然由于基金会的事情让人心中气愤不安,但是,饭总是要吃的。   侯卫东是单身汉,中午没有地方吃饭,恰好兴平村的晏道理又过来办事,侯卫东、付江、晏道理以及宣传干事周菁等人就先来到姚豆花馆子吃饭,党政办欧阳林就带着另外的人守在政府门口。   姚豆花馆子坐得满满的,多是上午在政府大院集聚的人群,侯卫东进来的时候,一些人就斜着眼睛看着他们,不少上青林的人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侯卫东要了一个大桌子,晏道理等人坐下以后,他就招呼上青林几个人,“大傻、二娃,你们几个过来座,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们了。”   大傻是望日村的人,曾在英刚石场干过,后来嫌路远,就到了曾宪刚石场上工,他长得颇为粗壮,脸相就如香港影片中的大傻一般,所以成为上青林的人就叫他大傻,这二年他在石场赚的钱大部分都存在基金会,上青林基金会关门以后,他就守在了青林镇政府。   听到侯卫东招呼,他和二娃等人就转移战场,来到了侯卫东这一桌。不一会,白花花的豆花、金黄色的渣肉、白中红的烧白就端了上来,女老板又在外面切了些卤肉过来。   侯卫东爽利地喊道:“拿两瓶益杨红。”   打开酒瓶,侯卫东把一排粗瓷碗倒满,周菁看着眼前的粗瓷碗,眼睛都瞪大了,道:“侯镇,我不喝酒,喝一点就要过敏。”   女人不喝酒,原因很多,其中一条就是过敏,过敏这事又说不清楚,所以就是好理由。   侯卫东喝酒很猛,但是从来不劝女人喝酒,他把粗瓷碗拿过来,道:“大傻,你多喝不碗。”又顺便夸了周菁道:“周菁口才了得,今天在基金会门口舌战八方,无所畏惧真有些诸葛亮战江东群雄的风采。”周菁是文化人,听得懂这咬文嚼字的语言,她就微红着脸,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   大傻喝了一大口益杨红,脸红得就真象是关公一样,他对侯卫东道:“疯子哥,你的话我最爱听,你给我说一句,基金会的钱到底能否拿到。”   这事并不好回答,侯卫东想了想,诚恳地道:“这件事情,县政府还没有具体的政策,我也不能乱说,只是据我分析,基金会涉及到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只要有存单,这钱迟早能退,不过要等一段时间。”   大傻素来崇拜侯卫东,听了这话,似乎心情放松不少,端着粗碗,就开始给镇干部敬酒,很快就连碰了好几杯,有了醉酒的迹象,侯卫东就对二娃道:“吃了饭,你们几人就回山上去,现在这种情况,围在政府门口也没有多大意思,到石场干一天,又有三十多块钱,这是实在货,下面的事情有了眉目,我给曾宪刚打电话,你去问他就行了。”   这时,又有几个不认识的村民围过来,询问基金会的事情,侯卫东还是把原话讲了,他在下青林中并无多大威信,同样的话,大傻等人听了,就信进心里,而这些不熟的人听了,就觉得是在敷衍。   等到这群村民或是带着希望或是满心失望地离开以后,侯卫东这才认真地吃了几口菜。   晏道理与付江已经碰了半碗酒,脸色酱红,他其实找侯卫东有事商量,只是侯卫东身边人多,一直不方便说话,他牢牢地捂着酒碗,再也不肯加一滴酒。   吃完了饭,晏道理就跟着侯卫东到了镇政府大院,院子里的人群渐渐也多了起来,党政办的诸人还站在门口,见综治办的人回来了,便换了班,出去吃饭。经过了一天多的解释与对峙,干部和村民的对立情绪已没有最初那样浓了,付江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门口,与坐在一旁的村民就聊起天来。   晏道理就对侯卫东道:“侯镇,我有事单独汇报。”到了办公室,他道:“侯镇,兴平村桥要修好了。”侯卫东点头道:“我知道这事,就在六一儿童节那天通车,有什么不对吗?”   晏道理脸上表情就有些赫然,道:“桥是修好了,可是路没有办法修了?”望着侯卫东疑惑的表情,他解释道:“河对岸的公路原本要搞集资,大部分村民都同意了,可是基金会跨了,村民就开始扯皮了,包括一部分社长,都说拿基金会的存单来抵押,侯镇,修路是大事,政府到底能不能特别考虑,兑现一部分出来?”   在这种关键时期,要想大规模兑付根本不可能,侯卫东知道晏道理还有后话,就道:“既然桥修好了,后面的路就搁一两年,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我不急。”   晏道理眼珠微转,从怀里拿了一叠存单过来,道:“这些都是我收到的存单,他们要用这些存单来抵修路的集资款以及农业税、提留统筹,大多数有存单的村民都放了话,今年就用这个存单来抵各种款项,你是挂村领导,这事你就看着办。”   侯卫东一直不急,道:“存单也是钱,我会向政府建议,可以考虑用存单来抵农业税。”   晏道理见侯卫东不为所动,就悲天悯人地道:“老百姓的钱都是血汗钱,一分一角都是从土里刨出来的,都是从口里节省出来的,有的是为了娃儿读书,有的是为了养老防病,有的是为了娶媳妇,就这么贴一张纸在墙上,这些钱就完了,别说是一般老百姓,就是村社干部都想不通这事。”说到后来,他已不是表演,而是发自内心的愤怒。   “晏书记说的都是事实,可是我从来没有管过基金会,对以前的事情不清楚,如今县里的政策没有出来,我又有什么办法。”面对这种指责,侯卫东无话可说。   晏道理又换了一种表情,用很真诚的语气道:“侯镇,听说你开石场赚了不少钱,我们来谈一个生意,这里有四万多块钱的存单,我就卖给你,利息就算你的赢头。”   以前基金会为了揽储,利息比同期银行利息高得多,侯卫东翻了翻,里面还有14%的存单,他看了晏道理一眼,笑道:“晏书记,你这是转嫁风险。”   晏道理也就嘿嘿笑了笑,道:“刚才侯镇说过,基金会涉及到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只要有存单,钱迟早能退,这话我也同意,所以侯镇把存单买过去,根本不存在风险的问题,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你赚了钱,又帮村里解决了实际问题,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侯镇是好领导,这事肯定要帮忙的。”   “切,即使政府以后要支付存款,你以为利息还有这么高吗,如果算上通货膨胀,我不倒亏就算是好的,还谈什么赚钱。”   晏道理听侯卫东说得实在,就不再绕大话,道:“我就大胆作个主,每张存单打个九折,这样你就有赚头。”   侯卫东又拿着存单看了一遍,这些存单多是小额存单,多数只有二、三千,从名字来看,也是五花八门的都有,好几人的名字侯卫东知道,都是村里的刺头。   看了存单,侯卫东并不说钱的事情,道:“晏书记,上一次你给我说修了兴平桥,兴平村的事情我就不用操心,现在桥修好了,怎么事情又来了?”   晏道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如果不是基金会突然被整顿,我肯定不会让你操心农业税和提留统筹,现在情况特殊。”   侯卫东心里已同意将这四万多存单收了,兴平村条石场正好结了一笔款子,有五万多元,他心道:“这钱来得容易,取之于兴平村,用之于兴平村,也算是做了好事。”但是,对于晏道理这种老奸巨猾的村干部,就算同意了这种做法,也要吊一吊他的胃口。   “四万多块钱,是一笔大数目,我一个人可是做不了主,还要回去问问屋里的当家人。”   其话中之话,晏道理已是听得明白,他心中一喜,道:“弟妹是大地方的人,肯定会同意的,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别人都说晏书记是狗鸡巴抹菜油,又奸又滑,以前我还不相信,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这样吧,我明天给你准确答复。”   晏道理听到侯卫东说起了粗话,就明白事情已经成了,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上青林的人都是你是疯子,我纠正一下,你是一个好疯子,这件事情办妥以后,兴平村的事情你就放一百个心,我绝对不会给你添乱。”   两人在办公室随意扯了几句,晏道理就喜滋滋地出了门。   侯卫东站在办公室看着下面的情形,只见晏道理出了门以后,就有一、两个妇女站在他面前说了两句,晏道理走了一会,陆续就有人离开大院,其中几人侯卫东虽然叫不出名字,却知道是兴平村的人。   “妈的,这个晏道理玩得是软硬两手。”   侯卫东笑骂了一句,通过这事,他对晏道理的好感骤然上升,不管他的方法如何,至少他还是在真心为村里老百姓办实事。 第180章 学习班(一)   整顿基金会是涉及千万个家庭的大事,一时之间哪里解决得了,最初几天,侯卫东完全放下了本职工作,天天守在政府大院,在维持秩序的同时,也顺便做一做群众的思想工作。   随着清偿组的深入调查,益杨县基金会的基本情况逐渐清晰,侯卫东虽然有思想准备,但是听到的情况仍然让他大吃了一惊。   基金会已是一团乱麻,理不清,道不明,从不断发出的通报中,侯卫东明白了基金会的真实情况:青林基金会呆帐坏帐比高得惊人,早就是资不抵债,全靠着政府的信用不断有人存款进来,这才维持了基金会的生存,整顿基金会以后,自然就没有存款进来。   此时,基金会已经油干灯尽,窘境立显,根本无法支付存款,必须要靠政府的输血才能还清老百姓的存款,仅仅是青林镇应付存单就有近五千万。   在益杨全县,这还算欠款较少的基金会,全县数字之巨大更是吓了侯卫东一大跳,益杨县财政收入勉强突破两个亿,就算全县财政一分不用,要还清这个欠款就需要三年。   六月七日,星期五下午,侯卫东已经在防守镇政府的第一线支撑了十几天,已是身心俱疲,三点过,太阳在高空中发着毒辣的光芒,却也将守在场镇的人群驱散了一些,大家躲在阴凉处,不时谈笑两句,不了解真相的人看了,肯定会以为是在赶场,而不是围攻镇政府。   侯卫东眼见着院子里只有稀落落的几个人,便来到了粟明办公室,“粟镇,我想请假休息两天,你看我,已经被晒成了黑人。”侯卫东把手臂露出来,果然见到棕黑色一片,这种棕黑色如果出现在海边,那就是美好日光浴的杰作,可是棕黑色出现在侯卫东手臂上,只能说明青林镇太阳毒辣。   粟明坐在办公室倒是一脸静气,道:“这是非常时期,我只能让能力最强的人把住第一关,否则机关就无法运行,侯镇,侯兄弟,你一定要理解,再辛苦几天,县里就有解决方案出来。”   侯卫东坐在办公室不走,道:“还是让钟镇长也来顶两天,天天守在门口,脸上的唾液已有一尺厚了。”粟明安抚道:“钟镇长每天要赔着清偿组,具体事情很多,唐镇长出差还没有回家,刘书记对基层工作不太熟悉,恐怕顶不住,侯镇就算是帮大哥的忙,再顶上两天。”   话说到这个份上,侯卫东就只得继续回去坚守岗位。   这时,党政办又接到县府办发出的紧急会议通知,赵永胜和粟明就急急忙忙地朝益杨县赶去。   侯卫东在楼下守到了四点,又溜回到办公室休息,半杯茶没有喝完,农经站原站长黄卫革就走了进来,自从嫖娼事件发生以后,他就被贬为农经站的普通工作人员,白春城一跃而成为基金会主任。   此时,黄卫革满身酒气,两只眼睛已经完全失神,他一屁股就坐在了侯卫东对面,摇头晃脑地道:“钟镇长,你要为我作主。”   侯卫东与黄卫革没有什么交情,平时也接触得很少,在整顿基金会的关键时期,黄卫革突然找上门来,而且张口就叫钟镇长,这就让侯卫东心生警惕,他笑哈哈地道:“我是侯卫东,黄站长怎么会认错人。”   黄卫革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脸上的笑容很僵硬,道:“我在青林镇工作二十来年,基金会从筹建到现在我都参加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有人想整我。”   侯卫东看了看门外,道:“黄站长,你中午喝了酒,先回家休息,等酒醒来再说。”   黄卫革左手撑在桌子上,才勉强立住,他道:“钟镇长,你分管基金会的时间短,还不明白基金会的水深水浅。”他满脸不服地道:“基金会呆帐烂帐多,这是事实,不过青林并非独一家。”胡言了几句,又道:“大额贷款哪里轮得到我说话,赵永胜、秦飞跃哪一个不是嘴大指甲深,如果有人真的想要来整我,我也要找人垫背。”   他一边说一边就扬了扬手中的材料,道:“老子也不是笨人,这几年来,每一笔超过十万的贷款,谁签的字,我都复印着底子。”   侯卫东紧盯着黄卫革,心道:“此人是一个定时炸弹,绝对不要和他沾上一点关系。”他连忙站起身来道:“黄站长,你醉了,回去睡觉,我还有事。”说这话时,侯卫东态度很坚决,而且话一说完,人就走出去了,将黄卫革一人留在了办公室里。   走到了楼梯口,他就将快步走变成了慢步走,不慌不忙地下了楼。   杨凤依着党政办大楼,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身边围了一群村民,她语调忧伤地道:“我家里在基金会存了一万多块钱,是给我弟弟娶媳妇的钱,原本与女方谈好了条件,已经准备给女方彩礼了,现在钱取不出来,这门亲事多半要吹。”   她讲得绘声绘色,将几位中老年妇女完全吸引住了,一位中年妇女还要给她出主意,道:“杨同志,你去给女方讲清楚原因,再把存单拿给他们看,他们多半会相信你们的。”另一位中年妇女道:“男方也太哪个了,一时取不出钱就不订亲,这种亲家最好是不要结,他们是过不了老的。”   侯卫东对杨凤是无比佩服,在这种气氛之下,居然还能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将这些最难缠的中老年妇女团结在自己周围,他暗道:“难怪古人会发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感叹,这个杨凤,如果是处于推销员的岗位上,说不定会成为伟大的推销员。”   四处转了转,一切如常。   侯卫东与这些固执的取款户已经熟悉了,他到外面买了一条红梅烟,没有一次拿出来,每次都放一包在身上,想抽烟时就挨个地散烟,一条红梅烟散完,这些取款户基本上都抽过他的红梅烟,虽然仍然是对立的两个阵营,可是氛围已经好转了不少。   侯卫东心里明白,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平息取款人的怒火罢了,真要摆平此事,只有基金会还钱一途。   抽了几枝烟,侯卫东就与上青林的几个年轻村民聊起天,这几天,大傻、二娃等人没有再来,但是尖山、独石和望日三个村的村民仍然在陆续下来,他们绝大多数认识侯卫东,见他守在门口,都很给面子,侯卫东也尽量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稳定他们的情绪。   聊着聊着,就聊到秦大江身上,众人都很唏嘘。   半个小时以后,楼上突然传来了吵架声音,侯卫东愣了一下,认真一听,已明白是黄卫革和钟瑞华的声音。两人声音越来越大,还有拍打桌子的砰砰声音。   镇政府三楼少有这等吵闹声音,杨凤立刻停止演说,听了几句,就对几位中年妇女道:“你们在这里坐到休息一会,等一会我们继续摆龙门阵。”   侯卫东知道黄卫革喝醉了,他意识到这时绝对不能插手,看着杨凤的背影上了楼,就走到楼梯口,有意与付江等人坐在一起,尖着耳朵听上面两人的争吵声音。   钟瑞华声音很大,道:“黄卫革,虽然你不是站长了,但是你仍然是国家干部,喝了酒来上班,胡搅蛮缠,打胡乱说,硬是要翻天。”黄卫革的声音比钟瑞华还要大,他道:“把资料还给你,我就回去,你他妈的还不还。”又传来两声拍打桌子的声音。   杨凤耳朵几乎要贴在门上,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刘坤从办公室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青林中学的党支部书记邓自强,刘坤虎着脸,对杨凤道:“杨凤,听够没有,你把欧阳林叫上来,这是上班时间,太不象话了。”   欧阳林已经出现在巷道上,刘坤气冲冲地道:“吵得这么凶,怎么不来招呼一下。”欧阳林心道:“你是分管党务副书记,就坐在三楼,早就应该出来招呼了,却怪在我身上,真是赖儿找不到擦痒处。”   刘坤、欧阳林、杨凤就进了钟瑞华的办公室,钟瑞华气得脸青面黑,站在办公桌前,胸口不断起伏,而黄卫革喷着酒气,双眼通红,使劲敲着桌子,道:“钟瑞华,以前没有看出你是披着羊皮的狼,快把材料还给我。”钟瑞华骂道:“黄卫革,喝不得马尿就少喝两口,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谁看见你的狗鸡巴材料。”   刘坤见黄卫革醉得历害,对欧阳林道:“找几个人来,把他扶回去。”欧阳林也没有找人,就对邓自强道:“邓书记,帮帮忙,将黄卫革送回家。”   欧阳林去拉黄卫革的时候,黄卫革还在口出狂言,欧阳林与黄卫革关系还不错,使劲捏着他的手腕,道:“黄卫革,跟我回去。”邓自强也在一旁帮忙,两人连拖带拉,这才将黄卫革弄走,刚出大院门口,黄卫革就吐了一大摊,随后就再也走不动了,由着欧阳林与邓自强将他拖回家去。   这一场小风波小守在院子里的村民都过了一把眼瘾,虽然不少人都在肚子里骂政府官员腐败,可是在院子里实在是无聊,干部吵架就成为免费娱乐,只可惜那个醉酒的干部被拉走以后,镇政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尊严,并没有其他热闹可看。   侯卫东见这些刁民温顺得紧,暴起发难的可能性为零,到了五点钟的时候,又溜上来喝茶。上了三楼,看到自己办公室虚掩着,椅子下面扔着一叠纸,侯卫东意识到这就是黄卫革的材料,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关门,打开了材料。   这是自从组建青林基金会以来的黑材料,大额款项可说是一清二楚,周强的火佛煤矿明显就是一个重点,多年来,至少从青林基金会累计贷款四百多万元,晁杰签字最多,秦飞跃也不少,亦有赵永胜的签字,只是赵永胜的签字很艺术,好几次出现这样的句子,“这对青林镇经济发展有利,我原则同意某某的意见,请某某根据基金会的相关规定办理。”   “这个赵永胜真是狡猾,他是党委书记,实际掌握着基金会的放款权,但是具体手续上又不着一字,就算是黄卫革拿着这些材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恐怕黄卫革拿着这些材料来也没有多大用处。”   但是,为何黄卫革又把这些材料当作宝贝?   侯卫东又重新翻了一遍,他突然发现,凡是赵永胜了签了艺术字的单子,都是姓陈,陈兵,陈波,陈勇,分别贷了一百九十多万元,其中陈勇在四年时间里,先后贷了三笔,合计八十万元。   “陈兵、陈波、陈勇,他们是三兄弟吗?”   “这一百九十万元,到底还了多少?”   “赵永胜能撇清与三陈的关系吗?”   侯卫东想了一会,觉得这个材料还是有价值的,他想了想,就将材料放在皮包里,下班之时开着车,回到了益杨县城。 第181章 学习班(二)   侯卫东在青林镇住了大半月,睡了大半月空床,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是大半月不知肉味,加上身体又强壮得紧,到了星期五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小佳身边。   五点钟,眼见得院中群众越来越少,个个如霜打的茄子,哪里有半分闹事的样子,他便放下心来,开车前往沙州。   赵永胜一手掌控着基金会,出了事情,却让他长时间顶在第一线,也让侯卫东心中不舒服,只是他分管政法及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职责所在,也得尽力而为。   手里握着方向盘,看着在路旁等车的行人,侯卫东就很有自豪感。   有车一族的最大好处就是活动半径大大增大,活动时间有效延长,从本质上来,车辆就是用机械补充提高人体的能力,如果没有车,五点钟从青林镇出发,加上等车的时间,至少要十一点以后才能到沙州,而自驾车只要三个小时,晚上八点就能到沙州。   眼见着就要到了益杨县城,想着距离小佳越来越近,侯卫东心里就越发地欢喜欢,突然,杨凤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通知侯卫东晚上八点开会,这个通知就如一盆冷水,将侯卫东渐渐燃起了欲火浇了个透凉。   “他妈的,把我当成苦力了。”侯卫东虽然发了一句牢骚,可是职业素质让他服从党委政府的安排,他看了看表,刚到六点,便掉转车头直奔益杨城内的沙州学院。   下了车,提着手袋就上楼梯,楼梯是铁质的护栏,走到二楼,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时,透过裙子赫然就看到了一条修长的玉脚,从小腿一直看到大腿,雪白如玉,直晃人眼。   侯卫东已看清楚是郭兰,他很绅士地收回了眼光,放慢了脚步,到了四楼,就见到郭兰站在门口,手里手里提着羽毛球拍,正在低着头找钥匙。   侯卫东主动打了一个招呼,“郭兰,你好,好久没有见到你了。”郭兰额头上有细密地汗水,道:“原来是侯镇长,这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你,忙些什么?”   “这段时间各镇都在整顿基金会,我陷在这事里面有十几天了,回来洗个澡,又要赶回青林镇开会。”   “基金会的情况到底怎样?”   侯卫东已经将房门打开,却没有进去,站在门口道:“情况不太妙,准确说来就是资不抵债,把镇政府全部卖光也还不了。”   郭兰听到太多基金会的传闻,可是版本纷纭,她对基金会的具体情况反而觉得不甚明白,问道:“老百姓拿不到钱,还不闹翻天。”   侯卫东苦笑道:“青林镇政府就被围了十几天了,我天天守在门口与这些取款户斗智斗勇,刚到城郊,就接到了办公室的电话,说要回去要开紧急会议,应该是传达今天县政府的新精神。”郭兰已打开了房门,回头盈盈一笑,“你还要赶回青林镇,真是辛苦了。”   回到了屋里,侯卫东就将手提包里的黄卫革材料取了出来,又细细地读了一遍,这一次又读出些味道,从直觉来讲,他觉得这些材料对赵永胜很重要,或许有利用价值。   他将材料放进了墙壁的隔层里,又顺手翻看了存折,刚直起腰,隔壁就传来了天外飞仙一般的钢琴声。   听了一会,侯卫东就去卫生间洗澡,他特意地将卫生间虚掩藏着,温热的大股水流从天而降,空灵的钢琴声在薄雾中飞来飞去,不时地碰撞在侯卫东还算强健的身体上,又随着流水掉落在卫生间凹凸不平的瓷砖之上。   猛然间,他想起了在楼梯上的惊鸿一撇,春光乍泄的那一片雪白是如此地清晰,让他的身体不禁起了反应。   “切,身体里的菏尔蒙怎么如此旺盛,连听音乐都能够崛起。”   取下喷头,对着晃扬着的小兄弟猛冲了一阵,出了卫生间以后,更觉得欲火焚身一般,喝了一瓶冰厢里取出来的矿泉水,侯卫东感觉才稍好。换了棉质的T恤衫,又开着车去吃了碗刀削面,然后又开回青林镇。   八点钟,青林镇党政全体成员齐聚小会议室。   “今天下午县政府开了重要会议,要求各镇必须立刻执行,要求我们将经济问题当成政治任务来完成。”赵永胜一来就定了调子,语调强硬地道:“必须无原则地执行县政府的决定。”   书记定了调子,粟明就讲具体问题,“县里决定,从明天开始追收贷款,追回的贷款全部用于还款。”   赵永胜插话道:“贷款收得越多,我们的压力就越轻,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办法。”他用力地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的决心。   粟明略略停顿了一会,道:“我和赵书记商量了,将组建收款队伍,由侯卫东带一个组,负责上青林尖山村、独石村和望日村的收款任务,唐树刚带一个小组,负责下青林九个村的收款任务,钟瑞华就不管具体收款了,你主要跟着清偿组,将基金会的帐目彻底查清楚。”   赵永胜又插了一句,“刘书记是分管干部的,你的任务就是处理人,凡是不配合收款组的机关企事业单位干部,你与纪委一起进行处理,这是政治任务,不准任何人讲价钱。人。”他又道:“镇属企业贷款是大头,就由我亲自来催收。”   接受任务以后,侯卫东就在盘算:我虽然只是催收三个村的贷款,可是上青林企业多,贷款也多,三个村催收的数额以及难度恐怕还要大于下青林十二个村,至于赵永胜,要亲自催收镇属企业的贷款,联想到那份名单,就感觉真的有猫腻。   开完会,已是十一点,侯卫东也就无法回益杨,开着皮卡车,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粮站在的宿舍。   老刑的钱也被截留在了基金会,他依然相信着政府,只是将存单牢牢地留好,等着镇政府来主动兑付,所以,他吃饭香,睡眠倍好,侯卫东灰溜溜地过来之时,他的房间里发出了阵阵呼噜之声。   有了排湿机,又用上生石灰,宿舍的湿气总算好了一些,只是摸着床上的用品,仍然有些湿漉漉的。   摸出手机,刚想给小佳打过去,手机却异常尖锐地响了起来,号码是家里的,侯卫东吓了一跳,因为家里从来没有这么晚给他打过电话。   话筒里传来了刘光芬的声音,“小三,你姐被县里的人带走了,说是必须要还钱,否则就不放回家。”侯卫东吃了一惊,道:“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是违法行为,县里的人怎么敢乱来。”   刘光芬语带哭腔,道:“听说县里要成立学习班,专门学习法律,其实就是将欠款大户集中起来,不还钱就不准回家。”   侯卫东在政府工作了三年多,知道在益杨县,或者说是在沙州市、岭西省,政府行为往往大于法律行为,特别是涉及到政治问题的大事,法律就要为政治服务,所以,对于吴海县里的违法行为,他根本没有想到去寻求法律解决。   “基金会取缔前,我专门跟二姐说过,她不当一回事,现在各大银行都冻结了贷款业务,哪里去找人贷款。”   刘光芬委婉地道:“你这几年不是赚了些钱,又买车又买房,能不能拿一点给二姐,让她渡过难关。”   侯卫东明白这是今天晚上通话的主要意图,道:“二姐到底贷了多少钱?”   “你没有问过吗?”“没有。”   刘光芬坐在床头,道:“今天你姐夫跟我说,他们前后贷了二百多万,还了一些,现在还有七十万元。”   侯卫东就有些犹豫,若论资产,这七十万元倒并不太多,可是今天花销很大,先是用一百万去入股精工集团,随后又为狗背弯石场添置了近四十万的采石设备,配备了三万多万元的两台大车,加上答应购买的基金会存单四万元,十来万的购车款,今年已经用了近两百万现金,而岭西高速公路暂时又没有结帐,他身上的现金也就是十来万。   “妈,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姐夫一点办法都没有?”   刘光芬道:“侯小英是你二姐,你若忍心看她被县里关起来,就不要管这事情。”   侯卫东没有弄清楚二姐与二姐夫的态度,也不会轻易答应付这笔钱,正想问:“二姐和姐夫是什么态度?”话还未出口,刘光芬就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与二姐夫何勇关系还是不错的,只是这三年来,大家各忙各的,联系就稍少一些,他坐在床头看了一会电视,还是给何勇打了一个电话过去,结果一直是忙音。   “既然吴海都把这些人集中在一起办学习班,那么益杨肯定也要这样做。”侯卫东想了一会,道:“想县里的事情干什么,还是多考虑二姐的事情。” 第182章 学习班(三)   第二天,侯卫东拿到了上青林所有未还钱的贷款人名单,总共有四十三户,合计金额一百七十多万,最小一笔贷款一千元,最大一笔贷款十万元,这两人都在尖山村,而且相距不远,侯卫东就决定从一大一小开始,试一试追收贷款的难度。   侯卫东、付江、苏亚军和周菁坐着社事办的长安车,便上了山,欠款最少的一户在尖山村。   车至半山,侯卫东就给曾宪刚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在家等着。   曾宪刚戴着黑色眼罩,站在院子里的沙袋旁,刚刚打完沙袋,他全身都是汗水,听了侯卫东的来意,道:“疯子,你说的老张家只有两老口在家里,穷得叮当响,莫说一千块钱,家里所有的钱恐怕没有一百块,这一户肯定追不回来。”   侯卫东并没有细问,又说,“曾昭明是建筑老板,听说益杨初中就是他修的,这十万块钱应该没有问题吧。”   曾宪刚摇头道:“难说。”   “尖山村一共十二家贷款户,你看一看哪家最可能还钱?”   曾宪刚接过侯卫东递过来的名单,看了一遍,“我也说不清楚,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觉得这些人都不会痛快地还钱,每年基金会都会发催款通知,这些人都是老油条了。”   侯卫东在学院里,也曾经打过沙袋,不过这玩意是少年时代的梦想,参加工作以后,就与沙袋隔离得很远了,他见曾宪刚一脸悲观,便不再询问,让曾宪刚站在一边,饶有兴致了打了十几拳,倒也虎虎生风。   “每天就是喝酒、开会、睡觉,好久没有锻炼了,我下山也去做一个沙袋,经常锻炼,免得肚子鼓起,肌肉退化。”   曾宪刚打沙袋并不是单纯的锻炼身体,通过与黑娃等社会渣滓的斗争,让他意识到,只有强者才能在这个世上活得更好,有钱有权是强者,强健的身体也是强者,他对着曾宪勇身边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招了招手,喊道:“曾宪玉,把新作的沙袋放到疯子的车上去。”   曾宪玉答应了一声,赤裸着上身露出一排腹肌,他很勇武地扛着一个沙袋走了过来,丢在了车上。   侯卫东以及曾宪刚一行就来到了贷款最少的一家。   老张家在尖山村最偏僻的地方,是唯一没有通乡村公路的地方,果然是一贫如洗,房子还是罕见的土墙,墙面上一条娃娃口从左侧房顶直到地基,看起来就是随时要倒的样子,正中是堂屋,地面凹凸不平,由于屋顶漏水的原因,地面还有一层灰黄的霉。   侯卫东原本以为他的在粮站的居所是青林镇最潮湿的地方,可是见了老张家,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历害,这个老张家才是名符其实的潮湿之家。   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后,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是群众的收入普遍上了一个台阶,比下青林要富裕得多,穷成这样,侯卫东还是第一次看到。   曾宪刚把众人介绍一番以后,又说明了来意,侯卫东对这位老张尽管同情,却依着职责,开始了催帐,“你当初为什么要借钱?基金会发了三次催款通知,为什么不还。”   老张就是一脸羞愧的表情。   老张和老张老婆都是一手的树皮,就是松树树干一样的皮肤,他用粗糙的手抓了一些花生出来,道:“干部同志,家里穷,没有什么吃的,这是地方的东西,随便吃。”   老张老婆依在老张身边,抹着眼泪,道:“这一千块钱都是我花的,前年我得了病,要住医院,家里实在没有钱,唐书记就帮我们在基金会贷款,不是我们不想还,实在是没有钱。”   老张用粗糙的大手,捧起花生,挤着笑容道:“干部同志,你们吃。”   侯卫东吃了几颗花生,味道和千万颗花生一样,没有特殊之处,不过晒得挺香,他问道:“老张,你有几个娃儿。”老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就有了一丝不安,道:“三个娃儿,两个男的,一个女的。”   有了三个娃儿,家里还这么穷,侯卫东就不理解了,他看了一眼曾宪刚,曾宪刚也没有当面说,只是摇了摇头。   “同志干部,我家老二到广东打工去了,年底就能寄钱回来,你们回去给领导说一说,再宽限我们两天。”   侯卫东听他说话还很有章法,用语也有些干部的味道,便问道:“老张,你当过村社干部?”   老张脸上的表情就活泛了些,道:“我当年可不是现在这个模样,我是青林镇的贫协主席,打土豪分田地,红红火火的,别提多热闹了。”他站起身,又进去倒了一杯水,只是那水杯肮脏得无法下口。   看到了老张家的实际情况,侯卫东也就心软了,他根本不想催要这一千元贷款,但是站起身时,还是说了一句,道:“老张,你也当过干部,知道国家的政策,等到你儿子从广东回来以后,就把钱还了。”   老张听到侯卫东开了恩,激动得泪花闪动,就捧着花生要往侯卫东的口袋里放。   离开了第一家,众人又走了一段小路,才上了长安车,侯卫东就从周菁手里取过名册,在张世财后面画了一个勾。   每个小组都配有一个女同志,用来对付耍无懒的妇女,妇女就是结了婚的女子,凡是女子结了婚就由少女变成了妇女,大概是什么东西都见过的原因,性格往往就会摇身一变,由极度害羞变成了极度的不害羞。   侯卫东对此也有领教,那还是在独石村当驻村干部的岁月,他和秦大江去征收提留款,何红富的远房堂姐由于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拒绝交款,秦大江的脾气也不小,就骂了他两句,何家堂姐就跑到院子里,把上衣撕烂,非就要秦大江耍流氓,将秦大江和侯卫东弄得很是狼狈。   周菁这个宣传干事在取款人围堵镇政府事件中,让侯卫东见识了她的口才,所以,在成立上青林追债小组的时候,侯卫东主动将周菁要了过来,一来用她与欠款户吵架,二来用她来对付那些敢于脱衣服的女人。   “先把老张家的帐勾掉,回去我就把钱补上。”   周菁就道:“我们这个小组的追回任务是一百七十万,这些人都有各种各样不还钱的理由,侯镇真的不必自己贴钱。”   侯卫东笑道:“算了,老张家是最小的一笔贷款,而且是我们的开张生意,就算是贴钱也要把这事办好。”   周菁暗道:“侯卫东真是有钱,我要有是福气,也找一个这种老公。”周菁的相貌在青林镇还算是不错,可是自从见到风姿绰约的李晶以后,她就颇为自惭形秽,虽然不敢奢望做侯卫东的女朋友,做做白日梦,并且把侯卫东的标准定为男朋友的标准,却是她的权利。   他又对曾宪刚开了一句玩笑,“解决了老张家,好歹算是开门红。”   曾宪刚这才解释道:“老张家风水不好,大儿子是傻的,十六、七岁还说不了几句话,后来掉到池塘淹死了,二女儿嫁到山下的小河湾村,在婆家长期挨打,过年过节偷偷给个十块、二十块,老三倒还聪明,读完初中就到南下了,好几年都没有回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他感叹了一句:“老张家从他爷爷开始就是尖山村是穷的,后来就被选为贫协主席,没有想到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尖山村最穷的。”   侯卫东被这个事实震动了一下,他想了想,道:“尖山村以前有没有地主?”曾宪刚道:“有一个地主,就是欠款最多的曾昭明,他家以前就是地主,现在又成了尖山村的资本家。”   说起这个曾昭明,侯卫东还是蛮熟悉的,就在上青林公路修好的时候,曾昭明特意买了两瓶五粮液,说是代表上青林七千村民感谢侯卫东,侯卫东就在高乡长家里面将这两瓶酒解决了。   曾昭明与侯卫东对战,被喝得大吐特吐。   众人就来到了曾昭明家里,这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院墙足有四米,院子外面停了一辆货车,门口站着一只半人高的狼狗,拼命地往外扑,拉得铁链哗哗直响。   “曾老板,把狗牵开。”   曾昭明焦头烂额地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了以侯卫东为首的队伍,原本就小的眼睛更是愁得睁不开。   “侯镇,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我有特殊情况,一月份,我把望日村九社的小煤窑接了过来。”曾昭明情绪很激动地道:“狗日的上了当,小煤窑资源是有,但是破败得马上就要跨了,我光是为了加固巷道就花了四十多万元。”   “现在煤碳行业全国都不景气,又收不到钱。”   侯卫东早有收购小煤窑的计划,见曾昭明的样子,心中一动,道:“我不是跟你为难,现在成百上千的群众都等着取钱,每天都来围攻政府,县里提出要求,贷款户必须要还钱,特别是你这种早就到期的贷款户。”   曾昭明就黑着脸喘粗气,道:“我的钱全部投到小煤窑里,都没有收回来,现在实在还不出钱,侯镇,你知道我的,绝对不是欠钱不还的人。” 第183章 学习班(四)   曾昭明并不懒帐,可是到底手里无钱,到了关键时候,就开始左推又挡,侯卫东与他喝过一场酒,感觉还不错,也不紧紧相逼,就由与他无甚交情的付江打起了前锋。   付江是综治办主任兼任司法助理员,调解村民的矛盾是他的本职工作,长期吵架的过程中,他也就练就了一番讲歪歪道理的本领,一阵乱说,把曾昭明挤兑得按耐不住,愤愤地道:“我这小煤窑值四百万,只要有人出五十万,我就卖掉小煤窑。”   付江是万万出了不五十万的,但是他顺口就开玩笑道:“我就把这消息放出去,曾老板卖了煤窑以后,就赶紧过来还钱,哈,曾老板还了十万贷款,还能净赚了四十万。”   曾昭明坐在板凳上生气,并不理睬他。   这时,侯卫东转过了好几个念头,虽然他认为资源类企业肯定要赚钱,可是毕竟煤窑是烧钱的东西,而且由于行情不好,都处于半亏损状态,买来以后什么时候能赚钱,他心中也是无底,所以,侯卫东对于小煤窑是宁愿放过,也不愿意买错,只是坐在一旁听付江与曾昭明瞎掰。   周菁又在一旁插嘴,向曾昭明宣传了一会政策,曾昭明如老僧坐禅,没有丝毫的反应,不理睬这个小丫头片子。   侯卫东是做企业出身的,很曾昭明的处境,道:“周菁,你把还款计划书拿出来,给曾老板看一看。”还款计划书分为三年,第一年还30%款项,第二年还30%款项,第三年还40%款项。   就在曾昭明看还款计划书的时候,侯卫东就在一旁劝道:“我也是干企业的,知道缺少流动资金的痛苦,但是,镇政府被取款户围了十几天,也希望曾老板能体验到镇政府的困难。”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曾昭明苦笑道:“侯镇说得不错,不过希望镇上也理解我们企业的困难,你别看这煤窑小,可是五脏俱全,花钱的地方很多,矿上只有一万多现金,如果全部拿起,这矿就要关门。”   侯卫东尝过缺少流金的痛苦,他深表同情地道:“这两年煤炭的价钱涨不起来,只是暂时的事情,等到行情一好,煤窑就会赚钱。”曾昭明脸如苦瓜一般,道:“这个煤窑是个大包袱,如果侯镇看得起,我就卖给你,我还是去搞建筑,这是老本行,不熟不做,这句话我经常说,还是要犯错误。”   侯卫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精工集团的老总是我的朋友,她有买煤窑的意思,如果曾老板真的想买煤窑,我就帮你联系。”   这个煤窑花了曾昭明不少心血,生产刚刚步入正轨,要卖掉着实有些心痛,可是不卖,天天的亏损又是极大的负担,他坐在板凳上闷头吸烟,过了好一会,才道:“侯镇,分步还款的计划书我签字,但是现金我最多能拿出来三千块钱,我有一笔货款在重钢没有收回来,等收回来以后,就把今年的钱还了。”   侯卫东就痛快地道:“我相信你。”   上青林追债小组拿到三千块钱和一份签字,正要走第三家,赵永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回到镇里的时候,赵永胜、粟明、钟瑞华等人已经坐在了会议室,唐树刚和刘坤还没有回来。侯卫东拿着杯子和笔记本,刚刚坐定,唐树刚就赶了回来,只剩下刘坤没有回来。   赵永胜看了看表,道:“不等了,会议精神我单独给刘书记讲。”他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道:“我刚到县委开了会,根据县委的决定,凡是贷款十万元以上的,只要不能按时还款,一律集中到县城东风旅馆学习,还了款才能出来,祝书记下了死命令,不准一个人开后门。”   众人都十分惊讶,唐树刚道:“这就是变相限制人身自由,是违法行为。”赵永胜道:“这是县政府的决定,即使错了,也不用我们来承担责任,我们只能一丝不苟地执行县政府的决定。”   侯卫东并不是太惊讶,在吴海县的二姐侯小英已经进入了学习班,吴海县既然能办学习班,益杨县当然也能办,想必这些个学习班得到了沙州市政府的默许。   “我现在宣布青林镇进入益杨学习班的名单,周强、杨家福、曾昭明、秦宁等七人,由侯卫东副镇长负责将这七人送到学习班去,付江、李剑勇和晁杰要随时听从侯镇长指挥。”   这又是一个得罪人的工作,不办是违反了县委县政府的决定,办了就是将这七名青林镇老板得罪了,钟瑞华等人看着侯卫东的眼神就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侯卫东暗道:“你们为了掌握基金会的大权,争得头破血流,吃香喝辣,现在出了事,反倒把我推到了第一线,哪里有这个道理。”   他就道:“赵书记,自从整顿基金会以来,我就天天守在大门口,没有休息过一天,今天又带着上青林小组到了尖山村,收了老张家的一千元贷款,又收了曾昭明三千块钱,与他签了三年付款的协议,这一段时间实在是太累了,能不能让我稍稍缓一口气。”   赵永胜没有料到侯卫东会当场反对,不快地道:“侯镇工作勤劳,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是其他领导也不轻松,钟镇陪着清偿组,天天当陪酒,已经输了好几次水了,唐镇把日常工作都顶了起来,刘书记接连召开了四次支部书记会,还到每个村支部开会,也是连轴在转,侯镇你人年轻,就再辛苦一天,组织上会记着你的功劳。”   侯卫东不想与赵永胜在会场上发生冲突,就事论事地分析道:“这七个人都是要青林镇的名人,耳朵灵得很,我们动作必须要快,否则根本找不到他们。我建议镇领导每人负责去请一个人,散会以后就同时出发,这样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在座参加的领导有赵永胜、粟明、钟瑞华、侯卫东、唐树刚,加上才从医院回来的党委委员、武装部长朱大彪,以及未参会的刘坤,刚好就是七个人,侯卫东的意思就是每位镇领导送一位欠款人到益杨城。   新一届党委政府成立以来,还没有人公开在党政联席会上同赵永胜唱反调,侯卫东此言一出,小会议室就静得掉根针都听得到。   粟明嘴角就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他道:“侯镇的建议也有合理性,我觉得可以分成四个组,由侯卫东、钟瑞华、朱大彪、唐树刚和刘坤各带一组,侯卫东负责两人,钟瑞华负责两人,朱部长、唐镇和刘书记各负责一人。”   赵永胜原本在心里已经在考虑侯卫东的提议,准备分成两个组,但是听到粟明变相支持侯卫东,态度就立刻坚决起来,道:“侯镇,这事你就不要推脱了,殡葬改革是天大的难事,你都能够抓好,我相信你抓得好这事。”   顿了顿,赵永胜又道:“我也不是让你事必躬亲,镇里的其他人你可以随便选,包括在座的领导,如何操作由你全权负责,镇里的所有小车随时听从你的调配。”   事至此,侯卫东已经推脱不掉,道:“谢谢赵书记对我的信任,既然这样,我就开始安排,我们分为四个村,由付主任带一组,负责曾昭明、周强,苏主任负责一组,负责杨家福、欧阳主任负责秦宁……”   分完组,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道:“如果各位领导没有意见,请欧阳主任立刻通知这几位主任来开会,十五分钟以后,各组统一出发,将人直接带到益杨城内。”   新班子经过半年运作,赵永胜对班子成员的能力、脾气也大致清楚了,他对侯卫东这位跳票镇长的能力是相当肯定的,特别是经过殡葬改革以后,每逢遇到急事、难事,他总是不自觉地想到侯卫东,这也是整顿基金会以来,赵永胜总是让侯卫东充当先锋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重要原因,赵永胜并不想让粟、唐两人过多地插手基金会的事情。在班子成员中,粟明知道基金会运作的内情,唐树刚曾是党政办主任,对基金会的许多事情也不陌生。   朱大彪才从医院出来,成天病秧秧的,不可能负起责任来,而刘坤虽然也是外来户,并不知道基金会内情,可是他应对复杂局面的能力不如侯卫东,让他做这事,搞不好控制不了局面工,若是出了事,他无法向柳、刘两位常委交待。   综合这些因素,侯卫东就是最佳人选,赵永胜就只好鞭打快牛了,再次动用侯卫东。   等到侯卫东安排完工作,赵永胜赞扬道:“侯镇安排得很细致,工作很到位,有什么问题就直接打电话回来。”他又对其他领导道:“这一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等到事情没有这么紧,我们班子痛痛快快地喝一顿,大家较量酒量。”   众人于是皆笑。   随后,赵永胜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笔记本,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会议室,进了办公室,他关上办公室门,打了一个电话。   “周强,你在哪里?”   “我已到了岭西省,正在喝茶,谢谢赵书记了。”   赵永胜坐在高靠背的椅子上,道:“你用的什么卡。”   周强笑道:“赵书记,你放心吧,这是用假身份证办的卡,没有问题的。” 第184章 学习班(五)   下午五点钟,侯卫东坐在皮卡车上,左手搭在车门,看着益杨县的东风旅馆的大门口,欧阳林正在办交人手续,此时已有五名青林镇的贷款大户被带进了东风旅馆。   东风旅馆是八十年代初期的旅馆,门口一圈三米围墙,整个建筑呈灰黄色,阳台也挺气派,益杨宾馆没有建成之前,接待沙州市领导多半就安排在此地,但是随着益杨城逐渐东迁,楼台宾馆如竹笋一样随风而起,东风旅馆就渐渐没落了,如今已是人前冷落鞍马稀。   在门口有几个五、六个人,有两位穿着警服,他们一幅冷冰冰地表情,杨家福走进学习班的时候,皮带、鞋带都被解了下来,换上一条短短的布带,用来系紧裤腰。   看到这种情况,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在吴海县学习班的二姐,他连忙给姐夫何勇打了一个电话,仍然没有回电,他就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刘光芬接过电话,听到侯卫东的声音,道:“你还记得给家里打电话,快点回家,好好商量一下你姐的事情。”侯卫东道:“姐夫在哪里,我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   “我下午才接到了何勇的电话,他进了临江县的学习班,手机也不知在哪里掉了,是借其他人的手机打电话回来的。”   侯卫东就警惕起来,道:“姐夫在临江也贷了款?”   刘光芬道:“我也不清楚,好象是吧。”侯卫东肯定地道:“姐夫肯定在临江县也贷了款,有多少?”   “我不是很清楚你二姐的事情,你二姐心太野了,非要到上海去买新设备,折腾来折腾去,把自己弄到学习班去了,这下就舒服了,我才不想管她。”   刘光芬话说得狠,心却早就软了,又道:“小三,你二姐在学习班就和坐牢差不多,不准出门,连鞋带和皮带都被收了,每天吃的饭菜就和猪食差不多,想到这些我心里就难受,小三,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你二姐弄出来。”   侯卫东见到学习班的一幕,也着实心疼二姐,道:“我这就回来见一见二姐和姐夫,这是几十万的事情,不是个小数目,必须要将情况问题清楚。”   刘光芬听懂了小三的意思,心里就放松了,嘴上仍然不饶人,道:“你这没良心的家伙,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哥都回来了一趟,你面都不露一个,一天到底在忙些什么?”   说到小三率队在请君入瓮,刘光芬又担心地道:“这种缺德事你别干,那些人好可怜。”侯卫东接了一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什么可怜。”   “臭小子,今天怎么专门来气我。”   等到党政办主任欧阳林将所有手续办好,侯卫东就将汽车发动,在车里挥了挥手,道:“欧阳主任,我已经将事情给赵书记说了,如果村干部发现了周强和秦宁,就同我电话联系。”   欧阳林长吁短叹地道:“以前和杨家福关系还不错,今天是把他彻底得罪了,这算是什么事。”   他也是大学毕业生,比侯卫东早到青林镇,四年混到办公室主任,也算不错了,侯卫东如果不是跳票成功,现在还是欧阳林的下级。   官场是残酷的,能否升官是检验官场人物是否成功的唯一标准,特别是对于年轻人,有时一步领先,就将步步领先,差距就会在不知不觉变成汪洋。欧阳林也明白这一点,他站在东风旅馆前面,等到侯卫东开车离去,他才上了粟明的小车。   益杨县城与吴海县,没有修通新公路之前,从客车要三个多小时,现在修通了新路,侯卫东一个小时就开进了吴海县城,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每一条背街小巷都有他撒野的痕迹,大街小巷熟悉极了,三拐两转就来了120厂招待所。   招待所门口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人穿着警服,侯卫东把车靠了一边,走了过去。   “你找谁?”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手里握着笔,一只手放在本子上,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找侯小英。”侯卫东心道:“这小子真是鸡脚蛇戴眼镜,——假充正神。”   旁边一位短发男子走了过来,看了侯卫东一眼,问道:“你是侯卫东?”   侯卫东见此人面熟,从其气质来看,十有八九是派出所的人,点头道:“我是侯卫东,请问你是?”那人脸上就露出一丝笑容,递了一只烟过来,道:“好几年不见,小三也长成大人了,差点认不出你来了,小时候我还带你打过手枪的。”   侯卫东就一下想起了,这位是爸爸以乡镇派出所工作时的手下,当时还是初出茅庐的小民警,现在看模样也只有三十来岁,他想起当时是叫此人为“卢叔叔”,可是此时“卢叔叔”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就含糊地道:“你调回局里来了?”   卢公安道:“我在一科工作。”   卢公安曾经是侯永贵的下属,对侯家三兄弟都熟悉,等到侯卫东登记以后,道:“你二姐在里面,等一会到会客室来见面,这是县里规定的制度,要求严得很,你别见怪。”   在会客室等了一会,二姐侯小英就和卢公安走了过来,她看到侯卫东,道:“小三,怎么现在才来看老姐,哼,平时说得好听,关键时候就露馅了。”   侯卫东原本以为二姐肯定是垂头丧气,没有料到她神情轻松,就笑道:“二姐,看你满面红光的样子,怎么和渡假差不多。”侯小英笑道:“有卢哥在这里罩着,不愁吃不愁穿,按时睡觉,准时起床,等出去以后,老姐还要考虑减肥。”   卢公安客气道:“都是自家人,哪里用得着客气,你们姐弟俩慢慢聊,我出去了。”   等到卢公安离开,侯卫东就直奔主题道:“听说姐夫也进了临江县的学习班,你们两人都参加学习班,生意怎么办,你们俩到底有多少贷款?”   侯小英道:“以前我们厂管生产的杨副厂长,被我们聘来当厂长,有他负责厂里的事情,我们两人都很放心,就算住个十天半月,也没有问题。”   “二姐,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有什么想法?”   侯小英神情这才严肃了一些,道:“县政府毫无道理,这几年来,我们前后在基金会贷款五次,每一次都按时归还本息,这一次我才贷了二个月,距离还款日期还有八个月,就强行让我退款,还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完全没有道理。”   “这是大气候,谁也没有办法?”   “我从吴海县基金会贷款七十万,从临江县贷款五十万,一共一百二十万,机器是从上海买的,已经调试完毕,如果正常生产,明年还款一点问题都没有,提前让我还款,我就只能是卖机器,一百一十万的机器,最多能卖五、六十万,亏得太多了,所以我打算在这里渡长假,小三,明天给我带几天琼瑶的书。”   基金会整顿,侯卫东是亲历亲为者,他被取款户围了十几天,知道吴海县、临江县以及益杨县政府做出这个决定是无奈之举,虽然违法,却能够解决实际问题,这恐怕就是中国特色,也是基层政府的权力和无奈。   “我早给你说了要整顿基金会,你一点都不在意,现在你老妈急得双脚跳,你还好意思在这里看琼瑶。”   “这事无论再急无没有用,小三虽然开石场赚了钱,可是要一下拿出一百万,一来我开不了这个口,二来也没有必要,我估计很快就会让我们签分步还款的协议,到时候你帮我们把第一期款子还了,最多一年的时间,我就把钱还给你。”   侯卫东也同意侯小英的看法,道:“这学习班本身就是非法的,如果实在没有钱,把大家常年累月关在里面也没有用,还得放你们出去赚钱来还。”   “你老姐做了几年生意了,在政府机关也有耳报神,对政府的套路也不陌生。”她又道:“如果这一次县政府真的要来硬的,你就想办法把姐夫的钱还了,让他先出来,虽然有老厂长守着摊子,没有自已人看着也不放心。”   姐弟俩正说着,老卢带着刘光芬进了屋子,刘光芬看到侯卫东在屋里,嘴角露出些笑意,但马上又将笑意敛去,她对老卢道:“这里的事情你要多费心,改天我和永贵请你喝酒。”老卢笑道:“这是政府的学习班,又不是看守所,不会动手打人,嫂子,你放一百个心。”   等到老卢走了,刘光芬就把保温桶放在侯小英身边,脸扭到一边,不理睬侯卫东。   侯小英就挽着刘光芬的胳膊,道:“老妈,昨天你还说要狠狠地骂小三,怎么小三回来了,你就巴巴地提鸡汤来给他喝,老妈太偏心了。”刘光芬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两个人,能不能让妈省省心。” 第185章 捞人(一)   在吴海县家中与父母吃了饭,虽然平日里也时常是三人在一起吃饭,可是今天侯小英在学习班里关着,三人就总是觉得冷冷清清,有一句无一句聊天,心不正焉。   侯永贵保持着军人吃饭的速度,最先吃完,搁下筷子以后,就看着红烧肉出神,明显心中有话要说。   等到侯卫东也吃完,他开始语重心长地道:“小三啊,二姐的事情你要放在心上,老大是警察,只有哪点死工资,想帮忙也帮不上,你虽然不务正业,但是手头总算是活泛些。”   望着父亲充满着希望的眼神,侯卫东重重点了点头,道:“爸、妈,你们就放心吧,我和二姐谈好了,他们一共贷了一百二十万,我想办法先把姐夫何勇捞出来,把他们厂子守住,二姐哪里有卢哥照看,想来没有问题的。”   侯永贵只知道侯小英贷了几十万,没有料到是一百二十万,这个大数字就如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   “爸,你也别担心,二姐的企业效益还是不错的,只要厂子生产正常,明年准能把贷款还上。”   侯永贵尽管调了两次工资,可是一个月也就六百多块钱,一年就是七千多块钱,加上奖金,一年总共领到的钱也就一万块多一点,一百二十万,就算是不吃不喝,也要存上一百二十年。   “你们两姐弟,心也太大了,老让我们提心吊胆,我觉得还是你们大哥好,办事稳重,这才能驶得万年船。”侯永贵看了看老伴刘永芬头上的几缕白发,教训了侯卫东几句,心里却道:“看来我也老了,跟不上形势了,天下是这些年轻人的。”   吃过饭,侯卫东道:“我要回沙州,给二姐筹钱,免得你们骂我。”   刘光芬舍不得侯卫东走,道:“小三,你难得回来,就在家里住一晚上,明天再走吧。”侯永贵挥挥手,道:“你这个人怎么婆婆妈妈,让小三去办正事。”刘光芬反驳道:“我本来就是老太婆,当然要婆婆妈妈。”   侯卫东好几次都是匆匆而回,匆匆而去,也觉得不太好意思,道:“我今晚就在家里住,明天一早到沙州去办事。”   听了这话,刘光芬喜滋滋地道:“我去买条草鱼,煮红烧鱼。”又安排道:“老头子,把卤水拿出来,把冰箱里的排骨拿出来卤起。”   侯永贵秉承着细水长流的一贯作风,道:“卤了排骨就不用买鱼,派出所还有事,我先出去一回。”刘光芬撇了侯永贵一眼,道:“老头子怎么越老越小气了,你回不回来吃饭?”侯永贵穿上警服,将风纪扣弄得整齐,道:“家里有好吃的,我当然要回来。”   刘光芬和侯永贵一齐出门,一个买鱼,一个到派出所办事,侯卫东把旧短裤翻了出来,冲了澡,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家中温馨的气氛,又让他重新体会到当幺儿的不可名言的妙处,刘光芬常说“豆芽长到天高,也是一盘小菜”,这是一句至理名言,因为从刘光芬的角度来说,不管侯卫东变成什么人的人物,官当得再大,钱赚得再多,也仍然是刘光芬的小儿子。   “喂,老婆,我在吴海家里,专门过来看二姐,她因为贷款被收进了学习班。”小佳惊讶地道:“二姐欠了贷了多少钱?”   “其实对于丝厂来说,实在是一笔小数,他们贷款一百二十万来买了新设备,刚刚调试成功,马上就可以正常生产了,就遇上了这种倒霉事情,如果按照正常的还款日期,二姐完全有能力还款。”   小佳原本劝侯卫东帮着二姐把钱还了,听到一百二十万的数目,吓了一跳,把帮着还钱的话就咬断在口中,她道:“老公,你到底有多少钱,似乎你从来没有给我说清楚。”   侯卫东心里的想法复杂且奇怪,上青林石场从出生到发展都是他一人打造,他拥有绝对的发言权,也习惯了一个人决定着上青林的分合之事,小佳是其亲密的爱人,但是他并没有将小佳当成事业上的伙伴,所以只管拿钱回去,生意上的事情基本上没有与她商量,与精工集团的合作,由于有李晶这个原本不是问题的问题,他更是没有向小佳提起。   “呵,我也不太清楚,我算一算,从资产的角度来说,新月楼住房一套、沙州学院住房一套,皮卡车一辆,上青林狗背弯石场一个,英刚石场一半的产权,还有兴平采石场一半产权。”   “另一半产权是谁的,你怎么没有说过?”   “我没有说过嘛,上一次我记得给你说过,我与沙道司的李总各占一半产权,我负责搞定村里的,李总负责搞定沙道司,特别是财务这一块。”   小佳听说是与李晶的合作,立刻就不高兴了,道:“你肯定没有跟我说,瞒着我是什么意思。”   “天地良心,兴平村石场我给你至少说了五遍,你怎么就记不住,肯定是我回来,你光是想着作爱,根本没有听我说什么?”   “呸,你才一天都想这事,我跟你说,你少跟李晶来往,她这人给我的第一感觉很不好,女人的直觉是最准的。”   “你们这些女人,即想让男人在外面能干,又要用绳索把男人捆住,这不公平的。”   侯卫东又说了好些玩笑话,才把小佳的情绪扭了过来。   她又问道:“三年多时间,老公就赚了这么多东西,蛮历害的,你给我的存折上有三十七万现金,那你手中还有多少现金,老实交待。”   “十来万吧。”   “那我们的资产和现金加在一起就有二百来万,而且还在良性循环,我挑选老公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小佳自我表扬了一句,开玩笑道:“赵姐给我说,男人都是花心大萝卜,对男人就要实行三光政策,钱要收光,时间要占光,还有那个要挤光,我现在一样都不行,你可要自觉。”   侯卫东哈地笑了一声:“别不好意思,我帮你说,钱要收光,时间占光,精子要挤光,你别听那些老女人的话,真是要实行三光政策,我们男人就成为了行尸走肉了。”   侯卫东有意无意地将与李晶最大的合作项目隐瞒了下来,一方面,若是小佳知道了自己与李晶还有更大的合作项目,肯定会为了此事没完没了,另一方面,男人的事业是独立的,他也不愿意小佳插手过多。   “小佳,你去跟你们办公室哪位大姐说说,看能不能通过关系从工商局贷点款,解一解二姐的燃煤之急。”   “我们家也有四十来万现金,不够吗”   “上青林生产也需要流动资金,如果全部用家里的现金去还帐,狗背弯急需用钱的时候,就只有干瞪眼,现在能用贷款最好是用贷款,如果实在办不了,我还是要去找李总,看沙道司能否将到期的碎石款付给我。”   小佳想了想,才道:“沙州市这一段时间也闹得凶,建委也有好几个干部进了学习班,商业银行的贷款全部停了,恐怕不太好办,我要去问一问才清楚。”   等了一会,小佳就将电话回了过来。   “老公,整顿基金会以后,银行紧缩银根,贷款业务基本上停止了,我们同事的熟人只是业务员,他没有办法,只有另外想办法了。”小佳迟疑了一下,道:“我们把钱全部贴进去,也解决不了问题,老公,你看应该怎么办?”   侯卫东道:“我们的钱尽量不要动,还是以商业贷款为主,干企业还是要遵守市场规则,我去另外想办法。”   挂断电话,侯卫东又给李晶打了一个电话过去,李晶电话中传来一阵音乐声,“稍等一会,我出来说话。”电话中的音乐声越来越小,李晶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卫东,今天怎么主动跟我打电话,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你在哪里?”   李晶哼了一声:“卫东,我还以为端午节来了,你会主动来问候我。”侯卫东笑道:“为了基金会的事情,我忙得焦头烂额,以后跟我陪罪。”   “我在岭西与朋友一起喝茶,还不是为了精工集团的事情,我作为董事长,要为股东负责。”李晶又开了几句玩笑,这才道:“你哪得开一次口,有什么难事?”   “这事说大亦大,说小亦小。”   侯卫东将二姐侯小英的事情讲了一遍,道:“不知沙道司的货款能不能支付给我,或者打银行贷个五、六十万,你的路子多,帮我想想办法。”   “这事在平时倒好办,只是这是特殊时候,沙道司财务被压得很死,很难把钱透出来,银行方面也有要求,临时停止了贷款指标。”   听到侯卫东的失望的叹息声,李晶又笑道:“卫东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虽然有难度,但是费点心思还是能办成,我去找一找老总,就说再不给货款,上青林石场就要联合停止供应了,悄悄给你这个带头大哥发一点货款。”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今天晚上我请了几个朋友,你过来帮我喝酒。” 第186章 捞人(二)   李晶是水一般的人儿,不过这水却不是清亮的涓涓细流,而是西藏高原上一汪冰冰在大湖,站在岸边,只见到表面的清浅,而湖心深处却是看不透的。   侯卫东笑道:“李晶,你别把我当作酒坛子。”   电话那头就传来了清脆的笑声:“卫东少骗我,卫东在酒场的辉煌事迹,曾县长和失局都跟我说起过。”又道:“今天见面的几个人都很有背景,只有有个叫姬程的人很讨厌,你过来当我的临时男友,帮我抵挡一次色狼,哼,你不过来,我就拖着不给你办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两句玩笑话就将侯卫东的理由堵住了,他只得道:“岭西我不熟,进了城肯定就没有方向,怎么找你?”   “我让人到入城口来接你,是一辆红色的皇冠。”   侯卫东的皮卡车在青林镇和益杨县算是中档车,开起来还觉得很威风,可是此时要到岭西省,连迎接的车都是皇冠,皮卡的档次就有些低了,但是此时换车已是不行。   想到晚上要帮着李晶喝酒,他就给王兵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在益杨城里等着,两人一起到岭西省去。从吴海县到益杨县,由于新修了路,只须一个多小时,再从益杨县到沙州市,也是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总时间就在两个半小时左右,虽然这样走要绕一些,但是由于路好,同吴海县直接到沙州市的时间也相差不多。   等到刘光芬回来,听说侯卫东又要走,很有些失望,生气地道:“你这家伙,每次回家都这样匆匆忙忙,真是儿大不中留。”   侯卫东就把下巴放在刘光芬肩膀上,道:“老妈,真是天大的冤枉,我这是奉命去给二姐找钱,这一次机会很好,沙道司的副总让我去见一面,如果沙道司同意付款,我手里就有余钱了。”   刘光芬若有所思地道:“我觉得还是要先把你二姐放出来,你二姐能干,管理厂子没有问题。”侯卫东就笑道:“都学女婿当半子,关键时刻你还是见外。”   “这是人的本性,以后你就明白了,不管丈母娘对你有多好,关键时候还是向着女儿的,你慢慢去体会就会明白。”   当汽车启动以后,刘光芬趴在车门道:“你才学会开车,一定要慢一些,有句俗话叫做什么来着,宁停三分,不争一秒,这点要向你哥学习。”   看着汽车走远,刘光芬忍不住叹口气,道:“养儿养女有什么好处,从怀上的哪一天起,就要为他这一辈子操心。”   她这一辈子最大的成绩是带大了二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三个子女都有一根细线牵着她的心。   大儿子侯卫国最为稳重,偏偏在刑警队工作,工作不仅劳累而且有危险,每当电视里演到警察受伤或是因公殉职的时候,就禁不住要为儿子操心,作为警察妻子,她太理解这个看似威风的工作岗位中藏着的辛酸,因此当年她也反对大儿子当警察,只是反对无效而已。   老二侯小英虽然是女子,正就了一句古话,叫做谁说女子不如男,她不是省油的灯,从小就和老三一起调皮捣蛋,爬树、游泳、打架,男孩子做的事情她一件也没有落下,着实让人操心,厂子破产以后,就和女婿何勇一起鼓捣生意,生意倒是越做越大,现在想起厂里贷了这么多款子,如果还不了,也不知他们是否害怕。   老三好好的机关干部,总算弄了一个副镇长,却非要走去开什么石场,钱倒是赚了,机关干部去经商,总不是正道。   她征征地在院子时站了一会,买来的鱼也不想做了,更别说卤排骨。   侯卫东将皮卡车玩得极熟,这一趟从吴海开到益杨,没有要到一个小时,他将车开到沙州学院的住房,取了三万块钱在身上,这才过来接王兵。   王兵早在驾校门口等待,他上身一件青色短袖,下身是普通的牛仔裤,很随意的打扮,再加上一头精神的短发,皮鞋铮亮,看上去很是干练,上了车,继续由侯卫东来开车。   开了十来分钟,王兵赞道:“侯镇的技术当真不错了,比许多老司机还要开得好。”侯卫东谦虚道:“学生开得好的原因,主要是老师教得好。”   “开车也要靠悟性,我教过不少学生了,有的人就和木头差不多,一件事情说了十七八遍也教不会。”   侯卫东对王兵很有好感,道:“你别在驾校干得太久,想不想调到交通局去,给局领导开车,将来机会也多一些,朱局和我关系不错,这事给他说一声就行。”   王兵手里不知从何处拿出来一双白手套,有一下无一下都拍打着,道:“算了,等侯哥当了大官,配了专车,我来给你开车,我这人也没有别的能力和爱好,就爱喜欢开好车,这辈子要是能开奔驰、宝马,也就心满意足了。”   “以后买了奔驰、宝马,一定请你来开。”   一路上都由侯卫东开车,他的技术倒底不如王兵,王兵在关键路段也不时点拨两句,车速并不是特别快,但是一路通畅一个多小时便到了沙州,他们没有进城,从环城路绕过去,直奔岭西。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房屋就渐渐多了起来,路也由两车道变成了四车道、六车道、八车道,建筑也是越来越好,白瓷砖的房子渐渐减少,装饰风格还是多样化,更有现代气息,眼看着岭西省会便要到了,侯卫东一般都在沙州以内活动,到岭西的时候很少,最近一次到岭西还是读大学之时,此时开着车进入了宽阔的大街,见车来车往无数,哪里看得见红色的皇冠。   “你的具体位置在哪里,看了看周围最显眼的建筑,然后把车靠边,等我过来。”李晶问清楚了侯卫东的位置,对正在打牌的几个人道:“侯卫东过来了,我要去接他。”   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抬起头,道:“李晶,那个侯卫东是你的男朋友吗,还要亲自去接,叫他直接过来不就得了。”眼镜内垂涎李晶的美色很久了,他听说这个李晶素来风流,但是他弄了好几次,都没有将她弄上床去。   李晶也不生气,道:“侯卫东是精工集团的大股东,这才从益杨县赶过来,你们继续玩,我们很快就过来。”在这伙人眼里,益杨县青林镇副镇长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职务,因此,李晶一直介绍说侯卫东是精工集团的大股东,这样反而能抬高身价。   走到门口,李晶打了一个电话,道:“小莫,你回来吧,他们是从东大门过来的,我去接他们。”   李晶对于岭西也不陌生,很快就来到了东大门,在岭西工程设计院的大楼下,一辆灰尘扑扑的皮卡车龟缩在绿化带前,岭C的车牌显示出这辆车来自沙州,在岭西,沙州也是落后之地,这就和沙州人看益杨人一样。   侯卫东黝黑面容让他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上了车,便给车里带来了男人的汗水味道和淡淡烟草香味。   李晶很喜欢这个健康男人的健康味道,悄悄地贪婪吸了两口,才道:“今天见面的几个人都是岭西的公子哥们姐们,有几人经商,有几人在省政府机关,就是大家都常所的公子圈,见了面以后,你就说是精工集团的大股东,副总。”   侯卫东很敏感地意识到:在这群人的眼里,副镇长的身份实在是不值一提,他只是听说过岭西有一个公子圈,参与者是家庭有背景高干之弟,以及事业有成的少壮派,这个圈子被传说得很历害,但是很少人接触过,现在猛然间要与其接触,心里也是暗自忐忑。   “我出来的时候,他们正在诈金花,每人一百元的底,一千元封顶,你带钱没有?”   “幸好有准备,否则就要出糗了。”侯卫东淡淡地道:“我身上带了三万块钱,勉强能打一打。”李晶叮嘱道:“这些人都欺软怕硬,你不屌他们,他们就不会翘尾巴。”   伊顿宾馆是岭西新建的五星级宾馆,三楼是极为名声的名仕会所,王兵很懂规矩,停了车,并没有跟着李、侯两人,他来到宾馆一楼的茶厅,要了清茶,又拿起一本围棋棋谱,津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李晶就与侯卫东上了楼,进入会所大门的时候,李晶伸手挽着侯卫东的手臂,一幅小鸟依人的样子。   里面的人正在激战,侯卫东和李晶进来之时,除了眼镜男,其他人头亦不抬,关注着牌桌上的缠斗。   眼镜男目光在侯卫东面前停留数秒,低头数了十张百元钞票,道:“跟。”另一位宽脸汉子鼻尖有一滴汗水,他把桌上的牌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轻轻放下,道:“我再跟。”   两人轮番上阵,连打十手,都不肯起牌,那位宽脸汉子从包里取出一叠钱,道:“我们一人出一万,开牌。”   两叠钱又扔了进去,眼镜男把牌翻开,是单A带10和5,宽脸汉子拿着牌左看又看,最后恨恨地将牌扔在桌上,道:“今天手气真是太背了。”他的牌是单A带10和4。   烫着大波浪的性感女子伸手打了眼镜男一下,道:“母姬,你乱打,你看我的牌,比你大多了。”她把牌翻了过来,是6、7、8的顺子,她把手伸到眼镜男面前,道:“快赔我钱,我是最大的一幅牌,被你们两人吓趴下了。”   眼镜男就乐呵呵地把满桌的钱扫到自己身边,道:“打退不如吓退,这是诈金花的魅力之处。”   李晶就给大家介绍道:“这是侯卫东,精工集团的大股东。”   赢钱的眼镜男是省政府办公厅信息中心副处长,叫姬程,官职虽然不大,能量不小;   宽脸汉子吴勇是省工行的信贷处处长,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实权派;   年轻女人叫吴克宁,侯卫东也没有听得太清楚,应该是什么运输公司的老总;   卫津,省公安厅刑警总队的一位队长,看上去虽然笑眯眯的,眼神背后总有另一种试探人的目光;   张木山,庆达公司总裁,庆达公司是做什么的,不清楚。   另外还有两位极漂亮的女孩,没有参战,只是站在一旁看热闹,都是岭西歌舞团的演员,这两个女孩身材极好,一米七左右,长长的腿,细细的腰,鼓而不露的脸,细长光滑的脸,很是青春洋溢。   侯卫东看到这两个女孩,也是不觉眼前一亮。   等到侯卫东坐下以后,李晶自然站在他背后,对张木山道:“张总,姬处手气太好,小女子要避其锋芒,就让卫东来打。”   张木山道:“侯总,不要客气,今天姬处手气好,大家都挡不住,你来灭灭火。”   在青林镇打牌,最大也就是一百封顶,这种出手就是上万元的牌桌,侯卫东从来没有参加过,而且一起打牌要有省政府官员、要有公司老总,这让他的自信心就有些打折,不过,表面上还是很镇定,抽了几千块钱,放在桌面上。   侯卫东手气极顺,第一幅牌就是A金花,这在金花中是大牌,如果不出意外,这一把他赢了。   恰好姬程手里是一个大顺子,毫不犹豫地跟了三手五百块,侯卫东打牌时动作很少,也不故意做假表情和假动作,他慢慢拿了十张百元大钞,道:“一千。”   姬程不惧,又跟上。当跟了六千块钱以后,姬程终于受不了,他扔进去一千块,道:“开牌。”   看到侯卫东为自己报了仇,吴勇兴奋地大叫道:“李晶,昨晚你和侯总到底做了什么,手气这么劲爆。”   这句话很是暧昧,李晶也不生气,笑而不语。   这一把牌,侯卫东赢了一万多元,厚厚的百元大钞就堆在了面前。   第二圈,侯卫东拿了一个花牌235,这是最小的牌,按照岭西规矩,花牌235能吃最大的三条A,而且花牌235如果取得最后胜利,参战的每一人都要额外支付三百元。   想到李晶进门前的交待,侯卫东也就毫不客气,有了剩勇追穷寇的想法,轮到他出牌时,毫不犹豫跟了一千块钱,李晶在其背后看到他的牌,脸上神情虽然不变,一只手却放到侯卫东的肩上,轻轻捏了捏。   跟了三轮以后,只剩下大波浪吴克宁一人还在场上,她手上是一对A,跟了三千块钱,实在舍不得丢牌,可是见到侯卫东面不改色地又朝桌上丢钱,心里也无底,打到第联合会轮,吴勇就帮着吴克宁看了看牌,道:“宁宁,开牌吧,侯总手气爆,别跟他久战。”   侯卫东只是随意地笑了笑。   吴克宁无法判断侯卫东手中牌的大小,犹豫了一会,心里发怵了,道:“算了,我不跟了。”说完就把牌推了进去。道:“侯总,你是什么牌,莫非是回头金花?”   当众人看到侯卫东是花牌235,发出了一片嘘声,吴克宁伸出粉拳,就在侯卫东肩膀上捶打了几下,道:“死帅哥,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站在张木山和吴勇身后的美女也使劲拍手。   卫律观察了侯卫东一会,心道:“牌品看人品,酒风看作风,侯卫东这人胆子够大,是一个人物。”他总觉得侯卫东面熟,念了念他的名字,道:“前几天到沙州办案子,刑大有一位叫侯卫国的中队长一直跟着我,和你长得很象。”   “那是我大哥。”   “岭西说大也大,就小也小,居然又碰到了卫国的弟弟。”卫律又道:“你大哥办案子是一把好手,我们总队长想把他调到总队来,沙州市局的王胖子坚决不同意。”   一聊天一边打牌,侯卫东已经适应了这种场面,心情平静下来,自信心也重新绷得满满的,他手气确实很好,总是小输大赢,桌前钞票已是厚厚的一迭,至少好几万了。   吴克宁连输几把,也就兴味索然,道:“今天你们这几个大男子欺负我,我不打了。”她又道:“难怪晶晶妹今天不打牌,她带了一个帅哥杀手。”   侯卫东把钱收拢,道:“我赢了钱,今天请大家吃晚饭。”李晶对侯卫东的表现很满意,就用手撑在其肩上,姿势很亲密,道:“我建议晚上只喝茅台,我坚决不喝洋酒,支持民族工业。”   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张木山道:“侯总别跟我争了,今天说好了是我请客,时间差不多了,走吧,还是到高渝号。”   众人就站起来伸懒腰,纷纷朝外走,侯卫东注意到,一名舞蹈演员跟在了吴勇身边,另一名就跟在张木山身边,他暗道:“肯定是张木山想找吴勇贷款,才安排了这场聚会。”   下了楼,侯卫东找到正在喝茶的王兵,道:“你在这里随便玩,费用算我的,我要出发时给你打电话。”王兵与侯卫东早就有默契,他在茶座喝茶看棋谱听音乐,十分自在,点头道:“侯哥,我把手机开着,随时给我打电话。”侯卫东低声道:“三楼的名仕会所可以休息,你自己安排。”   在车门前,李晶提着车钥匙,道:“车技如何?”   “放心,这一段时间都是我自己开车。”   李晶就把车钥匙丢给侯卫东道:“岭西的这些公子哥们,都讲究绅士风度,只能让你来效劳了。”   高渝号是停靠在长江边上的大船,坐在五楼的贵宾平台上,江风吹来,江水拍岸,发出连绵不绝的响声,俊男帅女们凭栏而望,真是很有些情调。   穿着干净制服的服务人员,安静而快速地布置着餐桌,很快,服务员上前道:“请先生们用餐,大河鲜鱼是菜中极品,须趁热吃,鲜味才透得出来。”上了酒桌,姬程就道:“李总,你们精工集团现在有什么业务?”李晶笑道:“我们主业是公路建设,目前在沙州有两条路,另外还有几个煤矿和五个大型采石场,现在煤行情不行,但是石材效益不错。”姬程又问侯卫东道:“侯总,你负责哪一块。”“我主要负责资源类企业,煤矿和石场都是我具体在负责。”“几个石场在哪里?”“集中在益杨上青林。”   姬程在信息中心,他看过简报,知道岭西公路的碎石基地就在益杨,道:“益杨我很熟,每年老祝都要请我们喝几次酒,下次我到益杨,让老祝请我们哥俩喝酒。”祝炎是益杨城里说一不二的人物,在姬程口中,就成了老祝。   侯卫东暗道:“也不知这个姬程是在吹牛,还是确实很熟。” 第187章 捞人(三)   姬程脸上一片酱红,舌头也在口里打转,道:“木总,你是东、东道,主,侯总,是第一次见面,你也要碰一大杯。”   酒席开始以后,侯卫东见姬程语言最丰富,还时不时撩拨李晶几句,便起了擒贼先擒王的心思,逮着一个机会,在李晶的助阵之一,与姬程碰了红酒杯满满一杯,足有二两之多。   侯卫东在青林镇是经过长期酒精考验的,耐酒性闻名于青林镇,秦大江、粟明等大酒量者都不茅台酒度数非常高,档次比益杨红高出何止一筹,劣质高度白酒尚且不怕,这种酱香型的好酒更没有问题。   他气定神闲地放下酒杯,姬程则一点一点由清醒变成两眼赤红。   姬程撩拨李晶,不过是男人对于漂亮女人的欲望,此时李晶带来了一个相貌不错、气度不凡的副总侯卫东过来,姬程也就放弃了猎艳之心,天下美女何其多亦,他身边从来不缺美女,所以他虽有色心,却从来不强人所难。   张木山年龄最大,酒量也不错,他见姬程喝了一杯酒就已经出现醉态,对身边的美女道:“小文,给姬处拿一杯果汁过来,拿西瓜汁吧。”   小文俏生生地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时,又惹得侯卫东眼前一亮,经过专业训练的舞蹈演员,身材窈窕,线条极美,似乎没有一丝赘肉,而胸部、臀部却又很小巧地凸了出来。   为什么世上许多人绞尽脑汁要当官,要发财,因为当官发财以后,就能够拥有香车美女,享受这些人间极品。侯卫东冷不丁地想到了杨凤,暗道:“这女人和女人之间,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又想到,“把小文压在身上,肯定是极舒服的一件事。”   思想正在极尽龌龊之事,张木山端起酒杯道:“侯总是青年才俊,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车间当工人。”侯卫东是第一次踏入这个圈子,有心留下豪爽的印象,也就来者不拒,道:“我敬张总一杯,以后请你要多提携。”张木山客气道:“侯总客气了,何谈提携,共同发展。”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张木山似乎随意问道:“听晶晶说,侯总在负责上青林的石场?”侯卫东反问道:“张总知道上青林?”   “当然,不仅知道,今年我还去过两年,我们庆达公司想上一条水泥生产线,年产在30到40万吨,水泥厂一般选择靠近原料基地,益杨城这两年交通搞得好,上青林石质最适合生产水泥,如果条件合适,庆达公司有意到上青林开厂。”   侯卫东伸出手,道:“欢迎张总,你下次要到上青林去,一定给我打电话,如果张总喜欢打猎,我请你去打山鸡。”张木山惊奇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打猎?”   “张总有阳刚之气,应该是军人出身。”   张木山笑道:“小伙子很有眼光,我当了二十的工程兵,到地方上就搞了这个庆达公司。”   小文拿着西瓜汁,送到姬程手上,姬程顺势握了握小文的手,卷着舌头道:“小文,我一个人孤苦伶仃,你也给我介绍一个女朋友。”小文知道张木山的眼镜盯着自己,连忙抽出手来,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姬科想找情人就明说,我们不需要爱情,只要钞票,我还有几个好姐妹,就看你肯不肯出血。”   姬程没有想到小文这么直接,饶有趣味地看了小文一眼,笑道:“改天我单独与你联系。”   卫律和吴勇两人也一直在低声说话。   吴勇是实权派人物,不论是国营大企业的厅级厂长,还是财产雄厚的私营企业老总,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所以一般人他是瞧不上的,在今天这一群人中,他对卫律最客气,因为有一个公安系统的铁哥们,可以解决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对姬程则有几分无可奈何,每次喝了酒,堂堂地省政府处长就露出纨绔子弟的性格,总要惹些麻烦,让人头痛,不过这家伙活动能力极强,倒不可小觑;   对于实力雄厚的张木山,他是保持着真诚的合作关系;   对李晶带着几分欣赏,对吴克宁则要不由自主要怠慢三分,而侯卫东,不过是李晶的副总,没有纳入他的视线范围。   吴克宁过来敬酒的时候,吴勇仍然侧着头与卫律说话,假装没有听见,吴克宁见惯了场面,也不尴尬,端着酒站在一旁,耐心地等着。   卫律就有些看不过去,道:“老吴,你妹妹在敬酒。”吴勇这才装作看见了吴克宁,举起酒杯,道:“吴总,不好意思,没有听见啊。”吴克宁上衣是低胸,她略弯着腰,丰满的胸脯就若隐若现地露了出来,她笑道:“吴处以后要多关照我们公司。”   “那是当然,顾客就是我们的上帝,没有你们这些企业家,我们早就跨台了。”   吴勇的酒杯里,只倒着一点垫底的酒,他正准备象征性地喝上一口,姬程在一旁红着脸不干了,道:“吴处,我和侯总都是喝的一大杯,你和吴总还是来一大杯,否则不公平。”姬程是省政府官员,并不需要贷款,也就不怵吴勇,反而由于工作关系,与吴勇的顶头上司还很熟悉,他就敢于伸张正义。   吴勇不断推脱,姬程反而更来劲,来到吴勇身边,亲自给吴勇的高脚杯倒满了酒,又给吴克宁倒了小半杯,然后虎视眈眈地在一旁守着。   在这个圈子里面,表面上俊男俏女,充满着浪漫与情调,其实这个圈子比别的圈子有更多的利益的纠葛,冲突与合作、斗争与微笑,同时存在于金碧辉煌中,其中的微妙的关系就如官场的潜规则一样,只有置身其中才能明白。   侯卫东是初次涉入这个圈子,很保守,他不主动敬酒,喝了两大杯酒以后,多数时间就默默地观看着这一群人的行为举止,他敏感地注意到了吴勇对吴克宁的怠慢,心道:“吴克宁是老总,张木山也是老总,凭着众人的态度,张木山的庆达公司实力肯定要强大得多。”他的活动范围一直局限在沙州以内,对于岭西的公司并不熟悉,但是从直觉上来看,他知道张木山与吴克宁不在一个层面上。   卫律举起酒杯,对侯卫东道:“卫国叫我大哥,你是卫国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他见侯卫东喝了两大杯酒,面不改色,神智清楚,便对一旁的服务员道:“把我们的酒杯加满。”   两人又是一饮而尽,姬程又转了过来,他原本准备开李晶的玩笑,却见侯卫东又与卫律干了一杯,浑如没事人一般,就不敢过来招惹李晶,又与小文开起了玩笑。   酒至中场,大家喝酒的速度也慢了,这一桌人,除了侯卫东连碰了五杯以外,接近喝了一斤酒以外,其他的人不过就是喝了二、三两酒。   张木山见侯卫东酒量奇大,举止颇有大将之风,对李晶和侯卫东道:“晶总,你说的事情我可以考虑,侯兄弟既然与上青林石场熟悉,就让他帮着我跑一段时间,争取把上青林水泥厂搞起来。”   侯卫东道:“这事好办,益杨县里正在大力招商引资,张总肯把资金投入到上青林,益杨县当然举双手欢迎,分管企业这一块是高县长,我回去先跟他说,只要县上同意立项,上青林上的杂事就交给我来办。”张木山伸出手,道:“合作愉快。”   李晶在一旁就乐开了花,她今天参加这次聚会,主要目的是为了张木山而来,庆达公司是建筑行业实力极强的公司,旗下的庆达桥梁公司与沙道司齐名,如果能从庆达桥司中分得一杯羹,精工集团也就彻底活了;次要目的是为了摆脱姬程的骚扰,姬程表面风流甚至胡来,但是毕竟是官员,做事也有分寸,果然,姬程见到李晶名花有主,也就不再来纠缠。   见圆满地达到预期效果,她不禁为自己的神机妙算感到开心,俗话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但是,最关键的还是拿钥匙的那一只手,张木山是锁,侯卫东是钥匙,李晶就是那一只手。   张木山的目的却是吴勇,由于基金会事件,银行一直在紧缩银根,能把吴勇搞定,等风声稍缓,他就能首先贷款出来,岭西高速是线状高速,目前开工的不到四分之一,他要为下一步的竞争做好充分准备。   小文接了两个电话,对姬程道:“姬处长,我把同寝室的好朋友又约了几个过来,她们都是清纯妹子,你可要有礼貌,别把人家吓着了。” 第188章 捞人(四)   这群女人进来以后就嘻嘻哈哈,笑成了一片,她们果然都是些经过训练的妙人,薄施粉黛,春青的体香被暗隐的香水所牵引,竟然将满屋的酒气压住了。   侯卫东只觉得飞进来一屋的花蝴蝶,弄得他眼花缭乱,他的眼光也忍不住在这些女人绝佳的身材上瞟来瞟去。   李晶在其耳边低声道:“把眼睛收回来,真拿你们这些臭男人没有办法。”   屋里已是一片热闹,姬程醉意蒙眬,站起来大声道:“老木,现在应该进行第三个回合了,否则浪费了今天良辰美景。”张木山就道:“走吧,转移阵地,到人间天堂去唱歌,不醉不归。”   人间天堂的设施在岭西数一数二,当然费用也是数一数二,年轻女子们便使劲拍手。   吴克宁原本也是美女,可是在一群青春无敌的靓女面前,她就显得黯然失色,她见惯了这种场面,知趣地与吴勇、张木山两人打了一个招呼,飘然离去。   侯卫东是初来者,又有女伴在身旁,这些个女子自然就没有他的份,他看了李晶一眼,道:“我们也走吧。”李晶点点头,道:“有女客在这里,他们玩得不自在,走吧,让他们去风流。”   离开了高渝号,李晶把手伸到了侯卫东身旁,关心地道:“今天你至少喝了一斤酒,不能开车了。”侯卫东也没有争辩,坐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车好,车技也好,皇冠车就如会轻功的侠客一般,在滨河公路上缓缓而行,缓行只是侯卫东的感受,其实车速也有四十码左右,皇冠车密封得好,音乐环绕在其间,是舒缓的英文歌曲,侯卫东在大学的英文课中听过这首曲子,应该是有名的《四兄弟》。   侯卫东偷瞟了李晶一眼,她全神贯注在开车,下巴尖尖的,很好看。   到了滨河路的一处观景台,李晶将车停了下来,道:“我们下去站一会。”侯卫东有着三分酒劲,跟着李晶来到了观景台。   一条大河安静地趟在了厚实的大地上,从观景台看下去,弯弯曲曲向东而去,沿岸璀璨的灯光倒映在河边,随着波浪轻轻地摇动。江风习习,将两人头发吹得乱动,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望着万年不变的长江水,很安静。   不是李晶首先打破了平静,道:“步高还在追求你的小佳,这可是你的强敌啊。”侯卫东原本沉浸在如画的风景之中,被李晶突兀之语猛然间拉回到现实中来,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此事?”   “步高也是汉湖的常客,前一段时间他派人来找我的员工,准备弄一份你的黑材料,就是你与美女亲密接触的黑材料。”   侯卫东曾在汉湖与美女春风一度,如是这份材料真要被步高搞成了,自己与小佳的婚事可就真要完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拿到手没有?”侯卫东原本想稳重一些,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步高想思路很清晰,对此事也上了心,只是他运气不好,和你共浴的小青已经大学毕业,离开沙州到上海工作去了,在汉湖工作的人都是假名,只有我一人知道她们的真实姓名,她们离开之时,我给了一笔事先说好的遣散费,同时当面烧毁所签字据。”   李晶道:“他自然不会查到你的艳事,你大可放心。”   侯卫东暗自松了一口气,道:“幸好如此,否则我就完了。”他暗道:“李晶这个女人当真不简单,以后做事要小心些,免得给她握住什么把炳。”   李晶语气突然有些冷淡,“既然你和小佳的感情这样好,为什么还要这样?”   此时侯卫东就被剥光了衣服站在李晶身边,他并不喜欢李晶这种方式,更不喜欢这种感觉,脸上表情也就冷了,道:“这是我的私事情,与李董无关吧。”   眺望着暗流涌动的江水,李晶半天不说话,眼晴似乎也潮湿起来,她幽幽地道:“对,这事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侯卫东觉得自己口气太硬了,换了一个话题,道:“步高这屌人,欺人太甚,他肆无忌惮地派人跟踪我很久了,拍了照片你和我的照片送给小佳,手段特别恶劣。”   李晶吃了一惊,道:“他拍了我的照片,怎么回事?”   “还不是为了破坏我和小佳的关系。”侯卫东就把前一段时间的事情讲了一遍。   李晶先是吃惊,听到最后反而笑了起来,道:“难怪步高这一段时间有事无事总给我打电话,我们还在一起吃了一顿饭,他口风紧,什么都没有透露,原来是这个目的。”   她又重复说了一句刚才的话,表情很愤怒地道:“你们都是些臭男人。”   侯卫东不语,表情紧绷绷的,没有理睬突发怨言的李晶。   李晶心里也转着心思:“侯卫东第一次到汉湖,他就和小青发生了关系,也不是什么好鸟,哎,经历了这么多事,就别幻想有什么人坐怀不乱,不过,柳下惠坐怀不乱,未必就是真男人。”   侯卫东没有想到李晶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又转移话题道:“张木山的庆达公司实力应该很强吧。”   李晶仍然沉浸在男女情感中,心中没来由有些伤感,答非所问地道:“步高是沙州的钻石王老五,为了李佳使了这么多手段,李佳肯定很优秀,我想见她,和她交朋友。”   侯卫东一脸苦相地摸着下巴道:“李晶,别添乱了,自从小佳见到我们俩人的合影以后,就开始吃醋了,我根本不敢说出我们的合作关系,怕她吃翻天醋。”他心道:“以后就算拼着被小佳责怪,也要讲清楚自己与李晶的关系,否则以后发展下去,将真的说不清楚了。”   李晶看到了许多男人的丑态,打定了主意不与臭男人结婚,但是她对性爱却并不抗拒,原本以为今天是一个浪漫的夜晚,谁知自己无意中说起了令人扫兴的话题,此时,在车上培养出来的浪漫气氛已破坏殆尽。   “卫东,你二姐从学习班放出来,到底需要多少钱,我马上要离开沙道司了,这恐怕是最后一次借职务之便帮你多要一些钱出来。”   “多谢了。”   “你是精工集团的大股东,帮你就是帮我,何必客气。”   两人不咸不淡地上了车,李晶又将音响打开,歌声再次回荡在车内,侯卫东酒喝得太急,吹了一会江风,渐渐开始头昏,他靠在车背后,听着音乐,感到汽车发动的轻微抖动声,空中还飘着似乎很高档的香水味道。   这个味道他很熟悉,小佳也酷爱这个香水味道,据说很贵。   车行至伊顿宾馆,李晶推了推侯卫东,道:“到了,醒醒。”侯卫东睁开眼睛,看着灯火辉煌的宾馆大门,揉了揉眼睛,跟着下了车。   “今天赢了钱,我来请客吧,精工集团还没有利润,我还是尽量替集团节约。”侯卫东虽然精力不济,还是主动开起玩笑。   经地了观景台之聊天事件,两人的关系反而有些古怪。   李晶站在其旁边,等着侯卫东办手续,拿到了号牌,她就对服务员道:“给这位先生送些水果,如果有西瓜汁最好。”   两人就并排着上楼,在电梯里,李晶真诚地道:“张木山的庆达公司实力雄厚,我一直想搭他的关系,他表面热情,实际上拒人于千里之处,今天你和他投了缘,可以说是为精工集团搭上了一条大船,真要谢谢你。”   侯卫东见李晶突然变得客气,也学着她的口气道:“我是精工集团的人,做这些事情也是为了自己,再说张木山想来开水泥厂,投资肯定不小,这也算是为益杨做了贡献。”他感叹地道:“都说岭西公子圈历害,我不过在里面转了一圈,就得到了这么多有用的信息,以后要找机会再来。”   李晶见侯卫东走路有些飘浮,用手轻轻地扶了扶,就如贤淑的女友一般,“其实公子圈也很有好处,这也是一个信息汇集的圈子,许多事情不出圈子就可以解决,和西方的沙龙是一样的道理,当然,没有一定身份是进不了这个圈子的,我最初也是以沙道司副总的面子,才能与这些人接触。”   “你在官场上的身份是沙州市益杨县青林镇副镇长,若是以你这个身份要搭上姬程的线,恐怕是千难万难,姬程虽然是副处长,可是他的亲舅却是省委办公厅的副秘书长,研究室主任,如果你们两人关系弄对了,升官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侯卫东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说起来容易,真要把关系弄对,不知要费多少心思。”说到这时在,他心里暗中一动,“按说姬程也是一个好靠山,李晶却对他不感兴趣,千方百计拉我来做挡箭牌,她肯定有另外的门道。”   这话,说到李晶的心坎上,踏入这个圈子所付出的心血和代价,只是她自已知道,闪电般想起往事,她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第189章 解决之道(一)   李晶离开沙道司的时机已经成熟,因此,她在岭西时就开始用精工集团的名义进行活动,虽然活动范围只是在极小的圈子里面,但是这个圈子并非密不透风的墙,精工集团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被沙道司老总得知。   因此,李晶也就坚定地充当着内鬼,在她的安排之下,上青林碎石协会发出了请求付一期款项的函。   岭西公路建设已进入了四期,可是第二期的款项还没有拨付,上青林石场成立以后,一直以弱势群体的姿态生存着,在修沙益路以及益吴路之时,在原交通局长曾昭强的威压之下,被迫搞了两次钱全额垫资,他们对这种拖欠行为的忍耐力很强。   而且在现实生活中,杨白劳比黄世仁历害已成为惯例,所以碎石协会诸人也就没有将欠款当回事情。   有了李晶充当内鬼,侯卫东就知道高速路建设已经进入了关键期,停止供应碎石将导致重大损失,于是他说服了碎石协会诸人,借着益杨县基金会强行还款之名,请求沙道司支付一期款项,否则碎石协会将无力生产,全线停工。   这一招打到了沙道司的软肋之上。   又由于取缔基金会一事,县镇两级政府纷纷举办学习班,将许多平时游荡在各个酒楼以及歌厅的大小老板收到了学习班,所以沙道司老总只认为碎石协会是受了政府的逼迫,倒也不怀疑沙道司出了内鬼,他们紧急磋商之后,为了维持正常生产,同意支付第二期款项。   沙道司实力雄厚,虽然也受了取缔基金会的拖累,可是要付一期碎石款,也毫无困难,侯卫东从岭西回来的第三天,就拿到了第一期款项,他手中有一个完整企业加二个合伙企业,狗背弯石场属于他独有,是上青林产量最高的石场,英刚石场是与曾宪刚合伙,碎石产量居于上青林石场第二位,兴平村石场与李晶合伙。   侯卫东拿到了一百九十万元,除去成本,净赚了近百万。拿到钱,他暗忖:“岭西公路修完,恐怕会有四、五百万的收入,石场的收入还当真不错,只是高速公路结束以后,石场生意恐怕要冷一段时间。”   离开沙道司大门,侯卫东接到了付江的电话:“侯镇,刚才赵书记询问我们小组追了多少款,让我们加把劲,今天去不去追款?我们等你回来安排。”侯卫东此时心情甚好,道:“我在益杨办事,你们先到上青林去,按照名单追帐,我办完事就回来,如果中午我还没有上来,你们就到基金会旁边的馆子要一桌,我来付款。”   他开了一句玩笑,“这顿两百块钱以下,不要给我吃多了。”   付江早已熟悉了侯卫东的脾气,也知道他有钱,道:“两百块是菜钱,不算酒钱。”   “如果今天你们能收到两家的款子,酒水就放开喝,如果一无所获,只能喝益杨红。”   交待完任务,侯卫东放下电话,对曾宪刚、秦敢和习昭勇道:“今天拿到支票,也算是解了燃煤之急,总要庆祝一番。”   秦敢全面接受了秦大江的衣钵,他没有想到父亲的石场能赚这么多钱,心里也明白为什么黑娃等人总想着要从石场中抽头,他道:“疯子哥,今天每人身上就有款子,最好直接回家,你把我们安全送回山,改天找时间再来庆贺。”   侯卫东想想也是,四个人身上带的钱有三百多万,确实不适宜去吃吃喝喝,又为了稳妥起见,他把王兵叫了过来,让王兵开车送曾宪刚等人回山上。   等到王兵跑过来,他就将车钥匙扔给了他,道:“大兵,麻烦你将曾大哥他们送回上青林,开回城以后,给我打个电话,我还要到吴海去。”   曾宪刚等人离开以后,侯卫东到银行跑了一趟,办完了手续,再回到沙州学院的住宅。   “老妈,我是侯卫东,钱的事情有了眉目,你去跟二姐商量一下,放她出来的最低限额是多少。”   刘光芬喜出望外,道:“小三真是妈的乖幺儿,我马上去问,你手机开起,不准关机。”又道:“刘兴你还记得吗,你爸的搭挡,刚从沙州市公安局调回吴海县,现在任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你爸已经给他打了电话。”   在等待王兵回来的时候,侯卫东抓紧时间冲了个澡,然后光着上身,穿着一条宽松的短裤,将音箱打开。   理查的钢琴曲就如水银泄地一般铺满了整个房间,相比于铺天盖地的西北风,“我家住在黄土高坡”等等曲调,适合在人多的广场集体演唱,而在安静的家中,还是舒缓的音乐更加让人宁静。   听了钢琴曲,他又将在岭西买的《四兄弟》专辑放了音箱,自从在李晶的车上听了四兄弟的歌声,他就彻底迷上了美国的乡间音乐,总觉得这是来自天堂的声音。   眯着眼睛,把一双大脚板翘在茶几上,正沉浸在音乐之中,门外传来了敲门之声。   这个房间除了小佳、任林渡和郭兰,还没有外客前来,侯卫东顺手穿了一件棉质背心,透过猫眼看了看,是邻居郭兰。   “你不上班,跑回家偷懒。”郭兰难得地开了一句玩笑。侯卫东笑道:“你和我差不多吧。”   “我在休年假。”   郭兰头发微湿,披散开来,衬得皮肤格外洁白,好看不过素打扮,这话用在郭兰身上恰如其分,她站在门口凝神听了一会,道:“你从哪里买到的,这碟子我找了好久。”郭兰是音乐发烧友,找“四兄弟”的大碟很久了,却一直没有买到合适的,听到侯卫东房间内的音乐,音质极好,正是最新才出的大碟版。   “我在岭西买回来的,你听过这曲子?”侯卫东问完,就发觉是一句蠢话,郭兰既然要找,肯定是听过。   郭兰在县组织部工作,当然也算是官场中人,但是她身上不带丝毫官气,而是带着淡淡的书卷气,更象是大学的学生或是教师,这是良好家庭教育在相貌上的反映。   她造诣也不浅,闻言娓娓而谈,道:“The Brothers Four也就是四兄弟演唱组是美国老牌民谣乐队之一,比Beatles出名还要早,乐队一组就是四十多年,唱的一直都是传统的通俗民谣,他们的音乐大多以原声木吉他、木贝司、班卓琴、曼驼林伴奏,并配以完美的四个声部和音,不管是对美国阿巴拉契亚地区民间歌曲的改编,还是对当今世上创作歌手作品的重新演绎,都一贯保持着他们圆润悦耳且具有专业水准的演唱风格。”   客厅里的沙发摆着一套真皮沙发,一个单座,一个双人座,还有一个四人座的长沙发,郭兰端坐在单座沙发上,聚精会神地听着,“四兄弟的碟子有好几个版本,这是最好的一个,你还识货。”   侯卫东从小没有受过音乐训练,听音乐全凭感觉决定好恶,他道:“我在车上听了他们歌,觉得还不错,到岭西去买,就指最贵的碟子买,哪里知道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名堂。”   郭兰抿嘴一笑,“你还挺直爽,不懂就承认。”   不管承不承认,与郭兰在一起,他总是如沐春风之感,听完歌碟,郭兰意犹未尽地站起身,道:“有时间,我过来听。”   侯卫东取出歌碟,道:“郭兰,既然你喜欢,这个碟子就送给你了。”郭兰眼睛一亮,道:“怎么好掠人之美。”侯卫东见她并没有坚拒,笑道:“我经常免费听你弹琴,这算是一点回馈礼物。”郭兰接过大碟,又看了看侯卫东的设备,道:“我家的设备不行,放不出现在的效果,遗憾。”   将郭兰送至门口之时,郭兰随口说了一句:“济院长调到沙州市委任市委常委、纪委书记。”   济道林就在楼上住,可是两年来,侯卫东从来没有遇见过,他恍然大悟地道:“难怪我两年多没有看见济院长了,他怎么就变成了沙州市的领导干部?”   “专家当政也是干部试点工作之一,去年济院长就到岭西省委挂职锻炼,很受好评,任职文件是上一周发的。”   郭兰走后,侯卫东坐在皮沙发想这个新信息,心道:“不知济道林是否还记得我这个学生。”   沙州学院的毕业生成千上万,侯卫东虽然是其中比较优秀的一个,而且与济道林有过接触,但是毕竟交情不深,三年时间过去,侯卫东确实不知道济道林是否还记得他。   “就算记得,又能怎样,毕竟我只是一名普通学生,并没有太深的交情。”侯卫东使劲摇了摇头,道:“没有交情可以创造,我总算是认识他的,以后要好好地找个机会去接触。”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付江喜气洋洋地道:“侯镇,今天我们收到一家人的贷款,有四千多块钱,哈,中午可以喝两瓶剑南春了。”侯卫东呸道:“只收四千块钱,就想喝两瓶剑南春,太夸张了吧,只能喝一瓶。”   开了几句玩笑,侯卫东这才放下电话,马上又给小佳打了过去。   “小佳,今天我收到了岭西高速的第一笔在款项,是沙道司李总帮着弄出来的,等一会我要到吴海去,见了二姐以后再回沙州。”   说了一句假说,要说十句来圆谎,太累了,而且随时又被戳穿的可能,所以,侯卫东如今准备将他与李晶的关系对小佳实话实说。   侯小英在吴海的基金会贷款七十万,侯卫东带了三十万,与父亲侯永贵一道,找到了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刘兴,刘兴年龄并不大,四十二岁,侯永贵在基层所当所长之时,他当过指导员,再后来调到沙州公安局,最近刚调回吴海县。   刘兴就带着侯永贵和侯卫东找到了分管副县长,看着货真价实的三十万,分管副县长也就痛快地将大笔一挥,同意放人。   侯卫东与侯永贵就将侯小英接回了家。   刘兴回到办公室,给李县长打了一个电话,“李县长,侯永贵是我的老搭挡,多谢你了。”   李县长有心结纳新上任的政法委书记,道:“刘书记,这算什么事,还要谢谢,你太客气了,我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学习班里关的人都是不大不小的老板,真正贷款多的大老板绝对不会进学习班,后台硬得很。”   刘兴感叹道:“这些老板们多数是正儿八经贷款做生意的,长期关在学习班里面也不是办法,他们出去把生意做好,才能把钱赚回来,我听说沙州办的学习班正在改变策略,凡是交了部分钱款,签了还款协议就可以出来。”   当侯小英回到家,就钻进浴室里痛快地冲了一个澡,出来以后红光满面,道:“小三,早知道开石场这样赚钱,我们也去弄两个。”侯卫东想起曾昭明的话,道:“做生意还是要做老本行,不熟不做,至理明言。”   刘光芬高兴得手忙脚乱,还未到吃饭时间,已弄了满桌子的菜。侯小英在学习班,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不仅未瘦,还长了肉,看见满桌的菜,她就夸张地叫道:“老妈,我要减肥,坚决不吃猪肉。”喝了一碗鸡汤,又道:“老公还在学习班,小三,带我去看他。”   “我要回沙州见小佳。”   侯小英霸道地道:“不准,陪我去见你姐夫,好弟弟,老姐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你姐夫了,快送我到临江县去。” 第190章 解决之道(二)   姐夫何勇没有二姐侯小英性格潇洒,虽然进学习班时无所畏,可是他的心思要重得多,过了一段时间,想起外面的一摊子事情,就在学习班开始愁眉苦脸,此时见到侯小英从天而降,即高兴又沮丧。   虽然面对的是二姐和二姐夫,侯卫东还是留下了一个心眼,只是好言宽慰,却没有暴露出来自己的真实能力,何勇听说只有三十万,只能无奈地摇头,看到姐夫苦瓜般的脸,侯卫东心也软了一下,随即又强硬起来,心道:“每个人都要为其行为负责,吃些苦,磨炼心智,对姐夫将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侯小英和何勇坐在会客室里,两人咬着耳朵,说了些经营上的事情,谈了一个小时,何勇的妹妹何灿也出现会客室。   “嫂子,你怎么出来了?”何灿曾与侯卫东在一个中学读过,她比侯卫东低一个年级,是有名的小辣椒。   这个小姑子是侯小英婆家屋里的大麻烦,侯小英结婚初期曾经住在婆家,与这位小姑子明争暗斗四年,伤透了脑筋,侯卫东知道这一段历史,见何灿虎着脸进来,他明智地闭口不言。   侯小英从学习班出来,心情不错,对何灿解释道:“小三借了三十万,付了一部分款项,又签了还款协议书,这才放出来。”   何灿不悦地道:“我哥在临江县人生地不熟,爸妈看一趟也不方便,而且临江的贷款比吴海也少得多,应该让哥哥先出来。”   侯小英冷笑了一声。   何灿继续道:“厂里的业务是我哥在跑,他留在学习班,厂里的事情怎么办?”   何勇知道妹妹的火辣脾气,又见到老婆脸色阴了下来,忙道:“你嫂子就是业务员,哪一样事情都懂,再说中,生产上的事情有老厂长把关,没有什么问题的。”   何灿又道:“妈有心脏病,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好,如果出了事,你们要负全部责任。”何勇胖子体型,何灿却很瘦,瘦是瘦,脾气却够,很有战斗精神。   侯小英已经生气了,她懒得和何灿计较,对何勇道:“我去把生活费交了。”在学习班学习,虽然是强制的,但是政府并没有这一笔预算,所以每个人的生活费需要各自承担。   等到侯小英出门了,何灿与哥哥何勇嘀嘀咕咕咬起了耳朵,侯卫东想到车里还有一条娇子香烟,这是成都新出的好烟,大有接替红塔山成为官烟的趋势,他道:“姐夫,我车上有条娇子烟,我给你拿过来,你还需要什么?”   何勇抚了抚厚厚的眼睛,道:“这里面无聊得很,帮我弄几本书。”   何灿这才抬头与侯卫东打招呼,道:“侯卫东,听说当镇长了,不错啊。”说完,她捂着嘴巴笑道:“我们班上的杨班花还在空闺待嫁,需不需要我来穿针引线。”   这是侯卫东高中时代的糗事,当年他和班上的四位帅哥打赌,每一个人去追求一位低年级班花,低年级五个班,他们就分别写了一封情书,结果,有二位帅哥得到了回声,侯卫东的情书却被杨班花的密友何灿得到,这时侯小英正与何勇轰轰烈烈地谈恋爱,侯小英就拿到了这封情书。   最终的结果是,侯卫东的情书被全家浏览,刘光芬还修改了两个错别字。   此时何灿提起当年糗事,侯卫东只得尴尬地摸着下巴苦笑,快步走了出去。   当侯卫东走出去以后,何灿又变了脸色,一脸不屑地道:“侯家的人都自私,不论如何都应该先将哥哥弄出去。”   何勇低声道:“钱是侯卫东出的,让你嫂子先出去也是天经地义的,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何灿犹不服,道:“钱虽然是侯卫东找来的,但是还钱却要由哥哥来还,为什么不能你先出去。”   侯卫东开着车到新华书店,买了一套《鹿鼎记》,想着姐夫看书挺快,又买了一套《笑傲江湖》,用绳子捆上,就如农村人家走人户提的腊肉一般,停车以后,从尾箱里拿出一条娇子烟,这才回到会客室。   侯小英已回到了会客室,与何灿分坐在何勇中间,三人倒是有说有笑,颇为和睦。   回到了吴海县,天色已晚,侯卫东也没有想到会耽误这么长的时间,下了车,看到路灯已经依次灿烂地开放,《焦点访谈》结束的音乐。   给新月楼家中打了一个电话,无人接听,打手机,接通以后传来哗哗的麻将之声,“老公,等你这么久,怎么还不过来,我在赵姐这里打麻将,你什么时候过来?”   侯卫东算了一下,吴海县到沙州的公路还没有改造,就算是紧赶慢赶,回到了沙州也是十点半左右,第二天一大早又得往回赶路,实在有些累。   “今天陪二姐与她的小姑子到临江县去看了何勇,刚刚才赶回吴海,我就不过来了,免得拆散了你们的牌局。”   小佳说了声:“等一会,我出来给你说事。”   “我已在阳台上,刚才我跟粟哥谈了你的事情,他给我说,市委准备从各县调一批干部充实市委机关,委办、宣传部、组织部和政法委都要进人,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粟哥的意思是先将你调到益杨县委组织部,先作一个铺垫,你在益杨县委工作半年,再调到市里来。”   侯卫东知道调到市委要害部门任职的重要性,略一思索,道:“我同意调到市委机关,只是益杨县委组织部柳部长是刘莉的岳父,他们一家人对我可没有什么好印象。”   小佳扭头对里面道:“赵姐,等一下,还有两句话。”她回头又道:“粟哥说了,调到益杨县委组织部的事情由他来搞定,你就等着调令。”   挂掉电话,得知离开小镇已成定局,侯卫东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一种说不清楚的清绪在他内心转来转去。他在青林镇工作了三年多,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他体验了最底层村民的生活,渡过了短暂的迷茫之后,与此同时,生活也给了他丰厚的回馈。   星期五一大早,回到青林镇的时候,上午,侯卫东带着小组人马到上青林追帐,一无所获。   唯一成果是收帐小组在望日村收了五千元土葬费。   收了钱,社事办主任苏亚军却心情不错,经过了五月份艰苦而富有成效的工作,青林镇殉葬工作完全走上了走轨,不仅如期完成了火化任务,还收了丰厚的土地占用费,社事办摇身一变成了有钱部门,平时吃顿饭,报个帐,租个车,都不成问题了。   苏亚军笑着建议道:“侯镇,催款的事情也急不得,今天收这个款,全靠贺合全出力,是不是把他请出来,中午搓一顿。”   上青林追帐小组的阵容堪称豪华,社事办有一辆长安车,侯卫东开着一辆皮卡车,在望日村接了贺合全,一起到了老场镇,两辆车所过之处,在公路上带起了扑天盖地的烟尘,就如美军的吉普车在沙漠中横行。   下午二点半,侯卫东赶回镇政府开会。   不少镇干部借着下村之名,溜在各个角落凉快去了,镇政府大院里只有党政办、农办等少数几个部门还开着门。   在小会议室,镇政府一级班子又聚在一起,赵永胜拿着一个本子道:“这个星期追款的进度很不理想,唐镇,你说说下青林追款情况。”唐树刚一幅愁容,道:“这个星期,我这组一共追收了三笔,共计三千多块钱。”侯卫东看到赵永胜的眼光,道:“我这组一共追了七千块钱,收了四笔。”   “我们青林镇一共一百七十万欠款,两个小组十来个人,一个星期才追了一万多块钱,要把放出去的贷款收起,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赵永胜正视着唐树刚和侯卫东道:“你们心里要时刻装着取款的群众,他们的钱都是几角、几块千辛万苦地凑起来的,如果你们收不回帐,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损失,有了这个认识,追帐的积极性就会高得多。”   唐树刚被赵永胜说了一顿,虽然没有反驳,但是神情中犹有不服。   侯卫东自知要走,就有局外人心态了,自己身体座在椅子上,灵魂却是飞到了天花板下,俯视着坐在开会的党政一班人,正因为此,被赵永胜批评,他就觉得如批评就如蛛丝一般,不值得一提。   赵永胜讲完,粟明笑眯眯地道:“一方面,要从思想上解决问题,另一个方面,镇里制定了经济政策,以后收回贷款的10%,将作为各小组的工作经费,吃饭都费用可以在里面开支,剩下的钱可以发奖金。”   最后,赵永胜又布置了下一个任务,“县里的学习班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短短的几天时间便收到现金四百多万,祝书记开会时说过,各镇也可以自己组建学习班,根据两个小组的追债情况,我和粟镇长商量了,在镇里还是要组织学习班。”   说到这,他眼光向班子成员扫了一遍,道:“钟镇负责办学习班,由晁杰同志来协助。”   侯卫东暗叫一声:“幸好没有让我来组织学习班。”   赵永胜又道:“送人的任务就交给唐镇和侯镇,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四点钟准时出发,这是需要送进来的名单,唐镇和侯镇出发前仔细研究一下。” 第191章 解决之道(三)   按照镇里的分工,实际上也是赵永胜的安排,侯卫东带着付江和苏亚军到了上青林,准备将名单中的人请进青林镇的学习班,上山之时,他特意到学习班住房看了看,这是租用的一间上下楼的民房,看上去沉旧,但是围墙足有三米高,用来做学习班最合适不过。   侯卫东手中的名单上不仅有普通的村民,还有机关干部李勇,以及林场的副场长杨秉章,这两位都是与侯卫东熟悉得紧的人物,此时侯卫东想到调离青林镇成了定局,心态就变了,这等翻脸不认人的事情,他实在做不出来也不愿意去做。   上了青林山,侯卫东就想开溜,他道:“我找曾宪刚有事情,请苏主任去做李勇的工作,付主任去做杨秉章的工作,中午晚了,把票开上,算在我的头上。”他也不管付、苏两人的表神,一踩油门就走了。   这一段时间,侯卫东请追帐小组吃饭的时间甚多,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此时见侯卫东耍滑头,苏亚军和付江两人也无可奈何,各自分头行动。   把车停在了公路旁,顺着石板路走了一段,才来到了曾宪刚的房前,这个熟悉的地方似乎充满着忧伤,侯卫东进门之时,突然间想起了曾宪刚夫人端着香辣的鱼汤走出来的样子。在上青林,与侯卫东感情最好、最信得过的就是秦大江和曾宪刚两人,只可惜秦大江意外身死,曾宪刚家庭也遇到了不幸。   院子里,曾宪勇一人脱了衣服在打沙袋,头上汗如雨下,他用毛巾擦了擦汗水,道:“大哥到石场去了,我去找他。”   曾宪勇离开院子,侯卫东对着还在微动的沙袋一阵狂打,这一段时间,有空就在粮站的宿舍前打沙包,成绩斐然,八块被肥肉侵略的腹肉又有了些模样,在学院之时,小佳最喜欢用纤细的指尖一遍遍滑过这些健美的腹肌。   打了数十拳,曾宪刚一个人就走了回来,他剪着短发,头头硬硬直直的,穿着一件灰色短视衫衣,虽然是从工地上回来,却很干净,进门就道:“疯子,你好久没有来了。”   侯卫东道:“都是整顿基金会害的,镇里决定要举办学习班,让我上来捉人,我把这个大难题丢给了付江和苏亚军,到你这里来偷懒。”   曾宪刚看了看桌子,见几有一盆肥大块,便进屋拿了两根鱼杆,道:“反正无事,到塘子钩鱼去。”   两人也没有拿鱼网,提着鱼杆就坐到了鱼塘边,侯卫东钓鱼的技术实在一般,明明看到浮子在动,却总是拉空钩上来,而曾宪刚是老手,接连钓起来三条。   侯卫东屁股上就如有钉子一样,接连换了好几个地方,撒了不少红薯颗粒,当曾宪刚钓起第四条瘦小的清水白鲢之时,他彻底失去了耐心,点燃了娇子烟,在池塘边乱转。   “小佳,昨天说得匆匆忙忙,到底情况怎么样?”侯卫东坐在草边的一大块青石头上,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   没有想到,小佳情绪明显冷淡,道:“昨天说得很清楚了。”   侯卫东热脸遇上了冷屁股,知道小佳又犯了小性子,笑丰道:“又怎么了,我没有惹你啊。”   小佳没有挂断电话,却拿着话筒不说话。   侯卫东迅速把昨晚的事情回想了一遍,道:“是不是李晶的事情,小佳,别这么小气,李晶是沙道司的副总,这一次沙道司能大方地支付第二期货款,她做了不少工作。”   小佳冷哼了一声:“恐怕不这么简单。”她连珠炮一般开火,道:“精工集团是怎么回事,侯副总?在岭西玩得开心吗?歌舞团的女演员是不是很漂亮?”   “谁的舌头这么长?”   小佳发出一连串冷笑,“这些事情都是真的?”   侯卫东心里一阵苦笑,心道:“纸总是包不住火的,与李晶合作的事情终究还是要让小佳知道。”   他嘿嘿笑了几声,道:“这事我早就想说了,只是怕你误会,才忍着没有说,事情是这样的,精工集团是股份责任有限公司,李晶是大股东,我觉得这个公司发展潜力比较好,也投了些钱进去,我不参与经营,纯粹的股东而已。”   精工集团之事,为了圆一个谎话,侯卫东不得不多说十句谎话,他早就想把事情真相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趁这个机会,他就一句也没有隐藏,老老实实交待得清楚。   小佳带着哭腔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我哪里有什么事瞒着你,小佳,你一定不要听别人挑拨离间。”   小佳脱口而出,“这事是你做出来的,你能做,步高就不能说吗?”   侯卫东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狗日的步高,欺人太甚。”又道:“这样,我等一会就回沙州,当面给你说清楚。”   小佳气愤地道:“夫妻最重要的是真诚,你别过来,我这几天不想见你。”说完,就将手机挂了。   侯卫东再打过去,已是关机状态,又给建委办公室打过去,一个年轻人接了电话,道:“张主任不在。”就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觉得胸口积压着一堆火,火苗子在胸口窜来窜去,却找不发泄的通道,池塘边正好有一株柳树,他狠狠地上前蹬了二脚,柳树叶子飘飘摇摇地往下掉。   曾宪刚很少见到侯卫东这种气急败坏的样子,看了他一眼,用手将眼罩扶正,继续钓鱼。   侯卫东就在池塘边转来转去,心中也纳闷:“我和李晶到岭西,不过一晚上的时间,知道的人也就这么几个,小佳是如何知道的?即使是步高派人跟踪,这场面里的事情,他也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其实,这事纯属巧合。   今天上午,沙州建筑协会又举办月会,吴克宁也是建筑协会的会员,到了沙州会场以后,恰好与步高坐在一起,闲聊中,想起李晶与侯卫东都是沙州人,就问了问两人的情况。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步高听到李晶和侯卫东的名字,立刻就来了精神,旁敲侧击,也就将那晚之事知道得十之八九,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李晶与侯卫东已经是紧密合作关系,难怪在汉湖弄不出侯卫东的材料。”   如此巧合之事,侯卫东哪里能够想得出来。   侯卫东打了这个电话,更没有心情钓鱼,他就在池塘边走来走去。   曾宪刚倒也沉稳,侯卫东不说,他也不问,自顾自地钓鱼,十一点的时候,他已经钓了五条一斤左右的白鲢,这种清水养的小鲢鱼,虽然刺多,肉质却细嫩得很,也不用放过多的佐料,抓一把上青林家家户户都有的酸菜,再老姜、鱼香草煮汤,自有一种来自天然的香味。   曾宪刚亲自下厨,弄了一大盆鱼,香味扑鼻。   侯卫东心情郁闷,曾宪刚给他拿了泡好的药酒,他滴酒不沾,不过侯卫东倒酒还是颇为积极。   侯卫东也不推脱,接连喝了几杯以后,将郁积在心中之事说了出来,在他心目中,步高和曾宪刚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很难交集在一起,所以在曾宪刚面前发发牢骚,侯卫东也就没有什么顾忌。   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他骂道:“步高就是有理智的疯狗,长期派人盯梢,弄得老子烦不胜烦,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   喝了一碗酸而微辣的鱼汤,侯卫东又自嘲道:“步高在沙州占尽天时地利,父亲是副市长,本身又是极为成功的商人,另外,他派人盯梢,我也没有真凭实据,让我怎么办?”   曾宪刚闷了半天,才道:“你是政府官员,这事对你来说就很难办,对我来说,这事就太简单了。”他戴上眼罩之后,整个人就显得阴沉起来,与以前那位爽郎的汉子大相径庭,他继续道:“步高是有钱人,有钱人都爱惜身体,只要打他一顿,拿刀威胁一下,他自然就会老实。”   听到曾宪刚的建议,侯卫东只觉得无比荒谬,道:“算了,开玩笑啊,步高在沙州即是强龙又是地头蛇,打他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说到这,他心中又是一动,心道:“李剑勇固执地认为砍黑娃手掌的人就在上青林,如果真在上青林,曾宪刚聚集了二、三十个年轻人,还天天打沙袋,他倒是一个嫌疑份子。”   曾宪刚也就不再说这个话题,他沉闷着喝酒吃菜,就如他一直不肯开口的儿子一样。   自从砍了黑娃手掌,枪杀了杀妻的元凶,曾宪刚胆子也就大了,对于暴力有着暗暗的渴望,等到侯卫东走后,他坐在院子里,拿了一本薄薄的白皮书,上面有两个红字——《刑法》。 第192章 解决之道(四)   侯卫东再给建委办公室打电话,这一次遇到了曾经在一起吃过饭的熟人,她惊讶地道:“张主任和委领导到东北出差去了,要出去十二天,行程都安排好了,她没有给你说吗?”侯卫东含糊其词地道:“她正在说这事,手机突然断电了。”   小佳原本不想去出差,听说了侯卫东与李晶去了岭西以后,就赌气跟着去了东北。   “这一次恐怕要费些脑筋,这个狗日的步高。”   侯卫东带着酒意,开着皮卡车就往山下走。苏亚军、周菁、付江都一干人,看到侯卫东浑身是酒气,眼睛也红红的,都不敢坐他的车,纷纷挤上了长安车,付江劝侯卫东在山上睡一觉再走,他也不同意,开着车往下青林而去。   一路上,车行如风,倒是如行云流水,亦超车无数,似乎这样才能发泄心中的郁闷。进入盘山道,连转了几个急弯,在第四个急弯的时候,皮卡车突然失控,直直地就朝着山岸就冲了过去,侯卫东所有动作都来不及了,只听得轰的一声,车头就卡在了两颗大树之间。   在当年全国大炼钢铁的时候,上青林老百姓向来靠山吃山,对大树爱护得紧,所以上青林山上的大树保护得很好,在整个沙州都是异数,正因为上,这转弯处的两株并排的大树才有粗壮的枝体,将皮卡车牢牢地夹住了。   侯卫东脑袋“轰、轰”响了一阵,酒也被吓醒了,他透过车窗往下看,车头已是悬空被夹在两树之间,底上是数十米的高坎。   他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慢慢地朝后座爬过去,在爬行过程中,车身又抖动数次,就如007的大片一样,好不容易从后车门爬出去,身上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   爬出车身的侯卫东一屁股坐在车子旁边,数十米的山坡下面,露出许多坚硬的石头,他摸出了娇子烟,打火数次,皆不能打燃,最后颤抖着双手将烟点燃,深深地吸上一口,随即又被呛得猛地咳嗽起来。   这时,社事办的长安车开了过来,看到两树夹一车的奇景,都吓了一跳,连忙下车,宣传干事周菁站在车头,眼看着数十米下面的森森乱石,只觉得双股战栗,背上发紧,连忙收回目光,退了回来。   付江见侯卫东脸色苍白,知道他吓得不轻,笑道:“侯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侯卫东手里的烟已烧到过滤卷,而他浑然不觉,付江递了一枝烟过去,道:“抽烟,抽烟。”苏亚军脑筋转得快,给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道:“杨凤,侯镇出了车祸,请保险公司到上青林公路来看一看,就是九道拐哪里。”   不断有货车下山,看到两树夹一车的奇景之后,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这些货车司机多半认识侯卫东,每人都把脑袋伸出去看了看岸下的乱石,啧啧有声,就如乱石下面躺着脱光衣服的美女,收回目光以后,他们就纷纷将高、中、低各式香烟递给侯卫东,以示慰问。   等到一辆大货车把皮卡车拉起来的时候,侯卫东手里已经握着一大把香烟。真正平静下来以后,侯卫东暗叫一声“侥幸”,若不是这两颗大树,今天也就交待在上青林了,他拿出手机,再给小佳打了过去,这一次打通了。   “小佳,还在生气吗?”经过此事,侯卫东的心态突然间发生了变化,他不等小佳回答,道:“我们结婚,生小孩吧。”   周菁没有想到侯卫东突然说起这个话题,就在一旁捂嘴而笑。   小佳坐在火车上,看着绿树农田从眼前晃过,她这次到东北出差是临时任务,此时上了火车,远离了沙州,又出了岭西,气也就消了不少,叹息道:“老公,我也不想闹了,这次出差以后,我们就结婚,争取早些把你调回沙州。”   侯卫东原本想说今天遇到的天大险情,又想到小佳正在火车上,说了此事她肯定要担心,便忍着没说。   就在侯卫东遇险之时,在尖山村曾宪刚家中,曾宪刚和曾宪勇两人也在筹划着一事。   “步高是步市长的儿子,把他打一顿,会不会惹麻烦。”曾宪勇对于曾宪刚的突发奇想很有些担忧。   “能惹什么麻烦,公安局的人办案,在没有头绪的时候,经常从作案动机上下手,我们只要不留痕迹,这个作案动机只有鬼大爷才能想得出来。”   曾宪刚对侯卫东心怀感激之情,总想着要为他做些什么,今天听了侯卫东的酒话,便下定主意教训步高。   打步高,这个想法很大胆也荒谬,连曾宪勇也接受不了,他反地道:“我们根本不认识步高。”   “疯子说过,步高是步市长的儿子,也是新月楼的老板,找到新月楼,就能找到步高。”   曾宪勇望着有些疯狂的曾宪刚,不断地摇头。   曾宪刚歪着脑袋想了很久,突然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上一次疯子到村办公室,他曾经指着沙州日报是的几张照片说过,他在新月楼买了一套房子,那几张照片中就有步高的照片。”   他拉着曾宪勇就朝村办公室跑,沙州日报,岭西日报以及益杨日报属于党报,各村都有强制性征订任务,村里每年都要花好上千元来征订这些报纸,不过看的人很少。打开了村办公室,只见厚厚一叠报纸被扔在灰旧的茶风之上,不少报纸已经发黄变色了,尖山村地处上青林中段,平时没有收报纸的人,这些报纸便被随便扔在办公室里,就如怨妇一般被打入冷宫。   找了约莫半个多小时,终于翻出了那一张沙州日报,在其七版上有一条新闻——《新月楼,我市的第一个高档小区》,里面有小区的外景照片,还有一幅的步高的特写。   这条新闻,是步高为了宣传新月楼而特意让沙州日报的朋友做的软广告,效果很好。   拿到了这张报纸,曾宪刚就细心的研读了一番,随后和曾宪勇就下了山。   七月六日,这一天,步高这也忙得头昏脑涨,新月楼的三期工程已经开工,他又盯上了另一块地盘,这块地盘是原来的沙州市食品厂,占了城南的十几亩地,此时食品厂已经破产了,在沙州的黄金地段留下了一个破烂的厂房同,看中这个地盘的人很多,包括从岭西来的吴克宁,也相中了这块地盘。   步高在新月楼上赚得盆满钵满,公司实力大增,加上父亲的关系,他对这块地盘是志在必得。   这一天,步高一直围绕着这块地盘在动脑筋,与各色人等打交道。   晚上十一点,他与国土房产局的一把手以及分管局长打完麻将,开着车朝家里走,步高的公司里有驾驶员,可是他喜欢开车,这种半私半公的应酬,他一般也不带驾驶员,免得碍手碍脚。   步高的家是一幢单独别墅,外面是一圈栅栏做的围墙,很有西式风格,他将车开到了大门前,就下车准备用钥匙开门,他几次想把这道大门换成可以遥控的大门,找了几家公司来,都不太满意,所以还用着这种老式门。   刚一下车,从栅栏外面的草丛里,无声无息地出了两条人影,他们猛地朝步高冲了过去。步高正在开门,突然眼前一黑,头已经被人用麻袋套住了。   一声低沉地声音从麻袋外响起,“不准叫,否则捅死你。”   这两条黑影正是曾宪刚和曾宪勇,他们两人拿着报纸来到了沙州以后,就开始打人之旅,曾宪刚砍过黑娃的手掌,又曾对付过杀妻元凶,对于这种潜伏袭击已是驾轻就熟,到了沙州,花了几天时间,他已经按图索引,将步高的行动摸了个清清楚楚。   曾宪刚和曾宪勇都是石匠出身,手脚很重,两人把步高按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步高是一个文人,根本还手之力,痛得缩成了一只虾米,但是他头脑极为清楚,从两人把自己按在门口的细节,他觉察到两人并没有下辣手,也就忍着不叫出来,免得引火烧身。   步高头上被重重地踢了一脚,这一脚极重,他忍不住叫了一声。麻袋外一个低沉了声音道:“别叫,不想活了。”步高在麻袋里道:“朋友,我们无冤无仇,不要打了,车里有钱,你们全部拿去。”   曾宪刚见火候差不多了,对着他的大腿外侧狠狠踢了一脚,这个地方神经发达,步高再次痛得大叫起来。   “今天给你一个教训,你好好想一想怎样做人。”曾宪刚恐吓道:“我是吃血饭的,提起脑袋耍,如果你再敢纠缠不清,下次就砍你一条手臂。”   等到步高爬起来,昏头昏脑地取下头上的麻袋,袭击他的人早就不知去向。 第193章 别了青林(上)   “打了步高,他老子是副市长,不是给我找麻烦吗?”   “我们没有暴露身份,也没暴露意图。”   侯卫东差点吐血,道:“既然没有暴露意图,打了步高又起什么作用?”   “打了他,就算什么作用也没有,至少能出一口恶气,我随时还可以敲打他。”   侯卫东一阵苦笑,道:“花这么多的功夫,就是为了出一口恶气,这成本未免太高了。”心道:“李剑勇盯着上青林,确实有独到之处,如果我没有猜错,黑娃的手掌应该是曾宪刚砍的。”   曾宪刚独眼中显得很深沉,他道:“人这一辈子,就只有几十年好活,不能快意恩仇,也忒没有意思。”   曾宪刚“快意恩仇”四字一出,侯卫东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道:“老兄,你的境界怎么就突然提高了,我没有你潇洒,在官场混就得遵守游戏规则。”   曾宪刚默想了一会,道:“此事暂时就这样,如果需要再出手,疯子随时给我说。”   从上青林下山,侯卫东仍然开着他那辆皮卡车,只是有了前车之鉴,他也就小心了许多,中午滴酒不沾,开车之际便一片清爽,很快就回到了下青林。   回到办公室,坐了不到十分钟,杨凤便打电话上来,道:“侯镇,二点半在小会议召开党政联席会。”   开会之时,钟瑞华看上去着实憔悴,在赵永胜安排之下,最先发言,道:“青林镇学习班一共收了十六人,今天是第五天了,已有九人交了钱,还剩下七人,这七人一共贷款五十四万。”   青林镇学习班办起以后,镇政府就抽了二十多人,分成三组,二十四小时值班,钟瑞华是学习班班长,坚守五天之后,已感觉身心俱疲,此时他已经知道了侯卫东要来接替他,因此他只谈成绩不说问题,免得侯卫东推脱。   赵永胜小结道:“学习班成立以来,成绩有目共睹,九个人交来了三十六万,签订了三年还款计划,这剩下的七人,我们还是要严格出班标准,每人只要交清了三分之一的钱款,签订了责任书,就可以放出去。”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又道:“学习班的第一阶段就算是结束了,钟镇长还要陪同清偿组,这也是异常重要的工作,第二阶段学习班,钟镇长就不参加了。”   此时,益杨县各地清偿组已经有了一些成果,有三名基金会主任被刑事拘留,还有两个镇的党政一把手被纪委请去谈话,听到这些信息以后,赵永胜就决定将钟瑞华从学习班上抽出来,仍然盯着学习班,以防后院起火。   从安全的意义上来讲,盯住清偿组比多追个三、五万更为重要。   在学习班人选问题上,赵永胜在昨晚费了一番踌躇。   唐树刚和侯卫东都是合适的人选,在整顿基金会的工作中,侯卫东先后承担了维护镇政府以及基金会秩序、强送杨家富等人进入县学习班等大事,此时再让其负责学习班,工作任务就过重了。   只是这剩下的七人之中,有六人是上青林的,被关了五天以后,这七人火气也大了,开始吵吵闹闹,甚至有人口出恶言,侯卫东在上青林威信很高,他来担任学习班班长,最合适不过。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决定让侯卫东来当学习班班长。   “学习班第二阶段的班长,就由侯镇来担任,侯镇在上青林的追债任务交给唐镇来负责。”   侯卫东虽然没有管学习班,但是他知道学习班已经有些火花了,搞得不好就要出事,他听到赵永胜的安排,忍不住道:“我在上青林刚有些成效,还是让我收债,保证按进度完成任务。”   刘坤坐在赵永胜旁边,一本正经地握着钢笔,侯卫东心道:“刘坤这党委副书记倒逍遥自在,基金会这么大的事情,他只是给支部书记开几会就算完事。”   赵永胜没有给侯卫东继续叫苦的机会,直截了当说道:“侯镇,你也别推了,剩下的七个人有六个人是上青林的,你是当班长最合适的人选。”他抬起左手,习惯性地在空中压了压,道:“现在进行第二个议题,昨天我和粟镇长参加了县里的半年经济工作分析分,请粟镇长传达县里的精神。”   侯卫东低着头想学习班的事情,只听到粟镇长振振有词地讲了一大堆东西,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散了会,钟瑞华早在会议室门口等着,满脸带笑地道:“侯镇,我把学习班的有关资料交给你。”这学习班是一个烫心的山芋,责任大,又要得罪人,如今甩给侯卫东,他自然高兴。   钟瑞华是青林镇的老板凳了,平日里为人处事还不错,侯卫东也不想为难于他,就接过了资料,道:“我是学习班第二阶段的班长,也不知道有没有第三阶段。”   钟瑞华骂了一句,道:“狗日的,学习班这样办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这几人都拿不出钱,关在这里有屁用,就算去卖屁股赚钱,也得让他们出去才能卖。”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就将这些资料打开,这六个人倒有三个人是同一家煤矿的合伙人,他们共同盘下了一个煤矿,刚把煤矿的设施弄好,就遇到了基金会整顿,无钱还款,就被请了进来。这三人的情况,与曾昭明是一模一样,只是他们三人贷款少些,进了镇里的学习班,曾昭明贷款多一些,进了县里的学习班。   “这倒是一个好机会啊。”侯卫东是从干石场发家的,尽管煤炭行不好,他还是认定了煤矿这种资源型企业有极大的投资价值。   五点过,他来到了学习班。   学习班设在农房里,由于地基防潮处理不好,显得格外潮湿,防潮问题在青林镇一直解决得不好,所以,得风湿病的特别多,世间万物都相生相克,青林镇治疗风湿病的土医生和土单方也是远近知名。   一楼的三个房间都住着学员,侯卫东进了学员房间,见两人在睡觉,四个在凑在一起打双抠,两位镇干部站在身后看着,倒是一片和谐景象,和想象中的对立情况不太一样。   派出所也抽了干警轮流到学习班来,今天恰好是周强在学习班值班,见到侯卫东进来,立刻馋虫大动,跟着进了屋,道:“侯镇,今天你初来学习班,我们学习班准备给你接风。”   侯卫东是极为聪明的人,对周强也极为了解,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心思,道:“接风就算了,你们坚守岗位这么多天,我来犒劳大家。”   这时,打牌的几个人也停了下来,这几人都是上青林的年轻人,其中一个是当年修公路的积极分子,见到侯卫东过来,站起来道:“侯哥。”   “林勇,你还差多少钱?”   林勇长着精明强干的相貌,此时却满脸沮丧,道:“我贷了五万,加上东拼西凑的六万块钱,总共投了十一万,现在丢在水里,泡都没有冒一个。”   侯卫东深表同情地拍了拍林勇,道:“现在几千存款户等着取钱,镇里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今天先不想这事,我请大家吃烧鸡公。”又对一旁的周强道:“周公安,麻烦你跑了一路,让张家馆子杀三只鸡,午餐时间用大盆子端下来。”   周强就笑着跑去安排伙食。   晁胖子也出现在门口,他是原来的副镇长,因为嫖娼被免职,他管过基金会,赵永胜就让他来协助钟瑞华,晁胖子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二楼上铺了一张床,每天来上班只做三件事,打牌、吃饭、睡觉,肚子长得比原来当领导时还要大。   此时到了吃晚饭时间,他就从楼上下来,正好听到侯卫东的安排,道:“侯镇,光吃烧鸡公不过瘾,再来二箱啤酒。”   侯卫东对这位生活颓废、意气消沉的老领导抱着三分同情,指着其肚子开玩笑道:“老领导,你该减肥了,再胖下去就容易得三高。”晁杰无所谓:“人这一辈子,无非是为了两个巴,上面嘴巴,下是鸡巴,我从来不节食,能吃就要吃,能日就要日。”   热气腾腾的烧鸡公端亓学习班,侯卫东也让七个人坐在院子里,他对林勇等人道:“这是我私人请客,事情归事情,友情归友情,你们也别客气,放开肚皮吃,只要遵守学习班的制度,你们轻松,我们也轻松。”   在学习班,林勇他们两、三天才吃到一回肉,肚子早就空荡荡了,他道:“侯哥,你到这里来,我们绝对不会让你为难,只是我们几人确实有现实情况,不是存心赖帐,希望镇里能考虑实际情况。”   侯卫东为了稳定他们的情绪,特意和他们坐在一桌,道:“我二姐在益杨县学习班,二姐夫在吴海县学习班,唉,这是大气候,确实不怪我们基层干部。”他一边吃,一边说,“现在怨天尤人没有用,关键是要想办法还钱。”   林勇曾经在外面做些小生意,在上青林也算是有钱人,这次回家开煤矿,实在伤透了脑筋,他知道侯卫东实力雄厚,道:“侯哥,我们那个小煤矿至少七、八十万,资源也比较丰富,接手就可以经营,你有没有兴趣,打八折卖给你。” 第194章 别了青林(下)   对于林勇的建议,侯卫东有些心动,可是他并不准备马上答应,在这种情况下卖下林勇的煤矿,说不定赚钱之后就会惹来不愉快,再说煤矿即使能赚钱,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赚钱,却是一个未知数。   侯卫东想买煤矿,却也不急于下手。   学习班一派热闹,桌面、地上烧鸡公的残渣还没有收拾,接班的人员就陆续到来,组长就是办公室主任欧阳林。   欧阳林情绪不佳,低声道:“侯镇,能不能把苟林调出我这一组。”   苟林是和欧阳林一样,也是分到青林镇的大学,侯卫东比他们两人还要稍晚一些。   苟林从大学毕业以后,阴差阳错地分到了镇政府,而他的同学不少分到省里、市里的大机关,在他的心目中,镇政府也就是居委会一样的性质,一群老大妈看守着光溜溜的办公室,因此对于学校的分配极为不满。   初到青林镇之时,心态没有调整过来,也就在行为举止中肆意表达了对不公正分配的不满,迟到早退、怪话连篇等等大学生的特点被他原样照搬,镇政府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官味也俱全,苟林尽情表现三、四次,就迅速被赵永胜、秦飞跃弃之于农技站,从此不拿正眼看他。   在官场生活中,经常被领导批评的人,境遇并非最糟糕,那种被领导们视之如空气,放之于高阁的人,才是官场中的出局者,没有特殊机缘,很难再往上升了。   苟林经就是这样一个失败者,经过数年光阴,他早已对官场丧失了信心,此时已经通过了助理会计师的考试,正在全面复习,准备考取注册会计师,如果考上了注册会计册,他就将走了新生之路。   因此,苟林被分到欧阳林小组以后,对工作根本不上心,成天就捧着厚厚的考试书,比高考之时还要努力。   身为小组长的欧阳林自然不喜欢这样的组员,面对着情绪越来越激烈的学习班学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故此要求换人。   侯卫东对这其间原委也很清楚,他劝道:“我也理解苟林,他和我当初修路一样,都是在自救,只是方式不同,我们都是从大学出来的,对他多一点理解。”又道:“我刚才请这几位学员吃了烧鸡公,估计今天晚上很平静下来,我的电话也二十四小时开机,你随时可以与我联系。”   欧阳林神情这才放松一些,“侯镇,学习班是违法行为,我建议还是早点撤掉,若出了事,谁了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侯卫东对此也无奈,只道:“我还想早些结束这一趟浑水。”   从学习班离开,不紧不慢地朝粮站的宿舍走去。   老刑仍然在花园中忙碌着,见到侯卫东进来,面露喜色地道:“侯镇,快来看我的新品种。”老刑的盆景以前多是罗汉松,前一次意外的买卖,让他尝到了甜头,上青林山上森林繁茂,有不少可作盆景的老树根,老刑就带着锄头和砍刀,时常出没在大山中,还真给他找到了不少好品种。   侯卫东一直喜欢喝茶,喝茶与赏花品石向来是密不可分的,他泡了一壶青林春茶,就在院子里看着花花草草。   老刑谈兴甚高,“我准备到岭西去开一个盆景店,凭着上青林的绝好资源,应该能够创出名堂。”他眼光中闪烁着激情,与往日的修身者的淡漠大不一样,又感慨道:“以前一心想当官,被免职以后就心如死灰,现在总算知道自己还有点用处,并不是吃闲饭的废人。”   老刑的背略为佝偻,此时却挺立得笔直,他从副局长的高位莫名地跌落了下来,十几年来就靠着养花弄草来修身养性,存着过一日算一日的心思,可是五千块钱的意外收入,给他打开了一道窗门,窗门以外是另外的一个世界。在这个新世界里,行政级别以及官场职务不是评判一个人的唯一标准,金钱,这个以前的资本主义世界的魔鬼,摇身一变成为判别一个人成功的标准之一。   对于大都市的新时代人物来说,他们早已适应了这个标准,所以经济最发达的珠三角曾有一种传说:“如果你不好好学习,只能去当干部”,但是这个标准对于老刑这样的老派人物来说,却是猛然间发现的另一扇窗户。   他的人生又有新的坐标,新的意义,这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对传统社会道理的一次破坏和颠覆,而这个转变也是符合社会发展的趋势。   在青翠的景色之间漫步是一件快事,侯卫东喝完茶,回到屋里之时,心情格外平和。   “小佳,是我,还在生气吗?”打通小佳的电话,侯卫东声音很温柔。   小佳此时正在沈阳火车站附近的宾馆,坐在窗边,打开了双层玻璃,看着繁华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沈阳是历史悠久的大城市,虽然市政设施有些破败,色调也稍显灰暗,可是仍然不失其大气,很有些看头。   对侯卫东再大的火气,经过了大半个中国的行程,也降了下来,可是话到嘴边,又变得冷冰冰了,“你有什么事吗?没有事我挂了。”说完这句话,她心中又有些后心悔,如果侯卫东真的挂断电话,自己又要难受许久。   好在侯卫东没有挂断电话,而且态度诚恳且直接,道:“小佳,这次回来我们就结婚吧,也别搞那些求婚的虚仪,把结婚证办了,这样我们就不会受外人干扰了。”   小佳想起了两次到家中求婚的经过,脸上不觉浮现出笑容,道:“好吧,我回来以后就去办证。”她马上又觉得答应得过于爽快,补充道:“免得以后李晶、张晶、王晶等人又来气我。”   侯卫东心情大好,道:“你还有两天就回来,我到机场来接你。”此时,小两口在时间与空间共同作用之下,终于莫名其妙地和好如初了。   小佳道:“这几天我都在和赵姐联系,她说益杨县委柳部长使劲找借口,不愿意接收你,粟哥做了好些工作,柳部长才同意将你调到组织部,调令最近就要发出来。”   侯卫东明知此事,可是当真听到了结果,还是有百般滋味,他将这些滋味留下来慢慢咀嚼,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我现在是副科级,也不知道到了组织部会给我安排什么职务?”   “按照惯例不会安排职务,调到县委组织部是权宜之策,下半年市委组织部要从各县组织部进入,粟哥就会把你调过来。”   粟明俊虽然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可是沙州市委组织部要进人,必须要组织部一把手点头才成,为了以后的调动,粟明俊就提前将侯卫东的条件打造得符合市委组织部的所有要求,这样调动起来就少些麻烦。   第二天,侯卫东正在学习班与林勇等人进行双抠大战,杨凤扭着一身胖肉跑了下来,道:“侯镇,赵书记有事找你。”她满脸带着神秘,看着学习班诸人都看着自己,就故意把说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等到侯卫东出了学习班的大门,杨凤急不可耐地道:“侯镇,组织部肖部长到镇里来了,赵书记通知你立刻到他办公室去,侯镇肯定在好事了,要请客哟。”   侯卫东对此事心知肚明,暗道:“组织部的动作好快。”   办公室里,赵永胜不断地摇头,道:“侯卫东这一年进步很快,镇里的许多棘手事情都是他来处理,我正用得称手,怎么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又道:“这事倒也怪了,组织部要调人,刘坤是最好的人选,怎么想起调侯卫东。”   组工干部手里总有许多秘密,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肖副部长作为副部长,自然心中有数,道:“这是柳部长交办的事情,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赵永胜与肖部长很熟,道:“你少给我打马虎眼。”   两人正说着,侯卫东来到了办公室。赵永胜笑得很灿烂,主动站起来与侯卫东握了握手,道:“侯镇,恭喜,以后到了组织部,有什么好事不要忘了青林镇,这可你曾经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   等到侯卫东看过调令,肖部长解释道:“你这次到组织部,安排到综合干部科,职务嘛,暂时没有,保留副科级待遇,你有没有意见?”   从乡镇调到县里,很多人都会失去职务,这也是一个惯例,侯卫东知道这个规则,昨天也有思想准备,也就没有异议,笑道:“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肖部长又道:“综合干部科是由副科长郭兰主持工作,她是很能干的女同志,到了部里以后,你要好好配合她。”   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粟明也赶了过来,他一路上都在盘算:“上一次听高县长的话外之话,侯卫东与市委的某位领导有关系,看来就是这位粟部长了。”回到了镇里,他就安排欧阳林,“侯镇调到组织部去了,你去买一床真丝的被子,要最好的哪种。”   安排了这件事情,他就朝张家馆子走去。 第195章 科员(上)   益杨县委办公楼是一幢五层小楼,组织部就在第二楼左侧,一共有八间办公室,一正二幅三个部领导各占了一间办公室,组织部办公室占了一间,一间作为打字室,另外三间办公室才是业务部门的办公室,所以显得格外拥挤。   综合干部科有四个人,一正一幅加两个科员,李科长在一次会议中突发脑溢血,直接滑到桌子下面,抢救成功以后,就一直在卧床休息,科里的工作就由郭兰在主持。   两位办事员,一位是詹才信,另一位就是新调来的侯卫东。   侯卫东的办公桌就被摆在一个很不舒服的位置,不仅紧靠着进出通道,而且背对着办公室大门,他坐在这张办公桌前,总觉得背后有眼睛看着自己,心里很不自在。   他桌前摆了一叠旧文件,这是郭兰交给他的任务:读完这两年的所有文件,尽快掌握情况,进入工作角色。此时郭兰正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打文件,综合干部科只配了一台电脑,由于科里只有郭兰一人会用电脑,所以也算是郭兰专用电脑。   侯卫东所坐的位置,恰好能清楚地看到郭兰的侧影,“文静贤淑、气质高雅”,这是侯卫东对郭兰的评价。   老科员詹才信长得白白净净,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拿着新到的《沙州日报》,从第一版仔细地看到了第八版,喝茶、抽烟,悠闲地观察着新来的同事。   在益杨县委机关,每一个单位都会有这种年龄在四十岁以上,工龄在二十年左右,职务定格在副科长以下,符合这三样条件的人在益杨县俗称为老板凳,而老板凳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而且不少人还有乱七八糟的关系,这让许多领导对老板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侯卫东,你以后叫我老詹就行了,我们部里不分年龄大小,官职大小,都叫我老詹,你也叫我老詹。”   詹才信就是组织部的老板凳,他看着侯卫东坐在办公桌前也是无所事事,便走了过去,随意地坐在侯卫东的办公桌上,道:“侯卫东,你在青林镇当副镇长多舒服,怎么想到要调到组织部,组织部名声好听,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情,我若是年轻十岁,一定不在这里干。”   郭兰正在抓紧弄一份讲话稿子,这是柳部长下午要用的稿子,今天早上分管机关的杨部长才办下来,时间紧,稿子的质量要求又高,她也就抓紧时间在赶稿,听到詹才信对侯卫东开展起了入门教育,便从电脑前扭过头,道:“老詹,我的稿子也出来了,帮我把把关。”   詹才信奉行的原则事情来了拖就拖,能推就推,此时来了新人,他就道:“侯卫东是沙州学院的高才生,又在镇里当过领导,就让他来看稿子。”   侯卫东连说不敢,郭兰耐心解释道:“这是综合干部科里的好传统,凡是部领导要的重要稿件,大家都要一齐研究,最后才能定稿,这样,我打印两份出来,老詹和侯卫东都帮着看一看。”   三人就闷头看稿。   等到看了稿子,郭兰问道:“侯卫东,你有什么意见?”   侯卫东实话实说道:“我对科里的工作不熟悉,提不出具体意见。”他又补充了一句,“稿子写得好,郭科长的文字功底深厚。”   侯卫东学法律出身,文字功底也不差,只是毕业之后的几年时间里,他修公路、开石场、当领导,很少写文章,最长的文章就是年终的述职报告,也就在一千字左右,此时拿到了十三页的稿子,一时竟然有些目眩。   詹才信也是飞快地将稿子看了一遍,拿出硕大的钢笔,在稿纸上改了几个字,也道:“郭科长的稿子是部里最好的,哪里用得着我们来改,我在这里给你加了三个柳部长最喜欢用的词。”   完成了稿子,郭兰就去找杨部长。   看着郭兰离开了办公室,詹才信神秘地道:“一般来说,来了新人,今天中午或是晚上大家就要聚餐,听说你是喝酒高手,今天晚上我要好好敬你一杯。”   侯卫东初来乍到,而且有着过境人的心态,也就很低调,没有得到官方正式消息,他对于詹才信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郭兰回来以后,用手拍了拍额头,道:“总算一次过关。”   分管机关的杨部长对文字把关甚严,经过他把关的文字材料,柳部长基本上是原文照读,也正因为此,杨部长对文字材料把关就到了挑剔的地步,各科室的人在送材料的时候都忐忑不安。   詹才信深知其中真味,道:“一次顺利过关是很少见的,我们应该好好祝贺,中午去撮一顿。”见郭兰没有表态,他建议道:“侯卫东今天报到,部里什么时候搞欢迎酒。”   郭兰眼光有意无意中瞟了一眼侯卫东,岔开话题道:“今天下午开会用的座牌打出来没有?”此时郭兰心中也有一丝疑惑,按照部里的惯例,凡是有新人调入组织部,部里都要聚餐,柳部长只要没有紧急事情,都要亲自参加,但是侯卫东今天早上报到以后,她问了两次,杨部长和肖部长都没有明确表态。   “如果柳部长对侯卫东有意见,就不会调他到部里来,既然调进来了,为什么又很有些冷淡。”这个念头在郭兰脑中来回转了几次,她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等着肖部长表态。   侯卫东是第一次到县级机关工作,并不知道里面有这么多的弯弯绕,他在办公室枯坐了一上午,把科里的旧文件拿出来翻了一遍,就到了下班时间。   詹才信见中午生活没有着落,又问了一句:“郭科长,部里到底什么时间会餐,听说侯卫东酒量不错,我们要好好较量一番。”   正在这时,侯卫东的手机响了起来。   交通局朱兵局长在电话里打了好几个“哈、哈”,道:“老弟怎么不声不响地调到组织部来了,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喝酒,把你们科里的郭科长和詹才信一起叫上,就在益杨宾馆的黄山松。”   “郭科长、老詹,交通局朱局长打电话,想请我们科里的同志吃饭。”   朱兵在当交通局副局长的时候,曾经分管过局里的组织人事工作,与综合干部科的人都很熟悉,詹才信听说是朱兵请客,当即道:“朱兵当了局长,还没有请我们吃饭,今天要让他出血。”   三人在办公室里聊了一会天,到十二点,各科室的人就如蚂蚁出洞一般,纷纷从办公室钻了出来。   县委大楼分为左、中、右三个楼梯,县委领导一般都走中间的楼梯,所以,大多数普通干部为了回避县委的领导,就走左侧和右侧的楼梯。   三人下了楼,侯卫东道:“郭科长、老詹,你们稍等,我去把车开过来。”侯卫东的皮卡车没有停在县委大院,而是停在了县委大楼外面不远处的院子里,这个院子是梁必发工程队的驻地,离县委大楼不过二十来米。   老詹上了皮卡车,看着里面暂时的设施,大发感叹,“还是乡镇好,工作轻松,年终奖也发得高,侯卫东也就工作了三、四年,汽车都买上了。”   汽车就在拥挤的人流中慢慢地穿行着,越过少少骑着自行车的机关干部,滑进了益杨宾馆。   老詹和郭兰下了车,站在宾馆门口,等着侯卫东去泊车。老詹道:“这个侯卫东不声不响地从乡镇调上来,肯定在后台,交通局一把手局长亲自请吃饭,他的面子也不小。”   郭兰也没有多说,只道:“侯卫东是第一批的公招生,和任林渡是一批的。”   老詹是肥胖型的老板凳,吊着双下巴,享受着宾馆大门的那一股清凉,他暗自盘算,“既然侯卫东与朱兵关系良好,或许我能搞到一个出租车的顶灯。”有了这个想法,等到侯卫东回来的时候,他的笑脸就灿烂了许多。   朱兵早就在黄山松等着,当了一把手局长以后,他不仅没有长胖,反而变得又黑又瘦,他对侯卫东道:“老弟不厚道,调到组织部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有郭兰和老詹在旁,侯卫东也不多说,只道:“在乡镇呆久了,想到县里来锻炼锻炼,所以就调上来了。”相较于郭兰和老詹,朱兵就更加了解侯卫东,他笑道:“据我看,益杨县也留不住老弟,老弟迟早要到沙州去,到时可别忘了老兄。”   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是秦飞跃的声音,“你调到组织部?调到哪里干什么,你跟祝书记都说好了,让你来开发区任副主任。”当侯卫东表示感谢以后,秦飞跃又道:“我在益杨宾馆吃饭,都是开发区的人,你吃饭没有,过来一起吃。”   “我也在益杨宾馆,黄山松,和朱局长在一起。”挂断电话,侯卫东就对服务员道:“加一幅碗筷。”   当端着酒杯的秦飞跃走进了黄山松时,老詹不禁对侯卫东刮目相看,朱后是交通局长,秦飞跃是开发区主任,两个人都是在实权派,在益杨也算是上得了台面的人物,侯卫东不过是青林镇的副镇长,却和他们称兄道弟,他暗道:“难怪侯卫东能突然地调到组织部来,果然道行不浅。” 第196章 科员(下)   到了组织部第三天,干部科科长杨红瑞调到农机水电局担任党组成员、副局长,部里就组织了饯行宴会,顺带着也将这个饯行宴会办成了接风宴会。   组织部的老大柳部长也出席了宴会,他坐在上位,左手是杨部长,右手是肖部长,其他人物依着职务大小分坐周围,吃饭时并没有定座牌,可是谁坐哪个位置,都有固定的套路,这些老机关心里如明镜一般。   杨红瑞要调走,就和柳部长坐在一席,侯卫东则坐在另外一席,此席全部是白丁,因为老詹年龄大,就成为席长。   肖部长是常务部长,代表柳部长讲了几句,柳部长稳坐如泰山,只讲了一句,“今天送旧迎新,大家要主动些。”   在柳部长的发动之下,杨红瑞和侯卫东就成为晚宴的中心,杨红瑞更是中心的中心,柳部长与他碰了一杯酒,依葫芦画瓢,肖、杨两位副部长也来碰酒,然后办公室主任、研究室主任、干部科长等二组班子成员也纷纷上来敬酒。   第一轮轰炸结束,杨红瑞就满脸通红,头抵着桌子,无论同事们如何相劝,他再也不喝,被肖部长左说右劝又喝了一杯,就跑到厕所里吐得惊天动地,满脸泪水地走了回来,柳部长知道杨红瑞酒量不行,当场宣布,“让杨局长歇一会。”   在机关单位,凡是新来一个或是离开一人,大家一般都很乐意采取群殴战术,或是表达心中的祝福,或是在心底里暗骂一声,总之,大家的目标很明确,集中火力灌醉。   柳部长发话以后,杨红瑞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侯卫东就开始承受同事们的敬酒,他知道这一关总是要过的,拿出当年在上青林的豪气,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   柳部长对于侯卫东的观感多数来自于刘坤,其次就是换届选举中的跳票行为,两者叠加起来,让他对侯卫东很有看法,在组织部部长面前,这个“看法”就是了不得的事情,如果不是粟明俊亲自打电话来说这事,柳部长是不会答应调侯卫东进入组织部,此时,柳部长就暗中观察着侯卫东,见侯卫东喝了两轮,接近四十来杯酒,心中道:“侯卫东喝酒倒是好酒量,他与粟明俊关系肯定不一般,否则粟明俊不会接连打两次电话。”   等到同事们敬得差不多了,侯卫东端起一杯酒,来到如弥勒佛一样稳如泰山的柳部长面前,恭敬地道:“柳部长,小侯敬你一杯酒。”柳部长身高体壮,长着一幅黑脸,当侯卫东敬酒的时候,他装作没有听见,扭着头与肖兵讲话,故意把侯卫东谅在一边。   侯卫东也不急,在身旁站了一会,在柳部长话话的间隙,又道:“柳部长,小侯敬你一杯。”   柳部长这才转过头,端起酒与侯卫东碰了一杯,一句多话也没有。   肖兵是柳部长的亲信,知道侯卫东调到组织部的前因后果,他为了不让侯卫东过于难堪,就道:“侯卫东到底在基层锻炼过,今天至少喝了四、五十杯酒,面不改色,神智清楚,应该是组织部第二高手,以后出去打酒战又多了一把好手。”   他又发动身边的几位科长道:“侯卫东是新同志,你们怎么不去多敬几杯。”几个科长欣欣然领命,端着酒杯就来找侯卫东。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便开始了。   酒足饭饱,侯卫东已脚步微有踉跄,只是他喝酒不上脸,越喝越白,白到发青就是醉了,他此时脸已有青色,随着众人来到门口,看到路灯摇晃得历害。   杨红瑞彻底喝醉,被拖上了柳部长的小车,柳部长小车一走,余下的人也就各自散去。   侯卫东灌了一肚子酒水,几乎没有吃东西,站在街边,看着来往人流以及汽车车灯,只觉一阵昏眩,由于有了上次上青林两树夹一车的经历,侯卫东再也不敢酒后开车,他将皮卡车锁在了梁必发的院子里,就站在公路边等着出租车。   郭兰和办公室副主任杨娜最晚从餐厅走出来,郭兰见侯卫东颇有醉意,站在公路边,伸手着作打车状,好几辆车就从他身边滑了过去,看上危险万分,一辆车的司机伸出头,骂道:“你他妈的想找死。”   郭兰连忙快步走了过去,把侯卫东拉了上来,责怪道:“你站到人行道上来,太危险了。”杨娜在一旁笑道:“侯卫东今晚喝得不少,酒量在部里要排在第二名。”   郭兰生活中书香门弟中,亲戚朋友中也没有酒鬼,其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喝上一小杯,正因为家教颇严,尽管跟着柳部长参加了不少酒战,她对醉鬼还是没有好感,只是侯卫东喝醉情有可原,她也就不觉得讨厌。   她就站在街边,帮着侯卫东拦下了辆车,等到出租车离开,杨娜开玩笑道:“这个侯卫东长得蛮英俊,他结婚没有,我看和你很相配,要不要我来当红娘。”   “去你的。”郭兰伸手欲打杨娜,杨娜笑道:“我这是好心,兰兰也是老大不小,老姑娘的滋味可不好。”   郭兰认真地道:“侯卫东有女朋友,是沙州建委的办公室副主任,长得很漂亮。”杨娜闻言,若有所思地道:“难怪侯卫东能调到组织部来,应该是沙州有人在打招呼,而且打招呼的人不是一般人,否则按柳部长的脾气,肯定不会让跳票的副镇长调到组织部来。”   郭兰与杨娜逛了街,买了一袋香瓜子,坐着公交车,在略显忧伤的路灯光下,慢慢地回到了沙州学院。   学院的路灯隐藏在高大的树林里面,光线透过树叶,昏黄而斑驳,随风而闪烁、跳跃,发出“沙沙、哗哗”的声音,就如月光曲一般。   上了楼梯,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这是从胃里翻出来的酒味,酒味十足而且还有着浓浓的酸味,郭兰从小就生活在干静整洁的环境中,鲜花、音乐、蓝天、白云是她的最爱,这一阵刺鼻的味道,令她作呕。   捂着嘴,尖着脚,小心翼翼地上了楼,抬头就看见侯卫东门口有一堆黄白之物,几只绿头苍蝇被脚步声所惊醒,轰地飞了起来,在空中侦察着敌情,郭兰逃也似地进了自己的家门,郭教授和郭师母罕见地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兰兰,听说侯卫东调到你们科室来了,他怎么喝得这么醉。”郭教授不断地摇头,道:“年轻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到老了才知道,财钱、官位、名声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健康才是自己的。”   郭兰想到门外这一堆黄白之物,嗓子就开始发痒,郭师母又说了一句:“他吐在门外的那一堆,如果让狗死了,狗都要被醉死。”   “别说了。”郭兰捂着嘴,冲进了卫生间,对着马桶,就“啊、啊”地一阵干呕,从卫生间出来,郭兰坐了许久才平静下来,她打开琴盖,不知不觉弹起了月光曲,而这曲子却隐隐带着些酒味。   第二天早上,不到七点钟,侯卫东就醒了过来,总觉得自己有事情未做,他在屋里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丢失了什么东西,在卫生间,将冷水开到最大,痛快地冲了五分钟,出来之后,只觉得神情气爽,昨日之酒气荡然无存。   侯卫东又开始怀念上、下青林镇的两个姚豆花馆子,纯正的石磨豆花,清凉的井水,简单的佐料,也能营造出能在舌尖跳舞的美味,在益杨县城内,除了与李晶同去的面馆,他还没有一家固定的早餐馆子。   “哎,女人家,女人家,没有女人不成家。”   他站在窗边,迎着朝阳的万丈霞光,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小佳昨夜睡得晚,两眼挂着细密的眼屎,瞪着天花板,嗔怪道:“老公,我还没有睡醒,这么早就来骚扰我。”   “昨天组织部送杨红瑞到农机水电局去任职,附带着给我来了一个接风酒,喝了太多,醉得稀里糊涂。”   小佳清醒了过来,道:“你动车没有,我跟你说,那怕喝一口酒,也不能动车,这是死命令,必须要遵守。”   “昨天晚上在赵姐家里打麻将,粟哥给我交待,这段时间你要认真工作,你们那个柳部长是北方人,豪爽倒是豪爽,可是这种性格也有两面性,他若看不惯某个人,就要不假颜色,你可要小心。”   又笑道:他有一个最大特点,就是酒量好,也喜欢酒量好的人,这一点你倒不吃亏。   侯卫东叹息道:“在青林镇,好歹是副镇长,也算是班子成员,现在调到了组织部,却一下回到了解放前,成为了普通科员,这个落差让人很不习惯。”   小佳做起了思想工作,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耐心地呆上几个月,年底争取调到沙州市里来。”   侯卫东最后又叮嘱了一句,“八月六日是我们两人的黄道吉日,你别忘了,到时我请假过来办结婚证,你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推掉,专心结婚。”   “嗯,你放心,这是我们的大事,怎么能忘记。”   领结婚证的日子是刘光芬托人找一个半仙看的,侯卫东不信这些玩意,只是为了让刘光芬顺心,这才准备按着母亲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去领结婚证。   挂断电话,穿戴整齐,侯卫东拉开大门,一眼就看见门前黄黑白蓝一片,还散发着阵阵变了调的酒味,他这才猛地醒悟,“难怪自己总觉得有事,原来昨晚放了一个地雷在门口。”   正在紧急打扫战场,郭兰开门出来,她如大姑娘见到了小鬼子一样,捂着鼻子飞也似地逃走,远远地回头道:“侯卫东,下回不准喝这么多的酒,好难闻。”   在美女科长面前丢丑,让侯卫东很郁闷。   打扫完战场,侯卫东这才出门,顺手在路边买了十个小笼包子,边走边吃,八点二十七分,来到了组织部办公室。   侯卫东刚放下手提包,屁股还没有挨着椅子,老詹就走了进来,他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忙着泡茶,随后又窜了出去,把侯卫东一个人留在办公室。   侯卫东见办公室有些脏,就从门背后拿起扫把,把屋子里打扫一遍,看到四张办公桌上都有灰尘,又拿起抹布把桌子抹干净。   在洗抹布的时候,杨娜正好经过,道:“侯卫东,各科室的卫生都是轮流打扫,怎么你们科室天天都是你在打扫卫生。”   她的声调颇高,声音就在办公区域回荡,侯卫东飞快地朝四周看了一眼,见左右皆无人,心才稍安,笑道:“这些都是小事,谁做都是一样。”他初到组织部,还没有弄清部里的人事关系,因此,大小敏感问题一律回避,争当一名循规守纪的好科员。   在办公室无所事事地坐到了十点钟,郭兰这才提着包回来,她道:“今天上午到机关大会议开了一个会,县委县政府各个部门都要搞竞争上岗,部里要抽好几个小组,参加各单位的竞争上岗。”   这事已酝酿一段时间,侯卫东也知道,随口问道:“部里搞不搞竞争上岗?” 第197章 结婚(上)   竞争上岗就如一块巨石,扔进了还算平静的水塘里,溅起了几朵水花,泛了几圈涟漪,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组织部的干部都是明白人,即使竞争也不会摆在明面上来,却在暗地里较着劲,侯卫东初到组织部,又时刻准备调到沙州,就很知趣地没有报名参加科长、主任职务的竞争,与人无争,且手中还有一票,在部里的日子自然也就过得波澜不惊。   就在这十来天,青林镇却发生了不少大事。   首先是学习班出现了事故,林勇在学习班呆了十几天后,越来越烦躁,最后情绪突然失控,将饭碗砸碎,用破瓷片将难得露面的晁胖子脸上划了一条娃娃口子,差一点就伤到颈部大血管。   晁杰是被免职的前领导干部,在学习班值班本来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林勇砸碎饭碗的时候,他刚好在楼上睡了觉,擦干净梦口水以后,背着手下楼来看人打牌,刚下一楼,就被从房间里的林勇劈头盖脸地划了一下,随即血流如注。   林勇这一击,并没有针对性,只是晁杰阴差阳错正好下楼,此次受伤纯粹是运气太差,不过,祸福之间也就一层纸,他为了学习班守伤,惊动了县里的领导,被树为整顿基金会的先进个人,上了县委简报。   而林勇当即被抓进了派出所,随后又被刑事拘留。   林勇的一位堂兄是岭西的律师,接到林勇父亲的电话以后,从岭西赶了回来,他了解了整个情况以后,并不为林勇打人辩护,直接状告青林镇政府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学习班虽然是层层政府默许的事情,不过毕竟是非法行为,真要打起官司,大家都脸面无光,最后通过协商,林勇被放出了派出所,又从学习班放了出来,林勇堂兄也就撤诉,打人事件以双方的妥协而化为无形。   林勇打人事件刚刚解决,青林镇又出新闻,前农经站黄站长因为涉嫌接受大笔回扣,被检察院立案侦查,新任农经站长白春城被纪委双规,青林镇的常青树赵永胜,突然被调到县气象局任副局长,青林镇由粟明任党委书记,刘坤任代理镇长。   听说刘坤就这样当了青林镇代理镇长,侯卫东半天闭不上嘴,生活就是一出戏,而且这出戏比舞台上的戏剧更加精彩,更加出人意料。   想着柳部长正气凛然的模样,侯卫东暗叹一声:“刘坤这几年没有什么功劳,也没有明显过错,只是朝中有人好做官,顺顺当当地当上了青林镇行政一把手。”   相对于青林镇的风云,综合干部科的工作琐碎而又无味,侯卫东每天按部就班地应付日常性的工作,没有创意也没有激情,甚至没有自己的头脑,就如一架巨大机器的齿轮在惯性的带动之下,不断地向前运动着。   生活也就波澜不惊。   八月五日晚,侯卫东开车直奔沙州,根据刘光芬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八月六日是办结婚证的日子。   到了新月楼的家,等到六点钟,小佳的手机终于打通了,她压低道:“老公,沙州园管局正式成立了,正在开动员大会,宣布园管局的班子组成人员,我被调到园管局,在计财科任科长。”   侯卫东听到小佳语气很高兴,道:“祝贺,终于达成了自己的心愿,不过计财科管着财物,也不轻松,而且园管局是事业局,你以后就是事业编制干部,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   “这事我反复想过,建委的重点培养对象都是建筑学院的毕业生,我就算当了办公室主任,也很难再进一步发展了,园管局是新局,与我的专业结合得紧密一些,发展起来也容易一些,更主要的是我不喜欢成天陪领导喝酒应酬。”   说到这,小佳突然温柔起来,“领了结婚证,就要考虑要小孩了,我想找一个工作时间稍微正常的岗位,以后也好照顾小孩。”   想到领结婚证,侯卫东心里也就甜滋滋的,道:“开了会再点回来,我们要提前庆祝。”又道:“晚上就在家里吃,我来弄吧。”   “得了吧,还有一会就开完会,冰箱里有饺子,是我妈昨天拿过来的,你别管,等我回来再煮。”   晚上七点,小佳才从单位回来,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侯卫东便躲在了门背后,等到小佳探头探脑走了进来,就被侯卫东拦腰抱了起来。   “轻点,哎,让我把东西放下来。”小佳被侯卫东的熊抱勒得喘不过气来,她双手各提着一个提包,在空中晃来荡去。   侯卫东右手轻车熟路地伸进了小佳后背衣服,手掌触及纤细温润的后背肌肤,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暖,他亲吻着小佳耳珠,轻声道:“还是自己的老婆好。”小佳问:“为什么?”侯卫东手掌滑向了翘翘的小屁股,道:“老婆可以随便乱摸,乱摸其他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去你的。”小佳咬了侯卫东肩膀一口,道:“放我下来,看一看我给你父母买的礼物。”   小佳的礼物是两件羊绒衫,她喜气洋洋地将衣服展开,分别在侯卫东和自己身上比划着,道:“这是内蒙古最好的羊绒衫,缓和又轻巧,明天我们领结婚证,回吴海之时,总要带礼物,这衣服最适合老年人穿。”   “别动,你脸上长了一颗小痣。”   在小佳的下巴左侧,长了淡淡的一颗小痣,反倒给小佳增添了一丝妩媚。小佳听说长了一颗小痣,便丢下侯卫东,急急忙忙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仔细地照。   “我以前就小痣,只是颜色很淡,一点都不明显,恐怕就是这一段时间长的。”小佳站在镜子前,忧心忡忡地道:“听说痣变黑以后,容易得癌症,我是不是要得癌症了。”   侯卫东跟在小佳身后,笑道:“你这个脑袋瓜乱想什么,明天是我们的好日子,先来进行巫山云雨。”小佳微红着脸,道:“谁和你巫山云雨。”眼中却要滴出水来。   等到两人在床上安静下来之时,已是七点半了,两人平躺在床上,说了一会闲话,小佳忽然从床上跳将起来,道:“坏了,等一会单位的几个同事要来打麻将,我们赶快起来。”   “你不是长期到粟部长家里去打麻将,怎么将战场转移到我们家里来了?”   小佳飞快地穿着衣服,道:“到家里来打牌的人都是建委的人,今天来的谢姐和我一起分到了园林局,她以前是建委的工会主席,现在调任园管局的副局长,她的哥哥是岭西省委办公厅的一个头头。”   她一个人在沙州,平时闲下来的时候,就被拉去打麻将,一来二去,也就喜欢上打麻将,两年来,也就培养了好几个圈子麻将圈子,较为固定的是粟明俊家里的圈子,这个圈子以赵姐为中心,来往的都是赵姐的朋友,另一个就是小佳家里的圈子,这个圈子是建委朋友圈子。   两个圈子各玩各的,小佳有意没有让他们交集,毕竟粟明俊身份特殊,更是一个稀缺资源。   热腾腾的饺子起了锅,两人围坐在桌前,享受这甜美的两人世界。   小佳头发披散着,皮肤雪白如玉,娇嫩如花。   侯卫东虽然将这张脸看得烂熟,却也没有厌烦,他忽然问道:“我们明天领了结婚证,步高就应该偃旗息鼓吧。”曾宪刚打了步高以后,到底效果如何,他并不清楚,此时就绕着弯子问小佳。   小佳白了他一眼,道:“你小心眼,怎么这个时候提起他。”她又笑道:“我好一阵子没有见到他了,柳主任过生日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不知得罪了谁,他被人在家门口揍了一顿,变成了猪头,建筑协会的几次活动都没有参加。”   得知这个结果,侯卫东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当真应了那句古话,横的变不要命的,步高也是纸老虎。”   刚刚收拾完简单的碗筷,就听见一片笑声在门外响起,打开门,更是一片叽叽喳喳的声浪袭来。   谢婉芬是新成立园管局的副局长,副处级干部,年龄在四十岁左右,在四个女子中年龄最大,打扮是却最鲜艳,一身大红裙子,相当地耀眼,她上下打量了侯卫东一番,“哇,侯卫东,久闻大名了,今天终于一见庐山真面目,真是一个帅小伙,与小佳很般配。”又开玩笑道:“小佳是园管局的局花,你可要有危机感。”   小佳在一旁幸福地道:“我们明天就要去领结婚证。”   三个女子听到这个消息,分贝立刻上扬,一阵惊声尖叫以后,谢婉芬道:“园管局后天挂牌,我建议你们小两口后天去办结婚证,我们计财科长的结婚日与园管局挂牌日在一起,就是双重喜庆,我们全局的人为你们两人祝福。”   闲话聊完,四人就在客房里摆开战场,“哗、哗”声音之响到半夜,也亏了明天要去结婚手续,这才在十二点半就收了摊子。   第二天,结婚证办得很顺利,小佳按照套路,买了些糖,发给了办证的工作人员,大家其乐融融。   带着一盒价格不菲的藏红花,侯卫东夫妻俩就回到了小佳父母家里,上了楼,门虚掩着,张远征和陈庆蓉坐在沙发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双眼盯着电视,等着女儿与女婿。 第198章 结婚(中)   张远征心里着实有些复杂,他拿着结婚证看了一眼,照片是典型黑白照,相片表面有着凹凸的纹路,很有老照片的熟悉感觉,女儿在相片中笑得很开心,侯卫东则稍稍显得严肃。   想到女儿终究就变成了照片上这个男人的老婆,张远征心里就如杂酱面的佐料一般,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涌到了心头。这是许多当岳父的人都要经历的情感经历,辛苦带大的女儿终于成为盛开的花朵之时,却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娶了回去,从此,女儿最亲的人就是这个陌生男人,要和他一起生活,哺育下一代。   当然,这是千百年来自然规律,张远征心里明白,却仍然是惘然若失,在内心深处,总觉得是照片中这个人抢走了心爱的女儿。   陈庆蓉心里没有张远征这般复杂,她把结婚证放下,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酒?”   小佳把两本结婚证拿到手中,道:“昨天我们开了会,我正式调到园林管理局去了,在计财科任科长。”陈庆蓉总认为园管局是一个孬单位,名声更不如建委,但是对于女儿选择,她也没有过多的干涉,就道:“这下你就满意了,别人都想削尖脑袋进建委,只有你千方百计跳出来。”   小佳笑道:“园管局和建委是平行单位,都是市政府下面的部门,我们建委调了不少人到园林局。”又道:“单位刚刚成立,事情挺多,侯卫东又才调到组织部,我想晚一些办酒,而且用不着大办,就请亲朋好友,办几桌就行了。”   陈庆蓉脸就沉了下来,道:“结婚是大事,怎么能这样草率办理,我的女儿还是要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陈庆蓉的要求很正常,昨晚小佳和侯卫东也想到过此事,侯卫东道:“阿姨。”小佳就在一旁瞪了他一眼,侯卫东马上醒悟过来,有些害羞地叫了一声:“妈。”   这是对刘光芬的专用称呼,这一刻就分给了另外一人,所以,民间有“女婿如半子”、“结个媳妇丢个儿”的说法。   “妈,我们还是择一个黄道吉日来办酒,这个日子是由妈去算,还是由我去算。”连叫了几声“妈”,也就比刚才顺口了。   陈庆蓉就道:“听说结婚的日子也算过,办酒的日子还是你去算吧。”   吃过午饭,小佳和侯卫东也就辞别回家,陈庆蓉和张远征就站在窗台上,看着女儿和女婿身影在树叶中一闪而过,张远征神情阴郁,闷闷不乐,陈庆蓉知道丈夫的心思,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小佳,可是女儿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况且她住在新月楼,每周都可以见面的。”她又劝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这样想,在沙州成家,总比跑到益杨去成家要好得多。”   女儿是父亲张远征的心头肉,虽然陈庆蓉百般劝导,他心中总有些郁结,“三年多时间了,侯卫东还是没有能调到沙州来,现在他年轻,还有很多机会,若多隔几年,超过三十岁就不好调动了,上一次他过来,我要问问这事。”   陈庆蓉依着窗台,道:“侯卫东倒很能干,工作了几年时间,就买车买房,只要经济条件好,是否调回来也不是太重要,毕竟沙州和益杨坐车只要一个多小时。”   此时,陈庆蓉和张远征都在家闲着,两人都是内退在家,由于还没有退休年龄,也就无法到社保局领工资,每月各有三百多块钱的内退经费,日子也就过得紧巴巴的,好在这两年,小佳也资助不少,过生日给两千,过春节给一万,日子倒还过得去。   在电话里难刘光芬说了在沙州办酒席的事情,刘光芬当即表态道:“在沙州办酒可以,但是也要在吴海办酒,如果不在吴海办酒,我和你爸的老同事都要骂我们。”刘光芬算了算,道:“在吴海也不办多了,就是十来桌。”   小佳想着自己要当两次新娘,不禁苦着脸道:“在益杨办不办酒?”   侯卫东手里玩着电话机,道:“在益杨我们就不扮新郎新娘玩了,就请几位好朋友吃一顿就行了,曾昭强、朱兵、秦飞跃、曾宪刚。”他说了一串名字,最后道:“还是李晶,她让我们吵了几次架,这等人物怎么能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呢。”   此时小佳心情很好,见侯卫东很坦荡,反而放下心来,道:“你这个情人恐怕受不了我们的婚礼,她如果来大闹婚礼,看你怎么收场。”   “这个情人完全是步高挑拨的,还是那句老话,夫妻不和全靠挑拨,以后的日子还长,你老公有这样优秀,所以你要做好接受各种挑拨的准备。”小佳伸手掐了侯卫东一把,道:“我以后就实行三光政策,票子搜光,时间占光,身体挤光。”   说到最后“挤光”之时,小佳脸上已是红霞乱飞,侯卫东上前就将小佳抱在怀里,道:“我现在就让你挤光。”小佳胸部被袭以后,也就无力抵抗,抱着侯卫东直发冲冲的脑袋,闻着很有男人味道的发香,道:“我就是天天把你挤光。”   两人新婚燕尔,正是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一句话,身体的一个暗示,都成了做爱的前奏。   晚上,刘光芬打了电话过来,道:“我算了日子,二十七日就是好日子,我觉得小佳是嫁到张家,应该先在吴海县办酒。”侯卫东见小佳还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压低声音道:“你这种想法不对,哪边办还不是一样。”刘光芬道:“傻小子,这是原则问题,我们要坚持住,你可要把握好,你爸、妈在益杨老朋友多,至少要办好几十桌,到时收的礼金至少有十万,全部给你们,就当是父母给你们置办结婚物品的。”侯卫东道:“妈,我不缺钱,收的礼钱你们二老就拿着吧。”“桥归桥,路归路,这钱是给你们的,你们就拿着,以后想孝敬我们,你们单独给就行了,其实我们也不需要你们的钱,给钱是你们的孝心。”   小佳过来以后,侯卫东开诚布公地把母亲刘光芬的想法说了出去,只是委婉了许多,“唉,母亲就是一个老封建,她去算命,说是先要在益杨办酒,再到沙州去办酒,我说不服她。”   刘光芬喜欢风水、算命之类,小佳是清楚的,她对侯卫东的话深信不疑,道:“妈就信这一套,如果让她老人家不高兴,实在不值得,我去给爸妈说说这事,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小佳就躲在卧室里打电话,陈庆蓉听了亲家母的要求,道:“倒底是小地方的人,心里弯弯拐拐多。”小佳解释道:“侯卫东的妈妈对我很好,就是相信算命的话,家是结婚、搬家等事情,都要请人算一算。”   陈庆蓉冷笑一声:“你这个小丫头,到底单纯,别拿封建迷信来说事,他们家肯定是大男子主义,想先在男方办酒。”小佳急道:“哪方先办还不一样,妈,这些小事你就睁一眼闭一只眼算了。”   陈庆蓉生气地道:“我们沙州人嫁到益杨去,他们家已经占了便宜,这事我跟你爸商量了再说。”   “现在是什么时代,你还是这种旧脑筋,我懒得跟你说了,明天我回家。”   小佳没有做通母亲的工作,沮丧得不想说话,第二天,小佳一大早就回家,去做母亲的思想工作。   侯卫东一觉睡到了十点钟,他正坐在餐厅里喝稀粥,吃小包子,小佳回来了。   “老婆,爸妈同意没有?”   小佳满脸笑容,道:“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才说通了,我说,现在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需要我们商量,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就是收钱的事情,我的意思是,两边收的钱,我们都不要,都让老人们拿着,算得我们的孝心。” 第199章 结婚(下)   “蒋光头,我要结婚了,八月二十七日在吴海县办酒,你狗日的一定要回来。”   蒋大力正在岭西省,他在广东弄得风声水起,回到岭西以后,虽然业务扩展得很顺利,却离他的期望值相差很远,听到侯卫东的召唤,便道:“我这一段时间生意不顺,正好可以沾沾你的喜庆。”   杨倩穿了一身睡袍,大腿光溜溜地,在空调的冷风中泛起了几个鸡皮疙瘩,她听到喜事两字,就道:“谁的喜事?”听说侯卫东与张小佳要结婚,杨倩就被踩着尾巴,跳起来,道:“小佳要结婚了,她怎么敢不跟我说,我要去骂她。”   小佳很快就接到了杨倩的电话,也不回嘴,笑道:“这一次是在吴海县办酒,所以是我老公请蒋大力,下一次到沙州来办酒,就是我来亲自请你。”   “切,结个婚搞这么麻烦,还分两次结婚,还是我和蒋大力好,自由自在,无换无束。”杨倩将小屁股坐在蒋大力大腿上,一边打电话一边扭来扭去,幸好蒋大力刚刚进入了不应期,也就没有太大的反应。   小佳在电话里笑呵呵地道:“沙州办完酒以后,我们还要在益杨办一次,这一次由我们夫妻俩共同出面请你们。”   “我操,你跟着冬瓜现在变狡猾了,结婚分三次办,还要让我们掏三次钱。”   八月二十七日来得很快,在吴海最好的酒家,原先的县政府招待所,现在的吴海大酒店,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刘光芬和侯永贵都是吴海县本地人,亲戚朋友、战友、同学很多,整整通知了三天,才将名单上的人全部通知完。   吴海大酒店的五十张大圆桌,全部被挤满了,还不断有人进来,结果,又临时加了三桌。   张远征和陈庆蓉是带着沙州人的自信心来到了吴海县,进入吴海县城的时候,看着郊区杂乱无章的建筑,穿着朴素的农民,两人也就低声议论了几声,等到进了吴海大酒店,张远征和陈庆蓉就被震了一下,他们虽然是沙州人,却是工人出身,到酒店消费的时候原本就不多,吴海大酒店是吴海县改革开放的象征,内装修着实不错,至少有了星级的水平。   来的客人中,有不少穿着警服的人,到了十二点,更多的穿警服的客人走进了大厅。侯卫国是吴海县公安局年轻一代有名的人物,如今又调到了沙州刑警支队,他就负责专门接待年轻警察,而老警察们则坐在侯永贵身边。   一个瘦高个警察在好几个人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大厅,侯永贵和侯卫国连忙迎了上去。   “尹局长,到里面去坐。”   尹局长扫了扫大厅,开玩笑道:“老伙计,今天局里一半民警都到你这来了,出了事情,你可要负责。”侯永贵笑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凡是穿警服来的,一律不准喝酒,只供应一瓶啤酒。”   除了警察,还有许多教师模样的人围坐在一起,教师这个职业虽然没有特殊性,但是当久了教师,也会产生教师独有的气质,他们这群人里面有许多年轻的女孩子,不乏年轻漂亮者,她们吸引了许多年轻警察的眼光,很快就有大胆者开始去她们搭讪。   随着音乐四起,侯卫东穿着西装、小佳穿着婚纱,携着手,慢慢地走了出来。   酒店里的主持人,用着不太地道的普通话,充满激情地引导着气氛,虽然主持人的手法并不高明,底下宾客仍然很配合,大家都使劲拍手,将气氛一次又一次地推向高潮。   张远征是局中人,看着容光焕发的女儿,就咧着嘴不停地笑,心里却总有些阴沉沉的,当新婚夫妇给他敬酒之时,眼里不自觉地泛起了泪花,最后,在陈庆蓉作为女方家长讲话之时,想起养育女儿的点点滴滴,他的眼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整个婚礼持续在二点钟才结束,多数人就陆续离开了,侯卫东为张远征与陈庆蓉夫妻在宾馆楼上安排了一个房间,典礼及中餐结束以后,两人就到房间休息。   小雨飘在空中,将县城的空气清洗得特别的干净,县城外有一座连绵的小山,站在宾馆窗前,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山顶的几株大树。   “庆蓉,我们有十年没有到吴海吧。”   陈庆蓉也趴在窗台前,望着细雨中的街道,道:“十年没有来,吴海变化不小。”又道:“今天来的人不少,恐怕要收不少钱吧,我看最低都是一百,二百以上的也不在少数,这次婚礼怕是要收五、六万吧,在沙州办酒,我们能收多少?”   张远征算了算,道:“我们的亲戚朋友多数都是工人,这几年工厂不景气,好多朋友都下岗在家,请他们来吃酒,于心不忍。”陈庆蓉安慰道:“你也别去考虑别人,这红色罚款单,我们得到了一大堆了,现在不捞回来,就只有吃亏的份。”   这是现实,人情来往,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对于收入不高的夫妻来说,这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张远征很能体会到“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的感觉,他很有感触地道:“侯卫东这孩子真是不错,比我们年轻时能干得多,他考虑问题也周到。”   “现在说这话还太早,我就是担心侯卫东太能干了,以后小佳控制不了他,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还是希望他平和一点为好。”   张远征难得地挽住了妻子的腰身,这个亲热的小动作已经被遗忘了许多年,陈庆蓉感受到丈夫的温情,也就默默地将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之上。   “少来夫妻老来伴,远征。”   在侯卫东家里,七、八位内亲全部挤在屋里,加上侯卫国、侯小英以及楚英、何勇,把小屋挤得满满的。   何勇签了三年还款协议才走出了学习班,在学习班住了一个月,由于少喝酒少熬夜,脸上气色很不错,他拍着荷包道:“小三,你姐夫为了出学习班,弄得囊中空空,这贺礼先欠着,改天我一定还上。”侯卫东换下了中规中矩的礼服,换上了一件随意些的西服便装,而小佳换下了婚纱,穿上一身白色长裙,衣如雪,人如玉,格外俏丽。   在客厅坐了一会,刘光芬就让新夫妻到里间来一趟。   “一共收了六万六千八百五十块钱,这是你们的钱,点一点,宾馆的用餐费一共是一万九千元,晚上还没有结算。”   小佳急急地将钱推过去,道:“妈,我们说好了,不管在哪边结婚,这笔钱我们都不要,就算是我们孝敬的。”刘光芬见小佳的态度,心里乐滋滋的,道:“钱是你们的,你们就得要,至于孝敬我们,以后机会还多,一是一,二是二,这点我还是拎得清。”   刘光芬就和小佳推来推去,侯卫东在一旁笑道:“这钱又不烫手,你们这是干嘛,妈,你为了我们,请了这么多人,以后总是要还人情的,这些钱算是我暂存在你这里的,以后慢慢帮我还人情。”   刘光芬还要推辞,侯卫东不耐烦地道:“妈,你烦不烦,这是两家说好的事情,你别节外生枝。”   刘光芬听懂了侯卫东的话外之音:“侯家不要这钱,张家也就不能要。”她这才收了钱,道:“你们早点怀上小孩,我要用钱给孙子买玩具。”   晚上,两亲家以及家中至亲就单独吃了一顿饭,由于没有经济的纠葛,加上两家相距甚远,以后也没有多少接触的机会,因此晚餐的气氛也就良好,其乐融融地完成了这个仪式。   当所有的喧嚣结束的时候,两人就回屋。他们的新房设在侯卫东曾经的住房,为了迎接这一对新人,特意重新刷白,又贴了许多的喜字,并且挂上了一些红丝带,很有些喜气洋洋的感觉。   侯卫东也累得够呛,关上门,只穿了一条内裤,仰面朝天地躺倒在床上。小佳的精神状态要好一些,她先去洗了澡,回来的时候,侯卫东已是有着轻微的鼾声。   小佳推了推侯卫东,道:“老公,怎么就这样睡了,这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侯卫东晚上喝了好几杯酒,加上应酬了一天,着实累了,翻了一个身,流了一丝梦口水,继续睡觉。   看着熟睡中的丈夫,小佳很心疼,可是这是新婚之夜,久睡不醒是什么事?   等到侯卫东被推醒以后,见到小佳坐在床边,神情也并不开心,抬头见满屋红光,就醒悟到今天是新婚之夜,翻身坐起来以后,道:“我怎么就睡着了。”   小佳忽然觉得有些委屈,道:“结了婚,你就不在乎我了。”侯卫东忙道:“哪里的话,今天累惨了。”想到还要在沙州走一趟这个程序,侯卫东心里就暗暗叫苦。 第200章 水泥厂(一)   结婚原本是人生的喜事,但是经过吴海县的婚礼,侯卫东着实有些怕了,想着若是在益杨再来一场,他会被逼得发疯,于是,沙州这场婚礼就与益杨的那一场婚礼合并。   在沙州的婚礼主要分为三个部分,一是沙州建委系统的人,二是张远征和陈庆蓉厂里的人,三是益杨去的人。   益杨县里去了曾昭强、朱兵、秦飞跃、粟明、欧阳林、曾宪刚、习昭勇等人、段英、杨倩等人、精工集团的李晶带着几个大股东,以及组织部郭兰、老詹等人,都受邀请前往沙州市。   沙州的酒席也办了三十来桌,热热闹闹完成了盛大的婚礼。   过了短暂的婚假,小佳到园管局去上班,侯卫东自是回到了益杨县委组织部。   回到综合干部科办公室,日子就重新开始,老詹是机灵人,通过婚礼知道侯卫东人脉深厚,也就去了轻视之心,有心结纳这位曾经当过乡镇领导的年轻人。   老詹上身白衫衣,脚下是锃亮的皮鞋,衣冠楚楚,鼻梁上架了一幅眼镜,很有些干部派头,他手里的工作也不多,上班以后,三下五除二将手中的事情应付完,就站在侯卫东桌前来吹牛,“现在这个时代,找钱是第一位的,我这个年龄也不想着进步了,有机会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平时喝点革命小酒,打打革命小牌,也就知足了。”   侯卫东正在填写干部分析表报,这类填报表的工作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有勤快细心就行,偏偏老詹站在桌前说个不停,他耐心地听了一个多小时,表报也只填了几个字。   郭兰是主持工作的副科长,她对于老詹的老板凳行为也是无可奈何,论年龄,老詹比她大了接近二十岁,论在组织部的资历,更是无法与其相比,可是这个老詹也不自觉,倚老卖老,成天没有正形,今天上班以后,从早上八点四十起到十点,就一直站在侯卫东桌边,“天南海北、上下五千年”一阵胡侃。   如果放任这种行为,以后科室的工作就很难开展,当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指到了十点半,郭兰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拿了一份去年的干部报表,走到侯卫东身旁,道:“侯卫东,这是去年的报表,你参考着看一看,加快点速度,今天下午要把材料报给肖部长,肖部长审过了,柳部长还要签字,然后明天一早就要报到市委组织部,抓紧一点。”   侯卫东知道郭兰言外之意,他对老詹的啰嗦也很心烦,很配合地拿起签字笔,道:“看来我得加班,老詹,我先把正事,等会继续聊。”说完就一本正经地把眼光集中在报表之上,再也不理睬老詹。   老詹也就自感无趣,又站在身旁说了两句,“侯卫东,星期天有空没有,我知道一个水库,里面有很多二斤重的鲤鱼,我请郭兰和你去钓鱼。”   郭兰开玩笑道:“侯卫东新婚燕尔,怎么舍得把星期天的时间花在钓鱼上,你也是,我们三人一个星期五天都呆在一起,星期天还要往一起凑,腻不腻啊。”   老詹马上转移话题,道:“郭兰,侯卫东和你应该是一年毕业的,他都成了亲,你也要抓紧,否则成了老姑娘了。”   侯卫东就抬眼看着郭兰。   郭兰在组织部的美女,而且是单身美女,为她介绍男朋友成为组织部几位老同志义不容辞的责任,只是这个小丫头固执得紧,对于老同志的苦口婆心一概置之不理,老詹年龄不大资历却老,也是说亲队伍的一员,总是见缝插针地对郭兰的终身大事表示关心。   郭兰暗道:“自己到底年龄轻,对这些老同志没有威摄力。”   老詹从来不把郭兰当作领导,这一点,郭兰也没有办法,毕竟她只是科室领导,不是部里的领导,还不能决定老詹的命运,相反,老詹在民主测评等关键时期,还可以投出神圣一票,这对于追求进步的年轻人来说,是很重要的,老詹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就会时常摆出一幅老资格架式。   正说话时,肖兵出现在门口,他是常务副部长,脸上虽然是很平静的表情,却仿佛带着敌杀死的味道,老詹就如一只害虫,悄悄地溜回到了办公桌前,扯出一份没有完成的文件,又把钢笔拿了起来。   “报表弄快一点,争取下午拿给我。”肖兵给郭兰交待完任务,又来到了侯卫东桌前,道:“你在沙州办酒,怎么也不请我们去喝酒。”侯卫东忙道:“肖部长工作这么忙,好不容易才有一个休息时间,我怎么好意思打扰,星期五我在益杨宾馆订了两桌,专门请部里的同志。”   肖部长满意地点头道:“既然调到组织部,大家就是一家人了,结婚是大事,部里要好好祝贺。”又对郭兰道:“郭科长的想法很好,柳部长也同意你的想法,凡是副科级干部过生,组织部都要发一张贺卡,要让同志们体会到娘家的温暖。”   等到肖部长一走,老詹立刻就弹了起来,仿佛椅子下面插着有针,他见郭兰和侯卫东专门做着报表,就出了门,也不知到哪一间办公室窜门去了。   综合干部科也就一台微机,郭兰就专心地盯着屏幕,她双手如飞,在键盘上敲出一连串的噼啪声音,很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韵味。   “侯卫东,调到组织部来也不给兄弟说一声,今天晚上请我和郭兰吃饭。”任林渡所在团委就在一楼,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进了综合干部科的大门以后,就一路说笑着进来。   侯卫东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放下笔,看了郭兰一眼,对任林渡道:“请客嘛,小事一桩,在哪里去吃,随你的便。”   任林渡笑嘻嘻地对郭兰道:“我们尊重女士的意见,郭兰,你想在哪里去吃饭。”   对于益杨城的年轻干部来说,任林渡无疑是一位优秀人物,最突出的特点是应变能力强,无论到了什么场合也不怯场,口才也好,即使对方是不喜说话的内向之人,他也能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而且总能将对方的话也引出来,调入团委以后,如鱼得水,团委的重要活动都有着他的活跃身影。   任林渡,已经被县委赵书记看中,据说很快就要调到县委办。   郭兰出身于书香门弟,郭教授满腹诗书,修养很好,平日里沉思和看书的时间多,除了在教室里,他的话也并不多。郭兰从小在氛围中长大,其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就带着其父的影子,所以并不喜欢机敏、外向和绕舌的任林渡。   她婉拒道:“我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回去喝碗清粥,你们两人想去喝酒,别把我扯上。”任林渡两眼一转,道:“我知道一家粥店,是新开张的,据说是广东人开的,味道不错,我们三人就去喝粥,滴酒不沾。”他一边说,一边给侯卫东递眼色。   侯卫东明白任林渡的心思,可是内心深处并不想帮他,郭兰是外秀慧中的女子,与其接触就如夏天的一股清泉,很是舒适,他与小佳是真心相爱,可是任林渡狂追郭兰,让他隐隐也有些不舒服,就如自己的利益受到侵犯一般。   这种内心深处的隐秘是难以见光的,他掩饰得极好。   此时,侯卫东面对任林渡的求援,笑道:“老詹喜欢吃鱼,等他回来以后,我征求他的意见,请他定馆子。”又道:“刚才我看到李小红,也将她叫上。”   任林渡原本是想创造比较清静的环境,没有料到侯卫东要拉上老詹和李小红,可是这又拒绝不得,只好道:“这样,侯卫东请我们吃饭,吃完饭,我请大家去喝歌。”他的算盘也打得精,即使人多,可是跳舞之时毕竟是单对单,可以增加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老詹恰好从门外转了回来,耳朵听到吃饭两字,道:“任林渡,你请客吃饭,怎么把老哥忘记了。”任林渡给老詹散了一枝烟,道:“老詹,今天侯镇请综合干部科全体同志吃饭,我也搭着混吃混喝,你可不许赖酒。”老詹也是喜欢凑热闹的主,当然就满口答应。   任林渡正在与老詹商量在哪里吃鱼,肖部长又走了过来,对郭兰道:“今天下了班不要走了,柳部长要宴请沙州学院的几位教授,你一起参加。”   等到肖部长离开,任林渡心中颇为失望,不过他还是兴致颇高地与老詹谈得是晚餐。   侯卫江肚子里正在好笑,县委办综合科长刘涛匆匆走了下来,老詹热情地问道:“刘科长,有什么指示?”刘涛与老詹很熟,道:“请问哪一位是侯卫东?” 第201章 水泥厂(二)   刘涛主动伸手握了握侯卫东的手,道:“今天上午到了一批招商团,有好几家是岭西的大公司,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刚才他们一行人到开发区去逛了一圈,现在正在常务会议室开座谈会,庆达公司的老总张木山特意提到你,祝书记就让你一起参会。”   听了刘涛之语,老詹上下打量了侯卫东一眼,道:“你的网网(土语,意为关系网)还真是宽。”   侯卫东放下笔,对郭兰道:“郭科长,这个报表怎么办。”郭兰知道不用去吃晚饭了,心里着实高兴,道:“既然祝书记发话,这事也只有我和老詹来做了。”她走了过来,翻了翻报表,对老詹道:“我们来分工,你做表一、表四和表七,其他的我来做。”   老詹一脸苦相,道:“我对这个报表不熟。”   “就按照去年的做就行了,有改变的地方,我给你说一说。”   任林渡见机得快,道:“请客的人都走了,看来今天晚上这顿美餐要改时间,郭兰,明天我再来研究美食计划。”   常务会议室摆着一张大圆桌,围坐了二十来人,益杨县里的县级领导大部分到刘,每人都分别陪着一位企业家们。   侯卫东被带进了会议室,刚到门口,就见到庆达公司老总张木山就向他招手致意,在张木山身边,赫然就是精工集团的李晶,他们桌前都竖着座牌,上面有企业名字和老总的名字,座牌前还有金边,显示出东道主的热情与诚意。   岭西省对各地采取了鼓励竞争的原则,列举了一系列经济指标来考核各地区,由于发展才是硬道理的理论深入人心,GDP就成为考核各地区发展的最重要指标,因此,这个指标也是各地领导最重视的指标。   在这个政策的指导之下,沙州各县都铆着劲提高GDP,但是这个GDP也不是想发展就能发展,各县都是农业大县,为了刺激经济发展,都大力开展招商引资工作,招商引资工作就成为县政府工作的要务。只是大企业是稀缺的,而各县的自然和经济条件都相差不多,为了搞好招商引资工作,县政府就在政策与服务上较劲。   这一次岭西、沙州部分企业家到益杨县政府来座谈,就是由益杨县委祝焱书记一手促成的,他相当看重这一次座谈会,与县长马有才一直全程陪同企业家代表团。   岭西庆达公司是实力雄厚的大企业,也是县政府重点招商引资的单位,祝焱书记就将庆达公司老总张木山安排在自己身边,不时同他亲切交谈,当张木山提起了组织部的侯卫东以后,祝书记立刻让综合科长刘涛去将侯卫东请上来。   张木山在岭西与侯卫东见面之时,对他印象颇佳,却没有想到他还是政府官员,这一次岭西、沙州企业代表到益杨,李晶这才在车上将侯卫东另一个身份道明,她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张总,这一次你是益杨县重要嘉宾,在县委祝焱书记面前,可要多多关照侯卫东。”   当侯卫东走到张木山身旁之时,李晶便站了起来,亲热地道:“卫东,你来坐这里。”   张涛当了多年的综合科长,见机行事的本领了得,立刻招呼服务员给侯卫东挤了一张椅子。   张木山一是给李晶面子,二是对侯卫东印象颇佳,等侯卫东坐稳,便对祝焱道:“上一次我在岭西与卫东见面,他向我介绍了上青林的情况,还给了我一些资料,上青林的矿产资源丰富,比较适合建大型水泥厂。”   张木山的庆达公司为了建水泥厂,在岭西全省看了不少地方,一直下不了决心,与侯卫东见面以后,便暗中派了副总到上青林去考察,这位副总对益杨县很熟悉,也到过青林镇,他没有想到上青林居然通了车,看过狗背弯等几个大石场,回来以后,就向张木山大力推荐上青林。   祝书记瞟了侯卫东一眼,表态道:“这几年沙州经济发展的十分迅猛,对水泥等建材的需求量也很大,而沙州地区没有一家大型的水泥厂,张总的眼光很独到啊,若你在上青林建厂,益杨县委一定给予大力支持。”   张木山道:“我实话实话了,在临江县还是在益杨县建厂,公司内部有分歧,我倾向于在益杨上青林建厂。”他扭头对坐在一旁的侯卫东道:“侯镇长在青林镇工作的时候,将上青林的石头资源开发出来了,在上青林办厂的条件成熟了。”   他又道:“卫东若有空,陪庆达公司几个董事一起实地考察,毕竟是年产五十万吨水泥的大厂,开不得玩笑。”   沙州现今最大的水泥厂不过年产十二万吨,祝焱听到了五十万吨的规模,不禁眼前一亮,他满面春风地对侯卫东道:“侯卫东,既然你和张总是朋友,就陪着张总一行到上青林考察,你可要尽好地主之谊。”   “祝书记放心,我会当好主人的。”   祝焱见侯卫东气质颇佳,面对着自己之时,神情不卑不亢,应答也得体,暗道:“这个小伙子不错,他怎么会和张庆达这么熟悉?”   随后就是在政府招待所里举行了欢迎宴会,祝焱作为主人,也喝了不少酒,委办副主任是一位漂亮的少妇,在会场上很活跃,将气氛调动得很热烈。   侯卫东与张木山、李晶、曾昭明等人坐在一桌,曾昭明和张木山是第一次认识,两人在李晶的穿针引线之下,碰了一大杯红酒。   综合科长刘涛走了过来,低声在侯卫东耳边道:“祝书记找你。”侯卫东跟着刘涛到了隔壁的一个单间,单间装修得很简单,只有几幅字画,所用材料却极好,地板就是岭西最好的飞越牌,价钱是普通地板的数倍,侯卫东装新月楼的住房时,对沙州市面上的建筑材料多有涉及,一眼就将飞越地板认了出来。   祝焱靠着沙发看着一份材料,刘涛就示意侯卫东坐下,过了一会,祝焱放下材料,抬头对侯卫东道:“你在青林镇当了一年副镇长?”   侯卫东就将简明扼要地作了一个自我介绍。   祝焱沉着脸半天不说话,无形中给人一种威压,与在宴会厅里的谈笑风声截然不同。侯卫东作完自我介绍以后,祝焱却一语不发,眼神视侯卫东如无物,渐渐地,侯卫东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也就是所谓的官威,长时间担任一方之主,习惯于发号施令,且一念之间就能决定他人命运,让县委书祝焱具有很强的自信心和外张力。   过了一会,祝焱吩咐道:“侯卫东,庆达公司水泥厂项目对益杨很重要,从今天起,你就全程陪同张总,单位的事情就暂时放一放。”   综合干部科多是循规蹈矩的工作,并不对侯卫东的口味,祝焱直接安排工作任务以后,道:“我在岭西曾经偶遇张总,他得知我在青林镇工作以后,曾经透露出在上青林办水泥厂的意向,水泥厂建在上青林最大的好处是距离原材料近,可以节约一大笔运费,而且上青林矿石储藏量大,质量好,对于建设大型水泥厂是一个上佳的位置。”   祝焱询问道:“那你看张总投资的可能性如何?”   侯卫东回想了与张木山见面的过程,道:“从我个人的感觉,庆达公司是有投资愿望的,投资大型水泥厂,要寻找一个好位置并不容易。”   祝焱点点头,道:“很好,这一段时间你专门跟踪此事,水泥厂如果能落户青林镇,对益杨发展极为有利,你也为益杨人民做了一件实事。”   谈完正事,祝焱就站了起来,侯卫东连忙跟着站起来,祝焱夸奖了一句:“小伙子不错,不错。”   第二天,侯卫东下了楼,正要发动汽车,就见到郭兰抱着一个文件夹也下了楼,他就招呼了一声:“郭兰,一起走吧。”郭兰上了车以后,苦笑道:“昨天加了夜班,老詹把报表的数据全部弄岔了,害得重新做了一遍,晚上二点才睡觉。”   到了县委,郭兰先下了车,侯卫东则去停车,刚刚把车摆稳,就见到秦小红提着早餐走了进来。   “梁哥回来了?”   秦小红看起来很疲倦,打了一个哈欠,道:“老梁是昨天晚上回来的,他一回来,就来了一大帮朋友,玩到三点钟。”侯卫东笑道:“梁哥身体是铁打的,我如果象他这样疯玩,早就受不了,今天晚上如果没特殊的事情,我约你们喝酒。”秦小红已经大大方方地与梁必发同居了,道:“今天晚上也有安排了,你甭管,到时我给你打电话,一起喝酒。”   出了院门,侯卫东暗道:“秦小红堂堂的大学生,正经的国家干部,怎么就会甘心当梁必发的二奶,真是想不通。” 第202章 水泥厂(三)   刚走上楼梯,就见到任林渡跟在赵书记身后,表情很严肃,一本正经的样子,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幽默、风趣和洒脱,两人快上楼梯的时候,任林渡飞快地回过头来,向着侯卫东挥了挥手,便转过拐角不见了。   侯卫东迅速反应过来,道:“任林渡已经调到了县委,给赵书记当了秘书。”   进了科室,见郭兰弯着腰在扫地,侯卫东心情不错,就笑道:“郭科长,快点把扫把放下,怎么能让领导来扫地。”   “谁是领导?你才是正儿八经的副科级,与肖部长是同级的,我这个副科长其实是假冒伪劣,上不得台面的。”郭兰抬起头,用左手轻抚了一下额头的刘海,这个极富女性化的动作颇有韵味。   侯卫东脱口而出,“郭兰,你留长发一定很漂亮。”   郭兰到组织部上班以前,一直都留着长发,将长发剪成短发,内心深处也就有慧剑斩情丝的意思,头发易断,纠缠在其内心深处的结却如精钢一般难以化解,此时侯卫东突然提起长发,她神情一黯,道:“长头发不方便。”   侯卫东从沙州学院毕业之后,曾在学院背后的小舞厅里遇到过一个白衣长发女子,这个女子充满了忧伤,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走到益杨的大街小巷中,他时常会幻想出一幕幕情景剧,一个长发飘飘、白衣如雪的女子会突然在街道拐角处与自己不期而遇,或是小巷道里遇到一位结着忧怨的丁香姑娘,然而,幻想总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那一夜柔情之后,侯卫东再也没有找到那位长发女子。   郭兰是淑女,言谈举止文雅,甚少与办公室同事开玩笑,两句对话结束以后,她怀着心事不说话,只是机械地扫地,一丝丝的尴尬气氛就如空中的二氧化碳,慢慢地增加。   老詹走进了办公室,见副科长郭兰在扫地,仍然受之泰然,把提包放在桌上,就对侯卫东道:“昨天祝书记急急忙忙派刘涛来找你,到底有什么军国大事。”   祝焱是益杨县委书记,对于益杨县的干部来说,他就是具有无上权威的领袖人物,侯卫东能够得到祝焱的紧急召见,大大地刺激了老詹的好奇心。   “也没有什么,昨天招商团招来了一大群老板,其中有一位是我的熟人,他向祝书记提起我,我就去见了一面。”   老詹道:“能够参加县委县政府的欢迎宴会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你这位老熟人是做什么生意的?”   在青林镇,杨凤是最喜欢打听和传播隐私的,但是她是党政办普通工作人员,办公室在一楼,与侯卫东的距离很远,所以并不容易骚扰到侯卫东。如今到了县委组织部综合干部科,又遇到了一位与杨凤相类似的人——老詹,而这位老詹上班之时总是与侯卫东面对面,这就让他大呼头痛。   老詹毫不掩饰他的羡慕,道:“你这小子,被祝书记看上了,要走了狗屎运了。”以前在乡镇之时,有一句话叫做“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侯卫东深以为然,进了组织部,虽然时间不长,却发现组织部人的也是满腹牢骚,老詹就时常说些充满了霉味的话。   郭兰坐到了电脑前,劈啪地敲起了键盘,很有些灵动之气。   老詹低声道:“昨天我把报表做错了,郭兰还在生气,这个小姑娘脾气也真倔。”   郭兰确实很生气,老詹工作不负责任,简单的报表也填得面目全非,害得她晚上全部重新填,她看着电脑,耳朵却没有闲着,听到老詹的嘀咕,暗道:“马上就要竞争上岗了,一定要忍住,昨天就不应说他,这个关键时期不能得罪人。”   她把重新做过的报表又检查了一遍,按了打印键,就靠着椅子背,听着针点打印机哗哗的声音,这个声音并不优雅,却带着工作的活力与生机。   当报表装订好以后,郭兰就亲自拿着报表到了肖部长办公室。   “不是说昨天下午拿给我看嘛,怎么拖到现在?”   “肖部长,今天的统计方法和去年不太一样,所以填表的时候耽误了时间,你先看看吧。”   肖兵看了看漂亮的封面以及规矩的打印件,翻开首页,道:“表格内容你检查过吗?”   “昨晚做好的,今天早上检查了一遍。”   肖兵根本没有细看,在审核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道:“你心细,检查过的报表应该没有问题。”   郭兰忙道:“肖部长还是看一下吧。”   肖兵落笔如飞,已在好几页上都签了字,他递给郭兰,道:“部里马上就要竞争上岗了,你有什么打算?”   郭兰亦想跟肖兵汇报这事,就坐在肖兵对面,平静地微笑道:“我准备竞争综合干部科科长的职位,是否合适,肖部长帮我出出点子。”   在竞争上岗的规则中,领导干部一票换算成分数是二分,而一般干部的一票换算成得分是一分,三位部领导如果全部投一个人,就是六分,抵得上六名普通干部。   肖兵是常务副部长,其意见基本上代表了柳部长的意见,他稳重地道:“你在综合干部科也工作三年了,工作成绩和能力有目共睹,这次准备竞争综合干部科科长职位,很合适,我个人肯定支持你,不过,我建议你最好将想法向柳部长和杨部长汇报,争取他们的支持。”   在综合科办公室,老詹又粘在了侯卫东桌前,他道:“今晚有空没有,杨娜请我和你吃饭。”   “有什么事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老詹不明说,侯卫东心里也清楚,中层干部竞争上岗已经迫在眉睫了,有想法的人都开始悄悄地拉票,杨娜是办公室副主任,她的目标应该是干部科科长职位。   侯卫东初到县委组织部,和这些中层干部交道不深,谁来任职都差不多,他道:“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就定在今晚,我担心招商团的人让我去陪客人。”   郭兰回来以后,两人就停止了这个话题,老詹昨天被郭兰说了两句,心中也有气,就坐回到自己的位置,拿起一本《半月谈》,翻得哗哗直响。   三人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十来分钟,放在郭兰桌上的电话猛地响了起来。   电话里,柳部长仍然中气十足,“叫侯卫东过来一趟。”   侯卫东就在老詹跟踪不止的目光中,走出综合干部科的大门,而老詹的目光似乎会拐弯,一直尾随着侯卫东的背影,进入了柳部长的办公室。   柳部长脸如虎,眉如刀,他打了几个电话,这才对坐在对面的侯卫东道:“祝书记给你交待了任务,要想方设法将庆达公司老总张木山陪好,他的动向以及想法务必及时反馈给县委县政府,至于组织部的工作,你暂时放下,全力抓好这一件大事情。”   他又给肖兵打了一个电话,“到我办公室来。”   刚刚放下电话,肖兵就神速地出现在门口,他见到侯卫东坐在柳部长办公桌前,楞了楞,随即道:“柳部,什么事情?”   柳部长大手一挥,道:“这一段时间,就不安排侯卫东的工作,也不打他的考勤,让他安心陪同庆达公司的张木山老总,如果需要用车,就由你来安排。”又强调一句:“这是祝书记亲自安排的,要为侯卫东创造更多的便宜条件。”   离开了柳部长的办公室,原本轻松随意的侯卫东突然感到一阵压力,他一边走,一边给李晶打了一个电话。   “李董,我是侯卫东,张木山在什么地方,县委祝书记亲自给我下达了任务,还安排组织部门给我大开方便之门,如果擒不住张木山,我真是无脸见江东父老。”   李晶在电话里笑得花枝乱颤,道:“这事你可要办好,如果让张山飞了,你恐怕会被祝书记打入冷宫。”   侯卫东在郭兰面前一直言行谨慎,今天上午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弄得两人还怪尴尬的,而在李晶面前,他言谈举止就随便多了,笑道:“李董,这事你要负全部责任,因为我的干部身份肯定是你透露给木山老总的。”   李晶嗔道:“真是好心没好报,木山老总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侯卫东笑道:“好吧,今天中午我请客,到上青林去吃豆花饭,这可是地道的农家菜。” 第203章 水泥厂(四)   益杨县虽然在大力打造招商之城,可是罗马非一天建成,益杨也不能短时间变成现代城市,就拿宾馆来说,仍然只有益杨宾馆稍稍拿得出手,增添了设备以后,挂上了三颗星。   这次来益杨考察的老板们都住在益杨宾馆。   李晶住在九楼,侯卫东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刚刚冲了澡,穿着清凉的睡衣,坐在窗边俯视着益杨的头顶。   县城正在不断发展中,小半新,大半旧,行走在街道上,尚能被广告和灯光所装扮,可是从高层建筑上俯视县城,县城的缺点也就一览无余,灰暗的预制件构成了县城的主色调,楼顶的杂物又给人凌乱之感。   县城发展为大城市,通常是一条漫长的道路,需要无数人努力,甚至一两代人努力,这和人的发展是一样的,平民家庭要变成贵族,也至少要经过数代人的蜕变。   李晶默默地俯视着益杨县城,神情甚至还带着些丑忧郁,当敲门声音响起,她知道是侯卫东到了。   房门打开,侯卫东就看到了一张妩媚的俏脸,略湿的长发,胸前还有一抹淡淡的水渍。   “卫东,昨晚也不来陪我,真是娶了媳妇忘记了朋友。”   李晶一出口,就将侯卫东听得一哆嗦,若是这句话被小佳听到,自己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急忙转变话题,道:“这次被你害惨了,祝书记给我下了死命令,如果不能将张木山拉上贼船,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的仕途就算是毁了。”   李晶吃吃地笑了几声,倚在窗台上,给张木山打了电话,道:“张总,我是李晶,睡醒没有?今天上午有什么安排,我和卫东陪你到上青林走一走。”   昨夜,张木山喝了不少酒,接了李晶电话,这才慢慢地起床,作为庆达公司的掌门人,参加了无数场招商引资座谈会,益杨县委县政府的想法他是一清二楚,他本来就有心投资上青林,只是见到了县委县政府的热切态度,就准备暂时不作任何承诺,先吊吊政府胃口,这样可以从政府手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有了这个想法,张木山开始了表演,当侯卫东走进之时,他就悠悠然地喝茶,不冷不热地打个招呼,却没有站起身。   侯卫东敏感地感受到了张木山态度的变化,暗道:“上一次在岭西,张木山对上青林很有兴趣,今天这个架式,似乎对青林山没有多大兴趣。”   果然,张木山与李晶说笑了几句,就对侯卫东道:“在上青林投资的事情,我考虑良久,还是下不了决心,回去征求几个董事的意见,再做决定。”   侯卫东脑袋飞快地运转,心道:“沙州最好的石场就在上青林,张木山要在沙州投资水泥厂,上青林是最佳选择,他是什么意思?”   他混石场几年,已经成为石场专家,对沙州地界的石头资源了如指掌,“水泥厂要靠近原材料地,这上青林有煤有石,交通便捷,是建厂的绝最好地方,张木山没有理由放弃此地,待价而沽,绝对是待价而沽。”   想通了这个环节,侯卫东也就冷静下来,平静地道:“张总,你这就见外了,我们今天过来只谈友谊,不谈公事,上一次我说过,上青林的望日村地势偏僻,大树参天,有野猪、野鸡和野兔,我让村里面的老猎手备了几杆土枪,正好可以过瘾。”   张木山这才来了精神,道:“说起打猪,我心里就发痒,只是这土枪打起来太没有味道,各县武装部都有武器库,我们去弄几枝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来,这样打野猪才有味道。”提这个要求,他是有把握的,上一次在临江县,县里就让武装部出枪,一群人到云山上去打猎。   侯卫东却没有想到张木山会提这个要求,迟疑道:“这事我可作不了主。”   张木山有意为难侯卫东,道:“我们国家对枪械控制得极严,但是县委出面,武装部还是要支持的,如果拿不到步枪,我就准备回岭西了,屋里还有这么大一摊子事情。”   “你等一等,我这就去问问。”   等到侯卫东离开房间,李晶笑眯眯地道:“张总,上次说好的事情,你可别忘了。”张木山道:“李晶,精工集团成立不久,虽然只是一个分包项目,量也不小,你如果做不下来,就必须按照约定赔偿。”   侯卫东迅速来到了县委办,找到了综合科的刘涛,这种事情刘涛哪里敢接招,把侯卫东带到了委办主任季海洋办公室。   季海洋是进了县委常委的办公室主任,在常委中排名虽然靠后,说话却很管用,他骂了一句,“这些老板以为有钱就了不起,日他先人板板,还想用五六式步枪。”又道:“你是侯卫东,怎么想起带他去找猎?”   侯卫东解释道:“如果不打猎,他就要回岭本,我的意图主要是想把张总请到上青林实地看一看。”   “这次到上青林山,除了你,还有什么人?”   “发改委的金主任要跟着我们一起去。”   季海洋想了想,道:“你坐一会,动用枪械也是大事,我要跟祝书记汇报。”   侯卫东和刘涛不熟悉,偏偏刘涛又是一个内向且沉默的人,两人就在季海洋办公室傻坐着。   过了一会,季海洋回到了办公室,道:“祝书记特许了这事,我给杨部长先联系,然后刘涛和侯卫东再到武装部,由武装部军事科的同志全程陪同,确保安全。”   祝焱如此爽快地答应了此事,反而给侯卫东增加了心理压力,他也在心里骂道:“狗日的资本家,给你一点阳光,你就灿烂起来。”   有了县委祝书记的最高指示,办起事来大不一样,俗话说,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面就不难,武装部军事科一个科长三个参谋全部出动,开了一辆越野车,很快就来到了益杨宾馆。   打猎车队一共四辆,一辆是带枪的军车,一辆是侯卫东的皮卡车,还有一辆是张木山的专车,刘涛与发改委的大金主任坐着桑塔纳。   到了望日村,村支书贺合全带着村委几个干部早就在办公室等着,见到车队过来,几名村干部就迎了上来,侯卫东就将贺合全介绍给众位来宾。   贺合全专门买了一包红塔山,等到张木山等人下车,他就轮流着发烟,在贺合全的心目中,红塔山就是最好的烟了,因为是侯卫东要来,所以他才狠心跑到上青林场,买了场里最好的烟。   张木山车上还有他的随行秘书小贾,他也是烟民,不过他抽烟是讲情调的,只抽三五牌烟,对国产红塔山不屑一顾,当贺合全递了一枝烟给他,他摆了摆手,道:“我不抽烟。”   张木山当过知青,对这位脚上带着泥痕的支部书记很有几分亲切,他接过烟,自顾自点燃,对贺合全道:“贺支书,今天就要麻烦你了。”贺合全当农村干部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不差,他看得出张木山是大人物,憨厚地笑道:“侯镇长的朋友都是贵客,我们平时想请都请不来。”   几个村干部就围在侯卫东身旁,他们之中的两人买了大车,专门给狗背弯拉货,见了狗背弯的正主,自是亲热无比,几个人为了表示亲热,使劲地抽烟,顿时见面场地浓烟不断,随着三风,远远地飘去,如炊烟一般,散尽在农家的田野与森林中。   当几位穿迷彩服的军人提着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出现在几位村民面前,这几位长期手握土枪的猎手被震住了,看着保养极好的枪身,不自觉地咽起了口水。   侯卫东道:“老贺,你带路,我们上山打野猪。”   在几位村干部的带领下,一行人渐渐就朝着深山走去,上青林的森林保护极好,山高林密,在林中穿行,鸟叫声不断。   走了密林,张木山就接过了一杆步枪,他持枪动作标准,几个验枪动作也极为利索,严肃的军事科长脸上神情这才松了下来,道:“张总当过兵?”   “七二年的兵,在部队我还用过这种枪。”他拍了拍枪身,兴致很高地道:“这枪虽然老了点,可是精度高,射程也不错,我很喜欢,今天如果能打到一头野猪,就找一户农家,现杀现吃,享享口福。”   侯卫东在小时候,跟着父亲侯永贵打过手枪,可是从来没有摸过步枪,本想打几枪过瘾,可是看到几个参谋紧张的样子,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李晶、侯卫东、刘涛、大金主任没有枪,就吊在猪人队伍的后面,山林越来越密,路也越来越难走,李晶兴致虽然高,体力却跟不上了,侯卫东就牵着她的手,两人就成了队伍的尾巴。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前面就传来的吆喝声,随着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声。   “切,不会用步枪,真没有面子。”侯卫东身上也流着男人的血性,听到枪声和喊声,就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休息一会。”李晶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从侯卫东手中抽回来,不断地扇风,脸上汗水不断,又有不知从哪里沾上的黑色痕迹,顿时成了大花猫。听到侯卫东不服气地抱怨,道:“岭西有射击俱乐部,下个星期我带你去,找个好教练,很快就学会了。” 第204章 水泥厂(五)   听到前面的枪声,刘涛、大金主任也按纳不住,跟在军事科的几个干部身后,朝林子里钻去。   侯卫东要照顾李晶,就落在了大队伍后面,只听见前面零落的枪声就回荡在森林里。   “算了,我不走了。”为了打猎,李晶作好了准备,可是山上草深林密,她的胳膊上被茅草划了好几条小口子,晶莹的血珠挂在白净的皮肤上,格外醒目,不太痛,可是看着怵人。   侯卫东也不能丢李晶,见大队伍走远,干脆道:“别走了,他们带着真家伙,距离拉开以后,有被误伤的可能。”   李晶坐在一根断树桩上,用嘴巴吸吮着手臂上的血口子,此时她就不是精明的李总,纯粹就是一位参加春游的大丫头。   侯卫东背着军用水壶,这是以前在上青林下村之时准备的装备,绿色的外漆剥落了几个小块,他仰头喝了一口,痛快之极,喝了几口,见李晶没有水喝,问道:“你的水壶?”   “放在车上没有拿下来,谁想到林子里这么热。”李晶也着实渴了,道:“你这人怎么不怜香惜玉,只顾自已喝。”   侯卫东将水壶递了过去,道:“你喝吧。”   李晶接过水壶,并没有马上喝,拿着水壶看了一会,道:“这种水壶看上去很亲切,我爸爸也当过兵,从部队回来时候,就带了这样一个水壶,他带我出去玩的时候,就喜欢背这种水壶。”   侯卫东原本想开玩笑“这是间接亲吻”,听到李晶如此说,这玩笑也就说不出口了。   歇息了一会,侯卫东握着李晶的手,两人慢慢地退出森林。   阳光透过了茂密的树林,将斑点晒落在阴湿的地面,如果不是过于闷热,韵味倒也十足了。   来时还有一股锐气,退出之时则如残兵败将,两人朝着村办公室的大方向,东转西转,渐渐与来时的小道错过,下了一个小坡,听到了叮当的水声,随后就见到了一个小水潭,水质清洌,可见底下的细石、小草与沙土,四周是天然的石头,被水冲得平滑整洁。   “我要歇脚。”见了水塘,李晶两眼放光,如小女孩般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坐在水边,把鞋子脱下来,将脚放在清凉的水中,天然的凉意使其每一个毛孔都畅开。   “卫东,你站着干什么,坐到这里来,我又不吃你。”   侯卫东坐了下来,在李晶的要求下,也将鞋子脱下来,四只脚就放在清水中,几条削瘦的小山鱼飞快地游到一边,不一会又探头探脑地游了回来。   “有没有烂脚丫?”“没有。”“真的没有?”“真的。”   得到肯定答复以后,李晶飞快地用脚踩向侯卫东的大脚掌,踩中以后,又飞快地移开,侯卫东报复,她在躲来躲去,这一刻,李晶完全扔掉了厚重的外壳,以女人的本色在大自然中嬉戏。   闹够了,衣衫尽湿,这才停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要小孩子。”李晶的脚掌着侯卫东宽大脚掌,望着水塘,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话。   侯卫东没有听明白,反问道:“你说什么?”   “以前我跟你说过,这一辈子我不会结婚,不过我想要一个孩子。”李晶捂着嘴,脸上带着笑意。   “我想当妈妈的时候,就借你的种子,我的孩子需要有一个智商、情商和身体都不错的爸爸。”   李晶将借种子说得跟借一块橡皮一样,让侯卫东苦笑不得,道:“别开这种玩笑。”。   李晶道:“我没有开玩笑,是认真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李晶将身体靠过来,依在侯卫东的肩上,侯卫东犹豫了片刻,将手揽过去,挽着李晶的腰。   森林中,小鸟在叫,穿林阳光在慢慢移动,微风过处,小草在微晃,甚至还有若隐若无的薄雾。   很远处又响起了几声枪响,刺破了暂时的宁静,李晶坐直了身体,低头道:“很久没有享受到这样单纯的时光,如果我还想到这儿来玩,你要陪我。”   回到村办公室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钟,村办公室只有妇女主任在贺小英在留守,看到两人回来,手脚麻利地将矿泉水送了回来。   五点钟,张木山一行人也从森林中穿了出来,武装部军事科的干部们提着步枪,几个村干部用木棍抬着一头黑乎乎中型野猪,张木山手里还提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野鸡,刘涛和大金主任脸上黑一首家,白一道,倒和特种战士脸上的油彩相似。   看到侯卫东和李晶,张木山“呵、呵”笑道:“你们两人不跟着我们去找猎,肯定躲在哪里谈情说爱去了。”   李晶白了一眼,道:“张总只顾着自己过瘾,根本不管我。”   这句话有语病,张木山等人都听了出来,张木山再次哈哈笑了起来,道:“好好,下一次我一定要注意你的感受。”   李晶很快醒悟了过来,挥手欲打张木山,手掌在半空中又收了回来,她薄怒道:“不跟你说了。”   有了共同打猎的友情,张木山与贺合全等人也就熟悉了,贺合全对张木山道:“张总,我们先把野物抬到家里去,你在办公室休息一会。”张木山意犹未尽,道:“一起去吧,我也不是娇生惯养之人,以前当知青的时候,还经常帮着社员杀猪。”   武装部几个军人,借着有事,带着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离开了上青林,张木山、侯卫东、李晶、刘涛、大金等人到了杀猪现场。   野猪也是猪,除了瘦肉多一些,腥味重一些以外,与寻常家猪区别也不大,贺合全刀法不错,如疱丁一般,将完整的一条野猪分解成了猪腿、猪油、猪肉、大肠、猪头,每一部分都能被人们加工成美味,只有地面上血痕才记录了一场残忍的杀戮。   大锅中翻腾的开水,很快就将香气也揽动了出来,两只黄色的本地狗精神抖擞地在院子里钻来钻去。   李晶感叹一句:“人才是最残忍的动物,抽筋、剥皮、刀砍、油炸,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张木山听到李晶的小资之语,笑道:“这是老话题了,自古就有君子远疱厨之说,其实这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大家这才离开杀猪现场,坐回板凳,喝冷茶,说闲话。   “上青林这片森林太珍贵了,是上天赐给青林人的财富。”   张木山在计委大金(由发改委更正为计委)主任面前,只字不提水泥厂,反而大谈旅游,“旅游业是新兴产业,能拉动交通、旅馆、餐饮等不少行业,现在不少地方都号称打造旅游城市,但是真正品质绝佳的旅游项目少之又少,多半是人造景观,那里比得上这一片森林。”   张木山指着远远的密林,道:“大金主任,我想在这一片林子里造一个大型狩猎场,就叫望日狩猎场,天然密林,原汁原味,推出以后肯定会成为旅游精品。”   大金一直在从事工业项目,对旅游业没有了解也没有兴趣,只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等到张木山话音落下,道:“上青林最有潜力的项目还是水泥厂项目,祝书记、马县长都很关心这事,只要你肯落户益杨,税收、土地等方面都有优惠政策。”   这时,贺合全屋外又响起了汽车声,一会儿,曾宪刚、唐桂元、何红富等人又陆续走了进来。   曾宪刚戴着眼罩,进院后并不说话,唐桂元本来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蔫人,进院笑眯眯的,只是何红富嘻嘻哈哈地道:“疯子,怎么不声不响就回来了,不是贺书记打电话,硬是不知道你回来了。”   侯卫东依次介绍了,道:“上青林三个村,几个村领导都是好朋友,听说张总在考察上青林,我让他们都过来汇报各村的情况。”   村干部是最小的干部,而且是不脱产的干部,许多人瞧不起村社干部,可是办企业的人,由于经常要涉及租或征用土地,就免不了要和村社干部打交道,有些难缠的村干部会给企业制造层出不穷的麻烦。   张木山离开军队,从小企业一点一点干起,与村干部打交道的次数非常多,最明白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见上青林三个村的干部到齐,且对侯卫东亲热中带着尊敬,不禁暗自称奇,“李晶曾说过侯卫东在上青林很有威信,看来此话不假,副镇长当到他这个程度,也着实了得。” 第205章 夜(上)   张木山平常是很稳重的一个男人,今日来到了货真价实的农家,喝着大锅熬出来的野鸡汤,吃着野猪炒的回锅肉,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知青时代。   青年时代的苦难生活,最容易铭刻在记忆中,即使随着时间流逝,痕迹越来越淡,但是在恰当时候,仍然会如小草一样冒出头来。   张木山当知青之时,年龄很小,平时生产队劳动,跟在大哥大姐身后,在十八岁的时候,在很遇然的情况这下,他参军入伍,知青点的数十名知青都羡慕得不行,三年多的知青生涯,十来年的军队生活,让他学到了课堂上学不到了知识,对社会也有足够深的认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他能够白手打造庆达集团的重要原因。   何红富、贺合全等人一阵轮番敬酒,激发起张木山的情绪,开始给众人讲起他当年的知青生活。   酒正酣时,侯卫东尿急,出了院子就见曾宪刚一人蹲在院外,郁郁寡欢,便走过去道:“老曾,一个人在想什么?怎么不到时在面去。”曾宪刚回头见是侯卫东,站起身道:“我又不喝酒,凑什么热闹。”   “你有心事?”   曾宪刚道:“我有个朋友叫做叶明月,是益杨城的小混混,据他说,黑娃手里有二枝正儿八经的五四手枪,都在传小刚被打死了,我担心他死灰复燃之后又来打上青林的主意。”   “一个断手杆,有多大的能耐?”   曾宪刚没有说话,他在盘算着是否去搞真枪,毕竟再硬的拳头,再快的刀子,也狠不过手机子弹。   侯卫东道“沙州刑警一直在追查这两枝枪的下落,那个叶明月到底知道多少,我给大哥说说这事,让他再派人下来追查这两把枪。”   曾宪刚曾两次作案,警察连他的边也摸上,因此他对警察能力并不相信,道:“黑娃的事情不能掉以轻心,秦书记的教训我永远都忘记不了,你是官家人,自然想着走官道,我就是一个老百姓,只要靠自已保护自己。”   侯卫东知道李剑勇盯着上青林,而曾宪刚的嫌疑最大,就苦口婆心劝道:“你现在也算是有钱人,违法的事情最好不要做,上青林已经被警方纳入侦察线,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和自由,这话是许多老前辈总结出来的,能流传这和久,肯定有他的道理,你也要好好想一想。”   “老婆死了,儿子自闭,我又废了一只眼,想起这些事情,我就恨不得把那些混蛋全部杀光,我看清了,这个社会胆大的骑龙骑虎,胆小的骑抱鸡母。”   见曾宪刚思想日渐偏激,侯卫东也是无可奈何,两人闲聊了几句,侯卫东便回到房间。   张木山脸色酡红,正主动向李晶挑战,李晶平时很少喝白酒,见张木山已经喝了不少,便劝道:“张总,这益杨高梁匝酒喝起来顺口,度数实际上很高,你也少喝点。”   她一边说,一边给张木山的秘书递眼色。张木山伸手在空中一摆,强横地道:“人生难得几回醉,今天谁也别劝我,我和李晶喝三杯。”李晶撤娇,哆声道:“身体不舒服,能不能不喝。”张木山道:“不行,必须喝。”   李晶用筷子插上餐巾纸,道:“我举白旗还不行,张大哥平常最护着我,怎么今天老是欺负我。”她目光如水,楚楚可怜地道:“侯卫东是我的兄弟,让他帮我喝,行不行。”   “侯兄弟帮着喝也可以,我喝三杯,他喝六杯。”   侯卫东与曾宪刚谈了话,心里正是郁闷,闻言豪气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六杯,张总三杯。”说完,举起何红富倒好的六杯酒,干净利索地喝了下去。   张木山喝了这三杯,醉意更浓。   何红富等人见张木山已经醉了,转移了进攻对象,对大金主任道:“大金主任,你是管经济的大官,难得到上青林来一趟,我敬你一杯酒。”   大金主任是老油条了,他顺水推舟地道:“你们敬我干什么,快敬朱总。”   张木山的秘书姓朱,也是资深秘书,曾在庆达公司下属小企业当过老总,被人称为朱总也有许多年,只是他这个“总”与张庆达的“总”含金量大不一样。“我哪里敢称总,叫我朱秘书就行了。”朱秘书为人很谨慎,老总喝醉的时候,他绝对不能喝醉,否则吃不了篼着走。   “我和那位曾主任一样,滴酒不沾的,以茶代酒,不成敬意了。”朱秘书也是酒精考验出来的,拒酒也有方法,直接把曾宪刚抬起来,言外之意,既然曾宪刚不喝酒,他也就不喝酒。   何红富等人知道曾宪刚的犟牛脾气,他发誓戒酒以后,就真是滴酒不沾,所以见朱秘书如此,也就不好多劝。   天擦黑时,天空突然出现一大片火烧云,红彤彤一大片。   张木山来到院中,酒意上涌,不禁诗兴大发,仰望火烧云,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看着火烧云吟诵《观沧海》,似乎有些文不对题,可是侯卫东却听出了其中的意韵,心道:“张木山以诗咏志,真有幽燕老将的沉郁,很不简单,和一般的暴发户大不一样。”   席终人散,张木山意犹未尽,对侯卫东道:“刚才听何书记说,狗背弯石场是上青林最大的石场,我们去看一看。”   侯卫东心中暗笑,“这条老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既然要去看石场,说明他对投资建厂是有兴趣的。酒真是一个好东西,能把人的真实想法暴露出来。”   李晶走到侯卫东身边,道:“你也喝了不少酒,能开车嘛?”   侯卫东有了两树夹一车的经历,再也不敢酒后开车,他将钥匙丢给了李晶,带着满嘴酒气,道:“你开车,我放心。”   狗背弯石场已经大规模开采了二年多,由于一直严格执行梯度开采的制度,采掘虽高,看上去却稳如泰山,张木山指着巨大的开掘面,道:“侯兄弟,这个石场还能开采多少年?”侯卫东道:“这可说不清,一座整山都是石头,要开采完,谁也不知要多少时间。”   离开了狗背弯,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张木山又去转了转大弯石场,被山风一吹,也就不管老总的风度,在小路上大吐特吐,一行人这才回益杨县城。   车至城郊之时,已是九点过十几分钟,李晶对侯卫东道:“今天我们再辛苦一些,到沙州去,把沙州交通局工程科的李大嘴约出来,以后我们的精工集团才他办的事情还多。”   “李大嘴是工程科科长,嘴大吃四方,所以被起了这么一个绰号,他这人色迷迷的,你陪我去,就说是我的男朋友。”   侯卫东望着李晶洁白的脖子,道:“李晶,你一个女孩子带领一个企业,也真是不容易。”   李晶双手掌着方向盘,道:“我包里有烟,你帮我点一枝。”   “女人抽烟不好。”   “我难得抽一支,不要紧的。”   又自嘲道:“我生来就是劳苦命,非得象牛一样做,让我依靠男人,心里总是不踏实。”   “新和路开工以后,就必须找下一个工程,精工集团实力太弱,现在只能依着些大公司,从他们大盆中分一杯小羹,我有信心在十年之内,让精工集团成为岭西一流的大企业。”   侯卫东诚恳地道:“李晶,其实按你的实力,可以享受生活了。”   “谈享受,还为时尚早。”   到了益杨宾馆,李晶上楼换衣。   侯卫东也将皮卡车丢在了益杨宾馆的停车场,上了李晶新买的桑塔纳2000,桑塔纳2000型是上海大众1995年从巴西引进的车型,作为公务和商务用车,一上车就流行起来,精工集团筹备之初,老总用这个车型也算不错了。   这辆车配有专业驾驶员,是从沙道司跳槽过来的老柳,三十六、七的女驾驶员,技术细腻,开车出了名的平稳。   半个小时,李晶换了低胸紧身的服装,提着坤包,款款而下,她见侯卫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招了招手,道:“坐到前面干嘛,后面来,我们聊天。”   侯卫东弯腰进入驾驶室的时候,虽有准备,还是心跳加速,与白天的便装不同,李晶是按照晚礼服的样式来穿的,前胸露了一大块,而且香味扑鼻,对于血气方刚的侯卫东来说,这是足以引起流鼻血事件的环境。   “明天,我要跟着张木山再到岭西,然后一起到大连、威海去走一圈,在八月初回来,新和路也就要开工了。”   车行至益沙路,路面质量很好,车内回响着黑鸭子的歌声,这是专揖《河流》,侯卫东在沙州学院里听过。   李晶低声道:“我困了,靠着你休息一下。” 第206章 夜(中)   沙益路是新修的公路,路面平整,桑塔纳2000型是新车,行驶流畅,车内除了黑鸭子的和声,竟无一丝乱声。   李晶脱掉鞋子,赤着腿缩在坐椅上,头则靠在侯卫东腿上,很舒服的样子,“今天爬山打猎,太累人了,我要睡一会,到了沙州城郊再叫我。”   她穿着低胸长裙,光滑的肩头靠在侯卫东腿上,春光想不泄也难。侯卫东用手摸了摸下巴,自嘲道:“李晶,你是不是在考验我,我可不是柳下惠,坐怀是要乱的。”   李晶翻了翻身,正面趟在后座上,后脑枕着结实的大腿,用这个姿势就可以正面与侯卫东相对,她两眼有些狡黠,道:“你是我未来孩子的爸爸,所以我的身体永远对你开放,只要你愿意。”   柳大姐聚精会神地开车,两个青年男女的对话从左耳进,又从右耳出。   侯卫东小腹开始患火,他不敢再招惹李晶,投降道:“你好好休息吧,我也要眯一会。”李晶见侯卫东手脚老实,脸上也露出笑容,道:“我就睡一会,到了沙州再叫醒我。”   淡淡的香水味,随着黑鸭子的和声在车里弥漫,李晶发出均匀的鼾声,一只手紧紧握着侯卫东衣角,似乎要抓住什么依靠。   侯卫江羡慕李晶的好福气,居然在这样暧昧的环境中呼呼大睡,他自嘲地道:“李晶还真是没有把我当坏人。”   温香软玉靠在身上,侯卫东禁不住就胡思乱想,可是李晶如此落落大方,所有的欲念反而不敢轻易露出头来,否则辜负了美人的信任,结果,从益杨到沙州,这一段路,侯卫东的小腹一直鼓胀着,当他把李晶摇醒以后,道:“李晶,以后我得了前列腺炎,你就是罪亏祸手。”   这一觉李晶睡得很沉很舒服,她笑道:“我的眼光不错,你色而有度,值得信任。”   进了沙州城,李晶给李大嘴打了一个电话,道:“李哥,我是李晶,我在都市农庄等你。”挂断电话,李晶将后车灯打开,取出随身携带的化妆盒,迅速补妆。   都市农庄也是精工集团的产业,类似于沙道司的汉湖,只是精工集团实力不够,这个都市农庄只算是简化版的汉湖,李晶在沙道司时就负责管理汉湖,此时弄一个都市农庄也就轻而易举。   “卫东,在李大嘴面前你就是我的护花使者,免得他起花心。”李晶初出道时一无所有,年轻貌美是她最大的通行证,如今已是精工集团的老总,她就要慢慢地实行角色转换。   都市农庄位于城南一角,城南是沙州的开发区,大片土地被平整出来,前景无限,只是现实人气不足。   李晶与开发区邓晓明关系不错,听说城南饮料厂破产,就以低价买了过来,然后把这个饮料厂改造成了都市农庄。   都市农庄分为两个部分,前面一部分是接待外客,有坝子、水塘,小花园、客房部、歌厅部、茶牌室,厨师和部分服务员则是从汉湖拉过来的。李晶虽然是女人,对园工要求也很严格,可是她在工资上并不亏待职工,给大家办了养老保险,这在一般的企业中比较少见,所以她自立门户以后,从沙道司挖了不少有经验的职工。   后面一部分则用围墙隔着,挂着职工之家的牌子,其实里面别有洞天,专门用来招待重要客人。   后厅以前是厂长办公楼,面积不大,饮料厂虽小,却是数十年的老厂,厂办院子长着十几颗高大的桉树,凭空给小院增添了压抑幽雅。   厂办一楼被改成了休息室和小型会议室,侯卫东和李晶走了休息室,立刻就有淡蓝色服装的服务员上前,“李晶,喝什么茶?”   “不用了,二楼茶室按二级标准准备,客人一会就要到了。”   等了十几分钟,服务员就领着一位儒雅的男子走了进来,李晶低声道:“这就是李大嘴。”   李大嘴是古龙小说《绝代双骄》的人物,以大嘴吃人而名列十大恶人榜,在侯卫东心中,沙州交通局的李大嘴想必也是一位悍人,此时见这位李大嘴如此的书卷气,颇出侯卫东意料,不过,想到李晶说过让自己到护花使者,他暗道:“看来海水不可斗量,色狼不可貌相。”   李晶亲热地挽着侯卫东的胳膊,来到李大嘴面前,“李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朋友侯卫东。”   李大嘴脸色微变,心中很是失望,原本以为今天晚上会有艳遇,随知李晶带着男朋友,他心思转了几转,笑道:“侯卫东,第一次见面,幸会、幸会。”他的笑容属于皮笑肉不笑的类型,没有一丝幸会的诚意。   李晶早就料到会如此,她温柔地笑道:“李哥,到二楼去,都市农庄又经过改装,肯定与以前不一样。”李大嘴暗中失望,但是即来之则安之,他还是很有风度地跟着上了二楼。   进了二楼的茶室,侯卫东也是眼前一亮,茶室宛如一座植物园,小桥流水之外,全是一盆盆的室内植物,侯卫东跟着青林镇粮站的老邢,也学了不少观花赏叶的本领,屋里的室内植物种类很多,有芦荟、吊兰、虎尾兰、一叶兰、龟背竹等不少品种,都是常见的品种,只是摆放的位置很讲究,又养护得好,看上去就别有一番意境。   李大嘴也是正儿作经的科班出身,色是色点,文化素质也不低,见到这般布置也是啧啧称赞。   “这茶室是才装修好的,所以我专门安放了这些室内植物,芦荟、吊兰、虎尾兰、一叶兰、龟背竹是天然的清道夫,可以清除空气中的有害物质,虎尾兰和吊兰可吸收室内80%以上的有害气体,而且吸收甲醛的能力超强。芦荟也是吸收甲醛的好手,可以吸收1立方米空气中所含的90%的甲醛。”   李晶一直挽着侯卫东的胳膊,作小鸟依人状,她记忆力好,看过一遍园木公司送来的资料,就到这些大致数据记了下来。   “能到二楼茶室品茶的人,都是贵客,当然不能让有毒气体损害贵客的身体健康,李哥,你说是不是。”   这间茶室是厂办大会议室改造的,面积在二百平米左右,被巧妙设计成园林式的茶舍,舒缓的背景音乐在茶舍低低流趟,三人在水、石、花之间转了四五个弯,才来到一个安静的角落。   一位佳人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本薄薄的杂志,听见脚步声,抬头之时,侯卫东认出这是当年在汉湖曾经一起泡过澡的漂亮技师,此时她静静地坐桌旁,宁静温柔的气质与这个茶舍相得益彰。   “这是小王,王亚萍。”   李大嘴见到王亚萍,眼前也是一亮,先前的一丝不愉快立刻就飞到了九宵云外。   四人坐下,服务员就端来了正宗的龙井新茶李晶紧靠着侯卫东,享受着他健康的男人味道,虽然明知这是一场戏,她也从中得到了极大享受,在车上之时,她甚至能感受其双腿间的热量,心中暗道:“如果侯卫东要动手动脚,也就随了他。”   而整上车程之中,侯卫东异常规矩。   李晶参加工作以来,接触了太多有权或有钱的男人,她对这些男人的了解或许超过了这些男人的自身,她知道侯卫东也是一位色男人,只是他色得有分寸,不象有些男人离开了下半身就不会思考,今天益沙之行,她对侯卫东又有了新认识,更增了好感。   四人聊了几句,李晶道:“卫东,我们到隔壁跳舞去。”   隔壁就是一个小型的舞池,无乐队,音响却是一级棒,在幽幽的灯光中,居然是一首“午夜有收音机,传来一首熟悉的歌。”这首歌是大学时代百听不厌的老歌,如今两人随着歌声起舞,自有另一种感觉。   两人都没有矫情,直接拥抱在一起,李晶身材极好,与侯卫东的身体环环相扣,一曲终,两人一句话也无,侯卫东想分开,李晶却紧紧抱住他,低声道:“卫东,吻我。” 第207章 夜(下)   在低沉忧伤的音乐声中,两人热吻了一阵,两条舌头绞来吸去,将嫩滑隐秘的一面交给了对方。   李晶已是彻底投入到亲吻游戏中去,以前她和男人们亲吻,多半是有着目的,这一次纯粹是为了享受亲吻的快乐,这是身体上和心理上的快乐。   亲吻得累了,李晶的身体热烈地贴着侯卫东,道:“年轻真好,卫东你的身体真结实。”   侯卫东心里明白,李晶此时已将身体完全交给了自己,想着一具美妙的身体可以随意采摘,他很有成就感和满足感,只是与小佳新婚燕尔,两人正好得蜜里调油,此时他的身体和心理都没有为外遇做好准备。   经过短暂激烈的思想斗争,侯卫东突然抬起头来,道:“糟了。”李晶抱着侯卫东紧绷绷的身体,抬起脸,哆问道:“什么糟了?”侯卫东语调低沉地道:“晚上吃了野猪肉,我没有刷牙,牙齿上沾了一小块瘦肉,现在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李晶正是情深之时,听到此语,气得举起手使劲打了侯卫东一下,道:“死卫东,真恶心。”她连忙走到舞室的一角,从柜台前取了一瓶水,漱了口,嗔怨道:“这么美好的时刻,你怎么说起这事,扫兴。”   经过这个小插曲,侯卫东和李晶也就恢复了正常,回到了茶室,四杯龙井清茶仍在,李大嘴和王亚萍却已不见,服务员见李晶出来,立刻走了过来,道:“李总,要不要换杯茶?”   李晶专门学过茶道,对茶叶颇有研究,道:“龙井味稍淡,以清香取胜,这是西子湖畔的风味,现在这个时间,换一杯味重的铁观音。”   又对服务员道:“把茶具拿来,我来冲茶。”   面对着精致的茶具,李晶用行云流水般动作制造出一种氛围,仿佛不是喝茶,而是在虔诚地进行着某种宗教仪式。   侯卫东接过李晶递过来的小杯,举到鼻边,香气就扑了过来,入口,浓而微甜,他赞道:“真香,只是杯太小,喝着不过瘾。”   “这是品茶,又不是让你牛饮。”   “今天把李大嘴请来,有没有具体的事情?”   李晶端起了小茶杯,慢慢抿了一口,道:“暂时没有事情,不过我们精工集团以交通建设为主业,与李大嘴打交道是迟早的事情,他是科班出身,技术很好,说话有时比分管副局长还要起作用,分管副局长是从市委办公室调过来的,不懂业务。”   “既然没有具体事情,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匆匆忙忙跑过来见面?”   “我得到可靠消息,明天下午李大嘴要到美国去,是岭西交通厅组织的,今天是为了给他饯行,我还为他准备了二千美元,算是一点心意。”   对未来目标的准确判断与大胆投资,是李晶经营关系网的诀窍,李大嘴这样的事情,她早已经办得得手应手,也觉得平常之极,说了这事,她低下头,专心地冲起茶来,侯卫东以前向来对茶道不屑一顾,此时见李晶手法优雅,便也有了几分兴趣。   袅袅的热气在灯光中起舞,就如杨丽萍的舞姿。   侯卫东想起李晶的话,暗叹一声:“难怪李晶出道几年就能纵横江湖,为人处事确有独到之处,女流之辈也不能轻视。”   转念又想到:“李大嘴这样的实权派们,每月只有几百块工资,加上资金,超不过一千元,而那些老板们从他们手中包一个工程,就可以几十万、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赚钱,看着一个又一个百万富翁诞生在手中,心态难免不发生变化,只要心态发生变化,迟早会和这些老板成为好朋友。”   侯卫东心思转了几转,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今天晚上跟着李晶腐蚀李大嘴,我在这里面算什么,商人?还是官员?真是不伦不类之极。”   李晶抬头见侯卫东突然间失神,哪里想到他心里转了这么多的念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你在想什么?”   “想的问题多了,比如地球什么时候爆炸,人活着什么意义,宇宙的本源是什么。”   “你就贫吧。”李晶也没有在意,又专心冲茶。   侯卫东心里想着“商人和官员”的问题,心情也就冷静了下来,他在上青林经商,原本是无奈之下的无奈之举,谁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他居然能以修公路和开石场起家,如今在组织部虽然并无现职,可是随时都可能腾飞,处境与在上青林时相比,已是大大地不相同。   干部的身份,却以开石场起家,侯卫东一直在官与商之间平衡,随着职务迁升、环境变化、权力增长,这种平衡终究是要被打破的,今天陪李晶会见李大嘴,本是一个偶然事件,却让侯卫东再次想到了官与商这个敏感问题。   “是应该思考这个何去何从的问题,以后到了沙州,没有一个明确的策略,迟早要出问题。”   侯卫东想着被请进学习班的众多企业老板,又想着以前被检察院实施了长达五十多小时疲劳审讯,再想着李晶为了结实政府官员所付出的心血或者说是代价,他无论如何不愿意放弃或许很不错的官路前途。   他在心中盘算着:“首先,自已以前还算是聪明,所有产业都是用母亲刘光芬的名字;其次,成为精工集团的股东是明智之举,但是没有必要掺和到精工集团具体的经营行为之中;第三,将狗背弯交给何红富管理也是正确选择,如果凡事亲历亲为,只能是辞职经商一途。”   此时李晶注意到了侯卫东的走神,她笑道:“怎么心不在焉,是不是到了沙州就想着新婚燕尔的漂亮妻子,你的新娘子叫张小佳?”   “嗯。”   “我以前就听说过她的名字,不是从你这里听说的,她现在是建委办公室副主任?”   李晶说起小佳自然无比,仿佛是多年好友,并没有因为两人的热吻而有丝毫心理负担,侯卫东尴尬地道:“她从建委调到园管局了。”   园管局是新成立的单位,李晶还没有与其打过交道,奇怪地道:“建委是好单位,你夫人怎么想到园管局去。”   “人各有志,她愿意搞业务,不想在综合部门。”   “你夫人在园管局什么部门”   “计财科任科长。”   李晶抿嘴一笑道:“计财科也算是综合部门,而且是有实权的综合部门。”   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侯卫东用手朝楼上指了指,道:“他什么时候出来?”他并不知道李大嘴到了什么地方,只是觉得他应该在楼上。   李晶撇了撇嘴,道:“李大嘴喜欢折腾,谁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你是回家睡觉还是留在这里,四楼有客房。”   侯卫东打了一个哈欠,道:“我还是回家睡吧。”   看着侯卫东坐着老柳的车离开了都市农庄,李晶心情颇为复杂,如果侯卫东留了下来,说明他将新婚妻子抛在了脑后,他是一个坏男人,并不值得留恋,可是他选择了离开都市农庄,李晶心里又空空的,枉然若失,自我宽慰道:“臭男人都是这个样子,还看得少吗。”   侯卫东到了新月楼的家门口,已经一点钟,他知道小佳半夜都城将房门反锁,就站在门口打了一个电话。   “喂,老公,现在几点了,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   “我在家门口,快开门。”   小佳也才睡不久,听说老公在门外,连忙穿着睡衣到了客厅,透过猫眼,见侯卫东一脸疲惫地站在门外,急忙开门。   “大半夜的,在哪里疯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小佳一边唠叨,一边给侯卫东端了一杯凉开水,道:“在客厅坐几分钟,然后去冲澡。”喝了两口凉开水,小佳又将几片冰梨片端过来。   “老实交待,这么晚了到沙州来做什么。”   侯卫东早就将托词想好了,道:“张木山现在是我的衣食父母,我要全程陪同他,否则在祝焱那里交不了差。”   小佳没有深究侯卫东的话,陪坐在身旁,道:“今天晚上我陪谢姐打麻将,她说局里让我到西农脱产进修一年,专攻园林规划。”   “你是计财科长,为什么去学园林规划?”   “在一个单位,没有专业,不懂业务,发展要受到限制,工作起来难处也大,在建委的时候我就尝够了滋味,这也是我想调出建委的原因之一。”   小佳头靠在侯卫东肩上,满脸是幸福小女人的表情,侯卫东猛然间想起,在晚上与李晶拥抱着跳舞,而李晶用的香水很特别,若是小佳闻到这香水味就麻烦了。   他连忙站起来,道:“我去冲澡,一起来洗鸳鸯浴吧。”小佳脸有微烫,道:“我才洗了,在床上等你。” 第208章 拉锯(上)   一夜激情,自是畅快淋漓。   小佳睁开眼睛之时,窗户已是明晃晃一片,她翻身抱着光溜溜的侯卫东,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必是说我们这种小夫妻。”她趴到侯卫东身上,又用嘴巴寻着侯卫东的胸膛,不断用舌尖亲吻着。   小佳虽然苗条,可是也接近一百斤,侯卫东醒来之时已是满腹尿意,此时被小佳压在身下,连忙道:“投降,我要拉尿。”   看着侯卫东狼狈窜向卫生间,小佳很开心,无意中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看,立刻大叫着从床上跳起来。   “哇,糟了,我要迟到了。”她飞一般下床,道:“完了,今天要开党组会,我要列席会议,卫东,快点开车送我上班。”   侯卫东蹲在厕所里,道:“我昨天喝了酒,没有开车,坐别人的车回来的。”   小佳旋风一样把牙刷了,草草化妆便匆匆跑出去,在门口回头道:“老公,这个星期五早点回来,我们回家吃饭。”   小佳走了,家里就如少了些什么,侯卫东穿着宽大的短裤,在家中转来转去。   除了主卧以外,家里还布置了一间书房,一间活动房。活动房里安装了一个颇为精致的麻将桌子,屋角还特意布置了一台开水机,开水机旁还有两个单人沙发,单人沙发是红色,沙发、椅子都是女式风格。   侯卫东见麻将桌下面有零散的瓜子壳,便取了扫帚,仔细地把屋子扫了一遍,又取了抹布,将麻将桌子也抹得干干净净,在抹桌子的时候,发现桌子地下有一张名片,捡起来一看,却是段英的名片。   名片正面是:“沙州日报,记者,段英,电话XXXXXXXX,手机XXXXXXXXXXX”背面是:“关注百姓生活,传达人民心声,沙州日报是百姓贴心人。”   手机号码很简单,好记,侯卫东念了一遍,号码就记住了,他顺手把名片放回原位,继续打扫清洁。   弄完活动室,又来到书房,书房很干净,基本上一尘不染,用不着做清洁。   侯卫东坐在宽大的电脑椅上,转了两圈之后,打开了电脑,看到电脑桌面上的图标,便顺手将证卷之星打开。   前一阵子,大嫂江楚疯狂地迷上了炒股,过年之时,侯家几兄妹聚在家中团年,江楚就在侯卫东耳边大念股经,加上社会上炒股是一种时尚,侯卫东就开了一个户头,在七块九的价位上买了二万股上海金陵。   买进上海金陵以后,这只股票就一直在横盘,他看了几次,也就没有多大兴趣,就让这只股票在盘中自由沉浮。   电脑速度慢,网速也不快,证券之星就如不爽快的女人,啰嗦了半天才打开,昨日上海金陵收盘在六块三,侯卫东背靠宽椅,心算了一下,半年多时间,他已经损失了三万多块钱。   “难怪报纸上的股评都要加上一句股市有风险,原本真不是假话。”很多真话明明白白说出来,可是大家总不相信,很多真理用浅显道理讲出来,可是人们总是吃了亏才明白。   侯卫东对股市了解得不深,他只是看过一个故事,大意是一位股票投资人让一只大猩猩朝一张印着股票名字的靶子扔飞镖,然后就买了飞镖扔中的十只股票,一年以后,他买的十只股票总体走势基本与大盘相同。   侯卫东对这个故事印象很深,也基本上同意他股市不可测观点,他买股票时恰恰翻了一篇介绍《金陵春梦》的小说,所以就买了一只叫做上海金陵的股票,现在,他为自己的选择方法付出了代价,半年损失了三万多。   侯卫东试着给大哥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人正是大嫂江楚,“嫂子,我是侯卫东,你的股票现在情况如何,刚才看了上海金陵,亏了三万多。”   江楚这几日早就被大盘连续阴线弄得神经兮兮,听到侯卫东的电话,道:“老三,我买的股票全部套住了,我根本不敢去看盘,天天都在下跌,投入二十来万,才亏三万元算小的。”她很敏感地道:“老三,你的钱暂时不能还,如果现在割肉,损失会很大的。”   侯卫东打断道:“大嫂,怎么一家人说两家话,我没有让你还钱的意思。”他解释道:“我亏得多,只是打电话过来交流两句炒股心得体会。”江楚这才松了一气,热情地道:“我这里有几本经典的炒股书,你过来拿两本,炒股不学习,迟早要亏钱。”   “好吧,有空我过来取。”   侯卫东从冰箱里取出牛奶、面包,草草吃了早饭,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就给李晶打了电话。   李晶躺在床上,半边胸膛都在外面,在电话里声音懒懒的,道:“这么早就把我吵醒了。”   “太阳早就照屁股了,你还懒在床上,今天下午马县长以及分管工业的高县长要正式约见张木山,青林镇的党政一把手也要参加,我得赶回去,能不能派柳姐送我回去。”   李晶这才来了精神,道:“张木山是尾大鱼,他嘴边掉点面包渣子,我们精工集团也就能吃饱了,我得把他盯紧了,十点钟我们准时出发,我到新月楼下面来接你。”   侯卫东对于李晶的敬业精神是真心佩服,挂断电话后,心道:“如果国有企业的掌门人能有李晶一半的敬业精神,国有企业也不会如今天这样一片破败。”   十点钟,柳大姐准时将车开到了新月楼。   车还没有到益杨,秦飞跃就给侯卫东打来电话,道:“侯镇,你在哪里,中午我想约张总见个面,增加感情,沟通信息,庆达公司项目很多,开发区欢迎他来落户,吃饭的具体位置你来定。”   侯卫东这次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之上,李晶也没有邀请他坐在后排,接过电话,回头对李晶道:“开发区的秦主任想请张木山吃饭,你能否帮着穿针引线。”   “秦飞跃吗?”   “是他,你认识?”   “当年我还是沙道司的办公室主任,想在益杨乡镇企业投资公司贷款,和杨总一起找过他,当时他在当副局长,分管乡投公司。”李晶又道:“他当时给沙道司贷款一千万,解决了沙道司的燃眉之急,只是后杨总出了事,沙道司就没有和益杨乡投公司再打过交道,此事过了好几年,他不一定记得我。”   侯卫东道:“秦飞跃后来到了青林镇当镇长,是我的直接领导,他记不住别人,肯定能记得你,呵,美女总是让人忘记犹新的。”   “再过几年,我也成老太婆了,说不定你见面都不敢认。”   李晶说笑着,从手包里取过手机,给张木山打了过去,声音很温柔:“张总,今天中午在哪里吃饭,开发区秦主任想请你吃饭,我和卫东作陪,你要给我点面子啊。”   “嗯了,不行,你必须要过来。”   张木山对李晶一直很好,听到李晶在电话里作小女儿态,道:“好吧,我把其他人推了,在哪个地方吃饭。”   李晶早就想好了地点,也没有跟侯卫东商量,道:“今天安排在城外的张家水库,那里的清汤草鱼味道很地道,鱼很新鲜,又没有喂过饲料。”   等到侯卫东赶到张家水库的时候,秦飞跃带着几个部下早已在水库大坝上等待。   “秦主任,这是精工集团的李总。”   秦飞跃一身白色短袖,很有风度与李晶握了手,道:“李总,欢迎精工集团到开发区投资,我们将以为入驻企业投供最优质的服务。”李晶此时显得很矜持,微微笑道:“秦主任的大名我是如雷贯耳,以后请多多关照。”   秦飞跃看了几眼李晶,道:“我怎么看着李总面熟?”李晶笑道:“秦局长贵人多忘事,以前我在沙道司,和杨总一道找过你。”   秦飞跃一拍脑门,“我想起了,当时你是办公室主任。”   “对,好几年的事情了。”   秦飞跃感叹一声:“杨总可惜了,这么能干一个人,为人又很实诚。”   两人点到为止,都没有深说此事。   说话间,又有两辆小车出现在大坝前。   张木山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登上了张家水库的最高观察点,微风吹动湖面,波光磷磷,好一派湖光山色。   “肯定是李晶的主意,她知道我最喜欢自然的景致,在宾馆吃饭哪里有这样的味道。”   在走上观察点的时候,李晶就紧跟在张木山后面,侯卫东和秦飞跃自然而然地掉在后面,秦飞跃低声道:“沙州有六个开发区,每年都要排座次,老弟要多使点劲,争取将项目落户进来。”侯卫东道:“秦主任,我尽力而为。”   一条小船划到了水库中间,一人站在船头,撒开大网捕鱼。   秦飞跃道“刚捕上来的鱼,就用这水库的水煮了,放油、盐和老姜,起锅时放点葱花,别有一番味道。”   张木山见识过岭西各种级别的开发区,对秦飞跃的心思知之甚深,他很懂谈判技巧,只谈风月,不谈正事,道:“前天在青林山上打了野猪,今天又在张家水库吃清水鱼,确实不虚此行。”   秦飞跃手下将开发区的精美画册带了上来,他不失时机地道:“张总,我给你介绍一下益杨开发区的情况。”   看到秦飞跃如此费尽心思,侯卫东暗道:“益杨开发区没有任何明业的区位优势,招商引资工作确实太难了。” 第209章 拉锯(中)   “真是风水轮流转,今朝到我家。”   看着益杨马有财县长带着一帮政府官员来到了会议室,面无表情的张木山心里颇不平静,暗地发出了感慨。   想当年价格双轨制的时候,他为了能够拿到化肥的批条,曾经在岭西一位科长家门口站到晚上两点钟,而这位科长喝得醉醺醺回家,见面之后根本不理他。   如今,庆达集团和张木山成了岭西各地的座上宾,从某种程度来说,各地为了招商,给了他们不少超出法律的特权,诸如警察站岗保护商人嫖娼等等事情就流传于各地。   改革之父曾经诙谐而有针对性地说过:“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猫”,这个朴素道理,经受了改革开放实践的考验。在GDP的指挥棒之下,各地政府互相较着劲,“不管黑猫白猫,招到商才是好猫”,这已经成了各地政府官员的共识,企业什么性质已经并不重要了,只要投资就是优秀企业家。   马有财县长身边左边坐着高副县长,右边坐在计委杨大金主任,青林镇党委书记粟明、代理镇长刘坤分坐两侧,官员的正对面则是庆达公司老总张木山以及他的副手们。   侯卫东参加谈判也是偶然,他和李晶正在陪着张木山吃早饭,委办刘涛和计委杨大金也来到了宾馆,刘涛是来给张木山送县委办的小礼品,计委杨大金专诚来请张木山参加上午的谈判会。   侯卫东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侯卫东与刘坤坐在一起,落座之时,侯卫东主动道:“刘镇长,祝贺。”刘坤当一把手时间不长,说话表情已经有了一把手的味道,也很客气地道:“侯镇到了领导机关,以后要多多关心我们这些乡镇干部。”   由于选举事件,侯卫东与刘坤一直不和,最开始互相不说话,后来是面和人不和,如今两人各有发展机遇,就开始掩饰当初的不愉快。   会议开始,马县长开始致欢迎辞:   “尊敬的张总及庆达公司的朋友们,我谨代表益杨县人民政府和七十万益杨群众,对来到益杨考察的张总一行表示热烈的欢迎!”   益杨是一座古城。一千年历史文化的积淀,赋予了益杨人民勤劳务实、创新思变的优秀品质,这是益杨必定崛起的基本条件。益杨又是发展中城市,和东部城市以及岭西的地区级城市相比,我们有很大的差距,差距意味着落后,但也意味着发展潜力。   “益杨有着丰富的自然资源,煤、铜、石灰石等资源丰富,是一座有待开发的宝藏,我代表政府,真切地希望与庆达集团合作,双方一定会取得共赢。”   马县长致完欢迎辞,就由分管工业的高县长介绍益杨县招商引资政策,随后由青林镇党委书记粟明介绍上青林的矿产资源。   高县长和粟明介绍的情况,张木山心里都很清楚,庆达集团在上青林投资建厂的思路已经很明确了,但他并不急于表态,谈判是个技术工作,此时拖一拖,会给公司争来更大的利益。   庆达公司副总黄亦舒刚过三十岁,他是岭西企业罕见的海归,张木山有意让他当公司总经理,不少重要业务都交给他来办,此时,黄亦舒他手里握着一枝大号的钢笔,是哪种很老式的大肚子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着一些数据。   在他笔记本的另一页,写着二十几个字,“土地征用及拆迁安置、上青林公路硬化、三年退税、贷款。”这是需要在谈判中解决的问题。   等到益杨方面介绍完情况,张木山从鼻梁上取下眼镜,随手放在桌上,道:“庆达集团是岭西五十强企业,也是唯一进入五十强的民营企业,集团总资产在去年达到了二十个亿,主营业务是建筑、交通以及相关行业,这一次很荣幸受邀来到了益杨,通过三天的考察和学习,对益杨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下面请集团副总黄亦舒先生代表集团就具体问题与益杨政府进行交流沟通。”   黄亦舒是一口美国味的普通话,道:“庆达集团有一个五十万吨水泥厂项目,我公司在岭西各地都作为考察,上青林是一个备选地之一,在上青林铁肩山下有一块平地,地势开阔,还有一个五亩左右的水塘,较为适合建厂。”   高县长脸上隐有喜色,扭头问粟明道:“上青林铁肩山,你们知道吗?”   粟明和刘坤两人都不清楚这个偏僻的地名,都向侯卫东看来,马有财心知青林党政一把手都不知道这个地名,不禁皱了皱眉。   侯卫东与粟明对视一眼,道:“铁肩山在独石村与尖山村之间,是一块比较平的坝子,约有三百亩左右,独石村和尖山村各占了一半,约有三十来户人家。”   黄亦舒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一块土地,独石村有十九户,尖山村十七户。”   马有财的神情这才缓和一些。   粟明额头冒出了几滴冷汗,心道:“幸好侯卫东在这里,否则丑就丢大了。”看着略有些卷发的刘坤,心里就有些抱怨,“刘坤当个副书记还不错,当一把手则能力不够,如果是侯卫东来当代理镇长,我可就轻松了。”   随后谈判就进入了互相试探火力的阶段,土地征用、三年退税等问题都很具体,杨大金是多年的计委主任,和高县长一起成为谈判主力,只是双方要价相差不小,整整一上午,全部问题都没有达成共识。   侯卫东虽然参加会议,但是他实际上是一个局外人,只是听着双方讨价还价。   转眼间就到了十一点四十分,马有财深悟“讨价才是买货人”的道理,见庆达集团寸步不让,反而觉得有戏,趁着争论告一段落,笑道:“时间也不早了,工作要紧,大家身体也要紧,今天上午就到此为止,中午就由青林镇作东。”   他开玩笑道:“粟书记,庆达集团是省城大公司,你们可要拿点好东西来招待。”   中午这餐饭,杨大金早已给粟明交待过,粟明准备得很充分,道:“青林别的没有,就是野味多,在上青林有著名的腊山鸡,这是民间手艺,传承了几百年了,今天就请张总、黄总等尊贵客人尝尝民间美食。”   张木山“呵、呵”笑道:“上青林的野味可真是让人垂涎欲滴,就算是水泥厂不能落户上青林,我也准备投资搞一个狩猎俱乐部。”   马有财道:“君子一言。”   张木山道:“驷马难追。”   宾主融洽,开了两瓶张裕红酒,用来调节气氛。   酒宴之上,益杨县政府以马有财县长为主,青林镇有粟明和刘坤,侯卫东就与计委和府办的工作人员坐在一桌,自然地沦为了配角,好在上青林腊山鸡确实味道不错,他抵头啃骨头,满嘴留香。   吃了午饭,才一点钟,张木山等人就回宾馆,粟明、刘坤被杨大金叫到计委商量对策,侯卫东自回组织部。   下午的会谈定在两点,侯卫东站在办公室门口犹豫了一会,虽然祝焱让他全程陪同张木山,可是中午聚餐之时,会议主持者计委杨大金并没有邀请他参加下午的谈判。   “祝焱只是让我陪同张木山,我陪了三天,也算是完成任务了。”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侯卫东决定不参加下午的谈判。   刚过两点钟,郭兰便准时推门而入,见到侯卫东坐在桌前看报,道:“咦,你怎么回来上班来了?”   侯卫东笑道:“几天不回来上班,如果组织部不要我了,那可就惨了。”   郭兰很淑女,身上带着书香门弟之家熏陶出来的落落大方,听着侯卫东的玩笑话,也就淡淡一笑,道:“你回来得正好,县里准备召开一次科技人才队伍建设的大会,大会由我们科来筹备,老詹请了病假,我正在愁忙不过来。”   她到文件柜中取了一个卷宗,道:“这是去年科技人才队伍建设地卷宗,你先看看,我先写会议方案。”   流传很广的办公室语录讲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郭兰气质接近于芬芳的茉莉,很能镇定人的神经,侯卫东安静地看完卷宗,两人不时交流几句,时间也就按照相对论的规律跑得飞快,一会就到下班时间。   侯卫东将卷宗放好,道:“下班了,我先行一步。”郭兰为了避嫌,一般不坐侯卫东的车,这一点侯卫东很清楚,因此,尽管两人顺路,侯卫东也并不邀请郭兰做车。   刚出门,就见到县委办刘涛走了过来。   “今天下午与庆达的座谈会你没有参加吗?”   “没有参加。”侯卫东补充了一句,“谈判是计委在主持,他们没有通知我参加下午的。”   刘涛道:“张木山带着人回岭西了,祝书记和马县长都很生气,你跟去一趟。” 第210章 拉锯(下)   益杨县委书记祝焱与县长马有财先后走进了常委会议室。   五十万吨的水泥厂,对于益杨经济相当重要,因此,当张木山和黄亦舒借故离开益杨以后,祝焱立刻要求召开紧急会议。   由于庆达集团两位主角突然离开了益杨,负责谈判的计委主任杨大金心里颇为忐忑,道:“黄亦舒认为上青林土地价格太高,要求我们还要下降一万,我们土地报价是两万元一亩,这点钱安置了拆迁户也不够,县财政还要贴一部分,粟书记正在规划青林新场镇,对这个情况最清楚。”   马有财道:“粟明,你说说。”   粟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道:“青林老场镇受到公路和青林山的限制,向东发展不开,只能向西拓展,目前正在编制新镇方案。”   马有财打断道:“直接说价格。”   “场镇后面的土地是四万块一亩,铁肩山虽然较偏,每亩也在三万块钱左右。”   由于另有要事,马县长没有参加在下午与庆达集团的谈判,听说张木山和黄亦舒在谈判以后居然打道回府,只留下了办公室小贾留守益杨,这让马县长很是意外,道:“除了土地问题,他们还有什么要求?”   杨大金道:“除了土地,他们还提出两个问题,一是免税三年,二是要将泥结石公路硬化。”   庆达集团两位老总匆匆离去,让高副县长很没有面子,他道:“这个黄亦舒听说是留洋博士,到洋鬼子的地方混了几年,学会了他们的贪婪,恨不得我们把土地白送给他们,把国地两税全部免掉,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马有财道:“公路硬化是我们的责任,这个可以答应他们,国、地两税不能免,不过我们可以考虑由县财政部分返税,这是惯例。”   经过一天谈判,杨大金被张木山的态度迷惑了,他摸不准张木山的真实意图,道:“石灰石也不仅仅是上青林才有,整个青林山系都出产石灰石,真州地区梁武县也同样产石头,也是庆达集团的建厂地之一。”   马县长追问道:“你是意思是什么?”   杨大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建议适当让步,请领导考虑。”   祝焱没有表态,手里的钢笔在纸上胡乱地画着圆圈,这时插嘴道:“商人嘛,总是要追求利益最大化,瞒天要价,坐地还钱,也很正常。”   马有财点头道:“祝书记是一针见血,嫌货才是买货人,若是庆达集团不想在益杨投资,他们根本不用提这么苛刻的条件,所以,我们这要谈,最后互相要妥协,才能签合同。”   祝焱又听大家讨论了一会,忽然道:“侯卫东,你陪了张木山三天,说说你的想法。”   马有财只在三年前见过侯卫东一次,一时想不起这个年轻人是谁。   侯卫东面对县委书记和县长,也并不怯场,其信心来源于对上青林的了如指掌,“我在上青林工作了三年,对上青林石场很熟悉,我判断庆达集团十有八九会投资上青林。”   “我的理由有三条,一是水泥厂一般需要靠近原材料基地,上青林是沙州最大的原材料基地,我去过梁武县,他们的矿石虽然品质也不错,可是埋得较深,开采难度比上青林大得多,也就是成本要高得,作为大型水泥厂,这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侯卫东当年搞碎石协会的时候,与秦大江等人专门到全省较大的矿石基地考察过,也去过梁武县,因此印象很深。   “理由之二,沙州近年来发展迅猛,建设规模比真州大得多,距离岭西也近,区位优势强于真州,而且上青林有交通优势,梁武的石场在罗盘山上,距离县城一百多里,距离真州至少有四百里,道路条件也很差。我们这里从上青林到沙州是一路通畅,到岭西不过五个小时。”   “理由之三,我跟张总接触了好几天,他下乡当过知青,又当过兵,是一个办实事的人,我从其言谈中感觉到他对上青林很感兴趣,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感觉。”   侯卫东越谈信心越足,道:“综上所述,我认为张木山老总会选择上青林建厂。”他笑了笑,道:“如果他选择梁武,也就不会成为岭西的优秀企业家。”   祝焱眼睛一亮,暗道:“这个小伙子还真不错,与我的看法基本一致。”   等侯卫东说完,他不紧不慢地道:“刚才听了大家的意见,我也谈谈想法。”   众人都认真地听着县委书记发言,手中的笔更没有闲着,飞快地在纸上划动着。   “不管张木山是什么态度,只要他们没有跟梁武那边签约,都不能放弃,我们是共产党员,为了益杨的利益,要拿出点厚黑精神,将这事一追到底。”   “我建议成立益杨水泥厂项目领导小组,由马县长挂帅,高副县长具体来抓,成员包括计委杨大金,青林镇刘坤,还有侯卫东。”   祝焱手指在空中点了几点,道:“侯卫东要与本职工作脱钩,专心致志地做好水泥厂引资项目的工作,什么时候水泥厂签约,你才能回组织部上班。”   侯卫东在青林镇自由惯了,让他规矩地坐在组织部综合干部科办公室抄抄写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祝焱这样安排,给了他很大的活动空间,很合其心道,他表态道:“祝书记放心,我一定拿出厚黑精神,把张总盯牢了。”   祝焱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心道:“侯卫东不过二十六、七的年龄,居然敢在县委书记和县长面前侃侃而谈,没有半点怯场,真是少年可畏。”   县委办主任季海洋是常委,平时事情也挺多,祝焱早就想再找一个随行秘书,却一直没有合适的,今天他对侯卫东有了些兴趣。   散了会,粟明把侯卫东叫住,道:“侯领导,到了益杨地盘,你不请家乡人请饭。”粟明知道侯卫东有钱,不介意宰他一顿。   “什么领导,粟书记别涮我。”   粟明道:“组织部是干部娘家,出来见官大一级,我喊声领导没有错。”   “见官大一级是戏里的钦差大臣。在哪里吃,粟书记点地方,但是不能点益杨宾馆,我已经在里面吃得反胃了,翻来覆去就是哪几样菜,没意思。”   粟明对刘坤道:“刘镇,你是益杨城里人,哪里菜最贵,我们就到哪里去,千万别客气。”   刘坤初当一把手,神情间还没有完全放开,故作潇洒地道:“论好吃,其实有些小馆子还真不错,有一家馆子叫做懒得起名,环境不错,味道也好,是正宗的古典川菜。”   侯卫东又道:“我给秦主任打个电话,把他一起约出来。”   秦飞跃在青林当镇长之时,与书记赵永胜斗得不亦乐乎,粟明是进了镇党委的副镇长,自然也成了双方统战的对象,所以,粟明与赵、秦两人的关系都不错。   粟明、侯卫东、刘坤坐了一会,秦飞跃就赶了过来,进门就拱手,道:“俗务缠身,让各位久等了。”坐定以后,解释道:“沙州日报来了两个记者,说是要采访我,等了半天又不来。”   热菜很快就上来了,海椒和花椒轰炸下的鸡块,几双筷子就如探险家一样,在双椒之下寻找着宝物——鸡块,由于鸡块少,大家吃得满头大汗,兴致勃勃。   秦飞跃手机猛地响了起来,“喂,陈记者,我等你们好久,以为你们不来了,吃饭没有,我刚刚拿到筷子,这样吧,你到懒得起名餐馆,我们边吃边聊。”   放了电话,秦飞跃感叹道:“这些记者不能得罪,我们是一线干部,难免不出些差错,如果被记者盯上了,不知惹多少麻烦。”   当秦飞跃出门接记者时,侯卫东突然想到:“沙州日报的记者,如果是段英,就尴尬了。”正想着,秦飞跃就带着人进来了,第一个记者是一个头发掉了一半的中年人,第二年记者却是穿着红色两件套裙子的段英。   刘坤脸色已变得格外苍白。 第211章 这事(上)   侯卫东、段英和刘坤三人各人心事,屋内空气如凝结一般。   秦飞跃并没有注意到刘坤已是呆若木鸡,介绍道:“我给大家介绍,这是沙州日报的陈记者,这是段记者。”随后他又介绍侯卫东、粟明、刘坤等人,他开了一句玩笑,道:“段记者可是聪明能干的美女记者,以前在益杨日报工作过。”   粟明热情地道:“欢迎陈记者和段记者到益杨来,多多宣传益杨。”他拿出一张名片,用双手递了过去,道:“现在是信息时代,好酒也怕巷子深,益杨山清水秀,又是益杨新兴工业强镇,只可惜养在深闺人未识,陈记者和段记者有时间到青林镇来走一走,肯定有你们感兴趣的题材。”   陈记者承包了沙州晚报的广告版面,他特别注重联络各种关系,见到粟明的名片,知道这是一个能拍板的人,笑容就很灿烂,道:“我们搞完开发区专版以后,你先到青林镇去跑一跑,挖一挖青林镇的热点。段英是益杨报社出来的,对青林镇应该不陌生,这事由她来主办,也算为家乡出力。”   粟明脑袋灵光,道:“欢迎段记者到青林镇来采访,如果这一次有空,就顺道到青林镇采访。”   此时庆达集团正在考察青林镇,如果能在沙州日报出篇报道,对于青林镇是有百益而无一害。   段英进屋以后,侯卫东就用眼睛余光观察着刘坤的表情,见他一语不发地坐在一旁,也不同段英打招呼,心道:“刘坤气量终归浅了,他与段英毕竟好过一场,见面打个招呼很正常。”   他趁着粟明说话间隙,主动道:“段英,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段英离开益杨的时候,曾经与侯卫东渡过了疯狂之夜,这以后两人都没有联系过对方,这一次到益杨采访,她在车上就想象着与侯卫东偶然相遇的各种情景,没有想到居然就真的遇上了,而且还遇上了自己并不想见到的杨坤。   段英公事公办地道:“侯镇长你好。”   秦飞跃道:“侯老弟,你认识段记者?”   侯卫东见段英神情很平静,态度很冷淡,心里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答道:“段英曾经到上青林采访过碎石协会。”他为了照顾刘坤面子,有意隐瞒了三人是大学同学的事情。   粟明高兴地道:“段记者采访过碎石协会,那太好了,这几年青林镇发展很快,如果深度挖掘,肯定有新题材。”   陈记者见到粟明态度很殷切,就开始抛绣球,道:“今年国庆,我们沙州日报准备搞一个祝贺全市人民国庆快乐的专版,这是一个宣传青林镇的好机会,只是版面有限,竞争很激烈,我与粟书记一见如故,准备为青林镇特意留下一个版面。”   广告部自然需要有人投钱打广告,这是报社的一笔巨大的收入,也是陈记者的一笔外财,因此,他每到一处都要留心各种资源。   果然不出陈记者所料,粟明对广告很感兴趣,以前青林镇的宣传最多能达到益杨日报这一级,今天意外地认识了沙州日报的记者,他也很高兴,道:“国庆能在沙州日报发广告是好事,到时我再与你联系,我还有一个想法,青林镇作为逐渐迈入工业镇的乡镇,在沙州具有一定的典型性,陈记者,能不能对青林镇的发展作一个系列报道,这肯定能成为有价值的报道。”   粟明见陈记者一幅很感兴趣的样子,又道:“我知道你们很忙,但是谁叫我们一见如故,采访中产生的车船费、生活费等费用,青林镇可以解决一部分。”   陈记者暗道:“都说乡镇干部是土老冒,其实不尽然,粟明就很有水平,知道在媒体上打软广告。”口中道:“这事我要跟老板商量,沙州日报版面很紧张,重点宣传报道已经安排到了国庆以后,能不能挤出版面要加报社查一查才清楚。”   粟明道:“陈记者肯定能想到办法的。”   屋内气温高,虽然开着空调,陈记者头顶上还在冒着油光,他脸上露出为难之情,隔了一会,道:“既然粟书记开了口,我就去想想办法,如果沙州日报的版面实在拿不出来,对青林镇的报道可以放在副刊上,这个我是有把握的。”   粟明与陈记者谈版面问题,段英就拿出采访本子,又向秦飞跃询问几个具体问题,这几个问题段英其实早就弄清楚了,现在提问只是免得尴尬而已。   基本谈完了正事,粟明兴致很高,对秦飞跃道:“秦主任,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喝酒了,今天要向老领导多敬几杯,同时祝贺侯老弟步步高升。”   侯卫东忙道:“粟书记,我现在白兵一个,哪里谈得上高升。”   粟明笑道:“虽然老弟暂时由领导职务变成了非领导职务,但是祝书记多次点到你的名字,很不容易啊,老弟过不了多久就会有重任,这一点我敢打包票。”   秦飞跃亦道:“侯老弟别谦虚,我听小道消息说,祝书记有意让你给他当秘书,祝书记很有可能到沙州任副市长,你跟着祝书记,前途一片光明。”   这个消息反而让侯卫东吃了一惊,他调到益杨组织部来,就是为了能调到沙州地区组织部去,如果留在祝书记身边当秘书,则计划就会被打乱,他暗道:“调到沙州组织部,无疑对发展有极大好处,不过,能跟着祝焱也不错,如果他调到沙州去当副市长,自己又有了新机遇。”   秦飞跃、粟明、侯卫东与刘坤都是或者说曾经是青林镇的重要领导干部,此时各有际遇,混得都还不差,成功者们聚在一起,出了吃吃喝喝以外,也是为了拉拢关系,说不定这种关系哪一天就会用到。   赵永胜执掌青林镇七、八年,他在青林镇之时一直处于权威地位,哪怕是与秦飞跃较劲之时,他也占着上风,更别说与粟明搭档之时,以前这种聚会,都以他为中心。   不过人是很现实的,如今赵永胜因为基金会一事被贬,失了权力,虽然他也在城里,这种聚会也就没有请他参加了,这一点,粟明、侯卫东等人心照不宣,侯卫东只能暗自感叹:“人走茶就凉,树倒猢狲散,这两句话说得当真不错。”   这一顿饭对于刘坤来说,吃得好没有滋味,段英就如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心中,更可恨的是,这一根刺经过沙州的熏陶,变得更加成熟和迷人,想着段英高耸的胸膛或许就被其他男人蹂躏,他心中就在滴血。   另一方面,尽管他是益杨县最年轻的镇长,可是在今天这个场面里,他的风采仍然被侯卫东压着,他暗道:“我是益杨县最年轻的镇长,而侯卫东不过是普通办事员,也不秤一秤自己的份量,在我面前牛个鸡巴。”   刘坤一言不发,只是低头吃菜。   段英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侯卫东与刘坤身上。   侯卫东面色黝黑,一头短发直冲冲的,显得精力旺盛,男子汉味道很足,而刘坤皮肤象极了其母,如象牙一样洁白,加上略有卷曲的头发,可以说也是极为英俊。   刘坤与段英差不多同居了两年,要说没有感情也是假的,可是这感情脆弱得连她自己也吃惊,两年共同生活居然抵不上与侯卫东的春风一渡。   她离开益杨以后,为了重新迎接新生活,从来也没有与侯卫东联系过,即使有两次受到小佳邀请到了新月楼,她也做到了心如止水,原本以为侯卫东已成为生命中的过客,可是今天见了面,她突然发觉,侯卫东居然暗自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稍遇到阳光雨露,就如种子一般会发芽。   吃完晚餐,天已微黑,陈记者和段英就回到了益杨宾馆,陈记者是多年老记者,关系网多,还在电梯上就被一个电话叫走,段英就一个人回到宾馆。   看了一会电视,甚觉无聊,她又看了一会采访笔记,开始拟报到益杨开发区的题纲,这个题纲她原本已有了一个大概,今天却始终集中不了精力,题纲就总觉得不如意,修改几遍,时间已经到了十点,她仍然不满意。   段英心绪烦乱地放下笔,下楼去买得零食,甜甜的巧克力能让人心情愉快,这也是她独局沙州得来的经验。   电梯到了三楼,停了,侯卫东豁然出现在电梯门口,两人都吃了一惊。   侯卫东刚从梁必发的酒桌上逃离出来,到了电梯口,心里还道:“这个梁必发,当真是疯子,居然要一人喝一瓶白酒再碰杯。”电梯门打开,他抬脚就进了门,赫然就见到里面是段英,他楞了楞,随口道:“段英,下楼?”   “我去买点零食。”   到了大厅,侯卫东问道:“你到哪里买零食?”   侯英用手指了指,“隔壁有一家超市。”   两人不咸不淡地对答了几句,都有些尴尬,出了大厅门,段英沉默着。   侯卫东道:“我先走了。”他觉得这话太冷冰冰了,又补充了一句,道:“有空联系。”   段英神情不定,低声道:“你走吧。”   开着汽车,还没有到达沙州学院,手机就响了起来。 第212章 这事(下)   沙州学院依然是那么的幽静,路灯灯光在树叶上跳动,昆虫躲在草丛中鸣叫,盛夏时节,许多昆虫将在这个季节将生命之花灿烂开放,到了秋天,它们就要走完短暂的一生。   生命苦短,是许多昆虫的宿命。   侯卫东此时全然没有欣赏这大自然的美景,他很头疼段英的邀请,左手掌着方向盘,右手握着电话,道:“段英,今天晚上喝多了酒,头痛欲裂,实在是出来不了,改天我请你喝茶。”   段英打这个电话也是一时冲动,可是听到侯卫东在电话里委婉地拒绝了自己,仍然格外伤心,道:“见一面也这么难吗,我心里闷得慌,想找人说话。”   侯卫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道:“益杨宾馆外面新开了一家雨打芭蕉茶楼,装修得很不错,我们在哪里见面。”   段英放下电话,为自己的软弱很是后悔,埋怨自己道:“侯卫东明明不愿意和自己见面,为什么还是给他打电话,弄得象是求他见面一样。”她在沙州日报工作时间虽然不长,其工作能力已经得到了肯定,介绍男朋友的更是络绎不绝,沙州的生活与益杨相比,已经有了一次飞跃,原来以为已经能面对侯卫东,可是见了面,仍然举止失措。   和刘坤在一起,段英从来没有这种慌乱的感觉。   “真是神差鬼使,他可是小佳的丈夫,是丈夫,不是男朋友。”段英特意将丈夫两个字在心中重复了一遍。   来到了雨打芭蕉茶楼,一道汽车光就射了过来,随即,侯卫东的皮卡车就滑了过来。   两人并排着就上了二楼,上楼之时都没有说话。   侯卫东特意要了一个靠窗的雅间,雅间里摆着两盘发财树,郁郁葱葱,在柔和的灯光之下,散发着暗绿的色彩。   服务员摆上了一壶益杨绿茶,侯卫东道:“谢谢你了,我们自己倒茶,有事我招呼。”   服务员求之不得,欣欣然离开了房间。   段英身穿红色的二件套裙装,坐在灯光下,红色的衣服将其皮肤衬托得格外的白净,穿红衣很择皮肤,如果皮肤稍黑,穿上红衣就更黑,皮肤白净,穿上红衣则肤色愈发白净。   侯卫东眼光飞快地从段英胸前掠过,问道:“在沙州日报工作如何?”   段英握着精致的茶杯,手心感到一阵温暖,道:“沙州报社是地级报社,格局与益杨报社大不相同,从工作机制、范围、要求等方面来说,都和益杨报社有质的区别。”   侯卫东见段英说起报社来眼中闪过一丝神采,就道:“一个人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是很幸福的事情,祝贺你。”   “每个人的经历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就不一样,我曾经是下岗女工,知道工作的不易,所以不论是否喜欢,这一份工作我都会好好珍惜,先生存,再谈是否喜欢。”   侯卫东见段英很有倾述的欲望,便喝着清茶,听着段英絮语。   “我能得到这份工作,还得感谢刘坤,如果不是他家里将我安排进益杨报社,我根本没有机会进入沙州日报,说不定现在还在四处打工,从这一点来说,我感谢刘坤。”   这一段历史,总是憋在段英的心中,她无法向人倾述,侯卫东是唯一知道所有内情之人,所以,段英谈了几句近况,忍不住又说到此事。   “感谢是一回事,爱情又是一回事,与并不真心相爱的人一起生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刘坤是一个好人,但是从性格上来说他并没有完全成熟,缺少男人汉独立自主的精神,在家里一切听妈妈的,这是我最不满意的地方。”   “刘坤在青林镇工作了几年,进步很明显,现在都当上行政一把手。”   段英摇头,道:“我和刘坤在一起也生活了两年,对他最清楚不过,他能走到这一步,并不是全靠他的本领,朝中有人好作官,这是普遍规律。”   侯卫东想起刘坤母亲——白煞音容笑貌,道:“以刘坤母亲的作风,他家的儿媳妇肯定难当。”   这话让段英深有同感,“我坚决与刘坤分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与他母亲合不来,我还没有进门,与她吵架、赌气的次数就不少了,我很尊重老人,可是她在家里过于咄咄逼人,让我受不了。”   聊着天,侯卫东脑海中禁不住又浮现出与段英的旖旎风光,他咽了咽口水,暗道:“难怪别人都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我怎么总是想着床上的事情。”   聊天以段英为主角,侯卫东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一次嘴,时间也就不知不觉地流去,两人已经没有初见面时的尴尬。   在幽暗灯光下,使侯卫东脸部轮廓有些模糊,却更有男子汉的味道,段英眼光渐渐地蒙上一层薄雾,有如露水一般。   “我经常回忆起离开益杨那一幕,这是我最美好的记忆。”   段英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侯卫东能够听懂,他抬头之时,目光已与段英胶着在一起,粘得分不开。   侯卫东费劲地移开目光,抬头看表,道:“十二点了,我们回去吧。”段英眼神闪过一丝幽怨,她低头站起来,欲说却止,就在侯卫东准备开门的一刹那,她从后面紧紧地抱着了侯卫东。   侯卫东所有的抵抗力就被这一个热烈的拥抱所击败,他转过身,将段英抱在怀中,两人嘴唇贴在一起,互相用力地咬着、吸着、纠缠着。   等嘴唇分开以后,段英道:“我知道你心思,怕我缠着你,破坏了你的幸福家庭。”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说中了侯卫东的心思,他也没有狡辩,实话实说地道:“结了婚,就对家庭多了一层责任,再说小佳是你的好朋友,我有心理负担。”   段英一脸忧怨,道:“我是没福之人,我爱的人却是小佳的男人。”说到此,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就往外流。侯卫东并非婆妈之人,事已至此,直截了当地道:“已经十二点了,回你的房间去?”   “我不想在宾馆,感觉不好,到你家里去。”   此时侯卫东反而轻松了下来,道:“我家里有小佳的影子,你没有负担吗?”   “反正我已经对不起小佳了,到家里又有何妨,这是我和你的最后一次,回到沙州以后,我准备交个男友,再不打扰你。”   话至此,已是无声胜有声。   回到了沙州学院的家,刚刚关上门,两人如干柴遇到烈火一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段英腾出一只手,解开了侯卫东的皮带,又拉开了裤子拉链,一把握住了早已昂首直立的小兄弟,道:“今夜我只想疯狂,让你和它永远忘不了我。”   这一夜,比段英离开益杨之夜还要疯狂,侯卫东强壮,段英丰润,两人能折腾,从卫生间、沙发、床、客厅地板,不停地变化着姿势,当侯卫东第四次将人生精华喷射而出以后,已是凌晨四点,他躺在床上一动亦不想动,一只手放在段英的草原之城上,道:“我累坏了,休息一会。”话音刚落,呼噜声便冲天而起。   段英同样累得够呛,但是女人天然地比男人更有耐力,她平趟在床上,听着侯卫东很有节奏的呼噜声,一时之间,心里有百般滋味。   过了一会,段英将压在小腹有大手搬开,下了床,走路之时,只觉下身有些疼痛,她一瘸一拐来到卫生间,冲洗了一遍身子,又在衣柜里找了一条新毛巾,用开水烫热,然后用热毛巾给侯卫东擦拭身体。   做完这一切,她再上床,头靠着侯卫东的胳膊,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上午十点,侯卫东这才醒了过来,段英正在厨房里坐着早餐,屋里飘满了稀饭的清香。   段英满脸幸福,温柔如水一般,道:“醒了,我煮了稀饭和盐蛋,你将就着吃了。”侯卫东开玩笑道:“你的皮肤真好。”   段英守着侯卫东吃完早餐,又将碗洗了,从厨房出来之时,她神情又显得有些落寞,她道:“卫东,我要回沙州,你不要送我,让我一个人走。”侯卫东也没有挽留,抱了抱段英,只道:“你要多爱惜自己。”   侯卫东到组织部综合干部科办公室的时候,已是下午二点半,有了祝书记的交待,他就成了组织部中最超脱之人,进门刚坐下,老詹就端着茶转了过来,道:“听说庆达集团的老总和副总都走了,祝书记和马县长很生气。”   尽管老詹说此时即客观又平静,侯卫东还是从其话语、表情中体会到一丝幸灾乐祸,道:“座谈才开始,结果还早。”   老詹扯了几句闲话,又溜了出去,郭兰聚精会神地对着电脑,键盘噼啪直响。 第213章 如愿(一)   侯卫东昨晚将荷尔蒙全部转化成了力量,心情特别平静,当办公室杨娜离开以后,他随口问道:“郭科长,竞争上岗什么时候开始?”   郭兰仍然在劈啪地打字,假装没有听见侯卫东的问话。办公室里因为有了女人,也就凭空增添了些色彩,只是这时郭兰冷着脸,色彩也就变成了冷色调。   昨天晚上,民政局请肖部长和科里同志吃饭,在民政局同志的热情劝酒之下,郭兰也就破例喝了几杯啤酒,凌晨一点,她起床上卫生间,刚走到靠近阳台的卫生间门口,隔壁传来了毫不掩饰的呻吟声。   这声音如此特别,具有强烈的穿透力,顿时让郭兰面红耳赤,她从卫生间出来以后,将客厅与阳台之间玻璃门关上,回到了屋内,她禁不住恨恨地道:“侯卫东做事太不检点,和小佳亲热,怎么不把门关好。”   郭兰参加了,张小佳与侯卫东的婚礼,此时,她只以为小佳到了益杨,并没有想到房间内另有其人。   这个声音如妖怪,久久地在郭兰耳边回响,让她总也睡不着,她在床上翻了一会,干脆打开床边台灯,取过一本《笑傲江湖》,细细地品读着,她的阅读口味与多数同龄女子不同,琼瑶、三毛、岑凯伦等女生喜欢的流行作品,她都不甚喜欢,而对金庸小说特别着迷。   对于金庸小说智者看智,仁者看仁,她则从书里的友情与爱情。   凌晨二点,她终于有了睡意,放下书又去卫生间,走到卫生间,隔壁很安静,没有异常声音传出,谁知走出卫生间之时,侯卫东房间再次传来阵阵声浪。   “该死,怎么还在折腾。”   郭兰一阵心跳加速,赶紧回到房间,将门拴紧,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迷糊地进入梦乡。   梦乡中的情景让郭兰感到很羞耻,她和侯卫东在办公室里紧紧拥抱着,最后,她被侯卫东压在了办公桌上,虽然用力挣扎,却被压得越来越紧,在裙子被侯卫东撕下来的时候,她醒了。   第二天,郭兰按时上班,没有见到侯卫东,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下午上班时间,侯卫东也没有来。   正当郭兰心情渐渐放松之时,侯卫东来到了办公室。   见到他,郭兰内心如小鹿在奔腾,她紧盯着电脑屏幕,两只手机械地敲打着键盘,由于常练钢琴,手指格外灵活,这一番机械的敲打,倒也如行云流水一般。   面对着郭兰的奇怪表现,侯卫东莫名其妙,自我检查一番,没有找到有何不妥之处,便闭嘴看报,不再搭讪。   过了一会,老詹又转了进来,进来以后就发布新闻,“听说任林渡调到县委办去了,给赵林当秘书。”任林渡狂追郭兰,在组织部已经不是秘密,郭兰是组织部第一美女,任林渡的行踪也就纳入了老詹视线之中,得知了这一重要消息,便急急忙忙回来宣布。   老詹回来,办公室的气氛顿时活跃。   侯卫东笑道:“任林渡见面总是让我请客,这一次我们要好好吃他一顿。”老詹在一旁起哄道:“任林渡经常跑我们办公室,也应该出血办一次招待了,不能光说不练。”   与此同时,任林渡跟着赵书记上了楼,又回到县委办秘书科,他坐下来以后,给综合干部科打了一个电话,这个号码他打过无数遍,倒背如流。   “喂,我是任林渡,郭兰,我调到县委办去了。”   郭兰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刚才老詹已经发布了这条消息,他正准备让你请客。”   这时县委常委、委办主任季海洋走进了秘书科,对任林渡道:“你要记着给组织部综合干部科侯卫东打电话,让他参加今天下午的接待。”任林渡连忙用手捂了话筒,道:“季常委,我正在出通知。”季海洋点点头,道:“祝书记亲自点的将,让他一定准时参加。”   等到季海洋踱出了办公室,任林渡压低声音道:“对不起,刚才季常委在办公室,侯卫东在不在,我有事情跟他说。”   郭兰将话筒放在桌上,道:“侯卫江,任林渡找你。”   侯卫东接到会议通知,疑惑地问道:“庆达集团张木山要参加会议吗?”   任林渡道:“不是,下午三点半钟,沙州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济道林从吴海县到益杨视察,祝书记亲自点名让你参加接待工作。”   “那我什么时候上来?”   任林渡道:“你等一会就上来找我,我们一起布置会场。”他又神神秘秘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祝书记看上你了,有意调你去给他当秘书,这可是一个好机会,你要抓住。”   侯卫东是第二次听到这个消息,心道:“无风不起浪,看来我真要调到祝焱身边。”放下电话,他对郭兰道:“郭科长,我到委办去帮着布置会场。”   老詹在一旁打趣道:“侯卫东长期吃家饭拉野屎,今年民主评议,你肯定不合格。”   侯卫东道:“老詹,你可要讲讲道理,都是革命工作,不能分了彼此。”他一边说话,一边将桌上报纸收拾整齐,又对郭兰道:“郭科长,今天是济道林视察益杨县。”   济道林在沙州学院的住宅就在侯卫东与郭兰两家的楼上,侯卫东与济道林接触不多,郭家却与济道林时常走动着。   郭兰表情很正常,道:“原来是济书记要来视察。”说了这一句,又集中精力敲打起键盘,昨夜一梦,让她面对侯卫东时总有心理负担。   侯卫东始终觉得郭兰表情怪怪的,出门之时,听到老詹对郭兰道:“小郭,你想到哪里去吃,这一次千万别放过了任林渡,要让他出血。”   听到从背后飘出的一句话,侯卫东后背突然一阵发麻,心道:“昨天和段英回家就疯狂做爱,客厅与阳台的玻璃门似乎没有关,也就是说,郭兰极有可能听到呻吟声。”   想到这,他额头冷汗都冒了出来,暗道:“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脚,以后再也不能干这种事情。”   县委办的工作人员早已将会场布置好,侯卫东也没有帮上忙,在旁边站了一会,就听到祝焱的声音传了过来,随后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济道林左侧是祝焱,右侧是赵林,后面是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等县委常委们。   济道林穿着白色短袖衫衣,藏青色的裤子,简单朴素又落落大方,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常委会议室。   “欢迎济书记视察益杨县,今天在家的常委全部到齐,有财同志到市里开会,晚上才能赶回来。”   济道林坐在常务会议室正中的位置,这个位置通常是祝焱所坐,今天祝焱就只能坐在马有财的位置之上。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济道林道:“我是受昌全同志的委托,到益杨县、吴海县、临江县、成津县四个县来走一圈,一是听取各县半年工作情况;二是针对部分市级部门出现的腐败问题,我将代表市委进行一次廉政谈话。”   济道林谈话向来言简意赅,绝不拖泥带水,当了市委常委,仍然保持着这个作风。   “鼓劲的话暂时不说,先听听益杨县半年工作情况。”   祝焱与济道林也很熟悉,他到益杨当县委书记时候,济道林仍在沙州学院当副院长,不过三、四年的时候,济道林就奇迹般地成为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戏剧般地成为了祝焱的领导。   人生的际遇,谁又能真正说得清楚。   祝焱知道济道林深得市委王昌全同志的信任,很快就要出任沙州市委副书记,因此,他很重视这一次汇报会,清了清嗓子,将季海洋亲自准备的稿子放在一旁,道:“今年益杨县总体形势很好,时间过半,任务过半,地方财政收入、规模以上企业等几项指标均有大幅度的提高。”   祝焱将数据记得很熟,包括小数点后面两位的数字也准确道来,显得胸有成竹,自信十足。   侯卫东与众多服务人员坐在一起,由于很可能成为祝焱的秘书,他精力格外集中,拿出当年在大学疯狂记笔记的劲头,钢笔飞快地在纸上滑动着,将祝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   祝焱的半年工作汇报并不长,半个小时就结束了,济道林不动声色地问了几个问题,祝焱一一解释。   “这一次出发之时,昌全同志跟我说,以前半年检查的第一站都是益杨,今天我们来一个改革,第一站先走成津县,最后一站走益杨。”   他顿了顿,道:“益杨县半年成绩很突出,地方财政收入同比增加了120%,这是一个硬指标,也是检验各县成绩的重要指标,市委对益杨县委的成绩是满意的,取得这个成绩的原因很多,从我个人的观点来看,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益杨县委坚定不移地大办交通。”   祝焱没有想到以严历出名的济道林会给予益杨县委如此高的评价,他脸上表情很严肃,心里却着实高兴。 第214章 如愿(二)   会议结束,侯卫东与县委办工作人员站在会议室的角落,等着济道林一行先走,济道林在祝焱、赵林的簇拥下,朝门外走去。   县委常委季海洋快步走到后排,安排道:“刘涛、任林渡、侯卫东,跟我到县委小招待所。”   季海洋的坐驾是一辆桑塔纳2000,他坐在副驾位置上,头靠着骑背,看上去很累。刘涛、任林渡、侯卫东三人坐在后座,季海洋不说话,他们也就不说话,车内只听到发动机的轻微声音。   “放点音乐。”   季海洋车内的音乐只有一盘,两年多从来没有换过,所以司机也没有多问,直接把歌碟打开,车载音响很棒,一阵“看晚风多明亮,闪耀着金光”的歌声传了出来,外国民歌风味的调子,听上去舒缓而浪漫。   季海洋忽然回过头,道:“侯卫东,明天开始,你到县委办秘书科来上班,主要为祝书记服务。”   说完这句话,他又平视前方,看着越来越多的树木,声音略显疲惫,道:“县委办一个重要职责就是为领导服务,到了县委办工作,特别讲究纪律,特别注重保密工作,眼尖、手快、腿勤、嘴紧,这八个字是县委办工作人员的基本要求,刘涛是县委办老同志,抽空给侯卫东讲一讲工作要求。”   祝焱对于身边工作人员要求很高,到了益杨以后,前后配过两个专职秘书,他都不满意,侯卫东是第三个秘书。季海洋本人对于侯卫东并不是太满意,主要原因是由于侯卫东在青林镇有过跳票经历,这一点至少可以说明侯卫东不按规矩出牌。   可是祝焱对侯卫东印象很好,季海洋也就没有办法,今天他就在车上,敲打了侯卫东几句。   县委招待所是一个很普通的小院子,围墙及房屋都建于八十年代初期,最大特点是绿树成荫,九二年南巡讲话以后,县政府出钱将这个小院子进行了改造,主要是对内部设施进行了重装,一共花了近百万,这在九二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改造过的县委招待所,外表看上去普通,内部已经达到省委招待所的水平,县里对小招待所的使用作了专门规定:沙州市级领导,以及建委、交通等大局正职,才有资格住进这个招待所,级别不够的上级领导,只能去住益杨宾馆。   侯卫东听说过县委招待所的大名,随着季海洋走进来,暗道:“这个招待所名气大,从外面的环境来说,还不如沙道司的汉湖。”   拐了几个弯,绕过了一片树林,就出现了几幢单独的院子,这些院落外都有一圈低矮的木栅栏,房子是典型火柴盒,一色红砖,干净、朴素,隐隐透露出一丝威严,这是汉湖所没有的独特气质。   客厅里空着柜式空调,温度调到了二十六度,济道林进屋,服务员将茶杯倒上水,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屋子里只有济道林、祝焱、赵林三人,济道林也就将领导架子放下了,他主动取出来一包烟,道:“祝书记,尝尝这烟,据说是红塔集团的特供烟,也不知是真是假。”   祝焱烟瘾很大,狠狠的抽了一口,道:“不错,是好烟。”赵林只是偶尔抽烟,他笑道:“我是烟盲,对这个没有鉴别力。”   三人说笑了一会,济道林脸色突然严肃起来,道:“祝书记,赵书记,今天请你们两位过来,有一件事情要通报。”   “这一段时间,市委、市纪委收到不少举报信,反映益杨县公安局局长游宏充当社会上地皮流氓的保护伞,导致县里建筑企业被流氓控制,这是黑社会的雏形,昌全同志高度重视这事,专门做了批示。”   祝焱接过举报信,叶昌全同志粗大钢笔字立刻出现在眼前,批示很简单,“如果信上反映属实,必须出重拳,请道林同志迅速办理此事,除恶务尽。”最后四个字,字体明显放大,有几个笔划如菜刀一样飞出。   “按照昌全同志的批示,沙州纪委、检察院和公安局已经派出联合调查组,暗中进入了益杨,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证实信中反映基本属实,虽然具体事情有出入,但是基本事实是真实的。”   在现行体制下,县委书记、县长、公安局长等重要岗位的领导人,原则人需要异地任职,祝焱、马有财都是外地人,游宏虽然是真州人,但是他十岁就迁到了益杨,其实是在益杨长大,只是他籍贯填的是真州人,所以也算是异地交流干部。   祝焱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脸一下就白了,他道:“益杨县委坚决执行昌全同志的指示,对游宏这种害群之马,绝不手软。”   济道林点了点头,“游宏在益杨公安局干了二十多年,警惕性高,反侦察能力强,关系网特别深,为了不打草惊蛇,调查一组以调查枪案为由在益杨开展调查,二组则根据举报信提供的内容开展调查。”   “无论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目前调查组查实的证据足够让游宏双规了。”   祝焱和赵林都伸长了耳朵,生怕漏了一个字,同时心中也忐忑,担心牵连的人过多,变成了窝案,对益杨县委的声誉就影响极大了。   济道林脸上微微浮起了笑容,道:“最准确的证据之一,游宏的坐驾是货真价实的走私车,年初广东才出了汽车大案,中央在三令五申,游宏身为公安局长,是顶风作案啊。”   “我把想法给昌全同志作了汇报,他也同意我的思路,以走私车之名,对游宏实行双规,依法查抄其家,给他措手不及的打击,让他的关系网根本没有反应时间。”   祝焱道:“需要我做什么,请道林同志安排。”暗骂道:“这个游宏真他妈的胆大包天,弄一驾走私车来当座骑,完全是自掘坟墓。”   “祝书记,烦你给游宏打电话,让他到这里来,我们立刻对他实行双规,为了有利于案件侦破,调查组将把游宏带回沙州。”   祝焱取过电话,给游宏打了过去,慢条斯理却不容置疑地道:“游宏,到县委小招待所来一趟。”   作为县委书记,他在县里也就是绝对权威,可以随时让手下干部来见面,那怕是凌晨,那怕是下着大雨,他从来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从来不解释。   游宏身为公安局长,自然知道祝焱的规矩,他对喝酒的张副局长等人道:“你们先喝着,祝老大找我。”   开着经过改装的进口车,游宏急冲冲地赶到了县委招待所,由于祝焱打电话的口气太正常了,所以他根本没有想到这是一个圈套。   进了县委大院,季海洋、刘涛等人都在院子里,游宏对季海洋笑道:“老季,怎么站在院子里,明天有空没有,我来找你,派出所的警车都快成废铁了,别说执行公务,开在路上都怕散架。”   季海洋和他也是老熟人,见面总要开玩笑,季海洋虽然没有听到济道林的谈话,可是县委招待所突然出现了六七个陌生人,而祝焱一脸严峻,他心里就暗叫不妙。   游宏走进屋里不久,就传来他的吼声:“你们凭什么对我实行双规,我要见祝书记。”   屋里又传来几声低斥,游宏声音很高,“我要见济道林,让他也出来。”   调查组有四个人,纪委一人,检察院一人,公安二人,他们早就有了预案,见季海洋情绪激动,两名身强力壮的公安人员就不声不响地冲了上去,两人手里都有铐子,准备将游宏铐上再说。   见到这个架式,已知道事情无法善了,他不知道这些人掌握了多少情况,只知道若是自己的事情被抖了出来,吃枪子是免不了的,他不愿束手待缚,振臂就想将这两人甩开。   屋里另外两人见游宏反抗,一齐上前,四个人抓手抱腰,很快将游宏压在地上,强行上了铐子。   侯卫东跟着季海洋站在门外,听到屋里传来的声音,惊得嘴巴里可以放进去鸡蛋。季海洋黑着脸,暗道:“游宏做事太张扬,出事是早晚的事情,这个济道林是学院出身,做事倒也干净利落。”   游宏被戴上了手铐,知道事情无法挽回,对最先扑上来的人道:“我是公安局长,为了公安的名声,出去的时候,用衣服遮一遮这东西。”   游宏在沙州公安系统大大有名,沙州一处民警罗金浩是毕业于沙州学院法律专业,还曾经听过游宏的刑侦课,他神情不失恭敬,道:“我知道,罗局长。”   济道林、祝焱、赵林都站在二楼会客室里,三人都默不作声,纪委工作人员到了楼上,报告道:“济书记,游宏已经被控制。”济道林道:“立刻将游宏转移到沙州,搜查他的家和办公室。”   等到游宏被带走,济道林道:“搜查以沙州检察院反贪局为主,益杨检察院积极配合。”   安排完诸事,济道林轻松下来,道:“祝书记,正事办完了,我们也要轻松轻松,季常委也在外面,把他叫上来,我们四人打双抠。”   侯卫东是第一天以县委办工作人员的身份跟随着祝焱,没有料到会见到如此惊人的一出戏,扭头看任林渡,也是目瞪口呆的样子。 第215章 如愿(三)   在县委招待所吃过晚饭,几位秘书就坐在会客室看电视,济道林的秘书老林职务最高,就成了中心,大家都围着他说话。   到了十一点,会客厅的几个大人物依然在打牌,大家等得累了,话也少了,专心看着电视,这群秘书们平日里都忙得不可开交,都没有长期看电视的习惯,再加上众口难调,老林乱选了一个傻乎乎的节目,众人也就傻乎乎盯着屏幕。   十二点,会客室大门打开,季海洋快步走了出来,轻声道:“把车子都开过来。”又对侯卫东道:“等一会你就上祝书记的车,记着坐副驾驶的位置,帮着提手包。”   季海洋交待几句以后,自顾自走了,把侯卫东一个人留在院中。还有些细节季海洋也没有交待,若侯卫东有悟性,自然会想到这些细小之处,如果想不到,则其秘书生涯也不会长久。   看着祝焱的身影,侯卫东有片刻迷茫,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跟着季海洋走到院门,守在了祝书记的车旁。   祝焱与济道林握手道别,道:“济书记,早些休息。”转过身,满脸笑容又停了几秒钟,走到车旁,笑容已渐渐消失。   侯卫东已将后车门打开,恭敬地等着祝焱,祝焱看了他一眼,略略点头,顺手将手包递了过来,随后又朝院内看了一眼,重新带着笑容,向济道林挥了挥手,这才坐回车中。   小车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提速很快。   公安局长游宏被双规,这个消息必将在益杨官场引起地震,祝焱脸色青得怕人,上车之后便一言不发,他不说话,侯卫东在车上坐得笔直,后背仅仅是靠了一点,也不说话。   当车在党校后门停下以后,祝焱吩咐道:“明天上午九点,请赵书记和柳部长到我办公室来。”说完就下车,侯卫东一边应答着,一边提了手包下车,他正准备给祝焱开车门,祝焱已经下了车,动作并不慢。   由于是第一次为祝书记服务,而季海洋又交待得不尽详尽,侯卫东一路上都小心异常,他不知道是否应该送祝书记到家门,就仔细观察着祝焱的一举一动。   祝焱并没有接过手包的动作,径直走进后门,侯卫东就紧跟在他身后,到了楼门洞,祝焱停了一下,交待道:“小侯,我住在三楼,今天你跟我上去,以后就送到门洞口。”   上了三楼,祝焱进了门,侯卫东连忙将手包递了过去,同时道:“祝书记,早些休息。”屋里传来一声温柔的招呼,“这么晚才回来,你也是一把年纪了,和年轻人比不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接过手包,她看见门外站了一位陌生小伙子,道:“小伙子是新来的。”   侯卫东赶紧道:“阿姨,我叫侯卫东,由组织部新调到县委办的。”中年女人客气地道:“进来坐一会吧。”侯卫东忙道:“我先走了,祝书记再见,阿姨再见。”   回到家中,侯卫东连忙给任林渡和组织部杨娜打电话,传达了祝书记指示。   放下电话以后,侯卫东后背湿了一片,在卫生间里冲凉之时,回想着这半天的经历,暗道:“祝焱不过是七品县官,却让人产生了伴君如伴虎的感觉,看来一入官门深似海,还不如当个商人自在。”可是转念一想,“当商人也有难处,就以青林石场为例,几年时间就死了秦大江、毁了曾宪刚的家庭,条条蛇都城咬人啊。”   上床前,他将闹钟调到了七点。   一夜有梦,皆是游宏被押上汽车的情景,梦中他猛想间想起,那位押着游宏的人很面熟,应该是沙州公安局的师兄罗金浩。第二天从闹铃惊醒,侯卫东迷迷糊糊地下了床,他异常清楚得记着梦中的情景,又竭力回想着昨天县委小招待所的现场情况,他得出了结论,昨夜梦中得出的结论是正确的,确实是师兄罗金浩押着游宏。   “切,居然会在梦中认人,这事让我遇上了。”   侯卫东感叹一声,赶紧洗脸刷牙,又从冰箱里抓出一盒牛奶,边喝边朝车下跑去。   上了老柳的车,侯卫东就开始攀交情,他甩给老柳一包娇子烟,这烟是新出的好烟,比红塔山还要贵,大有取代红塔山之势。   “祝书记一般在哪里吃早饭。”   老柳抽着娇子烟,也就没有初见面时的傲慢,向侯卫东介绍道:“祝书记早上起得早,要打太极拳,然后在家里吃早餐。”他看了看表,又道:“祝书记很准时,八点钟肯定出来。”   祝焱果然在八点钟出来,侯卫东在门洞处等着,接过手包,紧跟在他身后,到了小车旁,侯卫东连忙上前一步,把车门打开。   祝焱见侯卫东办事很伶俐,心里也就有几分满意,等到侯卫东上车,就问道:“通知出了吗?”这话他原本也不需问,但是侯卫东毕竟是新手,他并不是太放心。   “祝书记,昨晚已经通知到了。”   “嗯。”祝焱没有再说什么。   九点,赵、柳两人准时来到了祝焱办公室,季海洋就拿着笔记本坐在一旁,他是县委办主任,领导们定下的事情,需要他去落实。   侯卫东将茶倒好以后,正准备离开,祝焱发话道:“侯卫东,你也坐下来听一听。”   祝焱开门见山地道:“公安局游宏被双规,从济书记的口风来看,他肯定回不来了,今天请两位来,就是务色一位公安局长。”   “这个人选,要精通法律,同时要有杀气,能镇得住局面,收拾得了乱局,益杨这两年经济发展得快,社会上流氓地皮也活跃,游宏出事,给县委提了一个醒,必须采取霹雳手段,打掉一批为害百姓的犯罪分子,公安局长这个人选,任重道远啊。”   “赵书记、老柳,你们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柳部长在组织部多年,对干部极为熟悉,试着道:“能否从公安局内部提拔?”   “游宏主持公安局工作这么多年,这几个副职从来没有向组织反映过情况,即使他们没有问题,也不能重用。”   赵书记最了解祝焱的心思,道:“公安局长就在政法系统来选,不仅要熟悉法律,为人更是要强硬一些,否则收拾不了游宏留下来的烂摊子。”   柳部长把政法系的领导干部在脑中过了一遍,道:“合适的人选有两个,一是政法委副书记章程,他是科班出身,在法院工作过,有经验,有文凭,二是检察院副检察长商光化,他是军人出身,任副检察长多年,点子多,能力强。”   祝焱两条眉毛拧在一起,又慢慢舒展开,他道:“商光化更合适出任公安局长。”   “你们两人还有其他人选没有?”   “没有。”“没有。”   祝焱也就拍了板,道:“季主任,立刻通知商光化过来,我要亲自跟他交待。”   他又对柳部长道:“手续和程序问题就由你去把握,此事宜速。”   侯卫东在一旁听到商光化的名字,心里一阵翻腾,两年前,他被带到了检察院,就是由商光化副检察长进行询问,不禁被疲劳审讯,还吃了几顿老拳,当时他发誓要报仇,如今商光化成了公安局长,报仇难矣。   此时,商光化正在起诉科听案子,忽然接到县委办电话,让他立刻到祝书记办公室,祝书记召见,他不敢怠慢,马上放下手中的事情,直奔县委。   侯卫东站在窗台前,看着大院,当商光化下车以后,他就来到门口。   “商检,祝书记在办公室等你。”侯卫东见商光化上楼,便主动迎了上来,不能报仇,不如主动释了前嫌。   商光化记忆力颇好,见到侯卫东以后不禁楞了楞,到了祝书记门口,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调到县委办了?”他看到侯卫东点头,马上道:“这是大好事,我们两兄弟好好祝贺一番,你什么时间有空,我请你喝酒。”   进了祝焱办公室,商光化就将军人本色做得很足,腰直立着,一幅精神抖擞严肃认真的样子,他见侯卫东拿着本子坐在一旁,暗道:“他什么时候成了祝焱的秘书。” 第216章 如愿(四)   商副检察长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突然之间就成了公安局长,虽然还有一些程序未办完,可是县委书记出面谈了话,此事也就板上订了钉子。与祝焱握手告别,他心事重重,脸上并没有喜悦之色。   侯卫东送他出了门,道:“商局,季常委在办公室等你,他还有一些具体的事情要同你交换意见。”   商光化原本想解释两句上一次在检察院的不愉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伸出手,使劲与侯卫东握了握,然后客气地道:“侯秘书,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   他在益杨政法系统多年,深知公安局里面水即深又浑,要搞好工作,必须得到县里主要领导的支持,侯卫东作为祝书记的秘书,官位不高,位置却很重要,自然是有心结交。   至于曾经的不愉快,只有以后想办法弥补。   侯卫东在检察院被打了一顿,当时十分生气,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他痛快地接过了商光化抛来的绣球,道:“商局客气了,以要多多关照。”   相逢一笑珉恩仇,此事也是有的。   领着商光化走进了季海洋的办公室,心道:“公安局长在县里也是有份量的人物,却向我这个小秘书示好,狐假虎威这个成语,用在我这种履书身上最合适不过。”   他回想起,以前为了碎石场的炸药,他在青林派出所面前总是一幅笑脸,暗地里给青林派出所提供了不少方便,汽油以吨计算,过年过节红包也颇为丰厚,现在有了商局长这位公安局一把手作为朋友,许多事情也就不怕了。   这也是权力带来的副产品,虽然这个权力还是依附于县委书记,却也能产生不小的力量,正因为此,人一旦享受了权力带来的快感,就不愿轻易放弃,失去之后又会异常失落。   办完了商光化的差事,侯卫东回到了秘书科办公室,他到县委办上班很仓促,基本上是季海洋一声招呼,就开始跟在了祝焱身后,手续没有办,办公室的东西也没有搬上来,其他东西倒无所谓,最关键的是一罐益杨极品新茶和水杯还放在下面。   此时他手中暂时无事,便飞快到下楼。   老詹是三脚猫,在办公室里坐不了一个小时,便借着尿遁、水遁、报纸遁等各种遁法,到大楼里的各个办公室串门,和往常一样,办公室只有郭兰一人。   “郭科长,我现在已经在县委办上班了。”   自从那天听了床呻,郭兰面对着侯卫东多少有些心里发虚,表情也不自然,“老詹昨天就发布了这个消息,部里的人都知道了。”侯卫东想多说两句什么,见郭兰很平淡,反而无话可说,“我先上去了,改天来办手续。”   郭兰站起来,“需要帮忙吗?”   在郭兰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在沙州学院的小舞厅遇到了侯卫东,也是这次偶遇,让郭兰下决心扔掉了过去的恋情,因为这个原因,她对于侯卫东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对侯卫东反而有若隐若无的距离。   侯卫东拿了益杨新茶,道:“郭科长,东西我暂时不搬,行不行?”他与郭兰短暂地在一个办公室,终究没有发生什么,甚至反而生分了,说话也客客气气。   郭兰轻轻甩了甩短发,道:“组织部是干部之家,欢迎你经常回来。”看着侯卫东背影,她暗自有些沮丧,当年舞厅里的秘密,长发女孩的往事,随着侯卫东的离去,这个秘密也将变成永远的秘密。   侯卫东刚把新茶放在桌上,季海洋就走进来安排工作,简短了说了一句,“过十分钟,你跟着祝书记去沙州。”季海洋还在考察侯卫东的能力,没有给他过多交待,转身就走了。   季海洋刚走,任林渡就回到办公室,他的办公桌与侯卫东正好面对面,“老侯,中午如果没有事情,我请郭兰和老詹吃饭。”   侯卫东摇头道:“你要追求郭兰,别总是让我和老詹去当电灯泡,我今天也没有时间,马上要跟着祝书记到沙州。”   任林渡到团委已有一段时间,对机关很熟悉,早与秘书科、综合科混得很熟,来到了秘书科,如鱼得水,他明白,在县委办,秘书的地位与服务对象是连在一起的,侯卫东是祝焱的秘书,其地位在各位秘书中是最高的,只是侯卫东来的时间太短,还没有明白这一点。   他主动建议道:“刘涛那里有沙州市委、市政府内部电话本,你最好去要一本,这样到了沙州,联络起来方便,否则只有抓瞎。”   侯卫东道:“我马上要出发,你有没有,先借给我用一用。”   任林渡从包里取出两个本子,一个是沙州市政府的,一个是沙州市委的,道:“你先用,我等一会帮你领出来。”   两人正说着,任林渡桌前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道:“赵书记的。”接了电话,说了一叠声的“好、好、好。”   看着任林渡匆匆而去的背影,侯卫东心道:“任何事情都有得有失,给领导当秘书有许多好处,却必须二十四小时为其服务,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人生自由。”   据季海洋交待,祝焱要在十分钟以后出发,侯卫东看着时间,约莫过了七分钟,来到了祝焱的门口,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出来一声进来,便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   “祝书记,什么时候出发。”   祝焱抬手看了看表,“现在就走。”他又问了一句,“你酒量如何?那天招待庆达集团,看你也能喝几杯。”   侯卫东老老实实地道:“一斤酒不会醉。”   祝焱笑了起来,“看你的样子也能喝,刘市长是军人出身,酒量大得很,每次和他见面,我们都要大战一场,今天你要放开喝,给刘市长留下深刻印象。”   “行。”经过了上青林高度酒的考验,侯卫东对自己的酒量也很有信心,至少在目前为止,单对单地较量,他还没有吃过亏。   提着祝焱的包,侯卫东紧跟着祝焱身后。   祝焱就如会施定身法一样,迎面而来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身体微微前倾,脸上一律带着谦恭微笑,少数自觉有身份的人还主动地打招呼。   侯卫东到机关时间也不长,认识的人不多,他脸色平静,见人就挂着浅浅的微笑。   在副驾驶位置坐着,侯卫东将沙州市府办的通讯录取出来,查到了刘达传副市长的秘书电话,他将赵秘书的姓名电话都输到了手机上,这样联络起来更方便。   祝焱一路无语,闭着眼睛想事情,快到沙州城郊的时候,他吩咐道:“给赵秘书联系,我们还有十分钟就到办公室。”   侯卫东迅速拨通了赵秘书的电话,自我介绍道:“我是益杨县委秘书科小侯,县委祝书记已经到了沙州,还有几分钟就到市政府。”他并不知道祝书记与刘达传是如何联系的,只能含糊地说了一句。   电话里的声音不冷不热,“你们过来吧,直接到刘市长办公室。”侯卫东赶紧回头报告道:“已经联系好了,刘市长在办公室。”   祝焱座驾有着进入沙州政府大院的通行证,进门也就没有受到阻拦,稍稍减了速,平稳地停在了政府大院内。   沙州市政府占地不小,主楼是一幢四平八稳的火柴盒房子,正中挂着一个大国徽,房子正面是一个大院子,院子四周种着些大树,格局很简单,却有着益杨县政府所没有的气质。   刘市长的办公室在九楼,进了大院,然后再坐电梯上九楼,电梯里陆续上来六七个人,这些人多数都面无表情,各想各的心事,没有人理睬祝焱。   而祝焱面带着微笑,如普通人一样站在了电梯里,侯卫东紧站在他旁边,用余光看了一眼县委书记祝焱,发现祝焱居然带着些书卷气,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现的。   刘市长是身板硬郎的大汉,见到了祝焱,笑着从办公室站了起来,道:“祝老弟,上次老兄可是醉惨了。”他对赵秘书道:“把下午的会议取消了,祝书记来了,我可要大开酒戒。”他看着站在身后的侯卫东,道:“这是新来的秘书,小伙子很精神嘛。”   开了几句玩笑,祝焱话锋一转就进入了正题,道:“刘市长,马县长昨天下午跟着市里的代表团到山东去了,就由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就由我向您作庆达集团投资事宜的专题汇报。”刘达传是分管工业的副市长,他一直关注着五十吨水泥项目,说了此话,神情也严肃起来,道:“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刘传达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祝焱就在其办公桌对面坐着,这样一坐下,汇报工作的格局也就形成了。   等到祝焱汇报结束,刘传达道:“昨天你给我打了电话,我专门询问了计委的同志,今天上午他们送来了庆达集团的资料,我看了看,这个张木山不简单,十几年的时间搞了这么大规模,而且他的投资项目都很成功,没有不良新闻传出来,按计委同志的说法,庆达集团属于A级投资伙伴。”   “我们国家现在最缺乏是信用体制,这包括企业和个人的,所以,假冒伪劣、坑蒙拐骗才层出不穷,前一段时间,我让计委搞了一个企业信用等级,将岭西省排名前二百强的企业都梳理了一遍,凡是官司缠身、纠纷不断的企业,信用等级就要降低,到沙州投资也就要受到限制,或者说我们就要更加警惕,庆达集团信用等级是A级,这种企业我们沙州举双手欢迎。”   刘传达的这一套信用等级,不少沙州市级领导并不以为然,最普遍的观点是:“如今是僧多粥少,能够引来企业就是成绩,如果挑三捡四,别说干饭,恐怕稀粥也喝不上。”好在市委书记昌全同志表态支持了刘传达的作法,信用等级这才搞了起来。   祝焱了解这事的前因后果,也知道这一套信用等级,他向刘传达汇报庆达集团的事情,也正想利用这一套信用等级,为庆达集团提供更好服务,这也是吸引庆达集团投资益杨县的重要手段。   “我们与庆达集团进行了一次谈判,前一次没有结果,我准备启动下一轮谈判,从我的分析,张木山应该有投资欲望。”   “张木山这人我是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有见过面。”   刘传达同意祝焱的分析,又道:“我们准备在八月中旬召开一次小型的投资项目推介会,邀请所有B级企业参加,青林水泥厂项目可以纳入重点推介项目,到时与张木山的座谈,我也可以参加。”   谈完正事,笑容又重新回到刘传达脸上,“小赵,你去安排拿生活,不用去大馆子,到新月楼的水陆空订一个小间,酒到我家里去取台湾高梁酒。”他对祝焱道:“酒去年一位台商送给我的,六十度,很有劲,又不上头。” 第217章 如愿(五)   水宛居位于新月楼外面,是沙州新兴地美食之家。   新月楼是沙州最高档的楼盘,里面的住户大多数是有钱人,水宛居开业以后,生意一直不错,在六月,水宛局老板就下血本重新装修餐厅,又请了两位川菜大厨和两位湘菜大厨,菜品档次也大为提高,因此,装修过的新月楼尽管收费并不便宜,仍然是生意兴隆。   这个老板以前也是机关干部,曾经是刘传达的部下,刘传达就成了水宛居常客,刘传达车刚停下,胖胖的老板就亲自在门口迎接,领着刘传达、祝焱等人进了雅间。   老柳和刘光化的驾驶员没有跟着进雅间,在外面要了一间小桌子。   这些年,各单位小车开始膨胀,驾校如雨后春笋般出现,驾驶员的地位却在直线下降,在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初期,领导们在一起吃饭,驾驶员也习惯性地坐在主桌,进入九十年代中期,在县一级,已经很少有驾驶员和领导们坐在一桌。   刘光化的驾驶员熟客,他跑到厨房里,精心选了几样特色菜,然后一人要了一包娇子烟,与老柳在一起吞云吐雾,自在而舒服。   在雅间里,酒桌上摆了四瓶大肚子台湾金门高梁,刘传达吩咐道:“拿高脚杯,先落实基本量。”   秘书老赵见刘传达这个动作,知道一场大战就要开始,建议道:“刘市长,大家都是空肚皮,先吃点菜再喝酒。”   刘传达摆了摆手,豪气冲天地道:“上次我们一起到上海,祝书记联合三个书记,轮番敬酒,让我睡了一天一夜,外滩、东方明珠,一样都没有看成,今天我要报仇。”   他原本就是军人出身,正团职干部,转业到了岭西省机关,在区委当了一年副处长两年正处长,就来到沙州任副市长,向来以实干和喝酒闻名,在上海被祝焱喝醉以后,总想着要复仇,如今祝焱自投罗网,公平决战的机会终于来了。   一瓶金门高梁,刚好能分成四杯,刘传达举起酒杯,“在这里,首先预祝五十万吨水泥厂落户益杨,干了。”他一口就将二两五的高梁酒喝完,然后轻轻地放在桌上,笑眯眯地看着祝焱。   祝焱也是一举而干,并且把酒杯倒了过来,酒杯口只有一滴酒悬挂着,这是沙州的习惯,喝酒要一口喝完,而且翻转酒杯的时候,如果能滴出三滴残酒,则要被罚酒。   金门高梁度数虽然高,可是口感不错,侯卫东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亮给了赵秘书。   喝了这一杯酒,一股暖洋洋的感觉立刻传遍全身,侯卫东神情就彻底放轻松了,心道:“市长、县委书记,当远远聆听指示的时候,觉得他们高不可攀,现在零距离接触,才发现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刘传达似乎半醉半醒,道:“老祝在益杨成绩斐然啊,这一次沙州换届,你的呼声很高。”   按照沙州市历年的规矩,每一届政府的副职中,都有一位是县里书记提拔上来的,益杨县、吴海县、临江县、成津县,四个书记各有优势,论起综合实力来,祝焱稍胜一筹。只是官员的升迁是一个综合因素,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祝焱连忙谦虚道:“沙州这几年发展得快,涌现出来许多青年才俊,我是落伍之人,这事哪里轮得上我。”   刘传达大笑,头发根根直立,每个毛孔似乎都在冒着酒气,他再次端起酒杯,道:“这一杯酒,祝明年的换届选举,老弟马到成功。”   四瓶酒喝完,诸人皆有了醉意,六十度的白酒,点火就会熊熊燃烧,喝进胃,渗进血液里,迅速将酒意带进每一个细胞。   赵秘书三十来岁,原本态度有些倨傲,喝了酒以后,嘴巴笑得叉开,他一只手放在侯卫东肩上,低声地道:“侯老弟只有二十来岁吧,真是年轻,如果我是这个年龄,一定要好好争取一下,现在三十六了,没有多少机会了。”   “赵秘,以后要多关照我。”   “好说。”   侯卫东一边说话,一边拿眼角余光去看刘传达,刘传达正和祝焱谈得认真,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人的谈话。   四瓶酒下去,刘传达见祝焱还没有倒下,便又要了一瓶五粮液,这一瓶下去,赵秘书捂着嘴就朝卫生间里跑。   刘传达虽然未倒,说话却亦不太利索了。   “与祝书记喝酒,爽快。”他舌头开始打转,道:“水泥厂这个项目一定要落实,另外,今年还有一个项目,是省里拿下来的,准备在沙州地区建一座啤酒厂,益杨有没有兴趣做好这个项目。”   祝焱听得两眼冒光,抓过五粮液,将剩下的酒全部倒出来,“刘市长,在工作上你是领导,私下你是兄长,我们一齐这一瓶酒喝了。”   四人五瓶酒,十分尽兴。   侯卫东发现祝焱脚步还很稳,暗道:“祝焱酒量还当真不错,今天刘传达没有占到便宜。”   坐上了汽车,祝焱挥了挥手,道:“今天不回益杨了,我几个月没有回家,回家看老娘去。”   在汽车的轰鸣声中,祝焱不一会就沉入梦乡之中,侯卫东也是似睡非睡,在椅背上眯着眼睛,他自嘲道:“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我是陪县委书记过家门而不入。”他取出手机,调成了振动状态,免得打扰祝焱休息。   老柳听到祝焱均匀的鼾声,道:“侯秘,你们喝了多少酒?”   “四人五瓶酒。”   “侯秘书的酒量不错啊,现在还精神抖擞。”   “我也是硬撑着。”   车行至岭西省的公路上,侯卫东将安全带系了,很快也睡着了,等到醒来之时,已到了一处农家小院。   祝焱仍然在睡,侯卫东下了车,正在犹豫是否将祝焱叫醒,屋里走出了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普通花布衫的老人,从气质和穿着来看,明显不是农村人。   老柳热情地迎了上去,道:“张姨,祝书记在车上睡觉,我们没有叫醒他。”他在一旁发着感叹,“祝书记是益杨县的领头人,天天忙得团团转,今天陪领导喝了酒,真是不忍心叫醒他。”   老柳又指着身边的侯卫东道:“这是新来的侯秘书。”侯卫东礼貌地叫了一声:“张姨。”   张姨与侯卫东打了招呼,道:“祝焱睡在车上也不行,还是扶上楼,到床上去睡。”   侯卫东打开后车门,轻声道:“祝书记,到家了。”喊了好几声,祝焱这才睁开眼睛,他双眼通红,道:“这么快就到家了?”   祝焱下车时身体有些摇晃,侯卫东就搀着他的胳膊,把他扶到了二楼的卧室里。   这是一套农村房子改装的住宅,院子里面花朵盛开,房间明显重新装修过,装修风格很朴实,几乎没有装饰,刷白了墙,楼上房间是木地板,窗户并非农村常见的蓝玻,而是无色玻璃,祝焱的房间里则有大排书柜。   将祝焱扶上床以后,侯卫东把空调开到二十七度,正准备下楼,张姨端着蜂蜜水就走了进来,见儿子醉成这样,心疼地道:“祝焱也是四十几的人了,哪里能和年轻一样喝酒,小侯,你以后要多提醒他。”   祝焱头发凌乱着,在床上沉沉睡去,时不时还要打两声鼾,张婕试了试空调的温度,又从床边柜子里拿出一床薄被单,搭在了祝焱的胸腹部。   “这么大的人了,真不让人省心。”   在母亲眼中,儿子永远是长不大的。   几个人下来坐在底楼的客厅里看电视,张姨见侯卫东脸上也有酒意,道:“小侯也喝了不少,你干脆也到楼上去休息,这农家房子,足有七、八间住房。”   侯卫东道:“张姨,我不用休息,就在这里看看电视。”   张姨甚是健谈,道:“退休前,我就想在农村来居住,空气好,还可以自己种菜,环保又新鲜。”   “这房子是我堂弟的,他一家人早在珠海去当老板了,他知道我一直想在农村居住,九二年走前,就把房子让给我们两口子来住,这房子好,简单装修一下,就成了别墅。”   这时,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背着一个鱼篓子,脸和手臂晒得黑黑的,看见院中的车子,“老大回来了?他今天有口福了,我钓了七、八斤鲫鱼。”   老柳早就站起来,“老爷子,今天又蛮有收获。”他对侯卫东介绍道:“这是祝书记的父亲,我们都称呼他为老爷子。”   侯卫东也跟着喊了声:“老爷子。”   老爷子乐哈哈道:“祝焱怎么又换了秘书,这小子眼光未免太高了,他年轻时当秘书,我看也不怎么样。”   张姨提过鱼篓,看了看,笑道:“菁丫头和她的同学要回来吃晚饭,老头子,你和我一起收拾这鱼。”   老两口有说有笑地到厨房忙去了,老柳这才抽空介绍道:“老爷子以前是省计委的老领导,张姨是财经大学的老师,退休以后来过田园生活。”   侯卫东暗道:“祝书记的妈妈是大学老师,难怪他身上有股淡淡的书卷气。”   厨房很快就飘来鱼汤的香味,一阵清脆的笑声从屋外响起,“外婆,今天晚上怎么又吃鱼,我都吃腻了。” 第218章 如愿(六)   小院大门站在以亭亭玉立的两个女孩子,一样的高矮,一样的青春靓丽,神采飞扬,一进门,就将绿树环绕的小屋照得一亮。   侯卫东酒喝得亦不少,看见进来之人,忍不住揉揉眼睛,仔细再看,其中一个女孩子确实是铁柄生的女儿铁瑞青,俗话说,女大十八变,两、三年时间不见,铁瑞青已由生涩小女生变成了漂亮的大姑娘。   张姨听到外孙女的喊声,双手沾满了鲜血,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铁瑞青只顾着招呼老人,并没有注意到坐在客厅里的侯卫东,她向老人打过招呼,这才转向其他客人,见到侯卫东,愣了愣神,随后激动地道:“侯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周菁是铁瑞青的大学同学、室友兼死党,两人躲在被窝里说了太多的体己话,而且经常一说就是半夜,上青林侯卫东的故事,周菁听说不少,此时看到铁瑞青激动的面容,再听到一声“侯老师”,她就猜出此人是谁,挑剔地打量着侯卫东,暗道:“他怎么跑到外公家里来了?”   张姨很喜欢有礼貌的铁瑞青,听她这样称呼,奇怪地问道:“小侯年龄也不大,怎么是瑞青的老师?”   侯卫东对张姨很尊敬,“我从沙州学院毕业以后,就分到了青林镇,那时铁瑞青还在读高中,我曾经辅导过她的英语口语。”   铁瑞青真诚地道:“我妈妈能治好病,全靠侯老师。”   侯卫东摆摆手,道:“这些小事不必说。”又问道:“你妈妈身体恢复得如何?”   “据主治医生说,我妈妈手术很成功,上青林空气好,她每天在小学操场上锻炼,恢复得也很好,现在场镇通了客车,进货不用走路了,她的门面还开着,生意还不错,她一门心思攒钱。”   虽然侯卫东从来没有催过钱,可是这钱的事情却压在铁家每一个人的身上,铁瑞青这番话,暗示着家里人都在努力赚钱。   侯卫东当然听懂了话外之音,心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当真不错。”口里道:“给你爸妈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专心治疗和保养,其他的事情都不必考虑。”   这三年,上青林碎石名声已传到沙州全境,沙州四县都在大修公路,稍大一些的工程都在使用价钱适中且质量优良的上青林碎,碎石协会生意好得不行。而青林镇为了收税,就在上青林公路的入口处设了一个关卡,凡出去一车石头皆要记下其车牌号,并交上各石场出具的出车条,这样一来,反而方便了侯卫东管理,只要看镇里税费,就可以推算出来石场产量。侯卫东离开上青林这一段时间,光是几个石场的利润,就让其赚了个盆满钵满,对于铁柄生所借的钱,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铁瑞青也听懂了侯卫东的话,狠狠地点了头,道:“我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工作以后,家里的条件就能好了。”   “侯卫东”这个名字,周菁早就听熟了,按以前的想象,偏僻山区的石场老板,多半是满脸横肉的土老肥,今天见到侯卫东,虽然脸上皮肤有些黑黝,可是黑得还挺英气,她暗道:“侯卫东相貌气质还不错,又能给大舅当秘书,能力自然也不错,铁瑞青多半对侯卫东有单相思,只是这小丫头自己没有意识到。”   张姨在一旁感叹:“地球很大,又很小,没有想到瑞青与小侯这么熟悉。”   侯卫东对张姨解释道:“我以前在上青林工作过,上青林只有脸盆大小,大家都很熟悉。”   听侯卫东说得幽默,大家都笑。   侯卫东又道:“铁瑞青的父亲叫铁柄生,是上青林的小学校长,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在最艰苦的地方办学,把上青林小学办成了青林镇甚至是益杨最好的乡镇小学,培养了上青林许多子弟。”   铁瑞青听到父亲得到了侯卫东的高度评价,两眼亮晶晶的。   铁瑞青从小家教良好,与人交往很有礼貌,张姨很是喜欢,但是她并不知道铁瑞青的父亲是小学校长,就道:“原来你爸爸是上青林小学校长,怪不得这么懂事,以后要多帮帮周菁,她从小就娇气,从来没有吃过苦。”   周菁好奇地问道:“侯卫东怎么到了外公家里?”   侯卫东稳重地道:“我现在是祝书记的秘书。”   老爷子这时走了出来,他对周菁道:“丫头,去叫你大舅。”周菁撒娇道:“外公,每次回来都让我吃鱼,下次要换花样了。”老爷子瞪着眼,假装生气,“我的鱼都是河沟里的土鲫鱼,一般人还吃不到,你外公的手艺不好吗?”周菁吐了吐舌头,一边往楼上走,一边道:“外公手艺好,可是天天吃鱼,我也快变成鱼了。”   老爷子着实疼爱这个聪慧的外孙女,笑道:“下回要回家,早点打电话回来,我给你弄酸萝卜老鸭子汤。”周菁回头道:“我要吃白鹤汤。”   这些年来,岭西农村开始种懒人庄稼,冬天也不梨田,等着水稻茬了留在田里,烂掉以后,还可以用作肥料,人的活动少了,白鹤慢慢就白了,不过附近人位于岭西城郊,生活比较富裕,也没有人真的去打白鹤来吃,周菁更是一个环保主义者,吃白鹤纯粹是与外公开玩笑。   周菁上楼一会,就把大舅拖了下来。   祝焱眼睛还是红红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就如居家大叔一般,一点都没有县委书记的威严,张姨给他舀了碗酸鱼汤,道:“你也老大不小的,还是县委书记了,有事无事喝这么多酒干什么,不仅对身体不好,对记忆力也有损害。”   祝焱也不解释,慢慢地品着酸萝卜鲫鱼汤,这一道菜是家里的保留菜,味道鲜美,回味无穷,其关键并不是鱼,而是辅菜酸萝卜,老爷子曾经是省计委主任,在文革时当过右派,在真州乡下学到了做泡菜的绝活,文革结束以后,家里餐桌上就会定期出现酸萝卜炖鸭子、炖鲫鱼、炖排骨。   这种家里的味道给祝焱留下了极深印象,每次喝了酒,他总会想喝家里这酸得掉牙的汤汤水水。   喝了一大碗酸汤,祝焱出了一身热汗,肠胃通透,身体也就舒服了,他问道:“菁菁,瑞青,你们两人到省城打工,有什么心得?”   铁瑞青是周菁的好朋友,周菁到益杨大舅家里玩,时常带上铁瑞青,祝焱对这位出身于山区的小姑娘印象很好,也时常同她们聊天,上青林修公路最原汁原味的情况,祝焱就是从铁瑞青口中得到,因此,第一次企业家座谈会上,张木山提起侯卫东以后,祝焱立刻表态让侯卫东参会。   周菁道:“累死了,给外国资本家打工,真是不好玩,他们要求太严了,想尽千方百计榨取我们的剩余劳动。”   老爷子哼了一声:“大多数人想被剥削还没有机会,瑞青,你说说看法。”   铁瑞青性格比周菁要沉稳些,她道:“外资企业从管理上来说,确实有独到之处,让我归纳出来有些困难,我感觉最深的就是严格的放权与集权,经理分为几级,哪一级经理有什么权利和义务,手册上标得明明白白。”   老爷子道:“周菁,你要象铁瑞青学习,她看问题就比你有深度。”   周菁白了老爷子一眼,道:“瑞青的口语特别棒,她就在总部工作,我被派出物流部,当然没有她接触面广泛。”   经过这几年乡镇工作,侯卫东的英语忘记了大部分,他只得最熟的就是:“l love you,make love,kiss you.”等句子,这些句子主要是和小佳打电话所用,其他的单词和句子,忘得七七八八了,此时到周菁的对话,心道:“铁瑞青学习语言有天赋,我是最早的伯乐。”   提到了外资企业,老爷子对祝焱道:“前些天我到岭西图书馆去查老报纸,我发现了一个倾向,经济日报、光明日报和工人日报,都在批评外资,他们有一个基本论点,就是纵观世界各国,对外开放决不是没有一定原则和限度的,这个提法一定道理,可是我总觉得这个倾向背后有限制外资的意思。”   “目前我们岭西的状况是严重缺乏资金,管理能力也跟不上,如果省委省政府被这些报道所影响,放慢了引资力度,我们省要吃大亏,这方面岭西是有教训的。”   老爷子曾经是岭西省计委的领导,从事经济工作多年,又经过了文化大革命,对经济问题很敏感。   祝焱道:“俗话说,无工不富,无农不稳,这是对县级经济最好的总结,益杨经济要发展,必须要上工业项目,我只不过是一个县级官员,不管理论之争,我只记住发展才是硬道理。”   “从你的身份来说,这样想是对的,我最怕省委或是地区的人,眼睛盯着风向标,停止了前进步伐。”   侯卫东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在最基层工作,做的都是具体事情,很少涉及这些理论问题,听着祝家父子俩谈起经济理论问题,只觉眼界也为之一阔,暗道:“老爷子当过省级部门领导,眼界确实开阔,胸襟也大是不同,听君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的感觉,看来给祝焱当秘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第219章 项目(一)   夜已深,侯卫东洗过澡,就睡在底楼客房里,客房和楼上主卧装修风格一样,设备也差不多。   桌上扔了好几本96年上半年的《半月谈》,其中一本《半月谈》上,有人用钢笔写了许多诗句,诸如“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似乎是无聊之际写着玩,但是字如其诗,很有些锋锐。   看着诗和字,侯卫东暗想:“看来这位喜欢边塞词,字也很有特点,说不定是前任秘书,也不知如今在哪里发展。”   随便翻了翻,又看到书页最后有两个大字——周菁,便想到:“谁会写周丫头的名字,青林镇也有一个周菁,与这个周菁同名同姓,论漂亮,还是祝家的周菁远胜一筹。”   又想,“他为什么要在书上写着周菁的名字?”   胡乱翻着,信马由缰的想着,渐渐地也就进入了梦乡,一夜有梦,杂乱无章,早上被几声狗叫所惊醒,反而一个也记不真切。   祝焱头发梳理整齐,换上白衫衣,站在院子里,与老爷子说话,一只大花狗在两人脚边跑来跑去,老爷子踢了一脚,道:“去,走一边去。”   大花狗就委屈地跑到大门口蹲着,口水长长地吊在嘴边。   祝焱见侯卫东走下来,直接吩咐道:“走吧,我们今天上午到岭西,高县长、杨大金已经在庆达集团等着我们。”   水泥厂项目是益杨目前最大的项目,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此事,县委书记祝焱亲自出任水泥厂项目领导小组的组长,昨天他安排杨大金跟黄亦舒接触,双方约定今天上午在岭西座谈,因此昨天在沙州喝了酒,祝焱就直接回到岭西。   庆达集团总部位于岭西南郊,占地约有百亩,大门极为气派,“庆达集团”四个字在阳光上闪闪发亮,祝焱的车开到了大门口,一个高大帅气的保安上前敬礼,将车拦住。   “请出示通行证。”   老柳给县委书记开车,长期通行无阻,被保安拦住以后,一脸不耐烦,使劲按了两下喇叭。   侯卫东将车窗滑下来,道:“我们找张总?昨天约好的。”   庆达集团董事长是张木山,旗下分为许多公司和分厂,各有各的老总,保安就问道:“请问是哪一个张总?”   侯卫东直接道:“张木山。”   保安见来者口气不小,肃然起敬,道:“请问您是哪一位,我马上给总办打电话。”   “我们是益杨县委的。”   保安早就得到过指示,听到是益杨县委的车,立刻啪地敬礼,如交警一般作了一个往前走的姿势,道:“请领导直走,在有雕塑的广场停车,总部就在雕塑旁。”   雕塑是纯粹的现实主义,一个夸张变形的挖机昂扬向天,显得很有力量。   祝焱笑道:“张木山倒是一个实在人,弄一个大挖机在广场上,看来他是从搞土石方起家的。”又对侯卫东道:“以后益杨引进企业,就要引进有实力的大企业,不管是外资还是私有企业,只要有实力,我们都欢迎,外资越多越反动,邓同志对此早就有定论,哪此人脑袋真是出了毛病。”   侯卫东是第二次听这个话题了,但是他对这个话题没有任何研究,也就没有发言权,暗道:“跟县委书记当秘书,层次毕竟不同,以后要多看看报纸,学学社论,免得理论水平不够。”   刚下车,就见到杨大金与几个工作人员从门洞里走了出来,杨大金快步走到小车前,对祝焱道:“张总和黄总都在楼上等着,昨天我们过来,黄总请我吃饭,口气很硬。”   祝焱只是听着,没有发表评论。   上了楼,张木山、黄亦舒以及益杨县分管工业的高副县长都站在楼梯口红地毯上等着祝焱,张木山、黄亦舒穿着藏青色的薄西服,戴着领带,极为正规。   祝焱虽然穿着白衫衣,却没有打领带,侯卫东则穿了一件黑色的体恤衫,只有杨大金打着领带,相较之下,庆达集团更加新派。   张木山伸出手,热情地道:“欢迎祝书记到庆达集团考察。”   与祝焱放手以后,张木山又与侯卫东握手,笑道:“侯老弟,上青林望日岭之行,让我回味无穷,今年秋天,请老弟作向导,我们再上望日岭。”   简短寒暄,众人到了会议室。高县长首先代表益杨县政府发言,重点仍然是欢迎庆达集团到益杨投资等等,黄亦舒紧跟着发言,针对土地、交通、税费等提出要求,益杨计委杨大金随后就对黄亦舒的要求进行解释说明。   祝焱和张木山作为各自最高负责人,均没有发言,保持着沉默。   双方反复就具体问题进行拉锯,仍然没有实质性进展。到了十一点,祝焱按开了桌前话筒的开关,道:“我来说两句。”   会场安静得连一根掉下地都能听见。   祝焱气势很足,道:“对于益杨与庆达集团合作一事,我只说一个态度,谈谈形而上的东西,具体问题由高县长来谈。”   “我这人喜欢看报纸,对国家大事比较关心,六月以来,理论界出现了一些争论,许多理论家对私有经济进行了猛烈批评,认为改革导致了资本主义自由化,强调要坚持公有制为主体,这种论调来势很猛。”   众人听到祝焱突然大谈理论问题,都不解其意,黄亦舒是海龟,向来认为市场经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听到祝焱的发言,感觉莫名其妙。   张木山所掌控的庆达集团是岭西著名的民营企业,其发展经历基本与改革同步,他对于庆达集团这艘大般的航向格外看重,格外注重大方向和大政策,六、七月份发生在北京、上海的公私、社资之争,让他心里很不安。   因此,祝焱的发言,黄亦舒只觉莫名其妙,张木山却一下被吸引住了。   祝焱又讲了一会理论,话锋一转,道:“对于庆达集团这种大型民企,土地、税收等等都属于技术层面,民企现在最需要的是国民待遇,最需要的是开明的政策,宽松环境,这一点才是益杨县真正的强项,希望庆达集团在决策之时,一定要考虑这一个因素。”   张木山听得极为认真,他用钢笔在纸上写道:“政策、环境,环境、政策。”四个字虽然凌乱,笔锋却极为钢劲。   座谈会时间并不长,即将结束之时,张木山终于表态道:“公司董事会原则同意在益杨县上青林投资建五十万吨水泥厂,可以在近期签订意向性合同,具体事宜,则由黄亦舒副总经理与益杨县政府磋商。”   听到张木山表态,会场响起了一片掌声,侯卫东曾在祝焱分析过形势,如今他的分析与现实基本一至,他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暗道:“这一场谈判,终于尘埃落定。”   中午由庆达集团举行小规模的欢迎酒会,采取西式的自助餐,菜品精致,但是只有一瓶国酒茅台,人手一杯,大家举着杯子,互相敬酒,气氛倒也热烈。   张木山与侯卫东碰酒之时,侯卫东低声道:“我现在给祝书记当秘书。”张木山用酒杯重重地碰了一下,道:“祝书记很有水平,你跟着他,是学习提高的好机会。”   几个服务员用托盘端了些小碗上来,每人面前送了一碗,很郑重的样子,侯卫东揭开盖子,看见碗里是粉丝一样的东西,他猜到这应该就是所谓的鱼翅,偷眼看其他人,都端着小碗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他也端起来小口小口地起来来,味道不错,仅此而已。   一碗鱼翅,让洋派的酒宴,又增添了些地方色彩。   酒宴结束,张木山和祝焱坐在休息室,两人单独交流。   侯卫东坐在大会议室等着,习惯性摸出手机,这才发现手机是无声状态,显示有六、七个未接电话,四个是李晶打过来的。   “卫东,怎么不接我电话。”   “我在岭西,庆达集团张总这里,一上午都在开会,那事情基本搞定。”   “祝贺,祝贺。”李晶轻脆的笑声就由百里之外传了过来,“这一段时间怎么把我忘了,晚上到沙州来一趟,精工集团的帐目需要给你们几位股东盘一盘。”   侯卫东压低声音道:“我现在调到县委办,给祝书记当秘书,行动没有以前自由了。”   “给祝书记当秘书,是好事啊,以后可以狐假虎威,给精工集团大开方便之门了。”   侯卫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这几天我受教育了,正在思考人生。”   “呸,少臭美了,晚上有空一定过来,这是公司的大事。” 第220章 项目(二)   侯卫东刚跟着祝焱回到沙州,还没有来得及喝口热茶,综合科刘涛科长就走了过来,道:“侯卫东,吴海县党政代表团下午四点钟到,你要给祝书记准备一篇讲话稿,这种稿子一般不长,主要讲一讲益杨发展的情况,再说两句客气话。”   这是侯卫东当秘书的第一篇文章,他没有在刘涛面前露怯,满口答应了下来,等到刘涛走后,他想起了上青林的土语,自语道:“当了鱼鳅,就不怕泥巴糊眼睛,写篇稿子有何难处,写就写。”   益杨的发展成绩,经常听到领导在谈,可是提起笔,却觉得笔重千金,正在构思的时候,任林渡满头大汗地回来,从背后的纸盒子里取出一瓶矿泉水,猛地灌了一大口,矿泉水就下去了大半瓶。   他见侯卫东趴在桌上冥思苦想,道:“侯大秘,又要构思什么大作。”   侯卫东嘴巴里发出“切”的声音,以表示对侯大秘这个称呼的不满,道:“吴海县党政代表团要来,我正在构思讲话稿,腹中空空,下不了笔。”   任林渡将抽屉里的一叠稿子拿了出来,使劲翻着,道:“我们两人都是第一批公招生,现在同时成为祝书记和赵书记的秘书,县委办有些人对我们有意见,暗中想看我们的笑话。”   侯卫东成为祝焱秘书也不过两、三天时间,而且跟着祝书记一直在外面忙,还真没有跟县委办的同志们接触,对任林渡所说的情况一无所知,就不以为然地笑道:“这是人的劣根性,我无所谓。”侯卫东到青林镇工作以来,就一直处于质疑和排济之中,所以对于这些事,倒并不看重。   任林渡相当重视各种关系,道:“到了机关,又做不出具体成绩,组织考核,还不要听听意见就了事,人言可畏,我们两人都要重视。”他翻了一会,取出一篇稿子,道:“侯大秘,这是前任秘书平凡写的迎接真州代表团的讲话稿,他考取了北大的研究生,是益杨县的大才子,你可以参照他的稿子。”   侯卫东对任林渡的社交能力向来佩服,见他才来不过数天,已在县委办混得很熟,人脉亦宽,而自己只认识季海洋、刘涛和任林渡,算得上县委办的孤家寡人,他笑着感谢道:“任大秘,你真是雪中送碳。”心中暗道:“任林渡长袖善舞,在机关当真是如鱼得水。”   接过稿子,里面字迹十分熟悉,龙飞凤舞,刚劲有力,侯卫东翻了翻,心中一动,“原来在半月谈上写诗的是平凡。”又道:“他为什么要写上周菁的名字。”   有了前任的讲话稿子,侯卫东心中就有数了,他又找了一份近期用过的接待指南,上面印着益杨县的基本情况以及上半年的经济社会发展情况。   很快就将稿子弄完,又修改了一遍,侯卫东见自己的笔迹与平凡比起来,差距太大,见时间还不少,他就跑到了组织部综合干部科。   “郭兰,能不能帮帮忙,把我的稿子打一下,祝书记下午要用的稿子。”   郭兰见侯卫东主动请求帮助,心里也高兴,道:“委办有打字员,怎么来拉我的工。”她与侯卫东同在一个办公室的时候,说话办事还一板一眼,现在侯卫东调到委办,有了距离,与其说话反而要轻松许多。   侯卫东笑道:“我这人不擅长交际,委办的人多数不认识,只有请老朋友来帮忙。”   郭兰接过稿子,开始噼噼啪啪地打了起来,“机关办公的趋势是无纸化,以后用电脑的时候越来越多,是基本技能,你也要掌握。”   “我能用电脑,只是打字速度很慢。”   郭兰看着侯卫东的稿子,道:“你的字有些丑,我见过平凡的稿子,那一手字才漂亮,你可要抓紧时间练练字。”   侯卫东心想,“我哪里有练字的闲心。”道:“算了,我去买一台手提,以后随身携带,这样就可以遮丑,我这字,也只能这个水平了。”   郭兰笑道:“你的字也不差,只是委办秘书们的字,一个比一个漂亮,你这字放在里,倒很有特点。”   郭兰一头短发遮住了耳朵,鼻子很挺,整个轮廓看上去很美,如今很专注地打字,别有一番味道。   稿子不过两页,打印得很规范,季海洋看一遍,改动了几个字,又在益杨发展上提出了一个新观点,然后道:“稿子还能用,这打印稿看上去清爽许多,以后我们作一个规定,送到我这里的稿子全部打印出来,虽然稿子看起来呆板一些,但是胜在整洁。”说这话的时候,季海洋在稿子上写道:“能用,修改后送祝书记。”   侯卫东见稿子没有多大问题,心中高兴,道:“季常委,机关办公的趋势是无纸化,以后用电脑的时候越来越多,我们县委办是中枢机构,应该走到时代前列。”   季海洋放下笔,笑道:“侯秘要想电脑,这事已经纳入了议事日程,县委办准备给每位秘书都配一台电脑,只是这钱一时筹及不起,如果能找到一家企业来赞助,那就最好不过。”   侯卫东灵机一动,暗道:“精工集团初创,名声还不响,能捐赠十台电脑给县委办,倒是一件拉近与益杨县委关系的一件好事。”他就道:“季常委,我认识精工集团的李总,看她能不能捐赠些电脑,上次参加企业家代表团到益杨考虑,她参加过的。”   季海洋道:“李晶,是不是那位很漂亮的女老总?和张木山坐在一起的。”   “就是那位。”   “好,你去办这事,办好了,我代表县委办请她吃饭。”   离开了季海洋办公室,侯卫东拿着改过的稿子回到了办公室,任林渡也趴在桌子上写稿子,见侯卫东回来,问道:“侯大秘,稿子通过没有?”侯卫东道:“倒是通过了,只是季常委评价甚低。”   任林渡接过搞子,仔细看了一遍,道:“我听其他秘书说,季常委是大笔杆子,秘书们给他送稿子都是战战兢兢,稿子被打回重写一遍二遍是常有的事情,季常委给你一个能用的批语,算是不错了。”   将稿子送到了委办打字室,打字员林燕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子,就如高中生一样,她是县人大副主任的女儿,中专毕业以后被安排进了县委办以后,当了一年多打字员,如今是一肚子的不满意,侯卫东进门之时,她正在打县委办副主任赵常有的稿子。   侯卫东礼貌地道:“你好,能不能打一下稿子。”   侯卫东到委办也就几天时间,而且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县办,林燕也不知道他是祝书记的秘书,白了一眼,道:“我正在给赵主任打稿子,没有空。”   侯卫东解释道:“我是祝书记的秘书侯卫东,稿子下午要用,季常委改过的。”   听说是祝书记的秘书,林燕不敢怠慢,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侯卫东两眼,道:“你就是侯卫东。”接过稿子,边看边发牢骚道:“侯秘书,整个县委办就一个打字员,就算是资本家,也不能这样压榨剩余价值。”她见是打印稿,又道:“你这稿子是在哪儿打的,也没有改过几个字,何必拿给我来打。”   侯卫东道:“这份文件是组织部打的,算了,我拿下去打。”   林燕见侯卫东始终是彬彬有礼,态度也就缓和下来,道:“给你一张A盘,你去把材料拷过来,我来改吧。”   这是任林渡也拿着稿子走了过来,进门就道:“燕子,快点给我打稿子,下午我急着要。”   林燕呸了一声:“任秘,你说请我吃饭,请了半年,还没有见行动,你这稿子先放着,我要给赵主任和林秘打完了,才能给你打。”她得意地道:“我只有两只手,总要有一个先来后到吧。”   侯卫东对任林渡是莫名佩服:“任林渡也真有本事,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熟人。”   任林渡与林燕又说笑了几句,道:“算了,我就排轮子,侯大秘的稿子是祝书记今天下午要用的,你先给他打出来,误了事可吃罪不起。”   下午上班时间,侯卫东就将稿子给祝焱送了过去,祝焱问了一句,“季常委看过没有?”听说季常委改过,祝焱就接了过来,放在桌旁。   回到自己办公室,侯卫东就给李晶打了一个电话。   “李晶,我是侯卫东。”   “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想起给我主动打电话,是不是晚上不想过来?”   李晶的语气很亲昵,侯卫东听到耳中,也是蛮舒服的,笑道:“今天晚上我确实不能过来,吴海县党政代表团今天下午到益杨,我要陪客,另外,我给你说一件事,益杨县委办公室设施较差,主要是缺电脑,精工集团能否赞助十台电脑。”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侯卫东嘿嘿笑道:“季常委今天给我提到这事,我认为这是打响精工集团名声的机会,不过几万块钱的事情,就买通了县委的中枢机构,这比打广告要好得我。”李晶笑道:“这事你全权安排、到时我来出席捐赠仪式就行了。” 第221章 项目(三)   晚宴气氛热烈,宾主皆大欢喜,等到祝焱从吴海县委书记卫国房中出来,已是九点多钟了。   祝焱身体略有些发福,站在电梯里,脸上就有疲倦之色。   侯卫东心道:“有多大的权利就有多大的责任,祝焱管着这么一个大县,每天都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来决策,太多的人等着他接见,也真是累。”   到了宾馆厅堂,祝焱吩咐道:“你让柳师傅先走,我们坐出租车到益杨土产公司厂房去看一看。”   益杨四周有好几匹山,盛产“铜杆茹”,铜杆茹顶端如一块钱硬币,整体是黄铜色,故而得名铜杆茹,铜杆茹味道极鲜,很受日本人欢迎,在八十年代中期,益杨土产公司是沙州少数能赚外汇的企业,生产的铜杆茹罐头畅销一时,算得上益杨支柱产业,一家企业,至少带到了千家农户的生产。   但是进入九十年代以后,由于工艺落后,营销手段单一等原因,铜杆茹罐头逐渐从沿海城市退出,日本人也开始对罐头产品不太感兴趣,益杨土产公司的效益越来越差,土产公司在职和退休职工前后积淀了五百多人,曾经辉煌一时的企业已经到了破产的边缘。   听说要打出租车,侯卫东心里犹豫了一下,道:“祝书记,我有一辆皮卡车,能不能坐这车去土产公司。”既然当秘书,就算是祝焱的身边人,侯卫东觉得在多数事情上还是说老实话比较好,这样还会让祝焱觉得诚恳一些。   祝焱看了他一眼,“你有私车?技术如何?”   侯卫东笑着道:“祝书记放心,我的技术也不错,今天晚上就在外面吃的工作餐,一滴酒也没有沾。”   老柳听说祝焱不坐他的车,表情就有些奇怪,在车里磨蹭了一会,这才将车开走。   侯卫东快步朝梁必发的院子走去,很快就将车子开到了益杨宾馆门前。上了车,祝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夸了一句:“你这车子里面很干净,里面气味也不错。”   侯卫东“嘿、嘿”笑了笑,道:“私人的车,自然弄得干净一些。”心里道:“祝书记从小生活的家庭环境好,喜欢干净、整洁。”   祝焱询问道:“小侯工作也没有几年,怎么就买得皮卡车,我看过你的档案,你的母亲是教师,父亲是警察,他们的工资也买不起这车。”   祝焱问这话,态度平和,也很直截了当。   “祝书记,我毕业以后,就分到了青林镇工作,随后就到了上青林工作组,任了一个副组长,上青林蕴含着极为丰富的矿产资源,只是没有通公路,空有一座宝山而无法开采。等到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后,我就以母亲刘光芬的名义,和村里干部曾宪刚联合开了一个石场,修高速公路时,石场赚了些钱。”   侯卫东所说的话,绝大部分是真话,但是他也没有全部说,比如他到底有几个石场,每年利润,以及精工集团的股份,这些是他的秘密,不能向外说。   这些情况,祝焱从铁瑞青口中基本了解,见侯卫东丝毫没有隐瞒,心道:“俗话说,心地无私天地宽,侯卫东所说与铁瑞青所描述基本上一致,这个小伙子还是可以信任。”   祝焱之所以要用侯卫东,有三大原因,主要原因就是铁瑞青讲述的侯卫东修路故事,铁瑞青不是官场中人,自然不会用官场伎俩来夸大其词,侯卫东独立修路的形象,就留给祝焱极深刻的印象;第二个原因就是侯卫东当副镇长,搞殡葬改革特别突出,高副县长多次在会上表扬这个年轻副镇长;第三个原因就是侯卫东毕业于沙州学院法律系,祝焱一直想配一个懂法律的秘书。   祝焱来到益杨工作以后,就头疼的事情是干部思想的僵化,体体制弊端很多,干部将大部分精力忙于走关系和扯皮之中,而不是进行创造性的工作,他很现实,知道积习之下,要想进行实质性改变则难于愚公移山,只是用自己的权力,在体制内进行着敲敲打打的工作。   侯卫东见祝焱不说话,又道:“现在到石场上班的村民,每月可赚六七百,放炮员等技术工程,一个月都在一千上下,上青林由于开石场,许多家庭脱贫致富。”   侯卫东在青林山上的所作所为,倒有着年轻人开拓创新的锐气,祝焱暗地里欣赏,口中却并不表态。   在官场,许多事情不表态也就是一种态度,只是侯卫东此时还没有彻底理解这个道理。   拐了几个小坡,就进入了益杨土产公司的地盘,沿坡散乱的居民区都是益杨公司职工的住房,祝焱下了车,离开了主公路,沿着街道就居民区走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老居民区,住房破烂,还有不少违法搭建的棚及单砖偏房,饭菜香味也是直冲街道,有的地方下水道显然被堵住了,居民直接将脏水倒入街道上的下水道。   祝焱皱着眉,看着乱糟糟地居民区,走到了厂房门口,已是铁将军把门,厂房完全陷入黑暗之中,没有一丝光亮,他站在厂房外面,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侯卫东也不敢打搅他,就这样陪着他着在厂房外面。   “谁?”   黑暗中突然闪出了三道电筒光,在祝焱和侯卫东身上照来照去,三个人从黑暗中窜了出来。   “你们两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嘶哑声音很威严地响了起来。   侯卫东上前一步,挡到祝焱前面,镇定地道:“什么叫鬼鬼祟祟,哎,不要乱照。”他用手遮住射来的三束电筒光,反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是护厂队的。”嘶哑声音又道:“这两天厂里老是丢东西,这黑灯瞎火的,站在这里的肯定不是好人,跟我们到派出所去一趟。”   祝焱背着手,看侯卫东如何应付场面。   侯卫东口袋里装着在组织部办的县委工作证,所以他心里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道:“你看我们这样子象偷东西的吗?况且这个黑乎乎的厂子,有什么值得偷的。”   嘶哑声音听见侯卫东瞧不起厂子,生气地道,“年轻人怎么这样说话,你别小瞧了这个厂子,效益好的时候,我们都要发好几百的工资,这些机器设备虽然开不动了,卖废铁也值几个钱。”   另一个人拿着电筒将侯卫东从上到下全部照了一遍,道:“他穿皮鞋和白衫衣,不象是偷废铁的。”   侯卫东心道:“祝焱晚上到厂里来,肯定是另有深意,这种情况下得到的材料最真实,我来引他们说真话。”   “我以前在沙州学院读书,来过这里,我印象中这个厂子很火红啊,怎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嘶哑声音骂道:“厂里哪些当官的黑了良心,天天胡吃海喝,每个月伙食费都是十来万,还天天小车接小车送。”   侯卫东道:“有几个厂领导,几辆车子?”   “一个厂长,二个副厂长,三个人都有小车,最差的是桑塔纳,这几个厂领导屁眼心心都是黑的,坐的是工人们的血汗钱。”   一个人补充道:“工人们医药费都报不了,前几天刘工得病了,他老婆去求财务,五十多岁的人,就差给那几个小丫头下跪了,我在财务干了十六年,一脚被踢开了,现在厂里大大小小的头头都在厂里有借条,如果把私人占用的资金全部还上,厂里就有流动资金了。”   嘶哑声音用很气愤的声音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听说厂子准备买给日本人,到时候我们就成了日本人的奴隶。”他使劲摇了摇门,大门铁锁就发出哗哗地响声。   又粗鲁地骂道:“我们还在护厂,护个鸡巴,让厂里的人来偷,总算还有几个钱在自己的手里。”他似乎是这些人的头,对侯卫东挥挥手道:“跟你们说这些没有用,你们快走,厂区没有路灯,小心被人抢了。”   祝焱在一旁道:“我们走吧。”   在黑暗的街道,祝焱和侯卫东都不说话,上了皮卡车,祝焱道:“你从这到益杨宾馆,转到益杨中学,再送我回家。”   “我可不想当祝青天,青天是现代社会的悲剧。”感慨一句之后,祝焱靠着车椅上,默默地想了一会问题,才道:“冰冻天尺,非一日之寒,如果体制不转变,土产公司这类事情永远也杜绝不了。”   侯卫东为了入股精工集团,看了不少经济学方面的书,用谦虚好学的口气道:“祝书记,如果按照公司治理结构来重构土产公司,不知道效果如何?”   祝焱受家庭影响很深,喜欢读书,是四个县委书记中有名的读书书记,也研究过公司治理的事情,道:“公司治理结构也不是万能的,以前讲承包制,似乎一承包就灵,现在讲公司治理结构,似乎弄个公司就解决问题,其实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正儿八经的公司治理结构,每年也有破产成千上万。”   他又道:“我以前当县长的时候,参加过岭西县长与英国市长协会的交流活动,英国市长们听说县长们还要管经济,都觉得不可思议,在他们看来,政府就是政府,是市场规则的制定者和维护者,而并不是市场的参与者。”   侯卫东专心驾车,经过了益杨宾馆,见门外停着许多车辆,还有两辆警用车辆。到了益杨中学,正好遇到学校下晚自习,在校门外也有许多接人的车辆。在益杨县城里,私家车并不多,如侯卫东这样买上私家车的,毕竟是极少数,换一句话说,在宾馆和学校停着车,多数是公家的车。   侯卫东用眼睛余光看着祝焱,祝焱只是沉默着,并没有对这事过多评判。   晚上睡觉,侯卫东翻来覆去想一个问题:“今天把石场的事情给祝焱讲了,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想来想去,想不出眉目,他在床上说了一句:“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睡觉。”   讲了这句粗话,转身就沉入梦乡。   第二天上午,侯卫东早早地到了办公室,刚到大院,见到任林渡也走了进来。   任林渡一只眼睛充血,精神也不振,与侯卫东并排上楼的时候,他道:“我要是有卫东的一半酒量就好了,赵书记喝酒太历害,我也不能丢脸,昨天在家里吐得天翻地覆。”   两人抢着做清洁,一人拖地,一人抹桌子。   做完清洁,侯卫东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一路快步到了祝焱办公室,季常委已站在祝焱桌前。   祝焱面前摆了厚厚一叠文件,他将一份文件递给季海洋,道:“你等一会与马县长联系一下,今天抽个时间,我和他商量近期工业项目的事情。”   又道:“季主任,你让审计、财政和纪委各来一位副职,到小会议开会,会议就由你来主持,具体任务是由三家组成联合调查组,规模不要大,三、四个人就行,以日常审计的名义进入益杨土产公司,特别要注意调查有没有厂干部挪用公款的事情,把结果报给我。” 第222章 项目(四)   益杨土产公司与益杨铜杆茹罐头厂其实是一家人,但是,大家习惯于称呼易中岭为易厂长,只有出了益杨,为了符合惯例,大家才称呼易中岭为易总。   办公室里,易中岭把腿翘在桌上,旁边站着一胖一瘦两位副厂长,瘦厂长杨卫革向来是易中岭的智囊,此时也有些着急,道:“老大,审计局的人快来了,你也发个话。”   易中岭翻了翻眼皮,不以为然地道:“枉你还是见过世面的人,审计局的人那年不来几次,他们不过是例行检查。”   杨卫革满脸麻子都在颤动,道:“以前检查都是半年、年终的例行审计,从来没有在八月进行审计的,县里传来风声,想把我们这个企业搞成中日合资企业,这次审计恐怕是别有用心,我觉得要注意。”   胖厂长以前是厂里的保卫科长,人胖脾气却急,道:“他妈的中日合资,这是要端我们哥俩的饭碗,厂里有些四分之一的老头是北方人,是以前小日本侵略我们时逃难过来的,稍稍发动一下,这些北方老头就要跳起来,搞个屁合资。”   易中岭伸手掸了一下烟灰,道:“先不管合资的事情,等把审计组弄走了再说。”他举起香烟,指了指杨卫革,道:“这事就全部交给你了,还是老办法,吃喝玩乐加红包,天天给我陪好了。”   审计组由四人组成,组长是审计局副局长张浩天,名字起得很大,长得却很神珍,只有一米五八多一点,偏偏又瘦,从背影看起来,就如初中生模样。   其他三人是组员,审计局干部李峰,三十来岁的业务骨干,财政局干部赵北方,监察局干部孔正友。   审计组四人坐着一架面包车,于八月二十七日到了益杨土产公司,杨卫革接到了审计局的书面通知,早就在门外候着。   “张局长,你现在可是见了外,至少三个月没有到我们这里来。”他热情地将长安车门拉开,站在车门外,抱着拳,很江湖地道:“各位领导,请下车。”   赵北方、李峰都认识杨卫革,唯有纪委干部孔正友是才从部队回来二年,没有与杨卫革见过面。   杨卫革看着孔正友的短发,开玩笑道:“这一位领导没有见过,是才从部队回地方的吧,身上有杀气。”孔正友话很少,点头道:“杨厂长,你好,我叫孙正友,审计组组员。”   众人走进了厂办会议室,会议室里摆着几个水果盘,里面是切成薄片的西瓜、还有些切开的哈蜜瓜,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穿着工作制服,提着开水瓶,见审计组进来以后,便开始逐一地往茶杯里倒开水。   就在审计组进驻了益杨土产公司的时候,李晶正在季海洋办公室。   “季常委,精工集团的发展离不开政府的支持,政府帮助了企业,企业为政府做点贡献也是应该的。”李晶为了见季海洋,特意穿了一身紧身旗袍,这是她在苏州旅游时,在苏州最老的丝绢厂买的,用料极好,剪裁也很得体,将李晶原本玲珑有致的身材衫托得更加立体。   饶是侯卫东与李晶相熟,见到她这个打扮,他也禁不住朝李晶大腿开叉处看了好几眼,暗道:“绝代双娇有十大恶人之一,迷死人不要命的萧咪咪,精工集团有迷死人不要命的李晶。”   季海洋曾经在岭西、沙州企业家代表团里见过李晶,那一次她穿得中规中矩,个性淹没在一片西服之中,今天她的穿着也很正式,却是那种极为诱人的正式。   季海洋三十好几的人,他是在成都读大学,前妻是典型的山城重庆妹子,性格火辣而多情,两人在大学相恋,毕业以后,虽然远隔数百里,却仍然冲破阻力而结了婚,十年之后却黯然分手,这是季海洋心中永远的痛。   当上益杨县委常委以后,作媒的人络绎不绝,他对于美女却怀着敬畏之心,不敢深入接触,此时面对性感迷人散发着成熟魅力的李晶,他心中最隐密的神经不自觉地被拨动了一下。不过,他毕竟是久经官场之人,将情绪隐藏得很好,笑道:“益杨县委县政府欢迎李总这样有责任心的企业家,作为政府,我们将不遗余力地为企业发展营造宽松的环境,企业赚钱,政府得税收,老百姓有工作,这是三赢的事情,是大好事。”   李晶见季海洋说得一本正经,笑道:“季常委,我是商人,这十台电脑可不是白送。”她是典型的自来熟,与季海洋说话很是自如,就如多年朋友一般。   季海洋脸上笑容微微收敛,道:“李总有什么要求?”   李晶略有些调皮地道:“至少季主任要请我吃一顿饭吧,还不能到益杨宾馆去吃,要吃就吃农家风味,到张家水库吃鱼,这个建议不错吧。”   对于美女的这个请求,季海洋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吩咐道:“侯卫东,你给刘涛说一声,安排车子,到张家水库。”他又加了一句,“你不能去,下午要接待沙州市的刘传达市长,给祝书记准备农副产品方面的准确资料。”   “李总,那我先告辞。”侯卫东彬彬有礼地跟李晶打了招呼,转身离开了季海洋办公室。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有意无意站在窗边看着院子,见李晶与季海洋一起上车,他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了酸醋。他马上又醒悟过来,心道:“嘿,我这是吃那门子的飞醋,与李晶关系密切的成功人士多了去,真是吃醋,岂不是要被山西老陈醋淹死。”   想通了这一点,侯卫东气也顺了,心情也平静了,给小佳打了电话,又将祝焱这两年的讲话稿子拿了一叠出来,仔细研究起来,要当一个好秘书并不容易,除了基本知识以外,还要摸透领导的习惯和想法,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做起事情来也就事倍功半。   与此同时,在益杨土产公司厂办会议室,厂财务人员坐在一边,随时接受审计组的询问,审计组都低着头看着帐册。   杨卫革心道:“这个张浩天,平时吃老子用老子,现在装起正神,也太不仗义了。”不过他心里也不着急,厂里专门有做帐高手,就算审计局认真来审,也难以查出问题,更何况张浩天好歹是吃顺了嘴的熟人,所以,他不急。   孔正友在审计组中最有阳刚之气,临来之前,监察局领导特意交待,让他留神查看有无公款私占的现象,此时看着正正规规的帐册,他暗道:“这帐册做得也太干净了,没有一点破绽,不用说这是做过手脚的帐目。”   查无实据,他也没有办法。   中午,是在厂餐厅吃的饭,桌上有长江野生鱼,还有青林山的腊山鸡,野猪肉,这是极为特色的一顿饭,却并不出格。易中岭亲自陪餐,他是沙州市人大代表,本县有名的企业家,很有些地位的,他能陪餐,也表示了一种姿态,表示对审计局的重视。   下午查帐,一切正常。   那名穿工作服的高个子女孩子换了一身长裙子,仍然为他们服务。   晚餐就换了地方,来到了益杨宾馆,还是杨卫革陪伴,同时还有厂办的三名工作人员,其中两人是漂亮女子。由于帐目明白清楚,审计组成员也就心情也很轻松,享受起美味来就没有了心里负担,只是军人出身的孔正友一直在暗中琢磨此事。   “益杨土产公司的帐目绝对是清楚明白的,我们欢迎审计局的同志来查帐,你们这一查帐,我们对工人就好解释了。”   杨卫革一脸委屈,又道:“这几年市场竞争太激烈了,出口生意也不好做,厂里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工人们的怨气大得很,可是这怪我们嘛,沙州今天破产了六个国营老厂,我们土产公司独立撑了这么久,其中的辛苦,外人哪里知道。”   他说这一番话,满脸的麻子也跟着颤动起来,似乎都在表述着委屈,生动万分。   孔正友慢慢嚼着大虾,心道:“土产公司顺口溜传遍了益杨城,我就不信你们几个厂领导真是清白,县里组成这个审计组,肯定有其道理。”   吃完晚饭,土产公司就在益杨宾馆要了一个小包间,厂办几个女同志热情地陪着审计组唱歌跳舞,一直在为审计组服务的高个子女孩子也在其中。   孔正友不跳舞,歌却唱得很好,特别是部队歌曲,他唱得更是有味道,高个子女孩比张浩天高出一头,张浩天却勇敢地与其共舞好几曲。   “我叫李琪,财贸中专毕业的,前年分到了厂里。”李琪俯视着张浩天,虽然有些别扭,她还是尽量笑得很愉快。   “审计局里有好几个财贸校毕业的,你别看财贸校是中专,毕业生的功底却很扎实,是财经学院的毕业生更适应工作,当初你就应该分到审计局,以后有机会,调到局里来,我在局里还是有发言权的。”   两人一高一矮的组合虽然很奇怪,却跳得很和谐,张浩天左手扶在李琪腰上,不知不觉用了用力,丰满的胸部差不多就碰到了他的脸上。   李琪对张浩天的小动作很是厌烦,她的目光越过张浩天的头顶,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张浩天,他是一个怪人,只唱歌,不跳舞。 第223章 项目(五)   晚上七点半,在益杨宾馆最大的雅间,祝焱正在陪着沙州副市长刘传达,在座的还有沙州市统战副部长李光中,以及两个台湾商人。   侯卫东坐在席尾,他是第一次接触台湾人,小时候,墙上经常可以看着“解放台湾,统一全中国”等标语,后来又看了《汪洋中的一条船》、《妈妈再爱我一次》、《欢颜》等台湾电影,这就是侯卫东对台湾的基本印象。如今见了台湾人,也是平平常常,头上也没有生角,脸上没有带花,普普通通的。   听了他们的说话腔调,侯卫东心道:“都说沙州人说话平翘不分,看来台湾人也差不多。”   整个宴会只谈风月,不涉及正事,倒也是其乐融融。   晚宴结束以后,侯卫东将祝焱送到了楼下,在门洞口,祝焱停了下来,交待道:“审计组的报告过两天才会出来,你要记住这事。”   看着祝焱的背影消失在门洞里,侯卫东心道:“祝书记是党的书记,他现在却是把县长的工作也兼了起来,马有财县长会不会有意见。”   以前在乡镇当副镇长的时候人,他只是在会场上远远地看着高高在上的书记和县长,如今将距离拉近,他却从中体会出不同的味道。   第二天,八月二十八日,侯卫东在办公室里,把审计组名单调了过来,又以县委办的名义,要来了四人的联系方式,除了监察局的孔正友仍然在用传呼机,审计局和财政局的工作人员都有手机。   此时,审计组进驻益杨土产公司不过一天,侯卫东就在随身带着的小记事本上记下一笔:“八月二十九日与审计组张浩天联系。”   审计组,二十八日又在查帐、吃饭和唱歌中渡过,土产公司帐册依然清清白折。   晚上吃完饭,孔正友不再去唱歌,径直回家。   在卧室里,他习惯性地打开笔记本,却发现本子里面多出一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迹笨拙,似乎是左手所写,“你们查的是假帐,中山东路115号,保险柜里面放着真正帐册和凭单,不要让张浩天知道,切记。”   “是谁把条子放在我的手包里?”   “这事的牵涉面到底有多大?”   孔正虽然到监察局只有两年,却已经办到两件案子,将两位局级领导拉下马来,拿到这张纸条以后,他本人相信这张条子的真实性,就在心里揣度此事的牵涉面。   想了一会,他下定了决心,换上衣服下了楼,到了办公室以后,孔正友就直接给监察局长刘凯打手机:“刘局长,我是孔正友,我有重要情况给你汇报。”   刘凯正在院子外面陪着几个老领导下象棋,闻言把手中炮一架,道:“付县长,双炮逼宫,你的老帅无处可逃了。”   付县长是退体的副县长,因为本人姓付,所以被人戏称为了永远的副县长,他花白着头发,道:“这盘不算,被你偷袭了个马,再来一盘。”   刘凯笑着道:“我有事要回办公室,明天陪你老人家下棋。”   付县长退休的时候没有进行公改,退休金就比参加公改的干部低了很长一截,看见以前手下的小年青都坐上了小车,工资也比自己高许多,他心里就愈发地不平衡,阴暗潮湿的话随时挂在嘴边:“你也瞎忙了,贪官都是公路上跑来跑去,还用得着查,想当初,我们县级干部下乡,都是走路的,你看看现在这些人,每天用小车送到门口,纪委监察就要出文件,制止这种公车私用的行为。”   刘凯所居住的院子老干部成堆,他对这些话早就有了免疫力,道:“付县长,我可是天天骑单车上班。”   付县长又道:“别的局长都有小车坐,有的局连副职都配有专车,你一个堂堂的监察局长,居然骑自行车,也太委屈了,我去给老祝说说,给你换个实惠的部门。”   在益杨县,纪委监察是合二为一的,配有两辆车,一辆是县委常委、纪委书记钱治国的专车,平时谁也动不了,另外还有一辆吉普车,但是这车比监察局长更老爷,在修理厂的时间比工作时间长得多,不菲的修理费吃掉了大家不少福利,所以,纪委监察局的同志都痛恨这辆吉普车。   刘凯不屑于坐这辆老吉普,宁愿骑着这辆伴随多年的单车。   到了办公室,看了看孔正东递过来的纸条,他一时也没有下评语,益杨土产公司这几年事情不少,反映情况的信件收到不少,最终无疾而终,易中岭是益杨名人,与益杨的头头脑脑们接触紧密,其中内幕谁又知道?   刘凯意识到问题不简单,道:“这次审计组是谁布置的?”   “季常委安排的。”   他沉吟了一会,道:“易中岭是本县著名的企业家,还是人大代表,要动他,必须给钱书记打电话。”   钱治国正要给刚刚出差回来的马有财县长接风,听到刘凯的简要汇报,道:“刘局,好事不在忙上,明天再说。”   刘凯挂断电话,对着孔正友摊了摊手,道:“周老板有事来不了,你把这张纸条放好,别弄丢了。”   等到刘凯离开办公室,孔正友就把纸条锁在了办公桌前,正准备离开办公桌,他又回把纸条拿了出来,到打字室去复印了两份,一份藏在办公室的卷宗里,一份放在身上,原件则放在了办公桌里。   此时,侯卫东也在办公楼加班,他把祝书记需要的材料弄好以后,已是八点钟了,饿得前胸贴着了后背,下楼之时,正好与纪委的孔正友相遇。   侯卫东礼貌地点头,随口道:“这么晚还在加班?”   在县委机关,祝焱就是最有名的新闻人物,走到哪里都会是吸引目光的焦点,侯卫东如今是祝焱的影子,机关大多数人也都认识了他,孔正友所在纪委在二楼,正好位于靠窗的位置,时常可以看到侯卫东跟着祝焱进出大院。   孔正友见侯卫东主动打招呼,笑道:“侯秘,你也加班。”   侯卫东所在位置很敏感,他反而格外谦虚,客气地笑道:“请问您是哪位,我到机关的时间不长,很多人都挂相,就是叫不出名字。”   “我是纪委的孔正友。”   侯卫东到县委机关的时间不长,他只知道孔正友名字以及电话联系方式,却并不认识他本人,听到他自报家门,随口问道:“孔主任正在土产公司搞审计,情况怎么样?”   孔正友心里格登跳了一下,心道:“土产公司的事真不简单,从侯秘的话可以看出祝焱很关心这事。”他斟酌地道:“从目前的帐目上来看,没有问题,最终结论要等到审计结束以后才能出来。”由于侯卫东并不是代表县委办来正式询问审计组的事情,孔正友按照纪委纪律,并没有透露出纸条的事情。   两人在大院里客气地分手,孔正友总想着纸条的事情,他骑着单车就慢慢朝着中山路骑去,中山东路115号是一幢三楼一底的老房子,看模样应该是老单位的办公楼,在路灯清凉灯光下,办公楼大门紧闭,沉旧而安静。   他骑着单车,想着土产公司的事情,慢慢地回到了自己家中。   一夜无事,风平浪静。   八月二十九日,审计组进驻益杨土产公司的第三天。   孔正友正坐在土产公司办公室里看着漂亮的假帐,自从昨天神奇地出现纸条以后,他就对眼前的帐册不感兴趣了,只是张浩天等人都很认真,他也就装作认真。   仍然是李琪负责接待,她提着水瓶,随时给审计组的同水续水,她眼光不时偷偷地打量孔正友,见孔正友虽然在看帐册,但是半个小时只翻了一页,她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了小小的微笑,这微笑就如大海里的浪花,转眼间又不见了踪影。   “吡、吡、吡”,孔正友的传呼机打破了会议室的宁静,他看了看留言,然后对张浩天道:“张局,办公室有事,让我回去一趟。”   李琪正在给李峰续水,听到孔正友的声音,手不觉颤抖了一下。   孔正友回到纪委,他拿出了那张纸条,来到钱治国的办公室,钱治国、刘凯以及另一位副书记胡家彬都在,三人轮流看了一遍纸条,钱治国道:“这是一条重要线索,刘局长,你与检察院联系,务必在十五分钟以后去秘密搜查中山东路115号。”   胡家彬道:“易中岭是人大代表,又是著名企业家,如果查他,是不是要跟祝书记汇报一下。”   钱治国对刘凯道:“你先去办事,兵贵神速,你是老纪检了,我不多说。”又对胡家彬道:“你去准备人手,如果查到了帐册,立刻进行初查。”   安排妥当,钱治国就朝楼上走去,准备向祝焱汇报此事。 第224章 小纸条事件(一)   钱治国到了办公楼,却没有找到祝焱。   祝焱此时在正在政府常务会议室,参加与台商的洽谈会,这种洽谈会,原本就是政府的事情,祝焱可以参加也可以不参加,这一次洽谈会,他选择了参加。   等到将双方人员介绍完,祝焱作了一个开场白以后,会议就正式开始。   两个台商头发也梳得极为整齐,脸绑得紧紧的,完全没有昨日晚宴的温文尔雅,“鄙公司是一流的食品公司,这51%的股份是先决条件,否则我们不会到益杨县来,益杨县地处内地,交通条件不如苏浙。”   计委杨大金道:“益杨土产公司是国营企业,按照有关要求,益杨土产公司应该掌握控股权。”   “董事会认为,这是先决条件。”   这是台商和益杨政府的第一次谈判,双方都在试探着对方的底线,祝焱知道这种谈判一次解决不了问题,看了看表,正准备先告辞,侯卫东就走了过来,俯身道:“祝书记,纪委钱书记要汇报工作。”   祝焱也就趁机离开了会议室,看到纪委书记钱治国神情严肃,道:“老钱,到办公室去。”   看了纸条,祝焱夸道:“老钱,这事你办得好,迅雷不及掩耳,将证据掌握在手中。”   “益杨土产公司是我县最大的企业,作为了一个食品企业,这是了不起的成绩,如果土产公司保持着当初的发展势头,就算与四川的涪陵榨菜相比,也丝毫不会逊色,这是典型的公司加农户,对益杨县发展很重要,可惜,益杨土产公司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也就是几年时间,公司就到了破产的地步,这不仅仅是一个公司的事情,还涉及到数以千计的农户。”   说着这里,祝焱眼神凌历起来,“台湾企业想控股益杨土产公司,这事成不成行不说,只从这一点,就说明铜杆茹是个好项目,是有巨大市场的,这一次要一查到底,严惩不怠。”   他又道:“老钱,这事牵涉面广,随时向我报告。”   举报易中岭的信件年年都有,只是这些信件都没有具体内容,多数是出于怀疑,列举了现象,祝焱数次在信上签字,当然,这个字签得很原则。   钱治国作为纪委书记,知道了祝焱的态度,所以这次他看到了刘凯拿来的小纸条,就迅速展开了行动。   此事他也有顾忌,因为马有财与易中岭的关系非同一般。不过,在祝焱和马有财之间,他更加看重祝焱,祝焱是县委书记,货真价实的一把手,更为重要的就是祝焱不贪,就凭着这一点,他就应该把宝押在祝焱身上。   搜查中山东路115号,是他作为纪委书记的职责,另一方面,是他向祝焱作的政治表态。   侯卫东毕业不长,虽然在乡镇办石场撞了大运,又在乡镇政府混了一段时间,可是论起玩弄手腕,他实际上见得不多,在青林镇,只有秦飞跃被排挤出青林镇一事,才有一丝阴谋的味道。   钱治国对于小纸条的决断,融合了他对益杨当前形势的判断,动了多少心思,侯卫东暂时还体会不到,在他眼中,钱治国就是一位大胆开展工作、勇于承担责任的纪委书记。   中山东路115号,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二十来个纪委、检察院以及公安民警,迅速将大楼封锁、控制住,然后一间屋一间屋地搜查,最后,在三楼一个无名房间里,找到了一个保险柜,千方百计将保险柜打开以后,里面全是领导写的批条,重要的借据收条,还有两年的帐册,好几张条子里有县长马有财的签字。   检察院的人拿到这些东西,脸色就凝重起来。   柏宁副检察长看着这些字据,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道:“就凭这些东西,这已经够立案了,易中岭完了,益杨政府只怕也要地震。”   带队的刘凯想到了钱治国的交待,道:“既然已经够立案了,我建议直接将东西交给你们,作立案处理。”又道:“我马上向钱书汇报。”   钱治国接到电话以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赌对了,他立刻上楼到了祝焱办公室。   听说了查获了大量物证,祝焱双眉一挑,道:“同意纪委意见,此事就交给检察院办理此事,我的意见即要坚决,又要注重保密,这案子政策性比一般案子要强,老钱要亲自到检察院去交待政策。”   他又道:“此事甚大,纪委、检察院有什么进展要随时报给我,侯卫东要主动参加此事。”   祝焱定下了调子,钱治国就带着侯卫东到了检察院。   检察长李度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着,他到益杨不过两年时间,以前在沙州市检察院工作,道:“钱书记,检察院坚决按照祝书记的指示办理,检察院已经抽调了精兵强将,由柏宁同志为组长,根据掌握的线索,庚即开展工作,进展情况随时报告给纪委和县委。”   他见侯卫东坐在一旁,特别加了一句,“柏检要随时给侯秘报告。”   检察长、法院院长,都属于县级领导,李度说得如此客气,侯卫东就连忙道:“李检别这样说,折杀小侯了,我的任务就是了解案子的进展情况,其他事情我不管,我是学法律的,懂得办案规矩。”   钱治国补充道:“此事移交给检察院办理,案子的具体情况就不必报纪委了,等案子结束以后,将结论报过来就行了,纪委根据案件结论对相关人员进行纪律处理。”   李度心道:“钱治国这个老滑头,见案子涉及到马有财,就想上岸了。”口中道:“纪委还是要报的。”   他对于此事的复杂性也有心理准备,又吩咐柏宁:“柏检,以后就由你与侯秘联络,一定要及时、准确将案件的进展报告给县委,有了县委的支持,我们才能办好这个案子。”   钱治国宣布完政策,笑道:“我要先走,今天中午沙州市纪委要来人,小侯留下,听听案件思路以及进展情况。”事情到了这一步,钱治国的态度已经清晰地传达给了祝焱,也就是说,投名状已经交了出去,他不必过深地趟这一摊浑水。   李度挽留道:“钱书记既然来了,中午就在检察院伙食团用餐,我们班子跟你汇报工作。”钱治国打了个哈哈,道:“算了,我确实有事情,改天我们两人好好喝一杯。”   跟随着柏宁,侯卫东重游了检察院,他上一次是被带回检察院配合工作,经受了连续四十八小时审问,此时,阶下囚翻了身,他在检察院副检察长的亲自陪同下,到检察院来当特别观察员。   虽然是借着祝焱的权势,侯卫东还是感觉到了权力带给人的快感,他来到了柏宁的办公室,柏宁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唐小伟出现在柏宁办公室前。   唐小伟从商检口中,早就得知了侯卫东成为祝焱秘书,此时骤然见面,他脸上神情颇为尴尬。   柏宁也知这段往事,也不点破,给两人做了相互介绍以后,道:“唐科长是检察院的办案能手,多年的先进工作者,这个案子就由唐科长具体办理,今天先由唐科长给侯秘汇报办理此案的思路。”   侯卫东谦虚地道:“柏检,千万别说汇报,我只是联络员。”   唐小伟还是按照给县委汇报的架式,将办案思路将了一遍。   侯卫东没有对办案思路进行评价,只是道:“祝书记特别交待,此事牵涉面很广,为了益杨的安定团结,此事要特别注意保密,办案人员要精选业务素强、政治觉悟高的同志。”   柏宁道:“此事李检已经交待了,这个案子除了给祝书记汇报以后,对外严格保密,采取单线汇报的方式。”   离开检察院的时候,唐小伟主动道:“侯秘来车没有?”侯卫东来的时候是跟随着钱治国,他道:“没有来。”唐小伟道:“我开车送你。”   在车上,唐小伟道:“侯秘,以前的事情实在对不住了,今天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吃饭。”   侯卫东大度地笑道:“这叫做不打不相识,心意我领了,下次吧。”   唐小伟态度很诚恳,“我已经约了商局长,就我们三人,大家好好叙一叙。”   听说公安局商局长要出来,侯卫东点头道:“好吧,但是下午要上班,中午不喝酒。” 第225章 小纸条事件(二)   与公安局长商光化、唐小伟吃过午饭,侯卫东就回到了办公室,回想着商光化无间中说起“马县长对双规游宏很不满”,他暗自思忖:“从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不看,祝书记与马有财的矛盾很深,抓游宏、搞掉易中岭,矛盾似乎都指向了马有财。”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祝焱文质彬彬的,如学者一般,下起手来也真狠。”侯卫东跟随祝焱的时间并不长,他并不了解祝焱与马有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只是身不由已地卷入了表面平静却急流涌动的暗河,让他亦是暗自心惊。   祝焱按照正常工作节奏,一板一眼地忙着,上午与沙州老干部座谈,下午准备接待张木山一行。   益杨县委县政府搞了一个重点项目县级领导负责制,每一位县级领导都联系一个重点项目,上青林水泥厂工程被列为了益杨招商引资第一工程,县由县委书记祝焱亲自联系。   祝焱到岭西与张木山见面以后,两人基本上达成了共识,随后高副县长、杨大金等人与黄亦舒等人的谈判,摆在双方原本就不多的障碍已经被扫平,这一次,张木山带着从北京请来的专家再次实地勘查,这些专家与国家计委很熟悉,如果他们亦没有异议,水泥厂项目就可以进入实际操作阶段。   沙州市副市长刘传达也相当重视水泥厂项目,他带着沙州市计委的人,亲自陪同着张木山来到了益杨县。   按照潜规则,接待沙州副市长一级,县委书记一般用不着开到边境,但是祝焱考虑了一下,还是让老柳将车开到了沙州与益杨的交界处,礼多人不怪,何况刘传达主管工业,手里项目不少,在沙州几个副市长中,他也算是重量级人物。   到二点四十多分,沙州方向出现了三架小车,开在头一辆的正是刘传达的沙0牌照警用便车,后面则是张木山带来的两辆车。   刘传达军人出身,他与其他领导不一样,总是喜欢做到副驾驶的位置,远远地看见了等到交界处的警车,暗道:“祝焱这人是实干派,又懂得揣摩上意,家庭还有背景,这一次换届,往上挪一挪的希望很大。”   祝焱在车门口等着刘传达,当刘传达下车,两只有力的大手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刘市长,我希望您每月都到益杨来视察一次。”   刘传达“呵、呵”大笑道:“祝书记,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每个月都下来,我手上可没有这么多好项目。”   众人皆笑。   祝焱与张木山也是紧紧握手。祝焱道:“听说庆达集团要建沙州分部,我建议就建在益杨,益杨的地价比沙州便宜不少,我们还可以优惠。”   张木山很客气恭维道:“一个地方的投资环境主要看领导的理念,有刘市长和祝书记这们的领导,我相信会有更多的企业落户沙州和益杨,分部落户益杨的事情,我也正在考虑之中。”   侯卫东站在祝焱身旁,脸上露出笑容,他也与张木山握了握山,然后随着祝焱走进了小车里。   前面警车开道,四辆小车就朝益杨上青林开去。   侯卫东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盯着前方熟悉的道路,思绪却集中在后座的祝焱身上,“祝焱到底是怎么一个人,为什么我看不透他?”   带着这样的疑惑,车子很快就到了上青林铁肩山,五辆小车停在公路边,引来了周边居民的围观,一些小孩带着灰黄土狗,就在车边跑来跑去。有几个看热闹的妇女认得侯卫东,其中一个就喊道:“侯疯子,你们来干啥子,是不是要来开厂,先开一个后门,以后我要到厂里来上班。”   一人带头,其他的人乱纷纷地喊:“疯子,这次是不是要占地,我们后山的竹子、桃树都要算钱。”   祝焱见这些妇女吵得热闹,对身旁的侯卫东道:“侯卫东在上青林呆了多久,你很有威信吗?我看你比镇里干部还有人缘,以后在这里建厂,遇到纠纷就由你来处理。”   侯卫东道:“我以前就是上青林的驻村干部,山上转来转去就只有这么大一块地盘,大家都很熟悉。”   一行人就朝着铁肩山纵深走去,沿途,不断有人向侯卫东打招呼,他身上带着的一包云烟,已全部递完了。   刘传达见过侯卫东数次,最深的印象是这个年轻人能喝,一斤多酒下去面不红眼不乱,一派大将风度,今天见侯卫东在上青林如鱼得水,深受群众欢迎,于是感叹道:“祝书记,你还真会挑秘书,这种做实事的干部用起来放心。”   就在祝焱在铁肩山实地考察之时,县长马有财被土产公司经理易中岭请到了他的家中,这是郊区的一幢小楼,前面是池塘,里面全是花花草草,平时易中岭也来得很少,甚是隐秘。   在小楼最高层的大房子里,易中岭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一幅低眉顺眼的样子,“马县长,这是有人在把土产公司往死里整,您无论如何也要说句话。”   马有财心里很生气,上午检察院查抄了益杨土产公司,居然他到了中午才得到消息,“被查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你这么一幅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几年所有领导批条,包抱马县长的批条,还有一些借据,以及这两年真实的帐目。”   马有财一股火气就冲了上来,怒道:“给你说了多少遍,办事要光明正大,你搞两本帐干什么。”又道:“我的几张批条,什么批条?”   易中岭暗道:“不留几手,谁知道哪一天就被卖了。”   他表情还是很沮丧,道:“去年厂里搞技改,方案是您签字同意的,原件就放在里面,去年我们厂里要扩建厂房,划拨土地的报告的签字也在里面。”   马有财追问道:“这些报告很正常,是通过府办交接的,你怕什么?没有必要单独放在这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这些年,益杨土产公司效益不好,有些中层干部需要用钱救急,给公司打了些借条,也在保险柜里。”   “有多少?”   “也不太多,我记得十几个干部约一百来万,为了怕群众有意见,我们把帐冲平,但是内部还是掌握了借条的事情,我正在逐个催款。”   马有财脸青面黑,指着他道:“易中岭,你也是多年的老厂长的,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就凭这件事,也够进检察院了。”   易中岭其实还有许多话没有说,除了这些东西,许多隐秘的交易凭证也被检察院搜去了。   他当了七、八年国营企业的厂长,早就一门心思跳出来单干,他在沙州利用在农村远房亲戚的名义,注册了一家私营企业,名为顺发公司,这个顺发公司与益杨土产公司做了不少生意,当然都是顺发公司占了大便宜,益杨土产公司赔钱赚吆喝。   早些年,益杨土产公司红火的时候,在岭西省、沙州市买了一些门面或是房产,作为销售处,特别是岭西的房产,总共有上千平米,结果益杨土产公司就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顺发公司。   就这样几转几弄,顺发公司生意日渐红火,而益杨土产公司则严重亏损,易中岭的盘盘打得很精,等到益杨土产公司正式破产,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去做顺发公司的老总,成为民营企业家,但是要想顺利转行,需要一个条件,就是公司破产前不被检察院盯住。   易中岭知道祝焱和马有财不和,道:“这几年市场竞争太激烈了,土产公司的铜杆茹罐头严重滞销,效益是越来越不好,这是体制的问题,怎么能怪到我们头上,我已经打听明白了,这一次审计是季海洋具体安排的,也就是说,祝焱想对你下手了,检察院也传来消息,说是祝焱还将他的秘书派到了检察院去督办这事。”   “人正不怕影子歪,祝焱想通过这事来弄倒我,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马有财抽了一支烟,心情渐渐平稳了下来,虽然他近几年从土产公司先后拿了二百多万,可是两次拿钱都是点对点对交易,一次还是在美国,马有财相信没有任何把柄留下来,而这些报告上的签字,算是正常的批件,检察院拿到手里,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老易,我知道你胆子大,给我说老实话,除了这几件事,还有什么东西?”   易中岭轻描淡写地提醒道:“这两年的帐册也在里面,包括在美国的十万美元,帐上都能反映出来,伯母在上海换肾的单据,我也保存在里面。”   马有财气得咬牙,道:“易中岭,你这是什么意思?”   易中岭一脸苦相,“我也是大意了,以为把这些材料单独放在一边,没有什么问题,谁知家贼难防,肯定是有人告了密,如果查出这人是谁,我非撕了他不可。”   他又道:“马县长,你放心,我也不是吃素的,只要你能将祝焱抵住,我有办法将事情抹平,易某一生好结交朋友,总会发挥作用的。” 第226章 小纸条事件(三)   检察院成立了“八二八”专案组,抽调了精兵强将,迅速开展了工作,小半天的时间,初步结论就出来了。   下午二点半,益杨检察院李度、柏宁、唐小传等人都齐聚会议室,六、七个人都是大烟鬼,将屋子弄得烟雾缭绕,就如乱成一片的庙里一般。   “这些帐册反映的问题可谓触目惊心,我举一个例子,有一个顺发公司,多次与益杨土产公司发生交易,以极低的价格买了土产公司在岭西的门面、房产,光是岭西的交易,按市价来算,土产公司亏了上百万元,这里面绝对有猫腻,顺着顺发公司这条线去查,绝对有大鱼。”   唐小伟业务能力很强,虽然时间很短,他还是基本上抓住了重点。   李度眯着眼睛,并不急于表态,道:“老柏,你谈一谈看法。”   柏宁抽了好几口烟,又在烟灰缸里按灭,空调冷风将烟灰吹得乱飞,他又拿起茶水,倒了一些放在烟灰缸里,把烟灰浸湿,这才开始说话。   包括李度在内的所有检察官们,都熟悉他这一套经典的程序化动作,静等着他发言。   “有了这一批证据,案子并不复杂,但是这里面牵涉到益杨政府官员,而且是高层政府官员,证据弄得不扎实,我们就很被动,我的意见是先从已经查实的小事入手,先将易中岭、杨卫革控制起来,同时,检察院进驻益杨土产公司,进行彻查。”   讲到这里,柏宁停顿了一下,道:“益杨土产公司问题很大,如果查下去,不知要弄出多少人来,我建议将院里的意见向县委报告,求得县委的支持。”   李度随手拿出一册卷宗,对照着初查结论翻看了一会,道:“帐册暴露出来的问题很多,查下去,绝对是一件大案,足以让益杨政府出现危机,我们必须慎之又慎,我赞成老柏的看法,先找出确实可靠的证据,那怕这个证据很小,我们也可以借故把人收进来,这才能为下一步侦查创造条件。”   他强调到:“注意,易中岭是县人大代表,你们马上与向人大汇报案情,转达县委祝书记指示,请人大采取相应的措施。”   “你们各就各位,我马上到县委去向祝书记汇报。”   散了会,李度直奔县委,先找到钱治国,钱治国也同意检察院的意见,随后两人又一齐去找祝焱,这才知道祝焱陪着刘传达到了上青林。   打通了电话,祝焱当即表态:“方案想得很细,就按照这个执行。”他又补序道:“这一批证据特别重要,一定要保管好。”   李度也很慎重,对钱治国道:“钱书记放心,证据到了检察院,就万无一失了。”   检察院得到了县委祝书记的肯定,立刻派人去找易中岭、杨卫革、财务室主任等关键人物,这几个人就如凭空蒸发一样,不知去向,只有胖厂长一人留守在办公室里,被带走之时,更没有反抗,口中道:“我以前是保卫科长,今天才当上副厂长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而此时,在厂办四楼,审计组在张浩天的带领之下,仍然在一丝不苟地查帐,李琪陪着审计组,认真负责地给他们续着开水。   检察长李度听说只带回来一人,很是生气,把桌子啪得震天响,“早就让他们一定要把厂区监视好,你们六个大男人是干什么吃的,让易中岭在你们面前凭空消失,莫非他是孙悟空,会变成蚊子、苍蝇。”   六个人都很委屈地听着李度的批评,交待的任务只是监视,这大半天,土产公司进出的车辆不少,他们只是盯住了厂部的几台车,对进出的货车只有干瞪眼了。   李度骂了一会,也就停了下来,大声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么多人总要在益杨露面,你们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在这几人落脚的地方给我守住了。”   等部下离开以后,心中暗道:“上午查抄帐册之时,我就派人盯住了土产公司,下午三点开始收人,行动也算快捷。”   “中山东路115号里面的四人全部收进了检察院,他们不可能泄露消息,今天一天也没有人去过115号,目前除了钱治国、刘凯、祝焱、侯卫东等人廖廖数人,就只有专案组的十来名同志知道内情。”   “易中岭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难道有人通风报信?”   李度一个人在办公室接连吸了三枝烟,正在思考的时候,沙州市检察院副检察长老朱打来电话,说是已经到了益杨,约他一起吃晚饭。老朱是沙州检察院的老资格,与李度关系一向不错,接了电话,李度又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又给柏宁打了电话,让他连夜审问。   安排完诸事,便叫上司机,前往益杨宾馆。   夜晚来临,侯卫东陪着刘传达副市长以及张木山等吃完晚饭,又将他们一行人送到益杨地界,等回到沙州学院,刚刚到九点。   将皮卡车靠在了院子里面,他从尾厢里取出水桶,在一楼拐角处接了水,开始清洗车子,这是祝焱座车以后他养成的习惯。   音乐学院的钢琴声乘着湖水拍岸之声,隐隐地传入了耳中,侯卫东直起腰听了一会,正在想:“郭兰怎么不弹琴”,楼上传来了断续的琴声,非常熟悉的《献给爱丽丝》,浪漫的曲调在月光中,渐渐地与湖光山色融为一体。   随后曲子侯卫东从来没有听过,明亮纯净的音符,愉快的旋律,一如孩子天真的儿语,水晶般宁静的音乐如同一阵柔和轻缓的和风,又象母亲慈祥的手拂过。   侯卫东听得入迷,等曲子结束,他还站在车子旁,等着一会,第三首却没有响起来。   他暗道:“与郭兰在一起工作了半个月,反而觉得生疏了许多,就隔着墙听听曲子,反而大有知音之感。”   “不过,这只是单方面的知音,郭兰自娱自乐,哪里会想到楼下会有一个粗汉听得这么入迷。”   等了一会,音乐还没有响起,侯卫东便把抹布洗干净,到一楼倒掉脏水,上楼去。   刚到三楼,郭兰正在出门,她见到侯卫东,脸上顿时有了笑容,道:“侯卫东,有空没有?”   “郭科,有何指示。”   “你还是叫我郭兰,否则我就叫你侯大秘,这是任林渡对你的称呼。”郭兰笑了笑,又道:“任林渡喝醉了,非要叫我出去,他说今天是他二十五岁生日。”   侯卫东最清楚任林渡这一档子事情,笑道:“任林渡没有请我,他恐怕只想请你一人。”   郭兰放低了声,柔声道:“就算是帮我一个忙吧,听声音,任林渡喝得太醉了。”郭兰平时说话总是公事公办,一本正经的,很少这么轻柔地说话,侯卫东心莫名地一软,道:“走吧,任林渡过生日不请我,真不够朋友。”   到了益杨夏日大排档最集中的地方,找到任林渡,他已经有了八分醉意,一手拉着侯卫东,一手拉着郭兰,大呼小叫地要了六瓶啤酒。   侯卫东见他这个状况,狠了狠心,硬灌了他一瓶,不一会,任林渡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任林渡如今借住在计生委的单身宿舍里面,侯卫东却不清楚其具体位置,见他这个样子,实在不放心让他一个回去睡,对郭兰道:“把任林渡弄到我家里住,晚上也有个照应。”   好不容易将任林渡拖上楼,又甩在床上,侯卫东出了一身热汗,他去洗了手,又打开冰箱,取了一瓶冷雪碧,用白瓷杯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郭兰。   清洌的雪碧,让燥热的身体一下就清凉下来。   “第一首曲子是《献给爱丽丝》,第二首是什么曲子。”   “勃拉姆斯摇蓝曲。”   侯卫东很弱智地问道:“勃拉姆斯摇蓝曲是谁的曲子?”   郭兰“噗”地笑了出来,“当然就是勃拉姆斯作的摇蓝曲。”   平静的夜色中,侯卫东在任林渡轻微的鼾声中,也进入梦乡。   时间转眼就到了十二点,一条黑影出现在检察院五楼,来到放置专案组文件的房间,黑影轻车熟路地用钥匙开了门,首先摸索着将窗帘拉上,又将放置土产公司物证的木柜子打开。   他用手电照了照文件,确任无疑以后,将文件全部放进背包,又从其他柜子里取过一些文件,放进了这个柜子。   然后取出一个苏制小酒壶,倒出里面的汽油,随后点燃了一支小蜡烛,等蜡烛火光稳定以后,他就小心翼翼地将蜡烛放在文件柜里。   看着燃起的烛光,他迅速地离开了房间。   这支小蜡烛燃烧的时间,他多次做过实验,当他回到办公楼对面的住房,在窗子边站了不到一分钟,就看到五楼火光映红了窗帘。 第227章 小纸条事件(四)   十二点二十分,刺耳的电话铃声将侯卫东直接从梦境中拉了起来。   “什么,放在检察院的证据被烧了。”侯卫江如火烧屁股一般,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他也不管在另一间屋里昏睡的任林渡,九级楼梯,两步就窜了下去。   汽车点火以后,轰轰的马达声却让他清醒了过来。   车到了沙州学院大门口,大门口的保卫坐在椅子上小睡,听到汽车喇叭声,极不耐烦,他出来以后见是经常出入的皮卡车,骂骂咧咧地道:“这么晚出去,搞什么搞,还让不让人休息。”   侯卫东从车窗里扔出一枝烟,道:“我有急事,麻烦你了。”   保卫借着路灯光,见是一支娇子烟,心里火气便消了三分,他点了火,一边把杆子往上抬,一边问道:“看你经常在这里进出,你在哪里工作?”   “我在县委工作。”   那保卫看着那辆皮卡车,道:“我在县委当过保卫,县委没有皮卡车。”这个保卫是抽着烟,慢条斯理地聊着。   侯卫东哪里有心思与他闲聊,亮了亮工作证,道:“我在县委办工作,这是工作证,你看不看。”   保卫很熟悉这种红本本,态度立刻转变了,道:“你们当干部也真是忙,这么晚都要出去,晚上我要把铁门关了,到时你叫我就行了,我姓黄,叫我老黄。”   侯卫东又扔了一枝烟给老黄,道:“等会再来麻烦你。”   十二点的益杨县城早已失去了白天的喧嚣,除了路灯和几座高大建筑孤零零的轮廓灯,城市已经陷入了黑暗之中。他数次取出手机,由于没有见到现场,就没有给祝焱打过去,眼见才为实,如果在凌晨把祝焱吵醒,汇报却是不准确信息,会让人很难堪。   检察院五楼,站满了神情紧张的检察官们,李度也是从床上被惊起来的,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站在最前面,目光就如利剑一样盯着被烧毁的资料柜。   虽然看见了火星,检察院内的同志们就飞奔上来救火,但是资料柜是老式的厚实木柜,里面装的全部是纸质文件,这一场火烧得格外猛烈,木柜化为了黑碳,里面的文件自然也是灰飞烟灭。   在外围的一位检察官见侯卫东朝里面挤,把他拦住:“你是谁?别挤。”   侯卫东道:“我是县委办的。”   李度听到侯卫东在外面的声音,忙道:“侯秘,请进来。”   借着门外的灯光,以及几支电筒光,侯卫东把里面的情况看清楚了,他接过身旁一位检察官手中的竹杆,也在灰烬中捅了几下,回头对李度道:“李检,证据全在里面?”见到李度的脸色,侯卫东也没有再捅了,把竹杆还给身旁之人,道:“给祝书记汇报此事没有?”   李度道:“我先给你和季常委打了电话,想听听你们的看法,暂时还没有给祝书记汇报。”他又补充了一句:“季常委已经在路上了。”   听到季海洋要来,侯卫东又把手机又放了回去,他没有多说话,只是静静坐在被焚毁的档案室里,等着季海洋到来。   过了七、八分钟,季海洋出现在检察院五楼,他喘着气,道:“李检,怎么会这样,这可是检察院的档案室。”李度颇为难堪地道:“我们正在核查此事,刑大也来了人。”   季海洋在县委办当了四年主任,最清楚马有财与祝焱纠葛及矛盾,暗道:“祝焱若知道了此事,肯定给李度记上一笔。”他搓了搓手,道:“这事很重大,就算再晚也得通知祝书记。”   打通了祝焱家中电话,季海洋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此事,祝焱追问了一句:“是不是所有证据都被毁掉了?”   “是。”   “有没有复印件?”   “没有。”   祝焱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道:“明天让李度到我办公室来。”说完,就将电话挂了。   季海洋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音,苦笑一声:“李检,祝书记明天请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李度年龄也老大不小了,他心里也没有再往上升一级的想法,只想在益杨再干一届,如果能再干一届,在五十七岁转入非领导岗位,休息三年就退休,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如果让他刚满五十就下来,则意味着他要以调研员身份在检察院呆上近十年。   “十年,漫长的十年。”   李度咳嗽了两声,神情一下就如老了五、六岁,他对柏宁道:“你陪着李大队好好查案子,明天早上七点钟,准时到我办公室来。”   侯卫东听到李大队三个字,四处望了望,果然见李剑勇也站在一旁,正在和一个低声说着什么。   李度有些失神地回到家中,直接进了卧室,看着日益肥胖的老伴,禁不住咕哝道:“一天就知道吃,胖得象头猪。”老伴睡得很沉,呼噜声亦很有节奏,她翻转身子,睁开眼睛道:“这么晚了,瞎忙活啥,睡吧。”   李度没有洗脸、脚,直接就上了床,他脑海里一遍一遍地转动着柏宁、唐小伟等人的面容,“他妈的,这些人平时也是人模狗样的,怎么会是内奸。”   “这人是谁?”   土产公司案子极为普通,只是涉及到县政府高层高员,就变成大案要案,李度很注意保密,除了专案组以外,检察院其他同志都接触不了这案子,因此,他听到起火的报告,心里就十分明确地断定纵火之人是“八二八”专案组成员。   能进入“八二八”专案组的人,都是他认为的心腹,但是人心隔着肚皮,就是所谓某一位心腹,将检察院重要证据毁于一旦,毁去的,或许还有李度的检察长生涯,毕竟县委书记在检察长人选上,具有相当大的发言权。   侯卫东陪着季海洋走了出去,季海洋问道:“你怎么来的?”侯卫东道:“我开这辆皮卡车。”   “你送我回去,我们聊一聊。”   上了皮卡车,季海洋没有费话,直接问:“你怎么看此事?”   “有人纵火,应该是内鬼。”   “谁是幕后指使者。”   侯卫东想也没有想,道:“这很简单,幕后指使者就是最大受益者。”   季海洋心里如明镜一样,道:“此事起于一场偶然的搜查,毁于一场蹊跷的火灾,没有什么大不了,明天太阳还是照常升起。”   车开了一会,季海洋突然道:“你早上没有去接祝书记?”   “以前去接了,上个星期祝书记说早上不用接他,我就没有去接。”   季海洋脸色不太好,道:“秘书的职责是什么,你知道吗,我们县委办每一位同志要尽全力为领导服务,你是县委书记的秘书,要求更高,随时要呆在领导身边,随时接受领导调遣,随时要为领导服务,在这一点,你要向任林渡学习。”   又道:“有些事情要有悟性,自己动脑筋想一想。”   一席话,将侯卫东说得面红耳赤,他忙道:“季常委,我知道了,明天一定改正。”   第二天,侯卫东早早地起了床,打开电脑,浏览了一会新闻,又将祝焱以前的讲话稿取出来,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到了六点四十分,他把任林渡摇醒,又给老柳打了一个电话。   七点十五分,两辆小车停在了侯卫东楼下。   七点半,老柳开着黑色的轿车来到了祝焱楼下,见到祝焱下来,侯卫东立刻迎了上去,接过手包,又快步回来给祝焱开了车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偷偷地观察着祝焱的神情。   祝焱穿着白色短袖衫衣,干净,整洁,他上了车,神色平静地道:“把上午所有事都推了,准备点礼物。”他想了想,又道:“别准备礼物了,准备五百块,装在信封里,我要去看望李永国同志。”   侯卫东提醒道:“李度检察长要到办公室来。”   “让他下午二点到办公室来。”   李永国是南下干部,刘邓大军南下之时,就留在了地方上,在益杨当了十二年县委书记,又在沙州地区当了八年专员,退休以后执意要住在益杨,是益杨县最有份量的退休老干部,如今沙州市委的周昌全书记,就曾经是他的手下。   小车开到了干休所,这里住着都是从县级岗位退休的老同志,李永国是单家独户的小院子,进了门,便见到满院都种着菜,茄子,海椒、番茄长势极好,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正在院里浇水。   “李老,今天我要在你这里混饭吃。”祝焱进了院子,顿时喜气洋洋,仿佛喜气就如自来水,只要一扭开关,就能从里面流出来。   “喔,是小祝,你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李永国把水瓢放在桶里,水瓢随着惯性在桶中晃动着。   祝焱拿出信封,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来的,祝李老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李永国是孤儿,十几岁就进入部队,哪里知道自己的生日,当兵时随口报了一个时间就成了生日,加入共产党以后,他就以入党那一天作为自己的生日。   老干局是以李永国档案中的生日为生日,后一个生日,是沙州市委书记昌全同志特意告诉祝焱的,在整个益杨县,只有祝焱知道这个秘密。   李永国接过信封,呵呵笑道:“今天到我这里,就只能吃素,不过小祝放心,院子里的菜没有用一点农药,是真正的绿色产品。”   祝焱道:“上一次到李老这里来,我很受启发,现在城郊种一千亩无农药蔬菜,今年已经形成了益杨品牌。”   李永国显得很高兴,道:“我们到屋里坐。”   祝焱吩咐道:“小侯,你帮李老浇菜。”又道:“你当了几年乡镇干部,应该会浇菜吧。” 第228章 水势无常(一)   侯卫东在乡镇工作过,他也会种菜,但是他并不是在乡镇学会的种菜,种菜技艺是来自家传。   在七十年代末期、八十年代以及九十年代初期,由于物质匮乏,工资又不高,很多家庭都在前庭后院的窄小地盘上种菜,或者是在房顶上种菜,侯卫东七、八岁时,父亲侯永贵还在乡镇派出所,在他们住家后面就一大块菜地,帮着母亲挑水浇菜成为侯卫东每天必备功课,耳濡目染,他自然对种菜也不陌生。   虽然已是八月底,可是太阳依然火爆,侯卫东接受了浇水任务,也没有畏惧,他见左边的南瓜叶子已经焉头焉脑,知道若不抓紧时间,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就不敢浇菜了,便提着水桶,专心致志开始给菜浇水。   屋子里,祝焱与李永国坐在里屋,两人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故去的老领导、沙州的政策、益杨发展、庆达水泥厂落户,最后又聊到了益杨土产公司。   益杨土产公司,是祝焱来谈的主要话题,“今年上半年,土产公司亏损了一百多万,去年设入了四百多万搞技改,如泥牛如海,一点用处都没有,土产公司已经资不抵债了。”   铜杆茹项目就是当年李永国当县委书记时搞出来的,投产以来,名燥一时,当年就为益杨县赚回了投资,作为县委书记,他能够顺利地当上沙州地区专员,益杨土产公司也是他的重要政绩之一。   李永国眼见着自己的心血就要被后来者败掉了,浮现出很心疼的表情,道:“祝书记,易中岭这人品质不行,虽然搞经营有一套,也不能重用,这话我早说过。”   祝焱努力回想,没有想起李永国何时说过这话,他还是虚心地道:“当初见易中岭管理水平还可以,就抱着看一看试一试的态度,让他继续干两年,再加上有些同志坚持使用易中岭,所以一直没有调整他。”   李永国知道“有些同志”指的是马有财,但是他没有点破。   祝焱又道:“半年表报出来以后,县委县政府感到问题严重,八月中旬派了一个审计组到土产公司,进去以后得到了一条线索,检察院在中山东路115号搜到不少凭证和帐册,从这些东西来看,土产公司给审计组查的都是假帐。”   李永国神情凝重起来,道:“不适应市场经济,经营不善导致亏损,这可以原谅,毕竟大家搞了这么久的计划经济,都对市场经济不熟悉,但是搞腐败又是另外一回事,性质变了,我们绝不充许腐败现象滋生。”   祝焱一字一顿地道:“这批证据昨晚在检察院被烧了。”   李永国楞了一下,随即青筋暴胀,道:“当断不断,自食其乱,祝书记,我倚老卖老就批评你一句,当县委书记就要有狠劲,该下手的时候,一定要快刀斩乱麻,对于这种害群之马更是要用雷霆手段。”   祝焱诚恳地道:“李老批评得对,我们正在全力侦破此案,只是这批证据被毁,查清土产公司一事就会多了许多困难。”   李永国虽然是天天种菜的老头,可是由于特殊地位,他对益杨政局了解得很清楚,就用一种过来人的眼光看着益杨两虎相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有些事情我知道一些,你是多年的处级干部,前途远大,益杨县委县政府的具体事情我不评判,只求无愧无国家,无愧于人民,无愧于益杨的父老乡亲。”   祝焱一脸郑重,道:“每次与李老谈话,我都有不少收获,请李老放心,无论如何,我也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党的事业、人民的事业永远放在第一位。”   沙州市也就四个县,如果县委书记和县长产生了激烈矛盾,周昌全同志肯定要过问,而周昌全每年都要与李永国见面数次,祝炎此次拜访,是提前给李永国打上预访针,让他在周昌全面前能有一个正确的。   谈完正事,祝焱神情轻松下来,道:“李老,好久没有跟你杀一盘了,我们摆开战场,痛快地杀几盘?”李永国呵呵笑道:“我们下棋,等老婆子回来煮饭。”祝焱就问:“怎么能让阿姨来做饭,这些事您老就放心让小林去做。”   小林是县委办特意为李永国请的保姆,初中文化,城郊人,手脚也麻利,是季海洋亲自挑选的。   李永国道:“小林不错,很勤快,又有礼貌,做菜手艺也不错,但是还赶不上老婆子,她家祖上就是开饭馆的,家传手艺,祝书记来了,老婆子肯定要亲自下厨房。”   祝焱笑道:“我尝过阿姨的手艺,那真是没说的,李老真是好口福。”   说话间,两人就在堂屋摆开了战场。   李永国忽然指着侯卫东道:“你这个秘书新来的。”   “才跟着我十来天。”   李永国点头道:“这个小伙子不错,我一直在观察他,他浇菜始终一丝不苟,而且面带笑容,从这一点来说,这个小伙子是实诚人,我也算阅人无算,很少走眼。”   此时,侯卫东已将菜地全部浇了一遍,背上汗水也涌了出来。   听到祝焱招呼,侯卫东赶紧放下桶,走了过去。   “今天中午就在李老家里吃饭,你和老柳都进来,给我和李老当观众。”   吃过午饭,回到了办公室,任林渡正关了门在长沙发上睡觉,见侯卫东回来,道:“昨晚我是不是出丑了。”侯卫东笑道:“没有出丑,只是借着酒胆,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任林渡翻身坐起,道:“窈窕俶女,君子好逑,我追求郭兰是理直气壮,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也不用以酒壮胆,只是,郭兰表面和气,其实很有主见,她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让我也没有办法。”   又道:“听说检察院失火了?”   “嗯,我半夜就去了,你不知道?”   “我昨晚醉惨了,哪里知道你出了门。”任林渡两眼烁烁,道:“昨夜之事真是一出好戏,此事对益杨政治格局影响很大。”   侯卫东见任林渡神情,突然意识到:“赵林是县委副书记,如果马有财倒了,他最有可能接任县长职务。”   两人闲扯了一阵,两点钟,侯卫东就给检察院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请李度检察长立刻到祝焱办公室。   从检察院到县委,车程只有七分钟,两点一十分,侯卫东就出了办公室,刚到楼梯口,就见到李度气喘吁吁地上了楼。   李度和侯卫东一起朝祝焱办公室走去,他低声道:“侯秘,今天祝书记心情如何?”侯卫东微微笑道:“祝书记没有谈到此事,上午在正常办公。”   进了祝焱办公室,侯卫东只觉得办公室温度在零度以下,祝焱脸上仿佛罩着一块严冰,只顾翻文件,根本不抬头看一眼李度。侯卫东退出办公室以后,祝焱这才抬头,道:“坐。”   李度这才在桌子对面坐下,从手包里取出一份材料,道:“祝书记,我首先向县委作自我检查,由于我的麻痹大意,致使检察院证据室被人纵火毁烧,八二八专案重要证据全部被毁,给侦破工作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困难。”   祝焱抬起头,眼光犹如一把五四手枪,牢牢对准了李度的眉心,他打断道:“我再三强调要重视保密,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你是怎样带的队伍。”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李度的头也就越来越低。   当祝焱声音结束以后,李度这才抬起头,把材料递了过去,道:“据公安局刑大出的勘查报告,资料柜里有汽油,可以断定是纵火案,又由于门窗全部完好无损,打烂的门是救火干警踹烂的,基本肯定是检察院内部人员所为,我现在已经将有资料室钥匙的人全部停职,正在逐一排查。”   这一切,都在祝焱判断之中,他声音还是冷冷的,道:“专案组也要查。”   李度道:“专案组人数不多,我亲自组织追查。”   祝焱用手指敲着桌面,道:“责任我先不追究,你说说想法。”   祝焱这一句“说说想法”意思表达得很含混,李度脑袋转动得飞快,揣测着祝焱的真实意思,他在检察系统向来有计算机脑袋的称呼,反应很是灵敏,道:“现在还保留着一个小证据,我们研究案子的时候,准备从杨卫革那里打开突破口,所以最先将杨卫革的借条及相关材料收集了进去,这份卷宗在唐小伟手中,没有被烧掉,虽然不能彻底查清土产公司贪腐一案,也可以借着杨卫革,将土产公司撕开一个口子。”   侯卫东见李度久未出来,暗道:“李度看来是化险为夷了。” 第229章 水势无常(二)   县委办如往常一样,依然人来人往,检察长李度刚刚离开,公安局长商光化又将电话打到了侯卫东手机上。   商光化对侯卫东很是客气,“侯老弟,祝书记是否在办公室?他有空没有,我准备汇报检察院的纵火案详情。”   侯卫东道:“正好祝书记办公室没有人,要汇报赶紧来,否则就要排轮子了。”   商光化是公安局长,在县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以与县委书记直接通电话,他得知了祝焱在办公室里,给祝焱办公室打了电话,征得其同意之后,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听了检察长李度的汇报,祝焱心情稍稍好一些,当公安局长商光化进来之时,他脸色已经缓和了下来,放下手中笔,道:“你直接说结果。”   商光化调匀气息,道:“祝书记,刑警队经过缜密侦察,现在案件已有了初步眉目,一是着火点已经查明,就是在放置八二八专案的柜子处,已经从里面检测出汽油与蜡烛的成分,说明了这是一起纵火案。”   “二是经勘验,证据室大门是被救火人员用脚踹开的,暗锁并没有撬痕,而且火件柜的挂锁也完好无损,这说明了是内部人作案,目标锁定在专案组与掌握证据室钥匙的十二个人。”   祝焱直截了当地问道:“光锁定没有用,公安局有没有把握破案?”   商光化犹豫了一下,道:“做案人员反侦察能力很强,没有留下一丝线索,很难锁定。”   祝焱略带讥讽地笑了笑,道:“抽到八二八专案组的人,都是检察院的精兵强将,反侦察能力当然不弱,你是检察院出来的,对这些同志应该了解。”   商光化很尴尬,道:“公安机关一定全力破案。”   “公安局的破案率很有问题,你是初到公安局,就以破案率为抓手,好好整顿队伍,切实将破案率提高,打击益杨地皮流氓的嚣张气焰,提高人民群众的安全感,这是我交给你的第一任务,也是县委县政府对你的希望。”   商光化到了公安局,对于公安队伍中存在的弊端深有体会,“祝书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请县委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实现发案率降低破案率上升的目标。”   祝焱就在桌前的日历上写道:“公安目标,一降一升。”   “我记下这个目标,商局也别乐观,要吸取检察院的教训,狠抓队伍建设,对于害群之马,要敢于动真格。”说到这,他在桌上狠狠地擂了一下。   等到商光化走后,又有几位部门领导向祝书记汇报工作。   侯卫东正在办公室看材料,桌上电话响了起来,季海洋声音传来过来,道:“你到我办公室。”   季海洋拿着一张常委会会议征求意见表,安排道:“按照月初计划,八月三十日要开常委会,现在这个会推迟到九月初,时间待定,你去给综合科说,让他们给各个常委发通知。”   接了任务,侯卫东便通知委办综合科,放下电话不久,任林渡就回到了办公室。   “会议要延期,议题有没有变化?”   侯卫东道:“我只是接到了延期通知,议题在目前为止还没有变化。”   任林渡就用手撑着脑袋,脸上表情很丰富,道:“侯大秘,你倒是真沉得住气,这么大的纵火案,你难道没有新闻发布。”他“啧、啧”了两声:“这可不是一般的纵火案,里面大有文章,推迟常委会肯定与这有关。”   侯卫东嘿嘿笑道:“任大秘,你别在我这里套话,嘿嘿,我知道的你全部都知道。”任林渡被拒绝以后,丝毫不尴尬,笑道:“你这人不够朋友,连这点好奇心也不满足我。”   两人以前在一起,也时常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可是如今一位是县委书记秘书,一位是县委副书记秘书,都位于要害部门,聊天反而开始藏着捂着,难得有以前的激情。   过了一会,有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是府办秘书凌军的电话。   “侯秘,我是凌军,刚才桂主任说,常委会议题要增加一个内容——关于益杨土产公司合资相关问题。”   侯卫东一本正经地道:“凌秘你好,我马上给综合科转达这事,要将正式的常委会议题征求意见表送给府办。”   到综合科交办了这事,侯卫东心里就琢磨,“听说马有财与易中岭关系不错,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祝书记如此下手,看来两人也要刺刀见血了,这个常委会,不知会开成什么样子。”他还从来没有正式列席过常委会,只能是比照着镇党委会的模式,想象着这即将召开的常委会。   走到门口,侯卫东就见到祝焱走到门口,他连忙迎了上去,道:“祝书记,要出去。”   祝焱伸了伸懒腰,道:“在这里坐着,我快成了庙里的菩萨,一轮又一轮的香客,提了一个又一个难题,让老柳备车,出去走一走。”   侯卫东取出手机,给老柳打了一个传呼,留言为“五五五”,这是他与司机老柳的约定,意为祝焱要用车,赶快准备。   两人就朝楼梯下走,一路遇到好几位机关干部,他们都如被孙悟空定住了身体,屁股对着墙,恭敬地给祝焱让路。楼梯原本很宽,但是不做出这种明显的让路姿态,似乎就是对领导的不尊敬,侯卫东在组织部工作时,对此也有体会。   到一楼,遇到了人事科的朱科长,侯卫东毕业以后到人事局报到,简单的事情却跑了好几次才办成,他因此对朱科长印象挺深,此时朱科长脸笑得如烂柿子一般,弯了弯腰,道:“祝书记好。”   祝焱仿佛点了头,又似乎没有点头,就从朱科长身边走过,等到祝焱走过,朱科长等人立刻恢复了严肃的面容,不紧不慢地回办公室。   下了楼,老柳已将车开到了门口,侯卫东快步为祝焱开了车门,又迅速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之上。   “我们朝南门走,小侯,你通知建委王大军,到南门小石坎来见面,带上图纸。”   出了南门,就是一片略有起伏的浅丘,不时可见到掩隐在树林中的灰色农房,此时已经接近午饭时间,炊烟升起,又被乱风吹散,远处还有隐约的狗吠声。   祝焱一只手叉腰,道:“小侯,我前几天看了青林镇的简报,他们准备另辟新地建新镇,你在青林镇上当过副镇长,对这事怎么看。”   建新镇是粟明的新点子,当时党委书记赵永胜坚决反对,如今粟明当了书记,他就将自己的想法变成了行动。   “老青林镇被青林山和公路阻隔,很难发展,而且拆迁难度大,成本高,镇政府背后恰好是一大片平地,粟明就想建新镇,当时我分管社会事业,新敬老院就建在新镇的地盘上。”   祝焱指着南郊这一大块浅丘,道:“益杨旧城也无法发展了,而且坯子就是这样,随便怎样弄,也变不成现代化大城市,青林镇的简报也给了一条新思路,益杨完全可以利用南郊这块地搞新城,这个新城要高标准建,参考的城市必须是东部沿海城市,建成以后,益杨就会变成岭西第一流的县级城市。”   祝焱指着南郊,很有些激情飞扬。   一辆小车开了过来,略为秃发的建委张亚军主任不等车停稳,便打开车门,快步走到祝焱面前。   祝焱又将前一番话说了一遍。   张亚军就用手搭在眉毛处,极目远眺,看了一会,他兴奋地道:“领导就是领导,思维开阔,眼光独到,我刚才正在想着旧城拆迁的事,头发愁得一根一根往下掉,如果在南郊建新城,就可以回避连片拆迁的难题。”   祝焱挥挥手,道:“我只是一个想法,是否可行,还得请专家来论证,光拍脑袋来决策,我们迟早要吃大亏。”   张亚军道:“我马上就给省设计院去函,不,我明天就到省设计院去。”   祝焱道:“省设计院那几个权威我都认识,我建议不找他们,直接到深圳去请设计师,深圳从小渔村变成了大城市,其规划肯定在独到之处。”   正说着,祝焱的手机猛地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号码,这才接了电话。   “抓住了,很好,要根据掌握的证据进行审问,务必打开缺口。”祝焱神情严肃,又吩咐了一句:“要把人保护好,如果再出事,你要承担责任。”   侯卫东此时还不知道杨卫革部分证据没有被毁掉,听到这几句对话,暗道:“证据被毁了,把人抓住又有什么用?” 第230章 水势无常(三)   得知杨卫革被检察院收了进去,易中岭无论如何也不能安稳的呆在别墅里,出门之际,他再打了检察院老蒋打了一个电话,他有些气急败坏,道:“老蒋,怎么回事,你不是把东西全部烧毁了,李度又凭什么把杨卫革抓进去?”   电话那一头,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此时并不在检察院办公室里,而是坐在检察院的家中,他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纸,虽然是薄薄的纸,却足以给易中岭带来大麻烦,他把原件保存在隐秘的地方,手里拿着的就是复印件。   有了这件利器,他再也不怕易中天的威胁利诱,一边轻笑着,一边慢吞吞地道:“我是批捕科的,又不在专案组,得到的情报总是要慢半拍。”又道:“这事怪不得我,专案组设计方案的时候,最先开刀的就是杨卫革,所以就将他的材料单独组卷,没有放到证据室。”   “杨卫革的材料在哪里?”   “最有可能在唐小伟手中。”   易中岭生硬地道:“这事我交给你了,不管用什么方法,你要把检察院的事情搞定,否则大家一起完蛋。”   老蒋愤怒地道:“我帮你放了一把火,也算对得起你了,还要我怎么样,你手中有我的性爱录相带,有本事你去公布,其他的事情则死无对证,我不怕。”   老蒋的强硬态度,让易中岭隐隐感觉不对,他马上放缓口气,道:“老蒋,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找机会给杨卫革传话,一定要让他挺住,如果他能挺住,我会想办法让他出来,马有财到时会出手的,他如果在里面挺不住,就没有出来的希望。”   “老蒋,你的儿子不是想到美国留学吗,等过了这一关,这事交给我来办。”   老蒋在电话里那头沉默着,没有挂断电话,也没有说话。   易中岭亲热地道:“老蒋,我们兄弟谁跟谁,你就忍心看着哥哥落难。”   老蒋轻飘飘地道:“老易,那天晚上不能点灯,我不能判断烧的是否就是真实的材料,为了慎重起见,我将材料拿回家,确实就是你说的那些东西。”   “东西在哪里,我过来拿。”   “这些东西怎么能久留,为了安全,我已经一张一张烧毁,冲进了下水道,老易,你就放一万个心。”   易中岭在心里大骂:“老蒋这狗日的,他居然把这些要命的东西留了下来。”   他脸色数变,可是对方掌握着要拿命的证据,就强忍着怒气,无比亲切地道:“老蒋,你办事我放心,等风声没有这么紧了,我请你到新马泰走一圈,我们两人也潇洒走一回,哈、哈、哈。”   老蒋威胁易中岭目标达到以后,他也并不想把事情搞砸,道:“让我想想办法,只是李度他们有了防范,这事就难了,我毕竟不是专案组的成员。”   “老蒋出马,一个顶俩,绝对没有问题。”   易中岭又道:“听说检察院审讯很有一套,一般人都抗不住。”   “审讯也就一个绝招,持续不断的疲劳审问,外加尽理不带伤痕的皮肉之苦,不过,也有不少意志坚强的人顶得住,祝焱现在的秘书侯卫东曾经被唐小伟整过,侯卫东骨头硬,顶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易中岭道:“杨卫革这家伙,平时喝香吃辣,我估计他是软脚蟹。”   老蒋是检察院的资深科长,对检察院的虚实一清二楚,道:“我给你出一个主意,你让杨卫革的家人到沙州市委市政府、沙州检察院去闹,人越多越好,就说益杨县搞非法拘、刑讯逼供,人民政府最怕人民闹事,事情闹大了,益杨县委政府和检察院就有压力,杨卫革的日子相对好过一些。”   由于老蒋与老易互相掌握着对方的把柄,两人转眼间就成为最亲密的朋友,在电话里商量了一些细节,易中岭这才放下座机电话,这个座机电话是以其他人的名字登记的,所以易中岭也不怕被人监听。   对于侯卫东来说,给祝焱当秘书的时间虽然很短,见识的事情却着实不少,九月一日上午,他抽空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刚放下话筒,就听到窗外出现了一阵骚动声。   县委大楼外,来了一大群人,多数是老年人,他们打着“辛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以厂为家,爱厂如命”、“保护国有资产,绝不当买办”等标语。   侯卫东趴在窗台上看了一会,他下意识想到:“这肯定是益杨土产公司,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由于在楼上看不真切,他转身就朝出了门。   楼下,保卫科的同志站在一排,想要阻止这一群人进院,不过,人群都很激动,都是年过半白的老人,另外就是穿着工作服的妇女,他们人多,很快就将保卫科组成的人墙推开,冲进了大院子,乱哄哄一片。   府办主任桂刚指挥着信访办的同志及时出现在楼底,他们门前与撤退下来的保卫科同志一起,将人群勉强堵住,桂刚冲在是前面,大声道:“有什么要求可以派代表到县政府来座谈,冲击政府机关是违法行为,你们选几个人出来。”   侯卫东下了楼,凑到队伍前面,一边是帮着组成人墙,一边暗自观察着五花八门的标语。他暗道:“政府与台湾商人正在谈合资的事情,还处于保密阶段,这些工人又是从何得知此事?”   这时,一个嘶哑的嗓声在外面喊道:“益杨县当官的,不能出卖工人阶级的利益,我们坚决不答应。”   “誓死保卫工厂。”   “打倒贪官污吏。”   这嘶哑嗓声是北方口音,正是祝焱与侯卫东曾经见过一面的护厂队员,他头发半白,胡子也是半白,脸很瘦,情绪特别激动。   当警察到达大院,局面也就平息了下来,上访的益杨土产公司群众推荐了十个代表,到政府会议室与县政府相关部门进行对话,侯卫东也就回到了办公室。   他在办公室坐了一会,眼看着也到了十点半,估摸着高副县长已经离开了,便拿了几份需要祝焱签发的文件,给祝焱送了过去。   刚出办公室,就见到高副县长从祝焱办公室出来。   祝焱见侯卫东进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下面是怎么一回事,你去看过没有?”   “我刚刚下去看了,益杨土产公司的老工人们在反对与台商合资的事情,具体的诉求不清楚,他们已经选出了代表与到县政府会议室座谈。”侯卫东又将标语的主要内容简约地讲了讲。   祝焱对于群访一事并不担心,他靠着宽大的皮椅后背,用双手揉着太阳穴,道:“用这种拙劣的招数,他们是黔驴技穷了。”   离开的时候,侯卫东有意无意地提醒道:“常委会议题增加了一个,关于益杨合资问题。”   祝焱冷哼一声,道:“再增加一个议题——相关人事任免,你去办。”   他亲自拨打了一个电话,道:“赵书记,有空没有,到我办公室来,我有事和你商量。”   十一点,任林渡也回到了办公室,这几天,他跟着赵书记接连跑了十来个重点县级部门,笔记本记了满满半本,这一圈下来,他听完了县级重点部门的汇报,对这些部门的主要工作以及运作情况也有了初步的了解,很有收获。   “门外有很多土产公司的老工人,看样子他们不想合资。”   侯卫东深知土产公司水很深,也不敢多说,道:“土产公司已经资不抵债了,它是一个纯粹的吃钱口袋,政府无论往里面投入多少钱,都起不了多大的效果。”   任林渡道:“我们是内陆县城,老百姓思想很保守,在民间,与外商合资往往被当成了出卖国家利益,谁去签字谁就是卖国贼。”   “合资是吸引资金的方法,只是一种手段,与是否爱国没有关系,只要能按照国家规定按时发放工资,不论是哪一种性质的企业,都受到我们欢迎。”   侯卫东讲完这一段,自己也笑了,道:“天天看社论,我也快成评论家了。”   这时,检察院李度走了进来,他神情颇为严肃,急急地道:“侯秘,祝书记在不在?”侯卫东见到李度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有事,倒了一杯水,道:“李检,祝书记正在跟赵书记谈工作,恐怕要等一会。”   李度就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着报纸,侯卫东递了一枝香烟给他,又给他点燃,两人都没有说话,都静静地吸着香烟。   任林渡也认识李度,对于检察长这种有身份的人,他也是很愿意接交的,主动给李度续了一杯水以后,道:“李检,今天赵书记还约了人谈话,他从祝书记房间出来以后,就会叫上我。”   李度看了看表,皱着眉头。 第231章 水势无常(四)   原本以为祝焱和赵林的谈话不会太长,但是赵林副书记进去以后,却始终没有出来,检察长李度不停地看表,开始焦燥不安,最后还是忍不住走到门外,给祝焱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   此时,祝焱与赵林的正式谈话也就结束了,两人都是县委重要领导,办公室也是着,但是两人都是大忙人,开会、谈话、视察、座谈,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说不完的话,县委的意图也就在他们翻来覆去的讲话中,如春雨一般,慢慢地贯彻了下去。   另一方面,一个大县管辖着数十万人口,二千多平方公里,总有各种麻烦事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钻出来,象今天偷得浮生半日闲,还真是一件奢侈事。   “每次回家看着父亲钓鱼,母亲在院子里忙碌,心里就特别羡慕,有些时候真想就解甲归田,去过无世无争的田园生活。”   赵林“噗”地笑道:“祝书记,你肩负着益杨数十万人民脱贫致富的重任,只有实现了这个任务,你的田园梦才能实行,现在真要你回归山林,你心也静不下来,伯父伯母可是功成名就这才退了下来。”   祝焱用笔记本压住一叠文件,仿佛这样就可以不去考虑这些麻烦事,“武侠小说里面,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经成了一种套话,其实人在官场,更是身不由已,整个官场就是一个庞大的系统,我们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就算是自己不动,也会被巨大的惯性带动着。”   赵林叹道:“我的欲求不高,恪尽职守足矣。”   祝焱接口道:“真要是人人都能恪尽职守,我们国家早就第一富强了,这个要求看起来很低,却很实在的,比那些空洞的大道理更有价值。”   说起道德,祝焱又道:“我们对小学生的标准很高,总是教育小学生要爱国爱人民爱社会,要胸怀世界,要勤劳勇敢,而对于政府官员,道德标准就明显降低,只要能做事,不贪腐,就是好官。”   谈兴正浓,检察院李度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事情又来咯,开工。”祝焱将把香烟在烟缸里弄灭,意犹未尽地道:“等有了空闲时间,把小侯和小任带上,找一个农家,痛痛快快打半天双扣,我们两个老家伙教训这两个年轻小伙子。”   等赵林离开,李度就走了进来。   “刚才我接到沙州检察院的电话,杨卫革的亲属带着上访材料到了沙州检察院,反映益杨检察院乱抓人和刑讯逼供,据说他们还要到省检察院去反映。”   祝焱一扫聊天时的闲散,双目炯炯有神,眉毛轻扬,道:“李检,这个度你要把握好,在不违反刑诉法的原则和前提下,精心组织对杨卫革的审讯,不能让有的人抓住把柄,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有没有这个信心?”   “县委支持检察院的工作,你们要克服干扰。”   李度见祝焱态度很坚决,自信心大增,道:“有祝书记支持,我就甘愿做马前卒,将这一包蛀虫全部收拾掉。”   李度谈话同时,信访办贾大刚主任从底楼走了上来,他手里拿着传真件,找到了综合科,综合科长刘涛一看内容,就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贾大刚是第一次与侯卫东打交道,他道:“沙州信访办打电话过来,说是益杨县有三十多人堵住了市委机关,打着横幅说检察院乱抓人和刑讯逼供,要求我们立刻将这群人接回来,做好安抚工作,并于一个月之内向沙州信访办回复。”   贾大刚是老机关,又位于府办和信访办这种敏感部门,消息灵敏,接到沙州市信访办的传真和电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审计组入驻土产公司、检察院纵火案两件事情,他知道里面的水很深,便拿着传真件给桂刚作了汇报,同时又来到了县委办。   在侯卫东看材料的时候,贾大刚解释道:“这一群人到沙州市委市政府去闹事,引起了市委、市政府领导的高度重视,所以接到通知以后,我分别将此事给县委办和县府办的领导汇报。”   信访件很简单,侯卫东一会功夫就看完了,他将信访件扬了扬,道:“这是恶人先告状,检察院应该依法行使职责,不能因为上访就打扰了检察院的正常工作秩序。”   在许多干部心目中,领导秘书的态度往往和领导态度是一致的,贾大刚正是持有这种观念,便气愤地道:“现在的老百姓根本不讲理,动不动就上访,以为人多,政府就要让步。”说到这里,他又叹息一声,道:“政府也比以前软弱了,只要闹要的人多就息事宁人,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闹事的人越来越多。”   侯卫东见贾大刚附合着自己说话,心道:“贾大刚好歹是县府办副主任,没有必要讨好我吧。”他觉得刚才态度有些生硬,便笑着道:“贾主任,我等会去向祝书记汇报此事。”   贾大刚笑容可掬地道:“那我就先按照正常程序行运作,县委领导对此事有什么要求,请侯秘和刘科长及时传达给我们。”刘涛客气地道:“贾主任是府办老领导,怎么跟我们客气,有什么情况多沟通交流。”   回从综合科出来,就看见李度已经走到了楼梯上,李度看见侯卫东出来,笑着走过来,主动与侯卫东握了握手,道:“祝书记安排检察院每天汇报杨卫革的案子,由专案组柏宁副检察长每天向你汇报案子进展情况。”   侯卫东忙道:“李检别客气,有些尽管吩咐。”   “你是祝书记身边的人,我们哪里敢吩咐。”李度热情地道:“听说侯秘毕业于沙州学院法律专业,有你这种内行在祝书记身边,对政法系统都是一个促进。”   将李度送到了楼梯,侯卫东在心里道:“切,现在我的层次已经上升到能够促进政法系统建设,真是想捧杀吗。”他研究了一翻信访件,这才送给祝焱。   祝焱看完沙州市信访办的传真件,随口问道:“小侯,你对此事怎么看?”   侯卫东字斟句酌地道:“我大学是法学专业,从法律角度来说,检察院依法行事,没有任何过错,掌握的证据足以支持这一行为,杨卫革的亲属到沙州市委市政府去吵闹,应该是受人鼓动挑拨。”   “做这事的目的?”   侯卫东想到自己在检察院的经历,道:“莫非有人怕杨卫革熬不过检察院的审讯,特意将事情曝光,硬迫检察院不敢上手段。”   尽管侯卫东说得很隐晦,祝焱还是听得很明白,“按照你的说法,杨卫革这个带头违法乱纪的蛀虫,是想用法律手段来保护自己,掩盖罪证。”   侯卫东道:“如果不上手段,杨卫革就可以死不承认,或许很多人最希望出现这种情况。”   祝焱想了一会,才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否则杨卫革的家人也不会直接就到沙州去。”他自嘲道:“贪官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执法人员却要采取非法手段才能执行,这是不是有些黑色幽默。”   侯卫东认真地道:“这或许是时代进步的表现。”   祝焱不想过多地说这处话题,道:“这其中的深意留给历史学家来评价,现在首要任务是把事情办好,给你一个任务,每天与检察院柏宁保持联系,密切了解案件的进程。”   他看了看手表,又道:“时间过得太快了,不知不觉就十二点,今天中午是什么安排?”   侯卫东道:“今天市商委副主任钱宁到益杨检查工作,中午安排与钱主任共进午餐。”   听说又要喝酒,祝焱无可奈何地道:“我这胃算是贡献给共产党了。”   侯卫东很理解祝焱,他已经被层出不之穷的宴会弄怕了,老百姓说起革命小酒天天喝,其实不是局中人,哪里知道天天喝小酒的就如受刑一样,而且是笑容满面地受刑。   “还有二十分钟吃饭,小侯,把中央商务区的效果图拿过来,你再打电话问一问张亚军,新城区的中央商务区效果图做出来没有,如果出来了,让他赶紧送过来,这项工作布置得很急,也不知道张亚军完成没有?”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打通了电话,建委主任张亚军心情很不错,笑哈哈地道:“昨晚建委几个技术人员做了一个通宵,才把效果图做出来,很精美,我马上派人送过来。”   刚挂断张亚军的电话,手机又拼命地响了起来。   “小佳,你要到益杨来,太好了,什么时候?”   “下午,园管局一把手要到益杨来,他跟马县长很熟悉。” 第232章 水势无常(五)   侯卫东听说园管局长与马县长相熟,心里吓了一跳,道:“你说话方不方便?”小佳娇嗔道:“什么事啊,这样神神秘秘。”   “一句话说不清楚,总之,你在马县长哪里最好别提我的名字,一山难容二虎,马、祝两人的斗争已经上升到阶级斗争的范畴。”   小佳在建委办公室工作了好几年,见了许多大领导,对高高在上的领导也就没有了敬畏之心,她道:“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我们金老板已经知道你在给祝焱当秘书。”   “以前没有想到金头与马有财关系这么好,不过无所谓,我们只是办事员,神仙打架管我们秘书屌事。”   侯卫东话虽然说得潇洒,可是心里明白,他如今已经站在了祝焱的阵营中,要想抽身或脱离关系,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也不想与小佳说这些沉重地话题,语锋一转,道:“昨天晚上我又看了达尔文的进化论,有一个重要理论是用进废退原理,我的某个器官也要用进废了。”   这就是小两口隐晦的暗语,小佳听得明白,呸了一口,脸却滚烫一片,甜蜜地道:“晚上我尽量回来,你今晚可别喝酒。”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这是有科学依据的,荷尔蒙的分泌决定着人的性欲,新婚小别之人荷尔蒙分泌最为旺盛,干柴遇烈火,不燃才怪。   聊了几句烈火话,如火热情正在突突地往上升,建委张亚军派人送来了新城区中央商贸区的效果图。   祝焱略带挑剔地看着效果图,道:“大体上有这种意思了,只是细节上还需要打磨,人性化是商贸区最重要的特点,你看这个设计,中央商场与铺助商场过密,广场太小,绿化太少,没有休闲场地。”   到了益杨宾馆,商委副主任钱宁看到了这个设计,也发出和祝焱基本相同的评论。   钱宁以前在商贸系统工作多年,戴着金丝眼镜,四十来岁的年龄却穿了一件浅红的衣服,与其说是官员,不如说是商人,在沙州官场很有些另类。   祝焱成长在岭西省会,与纯粹本地益杨人在审美上有所差异,看见了钱宁这一身打扮,他倒觉得很亲切感。   “益杨要打造成沙州乃至岭西南部的商贸中心,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中央商贸区,还要有专业的批发市场,钱主任是这方面的专家,你要给益杨多提宝贵意见。”   钱宁端着酒杯,慢慢地回味着从玻璃杯里溢出来的红酒香味,他喜欢喝酒,但是从来不肯牛饮,这一点正和了祝焱的心意,因为商委副主任的份量,并不值得县委书记大醉一场,当然,存在其他关系除外。   “今年十月,省商委要组织一批人到浙江学习小商品批发市场建设,益杨既然要建岭西的物流中心,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就很有必要。”   侯卫东陪坐在未席,脸上带着微笑,聆听着两位领导谈话,但是他的注意力却暗自集中在钱宁旁边的女同志身上,这位商委女同志白裙长发,相貌极为娟秀,侯卫东初见她时,不觉浑身一震,暗道:“这个女子好面熟,难道是那位神秘的白衣女子?”   他从沙州学院毕业之时,对前途也是很迷茫,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巧遇了一名白衣长发女子,两人如旅途中疲倦的行人,互相给对方以安慰,这个女人从天而降,随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侯卫东在内心深处,一直在寻找着这个白衣女子,无奈人海茫茫,擦身而过或许就成了永别。此时,看到这个女衣胜雪的年轻女人,他不禁心中一震,坐下以后,不时偷看着这个女子,一会觉得这个女衣女子肯定就是那位神秘客,一会又颇为迟疑。   当日一别,不知不觉已有数年,白衣女子只是一个模糊的梦,是一个抽象的符号,侯卫东哪里认得真切。   酒过中巡,侯卫东按照惯例,挨个给沙州市各位来宾敬酒,敬到白衣女子的时候,侯卫东问道:“我觉得武艺很面熟,你以前是不是到过益杨?”   那位白衣女了叫武艺,一个有趣的名字。   武艺轻启朱唇,道:“我以前在沙州学院进修过。”轻启朱唇是一个俗气的形容词,可是她确实长得唇红齿白,皮肤白细,就如冰山上的来客一般。   祝焱坐在一旁,侯卫东抑制住内心一丝激动,照葫芦画瓢,向众人敬酒以后,便坐回到位置上,他的眼神余光始终与武艺若即若离。   吃过午饭,钱宁离队离开,侯卫东站在祝焱身后,跟着他挥手,看着两辆小汽车绝尘而去。   老柳的车等在身旁,上车之际,侯卫东暗自道:“武艺,是她吗?”这是一个迷,不过侯卫东也没有追索的欲望,他准备让这个迷永远地埋藏在心里,成为人生的一段回忆。   下了车,走到大院楼梯口,祝焱突然停住了脚步,道:“小侯,你跑一趟检察院,亲自去了解审讯的情况,下午上班的时候将情况报告给我。”侯卫东正欲转身,祝焱又交待道:“胆子大一些,可以给检察院一些压力。”   侯卫东满脸严肃地钻进了老柳的车子,一边走,一边给柏宁打了一个电话:“柏检,我是侯卫东,打扰你休息,我马上要到检察院,你有空吗?”   柏宁昨夜主持了对杨卫革的审讯,上午又开了检务会,正准备休息,就接到了侯卫东的电话,他只有苦笑着起身,嘴里道:“人已经到了检察院,还说有空没有,纯粹脱了裤子打屁。”不过,对于祝焱贴身秘书,他也不敢怠慢,迅速翻身起床,朝办公室赶去。   检察院的办公楼与家属院都在一个围墙内,两幢楼相对而立,柏宁刚走到了楼下,就见到祝焱的小车开了进来。   “侯秘,欢迎。”   侯卫东见到柏宁站在大门口,心中微微吃了一惊,连忙快走两步,与柏宁握了握手,道:“柏检在楼上下等我,真是让我诚惶诚恐。”柏宁半调侃半认真地道:“侯秘是钦差,见官大一级,我当然要出门迎接。”   两人都笑,进了办公室,关上门,两人的笑脸就立刻消失了。   侯卫东道:“我是受祝书记委托,来了解杨卫革一案的情况。”   柏宁恶狠狠的吸了一口烟,道:“这个案子真是邪了,市检察院和县人大这两天都派人进行执行检查,重点就查是否有行讯逼供情况,如今杨卫革的家人还在沙州四处告状,他妈的,贪官还有理了,什么世道。”   侯卫东也陪着柏宁吸着烟,透过薄薄的一层烟雾,他思维突然变得格外地敏锐:“祝焱与马有财的角力无处不在,两人都在调动着手里掌握的力量,运用各种方式来还击着对手,但是总体上来说,马有财处于节节防御的地步,原因很简单,祝焱屁股下没有屎,而马有财屁股下应该吊着一大砣。”   侯卫东脸上没有表情,道:“柏检,这案子敏感,祝书记交待即要下定决心,又要讲究策略,审讯主要还是靠证据,靠精心的设计和组织,刑讯逼供落入了下乘。”   柏宁没有料到侯卫东说出这样一番话,他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烟头,“杨卫革的案子实际上已经有结果,按我们掌握的证据,判他个三五年不成问题,可是他的口风很紧,我们有证据的,他承认得痛快,我们没有证据的,他一律不答。”   柏宁说话同时心里骂道:“狗日的,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绝对与杨卫革见了面,我们的底细让杨卫革掌握得一清二楚。”有内奸的事情,除了李度,没有人敢随便乱说,包括柏宁。   侯卫东仔细看了一会审讯记录,道:“可惜了,如果证据没有被毁,这就是一个窝案,现在只是不痛不痒办了一个杨卫革,让其他犯罪分子逍遥法外,实在心有不甘。”   柏宁听了这话,背心就起了汗水,县委书记秘书中午跑来谈案子,他说的话肯定也就代表着县委书记的话,这就意味着祝焱对事情不满,道:“我们不刑讯逼供,搞搞疲劳审问还是没有问题,我再想想办法,把全部问题串起来,看能否有突破。”   侯卫东站起身,伸手握住柏宁的手,道:“注意尺度。”   疲劳审讯持续了二十个小时,杨卫革已经频临崩溃,却咬牙坚持着,当二十四小时结束的时候,他终于可以吃一点食物。   一个馒头下肚,杨卫革只觉得舌尖和嘴巴发麻,头痛欲裂,吸引也越来越快,很快就开始抽搐。唐小伟开始也没有注意,当杨卫革倒在地上之时,他才发现异常,此时,杨卫革已经不行了。 第233章 水势无常(六)   听说了杨卫革的死讯,侯卫东便僵在了小佳的身体上。   小佳见侯卫东神情不对,掐了他一把,道:“早给你说了,做爱时要把手机关掉。”   侯卫东双手撑在床上,没有理会小佳,心道:“杨卫革死了?他怎么能死,他怎么会死。”   突然手臂一痛,小佳又在掐他。   侯卫东这才回过神来,解释道:“我是县委书记的秘书,二十四小时要开机,刚才就是一个重要电话。”   小佳假装道:“你再想其他事情,我就要生气了。”   侯卫东低头亲了亲小佳的耳垂,又用一只手撑着床,另一只手抚摸着小佳的腰身,然后又在乳头上留边了一会。   “不想这些事了,就算天塌下来,也等一会再说。”侯卫东甩了甩头,猛上往前一挺,这一下用力极重,小佳不提防他会突然用力,啊地叫了一声,眼神却更加迷离了,只道:“快点,不要停。”   侯卫东狂风暴雨般将人生精华喷涌而出,随后就瘫软在小佳身上,小佳紧紧抱着他,轻声道:“你是我一个人的。”   两人平静下来以后,侯卫东还是记挂着杨卫革的事情,他拿着手机来到了卫生间,关上门以后,给祝焱打了过去,“祝书记,杨卫革死了。”   祝焱对半夜铃声格外敏感,他有些厌恶地提起床边的电话,侯卫东轻声轻语的一句话,却让睡意全无。   “检察院如何处理此事?”   “商局长亲自带队侦办此案。”   祝焱坐在床边,他歪着头,将电话夹住,点了一枝烟,吸了两口,道:“死了?李度是怎么搞的,你到现场去看一看,明天再说情况。”祝焱挂断电话,他将薄毛巾盖上,却再也睡不着,两眼盯着屋顶,老伴的轻微鼾声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悠长,正在她白天的歌声。   侯卫东拿着手机走出卫生间,对趟在床上的小佳道:“我要出去一会,很重要的事情,祝书记安排的。”小佳道:“抱抱我,再走。”   检察院办公室里,商光化、李度、柏宁、唐小伟、李剑勇等人都坐在会议室,侯卫东进来以后,李度似乎抓住了救生稻草,道:“侯秘,祝书记有什么指示。”   杨卫革死在唐小伟面前,唐小伟此时的脸色,也和杨卫革差不多,紧紧地盯着侯卫东的嘴,仿佛这嘴巴里会喷出火焰。   侯卫东成为了会议室的中心,慢慢地道:“祝书记没有说具体的事,只是让我来了解情况。”   商光化由副检察长出任公安局长,上任不过几天,检察院里接连出事,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破不了检察院的案子,不仅是他的威信要打折扣,益杨公安也势必再次走向低谷,就如八十年代初期最混乱的一段时期。   “侯秘,我局调集了精兵强将,已经开始了案侦工作,杨卫革的死因很快就会出来,具体案情请李大队说一说。”   李剑勇看着侯卫东大模大样地坐在商局长旁边,心里有些不舒服,暗道:“侯卫东怎么就撞了鸡屎运,成了祝焱的秘书。”   他清了清嗓子,道:“虽然还没有化验出结果,可是凭我的经验,十有八九是中毒身亡,而且毒源就是最后吃的馒头,在检察院内用毒杀人,在益杨甚至沙州都是绝无仅有,此案应该定性为恶性杀人案。目前,刑警大队已经将所有能接触到这个馒头的人控制起来,一个一个排查,希望能找出嫌疑人。”   商光化补充道:“沙州公安局接到案子后,也是高度重视,目前已经派出了几名资深刑警,帮助我局破案,此案与纵火案可以并案侦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着意见,等着化验结果。   凌晨一点,化验结果被带到了检察院办公室:“氢化钾中毒。”   凌里一点十分,沙州刑警也来到了会议室,一位满脸胡子的老刑警进门以后,也不与大家寒喧,直接道:“刚才在电话里,我已经知道案情了,有一个建议,进行审讯的三位检察官们也要全部进行背对背审查。”   商光化与李度对视一眼,李度微微点了点头,商光化道:“按照朱大队说的办,请检察官们理解。”   唐小伟尽管万分委屈,还是和两名一起参加询问的同志被隔离开,由沙州刑警分别进行询问,这些刑警们针对这种背靠背询问,有完整的套路,然后将几个人的笔录一对照,就可以从细节中看出一些端倪。   等刑警们都各忙各的,商光化这才开始向朱大队介绍在座诸人,介绍到侯卫东的时候,商光化摆了摆手,道:“这个不用介绍,看他的相貌,肯定是侯卫国的兄弟。”侯卫东笑道:“侯卫国是我大哥,我叫侯卫东。”商光化补充道:“侯卫东是县委祝书记秘书。”   朱大队翘起大拇指,道:“你们两兄弟都是好样的,卫国到沙州刑警大队不久,连破了几件大案,已是我们刑大的得力干将,如果不是另有任务,他也要跟着过来。”   检察长李度脸上也无甚表情,内心却很有些沮丧。   为了审一个土产公司的案子,居然被人烧了证据室,杨卫革又在审讯过程中被毒杀,检察院干警都被这一系列事情弄得目瞪口呆,干警们互相都不敢信任,因为,平时一起工作的同志或许就是深藏在检院的内奸。   全院都弥漫着这种怪异情绪,对于一个检察长来说,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当晚没有结果。   第二天,侯卫东在门洞下来接过了祝焱的手包,紧跟着祝焱上车,祝焱不开口询问杀人案,他也就没有先提起话头。   一车三人,皆无语。   上了楼,祝焱才道:“昨夜情况如何?”他听了简要汇报,不置一词,只道:“把计委副主任顾铁军叫来。”   顾铁军是毕业于西南财经大学,因为身体削瘦高挑,被戏称为云中鹤,他接到县委办电话以后,放下手中工作,匆匆上楼,见到侯卫东,道:“侯秘,有什么紧急事情?”侯卫东也没有回答,道:“祝书记等着你。”   等顾铁军落座以后,侯卫东按照习惯准备退出办公室,祝焱发话道:“你别走,就坐在一旁。”   祝焱平静地直视着顾铁军,等到顾铁军内心有些发毛的时候,祝焱突然道:“你是西南财大毕业的高材生,对经济工作很熟悉,县委给你一个重任,你是否敢于承担?”   顾铁军抬头挺胸,道:“只有祝书记信任,我就敢于承担县委交给的重任。”   祝焱这才道:“益杨土产公司曾经是益杨的明星企业,名扬沙州,甚至是岭西,当年与涪陵榨菜也不相上下,可是现在一个在天上,一个却被打落尘埃,你的责任就是从振益杨土产公司的雄风,你尽管大刀阔斧地干事,我是你的后盾。”   顾铁军长期从事经济工作,对益杨土产公司的现状极为了解,他内心稍有犹豫,可是掌控一个企业的欲望在他头脑里潜藏很久了,祝焱给了他一个机会,他无论如何不愿放弃。   “我向祝书记保证,就算是拼了这一百斤,也要将土产公司搞活。”   送走了顾铁军,祝焱道:“今天下午召开常委会,你去给海洋汇报。”   中午时分,侯卫东忙完了事情,飞一般地下楼,他准备到楼外去坐出租车,恰好小车班有空车回来,见侯卫东站在路边,司机小周热情地道:“侯秘,到哪里去,我送你。”   司机小周开着一辆普桑,这是县委办的工作车,小周因为没有跟县委几位主要领导开车,在小车班里排名就靠后,等到侯卫东上车,小周高兴地道:“为侯大秘服务,真是不甚至荣幸。”   听到侯大秘的称呼,侯卫东笑道:“这个任大秘,最喜欢给人起绰号。”到了楼下,小周道:“侯秘,你是好领导,以后要用车,随时招呼我。”侯卫东递给他一枝烟,道:“那就太谢谢了。”小周抽着烟,哼着小曲,也就与侯卫东挥手告别。   侯卫东几步就冲上楼,刚打开门,就闻到了满屋浓郁的香味,一只新买的陶瓷锅正冒着热气,小佳穿着围裙,拿着菜刀就走了出来,道:“你去冲个凉,今天我煨了绿豆排骨汤,清热又营养。”   侯卫东道:“把刀放下。”等小佳把菜刀放下,他抱着小佳亲了一口,道:“你陪我冲凉。”   小佳欣欣然答应。   “卫东,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商量,园林局是新单位,培训力度很大,我可能要到上海参加两年的脱产学习,我放弃了两次,这一次想去。”   小佳身上全是泡沫,十分滑腻,侯卫东很享受地抚摸着妻子如玉的肌肤,闻言,停下手,道:“你已是本科了,还需要拿文凭吗?”   “我想去学业务,没有业务在单位上被人瞧不起,我不想当大官,只想单纯的搞技术,在建委那几年,我才发现自己是喜欢单纯的人。”   侯卫东成为祝焱秘书以后,几乎失去了人身自由,也很少回家,更谈不上对小佳的照顾,想了想,道:“我们两人都还年轻,这两年好好奔前程,满了三十岁才要小孩,你看如何?”   小佳高兴地道:“这么说,你同意我脱产学习!” 第234章 对阵(上)   经过细致的准备工作,常委会如期召开,侯卫东作为工作人员坐在了后排。   赵林主持会,等祝焱落坐,他道:“今天议题有四项,一是城南新区管委会设置问题,二是研究相关人事问题,三是研究年终考核的问题,主要是设置目标办问题,四是三年宣传工作大纲。”   第一个是设置城南新区管理会的问题,这个议题以前就曾酝酿过,争议不大,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赵林将这个问题提出来以后,大家讨论几句,顺利通过。   第二个议题是人事问题,这是常委门最关注的问题。   县委最实在的权力是用人权,掌握了用人权也就控制了全局,各个常委们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所以当柳部长开始发言之时,常委们立刻将耳朵立了起来。   人事局副局长、交通局副局长,这两个位置出现了空缺,一人是原来县委书记的侄儿,另一位就是综合科长刘涛,两人都是大家熟悉的干部,就很顺利地通过了。   第三项任命则有些特殊,事关益杨土产公司管理层的任命。   益杨土产公司是县属企业,公司管理层的任务直接由县委任命,为了易中岭的任职问题,祝焱和马有财有不同意见,祝焱在一年前就想将易中岭换掉,但是在县长马有财的坚持之下,易中岭才保住了位置。   祝焱去拜访老领导李永国之时,李永国让他手狠一些,也就是隐指此事。   侯卫东知道前两个干部任命都是障眼法,益杨土产公司任命才是今天真正的主题,他所坐的位置正好将祝焱与马有财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等柳部长话音刚落,马有财就将话筒开关打开,道:“对于此事我有不同看法。”   这一次常委会议题征求表,写明了研究相关人事问题,桂刚特意给季海洋打了电话,所以,马有财只以为是研究两个副职人选,并不很重视,他完全没有料到祝焱会搞突然袭击。   扶了抚眼镜,马有财道:“去年政府投入四百万资金进行了技改,今年技改项目已经挥挥了良好作用,土产公司新产品得到了市场初步认可,土产公司目前处于爬坡上坎的关键时期,眼看就能打翻身仗,将三位厂长和一位总会计师换掉,势必给土产公司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县委要充分认识到这一点,土产公司若倒闭,涉及到数千人的生计,千万要谨慎。”   柳部长没有解释,低着头,翻看着手中的材料。   检察院的纵火案和投毒案,让祝焱彻底下定了决心,必须快刀斩乱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益杨土产公司管理层这颗毒瘤清理干净,所以他一反常规,没有给其他常委发言的机会,接着马有财的话头道:“我同意老柳的意见,换掉易中岭、李虎、杨卫革。”   马有财看了祝焱一眼,道:“哪里有将班子成员全部换掉的道理。”   祝焱针锋相对地道:“理由有二,一是益杨土产公司资不抵债,其管理层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大家不用看财务报表,只须到厂区以及家属区走一圈,就能一目了然,想当初,益杨土产这四个字就代表着生机与财富,现在意味着衰败与贫穷。”   侯卫东就将七张大图片从座位后面拿了出来,第一张照片是工厂生产情况,车间里,大部分机器都没有动,十几个工人围坐在一起,最里面四人正在聚精会神地打牌。   侯卫东介绍道:“这张照片拍摄于昨天下午,是一车间的生产实景。”   第二张照片是厂房及家属房全景,四周都是茅草丛生,除了厂办,多数房子都破烂沉旧。   侯卫东指着画面道:“家属区其实就是棚户区,里面卫生、交通、住宿条件都沿袭着六十年代的格局,由于多年未改造,绝大多数房屋都是危房。”   第三张照片是厂里的四辆小车,在阳光下格外地耀眼。   第四张、五张、六张、七张照片都从不同角度揭示益杨土产当前的状况。   马有财没有料到祝焱态度这么鲜明,准备这样充分,他铁青着脸,道:“益从计划经济一下就转轨为商品经济,全国一年破产的国营企业何止千家,杨土产公司衰败有历史必然性,体制不顺,机制不活,这才是问题的根本,把制度带来的负面效果全部归罪于管理者,是不尊重历史、不负责任的态度。”   祝焱伸出二根手指,道:“第二个问题,副厂长杨卫革已经触犯了刑律,从他身上反映出来的问题很多。”他加重语气道:“检察院从中山东路115号搜查到大量凭证和帐册,这些凭证和帐册触目惊心,益杨土产公司管理层集体腐败,侵吞国有资产达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说到这,他突然重重一拳击打在桌上,道:“这些证据保存在检察院证据室,居然被人一把火烧掉了,这是犯罪,是犯罪分子对人民政权的挑战。”   祝焱与马有财不和,往常最多是在幕后交手,今天却将矛盾直接摆在桌面上,将刚才还贴在脸上遮羞布抛在了一边,常委们就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其三,易中岭作为主要负责人,就算他没有违法行为,他必需须为益杨土产公司的现状负责,解除他的职务不容置疑,杨卫革已经触犯刑律,很快就要进监狱,我不想提他了,至于李虎,道德败坏,作风糜烂,彻底的腐败分子,这样的班子,难道真有保留的必要。”   侯卫东立刻起身,给每个常委发了一份资料,里面是派出所关于李虎嫖娼的调查材料。   “大家看看李虎的丑态,纪委对这事要一追到底,严肃处理。”   马有财桌前也放了一份材料,他没有看,心里大骂:“易中岭,你狗日的自作孽不可活,可怪不得老子不救你。”可是转念又想起那二百万元,便觉得一座重重的大山压在了他的心头,让他不能呼吸。   嫖娼这一招在中国官场极有杀伤力,思路源自于侯卫东,他将想法与商光化商量以后,商光化就命令手下民警暗查,治安科民警将李虎照片没有走访几人,就有小姐认出了照片中人,李虎并不承认此事,可是数名小姐同时指认,调查材料也就轻易形成。   祝焱继续道:“顾铁军同志毕业于西南财经大学,一直从事经济工作,业务熟悉,作风正派,他出任益杨土产总经理是合适的,我同意组织部的安排。”   组织部柳部长适时地道:“大家对这项任命有没有异议?”   赵林主动表态道:“我同意组织部的意见。”   马有财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见分管组织的赵林也支持了祝焱,知道今天这场对阵自己无法挽回了,道:“我保留自己的观点,但是无条件支持常委会最终决议。”   柳部长道:“如果大家对这项任命没有异议,通过。”   侯卫东看着马有财发灰的脸色,暗道:“几年前,在电视里看到马有财总是光彩夺目,讲起话来总是一幅高瞻远瞩的样子,谁料到会是这样。”   距离产生美,距离产生崇敬,就如皇帝位于高高的台阶之上,大臣们早朝只能远远地看见皇帝,所以才会觉得那张龙椅是那样的可畏,而太监们天天看着皇帝吃喝拉撒,见识了皇帝便秘、拉肚子、早泄、阳痿不举,在他们眼里皇帝实在是一个普通人。   侯卫东走近了县委领导们,才发现他们也是普通人,只不过是官场经验更加丰富的普通人。   散会以后,他拿着几张画片,跟在常委们身后,暗道:“从今天开始,我身上就打上祝焱的铬印,只盼祝焱官场飞升,否则我的官路就难了。”又想道:“我已是百万富翁,又何必来官场趟这深深的浑水。”   杨卫革暴毙于检察院,让侯卫东对这个世界的复杂性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钱如果多到了一定程度,量变必然引起质变,钱必然会与权力结合,形成新一代的特权阶层,但是对于大部分商人来说,哪怕是拥有百万资产的小商人,在专政机关面前仍然脆弱不堪。”   侯卫东刚回到了办公室,信访办贾大刚就找了过来,他先递给侯卫东一枝烟,才道:“侯秘,祝书记有空没有,我想汇报最近的信访工作。”他愁眉苦脸地道:“我们将杨卫革的家人从沙州接回来以后,杨卫革就在检察院死掉了,他的家人们群情激愤,现在又有不少跑到了沙州市政府,还有人要跑省政府和北京,这事不好处理,所以要向祝书记汇报。”   这种事,局外人如果只听一面之辞,都会对死者充分同情,益杨检察院以及县委县政府将十分被动。   侯卫东也是一阵头痛,他道:“贾主任,你先坐一坐,我去祝书记办公室看看。” 第235章 对阵(中)   祝焱听了侯卫东汇报,立刻给检察长李度打了一个电话:“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迎难而上,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要顶上去,李检,你要主动到沙州检察院,向刘检详细汇报案件情况,争取获得上级检察院理解和支持。”   放下电话,他吩咐道:“让老柳过来,我们到沙州去一趟,向市人大志远主任汇报此事,买点益杨的新茶,要最好的。”   虽然又遇到了麻烦事,但是由于在常委会上让马有财措手不及,祝焱心情不错,随口道“送礼也是一门学问,每次去拜访志远主任,都是送益杨新茶,送其他礼物总觉不太合适,你有什么新招没有?”   侯卫东恰好知道高志远特殊的喜好,闻言道:“高主任很喜欢上青林风干的野鸡,他每次回家总要带几只走。”   祝焱有些意外,笑着问道:“你认识志远主任。”   “上青林公路修好的时候,高主任回来过一次,我在人群中见过他。”   祝焱也没有多问,道:“既然志远书记喜欢土特产,事不宜迟,你马上安排青林镇的人去采购。”侯卫东解释道:“风干野鸡只是民间风味,在场镇上也没有卖的,都是散放在农户家中,需要走家串户地收购。”   祝焱便道:“我跟志远主任约好下午四点见面,如果要走家串户,时间恐怕来不及了。”侯卫东主动道:“我在上青林工作过,与村里干部很熟,可以让他们帮我收购,我开车过去拿,来回也就一个多小时。”   上一次陪着张木山到了上青林铁肩山,侯卫东与村民的良好关系给了祝焱很深的印象,这也恰好印证的铁瑞青说过的话,他就赞扬了一句:“人民群众眼晴是雪亮的,只要为他们办了实事,他们就会拥护你。”   这是祝焱第一次表扬侯卫东,虽然表扬的方式很间接,但是这个评价的份量却很重,侯卫东急忙谦虚地道:“上青林公路是七千村民的共同心愿,他们免费出工,自带伙食,这才能在资金极端困难的情况之下,将公路毛坯拉了出来。”他原本还想说路面是县财政出的铁,可是想到这是马有财的决定,他就把最后这一段话放在了肚子里。   “你快去快回,我们二点半准时到沙州。”   祝焱又道:“你跟我当秘书以来,还没有回过家,今天正好是星期五,与志远主任见了面以后,放你两天假,好好在家里陪陪爱人。”他又问道:“你爱人叫张小佳吧,在园林局做什么工作?”   “小佳在园林局负责设备设施这一块,最近准备脱产到上海学习两年,她走了以后,我的时间就更加充裕了。”   这时,传来的敲门声,侯卫东也就离开。   给曾宪刚打了电话,将事情安排下去,侯卫东到梁必发的院子里取了皮卡车,直奔上青林,自从给祝焱当秘书以后,由于祝焱是一个工作狂,害得侯卫东基本上没有私人时间,他已经很久没有到狗背湾石场。   经过三年的大搞交通,益杨交通得到了极大提高,成绩斐然,在四个县中已是一枝独秀,侯卫东不到四十分钟,就从县城到狗背弯石场,往常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狗背弯石场开采了三年多时间,每天的采石量很大,在场门口停了车,迎头就见到高达十多米的采石面,虽然经过了梯级开采,仍然显得格外陡峭,由于生意好,石场就开足马力工作,一派生机。   走进场子,侯卫东一眼就发现了问题,正在上石头的工人均没有戴安全帽。   守场的老涂见到了侯卫东,连忙迎了过来,远远就道:“疯子,你好久都没有过来了,今天中午就在场里吃饭,大家都敬你一杯酒。”侯卫东将脸绷得紧紧的,道:“何红富在哪里?”老涂见侯卫东脸色不对,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他取出烟,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道:“何书记到镇里开会去了。”   秦大江被杀死以后,何红富就当上了村支书,因此,除了狗背弯石场的事情以外,他还要负责独石村的事情。   侯卫东一言不发地接过了老涂递给上的烟,抽了两口,道:“你让所有工人全部将手中活停下来,我有话要跟他们说。”   狗背弯石场是上青林五大石场中最好的石场,一是资源极为丰厚,如今的开采量只是整个石山的一角,狗背弯石场已经准备开掘第二个开采面,以减少开采成本;二是设备最先进,在投入设备方面,侯卫东不惜成本,整个石采有三台大型开采设备,实现了半机械化;三是制度最健全,采石流程、安全措施等等制度全部上了墙,而且执行得最严,狗背弯石场事故极少,三年来除了一些小伤外,还没有发生过重大安全事故;四是工人的待遇最好,一线采掘工的基本工资采取计件制和计时制相结合,只要努力工作,一个月都能到一千元。   正因为此,侯卫东在狗背弯是绝对的老大,一言九鼎,他发话以后,各个工作岗位都停了下来,很快就有四十多人站在了侯卫东面前。   侯卫东扫了一眼,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没有戴安全帽,他道:“戴了安全帽的,全部走到左边来,没有戴帽子的,到右边。”   等到人群分成了两堆,侯卫东问道:“你们到狗背弯来干什么?”   工人们不知侯卫东用意,面面相觑。   侯卫东道:“是赚钱,不是送命,上青林石场出了好多起血的事故,田大毛和秦大江石场的惨状,你们很多人都见到过。”他猛地提高了声音,“没有戴帽子的工人都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对家里人不负责,凡是没有戴安全帽的,这个月,扣五十块钱,老涂扣五百,何红富扣一千,如果再让我发现第二次,就走人。”   那一群没有戴安全帽的人,原本还是笑嘻嘻的,听说扣五十块钱,脸上顿时就没有了笑容,一个个哭丧着脸。   教训了一通,侯卫东对尴尬的老涂道:“老涂,你也别不服气,安全措施是高压线,谁都不能碰,从狗背弯建场起,我就立了这个规矩。”   老涂呐呐地道:“天气热,戴起安全帽要中暑。”   “十滴水备好没有?”   “准备了。”   “清凉费发没有?”   “这个月发。”   得到肯定答复以后,侯卫东道:“我定的规矩不能破。”   他看着那一群戴了安全帽的工人,脸上才有了笑容,道:“老涂,今天戴了安全帽的工人,都应该表扬,你去给他们每人买一包红梅烟,不抽烟的发等价的白糖。”   戴安全帽的工人大声拍起手来。   侯卫东又打又奖,把小事变成了大事,他挥了挥手,道:“守安全制度对你们只有好处,下回不许再违规了,你们各回岗位吧。”   好几个相熟的工人们就围了过来,说了一会闲说,陆续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有几个人将安全帽放在家里,便匆匆忙忙地回家取。   侯卫东演这一出戏是早有预谋,他长时间不在狗背弯,最怕管理松懈,又怕何红富暗自弄钱,所以他要在狗背弯树立自己的权威。   离开狗背弯的时候,他对老涂道:“今天这事是一个教训,以后一定要管严一些,我隔几天要来看帐,让何红富这几天把票据准备好。”   出了狗背弯,侯卫东给曾宪刚打了电话,便直奔其家。   曾宪刚家里还是老模样,高墙、铁门,外加两条大狼狗,院子里吊着几个大沙包。   曾宪刚用一幅茶色眼镜取代了眼罩,短发直立着,见侯卫东进门,便道:“疯子,你狗日的好久没有回来了。”在曾宪刚心目中,侯卫东也就是上青林的一员,并不因为调出青林镇而变得陌生。   又道:“你放心,一会就将望日村的风干野鸡收回来,我手下的十几个兄弟伙全部出动了。”   侯卫东见曾宪刚气血好了不少,暗道:“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曾宪刚似乎也要走出亡妻之痛了。”   两人坐在门口,随意地聊了一会各自的近况,曾宪勇就提着几只风干野鸡进了院子,过了一会,又有几人回来。   凑到二十只的时候,侯卫东道:“今天有急事,我要先走,改天我们两兄弟好好聊一聊。”曾宪刚也没有挽留,送侯卫东上车之时,道:“我的一个同班战友在福建开了家室内建筑材料厂,让我帮他在益杨销售,我到城里买了一个门面,准备做他的总代理。”   “益杨市场小了,最好能到沙州去发展。”   “先到益杨试一试市场反应,如果好,再扩大规模。”   侯卫东回到了县委办,将十只风干野鸡放到了老柳小车的后备箱,另外十只就放到了家中,他准备给祝焱家里送去。   四点钟准时到了沙州市。   高志远与祝焱很熟悉,见面开了好几句玩笑,高志远看了一眼祝焱身后的侯卫东,问道:“祝书记,这是你的新秘书?这个小伙子很面熟啊。” 第236章 对阵(下)   侯卫东见高志远已经认不出自己,心道:“看来高志远已经将我忘记了,二娘的话没有起到作用。”不过转念又想到:“高志远是沙州市的人大主任,而自己当时只是一位小小的驻村干部,两者地位相差太大,如果没有特殊关系,很难发生交集,他忘记我也很正常。”   祝焱介绍道:“这是我的秘书,叫侯卫东,以前曾在上青林工作过。”   高志远用手指着侯卫东,笑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当年在上青林修路的大学生。”他夸道:“如今能静下心来办实事的大学生可不多,你不管到了那一个岗位,都要保持着这种踏实作风。”   高志远人老成精,知道祝焱作为县委书记匆匆而来,肯定有要事,道:“老祝,有什么事情在电话里就可以谈,何必亲自跑一趟。”   祝焱笑道:“立正稍息我还是懂的。”   益杨土产公司曾经名噪一时,高志远在益杨任职之时,也时常为土产公司想办法出点子,得知了土产公司已经资不抵债以后,他道:“我们企业的寿命太短了,土产公司从辉煌到衰败,不过就是十来年的事情,如西方国家那种百年老店,我们国家就太少太少,这是什么原因?是体制问题,产权不明晰是企业发展的主要障碍,益杨土产公司正好是个特例,可以搞股份制等改革试点。”   他又道:“这个观点我也给马有财讲过,你们县委县政府就要敢于突破旧框框。”   当谈到投毒案和纵火案以后,高志远显得很震惊,半天才说了一句:“想不到益杨还会出这样的事情。”   “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此事,公安机关集中力量在侦办此案,有了一定线索。”   高志远心知祝焱与马有财关系比较紧张,他也就不明确表态,道:“破案以后,你要送一份材料给我,我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祝焱知道马有财曾是高志远的部下,所以,他特意跑一趟沙州,也是为了提前将益杨土产公司的事情讲透,以免高志远听信一面之辞,会在心里产生不良影响,如今这个目的算是达到了。   祝焱本人与高志远关系也不错,谈了正事,道:“高主任,今天晚上有空没有?”   高志远摆了摆手,道:“祝书记酒量好,听说传达市长被你灌得大醉,我可不敢和单挑。”又道:“今天晚上没有时间了,岭西人大在沙州视察,我要去陪酒。”   “既然这样,那只有改时间了。”祝焱露出很遗憾的神情,道:“老领导,我从上青林带了十只风干野鸡,是正宗的家乡味道,小侯专门从望日村去收购的。”   高志远笑道:“难得祝书记还有这份心,感谢了。”   离开了人大,祝焱吩咐道:“到沙州宾馆。”   沙州宾馆装修一新,大厅看上去很是高贵典雅,侯卫东看祝焱的架式是要在这里住下来,试着问道:“祝书记,需要开房间吗?”祝焱一直是若有所思的神情,道:“还是按老标准办。”   “这个老标准是什么标准?”   侯卫东走到了前台,心里在琢磨此事,这时老柳恰好停了车,走进了大厅,他便悄悄地问老柳。老柳道:“一般都是祝书记住在五楼套间,我们两人住四楼标间。”侯卫东瞟了一眼价目表,五楼套间一天为888元,最后以488元的价格办妥了房屋手续。   侯卫东帮着祝焱提着手包,将其送到了五楼套间,老柳则直接到了四楼。   祝焱很熟悉套间的环境,径直坐在会客室,用手机打了一个电话:“黄常委,我是祝焱,今天晚上有时间没有,我给你汇报工作。”   黄常委叫黄子堤,是沙州市委秘书长,他一直跟随着沙州市委周昌全同志,从镇办公室到了县办公室,再到沙州市办公室,现在已是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了,由于他与周昌全的特殊关系,黄子堤在沙州市委地位超然,在不少人眼里,他比沙州其他几位副书记更有份量。   黄子堤刚好将手中事情忙完,就接到祝焱电话,他直截了当地道:“今天是周末,晚上约两人,搓一圈。”祝焱笑道:“这一段时间我可是认真背了牌经,准备报一箭之仇。”黄子堤安排道:“今天晚上我们到老孔的地盘去搓,我已经给他打了招呼。”   放了电话,祝焱道:“准备一万元,跟我到财税宾馆。”   按照季海洋的要求,侯卫东只要跟着祝焱离开益杨,身上至少要带两万块,以备急需之用,而侯卫东除了公款以外,还随身还带着一张五万元的银行卡。   他从皮包里取出一万现金,心道:“给人大高志远只送了十只风干野鸡,这位黄常委则是一万现金,世上的事真是说不清楚。”   到了财税宾馆,下车之际,老柳对侯卫东道:“我先回去睡觉,用车之前给我打电话。”他是县委办老驾驶员,对于哪些事情他能够参加,哪些事情他得回避,心头明镜似的,今天这种场合,祝焱一般只带贴身秘书,所以他自觉回避。   财税宾馆门口站在一位身穿旗袍的迎宾小姐,她看清了车牌号,就知道来人是孔局长等候的贵宾,于是风资绰约地走过去,面带着笑容,微微欠身,道:“两位领导,请跟我来,孔局长已经到了。”   迎宾小姐将祝焱和侯卫东带进了一部很隐蔽的电梯,电梯内部设施很新,格外干净,她微笑着解释道:“这是贵宾专用通道。”   电梯质量很好,迅速往上,也没有多少杂音,侯卫东暗道:“看来我已经得到了祝焱的认可,开始融入到他的生活圈子里。”   刚走到大厅,就见到一个矮胖子叉着人在训人,被训的人足有一米八,他尽量将头低着,不敢与矮胖子对视。   “这个月的拨款必须控制住,每个部门都在开口,没有计划的单子,我一律不签字。”矮胖子拿过笔,龙飞凤舞地签了几个字,道:“今天给你一个面子,下不为例。”   矮胖子此时已经看到了祝焱,他把笔扔给大个子,伸出手道:“祝书记,欢迎,今天到聚贤阁。”   聚贤阁里已有一个皮肤很白的中年人,神情冷冰冰的,他与祝焱握了握手,便坐回原位。   祝焱、老孔、老方就坐在聚贤阁客厅沙发上随意聊天,等着市委常委、秘书长黄子堤。   侯卫东与另一位三十多岁的眼镜则没有与他们坐在一起,他们两人站在一旁,眼镜主动伸出手来,道:“我是财政局办公室主任吕东强。”侯卫东就自我介绍道:“我是祝书记的秘书。”吕东强笑道:“今天就算是认识了,以后你到要财税宾馆来吃饭、住宿,一律半价。”   两人聊了一会天,聚贤阁的大门就轻轻推开,最前面一人约四十岁上下,戴着幅金丝眼镜,气度颇为不凡,祝焱、老孔和老方见他进来,都站了起来。   因为黄子堤经常在电视里露面,侯卫东一眼就认出了他,暗道:“真人居然比电视里还要英俊一些。”   黄子堤地位最高,也就最为随便,进屋就道:“今天晚上不喝酒,吃了饭好好搓一圈。”   老方道:“无酒不成席,酒还是要喝的。”   黄子堤道:“老方,你们公安机关要加强案侦力量,今年三起重大刑案都没有破,昌全书记已经有些不满意了。”   老方连忙解释,又道:“除了上述特殊原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沙州公安设备太差劲了,刑大是公安的拳头部门,设备算是最好的,但是几乎都还在用老吉普车,其他技侦设备也停留在八十年代水平。”   黄子堤道:“老孔,这就是你的事情了。”   老孔刚才训人的时候,声色俱历,此时满脸都堆笑,道:“天地良心,公安经费这些年涨了多少,今天财政整整比去年多拨了一千万。”   祝焱站起身,道:“我耽误黄常委十分钟,单独汇报一个重要事情。”黄子堤笑道:“什么事情,还要单独汇报。”   两人来到了一个单间,祝焱扼要地将益杨土产公司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又道:“我担心某些人利用这事做文章,黄常委,你能不能安排时间,我想向昌全书记汇报益杨工作。”   黄子堤点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了,近期尽量安排你向昌全同志汇报一次工作。”   得到了这个承诺,祝焱呵呵笑了两声:“这事我就拜托黄常委了。”说着,他将一万块钱递了过去,道:“今天晚上的麻将本钱。”黄子堤也没有推辞,把钱放在口袋里,道:“上一次你和老方输了,今天硬碰硬,看谁的运气好。”   在黄子堤的坚持之下,晚餐只开了一瓶茅台酒,吃完饭,祝焱、黄子堤、老方、老孔就到了顶楼棋牌室,顶楼棋牌室是清一色的落地窗,坐在窗前,可以俯视城区,很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第237章 休假(上)   顶楼棋牌室很快就响起了“哗、哗”的麻将声音。   祝焱是地方大员,老孔和老方是重要部门一把手,黄子堤则是市委常委、秘书长,四人皆是实权派,这种牌局也形成了近两年,二、三个月总会打一次,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合纵。   侯卫东、财政局办公室吕东强以及黄子堤带来的秘书杨腾就站在身后观战,黄子堤挥了挥手,道:“你们几个站在背后象门神一样,你们累,我也累得慌,你们三人找个地方玩三人斗。”   “三人斗”是沙州地方牌种,是用扑克来玩,由于简便易学,一经推出,迅速红遍了沙州各地。   吕东强、侯卫东和杨腾到了隔壁房间,这一套房间虽然不如老孔所在旗牌室开阔,装修也不错,视线所及,城外也是一片灯火。   吕东强是财政局办公室主任,分管着财税宾馆,正所谓县官不如县管,服务人员格外殷勤,把空调打开以后,又端来切好的水果,再问道:“吕主任,喝铁观音吗?”   没有矮胖子老孔的光芒笼罩,吕东强腰杆就挺了起来,他问道:“侯秘,杨秘,你们喝什么?”杨腾就道:“喝铁观音吧。”   等到服务人员离开,吕东强介绍道:“你们两位老弟恐怕还不认识,这位是市委办杨腾,这位是益杨县祝书记的秘书侯卫东。”   秘书也分为三六九等,如市委秘书和县委秘书就不可同日而语,市委秘书混几年,到了副处级,往外一调就成了副县级干部,县委秘书混几年,往上升不过就是科级、副科级,外放任职也最多是镇乡或局行正副职。   另外,是谁的秘书也很重要,县委书记的专职秘书比起县委县政府的其他秘书大不相同,最容易得到提拔。   杨腾是市委秘书,从这点来看,他比侯卫东这一个县委秘书要强,而侯卫东是县委书记的专职秘书,又比杨腾这个普通秘书要强,综合以上两种因素,杨腾和侯卫东的实力基本相当,两人也就很客气握手。   吕东强是主人,年龄也最大,他见气氛不太活跃,道:“杨秘,大志这一次安排得很好啊。”杨腾道:“金主任原本就是市委办研究室副主任,调到地税任局长,算是升了一格。”   “升了何止一格,他如今也是大权在握。”吕东强感慨道:“还是在大机关有前途,我认识大志的时候,他刚刚调到市委办,我已是财政局办公室副主任,九年时间,大志成了地税局局长,我却只是把副字去掉了,杨兄弟好好干,几年时间就混出头了。”   研究室副主任金大志以前经常跟着黄子堤来打牌,提拔以后,杨腾就成为黄子堤的跟班,吕东强与杨腾见过好几面,不过还是第一次打牌。   吕东强跟侯卫东是第一次见面,则没有多做寒暄,他把小蜜蜂扑克包装撕开,询问道:“玩多大?”   杨腾没有说话。   侯卫东笑道:“你是大哥,当然是你来定规矩。”他身上带着除了一万公款,还有五万的银行卡,在这里打牌只是混时间,输赢多少他没有太在意。   小蜜蜂扑克比寻常扑克稍为宽一些,吕东强手很灵巧,一幅牌在其手中如流水一般转来转去,让人眼花缭乱,“两位兄弟都是跟大领导的,玩小了肯定不过瘾,我们就打这个数。”他伸出右手,张开了五根手指。   杨腾是市委办综合科的普通工作人员,一年前还是老师,因为常在《沙州日报》等报刊上发表些文章,被黄子堤看中,借调到了市委办,最近才办了正式调动手续,在经济上并不宽裕,他见到吕东强的手势,吓了一跳,迟疑地道:“太大了吧。”   吕东强笑道:“这还算大?大志兄每次要打一百块钱一手。”   杨腾脸色数变,他身上只带了五百多块钱,如果打五十块钱一手,手气稍稍不好,身上的钱就会被消灭掉,可是如果不打又太没有面子,建议道:“我怎么能和金主任比,吕主任,我们打小一点,三十一手。”   吕东强当了多年的办公室主任,察言观色的能力是极强的,从杨腾神态就猜到了他没有带多少钱,于是让步道:“那就打三十元一手。”   对于侯卫东来说,不管打三十还是五十一手都无所谓,他心里也就没有负担,牌反而越来越好,打了一个多小时,他赢了七百多块钱。   随着口袋里的钱越打越少,杨腾心里越来越紧张,接连打了好几把臭牌,当只剩最后一百钱的时候,杨腾额头开始出汗,他自尊心很强,如果打了中途没有钱了,则将出一个大丑。   可是这牌似乎故意跟他作对,越是想来好牌,越是一把接一把惨不忍睹的臭牌,不到十点钟,杨腾身上只剩了十来块钱,他只得承认现实了,道:“吕主任,今天钱带少了,现在四个口袋一样重,投降了。”   侯卫东很自然地数了一千元,道:“一千元给你翻本,手气这东西时好时坏,说不定马上就要转到你这一边。”   杨腾见侯卫东很慷慨,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多说,接过来就把钱放在身前,俗话说钱是人的胆,此时杨腾有了一千元钱,手气慢慢就好了起来,几圈下来就回收了两百多块钱,他额头上的汗水这才悄悄地止住了。   吕东强暗道:“这个侯卫东倒很不错,气质沉稳,又会做人,说不定哪一天就成大器了。”   这时,一位头发梳得油光水华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吕东强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睬他,继续埋头打牌,中年人走了过来,先散了一圈烟,笑呵呵地道:“各位领导,需不需要夜宵,汤圆、面条、饺子、抄手、瘦肉粥,鱼肉粥,应有尽有。”   吕东强这才抬起头,介绍道:“这是财税宾馆的蔡经理。”又道:“财税宾馆的担担面远近出名,建议杨秘、侯秘尝一尝。”   “老蔡,你帮我打两把。”吕东强把牌让给了蔡经理,起身到聚贤阁顶级茶楼去为领导服务。   这种亲自为领导服务的机会,在一般情况下,吕东强是不会让别人代劳的,过一会,他昂首挺胸走了过来,道:“老蔡,准备两碗瘦肉粥,一碗抄手,一碗汤圆,再弄点榨菜、卤牛肉,隔半个小时送过去。”   老蔡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物,出去不久,服务员就为吕东强他们端上来丰盛的夜餐,不仅有担担面、瘦内粥,还有一个卤肉拼盘。   正在吃夜宵的时候,侯卫东手机又响了起来,是一个很陌生的座机号码,而且是岭西的号码,他暗道:“谁在这时候打电话,是李晶吗?”   “卫东,这么久都不跟我联系,非要我主动给你打电话。”李晶的声音来自于上百公里以外的岭西,却异常清晰,就如在耳边细语一般,侯卫东甚至感到了暖暖的语流轻轻摇动着耳朵上细微的毛发。   当着吕东强等人的面,侯卫东也不好多说,含混地解释道:“这段时间太忙了。”   李晶轻笑了几声,道:“前年我在岭西买了一套房子,但是没有装修,如今经常跑岭西,我就找人装修了,这部座机目前只有你一人知道,可要记住了。”   “我记住了。”   李晶声音懒懒的,“今天晚上回家很早,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就想到你了,你在干什么?”   “陪领导打三人斗。”   李晶见侯卫东言简意赅,已猜到他说话不方便,道:“你玩吧,过个四、五天,我要到益杨来,到时有事情商量。”   挂了电话,吕东强笑道:“是兄弟媳妇来查岗吗?”侯卫东开玩笑道:“象我这种老实人,老婆很放心,一般不查岗。”   吃罢夜宵,杨腾手气大变,好得一塌糊涂,身前的钱堆了厚厚一沓,吕东强前后已经输了一千六、七,侯卫东则是略有亏损。   杨腾正在兴头上,服务小姐推门进来,道:“吕主任,领导们完了。”   侯卫东急忙取了手机,就给老柳打了过去。   吕东强对着服务小姐严肃地道,“你这人怎么说话,臭嘴。”服务小姐这才意识到说了错话,急忙改口道:“吕主任,领导们打完了。”   吕东强无可奈何地对侯卫东和杨腾道:“看来得让老蔡加强业务培训,给领导们服务,怎么就这个水平。”   那服务小姐很年轻,平时做事很利索,两个月前被调到了顶楼服务,薪水就要比一般服务岗位要高三百块钱,此时见吕主任发火,急得眼泪就往下掉。   吕东强见女孩流了眼泪,道:“算了,你也别哭,以后说话办事要注意一点,我不给蔡经理说这事。”   三人出了门,就见到黄子堤、祝焱等人正往走,黄子堤边走边说道:“今天不过瘾,改日再搓。”老孔亲自将黄子堤送到了楼下,众人这才握手告别。   老方是公安局长,他没有带驾驶员,自己开车走了,黄子堤的驾驶员则在底楼喝茶,得到电话,便将车开了过来。最后就只剩下祝焱一人,他就和老孔有一句无一句地聊天。   侯卫东暗道:“以后要注意细节,不能让领导久等,可以将老柳安排在楼下喝茶。” 第238章 休假(中)   过了几分钟,老柳就将小车从沙州宾馆开了过来。   祝焱上了车,把头靠在后背上,眯着眼,一幅很劳累的模样。   侯卫东将祝焱送进房间以后,正准备道晚安,祝焱道:“今晚手气太背,输惨了,你带钱没有,三、四千就行了,我要回一趟岭西。”   侯卫东身上带了两万元公款,已经送了一万,他把钱取出来,抽了一沓递给了祝焱。   祝焱随手将钱放在一边,关心地道“跟我当秘书很辛苦,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他下句原本想说:“有时正大光明的公事,也要走偏门弄小道。”可是侯卫东毕竟是新跟在身边的秘书,便将后两句牢骚吞进肚子里。   侯卫东一时想不出如何应对,他不愿意在祝焱面前显得过于阿谀逢迎,便实事求是地道:“跟着祝书记我学到很多,这是课本无法代替的。”   祝焱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道:“明天我回岭西,你就留在沙州陪陪爱人,星期天下午六点钟左右我回来。”   下了楼,老柳正坐在床上看电视,侯卫东满心欢喜地扔了一包烟给他,道:“明天祝书记要回岭西,星期天回来,我就在沙州等你们。”   老柳看着侯卫东兴致勃勃的样子,开玩笑道:“我开车送你回去,你们小别胜新婚,可要悠着点,别把床弄跨了。”侯卫东与老柳也混得很熟,道:“我的床经过加工,做得结实无比,随便怎么折腾也跨不了。”   打趣了两句,老柳跟着侯卫东下了楼,老柳是成都汽车团的兵,技术极好,为人也很诚恳,前年他的儿子经特批入伍以后,已经考上了军校,他很感激祝焱,为其开车很是卖力,他见祝焱出门总带着侯卫东,知道侯卫东迟早也是当官,所以尽量与他搞好关系,他儿子虽然读了军校,可是毕竟有回来的一天,说不定那天还要求到侯卫东手下。   看着整齐明亮的路灯,侯卫东感慨道:“沙州夜晚比益杨明亮,这也是一个城市是否发达的标志。”   老柳考虑问题是现实主义,“照这么多灯,开这么亮,不知要用多少电费,益杨经济实力哪里敢跟沙州比。”   到了新月楼门口,侯卫东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站在门口,压抑着兴奋,用无比遗憾的口气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   “唉,这个星期恐怕又回来不了。”   小佳正忙着搓麻将,用脸颊夹着手机,埋怨道:“我就知道你不回来,下个月我可要到上海学习,无论如何你也要请几天假,弥补损失。”听着小佳的埋怨以及满屋的麻将声音,侯卫东脸上乐开了花,他继续用遗憾的声音道:“这几天单位事情太多了,很难请假。”   小佳声音也大声了,道:“你不来请假就算了,以后也别到上海来。”   几个牌友都抬头看着小佳。   侯卫东很硬气地道:“不要这么不讲理,凭什么不准我到上海来,难道上海是你家的。”说完就把手机挂掉了。   小佳原本是开玩笑,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她胡乱打了一张牌出去,正好被下家赵姐糊了。   谢局就劝道:“小侯给县委书记当秘书,肯定很忙,你要理解。”   侯卫东侧着耳朵在门口偷听一会,才轻手轻脚地把门打开,小佳设置的麻将室里开着空调,所以大门也就关着,他换了鞋子,正儿八经过去敲门。   小佳原本气鼓鼓的,听到敲门声,马上联想到电话里侯卫东的嚣张态度,就明白侯卫东已经回来了,她手里拿了一根毛巾,当侯卫东一脸鬼笑着走进来的时候,就狠狠地碰了过去。   屋里打牌都是些熟人,一位是粟明俊的老婆赵姐,另一位是园管局的谢副局长,还有一位是小佳建委办公室的老大姐,赵姐一看到侯卫东,笑道:“侯卫东回来了,看来我们的通宵计划被打破了。”   谢局把桌上的牌一推,道:“我们得走了,免得打扰新婚夫妻亲热。”她拉长声音道:“小佳,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别感冒了。”这是沙州的玩笑话,意思是新婚夫妻在床上翻天覆地,把被子弄到地上就会感冒,谢局长四十来岁,说话向来放得开,她看着佳面嫩,就给他开了一句最温柔的玩笑。   小佳脸微红,道:“谢局,赵姐,张姐,真的不好意思,侯卫东没有说他要回来。”   几个女子都是见过风雨的,开着玩笑,便嘻嘻哈哈地离开了出了门。   小佳忙道:“侯卫东用车送各位回家。”   “今天没有开车回来,是坐老柳的车回来的。”   谢局摆手道:“用不着,出门坐出租车,方便得很。”   侯卫东与小佳还是坚持着送谢局与张姐下楼,然后抢着付了出租车钱,等出租车离开,小佳已经挽着侯卫东的手臂,进了楼洞,躲开了门卫的眼光,小佳狠狠地掐了侯卫东一把,道:“谁叫你骗我来着。”   进了房门,侯卫东拦腰将小佳抱了起来,道:“让我摸一摸,看长胖没有?”小佳被毛糊糊的胡子扎得很痛,道:“洗澡,你几天没有乱胡子了。”侯卫东摸着硬硬的胡须茬子,道:“昨天早上乱了胡子,又冒了出来,没有办法,我的身体太好了。”   “啊,轻点,你就臭美吧。”   “你也松点。”   一夜春色无边。   第二天,太阳光直射窗台,将屋角的一株发财树照得闪闪发亮,小佳睁开眼睛,头靠在侯卫东胳膊上,道:“老公,我到上海去这两年,你可要管好自己。”   侯卫东自从与小佳结婚以后,除了段英就没有在外面与其他女人有过来往,不过与段英这一个事,却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让他说不起狠话,道:“你要相信我,现在我这种男人还真是不好找,你看遍地越来越多的红灯区,就说明了有多少男人在外面鬼混。”   说到这里,侯卫东暗自告诫自己:“以前在乡镇当不入流的干部,与其说是干部,不如说是商人,在外面偶尔乱来没有大问题,现在跟着祝焱,前程一片大好,一定要注意影响,绝不能在私人问题上栽跟头。”   想起段英魔鬼般的身材,他又有些依依不舍,后来还是咬咬牙,道:“必须快刀斩乱麻,慧剑斩情丝,免得段英成为定时炸弹。”   小佳哪里想到侯卫东转过了这么多的念头,她侧过身,感受到侯卫东强劲有力的心跳,只觉得这个港湾是如此的温暖和安定,心满意足地道:“等我从上海回来,我们就要生孩子,那时我妈也可以办个内退,孩子不会拖我们两人的后腿。”   侯卫东翻身下床,道:“难得有星期六、星期天,今天我们怎么安排,自己当主人,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小佳翻个身,用手肘托着下巴,从后颈、背部到屁股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弧线,“其实按照我们的经济条件,完全可以过得轻松一点,你何必去当一个小秘书,粟部长早就答应把你调到组织部来,到了沙州组织部,发展前途同样光明。”   这个问题她想了很多次,今天就想问问侯卫东的真实想法。   侯卫东穿了一条运动短裤,就在床边做起了俯卧撑,他动作很快,做了三十多个,才从地上一跃而起,道:“这一段时间虽然经常熬夜,身体素质还是没有问题,祝书记每次熬夜,都要在车上睡一小会。”   说了这句,他才认真回答小佳的问题,道:“从我的理念来看,企业家最终要成为这个社会的主流,但是这个时间有可能很长,如今的社会还是政府为主导,特别是象我们这样的内陆地区,手握权柄的政府官员对于社会的进步更有直接的推动作用,我如今是县委书记秘书,机遇很好,也想再往上走一走。”   他自嘲地道:“如果官路走不通,我还可以退而经商,毕竟我们是资产阶级了。”   小佳有些醋意地道:“你除了石场,就是精工集团的股份,难道你对李晶这么有信心吗?”   侯卫东道:“你今天怎么了,老是醋意横秋,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花心,与李晶的关系纯粹是商业来往。”   小佳幽幽地道:“为什么醋意横秋,因为我要到上海去两年,你是风筝,不管飞得多高,绳子都要掌握在我的手中。”   两夫妻扯了些闲话,又一起到卫生间刷牙、洗脸,小佳煎了荷包蛋,又取了牛奶和涪陵榨菜,两人就在客厅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侯卫东看着涪陵榨菜,就想起了益杨土产公司的主打产品“铜杆菌”,便道:“沙州的铜杆菌罐头和咸菜销售如何?”小佳撇撇嘴,道:“现在谁还吃这玩艺,质量也太差了,早被淘汰了。”   想着祝、马两为了益杨土产公司展开的博弈,他就有些出神。   “今天上午到哪里去?”   “准备到我爸妈哪里吃饭?”   “打招呼没有?”   “没有。”   侯卫东道:“这样,明天上午我们一早就过去,买点菜,中午就在哪边吃,今天中午我们到大哥家去。” 第239章 休假(下)   江楚听说小佳和侯卫东要过来吃饭,立刻精神振奋,早早就到菜市场去买菜,从菜市场回来以后,抱了一大堆资料、产品在客厅里,忙忙碌碌地开始作起了准备。   侯卫国在一旁冷笑道:“这一次侯卫东和张小佳是自投罗网。”   江楚反驳道:“你真是个顽固,清莲产品是最先进的高科技产品,完全采用欧洲标准,有九十年历史了,是贵族的特用品,我把产品介绍给老三和小佳,就是要让他们过上有品质的生活,不再受化学品污染。”   最近一段时间,侯卫国被江楚振振有词的大道理折磨得够呛,怒气冲天地道:“我说不过你,老三也是难得来一次,你就让我们两兄弟安安静静地呆一会,别来烦我们,算是求你了。”   江楚眨着眼睛,没有生气,也没有答应。   侯卫东和小佳到了屋,江楚亲热地挽着小佳的胳膊,说着家长话。侯卫东顺口问了一句:“大嫂,你的股票如何?”   江楚道:“被套在山尖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解套,别提了,现在我不做股票了,等着它自由发展,我现在做清莲产品。”她用盘子端了水果上来,对小佳道:“我们平时吃水果都要削皮,这是最不科学的行为,果皮的营养最丰富,里面含有多种唯生素,削掉了是最大的浪费。”   小佳对园林比较熟悉,道:“果皮上面农药残留比较多,如果不削皮,农药就会进入身体里。”   如何解答这些问题,全部在清莲产品的培训书中,江楚早就背得烂熟,她立刻道:“清莲产品是高科技产品,能迅速分解各种农药,用了清莲产品就不用削水果皮,直接清洗以后就可以食用。”   她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大口,道:“这样吃最有营养。”   清莲产品是流行于沙州的传销产品,已经有好几人向小佳推销过这种产品,小佳对这个产品无恶感亦无好感,只是清莲产品价钱高得离谱,几百毫升的东西,卖价就在四百多元,她虽然有钱,也舍不得买这清莲产品。   江楚迷上传销,一个星期七天,有二天去听课,二天聚会,还是三天就是去上门推销产品,这让侯卫国深恶痛绝,可是他无论好说歹说,江楚都不听他的,每次吵架,江楚口中的理论一套又一套,根本听不进去不同意见,弄得侯卫国很是郁闷。   此时,侯卫国见江楚又开始宣传她的清莲产品,便道:“老三,我们来下盘围棋。”   侯卫国与侯卫东就在客厅角落摆开了棋盘,侯卫国瞅了瞅正在眉飞色舞的江楚,道:“你大嫂最喜欢赶时髦,前一段时间迷上了炒股,这一段时间又迷上了传销,为了这事,我和她吵过不知多少架。”   侯卫东道:“大嫂想卖清莲产品,就让她去卖,这又有何妨?”   侯卫国叹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做传销的害人之处,她迷进去以后,现在就一门心思想着辞职,说是做清莲产品一、两年就可以赚几十万,我看她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可恨的是她根本不听劝,你劝她一句,她就可以跟你做一个小时的思想工作,恨不得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成为她的顾客。”   “她早就想找二妹和小佳,被我狠狠说了一顿,她才没有去,今天你们算是自投罗网了。”   “大哥,你们是不是缺钱用?我可没有催你们还钱,那些钱都是我送给你们的。”   侯卫国道:“房子买了,我们两人工资又涨了,经济上也不困难。”   在厨房,江楚拉着小佳,用玻璃接了几杯水,又开始做产品实验,小佳碍着大嫂的面子,耐心地看着她做实验。   聊了几句江楚的事情,侯卫东就转换了话题,道:“今年益杨不平静,出了好些大事,公安局长游宏被双了,听说沙州检察院已经正式立案了,另外为了查益杨土产公司,检察院先被人纵火,把档案室烧了,后来土产公司副厂长杨卫革又在检察院被人毒杀了。”   侯卫国道:“我听说过这些事情。”   “大哥,你从案侦角度,如何来看待这事?”   “益杨检察院的纵火案和投毒案,我觉得重点还是在益杨土产公司,土产公司的人串通检察院干警做案的可能性最大,这些都是常识性思维,益杨公安局诸人都应该想得到,关键是寻找证据的问题。”   侯卫国联想到手里经办过几件案子,道:“这几年,沙州经济发展了,各地的流氓团伙发展也很快,他们一般都从事黄、赌、毒,少量的开始插手建筑和矿产行业,如果现在不下大力气整治,让他们形成气候就难办了,你们益杨情况也复杂,上一次我过来追查枪支,也是无功而返,你既然是县委书记的秘书,应该为益杨的社会治安尽些力量。”   侯卫国的一番话,让侯卫东心中一动,暗道:“有多大的权利就有多大的责任,我现在虽然没有法定权利,但是作为县委书记秘书,近水楼台先得月,应该把社会治安方面存在的严岭问题向祝焱反映。”   侯卫东问道:“大哥,你到益杨追查过枪案,客观地说,益杨的流氓团伙是不是很严重,是不是必须要打击?”   “由于益杨经济发展得快一些,矿产也丰富,相较其他三个县,流氓团伙相对也多,也最猖獗,我记得上青林的秦大江就是被枪杀的,另外城区还发生了好几起杀人案,我觉得益杨已经到了必须整治的地步了,以前游宏当公安局长,长期报喜不报忧,很多问题都与他有关。”   侯家两兄弟一边下棋一边聊天,说的是社会治安方面的问题,江楚则拉着小佳,一直就讲清莲产品。   吃了中午饭,侯卫东和小佳告辞之时,小佳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全部是清莲产品,除了洗涤济,还包括化妆品以及其他家居产品。   “这些东西多少钱?”   “二千多元。”   侯卫东撇了撇嘴,“这么贵,你买来做什么?”小佳道:“这是大嫂推销的东西,再贵也要买,我们不缺这点钱。”   “大嫂也调到了沙州城郊,进城也就只有十来分钟的车程,工作几年自然可以想办法调进城,只是她前一段时间迷股票,现在又迷上传销,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小佳接触传销人员多一些,道:“做销售其实很辛苦,大哥家里条件也不错,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一行。”   回到家,小佳把清莲产品放在客厅一角,没有打开包装。   离开了大哥侯卫国家中,侯卫东就开始琢磨起益杨社会治安问题,作为碎石协会的一员,他对于流氓团伙的猖獗有着切骨之痛,而好友秦大江被杀一案,至今没有任何进展。   “如何能让祝焱下定决心打击流氓团伙?”   星期六和星期天,这个问题始终盘旋在侯卫东脑海中。   星期天下午六点过五分,老柳开着车准时来到了新月楼门前。上了车,侯卫东对祝焱道:“祝书记,是否休息一会再走?”   祝焱脸色不佳,道:“直接回益杨。”   侯卫东察言观色,暗道:“祝书记脸色不对,遇到什么烦心事情?”   祝焱不开口,侯卫东也不便问,车内气氛异常沉闷,幸好沙州到益杨是新修的道路,路况好,车速亦相应要快一些,一个小时不到,就到了益杨县委大院。   上了楼,祝焱吩咐了一句,“让商光化和李度到办公室来。”   侯卫东赶紧回到了办公室,取出机密电话本,首先拨通了商光化的手机。   “商局,我是县委办侯卫东,祝书记请你马上到他办公室来一趟,具体什么事情我不清楚,另外还通知了检察院李检。”   由于检察院纵火案和投毒案都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商光化对于面见祝焱很是紧张,不过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他叫上车,急急忙忙朝县委赶去,他的车刚停稳,检察院李度的车也来到了院中。   商光化和李度基本上是同时下车,李度道:“商局,案件有进展吗?”   “案侦方向很明确,就是一时找不到证据,刑警大队已经是全力以赴了。”   李度道:“祝书记的压力同样很大,听说省委、市委都出现了不少控告信,有几封信标题很吓人,县委书记害死无辜企业家,我有一位战友在省信访局,今天给我打了电话,专门问了此事。”   两人上楼之时,侯卫东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他轻声道:“祝书记刚从省城回来,看来心情不太好。”   李、商两人对视一眼,沉默地跟着侯卫东进了祝焱办公室。祝焱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检察院的案件情况如何?” 第240章 重拳(上)   等到商光化开始汇报工作,侯卫东就准备离开办公室,祝焱吩咐道:“侯卫东,以后涉及到益杨土产公司的案子,你都不必回避,全程参加。”   商光化对检察院纵火案和投毒案很是重视,多次刑警大队的汇报,还亲自参加数次案件分析会,对案子很熟悉,他清了清嗓子,道:“检察院纵火案的目标很明确,是内部人员所为,由于此人具有相当的反侦察手段,没有留下线索,所以还没有最后锁定嫌疑人,专案组通过走访,查出检察院有五名干警与易中岭有过较为密切的接触。”   商光化将五名干警的名单递给了祝焱,道:“我们对这五名干警全部上了手段,不仅监控了电话和手机,这五人外出也被监控。”   李度报告道:“这五人近期之内不得安排出差,以配合公安的调查。”检察院内部出了问题,让他这个检察长也很难堪,所以他对公安局的工作很是配合。   看着祝焱不置可否的态度,李度心里道:“这五人和易中岭有瓜葛,等结了案,就算不是内奸也不能重用,该免职的就免职,该调整的就调整。”   商光化又道:“至于投毒案,重点在于投毒的渠道,检察院没有伙食团,给杨卫革提供食物的是朱记小食店,这家小食店是检察院定点食店,已经有六年,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朱记小食店门店虽然小,但是生意很好,晚上打麻将、唱歌跳舞的人都喜欢在小食店里吃宵夜。根据检察院干警回忆,当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小食店里有五个人在吃饭喝酒,下毒的人肯定就在这五个人里面。”   祝焱,道:“为什么能肯定?”   商光化继续道:“案发以后,我们立刻查封了小食店,检验了所有食品,除了两个馒头表面有氰化钾以外,没有在其他地方发现氰化钾。”   “检察院干警出来买食物,都习惯用两个搪瓷碗,一个用来装馒头,另一个就随便整点菜叶子,当天晚上,小食店按惯例为干警了煮了面条,煮面的时候,干警就坐在一边看电视,这时小食店老板已经将两个搪瓷碗放在柜台上。”   “据刑警大队判断,有人就在柜台上给馒头下了毒。”   祝焱尖锐地问道:“排除了干警投毒的可能性?”   商光化道:“干警投毒嫌疑已被排除,但是背后的策划人应该就是纵火人,他对检察院的运作方法包括细节都了如指掌。”   听到这,侯卫东暗道:“大哥还真有些水平,他虽然没有接触到第一手材料,但是他的判断几乎和商光化一模一样。”   “我们侦破的重点就是当天晚上吃饭的五个人里面,其中三人是机关干部,在同事家里打了麻将出来,顺便出来吃饭,他们没有作案动机,也可以互相证明,大致可以排除,但是没有破案之前,也属于监控对象。”   “另一个人是附近做水果生意的小老板,他一向循规蹈矩,嫌疑也不大。”   “最大嫌疑是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店老板虽然叫不出他的名字,可是知道他是社上混的人,我们从岭西省厅请来了画像高手,通过店老板和我们干警回忆,画下了此人的头象,目前已经将目标人确定,此人绰号叫大狗子,大名叫做苟勇,自从杨卫革被毒杀以后,苟勇就凭空消失。”   祝焱拍案而起,道:“这个苟勇关系重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益杨公安局到底有没有战斗力,就要看这一个案子了,商局长,对这个案子你要有信心,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是你的后盾,好钢用在刀刃上,你要放手大干一场。”   商光化也跟着站起来,道:“请祝书记放心,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要将苟勇找出来。”   祝焱又对李度道:“检察院对益杨公司的调查有没有结果?”   “当初院里好几人都看过从中山东路115号收过来的卷宗,对这此证据有些印象,专案组制定了新的调查措施,从外围入手,抽丝剥茧,争取将土产公司的贪腐案件揭开,不过由于证据缺失,难度很大。”   侯卫东坐在一旁,按照他的级别,只能带耳朵,基本上没有动嘴的资格,他心道:“小纸条,怎么李检把小纸条的主人忘了?”心里正在想着此事,祝焱打断李度道:“如今审计组已经撤出来了,但是小纸条提供者你们去查没有,她应该是知道内情的人?”   李度忙道:“我正要汇报此事,小纸条是用左手所写,是在刻意隐藏,但是我们经过调查,认定是土产公司厂办工作人员李祺所写,我单独和李祺谈过一次话,她也承认了此事。”   “她原来在财务室工作过,后来被排挤出财务室,就在厂办打杂,中山东路115号是她无意中知道的,这个小姑娘很有心机,虽然对易中岭等厂领导的腐败行为很不满,表情和行动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暗暗收集证据,只是她始终在外围,没有接触到核心的东西,她所说的事情我们也基本上掌握了,现在情况是,虽然明知里面有鬼,可是没有直接证据,最多只能算经营失误或是决策失误。”   “决策失误,一句决策失误就可以推卸掉搞跨一个厂的责任?”祝焱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这易中岭是狗鸡巴抹菜油——又奸又滑。”   侯卫东跟随祝焱也有一段时间了,还第一次听他骂人,他心里明白祝焱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在常委会将易中岭厂长职务免去以后,他潇洒地提交了辞职报告,把益杨土产公司这个烂摊子交给了奉命而来的顾铁军,自己天天到城外钓鱼,按他的话来说:“终于将一身的担子卸了下来,以后将为自己而活。”   由于易中岭是沙州、益杨两级人民代表,没有法定事由不能免去代表职务,同样,没有铁定证据,意味着益杨警方不能轻易动他,如狗咬乌龟,找不到下口的地方。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杨卫革的家属现在已经到了岭西省委跪地喊冤,并写了血书,锋芒直接祝焱,省委相关领导也作了批示,这让益杨的工作也很被动,对待易中岭一事就更加谨慎,一切要以事实说话。   商光化和李度在祝焱办公室一直谈到了十一点,两人刚刚离开,益杨纪委书记钱治国又带着沙州纪委江副书记走进了办公室,侯卫东就很自觉地离开了祝焱办公室。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就见到带着茶色眼镜的曾宪刚正坐在沙发上。   任林渡则在摆弄着电脑,有了李晶的捐赠,县委办公室基本就实现了人手一台电脑,建成了局域网,基本在内部实现了无纸化办公,超过了沙州市委办公厅的水平,任林渡电脑水平一般,这一段时间,只要有空,他就将有用的文字资料输进电脑。   十点钟,任林渡接待了曾宪刚,听说是上青林的村委会主任,任林渡知道他是侯卫东的朋友,很热情地泡茶,并陪着他聊天,谁知曾宪刚是个闷葫芦,问三句,答一句,两人很快就无话可说了。   “老曾,你怎么有空过来,怎么不打电话?”   曾宪刚脸上笑意闪了闪,便如泥牛入海,不见了踪影,他道:“疯子,今天中午我的装修店开业,你有空没有,过来看一看。”   “这么快就开起了?”   “货品都是现成的,从福建发过来就行,我主要是负责场地,位置在中山东路98号。”曾宪刚又道:“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有接。”   侯卫东这才取出手机,道:“刚才在开会,手机是无声状态,忘记调回来了。”   两人聊了一会天,就到了下班时间,侯卫东在门口等了一会,就见到钱治国带着江副书记从祝焱办公室出来,侯卫东就进了办公室。   “祝书记,建委张主任刚才打电话来,说是沙州建委柳副主任来了,问你中午有空没有?”   祝焱站起来伸了伸懒腰,道:“今天中午我要回家吃饭,儿子从岭西回来了,除了市级领导,我谁也不陪了。”   侯卫东一溜急走回到了办公室,道:“老曾和任大秘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就回来,中午开业之喜,我们还是要庆祝一番。”   任林渡建议道:“好,有饭局我一定要参加,在哪个馆子,把郭兰一齐叫上。”   侯卫东笑道:“只要你请得动,不吃益杨宾馆了,就定在中山东路的新式湘菜馆吧。”   等到侯卫东将祝焱送回家,和老柳一起来到了中山东路98号,店堂是一楼一底,足有三百个平方,地板砖、洁具等产品都很高档,价位着实不低。   放了几串鞭炮,商店两旁又摆了十几个花篮,便算是正式开业了,秦敢是广东打过工,很熟悉这些程式,曾宪刚就委托他全权操办这一切。   一点钟,秦敢留在店里,其他人都到湘式菜馆吃饭。 第241章 重拳(中)   新式湘菜就如重庆江湖菜一样,刚刚在原产地流行,便会有机灵的益杨人将其搬到了益杨,所以益杨虽然处于内地,在饮食上却有混杂着各种流行元素。   郭兰肯来参加这种午餐,让任林渡很是意外,也格外高兴,他主动地坐在了郭兰身旁,很有绅士风度地为郭兰服务。   侯卫东见任林渡真的就将郭兰请来了,即高兴,心里也觉得隐隐有些不舒服。   郭兰没有在农村工作过,对农村的情况很陌生,此时见村委主任曾宪刚居然开起了规模不小档次不低的商场,在吃惊的同时,也很是好奇,“曾主任,你的第一桶金是在哪里挖到的?”在席上忍了一会,她还是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曾宪刚是第一次听到“第一桶金”的说法,他稍稍迟疑了一下,大致猜到了眼前漂亮女干部的意思,道:“侯卫东鼓动着我们开石场,我们都是跟着他干,就赚的钱。”   “这么简单?”   “对头。”   任林渡在一旁道:“我和侯卫东是一年公招的,现在差别出来了,我睡宿舍,他住临湖套间,我是11号车,他出行最起码都是皮卡,哎,早知道开石场这么赚钱,我也到上青林去包一座石山。”   老柳开玩笑道:“任秘书,你还是有车座。”任林渡笑着摇头道:“红旗车是赵书记的专车,我就是陪同乘坐,侯卫东有私家车,才是真的方便。”老柳道:“我和老胡一来为首长们服务,二来也为任秘和侯秘服务。”   祝焱是县委书记,乘坐的是一辆新奥迪,赵林则坐了一辆红旗车,这两辆车都是专用车,除了祝焱和赵林,也就是侯卫东和任林渡都够乘坐。   侯卫东端着茶杯,与曾宪刚手中的茶杯碰了碰,真诚地道:“老曾能把卖场开得这么大,已经很有一番干事业的劲头了,预祝老曾能够开创一片新天地,有一个新起点,过上新生活,去过去告别。”   这一番话另有深意,曾宪刚听得懂,他点了点头,道:“这两年我也想明白了,老是想过去的事情没有意思,如果这个商场生意好,我再到沙州去开一个。”   郭兰对这位话不多的农民企业家颇有好感,道:“曾主任,商店里的材料很高档,也是也够贵,我觉得你其实可以先在沙州开店,甚至是直接到岭西开店,或许生意更好。”侯卫东深知此事经过,解释道:“老普只是开过石场,对商场这些事情并不熟悉,先在益杨摸索了经验,再到沙州发展。”   几个人正在闲谈,一位年轻女孩子跌跌撞撞了闯了进来,道:“曾老板,不好了,商店里打了起来。”   侯卫东见女孩直喘气,道:“你慢点说,是怎么一回事。”   女孩子很激动,说话也就有点结巴,道:“你们刚,刚走,就来了十来个人,他们要收五千块钱的保护费,秦敢不同意,后来他们就开始砸店里的东西,秦敢提刀和他们打起来了。”   曾宪刚、曾宪勇以及他带来的年轻人听到有人来砸场子,脸色都是一变,刷就站了起来,侯卫东深知四人都是勇武之辈,搞不好要出大事,忙道:“今天是开业,别把事情闹大了。”   “到厨房打家伙,不要用刀,找木棍。”曾宪刚喊了一声,就朝厨房里跑。   侯卫东一边往楼下跑,一边就用手机报警。   中山东路98号已经围了一大群人,打斗声就从人群中间传了出来,老柳很爱惜他的车子,在距离中山路98号还有一百米的地方,就把车子停了下来。   曾宪刚等人从新式湘菜馆离开的时候,已经从厨房里拿了擀面杖等各式各样的木棍,木棍是打架的好兵器,对付短刀效果尤其明显,而且不容易闹出人命,他们等到老柳停了车,呐喊一声,便朝着打架现场冲了过去。   侯卫东原本不想参加打架,可是见到这种场面,热血往上一涌,脑袋发热,也就忘记了自己的秘书身份,跟着曾宪刚冲了进去。   侯卫东钻进人群圈子的时候,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商店门口,秦敢提着一把砍刀疯狂地乱舞,地上已经趟着一个人,十来个地皮模样的人都提着刀,居然不敢近身。   曾宪刚等人这群人的背后冲了过去,用木棍没头没脑地一阵乱打,他们都是上青林的石匠,为人向来勇悍,加上这一段时间天天打沙袋,手头就格外有力气,而这一群地皮们,平时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手里本没有多少力气,全仗了人多来逞凶,这一顿乱棍将十来个地皮打得昏头昏脑,有三个人当场就捂着脑袋蹲在地上。   可是地皮毕竟人多,而且手里都有刀,双方很快就混战起来。   侯卫东赤手空拳不敢参战,他抽个空子跑到商店里面,见几个店员手里拿着板凳等东西站在门口,脸吓得发青,却不敢参战,侯卫东劈手夺过一根方木棍,转身就朝外跑。   任林渡一直陪着郭兰,由于老柳的车坐不了这么多人,他和郭兰就打了一辆出租车朝这边赶,远远地到了现场,就见到里面喊声、打斗声响起一片,另外还有围观人群的叫好声。   这时双方都在混战,不时有鲜血迸流,人群也就越退越远,侯卫东见到一个提刀人跑过来,便乘起不备,一棍狠狠地砸在提刀人的小腿之下,方木棍发出咯地一声巨响,断成了两截,提刀人抱着小腿就在地上惨呼起来。   侯卫东眼中只见到一片刀光,他早就把自己秘书身份忘了,挥着短木棍也是一阵乱打。   这时,警报声音大作,警察赶了过来。   除了三个被打断的腿的,以及三个跑掉的杂皮,打架的人全部被上了手铐,带到了城关镇派出所,由于现场人多,侯卫东也没有暴露身份,完全服从公安人员的命令。   侯卫东、曾宪刚都没有受伤。   曾宪勇手臂上被划了一刀,刀伤不深,只是血流了不少,另外一个叫曾宪印的年轻人受伤稍重一些,后背被砍了一刀,流血不止,秦敢受伤最重,身上中了好几刀,肠子被捅了出来,秦敢和曾宪印送到医院治疗,没有被带到派出所来。   被带进派出所的八个杂皮几乎全部带伤,头上个个都顶着大青包,看着侯卫东等人眼中都喷着火。   他们是地皮,地皮惯于欺软怕硬,侯卫东等人以少打多,以木棍对付匕首、长刀,不仅没有吃亏,而且将他们打得灰头土脑,因此在喷火的同时却也有了三分畏惧。   进了派出所,所有人都戴着手铐,不管正方反方,全部蹲在一间大房子里面,几个穿着无标志警服的联防员走了进来,不由情由,先是每人一顿耳光和飞腿。   恶战一场,侯卫东毫发未损,却被两耳光打得鼻血长流,心里也并不恼怒,暗自道:“益杨社会治安真是太差了,一定要劝说祝书记出重拳打击黑恶势力。”   正在侯卫东胡思乱想之时,又被狠狠踢了一脚,一名小个子联防员道:“你跟我来。”   跟着小个子联防员到了一间办公室,一名穿着警服的民警靠在椅子上,等到侯卫东坐下来,他递了一团纸过来,道:“把鼻血擦干净。”   联防员提着一个大的牛皮袋,道:“把身上的东西全部取出来。”   侯卫东把鼻血略略擦了擦,他有意想看一看派出所是怎么办事的,便将身上手机、钱包、钥匙取了出来,他到县委的时间还不长,县委工作证一时也没有办下来,钱包里也就只有一张身份证。   联防员看到侯卫东有手机,冷笑道:“你还用得起手机,从哪里偷来抢来的。”他颇为熟练地打开了手机的来往电话,抬眼就见到“商”字,便皮笑肉不笑地打了过去。   侯卫东手机上存的号码全部是领导号码,商、祝都是益杨的生僻姓氏,很少重复,侯卫东图方便,就只是输了“姓”,而没有输“名”。   “侯秘,案情有了新突破,我正准备。”   这几天,商光化数次到了城关镇派出所,他的声音颇为沙哑,很有特色,小个子联防员将其声音记得特别清楚,此时从手机中骤然传出来商局长的声音,将联防员吓了一跳。   仿佛手机会咬手一样,联防员急忙将通话断掉,又将手机放回到桌子上,凑到民警耳朵边说了几句。   手机再次响起了刺卫的铃声。 第242章 重拳(下)   那民警狐疑地看了侯卫东一眼,然后就盯着不断地桌子上发出刺耳铃声的手机,他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电话本,翻到商光化的号码,然后取过手机看了一眼。   商局长将电话打了过来。   民警确认是商局长的电话,脸上笑容就有些复杂,道:“你接电话,是商局长的电话。”   侯卫东接过电话,自然而然地站了起来,道:“商局,你好,我是侯卫东,刚才信号不好。”   电话里传来了商光化的声音:“公安局在岭西找到了苟勇的女朋友,但是还没有抓到苟勇本人,我们正在加紧审讯。”   侯卫东道:“如果能够抓住苟勇,就太好了。”   “案件没有最后水落石出,我先不忙给祝书记汇报,祝书记对案件有什么要求,请侯秘及时传达给我们。”   挂断电话,侯卫东也就不再和民警捉迷藏了,道:“我叫侯卫东,在县委办工作。”   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是任林渡打过来的,道:“我和老柳、郭兰在派出所门口,需不需我给商局长打电话。”   侯卫东道:“我已经和商局长联系了,没有事,让老柳先回去,别耽误了正事。”   城关镇这位民警心里很明白这是什么事情,他见到侯卫东脸上留下了清晰的手印子,鼻子上犹有血迹,尴尬地道:“我叫熊力,刚才联防员动了手,实在是抱歉。”然后对小个子联防员道:“你在旁边发什么楞,赶快去隔壁刘医生哪里弄得酒精、棉签。”   侯卫东道:“熊警官,今天这个事情很简单,我的朋友曾宪刚新店开业,来了十来个人,说要收保护费,然后就开始砸场子,大家就发生了冲突。”   熊力一脸气愤地道:“这些流氓太他妈无法无天了,我早就想收拾他们了,不过,我就一个小民警,有心杀贼也无力回天,既然你是祝书记秘书,应该给当官的建议,在益杨搞一次严打,将这些祸害一锅端了。”   又道:“你那几个朋友打架蛮历害,四、五个人将十来个提刀的流氓打得鸡飞狗跳,我看了也解气。”   这时,联防员手里拿着棉花、酒精走了进来,他将棉签和酒精放在桌上,从口袋里取出了两包红塔山,塞到侯卫东手中,道:“侯领导,真是对不起,现在街道上流氓穷凶极恶,我见着就来气,所以就动了手,你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侯卫东道:“你的心情我理解,以后也不要随便打人。”   瘦个子联防队员不停地点头道:“领导指示我一定会记住。”   熊力对侯卫东道:“你坐一会,我去给所长汇报这事。”过了几分钟,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民警就走了进来,他看着小个子联防员就吼道:“你狗日的就喜欢动手,再动手就给老子爬回家。”   熊力介绍道:“这是谭所长。”   谭所长伸出熊掌一般的大手,紧紧握着侯卫东,道:“侯秘,今天的事情很清楚,一帮小流氓闹事,你就放一百个心,我已经打了招呼,这帮浑小子以后再也不敢到店里来闹事。”   侯卫东也是满脸热情,心中却道:“谭所长看似热情,却是话中有话,此事他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了?”   他也是话中有话地道:“我相信谭所长会秉公办案子,这个案子结了以后,我请公安局办公室写一个简报,专门发在县委《要情参考》上,题目我都想好了,就叫做《公安机关重拳出击,为我县企业保驾护航》。”   谭所长和侯卫东就握着手“哈、哈”地笑了起来,就如多年的老朋友,松开手,谭所长对熊力道:“等会给侯秘的几位朋友做笔录,做完以后就让他们回家,那八位闹事的杂皮全部治安拘留,民事部分等医院的发票出来以后再说。”   侯卫东离开派出所以后,从银行取了两万块钱,直奔医院,曾宪印伤势不重,缝合以后就可以出院,秦敢则需要住院治疗,侯卫东帮着秦敢把住院手续办完,也接近两点钟,这时曾宪刚等人也从派出所出来,赶到了医院,侯卫东就急匆匆地回到了县委办。   刚进办公到,任林渡道:“侯大秘,你的脸怎么了?”   侯卫东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见脸上有一块红印子,鼻子也有些肿,着实有些刺眼,便用毛巾淋了冷水,勉强做着冷敷,希望将脸上的印子尽量消散,想着中午的一场恶斗,他暗自心惊,也有些后怕:“今天我也太冲动了,如果被砍了一刀,在祝书记哪里就无法交待。”   “这益杨城内的地皮流氓未免也太猖獗了,一定要想办法为益杨市民出掉这些祸害。”   此时,侯卫东深深地感到权力的重要性,他虽然身处于益杨县权力中心地带,本身并没有任何威权,所有意志也只有通过祝焱才能转化为行动,离开了祝焱,他说的话也就狗屁不如,他暗自下定决心:“总有一天,我也要象祝焱一样。”   粟明此时到了县委大院底楼,他心里也是一肚子的邪火,一边上楼一边给侯卫东打了一个电话,道:“侯镇,我是粟明,祝书记有空没有,我有急事要向他汇报。”   “粟书记,别着急,你先到办公室来。”   粟明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侯卫东已经将茶水泡好,他笑道:“难怪别人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如果没有侯兄弟,我可是喝不了这一杯热茶。”   任林渡开玩笑道:“粟书记也太谦虚了,即使侯卫东不在办公室,我还是懂规矩的,这一杯热茶无论如何也要捧上。”   粟明和任林渡曾经有过接触,他感慨地道:“县委也真好挑人,将最优秀的人才都集中到了委办,两位老弟前途不可限量。”他突然发现侯卫东脸上的红手印,诧异地问道:“侯镇,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侯卫东刚把中午的事情讲完,粟明就拍了拍桌面,道:“今天我找祝书记,也正是汇报这件事情,昨天庆达集团副总黄亦舒和到上青林来看厂房,晚上到益杨宾馆的歌厅唱歌,被一伙杂皮打了一顿,还被敲诈了一千多元钱,黄亦舒到派出所报案以后,派出所态度暧昧,如今黄亦舒火气大得很,声称益杨投资环境有问题,声称要撤资,今天一早就离开了益杨。”   听说是这件事情,侯卫东暗道:“真是想睡觉就遇到枕头。”他热情地道:“祝书记四点要参加青年人才座谈会,现在应该还有时间。”又道:“粟书记,曾宪刚也是青林镇的臣民,他在城里开店的遭遇,麻烦你向祝书记一并汇报,我是当事人,反而不太好说。”   粟明爽快地道:“没有问题。”   侯卫东道:“我现在就去祝书记办公室看一看。”   粟明道:“先别忙,计委杨大金也知道此事,我们讲好一起来向祝书记汇报此事。”他就给杨大金打了一个电话,刚拨了号码,就听见走廊上响起了电话声,杨大金拿着电话也走进了侯卫东办公室。   祝焱听了粟明和杨大金的汇报,脸色亦很是难看,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当时黄亦舒等人有没有违法行为?”   杨大金道:“当时我们委里一个干部着他们,他们就在益杨宾馆东方红歌厅唱歌,东方红歌厅声响最好,所以生意就相对好些,黄亦舒他们正正规规唱歌,莫名其妙就一伙杂皮盯上了,黄亦舒被人用盘子砸在头上。”   祝焱诸事缠身,心里火气亦大,他强压着火气道:“这事我知道了,杨大金亲自到岭西去一趟,代表益杨县委县政府对黄亦舒表示慰问,我再给张木山打个电话,粟明回去以后,继续做好基础工作,不能因为这事影响了工程进度。”   粟明点头道:“祝书记放心,上青林老百姓都很支持工作,搬迁很顺利。”他又道:“祝书记,我有一个建议,应该好好整一整益杨的社会治安问题了,上青林一位村委会主任,在城里开了一个商店,今天中午刚刚开张,一伙杂皮就跑来收保护费,没有谈成,就开始砸商店,双方就在大街上打了一架。”   侯卫东见粟明提起此事,道:“村委会主任曾宪刚和我很熟人,开业的时候我和老柳都去凑个热闹,恰巧就看到他们打了起来。”   祝焱脸色铁青,道:“这是正气不盛,邪气横行。”他对侯卫东道:“参加完青年人才座谈会,把新到的政法委蔡恒书记请到办公室来。”   侯卫东暗自高兴:“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让祝书记对社会治安问题产生了高度重视。” 第243章 视察(上)   何谓成就感?这是一个哲学命题,讲透彻就是厚厚的一本书,或者说是厚厚一本书也讲不透彻。   对于益杨城内的严打风暴,侯卫东心中却实实在在地有着成就感,经过了黄亦舒、曾宪刚被打砸事件,又在他的穿针引线之下,祝焱终于明白了益杨黑恶势力的猖獗,于是下定决心,在益杨开展一场旨在“保护发展环境,增加老百姓安全感”的严打整治战役。   政法委新书记蔡恒同样是干劲十足,在他的精力组织之下,公、检、法、司以及驻益杨武警多次共同配合,对益杨城内的黑恶势力依法进行了系统、持续而有力的打击。   断手黑娃、后起之秀青皮、出手最恨的小刚,原来都是在益杨城内威风一时的人物,如今在人民专政的风暴之中被席卷一空,被关押的地皮流氓很快就充斥在各个派出所以及拘留所、看守所中,随后就开始了大规模的审讯和取证工作。   沙州市公安局很支持益杨的活动,市局党委书记、局长老马派出精兵强将参加了严打整治战役,特别是后期的审讯工作,市局先后派了一百多人过来,按老马的意思:“虽然是严打,也要讲究证据,要将每一个案子都办成铁案。”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不少受害者或明或暗地开始向警方畅开了紧闭的心扉,一件又一件证据被警方掌握。   一个重要成果是搜出来八支手枪,消除了治安隐患。其中两支的制式手枪,六支是制作精良的土手枪,一支制式手枪就是射杀秦大江的手枪,以物追人,枪杀秦大江的案子居然被意外地破获了。   枪杀秦大江之时,黑娃手下正聚了上百名马仔,还掌握了数支手枪,他被虚幻的实力被激荡,雄心勃勃想一统益杨建筑原材料市场,狂妄之时,视益杨政权如无物,派人枪杀了绊脚石之一的秦大江,想惩一儆百。但是他的美梦都由于两个蒙面人的突袭而成为一场笑话,手被砍断以后,他手下几个青皮、小刚、大勇等生死兄弟迅速背叛,各自拉起了一群人马,根本不听他的招呼。   多场混战,大浪淘沙,形成益杨黑恶势力的春秋时代,最后留下了黑娃、青皮、小刚三股势力,三股势力都没有想到,共产党认真起来以后,会有这样的猛烈的雷霆阵雨。   从黑娃那里查抄出四支枪,而且一支枪有血案,黑娃前景自然不妙。   从青皮的手下马仔查出了不少毒品,他自然也面临着严惩。   小刚的马仔虽然人最多,在城内干了不少可恶事情,但是他们不涉及命案,又不牵连毒品,小刚或许可能保住一命。   一个月后,在益杨城内召开了公捕后判大会,往日不可一世的黑恶势力们被押上了十辆东风卡车之上,每辆车都是荷枪的武警和全幅武装的公安人员,益杨街道上人山人海,流氓头子们垂头丧气如过街老鼠一般,这引发了益杨人的食欲和酒欲,街道上的卤食摊子被一扫而空,酒量销售也是平时的数倍。   公捕后判大会恰好是益杨国庆节,祝焱很有幽默感,他用一场暴风般的洗礼迎来了国庆。   国庆节下午,在益杨小招待所,沙州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王绍实刚刚听完了益杨县委的汇报,代表着沙州市委给予了益杨严打整治工作以充分肯定,《沙州日报》记者随后就开始对祝焱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报道。   季海洋心情不错,他对身边的侯卫东道:“祝贺你,侯科长。”侯卫东急忙谦虚地道:“季常委,我到委办时间不长,请您多批评帮助。”   季海洋笑呵呵地道:“综合科长就是股级,你以前就是副乡镇级,从职级上级别并没有提高,但是综合科长位置很重要。”他顿了顿,道:“我给你配了一位助手,综合科副科长尹小蔚,她是岭西省委组织部95年选调生,人很能干,你平时可以不管综合科的事情,专心为祝书记服务。”   这一次被任命为综合科科长职务,本质上是给侯卫东挂一个职务,他仍然是祝焱专职秘书,这也是他的主职,综合科其实是由尹小蔚来负责。   如此安排是季海洋对侯卫东的示好,侯卫东自然是心领神会,在机关工作,许多事实都不能点破,需要有情商,情商高才有悟性,有不少成绩优秀的大学生分到了机关,一来就碰了钉子,很多年都在机关底层爬行,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缺乏机关工作特有的悟性。   季海洋有些懒散地道:“等一会记者采访完,如果祝书记没有其他安排,你就和政法委的同志陪他们吃个晚饭,这一段时间蔡恒被累惨了,我也不轻松,今天公审结束,我要好好了睡个大觉,做一做春秋大梦。”   侯卫东接受了这个任务,心里各种滋味都有,他坐在小招待所的前厅里,心不在下焉地等着记者们。   县委常委、政法委蔡恒书记原本是沙州市委公安局政治处主任,后年才满四十岁,刚到了益杨县便遇到了这一次严打整治,他原本是公安出身,指挥这场战役算是得心应手,轻重也拿捏得不错。   汇报完工作,王绍实和祝焱两位领导还要交换意见,另外沙州日报记者还要分别采访两位领导,蔡恒就到前厅等待,与侯卫东坐了一会,他随口问道:“侯科长,侯卫国是你哥哥吗?”   大凡是从沙州公发局过来的人,多半要问这个问题,侯卫东已经习惯了,道:“侯卫国是我大哥。”蔡恒见自己眼力不错,笑道:“你们两兄弟长得很相象,都很能干。”   蔡恒是县委常委,侯卫东虽然心中藏着事情,还是打起精神和他说话,不过他眼神余光还是悄悄地看着里屋,沙州日报社的记者们采访已有三十来分钟。   蔡恒也看了好几次表,道:“这些记者们还真是啰嗦,我们的汇报材料很详细了,他们依葫芦画瓢就行了,用得着采访这么久。”   又等了一会,沙州日报的记者才走了出来,段英穿着中性的布衫衣,把衣袖挽在手臂处,看上去很是清爽和利落,数月不见,她的气质似乎又有变化,更加成熟自信。   段英是跟着王绍实到了沙州,以前她都是跟着老前辈四处采访,这一次她是作为老前辈带着手下来进行采访,心情自然又不一样,通过与祝焱的交谈,她敏感地意识到益杨县的严打整治大有潜力可挖。   段英对迎上来的蔡恒道:“蔡书记,根据报社安排,要对益杨严打整治进行系列报道,我们采访组准备在益杨住上几天,对公、检、法以及人民群众进行采访。”   蔡恒出自于市局政治处,平时经常与记者打交道,对于媒体的重要性有深刻认识,他很配合地道:“这是政法委办公室刘主任,由他作为采访向导,全程陪同你们。”   如何面对段英,侯卫东也着实为难,从男人本性来说,段英是极佳伴侣,两人一共有两次性经历,每一次都疯狂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但是自从跟着祝焱见识了官场倾轧,他就不断地约束自己的行为,小不忍而乱大谋,而在益杨这种较为封闭的地区,男女之事最容易让人处于风尖浪口。   蔡恒又介绍道:“这是县委办综合科科长侯卫东,祝书记的秘书。”侯卫东只得上前一步,微笑道:“段记者,你好。”   两人的目光略一交接,便迅速躲闪开。   自从接受了到益杨采访的任务,段英总是不经意间想起侯卫东,两次销魂经历,让她不知不觉地将侯卫东藏在了内心最深处,甚至取代了初恋男友的位置,这一段时间来,她先后结识了三位优秀男子,却始终没有任何感觉。   此时与侯卫东眼神碰撞,她甚至敏感地探测到这个心爱男人内心的真实想法,这让她有一丝丝伤心。   蔡恒为沙州日报的记者安排了丰盛的夜宵,由于祝焱另有安排,侯卫东也就没有参加。   晚上,段英住在益杨宾馆,她将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可是手机一直静悄悄,盼望中的铃声却始终没有响起来,到了十二点,她在心里叹息一声,心里颇为失望,正准备睡觉,这时手机铃声猛地响起来,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第244章 视察(中)   “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吓了我一跳。”   段英满心希望是侯卫东打来电话,结果却是沙州日报社的好朋友王莎,心时有着掩藏不住的失落。   王莎比段英小四岁,是才从大学毕业分到沙州日报社的,虽然只是相隔四年,性格却似乎相差了一个时代,王莎才喝了啤酒回来,也兴奋着,她吊儿郎当地道:“英姐,我是害怕你夜晚寂寞,所以特地打电话来陪你聊天,你一个人住在酒店?我记得你在益杨工作了两年多,难道没有一个情郎?”   段英笑骂道:“你这个小妮子,一天到晚头脑里就只有情和爱,这个社会坏人多,小心被坏人卖了还给坏人数钱。”   “我就是坏人,谁敢买啊。”   两人聊了一会天,放下电话之时,段英的失落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是愈发地高涨了,房屋一片漆黑,她轻轻用手抚摸着自己的森林之地,又把身体倦着,双腿紧紧交错着,然后就轻轻地呻吟起来。   “侯卫东,你也太狠心了。”   离开祝焱以后,侯卫东几次压下了给段英打电话的冲动,逃也似地回到了沙州学院,进了家门,当防盗门轰地关闭之时,他才彻底断掉与段英联系的念头。   用座机给小佳打了电话,又看了一会电视,他也就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同样的夜晚,不同的梦乡,别样的人生。   第二天早上,因为要到沙州市委,侯卫东特别穿上藏青色薄西服,内穿白衫衣,打上领带,皮鞋也擦得铮亮。   到了办公室,任林渡没有出现,侯卫东就脱了西服,挽起袖子,打扫起办公室卫生,他和任林渡都不是懒人,两人谁先到谁就做清洁,今天任林渡没有出现,多半是直接跟着赵林出去了。   清洁快要结束的时候,任小蔚拿着夹板走了过来,远远就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走近了,她笑道:“侯科长,有几件事情要向你汇报。”   侯卫东甩了甩手中的抹布,道:“稍等,我去把抹布搓了。”   任小蔚是九五年毕业的大学生,在大学里面,她是校学生会的宣传部长,学院里很有名的学生干部,毕业以后,就被岭西省委组织部选调到了沙州市益杨县,也就是所谓的选调生,任小蔚在乡镇只呆了半年,就被调到了县委办,一直在综合科刘涛手下工作,这一次刘涛调出去出任为副局长,任小蔚跟着升任了副科长。   任小蔚相貌普通,却胜在气质阳光,说话总是面带着微笑,是委办有名的微笑女孩,很受众人的喜欢,等到侯卫东洗抹布归来,她就微笑道:“我去给季常委报告,让侯科长还是搬到综合科办公室,这样才名正言顺。”她调皮地笑道:“科里现在全部是美女,你搬过来以后,男女搭配工作不累,这可是至理明言,而且你以后也不用打着漂亮的领导去洗抹桌布。”   侯卫东对于综合科的具体业务工作没有丝毫兴趣,道:“我主要跟着祝书记,这综合科长职务也是挂名,具体业务工作还是由你来做,我看办公室就维持原状,别动了,估计季常委也是这个意思。”   任小蔚把自己的心意表达了出来,也就不再说办公室的问题,道:“侯科长,这综合科的小事我就做了,大事还得由你来办,你可别耍赖。”她说着把夹板打开,道:“今天这几件事情你一定要过目。”侯卫东虽然不想管这些小事,可是好歹也当着综合科科长,道:“任科长,我们来研究一下吧。”   两人讨论了信息报送等几件事情,侯卫东看了看表,道:“任科长,今天到这了,我九点一十五分要陪着祝书记到沙州去。”   任小蔚这才拿着夹板笑呵呵地走了。   九点一十五分,老柳准时发车,祝焱一大早就到楼下的理发店去修剪了头发,刮了胡须,显得精神抖擞,在车上,他在心中默想了一遍益杨县的所有数据,又将县委提出的《益杨县高速路发展纲要》拿出来扫了一眼,信心十足。   十点二十分,奥迪车到了沙州市委,祝焱的座车上贴有特别通行证,这种特别通行证只发给市委委员有以上的领导同志,祝焱作为益杨县委书记,也是沙州市市委委员,也就有特别通行证,市委门口值勤人员远远地看见了绿色的牌子,就立正敬礼,没有做任何检查就放行。   侯卫东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看到值勤人员警礼,心道:“在整个沙州,能享受到这种待遇的,也不会太多。”   在侯卫东的印象之中,沙州市委保卫森严,等闲人者不能入内,当了益杨县委干部以后,这个印象仍然留在心中,此时坐着祝焱的车进了市委大门,虽然有着狐假虎威的味道,可是却也让他感觉良好。   上了三楼,祝焱轻车熟路地到了黄子堤办公室,侯卫东则留在了市委办的办公室里,他到县委办的时间并不长,与沙州市委办的工作人员并不熟悉,一个年轻工作人员给他倒了一杯水以后,就把侯卫东晾在了一边。   侯卫东也不知道祝焱见着市委书记没有,他顺手从桌上拿过来一叠《沙州日报》,这个平时看上去很无味的报纸,在这无聊且有些尴尬的情形之下,突然变得精采起来,翻了几份报纸,居然好几次看到了段英的名字,有两次还是出现在头版。   想着段英毕业之后走过的道路,侯卫东暗道:“人生际遇真是说不清,如果段英没有到了益杨日报,何尝有机会进入沙州日报,她的人生道路就完全不同。”   市委办秘书杨腾正好到办公室来取文件,见侯卫东坐在沙发上翻报纸,便主动招呼道:“侯卫东,你怎么在这里?”   那一晚在财税宾馆打牌,杨腾身上钱不多,输光以后,侯卫东曾慷慨地借钱给他,这才让他免得尴尬,也给了他一个翻本机会,因此杨腾对侯卫东印象很好。   “我在等祝书记。”   杨腾递了一支烟给侯卫东,道:“到我办公室去。”   两人就边走边谈,“祝书记给哪位领导汇报工作?”   “周书记要听益杨工作汇报。”   杨腾低声道:“今年沙州市政府换届,祝书记的呼声很高。”   走到了办公室,侯卫东看到了放置在桌上的工作牌子,才知道杨腾是沙州市委办信息科副科长。   信息科办公室有三个人,人心一台电脑,杨腾一边给侯卫东泡茶,一边道:“昨天我们科里才搞了一个半年排名,益杨县委办的信息采用量排名不算高。”   他翻了翻桌上的稿子,道:“益杨排名第二十六位,四个县中排名第三,你们是哪一个部门在负责这事,回去要好好研究一下,我们科里出的《要情参阅》,是要送给每一位市级领导的。”   在早上出发之前,侯卫东恰好与综合科副科长任小蔚讨论了上报信息的事情,他笑道:“杨科长,惭愧,现在上报信息的事情就由我来负责,益杨县委办没有设信息科,由综合科来负责。”   杨腾笑道:“你当综合科长了?刘涛调哪里去了,以前是他在搞信息?”   听说刘涛当了副局长,一位正在打电脑的小伙子道:“要说发展,各县县委办的同志动得最快,这几年时间,好多科长们都放出去当官了。”   侯卫东道:“这是不一样的,县委办的同志外调最多就是县局副职,你们一出来就是市局副职或是县领导,概念不一样。”   小伙子愤愤地道:“市委办只是名声好听,现在哪一个科室都窝得有几个老秘书,要想放出去,也不知等到何年何月。”   在信息科坐了接近一个多小时,侯卫东这才接到祝焱的电话,离开信息科时,他对杨腾道:“祝书记出来了,我先告辞,有空到益杨来。”杨腾看了看表,道:“周书记事情很多,能拿出一个小时来听益杨工作汇报,看来益杨工作得到了周书记的肯定。”   侯卫东在黄子堤办公室见到了祝焱,祝焱态度很平和,与黄常委又闲聊了几句,准备告辞前,他道:“黄常委,今天有空没有,我来安排,把老孔和老方约出来。”黄子堤笑着摆了摆手,道:“今天不行啊,岭西省要来人,昌全书记要参加酒宴。”   祝焱走出沙州市委大楼的时候,禁不住作了几个护胸运动,他看着同样衣冠楚楚的侯卫东道:“小侯,人年轻真好,你穿着这西装硬是不一样。”   今天到沙州来向周昌全同志汇报工作,祝焱和侯卫东两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藏青色西服,侯卫东人年轻,又要稍高一些,若纯粹从穿衣服的角度来看,他当然比祝焱更加潇洒。   祝焱脸上有着掩盖不住的春风,上了车,他吩咐道:“昌全书记将在十月十日视察益杨,明天开常委会,研究接待方案。” 第245章 视察(下)   由于沙州市委周昌全书记即将到益杨县来视察,益杨县委顿时高速动转起来,十月三日召开了常委会,专题研究迎接方案。   周昌全同志视察重点有三个。   一是考察益杨县的交通建设,这两年益杨县能一枝独秀,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九四年开始的交通建设高潮,由于抢先一步在益杨形成较为完整的交通网络,沙州在工业布点上渐渐地向益杨倾斜,诸如啤酒厂等项目能落户益杨,交通便利是很重要的条件。   祝焱谈得很细,道:“按照与黄常委商量的视察路线,益杨四大班子主要负责同志全体到沙弯子迎接,然后我上昌全同志的车,一边走一边负责沙益路以及其他几条公路的建设情况,到了岭西高速路口的开口处,昌全同志要下车视察岭西高速路益杨段路口,届时沙投司的老总要负责介绍情况,高速路口的布置以及展板,就请老刘多费心。”   县委常委、宣传部刘部长道:“我先制作一个方案,到时请祝书记审核。”   祝焱点了点头,道:“车队进入沙弯子以后,就是益杨的地界了,交通局必须要将公路上清扫出来,不能有成堆的垃圾及杂土,坏掉的路肩和水沟必须在七日前重新整修,标志线要重新画过,务求清晰干净,由赵书记、曾县长在九号之前务必带队进行检查。”   二是要对听取城南新区的汇报。   祝焱亲自点将,由高县长及建委张亚军来负责汇报。   三是要视察上青林铁肩山水泥厂。   “铁肩山水泥厂的迎检工作就由季常委、计委和青林镇来负责,拆迁情况、工程进展情况、水泥厂的预期收益,都要谈透。”   “从上青林铁肩山水泥厂回来以后,就在县委六楼会议室进行工作汇报,由我来作主题汇报,从昌全书记视察的重点来看,他更倾向于在益杨布点工业企业,这对益杨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如果昌全同志认可的益杨工业大县的地位,相关配套政策就能出台,一些重点产业也就能落户益杨。”   祝焱加重语气,强调到:“机遇向来垂青于有准备的地区,这一次益杨也面临着重要的发展机遇,我们在益杨为官一任,一定要为益杨争取到这一次机会,你们别嫌我话说得重,或许失去这一次机会,就会耽误益杨几年的发展时间,就是益杨的罪人。”   “从明天开始,全城大扫除,除了环卫所要加大力量以外,所有县级部门都划片包干,十月八日,我带队检查城区卫生,如果那一个路段不合格,一把手到我这里来说明原因。”   常委会要结束的时候,祝焱扭过头,笑呵呵地对县长马有财道:“这三年益杨城区扩张得很快,以及部分县属企业破产,我县的社会矛盾较为尖锐,老上访户数量不小,为了确保此次视察活动的安全,就由有财同志负责全县的稳控工作,有财同志坐镇中军,大家才能放心。”   祝焱经过数年经营,让不听招呼的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进入了人大,又想办法让委办主任季海洋进入了县委常委,再加上常务副书记赵林的鼎力支持,马有财在常委会上已经越来越孤立。此时听到祝焱的安排,马有财心中一阵暗恨,道:“祝焱你吃肉,连汤都不想让我喝,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痛快地答应道:“既然祝书记点了将,我也就义不容辞地做好此方面的工作,鉴于益杨突出信访问题较多的情况,我建议实行领导干部包案制,前一阶段红旗水库赔偿问题闹得很历害,有上百人到了政府,这次我就负责此案,只要红旗水库信访出了问题,唯我是问。”   “南城区搬迁纠纷,由赵书记负责。”   “锁厂破产群访案件,由高副县长负责。”   “土产公司杨卫革家属闹事一案,由蔡恒书记来负责。”   马有财的安排合情合理,众人皆没有异议。   祝焱最后总结发言:“昌全同志来视察,这是一件大事,我们要注意内紧外松,一方面认真作准备,各个点上的资料要翔实,城区要干净、整洁,另一方面也不要搞得沸沸扬扬,要内紧外松,注意保密工作。”   侯卫东一直在列席会议,暗道:“周昌全作为沙州市委书记,到益杨来视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怎么搞得象迎接中央首长。”经过这一段时间磨合,侯卫东对祝焱的执政能力还是比较信任的,既然祝焱大张旗鼓要搞的事情,多半是有道理的,所以,也将祝焱的安排布置记得很详细。   散了会,季海洋把侯卫东找到办公室。   “铁肩山水泥厂,那可是你的老根据地,怎么样,没有问题吧?”   侯卫东连忙谦虚地道:“季常委,我只不过在上青林工作一段时间,混个脸熟而已,那里敢称老根据地。”   季海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道:“你也别客气了,上次陪张木山到上青林,许多上青林村民不认识粟明,却个个同你亲热,这就很能说明问题,祝书记挑秘书很挑的,当时要选你这个跳票副镇长为秘书,包括我都是有看法的,现在证明还是祝书记眼光独到。”   这是县委常委、委办主任对自己手下的高度赞扬,侯卫东岂能听不出来,他嘿嘿笑了两声,也没有过多解释。   “随着昌全书记视察日子临近,事情肯定是越来越多,今天祝书记如果没有大的安排,我们抽空到铁肩山去趟,把事情给青林党委和水泥厂负责人交待清楚,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侯卫东自从当了祝焱秘书以后,还从来没有擅自离开过祝焱,更何况是与季海洋一齐上山,他为难地道:“祝书记下午事情多,我恐怕走不开。”季海洋笑道:“我去给祝书记报告一下,让任小蔚今天下午暂时跟着祝书记。”   季海洋马上就到祝焱办公室去汇报,祝焱心情正好,听了汇报,挥了挥手,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更不是满清贝勒爷,没有了秘书,难道就干不了工作,你们两人放心去,把铁肩山水泥厂这个点安排好,不能有任何马虎,更不能出一点纰漏。”   得到了祝焱批准,侯卫东就给青林镇镇委书记粟明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到铁肩山去汇合。   打完电话,侯卫东随着季海洋下了楼,季海洋还是那台桑塔纳,外面看上去稍有些沉旧,却因为季海洋是县委办的总管,这台桑塔纳不知大修了几回,里面的配件几乎全换过,这台车也就是老瓶装了新酒,丝毫不比新车逊色,在音响等方面,由于季海洋的特殊爱好,配置更高。   上了车,季海洋坐在后座,司机也不等他吩咐,将音响打开。   “看晚星多明亮,闪耀着晶光,海面上微风吹,碧波在荡漾。”依然是那一首《桑塔露其亚》,在车内低回地吟唱着。   侯卫东已是数次听到这首歌,他暗道:“季海洋也是一个性情中人,说不定这首歌里藏着他的故事。”   此时,季海洋眯着眼,靠在车背后,似乎沉醉于歌声之中。   他长年在办公室工作,很少参加户外活动,脸色与侯卫东相比就略为苍白,神情也是淡淡的,没有强势领导咄咄逼人的气势,此时,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坐垫上打着节拍,如果头发再留长两寸,就更象一位音乐家或是画家,而不象一位副县级政府官员。   进入了上青林山间公路,熟悉的景致就扑面而来,由于重车较多,下坡之时又要用水冲刹车,所以上山道路就显得水淋淋的,过了英刚石场,公路才渐渐干爽了起来。   “你在山上工作了几年?”   “九三年毕业就上了山,九五年才真正下山,这以后也经常在山上跑,算起来也有四年了。”   透过车窗看着迎面而来的大货车,季海洋点了点头。   季海洋虽然是排名靠后的常委,可是他是祝焱的大管家,说话的份量着实不轻,所以,粟明接到侯卫东的电话,不敢怠慢,叫上镇长刘坤就朝铁肩山赶去,他们刚刚临时厂房前停了车,就见到季海洋的桑塔纳也开了过来。   水泥厂的临时负责人高迎兵也赶了过来。   季海洋说明意图以后,高迎兵看了粟明和刘坤一眼,道:“季常委,水泥厂的整个建设很顺利,但是有三家人总是到厂里来闹事,镇里粟书记很重视,亲自开了一次协调会,但是这几天还有一家人总是堵在厂门口,他家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婆,就搬张椅子到门口,她都是风能吹倒的年龄,我们哪里敢碰她一下,如果死在厂门口,不知要生多少事情出来。”   季海洋最怕周昌全视察之时出现的扯皮事情,他对粟明道:“水泥厂可是县里的重点项目,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第246章 瑕疵(上)   铁肩山拆迁工作是由镇长刘坤负责,所以,粟明听到季海洋的询问,就扭头看着刘坤。   刘坤负责整个铁肩山的拆迁工作,他只是在开动员会的时候到过一次,然后就委托水泥厂项目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副镇长钟瑞华来负责整个拆迁工作,这三家农户的事情他是清楚的,也正准备开协调会。   此时面对季常委,刘坤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铁肩山拆迁涉及两个村,目前大部分村民都已经迁出,就剩下了铁肩山脚下的三户人家,他们住家处刚好有一处从山洞里流出来的常流水,水质很好,他们都挖得有鱼塘,十几年历史了,现在搬迁地没有这种水源条件,镇里出面谈了几次补偿协议,由于三家人要价太高,始终没有达成协议。”   季海洋知道拆迁工作是经常激起矛盾的难事,也没有当着水泥厂负责人高迎兵批评镇里两位领导,他很自然地转过头去,指了指正在紧张施工的工地,道:“高厂长,水泥厂正在搞基建,场面乱一点可以理解,但是周书记来视察的时候,一定要把场地认认真真地清理一遍,建筑材料堆码整齐,停车的地方不要有积水和稀泥,如果连晴,要注意酒点水在地面上,免得灰尘多。”   “临时办公地点要制度上墙,最好是种点花草,拉几条庆达集团的口号,这样才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水泥厂,也才能显示出庆达集团下属企业的高素质。”   他又笑了笑:“沙州逐渐成为岭西的重要工业基地,我与木山董事长交流过,庆达集团也有意向沙州发展,昌全书记有一个好印象,对集团以后的发展很有好处。”   高迎兵头戴着安全帽子,脸色黑黑的,很有工人老大哥的气质,听了季海洋软中带硬的一番话,爽快地道:“季常委放心,十号之前,我将按照县委的要求,对场地进行整理,绝对不会给益杨县添乱,不过还请季常委出面,将那三户村民的问题解决好,我们厂里就好全力全意地投入生产。”   他哈哈笑了两声,道:“水泥厂早日生产,就可以早给益杨县贡献税收,这是双赢,哈、哈,双赢。”   高迎兵陪着季海洋在整个厂区走了一遍,详细介绍了水泥厂的基建情况,走到了三层厂房前,高迎兵道:“季常委,我们还有一个难题,正准备给县里打报告,今天季常委来视察,我就先报告一下。”   季海洋道:“水泥厂是县里的重点企业,为你们解决难题,是政府日不容辞的责任,你说。”   “我们有几件超长超大的设备将于近期运抵铁肩山,沿途有一座桥洞太矮,恐怕要拆除才能通过设备,还有一些电线,也需要进行一些增高措施,这批设备是主要设备,如果运不进来,水泥厂根本无法开工。”   季海洋道:“我知道此事了,你们要给政府打一个报告,将此事详细报告政,我们好组织电力、交通、公安等部门,帮助你们运送设备。”   高迎兵见季常委答应得耿直,心里很高兴,道:“季常委、粟书记和刘镇长是贵客,中午就在厂里吃饭,只是山上条件差,伙食不好,请领导们别见怪。”   眼见已经到了吃饭时间,季海洋也没有推辞,点头道:“我们是碰啥吃啥,高厂长你别单独准备。”   到了厂里临时会客室,趁着高厂长出去的时候,季海洋对身边的粟明道:“粟书记,水泥厂是我县的重点项目,也是祝书记亲自联系的项目,你们一定要拿出敢打敢拼的作风,将这三户人家合理合法地搬走,我相信粟书记有这种政治智慧。”   这种情况之下,粟明只能立军令状了,他道:“季常委,你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侯卫东一直在默默旁听着,心道:“刘坤对上青林地形不熟。”他出主意道:“尖山村还有几处有好水源,在曾宪刚主任的沿线就有一条小河沟,也是常年不枯的,可以考虑把这三家人搬到这条小河沟旁边,厂里出点钱,村里补助点,就可以修三个规模相似的池塘。”   刘坤以前到上青林各村,都是坐着汽车直到村办公室,很少走村入户,并不知道侯卫东所说的小河沟在什么地方,就用眼光看着粟明。   粟明知道这条河沟的位置,想了想,点头道:“侯秘说的很有道理,下午我和刘镇长就与老贺和老曾商量,看他们村里还有多少机动田。”   刘坤就微微有些发窘。   在厂里吃罢午饭,季海洋也不愿多耽误,交待了粟明几句,便回益杨县城。   到了办公室,还没有到三点钟,侯卫东到综合科去了一趟,见任小蔚还在办公室里,便道:“今天下午祝书记没有出去吗?”任小蔚揉了揉鼻子,道:“祝书记原本是要沙弯子的,后来沙州商委又来了一位副主任,现在还在祝书记办公室,所以没有走成。”   侯卫东听说商委来了副主任,心里就猛地想起了武艺,心道:“不知武艺来了没有?”这位白衣长发女子留给了侯卫东很深的印象,虽然不能明确判断武艺就是当年的白衣女子,可是在他心中,此人十有八九就是跳舞的白衣女子,不过,那次小舞厅跳舞是沉年旧事,侯卫东虽然记忆犹新,可是对方是否记得就是一个未知数,所以侯卫东当时虽然很想问问武世,却忍着没有唐突地相询。   拿着祝书记要看的材料,侯卫东就在办公室等着,又过了十来分钟,听得走廊传来脚步声,他就拿着材料来到了办公室门口,最见县商委干部陪着市商委副主任钱宁走了出来,钱宁一身浅色西服,脸上带着笑意,身后正是长发武艺,只是她今天没有穿白色长裙,而是很职业的小西服套装。   “钱主任好。”   侯卫东主动在门口打了一个招呼,钱宁出身于商业系统,官味并不太浓,他与侯卫东在一起吃过饭,也就有些印象,点头道:“你好。”侯卫东又向着武艺点了点头,武艺抿嘴笑了笑。   钱宁和武艺没有停下脚步,很快就在顺着走廊到了拐角处,侯卫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武世,等到武艺的背影彻底消失,自嘲地道:“那些年流行跳舞,那一夜的经历,武艺或许根本没有当成一回事情。”   进了祝焱办公室,祝焱正站着做伸腰运动,“铁肩山的情况如何?”   侯卫东就原原本本将发生的事情汇报了。   祝焱指示道:“季海洋事情多,你抽空再去一趟上青林,查看他们落实没有,昌全书记来视察的时候,那三户人绝对不能来闹事。”   “叫上曾副县长和交通局朱兵,到政府大院汇合,去看看公路的准备情况,把交通局的那辆中巴车依维柯开过来。”   过了十分钟,侯卫东跟着祝焱就下了楼,交通局的依维柯已停了院中。祝焱与曾昭强握了手,道:“昌全同志到沙州第一站就是视察公路,马虎不得,我们几个就坐依维哥柯,沿途看一看。”   曾昭强留着大背头,身材魁梧,祝焱说话的时候,他略略弯着腰,不断地点头,“祝书记放心,我已经安排下去,这几天养路段的人全部都上路,一方面对公路进行维修,另一方面将沿途清洁打扫干净。”   依维柯视线比小车要好,由于县委书记坐在车上,依维柯驾驶员就开得特别的平稳,车辆过了城郊,沿途农家的垃圾就倒在公路两旁,平时坐小车也不注意,坐在依维柯上,这些垃圾就特别触眼,祝焱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对侯卫东道:“你给孟东镇张有发打个电话,让他公路边等着,我们从沙弯子回来以后,让他看一看沿途的垃圾。”   他又对曾宪刚道:“曾县长,这条道是省道,我记得省道十五米都算是公路的地盘,难道你们光有权力,两旁的卫生就不管吗?”   曾宪刚也对两旁厚实的垃圾感到头痛,道:“祝书记,交通局主要负责公路路面的清洁,两旁农居的垃圾,我们确实没有力量清理,还是得依靠当地基层组织。”   祝焱也没有深说垃圾问题,道:“这条路修好两年多了,公路的行修道树还只有牙签那么粗,还有,中间隔离带的杂草太多了,要立刻清理掉。”   要到沙弯子的时候,养路段的工人们正在补路,侯卫东心就悬了起来,低声问坐在一旁的朱兵:“朱局,这路怎么就开始坏了?”朱兵小声道:“现在重车太多了,都严重超载,一辆重车就有四五十吨,公路损坏自然就快。”   侯卫东与曾昭强、朱兵关系都很好,此时见祝焱脸色不好,就道:“祝书记,在沙弯子设不设展板,介绍交通建设取得的成就?”祝焱想了想,道:“昌全书记要在沙弯子下车接见四大班子,就整几块展板,配一个解说员,让昌全书记一进入益杨就感受到浓烈的气氛。”   经过这么一打岔,祝焱也就没有注意到养路段补路的事情,朱兵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247章 瑕疵(中)   在沙弯子停了车,祝焱又对曾昭强和朱兵细细叮嘱一番,他见到沙益路管理得还是不错,脸色也缓和了下来,道:“曾县长,交通建设是昌全书记视察的重点,我今天来看了,总体情况不错,我放心了许多,以后就不再检查公路了,拜托你多费些心思。”   曾昭强由交通局长走上县级领导,祝焱是点了头的,因此,他对祝焱是相当尊敬,拍着胸脯道:“祝书记你放心,这两天我安排人将标志线全部再画一遍,同时对公路进行小规模的修补,所有的工程都在十月九日前结束,保证整条路线焕然一新。”   “好,曾县长一定要亲自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汽车转回头,又朝孟东镇开去。   侯卫东的手机猛地响了起来,上面是一个陌生的电话,“侯秘书,你好啊,我是孟东镇的张有发,祝书记找我是什么事情?”   孟东镇是城郊的一个大镇,经济实力很强,孟东镇党委书记的份量颇重,在县里的位置与城关镇党委书记有些相似。   侯卫东坐在后排,他低声道:“祝书记正带队检查沙益路,沿途农房附近垃圾成堆,就是这事。”张有发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侯秘书,我昨晚和开发区秦主任还在一起喝酒,说起老弟,秦主任可是赞不绝口,改天请你喝酒。”   回程车速稍快,很快就回到了孟东镇的地盘,侯卫东眼尖,老远就看到路边停着一辆桑塔纳,车旁站在数人,其中一人正是孟东镇的党委书记张有发,他身材与曾昭强相仿,高大魁梧,很有些领导风度。   侯卫东走到了祝焱身旁,轻声道:“孟东镇党委书记张有发在路旁等着。”   “让张有发上车,看一看沿途的环境卫生。”   张有发一上车,祝焱就拍了拍身边的座位,道:“张书记,你到我身边来。”   此时依维柯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依维柯车身较高,窗明几净,视线格外良好,祝焱用手指着沿途的农舍的垃圾,轻言细语道:“张书记,你可是执政一方的党委书记,为老百姓创造优美整洁的环境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你看这一堆堆垃圾,估计也有两三年了,嗯,形状还不错,很有小山坡的美感嘛。”   张有发被祝焱幽了一默,神情就很尴尬,道:“祝书记,我马上安排人把垃圾清运走。”   曾昭强与张有发关系还不错,道:“张书记,明天你组织些人,我让养路段派工程车过来,帮你把垃圾运走,这些垃圾,恐怕得运好几大车。”   祝焱继续轻言细语地道:“大道理我就不说了,只说点人情世故,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昌全书记是市领导,也是我们益杨的客人,客人来了,打扫房前屋后是益杨人的传统。”   “另外,农村的卫生习惯也应该改变了,老是这样脏兮兮的,不雅观,又容易得病,这件事情看起来简单,要解决好并不容易,这就看张书记的执政能力了。”   张有发频频点头,自然是一番保证,眼看着车子就要离开孟东镇境内,他道:“祝书记,今天既然到了孟东镇,您就抽空接见一下孟东镇班子,给我们讲一讲高速路发展战略,孟东镇紧靠着高速路道口,我琢磨着调整些土地出来,说不定将来用得着。”   祝焱听了就很高兴,表扬道:“张书记这个想法很有前瞻性,县委正准备对这个问题进行专门研究,国家对土地控制得很严,我们要想办法储备一批土地资源,这对将来的发展大有好处。”   张有发得了表扬,心里自然乐滋滋的,又向祝焱发出了邀请。   祝焱摆了摆手,道:“今天我就不去了,你既然有这个想法,回去下点功夫,搞一个孟东镇符合高速路战略的发展规划,胆子要大一些,步子要快一些,搞出名堂以后,我带着县委一班人来学习。”   依维柯很快过了孟东镇地界,远远地就看到益杨正在建的广电大楼。   车停下以后,张有发与几位领导分别握手告别,然后他特意走到侯卫东身旁,道:“侯秘书,你是大笔杆子,抽空来指导我们完成任务。”他使劲握了握侯卫东的手,显得很熟悉的样子。   车子很快就进入城区,侯卫东与交通局长朱兵坐在后排,朱兵扭头道:“侯老弟,我们好久都没有聚一聚了,今晚如果没有事,我来安排,把曾县长也约出来。”   曾昭强、朱兵在上青林拥有石场,这个石场其实是侯卫东赠送的,这两年来石场给两人分别带来了数十万的收入,正因为此,曾、朱、侯三个关系就非同一般。侯卫东也没有客气,道:“如果祝书访没有安排,我们就聚一聚,二、三个月没有在一起喝酒了。”   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五点钟了,祝焱刚回办公室,又有两位局长等着汇报工作,侯卫东坐在办公室等着祝焱下班,看了一会报纸,他突然想起了李晶,便给李晶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李晶,你不是说要到益杨,怎么一直没有过来。”   李晶很高兴地道:“难得,以前都是我主动给你打电话,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想起了我。”   “今天晚上我和曾县长、朱局长约好了,在一起吃饭,你在哪里,沙州还是岭西,如果在沙州,就过来一起喝酒。”   李晶与曾昭强、朱兵都是老熟人,精工集团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仰仗曾、朱两人,李晶是很精明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道:“益杨也没有什么精彩的地方,我刚才正好给曾县长打电话,我在沙州安排一个精彩节目。”   侯卫东笑道:“什么精彩节目,不外乎美酒和女人,我可是好男人,受腐蚀可永不沾。”   或许是李晶阅历极为丰富的原因,侯卫东与其聊天总是很轻松,也不假腥腥地隐藏什么。   李晶“格、格”笑道:“不沾个鬼,我知道曾县长喜欢什么,你与他是有那么点不同,不过男人从本质来说都差不多。”   侯卫东跟着笑了起来,道:“先约到这里,我现在是小秘书,身不由已,需要看祝书记晚上是否安排,他如果回家休息,我就到沙州来。”   下了班,等到六点钟,祝焱还在办公室稳丝不动,朱兵已打了好几次电话,到了六点半,祝焱才离开了办公室。   将祝焱送到了家门口,又将手包递给了他,侯卫东这才道:“祝书记,我想请个假,今晚我有事想回一趟沙州,明天一早赶回来。”祝焱也很大度,道:“你去吧,今天我跑了一整天,晚上闭门谢客,早点睡觉。”   离开了祝焱,侯卫东对老柳道:“老柳,把我送到步行街,不用等我了。”老柳开玩笑道:“老弟一个人在益杨,是不是又找了一个家。”没有祝焱在车上,侯卫东就很轻松,道:“老柳,你可千万别开这种玩笑,若是被老婆听到,回家非得跟我打八架。”   黑色奥迪车开到了步行街,一名交警见到车辆,立刻将原本松懈的身体站直,见到是侯卫东下车,眼中疑惑了一下,等到车子开走,他才再次松懈了下来。   在步行街入口,侯卫东给朱兵打了电话,几分钟之后,交通局的一辆越野车就开了过来,曾昭强等侯卫东一上车,便道:“今天李总请客,我们到沙州去。”   越野车性能极佳,八点不到,便开进了沙州城,左转右拐,就到了精工集团的办公地点,侯卫东是精工集团的秘密股东之一,从后门走了进去,感觉自是不一样,见后院建设得越发清幽,心道:“李晶这鬼丫头确实有几分本事,硬生生地变出来一个精工集团,还搞得这么有档次。”   前厅,李晶穿了一件类似晚礼露肩装,披上一条薄纱巾,将原本就玲珑剔透的身材映衬得更加让人流口水,等到曾昭强走进了前厅,李晶伸手很随意地亲热地为曾昭强拍了拍肩膀上的头皮屑,道:“你们肯定饿了,先吃饭,再看表演。”   侯卫东好奇地问道:“什么表演?”李晶笑道:“现在不说,等一会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曾昭强眼光在李晶身上流连了一会,道:“李总就别卖关子了,老实交待。”   李晶在前边带路,腰枝扭得很有风味,回头抛了一个媚眼,道:“心急可是吃不了热豆腐哟。”   到了二楼,趁着曾昭强和朱兵到卫生间的间隙,李晶站在侯卫东身旁,低声道:“朱局又拿了一条七公里的路段给精工集团,后天签合同,随后就打预付款过来。”   两人说了几句,曾昭强和朱兵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曾昭强道:“快吃饭,肚子实在是饿了。”   侯卫东暗道:“老曾恐怕不仅是肚子饿了,那方面也是急不可耐了。” 第248章 瑕疵(下)   晚餐似乎很浪漫,两枝粗大的蜡烛分立左右,烛光在风中摇曳着。   在侯卫东眼中,吃晚餐点烛光属于矫情一族,不过在李晶坚持之下,几个男人就默许了李晶的小资行为,曾昭刚眼睛不太好,就要求增加两枝蜡烛,免得看不清碗筷。   烛光之下,李晶托腮看着众人吃饭,很是娇媚,侯卫东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侯卫东、曾昭强和朱兵都尝惯了美食,此时醉翁之意不在酒,当然就更不在晚饭之上,三人边吃边聊,不到半个小时就解决了战斗。   等到曾昭强放下筷子,李晶轻声对一旁的服务员道:“让她们准备,客人马上就要上来了。”   上了六楼,进了一层厚重的木门,侯卫东惊异地发现六楼会议室居然改装成了一个小型的舞台,旋转灯光、射灯等灯光设备已经开启,无数的灯块就在几人身上转来转去,让正常的面容也变得光怪陆离。   在靠近正厅照壁的地方,有一个莫名其妙的T型台,T型台附近放着十来张沙发,沙发前摆着水果。   侯卫东暗道:“李晶又搞什么名堂,莫非她真的弄了一个模特队。”正想着,一阵轻音乐响了起来,同时响起了一个柔媚的声音:“先生们、女士们,今天晚上花之海洋模特队将发布新家居系列服饰,新家局系列服饰将分成春夏秋冬四个序列,首先出场的是春之魂系列。”   房间灯光全部熄灭,两个黑影出现在T型台以后,两根交叉的追光将两位模特笼罩其中,模特身材高挑,如带着微笑的流水一样,缓缓地在舞台上流动。   侯卫东暗道:“我操,李晶还真的弄了一支模特队。”李晶以前说过此事,当时侯卫东只当成玩笑,没有料到半年时间,她居然将一个梦想变成了现实。   年轻模特极有青春气息,身体富于弹性,线条优美,就如磁铁一般,牢牢地将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都粘住了,李晶坐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侯卫东等人。   春系列结束,自然就是奔放热情的“夏之恋”,八个组共十六位青春少女穿着薄薄的三点式,在台上欢快地变幻着姿势,用青春的胴体轮番挑逗着台下几人的眼球。   侯卫东只觉得坐在火山顶上,小腹的热量呼拉拉的往上涌,他暗道:“狗日的李晶想干什么,难道让这些如花似玉的青春少年来陪我们这几人?也太奢侈了。”   这时两位少女正转过身去,灯光将其完美无瑕的身材映照得淋漓尽致,短小的三角裤并不能将翘翘的小屁股包住,随着步伐有节奏地弹跳着。   夏之恋其实就是整台演出的高潮,以后秋、冬两季的表演在几个男人面前已经成为了鸡肋,当所有演员都退场以后,全场灯光打光,侯卫东扭头看曾、朱两人,似乎和自己一样,都被一群美女震得失魂落魄。   一位服务员端来几杯红酒,李晶率先举杯道:“各位先生,这是精工集团组建的模特队,这些队员全部都是模特培训机构的毕业生,你们觉得如何?”   几个男士装模作样地端起了酒杯,喝着酒,心思还在刚才的表演之上,李晶以女人特有的细腻,在诸位男士面前一一扫过,见一切都在预想之中,便笑道:“刚才是第一个节目,现在进行第二个精彩节目,这个节目要自由发挥,我就不陪大家了。”   灯光渐渐暗了下来,也不知从哪个角落出来几位旗袍女子,将曾昭强、朱兵带走了。   经过李晶精心设置的一系列诱惑,侯卫东同样是精虫上脑,只是刚才李晶已用聊聊数语将这次请客的目的交待清楚,他作为精工集团的股东,也就自觉了许多,对旗袍女子道:“谢谢,我先在楼下坐一会。”   旗袍女子也不啰嗦,笑了笑,便退了下去。   李晶和侯卫东坐在黑暗中,黑暗气息在四周弥漫着,流动着,两人隔得很近,却似乎又离得很远,若有若无的音乐随着暗风飘来荡去,时而清醒,时而暧昧。   李晶嘴角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她坐在侯卫东身边,顺手剥了一粒葡萄,道:“尝一尝,味道很好。”又问:“怎么不上去?”   侯卫东嚼着微酸带甜的清新葡萄,道:“李晶,你做事总是出人意料。”   他想着舞台上的青春少女,又想着曾昭强高大强健身影,胸中突然堵得慌。   “我不知你组建模特队的目的,这些女孩子才是初出学校的小女孩,如果是为了满足某些人,记她们陷入泥淖,虽然我也是一个色男人,但是这种做法我不赞成。”   李晶没有想到侯卫东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她用颇为陌生的眼光看着侯卫东,过了半响,才道:“卫东,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些女孩子都是正规模特。精工集团走的是多种经营,服装产业利润极高,我也有意进军服装业,而且准备走高端产品,如果全国每年有一亿人穿我们的服装,那个利润不得了。”   侯卫东疑惑地指着楼上:“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李晶将身体陷在沙发上,道:“看着这些女孩子,我总要想起自己才毕业时的情景,当时一个人面对这男人当道的社会,内心深处是多么的惶恐和无助,如今做梦也时常梦到当时的情况。”   “我为了生存,也为了生活得更好,付出太多代价,模特队的这些漂亮女孩子就是我的昨天,我成立模特队,也可以帮她们一把,让她们在社会上立足,不过以后的路如何走,还是得靠她们自己。”   “这是李晶内心深处的梦想!”侯卫东第一次这样深入接触到李晶的内心,不禁感慨人之复杂性,李晶可以在汉湖造就一个温柔窟,却又要保护这些初涉社会的漂亮女孩子们。   李晶又道:“上面是一个小型、高档的按摩中心,里面的女孩子都是汉湖过来,纯粹自愿,现在社会笑贫不笑娼,能入这行的,又能被我瞧上眼的,多数都有一把辛酸泪,在我手下她们不会吃亏,所以才能跟着我这么长的时间。”   侯卫东默默地看着李晶,过了好一会,才道:“我觉得加入精工集团是一件正确的事情,精工集团肯定能更上一层楼,只是以后摊子大了,你一人就算有分身术,也把事情做不完,建议可以考虑建造精工集团的团队。”   两人经过这一番交谈,感觉到距离又拉近了不少。   李晶抿了一口酒,道:“我们别坐在这里聊天了,等会他们下来,看到你没有上去,心里会有疙瘩的,楼下有个小舞厅,音响还不错,我们去唱唱歌,跳跳舞。”   到了小舞厅,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就见到有两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正在唱歌,她们唱得很投入,也颇有专业水准。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偷偷看着我不声响,我想开口讲,又不知怎么讲,多少话儿留在心上……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光是听歌名,就能感受到其中的诗情画意,一位女孩子的声音颇为低沉,很有些磁性,唱起这首苏联歌曲更有一番味道。   唱完以后,两个女孩子这才回过头来,见进来的是李总,似乎吃了一惊,又见李总身边站着的年轻英俊且很有味道的侯卫东,两人对视一眼,会意一笑,与李晶打了招呼,便要离开。   李晶笑着问道:“小林,要走吗?”   唱歌的女孩小林道:“这是管理室的钥匙,我从李大姐那里借的,她叫我们走的时候关掉电源。”她看了一眼李总,嘴角露出些笑意,道:“李总,你会不会用这些设备?”   得到了肯定回答,小林高兴地向李总挥了挥手,道:“李总,你们两人安静唱歌,我们可不当电灯泡,拜拜。”   看着两个女孩子跑出了小厅,李晶对侯卫东道:“沙州服装行业在岭西还有些地位,明天几个服装厂邀请她们要在沙州体肓中心表演一场,表演完以后,模特队还是要回岭西,论文化氛围,沙州还与岭西有相当大的差距。”   这时,小厅里回荡着《小路》的曲调。   “喜欢苏联歌曲吗?”   侯卫东道:“还行吧。”他见到李晶身穿盛装,如一朵鲜花夺目地绽放,便伸出手,道:“我请你跳一曲。”李晶出奇温柔,轻轻地握住了侯卫东的手。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啊   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纷纷雪花掩盖了他的足印   没有脚步也没有歌声   在那一片宽广银色的原野上   只有一条小路孤零零   在这大雪纷纷飞舞的早晨   战斗还在残酷地进行   我要勇敢地为他包扎伤口   从那炮火中救他出来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我的小路伸向远方   请你带领我吧我的小路啊   跟着爱人到遥远的边疆”   苏联歌曲特有的宽阔、深沉、忧郁,让侯卫东似乎也置身于战火纷飞的年代,那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年代。   慢慢地,李晶陷入了侯卫东的怀抱,两人脸贴着脸,沉浸在这遥远歌声和轻微舞步之中。   当歌曲结束的时候,李晶莫名其妙地叹息一声:“卫东,要是人生没有瑕疵就好了。” 第249章 拦路(上)   易中岭的隐蔽别墅里,县长马有财、原益杨土产公司老总易中岭对饮着小酒。   “老易,我还真是羡慕你,抽身就跳出益杨这个浑水塘,益杨县祝焱大权在握,对我步步紧逼,我这县长当得没有滋味。”   易中岭圆满地从益杨土产公司脱身而出,亲自解决了苟勇以后,所有的隐患都消除了,就可以安心地做企业家了,他心情自然与马有财不一样,劝解道:“马县长,你最好不要与祝焱闹得太僵,想办法调出益杨县,这是当兄弟的个人意见。”   马有财愤愤地道:“我到益杨做了多少事情,大搞交通,思路是由我提出来的,具体事情也是由我一件一件落实的,益杨财力弱,要完成这些工程,必须要四处筹款,不知花了我多少心血,现在交通搞上去了,却成了祝焱的政绩,我心里这口气出不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如今祝焱强势,你千万别跟他硬磕,易中达如今在省委组织部当处长了,专门协调管理各个地区,他说话沙州地区还是买帐的。”   易中达是易中岭的堂弟,当年从浙江大学毕业以后分到卫生厅,郁郁不得志,为了调到省委组织部,易中岭资助了不少,当年的投资现今终于有了效果。   马有财眼睛一亮,道:“易中达的位置很好,你找个时间约他见一面。”马有财从政多年,自有他的渠道和办法,不过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所以对易中达很有兴趣。   易中岭在马有财身上投资不小,也希望他的官越当越大越当越稳,这样对他就有好处,就爽快地道:“我的话易中达还听得进去,近期内我们几人见上一面。”   两人又喝了几杯红酒,易中岭道:“这一次周昌全要到益杨来,听说杨卫革的家属要去拦路喊冤,祝焱不是很历害吗,这次就要让他丢丑。”   马有财却沉吟不语,道:“这事是谁在挑起?”   “你的意思是什么?”   马有财先后从土产公司也拿了两百多万,对此事就很关心,不过他并不倾向于大闹,道:“土产公司就是地砣屎,现在表面已经硬了,臭气捂在里面出不来,若有人去挑,反而会把大家都弄臭,你已经与益杨土产公司没有关系了,最好不要再掺和在里面。”   易中岭暗道:“马有财的想法是对的,这些当官的也真是老奸巨滑。”口里道:“这事和我没有关系,是杨卫革的老婆在闹,她本来就是一头母狮子,无事都要咬人,更何况杨卫革死了。”   “这事和你有关系吗?”   易中岭把胸脯拍得震天响,道:“我好歹曾经是厂长,怎么会和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扯在一起,放一百个心。”   马有财在心里“哼”了一声,心道:“违法乱纪的事情你还干得少吗?”   “那就好,益杨的县属企业跨得差不多了,矛盾也很激烈,不用谁去鼓动,只要他们知道周昌全要来益杨视察,肯定会有人去反映情况。”   马有财对此是心领神会。   就在马有财与易中岭享受着七百多块钱一瓶的红酒的时候,李晶正在与侯卫东在小舞厅一边跳舞一边聊天,两人聊得很深入,姿势也很亲密,三个小时一晃而过。   李晶似乎在回忆她的似水流年,其间流了好几次泪水,弄得侯卫东胸口湿漉漉一片,当曾昭强下楼之时,李晶深深地吻了吻侯卫东,道:“今天我失态了,你可别笑话了。”   “不会的。”   李晶离开侯卫东怀抱时,轻声道:“刚才你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你的。”   从沙州回到了益杨,已是凌晨三点,侯卫东把闹钟调到了六点半,倒在床上就睡。   刺耳的铃声将睡梦惊醒,侯卫东昏头昏脑地从床上爬起来,想着昨晚事情,暗道:“李晶一个小女孩,白手起家,干出了这等事业,当真是了不起,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他与李晶长谈一夜,搂抱过,也亲吻过,却最终没有进一步发展,不过,经过了这一夜,两人多了一份默契,也增添了一丝亲密。   打着哈欠上了老柳的车,老柳笑眯眯地道:“侯秘两眼无光,昨夜肯定熬了夜。”侯卫东含糊道:“有些感冒,没有睡好。”祝焱倒是精神抖擞,在门洞口将手包递给了侯卫东,道:“今天上午如果没有大的安排,通知建委张亚军,我们去看城南的开发。”   侯卫东人年轻,见了祝焱,也就将瞌睡压了下去,道:“赵书记今天上午有事找您。”   “哦。”   到了办公室,任林渡正在埋头打扫卫生了,任小蔚正在帮着啪啪打电脑,也不知任林渡说了些什么,任小蔚笑得弯了腰,她的笑声很有感染力,如林间的鸽子,扑腾腾在飞了起来。   县委办大部分工作人员都喜欢这个阳光女孩和她的清脆笑声,侯卫东同样喜欢,他在门口道:“任小蔚,什么事情笑得这么高兴。”任小蔚见到门口的侯卫东,脸一红,道:“任林渡在讲何主席的故事。”   何主席是一个乡镇的人大主席,也是益杨唯一的一位女人大主席,以语言大胆而闻名,侯卫东听说是何主席的故事,便笑道:“何主席又有什么新故事?”   任林渡道:“昨天我跟赵书记下乡,中午吃饭的时候,赵书记亲切地对何主席道,你在下面辛苦了,你猜何主席怎么说?”   在益杨官场上,很多话都是双关语,明着听是一回事,暗着听又是另一回事,“你在下面辛苦了”,明着听是在基层工作辛苦了,由于何主席是女同志,暗着听则是在“在男人下面辛苦了”,这些都是大家都能接受的玩笑。   任林渡口才极好,表情也很丰富,道:“何主席反应迅速得很,马上回击道——领导在上面也不轻松。”   何主席同样是双关语,有调侃也有影射。   任小蔚略红脸,道:“你们这些人,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成天都说这些荤玩笑。”   任林渡笑道:“大家在工作是很严肃,如果吃饭时还是紧绷绷的,未色也不近人情,生活就是这样,苦中作乐,乐中有苦,这也是益杨的风俗,荤笑话来自于人民,娱乐于人民。”   任小蔚撇了撇嘴,道:“任师兄嘴皮子溜,死马也能被你吹成活马。”   又聊了几句,任小蔚就回到综合科。   任林渡道:“侯大秘,听说杨卫革的家属在省里闹得很历害,省纪委准备派人下来,我大师兄在省纪委工作,已混成小头目,他昨天给我打了电话,说是要到沙州来。”   这事侯卫东也知道,他道:“为了这个案子,公安局在益杨是掘地三尺,现在已经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只是一直没有抓住苟勇,还破不了这个案子。”任林渡道:“从这些人的行事方法来看,他们心狠手毒,我估计苟勇已被灭口了。”侯卫东点头道:“我也有这种预感,如果苟勇真的死了,益杨土产公司的案子就成了无头案,现在就看顾铁军是否有回天之力。”   赵林进了祝焱办公室,他们今天有好几个重要问题要研究,其中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就是财政局长人选问题,现在的财政局长太听祝焱的话,对县委指示有些不太买帐,所以祝焱准备以县府办主任桂刚去任财政局长,而将财政局长调任为县委研究室主任,桂刚虽然是县府办主任,但是为人不错,办事能力也强,让桂刚去任财政局局长,县府马有财也容易接受。   县委的一个重要权力是掌握着任免权,有了用人权,其实就掌握了政权。   两人一直谈到了十一点,侯卫东和任林渡就难得清闲,聊天,看文件,又在电脑上整理材料。   开发区主任秦飞跃刚到办公室,就被一群锁厂的下岗工人堵住了,在会议室里,秦飞跃从国家大政方针讲到了省、市政策,再讲到了益杨现状,可是下岗工人根本不管这些,就是一句话:“我们要用劳动养活自己,要有一个工作岗位。”还有的工人开始嚷嚷道:“周昌全要来益杨,到时我们跟周昌全去说。”   好不容易把锁厂的人劝走,丝厂又来了十来个人,同样提到周昌全同志的事情。   这就让秦飞跃警惕起来,他给侯卫东打了一个电话,立刻赶往县委。 第250章 拦路(中)   秦飞跃点燃了手中香烟,抽了几口,才道:“老弟,我听见一些事情,情况不妙啊,锁厂、丝厂这几个破产企业职工,都知道市委周书记要来益杨视察,纷纷扬言要拦车上访。”   侯卫东瞪大了眼睛,道:“祝书记在会上多次强调要内紧外松,这些工人们是怎么知道的?”   秦飞跃在青林镇工作的时候,与赵永胜斗得历害,结果莫名其妙被公安局抓嫖,差一点将政治前程失掉了,对斗争的残酷性深有感触,他摇头道:“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只是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所以赶紧过来给祝书记报告。”   果然,当祝焱听了秦飞跃汇报以后,脸色微变,气愤地道:“应该整顿纪律了,现在县委研究什么事情,不出半天就会泄漏出去,也不知是保密意识不强,还是有人别有用心。”   秦飞跃坐在祝焱对面,自高奋勇地道:“祝书记,开发区内的三家企业就交给我来负责,绝对不会出问题。”祝焱夸了一句,“秦主任很有政治敏锐性,这件事情汇报得很及时,要不然县委就被动了。”   下午二点,召开了紧急常委会议,专题研究信访问题,再次强调了责任制,每个县级领导都要负责一个破产县属企业,确保万无一失。   这次会议过后,各地各单位风驰电掣地行动起来,应该落实的政策迅速落实,应该补的钱补全部发了下去,实在难以解决的问题就请工会、居委会等相关部门出面做解释工作,几个刺头上访户还专门安排了力量,进行跟踪监守。   最绝的是商业局,县百货公司破产之后,有十几个老工人长期信访,这一次,商业局下了决心,包了一个大客车,将十来个老工人全部拉出去旅行,免得到时给县委添乱。   季海洋则做了一篇大文章,透彻分析了益杨县破产企业问题,从历史、现状到解决建议,洋洋洒洒两万多字,祝焱看过之后,也是赞不绝口,恰好岭西《要情参阅》记者到了益杨,看了这一篇文章,很有兴趣,说是破产问题在全省带有普遍性,提出经过修改以后,这篇文章要在《要情参阅》上刊发。   看了季海洋这一篇文章,侯卫东不由得对季海洋刮目相看,同时也认识到自己在经济上理论功底不深,将党校下发的经济学教材放在提包里,每天无事之时,拿出来翻阅一二。   十月十日转眼就到,一大早,侯卫东穿着藏青色西服,打着领带,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只是系皮带的时候,发觉腰围在不知不觉粗了一些,皮带要松一扣才舒服,他把上衣脱下来,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观察了一会腹肌,又在镜子前摆了几个拳击动作,假模假样地锻炼了一会,这才出了门。   出门之时遇到了郭兰,郭兰眼前一亮,心道:“侯卫东真帅。”她为人素来端庄,很少与人开玩笑,侯卫东主动打招呼以后,她微微笑了笑,边走边说道:“今天穿这整齐,有什么喜事?”   “今天沙州市委周书记要到益杨来视察。”   郭兰“喔”了声,道:“这几天忙着报全县的干部表,忙得昏天黑地,把这件大事给忘记了。”   两人并排着下楼,郭兰母亲外出锻炼回来,正在上楼梯,侯卫东主动招呼道:“师母早。”   郭师母乐呵呵地道:“你们上班去啊,小侯,很久没有见到你了,给县委书记当秘书,事情挺多吧。”   侯卫东谦虚地道:“每天杂事情多。”   等到侯卫东和郭兰背影消失在门洞里,郭师母这才回过头,叹了一口气,心道:“要是小侯没有结婚,和兰兰倒很相配,两家人是邻居,若他们结婚,带孩子也方便,唉,也不知兰兰是怎么想的。”郭兰也是二十四岁的人了,第一次恋爱失败以后,就一直不肯再交朋友,这事已经成了郭师母的心病,她觉得任林渡也不错,只是女儿就是看不上眼,她做了好几次工作,却没有成功。   沙州市委周昌全书记预计九点钟到达沙弯子,所以,益杨四大班子的车队在八点钟准时出发,半个小时以后,到达了沙弯子。   沙弯子是沙州与益杨交界处,恰好有一个较为宽阔的平地,平时堆放着木材以及沙石,今天这些建材全部被清理一空,又从上青林拉了些碎石,用压路机压紧,临时铺了一个停车场,在停车场东角,整齐地摆放着一些展板,主要内容是益杨交通建设成就,以及高速路发展战略的示意图。   县委书记祝焱、县长马有财、人大主任贾英雄、政协主席南志强、委办主任季海洋都下了车,聚在一起。   人大主任贾英雄做过常务副市长,与马有财在益杨县政府工作过一年,他的特点是从不轻易不表态,与马有财、祝焱的关系都是不好不坏,不远不近,在市委定人大班子时,祝焱与马有财都对他表示了支持。   南志强则是处来户,他原是临江县长,由于在临江工作之时,政绩一般,又与县委书记关系紧张,被调整到了益杨任政协主席,如果不是他在省委有些关系,他已经被免职了。   四人聚在一起,倒也是有说有笑。   南志强笑呵呵道:“尝尝我这烟,是云南烟厂的贡烟,没有包装的,直供中南海。”   祝焱的烟瘾不大,抽烟甚少,他接过南志强递过来的烟,道:“老南,我记得你在临江的时候,曾经与云南那边的烟厂联系过,准备在临江设分厂,你再去做做工作,能否把这个项目弄到益杨来。”   烟厂项目是南志强在临江用心最多的项目,只要分厂建成功,临江县财政就要猛窜一节,这就是他最大的政绩,可惜沙州市委没有给他过足够的时间,眼看着烟厂谈判就要成功了,一纸调令,他就被调到了益杨县,临江县的烟厂项目无限期搁置下来。   此时祝焱重提旧事,南志强苦笑道:“云南烟厂领导也换了好几个,重新接头是一件难事。”   侯卫东等秘书们都站在一边,自觉地与几位领导保持着距离,他们几人都沉默着看着远处。   十月,秋高气爽,极目远眺,一片苍茫大地,即有成熟的喜悦,又开始带着些冬的萧瑟,秋风习来,拂过脸面已是略带凉意。   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侯卫东取出来,看看号码,又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侯秘书,我是城关镇派出所的老谭,给你说报告一件事情,杨卫革的家属是由派出所和城关镇政府共同监控,今天一早,我们发现杨卫革的老婆、儿子都不在了,他们很有可能要找周书记告状。”   滋事体大,侯卫东不敢擅自作主,道:“谭所长,你别挂,我把手机给季常委,你直接给他说。”   季海洋接了电话,马上从祝焱等主要领导身边走开,道:“谭所长,你把所里的人全部放出去,务必将杨卫革家属控制住。”   挂断电话,季海洋立刻给公安局长商光化打了一个电话,此时他拿出县委领导的派头,道:“商局长,我是季海洋,听说杨卫革家属失控了,如果真要扰乱了昌全书记的车队,就是一个政治事件,你要高度重视,组织精干警力,将城区的十来个老上访户控制住,这是政治任务,其中的轻重你是知道的。”   商光化接了季海洋的电话,不敢怠慢,把办公室主任叫到办公室,道:“今天是特殊时间,除了窗口部门,其他的人全部出去,我们是一线部门,窝在办公室能办案子吗?”   侯卫东心里暗自担忧,不过事到如今,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了,八点五十六分钟,视线内出现了两辆小车的影子。两辆车都是奥迪车,到了沙弯子,缓缓地停到众人面前,极为平稳,悄无声息。   祝焱满脸带笑,带着几位主要领导就迎了过去。   侯卫东在电视里经常见到周昌全,可是真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比电视里更高更瘦,皮肤微黑,一双眼睛向内凹,目光炯炯,他在祝焱陪同下,背着手来到展板前,听完介绍,他并不作评价,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   做展板、修整临时停车场,很花了些时间,周昌全却只是站了五分钟,与马有财、贾英雄、南志强等人握手以后,便进了小车,祝焱作为益杨县委书记,按照事先的安排,坐上了周昌全的小车。   警灯闪烁,八辆小车很有气势地朝着益杨县城开去。   侯卫东坐在季海洋车上,车内仍是(桑塔露祺亚)熟悉的旋律,只是比平时略低一些,季海洋颇有些紧张,道:“你给谭所长打电话,问一问情况。”   得知仍然没有找到杨卫革家属,季海洋道:“让公安局的依维柯等到入城口,然后跟着车队,如果谁要拦路,马上带到依维柯上,处置一定要果断。” 第251章 拦车(下)   由于准备工作做得很扎实,绝大多数上访隐患都被消除在萌芽状态,车队一路上甚为平静,完全按照县委的预想在发展。   侯卫东作为工作人员,坐在季海洋车里面,是车队的最后一辆车,祝焱陪同着周昌全在城南规划区下车以后,他站在大队伍后面,暗自庆幸,“这是最后一个点了,只要顺利回到县委大楼,这一次接待工作就算功德圆满。”   城南属于浅丘,地势略有起伏,益杨建委张亚军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到了一个小坡,站在坡顶,视线就一下开阔起来,将城南大片土地收归眼底。   周昌全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登上山坡,秋风拂面,顿时精神一爽,他左手叉腰,右手指着一大片土地,道:“老祝,益杨县委县政府气魄很足,我同意你们的观点,城南新区可以考虑在五到十年扩张十五平方公里到二十平方公里,再造一个益杨城,新城加上旧城,益杨也就有中等城市的骨架子。”   祝焱设想新城在五到十平方公里,听到周昌全把新区面积扩大了一倍,心中顿时一喜。   周昌全道:“岭西西部是连绵大山,并不适宜人居,省委有意将西部作为生态保持区,重点发挥旅游业,西部大山上的人口要逐步转移出来,益杨土地肥沃,水源、气候等条件都很好,要做好承接西部人口的心理准备,这是益杨的一次大发展机会。”   秘书长黄子堤和县委书记祝焱分列周昌全左右,其他官员则站在后边,大家眼光都追随着周昌全手指的方向,仿佛他的手指这么一点,城南就会变成高楼大厦。   相对于县委书记祝焱,县长马有财就要沉默得多,他并不是一个特别贪婪的人,初任正处级干部时亦是雄心勃勃,即有建功立业的心思,也有为老百姓办事的心愿,可是自从拿了易中岭的两百万,他就体会到了“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的真实含义。   如今,易中岭摇身一变成了民营企业家,他就想找机会离开益杨,一切重头开始。   周昌全与祝焱说了几句,又对身后的马有财道:“马县长,县委做起了决策,具体落实就是县政府的事情了,你有没有信心搞好城南新区。”   周昌全称呼祝焱为老祝,而称呼马有财为马县长,这细微的差别,也体现出周昌全与两人的关系。   马有财是明白其中差异的,但是他极为迅速地调整了情绪,精神振奋地道:“周书记,岭西高速修通以后,益杨的交通瓶颈就彻底打通了,这块土地的价值至少翻番,我们有信心经营好城南新区。”   周昌全点点头,高兴地道:“看来马县长已经领会了高速路战略的精髓。”   他竖起食指,在空中虚点几下,道:“土地是政府能掌握的巨大财富,有了这一片土地,就不愁没有发展潜力,国家对土地控制得很紧,但是我们的思想要更加解放,一要掌握国家准许做什么,二要理解国家不准做什么,三要分析国家即没有准许也没有反对的事情,特别是第三条,需要我们开动脑筋,解放思想,提高执政能力。”   他迎着秋风,大手一摆,道:“你们只要把握了这三条,就不会犯错误,即使出了什么问题,也有市委为你们说话,这可是省委杜书记最新的讲话精神,市委还是组织县处级干部进行专题学习。”   几个随行记者,飞快地记录上了周昌全同志的讲话。   侯卫东目光一直追随着周昌全的身影,他观察到,周昌全讲话之时,瘦削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格外丰富,很有表现力,祝焱本是很有气度的领导,但是在周昌全面前,他所有锋芒都收敛起来,专心做一位好听众。   周昌全兴致很高,众人兴致亦很高。视察了城南新区,车队就朝城内而去,就在城乡结合部,突然从一个水果摊后面跳出三人,一个中年妇女,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还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年女子,到了路边,中年妇女就拉出横幅:“检察院刑讯逼供,打死我儿,冤、冤、冤。”   车队最前方是一辆开道的警车,见三人死死地堵住了道路,只得停了下来,并且把警报拉了起来,警灯不断闪烁。   马有财脸色苍白,神情严肃,暗道:“怕什么来什么,杨卫革的老婆还是跑来了。”   通过昨天的交谈,他和易中岭达成了共识,就是让益杨土产公司淡出人们视线,所以并不希望杨卫革的老婆出来闹,她们这一闹,又会让益杨土产公司重新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不过,祝焱是这次视察工作总负责人,拦车事件让祝焱尴尬、出丑,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此时,马有财心里也矛盾得紧,暗道:“从周昌全的态度来看,祝焱很有可能提拔,如果破产企业工人来大闹一场,肯定会给祝焱带来负面影响,狗日的祝焱,让你知道历害。”   转念又想,“祝焱若是调走,益杨就少了一个瘟神,到时说不定我能当上县委书记。”从这个角度,他又不想下岗工人来闹场。   在矛盾的心情中,马有财静观其变。   季海洋是此次视察的现场总负责人,他反应很迅速,与侯卫东一左一右跳出小车,侯卫东人年轻,行动更快,迅速跑到了后面跟着的依维柯,对里面的警察道:“有三人拦路,赶紧把他们弄走,不能造成围观。”   几个便衣警察飞快地从车上跳了下来,一位高个子警察道:“两人夹一个,迅速拉到公路外,小车通过以后,再拉到大车上来。”   几位警察都是一科和二科的民警,对保卫工作很熟悉,他们两人一组,很快地朝三人靠了过去。此时,路旁已经出现了围观人群,益杨属于农业县,生活节奏不快,街道上总有许多闲人,遇上这种事情,闲人们立刻围了上去,有个别人就在一旁起哄。   便衣警察动作极为果断,不顾三人骂闹,把三人架在了公路边,高个子警察对着开道警车做了一个手势,开道车立刻挂档开动。   祝焱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他见周昌全的脸色没有什么异常,才稍稍放心,立刻自我批评道:“周书记,我汇报一下这事,这三人与益杨土产公司有关,前些时间检察院发现了土产公司副厂长杨卫革有贪污受赌情节,正在调查的时候,杨卫革突然死了,是氢化钾中毒,这是重大刑事案子,沙州公安局朱副大队长亲自带队破案,目前已经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只是还没有归案,杨卫革的家人对此事很不满,到省委、市委多次上访。”   此时汽车已经重新移动,周昌全看着被控制地起来的三个人,道:“此事人大高主任跟我说起过,我有两个要求,一是尽快破案,将幕后黑手揪出来,二是不要为难这几个人。”   祝焱态度坚决地道:“一定按周书记的指示办。”   周昌全的好兴致似乎也被这个意外事件打断了,他沉默地看着两旁的景致,快到县委大院,才对祝焱道:“国人清官意识也有上千年了,如今社会这么复杂,靠清官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得靠法律,要通过正常程序来解决问题,从今天的情况来看,依法治国是还是相当漫长的过程。”   解决了杨卫革家属上访一事,侯卫东后背完全被汗水打湿,他又给公安局商光化局长打了一个电话:“商局长,杨卫革的家属拦了车队。”商光化已经接到了报告,道:“侯科长,祝书记是什么态度?”   侯卫东心平气和地道:“祝书记交待,要好好教育,认真劝解,别为难他们,公安人员处置得很果断及时,没有造成更坏的影响,请商局对他们给予表扬。”   若放在几个月前,他当副镇长的时候,同堂堂的公安局长说话,绝对会很谦虚谨慎,自从跟着祝焱以后,接触面一下就扩大了,还时常代表着祝焱给局行领导打电话,潜移默化中,他用这种方式说话,商光化和侯卫东都觉得很正常。   周昌全下午两点钟准时离开益杨,在沙弯子,看着两辆奥迪绝尘而去,侯卫东心里就轻松下来,他提着祝焱手包,陪上祝焱上了车。   祝焱脸色平静,看不出喜和忧,他不开口,侯卫东也不多问。   沿途公路异常整洁,农家院子前的垃圾也全部清运了出去,孟乐镇为了这次视察也下了很细的功夫。   车子就要进城,祝焱开口道:“昌全书记来视察,我再三打招呼要保密,结果还是弄得满城风雨,小侯,我刚才听了季常委的报告,他表扬你临危不乱,现场处置果断。”   侯卫东诚恳地道:“虽然经过精心准备,仍然出现了异常情况,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有漏洞,以后要吸取教训,把工作做得更细更扎实。”   祝焱这才笑了笑,道:“教训要吸取,成绩也不容抹杀,你以前在青林镇就是副镇级,委办缺一个副主任,我想让你挑这个担子,有没有信心。”   委办副主任与副镇长是一个级别,可是含金量就大不一样了,老柳正在开车,闻言就在心里道:“侯卫东这小伙子前途不可限量,以后还要客气点。” 第252章 清查(上)   侯卫东的任命在常委会上顺利通过,正式文件下发以后,他的手机成了热线,凡是自认为与他有点交情的中层干部们,纷纷打电话祝贺,饭局也是约了不少,由于侯卫东的时间需要由祝焱的时间来定,所以侯卫东对这些饭局只是虚应着,并不敢实实在在的接招。   赵林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与祝焱走得很近,侯卫东出任副主任,与其资历基本相同的任林渡接任了综合科科长的职务。   侯卫东与任林渡的办公室就换成了委办副主任的牌子,任林渡则搬到了综合科办公室,综合科正、副科长都姓任,于是委办工作人员就戏称为任林渡为“男任”与任小蔚为“女任”。   这一年,侯卫东二十六岁,成为益杨中层干部中的后起之秀,也是益杨历史上最年轻的委办副主任。   十月十日以后,益杨县掀起了“学习周昌全同志讲话,推动高速路战略”的学习活动,各镇各机关都制定了细致的学习方案,大部分单位按照县委部署,制定了“集中学习、查找问题、整改意见”等内容,县委则派出检查组深入各单位,督促各单位将此项活动落到实处。   十一月中旬,学习活动渐渐进入了尾声。   周昌全来益杨视察以后,县委书记祝焱与县长马有财依然矛盾重重,却又更加微妙。   祝焱还是老套路,对马有财搞起了一个凡是,“凡是马有财重用的干部,想方设法挪个位置”,有了这一条,马有财纵有翻天本领,亦翻不起大浪。   马有财的心理则稍有变化,由于市委书记周昌全对祝焱的态度很明朗,这让他颇为心灰意冷,如今即不愿意与祝焱硬顶,却也不愿意为其政绩添砖加瓦,城南新区是祝焱最大的政绩,马有财就软拖着,严格按照国家规定的财务制度,控制着城南新区的财政投入,使城南新区建设总是慢吞吞的。   这事拿到台面上,他也占着理,祝焱又很难抓到什么把柄。   十一月二十日上午,祝焱看过了城南新区管委会的工作汇报,气得往桌上一拍,把新任的管委会主任杨大金叫了过来,杨大金原本是计委主任,这次被委以重任,出身城南新区管委会党委书记、管委会主任,并增选为县委委员,他就从行业主管摇身一变为主政一方的地方大员。   杨大金接到祝焱电话,趁机急急忙忙脱离了一群村民的包围,坐着车一溜烟地来到了县委大院,他以前在计委工作的时候,很少直接跟村民打交道,此时遇到了大面积拆迁,他才知道城郊村民的难缠。   在路上,他由衷赞叹:“毛主席真是了不起,发明了农村包围城市的理论,又提出了关键问题是教育农民的观点,他老人家对中国社会的了解,实在是无人能出其右。”   杨大金人到中年,平时又很少锻炼身体,上了楼,已是气喘吁吁,到祝焱的房间,必先经过侯卫东的办公室,他先拐进侯卫东办公室,道:“侯主任,给你提个意见,县委领导们日理万机,还是天天爬上爬下,益杨也应该推广电梯了,这是一个形象问题。”   侯卫东与杨大金关系也不错,他给杨大金倒了一杯水,道:“杨主任,祝书记对城南新区的进度不太满意,你要注意一下。”   杨大金一脸苦恼,道:“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征地拆迁,基础设施,办公费用,什么都需要钱,让我怎么办。”杨大金是话中有话,马有财要求财政局严格财务制度拨款,城南新区所需钱款总如挤牙膏一样,挤一点才来一点,作为城南新区主管领导,他给马有财汇报过,而马有财一句话“严格财务制度”就把他噎得没了脾气。   他到了祝焱办公室,祝焱已经心平气和了,道:“杨主任,城南新区进度有些慢啊。”   杨大金虽然是政府系列干部,却是祝焱提拔的人,他将实情老老实实报告了。   祝焱认真听着,没有插话,等到杨大金讲完,道:“昌全书记的讲话已经印发出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领会其精神实质,蓄积土地,虽然中央以及省里并不赞成,可是对地方的发展有极大的好处,益杨能否实现高速路战略,你和秦飞跃主政的一块相当重要,论土地资源,城南新区明显强过开发区,你以前是计委主任,熟悉经济,一定要为益杨的明天负责。”   他站起身,道:“走吧,我实地再去看一看。”   这是祝焱临时起意,他带着侯卫东与杨大金就直奔城南新区,在途中,侯卫东又给建委主任张亚军打了一个电话,让他赶到城南新区。   到了城南新区的临时办公室,就见到上百村民散乱地坐在办公室门前,杨大金道:“祝书记,这些村民蛮不讲理,个个都是狮子大张口,我们最好从后门进去。”祝焱对周昌全书记所说的清官意识很有感悟,他并不想当老百姓心中的清官,点头道:“别进办公室了,我们到现场去看一看。”   城南新区已经拆掉了一些村民的房子,整个新区乱哄哄的,到处是新挖的土地,杨大金介绍道:“这是两个生产队的地,已全部征用了,刚才院子里的村民就是这两个生产队的,主要原因是征地款没有及时拨下来。”   祝焱问道:“居民新区什么时候修好?”   张亚军与杨大金面临着同样的苦恼,道:“安置房修好到能够住人,至少还有一年,这一年就采取发房租的方式,让村民自己租房,现在财政拨不出钱,村民意见很大。”   祝焱对这个问题未置可否,他指着已经挖得乱蓬蓬的土地道:“如今南方最新的开发区,是政府先投入,按照三通一平或是五通一平的标准,将基础设施完善,这才挂牌出卖,土地价格至少比现在翻一倍。”   杨大金道:“现在土地价格最多卖到十万,许多老板还没有兴趣,可是要将基础设施搞好,每一平方公里可能要投入五千万以上,财政方面意见很大。”   祝焱坚持步行,在征用的土地里转了一圈,态度坚决地道:“城南新区一定要吸取开区发的教训,做好控制性详规,周边四个县都在搞开发区,我们益杨凭什么胜出,必须要有最完善设施、最优良服务。”   又道:“我们视野要放开,不能老是停留在县级水平。沙州最好的楼盘是新月楼,亚军可以带着我们的企业家去学习,以后落户城南新区的楼盘都要达到新月楼的水平。”   转了一大圈,侯卫东接到一个电话,是季海洋打过来的,电话里的声音冷冰冰的:“侯主任,你和祝书记在一起吗?”   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了季海洋语气不对,他有意识地与祝焱拉开距离,低声道:“新区杨主任来汇报工作,祝书记嫌新区推进慢了,临时决定到新区来看一看。”   季海洋“喔”了一声,道:“刚才接到沙州纪委办公室电话,明天上午济道林书记要到益杨来,你立刻给祝书记报告此事。”   挂断电话,侯卫东有些纳闷,道:“季常委是怎么一回事情?怎么不直接给祝书记打电话?”带着疑问,他还是将季海洋的话报告给祝焱。   季海洋是县委常委、委办主任,实际上他是祝焱的大秘书,两人关系不错,有事向来都是直接通电话的,所以,祝焱听了侯卫东报告,就拿出手机,道:“难怪今天上午很安静,原来没有电了。”   再回办公室路上,侯卫东慢慢回味着季海洋的语气,暗道:“现在祝书记天天带着我,莫非季常委对这事有意见吗?”   季海洋在办公室,心里也有一丝不舒服。   刚才他正在改文件,县委常委、纪委书记钱治国到了办公室,道:“老季,祝书记哪里去了,我有急事要向他汇报。”季海洋到办公室没有找到人,就给祝焱拨通了电话,却没有打通。钱治国就开玩笑,道:“老季,你怎么没有掌握祝书记的动向。”   这句话意识很是深长,季海洋脸上就挂不住了,他给侯卫东拨了过去,马上就找到了祝焱,在县委办,谁能掌握主要领导行踪,有着极为丰富的内涵,季海洋是老机关,对此心知肚明。   虽然侯卫东在电话中表示了是祝焱临时起意,他还是对侯卫东就有些不满,等到钱治国走了,他心道:“侯卫东到底年轻,不懂事,祝书记外出,你总得给我说一声。”   过了一会,侯卫东就出现在季海洋的办公室,进门就报告道:“季常委,我已经将济书记要来益杨的事情向祝书记报告了。”顺便又把考察情况给季海洋说了一会,离开时,侯卫东仿佛随意地道:“祝书记手机只有一块电池,他电话多,管不了多久,今天上午就没有电了,看来应该再为祝书记配两块电池。”   等到侯卫东离开,季海洋看着他的背影,道:“我是否有些小肚鸡肠了?” 第253章 清查(中)   侯卫东回想着今日季海洋与自己打电话的细节,暗道:“我刚当上委办副主任,一定要夹着尾马做人,否则很容易得罪人。”   成为委办副主任,相应级别也就有相应的待遇,第一是在县委拥有了一张单独的办公室,在这个青灰色的威严大楼里,有许多老科员混了十年、二十年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室,第二是县委办原有一辆备用车,此时仍是备用车,不过侯卫东可以随时调动。   对于此,侯卫东即有春风得意之感,也有位于风头浪尖的不安。   综合科副科长任小蔚走到了门口,尽管门开着,她还是礼貌地敲了敲门,道:“侯主任,季常委请你到他办公室去。”   “好,我马上过去。”侯卫东答应了一声,心里想:“季常委以前都是直接打电话过来,今天为何总是这样反常,让任小蔚来传话。”他一边走一边想,“季常委是很重要的人物,在他面前一定要低调,该汇报就汇报,该请示就请示,不能因为自己是祝焱的专职秘书,就把尾巴翘上天。”   进了办公室,季海洋对着侯卫东道:“你先坐一会,我把这个文件看完。”   见季海洋一如往常,没有特别客气,也没有特别冷淡,侯卫东心中稍定,他坐在季海洋对面,顺手拿过一本《半月谈》。   几分钟以后,季海洋把稿子改完,把钢笔插入笔筒,扔了一枝烟给侯卫东,道:“卫东,你现在是委办副主任了,肩上有了担子,责任也不同了,你以后逐步要写一些大文章,比如全委会的发言材料,党代会的主题汇报,你都要参与其中。”   侯卫东道:“我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在做具体事情,文章写得少。”   季海洋道:“我看过你给祝书记写的几篇讲话稿,文字功底不错,逻辑很清晰,就是文采差了一点,祝书记对文章要求很高,即要写得深刻,又要有文采,以后你要在文字方面好好磨炼一番。”   侯卫东暗自琢磨,道:“看来季海洋很正常,难道是我敏感了。”口中道:“我以后多练习,请季常委多指导。”   季海洋轻轻弹了弹烟灰,修长的手指格外的灵活,道:“明天济道林书记要来,你今天抓紧点时间,把纪委写过来的汇报材料改一改,这篇文章是刘凯写的,他的文章观点上没有问题,就是套话太多,你大胆地在上面砍,祝书记喜欢简练的文风,而且里面还必须有干货。”   干货是指实在的内容,这是流行于益杨机关的一个通用语。   他又加了一句:“写文章能让人思想成熟,能更快进入工作角色,你还年轻,一定要趁着在委办的时候多写一些文章,好处你以后慢慢体会。”   侯卫东把县纪委副书记刘凯的稿子放在了办公室,心里仍在琢磨,“季常委让我写大文章,这里面有什么深意吗?”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会,他基本判断:“从刚才的情况看,季海洋对我还是很信任的,让我试着写大文章,其实也是给我压担子。”   把季海洋态度理清楚,侯卫东这才细细地研读刘凯的文章,这果然是一篇地道的官样文章,开头就是“高举着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深刻领会益杨党代会精神”等一大段套话,足足占了大半页纸,然后才进入正题。   总体来说,整个材料还是很翔实,有数据,有事实,有问题,也有工作建议。   侯卫东咬了一会笔杆子,大刀阔斧地把前一大段划掉了,只保留了最经典的几句,然后又细细地读了一遍正文。   刘凯的文章把益杨廉政建设捧得很高,一连串数据很有些份量,问题则是诸如“个别单位负责人对廉政建设不够重视”等放之天下而皆准的问题。   “既然廉政建设搞得这样好,为什么公安局长游宏被双规,为什么检察院接连出事?出现这些问题说明了益杨廉政建设,或者说是公安局队伍出了问题。”   侯卫东想了会这些问题,动笔之时却颇费踌躇,毕竟这是自揭家丑之事,最后他还是没有提及此事,将刘凯的文章删减了一部分,又用电脑打好,又给季海洋送了过去。   季海洋早就看过了刘凯的这篇稿子,见侯卫东改得中规中矩,没有大的问题,也没有出彩之处,算是一篇中庸的官样文章,他知道明天的事情或许有些麻烦,如何写汇报材料便很关键,他亲自将文章给祝焱送了过去。   祝焱很重视明天的汇报工作,拿到稿子以后,便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他对这篇不痛不痒的稿子不太满意,道:“这篇稿子不象你的文风,而且里面干货太少了,济道林工作作风也很严谨,我们糊弄不了他。”   季海洋笑道:“这篇文章是我让侯卫东写的,他现在已是委办副主任了,我准备让他逐步写一些文件,以后就可以参与大文件的制作。”   祝焱道:“难怪读起来干巴巴的,没有什么文采,原来是侯卫东的手笔,他是学法律的,注重逻辑,文章从思路上没有问题。”   他略略沉吟道:“这一次济道林没有说明来意,我估计最有可能是两件事情,一是游宏的事情,他在检察院里应该交待了一些事情,只是不知涉及到哪一些人,二是检察院杨卫革的事情,在检察院发生的投毒事件是在检察系统中反响也很大,我们也压不住。”   季海洋取出烟,道:“祝书记,抽一支。”   政法系统在益杨很特殊,从政法委书记到几位一把手,基本上都是上任县委书记留下的家底,祝焱出任县委书记以后,几次想动一动公检法几家的一把手,由于初来益杨立足未稳,便一直没有下手,这一次由沙州市纪委插手,祝焱借机发力,将公安局长换成了商光化,政法委书记换成了蔡恒,再加上自已颇为信任的李度,益杨政法系统的主要领导也大体上搁平捡顺了。   按照哲学的观点来看,好事和坏事是互相转化的,祝焱喜欢学习,对此也深有感悟。   祝焱摆摆手,“别来引诱我,我正准备戒烟,先减少吸烟量,最后完全戒掉,这就和我们的改革一样。”   “祝书记,按您的意思,文章还是要加上游宏的事情,这是通了天的事情,给济书记汇报应该没有问题,只是杨卫革的事情是否在这里说,如果说了此事,检察院内部的问题也就暴露出来。”   祝焱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道:“济道林以前是沙州学院的副院长,对益杨情况并不陌生,相信他能看到我们在队伍建设、廉政建设中的努力。”   季海洋拿着稿子便回了办公室,他给文章润了润色,加了几句祝焱喜欢说的风趣话,便把侯卫东叫了过来。   “前面工作成绩部分还可以,但是问题部分有些单薄,你看要加上什么问题?”季海洋已经与祝焱进行了沟通,心里有底,有意考较侯卫东。   侯卫东瞟着被季海洋漂亮行书改过的稿子,心道:“自己的功力还是不行,一篇稿子被改了这么多?”   他仔细想了想季海洋提出的问题,道:“游宏是被济道林亲自双规的,这件事情恐怕不能回避,另外,杨卫革的家人在市委闹了很久,又不断写上访信,沙州纪委可能也知道,如果汇报中不提这两件事情,我担心济道林会认为我们避重就轻。”   季海洋暗赞:“侯卫东也蛮有头脑。”又问道:“既然有这个想示,为什么不在稿子中写出来?”   侯卫东老老实实地道:“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我拿不定主意,所以不敢写上去。”   季海洋心里暗道:“这个侯卫东,眼力倒还真的不错,只是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当了副主任还能沉住气,能够谦虚谨慎,哪就真是一个可造之才。”   “卫东,你很少写大材料,这份东西基本上可以,你去把游宏和杨卫革的事情加上去,只是要注意分寸。”   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又咬起了笔杆子,其间又被宣传部通知去开了会,到下午四点,才把文章交给了季海洋。   季海洋看了一遍,又少量改动了一些,然后在下面写道:“打印后送祝书记。”   侯卫东把稿子交给了任小蔚,心道:“季海洋应该与祝焱商量过此事,否则他不会毫不犹豫就签了字,以后我也要小心,多给季海洋汇报工作,千万要清醒。” 第254章 清查(下)   济道林虽然也是沙州市委领导,可是他只是市委常委,与市委书记周昌全同志不能相比,所以,县委书记祝焱也没有到沙弯子去迎接,而是由益杨县纪委书记钱治国带着副书记刘凯、委办副主任侯卫东到沙州与益杨交界处沙弯子去迎接客人。   这都是潜规则,没有那一份文件有这种规定,可是官场中人都明白其中历害,都自觉遵守着。   转眼就进入了十二月,秋风秋雨渐渐开始凉了起来,北风翻越了岭西北侧的大山,直扑还算平整的沙州境内,使益杨的气温很快就下降到了摄氏五、六度。   沙弯子,钱治国、侯卫东等人都缩在车内,眼睛盯着沙州方向。   侯卫东坐着委办的机动桑塔纳,这是一辆半新不旧的车,车况还不错,侯卫东当上委办副主任以后,这车名义上是机动车,但是侯卫东就成了第一使用人,行政科的人向来心机玲珑,凡是委办其他人要用这辆车,都得在侯卫东不用车的情况下才安排。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车也就成为了侯卫东的专车。   司机与侯卫东年纪相差不多,但是大家都称呼他为小朱,侯卫东开始之时一直称呼他为朱师傅,但是在小朱强烈要求之下,侯卫东也只得叫他小朱。   小朱把空调打开,车内暖洋洋的,侯卫东嫌空调内气温高,正准备让小朱把温度降低一些,小朱却抢先道:“侯主任,我们这个车的空调是最差劲,冬天还好一些,夏天这车就成了烤箱了,是不是考虑把空调换一换,可不能让侯主任跟着受折磨。”   这种小事,侯卫东也不愿意表现得过于清正廉洁,道:“能修就修,不能修就换。”小朱听到侯卫东很爽快地同意了,很高兴的样子。   侯卫东并不喜欢颇有些油头滑脑的小朱,他想起了以前的教练王兵,暗道:“王兵在交通局下面的驾校工作,以后得想办法把他调到身边来。”   这时,济道林的车出现在视线里,在沙弯子,济道林下了车,与钱治国亲切握手,又与纪委副书记刘凯握手,然后钱治国介绍道:“济书记,这是县委办副主任侯卫东,小侯主任。”   侯卫东在恭敬中带着些亲热,道:“济院长,您好。”   济道林在沙州学院之时,与侯卫东同住一幢楼,只是两人都很忙,一年多时间,两人没有见过几次面,他上次到沙州来检查工作之时,就看见了侯卫东在外面服务,只是当时集中精力双规游宏,也就没有和侯卫东说话,此时听到钱治国的介绍,惊奇地道:“侯卫东,在县委办副主任了?小伙子不错嘛。”   侯卫东连忙谦虚地道:“济院长在学院的时候,对我们学生干部要求很严,现在我都受益菲浅。”   济道林笑了笑,对钱治国道:“在学院时,侯卫东就是最好的校学生干部之一,年纪轻轻就能出任了县委办副主任,这说明当学生干部还是很有用的。”   钱治国没有想到侯卫东还与济道林有这一层关系,他笑呵呵地道:“侯主任是县委后备干部,年轻人很有冲劲。”   到了县委办大院,祝焱接到侯卫东报告,亲自到楼下迎接济道林,市、县领导有说有笑地上楼,可是进了常委会议室,济道林笑容一下就消失了,脸色极为严肃,道:“祝书记,我今天来不听县委汇报,只研究具体事情。”   会议室里有六人,沙州市纪委书记济道林、市纪委常委孟清,益杨县委书记祝焱、纪委书记钱治国、县委常委、委办主任季海洋,侯卫东列席会议,主要负责会议记录。   “今天研究的事情很重要,希望大家保守秘密。”   济道林说这话时,与祝焱对视一眼,祝焱明白济道林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这些人都信得过。   “游宏交待的问题很严重,涉及到公安局好几位中层干部,是典型的窝案,涉及买官卖官,还有一些案子上的问题,昌全同志很重视这个案子,指示要一查到底,这是有昌全同志的传阅传,大家先看看。”   周昌全来视察益杨以后,黄子堤特意打来电话,交待了两层意思,一是昌全同志有意让祝焱任沙州市副市长,二是益杨在这一段时间须狠抓稳定,不能出岔子。   因此,祝焱看到传阅件以后,心里就有些复杂,一方面也希望借机狠狠整治干部队伍,另一方面若此事闹得太大,涉及面太大,肯定会对造成不好影响。   侯卫东也看了传阅件,见没有原青林派出所的秦所长,便松了一口气,在青林镇的哪几年,碎石协会给秦所长送了不少财物,若这次被牵涉出来,侯卫东至少在面子上很过不去。   等到大家都看完了传阅传,济道林再次重申:“此事牵涉面很广,为了维护益杨县的社会政治稳定,大家要以党性作为保证,确保绝对机密。”   祝焱琢磨道:“如果仅仅为了公安的事情,派一个副书记也就行了,济道林没有必要亲自到益杨,肯定还有其他的事情。”口里却诚恳地道:“作为县委书记,公安局出现了大面积腐败案,我是要向市委作检查,我在这里向济书记表个态,益杨县委反腐败的决心是坚定的,一定要将公安局存在的问题查清楚,决不姑息养奸。”   济道林道:“现在是解决问题,还不到谈责任的时候。”   祝焱安排道:“这件事情就由纪委钱治国书记全权负责,先制定工作方案,然后向济书记汇报,济书记同意以后,就一丝不苟地按方案执行,祝书记,你看这样行不行?”   济道林点头道:“市纪委孟常委专门负责联系此案,钱书记可以与孟常委商量一下,然后再制定细致的工作方案,孟常委就是沙州纪委的全权代表。”   他又再次谈了市委的要求,会议也就结束了,侯卫东精心准备的汇报材料,根本没有送出去。   谈完正事,济道林仿佛也轻松下来,道:“祝书记,我到了沙州好几次了,还没有到你的办公室去坐过,今天是不是带我去参观参观。”祝焱闻言,立刻明白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笑道:“我几次想请济书记视察县委,今天正好是一个机会。”   当济、祝两人来到办公室以后,侯卫东为济道林倒了茶,他意识到济道林还有话说,倒了茶便退了出去。   等到侯卫东退出去以后,济道林开门见山地道:“游宏的案子牵涉到马有财,05年,游宏在中秋之季,给马有财送了月饼,里面还有一块瑞士金表,据游宏交待,这块表价值二万多元。”   二万多万已经够罪了,不过对于在职的县长,仅凭一面之辞是不能轻易动手的,所以,济道林将此事向昌全书记汇报以后,便亲自到了益杨。   祝焱与马有财向来不和,听到此事,一方面觉得关实痛快,另一方面,作为县委书记,县长出了问题,对他的影响也很不好,特别是在即将提职的关键时候。   他思索片刻,才道:“这只是游宏一面之辞,当不得证据,济书记对此事有何指示?”   济道林回答得很简约,只道:“我希望能把事情弄清楚。”   祝焱脑袋转得飞快,暗道:“若一位在职县长出了事情,昌全书记脸上也无光,而且马有财仅仅是收了一块表,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昌全书记决不会大动干戈。”   想到这一点,他一字一顿地道:“马有财是在职县长,又是省、市、县三级人大代表,需要慎之又慎。”   “昌全书记有明确指示,你是县委书记,先由你和马有财谈话,如果谈不下去,我再出面,一定要将负面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   这其实就是济道林的底牌,与祝焱的判断不谋而合。   交待完任务,季海洋就陪着济道林到小招待所休息,祝焱亲自给马有财打电话,口气不容置疑,“马县长,我是祝焱,有急事找你,我们到小招待所的201室见面。”   侯卫东提前到了小招待所,亲自拿了201室的钥匙,并且让服务员都暂时回避,由他亲自为两位领导服务。   刚把201室准备好,马有财的小车就开了进来。   侯卫东迎了上去,道:“马县长,请来了,祝书记已经出发了。”马有财铁青着脸,也不理睬侯卫东,自顾自地进了屋。   侯卫东见马有财的司机还停在车上,便上前道:“李师傅,你到招待所大厅去喝茶,马县长出来之时我来叫你。”那司机有些狐疑地看着侯卫东,没有动静,侯卫东虎着脸,道:“这是领导的安排,是不是等会让马县长来亲自安排你。”那司机见阵势不对,对着侯卫东翻了一个白眼,这才离开。   祝焱也来得很快,下了车,侯卫东已经迎了上去,轻声道:“马县长已经到了。” 第255章 和平(上)   马有财知道纪委书记济道林到了益杨,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见祝焱匆匆进了屋,习惯性地用手理了理领结,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祝焱。   相比之下,祝焱镇定得多,摸出烟,递了一枝给马有财,等到两人都点上了火,慢条斯理地道:“老马,我们两人有一年多没有坐在一起摆龙门阵了。”   马有财不知祝焱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道:“你把我用得顺手的人差不多换了个遍,我与你有什么好谈的。”口中却是笑道:“县政府要实现县委的决定,只能没日没夜地干,哪里有空闲。”   两人聊了几句,总是格格不入,祝焱也就不想绕弯子了,道:“马县长,有一件事情,我要与你谈一谈。”   “有什么事情就请直说。”   “游宏在检察院交待,说去年送了一块瑞士金表给你。”   马有财脸上笑容马上就烟消云散,他冷冷地看了祝焱一眼,心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不过没有这么容易。”他摇了摇手腕中表,“这是我的上海表,用了七年了,我哪里收到什么瑞士金表,我拿那东西有屁用。”   祝焱见马有财火气不小,不慌不忙地道:“游宏是这样交待的,时间、地点、见证人他都说得清清楚楚,我是作为朋友和兄长来和你谈这件事情,绝对没有恶意,你好好回想一下去年中秋的事情。”   马有财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他努力回想着去年中秋的事情,猛然间,他想起确实有这一回事情,当时公安局游宏局长是请他吃过一顿饭,确实送了一只手表,当时游宏开玩笑道:“马县长,你堂堂一县之长,时间就是金钱,你的每一分钟都对益杨县很重要,一定要用质量好一点的手表。”   马有财手上的上海表是其恩师所送,虽然并不昂贵,质量却很好,他道:“这表我用了好几年,误差不到十五秒,用不着换表。”   话虽然这样说,马有财最后还是给了公安局长一个面子,收下了这块手表,他对这块表并不在意,随手扔到办公室里,一直没有动过,早就忘在脑后。   回想起这一幕,马有财不由得吓了一跳,他见祝焱说得证据确凿,道:“我想起来了,去年中秋节,公安局班子请我吃饭,在饭桌上确实送了一块手表,是瑞士手表吗?”   祝焱见马有财痛快地承认了此事,就放了一半的心,道:“据游宏说这是瑞士金表,价值两万余元。”   两万余元已经构成了犯罪,马有财后背猛然窜出一身冷汗,在他的住房里还藏着近二百万元现金,以及几张存折,大多数是益杨土产公司易中岭所送,虽然藏得隐匿,如果进行地毯式搜查,肯定能够查到。   马有财暗道:“难道我会栽倒在这块手表之上,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天网恢恢了。”   祝焱见马有财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提醒了一句,“你当时知道这块手表的价值吗?”   这一句问话让马有财清醒过来,他口气不知不觉放软了,道:“当时觉得只是手表是同志之间的小礼物,没有多想,也就收下了,我确实不知道价值两万元,现在这块手表还放在办公室抽屉里。”他加重了语气,道:“我连包装都没有打开过。”   马有财所说确实是实话,一来赠送他手表的恩师仍在重要岗位上,他不可能换掉恩师所送手表,二来他虽然知道游宏送的是高档表,却想到是价值如此高的瑞士金表。   祝焱听马有财如此说,顿时放下心来,道:“真的是放在办公室,而且连包装都没有打开?”   “可以马上去办公室查看。”   祝焱笑道:“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你这是无心之失,我们一起去见济道林书记。”   马有财见祝焱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有些疑惑,道:“我出了事,祝焱应该很高兴,他这是什么意思?”   济道林听了祝焱的报告,心里也轻松了,脸上依然冷冰冰的,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们三人就到办公室去查看。”   三辆车到了县委县政府大院,众位工作人员就见到三位领导下了车,而且面带微笑地谈笑着。进了马有财办公室,办公室工作人员赶紧过来倒上茶水,三人就坐在沙发上吸烟,等到工作人员离开,济道林首先站了起来,祝焱与马有财也紧跟着站起身来。   马有财打开了办公桌右边的底箱,拿出了一个金黄色的盒子,上面还有一根丝带,包装格外精致,他拿出一把小剪刀,对济道林苦笑道:“济书记,就是这个害人东西,我现在就把包装打开。”   打开了包装,里面豁然就是一只金光灿灿的手表。   事实清楚明白,济道林神情已经很轻松了,开玩笑道:“这块手表可是蒙尘一年了,今日才现出金身。”   马有财见机得很快,道:“今天我就把这块表正式上交给组织,虽然晚了一年,实在是无心之失。”这个无心之失是祝焱给定的性,马有财觉得这种说法不错,也就顺口说了出来。   济道林笑道:“此事既然是这样,昌全书记那里就好交待了。”   晚餐时,县委赵林副书记、县纪委钱治国也参加了晚宴,两人惊异地发现,马有财居然和祝焱碰了好几杯酒。   终于曲终人散,马有财回到了家中,在书房里,把隐藏得极好的现金及存折拿出来,这几样东西已经成为他的心病,就如烫手的山芋,藏在哪里都觉得不安全,在书房里折腾到半夜,仍然没有找到可靠地方,当他跪在地上,想把钱放在书柜下面,试了几次也不合适,站起身时,只觉一阵天昏地暗,马有财扶着书柜站了好一会,眼中的星星这才慢慢地消失。   “狡兔三窟,我以前怎么这么马虎,居然没有为自己寻找一个可靠的地方,如果今天检察院派人了搜查,我的大好头颅也就完了。”   想到这里,马有财出了一身大汗水,浑身如虚脱一般。   侯卫东虽然不知几位领导谈了些什么,可是他经历了前后事件,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事涉马有财,在晚餐之后,他敏感地看到马有财在祝焱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带着几分疑惑几分感慨,侯卫东回到了沙州学院,下了车,他对小朱招了招手,便朝楼洞走去。   在楼洞口,侯卫东下意识停了停,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走到一楼,他才想起原来好几天都没有听到郭兰的钢琴声音了。   “郭兰怎么不弹钢琴了,是生病了,还是出差了?”   虽然侯卫东与郭兰是邻居,两人接触得却很少,侯卫东知道郭兰的情况,多半是任林渡所说,现在任林渡搬到了综合科,两人都忙,很少在一起闲谈,侯卫东也就并不知道郭兰的近况,今天没有听到钢琴声,这才想起此事。   上了楼,就见到自己门口站着一人,正靠着门抽烟,见到侯卫东上楼,便高兴地道:“侯镇长终于回来了。”   侯卫东听声音很熟,又走上几步,这才认出来人是青林镇社事办主任苏亚军,他道:“苏主任,找我有事吗?你怎么不给我打手机?”   苏亚军道:“我给侯主任打了手机,你没有接。”他有意将“侯镇长”改成了“侯主任”。   侯卫东拿出手机,见上面有四个未接电话,解释道:“今天沙州市委领导到了益杨,我参加了接待,把手机调成了无声状态,所以没有接到苏主任的电话。”   他一边说,一边就把苏亚军让进了屋。   苏亚军坐在沙发上,神情颇为焦急,道:“侯主任,我遇到一件急事,想求你帮忙?”侯卫东倒了杯茶,道:“我们是一起工作过的战友,有什么话你就直话,别跟我客气。”   苏亚军在青林镇政府是老板凳,侯卫东最初分管社事办时,他并不很买帐,只是经过了基金会查帐以及殡葬改革,苏亚军才承认了侯卫东。   此时,苏亚军坐在侯卫东家里,即焦急,又颇有些局促,“侯主任,我家的二小子在益杨中学读书,你曾经见过的,成绩还不错,就是讲哥门义气,昨天被几个同学缴出去打群架,现在学校要开除他,我去找了段校长,段校长还是坚持要开除他,如果二小子真的被开除了,他的前途就被毁了,侯主任在县委当领导,一定有办法的。”   看着苏亚军的模样,侯卫东就拿出机密电话本,翻到了益杨中学段校长的电话号码,上一次他陪同祝焱到了益杨中学,与段校长见过一面,也算认识,侯卫东就给段校长打了电话。   “段校长,你好,我是县委办的侯卫东。”   段校长没有想起侯卫东是谁,口里敷衍道,道:“侯卫东,喔,找我有什么事情?”侯卫东补充了一句,道:“上一次我陪祝焱书记到益杨中学来过。”   段校长是教育系统的名人,很有些傲气,听完侯卫东所说之事,道:“打群架是很架劣的事情,必须要严惩,否则校风不正,益杨中学的声誉也就毁于一旦。” 第256章 和平(下)   侯卫东自从成为祝焱秘书以后,在益杨办事情向来无往而无不利,没有想到在段校长面前碰了一个硬绑绑的钉子,他自嘲地想道:“我与段校长只见过一面,或许他根本没有想起我是谁。”   苏亚军紧盯着侯卫东,听到他也没有把事情办好,脸上又是焦急又是失望,一时说不出话来。   侯卫东安慰道:“我们水路不通走旱路,益杨中学总是在县委县政府领导之下。”他给曾昭强副县长拨了一个电话,将事情讲了一遍,道:“苏强只是讲哥们义气,他不是组织者,如果开除就毁了这个小孩,他的成绩在益杨中学也能进前五十名的。”   苏亚军见侯卫东与曾昭强说话很随意,就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暗道:“以前别人说小弯石场就是交通局领导的,我还不相信,今天看来果真如此。”想通了这一层关系,他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曾昭强正在打麻将,笑道:“你这电话打得正是时候,我和王县长和巩局长在打麻将,一会给你回话。”过了一会,曾昭强就将电话回了过来,道:“事情办成了,王县长很关心你的事情,亲自给蒋校长打了电话,这一次打群架,只开除组织者,其他的都记过,对学生还是教育为主嘛。”   苏亚军听说事情办成了,对侯卫东充满了感谢,激动地道:“侯主任,我都不知说什么好,苏强会一辈子记得你。”压在他心中的石头此时才搬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心诚意切地道:“侯主任,我在场镇外面包了一个鱼塘,全部是用粮食喂的,一点饲料都没有喂,你一定要抽时间来钓鱼。”   侯卫东见苏亚军神情激动,道:“我们是什么关系,给苏强办点小事也是应该的。”   这件事情侯卫东办起来并不太费力,确实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可是苏亚军长期工作在基层,和县里的同志并不熟悉,让他来办这件事情,恐怕就难于上青天,苏亚军充分认识到这一点,对侯卫东的感激确实是真心实意。   侯卫东坚持将苏亚军送到了楼下,看着苏亚军的背影消失在路灯中,他返身准备上楼。   此时,北风拂过倒映着灯光的湖面,带着寒冷潮湿的空气,刺激着侯卫东的鼻腔,他揉揉鼻尖,总觉得湖岸山色中少了些什么。   “怎么没有钢琴声?”   或许是因为寒冷的原因,音乐系钢琴厅里静悄悄的,站在楼上,耳中只能听到湖水拍打岸边的声音。   “好几天没有听到郭兰的钢琴声了,她出差了吗?”   侯卫东与郭兰虽然是邻居,但是由于侯卫东跟着祝焱,时间很不固定,所以只是在早上才偶尔能够遇上,以前与任林渡一间办公室,时常可以从他口中听到郭兰的消息与故事,现在任林渡到了综合科办公室,他就很少听到郭兰的事情。   想到回到家里也是孤零零一人,侯卫东索性从石板路下到了湖边,湖边小道曾经留下了他和小佳的许多脚印,第一次牵手是在这湖边,第一次接吻也是在湖边的一处树丛中。他沿着湖边随意走了几步,湖中刮来的冷风让他格外地清醒,想了一会小佳,又想起了这几天发生在祝焱、马有财身边的种种事情,不由得感慨连连,却也将觉得思维与这些领导渐渐接近。   沙州学院的恋人们热情向来是很高的,顶着十二月寒风,在湖边流连着,侯卫东接连与两对恋人擦肩而过,不知不觉来到了音乐系的琴房,这是一幢老房子,满墙的绿叶为其凭添了许多幽雅和韵味,但是在晚上,满墙绿意自然就看不见了,只觉得有些阴森。   侯卫东信步而上,连转了几个弯,就要走了走道。   一丛林木之下,一个女孩子坐在石凳上轻轻抽泣,这种景致在学院实在寻常,学院中的女孩子在黑夜中哭泣,不会为了别的,多半是为了学院中的爱情。   “爱情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为了爱或许可以,为了你却太不容易。”侯卫东不自禁哼起了这首曲子,他也没有劝解这位年轻的女孩子,或许今天哭泣了,以后就会是灿烂的阳光。   在湖边转了一大圈,回到家中,已是神清气爽,送苏亚军时,手机放在了茶几之下,开门进屋,手机仍然在屋里剧烈地抖动着。   小佳略显生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你怎么不接电话,这么晚了,跑哪里去了。”   “我在湖边转了一圈,手机丢在家里的。”   “一个人在湖边有什么转头?”   “重走我们的恋爱之路。”   小佳抿嘴笑了几声,道:“怎么听起来这么肉麻。”侯卫东就打趣道:“以前是手拉手在湖边看风景,现在直接上床进入主题。”   “呸,你这张臭嘴。”小佳原本打不通电话,心中很有些不愉快,与侯卫东打趣了几句,早就将小小的不快忘到脑后了。   “这一段时间,走了上海、苏州、杭州等许多地方,确实是长了见识,沉下心来学了园林,收获很大,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女人嘛,多学业务知识,活得要轻松一些,你那边的情况如何?”   侯卫东向来不喜欢在家里说工作上的事情,何况祝焱、马有财等事情一下子又说不清楚,便道:“也就这么回事。”   小佳也没有想到几个时间老公就成了县委办副主任,她在建委办公室当过副主任,知道这个岗位从明处看事情不多,但是却是杂事不断,最是辛苦不过,关心地道:“赵姐在问我,你现在当了县委办副主任,还想不想调到组织部来,在十二月中旬,市级机关就要开始抽调人员了。”   侯卫东在益杨正是如鱼得水,从各方面都收获颇丰,他颇费了一些踌躇,“我也说不清楚,跟着祝焱一起工作,感觉收获颇多,如果调到市组织部去,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小佳顿了顿,提醒道:“跟着祝焱,你的前途也就和他挂在一起,他发展的好,你就会跟着步步高升,如果他哪一天走下坡路,你就难以有所作为了。”   侯卫东自我安慰道:“政治上没有了前途,至少我还是一个富家翁,也无所谓,按照时髦的话来说,这是由于财务自由而获得人身的自由。”   小佳也同意侯卫东的观点,道:“只要你喜欢,在沙州和益杨也没有太多差距,现在我爸妈也转过弯了。”   又道:“我买了一台电脑,只是还没有安网线,以后我们可以在网上聊天,新浪等门户网站都建有聊天室,我还可以申请邮箱,这可是最时髦的网上生活,你可别落伍。”   与小佳煲了一会电话粥,直到电话发烫,这才结束了通话,心情也真正放松了。   一夜无梦,睡得极香。   济道林从益杨回到了沙州以后,立刻将马有财的情况向市委书记周昌全、代市长刘兵作为汇报。   周昌全得知马有财根本没有打开手表包装,而且就随便扔在办公室里,便笑道:“游宏也是白费了心机,送了一块两万元的手表,马有财根本不知道价值,说不定,马有财就认为这表值几百块钱。”   刘兵是省委下来的代市长,他风趣地道:“以后要找一个珠宝行的专家,专门给县级领导讲一讲什么是值钱的东西,免得这些县领导不只货,不知不觉就上了鬼子的当。”   两个领导是这个态度,济道林也就心中有数,专门找马有财谈了一次话,此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济道林知道益杨党政一把手不和,这次祝焱的积极态度给了济道林很好的印象,为此,作为市委常委,他特意与马有财讲了党政一把手要团结的话题,并有意无意地讲了祝焱在此事上的做法和态度。   经过了这次谈话,马有财的态度也就开始慢慢发生了变化,在祝、马两人对立的时候,县政府许多决定都不经过县委,包括一些上千万的重大开支,而对县委积极推进的事情,也转变了以前的削消极态度,开始主动出谋划策。   十二月七日,县政府召开了第二十六次常务会,专题研究如何拓宽城南新区投资渠道,提出了利用发展银行的资金来建设新区的意见,建议利用发展银行对益杨县授信的十亿资金中的五亿,用于城南新区第一期约五平方公里的基本建设。   侯卫东拿到二十六次政府常务会工作纪要以后,细细品了品,便明白这是马有财对祝焱的示好,他立刻将会议纪要给祝焱送了过去。   祝焱早就知道了会议内容,看过正式会议纪要,笑道:“钱就如时间,只要肯挤,总会是有的,总结一条,有钱无钱不是关键,关键是态度。”   侯卫东会心一笑,脑中却想起了另外一句话:“时间总和女人的乳房一样,只要肯挤,总会是有的。” 第257章 岭西行(上)   益杨是沙州经济发展最好的县,前后数届益杨县委书记都升任为沙州地区的领导,祝焱发展势头很好,呼声亦很高,因此益杨全县在年底之时,都很注重稳定,在稳定中发展,这才是一个县委书记执政能力的完美体现。   十二月二十五日,这是基督国家的节日,益杨是一个相对保守的内陆地区,虽说西风渐进,但是节日的气氛并不浓,只有步行街一带,有几个商家为吸引大家注意,夸张地在店门外树起了圣诞老人和圣诞树,倒增了些节日的氛围。   二十五日恰好是星期五,县委祝焱知道张小佳远在上海,也体恤侯卫东平时工作辛苦,就让侯卫东这两天忘掉手里所有的工作,安心地休整两天。   当然,这里面还是另外一层原因,大凡过了元旦,农家是到了享受一年劳动成果的时候,而对于祝焱来说则是一年最忙的时候,这个忙,并不单纯是工作繁忙,而是各种关系需要在过年时节打点,光是省、市两级重要人物就够得他走上好几天,而侯卫东作为委办副主任,自然是偷不得懒的。   侯卫东喜滋滋地给小佳打电话,准备直飞上海,谁知小佳所在班级得到紧急通知,恰好要在十二月二十六日组织到新加坡参加其园林建设,这是一次极为重要的外出考察学习机会,小佳不愿意放弃,侯卫东的上海之行也就正式告吹。   他半年多没有回吴海县,既然小佳那里去不成,他就给老妈打了一个电话,说是要回来渡周末。   刘光芬接了电话,高兴地责怪侯卫东:“你这没良心的小三,半年都不回家,平时也不打个电话,真有这么忙吗?”她没有等侯卫东回话,又絮絮叨叨地道:“你二姐肚子已经老大了,明上你就要当舅舅了,江楚和你大哥是怎么回事,结婚这么久了,怎么肚子还没有动静,我看两人都得去医院检查,看到底是谁的问题。”   听到妈妈在电话里啰嗦地拉家常,侯卫东心里也是一阵温暖,平时跟着祝焱忙里忙外,稍稍有些空闲又要朝沙州跑,或是到青林去看石场,倒真是把老爸、老妈给忽视了。   “明天给我卤些肥肠,最好给我弄一斤,我的谗虫已经爬到嗓子眼了。”   刘光芬兴高彩烈地答应了。   放下电话,侯卫东就把车子开到委办的修理厂,让几个熟悉的师傅去帮着检查车况,自从上次在上青林出现了两树夹一车的情况,他就对行车安全格外注意,凡是车辆要出城,都要进行一次检查。   修理厂是委办的定点修理厂,侯卫东是委办副主任,正好管着县委机关车辆的维修,因此,他的车自然受到了特别对待,所有零件都是正规厂家所出。   以侯卫东如今的实力,并不在乎修车的费用。但是在其他地方修,很难避免假冒伪劣的零件,用不了多久又要换,这事曾让侯卫东烦不胜烦,当上了委办副主任,管着修理厂,这些问题就迎刃而解。   男人对车辆总有些天然喜爱,侯卫东蹲在车旁,看着修理工动作娴熟地下着零件,有一句无一句地与修理工说着话,还不停地散着香烟。   一位留着小胡子,满身油腻的修理工道:“侯主任,你真是平易近人。”侯卫东就笑,“平易近人是专门用来指大官的,我是小蛤蟆官,那里有资格平易近人。”修理工甚是粗豪地道:“凡是当了委办主任,没有不升官的,侯主任这么年轻,肯定要当大官。”侯卫东又递给了他一支烟,道:“这事谁又能说和清楚,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当修理工将车身全部检查一遍,快活地道:“侯主任,你的车保养的好,放心开吧,有一点小问题,我已经解决了。”   坐上车,正准备发动,手机又叫了起来,侯卫东无可奈何地道:“这该死的手机,又找上我了。”   当年为了方便,侯卫东买了一部极为昂贵的手机,从此,他再也无法从人间遁形了,总有一些电话会不期而至,调动他的行动,影响他的生活,他时常在想:“如果没有手机,虽然有时不方便,却给人生带来了更大的自由。”   看了号码,见是岭西李晶的座机电话,侯卫东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李总,好久不见啊。”李晶在遥远的岭西叹息一声,道:“卫东,你能不能不叫我李总,叫我小晶,或是晶晶。”侯卫东笑道:“叫晶晶,总让我想起了白骨精。”   开了几句玩笑,李晶道:“明天上午精工集团在岭西召开董事会,我要向你们几个汇报精工集团今年的成绩,卫东一定要在今天晚上到岭西,这可是你们的权力和义务。”   挂了电话,李晶就趟在柔软的大床上,舒服地伸成了一个大字,自言自语道:“这大好的床铺,也不知另一半是谁。”她回想着认识的男人,或有钱,或有权,如放电影一般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可是想着这些人,她浑身不觉起了鸡皮疙瘩,仰面看着屋灯柔和的灯光,李晶想着侯卫东的玩笑话,暗道:“侯卫东这个坏家伙,竟然叫我白骨精。”   “这是精工集团成立一年的重要会议,你是大股东之一,应该要去参加的。”侯卫东坐在车上,抽了一支烟,说服了自己,又给吴海家里打电话请假,这才朝着岭西开去。   刚出益杨,李晶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卫东,你出发没有?”   “明天上午要开董事会,我当然只有晚上赶过来。”   李晶关心地道:“自已开车吗?开车要开五、六个小时,你以前不是请了一个驾驶员,他技术不错,就让他来开。”   “谢谢关心,我的手艺不错了,只是从来没有开这么远,恐怕很累。”   李晶此时仍旧趟在床上,她一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平坦小腹,笑道:“累倒不怕,泡个热水澡,人也就轻松了。”她自从当上精工集团董事长以后,自重身份,大半年没有同男人亲热,此时想着前一次与侯卫东相拥的旖旎风光,心中不禁有些燥热,暗道:“侯卫东,我还真有些想你。”   从下午五点半出发,整整开了五个小时,进入了岭西,圣诞气氛越来越浓,街上彩灯眩目,成群的青年男女穿戴得很有节日氛围,高高兴兴在街上走来走去。   “别人的节目,也不知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热闹,或许这是发泄的一个理由吧。”   侯卫东开着车,穿行于大街小巷,他对于岭西的道路并不熟悉,就朝着灯火最为辉煌的地方开去,在城中心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间很是高大的酒店,酒店四周有着格外醒目的轮廓线,格外挺直。   在停车场停好车,侯卫东提着手包下了楼,抬头仔细看了大楼,这才看清大楼顶端有五颗星,他心道:“难怪大楼如此气派,是五星级酒店。”他皮夹子里有好几千元钱,另外还有信用卡,因此面对五星级酒店并不怵场,神情自若地走了进去。   大厅里格外的金碧辉煌,侍应生衣冠楚楚,彬彬有礼,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之下,来往的人说话都轻言细语,走路亦是轻手轻脚。侯卫东正坐电梯上楼,李晶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她听说侯卫东住进了金星酒店,道:“你先休息一会,我马上过来。”   侯卫东刚洗完脸,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音。   李晶身着一块淡青色的披肩,雍容大度地走了进来,笑吟吟地道:“你还说在岭西不熟悉,怎么找了最新最好的五星级酒家。”   “我根本没有听说过金星酒店,只是朝着灯光最靓的地方走,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就住进了金星酒店。”   李晶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眼光有些躲着侯卫东,道:“你没有吃饭吧,我请你吃最好的晚餐。”   “还是李总善解人意,我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前胸贴着后背了。”   “那就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到了电梯处,李晶自然而随意地挽着侯卫东,侯卫东就如绅士一般,风度翩翩带着李晶下楼。   “你开了五个多小时,很累了,坐我的车吧。”   李晶车内有若隐若现的香水味,细腻而清淡,车载音响极佳,一首老歌在低呤。   “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别在异乡哭泣,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梦是唯一行李,轻轻回来不吵醒往事,就当我从来不曾远离,如果相逢把话藏心底,没有人比我更懂你,天还是天喔雨还是雨,我的伞下不再有你。”   这是孟庭苇的歌声音,九十年代初期,她的歌曲陪伴了无数少女的青涩年华。侯卫东也很熟悉这道歌,他靠着后背,听着这首学生时代曾经天天轰炸耳朵的老歌。   车如流水,在流光溢彩的街道中穿行,外面的喧嚣被车窗所隔离,只有干净而温存的歌声。   李晶平静地道:“当年我最喜欢这首歌,还有那一首没有情人的情人节,也不知你听过没有。” 第258章 岭西行(中)   小车在街道边转了几圈,拐进了一个小区,这个小区的中庭比新月楼还要开阔,借着庭灯,可以看见中庭有假山、亭台、小桥、绿地,还有一个网球场和篮球场。   李晶小鸟依人地挂在侯卫东胳膊之上,道:“开了这么久的车,饿不饿。”   侯卫东一进小区,就明白了即将发生什么事情,他心中有抵抗,更多却是隐隐的兴奋,“当然饿了,从益杨到岭西,一路马不停蹄。”   李晶当然知道侯卫东饿了,但是她还是对这个答案感到很满意,高兴地道:“那就好办了。”   “什么好办?”   “你饿得历害就不会挑剔我的手艺。”   行走间,侯卫东手臂不经间意会触碰到李晶的胸部,他使劲的吞了吞口水,道:“现在就算是煮一碗清汤挂面我也会狼吞虎咽。”   与一对情侣进了电梯,侯卫东与李晶只是挽着手,那一对情侣年龄也不大,却要开放得多,搂着腰紧靠在一起,头凑在一起低声说笑着,也不知那个男子说了句什么,女孩子扬起手就欲打,可是看到了一旁的侯卫东和李晶,略显害羞地把手缩了回去,另一只手却在男孩子身边悄悄地掐了一把。   李晶穿了一件半长的大衣,静静地靠着侯卫东,娴静而温柔,见到情侣的动作,嘴角上翘,露出了微微笑容。   进了屋,李晶道:“这是我的小屋,除了你,没有其他人来过。”   屋内空调已经打开,从外面清凉世界走了进来,一下就掉入了温暖的春天,李晶随手将半长的大衣脱下来,挂在屋角的木架子上,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紧身毛衣,从侧面看胸膛就如美元一样坚挺。   等到侯卫东也脱了外套,李晶便兴致勃勃地牵着侯卫东的手,带着他参观房间。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装修风格很现代,清新、简约、大气,陈设也很现代化,家用电器都是市面上顶尖产品,主寝室约有二十来个平方,里面安了一张足有十米八的大床,大床正面就是梳妆台,一面镜子正对着大床。   主寝室带着卫生间与一个观景阳台,阳台是由落地窗进行封闭,站在落地窗前,将辉煌的岭西夜景尽收眼底。李晶指着远处,道:“那就是金星酒店,虽然这是五星级酒店,但是那里有家里舒服,你以后到了岭西,不准住酒店,一定要到我这里来,我的大门永远为你趟开。”   李晶仰头看着侯卫东,在雅致的灯光上,眉眼格外细腻,侯卫东忍不在亲了亲她的脸颊,这个动作更多地是用在情人或爱人之间,李晶情商极高,对这个小动作的含义自然是心领神会,挽着侯卫东的手臂也就增加了一些力道,心里暗道:“侯卫东还真是一个解风情的男人,与其交往轻松愉悦。”她突然想起一句土语:“宁嫁二流子,不嫁木锤子。”便禁不住抿嘴而笑。   “你自顾自地傻笑什么?”   “谁傻笑了。”李晶嗔了侯卫东一眼,安排道:“你先到客厅看电视,我给你做几道菜。”   在侯卫东印象之中,李晶向来风姿绰约,办事也是滴水不漏,标准的女强人形象,侯卫东还从来没有看到她居家时的模样,便跟着她的跟后跟来到了厨房门口。   一只土色的瓦罐冒着热气,从飘来的味道判断,应该是炖鸡汤,李晶手持一把硕大的菜刀,灵活地切着肉丝,回头笑了笑:“你别在门口站着,象个门神一样,菜都准备好了,很快就可以开饭。”   “噗、噗”的声音从厨房里升腾起来,李晶的动作居然很专业,她提着锅柄,用了男性大厨常用的“颠”锅手法,肉丝在空中翻腾了几下,李晶直接就将肉丝倒进了盘中。   “真没有想到,你还有这么好的手艺。”   “这是家常的青椒肉丝,人人值得会做。”李晶虽然口中谦虚,脸上却有得色。   清炖鸡汤,青椒肉丝,麻婆豆腐,炝炒小白菜,再加上一盘泡姜,一小碗米饭,颜色有青、红、白、绿,味道有鲜、嫩,麻、辣,早已饥肠辘辘的侯卫东端起碗,来了个风卷残云。   吃完了一碗,坐在一旁的李晶主动帮着又盛了一碗。吃到第三碗,李晶满以为侯卫东整不下去了,道:“吃饱没有。”侯卫东认真地道:“只是不饿而已。”想到自已平时只能吃半碗饭,李晶由衷地道:“你还是真是大肚汉,在困难时期,没有哪家人养得起你。”   等到侯卫东终于放下筷子,李晶收拾了碗筷进了厨房。   侯卫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着厨房传来碗盘相碰清脆的声音,突然产生了一阵错觉,仿佛置身于新月楼的家中,是小佳在厨房里洗碗,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留在李晶家中对不起小佳。   结婚以后,侯卫东基本上没有到过色情场所,只与以前就曾经好过的段英有过一次亲密接触,这一次到李晶家中过夜,又是一次对小佳的背叛。可是,想到李晶眼中的期待以及散发着成熟韵味的身体,他又犹豫着。   手机在侯卫东掌中翻来覆去,当李晶满脸笑电从厨房走了出来,他知道已经无法退却了,迅速将手机调成无声状态,放回了袋中。   李晶在厨房洗碗的时候也是感慨良多,她虽然交游广泛,但是对于小家却有一种类似于偏执的热爱,她不愿外人踏入自己这个宁静的港湾,不管是男人和女人,不管是有权人还是有钱人,都不能进入她的领地。   踏入了这个家门,李晶才做回了真正的自己,在这个屋里她撕下了厚厚的外膜,才是那个无忧无虑、心思单纯的李晶。   李晶到卧室里拿了睡衣,道:“你先去冲个澡吧,我把温度再调高一点,等一会就可以穿睡衣出来了。”这句话里含义颇为丰富,她却说得极为自然,没有一丝做作。   侯卫东是极聪明的人,无语地接过睡衣,对着李晶点了点头,便进了卫生间。卫生间装修得很温暖,地面是浅红色,墙面虽然白色调子,里面却嵌着十多块动画图案,在角落的盆子里,还放着几件未洗的衣服,最上面则是透明的内裤。   看着盆子里的小玩意,侯卫东只觉荷尔蒙如温度计放入了热水瓶,飞快地往上涨,他能够想象,穿着这小内裤的李晶是多么的性感。此时,情欲如黄河之水般泛滥,已经淹没了理智,侯卫东也将小佳抛在了脑后。   他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古代男人需要随时播种,才能保证种族繁衍,而女人则必须记着孩子父亲是谁,这样才能保证种族的优质,所以,男人从本能上就对外遇有着天然的倾向。”   李晶双腿卷曲着放在沙发上,她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动画片,抬头见侯卫东穿着睡衣出来,在柔和灯光下显得格外英俊,这让她不禁眼前一亮,脱口而道:“卫东,你洗了澡真帅。”说完之后,才发现有语病,就捂着嘴笑了起来。   到了这种时候,再掩饰也就矫情,侯卫东道:“衣服很合适。”   两人对视一眼,李晶表情突然间有些不自然,她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此时房屋温度已经高了起来,她道:“我也去洗一洗。”低着头正朝卫生间走去,不提防被侯卫东一把抱住。   李晶浑身已软了,将侯卫东腰身抱得紧紧的,口中却道:“干什么啊?”   侯卫东大手从李晶衣服里钻了进去,抚摸着光滑的后背,慢慢移动前胸,将没有胸罩的尖挺乳房握在手中,手指捏着乳尖,不断地搓揉着。   就在客厅门口,侯卫东将李晶脱得一丝不挂,他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洁白如玉的胴体,手指尖在小腹上游走,赞道:“你真是白骨精,身体一级棒。”   李晶喘气已经有些粗了,“我就是你的白骨精,啊,这房子从买来以后,你是第一个进入房间的,也是最后一个,啊,你别进去,我要去洗澡。”   说话间,李晶双手也在侯卫东衣服里摸索着,两人搂抱着,哪里分得开,进得卫生间,两人已是赤诚相见,李晶手慌脚乱地拿着莲蓬头,刚把身体冲湿,被侯卫东粗野地抱了起来。   几番调试,两人就如作工精致的明代家具,没有用一颗铁钉,却紧紧地粘合在一起,距离为负数。 第259章 岭西行(下)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相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这是风靡一时的《致橡树》其中的片断,在大学时代,诗歌朗诵必选篇章之一,侯卫东听得耳熟,也记住了一些句子,但是,现实情况与诗歌的意境恰好相反,此时,李晶就如一朵饥渴的凌宵花,毫不客气地攀援在侯卫东身上。   “卫东,你天天吃吃喝喝,怎么还会有这么好看的腹肌。”李晶如贪吃地孩子,抚摸着侯卫东的每一寸肌肤。   侯卫东累了,只是笑笑,不答。   李晶自语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叫情爱,先要情,才有性,这才是真正的享受。”   侯卫东道:“你力气可不小,我手臂被捏青了。”   李晶把头埋在侯卫东胸膛上,道:“谢谢你,说了你也许不信,昨晚是我第一次达到高潮,真是美妙。”   在刚才的性爱中,李晶在侯卫东一阵强过一阵的攻击中,突然间身体开始强烈地震颤起来,这是肌肉不受大脑控制的颤抖,最初是在小腹以后,随后就如电流一样传遍了全身,她如梦游一般恍惚,疯狂地迎合着侯卫东的节奏。   当一切结束以后,李晶洁白的肌肤全部变成潮红色,她抱着侯卫东的一只胳膊,似乎半梦半醒,十来分钟以后,她才清醒过来,又如凌宵花一样缠着了侯卫东。   这一场大战,两人都耗费了太多的精力,现在就只是亲密拥抱,情的成分多,欲的成分少。   相拥了约半个小时,李晶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半透明的睡袍,头发柔顺地披散着,道:“继续睡觉,还是喝点什么?”   “茶。”   李晶知道侯卫东喜欢喝茶,这一次不仅买了内衣裤、睡衣,还特意买了顶级的益杨茅尖,还有景德镇出产的茶具。   在落地窗前摆上一张玻璃小桌,乡野清新味道随着水汽就开始慢慢地充满了整个阳台。   坐在藤椅上,侯卫东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的街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不过还是客观地赞了一句:“灯火辉煌,比沙州强了许多。”   李晶神情稍复,道:“岭西毕竟是省会,信息渠道与沙州不可同日而语,我想把精工集团总部搬过来,立足岭西,放眼全省。”说起这个话题,她又恢复了平时的几分神态,雍容而自信,又是另一番味道。   “你是董事长,我没有什么意见,充分信任。”   李晶嫣然一笑,道:“我在省里也有些关系,你想不想调到省里来,层次更高一些。”   李晶的交际颇为复杂,而且她的成长过程涉及许多隐秘,从内心深处,侯卫东只愿意在经济上与她有来往,至于在政治上,由于传统官场对道德的重视,他不愿意和李晶搅在一起,而且做为顺风顺水的年轻人,他骨子里也有傲气,如果利用李晶这个特殊女人的特殊关系向上爬,他将失去在李晶面前的自信。   因此,对于李晶的建议,他沉呤道:“祝焱向上走的机会很大,这对我也是机会,改弦易张并非好事。”他为了给李晶面子,笑道:“到时在沙州混不开了,我就调到省里来。”   李晶见侯卫东对此事并不热心,也未多想其深层次的原因,道:“从祝焱的年龄来看,恐怕只能到沙州市这一级,向上走就难了。”   “沙州辖四县两区,五百多万人口,又有几人能当上市一级领导,知足者常乐。”   李晶与侯卫东认识、接触也很有一段时间,她观人料事向来很准,知其素有大志,但是此情此景也不必多说,只道:“做人低调一些,也好。”   第二天,到了精工集团临时在岭西租赁的会议室,李晶神采飞扬地给几位股东报告了精工集团在96年的成绩,大家对李晶在这一年所能取得的成绩都表示了肯定和赞扬,对精工集团下一步的发展也进行了讨论,最后,几位股东都愿意各自接股份追加一部分资金,以状大精工集团的实力,为97年集团拓展业务打下基础。   侯卫东按照比例再次投入100万元,这也是狗背弯石场一年的纯利,他毫不犹豫全部投了进去,当然,英刚石场、山下的条石场产生的利润,也能让侯卫东过上幸福快乐的富裕生活。   从这个角度来说,青林镇实在对他不薄。   精工集团大事研究完毕,旗下的模特队伍又为几位大股东和精工集团管理层进行了一场专场演出,模特队组建已有些时日,又在岭西、沙州等地演出多场,与沙州初现之时大不一样,可谓精采纷呈,让几位大股东目不暇接。   酒会开始,精工集团的管理层悉数到场,与大股东们提前欢度元旦,更有洋派职员,还在庆祝圣诞快乐,李晶见诸人喝酒亦多,不知不觉踱到了侯卫东身旁,轻声道:“少喝点,下午我还有安排。”   说了这句话,她便端着酒杯施施然地去敬酒,给侯卫东耳朵留下了一片酥痒,看着李晶曲线优美的腰身,侯卫东的眼光仿佛具有穿透力,直接看到了洁白如玉、玲珑剔透的身体。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更何况是一个酒会,精工集团的管理人员们、股东一起往外走,门口停着一辆大客车,上面写着精工集团四个大字,管理人员们陆续就上了客车。   几位股东都有自己的小车,除了侯卫东是一辆皮卡车,其他三辆车都是高档轿车,精工集团的管理层门都打开窗户,看着这几位大股东,不少人看到侯卫东不过是开着皮卡车,都觉得有些惊异。侯卫东看到宾馆门口好车云集,也觉得开着皮卡车到岭西有些掉价,也就开始琢磨换一辆高档车,俗语云:“人是桩桩,全靠衣装。”如今时代进步了,开什么车意味着主人是什么身价。   李晶上车之时,对着侯卫东使了个眼色,然后她分别与其他几位股东告别,大家各自开车散去。侯卫东明白这个眼神的意义,紧跟着李晶的车,拐了几条街道,又回到了李晶所在小区。   停了车,两人上楼,侯卫东分明见到了李晶眼中热情,他在其耳边低声道:“白骨精,我们回山洞。”李晶心神一荡,挽着侯卫东的手臂,道:“你是我的冤家,弄得我开会都心不在焉。”   侯卫东趁着无人之机,在李晶翘翘的屁股上揉了一把,开玩笑道:“这个会开得很到位,是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凝聚了人心,鼓舞了士气,李晶董事长的光辉形象已经照耀了精工集团。”   虽然是调侃,李晶还是很高兴,道:“我们回家休息一会,下午带你到野虎岭,我们住一晚上,明天吃了午饭回岭西。”   走到门口,侯卫东手机响了起来,是青林镇的号码。   “侯镇长,我是田秀影。”   侯卫东根本没有想到田秀影会打电话过来,听其声音略带哭声,道:“田大姐,有什么事情吗?”   “侯镇长,我们都是从上青林出来的,这事你一定要帮我,这次县里要清理八大员,给几千块钱就把我们八大员打发了,我在青林镇政府工作了二十来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说解聘就解聘,让我们一家人以后怎么活。”   虽然田秀影是个喜欢挑拨是非的人,在上青林期间,还曾经莫名其妙地告过侯卫东的刁状,可是事过景迁,侯卫东对其恶感已经没有剩下多少,耐心地听其哭诉了一会,道:“大哥不是买了一辆车搞运输吗?”   “上个月出了车祸,你大哥现在还在医院趟着,当时为了节约钱,没有去上保险,这一次就要由我们全陪。”   八大员都是乡镇农技站、农经站等临时聘用人员,是历史形成的用人方式,在八十年代初期曾经发挥了重要作用,由于财政困难,而且八大员的存在与现行干部体制不相称,县里已经着手清理此事,侯卫东对此很清楚,田秀影这种情况正好在清理范围之类。   啰嗦了半个多小时,田秀影怀着希望挂断电话。   侯卫东只觉耳中都嗡嗡作响。李晶在一旁也听了一个大概,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政府也做得太绝了,这样轻松就把人赶走了。”   侯卫东道:“虽然田秀影也不是什么好鸟,但是我还是对其遭遇表示同情,不过也只是同情而已,大政策之下,谁敢为一人开后门。”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老公买了车子为石场运碎石,也能赚钱,我曾给他说过一定要买保险,他当成了耳旁风,现在出了事,不仅赚的钱全部赔完,要借钱来付医药费。”   李晶也只能替他们一家感慨一声,道:“不说别人的事情了,现在到了盘丝洞了,孙猴子也应该大加白骨精了。”她笑道:“只是没了唐僧,你这猴子可以为所欲为。”   “孙悟空可是要三打白骨精的。”   “来就来,谁怕谁,啊,弄痛我了。” 第260章 春节(上)   两天岭西之行,如梦一般。   侯卫东带着五分留恋迷醉和五分忐忑不安,回到了益杨,以前还觉得益杨夜景还不错,可是看过了岭西夜景,益杨夜景就显得相形见绌,黯淡无光,连最热闹的步行街也略等同于岭西的城郊。   第二天,在门洞外接到了祝焱,侯卫东这才重新适应了益杨的环境,找回了自己的角色。   96年,益杨全年工作在平稳中度过,国内生产总值、财政收入也是按着计划上升,煤矿上也没有出大的安全事故,不少单位开始在大门上挂灯笼了,即是为了庆祝元旦,也为庆祝春节作好了准备。   元旦就如一辆货远列车,呼啸着就将96年扔在了脑后,进入了新一年后,益杨人事出现了一些变动:   吴海县原县委书记被调到沙州政协任了一个闲职,益杨县委副书记赵林直接调任吴海县县委书记,吴海原县长也被调走,由市级机关一位处长来任县长。   一般情况之下,县委副书记要升迁,多是先任县长,然后才能出任县委书记,赵林的任命出乎许多人的预料,他到了吴海数天之后,任林渡被调至吴海县委办公室,出任县委办公室副主任。   赵林调动以后,空缺了一个副书记职位,在祝焱的大力支持之下,县委常委季海洋在与宣传部长刘军、组织部长老柳的竞争中获胜,接任赵林职务,成为益杨县委副书记。   侯卫东从组织部调到县委办短短半年的时间,先是出任综合科科长,再出任县委办副主任,这个速度已经是益杨的深圳速度了,所以,当季海洋出任副书记以后,县委暂时没有任命新的县委办主任,由侯卫东副主任主持县委办工作。   于是,侯卫东成为了益杨县年轻干部的佼佼者,尽管论职务,侯卫东仍然是委办副主任,而刘坤在一年前已是一镇之长,可是论职位的重要性,一镇之长虽然亦是实权派,可是却与主持县委办工作的副主任有着不小差距。   为了适应新工作,侯卫东投入了百分百的热情,上海之行也就数次推迟,小佳曾经当过建委办公室副主任,对于侯卫东很是理解,也支持他的工作。只是,她一个寝室住了来自岭西不同地区的四个女同志,其他三人的老公都利用各种机会先后来到了上海,唯有侯卫东一直没有露面,对此,颇有小资情调的小佳还是略有失望。   97年1月中旬以后,距离春节还有十来天,益杨县外出打工、读书、经商的游子们陆续回到了家乡,益杨县城比平时热闹了许多,除了单位,很多人家亦贴上了春联,挂上了红灯笼。   1月27日上午11点,刚刚陪着祝焱开完了老干部座谈会,屁股还没有在板凳上坐热,季海洋便打了电话过来,侯卫东急匆匆地喝了一口热茶,又在办公室伸了懒腰,做了几个搞胸运动,这才到了季海洋办公室。   季海洋办公室并非赵林曾经用过的一间,委办将一间资料室重新收拾出来,再买了一套新的办公家俱,重新设了一间新的办公室,赵林所用的那一间办公室,暂时锁着。   新家具是侯卫东亲自挑选的,侯卫东知道季海洋挺讲究品味,便带着任小蔚跑了一趟沙州,在最大的家俱城挑选了一套有北欧风情的办公家俱,价格也并不离谱,一万五千块,家俱买回来,没有寻常家俱常见的油漆味道,季海洋见了,只说了一句:“卫东还是有眼力的。”   侯卫东拿着本子和钢笔进了屋,见季海洋靠在转椅上抽烟,便道:“季书记,有何指示。”   季海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们是一个战壕滚出来的,你就别跟我客气,今天找你来,主要是安排交待春节的一些事情。”   季海洋特意交待的事情,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事情,侯卫东精力一下就集中起来,把本子摊开,准备记录。   “这事你要记在心里,不要记在本子上。”季海洋指了指脑袋,道:“春节期间自古就有访亲拜友的习俗,有一些对益杨发展有重要影响的领导需要在春节前后去拜访,即可增加感情,又可以得到领导许多指示,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切不可掉以轻心,你在县委办主持工作,一定要为领导想在前面,把握住细节,这样才算称职。”   “我先从大面上来说,春节前,要安排人员发贺年片。”他拿出一本沙州市下发的机密号码本,道:“凡是上面有名字的,统统发一张贺年片,以益杨县委、县政府的名义发,这是面上的工作,并不是特别重要,找几个字写得漂亮的工作人员,一、两天就可以完成,记着,要手写,不要打印。”   “有几个关键人物必须记住,初二或是初三,昌全书记是一定要去的,具体的事情跟黄子堤常委联系,带什么礼物征求祝书记的意见,每年都是他亲自定。市委印波副书记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与祝焱曾经是党校的同学,很熟悉,可以安排在初三以后去,在市委这一块,以上三人是重中之重,是肯定要去的,市委其他常委如何安排,都要征求祝书记意见。”   “新任市长刘兵还摸不清脾气,可作礼节性拜访。”   “市级机关还有一些实权派,财政局孔局长、公安局方局长,交通局牛局长,与祝书记关系不错,可以约出来搞一次活动,吃饭,打牌,算是联谊了。”   “人大高志远主任,老领导李永国,这一块要在年前就去走动,高志远安排五千块钱的年货,李永国在二千块钱,顺便说一句,高志远特别喜欢新茶,明前茶一定要送一箱过去。”   “还有省里的几个重点人物,这个你不熟悉,可以在笔记本上简单记两笔。”   季海洋交待得极细,反复叮嘱,光是如何拜年就说了一个多小时,“算了,今天就给你说这么多,春节放假前,你把整个拜年的事安排出来,我先看一看。”   侯卫东脑袋已经有些昏了,回到办公室,他拿出笔记本,也不说名字,只是将季海洋提到的领导名字记录下来,数了数,一共二十来个,他暗道:“祝书记哪里是在过年,分明比平时还要忙碌。”   在办公室默作了一会,另一位副主任庄卫国走了进来,庄卫国是委办老黄牛,长期负责文字工作,在委办,祝焱讲话稿多由季海洋亲自操刀,其他文章是出自庄卫国之手,算得上幕后英雄。   由于文字工作出色,在委办一干就是十来年,现在年龄大了,在仕途上想法不多,由于委办待遇还不错,他也就不想调到其他部门,等着在委办改成非领导职务。   庄卫国坐在侯卫东对面,他把眼镜取下来,不停地揉着,道:“侯主任,跟你汇报一个事情。”侯卫东忙道:“庄主任,你是折杀我了,有何吩咐。”   “人老了,眼睛也不行了,最近看书写字都模糊得很,我准备请假到岭西省城去检查眼睛,再配一幅纠正散光的眼镜,这种眼镜只有岭西才配得好。”   “什么时候去,委办派车送你过去。”   庄卫国将厚厚的眼镜戴上,道:“祝书记在老干部联谊会上讲话稿,我就不写了,写了十几年,眼睛毁了,腰椎、颈椎都有问题,成废人喽。”   委办秘书科其实写文章好手不少,但是重要文章都由庄卫国或是季海洋在写,一方面,庄卫国累得要命,另一方面,其他同志由于得不到表现机会,心里也有意见。   侯卫东正是顺风顺水之时,心气极高,暗道:“莫非庄卫国想摞摊子,哼,离了红萝卜难道就不出席,这个关口迟早要过。”他笑呵呵地道:“庄主任,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我们商量一下,以后大材料你来把关,其他小材料就交给秘书科来操作。”   庄卫国见侯卫东轻易地答应了自己,心中暗自高兴,“侯卫东确实没有季海洋老辣,以为写材料是轻松事情,我终于也脱离苦海了。”他站起身,道:“谢谢侯主任关心,我去写请假条去了。”   不一会,庄卫国把请假条就交过来请侯卫东签字,等到侯卫东签了“同意,请季书记阅示”几个字,庄卫国又拿出来一张表,道:“这是年前的安排表,几个责任人可能要重新安排。”   这张表是元旦后制作的,主要是春节前大型活动的安排详表,庄卫国要负责老干部联谊会、全市企业银行界茶话会、春节团拜会、在外益杨人茶话会四份材料。   侯卫东略一沉呤,就痛快道:“庄主任,你就放心到省城去,回来后帮着把关就行。”   庄卫国满带笑容离开了侯卫东办公室,回到了自己办公室,他在浑身轻松的同时,心中也觉得怪不是滋味,他向来以文字功底见长,可是如今委办的大材料不用他写了,就如被人抛弃一般。 第261章 春节(中)   “怎么,老庄请假了?”季海洋在文字方面颇为倚重庄卫国,看到老庄的请假条,有些疑惑。   侯卫东解释道:“他要到岭西检查眼睛。”   “老庄眼睛散光很严重,早就应该去治疗了,不过春节前委办任务很重,老庄走了,文字这一块能否拿起来,我有些担心。”   侯卫东虽然也很年轻,却道:“也应该给年轻人压压担子了,这一次我让秘书科长尹大海负责文字这一块,庄主任若节前能回来,还是由他来把关。”   “也好,你自已看着办,但是要心中有数,材料质量一定要上去,县办出来的文章,代表着益杨县的文字水平,是益杨的门脸,你要高度重视。”   “季书记,你放心。”   侯卫东离开以后,季海洋看着侯卫东挺直的背影,出了会神,暗道:“这样做虽然不合县委办惯例,不过这也未尝试不是一种方法,年轻人毕竟有闯劲,头脑里条条框框少一些。”   他又想到一些事情,眉头也皱在一起。   侯卫东并不擅长写文章,但是也并不心慌,前一段时间,他一有空时间,就把能找到的祝焱讲话稿录入到电脑中,目前完了三分之二,通过这份繁琐工作,他基本上心中有数。   回到办公室,他将秘书科的同志全部召集到办公室,将近期需要完成的材料分到每到人头上,这些秘书都是从各镇各单位选来的笔杆子,都能写上那么几笔,只是大材料一直由庄卫国在写,他们平常只能写点边角余料,多少有些怨气。   这一次,年轻主任出了新招,他们每人手中都有任务,受人重视的感觉总是好的,多数人暗中有些兴奋,也觉得肩上担子重了,憋着劲想把文章写漂亮。   秘书科长尹大海负责对这些文字把关,尹大海曾是益杨中学的语文老师,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了不少文章,先是借调到委办,把编制等等解决以后,又熬了四年,才成了秘书科长,他向来自负于文笔,对庄卫国的老套路很是不屑,只是对老资格黄牛副主任,他亦没有多少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当了几年绿叶。   侯卫东在委办这一段时间,对尹大海等人的心态也了解,他单独把尹大海留了下来,道:“尹师兄,你是沙州学院的才子,当年读书的时候我就看过你不少文章,这一次庄主任要到岭西去检查眼睛,春节期间重要讲话稿不少,我就全部拜托给你了。”   侯卫东如坐火箭一般在县委办升上来,曾让尹大海心里很不平衡,如今侯卫东主持了县委办工作,两人差距又拉开一些,尹大海心里明白侯卫东上升是挡不住的,反而平衡了。   今天听了侯卫东安排,他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道:“侯主任,你放心吧,春节几个讲话稿都是有套路的,这两天我就督促几个人把初稿拉出来。”   97年春节在2月7日,益杨县正式放假的时间在2月5日,实际上立春前后,大部分单位的主要业务都停下来了,喝团结小酒、给相关领导、相关单位拜年成了主要工作任务。   2月4日,侯卫东为李永国准备了一千元的过节费,又从孟关镇买来腊猪肉、香肠、大桶油,很是丰盛。   到了李永国家门,祝焱高兴地拱手拜年,李永国兴致不是太高,摸出烟,散给了祝焱,道:“我这年龄,最怕过生日和过年,过了生日又老了一岁,过了年又距离那天近了一年。”他见侯卫东在忙忙着搬年货下来,走过去递了一枝,道:“小伙子,中午就在我这里吃饭。”   居住在益杨的退休领导,李永国是最重要的一位,祝焱带着侯卫东十一点来,就做好了在这吃午饭的准备,这也是以往的惯例。   侯卫东笑着拿了一瓶酒,道:“老领导,我把酒都准备好了,这是到贵州酒厂里弄的酒,正宗茅台酒。”李永国年纪大了,酒量也小了,可是喝半斤高度酒还是没有问题,他道:“真要说正宗茅台,一般人哪里喝得到,算算产量也就知道了,只不过是看哪一种酒接近正宗。”他又对正在指挥搬年货的老伴道:“老婆子,你别在这里看着了,快去弄下酒菜。”   李永国在位时权高位重,想走他后门的人可是不少,退休以后,虽然县委的几位主要领导都要定期来看望他,也有些老朋友要来走一走,可是毕竟人走茶凉,与在位时相比,门庭冷落亦是在所难免,正因为此,他很重视每年与县委书记的这一顿饭,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上青林腊鸡肉,猪耳朵,自家灌的香肠,两个素菜,一个小菜汤,菜品不多,却极可口。   饭桌上,聊了些闲话,李永国道:“听说益杨土产公司要改制,真的撑不下去了?”   祝焱给李永国倒了一杯酒,道:“从审计来看,土产公司早就资不抵债了,今年准备引进一家日本企业,注入资金、管理技术和销售渠道,可是工人们意见太大了,围了政府好几次,日本方面看到了这种情况,顾忌很多,最后没有谈拢,合资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土产公司易中岭已经辞职了,计委副主任小顾再当土产公司一把手,小顾搞经济还是可以的,目前在进行彻底改制,将企业改成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由厂里工人们出钱买股份。”   李永国默然,良久,道:“在我理解中,改制以后就不是国营企业了,这算不算国有资产流失?这样搞下去,县乡一级就不是社会主义了,节后,昌全要到益杨来,他文化水平比我高,我要问个究竟。”他在位时,为益杨土产公司倾注了大量心血,可是没有想到,这个厂辉煌不过十年,如今已经限入风雨之中。   侯卫东听到昌全两个字,很敏感地用余光瞟了瞟祝焱。   祝焱神色平常,道:“抓大放小是国家大政策,不仅是文件上说,报纸电台上也四处宣传,国家态度明确只管那些关系到经济命脉的国营大企业,县属企业全部要推上市场,说白了,就是要县属企业自生自灭,以后市县一级就没有企业了,政企分工嘛。”   李永国也看了报纸,对抓大放小还是理解的,不过,针对说起具体企业,他心中火气仍然不小,道:“企业搞成这样,当真没有腐败,听说副厂长杨卫革死在了检察院,除了他,土产公司就没有别的腐败分子,易中岭没有问题?我不相信。”   祝焱道:“这事有些复杂,我给老领导慢慢说。”他把酒杯放在桌子,给李永国夹了一片猪耳朵。   侯卫东闻弦歌而知雅意,这时他已吃了大半饭,便知趣告了席,老柳见侯卫东离席,也跟着出来了,两人就在院子里看花草和菜园,看着有十来盆花木,多数叶子带着褐色斑点,焉头焉脑的,侯卫东暗道:“看来李老爷子喜欢种花却不得法,比粮站老邢差远了,明年春天的时候,可以买两个大盆景过来。”想到这里,他不禁自嘲道:“现在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想到送礼的事情,莫非成了职业病了。”   送礼确实是一种学问,里面有不少道道,侯卫东在做石场的时候,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架轻就熟,这一次过春节,他才知道要学的东西很多。   中午一点半,祝焱才和李永国喝守酒,李永国略有醉意,握着祝焱的手不放,侯卫东见李永国表情和动作,暗道:“李老爷子真的转过弯吗?但是看这样子,对祝焱肯定没有什么意见。”   上了车,侯卫东关心地问道:“祝书记,中午喝了有半斤酒吧,到招待所休息一会。”祝焱在小招待所有一个单间,有时他需要安静地时候,就到单间去,免得被无休无止的人打扰。   祝焱白皙的脸上略红,他看了看表,道:“等一会把团拜会的稿子送过来,我要看一看,另外,记着四点钟出发,我在上午已经给高志远主任约好了,今天晚上请他和人大秘书长吃饭。”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就把尹大海送来的团拜会稿子看了一遍,稿子水平很高,逻辑清楚,数据充分,侯卫东自忖:“我是写不出这种水平的文章。”再看一遍,也觉得这篇文章太冷静了,没有突出团拜会特定的欢庆气氛。   侯卫东相比尹大海,文字功底显然在差一些,不过他亦有优势,由于长期跟随祝焱,对其喜好掌握得很清楚,他在文章里加了几个有气势的排比句,又把电脑打开,套用了前一年团拜会讲话稿的结尾,便把尹大海请了过来。   尹大海以前最不喜欢庄卫国大段大段地删自己的文章,在电话里听说文章略有修改,心里便有个小疙瘩,放下电话,便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看着自己稿子页面还算干净,没有飞扬跋扈的勾勾叉叉,他心中压抑的不满便少了许多,看了侯卫东修改的地方,仔细品了品,觉得和祝焱口气极为神似,气势比原有文章提高不少,暗道:“侯卫东也有几刷子,千万不能小视。” 第262章 春节(下)   晚上到高志远家去拜年,红包及年货总计五千五百,比预计超了五百,这是小事,侯卫东并不在意。   高志远倒很高兴,将收藏了十年的五粮液拿了出来,侯卫东喝得少,喝了略三两,高志远喝了二两,祝焱又喝了半斤多。   离开高家已是八点半,祝焱接连喝了两顿酒,头痛欲裂,道:“今天就住沙州宾馆,沙州宾馆楼下有一个按摩店,技术好得很,我要去放松放松,否则明天的酒战应付不了。”他又无可奈何地道:“都说当官好,我却觉得这是个苦差事,特别是春节这期间,天天喝酒,肝、胃、肾、肠都被酒泡着,迟早要出问题。”   侯卫东到沙州宾馆开房数次,熟门熟路,很快安排好了房间,等祝焱在房间里休息了半个小时,侯卫东便上了楼。   祝书记白皙的额头全是酒红色,他用手指揉着太阳穴,道:“走吧,我们下去。”   祝焱出去活动一般不叫上老柳,包括吃饭,多数时间老柳都是单独找地方吃,然后由委办发误餐补助,元旦到春节这一段时间,光是误餐补助侯卫东就签给他一千多块,比工资还高,老柳自然喜欢这个政策。   当然,这只是委办季海洋制定的特殊政策,其他司机就不能享受这个政策。   楼下是一家正规的按摩店,大堂里有六个床位,没有雅间,给祝焱按摩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很有一股爽利劲,似乎认识祝焱,说了几句玩笑话,就听到祝焱叫了一声:“啊。”   为侯卫东按摩的是相貌着实英俊的大汉,他道:“你是第一次来吧,全身还是局部。”侯卫东努了努嘴,道:“和老大一样。”大汉咧嘴一笑,笑容很有阳光味道,道:“好咧,我要开始了,感觉痛了你就叫。”   侯卫东没有理解他指的是什么,并不在意,可是当大汉手肘部猛然间如尖硬石头挤压在着后背,他也禁不住叫了起来。按摩店里四个人叫得此起彼伏,倒象是进了屠宰场,整个按摩进行了四十来分钟,通过交谈,侯卫东知道店主夫妻都是退役运动员,暗道:“果然是运动员出身,力气真是大。”   痛虽然痛一点,但是浑身舒服,仿佛身体轻了十来斤,走路也轻松了许多,祝焱酒意一扫而空,道:“真是舒服。”他调侃道:“在益杨我的知名度太高,有一次身体太僵了,想到一家盲人按摩店,刚进门就被人认了出来,结果成了大熊猫。”   此时才九点多一点,祝焱道:“你先跟我上楼,我要跟黄常委联系,如果联系不上,我们就蒙头睡觉,联系上了,可能还要参加一些活动。”   侯卫东帮祝焱泡好茶,就坐在沙发上等着。   “黄常委,我是祝焱,呵,在哪里潇洒。”   黄子堤此时正忙着,压低声音道:“老兄,我哪里有你潇洒,省里来人搞了两天,我还在鞍前马后地服务。”   “你这大管家可不得了,管着几百万人啊,说正事,我就在沙州,老弟明天有空没有,把老孔、老方约出来,我们提前过春节,节后太忙,不容易聚在一起。”   黄子堤是聪明人,在电话里“哼、哈”了一会,道:“祝兄,我们好说,随时都可以欢聚一堂,你恐怕想找晶全书记吧,你来得太及时了,昌全书记春节以后就要去旅游,要拜年恐怕要抢到节前,这个消息要绝对保密。”   祝焱就焦急起来,道:“明天能否见到昌全书记?”   “这个不好说,省里的人明天走,但是不知上午走还是下午走,你就在沙宾等着,见面的时间恐怕也不多,随时听我电话。”   打完电话,祝焱道:“争取明天见昌全书记。”又问,“身上带了多少钱,黄常委节后很可能不在沙州。”   侯卫东道:“钱没有问题,备得很足。”   祝焱没有多说,道:“你回家吧,明天早点过来。”   回到新月楼,小佳不在家,这家就不成家,冷冷清清的,侯卫东看了一会电视,又把电脑打开,邮箱里有一封信,是小佳寄过来的。   信件,是传送信息很古老的方法,在古代由于交通这不便、信息不畅,书信就成为了远方人最重要的传递信息的手段,诸如鲤鱼传书、鸿雁传书等等优美故事,实质上都讲述信息不灵的古代社会的相思之苦,或思家人,或思故土。   如今地球已经变成了村庄,信息传递可以有N种方式,书信这种方式也就落伍了,尽管是电子信件,可是坐在静悄悄的家中,读着充满小佳相思话语的信件,开头一句“亲爱的”,就如温暖的热带乌龟慢慢在心头爬过。   看完信,随意浏览了一会新闻,无甚看头,便准备关电脑,看到桌面上证券之星的图标,却也懒得打开。   第二天早早就来到了沙州宾馆,陪着祝焱吃完早饭,祝焱在宾馆后面的花园转了一会,道:“你到新化书店给我找一本书,《万历十五年》,一直想看看,今天偷得半日闲,正好可以阅读。”又道:“如果没有这本书,就给我买一套金庸的《鹿鼎记》,新华书店应该有这书,这两种都没有,你看着办,主要买历史类的,不要编著类的。”   老柳带着侯卫东到了沙州最大的书店,侯卫东也没有东翻西找,直接问了服务员,幸运的是两种书都有。   厚厚六本书,捧在手中,散发着印刷品特有的香味。   祝焱拿着几本新书翻看几遍,道:“《万历十五年》留着慢慢看,现在还是看轻松一点的书?”   此时黄子堤已经打来电话,告诉了一个好消息:“昌全书记答应中午一起吃顿饭。”祝焱心中亦就有数了,安静地在宾馆等着。   “祝书记你慢慢看,我在老柳房间里。”   祝焱兴致很好,道:“你也拿一本去,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容易啊,我们好好享受阅读的快乐。”   上午的时间一晃而过,眼看着要到十二点,侯卫东来到祝焱房间,见县委书记坐窗边,还在津津有味地读书,侯卫东也不多问,道:“祝书记,我去安排午饭。”   祝焱合上书,这才道:“不忙,等着黄常委电话。”   接近一点钟,祝焱亦看了好几次表,终于,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祝焱平时有两部手机,一部是在益杨县机密电话本中公开的手机号码,今天为了免受打扰,这部电话就由侯卫东拿着,另一部手机号码很隐秘,只有十来个人知道,此时响起来的就是特殊电话。   “好,我知道那个地方,马上就过来。”   不到五分钟,祝焱已经坐上了老柳的车,直朝河滨路走去,开进了一道红瓦高墙房屋,侯卫东把手包递给了祝焱,没有下车,道:“我们在外面等着。”   祝焱看看表,“下午四点钟昌全书记有接待任务,我们有一个半小时的吃饭时间,你们两人找家馆子先去吃饭。”   河滨路是沙州新兴的美食街,距城远,需要有车才方便,正因为此,河滨路餐厅针对的客户都是有车一族,档次自然不低,老柳开着车转了一圈,看到一道正宗水煮鱼的招牌,便问道:“侯主任,这水煮鱼火得很,我们尝尝味道。”   这水煮鱼不知何时侵入了沙州,立刻就红得一塌糊涂,大堂足有二十来张桌子,全部都是满满的。两人点了四斤水煮鱼,侯卫东又要了一瓶啤酒,为老柳要了一瓶果汁,慢慢享受着口腹之美。   正吃得高兴,老柳将目光抬了起来,有些惊异,侯卫东回头一看,只见段英端着一杯啤酒,正站在自己身后。   侯卫东与段英有过两次肌肤之亲,每次结束以后,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找对方,这半年一次也没有联系过,忙道:“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段英已经喝了些酒,脸微红,道:“刚才下车就看见你了,这车是祝书记的吧。”她在益杨日报的时候,多次跟随着祝焱进行采访,对于祝书记的车也熟悉得很。   “这是柳师傅。”   “段记者。”   段英道:“柳师傅好,我曾经坐过你的车。”老柳笑道:“我记得段记者,以前在益杨日报的。”   寒暄几句,段英举杯,对侯卫东道:“今天同事在给我饯行。”   “你要到哪里去?”   “我调到岭西日报去了,是借调。”段英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着侯卫东,半年多时间不见,侯卫东愈发有男子汉的沉稳味道,仰头喝酒之时,头脑间猛地窜出了两人在一起缠绵的片段。   这个片段通常是在夜间出没,今天见了男主人,便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她猛地咳嗽了几口,脸愈红。 第263章 家务(上)   段英敬完酒,似笑非笑地与侯卫东对视一眼,便回到同事中间。   侯卫东又要了一瓶啤酒,喝了,心中感慨道:“人的命远真他妈的说不清楚,想当年段英差点就下岗,现在却调到省报,总算也了解这一段不明不白的情人关系。”   老柳不知侯卫东心中滋味复杂,道:“段记者以前是刘部长的媳妇,不知什么原因吹了。”   侯卫东不愿说这个话题,举了举啤酒杯,道:“老柳,再来一瓶果汁。”   老柳意犹未尽,“刘坤当镇长了,两人倒是郎才女貌,可惜了。”   吃完饭,又回河滨路,小车就在红瓦高墙外等着,两点刚过,就见到黄子堤陪着祝焱走了出来,两人握手以后,黄子堤回屋,祝焱快步向小车走了过来,侯卫东早已站在车门口,习惯性地接过手包。   祝焱额头又有一片酒红,脸色倒也平静。   侯卫东一直在注意观察,看着祝焱嘴角微微上翘,也就放心了,他早已注意到:“如果祝焱不高兴,嘴角总是微微朝下的,若高兴,则正好相反。”   “祝书记,我们到哪里。”   “先回宾馆休息一会,三点钟我们出去一趟。”   老柳房间是标准间,侯卫东斜趟在床上,电视里正放着不知什么地方的模特大赛,大冬天的,十几个佳丽也不怕冷,穿着三点式在舞台上扭来扭去,台下几位评委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群美丽女子,很是一本正经。   看着光屁股佳丽,侯卫东不知不觉联想到段英跪在床上腰间充满诱惑的曲线,想了一会,腹部以下的某个部位又开始硬绑绑了。   听到马桶传来的哗哗水响,侯卫东下意识换了一个台,里面正有几个穿着明显低劣军服的军人,假模假样地战斗着,这正是老柳最喜欢看的节目。   侯卫东放下摇控版,道:“老柳,你的节目。”老柳果然就坐在电视机前,认真地观看起来。   空调开得很高,屋里显得很闷热,侯卫东便走到阳台上,给小佳拨打了电话:“怎么,今天都是立春了,大年三十能回来吗,争取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   小佳声音很低,“我是在咖啡厅里,这里人说话很小声。”又道:“我们学习很紧,二月六日上午才放假,我提前订了下午回岭西的机票。”侯卫东道:“我到岭西机场来接你,对了,我换了一辆车,蓝鸟,二十来万,我开新车来接你。”   想到小佳后天就要回来,侯卫东心情也好了,三点钟,就来到祝焱房间。   祝焱安排道:“我们花一个小时到聋哑儿童学校,四点半朝岭西走,在岭西吃晚饭。”   侯卫东跟了祝焱这么久,对祝焱的情况很是了解,他知道祝焱曾经离过婚,离婚原因很简单,当发现女儿是聋哑儿以后,年轻的母亲承受不了这种压力,离婚以后就出国了。   当时祝焱心灰意冷,当时省里正组织百名优秀青年干部下基层活动,他便到了当时的沙州地委,十多年以后,当年的百名优秀青年干部大多数回省城了,他则成了益杨县委书记,女儿也一直在沙州聋哑学校。他现在妻子是沙州人,原本是沙州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结婚以后,便调到了益杨医院,现在已是副院长。   侯卫东听到祝焱的安排,也就知道他要去看女儿了,在车上,他暗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祝焱在益杨是一言九鼎,风光无限,谁知却有一个聋哑女儿。”   聋哑学校在城郊,青山绿水,风景还不错,门卫很熟悉这辆奥迪车,挥了挥手,让车子开了进去。   祝焱进了校门,脸色便沉沉的,走到一楼第三间教室窗户前看了看,教室格外空旷,只是六、七个学生焉焉地座在里面。过道外,一位穿着皱巴巴西服的男子走了过来,老远就热情地招呼:“祝书记来了。”   祝焱与他握了握手,道:“杨校长,春节要到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孩子没有回家。”杨校长苦着脸,道:“现在留下来的孩子,除了祝梅是要学画,其他的都不回去,留在学校过春节。”   “怎么春节都不接孩子?”   杨校长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他们的家长们都在外面打工,就是要多给孩子们存些钱。”   祝焱给侯卫东道:“你回去给残联老刘说一说,让他们组织点经费,在春节来看看孩子们。”   杨校长脸上全是感激之情,搓着手,道:“祝书记上一次捐了些健身器材,孩子们欢喜得很。”   上了三楼,是一间画室,一个十六、七岁的瘦小女孩子正在专心画画,她扎着马尾巴,身穿一套干净的牛仔服,侧影看上去很清秀,祝焱等人走进去,她一点也没有察觉,等到祝焱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扭过头来,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   祝梅长得很象祝焱,表情却很阳光,微笑着,与想象中的聋哑女孩并不一样,她在画板上写道:“爸爸,今天我的任务完成了,正在等你。”   祝焱流利地给他打了几个手语,祝梅就把画夹子收了起来,到屋角洗了洗手,快乐地挽着父亲的胳膊。   杨校长陪着祝焱,一路上讲了些感谢的话,又道了些聋哑学校的苦处。   祝焱很慷慨地道:“杨校长把聋哑学校办得这么好,成绩有目共睹,各界都会支持的,益杨马上要成立慈善协会,争取多捐一些款子。”聋哑学校是沙州聋哑学校,并不是益杨聋哑学校,祝焱讲话很有分寸。   杨校长知道祝焱说话向来算数,心里也是乐呵呵的,暗道:“这聋哑学校多住进几个大官子女就好了,免得我为了经费挠头皮。”   一行人上了车,祝焱与祝梅父女俩便用手语来交谈,侯卫东和老柳不忍心打扰这父女俩,都闭口不言。小车出了沙州界,祝梅就靠在祝焱肩膀睡着了,祝焱神情极为温柔,也不管女儿已满十六岁,让她平趟在怀里,不时看看女儿的眉眼。   到了岭西郊外的家,已是六点半了,堂屋摆了一张大圆桌,几个小孩子在外面放着鞭炮。   祝焱的夫人、儿子、女儿以及其他小孩到侧房吃饭,因为是家宴,祝焱请老柳坐到大圆桌上,老柳却死活不同意,还是到了侧房,侯卫东就跟着祝焱坐到了堂屋大圆桌。   祝老爷子坐在上位,他左右都是些颇有官威的中年人,祝焱与他们很熟,一一握手,打了招呼。   侯卫东很快就听明白了,座中诸人多是祝老爷子的下级,当年祝老爷子任省计委一把手,业务精,威信高,为人耿介,提拔了不少年轻干部,这些年轻干部散到各方,今天在座都是手握实权的厅处级领导干部,有省财政厅副厅长老蒋、省政府副秘书长老郑、省委组织部丁处长,另外还有两位国企老总。   酒过三巡,丁处长道:“今天要喝祝老弟的酒,开了年恐怕就要再上一个台阶。”屋里没有外人,祝焱也没有过于客套,道:“我听到过风声,只是没有正式来文件,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沙州正处级干部都是很有竞争力的。”   丁处长表情丰富地笑道:“到时候祝老弟就知道了。”   老郑道:“丁处长向来口风紧,他都说这话了,祝老弟肯定没有问题了。”   祝焱端起酒杯,道:“各位省里领导,我先说益杨的事情,明年你们几个大哥尽量要在资金上多给点倾斜。”他接连喝了六杯,又把侯卫东推了出来,道:“这是益杨主持县委办工作侯卫东。”   侯卫东依次敬了六杯,祝焱拿了一个大杯子,倒进去六杯酒,道:“你再敬各位领导,他们只要嘴角洒点出来,就能让益杨吃饱饭。”侯卫东酒量甚好,也不推辞,举起杯子,道:“祝各位领导节日快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十二杯酒下去,足有半斤,侯卫东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很沉稳的样子。   组织部丁处长对侯卫东颇有兴趣,道:“小侯今天也就二十六、七岁吧,是选调生吧?”   侯卫东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是九三年沙州学院法学系毕业的,当时益杨公招了一批公务员,我是考进来的。”   祝焱这种场合能把侯卫东带来,肯定是其心腹了,丁处长就建议道:“五月份省委党校要办一个青干班,为期半年,争取让小侯主任也来渡渡金,对以后发展很有好处。”   祝焱满口答应。   晚餐过后,诸位领导都是一方诸候,时间金贵得很,纷纷告辞,奔赴下一个饭局。   祝老爷子略有酒意,指挥着一家老少到了楼上的一个大房间,里面有一个大蛋糕,上面写着:“祝梅十六岁生日快乐”,在大家簇拥之下,祝梅来到了大蛋糕前,她带着几分羞涩,安安静静地看着蛋糕,祝焱牵着她的手,做了几个手势。   大家一齐拍手唱生日歌,祝梅虽然听不见,却看得见大家的表情,俯下身将蜡烛吹熄,然后腼腆地回头看着大家。 第264章 家务(中)   晚上,侯卫东还是睡在楼下的老房间,他在床头仍然看见那本《半月谈》,上次他在书里看到许多题词,今天再看,已认出是前任秘书平凡的笔迹,暗道:“平凡考上了北大研究生,也不知今年春节是否回来。”   关了灯,一时睡不着,在黑暗中,想着祝梅在空荡荡画室作画的情景,侯卫东莫名其妙觉得堵得慌,暗道:“祝书记在外面风光无限,谁知家中也有难念的经,谁摊上这样的事情都很痛苦。”   “祝书记给这许多领导都送了礼,我从情理两方面都应该给祝书记拜年。”绞尽脑汁想了一会,他想了一个点子:“今年春节干脆送一台笔记本电脑给祝梅,作为给祝书记的礼物,有了电脑,祝梅的生活可以过得丰富多彩一些。”   转念又想到:“祝书记的小儿子祝健明天也要回来,还有侄女周菁也有回来,如果只送礼物给祝梅,不送祝健和周菁,似乎说不过去,周菁读大学,送笔记本应该没有问题,祝健还在读小学,又送些什么?”   翻来覆去想了一会,他还是决定:“从祝书记的表情来看,他从心底里肯定格外疼爱祝梅,我只送祝梅一人,送多了就是显摆。”   可是到了祝老爷子家里,春节不送点礼物,又有些说不过去,侯卫东将祝老爷子住房仔细想了一遍,发现了两个问题,一是洗衣机稍显破旧,二是没有微波炉。   他反复考虑,觉得这两样礼物应该比较合适,便给李晶打了电话,并将祝老爷子的地址给了李晶。   第二天一早,县委办另一台车将祝焱夫人蒋玉新和儿子祝健送了过来,祝健十一岁,还在读小学,长得虎头虎脑,下了车就轻车熟路地缠着爷爷去钓鱼,祝老爷子心情极好,乐呵呵地取了钓鱼杆子,带着孙子就去河边钓土鲫鱼。   张姨在一旁喊,“老头子,梅梅要写生,你们一起到河边去。”祝焱见老柳坐在堂屋无所事事,道:“老柳喜欢钓鱼,你去不去?”老柳也就跟着祝老爷子去河边钓鱼。   祝焱和蒋玉新就在厨房里帮着理菜。   “我吃了午饭就要回益杨,事情还多着,你先在爸妈这时住几天,大年三十下午我回来。”   蒋玉新习惯性地扶了扶金丝眼镜,道:“就你事情多,地球离了你还不是一样转。”她又道:“我今天在电视里看到一条新闻,说是美国出现了一种新技术,只是有微弱听力,可以通过一种特殊手术,将听力提高数倍,我记得梅梅小时候,曾在睡梦中被春节鞭炮惊醒过,我觉得她应该还残存着听力。”   为了治病,祝焱带着祝梅走遍了全国所有好医院,他对治疗早就失望了,道:“也不知这种新技术是否可靠?”   “电视里说还是实验期,只是取得了一些成果。”   祝焱便叹口气,低头理菜。   侯卫东院子外面的农田随意转着,抽空又给李晶打了电话,“我是侯卫东,还没有起床?”   李晶还舒服地趟在床上,道:“精工集团放假了,我天天睡懒觉,能睡懒觉的日子真是舒服。”她道:“孙猴子,你放心,事情我记在心上,我让行政部小刘去办这事,十点钟准时送到家门口。”   “感谢了。”   “感谢不能只是口头话,上一次你吹牛,说是三打白骨精,你只完成了两打,什么时候补上第三打。”   李晶声音带着些慵懒,把侯卫东撩拨得喉咙发紧,他转移话题道:“春节如何安排?”   “今天睡了懒觉,下午就回家。”想着别扭的家庭,李晶兴致就提不起来,道:“回家也就是完成任务,看了老妈我就回岭西。”   十点过五分,岭西百货的送货车就停在了门口,送货员就要过来签单子,侯卫东赶紧跟了过来,望着祝焱迷惑的眼神,解释道:“春节到了,我给老人家送点礼物,一台全自动洗衣机,一台微波炉,主要是方便两位老人家。”   张姨在一旁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声不响就把东西买回来了,这都是挺贵的东西,你也是靠工资吃饭的,工资又没有几个,怎么能让你破费。”   祝焱看着工人开始卸货,也就道:“小侯,下不为例,只此一例。”   等到送货员将东西洗衣机和微波炉放好,并作了调试,侯卫东道:“祝书记,我去河边看钓鱼,老柳最喜欢吹牛,我看他能钓几条。”   看着侯卫东离开了小院子,蒋玉新悄悄对祝焱道:“侯卫东工作没几年,年轻人又存不下钱,这个礼送得太重了。”   祝焱笑道:“你别看侯卫东年龄小,他是个土财主,在上青林工作的时候,用他妈妈的名义开了一个石场,这几年益杨大办交通,狠狠地发了一笔财,我估计他至少有几十万。”   蒋玉新惊讶地道:“没有想到小侯还很有经济头脑,他是党政干部,难道准许他经商吗?”   祝焱不以为然地道:“现在什么时代了,还讲究这些,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调查过,小侯这钱来得干净,而且用的是他妈妈的名义,只要没有人故意找麻烦,就不是问题,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小侯经济条件好,我用起来更加放心,不用担心他借着我的名义弄钱。”   “你是这种观点,手下日子也就好过一些。”   “水至清则无鱼,我不想成为和平年代的英雄,就想成为一位能做点事情的官员,如果以后升不动了,我决不会勉强,升官则办些实事,退二线则享受生活。”   蒋玉新是益杨医院里最著名的妇科医生,她吃技术饭,对官员尔虞我诈从来都很不屑,道:“如果大家都是你这种想法,益杨官场也就清静了。”她又想到道:“我们也要为梅梅存些钱,说不定那天就能做康复手术,费用肯定不低。”   祝焱道:“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以后再说。”   吃了午饭,祝焱就回益杨,到了益杨已是五点半钟,他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县委大礼堂,参加益杨团拜会,这也是一年一度的例行节目。   能参加团拜会的,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以及各地各部门的一把手,晚宴之时,坐了四十多席。侯卫东是委办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也有一席之地,结果陪着祝焱挨坐敬酒,刚刚坐下,就有不少人过来敬酒,喝了十来杯酒,侯卫东见势不对,赶紧放下碗,跑到餐厅外面的休息室里等着祝焱。   粟明找了一大圈,才在休息室里找到了侯卫东,他把侯卫东拉到了外面,找了一个清静角落,轻声道:“祝书记春节有什么安排没有,我是第一年当镇委书记,与祝书记不熟悉,想给祝书记拜个年。”   侯卫东想了想祝焱的安排表,道:“祝书记太忙了,节前肯定没有时间了。”粟明笑着道:“这事交给老弟了,只要祝书记有空,你便记得通知我。”   这是侯卫东到委办的第一个春节,他对于祝焱过春节是否有潜规则并不熟悉,只是以前听季海洋说过,春节期间,诸如城关镇、孟东镇等大镇党委书记要在祝焱家里吃饭。   侯卫东在青林镇工作之时,粟明对其深为重视,两人私人关系还算不错,工作上配合得亦好,侯卫东也不愿意当黑脸包公,道:“今晚祝书记没有具体安排,蒋院长也到岭西去了,如果晚餐结束以后没有安排,我给你打电话。”   粟明急匆匆地走了。   团拜会结束,人大几位主任起哄,非要请祝焱参观人大的新年活动,祝焱也就答应了。   人大礼堂张灯结彩,所有工作人员都在外面迎接祝焱等人,侯卫东见祝焱被人大第一美女拉着唱起了《敖包相会》,便赶紧出来给粟明打了电话,粟明在电话里很是失望,再三叮嘱侯卫东要寻找合适时间。   挂了电话,正准备进人大礼堂,建委张亚军打电话过来,开门见山道:“侯主任,感谢你对建委工作的支持,我到北京出差,给你带了一件皮衣,放在老柳车上,你今晚回家试一试,如果不合身再换。”   建委张亚军电话刚挂断,公安局长商光化的电话打了过来,他道:“公安局今年是负重前行了一年,检察院案子未破,全局上下都感到压力大,侯主任是学法律的,也是内行,希望在祝书记面前美言几句,春节前后,我和政委单独请你喝酒。”   九点半,祝焱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人大,侯卫东原以为祝焱要回家,上了车,他却道:“到交通宾馆。”   交通宾馆位于客运站对面,去年动工,今年八月才投入使用,属于交通局的资产,有十二层高,是益杨目前最高建筑,装修水平与益杨宾馆相差不多,由于位置好,建成以后抢了益杨宾馆不少生意。   曾昭强、朱兵等人早在楼下等着,簇拥着祝焱上了不对外营业的十二楼。 第265章 家务(下)   副县长曾昭强曾经担任过交通局长,颇受祝焱赏识,在去年增选为副县长,他与祝焱关系不同,也就不必通过侯卫东传话,直接给祝焱打了电话,发出了邀请。   在酒桌上,曾昭强简单汇报了益杨交通建设的情况,然后就开始轮番向祝焱敬酒,由于交通局班子全部到齐,加上曾昭强这个老局长就有六个人,眼见着是以多对少的局面。   祝焱酒场经验丰富,又是益杨老大,就订了规矩:“第一个敬酒的,我喝一杯,敬酒者喝一杯,第二个敬酒的,我一杯,敬酒者二杯,以此类推,第六个敬酒的,我一杯,敬酒者六杯。”   在益杨官场,敬酒也有先后顺序的:“基本原则是官大的先敬,如果职务一样,比如都是交通局副局长,则以机密电话本上排序为准,排在前面的优于后面的。”   祝焱所订规矩,也就意味着曾昭强只用敬一杯,朱兵敬二杯,交通局排名最后的局级领导就要喝六杯。   曾昭强是副县长,只喝一杯,当然举双手赞成,规矩也就生效。   交通局排名最后的是党组成员、纪检组长龙琳,龙琳是女同志,平时并不晚酒,可是在这种场合之下,不喝是不行的。当轮到她敬酒时,祝焱满面笑容道:“龙组长是纪检干部,工作要发挥监督作用,生活也要严格把关,特别是朱局长,人年轻长得帅,你可要把好八小时以外的关口。”   面对祝焱善意的调侃,曾昭强在一旁敲着边鼓,道:“龙组长,这可是祝书记亲自交办的任务,你一定要做好。”又道:“六杯酒倒在一起喝,我们交通人干工作爽快,喝酒也要爽快一点,酒风可是代表着作风,婆婆妈妈的怎么干好工作。”   龙琳被逼到风尖浪口,望着满满一杯酒,还是一口就喝干了,喝完这一杯,她脸上立竿见影地出现了一圈红晕,眼泪水也被呛了出来。   龙琳在交通局班子里酒风向来不正,局长朱兵曾想尽千方百计劝她喝酒,很少得逞,今天见她眼泪水都喝了出来,交通局几位经常喝醉酒的班子成员都感到痛快万分,皆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这也是酒文化的独特之处,总是想着记对方多喝一点,如果人们对待多数事情的看法都与喝酒一样大公无私,社会必然会太平许多。   散场的时候,交通局陈副局长悄悄塞给侯卫东一个信封,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从交通宾馆出来,祝焱全天的活动也就结束了,将他送回家以后,侯卫东也觉得颇为疲惫,回到家中,把信封打开,里面是二千元钱。   这春节以来,侯卫东陪着祝焱送了不少钱,却也搭着祝焱收了不少红包,光是上千元的红包,他就收了六个,加上这上二千元的大红包,他已经收了八千块,另外还是建委的皮衣,公安局已经约好了要吃饭,肯定也有表示。   侯卫东把钱扔到床头柜上,心道:“这钱也来得太空易了。”   春节转眼就逼近,二月六日中午,侯卫东也正式休假,给祝焱当秘书以来,他就没有轻松过,可以说是整整忙了一年,此时终于可以正式休假,心情着实不错,何况,小佳在下午也就要从新加坡回来了。   开着新买来的蓝鸟便直奔岭西,新车还需要磨合,速度亦就不快,尽管如此,在五点钟,侯卫东还是准时到达了岭西机场。   看着现代化的机场,以及不时闪现的美女,侯卫东也有些感慨,他印象最深的一次岭西之行是在六岁的时候:   以前跟着父亲在吴海县下面的乡镇居住,八岁那一年要到岭西去,侯卫东激动了接近一个月,为什么要去岭西现在已经记不起了,当时早上六点起床,坐上七点钟从乡里开到吴海的班车,两个小时才慢吞吞地到了吴海县城,由于吴海县城没有直发岭西的班车,他们一家人又在吴海坐客车到了沙车,这一趟又走了三个多小时。   到了沙州已经是午饭时间,然后顾不得吃饭,赶紧到客车站买票,结果买到了下午四点的班车。   吃了饭,母亲刘光芬就带着侯小英和侯卫东到沙州动物园,当时只有几个猴子、一群叫不出字的鸟,还有几只乌龟等等,不过,这寥寥数种动物已让侯小英和侯卫东大开了眼界,毕竟能看到在树上跳来跳去的猴子,对两姐弟也是稀罕事情。   到达岭西的时候,无数星星在空中闪耀,侯小英和侯卫东早已在客车上睡着了。   虽然侯卫东那时年龄还小,可是这一段岭西的经历深深地铬在了他的脑中,接近二十年过去了,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侯卫东家庭也跟随着时代发生了剧变。   作为侯卫东个体,他的变化亦不小:   第一是考上了大学,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大学教育还属于精英教育,能上大学也是了不起的事情;   第二是娶了一位沙州女孩子当老婆,侯卫东童年是在吴海乡下长大的,少年是在吴海县城成长的,娶沙州女孩子对于县城男孩来说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第三有车有房,房子暂时不说,在八十年代末期以及九十年代中期,私车仍然是多数家庭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侯卫东已经有了私车,开着私家车,从益杨到岭西不过四个多小时,而且一路音乐相伴,想停就停,想快点就快点,还可以随时随地下车方便,比当年沙丁鱼一样的客车提升了无数个档次。   候机厅,一批一批客人仿佛从妖怪嘴巴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侯卫东也紧盯着这个妖怪的大嘴巴,因为小佳也将从这里被变了出来。   等了一个多小时,侯卫东已经有些懈怠的时候,小佳披着风衣,拖着行李包,潇洒地从候机厅里走了出来,这刹那间,侯卫东突然觉得小佳似乎有些陌生。   接过了行李包,小佳挽着侯卫东的胳膊,身体也紧靠着,细细地瞧了侯卫东两眼,道:“老公,我怎么觉得你相貌都长变了。”侯卫东摸了摸脸,“还是老样子,一个鼻子,两个眼珠子,没有变成怪物吧。”虽然侯卫东想开玩笑,两人却仍然是客客气气的。   看着新车,小佳道:“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家,卫星上天了,怎么就造不好汽车,我看过一篇小文章,说是95年,日本一个汽车代表团到了一汽,看到一汽的设备,吃惊不小,一是吃惊我们国家在五十年代就有这么大规模的汽车厂房,能够生产解放牌汽车,二是吃惊都九十年代了,一汽还是五十年代的规模和相去不运的技术。”   侯卫东把行李包放到后备箱中,小佳都跟在他身后,然后两人一齐上了车。   关上车窗,打开空调,侯卫东扭头看着小佳,道:“别当愤青了,我们来过日子。”说话间,他将小佳拉到身边,一口就咬在小佳的嘴巴上,小佳“唔、唔”两声,就被侯卫东横行霸道的舌头纠缠住。   这一吻足有好几分钟,当两人松开之时,小佳目光如水,柔情万种,道:“今天我们就住在岭西。”   侯卫东道:“今天晚上是大年三十,不回家?”   “这个大年三十,我们俩单独过,明天到吴海县,到你家里过年,初三我们回沙州,到我家里过。”   侯卫东想到春节过后祝焱还要到好几位领导家去拜年,陪小佳时间很小,抱歉地道:“祝书记从初六开始,就要开始活动,到时我要跟着。”   小佳对此倒并不在意,道:“你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太担心我,这点理解能力我还是有的,只是你这一年窜得太快,嫉妒你的人肯定很多,你可要小心了。”   有了刚才一阵乱吻,又商量些事情,侯卫东与小佳的陌生感才完全消失,小佳抽空补了补妆,道:“老公,你嘴里烟味好大,抽烟对身体不好,你还是把烟戒掉吧。”   她伸手掐了侯卫东一把,“不戒烟不准亲我。”掐胳膊是小佳招牌式的动作,侯卫东疼得直抽冷气,道:“等会开车,你可别乱掐。”   住进了金星酒店,小佳被侯卫东扑倒在床上,侯卫东脑袋钻进了小佳衣服,使劲地吸吮着其胸部,不一会,娇嫩的乳头就一点一点地坚硬起来。小佳在强烈刺激下早已意乱情迷,等到侯卫东由于呼吸不畅从衣服里钻出来,她道:“别急,我要洗澡。”   “我们一起洗。”   “不行,我要保持神秘。”   小佳一脸神秘地提着一个小包去洗澡,听关哗哗水声,侯卫东心痒痒的,几次要突入,却被小佳拒绝,过了十来分钟,小佳这才穿着睡袍出来,她躲过侯卫东的狼扑,道:“先洗澡,给你五分钟。”   侯卫东急功近利地只洗了即将就要使用的关键部位,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小佳笑着做了一个掐人的动作,不准侯卫东靠近,道:“你在床上,等我。”   她选了一个正在放音乐的电视频道,然后站在床边,慢慢地脱掉了睡袍。侯卫东眼睛一下就直了:小佳穿着一套全透明的三点式。 第266章 新局(上)   1997年春节,对于侯卫东来说是格外忙碌,大年三十在金星宾馆,与小佳一边做爱一边看春晚,倒也快活。   大年初一,侯卫东开着车到了吴海县,几乎与大哥侯卫国和嫂子江楚同时到达,侯卫国开的是公安的配车,一辆普通型的桑塔纳,他是爱车之人,此时看到暂新发亮的蓝鸟,口里“啧、啧”声不停,又要了车钥匙,开着蓝鸟在县城里转了一大圈。   江楚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她计划在春节期间要让刘光芬、侯小英和小佳都成为她的顾客,亲热地挽着小佳,两妯娌就说个不停,进了屋,她就把刘光芬、小佳拉到里屋,把产品拿出来,开始眉飞色舞地做起了介绍。   初二,何勇和大着肚子的侯小英也回来了,刘光芬见儿女们全都回了家,心里乐开了花,与侯永贵一起把厨房占据了,让儿女们在客厅里打牌,听到客厅传来的笑声,刘光芬轻声对老伴道:“如果江楚的孩子生下来,那该多好。”   侯永贵劝道:“老婆子也不要着急,孩子们还年轻,正是奔事业的时候。”   刘光芬一边麻利地将炒好的菜装进盘子,一边絮絮叨叨地道:“现在我身体好,可以帮他们带孩子,他们也就没有多少负担,还有,江楚这孩子怎么就迷上的传销,社会上对传销反应不好,我要给卫国说说,自己的媳妇也要管住。”   侯永贵接过盘子,道:“年轻人的事情你也少管,给卫国说说就行了,要背着江楚说,媳妇毕竟不是女儿。”   在吴海县过了初一、初二,侯卫东、小佳便回到了沙州,张远征和陈庆蓉都已经待退要家,他们都没有正式退休,工资少得可怜,无情的现实让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也发生了变化,女婿是不是专县的人已经是次要问题。   市场经济轻易地打碎了在计划经济时代建立起来的价值观,只是下岗工人位于车轮的最下面,年轻人还可以及时转身,中年以老年人就承受了转型所带来的巨大痛苦。   侯卫东也算完整地目睹了整个过程,对岳父母的心态也把握着很准,在家里吃了午饭,就塞给岳母陈庆蓉一万元,作为春节的过年钱。   趁着侯卫东与小佳还在睡午觉,陈庆蓉和张远征就提着菜篮子出去了,准备买一条三斤左右的花鲢晚上吃。下午时候,张、陈两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小佳敏感地感觉到了这一点,这种客气反而让她有些伤感,便装作大大咧咧地吵着打麻将,在客厅里摆开战场以后,一家人的气氛才重新和谐起来。   初五,祝焱一个电话,侯卫东的家庭生活也就结束了,他继续陪着祝焱转战于岭西、沙州之间,拜访了不少重要人士。   与此同时,有更多的人想给祝焱拜年,侯卫东作为主持工作的办公室副主任,手机也几乎被打爆了,跟着祝焱东奔西跑,他颇能理解以及同情拜年者,在能力范围内大开方便之门,特别是秦飞跃、粟俊等熟悉的干部,他都作了比较周到的安排。   初九,祝焱大醉。   侯卫东将其送回家,蒋院长看着祝焱血红的脸,便叹息一声:“这是何苦。”侯卫东将祝焱背到了床上,蒋院长就将输水设备摆到了床前,有条不紊地给祝焱输上水。   “这套设备已有三年没有用了。”   蒋院长观察了一会针头的情况,又道:“小侯,你要时常提醒着老祝,他年龄也是老大不小的,何苦去做拼命三郎,少喝一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里隐隐就带着责备了,侯卫东也不好多做解释,道:“蒋院长,我以后记着提醒。”   蒋院长心里也清楚,能让祝焱喝这么多,肯定也不是益杨的人物,她又道:“小侯年轻,也要少喝点酒,能把肝烧坏了,后悔都来不及。”   出来以后,进了老柳的车,车里空调打得很高,热气一逼,侯卫东酒意上涌,差点吐了出来,他给家里的小佳打了电话,道:“老婆,我马上要回来了,你给我弄点果汁,又喝多了。”   小佳正打开家庭影院看老片子《亡命天涯》,将音量关小以后,道:“没事吧,叫你少喝点,你又不听,你别这么耿直,能耍赖就要耍赖。”她明知道这种说法无异于与虎谋皮,但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到了楼下,小车刚走,侯卫东就跑到楼下的林子里,躲在黑暗处一阵暴风急雨般的狂吐,将满腹蛋白质、脂肪、叶绿素和大量的酒精吐了出去,人才舒服一些。   刚出树林中闪了出来,一道灯光射来,将侯卫东两眼刺得睁不开。   “侯主任,春节快乐。”   组织部肖部长从副驾驶位置下来,热情地把手伸了过来,侯卫东抽空把自己的右手在裤子上使劲擦了数下,把酒精混合物擦掉,满面笑容地道:“肖部长,春节快乐。”   侯卫东曾在组织部综合干部科工作过,受肖兵直接领导,现在两人级别一样,而侯卫东在县委的地位却如日中天。   肖兵似乎也喝多了,没有了往日的沉稳,道:“我们组织部综合干部科出人才,卫东当了委办主任,郭兰也不错,调到了沙州组织部。”   郭兰已从车上下来,向侯卫东点头示意,虽然天气寒冷,她仍然穿得不厚,身上也没有什么饰物,简单,干净。   侯卫东从青林镇调到组织部,是沙州市委组织部粟明俊的主意,目的就是以此为跳板,将侯卫东调到沙州市委组织部,孰料计划没有变化快,侯卫东以火箭般的速度在益杨崛起,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留在益杨,这以后他也没有留意组织部的事情。   肖兵啰嗦地说了一会,便微醉着上了车,上车之际,对郭兰道:“郭兰,到沙州上班的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派车送你过去。”   等到汽车远去,侯卫东才问郭兰,“你调到市委组织部了?”郭兰用手理了理坤包,道:“年前就借调到组织部去了,正式调动的文件还没有下。”   郭兰这样说,其实就承认了调动,侯卫东道:“祝贺你,上了一个台阶,又是一番风景。”听侯卫东说得文绉绉的,郭兰也就笑了,道:“晚上喝了酒吗?”   “喝了一点点。”酒精在侯卫东身体里循环流转,让他比平时兴奋,所以也跟着郭兰开了玩笑,道:“难怪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你的钢琴声,我还在琢磨你怎么就不弹琴了?”   两人边走边说,上了楼,各自站在家门口。   侯卫东道:“市委组织部粟部长是我的朋友,下一次我回沙州,请你们两位上级领导吃饭。”又道:“任林渡跟着赵书记到吴海县去了。”   郭兰心道:“难怪侯卫东能从青林镇调到县组织部,原来是粟明俊的关系。”她取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道:“随时欢迎你到部里来,下午任林渡给我打了电话,他现在还是任综合科长,估计很快也能提职,赵书记很欣赏他。”   回到家里,茶桌上放了一瓶果汁,小佳在厨房里熬汤,喊道:“你先把果汁喝了,我在给你煮绿豆汤。”侯卫东喝着果汁来到厨房门口,道:“我记得家里没有绿豆,你买的。”小佳扭头道:“我知道你要喝酒,下午出去买的。”   沙州学院的家,长期冷清惯了,小佳在屋里走来走去,人气指数骤然上升,侯卫东喝了果汁,躺在床上,对小佳道:“还是老婆在身边好,以前喝醉了,哪有这个待遇。”   不提防小佳在客厅道:“别臭美了,出来洗澡,你满身酒气别睡在床上,我才换了床单,要尊重我的劳动成果。”   侯卫东在树林下吐了,又喝了果汁,心里好受许多,不过还是赖在床上不动,直到小佳挥舞着五根手指,作出掐人状,侯卫东才从床上翻了下来。   刚走到客厅,听到阳台外传来隐隐的钢琴声,曲子很熟悉,旋律也特别轻快。   小佳道:“这是郭兰在弹吗,很不错吗。”她就用别有意味的眼神看着侯卫东。   侯卫东是明白眼神的意思,道:“郭兰调到市委组织部去了,粟部长的手下。”小佳听到这消息,楞了一下,才道:“我心里也矛盾,但是始终觉得你应该调到市委组织部来,至少能上一个更高的平台。”   “也没有什么,祝书记十有八九能当沙州副市长,到时我跟着就进了市政府,与组织部也差不多。”   又道:“士为知已者死,祝书记如此信任我,我不好意思开口说调走。” 第267章 新局(中)   进了县委小招待所贵宾楼,侯卫东总是感觉怪怪的,他当上祝焱秘书以后,祝焱与马有财就从来没有单独在一起吃饭,今天是马有财主动约祝焱吃饭,真是破天荒的事情。   这也是前一段政治格局的延续,两人都明智地选择了和平,毕竟这是敏感时期,斗则双败,和则双赢。   由于是马有财请客,就由县政府办来负责安排生活,侯卫东也乐得轻松,当起甩手掌柜,等到祝、马两人开始喝起革命小酒,县委、县府的几位工作人员也就开了房间吃饭。   没有喝酒,晚餐气氛便不热闹,大家很快就吃起了干饭。   放下碗,侯卫东见众人闷坐着,提议道:“盛主任,我们别大眼瞪小眼,打双扣。”   盛奎是县政府办公室综合科长,三十七岁了,资格比侯卫东要老得多,是马有财信得过的人。他烟瘾很大,右手食指、中指被熏得很黄,夹着烟,他慢悠悠地走到门口,对着不远处的服务员招了招手,又在门口耳语了几句。   不一会,服务员端着茶水和广柑走了进来,又利索地把房间收拾了出来。等到服务员收拾好,盛奎推了推眼镜,道:“侯主任,双扣规矩你来定,是用南派打法还是北派打法。”   这小屋里,侯卫东是主持工作的委办副主任,地位最高,自然得由他来拿主意,老柳和另一位司机都是老成精的人物,很懂这些人情事故,围坐在桌旁,等着侯卫东发话,侯卫东也不推辞,道:“就用北派打法,简便一些,南派的规矩太多了。”   大家就一致赞成了侯卫东的提议。   在春节期间,祝焱要升为沙州市副市长的小道消息已经流传开来,盛奎在府办工作了好几年,消息也灵通得紧,他已经听说过好祝焱调离沙州市的好几种版本,等大家摸牌之机,他便笑着开玩笑道:“侯主任,听说你爱人在沙州工作,当年是沙州学院的校花。”   侯卫东调入县委办的时候,正是祝焱与马有财掐架最历害的时候,在这种背景之下,县委办和县府办始终有距离和隔阂,他知道盛奎与马有财关系不错,也就对其有着戒心,笑道:“我这个样子,哪里摘得到校花,况且娶女人养女人的成本比娶个平常女子高得多,我可不愿意做这种傻事。”   盛奎眼光闪烁着,又对政府司机老唐道:“老唐曾经两地分居十来年吧,前年他老婆才从临江县调到西城小学,这分居的日子不好过,侯主任是正当年的时候,怎么不想办法把爱人调到益杨来。”   老唐并不知盛奎的题外之意,顺口道:“从沙州调到益杨来,很划不来,光是一个沙州户口,就要值一万多块钱。”   盛奎顺着话题道:“侯主任年轻有为,调到沙州,过几年放出来就是县领导,如果祝书记调到沙州当领导,你正好跟着去,哪里还操心户口这些小事。”   侯卫东不想接招,随口敷衍着,暗道:“盛奎跟马有财很紧,却连一个副主任都捞不上,这是有原因的,在办公室工作怎么一点诚府都没有,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情况,也太没有水准了。”   九点半,祝焱与马有财这才吃完晚饭,一瓶五粮液,只喝了半瓶,两人带着微笑走出了房门,马有财主动伸出手,与祝焱紧紧地握了一下,道:“后天全县开收心大会,也是新益杨建设动员大会,开过大会以后,益杨就要放开膀子大干一场,县委的决定政府是坚决支持的。”   上了车,祝焱倒有些沉默,一路也无言语,侯卫东也是习惯性地选择了沉默。   跟着祝焱这一段时间,侯卫东见了许多人,学了很多知识,更重要的是渐渐掌握了官场节奏,节奏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不可言传只可意会,在益杨县里,跟着县委书记这个第一把手,显然最容易受到熏陶。   侯卫东看出盛奎的浮躁,正是说明了他的进步。   到了楼洞门口,祝焱接过手包,突然道:“你给祝梅送去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万多吧。”侯卫东点点头,也没有否认,只道:“听说祝梅很有绘画天赋,电脑是绘画工具,很有用的。”   祝焱用眼光扫了侯卫东一眼,这锋利的眼光,似乎将其五脏六腑全部看穿,而侯卫东仍然保持着平静,也没有过多解释,他心里清楚:“祝焱是明白人,明白人是不需要费话的。”果然,祝焱眼光很快就柔和了下来,罕见地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就转身上楼。   星期天,小佳也要回上海,侯卫东向祝焱告了一个假,便开着蓝鸟回沙州,已经提前预订了下午六点钟的飞机票,两人倒也不匆忙。   回到小佳父母家里,见女儿要走,陈庆蓉是工人出身,长期接触的都是硬绑绑的铁物,并不擅长表达内心的感情,正准备出去买菜,小佳却道:“妈,我们不在家里吃饭,中午有事情。”   陈庆蓉心情就暗淡了,道:“一个人到上海要注意身体,晚上别熬夜。”   侯卫东建议道:“等明年开了春,爸和妈两人可以到上海去转一转,我记得你们没有到上海去过,这几年变化很快。”小佳撇了撇嘴,对侯卫东说法很是不屑,暗道:“你今年胆敢不到上海看我,跟你没完。”   几个人在客厅里说了些闲话,小佳把陈庆蓉叫到了内屋,她从坤包里取了二叠人民币,道:“妈,你别为我们节约了,多买点鸡鸭鱼肉,少吃肥猪,每天要让爸爸出去走走,不要老是关在家里,新月楼给你们买的房子也装修好了,把窗子打开,吹两个月就可以搬进去住。”   陈庆蓉在厂区家属房子里住惯了,楼上楼下都是一个单位的,出了家门,大家就可以站在楼梯上聊上半天,道:“在新月楼我又没有熟人,找不到人说话。”   小佳劝道:“住久了也就熟悉了,新月楼里设施齐全,比这旧楼好得多。”   陈庆蓉又道:“离场市又远,根本不方便。”   小佳见母亲留恋老房子,也不再劝,道:“反正房子装好了,你们想在哪里住都可以。”   到了十一点,两人才下楼,开着车直奔新月楼,却没有进大门,停在了门口的餐馆外面。   在包间里点了水、陆、空几样大菜,又要了一瓶精品五粮液,就见到粟明俊、赵姐和粟糖儿走了进来。   小佳没有到上海读书的时候,每逢周末,赵姐喜欢带着粟糖儿过来玩,常常是她们在里屋打麻将,粟糖儿一人在外面看电视,她亲亲热热地与小佳打了招呼,一屁股坐在小佳与侯卫东中间。   赵姐与小佳早已是闺中秘友,她看着这一对青年男女,带着深意笑道:“粟糖儿,你这小孩怎么不懂事,快点坐到这边来。”粟糖儿却粘在小佳身旁不走,赵姐也就作罢。   侯卫东在春节前,抽空也给粟明俊拜了年,所以也没有过多客气,道:“今天我们喝一瓶酒。”   粟明俊穿着带着长毛领的皮衣,就如北方国家的那些男子一般,这也是沙州最流行的男人服饰,由于屋里开着空调,他将皮衣脱下来,里面是一件毛衣,领口是打得整整齐齐的领带。他拿过酒瓶,道:“小佳是四点的飞机,你等会还要开车到岭西,为了安全起见,酒就别喝了。”   赵姐在一旁道:“这个春节,你粟哥也是醉了好几场,我想小侯也不轻松,酒就免了,我们来一瓶果汁,养胃。”   小佳和粟糖儿对这个提案自是拍手称快。   粟明俊是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很有组工干部的特点,说话向来滴水不漏,一切只靠意会,“这一次,市委办、府办、组织部、宣传部都从各县和各局行调了一些人进来,组织部调了两个,其中一名就是益杨组织部的郭兰。”   又意味深长地道:“有的部门借机超编调人,姜书记在会上说过两次这个问题了,他说不管是谁的关系,今年都不能往沙州调人了。”   赵姐在一旁道:“小侯,你不调上来真是可惜了,今年调了这么多人上来,以后动起来就困难了。”   侯卫东举着果汁杯子,道:“感谢粟部长关心,去年季常委被提拔为副书记,委办缺人,这个时候我实在不好意思提调动的事情。”   粟明俊道:“小侯是性情中人,只不过世事难料,说不定那天就会起新变化。”   吃完午饭,侯卫东与小佳就回新月楼收拾随身物品,刚关上门,小佳就紧紧抱住侯卫东,道:“我们去洗澡。”侯卫东抬起手腕准备看表,小佳在耳边道:“还有半个小时才到一点钟,还来得及。”   “速战速决。”   小佳使劲掐了侯卫东一把,道:“要保证质量,不准马虎了事。”   到了浴室,两人很快就进入了状态,侯卫东到底担心着时间,一上来便用尽了全力,没有丝毫保留,“噗、噗”声音在密闭环境中格外轻脆,小佳双手撑在梳洗台前,忍不住地呻吟着,她抬头看着镜前的自己,身后的侯卫东表情甚至带着些凶狠。 第268章 新局(下)   当小佳通过了安检,身影慢慢消失,侯卫东的心也被抽空一般,他坐在机场大厅,默默地看着人来人往。想了一会小佳,思绪又转到益杨的政局:“如今益杨政通人和,书记和县长携手共谋事业,只是这个联盟实在太脆弱,随时会分崩离析。”   转念又想:“我不过是县委办副主任,决定不了大局,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到时跟着祝书记到沙州市,也就不用管益杨的浑水。”   在机场大厅坐了半个多小时,侯卫东心情稍复,正准备起身,抬头就看到马有财带着财政局长桂刚站在候机厅的出口,马有财不停地看表。   侯卫东明白马有财肯定是在接人,他顺手拿起身边的报夹把脸挡住,不时偷偷观察着马有财,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又有一批人鱼贯地从机场走了出来,马有财伸长脖子朝里张望着。   这愈发增加了侯卫东的好奇心,他将自己掩藏在众多候机人群中,客串当一回间谍。   突然,马有财和桂刚都激动起来,马有财伸出手,原本挺直的腰也弯了下来。沙州新任市长刘兵赫然出现在人群中,他与马有财握了手,还用力地甩了甩,与桂刚握手之时,则只是蜻蜓点水一样意思意思。   在马有财等人前呼后拥之下,刘兵等一行人离开了停车场,三辆奥迪车和一辆皇冠无声无息地滑在了他们面前。   侯卫东心中猛地跳了跳,这一次拜年,祝焱是礼节性地拜访了沙州市长刘兵,侯卫东清楚祝焱与刘兵两人没有深交,从今天这个架式看起来,马有财似乎与刘兵颇为熟悉。   看着奥迪车滑走,侯卫东把报纸放回报夹,快步走了出去,飞快地坐上自己的蓝鸟,从机场到岭西城区还有二十来公里,侯卫东加快了速度,一路超车,很快就见到了在前面开着应急灯的奥迪车队。   侯卫东再次回想了自己买车以后的经历,确认马有财和桂刚驾驶员没有见过这辆沙州牌照的蓝鸟,便不紧不慢地跟在车队后面。进了岭西城,看着他们的行驶方向,依着侯卫东的直觉,刘兵他们肯定要住在岭西最好的五星级宾馆——金星宾馆,果然,进入岭西城区以后,刘兵车队就直奔金星宾馆。   侯卫东跟着将车开进到了宾馆前,一位穿着笔挺的侍应生过来帮着停车,侯卫东犹豫了一会,心道:“这样跟着也没有意思,若无意间被马有财撞见,倒也尴尬。”便对侍应生摆了摆手,开着车子离开了金星宾馆。   行驶在宽阔的路上,繁荣擦窗而过,侯卫东回味着马有财与刘兵步出飞机场候机大厅的情景,暗道:“如果马有财和刘兵真有不一般的关系,益杨的形势也就复杂了。”   他又想道:“周昌全是市委书记,他才是沙州一把手,就算马有财与刘兵关系好,祝、马博弈,祝书记也要占着上风,不过,应该把今天看到的事情透露给祝书记,让他心里也有数。”   回到沙州,已是晚上九点,想着新月楼家里的冷锅冷灶,侯卫东便给大哥打了电话,约他出来喝酒。   侯卫东直接将车开到了一家名为瑞丰的小餐馆,瑞丰小餐馆是一位牺牲警察遗孀所开,许多警察都喜欢在这里来吃饭,一是为了照顾战友遗孀,二是瑞丰小餐馆味道确实不错,价钱也公道。渐渐地,端丰餐馆成为沙州警察相聚的场所,社会上的闲散人员亦从来不到这里滋事。   进屋以后,要了角落的小桌子,点了几道家常菜,又要了两瓶红星二锅头,等着大哥侯卫国。   过了一会,门外响起了刹车声,侯卫国带着冷气进了门,与其他两桌的人打了招呼,开了几句玩笑,在小桌子前桌下,随手把车钥匙放在一旁,道:“小佳回上海去了?”   “嗯,家里无人,我也懒得煮饭,刚才在电话里,听到你在与嫂子吵架。”   侯卫国一脸沮丧,道:“你嫂子完全被传销害了,这两天在家里跟我闹别扭,她要辞职去做传销。”   侯卫东也算是做实业的,对传销这种行业向来呲之以鼻,道:“嫂子从师范出来就当老师,接触社会也不多,思想单纯,而且她耳根特别软,容易轻信她人,你要多劝劝她。”   “现在她已经完全钻进传销里面,被洗脑了,不管我如何劝她,都听不进去,她学校的校长我也熟,还专门给我打了电话,说是她备课不认真,上课质量下降。”   侯卫国越说越气愤,“当初谈恋爱的时候,她完全是一幅小鸟依人的模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聊了一会江楚,侯卫东忍不住就将话题转到了新市长刘兵身上,道:“刘兵从代市长到市长,也有半年时间了,你觉得他如何?”   侯卫国对刘兵印象蛮好,道:“刘市长很有魄力,公安改善装备问题提了几年,一直没有落实,刘市长当选市长以后,就给公安局单独拨了二千万元,改善公安车辆问题,据说为了这事他还与昌全书记在常委会上有不同意见。”   “今年,刘市长在视察公安局的时候,给班子成员明确提出要求,沙州要发展,环境一定要轻松,不准公安局下达罚款任务,不准随意到星级酒店扫黄。”   侯卫国是从公安的角度来看问题,对新市长刘兵感觉不错,而侯卫东作为县委办副主任,却从话中听不了不同的意味,暗道:“刘兵初来之时加了一个代字,很少在沙州发出独立的声音,看来代字去掉以后,情况又为之一变。”   想着刘兵和马有财一齐走出侯机大厅的情景,侯卫东有些失神。   第二天,侯卫东五点钟起床,回到益杨也才六点半,在屋里洗漱完毕,老柳的车才开到楼下。   周一上午照例是忙忙碌碌的,侯卫东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向祝焱汇报在侯机场看到的事情,汇报这事,不能是太正规的场合,而且只能是就事论事。   十点半,县委书记祝焱、分管组织副书记季海洋加上组织部长老柳,正关上门研究人事问题,一个电话直接打到了祝焱手机上,而且是那个很少人知道的手机号码。   祝焱看了号码,道:“你们稍等一会。”便进了里屋。   “老祝,我是黄子堤,那天老孔可被你整得惨了,醉得住院了,你还嚷着要去吃夜啤酒,老孔以后不敢跟你干仗了。”   祝焱心知市委秘书长在星期一上午打电话过来,肯定有要事,他却不问,只是等着黄子堤说。   几句玩笑话以后,黄子堤话锋一转,道:“老祝,刘市长在这个星期要到益杨来,他是从省里下来的领导,见多识广,你可要小心准备一下,特别几个主要指标,一定要记得准确无误,有几个部门领导记不清负责部门的主要数据,刘市长当场发作,毫不留情面,弄得好几个头头下不了台。”   祝焱道:“那我得好好准备。”   心里却道:“黄子堤是市委常委、秘书长,他说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听其口气似乎还有另一层意思。”   这一层意思是不能捅破的,全靠领悟,祝焱是过五关斩六将才当上县委书记,领悟能力自然不差,他模糊地把握住一些虚即又实东西,如磁场一般,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刘市长来益杨的事情,要由市政府那边出通知,你知道就行了,他给市政府办公厅提过要求,无论到哪个部门视察,最多只能提前一天发通知。”挂电话的时候,黄子堤又说了一句:“他估计要和你单独谈话,算是单独考察吧。”   挂了电话,祝焱反复琢磨着黄子堤的话,春节时在岭西省时,他就得到一个准确消息:“刘兵是一位很强势的人,背后有省委领导支持。”   一个人单独坐了几分钟,祝焱这才恢复平静。   十一点,侯卫东将祝焱讲话材料送了进来,见祝焱茶杯喝空了,便拿到饮水机前续水,顺便道:“我昨天将小佳送到机场,见到马县长和桂局长,他们是去接刘兵市长。”   侯卫东说得轻描淡写,祝焱却明显一顿,抬头看了一眼,问道:“只有他们两人在接机吗?”   “应该是吧,加上刘兵市长随行人员,他们一共四台车,马县长和桂局长坐的车牌号我还有印象。”   祝焱把笔放在桌上,道:“你把柳部长请过来,我还有事情跟他谈。”   组织部老柳刚才拿来的人事名单中,原有县府办综合科盛奎的名单,准备提拔为县府办副主任。   季海洋当了多年县委办主任,对盛奎很不感冒,加上这一次春节,盛奎在茶馆里与人打牌赌钱,被城关派出所无意间遇到了,当时盛奎有三分酒意,与执勤民警发生了争执,恰好民警是新来的警校生,正气很足,根本不理盛奎,硬是将盛奎带回了所里。   当时正是季海洋值班,他知道此事,这一次商量人事问题,他就明确提出了反对意见,祝焱也同意了。   此时,由于有新情况,祝焱就得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第269章 安排(上)   正如黄子堤所说,市长刘兵是一位锋锐人物,二月二十七日下午,市政府办公厅来电通知视察诸事,二十八日上午九点,益杨县委、人大、政府和政协四套班子领导人再次齐聚沙弯子。   八点五十七分钟,视线里出现了一辆依维柯,刘兵居中而坐,当他远远地看到益杨欢迎你五个大字时,便抬手看了看时间,对市政府办公厅蒙厚石秘书长道:“安排上午九点进入益杨县界,到达时间间距不到五分钟,这说明办公厅的同志还是有水平的。”   蒙厚石心道:“为了这个准确五分钟,厅里同志硬是跑了好几趟,才将路线和速度确定了,跟着这位改革派,实在费力。”   腹绯归腹绯,蒙厚石却是笑容可掬,甚至带着些憨态,道:“办公厅还需要好好打磨,同志们的时间观念虽然比多数部门好一些,但是距离刘市长的要求还有差距。”   刘兵盯着远处的众多的车队,眼神又凌历起来,道:“警车开道,迎来送往,都是形式主义,群众看到眼里恨在心里。”蒙厚石早就看到了沙弯子的众多车辆,暗道:“益杨也要碰钉子了,这个主真不好侍候。”   依维柯停在路边,刘兵下了车,与四大班子主要领导都握了手,又与副书记季海洋握了手,二月天气,仍然冷得逼人,一大群人都在寒风中喘着热气,嘴里喷着白雾,如西游记里的群妖一般。   祝焱已探知刘兵风格,不过他没有轻易降低接待规格,宁愿被批评,也不愿被记恨。   刘兵并没有丝毫不近人情,打了个“哈、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请四大班子主要领导都到大车上来,大家坐在一起好说话,其他的车都回去,我下来是与大家一起研究工作,很平常的事情,你们别搞得这么隆重。”   祝焱见刘兵并没有勃然大怒,便放心不少,对身旁的副书记季海洋道:“你们先回县委办,正常办公。”   季海洋轻声问道:“警车留不留?”   “全部撤走,让侯卫东开一辆车远远的跟在后面,观察前面的情况。”   刘兵视察活动安排很丰富,重点是在工业企业,但是他并不按照事先制定的路线视察,随时更改线路,提问更喜欢刨根问底。由于得到了黄子堤的提前通知,祝焱准备得十分充分,除了县里主要数据、高速路发展战略以外,还囊括了铁肩山水泥厂、新建沙州啤酒厂等企业的数据,一路上,他对答如流,倒没有出什么岔子。   刘兵很意外,也很满意。   中午在小招待所吃了午饭,刘兵习惯性地睡了一个午觉,两点半,祝焱被单独请到了房间,两人交谈了一个半小时,三点半,益杨县委、县政府向刘兵作集体汇报。   侯卫东无意中见到了刘兵和马有财的关系,对新市长刘兵的心里感受便复杂起来,如果在两年前,看到刘兵做派,他肯定会认为刘兵是贴近老百姓的实干家,可是如今他并不敢轻易下结论,毕竟官场人事过于复杂,没有深入了解,看到、听到的或许都是表象。   听完了汇报,原本还要与四大班子主要领导共进晚餐,省里有人突然到了沙州,刘兵也就没有留在益杨吃饭,急匆匆赶了回去。   在一般情况之下,刘兵离开以后,祝焱也就不会再吃这顿晚餐,这次却一反常态,对侯卫东道:“今天晚上政府班子成员与县委班子成员一起吃顿饭,双方打打擂台,就安排在小招,准备一件五粮液,这些领导们平时都谦虚,可是真要放开了喝,个个都是好手。”   整个班子对祝焱的安排都心领神会,全部来得整齐,情绪也都不错,一半领导喝醉,大家才算作罢。   日子如河水一般,不紧不慢地流走了,却又源源不断地流来,转眼到了三月中旬,这半年来,原本矛盾重重的益杨党政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几个大项目也先后落户,在四个县中,益杨县一骑绝尘的姿态越发地明显起来。   祝焱调到沙州任副市长的传闻亦是越来越多,朱兵、粟明等人先后都打电话来询问此事,侯卫东一概推说不知。   但是,侯卫东是清楚内幕的,祝焱出任沙州副市长已成定局,昌全书记已经明确表了态,如今只是等着组织部和人大方面办手续了。   侯卫东心里却颇不是滋味,眼见着马有财出任县委书记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在益杨所有人眼中他一直是祝焱的人,如果马有财过来主持县委工作,他又算是什么?马有财就算再大度,也不会在自己眼皮底下安排一个祝焱的心腹。   “如果祝焱晚调两、三年就好了,到时就可以弄一个常委来当。”   “哎,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调到市委组织部去。”   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更没有“后悔药”,侯卫东只得承认现实,“何去何从”的想法总是压在侯卫东心里,让他无瑞也多了几分心事,只是祝焱正式调令没有下来,他不能主动向祝焱汇报思想。   在外人眼中,侯卫东这个委办主任却是越发的沉稳了,各局行、以及各镇的头头们大都记住了他的官职,忘记了他的年龄,纷纷与其称兄道弟,县人武部的副部长更是夸张,居然称侯卫东为“老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让侯卫东觉得自己成熟了,随后又好生郁闷。   祝焱倒也不是过河拆桥之人,自从侯卫东给他当秘书以来,他用得甚是顺手,原本一门心思将侯卫东带到市政府来,可是96年底,沙州市委市政府调了不少人员充实机关,结果各方大神趁着这个机会,塞了不少亲朋好友的孩子进去,弄得原本瘦瘦的机关立刻就肥胖起来。   昌全书记原本是同意进人的,没有想到手指这么一松,机关便多出这么多人来,他和管组织的姜书记商量一番,下了一道死命令:“在97年,沙州市政府机关一个人也不许进,要进人必须拿到常委会上研究。”   既然短时间调不上来,祝焱就想给侯卫东提上一级。   岭西省各地的传统不一样,在沙州地区,县委办主任按惯例是要进常委的,侯卫东资历过短,市委肯定不会同意他当常委,祝焱就琢磨着给他安排一个局行正职。   四月五日,祝焱得知大事已定,主动将侯卫东叫到了办公室来,亲自给他泡了一杯茶,两人接触有约一年时间,这是祝焱第一次给侯卫东泡茶,弄得他颇有些受宠若惊,也明白祝焱肯定得到了确切消息。   祝焱又递了一枝烟,侯卫东马上将火递了过去,两人抽了一会烟,祝焱慢吞吞地道:“昨天来了确切消息,我要调到市政府去任职,只是沙州市人事调动全部冻结,你暂时不能跟着我调过去。”   侯卫东早就从粟明俊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因此也不吃惊,他实事求是地道:“如果是马县长过来主持县委,我是有顾虑的。”   祝焱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道:“估计是由马有财来接任县委书记职务,你如果继续留在县委办,确实不利用双方的工作,而且你资历太浅,进常委不可能,我想把你调到新管会主持工作,愿不愿意去那里?”   又道:“我是很欣赏你的,你在益杨坚持一年,我会想办法把你调到市政府。”   新城区建设管理委员会是指南部郊区的开发区,也是高速路战略重要承载区,是祝焱的特意之作,也是正在开发的热土,派侯卫东去掌管这个地方,不会被人用来大做文章,祝焱放心。   “谢谢祝书记关心。”   对于这个安排,侯卫东还是能够接受的,他不指望在马有财手里能够当上常委,独立主政一方,就比直接在祝焱眼皮下要好过得多。   走出了祝焱办公室,侯卫东心情亦乱,恰好尹大海拿了一篇讲话稿过来,道:“侯主任,这是全县经济大学上祝书记的发言材料,这是我的提纲。”   侯卫东此时哪里有心情来看讲话提纲,不过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道:“庄主任看过没有?”   按照县委办的要求,秘书科主要负责拟稿,然后由庄卫国初审,最后才送侯卫东。   尹大海道:“庄主任看了,没有提意见。”   侯卫东知道尹大海与庄卫国互相都瞧不上对方,便道:“你先把稿子放在这里,下午我们一起研究。”   中午,侯卫东将皮卡车从梁必发的车库里取了出来,开到了城郊的新管会。   南郊已发生了巨变,大片土地已经被征用,到处是开挖过后的痕迹,他到新管会的临时租用的办公室看了看,里面空无一人,估计是吃午饭去了。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办公桌上满是文件、报纸,桌子一角满是灰尘,只有当胸的那一块桌面是干净的。 第270章 安排(中)   祝焱办事之前向来要翻来覆去思考,但是对已经决定的事情,却办得极快,四月七日,也就是谈话第三天,他主持召开了常委会,随后组织部一张轻飘飘的调令,侯卫东就由委办副主任变成了新管会的一把手主任。   对于侯卫东的离去,祝焱颇为不舍,侯卫东办事有板有眼,最可贵的是小小年纪口风还严,用起来不仅放心,而且舒心,他打定主意,到沙州市政府站稳脚跟以后,就要想办法将侯卫东调到市政府。   祝焱也没有给县委办新配主任,县委办人员如何调配,是继任者的事情了。   县委办由老主任庄卫国暂时主持工作,老庄是委办老人,眼睛虽然散发,却并不影响对大形势的判断,知道自己不过是过渡人物,做事中规中矩,不逾规不越权,也并不想在委办干出多大的成绩。   四月八日,侯卫东到新管会报到,由组织部老柳亲自送去。   对于新主任侯卫东的到来,新管会如临大敌一般重视,两个副主任合计一番,在七日下午集中新管会全部人员,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大清洁运动。   章渝湘副主任道:“明天柳部也要来,干脆中午就到好一点的地方去,别让人说我们新管会太小气。”   常务副主任张劲是南部大镇吴山镇的党委书记,四十多岁,很奇怪地留着一圈小胡子,看上去颇象民国人物,他道:“算了,老柳的脾气你也知道,最喜欢朝农村馆子,说吃起来有味。”   听张劲提起这事,章渝湘就笑了起来,张劲看着他笑,沉稳了一会,也跟着笑了起来。   说起老柳吃饭是有掌故的,老柳是生在南方的北方人,在基层呆了十来年,平时脸上表情很严肃的,到乡镇去一律到伙食团吃饭,坚决不吃外边的馆子,弄得乡镇和局行干部都很怵他。   张劲却不怵他,两人曾是多年搭档,知根知底,谁的把戏也瞒不过对方,他知道老柳喜欢口味重的菜式,便派车到益杨的特色餐馆,用脸盆一样的土盆子装了六、七样特色菜,然后放在自己的伙食团上。   那一顿,老柳大快朵颐,连赞新管会的伙食团搞得好,有一次开会,无意中谁说起了机关食堂伙食差,老柳就拿着新管会食堂说事,把县机关食堂狠狠地刺了一顿。   两人相视一笑,自然是沿用老办法。   十点钟,两辆车停在了新管会的门口,新管会两位副主任和中层干部全部站在门外迎接,下车以后,侯卫东习惯性地快速下车,想给祝焱开车门,不过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现在已经不是祝焱的秘书,而是主政新管会的一把手。   张劲与老柳握着手说了一会话,这才面对侯卫东,热情地道:“侯主任到了新管会,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侯卫东亦很热情,握着张劲的手,道:“希望两位主任以后多多支持我的工作。”   老柳暗地里“哼”了一声,他知道张劲的心病,当初让他当新管会的常务,部里两次提出他由副转正,祝焱都没有同意,只说等一等再说,结果等出了一个程咬金——侯卫东空降而来,成为新管会一把手。   侯卫东心里却有另外打算,他跟着祝焱,曾经对马有财开展了极为有力的围追堵截,如今祝焱高升,他却留了下来,在马有财手下工作的结局,用屁股想也能想明白,所以新管会虽然不错,却非侯卫东久留之地。   在益杨县里,侯卫东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老柳自然不需要多费口舌,在会议室简单的走了一下过场,便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任务,大家互相发着烟,随意闲聊着。   这时,门外传来汽车的刹车声,侯卫东心里一跳,他已经听了出来,这是祝焱的奥迪车,果然,门外一个年轻小伙子小跑着走了进来,来到张劲面前,低声道:“祝书记来了。”   会议室众人就按灭了香烟,一齐出去迎接祝焱。   县委书记祝焱亲自送侯卫东到新单位报到,张劲等新管会诸人自然明白其中含义,几位年轻人看着侯卫东的目光就颇有些崇拜和敬畏。   下午,侯卫东没有去上班,躲在沙州学院的家中偷懒,在96年,多数时间都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祝焱和县委办,现在当了新管会一把手,他终于有了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支配自己的时间。   空调打开,侯卫东穿着睡衣,端着飘香的益杨茅尖,坐在床上看电视,看了两个小时的电视,他却渐渐觉得心头没有着落,空荡荡,这种生活让他觉得很不真实。   好不容易熬到五点钟,侯卫东也闲不住了,把早已备好的新管会资料摆在了书房,点了烟就细细地看。以前在县委办看材料总是想着如何写文章,这一次看文件的感觉却大不一样了,文字记载的都是一件活生生的事情,他一边回想着在新管会沿途所闻所见,一边与文件中提到的问题相互对照。   新管会反映的问题很多,侯卫东理了理思路,主要一条是没有钱:“没有钱就无法搞好基础设施,基础设施不行,招商就困难,而招不到商,就更加缺钱。”   想着财政局长是桂刚,侯卫东就是一阵牙痛。   第二天,七点钟,侯卫东准时起床,洗漱完毕,用微波炉将牛奶打热,牛奶加面包,早餐结束才七点一十五分,走到窗边看了看,才想起新管会的车要八点钟才来。   上网给小佳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看了一会新闻,磨蹭了一会,才见到新管会的黑色桑塔纳,侯卫东站在窗帘后,观察了一会这车,这才慢慢地走了下去。   新管会只有两台小车,原来是章湘渝和张劲各坐一台,如今侯卫东来了,张劲就把最新的桑塔纳让了出来,自己与章湘渝同坐一辆车,对这事,侯卫东也没有客气,过于客气反而是作伪。   他下楼以后,司机就殷勤地俯过身,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谁知侯卫东直接坐在后排。   上车客气地问:“师傅贵姓,昨天喝多了酒,没有记住。”刘彪又俯过身把门关上,道:“我叫刘彪。”   到了南郊,侯卫东吩咐道:“刘师傅,先不到办公室,你带我把新管会的所有地盘转一遍。”   南郊区最大的特点就是与新建的高速路出口连在一起,这也是新管会最大的优势,侯卫东站在正在施工的高速路口旁,抽了支烟,这才回到车上。沿着新管会已征的土地走了一圈,土地倒是征下来了,可是公路仍然是土路,连泥结石路面都不是,沿途尘土飞扬,侯卫东坐在车里如碗豆在锅中跳跃着。   到了新管会办公室,他直上三楼,三楼第一间是新管会办公室,侯卫东还没有看过自己的办公室,也没有钥匙,他便走了进去,一个年轻女孩子正在登记文件。   侯卫东主动招呼了一句:“你好。”那女孩抬头看了一眼侯卫东,也没有在意,继续登记文件,把一份文件登记完,才抬头道:“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侯卫东小小地幽默了一把,道:“我找我的办公室,你能告诉我吗?”   那女孩子楞了楞,猛然想起新主任侯卫东要来上班,道:“您是侯主任。”   侯卫东点了点头。   女孩子连忙结结巴巴地道歉,“侯主任,对不起,我给你拿钥匙。”   这时一个小个子女子拿着茶杯走了进来,看见侯卫东,立刻笑道:“小刘,侯主任来了,还不去把办公室打开。”   侯卫东惊奇地道:“杨柳,你也在这里,昨天怎么没有见到你?”这走进来的女子,是益杨县第一批十名公招生在员之一,曾与侯卫东同上青干班的杨柳。   杨柳与秦小红相比,个子就玲珑得多,此时她剪了一头短发,显得清爽而精明,她道:“我去年底调到新管会的,我是办公室副主任,昨天和小刘到妇联开会去了。”   “听说你要过来当一把手,我们几个公招生在一起吃饭,都替你感到高兴,你是我们公招生的骄傲。”   这种恭维话,侯卫东也不拒绝,笑道:“你们在一起吃饭,怎么不叫上我?”柳柳抿嘴一笑,道:“你是大忙人,我们可不敢耽误你的时间。”侯卫东想了想,以前公招生聚会,确实曾联系过自己,只是很不巧,两次都有事情,就没有去,就道:“以后你们娶会,一定要叫上我。”   新管会办公室是租用的房子,设施虽然不错,无奈房间太狭小,一张大桌子就占了房间三分之一的空间。   小刘手忙脚乱地把茶泡好,恭敬地放在桌上,杨柳出去了一会,很快就拿了一个袋子,然后把里面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这是新管会的通讯录,这是新管会原来的领导分工文件,工作手册,还有今年出的一些文件。”   杨柳显然是经地精心准备,侯卫东需要的东西她尽可能找齐了。   侯卫东对此很满意,他问:“你是副主任,那主任是哪位,昨天也没有看见。”   “办公室主任是易中田,他老婆生了病,请假带到岭西看病去了。”   听到易中成的名字,侯卫东一下就联想到了易中岭,心里便有了三分警觉,他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热茶,看了看表,对站在桌前杨柳道:“请两位章主任十点钟到会议室,开一个短会。” 第271章 安排(下)   侯卫东是新管会党组书记、主任,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到了新管会十来天,并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动静很小,只开了两次班子会,重新进行了分工,当然分工也只是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微调,由侯卫东主持全面工作,分管财务室,其他具体工作一切照旧。   坐了七、八天桑塔纳以后,侯卫东又重新调整新管会领导坐车,让张劲依旧坐那辆桑塔纳,而他则用皮卡车,算是私车公用。交通局下属驾校的王兵被调到了新管会,任侯卫东的专职司机。   对于这个用车方案,张劲原本是坚决不同意,他宁愿与章湘渝同坐一辆小车,也不愿意坐这辆桑塔纳,侯卫东专门找张劲谈心,劝道:“新管会是益杨改革先锋,对外开放的窗口,新管会配车应该比一般部门要好一些,张主任就别客气了,我准备打个报告,再买一辆新车,这样出去办事,底气也足一些。”   张劲道:“那这样,新车买回来以后,我再坐这辆车,现在我就去挤章主任。”侯卫东摆摆手,道:“算了,我有一辆现成的皮卡车,皮卡车越野性能好,正适合南郊的路况。”   张劲也就同意了新方案。   侯卫东这样做是有三层意思:“第一层意思,谁坐哪一辆车是一把手的权利;第二层意思,他是尊重老同志的;第三层意思,能为单位弄一辆新车,这是本事。”   他知道祝焱走了以后,益杨格局必然会有变化,有些事情必须及时办,否则人走茶凉,能否办成还是未知数。因此,开了这次党组会以后,他让办公室写了一份买车请示,亲自找祝焱批了,然后派人送到财政局去,数天过后,就从岭西开回来一台进口三菱越野车,稳稳当当地摆在了新管会办公室门前。   新管会为了给两为副主任配两辆座车,费了不少办法,最后政府只同意买一台,也就是张劲所坐的那一台,章湘渝所坐的则是从其他部门调剂过来的旧车,侯卫东过来主政以后,却轻而易举买了一台进口车,一般工作人员顿时感受到新主任的实力。   当然,不同人对此事看法不同,张劲在益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见惯官场起起落落,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反而对新管会的工作有一丝隐忧。   侯卫东暂时不管具体事情,每天看看以前的文件,然后开着皮卡车四处闲逛,表面上看起来轻松愉快,但其内心却充满着忧虑。   而最诧异的人则算是新管会办公室主任易中成,他带着老婆到岭西去住院,岭西大医院的医术确实不错,手术相当成功,当老婆病情稳定下来,他就将老婆交给岳父母,继续在医院观察。   当他心情愉快地回到办公室,新管会依旧,办公室依旧,但是整个办公楼却似乎充满着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   坐在熟悉的坐位之上,易中成拉开桌子,打开精致的小罐子,这是他每天早上的特饮——正宗的西湖龙井,泡了茶,他瞧了瞧办公室副主任杨柳放在桌上的小坤包,心道:“杨柳一大早跑哪里去了,怎么不见露面。”   正想着,杨柳施施然地走了进来,手中握着小笔记本,见到了易中成,问了问治病的情况,这才谈起工作,道:“易主任,九点半在会议室开会,每个部门都要汇报季度工作情况以有打算,你回来了就该你汇报,侯主任要求很严,只给每个部门十五分钟,你要捡重要的说。”   这一番话,将易中成弄得莫名其妙,“侯主任,哪一个侯主任?”   杨柳这才反应过来,“你还不知道?我们来新老板了,委办侯卫东调到新管会任一把手来了。”   “啊,侯主任调过来了。”   易中成是办公室主任,居然连这事也不知道,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又说不出什么,暗道:“杨柳怎么不给我打个传呼,让我也有个心理准备。”不过,对于汇报工作的事情,他倒不怕,拿出笔记本,思索了一会,在本了上写了几个条条。   新管会有三十来人,侯卫东来了十多天,大部分都认识了,今天见杨柳身旁坐了一位“陌生人”,三十来岁,理一头短发,看上去很清爽,暗道:“这位一定就是办公室主任易中成了。”   在益杨土产公司一案中,易中岭是一位关键人物,在震动沙州上下的这样一个大案中,益杨检察院明知易中岭有问题,却硬是没有将他拿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金蝉脱壳,由国企干部变成了私营企业家。   侯卫东当时受祝焱委托,专门到检察院联系这一个案子,对其中详情知之甚深,后来新去益杨土产公司的顾总向祝焱汇报工作,他更加深入了解了益杨土产的事情,对易中岭这人的狡诈颇有了解。   到了新管会,看见中层干部中有易中成的名字,便留了心,很快就将其经历调查出来:“易中成是八十年代末的大学毕业生,原来在一所城外的县属中学任教,后来借调到了县政府办公室,干了四年多才转正,新管会成立,便调来当了办公室主任。”   而易中岭是易中成堂弟,两人同一个爷爷,从这份简历中,侯卫东似乎也看到了易中岭的影子。   “侯主任,我是易中成,是新管会办公室主任,刚从岭西回来。”   侯卫东打断他的话,道:“你爱人手术情况如何?”   “手术比较成功,现在还留在医院观察,谢谢侯主任关心。”易中成以前在府办工作之时就见过侯卫东,当时正是祝、马两人剑拔弩张的时期,受这种气氛影响,委办与府办的关系也很微妙,当时扶摇直上的侯卫东自然成了府办工作人员暗中议论的对象,从这方面来说,易中成对于侯卫东并不陌生。   侯卫东很细心地听着易中成的汇报,重点记了几笔,暗道:“这易中成口才很不错,思路也清晰,在中层干部中算比较突出的,更不能留在新管会。”   也正因为此,侯卫东坚定了将易中成赶出新管会的决心,办公室主任是很重要的角色,也要知道许多秘室,他可不想给自己安一个钉子。   “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个。”他慢慢体会着当年臭名昭著的口号,嘴角似乎也在微笑着。   易中成汇报完毕,眼见得侯卫东面带笑意,心道:“侯卫东工作也不过几年,当新管会主任资历太浅,也不知压不压得住台面?”   他根本没有想到侯卫东笑容中的深层意义。   张劲在分管办公室工作,他很欣赏易中成,等到汇报完毕,道:“我来补充一点,办公室在下季度,要特别加强上报信息工作,这可是反映我们工作的一个重要渠道,还有对两台的联系一定也要加强,上季度报纸上出现新管会的次数虽然不小,但是缺少有份量的文章,易主任文章写得好,你与报社联系,亲自操刀,弄几篇有份量的报道。”   侯卫东对易中成的发言没有多做评价,国土科的负责人就开始接着发言。   中层干部汇报完了,张劲和章湘渝又分别讲了具体业务,侯卫东把笔放下,道:“我在新管会来了这十来天,基本情况略为了解,从我的观察来看,新管会存在定位问题,这不单单是新管会的问题,也是县委县政府对新管会的定位问题。”   张劲还约了十点钟与拆迁代表对话,正准备收拾笔和本子,听到侯卫东所说,便重新把本子打开。   “益杨县城有一个新管会,还有一个开发区,我们新管会和开发区到底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联系,如何分工?”   在县委办的时候,祝焱曾经提过这个问题,当时侯卫东理解不深,这次他到新管会和开发区实地跑了好几遍,实在也没有发现两者之间的差距。   “从地理位置上,以及县委县政府的初衷,开发区应该定位于工业园区,而新管会则是一座适合居住的新城。”   张劲接口道:“县委高速路战略对此有明确要求,利用高速路优势,布置现代化厂房于高速路沿线,从这一点来看,新管会并不排斥企业,另外,如果没有企业入驻,我们新管会也就没有成绩。”   侯卫东也知道这一点,道:“益杨老城区过于狭窄,而拆迁成本很高,迁旧城不如建新城,南部新城必然是益杨的新城区,如果我们将企业过多地布置到新城区,以后又来搬迁,成本就太大了。”   他见到中层干部都伸长脖子专心听着,便道:“大家都可以发言,可以充分讨论,新管会要发展,定位是最关键的,纲举目张,定位就是这个纲。”   侯卫东这一番话让易中成大感知已,关于新管会定位问题,他思考了很久,也在不少非正式场合提过,可是人微言轻,提了也就提了,并未引起各方的重视。 第272章 经营(上)   中层干部会结束以后,易中成对侯卫东大有知音之感,对于新管会如何定位,他思考了许久,也向当时实际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张劲提过,而当时张劲成天被拆迁户包围着,被吵架声弄得头昏脑花,根本没有深入思考新管会定位问题。   回到办公室,易中成将前一段写的《关于新管会发展的几点建议》稿子取了出来,又结合侯卫东所说的几点,反复琢磨了好一会,最后认真地誊写,兴冲冲给侯卫东送了过去。   易中成的稿子是手写体,一手漂亮的钢笔字,看上去赏欣悦目,侯卫东迅速浏览了稿子的标题,脸上没有表情,道:“这是你写的吗?”   易中成道:“我认为南郊新城应该是一座适宜人居的现代化小城市,主要以房地产、商贸业为主,而不应该弄成工业园区,否则与开发区也就没有区别,我的意见是请专业城市设计院对新城区进行认真细致的研究,制定切实可行的发展规划。”   “你意见很有参考价值,至于你说的规划一事,我是赞同的,城市发展必须规划先行,新管会的规划一定要请国内顶级专家来做,价钱高一些也不怕,规划制定以后,所有项目必须符合它。”   易中成的想法得到了充分肯定,他表面镇定,心里却也很是兴奋,离开侯卫东办公室时,步子格外轻快。   侯卫东仔细看了稿子,凭心而论,这是一篇言之有物的文章,多数观点侯卫东也是赞成的,“易中成真是一个有心人,水平也不错,如果他不是易中岭的堂弟,倒可以好好用一番。”   尽管如此,侯卫东还是在想办法准备将易中成弄走,最不济也要调整岗位,不能让他再当办公室主任,检察院内部失察的教训,侯卫东深以为戒。   十点钟,他就给司机王兵打了一个传呼,便坐新三菱直奔开发区。   开发区位于益杨县城的西边,新管会办公室出去,一条狭窄的小公路连通着开发区和新管会,这条小公路将是开发区大小货车进出高速路的主要通道。   等了一会,秦飞跃也坐着车过来了。   “老弟,到新管会感觉如何?”   “我现在刚到新管会,两眼一抹黑,这几天就是瞎转悠,想砍三板斧却没有地方下手。”   秦飞跃也是经过起起落落的人,性情反而比在青林放得更开,看着新三菱,“啧、啧”数声,又道:“老弟一来就配了新三菱,县里到底看重得到了昌全书记高度认可的新城区,我们开发区是后妈生的。”   一辆货车从身旁经过,带着浓重的灰尘,侯卫东和秦飞跃躲上地势稍高的小山头。虽然是小山头,风却比平地大了许多,很快,灰尘便被西北风吹散,粘附在树上,看上去灰蒙蒙一片。   秦飞跃鬓角似乎已有点点斑白,与几年前在青林镇当镇长时相比,锋芒消散了不少,道:“我们地处中部地区,与沿海地区相比,没有区位优势,没有政策优势,企业投资都是想赚钱的,凭什么投资到益杨。”   他指着这条不路,大声地道:“就是这条通往新高速路口的小公路,吓跑了不少客商,今天约老弟到现场来看,就是想办法解决开发区出口问题。”   站在小山坡,侯卫东心里却有另外想法。   新管会南侧有一大片农田,看面积足有三、四平方公里,就分布在小公路两旁,这一带位于益杨县城的下风口,与老城区有六、七公里,正好可以布置一些企业,而南郊城区主要部分,则应该是新城核心。   秦飞跃很清楚益杨当前形势,道:“祝焱高升是迟早的事情,你是他的爱将,就要趁着他还没有走,多提出些具体的事,他肯定乐意解决,说白了,老兄找你,主要想利用你和祝焱的关系,把小公路建设敲定,这是事关开发区发展大局的事情。”   他略为拉长声音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以后不论是谁来掌舵,都会在益杨换一批人,或是调整政策。”   侯卫东明白秦飞跃的心思,他想利用自己与祝焱的关系,促进小公路修建一事,他在心里道:“益杨事情真是奇怪,明明是正大光明的好事,正经途径却久拖不决,还是借助于其他手段才能解决,社会关系也是生产力,这真是符合中国国情的口号。”   他脑海中又闪出另一个念头,“我总想把易中成赶出新管会,他其实是有才之人,难道我这么快就这变成了擅长内斗不求实务的官僚吗?”   秦飞跃见侯卫东陷入了沉思中,他当然不知道侯卫东脑海中闪现的念头,又道:“听说马有财要当书记,老弟可要当心,虽说有祝焱在沙州关照,可是毕竟县官不如现管,以后的局面谁也说不清楚。”   老镇长秦飞跃说话没有保留,句句都点在自己心坎上。   侯卫东想了想,道:“秦主任,我同意你的观点,岭西现在正在着力建二环线,所有的货车都不准进一环,开发区和新管会分别位于南部和西南部,中间间距并不远,这条小公路恰好位于两区边边缘,可以当成两区环线,以后两区的货车都可以通过环线到达高速路。”   这个方案完全符合秦飞跃的思路。   秦飞跃道:“我建议由开发区和新管会共同向县政府写一份文件,争取把小公路建设列入全县重点工程,发文前,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找祝书记,我去找马县长,争取获得他们的支持。”   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已是十一点多了,他把易中成叫到办公室,道:“新管会朝开发区走的小公路,你知不知道?”   易中成点头,“我走过两次。”   “基建科是否有南郊到开发区的地形图,一比一万的就形了,如果有就拿到我办公室来。”   过了一会,易中成和基建科长杨忠一起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地图平时被扔在基建科,皱巴巴、脏兮兮,在桌子上展开以后卖相及其难看,侯卫东瞟了杨忠一眼,也没有批评他。   虽然是初春,天气并不热,杨忠却觉得全身热乎乎的。   三个人趴在桌上,很费了些劲,这才把那条弯曲、狭窄的小公路全部找出来。   “你们看地图,开发区到高速路口,有两条路,一条是先要经过城区,然后才到南郊,再到高速路口;另一条路就是从这条小路直接到高速路口,从以后的发展趋势来看,这条小路才是开发区的生命线。”   侯卫东指着地图,“你们看这一块,这是新管会的南侧,足有两三平方公里,与县城直线距离恐怕都有六、七里,正好处于县城的下风口,还有一条流量不大的无名河,我们新管会招来的企业,应该全部集中在这一块,就与新管会的其他区域截然分开,这条小公路就显得很重要。”   侯卫东说得兴致勃勃,他似乎透过图纸看到了新管会已经迎来的巨变,而这种巨变又是他一手掌握的,说到这里心里隐隐也有成就感。   “易主任,你给区政府写一份报告,启动小公路建设,写完后与开发区联合行文。”   他又加了一句,“下午开班子会,把这事提出来研究,你让杨忠来主讲,我补充。”   易中成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还是建议道:“侯主任,昨天你安排请国家有名的城市设计院进行高规格的城市规划,这条公路能否等到规划完成以后再建设。”   侯卫东道:“易主任说的有道理,只是我们拖不起时间,沙州市委昌全书记对新管会希望很高,当时我陪同在身边,他明确表示明年还要来看,如果没有象样的实绩,只拿出一本规划,市委市政府将如何评价新管会?”   易中成原本还想说,却忍住,在心里不断地摇头,暗道:“侯卫东人年轻,急功近利,既然这样,花大价钱做规划又有什么用处?”   两人离开前,侯卫东对基建科杨忠道:“你给我弄一幅益杨的大图,再弄一幅新管会的全景图。”   易中成和杨忠刚走,财务科长沈永华走了进来,他瘦高个子,穿着笔挺的西服,如果不看他的肘关节以下部位,他就是一位实实在在地美男子,可是看到肘关节以下部位,人们就会恍然大悟,他肯定是一位财务人员。   侯卫东看着沈永华戴着的袖笼子,似乎又想起了七十年代的干部们,偏偏他又穿了一身档次不低的西服。   财务科长对于一个单位相当重要,多数都是一把手的心腹,手段灵活的财务科长,不仅吃香喝辣,在单位上的地位甚至比某些副职还要重要,侯卫东也是企业掌门人,对其也有深刻的认识。   沈永华恭敬地坐在侯卫东对面,道:“侯主任,这是四月份的计划表。”   侯卫东顺手将综合报表递给了沈永华,道:“小帐还有四十来万吧?”   “去年每位普通干部发了五千年终奖,二班子副职七千,正职八千,一级班子一万,小帐剩一百四十七万五千块。”   小帐也就是新管会的小金库,侯卫东报到第二天,沈永华就主动来报告了小金库的情况,对于沈永华的主动,侯卫东还是很满意的。   “我知道了。”他随口答应一声,拿过四月计划表,认真看了起来,把沈永华晾在一边,沈永华很有耐心地坐在对面。   看完以后,侯卫东取过季海洋送的钢笔,签了两个字:“同意。”沈永华如捧着宝贝一般走出了办公室。   眼看着到了十二点,侯卫东正在伸懒腰,祝焱亲自打了一个电话过来,“你今天下午准备五万块钱,跟我一起到沙州。” 第273章 经营(中)   这五万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侯卫东暗自掂量了一下,还是将沈永华叫到办公室,也不说明什么情况,吩咐道:“准备五万块钱,有急用。”   沈永华进屋就在暗暗观察了侯卫东的脸色,见侯卫东交待了这一件任务,心中顿时欢喜起来:“侯卫东才来两天就开始大笔花钱,只要一把手肯开口,我的位置也就坐稳了。”   想到这里,他如鸡琢米一般,道:“我马上去准备。”离开了侯卫东办公室,沈永华见四周无人,满脸放光,哼着“吻别”的曲子,下楼回办公室。   财务科门口站着一位半老徐娘,手里捏着几张单子,见沈永华过来,原本颇有愁容的脸上顿时挤出了几分笑容,道:“沈科长,你看这条子能报吗?”   “周老板,怎么现在等在门口,又不是不付钱?”   周老板开的餐馆距离新管会很近,味道也不错,一来而去,成了新管会半个伙食团,她原本不姓周,只是餐馆名字叫做周家餐馆,大家也就叫她周老板。   新管会吃饭都是由经办人签单,只是报帐之时财务室总是如杨百劳一般,为了手里这六千多块钱,周老板已经跑了二、三趟了。   前天沈永华终于松了口,周老板就兴冲冲地过来拿钱,此时她见沈永华脸色紧绷绷的,连忙道:“今天老周弄了一条蛇,炖了团鱼,今天中午喝两杯。”   几千块钱,财务室其实还是备着的,但是沈永华是老财务,老财务一般都患有前列腺炎,给钱时总是滴滴答答不痛快,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让老周放心,钱肯定要给,只是这个月新管会开支大,等下个月吧,下个月一定,一定。”   周老板见沈永华又变卦了,恳求道:“沈科长,你不是说今天可以报账吗?”   沈永华不耐烦地道:“我只是办事的,领导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老板娘忍了口气,又换作笑脸,道:“时间也不早了,老周还等着和沈科长喝酒。”   周家餐馆是利用自家楼房开的馆子,距离县城远,平时客人也不多,新管会是他们最大客户,占了每月营业额的六、七成,所以老板娘也不敢得罪这个财神爷。   沈光华又对周老板道:“小王先去,我和蔡琳办了事情就过来。”   出纳蔡琳在办公室要了车,以最快速度到银行取了钱,赶回新管会的时候,沈光华还站在院子里,接过钱,他蹬蹬地一口气上了楼。   拿着钱,侯卫东有意问了一句:“你办事速度还蛮快的,这钱的手续怎么办?”   沈永华五官堆成了一个大大的笑字,道:“侯主任,回来交给我处理就行了。”他又试着道:“十二点过了,侯主任如果没有安排,我们财务科请侯主任吃顿便餐,科室几位同志都想听听侯主任的指示。”   “财务科的心意我领了,改天吧。”   沈光华见侯卫东提起了手包,就知趣地告辞,他紧在侯卫东身后,将侯卫东送上了三菱车,又等着三菱车开出大门,这才回到办公室给周家餐馆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周家餐馆租用的面包车就开了过来。   “祝焱突然要到沙州,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侯卫东坐着车,在新管会的地盘上起伏着,他想了好几种可能性,却也不能肯定。   进了城,王兵问:“我们到哪里去吃饭?”   侯卫东初任新管会到主任,迎来送往,饭局不断,大餐馆早就吃腻味了,今天中午为了祝书记的事情,他推掉了好几个饭局,想了想,道:“我们去吃碗豆面,然后把我送回家,小睡一会,祝书记一打电话,立刻就来接我。”   到了碗杂面小档口,此时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满地是餐巾纸,虽然环境差了些,可是这面汤汤水水一大碗,加了醋,放了两颗大蒜和葱头,顿时香味扑鼻。   一碗下去,浑身冒汗,肠胃的残酒全部随着汗水流了出去。   “还是在这些小馆子吃得饱。”侯卫东感慨了一声,又叮嘱道:“今天中午事情很重要,你的手机一定要开着,别误了事。”他在家里等到了三点,才接到祝焱的电话,祝焱直截了当地道:“你不用来县委大院,直接到沙弯子见面。”   侯卫东给王兵打了电话,没有用到三分钟,越野车就来到了楼下,即将到楼下的时候,车头突然一转,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车尾就端端正正地停在了门洞之前,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离开水。   侯卫东提着包快步下楼,上了车,“到沙弯子。”又补了一句:“祝书记还没有出发,你的车速不用太快了。”   二十多分钟就到了沙弯子,上一次为了迎接新市刘兵,交通局硬化了沙弯子,还种了些树,做了一排石凳子,就成了天然的停车场,附近的农家看到了这个商机,在沙弯子摆起了小摊,弄得原本天然干净的沙弯子到处是垃圾。   侯卫东原本想在沙弯子站一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是刚下车,就被几个卖鸡蛋的妇女围住了,侯卫东吃了饱饱一顿碗豆面,也不想再吃东西,赶紧溜回到车上,把车窗也关上了。   几个妇女战斗精神格外顽强,又在车窗外晃动着,侯卫东见其中一位满脸皱纹,恐怕有七十岁了,他心就软了,下了车,买了两个咸鸭蛋,其他妇女亦就一轰而散。   王兵接过咸鸭蛋,细心地剥开,尝了一口,道:“侯主任,这是农村土鸭蛋做的,味道很正。”   几位妇女坐在石凳子上,嘻嘻哈哈,仿佛很快乐的样子。   侯卫东暗自道:“祝书记走一趟沙州带五万块,而咸鸭蛋一块钱一个,利润恐怕也就是两、三毛钱,就算利润是五毛钱,要赚到五万块,也需要卖十万个咸鸭蛋。”算了这笔帐,他不由得想起了厕所老鼠和粮仓老鼠的故事,此时其心境与当年的前辈颇有几分相似。   四点钟,奥迪才出现在视线之中。   车停稳,侯卫东迎了上去,他见到前排副驾驶位置上空着,一种被信任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见老柳作了个上车手势,便轻车熟路地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   老柳车启动以后,三菱车掉过头,两车分道而驰。   一路上,祝焱话也不多,只是随口问了问新管会近况,便闭目养神,五点过十分,奥迪车直接开进了沙州市委大院,祝焱一人匆匆走了进去。   侯卫东把车窗摇上,将自己隐藏在车内,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以及在市委大院出现的官员们,回想着祝焱短短的几句话以及脸上凝重地神情,争暗自思忖道:“难道事情真有什么变化?”   这事情自然是祝焱的升迁问题。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很快到了六点,三三两两的人们从市委大楼里走了出来,院子里的小车很快就动了起来,各自寻找着主人,而一部分人则推出了自行车或是摩托车,不一会,院子里变得清清静静。   终于,祝焱一个人走了下来,侯卫东连忙下车,将车门打开,又习惯性地接过了手包。   祝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吩咐道:“到滨河路,上次去过的红瓦房子。”   老柳识路辩路的本领导格外高超,只要去过一次的地方,他都会将道路记得牢牢的,祝焱发了话,他也没有思索,出了市委大院以后,东弯西绕,很快就停在滨河路上红瓦房子里。   祝焱带着侯卫东进了房子,房子建得很传统,迎面是一壁照墙,祝焱眼看着无人,道:“东西准备好没有?”侯卫东早就作好了准备,将拿着的黑色小手包递了过去,祝焱也没有接,只道:“你先拿着,机灵点,看我的手势。”   刚进了一个圆形小门,就听到一声招呼:“祝书记,这边,姜书记很快就过来了。”   祝焱高声道:“李处,你好啊。”   此时,侯卫东才知道今天见面的人是姜江副书记,姜江是分管组织的市委副书记,说话也是很有份量的,在侯卫东印象中,他从来没有笑容,总是作沉思状。   祝焱与市委综合处李卫革处长握了一会手,李卫革是典型的文革名字,很年轻,看上去很有些朝气。   “李处,这位是侯卫东,益杨新管会主任。”   李卫革客客气气地与侯卫东握了握手,道:“好年轻的新管会主任,昌全书记从益杨回来,多次表扬益杨新管会,没有想到新管会的主官这么年轻,不到三十吧。”   “二十七。”   李卫革感叹道:“我真羡慕你们年轻人,年轻是个宝,只是当时不知道。”   十多分钟以后,姜江副书记这才进了屋,粟明俊也跟在他身后。   姜江书记倒没有电视里那么严肃,与祝焱握了手,便道:“祝书记已见过昌全书记了,具体事情我就不重复,这期学习班是岭西省举办的第一期地厅级后备干部学习班,一年学制,全省只有二十个名额,条件很严格,你是沙州唯一学员,是昌全书记亲自点的将。”   祝焱平静地道:“感谢昌全书记、姜书记的信任,我一定在学习班认真学习,不给沙州丢脸。”   侯卫东这次是真的大吃一惊:“祝焱不是要提副市长吗,怎么又跑去省党校读书?” 第274章 经营(下)   侯卫东一直观察着祝焱的表情,但是整个饭局,祝焱都在与姜江和粟明俊聊天,直到席终人散,亦没有任何示意。   看着姜江和粟明俊先后上了车,祝焱笑容才渐渐消失,道:“没有想到你和粟部长还很熟悉。”   侯卫东用很平常的语气道:“我和粟部长都住在新月楼,粟夫人和我老婆小佳是牌友,几个女人经常聚在一起打球。”   祝焱没有多问,看着远去的车影,道:“副市长人选已经最终确定,是省政府下来的一位处长。”   祝焱升任副市长之传说,早已传遍了益杨大街小巷,侯卫东也从半官方渠道数次得到这个消息,可是这升职的事情就如小孩子的脸,哭笑之间,说变就变。   侯卫东失去机会的祝焱神色甚为平常,暗道:“祝焱毕竟是久经考验的干部,心理素质着实了得,如果换作我,又会是什么感情。”   他一时不知怎么安慰祝焱,只道:“怎么是这样,太不公平了。”祝焱反而安慰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太多了,我是老油条,无所谓了。”   当老柳的车滑到两人身旁时,祝焱瞟了一眼侯卫东的手包,道:“这东西暂时不用,先放回去。”当侯卫东为其打开车门的时候,他又叮嘱了一句:“单位所有重要的事情最终要经过财务人员,你记住,财务人员一定要选好。”   一路上,侯卫东想着就琢磨起沈光华戴着袖套的样子,暗道:“这个沈光华属于可以利用的角色,不过能否信得过,就要打个问号了。”他工作时间短,手头可用的人也少,急切之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来替换沈光华,心里就打起主意:“我也不靠着新管会的财务室来发财,身正不怕影子歪,谅他沈光华这条小鱼鳅也翻不起大浪。”   在车中,侯卫东将张劲、章湘渝、杨忠等新管会诸人一个挨着一个琢磨了一遍,虽然接触时间并不太多,却从平时的表情、语言,也大体猜得出这些人的性格,至于所猜是对是错,则需要用时间来考验。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小车已到了沙弯子。   祝焱一直闭着眼睛假寐,进了益杨界内,他睁开了眼睛,道:“对于新管会的发展,有什么想法没有?”   祝焱是益杨县的一把手,他说一句顶很多句,只要他在场,下属们自然而然会集中精神关注着他的神情,很多时候不必点出名字,下属也能理解他是在跟谁说话,一来二去,他养成了说话不用主语的习惯。   在车上两人一前一后,说话并不是太方便,侯卫东便侧着身,择其要点汇报了三层意思:一是新管会定位及请国内顶尖高手规划问题;二是修通从开发区到新管会再到新高速路口的小公路建议;三是在新管会南侧打造三平方公里企业群的建议。   祝焱听了以后,道:“规划问题、小公路建设问题,我觉得都可以考虑,不过新管会南侧距离开发区很近了,如果也建成工业园,与开发区功能雷同,是否有这个必要,如果有必要,为何不就让开发区来做?”   侯卫东早有预案,道:“新管会工业,准备以污染少的高科技企业为主,这与新管会未来定位相一致,这也是与开发区的最大区别。”   益杨地处内陆,地理位置无优势,政策也不特殊,所以招商很难,开发区对于企业的渴望,就如在沙漠中老兵对女人的饥渴一样,不管企业的性质、行业等等,只要肯来就举双手双腿欢迎,所以开发区的企业很杂乱,机械、小化工、加工,什么企业都有。   祝焱对开发区颇为了解,反问道:“高科技企业凭什么愿意到益杨?”   侯卫东老老实实地道:“我也没有想清楚,只是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发展方向,目前有一家药厂准备在岭西投资,我已经与他联系上了,明天到益杨来考察。”   祝焱听了这话,道:“药厂能落户益杨,你就立了一功。”   不过,他对此事没有抱过大的希望,又道:“你最迫切的任务是将规划搞出来,高科技园区能不能成,放到下一步再说,你如果愿意试,我也支持你。”   说到这,祝焱脸色阴了一下,道:“我很快就要到党校学习,你刚才说的事情,尽快形成书面材料,拿到常委会上过一过,你就大胆实施,这一年的时间对你来说是一种锤炼,我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不丢县委办的脸。”   侯卫东心里却暗道:“不是让我到青干班吗,难道也变卦了。”他回头见祝焱开始揉着太阳穴,也就将这个疑问暂时压了下来。   第二天,侯卫东将沈永华叫到办公室,将五万块钱递给他,道:“这钱没有用,还给你了。”   沈永华满心以为侯卫东是拿发票过来报帐,岂料他根本没有用,又见到侯卫东满脸严肃,没有笑意,一时之间,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以后财务制度要严格,无论谁要借钱,必须要有借条,我同意后才能借出去。”   沈永华急忙道:“侯主任放心,财务制度是很健全的,昨天是因为你要用钱,而且很急,所以才没有完善手续。”   侯卫东这才露出一丝笑意,“你和财政局关系怎么样?”   沈永华见侯卫东有了笑意,悬着的心落了一半下去,道:“我和财政局行财科长、分管局长都很熟悉,只是桂局长从府办过来不久,还不熟悉。”他恭唯道:“侯主任是委办主任,桂局长是府办主任,有你在新管会主持工作,财政局一定不会卡我们的脖子。”   侯卫东暗自苦笑:“如果不是桂刚在财政局,或许还容易沟通。”不过他没有在部下面前露怯,摆了摆手道:“没事了,财务上的事情你给我把好关,出了事情唯你是问。”   听了最后一句话,沈永华高兴得脸上放光,手里拿着五万块钱,下楼之时又哼起了张学友的吻别。   副主任章湘渝正好上楼,听到沈永华还算不错的调子,道:“沈科长,又遇到什么高兴事情,还哼着歌下楼。”他看着沈永华手中拿着的钱,道:“昨天不是说没有钱了,怎么今天就变了这么多?”   沈永华随机应变的本领不错,道:“侯主任给财政局联系了,将上个月拖欠的钱拨了一部分,我等会让蔡琳上楼,将钱送过来。”   章湘渝知道沈永华是看人下菜碟的角色,而且眼睛里向来只有一把手,便皮笑肉不笑地道:“那要多谢沈科长对我们的关心。”沈永华道:“章主任,这是财务科应有之责,没有服务好,请领导批评。”   两人错身而过以后,沈永华和章湘渝脸上的笑容几乎同时消失。   章湘渝进了侯卫东办公室,脸上又有了笑意,道:“侯主任,什么事情?”   “今天张主任到县政府开一天会,中午也不回来,我们俩到益杨宾馆陪个客人,是从岭西过来的,是做药的,他的关系网很宽,我看是否有机会从沿海地区引进一个制药厂过来。”   章湘渝兴奋地道:“我们益杨有一半是山区,药材资源极为丰富,倒是一个生产中成药的好基地。”   侯卫东伸了个懒腰道:“现在我也没有底,等见了面再说,不过别管中成药还是西药,只要能进新管会,就是好药。”   十一点半,侯卫东、章湘渝、项目科杜铁军,等在了益杨宾馆黄山松房间,过了几分钟,四辆小车组成的小型车队抵达了益杨宾馆。   蒋大力穿了一身中式对襟衣服,头发剪得极短,嘴唇上却留了一圈胡子,见到侯卫东,正在老派地拱手,不提防被侯卫东来了一个熊抱,连声道:“冬瓜,你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还这么野蛮。”   侯卫东在大学里,与蒋大力关系最铁,他能在上青林开石场,当初蒋大力汇来的三万元启动资金起了很大的作用,此时也不管蒋大力如何装神弄鬼,狠狠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又在背上使劲拍打几下。   蒋大力痛得一边抽气,一边介绍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侯卫东,现在是益杨县新管会主任。”   “这位是高总,秀云药厂的老总,与我是多年合作伙伴。”   高总相貌是典型广东人,身材也是瘦瘦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操着广东普通话,道:“侯主任,我是老蒋的好朋友,也有生意在岭西,今天和侯主任见了面,是我的荣幸,希望多多帮忙。”   侯卫东眼光迅速地打量了眼前这位广东老总,见其颇为朴素,脖子上没有挂粗粗的金项链,手上也没有大大的戒指,心里便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落座以后,侯卫东道:“昨天老蒋已将高总的意思说了,我们益杨欢迎你过来考察,先用过便餐,在宾馆休息到二点钟,我来接你们,到新管会去考察。”   高总不慌不忙地道:“听老蒋说了侯主任许多故事,我很佩服的,中午我们好好喝一杯,考察的事情交给他们就行了,我这一趟过来主要是交朋友的。” 第275章 用人(上)   一石激起了千层浪,祝焱意外地在竞争中落败,这让益杨县委县政府不少人忧喜参半。   县长马有财就是最失望的人,前一段时间他从新任市长刘兵口中得到信息以后,就开始四处活动,只等祝焱调走,他就正儿八经地出任县委书记职务。   此时祝焱没有成功升级,他的书记梦也自然延缓。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这个俗语在官场上最为灵验,更何况还有“干部年轻化”这个魔咒,想着自己已经过了四十岁,马有财内心也颇为着急。   马有财的亲近官员同样失望,这些年来,祝焱就是如来佛的大手一般,把他们死死压在手掌心中,跳不动,也翻不了身,只有马有财当上书记,他们才有翻身的可能,所以,听到省里空降了一个副市长,他们都是颇为失望。   在益杨县,侯卫东是最接近真相的人,他知道祝焱不久就要到党校学习,为了争取这宝贵的时间,他接近召开新管会班子成员会、中层干部以上会,着重讨论了“新管会的定位与发展、南侧形成高科技企业园区的意见,以及修建与开发区相连接的公路”等问题,最后,在侯卫东的主导之下,新管会形成了一份厚实的报告——《关于进一步促进新管会发展的报告》,递交给了县委县政府。   这份文件是新管会集体的结晶,由易中成执笔而成,看着十来页散发着墨香的漂亮文件,易中成他颇有成就感,心里也很是满足。   这份文件送到县委县政府以后,到底会不会受到重视,新管会除了侯卫东以外,张劲、章湘渝、易中成等人都没有底气,毕竟文件有些范畴超越了新管会以及开发区的权利,或者说,如果县委县政府同意了这一份文件,则益杨县建设领域将有一些改变,特别是在城市规划方面必然会有大的调整。   令易中成等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文件送出去以后,很快就有了结果,县委书记祝焱用粗笔批示道:“此文甚好,发到益杨各镇乡各部委办,希望认真学习新管会敢想敢闯的精神,结合本地本单位实际,大胆开拓,求真务实,另,文件提及的事项,在常委会上研究。”   看着祝焱的批示,易中成足足发呆了半个小时,一方面感叹祝焱对于侯卫东的厚受,另一方面血液里有一股创业激情在涌动,当他与堂兄一起喝茶的时候,血液里都还有激情。   “中成,侯卫东可是益杨官场新贵,你觉得他人如何?”   易中岭在易家是关键人物,他最先出道,掌管了益杨土产公司以后,便不断资助易家子弟,他的几个堂弟都读了大学,现在渐渐地也混出些名堂,除了省委组织的堂弟以外,他最看得起的就是从小成绩优秀的堂弟易中成。   先是通过马有财的关系,他将易中成从学校调到了县府办,后来眼见着马有财在祝、马之战中节节失利,又把易中成弄到了新管会当办公室主任。   易中成对这位摇身一变成为私营企业家的大堂兄充满着感激和敬意,给易中岭满上酒,这才道:“侯卫东很有锐气,也有能力,再加上深得祝焱信任,在他手里,新管会肯定能得到大发展。”   易中岭与侯卫东也是间接交过手的,在益杨土产公司一案中,侯卫东可以说是祝焱派到政法系统的钦差,也是幕后指挥者之一,但是,尽管政法系统都被动员了起来,还是被易中岭来了个漂亮的金蝉脱壳,成功由国营企业厂长变成了私营企业家,这是他最为得意的事情之一。   “中成,你要悠着点,别跟侯卫东弄得太近,据我观察祝焱迟早要走的,马有财只要上台,凡是祝焱的心腹必然下课,包括侯卫东。”   易中成心里想着新管会的蓝图,有些激愤地道:“人存政存,人亡政亡,这是封建社会对现实社会的毒害,侯卫东是祝焱的人,这不错,但是他筹划的蓝图却是最科学的,符合新管会发展前途的,如果因为权力斗争就把这本蓝图毁掉,就太可悲了。”   易中岭饶有兴致地看着易中成,过了好半天,才道:“没有想到中成老弟还是如当年那么愤青。”他用手指了指脑袋,道:“进了官场,思考问题的方式就要变,不要想着真理,也不要想着正义,你只需站在侯卫东的位置想问题,就能推断侯卫东下一步想要做什么,这是屡试不爽的经验。”   “如果我是侯卫东,一定要想办法把你挤走,绝不能让你留在办公室,其中的方法就多得很了。”   易中成不信,道:“新管会的报告是由我来执笔的,得到了县委充分肯定,从这点来说,我亦是有功劳的,我觉得侯卫东不是那种老官油子,还是有容人之量。”   他是文人出身,在府办也是从事文字工作,在文字方面自视甚高,更何况新管会原先的笔杆子文字功底实在不怎么样。   易中岭冷笑两声:“我说的话都是在现实中悟出来的,侯卫东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新管会一把手,绝对不是简单人物,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强势人物都喜欢这一套。”   易中成摇头:“不见得吧。”   易家两兄弟的争论很快就见了分晓。   四月七日,经县人事局下文,同意新管会培设研究室,编制三人,职责与县委县政府研究室基本一样。   这份文件出台以后,易中成敏感地想起了大哥易中岭的预言,尽管还没有找他谈话,他心中涌动的激情就已经从高空摔到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心情变了,再看侯卫东,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八日上午,侯卫东把人事局的文件和《关于进一步促进新管会发展的报告》拿了出来,点燃香烟,慢慢吸着,吸了一半,易中成走了进来。   “易主任,这份报告能得到县委县政府的高度重视,你功不可没啊。”   易中成坐在侯卫东对面,心里骂道:“先抑后扬,老一套了,什么屁就快放。”   正如易中成所想,侯卫东很快就表达出真实意图,道:“对于益杨县委县政府以及我们来说,新管会如何发展都是新课题,需要有理论水平的同志去认真研究,这是人事局给新管会下这个编制的目的。”   顿了顿,又道:“在新管会,易主任的理论水平是有目共睹的,没有你也就没有这份报告,我的意见是把你从办公室的杂事中抽出身来,专心研究新管会的发展大方向,这是一个事关全局的大事,希望你能挑起这付重担。”   易中成在肚子里早将侯卫东骂了一个遍,“没有看出侯卫东年纪轻轻,也和那些老官僚一样,内斗内行,外斗外行。”   骂归骂,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易中成到底在县府办混了几年,没有当场发作,只是表情冷淡地道:“侯主任,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本人才疏学浅,恐怕不能担当重任。”   侯卫东很有刻诚意地道:“论理论水平,你在新管会首屈一指,别谦虚了,你肯定能把研究室的工作干得很出色。”   易中成出门之际,不由得想起一幅对联,“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亦行;说你不说就不行,行亦不行。”走到拐角处,他迅速地抹了抹眼角。   看着易中成有些落寞的背影,侯卫东心有些软,不过马上又强硬起来,益杨检察院出现内贼一事,给了侯卫东过于强烈的刺激,他实在不能相信易中岭的表弟,实在不能相信曾经为马有财服务过的人。   攘外必须安内,虽然由于抗日战争而变成了贬义词,但是从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这个角度来看问题,这种做法也是有道理的,只是这个度需要准确把握,过之则变成了内斗。   与杨柳的谈话就简单多了,侯卫东与杨柳同为益杨第一批公招生,工作经历相似乎,也能互相理解。   杨柳道:“易主任很优秀了,我担心接他的班,做不好办公室工作。”侯卫东毫不客气地打断她,道:“地球离开了谁都一样转,你要相信自己。”   杨柳见侯卫东如此信任自己,不觉眼角一红,道:“侯主任,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你的希望。”   侯卫东与杨柳原本是同一起跑线的朋友,此时,杨柳在不知不觉中从心理上已经端正了态度,纯粹是以一个下级的身份出现在侯卫东面前,转变之自觉,转变之迅速,转变之彻底,杨柳自己也是暗自惊讶。   在大院外,易中成悄悄给堂兄易中岭打了一个电话。   易中岭在电话里打了个“哈、哈”,道:“侯卫东年龄不大,倒真是历害角色,你可要多学学,中成,我告诫你一句,对这种年轻气盛的领导,最好不要甩牌子,否则会死得很难看。”   “你从读书到工作,受的挫折不多,经历这样一件事情,对你有好处,何况,研究室主任也是不错的岗位,侯卫东还是给你留了机会,就看你是否能够把握。”   挂了电话,易中成还没有想通,抬头看云散云聚,甚是无常。 第276章 用人(中)   沙州市委,常委会议室,组织部长张家瑞已经就系列人事变动作了汇报。   等他汇报完了,分管组织副书记姜江道:“还有一件事情要作说明,省党校厅级干部后备班在四月十五日就要开班,祝焱很快就要离只学习,祝焱离开以后,建议由马有财临时主持益杨县委工作。”   昌全书记侧过头,问刘兵道:“刘市长,你的意见?”   市长刘兵道:“我同意姜书记意见,益杨能有今天的局面,祝焱和马有财都是有功劳的,我同意由马有财临时主持益杨县委工作,这样安排更能保持益杨政策的延续性。”   其他常委在这种人事任免上没有太多的发言权,都知趣地闭了嘴,等着昌全书记作最后决断。   刘兵发言的时候,昌全书记便把眼镜取了下来,揉了揉眼睛,他看着坐在对面的黄子堤熬了一个通宵,仍然是精神抖擞,心里想道:“名利如浮云,到老了,只有身体是自己的。”   刘兵发言完毕,会议室安静下来,常委们在等着昌全书记最后拍板。   昌全书记重新戴上眼镜,道:“祝焱虽然要到省党校学习一年,他还是县委书记嘛,就不必由马有财来主持县委工作了,马有财抓经济有一套,还是专心致志搞好经济工作,市委办综合处杨森林同志素质不错,也在市委办工作七、八年了,就把他调到益杨,出任益杨县委副书记,在祝焱学习期间主持县委日常工作。”   姜江心里暗暗一笑,他虽然并不纯粹是昌全书记嫡系,却与昌全书记走得挺近,对于新市长刘兵的强势入沙早就有看法,这样安排也是他愿意看到的,或者说他也出了一把力。   除了姜江,季海洋也很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前一段时间,昌全书记还是有意让马有财主持益杨大局的,在前天小范围研究人事工作之时,姜江轻描淡写地说道:“刘市长也提出由马有财来主持益杨县委工作。”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也就有了今天这个结局。   祝焱很快就知道了常委会的研究决定,这个结局对益杨县的政治格局将产生深运影响,杨森林原本就是市委办公厅综合处副处长,派到益杨县主持县委工作,接班人姿态很明显。   而这几天,侯卫东暂时远离了政治漩涡,他天天和蒋大力一起,陪着秀云药厂的高旺老总,游览益杨的山山水水。   其实高旺能到益杨来,也是出于自身的需要。   秀云药厂是传统的中药厂,去年研发成功了一种有效治疗糖尿病的新药,所需的主要成份叫着羞羞草,而且工艺要求是从采摘到入厂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否则药效就要大大降低,羞羞草适合生长在亚热带湿润气候的大山中,主要产地就是岭西,正因为此,秀云药厂就考虑在岭西建设一个分厂。   高旺为此已派人多次去岭西暗中考察,得出的结论是沙州一带是最好最大的原材料产地,这个春节期间,蒋大力恰巧从岭西过来请客吃饭,于是就有了到益杨开发区的考察活动,高旺行走江湖多年,经验老道,他一直将真实意图隐藏起来,不让侯卫东摸清楚底牌。   秀云药厂高旺老总到了益杨两天,侯卫东竭尽心思,把活动搞得很丰富,第一天到了上青林望日村,几个人带着土枪,到密林里打了一天野鸡,第二天到张家水库钓库鱼,高总打枪钓鱼全是内行,也极在耐心,划了一条小船到水库中间,坐了一天,楞是钓了一条七斤重的大鱼,高兴得嘴巴合不拢,晚上,大家就在水库库房里煮鱼,放生姜、葱、蒜和盐,鱼香四溢,汤味浓洌。   第三天,高总这才坐了下来,与新管会班子谈投资建厂事宜,高总要价很高,土地基本白送,税收方面提出了“三免两减半”,也就是前三年免所得税,后两年所得税减半。   在谈判桌上,高总语言尖刻,分毫必争,几次弄得常务副主任张劲下不了台。   张劲见高旺提出如此高的条件,并且丝毫不退步,等第一次谈判会结束,在新管会项目分析会上,他就直言不讳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怀疑高旺的诚意?”   侯卫东从蒋大力口中了解到,高旺平时是工作狂,很少在一个地方玩上几天,心里也就有了计较,笑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这是商人本性,只要他们肯谈,就说明有诚意,高旺是大厂老总,时间也很宝贵,不会在这里白耗几天。”   二级班子以上人员全部参加了分析会,这种项目分析会是侯卫东来到新管会才兴起的,美其名日为诸葛亮会议。   侯卫东说完,看着易中成、杨忠、杨柳、易天韵等二级班子成员,指名道:“易天韵,你是招商科长,凭你的经验,秀云药厂的事情是否能成?”   易天韵名字很女性化,人却长得高仓健,保持着军人的短发,被点了名,道:“我通过关系找到了秀云药厂的资料,这是一家老牌的大型药厂,信誉一向良好,高旺还曾被评过十佳企业家。”   他说完以后,将资料递了过去,道:“这是刚刚从省里送来的资料。”侯卫东翻了翻资料,表扬了一句:“易科长工作细致、扎实,不错。”又道:“这只是资料,你的看法是什么?”   易天韵表态很直接,道:“侯主任的看法很有道理,只要肯谈就有希望。”   侯卫东又问了问基建科关于土地的问题,讨论了一会,见易中成坐在一旁如闷葫芦一般,便道:“易主任,你有什么建议?”   易中成被平调到研究室以后,看着侯卫东就不顺眼,冷淡地道:“我对药厂没有研究,没有什么意见和建议。”   他这种说法就是明显有情绪,参加分析会的都是干部,有的替易中成捏把汗,有的幸灾乐祸。   侯卫东也没有生气,心道:“易天成心理素质还是不行,只不过是平调一个部门,就在这里拿腔拿调,看来我的决定还是正确的,这种人不受点挫折,不知道天有多高,水有多深。”   大家七嘴八舌说了一会,侯卫东又道:“如果药厂投产,投资规模约在五亿元左右,这是益杨县除了水泥厂以外最大的一笔投资,如果真的搞成了,对新管会意义就不说了,多花时间与精力是值得的。”   开了项目分析会,侯卫东拿着秀云药厂的资料,便直奔祝焱办公室,车子出了新管会地盘,他心里暗道:“按理说,这些事情都是政府的事,不向马有财汇报,有些说不过去?”不过,他稍稍犹豫,还是决定先向祝焱汇报此事。   祝焱办公室依旧如此,当任小蔚倒完水,退出办公室以后,侯卫东详细汇报了与秀云药厂接触以及第一阶段谈判结果。   祝焱很认真地翻看了秀云药厂的资料,然后道:“这种大企业投资都是很严格的,一般情况下不会胡乱投资,他们既然肯来益杨,也说明至少有意向性的东西,这种情况与庆达集团水泥厂投资益杨的情形极为相似,这一点你要把握好,耐心细致地同他们谈,如果他们真想投资,迟早是要让步的。”   这一番话增加了侯卫东的信心。   又交待了几句秀云药厂的事情,祝焱道:“省党校四月十五日开班,十四日报到。”   厅级后备班课程是由省委副书记沈恩杰亲自安排,分为三期,四月到七月学政治理论,其间安排到延安、遵义等地参观,从七月开始直到九八年春节前,都集中学习现代经济、法律以及中央政策方针,春节过后,到美国交流学习两个月。   祝焱已经提前拿到了课程表,他对整个学习安排还是比较满意的,也计划在学习期间静下心来读些书。   侯卫东虽然一直知道祝焱要走,可是当真要走之时,他心里却空荡荡的,底气也没有以前足了,道:“祝书记,您这么快就要走。”   祝焱也是有意交待侯卫东几句,道:“沙州市委办综合处杨森林要过来任县委副书记,主持县委日常工作,正式通知已经出来了,我离开之前,杨森林要过来报到。”   等到侯卫东要离开的时候,祝焱再次强调:“你作为新管会主作地,不管谁来任职,要全身心投入到新管会建设中,只要能做出成绩,组织上是知道的,只需把握这个原则,也就行了。”   离开祝焱办公室,侯卫东心里翻腾着五味瓶子,回想着祝焱所说,暗道:“在益杨,祝焱始终是老大,我也别瞎琢磨,只管做事,不管神仙打架。” 第277章 用人(下)   与祝焱见面以后,侯卫东也是改变了最初的谈判方略,他让副主任章湘渝去和秀云药厂的考察人员纠缠,自己只是制定谈判方向,不再参加具体谈判,他只是与蒋大力和高旺把酒言欢,畅谈人生、友谊和女人,享受改革开放的成果。   把益杨的景点转了一遍以后,蒋大力便将玩乐的目光盯在了岭西,岭西是省会,自然比沙州要高些档次,玩了益杨的土节目,就没有必要再到沙州留连。   蒋大力顶着硕大的脑袋,对侯卫东道:“你别笑,这确实是改革开放的结果,如果没有改革开放,能有这种高档私人会所,会有如此漂亮的女人为你搓背,放回十年前,你做梦吧。”   高旺则是瘦得排骨尽现,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考察,他对新管会已经上了心,而且这事他心里还有些着急,为了新药尽快投产,秀云药厂益杨分厂则必须要在今年底明年初将厂房建好,确保新药迅速开发并投入市场,因此,在台面上他对新管会谈判方很是刻薄,但是在私下接触却是很温良谦逊。   他一口广普,道:“我会看相的,侯主任这么年轻就执掌开发区,当真是了不得,我是老广东了,大小开发区都很熟悉,侯主任如果有空过来一趟,我请几位开发区头头来喝酒。”   侯卫东对这个提议倒很有兴趣,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益杨作为中部地区,与沿海发达地区差距很大,我肯定要在近期之内到一趟广东,到时少不了来打搅高总。”   “我们是兄弟,别说见外的话。”   三人泡在岭西高档温泉会所里,喝着据说是法国有年头的葡萄酒,听着靡靡之音,聊着当前国内国际经济形势,高旺顺便还聊点政治上的小道消息,气氛相当不错。   蒋大力是秀云药厂在岭西最大的代理商,生意做得很好,也是这家温泉会所的常客,不过他心里实在烦闷得紧,与杨倩冷战已有三、四天了,今天抽空回了一趟家,杨倩仍然是冷言冷语,脸沉得如元月的水塘。   最后两人又说僵了。   蒋大力被杨倩一顿抢白,气得说不出话,道:“我不跟你说了,侯卫东和高旺还在金星宾馆,走了。”杨倩见蒋大力好几天不回家,回家发了通脾气就要走,又开始眼泪汪汪,她用手背抹了眼泪,道:“蒋大力,你今天敢走。”   她话未说完,蒋大力挺着油光闪亮的脑袋,甩门而去。   杨倩着在窗前,看着蒋大力开着小车一溜烟走了,气得直骂:“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当真说走就走了。”   火爆爆地收拾起随身物品,随手又拿了一张银行卡放在皮包里,不过,她很快就想起这张银行卡里一万那张,便重新放了回去,把那张只有八千块的银行卡放到皮包里。   收了两大包东西,杨倩又犹豫起来,“蒋大力虽然时常不回家,可也是为了这个家赚钱,他没有在外面养小的,也算是有良心。”   可是转念又想,“我的要求也太低了吧,不养小的,难道就算是好男人吗?他经常深更半人夜醉熏熏回来,也应该得点教训。”她给段英打了电话,便打车直奔岭西日报家属楼。   泡温泉,喝美酒,听音乐、看美女,侯卫东三人尽情享受着,高旺到底年龄大些,体力要差些,到茶室坐到了凌晨一点,已是睡眼蒙眬,首先告退了。   高旺退走,蒋大力也便收敛了刚才的狂放劲,葡萄酒也不喝了,要了一个高杯菊花茶,加了些糖块。   侯卫东觉察到他有心事,道:“光头,你在想什么,有心事?”   “我做这个行道,虽然来钱快,可是其间的辛苦局外人根本想不到,天天陪着客人喝酒、泡吧、洗澡、弄女人,真是烦死了。”   蒋大力拍了拍肚子,道:“晚上疯狂,白天睡觉,阴阳颠倒,我的生活习惯与小姐相差不多了,满肚子肥油,自己也觉得腻。杨倩也是意见一大堆,刚刚回了趟家,和她又吵架,他妈的,这是什么日子。”   侯卫东向来视蒋大力为商业奇才,道:“既然做得不开心,那就转行,凭你的能力,在哪一行都会如渔得水。”   蒋大力道:“我到新月楼看了,销售很旺,房地产是一个暴利行业,里面黑幕不少,正适合我这种人。”   侯卫东听说蒋大力想转行,道:“你要进军房地产,新管会有大片空地,欢迎你过来投资,不过我在新管会立了规矩,严禁皮包公司入内。”   蒋大力笑道:“在广东搞了几年药,几百万还是拿得出来,再加上其他融资渠道,不会是皮包公司的,这几天我天天蹲在你的地盘上,对新管会倒真是有些兴趣。”   转移了话题,蒋大力心情好些,他是初入房地产业,资金在房地产业也并不雄厚,所以这一次采取稳打稳扎的法子,首先在益杨新管会来锤炼人马,趟一趟房地产业水深水浅。   两人谈起了正事,又变得神采奕奕,凌晨两点,蒋大力这才顶着硕大的脑袋回了家,回了家,见屋里静悄悄的,客厅电视也关着,便有些奇怪,等到了卧室,见床上被子折得整齐,开灯,见被子上有一张小纸条。   “你就在酒吧过一辈子。”   “妈的。”蒋大力明白杨倩是终于离家出走了,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他回过神来,开始在抽屉里翻段英的电话号码,却找不到杨倩平时记电话的小本本。   侯卫东回到金星宾馆,正在方便,桌上的电话疯一般响了起来。   “杨倩离家出走了?光头,你们俩搞什么名堂?”   蒋大力在电话里吼道:“杨倩把手机关了,她在岭西没有熟人,肯定是跑到段英家里去了,你赶快给我找段英的电话。”   侯卫东道:“你没有段英电话?我也没有。”   “给张小佳打电话,她有。”   侯卫东已经取出了手机,却故意道:“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由于杨倩的出走,让蒋大力变得格外不讲道理,更何况是面对侯卫东,他蛮横地道:“少费话,马上把段英电话给我找出来。”   侯卫东笑着摇头,他其实有段英的手机号码,却还是给小佳打了过去。   “嗯,老公啊,这么晚干什么。”   当侯卫东把事情经过讲了,小佳睡意全无,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的,道:“你们这些男人,成天借口忙啊忙,把女人丢在屋里独守空闺,我看你们是借口事情多,实际上是在外面鬼混,我有段英的电话,就是不给你们。”   “蒋光头两口子闹矛盾,你来凑什么热闹,快把号码给我。”   小佳嘻嘻哈哈笑了好一会,才把段英的坐机号码与手机给了侯卫东,侯卫东对段英的手机很是熟悉,见到这个手机,心道:“她还是用的这个手机。”   蒋大力得了号码,也不管是不是深夜,便给段英拨了过去。   段英家里,杨倩和段英正盯着床边的电话,看着它发现嘟嘟的响声,段英抬头看了看号码,又念了一遍,道:“是不是蒋大力的号码?”杨倩在段英面前倾述了好几个小时,气消得差不多了,她口里却道:“是他的,我不接。”   过了几分钟,段英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我在门口,蒋大力。”   侯卫东坐在蒋大力的车上,道:“你们夫妻俩的事情,硬把我拉扯上干什么。”   蒋大力麻利地转动着方向盘,道:“是朋友就要两胁插刀,到了段英家,你去对付段英,免得她啰嗦,我去对付我老婆。”   “看你平常蛮潇洒,怎么遇到这种小事就心急火烧的。”   蒋大力神情便郑重起来,道:“你别看我和小倩打打闹闹的,其实我们感情很好,当年我在广东,虽然赚钱容易些,可是一个年轻人到这么一个喧嚣的大城市,要闯出一片天,谈何容易,好些时候也曾经灰心过,那一段时间如果小倩陪着我,我也能熬过来,但是肯定要痛苦十倍。”   侯卫东在上青林尝过创业之苦的,道:“我理解。”   正在这时,蒋大力接到段英的电话,段英声音很温柔,道:“放心吧,小倩气消了,我马上下楼。”   段英穿上外套就到了楼上,敲开了值班师傅的门,说明了情况,又递了一包云烟在他手下,值班师傅便痛快地把铁门打开了:“小段,你别客气了。”   岭西报社家属院的值班师傅是正式编制工人,被发配来守门,脾气也不小,平时段英上班班都主动要招呼,他对段英印象不错,等车子进门,又问道:“要出门,敲我窗子就行了。”   段英来到车前,借着车内灯,看见车内居然还坐着侯卫东,她心里不禁跳了跳,等两人下车,对着侯卫东点了点头,再对蒋大力道:“快上去吧,小倩其实一直在等你,她说什么,你少说两句。”   这是二室一厅的房子,并不大,布置得也很简单,进屋之后,蒋大力就到里屋迎接夫人,将侯卫东和段英丢在了屋外。   两人相对面向,不免有些尴尬,段英走到窗边,将窗户稍稍打开一些,透些凉风进来,随口介绍道:“我运气好,刚到岭西日报,就遇到集资建房,否则只能又租房子住。” 第278章 适应(上)   四月十四日,这是祝焱赴岭西学习的日子,比平常上班还早一些,老柳到沙州学院接了侯卫东,然后驱车前往那个一成不变的灰色门洞。   在等车的时候,老柳突然道:“侯主任,祝书记很器重你。”这一次祝焱到岭西学习,没有让办公室的人跟着,而直接让侯卫东跟随他,老柳跟了祝焱几年,自然看得出来祝焱与侯卫东的关系。   侯卫东笑了笑,也没有解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着聊着天,眼睛都盯着灰色的粗壮门柱,过了一会,听到楼上响起了脚步声,侯卫东就下车在门洞处等着。   蒋院长难得地穿了休闲装,提着一个轮箱,跟在了祝焱身后。一年来,侯卫东是第一次看见蒋院长送祝焱下楼,打她了招呼,接过了祝焱手包。老柳见蒋院长也下了楼,赶紧下了车,接过轮箱,放进后箱中。   祝焱站在车门口,上车前回头望了一眼。   蒋院长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角,道:“到了岭西,给我打电话。”又道:“昨晚你喝得烂醉,以后别这样喝了,你和小侯不一样,他这么年轻,睡一觉也就醒了,你要难受好几天,肝脏也要受损失。”   祝焱头发梳理得整齐,倒看不出酒意,他略带欠意地道:“昨天情况不同,四大班子都来了,醉一场也难免,这一年在党校学习,酒就少喝了。”   蒋院长道:“你们聚在一起,喝得更多。”   奥迪车很平稳地在益杨街面上行驶着,熟悉的街景扑面而来,又被甩在车后,祝焱在八十年代也曾经当过文学青年,此情此景,让他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一句诗:“我在这城市多年,如今才发现是如此陌生。”   车出城,满山的绿色让人神情为之一爽,祝焱心中点点感伤就如暴雨中的小火花,转瞬就被扑灭了。   “侯卫东,药厂项目进展如何?”   “进展不大,我还在和高旺泡蘑菇,章湘渝带了几个人到广东去考察,来而不往非礼也,到他们厂里去,说不定有意外发现。”   祝焱对于侯卫东的锐气很是满意,道:“益杨属于较封闭地区,在国内知名度不高,招商引资谈何容易,你要主动与企业家交朋友,企业家都是有联系的,抓住了一人,就留住了一串。”   “这纯粹是听沿海地区介绍的经验,我还没有亲自看到成功案例,新管会是极好的试验田。”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过了一会,他才道:“你只管做事,其他事情少管,希望一年以后就能结出果实。”   侯卫东道:“我离开县委办时,您送了十二字给我,老老实实做人,扎扎实实工作,这是我在新管会的工作原则。”   祝焱到沙州去见市委领导的时候,侯卫东一直跟在身边,虽然他并不知道最关键的谈话内容,可是这一段时间他琢磨了很久,还是认定祝焱应该得到某种承诺,这个想法埋在他心底,从来没有给其他人透露过。   “小侯年纪轻轻就有这种悟性,这一点,平凡不如你。”   平凡是祝焱的前秘书,后来考取了北大研究生,在益杨县委很有名气,不过祝焱是第一次在侯卫东面前提起他。   侯卫东看过平凡写过的许多材料,不说内容,光是那一笔漂亮的钢笔字,就让他自叹不如,于是谦虚道:“平凡可是北大研究生,我差得远。”   “你也别太谦虚了,平凡和你比起来,学识强过你,人情练达却不如你,你们两个年轻人我都很满意,以后恐怕很难找到这样合适的人。”   到了沙州以后,祝焱也并不急着去报到,老柳将车直接开进了聋哑学校,校长不在,教师就只是打招呼,没有过来啰嗦。   祝焱直接到画室,却没有见到女儿祝梅,一位年龄稍大的聋哑人认识祝焱,对着他打了一串让人眼花缭乱的手语,祝焱回了几个手语,那个聋哑人便露出笑容中,不停地点头。   “走吧,祝梅在寝室里。”   祝梅显然在聋哑学校受到了关照,她的寝室位于教师楼里,房间虽小,却有卫生间等基本设施,祝焱进门的时候,她正在电脑前忙活着。侯卫东家里虽然早就有电脑了,但是他平时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也就是看看新闻,收收邮件,或是到聊天室去乱侃一通,此时他站在祝梅背后,没有弄明白她在做什么。   祝焱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祝梅吓了一跳,回头见是祝焱,便高兴地站起来,用手比划着,随后又拿起鼠标点了一阵,出来一个页面,是一个动画。   在风景如画的草地上,一个小女孩提着篮筐,一边跑一边唱:“爸爸,我是你的女儿梅梅,虽然我听不见你叫我的名字,我也不能说话,可是我就是你的乖女儿,我爱你,亲爱的爸爸。”   声音从电脑内置音响放出来的,虽然有些幼稚,旋律也并不优美,祝焱地却如遭雷击,征征地看着动画画面,放了一遍以后,祝梅又放了一遍,放了第五遍,祝焱才让画面停了下来。   祝梅飞快地在电脑上打了一串字,道:“爸爸,这是老师帮我谱的曲子,好听吗。”又写道:“爸爸有邮箱吗,我现在可以天天给你写信吗?”   她的笑容如草原上的花朵,纯净而甜美。   侯卫东很是欣慰,当初给祝梅买电脑也是一时冲动,未曾料到这台电脑给祝梅生活带来如此大的改变,心中也有惊喜,还有三分自豪。   在聋哑校坐了一个多小时,在祝梅依依不舍又惊喜的目光中,老柳将车慢慢开离了校园。   车走远,侯卫东无意中回头,却见祝焱已是流泪满面。   祝焱在侯卫东心中一直是那么的自信、坚强而睿智,今天突然失态,侯卫东心里也觉得颇为震撼,他连忙回过头,假装看外面的风景。   “无情未必真豪杰,只是未到伤心处。”   流泪的祝焱,是一位特别真实的男人。   小车开进了省党校,侯卫东自是鞍前马后,不一会就将手续全部办完,办手续的时候,遇到了不少年轻人,大概都是参加学习班领导带来的工作人员,个个都是精明能干的样子,见了面,少不得点头示意,遇到排轮子的时候,大家还互相询问几句,侯卫东也没有说自己是新管会副主任,只道是秘书,其他人见他这个年龄,也就信了。   这一期地厅级后备干部培训班,由于只有二十名学员,又皆是掌实权的人物,党校就给每位学员配了单间,发了台灯等用品,比起青干班的条件就好得太多了。   “祝书记,这是饭票。”   “放在桌上。”   祝焱并不管饭票,他坐在台灯下随手翻看教材,见里面多有经济学方面的书,道:“你看教材,就知道我们国家还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步棋抓得好,看来中央的决心还是没有变,还是邓同志抓住了根本,发展才是硬道理,不能发展,其他一切都是虚的。”说罢,又道:“我给了你新管会这个平台,是驴子是马,你要拉出来溜溜才知道”   侯卫东此时想的是另一码事情,道:“祝书记,党校条件还可以,比起外面宾馆还差了点,听我朋友说,附近有一家四星级宾馆,是否需要长包一个房间。”   祝焱摇头道:“你别瞎操心,到了党校就要有当学员的样子,我喜欢这个环境。”   自从接到学习通知,不少人借机向祝焱示好,就有好几位要给他在五星级宾馆订长包房,他一概婉拒。   侯卫东又拿出一把钥匙过来,道:“祝书记,这是季书记让我带过来的车钥匙和油本,是黑色尼桑,开了一年,也算是新车,车况很好,就停在楼下的。”这事季海洋给祝焱提过,祝焱考虑到没有车确实不方便,也就同意了。   下午三点过,所有杂事都办完,新买的笔记本电脑也能上网,侯卫东为祝焱申请了邮箱,给祝梅发了一封信。   离别之时,祝焱将侯卫东送到门口,神情突然温和起来,握了握手,道:“谢谢你,我好多年没有见到祝梅这样开心。”   “我回沙州之时,帮着祝梅上聊天室,您和祝梅就可以在聊天室进行沟通。”   祝焱便感叹:“互联网真是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我压根没有想到可以用这种方式与梅梅聊天。”   他话锋一转,道:“杨森林是破格提拔,后面有背景的,你心里要明白,别去掺合。” 第279章 适应(中)   注:侯卫东是新管会党组书纪兼主任,一把手。   ※※※   四月正是春暖花开之际,阳光逐渐向北回归线靠近,天气一天比一天更热,却还不至于让人感到烦闷,岭西城内的不少时尚女子已经迫不及待地露出了肩膀、腰肢,被雪藏了一个冬天的肌肤就如一道风景线,吸引了无数男人的眼光。   从车内看岭西繁体街景,又是另一番味道,从党校出来不远就有一个路口,朝左,就是岭西最繁华的商业街,朝右,就可以直插外环。老柳道:“侯主任,朝哪里走?”   侯卫东道:“还是回去吧,家里事情一大堆。”   到了沙州郊区的分路口,又面临着选择,侯卫东不等老柳发问,道:“先到聋哑学校,然后进城,我们俩到水陆空餐馆,哪里菜品不错,老柳,别跟我客气,我们俩是有缘分的。”   老柳就高兴地道:“侯主任请客,我去。”   到了聋哑校,侯卫东征求意见道:“我给祝梅来一样东西,老柳在这里等我,还是一同上去走走。”老柳昨晚没有睡好,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也有些疲惫,道:“我就在这休息一小会。”   祝梅所制做的动画虽然简单,却如小草一样扎根于在侯卫东心中,始终挥之不去,下午侯卫东抽空为祝梅买了一个能发短信的新手机,能为这位单纯而聪慧的女孩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聋哑校学校的校长正站在操场一边发呆,看到侯卫东朝教师宿舍走去,他一时没有想起这是谁,没有打招呼,继续背着手看着操场的泥巴地,默默地想着心事。   侯卫东亦看到了站在操场对面的校长,暗道:“这个校长一脸苦相,多半是为了经费操心,明年借个什么名义给他们捐点钱,尽点绵薄之力,也算是回报社会。”   到了祝梅的小房间,侯卫东礼貌地敲了敲门,过了一会,才想起祝梅是聋哑人,便将门推开。   祝梅专心地坐在电脑前,几缕头发搭在脸颊上,清秀、安静。   没有见到父亲,她神情间颇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略带羞涩打了几个手语,见侯卫东很茫然的样子,便无声地笑了笑,再用手指着凳子,给侯卫东倒了一杯水以后,祝梅略带羞涩地站在屋中间,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侯卫东目的很明确,他没有寒暄,当然也无法寒暄,把两部手机取了出来,在祝梅眼前晃了晃,然后用自己的手机给新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再递给祝梅。   祝梅有些疑惑地接过手机,见上面有一行字,“手机可以发短信,这是你爸爸的邮箱号码。”她很快明白了其中意思,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侯卫东,使劲点了点头。   侯卫东又发了一条短信,“这是你爸送的手机,可以用来发短信,你看看说明书,明白吗。”   上天对人是公平的,祝梅虽然是聋哑人,却格外聪慧,在整个聋哑学校里,也只有少数聋哑孩子能正常读写,当然学习过程极为艰难,超出正常人的想象。   祝梅是学得最好的一个。   她跟着侯卫东操作两遍,便学会了如何发短信,当看到侯卫东手机上出现的“祝梅”两个字,就如动画片上的小姑娘一样,甜甜地笑了,这个笑容如满天乌云突然散开,刹那间露出了灿烂阳光。   离开了聋哑校,侯卫东对老柳感叹道:“祝梅是聋哑人,也不知道老师怎么教她识字?这些老师也真是了不起。”   老柳看问题的角度明显不同,道:“沙州聋哑学校是全省办得最好的,只是他们工资待遇不行,有好几个老师被沿海的聋哑校挖走了。”   侯卫东仍在感慨:“不能听不能说,祝梅要认字,肯定要付出有超乎常人的毅力,更要吃正常人无法体验的痛苦,真是奇迹。”   正说着,手机又接到一条信息,是祝梅发过来的:“叔叔,谢谢你。”侯卫东将信息读给老柳,老柳这才道:“这孩子,真是招人喜欢。”   四月十七日,祝焱走后三天,杨森林也到了益杨县。   益杨县委也就有了三个副书记:一是马有财是县长,同时也是县委副书记,他的主要工作是放在政府那边;二是季海洋,分管组织、政法的副书记,权力很重很实在;三是杨新来的杨森林,主持县委日常工作。   这种格局,马、季、杨三人都感到别扭,特别是马有财,刚刚将手腕翻天的祝焱送走,又空降来一个杨森林,据说这个杨森林是历害人物,当副科长时,科长驾驭不了他,当副处长时,处长拿他没有办法,不知当了副书记,又会是怎么样的情况。   五月四日上午九点,新管会正在为了庆祝青年节在院子里搞活动,任小蔚将电话打到了侯卫东手机之上,她曾经是侯卫东的直接部下,关系还不错,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依然带着阳光色彩,“侯主任,我是小蔚,杨书记下午要到新管会来,先看现场,然后回单位听汇报。”   侯卫东对任小蔚的印象很不错,道:“小蔚,杨书记到益杨以后,视察了几个单位?”小蔚知道侯卫东的话外之意,道:“新管会是杨书记视察的第一个站,下午到开发区,县委办还在筹办建设系统座谈会。”   听了杨森林的日程安排,侯卫东心里也有数了。   张劲接过侯卫东甩过来的香烟,放在鼻端闻了不起闻,仿佛很过瘾的样子:“看来杨书记倒很瞧得起新管会,只是我们新管会除了拆得乱七八糟的房子以外,实在没有什么看头,而且宏传规划也正在与设计院磋商之中,似乎也拿不出手。”   侯卫东在心里暗叫一声侥幸,十来天前,他准备在新管会入口处弄一个大的宣传画,将新管会的宏伟蓝图展现在所有人面前,这个任务布置给了杨柳,草样也是上个星期看了。   杨柳接到电话,赶紧就朝最左边的侯卫东办公室走去,她是新主任,总是担心被别人看扁了,做什么事情都憋着一口气,这一段时间,做的几件事情倒也有模有样。   听了任务,杨柳倒有些为难,道:“原计划宣传画是后天完成,现在不知做得如何?就算喷绘完成了,安装也是问题。”   新管会成立的时间很短,还是一只真正的丑小鸭,如果是知道详情的祝焱来视察,侯卫东不仅不会遮掩,还会将困难说透,可是让初来益杨的杨森林看着一大片光秃秃的土地,其心里是如何感受,还真不好说。   侯卫东当机立断地道:“杨柳,你立刻进城,亲自去看看,如果有可能,必须在两点以前把效果图立起来,费用可以适当增加,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杨柳接了任务,一阵风地下了楼,要了章湘渝的车,便朝城里赶去。   张劲提议道:“除了效果图,在基建科还有一比一万的大图,可以挂在会议室,勉强遮丑,以前还搞过一本招商引资的宣传册,估计还有些剩余,也可以全部拿出来。”   侯卫东站起身来,道:“通知全体机关干部开会。”   十点左右,机关干部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地来到了会议室,抬头就见着侯卫东和张劲坐在主席台上,便收敛了表情,找座位坐下。   十点十分,还有人陆续进屋,侯卫东已经有些不悦,等到十点十五分,会议室仍然空出不少位置。   侯卫东来回看了几遍,才道:“同志们,本来今天是五四青年节,我也不想批评人,可是你们看看表,通知十点准时开会,现在过了十五分钟,还有人没有到,除开请假三个人,我估摸着至少有六、七人没有到。”   他缓了缓口气,道:“这次就算了,是哪些人没有到,科室领导自己回去教育,下一次遇到同样情况,请科室领导到我办公到来说明原因。”   张劲见侯卫东对于此事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暗自道:“侯卫东也不过二十七、八岁,行为举止却很是老练,我这个年龄还在乡里当电影员,真是不能比。”   散了会,易中成根本不想写汇报提纲,就站在门口,见侯卫东端着茶杯走过来,便道:“侯主任,我头痛得很,能不能请半天假。”侯卫东道:“刚才还看你在院子里套圈,怎么现在头痛。”易中成不咸不淡地道:“人要得病,怎么说得清楚。”   张劲走到侯卫东身后,见易中成跟侯卫东铆起劲来,心道:“易中成也太不成熟了,做这种傻事。”他不断地给易中成递眼色,易中成却视而不见。   侯卫东心如明镜,这是易中成摞挑子,他冷冷地道:“你去写请假条。” 第280章 适应(下)   “文人气息太重。”   这就是侯卫东对于易中成的评价,下了评语,也就将易中成抛在脑后,张劲留在机关组织干部们紧急打扫卫生,侯卫东下楼的时候,张劲还在楼梯上喊:“弄点洗厕精来,机关管得好不好,首先就要看厕所。”   在新管会入口处,十来个工人正在搭架子,见侯卫东下车,杨柳就和一位年轻人走了过来,她道:“侯主任,这是佳境广告公司的小陈经理。”侯卫东看着正在搭的架子,问道:“什么时候能完成。”   小陈经理大叹苦水,道:“原来计划是后天做好,时间突然提前,因为是侯主任的安排,我就把其他事情全部停下来,把公司安装工全部调了过来。”   “谢谢你对新管会的支持,二点之前能安装完毕吗?”   小陈回头又看了一眼正在安装的架子,这才道:“应该没有问题吧。”   侯卫东对杨柳道:“佳境广告不错,如果今天效果好,以后可以成为我们的固定合作伙伴。”   杨柳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她见侯卫东认可了这事,心里也轻松了,对小陈经理道:“中午我让人送饭过来,就在工地上吃饭,不要停下来。”   “讲解员水平如何?”   “小贾口才不错,以前专门做了一个讲解稿子,她能讲。”   侯卫东心里到底记挂着汇报材料的事情,交待了杨柳几句,便朝公司赶去,在车上想道:“易中成文笔颇佳,又能思考问题,如果用得好,倒是一把好手,可是他身上也确实有问题,特别是在关键时候摞挑子,实在可恶,这是要付出代价的行为。”   回到办公室,他提着笔想了一会,在纸上画了六个方面的汇报内容。   下午两点钟,杨森林带着一帮人准时到了新管会,他穿着一件没有标志的夹克衫,质地很好,脸瘦瘦的,眼睛很锐利,一边听着讲解,一边细细地瞧着宏伟蓝图,一大群人簇拥在其身后。   讲解人是招商科的贾莉,毕业于旅游专业的中专生,很清纯爽利的小姑娘,虽然面对的是县委领导,却并不怯场,按照讲稿很流利地讲了出来。   杨森林突然回过头来,盯着侯卫东,道:“侯主任,新管会蓝图倒是绘在了布上,很超前,能否将蓝图变成现实,你真的有信心吗?”   侯卫东没有料到杨森林问得这样直接,道:“高速路建成以后,新管会地理优势将凸显,沿海地区将对部分产业进行转移,这对益杨十分有利,我们全体新管人将不负县委县政府重托,将新管会建设好。”   杨森林道:“侯主任有这个决心,是好事,不过光有决心是办不成大事的,还必须有现代经济头脑。”说到这里,他将目光对着高副县长、桂刚以及组织部老柳等人,道:“我们国家的改革是渐进式改革,同时也是逐步放活私营企业的改革,前一阶段国家提出了抓大放小,省体改委主任也谈到了明晰产权的意见。”   “在过去二十多年的企业发展历史上,曾经有两条道路可供选择,一是以集体经济为主的苏南模式,另一个是以私营经济为主的温州模式,苏南模式曾经焕发过活力,但是实践证明,温州模式才是真正的成功道路。”   侯卫东听着杨森林娓娓而谈,语言颇有感召力,心道:“杨森林也算是破格提拔,果然有些水平,就不知具体操作能力如何?”   杨森林话锋一转,又回到了益杨现实,道:“益杨的县属企业大多亏损严重,丝厂已经率先破产了,土产公司也在进行改制,但是还有七、八个县属小企业没有完成产权改革,我们必须要打破头脑中的条条框框,敢于攻坚克难,敢于打敢仗,争取在一年内完成所有县属企业的改制,这些亏损企业拖得越久,越难以解决。”   他看着人群,道:“今天我特意请了分管工业的副县长,组织部长,纪委书记,还有我们的财神菩萨,就是要让大家都清楚这事,凡是违背改革大局的,组织部门、纪委可以分别处理,另外,财政要想尽千方百计保证改制的基本资金,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也是市委市政府的意见。”   桂刚点头应承着,心里却是暗自叫苦,他当了一年多财政局长,知道益杨财政是典型的吃饭财政,而且是哪种让人吃不饱的吃饭财政,要解决县属企业的包袱,绝非一百万、两百万的事情,要让财政额外拿出上千万甚至上亿的资金,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杨森林对着电视镜头道:“这是全县大局,常委会要尽快形成决议,对于如何实施,很简单,全县干部只有统一了思想,就没有过不了的关口,至于行动迟缓的干部,更简单,没有行动便换人。”   益杨诸人多数是土生土长的干部,对现实情况了解得极为清楚,听了杨森林的话,脸上露出微笑,心里想法却很复杂。   “以后益杨县城的企业全部要搬出城区,就放在新管会和开发区,空出来的厂房多数在城中心,可以公开拍卖,这些钱就是改革的启动资金。”   侯卫东心里明白,杨森林是趁着视察新管会之机,向全县人民发布其实政纲领,他又想起了祝焱的交待,暗道:“杨森林果然锐气十足,不过立足未稳就做出这样重大的决定,似乎操之过急,看来我还是要对这位新领敬而远之,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看了蓝图,杨森林又要求到新管会辖区看一看,新管会此时已经征下了四平方公里的土地,房子也拆除了不少,可是土地还没有平整下来,也没有房地产商入驻,到处是荒草一片。   一行人全部坐在依维柯里,侯卫东站在车头,给杨森林等人做解释说明,而杨森林神色明显有不愉之态,当侯卫东指着一大片空地讲道:“这是我们新城区的广场。”   杨森林就打断道:“侯主任,难道新管会只有规划,就没有一处拿得出手的东西吗?”   侯卫东忙道:“新管会是去年成立的,前阶段主要是征地?”   杨森林道:“一年多时间了,你所说的规划在哪里,文本在什么地方,通过县委常委会讨论吗?”   侯卫东实事求是地道:“新规划还在深圳设计院,今年才能完稿。”   “同志啊,社会发展是一日千里,一年时间了,新管会还是这个样子。”   杨森林没有继续说下去,又道:“市委市政府对益杨提出的高速路战略很感兴趣,在大会小会上多次表扬过,市委扩大会就要吸取益杨这个战略思想,这是益杨对市委的贡献,思想提出来了,就要见行动,当然,这事也不怪新管会一班人,一是时间短,二是光凭新管会,也是办不了这个大事的,下一步县委常委会除了县属企业改制以外,还要研究新管会发展问题,专门下一个决定,理清思路,提高认识,促进行动。”   在新管会转了一圈,侯卫东道:“杨书记,新管会主要区域就视察完了,办公楼现在是租用的,我们过去看一看。”   杨森林挥了挥手,道:“开发区离这里不远吧,我们辛苦一下,先到开发区去。”   这并不是原来的安排,侯卫东暗道:“也不知秦飞跃作好准备没有,如果没有准备,肯定会被杨森林弄得措手不及。”   不过,在杨森林面前,侯卫东也无法通知秦飞跃。   依维柯开了十来分钟,就进入了开发区,进了开发区,立即看到了一股巨大的黑烟,尽管关了窗户,仍然可以闻到阵阵臭味。   侯卫东知道这是开发区几个生产氨基酸的工厂,好几个工厂专门收毛发来加工,很赚钱,但是对周边环境影响很大。   杨森林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对高副县长道:“这是开发区的地盘吗,怎么在开发区还在搞这种低档次的工厂,这个黑烟怎么能得了环保这一关,环保局难道看不见吗。”   “为了短期效益,置人民群众身体于不顾,这种发展,是要付出代价的。”   高副县长笑道:“杨书记,益杨财政困难,环境也没有特殊之处,招商很难,能把这些厂子搞来,秦飞跃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里在县城的下风区,应该没有问题。”   又道:“再走百来米,就有几个较为现代的厂房,我们去看一看。”   杨森林毕竟初来,对高副县长还是比较客气,没有继续说污染之事,道:“几个厂都是机械加工类的。” 第281章 关停风波(上)   秦飞跃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还没站稳,杨森林劈头就道:“开发区不是大杂烩,几个生产氨基酸的企业明显过不了环保关,怎么能在开发区立足,这样搞,真正的大企业是不会到开发区的,况且开发区紧靠县城,你看这黑烟,居然这样大摇大摆在白天排放,完全无视监管者的存在。”   他严历地道:“秦主任,这是你的辖区,你的意见是什么?”   侯卫东在杨森林身后人群中,见秦飞跃颇有些措手不及,心道:“杨森林这么干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主持工作的副书记,并不是真正的县委书记,这么干肯定得罪不少人,他不怕吗?”   秦飞跃到底当惯了领导,蒙了几秒钟,很快就调整了情绪,道:“杨书记,我这就去做工作,争取将污染控制住。”   杨森林步步紧逼:“我看这污染控制不住。”   秦飞跃也知控制不住,如果真要增加设备,就不是小数目,他道:“我去做工作,让这四家企业搬出开发区。”   “搬,搬到哪里去?污染这么重,我不想这几个厂来祸害益杨人民。”   他转头对办公室庄子国道:“庄主任,你通知环保局明天就到开发区,请秦主任高度重视这件事情,大力配合,彻底解决开发区污染严重的问题。”   高副县长是96年从沙州市政府下来的副县级干部,与杨森林是老相识了,虽然关系不深,见面都还是颇为客气的,如今杨森林主持县委办工作,表现得咄咄逼人,让他这个分管副县长脸上也挂不住了,便笑着道:“杨书记,沙州几个县的招商情况都不容乐观,这几个厂虽然污染重一点,却是税收大户,我们今天把这几个厂关掉,其他几个县明天就会抢过去,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考虑怎么消除污染。”   高副县长这一番话,顿时赢得了一片赞同,当然这些赞同都是在心中,大家脸上都是扑克表情,看不出什么态度。   杨森林没有马上回答高副县长的提议,他朝西南方面看了看,虽然已经离开氨基酸厂有较长一段距离,他仍然可以看到半空中的一片黑烟,就用手指了指这条黑烟。   众官员也随着他的目光看着。   过了半响,他才道:“我今年跟随着省里组织的参观团,到了淮河流域,那里的情况让人触目惊心,好好的一条淮河水,如今成为一条巨大的臭水沟,国家花在治污的钱远远高于治岸小厂创造的经济收益,更别说算不成帐的隐性破坏。”   杨森林坚决地道:“虽然沙州地区基础差,但是绝对不能走淮河沿岸的老路,所以这件事情请你理解,我会与马县长进行沟通,我们宁愿损失一些财政收入,也不能为子孙后代留下后患。”   侯卫东初掌新管会,对开发区或明或暗进行了细致的调研,他对四个污染企业现状也很了解。   这四个企业污染虽然重,产品在国内市场却很受欢迎,效益很好,每年为地方贡献的税收在二千万以上,对于益杨这样一个县城,这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一年来,县委县政府明知几个企业有严重污染问题,也抱着不断加强治理的态度,让其存活了下来。   对于当地居民来说,虽然受了污染,他们却有了在家门口打工的机会,每月几百块钱对于普通农家也是不低的收入,他们生活因这些企业发生着变化,一方面,空气充满着异味,不如以前清新了,小河也变得黄黑,甚至不能浇菜了;另一方面,家庭生活却实实在在改变了,饭桌了肉菜增加了,电视机等家用电器也进入了寻常百姓家里。   污染与真金白银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困绕了无数县级政府,成为一个带有普遍性的问题。   侯卫东也正是看到了开发区这几个污染企业造成的后果,这才下定决心在新城区搞污染少、科持含量高的新型企业。在这一点上,侯卫东与杨森林的观点倒是一致的,只是在益杨官场呆得久了,知道很多事情都不能看表面,这杨森林到底是否真心想治污,还是有其他意义,他一时不能断定。   好不容易等到杨森林视察完毕,秦飞跃提议到开发区吃便饭,杨森林摆摆手,道:“算了,等你把几个污染企业治理了,我才过来吃饭。”   秦飞跃被晾在了一边,看着车队离开,心里如吃了重庆著名特产怪味胡豆一样,酸、甜、麻、辣、苦,五味俱全,铁青着脸回到了办公室,静静了坐了一会,心里才打定了主意。   侯卫东刚回到办公室,还没有来得及喝水,手机便拼命地响了起来,用惯了手机,其便捷带来了许多好处,但是在方便自己的同时,也给自己带来了许多麻烦。   他有些厌恶地取出手机,见来电是秦飞跃的,便接通。   “老弟,杨森林给新管会发了什么指示,今天开发区可是碰了一鼻子灰。”   侯卫东笑道:“新管会成立太短,根本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我就搞了一张宣传画放在入口处,请杨书记看规划。”   “听说杨森林嫌新管会发展慢了?我看他太急于求成了,如果真把四家企业赶走,一年少了二千万,不仅财政日子不好过,还要影响益杨县的年终排名。”   秦飞跃又道:“祝书记学习前,对你交过底没有?”   侯卫东就知道秦飞跃是来探听虚实,道:“省委组织部文件规定的得很严,祝书记是脱产学习,他也表示不问益杨的事情。”   秦飞跃在电话里打了个哈哈,道:“老弟就别我玩虚的,祝书记毕竟是县委书记,能放心得下益杨的事情。”   自从秦飞跃被嫖娼事情整下台以后,他莫名其妙地与当时的下级侯卫东成为莫逆之交,侯卫东成为祝焱秘书以来,两人走动更加频繁了,说话也随意。   侯卫东也就不再打官腔,含糊地道:“今后大家有什么消息就及时通气。”   又转移话题,问道:“开发区四家污染企业怎么办?”   “能怎么办,杨森林当着这么多人发了话,我哪里能去硬顶,关就关,最多就是今年考核指标受点影响,而且影响的也不仅是开发区的指标,二千多万对县财政来说也是一笔大数目,县财政不着急,我自然不着急。”   “我想得通,当官又不能当一辈子,按领导指示办,少生闲气,少担责任。”   侯卫东明白:秦飞跃也想看看马有财的态度。   第二天,县环保局派人到了开发区,拿着各种仪器,对几个污染企业进行检测。   四个污染企业都是从岭西搬过来的,搬迁的原因也是由于污染太重,他们长期与环保部门打交道,对自己企业造成的污染有多大,心如明镜,四们老总都不出面,让手下带着环保部门去检测。   环保局长夏明国则一脸沉重地坐在秦飞跃办公室,夏明国以前是乡企局副局长,与秦飞跃一起工作过,两人很熟,关上门就聊了起来。   夏明国道:“我跟盛奎通了电话,马县长说既然杨书记发了话,认真执行就是。”秦飞跃道:“夏局的意思就是严格执行环保条例,立刻关闭这四个企业。”   夏明国血压很高,脸色灰扑扑的,年龄也偏大了,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加上县里对招来的企业很保护,对于多数污染企业,他也就抱磁卡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平时主要罚罚款就了事,只关闭过两家很小的污染企业,这一次杨森林特意交待了任务,他也推脱不了。   “杨书记下了关闭指示,我能有什么办法。”   秦飞跃叹息一声:“关掉倒容易,只怕要扯皮。”   到了五月中旬,四家企业彻底关闭,浓浓黑烟也彻底停了下来,恰好益杨雨水来得特别早,几场大雨之后,往常黑黄色的小河沟顿时清凉了许多。   侯卫东偷偷去看了几回,整治前后效果自然是一目了然,不过,他也得到了一个消息,就是四家企业附近的两个村的三百多村民,准备到县委县政府讨说法。   五月十二日,侯卫东被叫到了杨森林办公室,刚谈到新管会房屋开发的事情,楼下出现了一片吵闹声。   综合科长任小蔚进来报告:“开发区来了好几百村民,说是向政府要土地款。”   “什么土地款?”   任小蔚对开发区也不熟悉,吱吱唔唔说不清楚,杨森林又问侯卫东,“你当过委办副主任,知不知道情况?”   “这四家企业入驻的时候,在税收上实行了三免两减半的政策,土地则按市价的四分之三,但是由于开发区手里资金紧张,就要求四家企业负担拆迁户的拆迁费,拆迁费是由开发区严格按正常标准测算,然后由四家企业五年内付清,现在才付两年。”   杨森林听得很明白,他站在窗口,看了看门外的标语和乱七糟八的人群,对任小蔚道:“把开发区和城关镇的书记叫到县委来,他们必须把自己的人带回去。” 第282章 关停风波(中)   委办综合科长任小蔚离开了办公室,杨森林便坐回到位置上,侯卫东原以为他要结束谈话,不料,他继续道:“益杨土产公司是有贡献的企业,曾经红遍了岭西,在外省也有知名度,就算衰败如此,在老百姓心目中铜杆茹仍然是名牌产品,振兴益杨土产并不是一件空话,很有群众基础的。”   侯卫东向来对益杨土产任何事情都高度警觉,琢磨着,“杨森林为什么突然讲起了益杨土产,他是什么意思。”   “土产公司老厂在县城正中,一大片破烂厂房影响城市形象,搬迁事在必行,我看了新管会给县委写的报告,你们的思路很好嘛,我也完全同意,益杨土产公司将是第一个进驻新管会高科技园区的企业,新的益杨土产公司必须要建成现代化的厂房,成为一流企业,你作为新管会主任,要多动脑筋,把好事办好。”   听到新管会高科技园区这个新名词,侯卫东楞了楞,马上反应过来,杨森林这是指新管会西南角的一块工业用地,他道:“杨书记,新管会辖区内土地根据地段不同,三万到五万不等,到时我们跟顾总一起看地段,尽快把土地落实下来。”   这时,楼下的吼声一阵紧过一阵,杨森林依然神色不变,道:“我估算了一下,厂房、厂库等设施,略需要一百亩,你心中要有数,但是不必声张,我倾向于温州方式,彻底将益杨土产公司改造成股份公司,这个土地作价方式要认真研究,即不能让新管会吃亏,也不能让益杨土产公司望而生畏,县财政将对土产公司搬迁进行适当补偿。”   正谈着,响起了敲门声,进来的人是公安局长商光化,他没有穿警服,只穿了一件普通的衫衣,后背上全是汗水。   “杨书记,闹事的群众情绪很激动,把县委大门口电动门推翻了,群众坚持要与您见面。”   杨森林见局面有些失控,沉着脸道:“秦飞跃和左贵林到了没有?”   “到了,正在做劝解工作。”   “对于群众的正当要求,我们要千方百计满足,但是对于带头冲击政府的,一定要依法严历处理,你作为公安局长,这一点必须掌握。”   商光化听到这句话,道:“杨书记,明白了,我马上派人进行暗拍,一科民警已经混在人群中,为首分子肯定逃不了。”   商光化离开以后,杨森林给高副县长打了一个电话,道:“高县长,在哪里?赶紧回来,开发区污染企业周围的群众堵了大院,就由你全权处理。”   挂掉电话,杨森林神情又平静下来,道:“沙州市有一个建筑协会,会长是建委柳副主任,我已经与他联系了,争取在五月底之前,请建筑协会的会员们到新管会,益杨县的水平太差,你看看街道上的房子,全部是灰扑扑的火柴盒子,不美观,又小器,沙州新月楼,你去看过没有,那是沙州最优秀的小区住宅,以后,新管会的建设都要以新月楼为标准。”   杨森林早就看中了益杨土产公司那一块地,那块地处于人流量最大的老城中间,面积足有五十亩,如果用来开发房地产,绝对是物超所值。   从杨森林办公室出来,侯卫东径直下楼,大门被人群堵得严实,车辆无法开出去,他就坐在车上,一边翻着文件,一边看着院子里的吵闹。   院子里吵成了一锅粥,高副县长在县府办、信访办同志的保护之下,大声地喊着话,但是人群吵得历害,一时之间哪里招呼得住。   这时,院外出现了十来名身着制服的警察,不远处还停着几辆警用客车,里面是防暴队员。城关镇和开发区也调来了不少干部,他们平时就与村民颇为熟悉,来到村民堆里,开始单对单地做起了劝导工作。   到了十点半,吵闹几个小时的群众也累了,终于同意了信访办意见,选了十来个代表去座谈,其他的人就坐在花台周围休息,抽烟,喝水,还有老人带着孩子,也就在花台边行方便之事。   十一点,十几个代表走了出来,过了一小会,散布在周围的群众便散开了,在县委县政府大院留下了满地纸屑残渣。   杨森林站在看着被推倒的电动门,又给商光化打了电话,道:“今天这事你们怎么处理?”   商光化心中早有了计较,道:“村民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影响了国家机关正常办公程序,由于他们人数太多,法不责众,我们打击带头闹事的刁民,最起码要治安拘留。”   杨森林听到刁民两个字,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是他站在窗台上看到院子里的情景,也就没有斥责商光化,交待道:“你们要注意方法。”   “杨书记放心,我们有录相,证据确凿,人也认得实在,他们一个也跑不掉,晚上派上去抓人,村民住得分散,不会有大的影响。”   杨森林叮嘱了一句:“注意方法,不要造成大的反弹。”   马有财很快就在电话里得知了杨森林安排抓人的事情,他不表态不评价,淡淡地道:“杨森林是改革派,他愿意怎样搞,就让他怎么搞,我还是踏踏实实抓具体工作。”   放下电话,他靠着椅子,眼看着对面的条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侯卫东是第二天才知道开发区抓人一事,开发区与新管会唇齿相依,他自然很是在意,得知消息以后,便派了本地干部到开发区污染企业附近打探消息。   四家污染企业附近村民并没有因为有村民被抓而激动,反而由于主心骨被抓了,显得畏手畏脚,上坡种菜,回家打麻将,日子也就这么过了。   得知是这个情况,侯卫东也有些奇怪:“昨天他们在县委大院气势汹汹,今天怎么就偃旗息鼓了。”   十点,益杨土产公司新老总顾铁军来到了新管会,他以前是计委副主任,对经济工作并不陌生,只是宏观经济与微观经济有巨大的差异,他适应了好几个月,又渡过了日资并购事件,渐渐地开始有了想法,不过由于益杨土产公司已经被上一任淘成了空壳,如果不进行注资或是进行彻底改革,很难走出困境。   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顾铁军自嘲地道:“以前在计委以为自己什么都懂,现在到了益杨土产,才发觉书本上的东西与现实差距太远,现在是重新学习。”紧接着又道:“上午,杨书记给我了打电话,让我到实地看一看土地。”   到了杨森林命名的新管会高科技园区,侯卫东把土地位置大体指了指。   顾铁军脸色变得黑黑的,道:“侯老弟,你这个高科技园区名不符实啊,水、电不通,连条大路也没有,我怎么说服厂里的那一帮老工人。”   “水、电可以马上解决,这条大路也在规划之中,新管会和开发区联合向县政府打了报告,已经纳入财政计划之中。”   侯卫东曾经参加了对益杨土产公司的调查,知道公司内情,好奇地道:“顾总,益杨土产公司的情况大家是清楚的,早就资不抵债了,没有钱,你能有什么灵丹妙药把厂子盘活。”   顾铁军苦笑道:“我又不是孙悟空,可以凭空变东西出来,最初的方案是由厂里职工集资,搞股份制,有些债务就先挂在帐上,等有钱再还。”   益杨土产公司资不抵债,根本买不起土地,侯卫东不愿意被空手套白狼,直截了当地道:“顾总,我是明人不说暗话,这些土地是新管会的启动资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顾铁军道:“其实这个问题也好解决,益杨土产公司占着城中间的一大块地盘,这可是黄金地段的土地,卖掉这些土地,我们益杨土产公司就有钱了。”   侯卫东点破道:“益杨土产是县属企业,这块土地的所有权应该归县里,如果益杨土产搞成股份制,这些土地归谁还是一个未知数。”   顾铁军习惯性地取下眼镜,哈了口气,擦了擦,道:“不瞒老弟,现在我很为难,一方面,要动员老员工出钱买股份,这些老员工本身经济困难,又不想让钱打水漂,为了动员他们买股份,我是用房子作抵押,货款买了十万股,另一方面,马县长的意见是国资控股,而杨书记的意思是民进国退,将公司彻底按照公司法进行改造,两人意见相左,你说我怎么办。”   顾铁军说到马县长的时候,不经意扫了侯卫东一眼,侯卫东很是敏感,道:“马县长有没有具体的操作办法?”   “马县长是想将新管会的一百亩土地作价为股份,达到控股的目的。”顾铁军对这个方案还是很有兴趣的,如果按照这种方案,他仍然是国有控股公司的老总,否则辛苦为共产党工作十几年,一夜醒来,却成了私营业主,巨大的变化让顾铁军很是困惑,家里人也强烈要求他调回政府机关。   对于新管会来说,这个方案意味着一百亩土地就没有了收益,侯卫东呲了一口牙,吸了一口凉气,道:“新管会这不是白干了,这可是一百亩土地,不是一亩自留地。”   顾铁军就笑:“其实我们两人都作不了主,杨书记和马有财统一思想以后,我们按决定办就行了。” 第283章 关停风波(下)   关闭四家氨基酸厂不过半个月,传出了四家企业将集体搬迁厂房的消息,由于牵涉到税费、土地、补偿款等诸多麻烦事情,四家企业集体到岭西请了两名大律师,摆开与益杨县打官司的架式。   侯卫东听说了此事,对秦飞跃道:“秦主任,我是学法律的,最明白这些事,几家企业纯粹是虚张声势,污染严重超标,证据确凿,如果打官司,企业必输无疑。我估计他们是真的要搬迁,只是想在谈判中捞取最大的好处。”   原本风平浪静,杨森林一次偶然视察,就把满塘水都弄浑了,这让身处其中的秦飞跃很是不满。   “被抓的村民都是闹事的骨干,他们一回来,村民又开始蠢蠢欲动,这几天又有些村民跑到开发区办公室来讨说法,情绪又开始激烈起来。”说到这,他有些气愤地道:“杨森林也太急躁了,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以前就是动动嘴,耍耍嘴皮子,现在可是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行事也太莽撞了。”   侯卫东端着酒杯,道:“晚上与药厂谈合作事宜,明天接待沙州建筑协会,事情多得让人受不了,我们今天就别说那些烦心事情了,喝酒。”   今天是秦飞跃生日,他也不想请客,只叫上了侯卫东,俩人寻了一个僻静处,喝洒,聊天。   碰了好几杯,秦飞跃酒量不如侯卫东,不知不觉就有些酒意了,感叹道:“以前在青林镇,我和赵永胜互不卖帐,现在看来也是两败俱伤,赵永胜就在科委当副主任,其实也就是混日子等着退休了,我最多能再干一届开发区副主任,就算是祖坟冒烟了,青林镇最有发展前途的还是数老弟,除了你就数刘坤。”   侯卫东道:“粟书记在县上的口碑也不错。”   “粟明这个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混得好能在局行当一把手,也就顶了天,刘坤有关系,年轻,又有文凭,据小道消息,他极有可能要出任府办主任。”   秦飞跃打了一个酒嗝,道:“马有财与柳、刘两人关系都还不错,以前祝焱掌权,马有财没有能翻起大浪,如今杨森林只是副书记,论老练圆滑不及马有财,益杨最后由谁说了算,还真说不清楚。”   想到刘坤要出任府办主任,侯卫东心中略有些不舒服。   他没有对此事做任何评论,换了一个话题,道:“我有一位朋友叫曾宪刚,就是城里最大陶器店的老板,他的朋友在沿海开了陶瓷厂,为了节约运输成本,想到我们这里开厂,这个生意你有没有兴趣?”   “你为什么不接?”   “新管会要建新城,高科技园只能准入食品、医药以及较为清洁的、科技含量高的企业,这家陶瓷厂投资还不小,只是不符合我这边的要求。”   秦飞跃很有气概地道:“我的观点和你不一样,益杨招商原本就困难,招来一个算一个,如果乞丐还要嫌稀饭清,恐怕到时一无所获,这家陶瓷厂我欢迎。”   送走了秦飞跃,王兵送着侯卫东回到沙州学院,如今新管会已是侯卫东的地盘,在他的地盘自然由他做主,喝了酒,也就不必急着上班,回家小睡片刻,也没有人会来查岗。   人到了一定地位,行为也就自由了,这如同金钱到了一定程度就有了财务自由,许多想法就能变成现实。   睡到两点半,侯卫东才给王兵打电话,听到汽车刹车声以后,他慢条斯理地洗了脸,这才整装下楼。   刚把门打开,就见到郭师母一脸惊恐地站在门口,侯卫东忙道:“郭师母,你怎么站在门口。”   郭师母嘴唇不断地哆嗦,好半天才道:“老郭昏倒了,我给行政办公室打电话,没有人接。”   侯卫东跟着郭师母进了房间,见郭教授趟在书桌下面,脸色白如纸,已经人事不醒。他见书桌旁有一部电话机,道:“不清楚郭教授昏倒原因,最好别动。”一边说,一边就打了120,打完电话,又不放心,又给祝焱的爱人蒋院长打了过去,说明了情况。   蒋院长对侯卫东印象极佳,热情地道:“小侯,虽然没有看到现场,郭教授极有可能是脑溢血或是阻塞,如果脑溢血就麻烦了,我马上派最强的力量,尽全力抢救。”   放了电话,侯卫东见郭师母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忍心给他说实话,安慰道:“我刚才跟县医院蒋院长通了电话,他们已经派人过来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郭师母就在学院图书馆上本,早就习惯了清静无为的象牙塔生活,郭教授突然发病,她一下就觉得天踏下来了,习惯性地给学校办公室打电话,打通了却没有人接,这让郭师母一时措手无策。   此时见侯卫东三下五降二就将事情办好,她心里才稳定下来,跪在郭教授身旁,见老伴一动不动的样子,泪水禁不住一串一串地流了出来。   几分钟以后,救护车丝毫不顾学院的安宁,极为嚣张地在学院里横行,惹得无数师生为之侧目。   侯卫东见郭师母的状态,便也上了救护车,陪着郭师母到了医院。郭教授被推进了手术室以后,侯卫东与郭师母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子上,王兵开着车也跟了过来,就主动去办医院手续。   侯卫东提醒道:“这事,跟不跟郭兰说。”   郭师母这才想起这茬事,望了望手术室,道:“要给郭兰说。”她心里想着郭兰,眼泪又流了下来。   侯卫东只有郭兰的传呼机号码,接连给她打了好几个,等了十来分钟,都没有回电。郭师母眼巴巴地看着侯卫东的手机,道:“郭兰怎么不回电话,她怎么不回电话。”   “她恐怕有事,我再打一个电话。”侯卫东给沙州市委组织部粟明俊的手机打了过去。   沙州市委组织部正在政治学习,粟明俊虽然是主持人,却早就听得厌烦了,想了一会办公室的杂事情,又想着今天晚上的饭局到底要请哪几个同志去作陪,正在满场物色人选之时,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见是侯卫东的电话,他便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郭兰被叫到外面接了电话,一下就懵在当场,当侯卫东在电话里道:“你不必太担心,医院正在全力抢救。”她才清醒过来,道:“我马上赶回来。”   漂亮女孩子常有先天的优势,郭兰不仅漂亮,而且很低调,调到沙州市委组织部以后,很受领导们的好评。   粟明俊关心地道:“我派车送你回去,沙州医疗条件比益杨好得多,如果有必要,就转到沙州来,你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帮你联系医院。”   等到郭兰心急火燎在赶了回来,手术已经结束了,她跑进病院的时候,蒋院长带着几个医生也刚好进来。   蒋院长对主治医生道:“刘主任,郭教授是有名的学者,要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护理人员,不要怕花钱。”刘主任长得白白胖胖的,很有些学者风度,道:“郭教授是脑阻塞,经过紧急抢救,现在没有危险了,我们正在从沙州调针剂,只要在六个小时之内用这个针药,就不会留后遗症。”   郭师母不迭地点头,道:“谢谢郭院长,谢谢刘主任。”   郭兰这时进了病室,见父亲无生命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郭师母见到女儿,反而如见到主心骨一般,又开始抹眼泪水。   县医院派了医生,坐了由王兵驾驶的三菱车,一路上速度超过一百三十迈,风驰电掣般从沙州到益杨跑了个来回,居然没有到二个小时。   这一剂针药下去,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由于抢救及时,又用了好药,六个小时以后,郭教授终于张开了眼,得知病情以后,见老伴和女儿眼睛红肿着,道:“别哭,脚指还能动,问题不大。”此时,他手上还没有多少知觉,只是很麻木的感觉,却安慰起这世界上最亲的两个女人。   侯卫东见没有大碍,晚上又约了蒋光头和秀云药厂高旺,道:“郭兰,我先走了,刚才校办人看望了郭教授,晚上七点几位院领导要来。”郭兰将侯卫东送出大门,道:“今天全靠了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侯卫东见郭兰衣服上全是汗水,神情疲倦,少了些干练,多了些小女儿态,道:“别客气,你要用车,直接给我打电话。”   看着小车慢慢地淡出了视线,郭兰突然想起几年前在学院后门舞厅的偶遇,心道:“留了几年短发,也应该变一变发型了。” 第284章 矛盾(上)   益杨宾馆也进行了重新装修,黄山松包间显得金碧辉煌,侯卫东进来之时,蒋大力、高旺以及章湘渝谈笑甚欢。   吃了饭,一行人去顶楼茶室喝茶,到了十点钟,精力甚好的蒋大力又强行把众人约出去喝夜啤酒,凌晨,侯卫东才回到家,玩了一夜,喝了一肚子的酒,弄得浑身疲惫。   进了屋,他特意到阳台边看了看郭兰家的情况,对屋阳台黑暗一片,他想道:“也不知郭教授病情如何?明天让杨柳给郭教授送些鲜花。”   冲完澡,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桌面上是小佳才发过来的单人照,这是在新加坡的照片,背景是一片绿树,延绵向后,给侯卫东的感觉不象是在新加坡,反而更象在上青林的某个绿化良好的山坡之上。   浏览了新闻,将邮箱打开,今天居然有两封新邮件,一封自然是小佳的,另一封却是祝梅的。   小佳的邮件每天都有,谈谈生活琐事,诉诉相思之情,并再次约定到上海的行程。侯卫东当上新管会主任以来,自由时间就增加了许多,便准备到上海走一走,只是这几天一直在与秀云药厂谈事情,虽然事情不多,却也就不方便离开益杨。   祝梅的电子邮件是第一次收到,前几天侯卫东给祝梅发了短信,试试她能否收到,祝梅很快就回了过来,还特意要了侯卫东的电子箱邮。   侯卫东对于这位聋哑女孩很有些怜惜,不仅因为她是祝焱的女儿,而且在于她对生活的热爱。   令侯卫东吃惊不小,这封电子邮件倒很长,内容多是小女孩子对未来的梦想:“有了电脑,将我与色彩滨纷、充满音乐的世界联系在一起,我的一个FLASH得到了许多人的喜爱,他们在网上留言,鼓励我,夸奖我,我从小到大,得到的都是怜悯,现在终于有人真心喜欢我……侯叔叔,我能经常给你发邮件吗,你能给我回邮件吗,我也想听听大人们的事情。祝梅。”   侯卫东没有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为小祝梅打开了一个精彩世界,或许这件事情将对她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   他小心翼翼写回信,下笔之时,却发觉这信不好写,对方毕竟是聋哑的小女孩,能和她谈写什么?想了半天,拉拉杂杂地写了些鼓劲的话,并讲了些祝焱的琐事,便发了回去。   给祝梅发了电子邮电,侯卫东又给祝焱发了封简短的电子邮件,邮件主要内容是益杨县里近期发生的最要事情。   利用电子邮件给祝焱汇报工作,是侯卫东长期坚持的工作之一,凡是他觉得重要的事情,都通过电子邮件及时向祝焱汇报。祝焱照例是一个星期回一封信,他的回信一般很简短,是“知道了”、“继续关注这事”、“高科技园是正确的”“可以搞房地产”等话。   每次得到祝焱回信,侯卫东心里就感觉到特别踏实。   五月二十日,高旺到了县政府,与县长马有财进行直接对话,高副县长、新管会侯卫东、张劲、章湘渝参加了座谈。   这一次谈判卓有成效,秀云药厂签定了意向性协议,新管会征地三百亩,于七月开始动工建厂房,明年正式投产,由于药厂需要大量原材料,县里又召集各镇头头脑脑开会,分配了种植羞羞草的任务。   忙到五月底,秀云药厂第一笔建设资金到了益杨,见到钱款到帐,侯卫东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在六月初的县委扩大会议上,杨森林与马有财出现了分歧。   在全委扩大会的“建设系统及两区”组的讨论会上,县委杨森林、政府马有财都参加了这个组的讨论。   会上,顾铁军发言:“土产公司的职工对搬迁厂房意见很大,土产公司的厂房虽然破旧,但是稍加修缮就能正常生产,而搬迁到新管会就等于完全新建一个厂,职工的集资还不够建厂房,更别说重新盘活企业。”   杨森林立刻打断道:“益杨土产公司处于完全竞争领域,国家政策鼓励国退民进,我支持厂房搬到新管会去,腾出来的商业用地可以公开拍卖,所得款项可以部分用来帮助企业建设新厂房。”   杨森林发言完毕,马有财冷不丁地接了一句,“益杨土产公司早已资不抵债了,我的意见是按公司法进入破产程序,破产后企业如果要成立股份公司,实际上就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个企业,政府没有义务帮助股份资公司建厂。”   杨森林楞了楞,很快又笑道,“马县长讲的很有道理。”他放慢语速道:“土产公司情况不容乐观,如果政府不出手相助,土产公司就会永远破产,再没有重组的可能,铜杆茹这面旗子也就倒了,上千号职工如何解决,我建议政府还是要进行输血。”   马有财一本正经地,道:“政府可以考虑减免税收,新城区土地也可以最大可能的优惠,建设厂房的相关费用全部免掉,我的主要意思是彻底地政企分开,县财政以后不再对企业进行投入。如果真要帮助建厂,投入部分必须变成国有股份。”   见两位领导意见不一致就在会上辩论起来,参会之人都觉惊讶,以前祝焱与马有财尽管严重对立,但是在这种正式场合下,两人还是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局面,如今杨、马两人合作不到两个月,就在众下属面前暴露了分歧。   两位主要领导不和,对多数局、行长们不是好事。   马有财道:“开发区四家氨基酸厂停产以后,已经申请破产,这其实金蝉脱壳之计,据我了解到,这几个老板在临江县买了土地,准备改头换面继续生产,这样一来,我们不仅收不到每年二千万税费,而且还要支付农民款项二百多万元,如果下半年没有大的改变,今天GDP及财政收入恐怕实现不了预期目标,我们无法向市委市政府交待,在人代会上也无法向人大代表交待。”   让四家污染企业破产,是杨森林现场拍板,并没有事先与马有财商量过,惹出了事情,却又让县政府来承担,这样的事情已经出现了许多次,马有财也决心在全委会作适当反击,免得杨森林过分独断,让县政府工作被动。   杨森林到了益杨县以后,向来独断,发号施令以后要求部属立刻执行,他没有料到在第一次益杨县全委扩大会上,一向低调的县长马有财突然在讨论会上提出了反对意见,他扫视整个会场,只见众人都低着头认真做笔记,尽量不和他的目光对视,引起争论的顾铁军更是坐立不安,不停地在笔记本上写着。   杨森林压住火气,大度地笑了笑,道:“马县长的意见很好,这个问题既然提出来了,先交给计委认真研究,提出一个妥善方案,现在先放一放,大家继续发言。”   杨、马两人的意见分歧如长得有翅膀,很快传遍了益杨官场,这时,祝焱手机骤然多了起来,曾副县长等人纷纷打来电话,有意无意地都说起了此事,祝焱并不对此事作评判,道:“两位领导都有道理,站的角度不同嘛,呵呵呵,我没有什么意见。”   侯卫东牢牢记住了祝焱的交待,即不向杨森林靠拢,也不向马有财示好,凡事都按照正规程序汇报、申请。   秀云药厂的诸多事情,就由新管会副主任章湘渝负责联络、协调。   章湘渝跟随着蒋大力和高旺到了广东,首先被高楼林立的大城市震撼了一回,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改革开放第一线,也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乡巴佬,进入秀云药厂;   看到秀云药厂的现代化厂房,他又被震撼了一回,在他的印象中,厂房总是和灰暗、杂乱、破败联系在一起,而秀云药厂却如花园一般,色调也极为明亮。   考察结束,高旺派办公室主任将章湘渝带到了香港,为其买了些礼物,吃了晚饭,又带他到洗浴中心玩了一次,他再被跪着服务的日本女人震撼了一会,好在他年轻,决战之时倒也没有给益杨爷们丢脸。   当他回到从广东回到益杨,看着狭窄的街道以及低矮的楼房,不禁感叹:“益杨县城怎么就这么落后,差距至少在五十年。”再叹:“我一个新管会副主任算什么东西,算上奖金才一千多块,真他妈的穷。”   有了诸多纷繁的心思,章湘渝在为秀云药厂服务上就格外地上心。 第285章 矛盾(中)   岭西高速路在六月一日正式全线通车,对于益杨来说,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以沙益公路没有修之前,客车从益杨到沙州要二个多小时,修好沙益路,只需一个多小时,高速公路通车以后,则只需半个小时。   听闻此事,侯卫东更是手痒,驾驶着他的座架,从益杨到沙州跑了一个来回,又到新月楼家中去烧水喝茶,回到了益杨新管会,也不过花了一个半小时。从高速路下道以后,听着音乐,开着空调,他开着车在新管会地盘上转了好几圈,图纸上看到的设计虽然全面,但是总没有实地勘查来得直观。   侯卫东对祝焱提出的高速路战略多了一份信心,益杨距离沙州只有半小时车程,但是土地价格和房价却至少比沙州平均低二分之一,高速路修好,益杨的投资价值也就显现出来了,新管会正是益杨实现高速路战略最好载体。   从这一点来说,祝焱确实具有眼光,也难怪昌全书记对高速路战略很是称道。   想到祝焱,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杨森林,杨森林紧闭着嘴唇、目光逼人的样子在脑中格外清晰,心道:“杨森林也有意思,真把自己当成了县委书记,今天下午他到新管会视察,又会弄出什么事情来?”   心中有了事,见时间已经到了便没有心情继续在田野上转悠,将车开回了沙州学院。   上了楼,听到郭兰家中有响动,就轻轻敲了敲门。   郭兰为了照顾父亲,睡眠不太好,听到敲门声音,透过猫眼看见是侯卫东,连忙整理了衣服,由于天热,她在家只穿了睡衣,理了理衣服,见没有什么问题,便将门打开。   侯卫东见到郭兰的样子,不觉有些笑意,在他的印象中,郭兰向来是爱好的,衣服虽然并不紧跟潮流,却素来合体大方,简单中透着些高贵,今天头发却凌乱着,倒凭空增了几分亲切。   “郭教授好些了吗?”   “幸好抢救得及时,现在能下地走动,左手也能活动,没有什么后遗症,这一次要没有你,事情不知有多糟糕。”   郭兰随手理了理头发,往后退了一步,道:“进来坐,王师傅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请你们吃饭,还要杨柳,我爸很喜欢她送来的鲜花。”王兵开车到沙州取药,一路狂奔,这才及时将针药取了回来,郭兰对此很是感激。   侯卫东虽然与郭兰是邻居,但是这两年来,他只进过郭兰两次家门,坐在沙发上,打量了屋内陈设,这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经济条件应该还算不错,装修却普通,但是总带着说不清楚的书卷味道。   看了看墙上的条幅,“亦无风雨亦无晴”,他觉得这句子熟悉,想了一会又没有想出所以然,道:“你现在集中精力照顾郭教授,别管这些事。”   郭兰倒了一杯水,弯腰放在茶桌前,由于睡衣很宽松,透过领口,胸部的优美曲线就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侯卫东眼前,甚至可以看看红红的乳尖。   虽然郭兰并没有发觉,侯卫东还是急忙将目光转移开,正好看到客厅角落的钢琴,道:“你到了沙州弹不成钢琴了,真是可惜。”   “你也喜欢钢琴吗?”   “我是一窍不通,可是听着舒服,也就喜欢。”   “我给你弹一曲。”   侯卫东以前听钢琴声,总有些偷听的嫌疑,今天却是第一次坐在客厅里听郭兰弹琴。   音乐很快就回荡在小屋内,很干净,又有淡淡的回忆,若随若现的缅怀,以及如流水般的忧伤。   一曲毕,郭兰又在钢琴边坐了一会,这才站了起来。   侯卫东也站了起来,道:“你什么时候回沙州,我派人送你,郭教授休养期间,最好请一个保姆,买菜、煮饭总是需要人的。”   郭兰轻轻叹息一声:“有时我真想调回益杨来,就可以帮着照看父母,但是我知道爸爸不会同意,你在新管会工作,帮我留意。”   “这事我会留意。”   说了这几句话,两人一时都没有了话题,场面不由得尴尬起来,侯卫东就道:“我有事先走了,你把我的手机号码给阿姨,有事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在侯卫东跨出家门的一刹那,郭兰突然涌出一种难言的情绪,轻声道:“你还记得九三年跳舞的女孩吗?”   她声音很低,侯卫东并没有听见,转过背,回到了自己的家门。   郭兰沉睡在心里情愫似乎被一阵乱风吹动,将客厅擦干净以后,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小屋,弯腰从底层柜子里取过一个小箱子。   时间仿佛被照片所凝结,照片的主人公是一头长发的青春女孩,在水边,在山间,在校园,在城市的街道之上,还有几张照片里有一位高大帅气的小伙子,他时常穿着衫衣,扎在牛仔裤上,很干练,他的眼神似乎也穿越了时光,冲破了封锁,温柔地看着郭兰。   慢慢地翻看着这些照片,郭兰眼睛渐渐地湿润起来。   侯卫东进了自己的家门,思路很快就转入了新管会,他坐到书房里,把手机调成了振动,在书架上取出新管会资料以及上一次写给县政府的报告,认真地看了起来。   他想起蒋大力所提的建议:“珠江三角洲已经形成了连绵城市带,大城市、小城市区别不大,益杨也可以朝这方面考虑。”   蒋大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对新管会的建设也提出了自己看法,他极力鼓动侯卫东发展房地产,侯卫东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可是高速路开通以后,他开着心爱蓝鸟跑了一趟,看了新月楼,看了高速路口,更加肯定了蒋大力的想法。   “益杨新城,沙州花园”   侯卫东在笔记本上重重地写了八个字,这就是他今天下午汇报的主题。   下午,侯卫东亲自到县委大院,一点五十九分,杨森林准时出现在大院里,后面跟着杨大金和尹大海,杨大金曾经是计委主任,又当过新管会主任,当然,祝焱派侯卫东到新管会,他自然就被挪动了位置,如今他被调到了县委办,出任了委办主任,不过并没有进常委。   庄子国仍然是委办副主任,他眼病再发,把秘书科的工作一股脑地丢给了尹大海。   侯卫东在委办主持工作的时候,着实重用了尹大海,这一段时间里,几个年轻人把委办纷繁的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因此,尹大海很自信地接过了庄子国丢过来的工作,这原本也是他份内之责。   众人都围在杨森林的身边,杨森林看了看手表,道:“企业家应该是很守时的,怎么迟到了。”话音刚落,一辆依维柯就从院外开了过来。   车停稳,陆续下来十来个人,都是自信满满的成功人士模样,其中一人却是侯卫东认识的,新月楼的老板步高。   杨森林与一位六十来岁的瘦子握手,道:“陆会长,岭西高速感觉如何?”   陆小青名字取得小,人也削瘦,但是神情间很是顾盼自雄,这是长期发号施令者才能养成的神态。   三十岁以前,人的相貌是上天所赠,可是三十岁以后,人的相貌便与基因渐行渐远,后天的环境、自身的修养决定着人的相貌。   “哈,以前我还有顾忌,今天座车走了这一圈,有了真实感受,在车上大家就对投资益杨有了兴趣。”   “我们今天第一站是看南郊新城区,也就是高速路下口朝南的一片新区。”杨森林指着侯卫东道:“这是新管会党组书记、主任侯卫东,今天这一趟参观,就由他来讲解。”   他对侯卫东道:“今天沙州建筑协会来参观新管会,协会会员都是有实力的成功人士,留下一人,就会立起一片小区,侯主任,你算算这里有多少老总。”   又道:“这是陆会长,沙州建筑行业的老前辈了。”   陆会长之名,侯卫东倒是听小佳谈起过,他恭敬地与陆会长握了握手,道:“欢迎陆会长。”   步高就站在陆会长旁边,这一年他到岭西各地开疆拓土,生意做得极大,又在岭西遇到了在岭西红透半边天的当红戏剧名星,两人交往几次便成鱼水之势,这样一来,张小佳在其心中也就淡出了。   毕竟生活不是某些言情剧,爱情也不能当饭吃,步高事业如日中升,爱情虽然美好,与其事业相比,又不是一个等量级。   侯卫东与步高对视一眼,两人都主动伸出手,握了握,侯卫东公式化地致了一句欢迎,步高却笑道:“陆会长,侯主任也不是外人,张小佳的妈妈是侯主任的丈母娘。”   小佳在沙州建委之时,经常参加协会的活动,与这些老板们都相识,听到步高的俏皮话,都笑了起来。侯卫东一听此言,便知这是和解的信号,当即笑道:“欢迎新月楼进军益杨新管会。”   杨森林又看了看表,脸上满是笑意,道:“大家上车吧。”   侯卫东最后上车,暗道:“杨森林确实管得太细,这些事情总要拉上一位副县长才成。” 第286章 矛盾(下)   侯卫东带着县委副书记杨森林以及沙州建筑协会诸位老板,在新管会转了一大圈,然后又在新管会办公室汇报了发展规划。   通过暗地观察,侯卫东发现一半的人心不在焉,也有六、七个老总很认真,提了不少问题,还主动给了名片。步高显然对新管会很有兴趣,他提的问题最多,还从开发商的角度提了些建议。   汇报结束,一群人便坐着依维柯离开了新管会。   看着步高的名片,侯卫东不禁想起了上一次在沙州的示威行动,暗道:“步高毕业与名牌学校,创下了这样一片基业,虽然有父亲的帮助,但是主要还是靠严格管理和超前理念,他今天对我示好,看来对新管会有些动心。”   他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说了今天的事情。小佳道:“论起做事,步高确实是一把好手,在建筑协会里,他是最优秀,你看新月楼就知道,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   “人心隔着肚皮,这人我还要观察。”   小佳笑道:“你这是在吃醋吗,步高确实很优秀,不过我已是侯张氏了。”侯卫东当然不承认会吃醋,道:“我是胜利者,历史可是由胜利者来书写。”   两人在电话里调笑一阵,侯卫东心情大好。   他摆弄着收到的其他六张名片,这六张名片的老总们应该就是投资意向稍强的企业,正在努力看着名片想着名片的主人,办公室主任杨柳拿着夹板走了进来。   “这是沙州建筑协会成员名单,以及各家企业的基本情况。”益杨建委也是建筑协会成员单位,杨柳因此特意去建委办公室要来了名单。   侯卫东夸道:“杨主任真是有心人。”他突然想到曾经到重庆渣滓洞去参观时看到国民党留在墙上的一句话:“长官没有想的,我们想到。”原话记不清楚了,但是基本意思就是这样。   杨柳看着侯卫东嘴角露出些笑意,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有发现异常之处,却又不便询问,神情有些尴尬。   侯卫东笑道:“我是想到好笑的事情,可没有笑你。”杨柳见侯卫东心情很好,便道:“我还以为衣服没有穿对,让你嘲笑了。”   “办公室就一部旧照相机?”   “只有一部,还是易主任从县府办带过来的。”   “你到城里转一转,买一部好一点的相机,以后新管会重要活动,全部要记录下来,办公室要有这方面的新闻意识,相机买好以后,你和招商科的人一起到沙州去,拿着名单去找这些老板开发的楼盘,全部给我照下来,凡是有烂尾楼的,有质量问题的,或者是住房反映很多的,都进入我们的招商黑名单。”   “我马上去办。”   侯卫东又道:“新管会是益杨改革开放的旗帜,设施设备也应该是最好的,管委会的同志们大多数住在益杨县城,上班挺远,兼之没有公交车,我想买一辆客车接送大家上下班。”   杨柳家住在城北,每天到新管会上班,首先要穿城而过,然后还在走一段郊区路,走一趟得四十来分钟,遇到下雨天就麻烦了,好几次躲在街道屋檐下,她都产生了调单位的想法,只是新管会待遇比一般单位要好一些,她又舍不得离开。   由于办公室没有外人,杨柳说话就随便一些,高兴地拍手道:“哇,买交通车,侯主任太好了。”   侯卫东见杨柳在此刻恢复了些在党校读书时的神情,而不是惯常的下级表情,亦很自在,道:“只是这车报给财政恐怕有些困难,得想个好渠道解决。”   杨柳很知趣,心里有主意,却没有匆忙说出来。   新管会小金库里倒有二百来万,买个客车还是办得到,侯卫东道:“把两位张主任通知到小会议室,我把这事给他们通个气。”   杨柳见侯卫东说干就干,也是满心欢喜,走到门口,她这才想起还有一件事情,道:“侯主任,刚才接到县府办通知,今天晚上五点到县政府常务会议室开会。”   “一天到晚都开会,还让不让人干点正事。”侯卫东把杨柳当成了心腹,也就没有顾忌。   张劲和章湘渝接到通知,很快就回到了会议室。   侯卫东将下午杨森林带人参观的情况讲了,道:“杨书记眼光是很准的,高速路一通,益杨的价值也就出来了,益杨新城,沙州花园,这八个字就是对新管会的定位。”   杨森林视察新管会的时候,张劲恰好在宣传部开会,以前他以常务主持工作的时候,接待工作都是他亲自布置,如今侯卫东主政,他接触领导的机会也就少了,侯卫东是正职,这事也是理所当然,他亦说不出二话,不过,心里总觉得有个小包,顶着有些不舒服。   章湘渝人年轻,城府也就少了些,见张劲没有发言,就主动道:“这个定位很好,我到广东去看了看,周边的卫星城市利用后发优势,城市建设得很漂亮,我前年到西农去学习的时候,在北碚住了好几个月,也有些感受,北碚是重庆的后花园,与重庆主城有一个多小时车程,北碚房屋建筑并不突出,只是城内绿树成荫,凭空为城市增添了档次,我们新管会就要高规格建城,沙州花园这个定位很好。”   侯卫东再道:“杨书记同意了这个定位,我们城市总规要尽快出来,一定要将这个定位贯彻进去。”   这个话题所完,侯卫东提起客车的事情。   张劲道:“县委县政府都没有开交通车,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出格。”   “就用自有资金来买,对外的名义是秀云药厂支持我们的交通车,我们是新管会,就要走到益杨各机关的前面,小平同志说过,要敢为天下先嘛。”   通过这一段时间接触,张劲对侯卫东的性格也有些了解:“侯卫东表面上并不张扬,其实却是一个强势人物,他打定主意的事情,一般不会改变。”他腹诽道:“已经决定的事情,还讨论个屁。”   买客车的事情也就定了下来。   四点五十五分,侯卫东准时来到了县政府常务办公室,在楼梯上,遇到了建委主任张亚军。   “侯主任,五点钟了,叫我们来开什么会?”   “不知道。”侯卫东又道:“这个时间来开会,恐怕晚上有伙食。”   两人聊了几句,张亚军轻声道:“卫东,那天有空,我们到省委党校去看一看祝书记。”   “好,我先和祝书记打个电话,看他什么时间有空。”   来到会场,见城关镇书记、镇长,国房局以及开发区一把手已经到了,大家互相打了招呼,说了些玩笑话,等着会议开始。   五点,刘坤提着一个手包和茶杯走了进来,把手包放和茶杯放在主位上,他一如既往地将头发吹得整齐,衬衣上扎了一根深色领带,看上去精神很好,颇为干练。   他满面春风地道:“各位领导,马县长有事要耽误一会,请稍等。”城关镇包书记道:“刘主任,今天晚上大家要给敬你酒,你可别推辞啊。”   刘坤笑道:“包书记,我这点酒量你还知道,三杯下肚就稀里糊涂了。”他撕开一包烟,开始轮流散烟。   秦飞跃和侯卫东不经意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马有财、曾昭强等县政府领导,以及一个穿西装的胖子走进了会场,马有财坐下以后,侧着身与西装胖子说了几句话,这才道:“今天岭西建筑集团姚强总经理到益杨考察,大家欢迎。”   欢迎过后,马有财将在座诸人一一介绍给诸人。   “岭西建筑集团是岭西最大的建筑企业,国家一级资质,技术力量雄厚,岭西最好的五星酒店—金星酒店等一系列标志性建筑都是岭西集团的杰作,这一次,岭西建筑集团准备进军三级城市,这是岭西建筑集团首次进军县级城市,能选到益杨,这是对我们益杨的充分肯定。”   侯卫东暗道:“岭西建筑集团如果要搞开发,肯定会选在新管会,杨森林与马有财各唱各的调子,如果遇到冲突,我将如何处理。”他反复考虑了一会,又想道:“现在想也白想,遇到事情自然会水来土挡,火来水淹。”   接着姚强也讲了话,简单介绍了岭西建筑集团的基本情况,他是普通话来发言,字正腔圆,声音洪亮,倒颇有些大将之风。   会开得极短,五点半就结束了,然后大家到楼下,上了一辆金杯中巴车,先在益杨县城绕了一圈,然后到开发区,再从开发区的小公路到了新管会。   到了高速路口,马有财对侯卫东道:“侯主任,新管会的土地开发力度不够啊,你还要加把劲,争取多诸备一些土地,如今东南亚金融出现了问题,如果国家为了避免经济过热,限制开发区建设,我们就失去了先机。”   姚强很关注发生在东南亚的金融危机,这次危机到目前对国内的影响倒不很明显,只是这次危机将带来什么后遗症,他也看不透,在董事会里,他首先倡仪进军县级城市,今天看了益杨现场,心里又有些犹豫。 第287章 大开发(上)   六月,东南亚金融危机已经初现端倪,泰国首当其冲,房地产以及金融业受到了重创,似乎一场暴雨之后,曼谷经济就跨了,特别是银行业,受累最深。   此时,国内还未受到严重影响,益杨远处于国内经济中心之外,危机还没有波及过来。   岭西建筑集团作为房地产企业,嗅觉就要敏感许多,东南亚危机刚一显露,董事会就数次开会商议,一致认为,东南亚风波起来以后,国内银根必然紧缩,对于资金密集型企业来说,这并非好事。   岭西集团的几个大工程如期完工,集团资金很是充裕,但是由于东南亚危机突然爆发,在这场危机渡过之前,董事会决定暂时不搞房地产大项目。   姚强却持有不同意见,他的意见是趁着国内紧缩银根之际,多收购一些土地,等到形势转好,光是土地溢价就是一大笔财富,在他的大力劝说之下,经过反复商议,董事会同意了他的意见。   这些年来,姚强与岭西各地领导都有接触,沙州市刘兵市长更是多年老友,在刘兵推荐之下,他来到了益杨,与县长马有财见了面。   视察结束以后,县政府在益杨宾馆举办的欢迎晚宴,张亚军、秦飞跃、侯卫东等人全部作陪,席间,姚强和助手们便与益杨众位官员打起了酒战,姚强本是北方人,酒量甚豪,用大杯酒同县长马有财碰了一大杯,马有财当场就有了醉意。   侯卫东见姚强还在挑衅,出了维护益杨面子的角度,他就站了出来,道:“服务员,开两瓶五粮液,用宾馆良种杯子。”良种杯子是益杨宾馆特色,专门为了准备拼酒的人特意准备,每个杯子足有一斤多的量,比大啤酒杯还要实在。   侯卫东将一斤五粮液倒进肚子,酒入肚,如火焰一样燃烧起来。   姚强见了这个比啤酒杯还要硕大的杯子,有些傻眼,没有想到这些有一定级别的官员中还有这种喝酒不要命的楞头青,可是在众人起哄之下,这位素来在酒场上披靡的北方汉子也不想示弱,他原本就有一斤多的量,咬咬牙,一仰脖子,便将一斤酒也喝了下去。   一斤酒下肚子,姚强的脸顿时成了血红色,汗水滴滴下落。   马有财酒醉心明白,知道此事不能闹得太过,叫过服务员说了几句,打圆场道:“大家别光顾着喝酒,我刚才点了一道益杨名汤,为姚总解酒。”   姚强和侯卫东都上了量,在哪里撑着,众人都被震住了,便不再上前缠酒。   所谓益杨酸汤,也就是酸萝卜汤,放了一点红海椒在里面,酸中带着微辣,正是解酒的好酒。姚强在岭西时间也不短,倒不惧海椒,喝了一大碗酸汤,汗如雨下,肠胃也轻松下来了。   姚强恢复了元气,道:“新管会的侯主任,好酒量。”侯卫东肚子里如火在燃烧,他接连喝了两碗酸汤,这才压住了酒意,道:“姚总酒量,佩服。”   俗话说,酒品看人品,牌风看作风,这是多年总结的经验,很些道理,姚强看着侯卫东年轻的脸,怎么看怎么顺眼,建议道:“侯主任酒量更大。”   他道:“新管会是益杨最具开发价值的地段,但是开发力度还不够,在沿海地区的开发区,都是先投入资金,三通一平或是五通一平,七通一平,然后再整块出卖,这是包装,有利于整体规划,还可以提高土地价格。”   侯卫东已精心测算平整之事,若按照这个方案,一亩地至少要投入五千万元以上,益杨现有财力实在不能支撑,可是要让新管会成为高水平的开发区,整治土地又是必须的。   县长马有财在一旁道:“这事近期很快就能解决。”   散了场,王兵见侯卫东脸色不对,便将车开得尽量平稳,到了沙州学院的楼下,侯卫东还是觉得一股一股酒意直往上涌,等到王兵将车开走,他又到楼往的林子里,吐得个天翻地覆,吐完之后,才觉得心里轻松一些。   “我下午到沙州,谈了一笔合同,卫东,你在做什么?”李晶声音如天外飞仙,透过电话突然而至。   此时她正坐在沙州小楼里,这里是精工集团最初的办公地点,此时集团已经移师至岭西,小楼便成了分公司,顶楼除了会议室外,还特意为李晶留着一个专用大间,没有人使用。   “刚才喝了酒,和岭西建筑集团的姚强对拼了一瓶五粮液,一口就喝干了一瓶,很历害吧,现在走不动了,坐在学院楼梯上。”侯卫东手抚着楼梯,确实有些迈不动脚步。   李晶听出了侯卫东说话酒意十足,嗔怪道:“你傻啊,怎么总是和别人拼酒,你先回家,我随后带解酒药来。”   “你从沙州过来?”   “有高速路,很快的。”   挂断电话,李晶亲自开车,一路放着孟庭苇的歌,“冬季到台北来看雨……”虽然歌星每年都会出现,好歌亦不少,李晶仍然喜欢孟庭苇的歌,当年她最大的期望就是买一部随身听,躲在被窝里慢慢地听,而这个愿望,是在她到沙投司工作以后才实现。   青春岁月,苦涩年华,似乎都融到了这首略带忧伤的歌声之中。   高速路平整而快速,夜间车辆也不多,半个小时就到了沙州学院的大门。   侯卫东又在厕所里吐了一回,正趟在床上难受,听说李晶已经到了学院大门,也是吃了一惊,道:“你就说湖滨教授楼,门卫知道,算了,我下来接你。”   李晶道:“既然难受,就别下来了,我给你带了解酒药过来。”她又笑道:“天南海北都去过,怎么会找不到湖滨教学楼。”   侯卫东坐在床头,又眯着眼睛趟了一分多钟,这才从床上爬起来,好在他回家以后就没有脱衣服,此时也就不用穿衣。   就这一分多钟的时间,李晶将车开到了湖滨教授楼,不过她还不敢确认这是不是教授楼,刚下车,就见到一个短发女子提着饭盒经过小车。   “请问,这一幢是湖滨教学楼吗?”   郭兰正从医院回来,父亲好得很快,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她心情也正好,哼着“六月牧歌”的调子,她打量了李晶一眼,道:“这就是湖滨教学楼。”心道:“这女人好漂亮,真时尚,肯定不是益杨人。”   李晶道了声谢谢,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卫东,我在湖滨楼下了,你在几楼?”   郭兰听到“卫东”两个字,身形略为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刚上二楼,就见到侯卫东正往下走。   “郭兰,你才回来,郭教授好些了吗?”   郭兰闻到了侯卫东扑鼻的酒气,知道他肯定又喝多了,她出身于书香之家,素来不喜酒醉鬼,见他这个样子,突然心中有气,淡淡地道:“好多了,隔几天就要出院。”   侯卫东喝了酒,话比平时多,道:“等出了院,可以再到沙州或者岭西去做个全面检查,找个好医生咨询一下,以后一定要注意保健。”   郭兰轻声道:“嗯。”   李晶也上楼了,见侯卫东正在跟先前遇到的女子说话,她为人甚是机警,故意道:“侯主任,我们老总等了你两个小时,今天无论如何也是赏光。”   回到屋里,郭兰没有开灯,她走到窗边,看着侯卫东坐上车,随后就消失在沙州学院的密林与朦胧路灯之中。   想到这个女子亲昵地叫着“卫东”,郭兰心里别有一番滋味,暗道:“这女人是谁,怎么喊得这样亲热。”   回头又想到女子说的另一番话,以及问路的情景,暗道:“这个女子从来没有到过这里,看她的样子,肯定是哪个公司派来公关的。”她到组织部工作数年,想着不少干部都是被美女拉下了马,又禁不住替侯卫东担心。   在黑暗中站了一会,郭兰猛然醒悟道:“我这是干什么,侯卫东是有老婆的人,我这是操那门子心。”   想到这一层,她的心反而更乱了。   李晶将车开了高速路道口,把车停下,取出一版药,道:“这是进口解酒药,保肝的,你先吃了,以后别这样喝猛酒,肝脏负担太大了。”   看着侯卫东乖乖地吃了药,她笑道:“刚才楼上遇到的女孩是谁,清水芙蓉,清雅脱俗。” 第288章 大开发(中)   上一章有一个错误,应该是“一平方公里的整治费用在五千万左右,包括管线的布设,也就是说拿来就可以开发的地块。”   笔误,请原谅!   另:这一章有些色彩,祝朋友们性福快乐!   ※※※   虽然吃了解酒药,侯卫东还是觉得头胀欲裂,听到李晶询问,只是含糊地答道:“郭教授的女儿。”   李晶具有女人天生的直觉,看着醉熏熏的侯卫东,心道:“这个郭兰肯定与侯卫东有瓜葛,她的眼神骗不了我。”她揪了揪侯卫东的鼻子,道:“花花公子,情人多多。”   侯卫东扭了扭头,道:“哪里的事情,别乱想。”   李晶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上心,她俯过身,给侯卫东带上安全带子,把音乐调低,这才上了高速路。   当侯卫东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精工集团沙州分公司。门口等着一位身形娇小的女士,她是李晶的私人行政助理,也是从沙投司就开始跟着李晶的老员工,等到李晶下了车,她迎了上去,道:“按摩师请来了。”   李晶点头道:“等会再安排些绿豆汤送上来。”又对身边正在揉太阳穴的侯卫东道:“我请了一位专业按摩师来,你可要忍得住,很痛的,不过很有效果。”侯卫东想起那一次跟着祝焱去按摩,就被那个按摩师整得惨叫不已,道:“等会我惨叫,你可别笑话我。”   在路灯之下,李晶显得格外玲珑有致,侯卫东知道按摩以后将会发生什么事情,想着上一次李晶在兴奋时身体不停地痉挛,他的欲望便一下被提了起来。   跟着服务员上了三楼,进了最边上一道小门,里面是布置很简单的休息室,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喝茶看电视,正是那位学体育的按摩师,他已经忘记了侯卫东,开始工作前,道:“我以前是给运动员按摩,手法没有问题,如果你觉得受不了,就提醒一声。”   此时侯卫东仍然胀痛难忍,道:“喝了洒,头胀。”男子微微一笑,道:“等按摩结束,你就会轻松。”   李晶穿着薄睡裙,在楼上等得心焦,坐在客厅里,不停地换着电视节目,不时看着墙上挂钟,她不禁自嘲道:“以前最瞧不起男人,现在怎么变成花痴了,干巴巴地把侯卫东从益杨接过来,就等着和他做爱。”   创立了精工集团,预示着李晶十年奋斗、挣扎和付出,终于有了回报,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是那个四处出卖笑容以及肉体的浮萍,而是一位上得场面的企业家,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她只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侯卫东,就是让她沉迷而销魂的男人,正因为此,她考虑得很细致,照顾得很周到。   绿豆汤送上来以后,侯卫东还没有上来,她甚至动了下去瞧一瞧的念头,正在胡思乱想之时,门铃响了。   李晶很是温柔,道:“现在好些了吗?”侯卫东从如水的目光中读出了渴望,道:“头倒不痛了,肌肉却痛了起来,这个按摩师的力气太大了,不过效果当真不错。”   看着侯卫东把绿豆汤喝完,李晶又道:“再去冲个澡。”侯卫东被这么一折腾,酒醒了大半,精神亦好了起来,看着李晶若隐若现的身体,故意色迷迷地道:“我要洗鸳鸯澡。”   对这个建议李晶颇为乐意,嘴里故意道:“酒一醒,就开始胡思乱想了。”话虽然如此说,眼睛却如水一般,靠在侯卫东身上,不停地扭来扭去。   温香入怀,侯卫东食指大动,他把李晶拉入怀中,双手就从睡裙中伸了进去。李晶很懂得享受,她主动坐在侯卫东大腿之上,头往后仰,靠在其肩上,这种姿势,给了心爱男人最大的主便。   一双手沿着光滑的曲线上上下下摸索,很快,一只手就在雪白尖挺的两只山峰之间移动,另一只手又寻找山谷中的小径。   当小径潮湿一片,李晶在侯卫东耳边呢喃道:“别弄了,我们去卫生间,先洗洗。”   侯卫东酒意早就被扔在一边,他抱着李晶到了卫生间,见浴盆里已放满了水,用手试了试,温度刚刚合适,咬着李晶耳朵道:“你想我吗,这水是为我准备的?”   李晶情欲早已盛满身体,一只手握住翘起来的帐篷,道:“那天以后,我天天想你,今天把你逮住了,可不能偷懒。”   侯卫东与段英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总有负罪感,而与李晶在一起,他格外轻松,纯粹肉体享受,也能带来精神上极大的愉悦。他拍了拍李晶弹性十足的屁股,道:“趴在这,我来服务。”   李晶很听话,双手撑着浴盆边边缘,沉腰,翘臀,形成了一道优美圆弧。   侯卫东身体如火焰般燃烧起来,取过喷头,调了调水温,让水温微烫,手指就跟随着热水,不断地侵略着李晶的身体。   当热水流喷到李晶身体下部之时,她禁不住浑身哆嗦起来,小腹使劲地收拢,圆润的曲线更在侯卫东晃来晃去。   侯卫东用食指随着水流试探着进行挑逗,李晶咬着嘴唇忍了一会,终于喊道:“冤家,孙猴子,快进来。”   “白骨精,我来了。”   一切风平浪静的时候,李晶全身的红潮还没有消退,她枕着侯卫东的胳膊,道:“我看你是装醉,把我弄痛了。”   “那,我轻一点。”   “不,我喜欢这样。”   聊了几句,两人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当第一束太阳光照在玻璃之下,照在李晶身上,皮肤如玉,风景如画。   昨晚激情过度,早上已是心平气顺,拥抱了一会,便起床吃早饭,行政助理是过来人,让人送来一大碗牛肉面和一杯牛奶,碗底还有一个鸡蛋。   电视里正在播放时事要闻,画面中出现了泰国的新闻,泰国政府已动用五十亿美元外汇诸备和二百亿美元来干预汇市,但是泰铢仍然一路下滑,还出现了索罗斯和量子基金的名字。   侯卫东想起了岭西建筑公司姚强所说之事,道:“这场风波会不会危及国内,我很担心国家经济政策上来个急刹车,紧缩银根,采取适度从紧的货币政策,这样就对房地产影响很大,新管会的开发就有问题。”   李晶混在岭西商界,接触范围很广,对发生在泰国金融风波也有所了解,想了想,道:“听说外贸企业受了很大影响,不少服装企业的库存量大大增加,模特队的活动受到了直接影响,其他不良影响暂时还没有发现。”   “我二姐就是做外贸的,恐怕这一次要受到影响。”侯卫东给二姐侯小英打了电话过去。   二姐侯小英如祥林嫂一般,抱怨道:“小三,我怎么这么倒霉,眼看着生意刚刚好转,就遇到了这事,生意完全走不动,租的仓库都堆满了。”   侯卫东对于丝绸生意完全是外行,也提不出好主意,安慰道:“实在不行,就转行做其他生意,我给你弄一块地,你来搞房地产。”   侯小英与何勇把十八般武艺都使了出来,可是大形势如此,他们就如在海浪中漂浮的一片树叶,哪里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听了侯卫东建议,侯小英不屑地道:“益杨修房子,我去卖给谁,算了,现在只有和你姐夫苦熬,等着国际形势看好。”   她叹息一声:“隔行如隔山,等有空再跟你细谈,这一段时间你姐夫压力很大,哎。”   放下电话,侯卫东一阵摇头,道:“二姐和二姐夫真是连走背运,基金会清理受了影响,何勇还到学习班住了两个多月,生意刚有起色,国际环境又差了。”   李晶脸上红晕还没有消失,更增女人味,道:“服装行来不景气,模特队也没有多少事情做,我想把队伍解散了,只是想着这些小女孩子,我不忍心。这件事也给了我教训,贪多嚼不烂,以后精工集团还是专心做路桥,房地产也可以适当涉足。”   “到益杨新管会来买地,我欢迎。”   李晶认真地道:“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精工集团即使要搞房地产,也至少在地级以上城市,我的目标还是盯着岭西。”   “新管会土地是一笔财富,岭西建筑集团姚强都来看过,你还瞧不起。”   “精工集团名字很大,实力却弱,我不敢四面开花,主业还是路桥,算了,等益杨炒热以后再说。”   吃了面,聊了一会,眼看着到了九点,办公室杨柳请示了好几件事,侯卫东道:“我准备回益杨,新管会这个摊子还得好好守着。”   李晶也没有挽留,作为集团董事长,也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   分手之时,两人又在宽大的沙发上缠绵了一会,李晶感到侯卫东身体某个部位又发生了变化,就跪在沙发上,用嘴慢慢地吸吮着滚烫而坚硬的家伙。 第289章 大开发(下)   刚回到新管会办公室,屁股没有坐热,就接到了祝焱的电话:“你今天下午抽空到岭西来一趟,你到金星宾馆安排晚餐,只有六、七个人。”   这是祝焱到党校以后,第一次让侯卫东到岭西,侯卫东很熟悉祝焱的性格,这肯定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他亦没有多问,给司机王兵打了一个电话,道:“二点半钟,我们出发到岭西,把油加满。”   又给财务室沈永华打了电话,道:“准备二万块钱,下午二点之前送到办公室来。”   看了一会文件,眼看着就到了十二点,只听得院外一阵喧哗,还在汽车嘹亮的喇叭声,这个声音与小车喇叭大不一样,侯卫东站在窗边,只见一辆暂新的大客车停在院中,二十来个新管会干部都围着车子,很兴奋的样子。   侯卫东忍不住还是走了下去。   “谢谢侯主任。”   “这下我不怕下雨了。”   “明天我就不骑自行车了。”   机关干部们簇拥着侯卫东,你一言我一语,表示着感谢。看着同志们的笑脸,侯卫东也挺高兴,见王兵也见在一旁,便道:“我记得你有大车驾照,能开吗。”王兵自信满满地道:“小菜一碟。”   侯卫东对围在车边的机关干部道:“手中暂时无事的同志可以上车,我们绕城转一圈,先过把瘾。”   众人群起响应,纷纷上了宽敞明亮的大车,等到侯卫东坐下来,大家才挨着其身旁坐了下来。大车比小车要高得多,坐在车上,能俯视车外行人,这种感觉极好,众人忙着看陌生而又熟悉的街景,反而静了下来。   在城里转了一圈,又到新管会各地转了一趟,大车平稳地停在新管会院子里。   杨柳拿着会议记录,等到侯卫东一下车,迎上去,道:“刚才接到委办通知,今天下午三点半在县委常委会议室开会。”   “是什么会?”   “委办说杨书记亲自主持的会,具体内容不清楚。”   侯卫东给任小蔚打了电话,“小蔚,我是侯卫东,今天下午会议的内容是什么?能不能请假?”   任小蔚照例是一串笑声,才道:“下午是关于进一点促进益杨房地产建设工作会,杨书记要参加会议,你是一把手,应该给他请假。”她压低声音道:“杨书记很看重这一点。”   听到不是专门研究新管会的事情,侯卫东稍稍放心一些,心里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到岭西去,毕竟祝焱才是益杨县委书记,跟着他走应该没有大错。   侯卫东思考了好一会,才想起最合适的借口,道:“杨书记,您好,我是侯卫东,今天下午我要到庆达集团。”   “今天下午会很重要,最好不要请假。”   侯卫东忙解释道:“庆达集团有一个大项目想迁到新管会,接触过好几次了,投资意向比较强,就约在下午谈具体事家。”   此话半真半假:真的一方面是庆达集团确实有一个项目有落户益杨的希望,上一次张木山到上青林铁肩山水泥厂看了厂房建设情况以后,到新管会参观时,提到庆达集团想把设在岭西城内的轴承厂搬出来,岭西城内老厂房用来搞房地产,侯卫东当时就力邀庆达集团的轴承厂移至新管会,所以到庆达集团算是师出有名。   假的一方面是侯卫东今天到岭西并不是拜访庆达集团张木山,而是去见祝焱。   杨森林略为迟疑一下,道:“是什么项目?”   侯卫东道:“岭西轴承,这个厂位于岭西主城区,想搬出城,也算是产业转移。”   杨森林这才松了口,道:“既然这样,你去吧,今天会议很重要,你回来以后,让大金主任亲自给你传达会议精神。”   应付了杨森林,侯卫东干脆叫上王兵,提前就上了高速路,如果县政府这边又有什么事情,免得多费口舌。   岭西高速修通以后,从益杨到岭西也就算不上长途,半个小时到了沙州,一个小时又从沙州开到岭西。   到达金星宾馆,刚刚四点。   王兵见住的是五星宾馆,吃了一惊,道:“侯主任,我就不住在这里,对面就是电力宾馆,条件不错。”侯卫东不容分说地道:“哪里有这个道理,晚上我要陪祝书记吃饭,你自己找个地方吃。”   侯卫东亲自到十楼餐厅,订了一桌全是落地窗的大间,然后才回到房间,侯卫东站在窗前,看着街道上如蚁般的人群,给祝焱打了电话,“祝书记,我在金星宾馆住下了,晚餐安排在十楼太平洋。”   祝焱交待道:“今天晚上都是重量级客人,档次高一些,我六点钟过来,还有,记着给司机也安排一桌。”   五点四十,侯卫东在大厅等到了祝焱。   祝焱道:“财政厅蒋厅长、张木山、岭西发展银行郑朝光董事长要过来,今天主宾是郑朝光,他要派一个考察组到益杨,如果考察通过,将给益杨县授信十个亿,分四年,投入到新管会基础建设中来。”   侯卫东正愁益杨县财政无力整治土地,听到十亿资金将投入新管会,眼睛一下就亮了,兴奋地道:“祝书记,若真是投入十亿资金,新管会肯定一飞冲天,在岭西也能排上号。”   祝焱道:“新规划出来没有?一定要拿给我看,如果弄得不伦不类,新管会整体升不了值,小心还不了发展银行的货款。”   正在这时,祝焱的手机响了起来。“黄常委,你好,在金星宾馆十楼太平洋,约好六点钟到,昌全书记有时间,那太好了,我下楼来迎接。”又道:“参加宴会的有财政厅蒋厅长,还有庆达集团张木山,他们两人是牵线人。”   挂断电话,祝焱高兴地搓着手,道:“昌全书记在省里开会,晚上要过来吃饭,昌全书记来了,这次可给足了郑朝光的面子。”   侯卫东暗道:“今天幸好坚持到岭西,否则错过了大好机遇。”   到大厅里站了一会,财政厅蒋副厅长和张木山先后到达了宾馆,几人刚握了手,昌全书记就在黄子堤的陪同下走进了大厅。   十几年前,昌全书记与蒋厅长曾经都是岭西省党校青干班同学,见了面,昌全书记道:“老伙计,你有两年没有到沙州来了吧,快把老同学忘记了。”蒋副厅长道:“这可是冤枉我,今年三月份我和木山到了沙州,你不接见我们,溜了。”   昌全书记笑道:“我跟着段明书记到上海去了。”   昌全书记又和张木山握了手,道:“张总有什么好项目可以落户沙州,沙州各级各部门一定全力支持。”   张木山道:“上一次我跟小侯主任提过岭西轴承厂搬迁到益杨新管会的事情,这个项目可以定下来了。”   祝焱连忙介绍道:“这是益杨新管会的侯卫东。”   侯卫东急忙上前两步,恭敬地道:“昌全书记您好。”   昌全书记打量侯卫东一眼,道:“好年轻的新管会主任,是哪一个毕来的大学生?”   “我是九三年从沙州学院法学系毕来的。”   昌全书记扭头对蒋厅长感叹道:“真是后生可畏,以后就是他们这一代的天下。”   祝焱见几位领导都站在大厅,道:“各位领导,我们先上楼。”   昌全书记风趣地道:“郑朝光是财神爷,如果今天事情能谈妥,在大厅多等一会无妨。”他又对蒋厅长道:“老伙计,这事感谢你牵线搭桥。”   蒋厅长顺势捧了祝焱一下,道:“这是祝书记的功劳,他到发展行去了五次,才见到了郑朝光,见面以后,祝书记提出了到投资益杨的五点理由,郑朝光很有兴趣,当场就同意去考察,这是老郑亲口给我和木山说的。”   昌全书记交待黄子堤,“你给杨森林和马有财两位同志打好招呼,考察之时要高规格接待,不得有失。”   六点过十分,郑朝光才出现在大厅里,他长得五大三粗,不象银行老总,倒有几分军人气质。   与昌全书记、蒋厅长等人见了面,他抱拳道:“老祝,今天你没有给我说清楚啊,早知道昌全书记和蒋厅长要来,我飞也要飞过来。”   他给昌全书记、蒋厅长解释道:“两位领导百忙之中来接见我,我还迟到了,实在抱歉,刚才在开董事会,耽误了一些时间。”   又对张木山道:“木山老哥,今年我可是尽了力,泰铢出现问题以后,货款不容易啊。”   侯卫东是小人物,走在人群最后面,陪着几位领导上了十楼。   吃饭之时,侯卫东就陪着张木山坐一起,等到酒至中场,张木山道:“小侯主任,轴承厂事情大体上定下来,中旬我派黄亦舒过来具体谈,你们是老朋友了。”   侯卫东没有料到此事居然就轻易搞定了,他与张木山握了握手,道:“所有优惠政策都将兑现,请放心。”   “下午杨森林给我打了电话,谈到轴承厂事情,我就说晚上与你见了面再细谈。”祝焱是通过蒋厅长和张木山两人才与郑朝光搭上线,今天请客之时,祝焱顺口说到新管会侯卫东也要参加,阴差阳错中,张木山替侯卫东圆了谎。   侯卫东暗自吃了一惊,心道:“杨森林是在查我的岗,幸好祝书记也请了张木山,否则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第290章 狗日的土地(上)   昌全书记发展银行十亿货款一事很是重视,从岭西回到沙州以后,立刻将益杨县杨森林、马有财以及相关局行负责人召集起来,认真研究此事。   昌全书记道:“前期工作很顺利,祝焱同志在党校学习期间,为了促成此事,五次到发展行去拜访郑朝光,这种一心谋事业的精神何其宝贵,如果益杨所有干部都有这种精神,何愁我们的事业干不好。”   杨森林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什么滋味都有,他奉命到益杨来之前,是带着搏一把的决心和信心,到了益杨以后,实际工作比想象中更为具体,县域经济如一潭死水,没有巨石去振动,很难有滔天大浪。   “马县长,这一段时间忙里忙外,还没有特意去拜访祝书记,你什么时间有空,我们到岭西去一趟,顺便与郑朝光接触一次。”刚才昌全书记话说得很明白,十亿货款的前期工作祝焱已经帮着完成,后期工作就要看益杨县委、县政府的努力,杨森林对此事不敢怠慢。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马有财取出手机,就给祝焱打了过去,打电话之时,有意无意侧了侧身体。   将电话翻盖啪地扣了下来,“他等我们吃午饭,季书记也在。”   上了车,杨森林再次感到孤独之意,他愿意当孤军奋战的勇士,可是益杨就如盘丝洞一样,总有莫名的丝线试着将人捆绑,让人挥舞不开手脚。   杨森林与祝焱也是熟悉的,在他的印象中,祝焱总是彬彬有礼,很谦逊的样子,但是这一段时间,甚至包括研究并不太重要的人事问题,无时无刻都有祝焱的影子在里边,组织部老柳,分管组织书记季海洋,对他亦是恭敬中带着些疏远。而马有财,更如隔关一层玻璃,看得清清楚楚,却始终不能真正地接触到。   就在杨森林和马有财前往岭西之时,侯卫东陪同张木山前往上青林望日村打猎,在上山之前,他特意叫上了曾宪刚,曾宪刚虽然是独眼,却由于当过兵的原因,枪法依然出众,与张木山的精准枪法,倒也是相得益彰。   侯卫东没有当过兵,自然不敢在枪法上与两人一较长短,因此,乖乖地跟在他们身后,充当着看客。   中午,张木山的助手就将背囊解开,里面是水、压缩饼干、牛肉等男人食品,张木山咬了一口压缩饼干,道:“偶尔吃吃这东西,就想起以前当兵的生活,人啊,不服老不行。”   曾宪刚把七只野鸡放进大袋子里,坐在地上喝水,道:“我在部队也算是神枪手了,张总枪法很好啊。”   张木山摸了摸手中的小口径猎枪,道:“我是侦察兵出身,在越南打过仗,这么多年不摸枪,退步了,要是退回十年,那只野兔无论如何也跑不掉。”   又道:“听说曾主任到城里开了店,生意如何?”   曾宪刚在益杨县城里开了店,还经营着他的石场,同时占着英刚石场的股份,腰包鼓了起来,眼界也开了,渐渐从妻子死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战友在福建开建材厂,生意做得大,我现在是岭西地区的总代理,正准备到岭西去开店。”   上一次打猎,张木山与曾宪刚见过面,知道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见他神情比以前好多了,道:“既然要到岭西去开店,以后我们楼盘要用建材,你也可以来投标。”   曾宪刚知道张木山生意做得大,他的楼盘规模一定不会小,道:“张总要多关照。”   张木山认真地道:“庆达集团所有大宗商品都是采用招投标制,有许多限制条件,只是欢迎你来投标,至于能不能中,我就不管了。”   侯卫东接口道:“宪刚,张总给了你一个机会,一定要抓住。”   在曾宪刚家里,用文火慢慢地炖了野鸡,侯卫东又陪着张木山到铁肩山,暗中看了水泥厂建设。   吃过午饭,一行人又全幅武装到了山里,这一次运气更佳,居然打到一头野猪,张木山很是兴奋,把野猪放到了越野车上,准备晚上回去开野猪宴,请集团中层以上干部全部参加。   五点钟,张木山这才来到了新管会,在新管会转了一圈,在正在打造的新管会科技园停了下来,张木山细细地观察了地形,道:“卫东,这块地很好,轴承厂就建在这里,只是不在科技园里面了。”   侯卫东爽快地道:“新管会是由岭西省批准成立的,新管会科技园只是其中一个小项目,并没有在岭西备案,也没有在沙州备案,这块牌子,挪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是科技园,这一点请张总放心。”   张木山使劲地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道:“事情就这么定了,轴承厂投资上亿,土地需要二百亩左右,请你多费心了,具体的事情还是请黄总与你们谈,我就告辞了,赶回去请大伙吃野猪肉。”   三辆小车从新管会办公室经过,见办公室外面围着上百的老百姓,侯卫东急忙给杨柳打了过去:“办公室是怎么一回事情?”杨柳道:“侯主任,我正准备打电话汇报,刚刚是粟家村的人,说是没有付征地款,要我们马上付钱。”   征地款其实早就到位了,只是粟家村的村民认为补偿过低,纷纷拒绝领款,此事是由张劲来牵头解决。   张劲的电话又打过来了,道:“侯主任,群众的情绪很激动,有人躲在人群里扔石头,是不是请公安局多派些人来。”   公安局长商光化与侯卫东有些交情,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想着警察要来,侯卫东心里也就轻松下来,他将张木山送到了高速路口,这才往回赶。   纪委书记钱治国也打了电话过来,口气很严历,道:“侯卫东,你在哪里?”   “高速路口,正在送客人。”   “赶快回去,村民跟机关打起来了,赶快制止,坚决不准机关干部动手,否则纪律处分。”   侯卫东没有料到事情这么紧急,他给办公室打回去,只听到忙音,始终打不通,到了门口之时,见到防暴队员已经控制住局面,村民们仍然很激动,不时可以见到有石块、矿泉水瓶朝院内飞去。   院内一片狼籍,水泥地面上还有斑驳血迹,鲜红血迹在灰白色的水泥地上格外刺眼。   侯卫东心里一跳,忙朝干部那边看,几个人鼻青脸肿,还有一人在流鼻血。   张劲衫衣被撕烂了,眼圈青肿,捂着眼睛在喘粗气,他身边几个青壮年都不同程度受了伤,气愤地对侯卫东道:“我正在跟他们谈,不知谁扔了一块石头,易中成当场就碰昏过去,已经送到医院了。”   四周的群众还在哄,很快就由“干部打人了”变成了“警察打人了”,治安大队长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胖子,他后背全是汗水,指挥着防暴警察将村民们朝外面推挡。   粟家村的村民都是城郊人,同偏僻地区村民相比,见多识广,也不怕事,经常抱起团来与来犯者对抗。此时防暴警察出动,年轻人便住了手,一群老太婆老大爷冲到警察面前,头发花白,走路都是颤着、歪着,防暴警察只能眼看着,根本不敢挨一下。   饶是如此,人群中还是传来的怒骂声:“太没有良心了,连老人也打。”   一位村民子女是外地上学的大学生,恰好在家里,他是学校的摄影家协会的,拎着相机就是一阵狂照,村民人多,机关干部也没有办法抢到这相机。   城关镇副镇长也带着村干部过来了。   对峙到傍晚,村民们才陆续散去,新管会侯卫东、张劲、章湘渝、城关镇书记、公安局商光化都被叫到了县委,副书记季海洋、纪委书记钱治国、高副县长参加了会议。   季海洋主持会议,道:“侯主任,为什么不约束干部,现在村民有六个在医院里躺着,村民还准备到沙州市政府,是怎么搞的。”   侯卫东此时已经搞清楚的事情原委,他理了理思路,道:“今天到新管会办公室来的人都是粟家村的村民,他们是为土地款而来。”   季海洋追问道:“占了土地,就要付土地款,财政这么紧张,也保证了这一块,为什么没有发下去?”   “土地款严格按照县里标准赔偿,一分都不少,只是村民们要价太高,拒不领钱,秀云药厂厂房开工在即,为此我们按照正规程序向法院申请了强拆。”   侯卫东自嘲道:“我们还没有强拆,村民反而先闹了起来。”   钱治国皱着眉头道:“做工作要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村民也是通情达理的,不要动不动就搞强拆。” 第291章 狗日的土地(中)   传统社会是农业社会,是依靠土地吃饭的社会,所以,土地问题向来是大问题,打土豪分田地,这事激励了成千上万的农民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赴后继。   在座的领导大多有丰富的经验,心里很清楚:“益杨要发展就必须要征用土地,而发展的代价部分地让村民承担了,这是每天都全国各地上演的故事。”   侯卫东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快速兑现,尽量减少环节中存在的腐败,把这些钱一分不漏地交给村民。   但是村民对这些钱并不满意,一来,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被征用以后,必须如城市居民一样面对着市场的竞争,失去土地的恐惧,让他们尽量想多要一些钱,有了钱,日子就要好过一些。   二来,钱是政府的钱,会哭的孩子总是多一点奶,而且传统习惯是法不责众,所以他们就选择了聚众闹事,在一次次聚众闹事中,他们也切实地尝到了甜头。   侯卫东作为新管会一把手,想得最多的就是土地问题,对新管会土地现状了解得极为清楚,因此,当县委常委、纪委书记钱治国批评工作不细致时,他只能在心中苦笑:“这是利益之争,村民为了生存,岂能轻易就范。”   心里虽然有不同意见,侯卫东还是首先作了自我批评,“我向县委县政府作检查,由于工作不细致,造成了村民对新管会的围攻,回去过后,我们一定更加深入细致地做好工作,尽取将事情处理好。”   季海洋在一旁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先别忙着检查,易中成伤势如何?”   “脱离了危险了,现在住院治疗、观察。”侯卫东又道:“县医院还住着六名村民,易院长给我打了电话,这些村民都没有带钱来,问我们如何处理?”   高副县长接口道:“现在村民情绪很激动,我们要做好引导工作,不能激化矛盾,我马上给易院长打电话,让他们先医治,把钱挂在医院帐上,如果伤势不严重的,尽快让他们出院。”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会,事情还是落在了新管会和城关镇头上,城关镇镇长是瘦高的老耿,名字姓耿,性情却让人琢磨不透,出门之际,他愁眉苦脸地道:“侯主任,农村工作不好做,现在农民是大爷,干部是孙子,每年为了农业税、提留统筹,我都伤透了脑壳,干部们装够了孙子,我最希望新管会和开发区使劲扩张,把土地全部消化了,到时我只管城里事,少了许多麻烦。”   侯卫东道:“耿镇长,新管会的事情还要请你多多支持,村民不听新管会的,镇里说的话比我们管用。”   老耿也明白这事,道:“我派麻镇长过来,他完全听你调遣。”   麻镇长就是那位前来劝架的副镇长,不过到了新管会以后,他并不很主动,就站在一边看着,一幅事不关已的样子,侯卫东当时撇见他的动作,便不与他握手,只派了副主任章湘渝去招呼他。   侯卫东很不待见麻镇长,但是他还得表示感谢。   新管会三位领导事情都多,上了车各自离开,侯卫东等车开出了县委大院,才对王兵道:“到安置房去。”   安置房在新管会西南面,有七幢楼房,在益杨来说规模也不算小,此事是由张劲副主任负责,侯卫东没有太重视。   这是一个很冷清的工地,除了一幢楼上有零散的几个工人在走来走去,其他的六幢楼都安静如烂尾楼,看到这个情景,他心里着急,就给张劲打了电话,“张主任,我在安置房这边,怎么只有一幢楼在开工,怎么回事?”   张劲此时正在我麻兵副镇长虚以委蛇,两人曾在一个镇里工作过,关系还不错,张劲深知其性格,平时夸夸其谈还是不错,上了酒桌语言更是丰富,却不是一个干实事的人,当初他当书记时,就多次批评过麻兵。   麻兵笑嘻嘻地道:“新管会人是县领导的宝贝疙瘩,人才济济,资金雄厚,我们城关镇哪里能比。”又拍着胸脯道:“张主任是老领导,你指在哪里,我就打在哪里。”   新管会与城关镇在职能和管理范围上颇有些交叉,新管会虽然权力大,却只是政府的派出机构,并不是一级政府,在新管会地盘上的村、居委会,在体制上仍然属于城关镇来管,这在职责上有明确要求。   而城关镇是一级政府,手下机构相对齐全,又长期与村民们打着交道,他们在农村工作上比新管会更有优势。   张劲是新管会的元老,又有多年农村工作经验,深悟其中三味,他从桌子里取过一包娇子烟,扔给麻兵,道:“等一会把工作组全体成员请到新管会来,我们一起商量下步工作方案,中午聚餐。”   麻兵不慌不忙地道:“老领导,我们八个工作人员,每天要坐车到新管会来,有时还要回城关镇里,来来回回交通费要多花不少,能不能考虑一点交通费,这样同志们的干劲更足,更卖力。”   张劲在心里算了算,八个人也过来工作不了几天,每天每人十块交通费,每天八十块,十天才八百块,这个费用新管会还有承受能力,于是大方地表态道:“每天十块钱交通费,中午安排一桌工作餐,这样行不行?”   麻镇长笑呵呵地道:“老领导你就放心,明天工作人员就全部到位。”   麻兵背影还在门口,侯卫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张劲听侯卫东口气中隐隐有责备之意,心里也不悦,道:“建筑公司王总来找过你几次,你都不在。”   “有什么事情电话里可以说,为什么不打电话,村民正在闹事,怎么能停工,正好落人口实。”   侯卫东放缓口气道:“安置房要保质保量尽快完工,这是政治任务,否则我们会很被动,十一点我们三人碰个头,商量此事。”   回到新管会,已是十一点过五分钟,侯卫东直奔会议室,会议室只有杨柳坐着,自己的位置上还放着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两位主任呢?”   杨柳站起身,道:“我马上去喊。”   侯卫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抽了枝烟,让自己平静下来,只抽了两、三口,张劲便端着茶杯走了进来,杨柳跟着走了进来,道:“我刚才给章主任联系了,他说还有五分钟才能回来。”   此时侯卫东已经很平静了,他并不急于谈事情,扔了一只烟给张劲,道:“这几天看报纸,泰国被索罗斯害惨死,关闭了不少银行了。”   张劲闷声道:“别说泰国,就连新管会都受到了影响,我们巴巴地为秀云药厂腾地方,惹了这么一大摊子祸事,听说秀云药厂资金链也出了问题,到时能不能过来都成问题。”   昨天晚上,侯卫东与蒋大力通了电话,已知药厂资金链条有些小问题,当时也吓了一跳,不过他不能将内情告诉张劲,道:“这是没有的事情,别信那些传言,我才与高旺通了电话的。”   侯卫东现在不过二十七岁,担着新管会这么一大摊子事情,沉重无比,如大山一样,他使劲顶着扛着,不在自己属下面前露出一点怯懦,他见张劲闷着,便转移话题道:“张主任,我们再商量个事,新管会有接近四十名干部,在机关里人数也算不少,大多数同志都没有住房,我想搞集资建房,把同志们的住房问题解决了。”   张劲一直在乡镇工作,调回城里也没有两年,现在还是租的房子,听到侯卫东的想法,顿时来劲了,道:“我举双手赞成,为职工解决了后顾之忧,大家工作才有积极性,这也是我们领导应该做的事情。”他顺便又将麻兵的要求讲了。   侯卫东表态道:“这是小事,只要把事情干好,村民不闹事,多给点钱也无所谓。”   这时,章湘渝端着茶杯也来到了会议室,道:“不好意思,我和秀云药厂李总在现场解决问题。”   侯卫东等章湘渝坐下,说了说当前形势,态度强硬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现在只能往前冲,狗日的土地必须落实,这事解决不了,就会出现示范效应,以后事情更加难办,我们将寸步难行。”   张劲道:“村民情绪也激动,医院趟着的六个人都是小毛病,他们就是不出院,一会说脑袋痛,一会说肚子痛,医院也没有办法。”   侯卫东翻了翻工作笔记,道:“新管会事情太多,我们先说安置房建设的事情,开工费我们是付清了,按照合同也按照进度拨了款,为什么还要停工?”   张劲取过一份信函,道:“王总昨天来过,这是他们今天早上送过来的请示,停工的理由是钢材涨价,他们要求修改合同,还要按进度多拨现金。据我了解的情况,今年情况确实特殊,钢材、水泥都在飞涨,他们按原价做下去,铁定要亏本。”   他心里暗道:“王总是马有财的小舅子,侯卫东又能怎么办?”   侯卫东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也知道王总与马有财的关系,就道:“张主任,你请王总到我办公室来,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哪里能随便停工。”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下了决心:“不管是马有财的小舅子,还是杨森林的小姨妹,只要不听招呼,绝对没有下次。” 第292章 狗日的土地(下)   新管会并非一级政府,也就没有独立的财政,开支也就要经过财政,故此,为了安置房之事,侯卫东直接找到了马有财。   马有财从文件上抬起头来,道:“这事我知道了,安置无小事,建筑方要追加钱也可以理解,你打个报告到政府来。”   五分钟就解决了难题,侯卫东从马有财办公室出来之时,再次回味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成语的真实内涵。   下了楼,他给建筑商王总打了电话,“我给马县长汇报了,你提的要求县里同意。”王总在电话里笑道:“感谢侯主任关心,我砸锅卖铁也要把钢材买回来。”   侯卫东对王总并不客气,哼了一声,道:“王总,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什么事情先跟我联络,如果再有下一次,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说完,就把电话挂断。   王总拿着电话楞了楞,骂道:“小小的新管会主任,狂什么狂。”骂归骂,侯卫东的强硬态度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回到了新管会,二级班子以上工作人员已来得整齐,侯卫东布置完工作,道:“新管会现在是爬坡上坎的时候,但是前途会越来越光明,只要发展银行十亿货款能办得下来,新管会必将有一个大飞跃,我们班子集体研究了,准备在新管会搞集资建房,由张劲主任具体负责此项工作,县领导原则同意了这个方案。”   二级班子已经听到了这个风声,此时听到侯卫东在会场上宣布,都兴奋起来,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   侯卫东话锋一转,道:“新管会领导班子解决了大家的后顾之忧,大家更应该振奋精神,认真履职,切实把各项工作推动起来,这样大家的日子才好过,大河有水小河满,新管会发展得越好,大家的福利待遇就越好,发展前途就更光明,反之亦然。”   二级班子成员都静静地听着。   “我这是肺腑之言,在座的都是二级班子领导,带好队伍,敢打硬仗,促进发展,这三项任务不轻啊,当前第一件任务就是解决粟家村的问题,下面谈谈具体的安排……”   散了会,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杨柳送了一叠文件过来,她很自然地给侯卫东茶杯继了水,道:“侯主任,你今天动员讲话太棒了,大家都很振奋,感觉在新管会有干头。”   侯卫东笑道:“别捧我了,捧得越高,摔得越重,还是让我清醒一些。”   杨柳脸色微微红了红,道:“我是说的真心话,现在我相信是金子总是发光的谚语了,当初在党校的时候,我们十个公招生,就数你的处境最差,现在公招生里也就你一人出息了,其他全都抿然众生。”   “革命只有分工不同,哪里有高低贵贱之分,再说任林渡现在是吴海县委办副主任,你是新管会办公室主任,都谈不上抿然众生。”   “我没有想通,秦小红嫁给梁必发以后,怎么就想到了辞职,专心当起了家庭妇女。”   侯卫东很了解梁必发,道:“梁必发是很江湖,这种成熟男子对小女生是很有杀伤力的,他生意做得大了,也需要家里人帮助,现在已经有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提法了,当干部并不是人生唯一选择。”   “我还是想不通,女人没有自己的事业,到时男人假如变心了,女人就完全失去了依靠。”   侯卫东想了想跟自己有关密切关系的三个女人,都是独立而坚强的女性,也同意杨柳的担忧,道:“这一点我同意,从我个人的爱悟来说,还是更理解和尊重独立的女性。”   随后的几天,新管会抽调了十来名干部,在张劲带领之下,与城关镇麻镇长一起走村入户,了解村民要求,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达成了几个协议;   一是在新管会的企业中,优先安置适龄青年进入工厂,工厂建好以后,原本就需要劳动力,这是双方皆大欢喜的条款。   二是安置房底层门面采取抽签方式来决定所有权,而不能由村干部来划分,这一条也基本符合公平原则,双方都同意。   三是及时将补偿款一次性付清。   四是村民全部自动转成城市户口,在上学、参军、参加工作的机会上,与城市居民一律平等。   这四条协议签定以后,村民情绪才慢慢平息下来。   此时,公安局案侦工作也取了突破进展,突破过程很偶然,在当天发生冲突的时候,易中成拿着相机去拍照,因为他在拍照,就成为了村民主要攻击对象,被石块击中的时候,手指无意味地按了快门,相机恰好清晰地拍到了行凶者。   易中成被打伤了,相机还挂在脖子上,一同送到了医院,所以一直没有来得及冲洗,当照片洗出来以后,大家惊奇地发现了照片中有一人正在扔石头。   新管会诸人经过反复商量,还是决定采取一手硬一手软的办法,既要向村民进行妥协,又要依法办事,否则以后局面很不好控制。   经县政府同意,派出所在深夜对扔石头中年人采取的措施,这个中年人看到照片,倒是供认不讳,被治安拘留十五天,民事部分则不了了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侯卫东原本以为此事已经消于无形之中,但是恰有好事者,又将此事捅在报纸上。   事发当日,沙州市政协委员,沙州中学语文教师粟家豪恰好在粟家村父母家中,他父亲在拉扯中鼻子被打破了,满脸鲜血的样子看上去很是恐怖,出于义愤,粟家豪暗中进行调查,将村民围攻新管会事件、安置房停工的状况、大客车接送新管会上班情景、统统融入笔端。   粟家豪文笔很是不错,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他以《失地农民将去往何方》为标题,在沙州市政协的内部刊物上进行了登载,在政协委员中引起强烈反响。   为了扩大影响,一位政协委员将此文推荐给了《岭西日报》,岭西日报的主编觉得这篇稿子很有现实意义,符合整顿开发区的大政策,就决定派人到新管会进行深入采访,段英到主编办公室去交稿,无意中见到了这个稿子,便在僻静处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侯卫东得知这个消息,急急忙忙派杨柳到县政协,在政协办一大堆报纸中,将这份不起眼的文章翻了出来。   “完全是以偏概全,第一条,补偿金过少,这和新管会有什么关系,县政府制定的补偿标准,我们难道违反县里标准,到时财政不拿钱,新管会能往里贴钱,敢往里贴钱吗,说白了,新管会只是执行县政府的决定?”   “第二条,在新管会大院动手打人,更是扯蛋,住院的六人全是赖人的,都是些轻微的抓伤,只有研究室主任易中成是货真价实的重伤。”   “第三条,我就在这里说说,到外面不能说,益杨县要发展,要工业强县,没有土地是万万不能的,土地是发展的基础,这人地矛盾是全国性的,也不是益杨一家独有,不改革,不搞大开发,益杨矛盾肯定要少得多,但是永远也不能得到发展。”   ……   看着侯卫东气呼呼的样子,张劲反而觉得有些稀罕,暗道:“侯卫东一直沉沉稳稳的,今天才有点年轻人的冲动劲。”他摸着微微秃顶的脑袋,道:“新管会是黄泥巴落到裤裆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政协报影响毕竟小,如果出现在岭西日报上,新管会就出大名了,会给县委县政府的工作造成被动。”   侯卫东站起身,道:“我在岭西日报有朋友,先给她去个电话,掏掏底细,再作对策。”   “喂,我是侯卫东,这事你打听到没有,报社一般规矩是什么,我好有个准备。”   段英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人,其他两位记者一早就出去了,她说话随便许多,道:“我记得这是一年来,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自从有了第二次密切接触,段英对好几次在梦中与他亲热,可是她与小佳是好朋友,就忍着不给他打电话。   侯卫东对段英的感情要复杂一些,他和李晶在一起,基本上没有心理负担,精神上、肉体上都很享受,但是和段英在一起,他总有心理上的阴影,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两次和段英作爱都抱着最后一次的疯狂,弄得惊天动地,气吞山河,小弟弟抽筋。 第293章 记者(上)   段英坐在桌子一角,用脸夹着电话,一边翻着采访记录,道:“开发区占地正是全国性的热点,国家三令五申不准侵占耕地,焦点访谈也做过几期节目,按主编的意思是要好好挖一挖,弄点有深度的报告。”   “我们在基层忙死累活,还不是为了地方发展,如今省里有意让各地竞争,谁也不想被甩在后面,一步落后,步步落后,这是财富的马太效应,在县域经济上同样如此。”   段英笑道:“新闻就是要吸引眼球,如今土地问题是热点,我们主编政治头脑很敏锐,当然不会放过。”   “他们是直接采用那篇稿子,还是派人下来?”   “按惯例,会派人下来进行深度挖掘。”段英明白侯卫东的意思,道:“想做工作吗,我帮你打听着,看这次派哪几位记者下来,有些记者能做工作,有些不行。”   从业已是三年多,段英对新闻行业的行规颇为熟悉,同许多行业一样,新闻行业有很多光明的事,这是主流,但是同样存在许多暗箱操作的地方,有些地方花钱多上稿,还有些记者特意到各地去寻找阴暗点,然后和当地政府讨价还价,如果当地政府屁股没有擦干净,多半会花钱买平安。   探听了消息,侯卫东对张劲和章湘渝道:“据比较可靠的消息,岭西日报要派调查小组到新管会。”   张劲吃过媒体的亏,对记者向来没有好感,道:“这些记者吃饱了撑的,我们做事都有政策依据,更没有违法乱纪的事情,他们又能查出些什么问题。”   侯卫东道:“原本这事不算大事,捅出去以后,小事也就成了大事,对新管会的整体形象不好。如今粟家村形势已经好转,我们就算付出些代价,也要把这篇新闻稿件制止住,这篇新闻稿子一出,说不清楚还要出现什么乱子。”   张、章两人是副职,权力小些,肩上的责任自然要轻些,发完了牢骚,便等着侯卫东来决策。   侯卫东交待道:“第一,我到宣传部找刘部长,给他汇报此事;第二,张主任继续推动工作,趁热打铁,将粟家村的扫尾工作完成,不能因为一篇新闻影响了工作进度;第三,章主任要抽些干部出来,包括粟家村的干部,统统派进村去,只要有人来采访,立刻报告我。”   章湘渝道:“放心,我一定严防死守,不让鬼子进村。”   安排了应对措施,侯卫东便拿着那份政协报去找宣传部。   刘部长是宣传部老部长了,虽然进城已久,依然黑瘦如初,与刘坤白嫩的脸庞相比,倒也相映成趣,他把眼镜戴上,专心地看着那张沙州政协报。   侯卫东在一旁暗道:“当年随意取了一个黑白双煞的绰号,倒真是合适,刘坤相貌和性格都脱胎于白煞,为人处事却赶不上他爸爸。”   刘部长放下报纸,道:“这文章发映的是不是事实?”   “绝大部分是事实,只是选取的角度不对。”   刘部长纠正道:“不是角度不对,而是立场不同,我们是站在县政府的角度观察这个问题,老百姓是站在自身套利益来看问题,记者是站在新闻角度来看待问题,这份政协报是机关内部报刊,这张报纸影响小,问题不大,而且已经发出来了,不用多理会它。”   段英曾是刘家的准儿媳,侯卫东在汇报工作的时候就不能将她的名字说出来,他道:“这篇文章的作者是沙州市政协委员,我们与他接触的时候,他无意中透露岭西日报对这篇文章感兴趣,有可能要派记者下来。”   刘部长这才明白侯卫东过来的主要意图,想了一会,道:“在沙州范围内,部里说话有作用,省报却未必卖帐,现在只是听说而已,我的意思是等省报记者下来以后,再请沙州宣传部出面。”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再给段英打电话过去,将益杨这面的情况简单说了说,段英笑了笑,道:“你们这是搞三防,防贼防盗防记者,其实不用这么紧张,记者也是人,以情动之,以理晓之,好说好商量嘛。”   省报平时到地方采访,多是车来车往,好酒好菜,段英进了省报,眼界大为开阔,说话间颇为从容。   侯卫东接了一句:“还要加上以钱砸之。”   “没有你说得这样黑暗,当然用钱砸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调查小组的同志什么时候出来,有几个人,谁是领头的,他们的性格如何,最好打听得细一些,这事拜托你了。”   “你别跟我说客气话,见外了。”段英停顿了一会,声音放低,道:“我经常在梦到益杨,胸里就如被石头压着,出不了气,梦中唯一的亮点是你带给我的。”   听了此语,侯卫东反倒无话可说。   段英及时调整了情绪,高声道:“不说以前的事情,放心吧,这事我记在心上了。”   通话之时,杨柳拿着电话记录本站在门口,见侯卫东还在打电话,便站在走廊上等着。   “任科长打电话过来,让您立刻到他办公室,我问了任科长,她也不知道原因?”   侯卫东梳理了近期工作,需要向县委县政府汇报的工作太多,不过总是离不开土地,他将笔记本装在手包里,就朝县委赶去。到了县委办,杨森林办公室还有人在谈话,他就来到杨大金办公室。   门半开着,杨大金正在低头写字,他听见敲门声,见是侯卫东站在门口,笑道:“侯主任,快请进。”   两人握了手,任小蔚恰巧给季海洋送了材料,见到侯卫东,便进来打了招呼,又给侯卫东泡了茶,这才离开。   杨大金是老资格中层干部,当过县计委主任,新管会主任,很早便与杨森林认识,只是他还没有能够进常委,与侯卫东当年地位相差不多。   他主动道:“沙州政协报登了一篇文章,《失地农民将去往何方》,问题很尖锐,杨书记很重视这事,你要有思想准备。”   自从看见这篇文章以后,侯卫东就在琢磨此事,此时心里已有数,道:“这是发展中的问题,发展就如打开一扇窗子,新鲜空气进来了,难免飞进来几只苍蝇。”   杨大金笑了几声,道:“发展中的问题,这个定位很高明。”   等了十来分钟,侯卫东才见着杨森林。见面之时,杨森林先来了个冷处理,低着头看沙州昌全书记讲话稿看,过了一会才抬起头,道:“沙州政协报看了没有?”   “看了。”   杨森林很平和地道:“有何感想?”   侯卫东认真地道:“农民从土地中脱离出来,是城市化的必由之路,新管会有责任为失地农民找一条生存之路,这方面们做得不够,引起了农民在新管会聚集闹事,我要向县委作检查。”   “报上说的几件事情都是实事吧?”   “安置房停工原因是钢材、水泥价格增长过快,建筑方承受不了,昨天已经开工了。”   “大客车是秀云药厂借给新管会的,新管会有特殊情况,同志们上班太远,最远的同志步行要一个半小时,交通车很有必要。”侯卫东诚恳地道:“新管会是益杨对外开放的窗口,外商是很看重实力的,新管会办公条件好一些,外商投资历信心也足一些。”   紧接着,侯卫东汇报了新管会与村民签订的被充协议,杨森林点头道:“这几条很好,我再加上一条,项目实施过程中的土建工程,可按市场化运作承包给有资质的占地村包工队,包工队是本地上,渣场也比较好找。”   这一条意见很是中肯,侯卫东记在了笔记本上,准备与村民谈判之时,作为优惠条件抛出来。   杨森林把政协机关报拿起来扬了扬,道:“我有个朋友在岭西日报,上午给我打了电话,说是岭西日报要派一个调查组到益杨,益杨改革成果来之不易,我们要如爱护眼睛一样爱护它,你要向刘部长汇报,一起拿出攻关方案,我的要求很简单,不能让这篇稿子在岭西日报上出现。” 第294章 记者(中)   夜晚,天空繁星点点,格外清亮。   侯卫东陪着秀云药厂高旺吃完晚餐,刚好七点钟,他没有去喝茶,开着车在城里转了转,在经过高速路道口的时候,他突然产生了到高速路兜风的冲动。   高速路车并不多,笔又直又宽,车灯照射下,两边反光块整齐如国庆阅兵的队伍,他将音乐打开,是学习时代的一首老歌,“午夜的收音机,重复着那首歌。”歌声在车厢内环绕着,清晰、纯粹。   享受着车行于高速路的快感,新管会的杂事也就被抛在了高速路两旁的杂草丛中。不知不觉就到了沙州,看惯了公路两旁的黑暗,沙州的灯火就如仙境一般,他将方向盘一打,蓝鸟便如灵巧的小舟,静悄悄地滑到收费站口。   小佳远在上海,侯卫东到了沙州也就没有回家的感觉,便沿着主街道随意地穿梭,欣赏着沙州夜色。沙州发展得很快,又搞了一期灯饰工程,夜景渐渐地向岭西靠拢,虽然达不到岭西的繁荣程度,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灯火之中,侯卫东突然非常思念小佳,欲望如水,充满了他的身体。   “小佳,在做什么?”   “没有事,我在寝室看书。”   侯卫东很熟悉到上海的飞机,看了看表,道:“记得晚上十点有一趟到上海的飞机,我马上过去,如果买得到票,就飞过来。”   小佳吃了一惊,道:“出了什么事?”   侯卫东道:“我想你了。”小佳心里一阵温暖,电话里又传来侯卫东第二句话,“我要过来和你睡觉。”   面对语言粗鲁的老公,小佳心房如被火山冲击,滚烫一片,道:“如果买到机票就给我说一声,我到机场来接你。”   侯卫东掉转车头,又上了高速路口,这一次有了目的,车速就快得多,赶到机场,还不到九点,他运气甚好,恰好还剩下最后一张票。   小佳接到电话,从床上爬了起来,对着镜子开始化妆,又翻厢倒柜地找衣服。同寝室地周萍大姐看到小佳的举动,道:“小佳,你搞什么鬼,在上海找到情人吗?”   “什么情人,老公要来看我。”   周萍是岭西另一个地区的,她“哇”地叫了起来:“侯卫东要过来,赶快把房子收拾一下,我今晚到隔壁去住。”小佳脸上升起一朵红晕,道:“不用,我们到酒店去住。”   周萍已是要满四十的人,这种年龄的女人见多识广,说话一般都很直接且大胆,她笑道:“小佳,今晚你可是性福万分了,要悠着点,明天十二点之前两口子要起床,我请侯卫东喝酒。”   十一点半,飞机降落在机场。   小佳早已在五星级酒店订了价格为二千八百八十八元的房间,酒店派了车到机场。   侯卫东到上海是临时起意,打着空手就下了飞机,跟着人流到了大厅,见到小佳正垫着脚尖伸长脖子张望着,见到侯卫东身影,使劲摇着手,等到侯卫东走近,便来了一个热情拥抱。   环顾四周,见整个大厅虽然人流如潮,却根本没有人多瞧他们一眼,从两人身边匆匆而过。   侯卫东还是不太习惯在众人面前这样亲热,使劲抱了抱小佳,道:“走,我们出去吧。”小佳紧紧挽着侯卫东的胳膊,仿佛一松手,老公就会被风吹到了九霄云外。   在宾馆前台订了上午九点半的机票,侯卫东半搂着小佳,来到了最高层——二十七层,小佳猛地拉开厚厚的窗帘,辉煌灯光就从透过落地窗扑面而来。   看了美景,侯卫东突然感觉到胳膊一痛,小佳张开五指,如黑风双煞之一的铜尸梅超风一样,直指侯卫东的胳膊,侯卫东痛得在屋里跳来跳去,道:“别掐了,我投降,这不是来了。”   “明明可以随时过来,你拖了一学期。”小佳红着眼,五指如九阴白骨爪一般,已经掐中了侯卫东手臂,其用力之狠,必定会留下一团一团的黑印。   追来追去,小佳和侯卫东滚到硕大的沙发上,喘着粗气,紧紧地搂在一起。   当侯卫东的魔爪正往下移动之时,小佳阻止了其侵略行为,道:“慢一点,我想把这个美妙时间延长。”侯卫东急道:“再延长时间我就要早泄了,飞了上千公里,这前戏时间够长了。”   第一次作爱以早泄告终,这成为了夫妻俩人永远不腻味的笑料,小佳柔情似水,脸蛋红朴朴的,道:“周姐给了讲了三光政策,今天晚上我要把公粮全部收会。”   所谓三光政策,是中年女人总结出来对付老公的办法,一是钱收光,身上无钱不仅腰不硬,小弟弟也没有底气;二是时间占光,养情人也是需要时间的,没有时间则自然一事无成;三是精子要挤光,中年男人制造精子速度明显不如年青人,挤光了精子,就如士兵没有了弹药,如何上得了战场。   侯卫东在上青林当过乡镇干部,明白这些俗语,他自信心爆棚,道:“三光政策对我无效,我家公粮富余,一次根本交不完。”   小佳伸出兰花指,道:“三次,如果交不了三次公粮,说明你有问题。”   “二十四小时三次。”   “不,十二小时。”   第一阶段结束在床上,或许是前戏准备得太久的原因,几分钟之后,侯卫东便一泻如注。   小佳打电话要了红酒、水果和一些小吃,两人坐在落地窗前,一边吃喝,一边聊天。   “周姐的先生梁天云原来是茂云地区副书记,这次提了专员,到上海来了两次,周姐说如果在沙州干得不顺心,就调到茂云去。”   侯卫东道:“岭西各地差不了太多,茂云领导层这两年也换了好几回,我们雾里看花,还不如就留在沙州。”   “祝书记在省党校毕业以后,还回不回益杨?”   “祝书记势头不错,昌全书记很信任他,据我观察,他迟早要进入沙州市领导层,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一心一意把新管会工作抓起来,出了政绩才有晋升的资本。”   谈了一会工作,侯卫东又有了情绪,他轻轻碰了碰小佳,小佳顺势坐在侯卫东腿上,互相抚摸一阵,情绪又来了,侯卫东道:“我们进去吧。”小佳皮肤烫烫的,道:“就在这里。”   坐在落地窗前,可以看到附近林立的高楼,侯卫东道:“如果有人拿望远镜偷窥,我们就出丑了。”“哪有这么多偷窥的,你别动。”   小佳从侯卫东腿上下来,她蹲在地上,将老公的短裤脱了下来,满含着感情亲了亲小弟弟。楼下满街灯火,往上繁星无数,屋里温馨浪漫,侯卫东发自内心道:“千里奔波一趟,真是值得。”   小佳穿着宽大的睡裙,睡裙里并没有内裤,撩起睡裙后,她小心翼翼地面对着侯卫东,重新坐在其腿上。   摸索一阵,在小佳的引导之下,两人重新结合在一起,侯卫东咬着小佳耳垂,含糊不清地道:“等你学习完了,我们就生小孩。”小佳不答话,腰身扭来扭去,如推磨一样,她道:“你别动,让我慢慢享受。”   第二天早上八点,小佳给周萍打了电话,带着侯卫东来到学校,周萍见了侯卫东,笑道:“这么年轻当了开发区一把手,侯主任很能干,沙州周昌全书记是我那口子的好朋友,以后需要牵线搭桥,你尽管开口。”   侯卫东道:“经常听小佳说起周姐,感谢周姐对小佳的照顾。”周萍豪爽地道:“今天先到城里转一转,中午我请客。”小佳道:“卫东是偷跑过来的,已经订了九点半的飞机,要赶回益杨。”   抽个空子,周萍把小佳拉到一边,悄悄地道:“小佳,你那位当真是一表人材,又在单位当一把,你可要管紧点。”看着小佳脸上残留的红晕,她又意味深长地道:“今天好好休息,昨晚肯定累坏了。”   十一点,飞机降落在岭西机场,坐上自己的蓝鸟,把手机打开,见里面有十来个未接电话,其中段英打了五个过来,他急忙给段英回了过去,道:“不好意思,早上忘记开机,是不是有消息了。”   段英道:“报社派了三人小组前往益杨,说是十点钟出发,估计在中午能到,带队的是资深记者王辉,四十七八岁,一米七五左右,刘瑞雪,二十七岁,一米六,杜成龙,二十四岁,一米七,王辉有些秃顶。”   又道:“他们开的是黑色普桑,牌照XXXXXXX。”   得到了准确消息,侯卫东立刻给章湘渝打了电话,按照预定方案进行全方位迎接工作。 第295章 记者(下)   王辉驾驶着桑塔纳下了益杨高速路道口,他兴致勃勃地道:“没有想到岭西高速修得这么好,92年我从岭西到益杨,花了七个多小时,今天只走了一个半小时。”   刘瑞雪为了写好这篇稿子,突击学习了益杨资料,道:“益杨是去年提出的高速路战略,利用高速路优势,在南郊建城,这次我们采访应该从这条高速路开始。”   王辉同意这个观点,他把车停在道口,对刘瑞雪道:“我们在这里停半个小时,你数通行车辆,圈圈代表小车,叉叉代表大车,三角形代表客车。”   “杜成龙,你到高速路管理处去随机采访,弄点资料过来。”   杜成龙带着记者证和采访本就到了高管处,刘瑞雪专心致志地数着车辆,王辉则下车活动腰身。   在普桑车不远处,停着章湘渝的车子,章湘渝见到这个车牌,以及三个人年龄相貌,就基本能够确认了三人身份。   对于益杨这个县级城市来说,岭西日报是省报,是高不可攀的省级宣传机构,侯卫东居然将岭西日报的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他不禁多了几分佩服。   章湘渝打电话报告道:“侯主任,记者来了,是三人,车牌也对上了,其中一名记者去了高管处。”   此时,侯卫东已经驾车到了沙州。   昨夜突发奇想,居然飞到上海见了小佳,这次经历让侯卫东自觉惊奇,一路上,他反复琢磨着“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的豪言壮语。   一直以来,侯卫东都觉得益杨与上海远在天涯,正因为有这个观念,小佳到上海好几个月了,他却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到上海去,回想整个经过,他明白一个道理“就算没有高速路,只要有飞机,益杨到上海也并不遥远,遥远感受其实是心理习惯,也是心理禁锢。”   想透了这点,侯卫东仿佛觉得脑门打开了一扇窗,许多事情豁然开朗:“省报记者到益杨来,难道就一定是坏事吗,按照辩证学,好和坏是能相互转换的,我们可以把这次危机变成对新管会的一次宣传。”   因此,接到章湘渝电话之时,侯卫东对记者态度已经有了微妙变化,道:“接待工作准备得如何?”   章湘渝道:“放心吧,昨天我跟老粟谈了成立施工队的事情,老粟是多年村支书,由他当施工队长,承包了土建工程,粟家人就闹不起来了。”   “客车上喷了秀云药厂标志,安置房施工也很正常,另外,我们在路上的安排是否改变?”   侯卫东清理了思路,道:“路上的安排就照常进行,不变了,我马上就从开发区方向回新管会,还是由我来跟他们座谈,即使他们不到新管会,我们也要主动去找他们。”   高速路口,半个小时过去了,刘瑞雪本本上画着圈圈、叉叉和三角形,对王辉道:“半个小时,客车过了五辆,其中两辆是过路车,货车六辆,小车三辆,益杨站口平均每二分钟一辆车。”   王辉曾在吴海县出城口数过车,他得出结论道:“从益杨站车流量来看,益杨县经济实力要强过临江、吴海等县。”   无标志采访车开进益杨城区以后,刘瑞雪仔细观察着城区,由于经常在外地采访,她衣着并不时尚,穿着灰白牛仔裤和短袖衫衣,用普通发夹将头发束成马尾马,很干练的样子,车在城里穿了一段,她就道:“益杨县城与五年前相差不大,街道狭窄,房子破烂,垃圾不少,改造力度不够,远不如岭西省周边几个县。”   王辉道:“沿海不少地区在改造城市的过程中,由于老城涉及拆迁,这是一个大麻烦,所以不约而同选择建设新城区,看来益杨也是采用的这个办法。”   益杨城内的标志系统也不完善,王辉在城里绕了一大圈,才到了南郊,刘瑞雪指着一座很显眼的立式广告牌道:“那是新城管理委员会的宣传画。”   在喷绘宣传画下面停了车,杜成龙兼着摄影,他用相机将巨型喷绘宣传画照了下来。   王辉抬头看了足有十分钟,对两位手下道:“按照比例尺来算,益杨新城管理委员会在五年内的规模将达到六到七平方公里,也就是说,我们目光所及的农田将全部被挤占,中央天天喊不能让土地流失,地方政府想的却是占用土地来谋求发展,这就是博弈。所以这一次采访,我们不要单纯谈益杨的问题,而要站在全省高度看待此事。”   宣传画下面是一条泥结石公路,水沟、路肩都有些破损,看上去比农村机耕道好不了多少。杜成龙用相机取了一个远景,巨幅宣传画下面是一条灰尘高扬的乡间公路,他为这幅照片想了一个名字:“理想从这里起步!”   在他们后面,一辆普桑停在农家院子里,章湘渝站在院子里,看着王辉他们在宣传画下面停留,这时,侯卫东又将电话打了过来。   “我已到办公室了。”侯卫东此时已经回到了沙州,将蓝鸟放回沙州学院,坐着三菱车从绕过开发区,回到了新管会办公室。“就让三位慢慢地看,我们还是按照刚才商量的办法,让三位记者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我再来做最后陈述,这样他们印象才深刻。”   离开宣传画,车行不到两百米,拐一个弯,就见到公路上有两个大坑,三位村民正在往大坑里摆片石。   带头的村民就是粟家村党支部书记老耿的儿子粟富远,他瞅着这三位记者,道:“你们等一会,片石摆好了就能过去。”   此时已接近十二点,王辉一直在开车,肚子也有些饿了,他坐在驾驶室喝了半瓶矿泉水,才跟着刘瑞雪下了车。   他们刚下车,又开过来一辆货车,货车停下来以后,驾驶员骂骂冽冽地下了车,看了一会现场,上车熄了火,走了。   王辉开了一包云烟,给粟富远等人一人散了一枝,就站在一旁看三人劳动,很随意地道:“这么多农田荒起,草都这么深了,真是可惜。”   粟富远知道他们是省报记者,故意道:“荒了有什么可惜,种田要交农业税、提留统筹、农林特产税、生猪费,还要用农药化肥,忙一年赚不了几个钱。”   “你家里有几亩田土?”   “郊区田土紧张,一个人不到一亩,现在新城区征了些,更少了。”   “你们田土被征了,以后怎么生活?”   粟富远拍了拍手中的泥土,站起身,道:“靠这点田土,我们早就穷得没有裤子穿,全村有一半在外面打工。”   另一个小伙子道:“大家都希望新管会早点把我们的田土占完,到时我们就转成城市户口,可以当兵,也可以参加招干招工考试。”   粟富远嘲笑道:“凭你这点墨水,还想当干部,以后新管会的工厂开了工,大家去当工人,这才是正儿八经的事情。”   最矮小的小伙子道:“我才不给别人打工,以后有这么多工厂,随便做点小生意,也比当工人农民要强。”   这三位村民,都是粟支书特意安排的,老粟支书一心想着成立施工队,对新管会工作相当支持。   刘瑞雪见三位社员停下来说话,催道:“师傅,你们别光顾着说话,能不能快一点。”粟富远猛吸一口烟,道:“我们不是牛,干了几个小时总得喘口气,如果不是看到你们要从这里过,早就回去吃饭了。”   他的话把刘瑞雪顶得够呛,她只能眼看着他们慢吞吞地做事,此时后面货车司机不见人影,小车无法掉头。   等到路修好,已是一点钟了。   上了车以后,刘瑞雪道:“王主任,这些村民说的情况怎么与政协报上写的东西不一样。”王辉也在思索着这些问题,他道:“反正都晚了,我们先去找安置房,看看情况。”   找到了安置房,正好见到一大群工人正在吃饭,王辉暗中数了数,吃饭的工人至少有两百人以上,再抬头看着几幢楼房,并没有停工迹象。   一位戴着安全帽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道:“你们找谁?”王辉把记者证拿了出来,道:“我是省报记者,想了解些情况。”   年轻人道:“你们等一会,我去给王总报告。” 第296章 硬道理(上)   “你们是记者,记者证拿来看看。”   王总是标准的包工头形象,肚子如大山一样高高凸了出来,他用略有敌意的眼光看了记者证,在归还的时候,愤愤地道:“记者不是好东西。”   刘瑞雪和杜成龙脸色就难看起来。   王辉将记者证收回来,他并没有生气,道:“王总对记者有成见吗?”   王总就是马有财的小舅子,他是那种“面有猪相,心头嘹亮”的人,粗鲁在表面上,其粗鲁就如解放军头的草,很好地掩盖了精明一面,这个招术他用了许多年,屡屡奏效,他高声地道:“前一段时间,钢材脱销了,买不到钢材这房子建个狗屁,鸡巴记者就拿这事来做文章,弄得我在新管会差点下不了台。”   抱怨了一通,王总手抚着皮带,道:“你们是省报记者,肯定比三流小报记者水平高,希望你们实事求是反映问题,不要听风便是雨,我叫什么名字,这是名片,我是粗人,说话不好听,你们是文化人,也别见怪。”   三人颇为郁闷地上了车,刘瑞雪道:“王主任,怎么情况与政协报的文章全是拧着的,新管会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这一次到益杨采访,省报并没有提前通知沙州,王辉根本没有想到他们的行踪早就被新管会掌握,自然也不会疑心这是新管会故布之局。他道:“粟家豪这人我认识,他是沙州中学语文教师,文字很棒,人品也不错,我相信他不会乱写,我们在益杨采访结束以后,再到沙州与他见一面,同一个事物,哪怕是阳光直射着的事物,也总有阴暗面和阳光面,关键是看问题的角度。”   此时三人已经饿得不行,王辉看了表,道:“好事不在忙上,我们马上回益杨县城,休息到三点钟,刘瑞雪和杜成龙到新管会,进村入户,了解一手材料,晚上汇总材料,明天上午到新管会去采访,下午回沙州与粟家豪见面。”   新管会办公室,各方面情况都汇集到侯卫东办公室。   侯卫东道:“省报这三个记者工作很细心,章主任,你估计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章湘渝亲自跟了三人许久,有直观的印象,他想了想,道:“他们三人工作比较务实,下午应该要到社员家里去。”   “我们要掌握主动权,今天下午继续在宾馆前面守株待兔,让杨柳去,章主任提前到粟家村去,争取下午在村里面与记者不期而遇。”   由于美国大片广泛传播,大家在欣赏大片的同时,也偷学了几招跟踪方法,当三位记者走出宾馆之时,侯卫东那辆皮卡车便悄悄地跟上,王兵对杨柳笑道:“你放心,他们绝对发现不了,到了南门口上,就可以给章主任打电话了。”   当省报王辉普桑确实无疑地走进了南郊小公路,杨柳就用借来的手机给章湘渝打了电话,四点钟左右,章湘渝成功地与刘瑞雪和杜成龙不期而遇。   刘瑞雪悄悄地给留在益杨城的王辉打了电话,“我和杜成龙采访了四家农户,现在遇到了新管会一位副主任,他邀请我们到新管会,我们去不去?”   王辉正在县人民医院,政协报文章说有六位村民受伤住院,但是并没有说明是什么伤,他特意要过来核实。   人民医院,蒋院长恰好是值班院长,祝焱原本就是新管会始作俑者,她自然是站在了祝焱一方,给值班医生打了电话,很快,粟家村六个人的病历和新管会易中成的病历被送了过来。   “我听说是六个人,怎么是七人。”王辉接过蒋医长递过来的病历,依次翻着。   “六个村民,一个新管会干部,七个人住院,六个村民都出院了,新管会干部还在住院治疗。”   王辉没有多问,接过病历仔细翻看着,村民都是软组织损伤,而新管会易中成则缝合了十六针,他暗暗吃了一惊:“政协报上根本没有提到这事情。”   蒋院长从医生的角度道:“村民应该是在抓扯过程中受的伤,新管会那位干部是被石头砸伤的,那些村民下手也太狠了,把人往死里整,现在六个人的医药费都还挂在帐上的,还是县里打的电话。”   王辉抄着病历上,随口道:“农民的根本在土地,有了土地也就有了生活保障,农民如果没有了土地,连退路也没有了,他们有过激行为就不难理解了。”   蒋院长抢白道:“农民失去了土地也不能出手伤人,被打的干部也是人,也是孩子的爸、父母的儿子,如果他被打死,家庭的顶梁柱就倒了,让全家人怎么过生活。”   王辉道:“打人的方式当然不对。”这时,刘瑞雪的电话打了过来,他沉吟了一会,道:“既然遇到了,我们就到他们办公室去,反正迟早是要见面的。”   五点钟,侯卫东在新管会小会议正式与三位省报记者见面,他故意端了端架子,让章湘渝陪着王辉等人聊了一会天,这才端着茶杯、拿着笔记本走进了会议室。   侯卫东看着三位神交多时的记者,很热情地道:“稀客,真是稀客,没有想到省报记者能到新管会来采访,不甚荣幸。”   章湘渝介绍道:“这是新管会党组书记、主任侯卫东。”   王辉手里的新管会资料已经过时了,资料上还是杨大金为主任,张劲是常务副主任,他没有料到新管会一把手这样年轻,道:“我是岭西日报的记者王辉,这两位是我的同事,刘瑞雪,杜成龙。”   侯卫东坐下来以后,给王辉、杜成龙递了烟,道:“王记者到新管会来采访,是大好事,我们欢迎。”   他高声对章湘渝道:“章主任,这两天你把手里的事停下来,全程陪同王记者一行,即要当好导游,又要当好服务员。”   不等王辉等人说话,又高兴地道:“王记者,新管会虽然做出了一些成绩,但是距离组织要求和人民希望还有很大的差距,没有想到省报记者会为了这一点成绩来进行宣传,我代表新管会全体干部,三万六千人民,衷心感谢王记者、刘记者和杜记者。”   杨柳适时地就拿出新买的相机,对着记者们一阵闪光。   王辉、刘瑞雪和杜成龙面面相觑。   刘瑞雪在心里一阵嘀咕,“敢情新管会还在想着美事。”   王辉解释道:“我们这一次到益杨是岭西日报安排的系列调查活动之一,益杨只是其中一部分,谈不上宣传。”   侯卫东很是热情地打断王辉的话,道:“系列调查能到益杨新管会来,我们已经感到很自豪了,请各位朋友先参观展览室,这样就对新管会有直观印象。”   在场的新管会所有官员都站起来,侯卫东道:“请省里领导来参观县级新城管理委员会,请多提宝贵意见。”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热情洋溢的新管会诸位干部,三位记者就侯卫东等人进了展览室。   这是正科级新管会的展览室,却远远超出了正科级水准,尽管新管会正式的详规还没有出来,侯卫东为了更好宣传新管会,也为了向企业家们展示新管会的未来,还是按照初设方案高标准做了这个展厅。   侯卫东等人专门找来了沙州最大的广告设计公司,数易设计图,搞出了这个展厅以后,祝焱等领导又提出修改意见,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能顶着诸葛亮,花了很多心思的展厅,无论是思路、灯光以及现代技术采纳上,至少达到省一级展览厅标准。   当背景音乐响的时候,大沙盘上灯光逐次亮起,侯卫东手拿着遥控笔,亲自进行讲解,他到新管会时间不长,但是对展厅每个细节了如指掌,介绍起来绘声绘色,极具感染力。   刘瑞雪原本对这位年轻的新管会一把手带着几份轻视,听完介绍以后,不由得刮目相看。   王辉明白,新管会态度越热情,他手中笔就越容易被软化,他趁着侯卫东稍为歇息之时,抢先插话,并且是直接进入主题,道:“新管会面积约六到七平方公里,建成以后,有多少农民将失去土地,失去土地以后,他们将如何生存?”   话已开口,他就不想留余地了,道:“不管是为了发展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都不能让农民来承担改革的代价了,漫长的农产品价格剪刀差,农民已经默默承受了发展的代价,新一轮改革,不能以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来取得进步,这是不人道的行为。” 第297章 硬道理(中)   展览厅里格外安静,按通俗说法,掉个针都能听见声音。   侯卫东通过段英提前知道了省报的行动,他如在大学参加辩论赛一样,作了充分准备,早已胸有成竹,道:“我们国家的行政体制是国务院、省、县、乡四级体制,益杨新管会是县政府的派出机构,勉强能算得上乡一级,乡一级政府没有制定政策的权力,无论历史上存在的剪刀差还是现实改革中出现的诸多问题,都不需要新管会负责,新管会只做与其权责相符合的事情。”   “说得再具体一点,新管会的成立是经过岭西省同意的,在国务院也备了案,征地手续是合法的,我们作为最基层部门,只对自己所征地农民负责任,并不对历史负责任。征用土地以后,如何保障农民如何生活,我们在政策范围内制定了五条保障措施,尽最大可能保障失地农民的生活。”   王辉道:“能否看一看这方面的资料。”   侯卫东吩咐一声,杨柳将新管会与粟家村的座谈记录拿了过来。   王辉一边看,侯卫东在一边补充道:“除了当时讨论的几条,还要加上县政府提出来的两条要求,一是村民可以组建施工队伍,原则是土建部分按照市场价拿给当地村民;二是鼓励被征地村民子女读益杨职校,凡是读职校的,将部分免掉学费。”   等到王辉看完,侯卫东道:“城市化道路,其实也是我们国家发展的必由之路,帮助村民向居民转变,也是新管会的职责。”   王辉转换了一个角度,又问道:“岭西五十多个县,差不多每个县都有开发区,占了大批良田熟土,而现阶段项目和资金都是稀缺品,必定大部分开发区都难以成气候。如今新管会大片土地被征用,我估计在两平方公里左右,但是在建项目很少,准确来说只看到两个,大量土地天天晒太阳看星星,杂草长得如小树林,我不知道益杨县委县政府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这只是暂时问题,目前广东秀云药厂、沙州啤酒厂已经进驻沙州,与岭西轴承厂签定了协方,这三家企业都是规模以上企业,我相信,随着岭西高速路的开通,进驻益杨的企业会越来越多。”   侯卫东自信地笑了笑,“还有一个好消息,在岭西省和沙州市的帮助之下,益杨县政府将与省发展银行进合作,由发展银行提供十亿货款,整体开发新管会,我现在担心是将来入驻企业多了,征用土地不能满足需求,晒太阳看星星现象将永远成为过去式。”   刘瑞雪心道:“这位年轻人口才不错,与王辉倒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而且从目前来看,政协报上的文章,也只能算是一面之词。”   侯卫东是新管会主人,自然不愿意与岭西日报这种大媒体争论,虽然说道理越辩越明,但是在很多情况下,赢了道理却是输了感情,基本阐明了观点以后,他道:“王记者,有了这条新高速路,益杨到沙州也就半个小时,到岭西也就一个半小时到二个小时的路程,益杨新管会已经有了相对优良的发展条件,我坚信益杨新管会应该能够成功。”   他诚恳地道:“新管会是永远对媒体开放的,王记者愿意看什么资料,愿意到那一家企业,那一个农户,我们都欢迎和全力配合。我建议新管会可以作为王主任的观察点,你可以留一张照片,一年时间,益杨新管会肯定要发生巨大变化。”   王辉追问了这么久,见这位年轻领导始终不急不燥地侃侃而谈,而且还言之有物,也就松了口,笑道:“我在岭西去的地方也不少,很少遇到对媒体这样开放的领导了,如果所有领导都象侯主任这样,媒体的春天就不远了。”   “这是办公室主任杨柳,暂时充当联络官,有什么需要直接找他便是。”侯卫东又对杨柳道:“杨柳,你这个联络官要尽心服务,为王记者一行提供最好的条件。”   一边说,他一边看表。   杨柳立刻明白了侯卫东的意思,对王辉道:“王记者,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吃便饭。”不等王辉推辞,杨柳又道:“我们不吃大馆子,城郊附近有一家鱼场,吃农家饭。”   侯卫东紧跟着道:“王记者,吃顿便饭,不违反原则吧,尝尝益杨农家风味,也算是深入基层。”   “我们还有事情,就不耽误你们更多时间。”   杨柳道:“不能走,我们还有一肚子苦水要向王记者说。”杨杨原本就娇小,挡着王辉的路,很有些小女人态。   王辉这个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在她面前拉不下脸,结果在新管会诸人连劝带拉之下,王辉也想再深入地与侯卫东谈一次,也就同意一齐吃晚饭。   晚餐地点距离新管会并不远,这是一个五十年代的三级小水库,位于一条小山谷前端,面积并不宽,平均深度却达到六、七米深,由于水寒,农户不愿意在里面网箱养鱼,在遍地网箱养鱼的九十年代,这倒里算一块干净水体。   山风掠过湖面,带来丝丝凉意,空气中负氧离子含量远比县城里高,让张辉觉得浑身舒泰,侯卫东并没有紧跟在张辉身后,而是自得其乐,拿起鱼杆,道:“老杨,你喂老窝子没有?”   老杨是内陆地区的水上人家,常年都在湖边,脸色黑黑的,提了一个小桶,里面装着小颗粒的煮熟红苕以及其他小料,他抓起来往水里丢,红苕和小料进入水里,荡起了一圈又一圈波纹。   侯卫东听到刘瑞雪、杜成龙都称呼王辉为王主任,他手里拿了两根杆,也改变了称呼,道:“王主任,天还没有黑,还可以钓几杆,来过把瘾。”   老杨站在岸边,帮着刘瑞雪的鱼钩上挂蚯蚓,然后叉着腰道:“水库时都是清水鱼,最多喂点粮食,比池塘里的鱼好吃得多。”他伸出手,拿三根手指比划着,“里面都是土鲫鱼,三指宽。”   王辉是半个钓鱼爱好者,见水面清澈,就来到侯卫东身边,两人举着杆站在水边,自然而然地把距离拉近了不少。   “侯主任是当兵回来,还是大学毕业。”   “我是沙州学院法学系的。”   “原先在哪里工作?”   “毕业后,就在一个乡镇工作,后来调到县委办,去年才到了新管会。”   两人聊了一会家常,侯卫东推心置腹地道:“王主任在展览厅的话很有道理,在内地,项目和资金总是稀缺的,按照资本的特性,它一定会自动寻找最适合的地方。”   王辉明白其中意思,道:“一句话,各地建开发区就是为了筑巢引凤。”   “对,现在各地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建开发区必然选择,对城郊的侵占也是必然,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新管会对农民的安置在全省都算得上很不错。”   王辉作为省报资深记者,全省基本上跑遍了,在心里也认同侯卫东的观点,只是他的层次更高一些,道:“中央每年用GDP给各省排座次,各省也用GDP给各县排座次,GDP以及地方财政收入决定着领导的升迁,这些就是政绩工程、面子工程,各县在这个指挥棒不顾自身情况,大搞开发区,拼命招商引资,带来了环境污染、农民失地等各种社会问题,迟早会就得不可收拾。”   侯卫东道:“引入竞争机制,从客观上能够促进各地经济发展,这种机制毕竟比一团死水要好,相比以前也算是进步,毕竟有比较硬的指标。”   王辉道:“我没有这么乐观,持怀疑态度。”正说着,他看到水面浮子猛地沉了下去。   “咬钩了。”他指着水面上浮子,大声喊了一声,侯卫东早已看得清清,迅速往上一抖,一条鱼儿被带出了水面,正是三指宽的鲫鱼。   很快,王辉也钓起了一条鲫鱼。   快乐的时间总是很短暂,天色暗黑下来,大家纷纷收杆,王辉钓了六、七条鱼,加上侯卫东钓的,共有十来条鱼,提在手里沉甸甸的,看起来很有成就感。   三人在水库边吃过晚饭,回到宾馆,又集中到王辉房间。   “原本想找一支麻雀来解剖,找出开发区存在的问题,从今天调查的情况来看,益杨新管会并不是好典型,没有突出的问题,也没有突出的成绩。”   刘瑞雪道:“我也觉得益杨新管会没有典型性,挖不出有深度的稿子。”   王辉想了想,道:“开发区问题是报社的重点课题,我们开了头就不能放弃,下一步暗访临津县、吴海县。” 第298章 硬道理(下)   第二天,王辉等人在宾馆大厅里见到了新管会办公室主任杨柳,杨柳带来了最新印刷的新管会宣传册,另外还有益杨明前茶和上青林望日村风干野鸡。   这些都是上好的土特产,不是现金,王辉略为推辞,便也收了。   侯卫东最初想送些红包,又担心直接送钱恐怕会引起反感,商量之后,便改为土特产,即表达了感情,又显示了新管会问心无愧。   杨柳代表新管会将王辉送到了益吴公路口,分手前,她特意要了王辉等人的电话。   侯卫东此时已经明白了王辉意图,他是吴海县人,对那边的情况很熟悉,知道其开发区运营情况除了土地大片抛荒问题,污染还特别严重。他原本想提醒任林渡,已经拨打了两个电话号码,转念又想道:“省报记者既然是来调查问题,就让他真实地看一看各地开发区真实情况,免得把新管会当成靶子来打。”   “何况任林渡只是委办副主任,并不是开发区主任。”想到这里,侯卫东便放弃了打电话通报情况的念头。   侯卫东给段英打了电话,准备表示感谢,段英正在编辑室谈事情,低声道:“我还有事,等一会给你打过来。”等了五、六分钟,段英就把电话回了过来。   侯卫东也没有隐瞒,将对付王辉的小方法给段英讲了,段英捂着嘴笑个不停,道:“以前总认为你一本正经干大事,没有想到肚子里也有这么多花花肠子。”笑过之后,又道:“王辉是资深记者,带队采访例不空回,这一次在益杨没有挖到炸弹,恐怕其他几个县要受到牵连。”   侯卫东当时并没有重视段英所说,十几天之后,段英所说变成了现实,一份《开发区到底要去往何方》便出现在岭西省《要情通报》之上,并且加上编者按,岭西省委书记当即批示:“开发区过多过滥的问题,各地务必要引起高度重视,近期省委将对开发区进行检查,符合条件的将优先扶持,不符合条件的则立刻关闭,还田与民。”   在王辉文章中,特意提到了益杨新管会在保障失地农民生活上的五点做法,正因为此,益杨新管会在第一时间接受了省级检查组,恰好此时益杨县政府与发展银行正式签定货款合同,检查组受邀出席了签字仪式。   检查组对益杨新管会印象不错,一致认为益杨新管会是符合要求的,只是向省里提出了合并“益杨新管会与开发区”的建议。   省里检查组分为八组,一个星期就半全省开发区走遍,最后,以省政府的名义关闭了十六个手续不全、规模偏小、交通偏僻的开发区,新管会则继续保留。   秦飞跃得知这个消息,心里也就犯了难,开发区与新管会合并,则意味着两套班子要合二为一,他了解侯卫东与祝焱的深厚关系,不敢与之竞争,痛快地向侯卫东表了态,同时积极找关系活动。   侯卫东在新管会任上刚刚上路,自然也不愿意将一把手位置拱手让人,当检查组提出建议以后,他立刻赶往岭西省委党校,向祝焱汇报工作。   祝焱在党校天天坚持运动,一律不喝酒,即使有推不开的应酬,就只喝红酒,几十天下来,他原本略有规模的肚腩不知不觉消了下去。   听了侯卫东汇报,他道:“省委检查组建议很好嘛,我离开益杨之前,也曾经有这个想法。”   “新管会与开发区合并以后,两区实际上就连为一体,西南部新管会高科技园与开发区可以成为新管会工业园区,靠近高速路这一部分土地,则可以将银行、医院、学校、商贸中心和高档住宅区集中在一起,这样城市功能分区就很明确,中等城市的骨架子也就搭起来了。”   侯卫东明确地汇报了自己的想法:“新管会与开发区是同级单位,现在合二为一,就要重新任命班子,我刚刚上路,还想继续干下去。”   祝焱心中有数,轻描淡写地道:“这事你不用考虑了,现在只管抓工作,工作出了成绩,自然就有了位置。”   正说着话,手机嘟嘟响了数声,他拿出来看了一看,脸上露出些笑意,他递给了侯卫东,乐呵呵地道:“这个小家伙,一天要给我发好几条短信过来。”   这是一条很时尚很诙谐的短信:“果农发现一小孩在偷苹果:小捣蛋,你等着,我要去告诉你爸爸!男孩抬头向树上喊道:爸,下面有人找你。”说实在话,这条短信并不是特别出色,由于是祝梅所发,意义就显得格外不一样。   祝梅有自从有了电脑和手机以后,被压抑的天性顿时爆发出来,她是“浪人”聊天室最受欢迎的“快嘴小莲”,除了上网聊天、画画,她还有一个爱好发短信,每天发短信,也是她的生活乐趣之一。   祝焱内心深处对祝梅有很深的很深的愧疚,如今见落落寡欢的女儿居然快乐起来,他的高兴发自内心,他没有想到电脑和手机会给一个聋哑小女孩带来如此多的快乐,念及此,看侯卫东的眼神更多了几分亲切。   他兴致勃勃地道:“今天下午是政治经济学,那个老夫子与时代脱节了,只会死搬红色经典,与现在结合不上,不听也罢。”   坐上了王兵开的三菱,一路飞驰电掣,坐在车上却感觉极为平稳,祝焱道:“卫东,这位师傅是从哪里调来的,开得好。”   老柳开车技术也是一流,不过年龄大了,精力比不上从前,手脚也慢了一些,祝焱早有换司机的想法,只是一时没有找到人品和车技都好的驾驶员。   侯卫东闻弦歌而知雅意,尽量详细地介绍道:“王师傅原来是交通局下属驾校的教练,被我挖过来的,水平高,他当过兵,为人很忠诚。”话到此,已经将主要内容表达出来,侯卫东亦就不再多说了。   到了聋哑校,两人刚走到学校操场,又见到了杨校长背着手在操场里转圈子。   杨校长见到祝焱,将脸上愁容换成了笑意,穿过操场走了过来,道:“祝书记,您来了。”虽然侯卫东来了数次了,他还是记不住侯卫东的名字,只知道他是祝焱的秘书,只是点头,也没有打招呼。   今年春节,祝焱找来一家企业,为聋哑校赞助了五万块钱,有了这五万块钱,杨校长才勉强过了轻松的春节,给教师们每个发了五百块钱的过节费,给聋哑学生换了厚实的棉被子,同时,买了两头猪,请杀猪匠到学校杀了,让二十来个回不了家的聋哑孩子痛痛快快地打了好几天牙祭。   为了让这个学校教师和学生过上好日子,杨校长是百般算计,但是由于经费紧巴巴的,许多想法也就无法实现,“祝书记,每次都想麻烦你,我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了。”杨校长陪着祝焱上了楼,还是开了口。   “别说客气话,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祝焱心情好,客气地道。   “我们这个聋哑学校是沙州甚至是岭西最大的聋哑学校,师资也基本凑齐了,现在缺教材,北京出了一批盲文书,教师们都想买回来,只是没有钱。”   侯卫东暗道:“沙州一年财政收入有十七、八个亿,怎么就不能多挤一些钱来帮助这些聋哑孩子们,财政局的人也应该到聋哑学校来看一看。”   他很清晰地记得,有一次新管会财务室请了财政局行财科长吃饭,专门行财科长其实并不是正宗科级干部,说白了就是股长,为了争取资金,他甚至放下架子亲自去作陪,这一顿饭,喝了四瓶茅台,拿了烟,送了红包,总共花了五千多块钱。   想着这顿饭,又看着孩子们,侯卫东心里有些堵。   这时,祝焱扭头对侯卫东道:“你有没有渠道解决这笔经费。”   “没有问题。”侯卫东又对杨校长道:“买这批书到底要多少钱,我来想办法。”   “三万。”   “好吧,过两天我给你送过来。”   杨校长感谢得紧,握着侯卫东的手,道:“感谢你了,太感谢了,这下孩子们有教材了,怎么能麻烦你送钱过来,我和财务到益杨来领。”他仍然没有能想起侯卫东的姓名,不好意思地问道:“同志贵姓。”   他从口袋里取出电话本,仔细地记了下来侯卫东的姓名、职务和电话。   祝梅见到爸爸和侯卫东两人出现在面前,自是很高兴。   祝焱兴致也高,带着祝梅特意去坐高速路,一不留心就开到了岭西,他带着女儿祝梅去商场买东西,两人都玩得高兴。   在岭西德克士吃了饭,三菱便直奔沙州。   将祝梅送回了沙州,侯卫东又将祝焱送回了岭西。   分手之际,祝焱颇有感触地道:“沙州聋哑校建在这个样子,在岭西也算是一流了,但是依然经费紧张,设施沉旧,说到底,还是经济不发达。”   又交待道:“回去以后,什么事情都别想,一门心思抓工作,要记住小平说的话,发展才是硬道理。”   “新管会与开发区合并以后,职责增加了,任务更重了,这幅担子交给你,是机遇也是挑战,我希望明年见到一个暂时的新管会。” 第299章 吃螃蟹(上)   七月,骄阳似火,益杨中层干部们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心里发烫,心里燥动不安。   杨森林是以县委副书记的身份来到了益杨主持工作,初来之时,他专门到省党校拜访了祝焱,当时祝焱明确表态:“省里文件说得清楚,我是离职学习,益杨的事情就交给老弟了,我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杨森林在沙州市政府工作了十来年,当然不会轻易相信这些漂亮话,他到益杨正式工作以后,祝焱倒也说话算数,基本不过问益杨事情。   初来之时,杨森林头脑很清醒,可是当他被一大帮子言听计从的手下包围着、阿谀着,渐渐地,他产生了自己就是县委书记的错觉。   杨森林以前在沙州市政府当副处长之时,虽然级别和现在一样,日常主要工作却是为领导服务,没有机会体验前呼后拥、一呼百应的感受,如今到了益杨县委主持工作,他才有了当官的真正感受。   “难怪别人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这就是杨森林在益杨之后最大的感叹。   不过,正当他准备对县里几个重要职务进行人事调整的时候,却发现掉进了蜘蛛洞里,千万条丝线捆着了他的手脚,经过几番努力,他最终妥协了。   几个关键职位是:侯卫东出任新城区管理委员会主任,这个新城区即包括了原来的新管会又包括了开发区;秦飞跃出任城关镇党委书记;组织部肖兵副部长出任国土房产局局长。   另外还有几个副职及乡镇一把的调整。   这三个关键职务皆不是杨森林本意,经过此事,他清醒而又忧伤地意识到:“最能体现县委的权力是人事权力,在人事工作上缺少发言权,则只是傀儡,而益杨在重大人事问题上,还是由祝焱一锤定音。”   杨森林心高气傲,无论如何不愿意戴上傀儡的帽子。   可是在益杨,副书记季海洋、组织部长老柳和其他一些常委,他们即不属于杨派,也不属于马派,而是属于祝派,特别是季海洋,平时不显山露水,但是在对新管会、城关镇和国房局三个重要人选上态度坚决,与杨森林争执不下,而县长马有财、组织部长老柳站在了季海洋一边。   第一次交锋让杨森林很不愉快,他不愿意轻易服输,却也知道事情的根源,他先到沙州市委,再到岭西省委,争取尽快成为真正的县委书记。   而侯卫东此时日子并不好过,东南亚泰铢一泄千里,倒闭银行无数,连累了整个东南亚经济,周边数国以及日本、韩国都受到了影响,新管会招商引资活动同样受到了影响,除了前期谈好的岭西轴承厂、秀云药厂,另外几个签定了意向性协议项目,都一一落空。   东南业的蝴蝶扇了扇翅膀,让侯卫东肩上的担子沉重如山。   五月份到益杨新管会参观的沙州建筑协会,如今除了步高以外,其他都杳无踪迹,不肯再到益杨。   步高意气风发地指着眼前长着荒草的土地道:“这一块地有多少亩?”   步高很早就知道省发展银行十亿货款的事情,他对新管会房地产开发很有信心,他暗中带着工程师来了至少六、七趟,看中了高速路出口两百米左右一块平整地段。   用地科的人跟在侯卫东后面,不过最新的规划图纸被侯卫东要求保密,他们没有拿出来。   新规划按照省发展银行要求进行了调整,发展银行出了十假巨款,为了保证新管会开发土地能确保增值,他们要求所有地块必须水、电、气、电话、公路全部通畅,然后才能出卖,这样一来,新管会土地就被公路分割成大小均匀的正方形或是长方形,成为网格状。   步高虽然跑了好几趟新管会,由于新规划知晓的范围还很狭窄,他脑海中也就不能形成这种网格,他看中地块现在看起来是一个整块,其实中间要穿过南北东西四条公路,零碎得不成样子。   侯卫东在益杨是光棍一条,闲来无事,天天抱着图纸看,或是开着他那辆皮卡车四处转悠,新管会的地形如铬铁一样深深地刻在他脑海之中。   以前他对步高的印象就是一个能干的花花公子,现在,他对步高的评价变成了有眼光的民营企业家,在新管会最需要投资的时候,沙州建筑协会只有步高敢于吃螃蟹。他指着另一块平地,道:“步总,朝东走二十米,那一块土地面积相当,位置也不错,我建议你选这一块。”   步高穿着来自挪威的短袖衬衣,挪威人高大,衣服风格简约,他站在几个新管会干部中,翩翩然有风度,相比之下,侯卫东倒象一个黑汉子,这是长期在新管会土地上跑来跑去的结果。   步高有些好奇,道:“这两块地有什么不同吗?”   侯卫东笑道:“按照新规划,步总刚才所指的土地将来会有四条公路穿过,而这一块地是完整的正方形地块,适合搞开发。”   益杨新管会土地并不如想象中受欢迎,县政府为此也忧心忡忡,因而,为了促进发展,新管会里的土地,侯卫东并不需要请示县政府就可以拍板。   步高敏感地意识到这一点,暗道:“益杨县也是才开始搞开发,操作很不规范,侯卫东手中权力太集中了,随手一指就能决定土地归属,看来还要好好结识一番。”   以前为了追求张小佳,步高曾经派人跟踪过侯卫东,他一边面带着微笑,一边盘算着:“侯卫东年纪轻轻,老婆又远在上海,看来还是用美人计将他拿下。”   看完土地,步高就告辞,道:“侯主任,今天中午我要回沙州,下午你有空没有,我想请你到岭西工地去看一看,在益杨的新建筑完全按照岭西标准修建,如果你有什么意见,可以马上修改。”   侯卫东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步高,他与步高曾经是短暂情敌,现在小佳嫁给了侯卫东,步高也有了亲密爱人,莫名其妙的情敌关系自然结束了。   如今,两人是合作关系,对于步高这种勇敢行为,侯卫东还是充满感谢的,对其更是刮目相看,他现在相信步高企业蓬勃发展,并不完全靠着步市长。   下午庆达集团的黄亦舒副总从上青林下来,他想在新区征用一块一百亩左右的土地修建轴承厂库房以及职工疗养院,这原本是小事,可是他提出这一块土地与轴承厂厂房一样,按照工业用地处理,可是地点却在新管会规划的商业区里面。   商业用地和工业用地价格相差很大,这就让侯卫东为难,与黄亦舒磨了半天嘴皮子,还是没有谈拢,不过庆达集团与新管会关系良好,大家倒也没有生气,只是约定再谈。   下午四点,步高又打电话来邀请,侯卫东想了一会,让张劲去陪黄亦舒一行吃饭,自己和章湘渝一起前往岭西。   在沙州与步高汇合以后,便朝岭西走去。   步高的女朋友小曼已经提前回到了岭西,小曼听说要找个姐妹拿下侯卫东,刚开始也不愿意,步高哄了半天,道:“就这一次,你要听话。”小曼还是不同意,最后,步高只得屈服,道:“上次看到的钻戒,明天抽时间买了。”   小曼这才软了口,娇滴滴地道:“我的姐妹最多陪着唱歌、跳舞,其他的事情不行。”步高急道:“唱歌跳舞,这算什么事情,还不如不请。”   小曼伸出一根手指,道:“这是我的好姐妹,一万。”   步高上前揪了小曼的脸蛋,道:“你怎么胳膊往外拐,花我的钱也就是花你的钱。”   小曼道:“那是我的好姐妹,他一家都是下岗工人,也是没有办法,她最大的梦想是到巴黎去留学,凑齐了钱就去。”   谈妥价钱以后,小曼就到提前回了岭西。   侯卫东与步高见面以后,步高见章湘渝也跟来了,他素来打蛇只打七寸,对这些副职没有多大兴趣,他在车上给岭西的手下打电话,道:“在尚佳歌城去找个美女来,等着备用。”   尚佳歌城的美女虽然亦不错,可是比起专业的演员来,还差了N个档次,步高是铁了心拿下侯卫东,也是下了本钱。   五点半,一行人到了岭西,先到二环线的工地上参观了即将完成了“灵动佳宛”小区,这个小区有接近五万平米的建筑面积,已成为气候。   侯卫东戴着安全帽,在步高亲自带领之下参观了灵动佳宛,这个小区在中庭设计、房屋外观上比新月楼提高的档次,侯卫东看了也很喜欢,他兴趣颇大,几乎把办公室能看到资料看完了,然后又跑了好几幢楼,还站在各个楼的顶端,四处打量着,就如陈奂生进了城一般。   七月天,虽然是傍晚,房屋仍然热辣辣的,不一会,侯卫东汗水四滴,却犹自不想离开。   步高在灵动佳苑不知接待了多少政府官员,侯卫东算是级别最低的,却是最认真的一个,他若有所思地想:“侯卫东这么年轻就在益杨混得风声水起,果然有些道理。”   到了饭店已是七点,进了金碧辉煌的雅间,虽然小佳、李晶和段英都称得上美女,可是房间内的两个穿着夜礼服的女子仍然是让他眼前一亮。 第300章 吃螃蟹(中)   两个女子身穿很正视的夜礼服,肩膀露在外面,在灯光下发出柔如象牙般的光泽,由于长期锻炼的原因,身材格外匀称健康,见步高一行进来,便礼貌地站起身来。   朱莹莹原本不想参加这一次晚餐,可是禁不住一万元诱惑,想起那遥远神秘的梦中巴黎,又想起友家中下岗待业父母,以及失去工作的哥嫂,她暗自下定决心:“闭着眼,忍一忍就过去了。”见到步高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这两人都不老,相貌也还说过去,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小曼轻轻碰了碰朱莹莹的手,低声道:“跟着步高的那个年轻人侯卫东。”   朱莹莹眼光从侯卫东黑黝黝的脸庞滑过,此人黑是黑,却黑得很干净,胡须也刮得整齐,她至少在心理上并不是过于抗拒他。   小曼上前亲热地对步高道:“说是六点过来,你看现在都要七点了。”   步高指着侯卫东道:“这事可不怪我,要怪就怪侯主任,他非要每一幢楼都要爬,精力旺盛得很。”   “朱莹莹,小曼在歌舞团的同事。”   “益杨县新管会主任侯卫东。”   “这是新管会章主任。”   章湘渝走进房间,就被光彩照人的歌舞团演员小曼和朱莹莹震住了,他眼光情不自禁地朝两位女演员身上溜,却又不敢正眼瞧瞧,规规矩矩在桌了坐着,只觉口干舌燥。   步高见到章湘渝的神态,暗道:“到底是土包子,看到漂亮女人腿都迈不动了。”   侯卫东进屋之时,眼球也被两位格外靓两的女子刺了一下,他对美女的免疫力明显强过章湘渝,很快就淡定自若,与步高讨论起“灵动佳宛”的开发理念。   新管会将建五平方公里的生活区,这逼着侯卫东如海绵一样吸收房地产知识,步高是沙州建筑协会的高手,在岭西发展得也相当不错,专业水准不容置疑,侯卫东逮着机会就虚心向他请教,两人讨论着,把小曼和朱莹莹晾到了一边。   朱莹莹一直偷眼观察着侯卫东,心道:“这个县城来的小官,谈吐还不错。”这多少让她心里觉得好受一些。   吃完晚餐,三人喝了二瓶说不出牌子的洋酒,微醺。   小曼道:“我们到尚佳歌城去唱歌,侯主任,章主任,一起去吧。”步高在一旁鼓动道:“小曼和朱莹莹都是歌舞团的台柱子,今天我们一定去捧场。”   一群人就开车到尚佳歌城,小曼提前预订了尚佳歌城最高档的大房间,大房间设施齐全,左侧有麻将室,右侧则是一个二十来平方的小舞池,各项设施都一流,费用当然不菲。   穿着短裙露着胳膊的公主将洋酒、小吃和水果陆续拿了进来。   进房间以后,朱莹莹很自然地坐到了侯卫东身旁,当小曼与步高合唱了《东方之珠》,朱莹莹轻声问道:“侯先生,唱什么歌,我帮你点。”   “我五音不全,算了,你们唱。”   侯卫东说的是老实话,这两年他忙于日常事务,很少有闲心听歌学歌,因此除了几首在学校听得烂熟的老歌,新歌他一首也唱不全。   朱莹莹也没有多劝,她点了一首《草原之夜》,“草原之夜歌词,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等到千里冰雪消融,等到草原上送来春风,可可达纳改变了模样,姑娘就会来伴我的琴声来……”   这歌声如从草原深处飘来,带着浓浓边疆风味,其专业功底确实与野路子不一样,听起来很有味道,朱莹莹唱完歌,又挨着侯卫东坐了下来。   章湘渝坐在黑夜的角落中,他眼光一直没有离开小曼和朱莹莹,见两位女子分坐在步高和侯卫东两边,心里有酸溜溜的滋味。   步高和小曼在朱莹莹唱歌的时候,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侯卫东、章湘渝和朱莹莹。   朱莹莹咬了咬牙齿,站起身来,道:“侯主任,我请你跑舞。”侯卫东想着朱莹莹是专业舞蹈演员,心里确实有些发怵,道:“我跳得不好。”   朱莹莹只是微笑着等待,侯卫东也就跟着进了小舞池。   房间门又开,步高的矮胖助手带着一个女孩子来到章湘渝身边,道:“你好好陪这位先生。”   进来的女孩子是尚佳歌城的靓妹儿,她职高还没有毕业,也就十七、八岁,高二开始就跟着同学混迹于欢场,向来入渔得水,年龄不大,鬼点子不少,她已经得了五百元块,看到章湘渝穿着有些土气,不象是岭西人,便寻思着又从他身上磨些钱出来。   此时,侯卫东跟着朱莹莹来到了小舞池,里面灯光骤然暗了下来,朱莹莹随手将门带了过来。   里面的音响自成系统,都由外面控制,守在外面的公主早有准备,给里面的音响换上舒缓调子。暗淡灯光下,朱莹莹见侯卫东站在原地有些拘谨,心中一宽。   当朱莹莹随手关门的时候,侯卫东已是暗自警惕。   他的警惕并不是对朱莹莹,而是针对步高,当年曾经发生过跟踪偷拍事情,从这件事情看出,步高喜欢剑直偏锋,作为新管会主任,侯卫东不得不防。另一方面,侯卫东刚参加工作之时,曾跟着曾昭强、朱兵等人到汉湖,没有经住美色诱惑而下了水,当时他是被遗忘在上青林的干部,无所求也就无所畏惧,此时他政治前途很是光明,他不愿在这种场合轻易趟倒在女人裙下。   只是步高是第一个在新管会投资的开发商,而且背景深厚,侯卫东总得给他三分薄面。   进了小舞池,侯卫东按着正规舞姿将右手搭在朱莹莹腰间之时,他只觉得朱莹莹腰身格外具有弹性,这是那种经过训练的独有弹性,仿佛有无数跳动分子在腰间跳跃,侯卫东很想捏一捏朱莹莹的腰,试验自己弹性到底如何,不过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明白,今天就是步高对他的考验。   各界人士腐蚀干部最常用的两招,一是美人,二是金钱,招数虽然平常老套,却总是能点到人的死穴。   这就如股市的庄家,他们总是喜欢用最常用的招术玩弄小股民,在拉升之前来几个凶猛大跌,十有八九会将平日里满腹水平的股民吓得魂飞魄散,急着逃命,等到拉升之时,他们才醒悟这是简单的洗牌战术。   在这种博弈中,智力与知识都是次要的,人性中的贪欲,人性中的怯懦,往往会占据上风,凡是能控制贪欲与怯懦的人,在人生各个战场都将胜多负少。   两人跳了半曲,朱莹莹在耳边夸道:“你跳得不错啊。”说话间,淡淡的香水味道,混杂着更淡的青春气息,让人迷醉。   侯卫东仍谦虚地道:“我是野狐禅,乱跳的。”   朱莹莹见侯卫东身正腰直,彬彬有礼如谦谦君子,多了几分好感,“能跳华尔滋吗?”   “勉强吧。”   跳了一曲慢四,朱莹莹便出找华尔滋曲子,此时外间已是空无一人,她脸上不由得一红,心里也“砰、砰”地跳了起来。   侯卫东在大学里跳过华尔滋,还曾经在新生欢迎会上表演过华尔滋,水平在学生里也还算不错,当然比起专业人员来说差距还运。不过,这已经出乎朱莹莹意料,除了刚开始有些生涩,侯卫东舞步还真不错,虽然谈不上行云流水,却也能踩着节奏顺畅地跳下去。   两曲过后,侯卫东一直规规矩矩,朱莹莹反而是没有了主意,让她主动投怀送报,这就有些难度。   侯卫东主动道:“我们出去休息一会。”两人出了小舞池,却又没有共同语言,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朱莹莹知道侯卫东的身份,暗道:“步高有求于侯卫东,看来侯卫东是实权派,还这么年轻,如果他是在岭西工作,倒还值得交往。”她见这样尴尬地坐着也不是办法,又邀请侯卫东唱歌,这一点侯卫东倒有自知之明,不敢在专业人士面前献丑。   朱莹莹就主动唱了两曲,唱完之后,看到侯卫东还是一本正经地坐着,她甚至有些恼了:“真是个榆木疙瘩。”   她来到侯卫东面前,伸出一只手,微微弯了腰,道:“我们跳舞。”   灯光之下,朱莹莹婷婷玉立,气质清丽脱俗,她胸并不是太挺,但是从晚礼服开领处,恰好能看到一圈优美弧线。   如此美女,侯卫东不心动是假话,内心也有欲望在萌动,只是他一直对步高保持着警惕,犹豫片刻,心道:“再跳一曲慢舞,我就离开。”   打定主意以后,他跟着朱莹莹进了小舞池,曲子居然是熟悉的老歌,“午夜的收音机,一直重复着那首歌。” 第301章 吃螃蟹(下)   借着舞步移动,侯卫东将扶在朱莹莹腰间的右手轻轻抬起来,又往下滑了滑,这个动作很隐蔽,却让他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朱莹莹腰间的弹性。   “到底受过专业训练,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侯卫东忍不住浮想联翩:如果压在身下,不知是什么感受。   下身随着想象中的情景也就挺了起来,侯卫东就将上身稍稍前倾,屁股朝后翘,用这个姿势避免两人下身相碰。   跳着跳着,两人身来越靠越近,前胸数次接触,几根头发丝扫得侯卫东鼻孔发痒。   侯卫东是在县城长大的孩子,岭西日报、歌舞团这些省级机构向来只在电视或是报纸中才出现,他记得有一次歌舞团到吴海县演出,姐姐侯小英兴奋得在屋里跳来窜去,这个情景侯卫东仍然历历在目。   如今朱莹莹这个以前只能在舞台或是电视里出现的人物,摆出一幅任君采摘的模样,单凭这种感觉就足以对侯卫东产生极大杀伤力。步高少年时代是跟着父亲在县城长大,同样具有这种感觉,所以当他将歌舞团最红的小曼压在身下之时,心理之快感甚至超过了肉体的欢乐。   如今,他用这种快乐来诱惑侯卫东。   侯卫东灵与肉在不停地搏斗挣扎,他心里明白,只要愿意,今晚就可以脱掉朱莹莹的小内裤,享受充满弹性的身体,想到这一幕,他下身更加膨胀。但是,他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步高喜欢剑走偏锋,绝对不能有任何把柄被他拿住,这是大节问题。   朱莹莹对侯卫东颇为好奇,按理说能跟着步高一起混的人,也没有几个好鸟,他却在这里充当正人君子,她暗中撇了撇嘴,心道:“这人如果不是忒虚伪,就是胆子太小,不象个男人。”   正在各怀着心思,两人舞交错,身体又碰在了一起,在今晚上,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了好几次了,朱莹莹只觉得在腰上的那只手紧了紧,两人身体就紧紧依偎在一起。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这些臭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朱莹莹又在心里叹息一声。   朱莹莹抱紧了侯卫东,她练习舞蹈多年,对身体很敏感,感受到对方身体很结实,腰腹间没有赘肉,又感受到对方硬绑绑的下身。   这时,一只温热手掌伸进了她的衣服,从腰间一路抚摸而上,还有意弹了弹乳罩带子,又顺着脊背中间而下,毫不犹豫地伸进了裙子里。   朱莹莹居然没有产生习惯性呕吐的感觉,把头轻轻贴着侯卫东的脸。   一曲舞罢,侯卫东忽然道:“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朱莹莹就站在小舞池里等候,等了一支舞曲,还没有见人回来,她走出门,外屋只有电视在闪动着,连鬼影子也没有一个。正在纳闷之际,一位公主正推门过来,道:“刚才一位先生说,他有急事先走了,让我给你说一声。”   朱莹莹楞了一会,随即反应过来,她被对方放了鸽子,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她很一边有些庆幸,一边也有挫折感,低声骂道:“土包子,县疙瘩。”   第二天,步高一大早就来到金星大酒店,见到在阳台上锻炼身体的侯卫东,他似笑非笑地道:“好你个侯卫东,把莹莹小姐一个人扔在尚佳歌城,她可是歌舞团的明星,你就舍得丢下,改天要给莹莹陪罪。”   侯卫东想到昨天之事就觉得神情气爽,笑道:“朱莹莹长得太漂亮,再呆下去,我肯定会把持不住,我可是新管会有名的气管严,回去怕跪搓衣板。”   步高哈哈笑道:“男子汉大丈夫,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有什么害怕的。”   步高根本不信侯卫东所说,当年他派人跟踪过侯卫东,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他从照片的细枝未节中断定侯卫东与李晶多半有私情,“看来侯卫东也是老奸巨滑,不肯轻易咬钩。”他已经决定要买新管会土地,所以还是准备寻机再次笼络侯卫东,这也算是长远投资。   侯卫东与步高吃完早饭,新管会副主任章湘渝这才爬起床来。   昨天章湘渝与尚佳歌城美女玩得很开心,美女拉着他到了另一个小房间,两人稀里哗拉又干掉一瓶芝华士,对于喝惯了高度酒的章湘渝来说,这种淡口味的洋酒没有什么劲道,在美女的诱惑之下,喝酒、唱歌、跳舞,玩得很爽。只是顾忌着一把手侯卫东,他还是拒绝了美女的开房建议,回到了金星酒店。   与步高在沙州才分手,分手之际,步高握着侯卫东的手,道:“投资新管会,有很多人都不看好,我算是吃螃蟹的人,等真正开发以后,希望你要支持,有了赚钱效应,其他开发商才敢进来。”   侯卫东表态道:“步总放心,为开发商服务是我的职责。”   等回到了新管会办公室,已是上午十一点就,侯卫东屁股还没有坐热,县政府办公室又打来电话,让他立刻到县长马有财办公室。   进了门,见庆达集团副总经理黄亦舒坐在马有财办公室,侯卫东便明白是为了什么事情。   马有财开门见山地问道:“庆达集团需要土地修职工疗养院,你是什么意见?”   侯卫东看了一眼黄亦舒,实事求是地道:“这事我和黄总谈过,庆达集团准备修库房和职工疗养院,所需土地在详规的生活区里面,这是商业用地,黄总要工业用地的价钱,一百亩地差价在一千万以上。”   黄亦舒道:“库房确实是轴承厂和铁肩山泥厂的一部分,在任何开发区里都算作是工业用地,庆达集团很看好益杨的发展,这个大型库房建好以后,还有一些企业将陆续搬过来。”   这是双方争执不下的焦点。   把事情经过讲清楚以后,侯卫东就明智地闭上嘴,等着马有财县长发话。   马有财道:“庆达集团对益杨县支持很大,这一点县委县政府是有数的,县政府原则上同意庆达集团购买土地建库房和疗养院,土地价格就按照工业用地来计算,县政府常务会上已经研究了此事,很快就将会议记要的形式发下来。”   侯卫东作为新管会主任,对于县政府的决策一点都不知情,于日常做法不相符合,他感觉很是诧异,看着马有财鲜红的领带,不由得联想到步高对自己的腐蚀,琢磨道:“马有财为什么不征求具体部门的意见,难道,黄亦舒与马有财也有过亲密接触。”   马有财满面春风地道:“新管会土地的事情就这样定了,昨天我跟木山董事长通了电话,他提到要将庆达集团旗下的通运机械厂搬迁至开发区,黄总,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搬迁,县政府在土地、税务、水、电、气都继续保持优惠。”   圆满地实现了任务,黄亦舒表态很干脆,道:“只要落实了土地,我们随时可以搬迁。”   侯卫东听说庆达集团还要迁一个机械厂过来,心道:“难怪县政府同意黄亦舒的要求,原来有这么一回事。”   岭西轴承厂、海运机械厂都是岭西资不抵债的老国有企业,位于岭西一环以内,庆达集团收购这几家企业,一是企业扩张的需要,另一方面是看中了这几个企业的地盘,几经周折,趁着国内组建大财团、大企业的流行热潮,庆达集团完成了并购任务。   完成收购以后,张木山成立庆达机械制造总公司,着手将所有机械加工、制造企业集中搬到人工以及土地更便宜的地区,益杨新管会就是庆达机械制造总公司所在地。   岭西腾出来的土地则可以搞房地产。   马有财等人并不知道庆达集团的真实目的,为了将通运机械厂吸引到新管会来,经过再三考虑,同意了黄亦舒提出的要求,毕竟,新管会目前从整体上还处于荒芜状态,这些土地没有人购买,则毫不值钱。   招商成功,马有财同样很高兴,道:“今天中午,请黄总吃顿便饭。”黄亦舒早就被益杨酒弄得没有脾气,听说吃饭,就愁眉苦脸,道:“马县长,我的酒量确这不行,能否少喝两杯。”   侯卫东的心情比黄亦舒更不爽,虽然搬来一个机械厂,新管会却少收了上千万的钱。   他最熟悉新管会的情况,对这块土地最有信心,他坚信只要十亿货款一到,新管会必将成为开发的热土,如今县政府常务会已经通过的事情,新管会作为县政府的一个部门,只能无条件执行。   跟着马有财一起到了益杨宾馆,侯卫东心道:“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第302章 人和事(上)   七月,省党校青干班提前开班了,这一届青干班是为了培养县处级干部,各地名额很少,年龄、职务等条件很严,沙州只分到了六个名额,学习班从七月开班,先到沿海地区考察两个月,然后在九月开课,到九八年七月结束,满打满算十二个月,与祝焱所在的地厅级后备班几乎是一样。   益杨县人选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刘坤,从年龄到资历,他都符合条件。   在年初,祝焱曾经提起让侯卫东参加青干班,因此听到刘坤参加青干班学习的消息以后,侯卫东还是稍稍有些失落,给祝焱发了邮件,说了此事。   定期用邮件向祝焱汇报益杨的事情,已经成为侯卫东的习惯。   第二天上班,祝焱才打开邮件,直接给侯卫东打了电话过来。“原本是安排你去的,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道:“我很矛盾,能够到在省党校学习的机会是一件好事,但是新管会事情太繁杂,把这一摊子事放下,我实在放心不下。”   “季海洋已经给我说了此事,我同意他的观点,你还是留在新管会为好,这事你要正确对待,只要把新管会的事情做好,以后机会还多得很。”   侯卫东暗道:“原来祝书记早就知道此事。”   祝焱指点道:“益杨县委只有八个常委,马县长重用刘坤是有道理的,你好好揣摩其中奥妙,而且要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揣摩,这样才能作出正确判断。”   一语点醒梦中人,侯卫东领悟能力很强,立刻明白了其中奥妙:“杨森林是以县委副书记身份主持县委工作,但是在县委常委中并无根基,副书记季海洋是祝焱的铁杆,钱治国等其他常委则是首鼠两端,县长马有财重用刘坤,至少可以得到两个常委的支持,在益杨也就有更多的发言权,这是典型的中国式政治。”   想通了这一点,侯卫东就心气平和了。   但是,益杨有更多的官员不能心平气顺,县委办杨大金就是其中一个,他是多年的中层干部,而且一直在经济领域第一线工作,向来很受重要,眼见着年龄渐长,自己仍然在二级班子转来转去,没有得到提升。   益杨有一个惯例,县委办主任一般都要进常委,而且益杨县委如今有八个常委,很明显还差一位,杨大金当上县委办主任以后,进常委的心思更强烈了。经过六月调整干部一事,他心里明白,就算杨森林答应帮自己,如果没有祝焱点头,他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常委。   “侯主任,我是杨大金,你在忙什么,在财政局,今天中午有安排没有,季书记发表了一篇文章在岭西日报上,我们哥俩请季书记喝怀酒,表示祝贺。”   “张家水库,我们十一点出发。”   “今天别带司机了,哥几人喝酒钓鱼,痛痛快快地玩半天。”   接到杨大金的电话,侯卫东心里就开始寻思:“如果我是杨大金,现在心里最渴望的是什么事情?”换了一个角度,事情突然间就变得格外清楚简单,侯卫东一下就抓住了问题的核心:“益杨县委还差一个常委,如果我处于杨大金的位置上,肯定是想当常委,要当常委,祝书记这一关他必须要过,这就是中午突然叫吃饭的原因。”   侯卫东思路继续深入下去,“季书记的那篇文章已经发表了好几天了,杨大金作为办公室主任,今天能有空闲陪季书记吃中午饭,杨森林应该不在县里。”   季海洋是很有水平的领导,侯卫东出于对季海洋的尊重,十点四十分,他开着自己的蓝鸟从沙州学院家属楼出发,直奔张家水库,到了水库,特意交待水库老板道:“中午生活记在新管会帐上,不能收其他人的钱。”   他又让水库老板准备了四、五根鱼杆,泡上农家的老鹰茶水,准备工作刚做完,季海洋、杨大金便到了。   季海洋当了副书记,原本不想换车,可是杨森林到了益杨以后,很快就买了新车,如果季海洋坚持不换车,倒显得另类,让杨森林也处于尴尬之中,于是,季海洋的车就给了杨大金使用,自己换了一辆新丰田。   但是今天两人都没有坐县委配发的车,杨大金借了一辆皇冠车,亲自充当驾驶员。   来到水库边,杨大金把老板叫过来,得知侯卫东已经安排好了,大声道:“侯兄弟,今天说好了老哥来安排,老板,不能收他的钱。”   季海洋站在水库边,兴致勃勃地挑选着钓鱼杆,闻言道:“大金,别跟侯卫东客气,新管会现在兴旺发达,让他出点血是小意思。”   三人皆笑。   七月小水库,太阳照在水面上,亮晃晃一片,季海洋顶着烈日,戴着顶破草帽站在柳树下,不一会就钓了四条鲫鱼起来。   饭菜上齐,杨大金端起酒杯,道:“今天益杨县委办三任主任小聚,一来祝贺季书记文章在岭西日报发表,二来向两位前辈学点办公室工作经验。”   侯卫东忙道:“杨主任,你当计委主任的时候,我才大学毕业,叫前辈是折杀我了,而且杨主任是新管会前任主任,我才真正应该称呼杨主任为杨前辈。”   季海洋笑道:“老杨别这样见外,大家平时都忙,今天偷得浮生半日闲,喝酒、聊天、钓鱼,彻底轻松轻松。”又正色道:“没带驾驶员,酒就喝啤酒,每人最多两瓶。”   张家水库的鱼很有特色,而主要特色是简单,用盐抹了鱼,放点猪油,再放点老姜,有井水来煮,起锅时放点葱和水库边上四处长着的鱼腥草,就做成了一锅美味,和城里半是鱼半是佐料的菜品,风味迥然不同。   “我真是羡慕侯主任的年龄,现在还没有满三十吧,我可是奔五的人了。”杨大金很感叹地道。   杨大金今年满四十三岁,到了这个年龄段,如果不能尽快地向县级领导靠拢,满了四十五岁以后,一般情况下,就很难再上一步,所以官场有句俗话,叫做“文凭不可少,年龄是个宝。”   季海洋很理解杨大金的处境,道:“杨主任奔五还早了些,我记得前年才吃了你四十酒。”   “不是前年,九四年底的事情,一晃就四十三了。”杨大金感伤了几句,又道:“季书记是分管组织的书记,侯主任也是主持过工作的委办主任,不是外人,我今天就趁着这个机会汇报思想。”   季海洋道:“就我们哥几个,杨主任也别太客气了。”   侯卫东暗道:“这就是主题了。”   果然,杨大金道出了今天的主题:“益杨历年来的县委办主任都进了常委,而今常委还差一人,我如今当委办主任已有半年了,组织上能否也考虑让我进常委。”   “从资历来说,我十年来先后当了城关镇镇长、计委主任、新管会主任、委办主任,都还算是重要部门的一把手,这说明县委县政府还是认可我的成绩,从年龄来说,我今年要满四十四,再不升一格,也就没有机会了。”   由于是小范围,杨大金还是很诚恳,说的都是老实话。   这与侯卫东的预测不谋而合,他心中不禁有三分得意。   季海洋早就为杨大金想过此事,只是益杨的格局有些特殊,他想了想,道:“前几天我到了市委组织部,向部里汇报了此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你放心,组织上会考虑你的实际情况。”事情没有决定下来之时,季海洋说得就很含糊。   杨大金连忙举着酒杯,敬酒道:“多谢季书记关心。”   又喝了几杯酒,说了些闲话,季海洋似乎漫不经心地道:“前些天我到省党校去了一趟,党校设施老化了,空调致冷效果不行,你是县委办公室主任,一定要多关心祝书记,把事情考虑细一点。”   杨大金是杨森林选的办公室主任,当了委办主任以后,每天跟着杨森林东跑西奔,目前为止,他只是跟着杨森林到省党校去过一次,当六月人事调整结束以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大失误,他请季海洋和侯卫东吃饭,就是为了弥补前错。   此时听到季海洋此语,他仍然感到后背凉嗖嗖的,懊恼地想道:“前一段时间我怎么这么傻,一门心思跟着杨森林,没有单独到省党校去看望祝炎,这是最大失误。”口里道:“季书记,你批评得对,这事我马上去办好。”   季海洋强调了一下,道:“你明天就去办这事,不能久拖。”   趁着季海洋上厕所的时候,杨大金低声地对侯卫东道:“侯老弟,祝书记那边,你一定要找会替我美言几句。”   “放心,我知道怎么办。”侯卫东又很交心地道:“祝书记的事情,你是委办主任,一定要记在心上,明天一定要去。”   杨大金使劲与侯卫东握了握手,很感激的样子。 第303章 人和事(中)   孤独,如小蛇一样盘在杨森林心中,他从沙州来到了益杨已有半年时间,怀着满腔抱负,想在益杨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但是一个拥有近百万人的大县与市委市政府只有几人的处室完全不同,理论与实践更有巨大的差距,更关键的是千丝万缕的人事关系,构成了庞大的纷繁复杂的大网,而他只是陷入其中的一只昆虫。   “治大国若小烹”,想着这一句先贤名言,杨森林骂了一句:“真是骗人的谎话,谁若把治国当成小烹,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他开着车在益杨街道漫无目的地转着圈,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当遇到难解之题,他就如魏晋南北朝的疯子,驾着车在四方漫游,饿了,找一家小馆子,切点卤肉,煮一个豆腐汤,吃两碗米饭,心情就会随着食物进入肠胃而好转。   将小汽车开到了沙弯子,这是沙益路原来的一个重要节点,是沙州市与益杨县的交接点,高速路通车以后,沙弯子迅速衰败,再也没有妇女和儿童在这里兜售小食品,水泥打成了小坝子长出了一层黑绿青苔。   “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一定要在益杨干出一番事业,否则被朱伯伯瞧扁了。”   在沙弯子,杨森林静静地坐了一个多小时,然后猛地打燃火,一踩油门,重新上了公路,沿着老公路就朝沙州开去,到了沙州,已是十一点过了,他在城边随意地找了一个小馆子,点了几样家常菜,慢慢地享用,细细地想着心事。   一顿清淡寻常的午餐,杨森林还是吃了一个多小时,他特意把手机扔在车上,免得受到骚扰,吃完饭,坐回在车上,等到两点半,他拨通了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打了电话:“蒙伯伯,我是森林,没什么事,就想找你聊聊。”   蒙厚石看了看压在案头的厚厚文件,道:“我手里有几件事情要处理,这样,三点钟到我家里去,晚上再家里吃饭。”他又给家里打去电话:“老婆子,晚上森林要来吃饭,烧两条鲤鱼,弄一瓶绍兴黄酒。”   蒙厚石有爱人也就五十来岁,虽然被称作老婆子,其实是很利索的中年人,她道:“森林这孩子锋芒毕露,跟他爸爸性格一模一样,到了基层,恐怕得罪不少人,今晚你也劝劝他。”   等到杨森林准时来到蒙厚石家里,蒙厚石已经再书房里等着了,空调调至二十六度,屋里一片清凉,茶几上摆了一幅围棋,棋盘是香樟木所做,带着木质的条纹,很有质感。   蒙厚石脸上所有皱纹都舒展开来,平常严肃的老头露出仁和的一面,道:“森林,先摆一盘,过过瘾。”   杨森林也不客气,等蒙厚石落子,便扣着棋子啪地落下,两人撕杀过无数次,相互的套路早就熟悉得紧。中盘,杨森林一不小心,一条大龙被绞杀。   蒙厚石痛快地喝了口茶,道:“森林啊,到益杨半年,棋力下降了。”杨森林苦笑道:“忙得头昏脑胀,哪里有时间下棋。”   蒙厚石对益杨情况很清楚,道:“你是县委书记,与行政首长相比较,应该超脱得多,只要管好人,什么事情都在掌握中。”   这也正是杨森林此行的目的,他禁不住抱怨道:“我只是县委副书记,在益杨说话还算不了数。”   蒙厚石嘿嘿地笑道:“最近调整干部受到了阻力,是不是?”   杨森林知道蒙厚石向来耳报灵通,道:“最近调整的一批干部,新管会主任,城关镇书记,国土房产局长,这几个关键职位,我根本调不动,县委书记管不了干部,那还有什么意思。”   蒙厚石道:“欲速则不达,你以前一直没有在地方独挡一面,这是朱伯伯特意安排的机会,搞得好就会成为事业发展基础,搞不好,嘿,就准备回省城工作。”   杨森林脸色就很是难看,气鼓鼓的。   “这一年,你不必做出成绩,也不必有自己的思想,把局面维持下去,机会自然就来了。”蒙厚石拿着眼镜的手摇了摇,解释道:“祝焱在市里有地位,是周昌全的爱将,党校毕业以后,他要当市委常委,你何必与他较真,得不偿失。”   听到祝焱到提升,杨森林眼睛一亮,“祝焱真的不回益杨了?”   “哼,沙州的事情,计划总没有变化快,这件事,是刘市长无意中说漏了嘴,你心中有数就行了。”   蒙厚石又交待道:“这事你别去问朱伯伯,他是讲原则的人,他给我说过,如果你确实担任不了县委书记,他会重新考虑你的去向,或许就会把你调到省城一个条件好一点的单位。”   杨森林出任县委副书记的时候,朱建国也曾经郑重地说过这话,杨森林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即使在益杨受了挫折,也不愿意轻易向朱建国抱怨。   省委副书记朱建国,沙州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与杨森林的父亲都曾经是沙州机械厂的同事,当年,朱建国是团支部书记,蒙厚石和杨森林则是车间技术骨干,武斗开始以后,三位年轻人都参加了厂里的红旗造反派战斗队。   杨森林父亲锐气十足、敢打敢冲,武斗最激烈的时候,他曾经一个提着冲锋枪就端了对和保皇派的老窝子,是战斗队中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英雄往往和悲剧联系在一起,在一次派系战斗中,杨森林被大口径机枪迎面打中,当场断成了两截,连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   这是时代的悲剧,痛苦深深地藏在了朱建国、蒙厚石等人心中,成为永远挥之不去的记忆。   朱建国、蒙厚石对于杨森林有特殊感情,一直把他当成子侄看待,而蒙厚石与杨父当年在厂里拜的是同一个师傅,两人关系更近一些,杨森林很小就在蒙厚石眼皮下长大,对蒙厚石更亲近一些,说话也随便。   杨森林人聪明,能力很强,但是与其父亲一样,性格急燥,急于求成,这是从政大忌,蒙厚石对此自然看得很清楚,也不止一次提醒过他,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参加工作以后,杨森林为了工作的事情,经常与他的领导发生冲突,虽然事后证明他的看法是正确的,却是赢了道理输了感情。   幸好有朱建国和蒙厚石等人关照杨森林,所以他虽然得罪人无数,却一步一步得到提拔。这一次让杨森林担任益杨县委副书记,也是朱建国的安排,如果杨森林把握得好,他极有可能成为岭西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森林,你在益杨根基太浅,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一直以来,你只盯着马有财,忽略了祝焱的存在,这是一个大失误,幸好还没有出现大的问题,回益杨以后,赶紧进行补救,记住,逢事多与祝焱沟通,有百益无一害。”   两个月之前,杨森林不一定能够接受蒙厚石的意见,现在他终于认识到事情的复杂性,道:“明天,我就去拜访祝焱,力争取得他的支持。”   第二天,侯卫东正在召集新管会干部会,新管会与开发区合并以来,突然增加了十来个二级班子正副职,为了整合一、二级班子,会议也就比以前多了一些。   侯卫东正讲得唾液横飞,办公室小刘拿着电话本子走了上来,道:“县委办发的通知,请侯主任十点钟准时到杨书记办公室。”   急匆匆赶到杨森林办公室,杨森林挺客气地站起来,与侯卫东握了握手,这让侯卫东有些受宠若惊。   “侯主任,我看了新管会近期工作报告,你们的工作很有成效,县委很满意,发展银行货款到了以后,如何能将钱用在点子上,如何充分发挥十亿货款的杠杆作用,这是一门大学问,我准备今天下午到岭西去拜访祝书记,请祝书记指点迷津,同时,还想与发展银行的专家会过面,征求他们的意见。”   侯卫东下意识就想:“杨森林做这事,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杨森林继续道:“这是小范围拜访,我带你和大金一起去,你要把相关材料准备充分,与发展银行见面之时,留下好印象。”   接受了这个有些奇怪的任务,侯卫东一路寻思着又回到办公室,急忙给李晶打了电话。   “今天我要跟着县委杨森林书记到岭西来,下午到了先同祝书记见面,晚上同发展银行的专家共进晚餐。”   李晶笑得格外灿烂,道:“你这人也没用良心,这么久了不给我主动打个电话,这个不算,是我主动的,东南亚金融危机,对精工集团也有冲击,这么大的事情,你就让我一个弱女子娇嫩的肩膀来承受,也太狠心了。”   “这样,明天我还是要到益杨来,什么事,一是收帐,交通局的钱还没有打到精工集团帐上来,二是视察我在上青林的条石场,不是信不过你,这可是我的权利,三是听木山董事长说,新管会红红火火,精工集团也想来看看,我可是投资商,你作为新管会主任肯定要亲自接待吧。”   开了几句玩笑,李晶柔声道:“晚上到我这里来吗?”   这句话,弄得侯卫东几乎就要上火。 第304章 人和事(下)   在岭西省的宴会结束,刚好八点钟,省发展银行高度评价了益杨县在开发新管会方面的所做工作,这里面官场话占了一半,另一半他们也是真话,祝焱和杨森林能亲自来汇报工作进展情况,这至少说明益杨县委态度是端正的,而态度决定着十亿货款的成败。   送走了省发展银行领导,祝焱和杨森林两人在酒店院内的小花园里随意闲聊着,侯卫东和杨大金远远地跟着,并不过于靠近。他抽空给李晶打了电话:“李总,我还在陪祝书记,估计今晚不能过来。”李晶早在屋里翘首等待,闻言很失望,道:“算了,白骨精不等你了,我也出去了。”   祝焱和杨森林在花园里站了半个多小时,这才告别。   分手之际,杨森林特意交待道:“侯主任,你要将祝书记送回党校。”其实不论杨森林是否交待,侯卫东都要将祝焱送到党校。   到了党校门口,刚到九点,祝焱略有些酒意,他今天不想捧着那本印刷精美的《曾国藩家书》,这本书适合喝着茶静心阅读,而今天喝了酒,心性乱了,不看也罢。   侯卫东憋着许多话,陪着祝焱到宿舍大楼的门口,道:“祝书记,时间还早,我陪你到那里去坐一坐。”   祝焱看了看腕上手表,道:“你没有到铁塔山去过,我们去喝茶聊天看岭西夜景。”   “你开车技术如何?”   “还不错。”   “喝了酒,没有问题吧。”   “这点酒不算什么。”   祝焱取出一把钥匙,道:“前几天朋友送了一部帕萨特过来,让我平时代步,岭西车多人多,我技术不行,只是晚上出去跑了两趟,今天你来开车。”   侯卫东道:“祝书记,王兵技术好,把留在岭西,就给你当专职驾驶员,用起来方便。”   祝焱摇头道:“没有这个必要,我到党校就想静下来读些书。”他想了想,又道:“没有车确实很不方便,这样办,你让王兵暂时留几天,给我当教练,我出师以后,他就算完成任务。”   铁塔山海拔在一千米左右,山顶有一块平坝,被人承包了,安放了一排小桌子和遮阳伞,挂了些满天星,就成了露天酒吧,虽然东西比山下贵一倍,生意一直很好。   坐在山顶,抬头望天,满天星斗格外壮阔,俯身朝下,则是岭西城璀璨的灯火。   “什么时候沙州能有这么亮的灯光?”祝焱把小椅子搬到平坝边上,下面就是黑不见底的悬崖,阵阵山风从山谷吹来,让暑气一扫而空。   侯卫东敏感地注意到,祝焱说的是沙州而不是益杨,他跟随着祝焱的目光凝视着远处的城市,道:“新管会建成以后,灯光也要这样辉煌。”   祝焱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地捧着茶杯,过了好一会,突然扭头问了一句:“你的石场效益如何?”   侯卫东实事求是地道:“益杨建设任务不小,石场效益还不错。”   办石场之事,侯卫东很早就给祝焱坦白了,祝焱从内心深处并不反感此事,反而对侯卫东的头脑感到欣赏,道:“你们这一代人恰好身逢改革开放年代,比我们幸运得多,我在你这个年龄,就拿着三十多块钱的工资,住的是单位寝室,骑一辆二手自行车,每天还兴高采烈。”   “通过你这件事情,我也得到些启发,沙州这样的内陆城市,必须要有超常规的手段才能赶上沿海地区,总体说来,在沙州,干部是素质较高的一群人,应该出台宽松的政策,让他们能带头干企业。”   “我在党校看到一份资料,讲的是顺德企业群的发展史,全国家电产量的三分之一在广东,而顺德占去了半壁江山,它是全国最大的冰箱、空调、热水器和消毒碗柜的生产基地,是全国最大的电风扇、微波炉和电饭煲的制造中心,容声、美的、万家乐和格兰仕,都成了全国名牌。”   祝焱显然研究过这事,说起来如数家珍。   “顺德企业为什么能发展,机关干部起了大作用,如珠江冰箱厂潘宁是顺德桂镇工交办副主任,全球最大微波炉企业格兰仕的梁庆德是顺德桂川镇工交办副主任,乐百氏的何伯权是小榄镇团委书记,沙州必须要解放思想,放手让机关干部经商,这样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你是如何看待这事,这是私下讨论问题,尽管大胆说。”   侯卫东有多年企业经验,他的体验与祝焱稍有不同,“如今情况与前些年不一样了,现行政策已经不充许县乡政府投资办企业,而机关干部本身极度缺乏办企业的启动资金,所以即使有政策,难度也不小。”   祝焱不以为然,道:“我相信干部中藏龙卧虎,只要真正把政策放活,他们总有办法的,这一点我有信心,关键是看领导层的态度,还是有政策的操作性,比如干部准许干部离职几年,保留公职,专心发展企业,当然这需要一整套制度,我在党校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指了指脑袋,道:“新管会地理位置也没有太明显优势,比起省城以及地区城市来说还有劣势,要在全省众多开发区中脱颖而出,很难,你是新管会一把手,更要大胆解放思想,否则新管会很难冲出一条血路。”   两人看着遥远的星空和美丽的灯火,吹着山风,聊着形而上的问题,从精神到肉体都很轻松,侯卫东也将祝焱看成知识丰富的前辈,而不是大权在握的县委书记。   到十一点,两人才慢慢下山。   分手之际,祝焱道:“你要尽快想办法到岭西大学拿一个硕士文凭,越往大机关走,对文凭要求越高,你要早做好准备。”又道:“这次学习结束,我估计不回益杨了,到何处任职还不清楚。”   出了党校大门,侯卫东也不想麻烦王兵将车开过来,坐着出租车回酒店,他脑中一直琢磨着祝焱所说:“祝焱多半有带着我的意思,我是否跟着他?”   在新管会当了一把手,基本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意志,这比当秘书为领导服务舒服得太多,不过,祝焱毕业以后肯定是任市一级领导,跟着他发展前途肯定要大一些,所以,侯卫东对此事还颇为犹豫。   边想边想着,只听到大厅里有人喊了一声:“侯卫东。”   循着声音看去,侯卫东吃惊地见到曾宪刚,他和另一位壮实的男子也正在朝电梯走。   曾宪刚急忙给壮实男子介绍道:“这就是益杨新管会侯主任,我的铁哥们。”   “这是我的福建战友何柱,我就在帮他卖建材,开发区的厂就是他的。”   侯卫东客气地道:“欢迎何总到新管会投资,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宪刚都有。”   何柱脖子上挂了一根粗大的金项链,皮肤很黑,身材敦实,与侯卫东握手以后,道:“侯主任还要多多地关照,我隔几天要到益杨,到时请侯主任吃饭。”   他话也不多,寒暄几句便没有了语言。   曾宪刚眉眼间的悲伤气息淡了许多,道:“我们在岭西的销售中心建成了,就由我来负责,前天开业,赚了一个满堂红。”又问:“你怎么也在岭西,开会?”   侯卫东点点头,含糊地道:“现在我负责招商,经常四处跑。”   曾宪刚用手往楼上指了指,低声道:“楼上有按摩中心,都是三点式服务,妹儿乖得很,累了一天,我们一起去放松放松。”   侯卫东如今是新管会党组书记、主任,是很有前途的年轻干部,也就比刚刚参加工作时要警惕得多,他总觉得何柱很有些江湖气,便自然不肯跟着去按摩中心,推脱道:“楼上还有人等我,我要先上去。”此话半真半假,杨大金也是住在金星酒店,只是并没有等侯卫东。   进了电梯,曾宪刚按了七楼,侯卫东眼见着七楼的说明,正是按摩中心。   “宪刚,你到了岭西,益杨的店谁来管?”   “我把益杨店交给曾宪勇,我定期回来看一看就行了。”曾宪刚递了一张名片,道:“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地址,明天你一定要到我店里来看一看,中午一起吃午饭。”   “我把儿子也弄到岭西了,给他换个环境。”说这话时,曾宪刚又露出往常的黯淡情绪。   回到了房间,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他和曾宪刚第一次请益杨交通局原财务科长吃饭的情景,那时,曾宪刚在舞厅里完全是一幅束手无策的拘谨模样,如今他虽然黑蛮如初,气质却变化极大,一只独眼和魁梧身材,反倒显出几分男子汉味道。   第二天,他还是按照名片的地址找到岭西店,进了店面,就见曾宪刚站在柜台前,一位穿着身段苗条的年轻女子站在他的身边。 第305章 现实社会(上)   第一眼见到曾宪刚和他身旁女子,侯卫东就觉得他俩关系不错,原因很简单,其身体距离比起一般男女同事稍微近上一点点,这个距离可意会不可言传,侯卫东敏感地感觉到了。   女子名叫宋致成,是公司销售经理,看上去二十刚出头,脸色白净,分布着十来颗小麻点,倒和美国女孩有些相似,性情也很爽利,她多次听到曾宪刚谈起过侯卫东,寒暄几句以后,便很热情地带着侯卫东参观公司的产品。   一路上都是宋致成蛮有特点的岭西语音,曾宪刚跟在后面,反而没有说上几句话,戴着墨镜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意,神情也温和许多。   中午,何柱有事离开,侯卫东与曾宪刚、宋致成三人到了附近的四川菜馆。   吃饭之时,侯卫东特别留意观察了曾、宋两人的细微动作,宋致成给曾宪刚夹了一支鸡腿,还给他递餐巾纸,这两个动作更加证实了侯卫东最初的感觉。   等到宋致成到卫生间去,侯卫东道:“我看小宋对你很不错啊。”曾宪刚并没有马上明白侯卫东的深意,道:“她心很细。”   “结婚没有?有男朋友没有?”   曾宪刚看见侯卫东不怀好意的笑容,道:“你瞎想些什么,她才从中专校毕业三年,刚满二十一岁,应该叫我叔叔了。”   侯卫东劝道:“我发现小宋对你很不错,你应该考虑个人问题了,总不能一辈子打单身。”   “她是什么情况?”   曾宪刚介绍道:“她是省财贸中专校毕业的,毕业后分到了岭西锅炉厂,她一家人都在这个厂里,工厂前不久破产,正逢我们公司招人,她就过来了。”   “也就是来了一个多月了。”   “嗯。”   侯卫东打气道:“男女差个十来岁,根本没有问题,这女孩性情开郎,人亦聪明,长得也俏,就是家庭困难点,这一点恐怕你要嫌弃。”   “只有别人嫌弃我的,我哪里有资格嫌弃别人。”曾宪刚叹息道:“我就是益杨的农民,还拖着一个小娃儿,小宋是个好女孩,哪里肯嫁给我。”   “现在时代不同了,老曾身强力壮,很有男子汉的气质,这是现代女孩最喜欢的高仓健类型,而且,你如今也是百万富翁,小宋他们家都属于下岗工人,经济很紧张,真的是嫁给了你,他们家的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曾宪刚前妻是地道的农民,勤俭持家,性情温厚,而小宋是省城女孩,两人气质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如果不是侯卫东点破,他根本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此时猛地想起小宋青春靓丽的面容,善解人意的话语,他不禁砰然心动。   侯卫东鼓励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如果不主动,错失良机就要后悔。”曾宪刚又有些灰心丧气,道:“也不知她家里是否看得起我这个农民,这事八字还没有半撇。”   “做人千万别小看了自己,在这个社会,评判一个人是否成功主要看财富,从这点来说,你就是成功人士,而且现在户口也在松动,到时你花点钱买个户口,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侯卫东强调到,“看问题要抓住牛鼻子,你现在是商界成功人士,真正的钻石王老王。”   在侯卫东的鼓动之下,曾宪刚信心开始起来了,道:“我试着去探听她的口气。”   这时,宋致成走了回来,白净脸上还挂着几颗水珠,她对侯卫东道:“侯主任,我真的不能喝酒,喝了一杯就开始头昏了。”挨着曾宪刚坐下来以后,道:“曾总,你别喝了,否则眼睛又要发炎。”   吃完午饭,曾宪刚把侯卫东送到了高速路口收费站,侯卫东道:“只要对方人品不错,你又喜欢,就要勇敢主动追求,幸福生活靠自己。”他的声音稍大,有意让宋致成听见。   宋致成听了此语,神情便复杂起来。   上了高速路,侯卫东心里暗道:“宋致成也应该对曾宪刚有点意思,嘿、嘿,想不到尖山村前任村委会主任居然能讨到一个岭西老婆。”   益杨是内陆封闭的小县城,县城的人能娶到沙州女孩子不容易,为了这段婚姻,当年侯卫东和小佳还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在两人顽强坚持下,有情人才终成眷属。记得张小佳初到上青林,在上青林场镇引起了不小轰动,更让机关干部们羡慕不已。   如今,曾宪刚这位土生土长的上青林社员,居然有机会娶到省城年轻女孩子,几年时间,世事变化之快,让侯卫东禁不住嗟叹数声。   社会主义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要消灭城乡差别,但是全国人民奋斗了数十年,城乡差别不仅没有缩小,而且越拉越大,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人为地把平等国人分成了两个不同类别,城里人要和乡下人通婚,除了上山下乡年代,则只能是乡下人改变户口类别以后才有可行性。   更具体一点,在以前,一位上青林地道农民要娶一位读过中专校的岭西国营企业职工,等同于天方夜谭,等同于摘下天上的星星,等同于娶到七仙女的妹妹。   如今,社会主义商品经济时代慢慢地到来了,万恶的金钱已将这层坚冰撕开了一个缺口,侯卫东这才敢于建议曾宪刚去追求小宋。   想着曾宪刚的经历,侯卫东再次感慨世事变化之快,也对那位在那边在南方画了一个圈的老人充满了由衷的敬意。   而就在改革总设计师邓小平先生逝世的那一段时间,祝焱带着他四处拜年,世俗中人只是稍稍悲伤、震惊,便又投入不得不面对的生活中去。   在高速路上,三菱车以十百二十迈的标准速度前行着,将岭西以及侯卫东的感慨统统抛在了脑后,下午三点,车子回到了益杨新管会,侯卫东脚一踏在新管会的坝子里,立刻又挺起了胸膛,恢复了新管会主任的自信与从容。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屁股还未坐热,办公室、财务科、招商科、基建科等人耳朵实在灵敏,几乎同时就探知侯卫东回来了,于是轮番进来汇报工作,时间转眼到了五点,他这才稍有喘息时间。   喝了口茶,侯卫东润了润喉咙,靠着椅子后背,忽然想道:“研究室成立以来,易中成没有汇报过一次工作,这个人还真是书生意气,他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年龄越大,向上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现实是极为残酷和冷漠的,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天上更不会白白地掉下陷饼,前途和命运只能靠自己争取。   侯卫东由于考虑到易中岭的因素,将易中成调离了掌握很多秘密的办公室,但是还是给他任了一个研究室主任的官衔。   作为新管会的一把手,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迁就易中成的脾气,甚至也不需要整他害他,只是将他晾在一边,时间一长,易中成自然就会成为新管会边缘人,这对于一位有理想并自视甚高的人来说,是极其痛苦的事情。   侯卫东暗道:“易中成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想不通这个道理。”他再次拿起易中成前次写的调查报告,认真地看了一遍,不容否认,他确实具有几分才华,至少在新管会是一流的。   “易主任,前一次交给你的研究课题完成没有?”   侯卫东想到易中成是无辜受牵连,又为了新管会而受伤,心里还是软了软,还是给易中成打了电话过去,督促工作也就是一种变相关心。   调研课题是粟家村事件之前布置的,易中成一直在闹情绪,根本没有着手进行,就支吾地道:“我才出院,还没有来得及完成。”   侯卫东和颜悦色地道:“身体恢复没有?”   “还好吧。”   “新管会在岭西十来个开发区中定位如何,是关系到发展战略的问题,研究室成立不久,这就是当前你们最重要的课题,所需资金和人员,你提前打报告给我,如果要外出考察也是可以的。”   侯卫东初到新管会之时,易中成满腔热情地出谋划策,并且写出了让县委重视的调研报告,谁知他却由于“理论水平高”的原因莫名其妙被踢出了办公室,虽然研究室和办公室从职级上是一样的,易中成自尊心还是受到了伤害,也自感前途暗淡,从那以后,他便开始消极怠工。   听到侯卫东态度良好的许诺,他脑筋一时没有转过弯,就道:“我水平有限,只能说是尽量完成。”   生活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在一生中,每个人都有改变命运的机会,有的人抓住了机会,步步顺利,有些人却一次失误,步步坎坷。   易中成心神不定地坐在办公室,暂时挫折,一时意气,让他嗅觉也迟钝了许多。 第306章 现实社会(中)   新管会合并了开发区,地盘、人员以及各种杂事骤然增加,挂断了易中成的电话以后,财务科又拿了一叠发票过来签字,看着厚厚的发票,侯卫东心就发紧,易中成自然被抛在了脑后。   已经给了易中成一个机会,能否想通其中奥妙,就靠他的悟性了。   眼见着要下班了,办公室主任杨柳又将《新管会工作一月概要》稿子以及《县委县政府要情一览表》送了上来,这两样东西都是杨柳的创意。   《新管会工作一月概要》是月刊,上面有新管会重要工作进展情况、工作心得、他山之石等内容,《概要》出台以后,除了新管会内部使用以外,还分送县委、人大、政府和政协的所有领导,县委副书记季海洋多次表扬了新管会的创新。   另一份《安排表》,包括县里重要工程进展、县委县政府几位主要领导指示、政策主要精神等等,这份文件不定期打印,主要供新管会三位领导参考。   侯卫东对《概要》和《安排表》很重视,认为这是让新管会管理正规化、规范化的重要手段之一,同时也是宣传新管会的重要方式,因此每次样稿出来以后,他都要亲自审稿子。   他翻看着校稿,随口又问了杨柳几个问题。   杨柳是很敬业的女孩子,这些稿子她都看过好多遍,所以对侯卫东的提问是对答如流。侯卫东提了几处意见,然后便在《概要》上写道:“可发”,并在后面签上龙飞凤舞地“侯卫东”三个字。   杨柳见稿子顺利通过了,喜滋滋地拿着稿子出去了。   看着杨柳娇小的身影跨出房门,侯卫东心道:“就算易中成与易中岭没有任何关系,用杨柳来替换易中成也是明智之举,办公室是中枢机构,办公室主任直接为领导服务,情商必须要高,协调能力要强,易中成理论功底还是不错,但是实践证明,他确实适合当办公室主任。”   正在心里想着,桌上的电话铃声再次响了起来,侯卫东回到新管会以后,屁股一直没有离开板凳,眼见着就要下班了,还有电话打进来,他道:“拜托了,也让我休息几分钟。”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还是伸手接了电话。   “你好,我是郭兰。”电话里居然传来了郭兰的声音。   侯卫东扭头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沙州学院的号码,笑道:“怎么今天想起回益杨,郭教授出院吗?身体恢复得如何?”   “我爸今天下午出院,左手和左脚还有些不利索,这是中风的后遗症,没有特效药的,只能靠长期锻炼来恢复身体的机能。还好那天及时沙州取了针药,否则我爸恢复得肯定不如现在。”   “别客气。”   “我爸明年就要到退休年龄了,出院以后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就退休,他忙了一辈子,也不知能否闲下来。”   侯卫东安慰道:“人都有退休的那一天,郭教授年龄也不小了,真的不必这么劳累。”   “晚上有空没有,到我家里来吃饭。”郭兰这才道出打电往左的真意,“本来应该早一点给你说,我明天要跟着交通系统的考察团出去,所以只有今天才有时间。”   侯卫东这一段时间东奔西跑,回沙州学院住的时间也不多,听说郭教授要请吃饭,连忙道:“我们是邻居,真的别这么客气。”   “薄酒一杯,表示心意,你一定要来啊,我们全家都等着。”   侯卫东道:“那恭敬不如从命,我下班以后准时过来。”   到了下班时间,杨柳又来到办公室,道:“侯主任,我给你找了一个师傅,原来是开发区的驾驶员,技术还不错,你暂时用一用。”侯卫东对杨柳的反应速度很是满意,道:“谢谢了,既然原来就是开发区的驾驶员,应该没有问题。”   敲了郭教授家门,开门的是郭师母,她见侯卫东还带着水果,道:“这怎么使得,侯主任太客气了,里面坐。”又对郭兰道:“兰兰,给侯主任泡茶。”   郭兰穿着连衣长裙子,施施然就去泡茶,其实茶叶早就准备好了,而且事先还用开水把茶叶微微打湿,小心地端在茶桌上,郭兰道:“侯卫东,喝茶。”   在益杨组织部的时候,郭兰曾经当过侯卫东的上司,如今她又在沙州市委组织部工作,所以她也没有称呼“侯主任”,而是直接叫名字。   郭教授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在医院养了一段时间,还长胖了一些,身体也恢复得很不错,走路还算正常。   郭兰在他坐下之时,伸手扶了一下,感谢道:“多亏了及时到沙州医院拿来针药,否则就要留下后遗症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以前常说这句话,也就是说说罢了,现在自己生了病,才能体会这句话的内在含义,从今往后,我就算是废人一个,不能跑不能动,上课都成了问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郭教授工作了一辈子,骤然听说要在家里静养,心里有三分高兴三分难受四分不习惯。   侯卫东也想不出用什么办法去安慰他,道:“郭教授你也不用着急,先把病养好,工作的事以后再说。”   郭兰在一旁道:“爸,你也是,让你休息就好好休息,别想着自已的课题了,学院风景这么好,让妈每天陪你到湖边走几圈,把身体养好是最大事情。”   郭教授叹道:“就这样白痴一样过日子,只能算活着,这日子也太可怕了。”   郭师母很贤惠,也没有多话,不断地把菜端了上来。   侯卫东在阳台之时,偶尔也闻到家常菜的香味,此时坐在郭家餐桌上,洁白瓷器装着色香味俱美的家常菜,小小巧巧,尽管他经常面对各色美味,也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等大家坐齐,郭兰拿了几瓶啤酒,对郭兰道:“我今天喝一杯啤酒,你随便。”   做邻居也有两年了,侯卫东还是第一次正式在郭兰家里吃饭,他还是很懂得礼貌,等到郭教授动了筷子以后,他才开始动筷子,而且是直奔早就看好的蒜泥白肉。   蒜泥白肉是川菜名品,做法极简单,把半肥半瘦的肉煮熟,然后切薄,倒上蒜泥等调味品,便是别有风味的一道川菜名品,此菜关键在佐料味道。   中国菜的功夫如禅宗,重在体验和感觉,所以很多人家都会做这一道菜,却各家有各家的风味,这和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西式快餐不一样,也体现东西民族在思维上的不同特点。   郭家的蒜泥白肉,简单的白、红、绿之色,细细品来,居然有丝书竹韵之感,郭家的肉、菜、佐料都是从菜市场买来之物,燃料更是千家万户人用的天燃气,做菜的方法更是普普通通,但是,这蒜泥白肉的感觉却与众不同。   或许是浓重的书卷气弥漫在空气中,虽然无形,却无处不在。   接连吃了好几片薄而大的蒜泥白肉,弄得满嘴是蒜香,又喝了一杯啤酒,再吃了小半碗白米饭,侯卫东肚子半饱,感觉很是不错。   眼见着侯卫东要放碗,郭兰又用干净碗给他盛了半碗清炖鸡汤,侯卫东在大小餐馆里吃过各种菜式的鸡汤,却全没有这碗精炖鸡汤来得自然纯朴,自然是一饮而尽。   郭教授倒底是闲不住的,放下筷子以后,道:“小侯,今天你来得正好,你是在乡镇工作过的,我有篇论文里面涉及到乡镇的一些事情,到书房来给我说说。”   侯卫东见状,看了看郭兰。   郭兰知道父亲大辈子钻研学问,真要让他离开那张纹路尽现的书桌,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便道:“爸,医生说要坚持走路,你吃了饭怎么又钻进书房里。”   郭教授道:“一会就好,就问几个小问题,我好久都没有到农村去过了,唉,现在去一趟不方便。”   侯卫东道:“这容易,新管会有一半就是农村,什么时候想来看一看,新管会随时欢迎。”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跟着郭教授进了书房。   郭教授的书房是真的书房,三面书柜全是书,从颜色上来看,许多书已经有些年头了,与郭教授的相貌倒很是相符。书桌上有一个相框,是一家三口的照片,背景是在沙州学院的湖边,照片上,郭兰一袭白色长裙,一头长发顺着肩头滑了下来,这张照片正在她大学毕业之所照。   侯卫东与郭教授探讨着问题,并未注意到这张照片。   郭兰拿着父亲的药走进了书房,她一眼就瞧见了书桌后面的相框,她正是穿着白色长裙到学院后门舞厅与侯卫东偶然相遇,那一晚上的事,她准备永远地埋藏在心底,不让侯卫东知道,她在把药递给郭教授的同时,顺手将照片拿了起来,假装拂拭灰尘,出门之际,把照片也带了出去。 第307章 现实社会(下)   郭兰将侯卫东送到家门口,他们两家原本是隔墙邻居,站在门口也就等同于将侯卫东送到家门口,她对正在开门的侯卫东道:“我爸这个情况,我在沙州工作也不安心,早知如此,我就不去沙州了。”   “你别这样想,这事谁也预料不到,再说郭教授马上就要退休了,以后可以将二老接到沙州去。”侯卫东笑道:“沙州组织部可是要害部门,好多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去,你千万别想着回来。”   “市委组织部的集资房刚刚分完,短期内买不到便宜房子了,现在沙州城区房价涨得飞快,地段稍好一些就上千了,组织部是听上去好听,待遇很一般,我每月也才几百块钱工资,买房子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现在只能住单身宿舍。”   郭师母正在客厅扫地,听到两人对话,插话道:“我想在沙州去买房子,即使不与兰兰住在一起,来往也方便一些。”她用手指了指书房方向,“兰兰他爸在学院住惯了,舍不得学院的湖水和图书馆,不愿意到沙州去。”   郭师母拿着扫帚走在门口,又道:“别看兰兰爸是教授,比我还老封建,不愿意住在女婿家里。”她对侯卫东很有好感,时常感叹好男孩都成了别人的女婿。   说到这里,郭兰脸一红,道:“妈,你乱说些什么。”   郭兰的婚事一直是郭师母的心病,她又对侯卫东道:“我只有一个女儿,老了肯定要跟着兰兰过,还是准备在沙州买房子,听说你爱人在建委工作,能不能帮我留心打听合适的房子。”   侯卫东道:“这没有问题,新月楼就不错。”郭师母道:“一辈子都是兰兰爸在拿主意,我好歹也要作一回主。”   郭师母谈兴正高,却被郭兰拉回家去。   回到自己家中,侯卫东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过了一会,隔壁便传来熟悉的钢琴曲子,他将电视音量调成静音,靠着沙发上,细细品着好久没有听到的曲子。   由于侯永贵的关系,侯卫东小时候在家里见得最多的就是警察叔叔,自从搬到沙州学院教授楼以后,他对书香之家产生了浓厚兴趣,虽然郭、侯两家人做邻居已有两年时间了,却并没有直正进行接触,最多就是在楼梯上打个招呼,今天这顿晚餐,侯卫东才算得上第一次走进这个书香之家。   “以后有了孩子,要让他在书香中长大,这种生活也是一种境界。”这是侯卫东的第一个感想。   “书香门弟也是生活在世俗中,必须得有经济作为支撑,否则柴米油盐会影响书香的质量,诸如郭兰现在为了房子操心,如果有钱,她的选择就会增加很多种,可以在沙州买房,将郭教授接到沙州去,或者买一辆车,这样就可以自由来往于沙州和益杨,而不必受地域。”   要获得高品味高质量的生活,必须有经济作为支撑,这是侯卫东的第二个感想。   “感谢上青林石场,让我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有了这一桶金,官场生活就有了退路,人生也有了尊严。”侯卫东从内心深处对生活的慷慨赐予有着深深的谢意。   和往常一样,钢琴曲在十点钟结束了,侯卫东站在阳台之上,湖面灯光摇晃着,远处音乐系仍有隐约的钢琴声从湖面传了过来,这是侯卫东最喜欢的景致,每次到阳台上看着湖景,他的心情也会随着湖水的轻轻摇动而变得沉静。   不过,宁静只是暂时的,每天太阳从地平线上跃起的时候,侯卫东又恢复到了新管会主任的角色之中。   上午召开了中层干部会,对当前工作进行了布置,中层干部会结束,又将张劲、章湘渝和另一位来自开发区的副主任袁海留了下来,扯了此杂事情,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一点钟。   刚走出小会议室,侯卫东抬头就看到上青林党委书记粟明站在走廊之上,他快走几步,道:“粟书记,你怎么这里站着。”   粟明笑着道:“侯主任,我刚到,昨晚给你打了电话,你手机关机。”   侯卫东很亲热地道:“别叫我侯主任,还是叫我老弟,这样亲热一些。”又解释道:“昨晚手机没有电,吃了饭才记起充电。”   “怪不得手机关机,座机没有人接。”   进了办公室,面对着青林镇老领导,侯卫东很是热情,泡茶、散烟,还亲自给粟明把火点上。   未等粟明说明来意,侯卫东给秦飞跃打了电话,道:“秦书记,粟明书记在我这,中午有空没有,一起吃饭,嗯,就在新开的重庆江湖菜馆,听说生意很火爆。”   粟明忙道:“今天我请客,你别安排。”   “哪有这个道理,老领导来了,我如果不尽地主之谊,会被人笑话的。”   在上青林的时候,粟明对侯卫东还是不错的,侯卫东是粟明最得力的副镇长,两人关系算得上比较密切。今天粟明亲自找上门来,侯卫东就知道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不是违反原则的事情,他能帮就帮。   聊了几句,粟明直奔主题,“老弟,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想请老弟帮忙。”   “粟书记,别谈帮忙,有事你尽管吩咐。”   粟明取了烟,再递了一根给侯卫东,道:“我大姐的儿子刘波今年从沙州师专毕来,他不想教书,又不愿意到乡镇去工作,老弟在新管会掌舵,能不能让刘波到新管会来工作。”   侯卫东考虑了一会,才道:“刘波学的什么专业?”   “他是物理专业。”   “新管会差写手,我想招几个能写文章的。”   “刘波也有专长,他计算机水平不错,大学毕业前在沙州市里一个电脑培训班上当过业余老师,如今各地搞信息化,他这个特长也有用武之地。”   侯卫东不再绕弯子,道:“现在大学毕业进机关难度很大,竞争很激烈,必须要季书记签字才能进城。”   “季书记的工作由我去跑。”   侯卫东就爽快地道:“既然老领导开了口,这事还有什么话说,我给人事科打招呼,到时按正规程序办就行了。”   粟明早就预料到侯卫东会同意此事,道:“此事我先替大姐感谢老弟了,大姐和姐夫要单独请老弟吃饭,我知道老弟事情忙,但是再忙也要抽个时间,这也是大姐的心意。”   九七年,沙州师专学生主要分配到乡镇中学,没有过硬关系根本不能进机关,如今,青林镇党委书记粟明出马,几句话就搞掂了侄儿的工作。   侯卫东暗道:“这个社会太现实了,有些人三言两语就办成这事,有些人根本连庙门都摸不到。”   办完正事,侯卫东、粟明就朝重庆江湖菜馆出发,侯卫东是一辆三菱车,粟明是一辆暂新的桑塔纳2000型,经过步行街道前面的公交车站之时,侯卫东一眼就瞧见青林镇原来的党委书记赵永胜正在跟着人群挤公交汽车,往日格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散乱着,衫衣后背有明显一团汗水印子。   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上一次到沙州去拜访人大主任高志远,他一大早从上青林来到了青林政府,却没有坐上小车,这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却深深地印在了侯卫东脑海中,当然,他不会为了这些小事去刻意报复赵永胜,此时见如此强势的一个人物居然汗流浃背地挤公交车,他反而有些不胜唏嘘。   赵永胜离开青林镇以后,又走了两个单位,由于年龄偏大,现在调到政府教科文卫工委当主任,职级是一样的,只是益杨县政协条件不怎么好,有三台小车,主要保证几位副主席的用车,其他工委主任只能挤公交车或是步行。   到了重庆江湖菜馆,下车之际,侯卫东对粟明道:“粟书记,刚才你看到赵书记没有?”   赵永胜是青林镇老书记,又曾经是粟明的上级,在青林镇向来一言九鼎,在重大问题上必须是由他说了算,粟明比较谦虚,尽管有些事情心里也有不同看法,也让看法烂在心中,两人于是相安无事。   粟明也有些感叹,道:“就是赵长胜,他年龄到了,能进政协也算是不错了,还有的党委书记直接在原单位退居二线,更惨。”   进了餐厅,侯卫东脑海中一直浮现着赵长胜挤公交汽车的形象,暗道:“基层官员的政治生命太短暂了,五十出头就要下课,年轻时这么拼命往上爬又有什么意义。”   在餐馆等了一会,秦飞跃坐着一辆新皇冠到楼下,上了楼,侯卫东笑道:“什么时候弄了一辆皇冠?”秦飞跃与粟明握手,又道:“这是马县长特批的车,这辆车可是城关镇的脸面。”他又道:“好车就和漂亮女人一样,总有人掂记着,我这车买了一个多月,至少一半时间被几个副县长借去用。”   三人坐在临街靠窗的雅间,三个驾驶员则自去坐了一张小桌子,点上菜,没有当官的在一旁,他们吃得更加自在。   “侯老弟,你和步高接触过,这人怎么样。”   “怎么,他想搞城区开发?”   秦飞跃道:“益杨土产公司搬走了,在城中心空了一大块地,他想把这块地吃下来。” 第308章 沧海桑田(上)   听说步高想要吃掉益杨土产公司的故地,侯卫东想了想已经开始出售中的岭西灵动佳宛,道:“步高是有实力的,在岭西和沙州几处房地产都很成功,他在益杨新城区和老城区大量买地,看来是对益杨的发展很有信心。”   对于老城区里的大宗土地,虽然名义上属于城关镇,但是城关镇书记秦飞跃并没有权利决定着这些大宗土地的归属,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都盯着这些土地。   秦飞跃道:“这一块地位置很好,有好些开发商盯上了这块地皮,如果没有老步的关系,步高不一定能够拿得到这块地,我最怕遇到那些空手套白狼的人,钱被赚走了,最后还得由地方政府来捡烂摊子。”   侯卫东问道:“步市长是跟杨书记还是马县长打的招呼?”   “这事是马县长一手交办的。”   侯卫东又道:“我寻思着,步高敢于投资益杨,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发展银行对新管会的十亿货款,他父亲是副市长,消息应该比一般开发商更加灵通,他是新管会第一个开发商,各种优惠政策全部得到了,我估计能赚钱。”   所谓说者无意,听着有心,青林镇粟明听着两人议论,道:“既然新管会发展前途这样好,我妻弟以前做煤炭生意,现在煤炭生意难做,也可以来买块地搞房地产。”侯卫东手里有大块空地闲置,如今最愁没有开发商来买地,就道:“只要愿意到新管会来投资,我都大大欢迎。”   下午,侯卫东先到了县财政,找到财政局长桂刚谈了新管会的财务问题,三点半才回到了新管会。   走进新管会大院,抬头就看见一辆熟悉的小车,却是李晶的新坐驾,他急忙取出手机,手机上干干净净,并没有未接电话,下车再看,李晶的驾驶员也没有在车上等待。   侯卫东心里明白,李晶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李晶曾经有意到新管会来投资,侯卫东并不十分赞成,主要原因是他在精工集团里有股份,精工集团在新管会做了项目,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侯卫东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李晶不给我打电话,多半是为了土地的事情。”带着这种疑虑上了楼,在章湘渝办公室,由于开着空调,办公室大门半掩着,李晶的声音就从门缝里飞了出来,直接扑进了侯卫东的耳朵里面。   侯卫东提着钥匙想了一会,转身又下楼,叫上基建科几位同志去察看正在施工的工地。   省发展银行的十亿货款已经到位了五分之一,到位的所有货款全部用在了新管会的工地之上,二亿元下来,效果就十分明显,从高速路下道,可以看到工地上有许多忙碌的大卡车,运走了一车又一车的泥土。   益杨南郊属于起伏很平缓的浅丘,规划中的新管会将把这些浅丘全部推掉,推坡的同时开始修路,构筑公路网,公路两侧是人行道和水、电、气等管线,这样一来,形成的地块就是成熟地块,价值自然比野生状态的地块要高上许多。   这种模式是省发展银行货款之时的附加条件。   前期平整完毕的土地已经有了些规模,一眼望过去,还有些冲积小平原的感觉,侯卫东来了点诗情画意,指着热火朝天的工地,对几位部下道:“沧海桑田,说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地形地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现在就是沧海桑田。”   而这一切都是省发展银行资金投入所带来的结果,他由衷地道“资本的力量真是了不起,如果没有这省发展行的钱,要弄出这样的效果,不知会让我们掉多少头发。”   步高购买的土地最靠近高速路口,已经完成了格式化,来自粟家村等地的民工正在卖力地挖管沟,等到管线安装完毕,步步高公司就可以进场了,这里将立起来新管会第一幢小区式楼盘。   基建科就六个人,由于新管会工程量大,所有人都被派到各个标段去当甲方代表,一路之上,各个工程队都很热情,在场的工程队头头都陪着侯卫东,介绍工程的进展情况。   这种被人重视和簇拥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我提两点要求,一是要保证工程质量,查出问题一律返工,到时的损失就由工程队负责,这些话是老生常谈,我就不多说了。二是要保证施工安全,放炮员必须是经过正规培训的,放炮的时候必须拉警戒线,设置专门的安全人员。”   每走到一个工段,侯卫东都要这样叮嘱一番,同时,也叮嘱了一番几位甲方代表。   侯卫东一面视察着,一面想着在章湘渝办公室的李晶,他好久没有近女色了,想着李晶在床上的样子,禁不住喉头一阵发紧。   五点钟,将基建科几位同志带回了新管会办公室,侯卫东抬头望了望楼上,章湘渝的办公室空调依然在呼呼地转着,他想道:“李晶与章湘渝聊这么久,多半要在新管会投资。”   他对司机道:“回沙州学院。”   侯卫东原来的司机是王兵,现在留在了岭西给祝焱开车,祝焱借了一辆新的帕萨特以后,将季海洋提供的小车还了回去,他原本想让王兵当教练员,教了几天,他觉得王兵不仅技术好,还特别懂事,用起来确实不错,便有心用他来代替老柳。   领导要挑一个好驾驶员也很难,得讲缘分。   给领导开车的驾驶员技术都还不赖,但是性格千差万别:有的驾驶员技术脑筋太灵光,时常打着领导的招牌去办私事,这种驾驶员领导怕用,害怕时常惹事;有的驾驶员脑筋又不灵光,领导做什么事都跟着渗合,比如吃饭,有的驾驶员总是想跟领导在一桌上吃饭,这就不是好习惯;有的驾驶员性格好,人也聪明,可是嘴巴不严,喜欢把领导的事当成吹牛的资本。   所以,领导很难找到一位各方面满意的驾驶员,找到了就不轻易放手,调动之时,也时常将驾驶员带走。   侯卫东已知祝焱的意思,他只得重新找驾驶员,开发区的这个驾驶员只是暂时使用,还有一个观察磨合时期。   回到家以后,侯卫东看了一回电视,觉得无甚看头,便跟去上网,看了新闻,又给祝焱发了封邮件。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迅速看了看来电,见是章湘渝的电话,便让铃声再响了一会,这才接通,“今天晚上我有安排,精工集团的李总过来的,她不是做交通的吗,怎么也想搞起房地产了,我实在抽不出时间,你代表新管会好好接待吧。”   证实了李晶想在新管会来买地,侯卫东暗道:“李晶还真聪明,知道将影响降低到最低程度。”   平日里侯卫东很少在屋里吃饭,冰箱里也就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东西,他就炒了鸡蛋,煮了一碗鸡蛋挂面,吃得好没有味道。   在屋里坐到八点,侯卫东总觉得无所事事,做什么事情都有些精力不集中,接了好几个电话,都是谈工作上的事情。“李晶到了益杨,我肯定是精虫上脑了。”在八点半钟的时候,侯卫东终于对自己的状态做出了正确的评估。   九点,电话又在茶几上跳动起来,似乎在嘲笑着侯卫东的色心,他有些预感地拿起电话,正是李晶的电话。   李晶开着玩笑道:“卫东,你的架子好大,投资商来了也不出面。”侯卫东清了清嗓子,道:“你真的要投资益杨,这可是小县城,你考虑过回报率没有?”   “章主任把新管会吹得天花乱坠,你这个当主官的怎么还信心不足?我实地来看了新城区,觉得土地好便宜,即使现在不开发,到时一转手我能赚钱,精工集团是修公路的,只要公路一修好,当地的土地价和房价一般都要上涨一段时间,新管会就在高速路边,土地价现在仍然很低,十亿货款砸下去,我觉得涨幅应该不小。”   侯卫东道:“但愿如此吧。”又道:“今天晚上哪几个人参加吃饭?”   “有章主任,办公室杨柳主任和招商科的。”李晶夸了一句:“杨柳主任很能干啊,办事精着呢。”   “能在新管会当办公室主任,应该不错。”   李晶清脆地笑了几声,又道:“我到了益杨,你真的不接见我,孙猴子。”这一声音“孙猴子”叫得荡气回肠,侯卫东自然明白里面的内在含义,直接道:“白骨精,在哪里见面?”   李晶早有安排,道:“就到精工集团益杨分公司,我来接你,还是自己开车,这样,我在高速路口等你。” 第309章 沧海桑田(中)   等到侯卫东到达高速路口之时,李晶已等了好几分钟了,她从反光镜里看到侯卫东那辆蓝鸟,微微笑了笑,伸出手来招了招,便率先开进了高速路。   看到了李晶的手势,侯卫东也是会心地一笑,跟在李晶小车后面,慢慢地滑到了路口边。   虽说只是有两辆车,李晶却将应急灯打开,两辆车就成了车队,岭西高速在晚上原本也没有多少车,倒也威风。侯卫东跟着李晶的车屁股,车灯闪亮着,就如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到了沙州以后,领头小车毫不犹豫就开向了精工集团沙州分公司,这地方侯卫东来过数次,原本以为是熟门熟路,不料眼看着就要到了大门,前面的车灵活地拐了一个弯,又绕过一段支公路,到了红色小楼的背后。   红色小楼是老厂房改造的,很正规地修着四方围墙,在侯卫东的记忆中这是没有后门的,今天这里却奇异般地修了一个门,一位中年女子在车灯照射下,利索地将后门打开。   侯卫东下了车,见中年女子就是上次那位服务员,就问李晶:“什么时候在这里修了一个后门?”   李晶款款地下了车,把钥匙放进小坤包里,道:“这就是当董事长的好处,可以搞点特殊待遇,前面院子,进进出出的车辆太多,从这边走就清静多了。”   在院子中间,新修一段高墙,墙那边是精工集团分公司的制度,在后院一侧,则用大理石贴着的墙面,在庭灯下很漂亮。   侯卫东与李晶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渴望,并排着向楼上走去。   楼梯也是改造过的,用空心砖把楼梯与一、二、三层的走道完全隔开,就将一个侧楼变成直达四楼的专用楼梯,用地板砖重新铺过,又安着些壁灯和画框,一下就将工厂的烂房子变成了带着欧式风情的城堡。   “隔了这后院出来,闲杂人等也就不会出现了,李晶考虑得很周到,看来是要将这里作为她的行宫。”侯卫东想起第一次与李晶上床,她居然兴奋得有些痉挛,便一阵阵地心痒。   在一楼转弯处,侯卫东眼睛向下瞄了瞄,见那个中年女子并没有跟上来,随后就听到了一阵锁门声音,他这才想起,一楼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值班室,看来是这位中年女子应该是李晶的心腹之人了。   李晶以前在沙投司当副总之时,曾经主持着汉湖的事,将汉湖弄得很是兴旺,她离开以后,汉湖骨干陆续就散了,又陆续集中出现在精工集团里面,这一件事情,将李晶的驭下之能显示得淋漓尽致。   侯卫东也得出结论:“李晶为人不错,对部下不薄,否则也不会跳槽到精工集团。”这让侯卫东对李晶高看一眼。   上了二楼,李晶主动挽住了侯卫东的胳膊,道:“你这坏家伙,到了岭西也不来找我,害我白想你半夜。”侯卫东也就伸手扶着她的腰,触手处一掌的细腻和温热,亦道:“你这坏家伙,偷偷摸摸闯进我的地盘来,到底来做什么?”   李晶感到了腰间手掌的热量,她身体有些发软,几乎靠在了侯卫东身上,口里却道:“省发展银行既然敢将十亿元贷款放到益杨,精工集团当然会分一杯羹,我对你有信心。”   进了屋,侯卫东立刻感到了一阵清凉。   室内温度约莫在二十三、四度,比室外低了有十度,客厅中间的大理石茶几上放着几片西瓜,看上去就很新鲜,另外还有些青色带着黄的大李子,颗颗精神抖擞着,让人很有食欲。   李晶殷勤地倒了茶水,递到侯卫东手上,道:“你当新管会主任,也不能总是猫在这个地方,应该到处走一走,否则头脑要闭塞的。”   侯卫东闻着茶香,便知是好茶,只是水烫,急切间不能下口,心情极好,开玩笑道:“七月一日,我倒想到香港去参观回归,听小女孩子唱七子之歌,看未代港督在雨中挥泪告别香港,为邓同志还一个心愿,可惜啊,香港政府没有给我发邀请函。”   李晶很少见到侯卫东贫嘴,今天偶尔贫一回,她也觉得新鲜,道:“孙猴子的心情不错嘛。”   这一声孙猴子,声音就有些变了,又说了几声,她就顺势坐在了侯卫东腿上,用牙齿咬开大李子,把里面的硬核取出来,这才将沾着口水的肥嫩果肉递到侯卫东嘴里。   侯卫东大口吃着李子肉,两只手同时伸进李晶的衣服里,痛快地捏着左右两上个乳尖,问道:“泰国正在闹金融危机,国内市场也萧条好久了,秀云药厂的高旺鼻子都皱到眼睛上了,新管会企业普通开工不足,这种情况下,精工集团实力也并不强大,投到新管会来,会不会有危险。”   在侯卫东的蹂躏之下,李晶脸色已变得红彤彤的,道:“我知道这个情况,这一、两年报纸上天天在说宏观调控,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我看现在的东西倒是不涨价了,可是就是卖不出去,岭西很多企业库存严重积压,从生产线上一下来就直接送到仓库,这不是通货膨胀而是市场萧条。”   她一边说,一边在侯卫东身上扭来扭去。   侯卫东的手顺着裙子就往下走,隔着内裤抚摸着饱满的小沟,道:“这种情况你还要买土地,不怕握在手里成包袱。”   李晶也不老实了,拉开了侯卫东的裤子拉链,手也就顺利地进去了,口里却还说着经营上的问题:“除了信任你,我还信任朱总理,前几年企业间三角债务如乱麻,被朱大人快刀斩乱麻解决了,这一次我听省政府的消息灵通人士说,朱大人要加大基础设施建设,以此来拉动经济,刺激内需要,所以我认为买土地终究是不吃亏的。”   “你仕途正在要紧时候,我不找你,直接找章湘渝,你可以不接触这件事情,完全撇清楚。”   侯卫东心道:“李晶这女孩子对我还真是不错,事事为我在考虑。”想到这,侯卫东无缘地心里一紧,以前李晶总说一辈子不结婚,找个情人就足矣,所以他并没有多少心理负担,如今见到李晶将沙州分公司弄成行宫模样,又处处为自己打算,反而增添了丝丝心理负担。   “章湘渝有些贪财,你要注意防范他,我给了一个红包,一千元,他收了。”   李晶的直觉素来历害,这一点侯卫东也佩服,道:“水至清则无鱼,吃点拿点我就装作不知道,可是要搞大的,我就要干涉了,你别与章湘渝搞私下交易,真正的大宗土地,他根本作不了主。”   “我明白,益杨土地价格这么低,我就按市场价来买,搞个小工程在上面,放几年转手一卖就发财了,章湘渝心野,你要注意一些,别让他坏事。”   李晶说到这里,转过身来,亲了亲侯卫东的耳朵,道:“别说这事了。”   她的上衣已被脱了下来,胸口皮肤绯红,两颗乳头挺立着,如骄傲的公主。   “我的胸脯很美吧。”   李晶道:“你要多摸摸她,青春也就这几年了,过几年,就算是天仙也要凋谢。”   这几句话就有些凄美的感觉了,侯卫东很温柔地抚摸了一会,李晶又伤感地道:“我这辈子不结婚了,安心当你的情人,你想我了,到岭西来,我想你了,就到沙州来,等年老色衰了,安心养个孩子,这一辈子也就知足了。”   听到李晶表白,侯卫东心里那一丝丝的负担如豆芽遇到水,又往上长了一段,更加重了。   但是,豆芽也就长了几厘米,很快又不知所踪。李晶穿着半截裙子,上身的短袖和胸罩已经被抛到了一边,这种春光半泄的样子比全裸更加让人心醉,她半蹲半跪着,挑逗着侯卫东的小弟弟。   两人在床上、沙发上翻滚了大半天。   李晶前胸越来越红,如火烧云一般,她突然抱紧了侯卫东,道:“猴子、猴子。”随后身体开始痉挛起来,眼神更加迷离,见到这个神态,侯卫东也是情难自禁,如洪水冲破了大坝子,汹涌而出。   “啊……”这是李晶的叫声。   “啊……”这是侯卫东的叫声,他被李晶咬了一口,很痛。   侯卫东点燃一只烟,道:“什么时候到上青林去看看,那里有煤矿要卖,很便宜,你看好土地资源,我素来看好矿山,现在价钱底,总会有涨起来的时候。”   李晶扔了一个枕头过来,道:“别说正事,来,亲我。” 第310章 苍海桑田(下)   第二天一早,侯卫东与李晶两人坐在窗前,一边看风景,一边消灭着沙州城著名小吃——沙州狗不理,虽然说是仿造产品,味道还是很不错,再加上两人都没有吃过真正的狗不理,所以吃得十分带劲。   侯卫东回着味,赞道:“这包子就算不打狗不理的牌子,也应该能够畅销,毕竟味道才是家常小吃的基础。”   李晶慢慢喝着稀饭,心思却不在狗不理包子上,她道:“你要想再上一个台阶,就还要有依靠,单靠着祝焱,万一他倒台了,你也就跟着受牵连,所谓狡兔三窟,也是有道理的。”   在侯卫东心中,祝焱是早上十点的太阳一般健康,充满着向上的动力,所以,他从来没有想到祝焱倒台之事,问道:“你听说到什么吗?”   “现在倒没有听到传闻,只是人不可能永远地都走好运,风水轮流转是常理,以前在沙投司时,就看见过三位老总起起落落,我是偶然想到这上面去了。”   李晶脸上的绯红仍然没有散尽,淡淡的,如涂了一层红色的胭脂,斜斜的一抹阳光从窗边照进来,让她娇艳如花。   侯卫东快速地回放了一遍自己认识可靠的朝中掌权者,县委书记祝焱能排到第一,其次就是粟糖儿的爸爸粟明俊,再次是县委副书记季海洋,曾昭强虽然是副县长,但是在人事方面并没有太大发言权,而济道林等人虽然官职不小,却并没有特殊交情,要在关键时候帮衬自己,恐怕很难。   想了一会,他感叹道:“我以前自认为还交了些朋友,认真想来,却全然是酒肉朋友,真到关键时候,恐怕全都用不上。”   “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位可靠朋友也就算人品过关了,我们身边大多数人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特别是在官场和商场,人与人的关系更是极为现实,更别想着有多少真心朋友。”   李晶从出道以来,就靠着自己去体悟,一步一步从最底层的小女孩变成了精工集团董事长,她比侯卫东更加熟悉了解这个社会的规则。   又道:“我这几年也认出识些省里的官员,到关键时刻可以用手榴弹去炸,或许有用。”   侯卫东从跳票以后一直就很顺,他对自己的仕途并不太焦虑,道:“暂时还用不着,我还是听祝书记的话,老老实实工作,到时自己会有回报的。”他很骄傲地想道:“靠着女人的关系上位,有什么意思,没有本事的人才这样做。”   李晶看着侯卫东略显骄傲的神情,眼光中显出了一丝柔情,这几年,她见过许多为了升官不择目的之人,暗道:“他还年轻,沾染的官场习气也不深,也不知过几年会是什么情况。”   离别之时,李晶主动抱了抱侯卫东,又理了理他的衣领,道:“注意身体,少喝了酒,以后把烟戒了,否则不准亲我。”   昨晚是纵情之夜,两人已经将身体内的里比多释放干净,如今的拥抱就少了情欲,多了几分亲密。   坐在汽车上,想着两人越来越亲密的关系,侯卫东内心深处有涌起一丝不安:“怎么这分手语,和小佳基本一模一样。”李晶与侯卫东交往之时,一直把这辈子不结婚放在口上,但是随着交往日深,她还是这话,可是行为举止却好得让侯卫东内疚。   “如果李晶改了主意,以她的手段和财力,小佳怎么办啊。”想到这点,侯卫东心里很不是滋味,身体仿佛被抽空一般,空落落无所依靠。   很快到了益杨,下了高速路,他一眼便看见颇为宽润的大工地,十几辆货车开得正欢,一幅生机勃勃地氛围,在距离高速路很近的一块地上,步高的土地上出现了一个个大深井,如朝天发射的导弹口,虎视着天空。   工地负责人见侯卫东出现在工地上,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陪着这位新管会一把手到工地四处转悠。   新管会地盘上有好几个工地在施工,这些施工队伍的负责人都认识侯卫东,知道他喜欢工地上瞎转,害得甲方代表时常也盯在工地上,所以在新管会的工地上,钢筋精细、水泥标号等看得见的事,施工队都不敢明目张胆地作假。   看这一块块荒地在眼前变成了工地,侯卫东很有自豪感,心中那一丝小小的烦恼也就抛到了脑后,心道:“还是资本力量最伟大,桑海桑田,那得上千万年的时间,可是就这么数月时间,新管会完全是旧貌换新颜。”   “一年过后,新管会肯定会更好。”对此,侯卫东很有信心。   时间很快就流走了,转眼间,夏天已过,秋天来了又走了,当满天鞭炮乱炸之时,一九九八年扑面而来。   从九七年下年以来,县委杨森林比刚到益杨时低调了许多,尽量依着祝焱的套路走,并不想过于突出自己的思想。   这样做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他只是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身份限制,让他不能大刀阔斧地开展工作,他要忍到转正,这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另一方面,他在益杨遇到了一张看不见的网,让他欲使力而不能,上一次重要人事任命上败下阵来,益杨的局行一把手们皆为多年战火熬出来的老手,素来讲究“不见鬼子不挂弦、不见兔子不放鹰”,对杨森林持敬而远之的观望态度,不得罪也不亲近,没有下面一把手的配合,杨森林的话在益杨就不太灵光。   杨森林明白其中的问题,韬光养晦,等待着时机。   而这半年来,马有财与几个老钱、老刘、老柳等常委关系搞得很不错,他与易中岭到省里跑了几趟,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便到省党校跑了几趟,与祝焱把盏言欢,相谈甚欢,同时又多次向市长刘兵汇报工作,并与刘兵一齐到沿海考察,顺便去了一趟香港。   杨、马两人打起肚皮官司,皆在等着机会,也就没有用过多精力去关注手下的头头脑脑们。   侯卫东趁着这难得的历史时机,狠狠地抓了些实事,九八年一月,秀云药厂、啤酒厂、轴承厂等几个厂的厂房都已经起来了,虽然投产还有一些时间,可是十几幢厂房同时拔地而起,却很有些气势了。   步高的房子也建起了六幢,还没有封顶,却已能看出大概。大幅宣传画在县城里铺天盖地,“益杨新生活,就在风韵之都”的标语如计划生育的标语一样,在哪里都晃着人的眼睛,尽管还没有开始卖房子,售楼处已经有接近六百人来登记。   情况比预料的还要好,步高笑得合不拢嘴。   李晶原本看不起县城的房市,买了土地,原本是来倒手的,可是见大环境如此恶劣之下,步高房子这样火,也就动了心,实实在在地在步高对面搞起了房地产,步高的小区叫做风韵之都,李晶的小区就叫做“山清水秀”,突出了山和水的概念。   不过,随着国际国内形势的发展,新管会压力不断增加,侯卫东一次到岭西招商,一次到广东招商,都空手而回。   九八年东南亚金融危机越演越烈,从泰国发端,波及了东南亚国家以后,顺势北上,将日本和韩国席卷其中,中国原本羡慕韩国大财团模式,比如大宇集团就曾经是国人的榜样,所以中央才有了五百强计划,还选定了宝钢、海尔等六家企业作为进入五百强的种子公司,韩国大宇破产以后,大财团模式立刻受到了强烈质疑,进军五百强的计划也就自然放弃。   一月,香港爆发禽流感,十八人感染,其中六人死亡,全港陷入了一片恐慌,特区政府扑杀了一百三十万只鸡。   在这种背景之下,为了悍卫人民币不贬值,一向形势不错的出口增长率出现下降,国内商品库存猛增,消费需求严重不振。   而新管会能取得这样的成绩,着实不易,省发展银行派员接到报告之后,还不太相信,一个副行长带队来检查了新管会资金投入情况,当看到了新管会的土地平整情况以及修起了厂房、商品房,都称赞新管会是岭西开发区的典型。   沙州市政府为了多弄点钱出来,特意宴请了省发展银行一地,昌全书记为了表示重视,也特意参加了晚宴。宴会上,发展银行副行长多喝了几杯,拉着昌全书记,大大地夸奖了新管会主任侯卫东,宴会后,昌全书记问:“侯卫东是谁?”黄子堤道:“是益杨新管会的主任,以前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很年轻人的小伙子。”昌全书记就道:“祝焱会用人。”   九八年春节,侯卫东亲自充当祝焱驾驶员,陪着他去给各路诸候拜年,初六,在岭西郊外吃晚饭,在座的仍然是去年那一批人。   组织部老丁看到祝焱,就笑道:“老弟,祝贺,今天来多喝一杯。”祝焱也听到些风声,他脸上带着笑意,道:“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副秘书长老郑道:“我们都不是外人,听说老弟要到茂云地区任副书记,祝贺,祝贺,这是正儿八经的副厅级干部。”   侯卫东心里暗自“格”了一下:“祝书记要到茂云去当副书记?” 第311章 何去何从(上)   祝焱谦虚地道:“现在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变化,只有等红头子文件下来,才算得了数。”他这么说,其实也是变相承认了这事。   丁处长道:“我见到了浩部长的签字,是很稳当的事情了,今天我们好好喝几杯,老弟终于也成了厅级干部了。”又道:“茂云班子调整很大,你去那边是第三号,操作得好,说不定很快就能扶正。”   侯卫东已经习惯了祝焱存在的日子,猛然间听到祝焱调到茂云去当副书记,如站在数十米的钢丝绳上,手中保持平衡的长棒子却突然间被人抽走,这种感觉让人很是空虚。   他又想起李晶在精工集团沙州分公司给他说的话,心道:“李晶还当真有些判断能力,难怪能纵横商海,生生地将一个小企业拉扯成一个集团的架子。”   祝焱脸色平静,倒也看不出喜怒。   祝老爷子出来以后,大家很快就转了话题,主要内容就是省城里的风云变化,侯卫东只是益杨县城的小小新管会主任,距离省城直线距离并不远,心里距离却还有十万八千里,他并不喜欢八卦,翻来翻去地琢磨着祝焱调走以后他的处境。   杨森林和马有财的脸容在脑海中跑了一会马,侯卫东暗道:“不想这些烂事了,大不了调到茂云去。”这个念头在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随后这些天来,侯卫东跟着祝焱又拜访了几个重量级人物,也花了不少钱,到了初六,终于把拜年任务基本完成,应该看的人全部看了,应该走的家门也走了。   跟随着祝焱的这一段时间,侯卫东的手机几乎被打爆了,秦飞跃、朱兵、粟明等熟悉的头头脑脑们都在打探祝焱行踪,拜年是大小领导过年必须要过的程序。   你去拜年,领导或许并不能特别上心,你不去,领导多半会记在心上。   初六晚上,祝焱与侯卫东又一同回到了岭西郊外的家里,蒋院长带着儿子在家里地了春节以后,回娘家去了。   放假以后,按照往常惯例,祝梅就回到了岭西郊外爷爷奶奶家里,这一次,她随行物品中除了画板还多了电脑,以前,她与爷爷奶奶交流都是用笔或是手语,这一次回到家中,她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发短信,害得祝老爷子也戴着老花眼镜开始练习发短信。   祝老爷子办事挺认真,很快掌握了发短信的要领,可是他手脚与祝梅相比差得太远,祝梅在手机上运指如飞,他要找了老半天,才能打出一个字来,不过为了配合孙女的工作,就以打江山的精神来对待发短信这事。   在新年钟声敲响之前半个小时,爷爷、奶奶、祝焱包括周菁都围在书房里,祝梅骄傲地将自己做的动画打开了:“这是一幅精美的图画,先是满天飞雪,大地一片银色,屋前屋后是梅花,两个小孩子在层前点起了鞭炮,炸天以后,空中飘浮着无数的新年快乐,祝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身体健康等字眼。”   祝老爷子素来心疼这位不能说不能听的孙女,这一次回来,见她精神状态与以前相比有极大的改观,时常露出些笑脸,心里着实松了一口,见她打开动画时笑脸如花,便很配合地叫起好来,脸上所有皱纹都畅开了怀,很有些老顽童的风采。   周菁虽然说是大学生,对电脑却还陌生得很,见到里面放出来这许多新奇玩意,眼谗得紧。   初六晚上,祝焱和侯卫东再次回到了岭西,周菁正在跟着祝梅学着电脑动画的制作,能教大姐姐学知识,祝梅小脸上满是骄傲,也就特别地耐心,她们两个小女子交流的方式更是别致一格,明明放着纸和笔不用,非要拿着手机发短信,祝梅对这事更是精通,双指如飞,速度比周菁快上了许多。   等祝、侯两人进屋,祝梅先是跑过去抱了抱爸爸,还亲了亲爸爸的额头,与爸爸亲热以后,她看着侯卫东,抬手举了举手机。   侯卫东第一次见到祝梅,她正沉静地坐在画室里,当时给人的感觉纯是冷色调,而这一次春节见到祝梅,她神情间就多了一丝暖色。   “侯大哥,我的动画发在了瀛海威上,上个星期点击率排在第二名。”祝梅拿着手机,迅速给侯卫东发了一个信息。   “真不错,继续努力。”侯卫东发短信迅度一般,比不上祝梅,却比祝老爷子要忙得多。   瀛海威网络是九五年最受用户欢迎的中文信息网站,创办者张树新在十六个月内,无形资产加其他股权获得了二各一百二十万元的公司股值,成为了十公罕见的阳光下的女千万富豪。   “进入瀛海威时空,你可以阅读电子报纸,到网络咖啡屋同不见面的朋友交谈,到网络论坛中畅所欲言,还可以随时到国际互联网上走一遭。”这些宣传语对于广大网络用户无疑具有极大的诱惑力,虽然进入瀛海威必须登记注册,并且要缴纳一笔入网费,但是这些费用对于侯卫东来说是根本不是问题,他给自己和祝梅都交纳了入网费用。   侯卫东在空闲的时间里,经常与祝梅还在瀛海威聊天室聊天,祝梅是聋哑人,平时很难与人交流,如今找到了一个喧泄的方式,迅速地变成了一个语言无比丰富的话包子,两人、聊天之时,十有八九的时间是她在讲小女孩的梦想中的世界,侯卫东则是一个极好的听众,只是时不时给她一些建议。   一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然后周菁又跟着祝梅打开了瀛海威网络,两个女孩子如打开发阿里巴巴的宝藏,陷入其中连电视都不愿意去看。   晚上十点,祝老爷子与老太太回屋睡觉,祝焱与侯卫东单独在客厅里。   祝焱道:“这一次省委对各地区的班子成员做了不少调整,我要被调到茂云,这事前些天你已知道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这个方案已经在省委常委会上研究通过,相关文件已经制作完毕,过了春节以后就出台文件,并在报纸上进行公布,祝焱在昨天知道了确切消息,这才在侯卫东面前正式提起。   侯卫东心情很复杂,从发展前途来说,跟着祝焱是最保险的,另一方面来说,新管会凝结着他极大的心血,如今眼看着就要出成绩了,如果调到茂云,他的心血就留给了后续者。他在脑子里迅速转了好几个弯子,最后还是道:“祝书记,我想跟着你到茂云去。”这样说,在表达自己真实意愿的同时,也向祝焱表达了自己的忠诚。   祝焱久历宦海,对世情人情自是了解得很深透,他早料到侯卫东会如此表态,就道出了自己的想法:“茂云班子出了些问题,现在情况很乱,你暂时留在新管会,等我熟悉了茂云情况,再给你安排合适的位置。”   在祝焱心中,侯卫东不仅是非常好秘书,也是能够独挡一面的干才,这种人才放在那里都让人放心,因此,他得知自己将调动的消息以后,便一直在考虑着侯卫东的安置问题,由于他只是副书记,所以对于侯卫东的事情他很慎重,并不想马上就将他调过去,毕竟茂云有些乱,他要趟一趟才知道水深水浅。   初七一大早,祝焱和侯卫东回到了益杨,益杨有头有脸的官员便很快得到了消息,接二连三地到祝焱家中来拜访,除了几位县级领导是直接与祝焱联系的,其他干部都是通过侯卫东的手机与祝焱取得联系。   从初七到初十,来拜年的人如走马灯一样,为了免得撞车,侯卫东颇费了些心思,总算把事情办完。   初十一,侯卫东早上九点半钟来到了祝焱家中,祝焱已经起了床,正在客厅里看报纸,见到侯卫东,自嘲地笑道:“这几天累得够呛,我就象是动物园的大熊猫,被同志们轮流来参观。”   “今天上午老季要过来,还有平凡也要过来,我们四人难得聚在一起,吃了午饭,你回家去休息两天,好好陪陪家人,这几天你也辛苦了。”   为了陪祝焱过春节,除了大年三十和初一是在家里过的,其他时间都陪着祝焱,为此小佳很有怨言,只是人在江湖生不由已,他在小佳面前陪了不少笑脸,但还是义无反顾地陪着祝焱东奔西走。   “要奋斗就要有牺牲。”他不断地给自己打气。   两人在客厅里随意看着电视,十点半钟,祝焱的前任秘书平凡到了祝焱家中。平凡瘦高个,脸孔更是削瘦,棱角分明,很有些精神,手里提着重重的箱子。与祝焱和侯卫东见面以后,他便将手里的箱子打开,道:“祝书记,这些都是区域经济专著,国内有名教授的书都一网打尽了,全都在这里。”他手指从书籍的表面缓缓滑过,如抚摸着心爱女子的后背,又把一本书抽了出来,放在鼻端使劲地嗅了嗅。   侯卫东看着平凡的细微动作,暗道:“俗话说什么虫钻什么木头,平凡是一个书虫,难怪能到北大读研究生。”平凡的文章写得好,侯卫东给祝焱当秘书的时候,经常用平凡的文章当底稿,想着那一笔漂亮的字,他脑中猛然间跳出一个细节:“以前在岭西的家中,他在一本《半月谈》里曾经见过平凡的笔迹,他曾经写过‘周菁’的名字。”   “周菁这么一个小女孩,怎么也和平凡联系不在一起,但是为什么平凡要写周菁的名字?”祝焱与平凡闲谈的时候,侯卫东也小小地在心里八卦了一把。   季海洋来到家中之时,已经是十一点了,进门就笑道:“老领导,外面传闻很多啊,有些你要当沙州市委秘书长,有说你要调到省里,还有人说你要调动茂云地区。”   祝焱笑道:“正式文件很快就要发出来了,在这屋里我就不保密了,茂云地区,任副书记。”季海洋搓着手,道:“祝书记也当了近十年正处级,早就应该提拨了。”   祝焱道:“这一次省委有大动作,地区一级调整不小,黄子堤也将升任副书记。”   祝焱没有当成副市长,昌全书记曾经打算让祝焱来担任沙州市委秘书长,进常委,这种安排祝焱也能接受,所以安安心心地去省党校读书,正在读书期间,天下掉下了谄饼,茂云地区班子大调整,他突然就被任命为茂云地区副书记,这个职务就比秘书长要提高了一个档次。   季海洋道:“祝书记这个任命一出来,益杨就热闹了,杨森林和马有财都不是省油的灯,县委书记这个职务到底落在谁头上,还真有一番龙争虎斗。”   祝焱认真地道:“老季,杨森林和马有财都有背景,他俩谁当书记都有可能,你别管他俩的事情,还有,小侯的事情你也要操点心,新管会开发得越好,涉及的利益就越多,有利益就有争斗,你要保护他,二十来岁的开发区主任,在岭西都是头一份,被摧残就太可惜了。”   “放心,卫东年龄虽小,行事很稳重,在益杨的官声还是不错的。”季海洋又道:“杨森林锐气很足,可是县里的事情都是烂酱糊糊,几个常委都与马有财关系不错,杨森林的话并不是太管用。”   祝焱语重心长地道:“老季也有些资历了,以后多跟昌全书记、姜书记汇报工作,如果要打黄子堤,你给我打电话,我帮你约他出来,你再干个二、三年,争取转正,当一把手。”   平凡坐在一边,这些人和事曾经那么熟悉,现在却隔得如此遥远,他冷眼看了看侯卫东,见他年纪轻轻的,却是一脸稳重的样子,暗道:“又一个年轻人被拖进了官场,几年过后,也不知他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第312章 何去何从(中)   小佳从上海回来,整个寒假,侯卫东只在家里呆了四天,其余时间就跟着祝焱东跑西奔,她抱怨道:“我为什么不想在建委办公室工作,就是怕应酬,实在是烦心。你有应酬我理解,可是也太过份了,过了初三就出去,你算算,陪了我几天。”   说着,小佳眼睛就红了。   对于小佳的指责,侯卫东只能听着,还是耐心地解释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家庭。”他素来不喜欢把工作上的事情带到家中,再加上小佳的室友罗姐的老公就是茂云地区的新专员,为了怕传出小道消息,就没有给小佳提起祝焱即将调到茂云的事情。   小佳撇了撇嘴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这是借口,以前建委步主任,官比你大吧,他就喜欢呆在家里,没有见到他天天在外面应酬,这还是取决于心里有没有这个家。”   侯卫东自知理亏,只能陪着小心,免得小佳眼睛横流。   绊了几句嘴,小佳气渐渐消了,又关心起侯卫东的前程,道:“我听周大姐说,省里要调整一批干部,不知祝焱这次有没有提拔的可能性。”   侯卫东含糊地道:“小道消息倒是满天飞,传言太多了,或许无风不起浪吧。”   小佳也是随意一说,并没有深究此事,在侯卫东身上腻了一会,道:“房子装修好了,再吹个二、三个月,就让爸妈搬过来住,隔几天我就要走了,抽时间去看一看家俱。”   侯卫东跟着祝焱跑了十来天,自已的事情基本没有办,副主任张劲、章湘渝,办公室主任杨柳等人都开玩笑说要来拜年,他道:“张主任他们今天说好了要过来,恐怕走不开,干脆我们直接给钱,让爸妈自己去买,老人家喜欢什么,我们也搞不清楚。”   小佳拿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道:“妈,房子装修好了,你们那些老家俱就别要了,你们自己去选新家俱,钱别管。”   陈庆蓉办内退已经好几年了,当初小佳和侯卫东交往的时候,她是坚决反对的,理由很简单——侯卫东在益杨县里工作,几年时间,随着大量国营企业破产,老观念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户口关系并不重要,只要有钱,生活就可以过得好。   接到小佳的电话,她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张远征道:“老头子,我们出去看家俱,别天天老坐都着,血压高了,看你肚子也挺起来。”   张远征正在看NBA,眼睛舍不得从电视画面上收回来,他从厂里出来以后,由于家庭条件尚可,就没有出去工作了,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电视,坐着坐着,他肚子慢慢鼓了起来,他望了望窗外,道:“外面好冷,我们明天早上去看。”   陈庆蓉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一天就知道看NBA,连录相也看得这么起劲,快看成傻子了,跟着我去转商场。”在家中,陈庆蓉说话就是决定,张远征尽管不愿意出去,磨蹭了一会,还是站了起来。   两口子下了楼,一群老头老太婆在拐角处聊得兴高采烈,一位瘦老头主动招呼道:“老张,到哪里去?”   “出去走走。”张远征递给瘦老头一枝烟,又随意聊了几句,眼见着陈庆蓉走得远了,便与瘦老头打了招呼,快走几步,这才与陈庆蓉平行。   瘦老头抽了口烟,又仔细看了看香烟的牌子,道:“嘿,张远征现在发达了,抽的是红塔山,我看味道和红梅烟也差不了多少。”旁边一人笑道:“红塔山十块钱一包,红梅才三块,差三倍的价钱,我就不信红梅烟还要好抽一些。”   瘦老头和张远征是一个厂里的职工,是手艺很好的钳工师傅,内退回家以后,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老伴又有病,他又在一个乡镇企业打工,待遇还不错,每个月给一千五百元,但是工作量很大,每天从早上八点工作到晚上十点,中午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明显违背了国家的劳动政策,但是为了赚钱,谁又会在意这些。   他看着张远征略显肥胖的身材,叹息一声道:“在厂里的时候,张远征和我都是竹竿身材,现在他发福了,还是生女儿好,嫁个有钱人,也不用这把年纪还给农民打工。”   旁边一人道:“前年别人结婚的时候,你还在嘲笑张家女儿嫁到专县去了,现在怎么开始羡慕别人。”   瘦老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听说他那女婿是县里的什么官,肯定也贪了不少钱,说不定那天就坐牢了,我是踏踏实实工作,晚上睡得着,白天吃得下。”   周围一群老头老太都发出一阵的嗤笑。   陈庆蓉走着走着,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道:“老头子,我们闲着也是闲着,等小佳这次毕业以后,就让他们俩把娃儿生了,我们来带。”   张远征道:“侯卫东的妈妈也退休了,她是小学老师,如果她要带孙子,我们怎么办。”   陈庆蓉不容置疑地道:“小孩子最重要的教育,沙州的教育肯定比那些专县要好得多吧,吴海县没有公园、少年宫,连好一点的电影院都没有,这对小孩子成长很不利,所以娃儿还是得由我们来带。”   张远征嘀嘀咕咕地道:“那刘老师到新月楼来带孙子,你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了。”   陈庆蓉不满地道:“刘家有三个子女,我们就一个女儿,让我们带孩子也是情理之中。”   其实,侯卫东现在还没有要孩子的心思,自然也不会想到岳母已经一门心思地想带孩子,他的心思还在新管会上面,毕竟,他是第一次担任重要部门的主官,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   下午,新管会副主任张劲、章湘渝带着办公室杨柳、财务科长沈永华,招商科长易天韵、基建科长杨忠等六七个人,开了两辆小车,准时到达了新月楼。   原来的新管会中层干部,除了研究室主任易中成和原来项目科长杜铁军以外,基本上到齐了,杜铁军原来是项目科长,侯卫东来到新管会以后,找个名目将项目科改成了招商科,杜铁军就成了招商科副科长,为了这件事情,他也一直与侯卫东顶着牛,张劲等人都很清楚此事,到沙州来之时,也就没有叫上他。   侯卫东在大门口等着诸人,下了车,大伙就朝新月楼里面走,章湘渝看着宽大的中庭,赞道:“早听说新月楼建得好,果然名不虚传。”   一群人就进了新月楼,侯卫东作为主人,介绍道:“新月楼是沙州最好的楼盘,新月楼建成以后,沙州单幢楼房的历史也就结束了,如今沙州经济条件好一些的人,都愿意住在小区房里面,新管会开发的楼盘,只有每一幢都要达到这个水平,新管会就一定会成为真正的沙州后花园。”   张劲等所有人都只是听说过新月楼的大名,并没有人进入过此楼,此时站在宽阔的中庭,绿化面积很大,而且绿地规划得极佳,此外还有不少健身器材,亭子、小溪、假山,弄得中庭跟公园一般。   杨柳等人都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她对身旁的小佳道:“张姐,这里的房子现在卖多少?”小佳一直落落大方地陪着新管会的客人,她很亲热地对杨柳道:“我们买房子时,每平米刚到一千元,现在每平米一千五百左右。”   “一百平米就是十五万。”杨柳得知了价格,伸了伸舌头,道:“我的工资也就六百块,加上资金,两个月能买一平米,一百平米的房子,我不吃不喝也要二百个月。”   小佳从来没有操心过钱,就没有算过大帐,听到杨柳的计算也是吓了一跳。   步高早就知道新管会诸人要到新月楼来给侯卫东拜年,等到张劲、章湘渝车辆进入了沙州市区,他就带着公司几位中层从物管办公室出来,在楼下等着。   步步高公司副总经理蒋建国是步高大学同班同学,技术很过硬,按照步高的评价,此人智商极高而情商极低,他缩着手道:“步总,新管会也就一个正科级,我们没有必要在这里等他们吧,有什么事情请老爷子打声招呼就行了。”   步高笑道:“做人要低调,老爷子岁数这么大了,几年就要下课,这是自然规律。”又道:“这帮子人虽是专县的,却都是实权派,特别是侯卫东现在才二十来岁,前途不可限量,交了这个朋友,至少可以做二十年工程,算了,这些说了你也不懂,好好把质量管好就行。”   这也是步市长长期给步高灌输的观点:“欺老莫欺小,绝对错不了。”   蒋建国从学校开始,长期就跟在步高身后,被说了两句也不生气,嘴里吐着白气,看着大门口。   没有等几分钟,就见到侯卫东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侯卫东站在门口给新管会诸人讲着什么。   步高快走几步,略显夸张地道:“侯主任,张主任、章主任,呵,新管会诸位领导都在啊。”   他与侯卫东、张劲、章湘渝等人均握了手,与章湘渝握手之机,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步高很高兴地道:“侯主任,真是相请不如偶遇,春节期间,步步高公司曾经在人民广场搞了一个步步高楼盘展览,这个展览还将送到益杨去,原本想等到上班以后征求各位领导的意见,既然今天各位到沙州来了,就请诸位领导移步到公司,给展览提提意见。”   他开了一句玩笑:“益杨房产买得好不好,这个展览很关键啊,大家一定要支持。”   侯卫东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步高,他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小佳,小佳与步高打了声招呼,便继续与杨柳讨论房价的问题。   他一时也搞不清步高的意图,想了想,道:“好吧,我们这就过去。”步高是到新管会投资的第一家房地产商,施工现场管理得很好,而且资金充足,工程进展极快,侯卫东经常性地到工地去转,对步步高公司的运作情况很满意,这也让他对步高的评价大大提高,也就在众人面前给足了他面子。   大家上了车,侯卫东心道:“不会这么巧吧,怎么就会遇到步高。”不过转念一想,新月楼的物管是步步高公司在负责,步高平时也经常到新月楼来,碰巧遇上也很正常。   小佳原本不想到步高公司,毕竟她觉得有些尴尬,可是她又是女主人,想了想,还是跟着侯卫东一起上了车。   步步高公司的展览厅很精美,除了三十多幅展板以外,还有硕大的沙盘,VCD里也放着步步高公司的成长历程,如何从一个乡镇小企业发展成具有一级资质的建筑集团,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好。   小曼是歌舞团演员,她见惯了世面,口才也不错,就由她来亲自为新管会诸人讲解。如此美女,让新管会诸人看着不断地咽着口水。   侯卫东抽个空,对小佳介绍,“这是步高的女朋友,小曼。” 第313章 何去何从(下)   参观了展览厅,步高竭力邀请新管会诸人共进晚餐,侯卫东没有推辞,爽快地答应了。   晚餐在沙州宾馆的中餐厅举行,宾馆的菜品其实很一般,但是胜在环境好,在一间古典装修风格的大厅里,步高公司高层与新管会诸人围了一个大桌子,这张桌子是宾馆最贵的一张,能够做二十五人,两人面对面坐着,必须要提高声音对面才能听到。   步高举着一杯红酒,道:“相请不如偶遇,今天能请到新管会诸位领导,是我的荣幸。”   小曼如大家闺秀一般坐在步高身边,天气仍然寒冷着,尽管屋内有空调,却仍然不热,她穿着高领的毛衣,衫托得身体很好,只是脸色有些青色,明显是有些冷。   新管会诸位年轻男子的眼光无疑被小曼所吸引,很快就将目光从步高身上偷偷地转移到了小曼身上,新管会在益杨算是最开放的地方,单位也有杨柳等好美女,可是新管会的美女是业余选手,而业余的又如何能比得上小曼这种专业美女。   侯卫东曾经经受过同等级别美女更为严历的考验,因此承受能力要强得多,他的眼光并不聚集在小曼身上,等他致了答谢词以后,就开始用顽强拼搏的女排精神同桌上一盘卤兔头作着斗争,卤兔头平时完全上不了台面的菜,居然被沙州宾馆大厨师做得烫气回肠,算得止宾馆菜的异数,他连啃了两个,心中大呼过瘾。   小佳见老公吃相难看,暗中用脚去踢了踢,侯卫东却置若罔闻,甚至还热情地给副主任张劲夹了一个。   吃完饭,步高又请新管会诸人去唱了卡拉OK,这一次,小曼的专业功底再将众人震得服服帖帖,在欣赏了美若黄莺般的歌声以后,诺大包间却冷场起来,原因很简单,其他人都是自惭形秽,不敢登台而唱。   侯卫东与小佳也算是主人,见到冷场,两人主动去唱了一首《心雨》,算是开了个头,随后,杨柳也唱了一首。   张劲、章湘渝、沈永华等人打死也不愿唱歌,他们就在一旁唱酒,兑了饮料的洋酒味道变得很淡,他们并不知道这洋酒的价钱,就不停地喝。小佳是知道价格的,见到屋角堆了一堆洋酒瓶子,抽个空子,轻声对侯卫东道:“这酒挺贵的,少喝点。”   侯卫东心里有数,不作声。   步高是诚心相请客,手里上亿的资金砸在了新管会上,这点毛毛钱又算得了什么,他见张劲等人喝得高兴,还发动步步高公司的高层与新管会诸人斗酒,这样一来,洋酒瓶子更多子。   散场之时,步步高公司给新管会诸人每人送了两瓶茅台,众人这才醉醺醺地分手。   回到了新月楼家中,已是十一点了。   “老公,今天步高下了些本钱,我估摸着,这一天下来,他至少花了好几万,沙州普通一家人可以用上一年多了。”   侯卫东道:“现在的政策有一个原则就是不进腰包,吃点喝点很正常,让手下的弟兄们适当得点好处,指挥起来顺手一些。”   小佳就歪着脑袋看着侯卫东,道:“老公,从学校毕业你变了很多了,以前你说起这些事情也很气愤的,我记得当年你去益杨人事局报到,回来之后就痛骂腐败行为。”   “我气愤过吗?”侯卫东当年为了报到的事情,几乎跑断了腿,虽然他仍然记得此事,可是心气早就顺了。   小佳又扔出了一个大问题,“步高的理想就是赚钱,你这么辛勤工作是为了什么,比如春节不回家,跟着祝书记到处拜年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当官吗,而当官又为了什么,你的原则和理想是什么?”   “原则和理想?好久没有想起这两个词了。”   侯卫东一边抽着烟,一边思考起小佳提出的问题,心道:“以前在上青林,成天想着调到青林镇政府去,在青林镇当副镇长时,又经常想着调回沙州,如今当上了新管会主任,钱也不算少了,东奔西走又为了什么?”   他自嘲地笑道:“在中学上政治课,第一章 就是要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而许多大贪官写悔过书,也总是要写上人生观和世界观被扭曲了,看来,人生观和世界观确实很重要。”   “我,为什么能没有正确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那这样忙来忙去又是为了什么?”   见侯卫东真的开始思考这个大是大非问题了,小佳笑道:“老公,我也就是这么随便一问了,别多想了,在现在这个社会里,谁还真去讲理想讲原则,大家都是随着惯性在走。”   侯卫东仍然在想哲学范畴的问题,小佳没有想到自己随口这么一说,引得老公陷入沉思,一般来说,陷入沉思的人不喜欢跟人聊天,而聊天对于女人来说很重要,她很主动地给侯卫东削了一个卖相很好的广柑,道:“老公,别锁着眉头了,吃一个广柑解酒。”   见侯卫东习惯性地要去拿茶怀,小佳立刻阻止道:“喝了酒不能喝茶,给你说了多少遍,你也记不住。”   侯卫东只得接过广柑,一边吃一边道:“广柑要是在夏天出产就好了,冬天太冷,影响食欲。”   “不是有夏橙吗?”   “夏橙不好吃。”   侯卫东心里还在琢磨着事情,不过思路很快又从形而上转到现实问题,“祝焱走了,我到底应该怎么办?”理想和原则暂时可以不考虑,眼前的现实问题却必须考虑,不论是谁做了县委书记,益杨政治版图都会发生变化,他这位前任县委书记的红人,恐怕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祝焱虽然将被提拔,可是毕竟是当茂云的地委副书记,对于益杨的事情,他只能友情出手,而没有决定命运的权力了。   至少,在没有调到茂云以前,他要独立地支撑着局面。想到这些难题,他遥运而重要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问题自然就被抛在脑后了,理想敌不过现实,原则总在困难面前让步。   他对小佳道:“我想约粟部长和赵姐一起到上海旅游,好好玩两天,然后回来上班。”小佳有些吃惊,道:“春节我们去拜了年的,为什么又要请他们两口子到上海去。”   “步高花钱是为了在益杨的工程,其实,就算他不花费这些钱,新管会也将认真为他服务的,步高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新管会尽量让他赚到钱,这样才能吸引其他投资商。”   他分析道:“但是步高不会这样考虑问题,这是上亿元的工程,他不能单纯寄希望于新管会的自觉自律,他宁愿花些小钱,来赢得新管会的支持,这是商人最精明的做法。”   “我请粟明俊到上海,主要目的是进一步拉近双方的关系,关系如打铁,敲打得越多越好,我能走到今天这位置主要依靠祝焱,但是仅仅依靠一人是危险的,古人都知狡兔三窟,我也要多找些关系,这是生存需要。”   小佳理解侯卫东的做法,她与赵姐是长期战斗在一起的牌友,虽然很晚上,还是打了电话过去,说话就很直接,道:“赵姐,这两天有空没有,我们两家人到上海去玩两天,再不去玩,我可要毕业回来了。”   两人在电话里说笑了一会,便挂了电话。小佳道:“说好了,明天下午七点飞机。”   小佳以前在建委当副主任,与飞机代办点的李姐很熟悉,当即就给李姐打电话,李姐也是夜猫子,正在麻将桌上鏖战,听到小佳电话,痛快地把事情包在了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益杨新管会的三菱车就赶到了沙州,两家人到岭西吃了午饭,便赶到机场。   上海之行过得丰富多彩,小佳和赵姐留连于各大商场,论逛街的功夫,男人哪里比得上女人,侯卫东与粟明俊自觉小脚重如铅,而一小两大女人却丝毫不觉疲惫。   等回到岭西之时,行李足有两大包,里面多是赵姐和粟糖儿的衣服,粟明俊虽然疲惫,见到老婆女儿高兴,他也就高兴,回到了沙州,他坚持要请侯卫东到新月楼旁边的水陆空吃饭,侯卫东略为推辞,便答应了。   几杯酒下肚,两人自然将话题转到了官场之中,这个话题是官场中人的兴奋点。   “益杨的县委书记都能长大,祝焱官声很好,提拔是迟早的事情,听说省里最近要调整一批地区班子,如果我判断的没有错,祝焱应该能够上去,只是沙州机会不太多,他恐怕要到别处任职,地区班子调整最大的是茂云地区和王陵地区,他多半要到这两个地方去。”   粟明俊是沙州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消息灵通,又熟悉组织工作,虽然他并不知道祝焱的去向,可是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侯卫东虚心求教,“我以前是祝书记的秘书,祝书记走了以后,恐怕日子不好过。”   粟明俊道:“马有财与祝焱以前也尿不到一壶,如果祝焱真要调走,你的情况倒真有些尴尬,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若实在有问题,争取调到沙州来,只是职务要打些折扣。”   作为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说话素来讲究滴水不漏,话说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很难得了。 第314章 路径(上)   上午十点钟,侯卫东给办公室打了电话,道:“叫大伙上来了,别在办公室磨磨蹭蹭的,这么重要的节目,新管会的干部一定要看。”   办公室顶层会议室里已经坐着二十来人,章湘渝坐在最前面,手里握着摇控板,接连换了好几个频道,等到侯卫东、张劲等人来到了楼顶,他才把节目调到了中央一台。   十点十分,朱镕基总理仍然没有出现在电视画面上。   今天是朱镕基率新政府成员集体与记者见面,侯卫东就要求所有在家的机关干部准时收看,因为总理召开新闻发布会,正是让大家直接了解国家大政针的最好时机。   侯卫东见机关干部来得差不多了,便站在台子上,轻轻拍了拍了话筒,“趁新闻发布会没有开始,我先说两句。”   会场于是安静了下来。   “新管会是益杨县改革第一线,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沙州改革第一线,市里、县里都对我们寄予了厚望,我们既然处于改革一线,就应该保持对国际国内大事的敏锐性,这样才能不断地促进新管会的发展,通俗一点来说,我们新管会的干部,即要能埋头拉车,又要学会抬头看路。”   在新管会工作了一年多,侯卫东始终感觉新管会干部视野普遍不太开阔,年初新管会向组织部写了申请,希望能派出一批干部到沿海发达城市去工作,一来增加见识,二来也可以顺便招商引资。   报告递给了组织部门,还要经县委常委会研究才能定下来。   虽然暂时没有答复,侯卫东也没有闲着,他将六名骨干分别派到了秀云药厂和岭西集团,进行为期三个月的挂职锻炼,以提高新管会干部适应市场经济的以能力。   “我为什么希望大家睁开眼睛看世界,因为这个世界的变化与新管会太直接了,今年一月二日,印尼盾汇率直线下跌,比去年七月初的比价计算已贬值达百分之七十,同时,股市也下跌了百分之二十,这些事情对国内经济政策肯定有重大影响,也就关系着新管会的兴衰。”   由于经常锻炼的原因,侯卫东的演讲水平突飞猛进了,他侃了十来分钟,总结道:“新管会成立以后,大家就不应把自己当成内陆城市的干部,而要有胆量与广东深圳这种城市一起,更新观念,大胆开拓,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侯卫东执政新管会以来,一方面在工作上严格要求,另一方面,新管会各项福利得到了大幅度提高,买了交通车,发了上千元的工作服,每月还有二百块钱奖金,单位集资建房也开始动工了,如此优厚的待遇,在益杨县各机关是头一份,比起烟草、电力、银行职工也不算差。   刚刚讲完,电视里面便发出了掌声,国务院总理朱镕基率领着新政府成员走进记者招待会现场。   侯卫东连忙走下台子,与张劲、章湘渝坐在一起。   电视上,当主持人话音刚落下,记者们的手臂就争先恐后举了起来,东南亚经济出现了重大问题,日本似乎并不能扮演拯救者的角色,所以,铁面宰相朱镕基如此表态,就成为了世界关注的焦点。   章湘渝近一年来,基本上都在与企业家们打交道,对市场经济有了最直观认识,他对侯卫东道:“侯主任,你说新一届政府会不会让人民币贬值?”   “应该不会吧。”   两人正聊着,电视中朱镕基突然指着一位年轻女子道:“请你们照顾一下香港凤凰卫视的吴小莉小姐好吗,我非常喜欢她主持的节目。”   一位漂亮端庄的女记者站了起来,道:“外界称你是经济沙皇,你喜欢这个称呼吗?”   朱镕基答道:“我不喜欢这个称呼。”紧接着,他语重心长地讲了一番话:“这次九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对我委以重任,我感到任务艰巨,怕辜负人民对我的期望,但是,不管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都将一往无前,义无氢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镕基这一番如此独白,充分显示了他独特的个人魅力,新管会诸人听惯了标准的官方语言。   听了此语,新管会会场先是沉默,随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个掌声是自发的,侯卫东也是使劲地拍着手,他对张劲和章湘渝道:“有了朱总理这个表态,看来新管会前途一片光明。”   最后,朱镕基承诺将在四年内完成三件事情,一是力保人民币不贬值,二是激活经济,启动内需,三是用三年时间内让国有企业摆脱困境。   看完电视,侯卫东一直回味着朱总理的讲话,心里有着莫名的兴奋。刚刚走进办公室,李晶的电话便打了进来,道:“卫东,你看新闻发布会没有?从朱镕基总理的表态来看,政府是要加大固定资产投入,精工集团的春天要来到了,我准备去银行货款,增添一部分大型设备。”   侯卫东道:“现在金融系统风头正紧,没有哪一个银行愿意贷款。”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朱总理要扩大内需,银根应该要放宽,否则也无法扩大内需,我估计很快就要出新政策,下个星期我准备开董事会,你百忙之中还是要过来。”前面几句话还是女强人的架式,后面一句已经带着些软语温香。   侯卫东笑道:“好,我今天晚上就回家,让我妈给我签一份委托书,我再过来合法地开会,否则,我不是精工集国董事,凭什么来开会。”   “未免太过谨慎了。”   李晶道:“你的投资是完全合法的,没有必要这样小心,而且在精工集团,只有少数人知道你的身份,他们绝对不会出卖你的。”   侯卫东这一段时间心里想得多,他没有解释,只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下午到县政府开了会,直到五点才结束,结束以后,侯卫东便开着蓝鸟直奔沙州,因为此时,刘光芬正在沙州大哥家里当消防员,扑灭大哥家里的大火。   嫂子江梦高中毕业以后考上沙州师专,师专毕业分回学校,来回都在学校门里转,很少与社会接触,是一个心气挺高的单纯女孩子。   调到沙州以后,她就跟着同事去炒股,东南亚金融风暴以后,原本不振的大陆股市更如射精以后的男人,变得绵软无力,毫无活力,创下了一波又一波的新低,江梦的股票基本上被斩到了足踝,十万资金所剩无已,而这十万,多数是侯卫东的钱。   被套在山峰以后,江梦从心底上放弃了股市,受同事鼓动,一转身投入了传销的怀抱,她对行传销特别地投入,终于,在九八寒假即将来临之时,她偷偷地向学校递交了辞职书。   过完年,侯卫国见江梦不到学校上课,这才得知她已经辞职。侯卫国鼻子差点被气歪了,两人大吵数天,互不让步,终于闹到了离婚的地步,刘光芬就是去消防员。   进了沙州以后,侯卫东先给大哥打了电话,两人约在公安局外的茶楼见面。   见大哥一脸的晦气,侯卫东笑道:“大哥,别哭丧着脸了,嫂子不过就是辞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必闹得离婚的程度。”   侯卫国对着江楚施展了十八般武艺,丝毫效果皆无,有些灰心有些气恼,道:“国家明令禁止搞传销,这玩意害了不少人,江楚脑袋真的有包,把这一套骗人玩意信进骨子里了,随便怎么说也不信。”他又道:“你的话,江梦还听得进去,今天也去劝劝她,看有没有效果。”   侯卫东劝道:“大哥,也没有太大关系,等嫂子碰得头破血流以后,我给他找一个工作,待遇肯定比当老师要强,或者你们来买块地,修幢房子就要赚钱,实在没有必要由于辞职而闹到离婚,现在可是多元化社会了。”   当侯卫东见到了江楚之时,她正犟着头坐在刘光芬对面,虽然没有回嘴,脸上神情带着些不服和不宵。   刘光芬抬头看了一眼小儿子,胖胖的脸上露出苦笑,微微摇了摇头。   侯卫东坐在江梦旁边,随意扯了几句,问道:“嫂子,你做传销已有一年多了,到底赚了多少钱?”   江梦先后借了侯卫东接近十万块钱,因此,对于小叔子还是很好的,不过事关清河事业,她的态度便很强,道:“做清河不仅是赚钱的事业,更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方式,清河人始终站在时代浪潮前列。”   侯卫东奇怪地问道:“什么清河?”   江梦不宵地道:“我做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凭什么反对,清河事业在国外已经有了五十年的历史,进入岭西也有三年了,创造了无数奇迹。”   “也是传销。”   “是直销。”   江梦侃侃而谈,让侯卫东居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想了想,道:“嫂子,你辞职做生意,我支持你,我有一个朋友在岭西开了一个建筑材料的商店,卖得很火,你能没有兴趣做这个生意,我给你介绍,应该能赚钱。”   江梦道:“你这是传统产业,清河的营销模式和利润模式是世界最先进的,比传统产业强得多。”   刘光芬站在厨房门口,她正好背对着江梦,将脑袋摇得如拨郎鼓一样。 第315章 路径(中)   侯卫国将江梦拉到寝室,两人继续着没有结果的争论,侯卫国搞过一年的预审,遇到过无数狡猾的犯罪嫌疑人,他也有办法将其嘴巴撬开,可是江梦是四季豆不进油盐,侯卫国换了无数角度试图说服她,江梦的道理却是一套一套的,而且自成体系能够自圆其说,把侯卫国顶得够呛。   好几次,看着江梦翻得飞快的嘴唇,侯卫国都想一巴掌打过去,却又忍住了。   母亲刘光芬突然间老了七、八岁,她在厨房里为儿子、儿媳烧菜,侯卫东就陪着她,给她打下手。   “你说,这斯斯文文的一个姑娘,怎么就突然中邪了,非要去做传销,难道工作、家庭都比不上传销,真不知她脑袋瓜子想些什么。”刘光芬飞快地切着菜,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动不动就要闹离婚,二婚的,哪有原配的好。”   她提着菜刀,用下定决心的口气道:“我觉得这事还是要让老江家知道,否则一个好好的姑娘交给侯家,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侯卫东听她说得严重,道:“妈,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嫂嫂也就是想给家里赚钱,并没有什么坏心。”   “我听说广东搞传销弄得很邪乎,把人骗进去就不准出去,还出了人命的,如果不给亲家说说这事,哪一天出了事情,亲家找我们家里要人,就不好说了。”   刘光芬见侯卫东不以为然,道:“听妈的,妈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没有错的。”   刘光芬手脚颇为麻利,不一会就弄了一屋子菜,弄得满屋都是侯卫东熟悉的菜香,人的肠味就如有些动物,小时候经常吃什么,他就习惯于吃什么,绝不会轻易改变,不少留洋人士就算是语言变了、思维方式变了,却仍然有一个中国肠胃,侯卫东这几年虽然吃惯了美食,可是随着妈妈味道的菜香弥漫,他仍然胃口大开,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   端着菜出了门,隐隐还听到哥嫂在屋里争吵,他在屋外喊了一句:“哥、嫂子,吃饭了,你们吃饱了肚子,再继续辩论。”   江楚出来之时,勉强挤了点笑容,又回头说了一句:“我有自己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力,难道什么事情都需要你来批准,我赚钱也是为了这个家。”侯卫国铁青着脸跟在江楚后面,道:“你是我老婆,我当然要管。”   刘光芬拿着一把筷子,道:“你们两人也少说两句,先吃饭,有什么事情饭后再说。”   吃饭之时,大家都知趣地没有再提传销这事,刘光芬随意地与江楚拉着家常,“你爸胃病好些没有,老这样拖着也不行。”又对侯卫国道:“卫国,你别老顾着工作,抽时间把江楚爸爸接到沙州来,找个好大夫,好好检查一下,你们同事的老婆不是在沙州第一医院当主治医生吗,找找关系,认真查一查。”   只要不攻击清河事业,江楚就立刻恢复了温婉的模样,她主动给刘光芬了盛了一碗鸡汤,道:“我爸是老胃病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想说:“只要清河事业的保健品去调理,用不了多久爸爸的病情就会得到控制。”但是,她还是把最后一句话忍在了肚子里。   尽管有刘光芬在里面调和,这顿晚饭还是吃得极其沉闷,吃完晚饭,江楚把碗筷子收好,一个人到厨房里收拾。刘光芬道:“卫国,快去帮江楚洗碗。”   侯卫国与江楚两口子进了厨房,侯卫东劝道:“妈,嫂子已经辞职了,生米煮成了熟饭,说了也没有用,但是婚姻问题不能让他们意气用事,这事你去劝劝大哥,我去劝江楚。”刘光芬“唉”地叹息一声,“生活越来越好,这些年轻人起什么妖蛾子。”   等侯卫东与江楚又坐在一起,侯卫东劝道:“嫂子,论起赚钱,其实我和二姐都有渠道有路径,清河事业说到底,其实就是推销,不仅要辛辛苦苦地给客户陪小心,而且赚钱也少。”   江楚马上说:“清河事业是做管道,只要坚持下去,以后就算什么事情都不做,有了管道,生活也就有了来源,你和二姐都做的传统产业,而且,我们不是给客人陪小心,我们是与客人分享快乐。”   “这样说吧,你做清河事业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就说这个月,你到底赚了多少钱?”   “我现在是打基础,等努力奋斗两年,上了级别,每个月都能赚十万以上,清河事业的分配系统是全世界最先进的,而且这一套系统经过了五十年时间检验,是世界著名企业,加入其中,就成为全球著名企业中的一员,是一条通向成功之咱的捷径。”   侯卫东哭笑不得,道:“嫂子,你认识的人中,谁靠清河事业拿到年薪百万,只要你指得出一个,我就去说服大哥,你可别说香港或是上海的,就说沙州的。”   江楚道:“周大姐是我的上线,她做得很好,去年到美国去旅行,公司出的钱。”   说了半天,两人楞是谈不到一条道上,侯卫东使出杀手锏,道:“嫂子,你现在已经辞职了,我给你开了一个建筑装修材料的店,所有货都可以暂时先赊给你,卖多少付多少,一个月收入绝对比做传销高,而且还不费神,嫂子,你看这样行不行。”   江楚有些动心了,她脑中又想起清河事业中同组朋友鼓励的眼神,以及上线周大姐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又犹豫起来。   九点半,侯卫东从大哥家离开,他无功而返,郁闷异常,车子开到新月楼之时,他一转方向盘,蓝鸟轻捷地转了一个方向,几分钟以后,就上了岭西高速。   一路风驰电掣,二十来分钟就回到了益杨,侯卫东驾车直接开到了新管会地盘之上。   发展银行货款就如强烈的催化剂,尽管国内市场十分不景气,银行资金也卡得很严,新管会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在资本的力量下,依然迅速地变幻着模样,就如《变种》中那位带着外星血统的女主角,每隔着几天就长大一轮,很快就由一位女童变成会吃人的美女。   步高公司所在的六幢楼房已经封顶了,月色迷人,将房屋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而十来俩运载泥土的大车仍然在工作着,轰隆隆的机器声将新管会弄得很是热闹。   看到如此场面,侯卫东心胸为之一阔,心中的郁闷自然被风吹散开去。   “李晶也只比江楚大二岁,两人思维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人几年时间就组建了精工集团,头脑中想着利用国家大政策获取利益,一人工作几年却中了传销的圈套,天真而执著地相信做清河事业可以赚大钱。”   侯卫东又想道:“按大哥的说法,江楚为了做好清河事业,每周听课两次,召开学习会三次,回来还要做笔记,看光盘,很是努力。”   他使劲地摇了摇头,“如果一件事情,基本的路径错了,就算努力十倍,也没有好结果,甚至越是努力,离成功的道路就越来越运,江梦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可是,凭什么我就能居高临下俯视江楚,凭什么她的道路就错了,这个世界如此复杂,许多事情对与错必须要盖棺才能定论,谁又能认定清河事来就是错的。”   侯卫东在心里为江楚辩护了几句,可是,江楚选择的清河事业实在太脱离实际了,太不理智了,不用历史检验,也能轻易看出其中的谬误和荒唐。   “难怪别人说传销是经济邪教,果真有几分邪门。”想着江楚的执着与痴迷,侯卫东也和母亲刘光芬一样,再次大摇其头。   侯卫东将车停在了一个只有数米的小山堆上,这个土堆他来过了无数次,但是都是白天,今天晚上一个人到了土坡上,可以遥看着县城的灯火以及新管会日渐开阔的土地。作为新管会的一把手,这些变化从某种角度也是他一手推动的,为此,他有着深深的自豪感。   建功立业,是深藏在很多男人心中的梦想,只是多数人的梦想只能永远是梦想,少数人才能将梦想变成现实。   正在深沉中,手中电话响了起来,“侯卫东,我是段英,明天王辉要到新管会来回访,没有问题吧。”   侯卫东自豪地道:“没有问题,新管会经得起检验,多谢你了,什么时候你也来视察新管会,变化很大的。”   段英道:“我们刚散会,老总布置了任务,把记者们全部派了出去,搞大回访,去年的重点报道全部要重新走访一遍,集中版面做三期九八回访,这次我和王辉一组,明天上午到。”   “你们是明查还是暗访,是否与我见面。”   “多数是暗访,王辉对你倒有信心,他明天一早要给你打电话。”散会之时,王辉还与段英聊了几句,按照王辉的意思,只要数一数有几个工厂,修起几幢房子,就知道了新管会的进展情况,根本用不着暗查。   侯卫东道:“这样最好,我有许多想法要给报社说。”   段英又道:“这一次报社组织专版,起因就是朱总理的新闻发布会,报社准备从正、反两方面找典型。”   挂断了电话,侯卫东琢磨道:“这一次,要争取在岭西日报弄一篇大文章,隆重地新管会推出去,只要有了社会影响,引起沙州市领导重视,祝焱走后的日子,我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第316章 路径(下)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在阳台上做了三十来个俯卧撑,翻身起来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一次王辉来回访,摆明了是要给益杨新管会增光添彩,是否需要将此事报告给县委县政府。”   这是一个重要问题!   祝焱没有调走之前,在他的亲切关怀之下,侯卫东以及新管会的地位很超然,基本上是自行其事,很多事情自己就决定了。但是,祝焱很快将调离沙州,不管是杨森林还是马有财来当这个县委书记,形势都将发生微妙变化,如果不及时调整某些做事的方法,自已的发展,以及新管会的建设必将遇到阻碍。   当然,祝焱将调走的消息虽然现在还处于保密工作之中,但是这种重大人事调整,根本无法完全保密,此时已经有了各种传言。   这些传言五花八门,也不知从什么角度窜了出来,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中还有祝焱被双规的离谱消息,这个消息甚至还传到了吴海县,侯永贵听到这个信,就急急忙忙地给侯卫东打电话,让侯卫江哭笑不得。   “在事情未明朗之前,我需要投石问路吗?是找马有财还是杨森林?”侯卫东默默地想了一会,还是觉得马有财不太可靠,毕竟他以前紧跟着祝焱,与马有财发生过好几回冲突。   到了办公室以后,侯卫东集中半个小时,处理了一些日常工作,看着手下人鱼贯而入,领命而出,他内心深处隐隐有一种成就感,等事务性工作办完,他就抽着烟,看了一会岭西日报,等着王辉的电话。   九点半钟,王辉的电话打了过来,来电显示是手机号码。   等王辉说明了来意,侯卫东笑呵呵地道:“欢迎,王记者上次的文章,有力地推动了岭西省开发区的建设,有的开发区是受害者,但是我们新管会是绝对的受益者,这全是王记者的功劳。”   前一次的调研确实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王辉心里也有些自傲,口中谦虚道:“我有什么功劳,只是把事实摆出来而已。”他笑道:“这一次是回访,你别做什么准备,我就要看最真实的情况。”   侯卫东道:“王记者见多识广,目光如炬,造假是瞒不过你的,我可不费这个精神。”   王辉对这位年轻的开发区主任印象不错,笑纳了这个小小的马屁,笑道:“侯主任,你就别跟我上迷魂汤了,我已上高速路了,十一点钟我们见面。”   这一次回访新管会,由于刘瑞雪调到其他部门,他就将段英调到了这个小组,杜成龙仍然负责照相这一块。   段英身穿一件质地极佳的藏青色半短大衣,颜色以及样式并不张扬,很简约的风格,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短大衣。   虽然到益杨是公事,她心里却隐隐有会情郎的感觉。她坐在王辉身旁,装作看高速路车外风景,耳朵却在捕捉从手机话筒泄漏出来的声音,熟悉、亲切。   侯卫东接到电话以后,立刻给任小蔚打了一个电话:“任科长,你好,我是侯卫东,给你汇报工作。”   任小蔚清脆的笑声立刻就从电话线传了过来,“侯主任,你说什么啊,有什么指示,小任立刻去办。”   “今天上午十一点,岭西日报的记者王辉要采访新管会,王辉是岭西日报的资深记者,上一次岭西开发区调查就是出知他的手笔,杨书记上午有具体安排没有,如果杨书记能够接见王记者,效果肯定就不一样了。”   任小蔚翻了翻领导工作日程安排,道:“上午没有具体安排,他在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下午要召开一个座谈会。”   侯卫东得到了准确消息,叫上车,直奔县委。   杨森林似乎很有些闲情,站在窗前,用喷水给一盆文竹浇水,等侯卫东进门,道:“你先坐。”他细细地用水喷着文竹叶子,等他放下喷水之时,文竹翠绿盎然。   “王辉,岭西日报很有名的记者,我知道他。”   杨森林在沙州市委办公厅的时候,曾经搞过一段时间的信息工作,屡次在内参上见到王辉的大名,印象很深,前一段时间,王辉的一篇调研究文章,促使省里下定决心关闭了许多不合格的开发区,充分显示了王辉的能量,这引起了杨森林的高度重视。   “这样办,你先带他到新管会去参观,中午饭安排在小招待所,我们一起吃饭。”   杨森林痛快地答应了侯卫东的请求,当侯卫东出门之时,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位年轻属下挺直的背影,心道:“侯卫东很少来主动汇报工作,今天主动过来,看来,传言是有几分道理的。”他想给几位长辈打电话,询问此事,想了想,又忍住了。   十一点,王辉的普桑下了益杨高速路道口,车停在道口上,视线所及,是平整出来的一大块平地,水泥路纵横交错着,把这些平地分格成棋盘状,有六幢楼房已经完工,工人们正在贴红色墙砖。   杜成龙拿起相机,正调着镜头,侯卫东带着新管会一班子就出现在镜头之中,他们走得很快,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杜成龙麻利地按下了快门,同时为这张照片想好了一个名字:“前进中的新管会”。   王辉与侯卫东热情地握了握手,侯卫东指着步高的楼盘以及李晶正在开工的楼盘,语带自豪地道:“王主任,新管会这张答卷如何,能评多少分?”   “看着还不错,但是在看完了才能准确评价。”新管会在短时间内发展成这样,已经超出了王辉的预料,但是他还是习惯性地打了个伏笔。   侯卫东出现以后,段英表面上是在欣赏新管会建设成果,眼睛余光就停留在侯卫东身上,心道:“胡子刮得铁青一片,比以前多了些成熟男人味道。”   她很客套地与侯卫东握了握手,很客气地寒暄了几句。   段英在益杨报社的时候,章湘渝与她曾经打过数次交道,两人还算得上熟人。就很热情地招呼道:“段记者,有两年没有见到你了,我记得你是在沙州日报,什么时候调到了岭西日报?”   “去了一年多。”段英也热情地道。   短暂见面之后,侯卫东带着王辉一行,沿着新管会正在修的环线,先到开发区,参观了正在安装设备的秀云药厂,又到啤酒厂、轴承厂和通远机械厂去转了转,这几个厂都是搞得的现代化厂房,颜色、规格都很统一,整齐在排在新管会内环线北侧,很有些气势。   王辉点头道:“东南亚金融风波起后,各地开发区都出现了大量半拉子工程,新管会招的项目大部分都在正常开工,不错。”   在新管会工地上转了一个多小时,将所有的在建项目都走了一遍,侯卫东就道:“王主任,县委副书记杨森林同志听说你要来,特意在小招待所准备了便餐,我们现在过去吧。”   王辉也没有推辞,道:“我正准备采访杨书记,既然中午能够见面,下午我就去搞个随机采访。”   上车以后,段英对王辉道:“小招待所是专门接待沙州市级领导干部的,看来杨书记是很重视新闻宣传。”   两辆车刚到小招待所,就见到杨森林的车子开了过来,同行的还有宣传部长老刘。   “王主任,我们俩可是老相识了,我以前在沙州市委搞过信息工作,有一期内参上同时发了我们两人的文章。”杨森林摇着王辉的手,很亲热。   王辉发的文章很多,一时没有想起是哪一篇文章,经杨森林提醒,他才想起,道:“那是按照省委要求进行的采访,有十多篇报道,杨书记那篇文章是地区唯一中选的,很受好评。”   段英自从离开益杨以后,就没有与刘家人见过面,此时见面就觉得有些尴尬,反而是刘部长主动和她打了招呼,还关心地问了问近期情况。   听到两人对答,杨森林很有兴趣地问道:“段英以前在益杨工作过?”刘部长道:“小段以前在益杨报社工作过。”   杨森林听说段英以前曾是益杨日报的记者,高兴地对刘部长道:“谁说我们益杨报社没有人才,段记者能到省报工作,一方面说明了段记者是有能力的,另一方面也说明益杨报社是能够培养人的,关键是我们自己要有信心。”   王辉接着杨森林的话头道:“段英工作很勤奋,能力很强,这个月的发稿排在全报社第二位。”杨森林就道:“段记者既然在益杨报社工作过,作为家乡人,你要多为益杨的改革开放呐喊。”   杨森林和老刘在场,侯卫东就自然而然让出了主角位置,他看着侃侃而谈的杨森林,心道:“但愿杨森林能够如愿转正。” 第317章 角逐(上)   杨森林代表益杨县委高规格地宴请了王辉三人小组。   在益杨县,杨森林是政治明星,天天在益杨电视台新闻栏目里露脸,视察、开会和讲话,益杨老百姓戏称:“市民十有八九不认识居委会主任,但是百分之百地认识县委的几位主要领导。”可是只要出了益杨的地界,杨森林的知名度立刻飞流直下三千尺,从高峰跌入了低谷,到了岭西省里,一个县委书记更是抿然众人矣。   岭西日报的记者虽然行政级别不高,但是岭西日报代表着省里的声音,面向着全省人民,它派出来的记者自然身价不一般。   所以,杨森林与王辉平辈论交,言谈很是融洽。   吃了午饭,杨森林隆重向王辉发出了邀请:“今天下午三点钟,在益杨宾馆召开益杨新规划汇报会,由北京的城市设计院作主汇报,县里邀请了部分沙州退居二线的老领导、市委研究室、市政府研究室、建委、沙州日报等市级相关部门来参会,益杨这边是全体在家的县级领导参会。”   他热情洋溢地道:“益杨新规划是县里的重点工程之一,是益杨由县级城市迈向中等城市的基础性工作,王主任是省报资深记者,我代表县委邀请王主任参加本次会议。”   王辉道:“很感谢杨书记给的这个机会,报社每年都要搞专题研究,今年分给我的题目就是县域经济发展,能参加这个会,是我的荣幸。”   听到王辉痛快地答应下来,杨森林很高兴地道:“王主任你们先在小招待所休息,座谈会三点开始,委办的车两点半准时过来接你们,我就不过来接你们了,沙州有几个老领导要来,我要去高速路迎接。”   王辉原本是采访新管会的,但是,杨森林一出面,自然而然就成为中心,侯卫东很配合地跟在杨森林身后,如躲在黑暗中的老狗,时刻地注视着形势的发展,他琢磨着杨森林不一般的热情,心道:“杨森林很有政治头脑,是想借用岭西日报的聚众效应,增加知名度,扩大影响力,为转正增加筹码。”   杨森林如此重视王辉一行,县委办自然不会马虎,委办主任杨大金亲自将王辉等人带到条件最好的2号楼,安顿妥当以后,这才离开。   等杨森林离开,等在大厅里的侯卫东便来到王辉所住房间,征求意见道:“王主任,新管会的采访工作如何安排。”王辉想了想,道:“这次座谈会档次高,是学习了解县域经济的好机会,我很想参加,下午采访工作就由段英和杜成龙继续去采访,你看行不行?”   二点,段英、杜成龙来到了新管会办公楼。   段英在益杨工作的时候,对南郊的印象就是一大片农田,油菜花开之时,南郊就针陷入金黄色花朵的包围,只是过了二、三年时间,南郊就变成了一个大工地,而工地一线指挥长是侯卫东,想到这一点,段英心里便热乎乎的。   站在新管会办公室,她抬头朝办公楼扫了一眼,三楼有几个空调外箱相对要大一些,很显然是新管会领导所在,院子一侧停着一辆三菱和三辆桑塔纳,还有一辆大型的客车。段英用记者的眼光扫瞄了一遍,得出结论:“新管会条件还不错,在益杨机关里算是好的。”   这时,侯卫东正站在窗子后面,仔细地观察着段英,她在县、市、省报社工作几年,气质发生了极大变化,干练中带着些端庄,再也没有初出校门的青涩,稍稍偏厚的嘴唇,则给她增添了一丝妩媚和性感。   当办公室主任杨柳将段英、杜成龙带上楼时,侯卫东坐回到办公桌前,埋头看着文件,当段英跨入办公室的那一瞬间,两人目光短暂交集,段英目光岿然不动,侯卫东却借着与杜成龙握手,将目光闪开。   众人坐下以后,侯卫东给杜成龙发了一枝烟,笑道:“杜记者上次照了不少照片,相片中的许多地方,地形地貌已经发生了彻底变化,所以,你那些些照片很珍贵,是对新管会历史的记载,我们新出的画册还需要你提供这些专业照片。”   杜成龙开玩笑,“既然这样,新管会是否给我版税。”   “那是当然。”侯卫东又道:“前一阵子,有一位作者还在沙州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叫做南郊记忆。”   段英只是微笑着听他们闲聊,这是侯卫东的办公室,空气中散布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很好闻,看着他刮得铁青的下巴,她数次产生了轻轻抚摸一下的冲动。   “真是孽债。”段英在心里略略叹息,小佳是她和侯卫东之间不可逾越的珠穆郎玛峰,在岭西日报工作期间,在同事们的亲切关怀下,她相亲无数次,却没有一个能够完全替代侯卫东,但是,她也不想破坏侯卫东的家庭。   在矛盾的心境之下,想思成了一种剪熬。   侯卫东眼光如小李飞刀一般,极快地从段英脸上划过。“请章主任陪同段记者和杜记者一起去采访,晚餐,我请大家吃重庆江湖菜馆。”   来到益杨新管会,段英还没有机会与侯卫东单独说话,听到他如此安排,就习惯性地咬了咬嘴唇,点头道:“客随主便,听侯主任安排。”   等章湘渝带着众下下楼,侯卫东又站在窗边。   他与段英先后有两夜欢愉,正是由于这两次疯狂的经历,使两人关系变得很奇怪,比情人要远,比朋友要近。平时,侯卫东在新管会,段英在岭西,两人隔着一百多公里的高速路,很默契地保持着无线电静默,互相都不招惹对方。   今天段英来到了益杨,如果拒不单独见面,未免太不近人情,可是想到小佳,内心又很犹豫。   从肉体层面以及部分精神层面上,侯卫东渴望着与段英的相逢,可是从道德层面,他时常检讨自己的行为,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小佳知道了这事,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段英两次通风报信,为新管会立下了功劳,所以,这一次还是要见面的。”交锋数个回合,侯卫东还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勉强成立的理由。   就在侯卫东心里进行激烈斗争之时,马有财接到了宣传部刘部长的电话,刘部长先是谈了几件杂事,随后轻飘飘地讲了杨森林接见岭西报社王辉的事情。   马有财很敏锐地抓住了问题实质,心道:“新管会能发展起来,祝焱功不可没,如今人还没有走,就有人想抢功了。”   刘部长只讲事实,并不作评论,他又说了一事:“省电视台的记者答应过来做专题片,现在要宣传题纲。”   马有财立刻表态道:“这事办得好,我让盛奎今天下午就将题纲送过来。”   放了电话,马有财想起易中岭曾经提起的事情,便给易中岭回了一个电话,道:“老易,你说的事情是否准确?”   易中岭正躺着做按摩,他挥了挥手,让按摩师出去,道:“我那堂弟就在省组织部,他的消息绝对可靠。”   “马县长,去年祝焱利用公检法打击报复我,如果不是我确实清白,现在肯定到监狱去了,这一次祝焱终于滚蛋了,应该由马县长坐上书记位置。”   听到马有财不说话,易中岭鼓劲道:“杨森林就算有背景,我估计也没有多深,否则他早就当一把手了,只要把他搞臭,事情就好办了。”   马有财对易中岭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易中岭胆大,路子野,是干事情的好手;另一方面,易中岭胆子太大,弄事情经常出格,不太好控制。   权衡利弊,他还是决定暂时不招惹易中岭,打了个哈哈,道:“我就是随便一问,杨森林年轻有为,他当县委书记很合适,我服从组织安排,不操这个心。”   易中岭道:“马县长,我就不说见外的话了,去年我们被祝焱步步紧逼,这事我至今历历历在目,我看这杨森林也不是省油的灯,县委书记的位置不能让他坐了。”   “马哥,杨森林是小菜一碟,我有一百个办法对付他。”   马有财对易中岭赤裸裸的话很有几分反感,道:“中岭,你别乱来,这事我自有分寸。”   易中岭拍着胸脯道:“马哥,这事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易中岭从益杨土产公司金蝉脱壳以后,正儿八经地当起了民营企业家,公司总部设在岭西,东南亚金融危机以后,国愉经济不景气,市场经济的残酷性就体现得很充分,他的新公司出现了严重亏损,于是又想着同政府做生意,轻松愉快赚钱。   但是,这就需要有强有力的人物在台上,所以他希望马有财能当上县委书记,掌握益杨实权。   他是敢作敢干的人,放下电话以后,就开始炮制《关于马有财同志生活作风糜烂等有关问题的检举信》,在信中,他列举出了马有财五大罪状,第一条就是生活作风糜烂,与六位年轻漂亮女子保持情人关系,并利用手中权利,为这六位年轻漂亮女子谋取利益;第二条是搞一言堂,破坏民主集中制,举出例子若干;第三条在交通建设中受赌巨大;第四是违规拍卖国有企业益杨土产公司,造成国有资产大量流失;五是不团结同志,经常在同志间制造矛盾。   易中岭在当益杨土产公司总经理之时,与马有财走得很近,对其情况特别了解,他所列五条听起来吓人,却都是莫须有的罪名,很容易查得清楚。   当他把一大叠信分别塞到不同的邮箱里,易中岭暗自冷笑:“杨森林,你等着好瞧吧。” 第318章 角逐(中)   五点钟,县委办邀请段英和杜成龙参加了招待晚宴,段英犹豫着不想去,王辉又打来电话,见主任发了庆,段英和杜成龙只得赶去参加在小招待所举行的晚宴。   此时,新管会已经在重庆江湖菜馆订下了雅间,侯卫东便叫上张劲、章湘渝等班子成员,享受麻辣鲜香的火爆美食,吃完以后,嘴巴舒服,肠胃却有些抗议。   宴罢,新管会诸人各自散去,侯卫东独自回到了沙州学院,在门口,他就下了车,对处于考验期的新师傅道:“明天早上八点钟来接我,我要去送王主任。”   从沙州学院大门到教授楼是一条弯曲的学院大道,就如大树的主干,其他路径都接着这条大道,大道两旁种着高大树木,都是建校时的前辈们留下的,数十年过去,当年的小树全部长成了栋梁之长,用其浓荫为学子们挡着风雨和烈日。   在路灯照射下,树上新芽比白天更加地翠绿。刚走到教学楼,只听得铃声一响,在教学楼自习的同学们成群结队地走了出来。   侯卫东太熟悉这个情景了,在沙州学院的四年里,有无数个夜晚,他与小佳借着夜色和人群,暗中行走在被葱郁树木覆盖的道路上,而刘坤、蒋大力、段英、杨倩等人也曾经抱着书本,怀着对甜美爱情的憧憬,快乐地走过了这条大道。   毕业数年,侯卫东机缘巧合又到沙州学院里面居住,虽然住在学院里,但是他早已没有读书时代的心境,上下班,小车从大道迅速通过,他很少注意到两旁的风景,有时甚至还嫌成群的学生挡道。   今夜,步行在这条笔直的大道上,前后都是说笑着的学生们,他不由自主怀念起四年的大学生活。很快,思绪又回到现实之中,他将手机从口袋里取了出来,犹豫了一会,又将手机放了回去,暗道:“和段英的这种不明不白关系,迟早要有了结的时候,晚断不如早断。”   转念又想起毕业之初,他与段英偶遇的点点滴滴,这样干脆利落地断掉,似乎又不近情理。   段英早早地离开了县委举办的晚宴,尽管晚宴规格很高,菜品丰富,气氛热烈,主宾们欢聚一堂,她却没有多少心情,匆匆扒了几口饭菜,她便借口要去看一个老朋友,向王主任请了假,便离开了晚宴会场。   在益杨步行街道漫无目的转了一圈,和岭西比起来,益杨步行街差得太远,没有几个上档次的商店,设施也渐渐老化,八点钟,岭西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益杨步行街的行人明显稀少,多数商店都准备打烊。   段英逛得兴味索然,她在益杨工作的时候,借住在亲戚家中,调到沙州之时,这间住房就还给了亲戚,没有了住房,她在益杨生存就失去了根基。   她离开了这座城市,同时,这座城市也将她抛弃。   出了步行街,见到一辆出租车等在街口,鬼使神差之下,段英向出租车招了手,并说了一句“沙州学院。”   坐到了沙州学院门口,她便沿着校门慢慢地走进去,时间似乎在学院里停顿了,树依然,水如故,变化不大,沿着人行道,她停在一颗特别粗的大树前,借着路灯光,清晰地看到树枝上结的疤,当年,财会系的男友用小刀刻上爱情宣言:“英,我永远的最爱。”   字是模糊不清,但痕迹仍在,那个痴情的小伙子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如两叶扁舟在大海中漂泊,被暴风雨冲破以后,如果没有命运之手的特意安排,再次相遇的机会略等于零。   也正因为此,大学的爱情最短暂。   同时,由于大学校园的特殊环境,大学爱情会成为人生的一种体验,或悲、或喜、或浅薄、或深沉,总在内心深处留下了一席之地。   在这颗树前站了一会,逐渐有同学从教室里出来,把段英追忆之梦惊醒,她怅然地离开了带着往日痕迹的树木,沿着大道朝前走。   步步皆风景,处处都留着往日的痕迹。她驻足于大道中段的一个小花园,在这个小花园,可以清晰地看到灯光在湖面的倒影,甚至能听到音乐系传来的隐约琴声。   到了九点,段英终于拿出了手机,拨通了侯卫东的电话,刚刚拨通,小花园外面的人行道就传来了手机的铃声,在九八年,手机虽然渐渐放下了高贵的身段,进入了寻常百姓家,但是学生还是消费不起手机,所以听到小花园外面传来的铃声,她心中猛地一跳。   只见侯卫东正走过人行道,口中还在不断“喂、喂”。   段英道:“别喂了,我在小花园里。”   侯卫东吃惊地转过头去,只见街心花园站在一手,看身形,正是穿着短大衣的段英,“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回来看看母校,不应该吗?”   侯卫东呵呵笑了笑,道:“县委晚宴结束,没有安排其他节目?”   段英目光转回到湖边灯光,道:“无非是到县委小招待所里,大家一起唱卡拉OK,跳舞,喝酒,没有什么意思。”   “你和杜记者被县委拉去了,害得我们班子在重庆江湖菜馆里吃了一顿。”   段英淡淡地道:“我们不来,你们也要吃饭。”   侯卫东见段英情绪有些低落,也就不说费话了,道:“我陪你在湖边走一走,行吗?”   段英不语,只是点了点头,两人便从小花园的小道直插湖边,这是一段被灌木和高大乔大覆盖的小道,也是沙州学院有名的爱情小道,他们默默地从小道穿过,不时可以在树影中看到拥抱在一起的人影,这些人影如坚固的石像,完全沉入自己的世界,根本不关心擦身而过的行人。   “毕业不过几年,变化真大。”来到了湖边,侯卫东主动打破了沉默。   “哪方面?”   “各个方面。”   在湖风吹拂之下,段英缩了缩脖子,她主动伸手挽住了侯卫东的胳膊,有些感伤又有些自嘲地道:“刚才我从门口走过来,有一棵树上有他刻着的字,那时候真以为爱情可以天长地久,谁知毕业分配结果刚刚出来,他就毅然地与我分了手,没有留下一点挽回余地,现在回想起来,他还真是男子汉,快刀斩乱麻,一点都不拖泥断水。”   段英与财会系男友的点点滴滴故事,都由小佳转述给了侯卫东,从某种意义来说,侯卫东是最了解段英情史的局外人,他问道:“毕业以后,你们联系过没有?”   “我只是偶尔怀念当年的大学时光,现实生活中,我不愿意再次见到他,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   站在湖边,段英伤感且平静地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我们只是谈恋爱,毕业以后,才知道爱情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且不是最重要的一部分,生存,才是人的第一需要。”   段英毕业后分到了益杨县县属企业——益杨丝厂,工作不久,丝厂便同众多同类企业一样,在市场化进程中被迅速淘汰,在丝厂这艘船即将沉没的时候,她为了生存,成为了刘坤的女朋友,也由此调到了益杨报社。这一步,对段英来说格外地关键,没有这一步,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岭西报社系统,也就没有今天这一切。   沿着弯曲的湖边小道慢慢地走着,就如九十年代初期某一天,浪漫、伤感。   侯卫东道:“你别睹物而伤感了,谈点高兴的,人的潜力真是可以无限挖掘,你是学生物的,如今却在新闻界如鱼得水,你当年能想像自己会成为名记吗?”   段英道:“你别乱说名记这两个字,在岭西,这是用来调侃的。”侯卫东这才想到,“名记”和“名妓”是谐音的,他笑道:“你别见怪,我倒没有想到这一层。”   从湖边小道转到了教授楼,看见教授楼点点的灯光,侯卫东心道:“事已至此,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邀请道:“到我屋里去坐一坐。”   段英给侯卫东打电话之时,已经作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当侯卫东发出邀请之时,她内心深处也还是斗争了片刻,道:“我总觉得这样做,对不起小佳。”   侯卫东脚步正抬起,听了此语,又轻轻收了回来,回头看着段英的脸。   湖边路灯很稀,灯光是星星点点,照在段英脸上,与平时相比又是不同,少了些干练,多了些朦胧。   “卫东,答应我,就这一次。”段英抬起脸,略厚的嘴唇意外地清晰。   两人再次沉默不语、心照不宣地朝教授楼走去,在楼下之时,侯卫东见郭教授阳台黑乎乎,便与段英快速地上楼,一边走一边祈祷:“郭师母可别出来了。”   当进了门,侯卫东轻轻地将门关上,没有开灯,就与段英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两颗心都“砰、砰”地跳动着。   “你还是这么丰满。”侯卫东将手在段英内衣外暖了一会,等到热了,才伸进了内衣,他手掌并不小,却捉不住丰满的乳房。 第319章 角逐(下)   “几点了。”段英趟在床上,看着屋顶,很幸福。   侯卫东睁开眼睛,扭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道:“还早,七点不到,再睡一会。”   侯卫东伸手在抚摸着段英的小腹,哑然笑道,“昨晚三次吧,我们这是暴饮暴食,小心撑坏肚皮。”他们两人做爱三次,每一次都特别疯狂,昨晚,不断变换着姿势,从卧室到客厅,再到卫生间,转战了几个战场。   侯卫东这次很仔细地关闭了窗户,呻吟之声也就传不出去。   段英睁着睛睛看着对面的墙,上面是侯卫东与小佳的大幅结婚照,男的英俊,女的漂亮,天造地设,格外地和谐。   这幅照片很刺眼,段英默默地想道:“这是最后一次,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想到这里,心里却是隐隐作痛,每次与侯卫东做爱,她都反复告诫自己是最后一次,这也是她很疯狂的心理基础。此时,贴着这强健的男人身体,淡淡而温暖的男人身体如一座磁场,让她欲罢不能,在心里念着最后一次之时,心里就如一根针在刺着。   她翻过身,抱着身边这个男人,胸口两团绵软就如大军的先头部队,紧紧抵着侯卫东。   段卫东不知段英心里转了无数的念头,他把头缩在被窝里面,用脸蹭在段英胸口上,蹭了一会,口里就含着红润的乳头,又咬,又吸。   每个女人都有着自身固有的敏感点,段英的前胸最为敏感,她被侯卫东咬着吸着,只觉小腹又有一阵收缩,一阵阵快感如水波一样在全身荡漾开来,趁着侯卫东暂时松口之际,她带着决绝之心,又爬到侯卫东上面,用手撑着床,这是最方便亲吻自己胸部的姿势。   过了一会,侯卫东再次兴奋起来,下面是硬绑绑直立着,便对段英道:“你坐起来,就在上面。”随手拍打着段英的屁股,道:“别怀疑我的战斗力,让我进来。”   他伸手往前一摸,段英下面也是湿了一片。   “嗯,啊,重一点,使劲。”   当大战正在进行之时,侯卫东忽然想起了一事,他从床头柜上取出手机,又嘘了一声,让段英呻吟声暂时停止,他对着电话吩咐道:“今天早上就不接我了,我用车再给你打电话。”   段英坐在侯卫东身上,等侯卫东放下电话,便抓着他的肩膀,恶狠狠地道:“不许打电话。”又猛地抽动起来。   八点半,侯卫东与段英才穿戴整齐,段英站在镜前化妆,见到了镜前放着不少化妆品,都是雅蜜牌子,这个牌子是小佳的最爱。见到这些瓶瓶罐罐,她心里一阵发紧又一阵发虚,情绪也低落下来,她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会,这才走了出来。   大战之后,荷尔蒙一泄千里,侯卫东心情不错,他从冰箱里取了些牛奶、面包和一些卤牛肉,招呼着段英坐下吃早餐。   这间房子里充满着小佳的气息,这让段英很不安,她匆匆吃了几口,便完成了任务,道:“准备走了,王辉他们还在等着。”   侯卫东打开防盗门,伸头朝外望了望,见走廊上无人,连忙走了出去。段英跟在侯卫东身后,对他的动作很敏感,眼泪差点夺框而出,却强忍着。   幸好这是教授楼,教授们的儿女们大都很有出息,都考上名牌大学,不再回益杨工作,所以教授楼里住的都是中老年人,多喜欢呆在屋里,走廊很干净,也很清静,没有碰上闲杂人等。   坐上蓝鸟车,也就安全了,不会遇到楼上熟人,侯卫东暗自松了一口气。   段英一句话也没有说,跟着上了车,当小车出了校门,段英努力让自己恢复了记者的职来表情,平静地道:“听王主任的意思,准备精心弄一篇内陆地区县域经济发展的文章,就以益杨为标本进行认真分析。”   侯卫东笑道:“那就没有新管会什么事了?”   “新管会是益杨的一面旗帜,写益杨,怎么能少得了新管会,新管会的这一部分,准备让我来写。”   段英将副驾驶顶上的镜子拉了下来,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见无异常,又将镜子推了回去,说道:“杨书记到底是沙州市委办公厅出来的干部,很重视舆论宣传工作,一般来说,重视宣传的领导干部都有前进的空间,这是经验之谈。”   侯卫东素来不多嘴,更不喜欢将工作上的事情随便乱说,所以,他没有道出杨森林如此重视宣传的原因,笑了笑,关心地道:“昨夜没有休息好,你得找时间睡一会,否则会变老的。”   听到这话语,段英眼睛里一下子就充满的泪水,她脸上伪装的职业模样就崩溃得稀里哗啦,道:“卫东,我们不能这样了,我有很深的负罪感,我对不起小佳,破坏了你们的家庭。”   侯卫东没有想到段英突然情绪失控,便将车停在路边,这辆蓝鸟的车窗经过处理的,里面可以看出去,外面却看不进来,他停车以后,将车窗摇了上去。   段英痛快淋漓地流着眼泪,侯卫东耐心地递给她十来张手纸,当泪水流得差不多时,段英情绪才稍稍好了起来,又拉下镜子补了妆,道:“走吧,王主任还等着我。”   车子很快就滑到了小招待所附近,侯卫东停下车,道:“我就不过去了。”   段英脸上神情充满着忧伤,她并不知道车窗是经过处理的,却仍然侧身抱住侯卫东,主动寻着他的嘴唇,使劲地吻着,她想咬破他的嘴唇,给他留点记念,又想到他上午还要工作,便忍住了。   深吻之时,段英眼圈再红。   “我爱你,永远永远爱你。”段英心志已坚,她用力抱着侯卫东,用下巴在他头顶上蹭着,短硬的头发将她刺得很疼。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我心里永远留着你的位置,永远爱你。”说了这句,段英便毅然下车,她穿着短大衣,手里提着小坤包,不紧不慢地朝小招待所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侯卫东没有言语,他将天窗打开,点燃了一枝烟,目光追随着段英的背影,当段英进入了小招待所,他将烟头猛地弹出去好远,一踩油门,车子便朝前开去,转眼便从小招待所的大门冲过。   九点半,侯卫东与张劲、章湘渝一起,坐着单位的三菱车来到了小招待所。   刚与王辉等人见面,宣传部刘部长县委办杨大金等人也过来送行,杨大金握着王辉的手,道:“王主任,在益杨多住一天吧,杨书记上午到沙州开会,中午就要赶回来,特意交待我,务必要请王主任留下来。”   通过实地考察,以及从其他方面的了解,王辉对益杨新管会的印象很不错,他笑着拱了拱手,道:“刘部长、杨主任,侯主任,这一次回访,我们还要接着跑几个地区,任务很重,就不久留了,益杨各方面工作在岭西各县中是最扎实的,新管会发展得也最好,这次回访报告将体现这一点。”   他又笑道:“客走主人安,请转告杨书记,感谢他的盛情。”   侯卫东默不作声,用眼角余光看着段英,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如触电一般,又飞快地躲闪开。   等到王辉等人离开益杨,侯卫东便与新管会诸人回新管会,在路上,章湘渝愉快地道:“段英以前在丝厂工作,与刘坤耍朋友以后,才调到报社的,她从益杨报社又调到沙州报社,再调到岭西报社,这么顺利,不知跟那些领导的儿子们耍过朋友。”又道:“也不知刘部长看到段英是什么感觉。”   除了侯卫东,车上几个人都笑得很开心,越是基层干部,口里的黄段子也就越多越露骨,其实也没有恶意,只是逞口舌之快,这也算是一种民间文化,侯卫东偶尔也会来上两段。   可是这一次,侯卫东听到这话特别刺耳,他冷冷地道:“刘坤是我同学,段英是新管会客人,你少说两句,有意思吗。”   侯卫东的语气很不善,把章湘渝弄得楞住了,他讪讪的停住了嘴,心道:“说段英又有什么了不起,莫非侯卫东与段英有什么关系。”章湘渝也就是随便一想,并没有意识到侯卫东真与段英有着密切的关系。   车上气氛就很别扭,下了车,侯卫东脸色稍为缓和一些,道:“通知二级班子到会议室开会。”   岭西日报的记者刚走,岭西电视台专题部的记者就从高速路上下来了,刘部长亲自到高速路口迎接。   这是刘部长通过自己的关系,特意从岭西电视台请来的贵客,他是代表着县长马有财来迎接这些客人,专题片的内容是益杨交通状况的嬗变。   马有财出任县长以来,就开始着力推动交通建设,几年来,益杨交通出现了巨大变化,基本建成了公路路网,方便了群众,也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发展。   益杨交通网的建设,算得上马有财的主要政绩之一。 第320章 调查(上)   四月,岭西省委关于调整部分地区负责人的文件出台,祝焱正式出任茂云副书记。   这让益杨官场犹如爆发了一场小地震。   祝焱一动,就意味着益杨官场将有一场大调整,有想法的官员立刻如春天的虫子一般,立刻从地底下苏醒过来,开始琢磨着如何打点关系,为自己弄一个好职位。而那些原本就占着好位子的人,则拿出母鸡保护小鸡的警惕心,保护着自己的官位。   只是益杨的情况比较复杂,杨森林虽然是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但是他在益杨来的时间不长,在马有财的围追堵截之下,说话有些不灵,这就让益杨不少干部两头为难:“如果想要快刀切豆腐——两面光,则成本太高,还有两头不讨好的风险;如果把宝押在一人身上,又要担心偷鸡不成反蚀了半把米。”   侯卫东曾奉命追查益杨土产公司,狠狠地得罪过马有财,这个过节很深,难以轻易揭开,侯卫东对此心如明镜,他对马有财的态度是敬鬼神而远之,保持着正常上下级关系,这种正常上下关系,在官场中意味着关系的疏远。   他小小翼翼地向杨森林伸出了试探性的橄榄枝,并不想在杨森林手里升官,只求平稳过渡。   四月十六日,风和日丽,万里睛空飘着朵朵白云,正是春意盎然,外出逗花弄草的好时间。   上午,庆达集团老总张木山来到了益杨,在益杨这座县城里,庆达集团投入了一个大型水泥厂,两个中型机械厂,这在沙州都是手笔极大的投资,县里高度重视庆达集团的动向,听说张木山到达,杨森林亲自带着委办主任杨大金、新管会主任侯卫东、青林镇党委书记粟明等一众官员,陪同着杨木山。   上青林铁背山厂房,基础厂房全部完成,在九九年初就能正常开始生产。   张木山对铁背山水泥厂的进度很满意,离开厂房以后,他打猎的瘾又来了,对杨森林道:“杨书记,你每天日理万机,也应该适当休息,我介绍一个运动,绝对令人神情气爽。”   杨森林感兴趣地道:“木山老总推荐的项目,肯定是不错的,高尔夫就算了,我如果有瘾了,还要跑到岭西去玩,也累得慌。”   张木山“呵呵”笑道:“打猎,上青林望日村是天然猎场,第一次过来之时,还从武装部弄来了五六式半自动步枪,这都是当兵的后遗症,摸着枪就兴奋。”   杨森林立刻吩咐杨大金,“给武装部联系一下,让他们派人送几条枪来。”又问张木山道:“木山老总,刚才你说是什么枪?五什么式?”   张木山笑道:“杨书记,不用了,今天我有准备。”他的手下机灵无比,如变魔术一般从车尾箱中取出了三条猎枪,都是很粗的管子,看上去就很威武。   “这三枝枪都是正规的,办了执枪证。”由于杨森林是县官,是要遵守法律的,所以特意解释了几句。   三枝枪,张木山拉了一枝,杨森林拿了一枝,侯卫东与杨大金互相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由杨大金使用这把枪,粟明是青林镇领导,他和村支书贺合全就充当了领路人,再加上张木山的贴身随从,六个人一头扎进了树林子,等一小会,就听得数声枪响,林子太密了,倒没有听见欢呼声音。   侯卫东、任小蔚以及几个驾驶员就无聊地等在林子外面,几位驾驶员都与侯卫东挺熟,说笑了一会,杨森林的驾驶员提议打双扣,几人便把牌放在车头上,也不管条件恶劣,兴致勃勃打起了双扣。   任小蔚在县委办工作了一年多,还是嘻嘻哈哈的阳光女孩的样子,几个驾驶员都挺喜欢她,大家一起说说笑笑,一幅和睦的样子。   侯卫东暗道:“县委办的人素来喜欢沟心斗角,这个小姑娘人缘好得一塌糊涂,真是不简单,能做到这一点,仅靠嘻嘻哈哈是不行的,还得靠眼力和政治头脑。”想到这一点,他就注意用眼角余光观察这位阳光女孩,她算牌之时,神情专注,鼻子微微皱起,即严肃又成熟。   中午等到一点半,六人打猎小组还没有从森林里钻出来,打牌的人还有事情做,肚子倒还忍得住,两个在旁边看牌的人却不停地看表,在一旁走来走去。   侯卫东便让一位驾驶员来替他打牌,出去走了一圈,很快,他就拿啃着白面馒头回来了,这白面馒头里面还有些咸菜丝,吃起来嘎嘎直响,把几个饿汉馋得不行。   “侯主任,在哪弄的,你不能一人吃独食。”   这些驾驶员都是给县领导开车的,个个都很牛气,虽然侯卫东是他们曾经的领导,现在也还任着新管会的一把手,他们却随意开着玩笑,并不拘谨。   侯卫东大开吃着馒头,含笑不语,弄得大家打牌也没有了心思。过了一会,一个五十来岁的健壮妇女,挑着一个盆子,里面全是面条,她的儿子是初中生,是上青林的文化人,如今是狗背湾石场的记帐员,每月拿一千多工资,全家人因此对侯卫东极好,当侯卫东说要弄点饭,当家人就一声大吼:“娃儿妈,下面条,放十个鸡蛋。”   大家吃着面条,狠命嚼着鸡蛋,杨森林的驾驶员三十来岁,是部队才转业回来的,以前在部队跟师参谋长开过小车,技术很不错,也懂规矩,他夸张地道:“妈妈的,这个鸡蛋面怎么这样好吃,我吃了三碗了。”   任小蔚端着个粗碗,吃得挺香,她道:“侯主任,再煮一盆,估计几位领导就要出来了。”侯卫东对那位妇女道:“我们领导去里面打猎,肯定有收获,你去烧一锅开水,等会帮我们收拾野鸡。”   那妇女领了任务,欢天喜地走了。   任小蔚看得瞪眼,道:“侯主任,我真佩服你,现在干群关系很恶劣,你怎么威信这么高。”   镇政府是最基层政府,直接与老百姓打交道,落实党的政策全靠这一帮子人,“收粮摧款、刮宫引产”是他们的主要任务,九四年财税改革以后,基层政府财务的困窘立刻暴露无疑,镇乡政府为了维持运转,又层层加了码,所以,干部与群众的关系对立情绪十分严重,“防盗与防干部”成为了不是笑话的笑话。   正因为此,任小蔚对侯卫东奇怪的威信很是不解。   “其实老百姓最好对付,他们是农村户口,除了薄薄的土地,就一无所有的,在数十年生存压力之下,他们是最讲现实的人,凡是给了他们实惠,他们就真心拥护,凡是要从他们手里拿钱,他们就敢弄刀子,敢闹出群体事件。”   “那这么说,你在上青林给他们带来了实惠。”   侯卫东骄傲地道:“这条路是我发起修建的,没有公路,上青林是益杨县最穷的地方,有了公路,这里靠山吃山,许多农家生活有了飞跃。”   又道:“城郊附近的农民与政府关系最差,原因也很简单,城市要发展,必然要用地,在我们这种发展水平的县级城市,这是无法解开的矛盾。”   侯卫东侃侃而谈,任小蔚是真心真意地听着。   张木山、杨森林等人从森林里钻出来,扛着枪,手里提着一只野鸡,笑得很灿烂,走到近处,张木山道:“我把人约出来,就给杨书记打电话。”   侯卫东不知张木山要约谁,但是从直觉上,应该是约省城里的要害人物,张木山是民营企业家,能发展到这种程度,早已是手眼通天,为一位县委书记活动,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这一次侯卫东猜错了,以杨森林的背景,他根本不需要张木山来牵线,张木山所约之人,是岭西另一位实力雄厚的民营企业家。   晚上八点,将张木山送上了高速路,侯卫东陪了一天客人,累了,便回到沙州学院的家里,正在喝水,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又不知疲倦地叫了起来,侯卫东实在提不起兴致,第二次铃响,他才将手机拿了起来。   侯卫东忙道:“粟部长,不好意思,刚才我在卫生间里。”粟明俊道:“我在益杨的那个步行街,你有空没有?”   听说粟明俊在益杨,侯卫东抓起手机就朝外跑,在步行街找到了粟明俊,两人就直奔重庆江湖菜馆。“这一次沙州纪委牵头过来的,是一个调查小组,我是里面的副组长。”   “什么事,要你亲自出马?”   “有一封检举信,检举马有财的,省里、市里收到很多,昌全书记很重视,责成纪委济书记牵头调查。” 第321章 调查(中)   侯卫东与粟明俊是在九四年认识的,因粟糖儿离家出走而认识,随后两家又同时搬到了新月楼,不知不觉已有了四年时间,两家关系着实不错,前一阵子,他们还一起当上海玩了一趟,小佳是向导,也给赵姐和粟糖儿买了不少高档衣服,而当年离家出走的小女孩成了初一的学生。   在步行街见面以后,来到街口的茶楼,这个茶楼是益杨最好的茶楼,坐在二楼临街的座位上,可以俯视益杨步行街。   粟明俊简单将调查小组来到益杨的事情讲了一遍。侯卫东吃了一惊:“居然有这种事情,检举马有财!多半是县委书记这个位置惹出的祸事。”   “你知道这事就行了,具体内容就不说了,估计明天要找你谈话,主要是益杨土产公司迁到新管会的事情,你在这方面有问题没有?”   “绝对没有。”   粟明俊点点头,道:“我想你也没有问题,还是要提醒你。”他平时是一个很稳重的人,说话办事都很有分寸,只有在侯卫东这种关系很好的朋友面前,才说些老实话,而且,今天粟明俊特意来找侯卫东,也想给侯卫东打些预防针。   侯卫东感激地道:“粟哥放心,我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不会愚蠢地做自毁前程的事情。”   “昌全书记接到检举信,很生气,要求查个水落石出,虽然现在没有结果,但是从我个人感觉,你点到了问题的要害处,益杨县委书记是肥缺,几任书记都被提拔使用,杨森林和马有财都想这个位置。”   侯卫东暗道:“杨森林不会这样愚蠢吧,在这个关键时期用上这种下等招术,除非他手中有铁证,看来事情并不简单。”口里道:“查个水落石出,是指查马有财,还是查写信的人?”   “恐怕两者皆有吧,济书记是组长,想来昌全书记给他交过底。”粟明俊说到这里也就打住了,问道:“你希望谁当县委书记?”   “这是你们组织部的事情,我说了不算数。”侯卫东本来想开玩笑,见粟明俊很认真,便认真地道:“我是希望杨森林当县委书记,他到底是从大机关下来的,见多识广,冲劲很足,前一次清理污染企业,虽然当年要损失些税收,但是留给新管会一个干净的环境,变相也增加了新管会价值,算总帐并不亏损。”   两人边喝茶边聊,粟明俊谈了些沙州组织人事方面的逸事,九点半左右,粟明俊便要回小招待所,分手之时,他建议道:“你曾经是祝书记的秘书,而且是很受重用的秘书,留在益杨,不论是杨森林和马有财,都不会重用你,所以,你最好能跟着祝书记到茂云,这是发展的捷径。”   沙州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如此直言不讳,让侯卫东心里暖洋洋的,他也就没有遮掩,道:“茂云形势还有些乱,祝书记让我暂时呆在新管会,等那边理顺了,再调我过去。”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粟明俊叮嘱道:“杨森林和马有财都有些后台,谁当县委书记还说不定,你别轻易投向哪一边,老老实实呆着,等祝书记在茂云站稳脚跟。如果在益杨干得不顺心,我想办法将你调到沙州去,只是昌全书记还没有开口子,你进不了市委市政府,而且暂时性不会有很合适的位置。”   将粟明俊送回了小招待所,在距离小招待所一百米处,侯卫东停了下来,目送着粟明俊进了小招待所。   侯卫东心道:“对于组织部的领导,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很不错了,虽说以前曾帮助过粟糖儿,可是现在与粟明俊关系弄得这么好,小佳走夫人路线,她功不可没。”   经常到新月楼家中打牌的女人,除了粟夫人以外,还有市园林管理局的谢局长,以及建委的几个科长们,在麻将的哗哗声中,这些女人们也建立了自己的关系网。侯卫东作为小佳的老公,已经感受到了这张关系网的益处。   “小佳学习两年回来,就成了货真价实的业务骨干,再加上粟明俊的关系,说不定再过个二、三年,还真能当上副局长,也就是正儿八经的副处级。”   想着自己费了不少心,也就是一个正科级干部,侯卫东有些感慨:“鸡朝后面刨,猪朝前面拱,真是各有各的招数,这些女人们的小手段还真有大作用,也不能太小瞧了。”   第二天,侯卫东便安心等着纪委的电话,他没有在新管会贪污一分钱,所以根本不怕纪委的调查。十点钟,纪委副书记、监察局长刘凯打来电话:“侯主任,你好啊,我是纪委刘凯,请你在十点半到小招待所,来了就知道了,都是工作上的事情。”   侯卫东笑道:“刘书记,你别吓我,弄出心脏病来,你可要负责。”在益杨土产公司一案中,侯卫东与刘凯有过合作,两人关系也还可以。刘凯虽然是纪检干部,却并不古板,道:“没事,就是例行调查,问些小问题。”   侯卫东到了小招待所,就见到纪委孔正友站在门口,他是那种办事极为认真的人,回地方工作数年,办了好几件案子,功劳大,得罪的人也就不少,侯卫东从一般科员混到了新管会主任,他还在原地踏步。   见到侯卫东,他脸上也没有表情,淡淡地道:“济书记要和你谈话。”他这种表情被称为纪委脸,很不招人待见。   孔正友将侯卫东带到了济道林门前,转身离开。侯卫东进屋就见到了济道林和一名年轻人,他主动招呼道:“济书记,你好。”   济道林倒很是随和,让助手给侯卫东泡了茶,主动与侯卫东拉了些家常,“当年你们那一届学生会干部,我是很熟悉的,你这么年轻就能当上新管会一把手,很不错,李元分到省委,听说当副处长了,从你们身上,可以证明学生会还是培养干部的摇篮。”   聊了几句,他脸色一正,进入了主题,问道:“你当年在县委办的时候,对益杨土产公司很熟悉,现在又在新管会,能否谈一谈益杨土产公司改制的事情。”   昨晚,侯卫东早就考虑成熟了,他为今天谈话定的基调是——实事求是,假装思考了一会,他道:“益杨土产公司在一年前就资不抵债了,对其进行改制是符合国家政策和公司现行情况,将益杨土产公司搬迁至新管会,符合益杨县的总体规划,公司搬迁以后,原厂房挂牌出让,现在运行得也比较良好。”   济道林问道:“在县里,重大工程是如何操作的?”   “重大工程要经过政府常务会讨论,涉及全局的项目则必须提交县委常委会,益杨土产公司的项目从改制到拍卖都经过了正常程序。”   侯卫东补充了一句:“在新管会征用土地是我经办的,我作为新管会主任,还是按照市场价拍卖的土地,所有的档案资料都在,减免的税费也是经常委会研究决定,至于原厂房的土地情况,不在新管会范围内,我不清楚。”   济道林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对身旁的小伙子道:“这样,你和刘凯到新管会去一趟,将益杨土产公司买卖土地的情况的档案调出来看一看。”   侯卫东身后有石场以及精工集团股份作为支撑,他并不缺钱,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利用职务之父便发财,经得起调查,当刘凯接受任务以后,他神色依旧。   济道林温和地道:“这是例行检查。”   侯卫东道:“纪委的检查是对我们保护,你们检查过后,我就更加可以放心去工作。”   听到侯卫东表态,济道林便高兴地道:“我们学院的毕业生素质就是不一样,小侯能有这个认识,很不错,纪委对大家要求严格,其实是对同志们负责,一是防微杜渐,二是让廉洁干部受到保护,三是铲除腐败。”   他又随意地道:“小侯在益杨工作也有几年了,听到过县委县政府领导的作风问题没有?”   “没有。”   “从来没有听说过。”   侯卫东心道:“难道检举信中还有风流事,马有财在这方面从来没有传闻的。”口里道:“益杨不大,也没有多少娱乐设施,县里领导要有点花边新闻,早就传开了,我确实没有听说过。”   济道林曾在沙州学院工作了相当长时间,对益杨这种风气也是了解的,他点头道:“我是了解的,当年学院一个女老师和大学生搞师生恋,益杨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害得有些老太婆还跑到学校来看稀奇,这是封闭落后的象征,在上海、深圳这样的大城市,这些事情根本没有人会注意,除非他们是明星。”   说到学院,济道林想起许多往事,“我记得你是九三年毕业的,在你们毕业那天,男生楼朝下面扔了不少东西,当时你扔没有?”侯卫东嘿嘿一笑,“读书四年,只能发泄四次,我肯定要扔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聊了一会,济道林接到了刘凯电话:“新管会关于益杨土产公司帐目清楚,与事实相符。”   “这么快?”   刘凯肯定地道:“新管会有专门档案管,管理规范,帐目没有问题,很清楚。”   济道林放下电话,看着侯卫东便有几分赞许,道:“今天,我是代表沙州纪委找你了解情况,此事还正在调查之中,希望你能保密。”   等到侯卫东离开,济道林便给昌全书记打去电话:“昌全书记,今天下午,我们分成两组,找相关干部谈了话,目前检举信上反映的内容,一件都没有查实。”   昌全书记便有些恼怒,道:“济书记,此事关系着党风问题,我们决不能姑息,彻查到底。” 第322章 调查(下)   济道林效率很高,两天时间便将检举信上内容查得一清二楚,结论是——实质问题纯属捏造。   离开益扬之时,他向主持益杨县委工作的杨森林通报了市委调查组得出了调查结查。   检举信这件事,与主持县委工作的杨森林没有任何关联,可是,益杨正处于县委书记缺位的非常时期,这些检举信便显得颇不寻常。   当济道林向他出示了昌全同志的批示,杨森林心里紧缩了一下,暗道:“按常理分析,这封检举信应该就是马有财的竞争对手所写,也不知济道林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此事最令人郁闷的是,杨森林自身还无法主动解释,若主动解释,则显得心虚,但是不作解释,这盆屎盆子就会莫名其妙地扣在自己头上。   杨森林咬牙切齿地想道:“肯定是马有财自编自演的这场戏,为了当县委书记,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他妈的。”   尽管心里恨着,脸上表情却不能带出来,杨森林道:“这五条罪状真是荒谬,生活作风糜烂,与六位年轻漂亮女子保持情人关系,这完全是笑话,马县长的爱人虽然在沙州,但是他们夫妻关系很好,夫唱妇和,举案齐眉。”   “搞一言堂,破坏民主集中制,这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益杨县专门制定的搞好民主集中制的文件,凡是规定范围的重大事项,全部都上了常委会,要说搞一言堂,我这个主持工作的副书记,还真的搞过几次一言堂。”   “还有……”   杨森林作为县委书记,还得主动为马有财解释,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甚至是被戏耍的感觉,让他心里怒火中烧。   济道林态度很平和,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道:“调查组得出结论,这封检举信所列问题都是不实之言,市委可以放心了。”他略略提高了声音,道:“益杨总体情况是好的,党组织建设、经济发展、城市建设等几个方面都走到沙州前列,市委对益扬工作是很肯定的,如今东南亚金融危机越演越烈,国内经济面临着许多困难,你们党政一班人要增强团结,一心一意谋发展,将益杨前进的势头保持住,这也是昌全书记的交待。”   送走了马有财,杨森林心里一阵烦闷,他直接回到小招待所一个单独的后院,这是他在益杨临时的家。   在小院子侧门的车库里,停着一辆桑塔纳2000型小车,这是沙州一位企业家朋友借给他代步所用,挂的是沙州牌照,平时锁在门面里,虽然省里严禁领导自己驾车,但是他心里有事情的时候,总习惯了开车四处转转,所以也暗中违背了省里的要求。   开着车子,杨森林习惯性地沿着老公路便朝沙州开去,至从高速路开通以后,老公路车流量就大大减少,杨森林把车速控制在三十来码,慢慢地开,慢慢地想着问题,到了沙弯子,他停车熄火,独自在这个破败的地方抽了几支烟,这才继续上路。   “既然马有财能使用这等肮脏的招术,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会傻到坐以待毙。”   当车子开进沙州,杨森林也下定了决心。   就在杨森林郁闷得开车到了沙州之时,侯卫东也遇上不大不小的麻烦。   这事还得从杨森林初到益杨说起,有一次他带着一帮子人视察新管会和开发区,刚进入开发区区域,就见到四家生产氨基酸工厂,这四家工厂污染特别严重,达到了触目惊人的程度,杨森林立刻严令工厂停工。   四家工厂汛染大,效益却不错,每年贡献的税费不少,工作停工以后,集体搬出了益杨,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拖欠了村民不少费用,村民拿不到原计划的钱,于是就闹将起来。   县里一方面想办法组织资金,把相关费用及时支付了,最后县里还将四个工厂的厂房及土地进行了回购,这些土地和厂房就成了国有资产。另一方面,杨森林态度很强硬,对几位骨干分子进行了拘留。   软硬两手同时施用以后,这才平息了事端。   但是搬走四家污染企业以后,开发区一直没有找到引来合适的企业,风吹雨淋之下,这些厂房便一天天破败下去,周围村民见状,逐渐开始蚕食这些土地。   当新管会与开发区合并以后,这些厂房基本上被村民非法占用,改造成各种小作坊,甚至还有人在其中居住。新管会接手以后,数次通知占据其中的村民搬迁,村民置之不理。   庆达集团的通运机械厂看中了这一块地盘,新管会开始强制搬迁这些村民,冲突就不断开始发生。   为了早日腾出厂房,分管领导张劲就安排基建科副科长游勇专门去劝说这些老百姓搬离这些厂房。游勇是新提拔的副科长,工作积极性很高,带着人去了几次,成效却并不显著。庆达集团通运机械厂催得急,侯卫东就数次催促张劲加快进度,张劲把副科长游勇批评了好几次。   就在济道林与杨森林谈话之时,游勇带着情绪又去给老百姓做工作。   “政府征地费用全部给齐了,你们凭什么搬到这里来。”游勇与前生产队长粟家林吵了起来。   粟家林当了好几任生产队长,知道些政策,歪歪道理也多,他振振有词地道:“新管会把土地征完了,给那点钱,老子早就花完了,现在没有土地,你让老子全家都喝西北风。”他嘴巴不干不净,道:“你们这些卵人,人家厂子生产得好好的,非要逼着老板关门,以前我和堂客都在厂里打工,每月能找一千多块钱,现在厂子搬走了,这一千多块钱应该由新管会来给我们。”   游勇怒道:“粟家林,你还当过干部,怎么不讲道理,我们去年将所有补助款发齐了,你们一家人得了四万多块钱,应该知足了,今天你必须给个准话,什么时候搬家,否则我就要动手了。”   粟家林道:“我在厂里整了一个蘑菇房,花了两元多元钱,你们把这钱付了,我立刻就搬走。”   “这个工厂又不是你家的,你凭什么在里面种蘑菇,我没有收你的房租就算好的,还想要搬迁费,想得倒美,世上哪有这种便宜事情。”   两人吵得历害,很快就将占据着厂房的五、六家人吸引了过来,这些人家有老有人,都围在游勇身边一阵吵骂。   游勇早上被张劲批评了一顿,心中原本就火大,道:“今天就算说破天,你也必须要搬。”说完就要闯进屋去。   粟家林的老婆站在门口,端着一盆尿,见游勇带着人进来,便使劲泼了过来,游勇皮带以下部位全部被屎尿包裹,极为狼狈。粟家林老婆端着盆子,还咧着嘴巴道:“下次要进门,我就泼你脸。”   游勇扬着手,骂道:“打死你这个傻婆娘。”同时,一巴掌便打了下去。   粟家林婆娘挨了打,披头散发地冲了过来,粟家林更在一旁破口大骂,其他看热闹的人也围了过来。   游勇的手下见势不好,便拉着游勇朝外跑,周围五、六家人看到这一幕,都笑痛了肚子。   游勇是从沙州农校毕业的中专生,工作也只有三、四年,年龄也不大,跑出来以后,把脏裤子扔掉,又在田里洗洗了,穿着短裤回到新管会办公楼,躲在办公室里,委屈得掉了一串眼泪。   此事却没有结束,在十一点,突然来了上百个村民,冲进新管会办公楼,粟家林在院子里又哭又闹:“国家干部打人了,把堂客耳朵打聋了。”   年轻的村民便冲进新管会办公室,四处寻找游勇,幸好游勇被送回家换衣服,这才躲过一难。   侯卫东正在县政府开会,他身旁就公安局长商光化,得到消息后,向主持会议的曾昭强副县长报告了情况,又与商光化协商了几句,便急急忙忙地赶回到新管会办公楼。   办公楼院子里,乱七八糟站了上百号人,见到侯卫东回来,一窝峰地围了过来,而且上来的人全是老头老太婆、妇女,以及小孩子。   侯卫东没有料到场面如此混乱,醒过神来,脸上已经被抓破了皮,火辣辣的几条血印子,在这种情况下,侯卫东也顾不得脸上伤痕,他吼道:“李永富,把你的人喊到,大家不要激动,有什么事情都要得到解决,这么多人解决不了问题,选几个代表过来。”又对几个正要冲过来的新管会干部道:“你们别过来,把好自己的岗位。”   张劲在一旁跺着脚,跟着吼道:“李永富,选五个代表进来。”   李永富是村支部书记,他见到侯卫东来了,就与几个村干部过来劝架,又吵又骂,才将侯卫东身边的人群拉开。 第323章 风起青萍(上)   马有财刚看到检举信的开头,吓了一跳,他收过易中岭的钱,这事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所以看到检举信之时,他就想着这事。看完信上的内容,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甚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对市长刘兵道:“刘市长,这事让人感觉很滑稽,满纸都是无稽之谈,就算要诬告,也要找些有科技含量的东西。”   刘兵盯着马有财的脸,道:“你给我说实话,检举信上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午,他和济道林、黄子堤在昌全同志办公室碰了头,济道林汇报了调查情况,他已经知道了检举内容不实,却依然想当面听听马有财的解释。   “我可以用党性、人格保证,检举信上列举的五条,全部是胡说八道,以前祝焱在县里的时候,我是很配合工作的,如今杨森林来主持县委工作,他是年轻人,想改革,冲劲很足,有些事情我并不太支持,可是为了让班子团结,经常把意见咽在肚里。”   说到这里,马有财很气愤地道:“自已老好人也当了,原则也放弃了,居然还被指责为搞一言堂,真是天大冤枉。至于交通建设、益杨土产公司的事情,都是为了益杨发展,如果做这些事情也有人说三道四,我们基层干部就没有办法干事了。”   他见刘兵态度还好,加了一句:“有些人为了当官,不所不用,不择手段,不过这一次手段太拙劣了。”   市长刘兵道:“年轻干部,追求进步是人之常情,可是不能官迷心窍,象这种人品低劣的人,组织上是有考虑的,主政一方,才能固然重要,政治素质更重要。”他与马有财关系不错,自然就认为这封检举信就是杨森林所为。   马有财听刘市长话锋之中,已经生出了对杨森林的不满,暗自高兴道:“这一次,杨森林是搬起石头碰了自己的脚。”   又聊了几句,刘兵接了一个电话,他站起身,道:“岭西第三建筑公司的老总准备到沙州投资搞房地产,三建司是岭西老牌建筑公司,技术力量雄厚,改制以后,在岭西做了不少楼盘,实力很雄厚,益杨要打造沙州后花园,必须吸引外地资金、技术和管理经验,光靠益杨本地公司是很难完成后花园的建设任务的。”   马有财跟在刘兵屁股后面,道:“如今面临国内经济也不景气,今年以来,益杨招商不容乐观,开工的项目都是去年初签的,今天基本没有大项目,三建司原意来益杨投资,我是举双手欢迎。”他曾经听说过刘兵的表弟在岭西搞房地产,却一直没有见过面,今天他们终于见了面。   三辆车就直奔益杨。   这封检举信内容虽然不实,却触动了马有财的心弦,他收了易中岭两百万,等于收了一颗定时炸弹,也等于收到了一副手铐,手铐的钥匙就掌握在易中岭手里,“我应该象刘兵学习,还是想办法找人搞一个正规房地产公司,几个工程做下来,自己一辈子都够吃了,何必担收受贿赂的风险。”   他脑子里琢磨着合适的人选,他当了多年县长,认识的老板着实不少,可是真要合作,他又信不过这些平时把豪言放在嘴里的人,自己的小舅子就在益杨搞建筑,他原本是合适的人选,只是这位小舅子很不争气,小打小闹还可以,却不是干大事的材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是他对小舅子的评价。   基于这点认识,他只是帮小舅子揽了一些小工程,并不愿意与他进行更深入的合作。   下了高速路,刘兵和马有财都坐到三建司董事长那勇的小车之上,那勇也就三十出头,戴着一幅眼镜,文质彬彬,他递了一张名片给马有财,道:“马县长,请多多关照。”   马有财看了名片,除了印有董事长的头衔以外,还印有高级工程师的职称,他对那勇印象很好,心道:“怎么我们家里就没有这种高智商人才。”   那勇坐在副驾驶位置,视线很好,他看着新管会已经平整出来的土地,不由地赞扬道:“马县长,益杨新管会搞得真不错,省政府同意保留的十六个开发区,我都跑遍了,最好的有两个,一是岭西高新开发区,另一个是益杨县的开发区,一个县级城市的开发区能搞成这个样子,马县长了不起。”   他对刘兵道:“哥,共产党就要提拔这种办实事的干部,光会说漂亮话,人民群众是不会满意的。”   新管会是由原来的新管会和开发区合并而成,合并以后,侯卫东力主建设一条连接老新管会和开发区的大道,省发展银行货款到了以后,这条大道也正式列入了项目之中,如今路基已经扩宽,六十米宽的道路,两旁还分预留了十米宽的人行道,虽然大道还没有硬化,却也能看出其轮廓。   刘兵问道:“这条路占了多少良田熟土?人大、政协的同志有意见吗?”沙州新城区设计规划中,有一条交通主干道,他准备是修成百米大道,方案提出来以后,人大、政协反对得历害,所以,看到了新管会这条大道,心有所感。   马有财道:“人大政协提了不少意见,他们也认为新管会修这条道太宽了,良田熟土占得太多,不过,我们还是认为要修宽一点,益杨县城的公路太窄了,限制城市的升级。”   “这帮老同志,思想禁锢得历害,城市规划必须要有超前意识,小脚小手是建不好城市的,沙州新修的城市道路只有十来米,现在已是很拥挤了,两边房子密布,根本无法拓展,这是教训啊。”   那勇在旁边道:“这些老同志都是农民出身,对土地感情很深,他们没有见识过现代城市,也不知道世界发展的趋势,脑袋自然就转不过弯来,以前在改造岭西的时候,省人大政协的老革命提着拐杖跟到省委来骂街。”   刘兵笑道:“毛主席说过,当前最重要的问题是教育农民,我看还得给扫除干部的小农思想。”   小车经过新管会大门的时候,眼见得一群人堵在门口,马有财脸上就挂不住了,自言自语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那勇在一旁道:“不用说,也是为了土地的事情,那一个开发区没有被堵过,很正常。”那勇一席话,算是给马有财解了围。   在新管会办公大楼里,侯卫东正在与农民代表们激烈地争论,电话就突然响了起来,他原本不想接,可还是习惯性地看了看手机。   见到马有财的名字,他拿起手机站了起来,走到窗边,道:“马县长,你好。”   马有财道:“我从新管会路过,怎么回事,又堵上了,群众工作要细致。”   侯卫东走出会议室,回到自己办公室,将发生的事情给马有财汇报了。马有财听说有村民耳朵被打聋了,道:“你要教育干部,怎么能动手,现在责怪也没有用,你要处理好,不要整成群体性事件。”   侯卫东道:“现在公安局已民经介入了,到底是不是耳聋,也不能由村民说了算,我准备让村民做司法鉴定。”马有财打断道:“细节就不说了,把握住大原则——不能搞出群体性事情。”   侯卫东放下电话,朝外面望了望,目光穿过大院,搜寻了一遍,却没有见过马有财的小车。   粟家林的哥哥等到侯卫东回来,大声道:“土地承包三十年不变,我们是签了字的,你们当官的想征用就征用,几万块钱就把我们的土地拿走了,转手一卖就是十几万、二十几万,做人,心不能太黑。”   对于土地问题,侯卫东思考得很多。   城市要发展,必须要征用大量土地,这是社会发展的需要,也是城市发展的必由之路,国内国外都有大量的经验。   农民从土地上被赶了出来,迫不得已变成了城市居民,部分农民中的能人很快适应了城里生活,变成了真正的城里人,少数成了有钱的老板,比如曾宪刚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多数农村人文化程度低,对进入城市准备不足,当征地款用完之后,生活便顿时窘迫。   县级政府多数是吃饭财政,为了发展,他要征用土地,但是县级财力无法真正保障失地农民的生活,土地问题成为了让县级政府头痛的大麻烦。   侯卫东是位于改革开放第一线的干部,对这个问题有最直接的感受,纵然从理性来看,他认为如此征地方法也有待商榷,但是,作为新管会一把手,他必须立场鲜明,等到粟家发言人稍一放缓声音,道:“大河流水小河满,新管会发展起来了,企业多了,你们的日子自然就好了,也不比离乡背境去打工,益杨土地紧张,人均不足一亩,农业税、三提五统也不少,再加上农药钱和肥料钱,在土地上刨,真的没有什么意思。”   “有土地,总有一碗饭吃。”   粟家女人扯着喉咙道:“别扯这些,干部把嫂子耳朵打聋了,总要有个说法。” 第324章 风起青萍(中)   忙到了晚上七点,新管会四周皆是炊烟四起,群狗乱吠,聚集在新管会楼下的人群,多半与粟家之事没有直接关系,肚子饿了,在家里人的呼喊之下,东一个,西一个,纷纷散去了。   留在新管会办公楼的,全是粟家林的直系亲属,他们不屈不挠地守在了新管会会议室里。   侯卫东还是强调他的观点,“送医院,先医治再说。”   粟家一位女人道:“我嫂子耳朵打聋了,我们要把打人凶手游勇送到公安局去,你别蒙我们,我粟家人也有读书的。”   侯卫东态度还是很强硬,“你光说游勇打人,游勇为什么打人,谁叫你泼尿,有这样做人的吗,我来泼人一身尿试一试,看你动不动手。”他说得义正辞严,声势逼人,粟家人一时气夺。   他又放缓了声调,道:“你说嫂子被打聋了,口说无凭,必须拿到司法鉴定。”   粟家林哭丧着脸道:“游勇打人总是事实,我堂客要治病,你们总得拿些钱。”   “你们将病人送到县医院,司法鉴定出来以后,如果确实是游勇的责任,你们凭发票来报帐,一分钱也不少你们的。”   副主任张劲当过多年的镇委书记,处理这些事情经验很丰富,他见侯卫东态度强硬,就在一边缓和气氛,他拿着一包红塔山,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边散烟,一边抽着空子与粟家人聊着闲话。   粟家林原本以为新管会的干部打了人,便会息事宁人,谁知新管会主任侯卫东很不好说话,他心里着急,道:“我们家里的钱全部投到了厂子里,送人到医院,医院就要现钱,要么你们先拿钱到医院,要么我们把人抬到政府院子里去。”   张劲在一旁打圆场,道:“我们去和医院联系,先把人送去治病,钱就挂在帐上,老粟,你看行不行。”这个办法,其实也是承认了新管会出钱医病,只是出钱的角度不同,这在法律上的意义是不同的。   按照以往的工作经验,遇到这样的事情,如果政府出钱医病,有理也会亏了三分,以后打官司,相对人可以一口咬定:“如果你们没有错,那凭什么帮我们付钱,既然当初付了钱,你们就一定有错。”因此,帮着出钱医病会让政府很被动。   但是,如果政府不出钱,却又不人道,而且事情不好收场,所以张劲就出了这个主意,算是取了中庸之道。   双方就这个问题又搓商了一会,最后粟家的人勉强同意了这个方案,粟家林道:“我修了那个蘑菇房,花了两万多元,拆掉这个蘑菇房,必须赔钱给我,去年征地得的钱,我用了一半建这个蘑菇房,如果被拆掉,我就只有到新管会来吃饭。”   张劲笑眯眯又递给他一枝烟,“救人要紧,你们先将人送到医院,那个蘑菇房暂时不动。”   粟家林当过队长,办事很牢靠,不理睬张劲的拉拢,道:“你们要给我写一个字据。”   蘑菇房是建在氨基酸老厂房,这个老厂房产权属于新管会,没有经过新管会授权,粟家林根本没有权力在老厂房里建这个作坊,至于搬迁的损失,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只能是由粟家林自己负责。   法律虽然规定得很清楚,但是现实情况又是一回事,粟家林的行为虽然在法律上站不住脚,可是强制拆迁蘑菇房,粟家林就会损失一半的拆迁费,这种损失,对于益杨新管会的普通农家来说,根本不能承受。   处理这件事情,如果是律师就很简单,粟家不仅要无偿退出厂房,恢复原样,自负损失,甚至还要因为擅自占用他人财产而对产权所有人进行补偿。但是作为政府官员,顶着人民政府的帽子,就必须考虑社会效应,考虚粟家林家中实际的生活,考虑到粟家林以后生产需要。   侯卫东忍着气,道:“不写字据,你们村支书在这里,人大面大的,我说话算话,暂时不拆除你的蘑菇房。”   晚上八点钟,事情暂时得到了控制,粟家十来口人离开了新管会。   杨柳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请示道:“侯主任,已经八点钟了,我建议到城里吃饭,就到重庆江湖菜馆,价廉物美。”   “行,把游勇也叫上。”侯卫东对周围的同志道:“大家以后要吸取教训,我们是国家公职人员,千万不要出手,有什么事情可以考虑法律途径。”   张劲脸上笑容也消失了,他疲惫地坐着抽烟,道:“农村工作,完全按法律来办事,一点都不动粗,根本没有办法做下去,现在上面的政策把基层干部的手捆得紧的。”   易中成没有守在新管会大院里,他按时下班,来到了堂兄易中岭的别墅里,两兄弟弄了些卤菜,喝小酒,随意地聊着。   几杯下去,易中成就有酒意,他在新管会过得颇为失意,道:“我在新管会当办公室主任,对新管会发展也是做了贡献的,侯卫东才来的时候,屁事不懂,我熬夜帮他写了一份发展建议,后来县委的文件采用了我很多说法,给侯卫东增了面子,他却恩将仇报,无缘无故将我赶到了研究室,研究室没有任何实权,成天写文章,就是一个卖屁股劲的部门,我不服这口气。”   易中岭开导道:“你工作好几年了,怎么还是这样天真,侯卫东是新管会一把手,又是祝焱的红人,你跟他呕气,吃不了兜着走,从当哥的角度来看,你太书生意气了,受不了委屈,你怎么在这个社会上混。侯卫东好歹让你当研究室主任,算是手下留情了,你继续和他顶着,他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让你下课,你有什么办法,只能搬起石头打天。”   易中成眼睛红红的,道:“大不了我不干了,跟着大哥去做生意。”   “你以为生意这样好做,这一次东南亚金融危机,沿海很多企业都跨了,还有千万富翁一夜之间就破产,你入了官场,就安安心心在里面混,有了一官半职,当哥的也跟着你发财。”   易中岭漫以不经心地道:“新管会发展得不错啊,侯卫东能力还不错,为人也精明,这么早就当上了新管会主任,有过人之处。”   易中成不服:“如果没有祝焱的关系,他这个年龄根本当不上新管会主任,今天游勇把粟家林老婆耳朵打聋了,这事够侯卫东喝一壶。”   易中岭生意出现亏损以后,便认识他最擅长的是同政府机关打交道,离开了政府,纯粹靠市场赚钱,这不是他的强项,所以,当祝焱调离益杨以后,他就积极主动地帮着马有财夺取县委书记职务,他甚至比马有财本人还要迫切。   写了检举信以后,他时刻睁大着眼睛,寻找着杨森林的破绽,当听说游勇将粟家林老婆耳朵打聋了,顿时精神一振,将事情来龙去脉了解得一清二楚。等到易中成喝得醉醺醺离开了他的别墅,他便给原来益杨土产公司的胖厂长打了电话。   胖厂长原来是益杨土产公司保卫处的,一心跟着易中岭,后来就被提为副厂长,他、杨卫革和易中岭就成了益杨土产公司的铁三角,后来祝焱追查益杨公司,杨卫革死于检察院,易中岭金蝉脱壳,胖厂长便跟随在易中岭的左右,成了新顺发公司的副总经理。   听罢易中岭的交待,胖厂长使劲点了点头,道:“易总,你放心,这种事情是我拿手好戏。”易中岭确实很放心胖厂长,因为他曾经当过保卫科长,捉过无数敢于偷盗厂里财物的贫穷工人,捉盗之人当盗,也算是专业对口。   侯卫东当日听说易中成是易中岭的堂弟,立刻就想起了检察院发生的杨卫革事件,于是,他将易中成赶到了研究室,远离了新管会的中枢机构,但是他没有将事情做绝,为自己留下了一个隐患。   第二天,新管会一切正常,粟家林将老婆送到了益杨医院,新管会去打了招呼,医院就同意为粟家林老婆挂帐医治。   第三天,侯卫东坐着车来上班,来到新管会大院门口,一眼就瞧见数十人扑向新管会大门,口里还在嚷着喊,情绪很激动的样子。   侯卫东正在纳闷,办公室主任杨柳将电话打了过来,道:“侯主任,你先别过来,听说粟家林的蘑菇房在昨晚上被拆掉了,守房子的粟家瑞还被暴打了一顿,村民们情绪激动,嚷着要找你算帐。”   侯卫东急了,道:“这事是谁干的,谁同意的,怎么我不知道?”杨柳道:“应该不是我们的人,两位主任和基建科都不知道此事。”   “第一,通知城关镇派出所,请他们维持秩序,同时勘察现场,找出打人凶手,这事要大张旗鼓去做,造出些声势,让村民知道;第二,通知李永富,让他带村干部过来;第三,我要继续跟他们对话。”   杨柳道:“侯主任,这次你别过来,他们全都是冲着你来的。”   侯卫东斩钉截铁地道:“事已至此,躲也躲不过,出于人道主义,我们可以帮着粟家林异地重建蘑菇,但是新管会也不是冤大头,谁都能来敲诈一笔。” 第325章 风起青萍(下)   城关派出所接到新管会报案以后,来到了氨基酸厂来勘察现场,蘑菇房的设施全部被砸坏,地上还洒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粟家瑞头上包着纱布,手臂也吊着,“公安同志,昨天晚上的人好凶,有四个,人高马大的,都拿着棍子。”   一位公安问道:“他们进来说了些什么?”   “我开门便被敲了一棍,头昏脑胀的,只到几句,好象有人说,谁叫你泼尿,还有人说,如果明天不从厂里搬出去,打断你的腿。”   几位公安相互对了一眼,一位老公安道:“他们是走路来的,还是坐车。”粟家瑞道:“来的时候我睡着了,不知道,走的时候,我听见有车子的发动声音。”   老公安道:“你受的是轻伤,养一养就没有事了,这个地方是新管会的房子,你也不要守在这里了,免得晚上又被人敲了一棍子。”   粟家瑞昨天就被吓破了胆,听老公安这么一吓,哆嗦地去收拾衣服,飞快地打了一个背包,跟着公安离开了氨基酸厂。   公安局长商光化看了调查笔录,就给侯卫东通了话:“侯主任,我是商光化,城关镇派出所到氨基酸厂去了,据守蘑菇房的人笔录,是新管会派人去砸的。”   侯卫东只觉头都大了,道:“商局长,我绝对不会干这种愚蠢的事情,你想想,若真是我派人去砸的,还会留下这么多线索吗,这肯定是贼喊捉贼。”   商光化道:“我当然相信侯主任,只是从现场勘察情况来看,现在不能排除新管会的嫌疑。”   侯卫东苦笑道:“也就是两万元的事情,我哪里有必要去派人砸房子又伤人,看来有人想把事情搞大,商局长,谢谢你,现在新管会大院子里还有好几十号人,吵得跟菜市场一样。”   这时,杨柳又急急忙忙地进了屋子,低声对侯卫东道:“沙州商报来了几个记者,说是要采访打人事件。”   这一下,侯卫东坚定了刚才的想法:“派出所才检验完,晚报就得到了消息,这件事情应该是有人从中捣鬼。”他安排道:“章湘渝回来没有,回来就好,让他去应付记者,张主任要留下来,和我一起应付这里的事情。”   回到小会议室,听到粟家林骂道:“我再也不相信你们了,当面说好不搬迁蘑菇房,半夜却派人去砸房子,你们是人民政府吗,我看和土匪差不多。”   粟家瑞被砸怕了,反而低着头不说话。   这两天,杨柳一直陪着侯卫东解决此事,她忍了很久,听粟家林骂人,终于忍不住了,她跑到粟家林身边,指着他的鼻子道:“粟家林,你再骂一句,我把你嘴巴撕烂,你看见是新管会的人去砸房子吗,是谁,你给我指出来,如果指不出来,你一分钱也得不到。”   杨柳个子长得娇小玲珑,站在粟家林面前,就如发怒的母老虎一般,倒是气势汹汹。   粟家林进入新管会以后,一直气势汹汹的,以为自己占着绝对的道理,可是被杨柳指着鼻子骂了一顿,他气得够呛,气势却弱了几分。   为了解决这个价值两万元的蘑菇房,整整两天的时间,侯卫东都被缠在了新管会的会议室里,等到杨柳奋而站出之时,侯卫东、张劲等人都没有阻拦,反而抱着手臂,看着平时温柔的杨柳发起威来。   张劲趁着杨柳出来战斗的时候,轻声道:“侯主任,这件事情已经成了糨糊,有理也弄成无理了,也就是两万元钱,我的意思是悄悄给点钱,如果不给钱,他们闹到县里去,我们即要受批评,最终还得给钱,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给。”   他见到侯卫东默不作声,道:“我当镇党委书记的时候,遇到好多次这种事情,都是这样处理的,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镇,花钱买平安吧。”   侯卫东想了一会,道:“遇到群体性事情,最终妥协的多半是我们,张主任,就按照你说的办,你中午与粟家林单独接触一下,把事情处理了。”   中午,张劲暗地与粟家林谈了话,二点左右,对蘑菇房一事达成了暗自协议,粟家林这才暂时离开,离开之时,还道:“我老婆耳朵聋了,这事没有完。”   如此解决,侯卫东颇有挫折感,当粟家人乱哄哄地离开了新管会院子,他和张劲各自点了一枝烟,站在窗口看着粟家林等着弯曲的背影,心里滋味复杂。   当人群离开之时,侯卫东使劲将烟头使劲的按在烟灰缸中,道“算了,不想这事情了,明天继续派人去氨基酸厂,就算再赔些钱,也要把厂房腾出来,让庆达集团的通远机械厂搬进来。”   张劲道:“游勇怎么办,这几天是否让他回来上班。”   “他这次动手打人,虽然不对,但是情有可原,如果我们不给他撑腰,以后同志们工作就没有积极性,我一会到医院去一趟,问问粟家林老婆的真实情况。”   祝焱的爱人蒋玉新仍然是县医院的副院长,她见到了侯卫东,道:“小侯,你也是大忙人,怎么想到我这里来。”随意聊了几句,蒋玉新道:“我在这里干不了多久了,可能过不了几天,就要调到茂云第一人民医院去,他们院长前天来了一趟。”   她颇为烦闷地道:“跟着老祝,我调动了好几个医院,也不知以后还要调到哪里去。”侯卫东笑道:“调得越频繁,说明祝书记事业越成功。”   “他倒是成功了,我调来调去,总是没有归属感。”蒋玉新道:“昨天老祝还给我说,等他去上班以后,把你也调过去,茂云经济比沙州要差一些,前一届班子又出了问题,正需要一些干实事的人。”   “我也想早些过去,跟着祝书记工作,有劲,有奔头。”   侯卫东道:“今天过来,我想来打听一件事情,前天新管会送来了一个女的,四十来岁吧,她与我们的干部发生了冲突,女人泼尿,我们干部就给了他一耳光,据说就把耳朵打聋了,我想了解此事。”   蒋玉新给住院部打了一个电话,问了情况,道:“这个女的左耳确实聋了,我建议送沙州医院,那里医疗条件要好一些,可以做全面细致检查,至于耳聋原因,要等检查以后才能确定。”   “真的聋了?”侯卫东脸色凝重起来,如果真的是游勇一耳光所致,这就不仅仅是民事责任,而上升到刑事责任了。   蒋玉新解释道:“有的人身体很结实,不管怎么弄都没有问题,而有的人身体就脆弱得很,稍稍一碰就要出事,这个女人就属于后一种,你们那个干部运气不好,算是遇上了。”   离开医院,侯卫东心里闷得慌,回到办公室,老是想着游勇的事情,最后下定了决心:“如果司法鉴定结果不好,就用钱去把事情摆平,公家的钱不方便,我就用私人的钱,不能因为这事让一位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受到牢狱灾。”   他仔细想了想,粟家林家庭环境一般,如果给他们十万元,他们极有可能就将此事隐藏下来。做出了这个决定,他心里这才平静下来。   侯卫东又想起了蘑菇房被砸坏一事:“昨天晚上的事情,到底是谁做的,为什么他要做这样的事情,目的是什么。”   此时,砸蘑菇房的胖子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带着四名手下,连夜就回到了岭西。   易中岭又给马有财打去电话,道:“马县长,向你作检讨,昨天胖子到我这里,听说杨森林下令将几个氨基酸厂关闭了,他就跑到几个厂里去看稀奇,结果与守院子的人打了起来,还把守门人的房子砸了,我把他臭骂了一顿,准备扣发他的半年奖,嘿、嘿。”   马有财大怒:“易中岭,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易中岭并不生气,笑嘻嘻地道:“马县长,当兄弟的是真心帮你,不把杨森林搞臭,这小子就要转正。”   放下了电话,马有财在办公室里转了一阵圈子,如今,他对以前收受易中岭钱物极度后悔,至从他没有忍住诱惑,收受了易中岭的财物以后,易中岭就失去了对他的恭敬,特别在益杨土产公司一事中,甚至还赤裸裸威胁了自己。   对于易中岭曾经的威胁,他时刻铭记在心里。   他当了数年益杨县长,除了正常收入以外,每年县级部门发奖金都要给他备上一份,沙州市委市政府要对县里进行考核,考核合格以后也有一份奖金,平时过年过节,还有些灰色收入,这些收入拉拉杂杂地汇集在一起,一年收入还是不错的,他并不缺钱。易中岭给的两百多万,他基本上是原封不动藏在隐密之处。   “看来,是要解决这两百万元,否则,自己就成为了易中岭的牵线木偶。” 第326章 乱麻(上)   夜晚,沙州学院沉浸在睡梦之中,湖水轻轻地拍打着岸石,音乐系的钢琴声被湖风吹散,变成了岸边树叶的摇晃声、小虫的呢喃声。   侯卫东平时很少用浴缸,今天跟粟家林家人辩论了一天,他着实有些疲惫了,放了满满一缸子水,就钻进去舒舒服服地泡了起来。   刚钻进去,就接到了小佳的电话,侯卫东在浴缸中微微摇晃,道:“我在家里,在浴缸中泡澡。”小佳奇怪地道:“你怎么也泡起了浴缸,遇到难题了吗?”   侯卫东不太喜欢在家里谈工作上的事情,只是简单地道:“这几天事情多,烦人,在家里舒舒服服地泡个澡,液体按摩。”   小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现在上海这边按摩房很多,流行三点式按摩,你不准到这些场所去。”她听到老公的声音带着些疲惫,警告过后,又关心地道:“你也别太拼命了,回到家里,就别想着单位里的事情,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而身体才是你自己的。”   侯卫东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道:“放心,老婆大人,我很听话的。”他原本只是想泡澡,听到小佳说起上海的按摩房,反而弄得心里有了些欲望。   “吻你,老公。”   “吻你全身,还有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侯卫东色迷迷地道。   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是党的大政方针,却被侯卫东用来形容小佳最美好的部位,小佳脸微烫,道:“真想你啊,什么时候你又飞到上海来。”   小佳站在阳台上,面对着灯火辉煌的街灯,长发被风轻轻吹拂着,在上海的夜色中飘扬,她挂断电话以后,没有马上回房间,而是双手撑着阳台的栅栏旁,一个人静静地欣赏这美丽的夜景。   房间里,茂云地区园管局肖兰将用身前的麻将来搭积木,她道:“小佳,少聊两句,快点过来。”周姐笑道:“别催小佳,我们老夫老妻无所谓了,也就是左手摸右手的关系,他们年轻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寝室里正摆了一桌麻将,小佳、周姐、茂云园管局肖兰,岭西省园管局郑丽,她们四个人关系很不错,又都喜欢打麻将,今天在外面参观回来,又聚在一起打打麻将。   等到小佳回来,麻将声就如碗豆如铁锅,清脆地响了起来,打了几圈,肖兰道:“小佳,听说益杨县委书记祝焱调到了我们茂云当副书记,你老公在益杨工作过,这个祝焱怎么样?”   周姐的老公是茂云新任的专员,她就在周兰面前很有些优越感,道:“小佳的老公以前就是祝焱的秘书,现在在益杨新管会年轻的主任。”   肖兰暗道:“这次学习还真有运气,一个新专员,一个新的副书记,都被我遇上了。”她笑脸如花,道:“大帅哥怎么不到上海来,如果地来,我这当姐姐的请他吃饭。”   周姐的老公是专员,她在这种场合里就很自信,道:“小佳,学习结束以后,干脆动员小侯调到茂云来,有我家那位和祝焱照顾,也不会委屈他,调到茂云来以后,我们又可以凑成一桌。”   小佳甜甜地笑道:“好啊,我这就动员老公,只是调过来以后,你可要关照我这个小妹妹。”   打到十一点半,她们准时散伙,趁着周姐去卫生间,小佳披了根大围巾,又来到了阳台,她直接打了座机电话,道:“老公,睡了没有?你要早点睡觉,别熬夜了,昨天我们老师才讲了,最佳睡眠时间在十一点到晚上一点。”   侯卫东一个人坐在书房,正在上网,利用赢海威的平台,与祝梅聊天,祝梅这个小女孩子,至从有了网络以后,这个精彩纷呈的世界便向他敞开了大门,在现实生活中她说不出话,但是在网络中她却是个话包子,不时还有些妙语。   “我泡了澡,在上网,看看新闻。”   小佳轻声道:“刚才打牌的时候,周姐还建议你调到茂云,你有没有兴趣,祝焱分管组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祝焱现在还有党校学习,等他正式去茂云任职以后,才能谈调动的事情,听说茂云水很深,别急着跳进去,我要先观察观察再说。”侯卫东一边说话,眼睛一边盯着电脑屏幕,祝梅打字速度极快,就在打电话的短短几分钟,她已经打了十几排字了,同时还插入了三个鬼脸,三个问号和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临睡之前,他祈祷道:“但愿明天事情会好起来。”   第二天,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侯卫东刚刚来到办公室,检察院唐小伟便跟着进去了,两人热情握手,程式化地寒暄了几句。   侯卫东便坐下来,道:“唐科长,你好,怎么有空到新管会。”   侯卫东与唐小伟也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侯卫东在上青林的时候,曾经被检察院弄了进去,唐小伟还动手打了侯卫东。   只是风水轮流转,过了一年多,侯卫东意外地成了祝焱秘书,在益杨土产公司一案中,杨卫革在检察院突然死亡,唐小伟担着主要责任,侯卫东是祝焱派到检察院督办案件的联络员,他在祝焱面前为唐小伟讲了公道话,让其免受了牵连。   此事,唐小伟很是感激侯卫东,两人平时也有些走动,成为好朋友。   “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侯主任莫见怪。”唐小伟把门关掉,从包里拿出了一封信,道:“按照规矩,我们办案子应该是两个人过来,但是考虑到是侯主任的手下,我先过来交个底,算是私人行为。”   侯卫东看了检举信,抬起头来,直截了当地道:“粟家林老婆耳朵情况还没有司法鉴定,最多算是民事纠纷,这事,不用检察院来管吧。”   “接到检举信,柏检很重视,让我们先来了解情况。这封信既然能到检察院,也能到县委和市委。”   侯卫东自嘲道:“想起来这事令人郁闷,粟家林是非法占用新管会财产,他不仅不还,现在还很有理由了,我们的人去正常工作,被泼了尿,气不过,打了一巴掌,不料就打出了事情。”   他总结道:“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   唐小伟很有感叹地道:“这就是现实社会,你想做些事情吧,总有一万只手在扯你的后腿。”他加强了语气:“虽然此事目前到不了检察院,你也要认真对待,毕竟县里局势有些微妙。”   “检察院这边有什么情况,我及时通知你。”唐小伟把事情讲完,匆匆告辞。   唐小伟来访,引起了侯卫东的高度警惕,他把张劲请到办公室,一起商量此事。   侯卫东分析道:“我原来以为这事就是一起偶然事件,可是现在变得不简单了,先是有人冒充新管会的人砸了蘑菇房,打伤了粟家瑞,如今又有人写检举信,想将游勇的事情搞大,谁在幕后搞这些事情,他们想干什么?”   张劲摸了摸唇上很特异的一圈胡须,道:“我也为这事纳闷。”   张劲原本是南部大镇吴山镇的党委书记,调到新管会是准备当一把手的,只是祝焱一直没有点头,他就只能当常务,陪了杨大金,又陪侯卫东,是新管会开国元老,前天,他与组织部长老柳吃了饭,在席间听到些传闻,此刻,他在心中暗自揣摩:“侯卫东是祝焱铁杆,祝焱一走,新管会就这么多事,看来侯卫东在新管会位置上呆不久了,不过现在下手,也未免操之过急。”   “粟家林老婆被送到了沙州医院,如果她真是被游勇打聋的,情况就不太妙,张主任农村工作经验丰富,你亲自到下面走一走,了解真实情况,顺便与粟家林接触一下,打探一下他的最真实想法。”   张劲见侯卫东有些着急,建议道:“按照工伤死亡来赔,也只有两万多元,就算她确实聋了,赔个一万多也就差不多了。”   侯卫东叮嘱道:“这事就拜托你了,只要把事情解决好,钱可以稍稍松一些,你看着办。”   张劲从工作角度提出了建议:“价钱也不能抬得太高,否则就是纵容村民继续哄闹,以后我们要想办事就是寸步难行,我的意思还是按照标准与粟家林协商,在标准基础上略高一些就行了。”   “好吧,你全权处理此事,尽量做到鸡不鸣狗不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经过一番思考,侯卫东已经意识到此事有名堂,急于解决此事。   这一连串的事情,占用了侯卫东很大的精力,原本计划的好几件正事全部被耽误了,张劲离开以后,他给庆达集团黄亦舒打了电话。   “黄总,你什么时候过来?”   春节以后,在政府增长内需政策拉动之下,各地加大了基础设施投入,庆达集团业务量比去年增加不少,庆达集团黄亦舒在岭西省内奔来跑去,被累得够呛,通远机械厂项目是已经谈好的项目,而且他对新管会很信任,便道:“我明天就不过来了,通远机械厂的新基在五月一日正式开基,没有问题吧?”   听到黄亦舒不过来看厂房,侯卫东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五月一日,我们准时恭候张总和黄总。”   放下电话,没容他喘气,杨柳急急忙忙又走了进来,道:“章主任说,两位晚报记者是公事公办的架式,他们采访了新管会,就要去采访粟家林,看样子要将这事捅出去,他问是不是请宣传部帮忙,把稿子压下来。” 第327章 乱麻(中)   听说又是粟家林的事情,侯卫东嘀咕道:“还真是没完没了。”   杨柳见侯卫东的茶杯见了底,主动为他继了水,道:“侯主任,我觉得这事有人在背后策划,半夜去砸蘑菇房,就是想把小事变成大事,随后又有人写信四处告状,还把记者弄来了,粟家林就小学文化,他懂这些招数吗?”   侯卫东没有立刻回答,他习惯性地抽出一枝烟,从桌上取过了打火机,啪地点燃了,桌上的烟灰缸里已有六、七个烟头,其中两人还未完全燃尽,冒着两缕细烟,在桌上绕来绕去。   杨柳伸手将侯卫东手中烟抽了出来,道:“你少抽一枝,看你手指,全都熏黄了,这可是老烟鬼的象征。”   侯卫东征了一下,杨柳这个动作显得很亲切,却很自然,他用不经意的目光瞟了一眼杨柳,笑道:“没有想到你还会吵架,那天你把粟家林唬得没有了语言。”   “多数女孩子天生都会吵架,结了婚的男人就知道历害。”杨柳难得地开了句玩笑,笑起之时,脸上有三分不自然。   侯卫东知道杨柳就快结婚了,他可不愿意当第三者,如今段英、李晶两个女子,已经让他对小佳心生愧疚,却又割舍不了,他连忙转心思转到工作之上,道:“这件事情暂时不让宣传部知道,王辉是岭西日报资深记者,应该和沙州报社这边很熟悉,我请他帮忙打个招呼。”   打王辉的手机,总是占着线,再打办公室电话,却又无人接听。这时,章湘渝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有些急切地道:“这两个晚报记者成心找事,他们坚持要去采访粟家林,我拦不住了。”   侯卫东道:“你把记者先稳住,我再想想办法。”他在心里默想了一遍段英的电话号码,对杨柳道:“找不到王辉,我联系一下段记者,看她有没有办法。”   前一次段英跟着王辉到新管会,杨柳负责接待工作,与段英打过交道,杨柳道:“段记者以前在益杨工作过,应该有些关系,可以试一试。”   他平时很少主动给段英打电话,更别说在上班时间了,所以,当段英接到侯卫东的电话,有些吃惊又很高兴,笑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侯卫东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段英道:“我以前在晚报工作过一段时间,现在也经常和沙州日报打交道,这件事情恐怕没有太大问题,你打听一下那两位记者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部门的,我再找熟人跟他们打招呼。”   段英在岭西日报社人缘很好,帮着沙州日报办了不少事情,所以,她把事情给副总编说了,副总编爽快地道:“段英发了话,我肯定要给面子,你放心吧,我给他们打招呼,将这事放一放。”   得知事情办成了,侯卫东道:“段记者,欢迎你到新管会视察,什么时候再给新管会写一篇稿子。”由于杨柳在场,他说的就完全是场面话。   段英听到侯卫东说得一本正经,意识到他说话不方便,就压低声音道:“能帮忙为你做些事情,我很高兴了。”每次与侯卫东疯狂之后,段英心里总是充满了对小佳的愧疚,数次下定决心要与侯卫东彻底分手,可是相见难分手亦难,她心里充满着矛盾。   此时,帮着侯卫东解决了一个问题,让她心里很愉快,哼着“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开始看着手里的稿子。   段英办公室里有三个人,一个老大姐,为人极好,就是业务能力差些,最喜欢为同事们介绍对象,段英调来以后,她立刻将其婚姻大事当成自己的主要工作,热心地张罗了好几次。   与此同时,她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办公室那位离异男同事的不轨意图。   这名男同事在八十年代曾是朦胧诗派的诗人,当时他的前妻还是大学生,朦胧诗人的桂冠对她有极强的杀伤力,于是义无所顾地嫁给了朦胧诗人,十年以后,诗歌死了,两人的婚姻也就自然终结了,她的前妻嫁给了一位出租车司机,据说日子过得很甜美。   自从段英调到了他们办公室,这位男同事就将再婚的目标锁定在段英身上,他似乎焕发了第二春,写了十来首朦胧诗,偷偷地放在段英桌上,结果段英不动声色地全部扔进了垃圾篓子,她对办公室这位同事很不感冒,除了这位同事年龄偏大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个男同事的气质、相貌与刘坤有三分相似,都属于较为阴柔的那一类人,这一点她极不喜欢。   当段英罕见地哼起歌来,这位男同事心中酸酸地想到:“不知是哪个臭男人打电话过来,看她高兴的样子。”   段英并没有理会男同事的心思,她哼着歌进了卫生间,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卫东,情况如何?”   “谢谢,两位记者已经转变态度,我安排章主任与他们吃饭,安排了两个小红包。”   “这样就行了,晚报副总编打了招呼的,他们不会乱来。”   解决了晚报记者的问题,侯卫东心里松了一口气,眼见着到了午饭时间,给季海洋打了电话,季海洋道:“我在等黄子堤,中午在水库吃饭,你要提前去看一看,一定要有河鲜,下午看情况,黄秘书长喜欢打麻将,我们找个安静地方。”   “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季海洋叮嘱道:“黄子堤是昌全书记身边的人,说话是有作用的,今天有空过到益杨来,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你要高度重视。”   侯卫东接受任务以后,便直奔张家水库。   他已经成了张家水库的常客,刚下车,老板就热情地迎了上来,道:“侯主任,按照你的意见,我在水边修了两个大台子,很不错的。”   这是一个伸进水库约五米的简易楼阁,坐在楼阁里,可以品茶,可以钓鱼,还可以吃饭,这种楼阁在岭西郊区很常见,但是在益杨还是头一家。   老板将侯卫东带进了厨房,他用网兜舀了一条大黄鳝,道:“这是青鳝,八十块钱一斤,沙州大餐厅里最流行吃这个玩意。”他又用网兜在水缸里搅了一会,又舀出来几条灵动的小鱼,道:“这是水米子,正宗的长江鱼。”   侯卫东道:“东西不错,就不知你的手艺如何?”老板将胸脯拍得直响,道:“侯主任就放一万个心,我专门学过这几样菜。”   陪着老板聊了一会,听见公路边传来几声喇叭声音,侯卫东就快走几步,还没有走上公路,就见到季海洋陪着黄子堤走了过来。   季海洋和侯卫东一左一右簇拥着黄子堤,来到了平台上,老板早就将鱼杆弄好,鱼钩上活蹦乱跳的蚯蚓,黄子堤笑道:“连蚯蚓都挂上了,这是钓老爷鱼,显不出我的水平。”他还是接过了鱼杆,很娴熟地一抛,鱼线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在水中,激起了一圈涟漪。   在厨房,老板手脚麻利地开始杀青鳝和水米子,过了一会,淡淡地香味便飘在空中。很快,青鳝、水米子以及土生草鱼、鲫鱼,摆了满满一桌,季海洋的司机又从车里拿过来两瓶茅台酒。   黄子堤呵呵笑道:“这个青鳝,恐怕不是水库的特产吧。”季海洋道:“秘书长到了益杨,光弄点草鱼,我们心里可是过意不去,青鳝和水米子都是专门派车送过来的。”黄子堤是个洒脱之人,他道:“美食美酒,也是人生一大享受,老季,我可不是那种老古董,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品尝了细嫩的青鳝和鲜美的水米子,黄子堤吩咐道:“青鳝一般,水米子的汤味真是鲜。”   季海洋道:“小侯还为秘书长准备了几斤,等一会放在尾箱里。”黄子堤道:“小侯不错,新管会很有成绩,昌全书记还夸奖老祝会用人。”提起了祝焱,他感慨地道:“老祝没有当成副市长,却当了茂云地区的副书记,说不定再等一、两年,他就成为茂云地区专员,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季海洋是多年的县委办公室主会,而黄子堤是市委秘书长,两人有多年的业务来往,关系很不错,季海洋就问了一个敏感问题,道:“秘书长,益杨下一步格局如何,县委书记是老杨还是老马?”   “这个嘛,昌全书记一直没有下决心,两人都有资格当县委书记,各有千秋,各有缺点啊。”黄子堤对这个问题说得很含糊。   季海洋是益杨副书记,按理来说,他也可以当副书记,只是他的资历不如马有财,排序上又位于杨森林之后,所以此次他没有参加县委书记的角逐,而是沿着祝焱的足迹,通过黄子堤的关系,慢慢与市委书记周昌全同志接近。   喝了几杯酒,黄子堤略有酒意,道:“市委对益杨县委书记的人选很慎重,特别是对杨森林的争议很大,有领导对他很不满。”   侯卫东暗道:“秘书长口中的领导,也就是市委书记、市长、市委副书记等几个人,马有财与刘兵市长关系很好,估计是刘兵对杨森林有意见。”   季海洋是县委副书记,地位不低,跟黄子堤说话也就随便许多,道:“听说市里、省里都收到不少检举信,针对马有财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县里把这事传得纷纷扬扬。”   “市里已经有结论了,这封检举信纯属诬告,没有这回事,写信之人也是昏了头,越是在关键时期,用这种方式来竞争,就越让人反感,这人啊,真是利令智昏。”   杨森林初到市委办公厅时,黄子堤还是副秘书长,两人因为工作原因争吵过多次,黄子堤成为秘书长以后,曾经想挤走杨森林,试了两次,杨森林却岿然不动,反而升为综合处副处长,黄子堤他这才明白其背后还站有大人物,两人于是和平相处,但是,黄子堤心中的疙瘩始终没有解开。   侯卫东听了黄子堤此言,心中一惊,暗道:“杨森林锐气太足,看来以前得罪过黄子堤,他要转正恐怕有些危险了。”“如果马有财当上了县委书记,我应该怎么办?” 第328章 乱麻(下)   马有财认真地清理了自己的财产,工作二十多年,前十几年级别低、工资低,他家基本上没有什么积蓄,九十年代以后,他当上了副县级、县级领导,收入也、就渐渐多了起来,家中这才有了积蓄。   他将床下的箱子拉出来打开,取出四个存折,一张是岭西的,二张沙州的,还有一张是益杨的,益杨的存折里有十一万块钱,这是夫妻俩存的工资,当了县长以后,有县长基金,他的工资向来分文不用,全部交给老婆存了起来。   岭西的存折有三十来万,这是各部门发的过年钱,沙州的两张存折有近七十万,这是他们过生日、生病之时,朋友们送的红包。   这几张存折,有灰色收入,但是不至于有牢狱之灾。   这个箱子里除了存折外,还有两百万现金,这是易中岭当益杨土产公司总经理之时,分三次送给他的,他一直没有存进银行,就是因为这两百万现金,让马有财想起就如坐针毡。   这两百万现金绿油油一片,就如会吐出氧气的森林,马有财拿起一叠钱,在手里拍了拍,钱币发出哗哗声音,格外清脆悦耳。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这两百万解决掉,否则自己必然会被易中岭所拖累。   前年祝焱追查益杨土产公司,易中岭被逼得紧了,曾经向他发出过威胁,这一事情以后,他对易中岭深有戒心。   而这一次,易中岭极为热心极为主动地帮着自己夺权,其用意自然不言而喻,马有财将一叠钱往箱子里一丢,道:“想要控制我,没有这么容易。”   马有财老婆端着茶杯走了进来,道:“我就不相信其他县长就这么清白,你这一辈子,又赚得到几个两百万,等到退休以后,看谁来理睬你。”   “这钱咬手,现在不想办法处理了,只怕以后要毁在这监狱里。”马有财取出一张纸条,道:“明天,你到沙州去,将这钱寄到甘肃去,捐给贫困地区办希望小学,我这里有地址,记住汇款条子一定要收好,这或许是保命的条子。”   马有财老婆极不情愿,道:“你真是胆小如鼠,我就不相信祝焱是这么清白,他一边拿钱一边升官。”   马有财脸一沉,道:“你少啰嗦,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为了这两百万,把你老公送进监狱,到时你就是劳改犯家属,出去抬不了头。”他见老婆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缓和了语气道:“你别贪这些钱,我再当十年领导,过年的奖金、工资,加上过生收的钱,拢在一起,至少还有三百万吧,这钱够我们晚年生活了,而且这钱来得理直气壮,晚上睡得着,家里也平安。”   马有财老婆看着箱子里的钱,道:“我也是穷怕了,才结婚时,我们俩就是一条破被子,连双开门柜子都打不起。”她和马有财都是下乡的知青,回城以后都在县里的企业,她一直在企业工作,直到破产,而马有财从工交政治部的一般工作人员,一步步走到了县长的工作岗位,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就随关马有财位置的改变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易中岭自然不知道马有财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晚上,他将易中成约到了别墅,两兄弟整了几个热菜,边喝酒边谈。   易中岭抿了一口酒,开始诱导易中成,道:“杨柳有什么才能,就凭着几分姿色,当上了办公室主任,侯卫东把你弄到研究室,就是为了给杨柳腾位置,只要侯卫东还在新管会,你只能走下坡路,绝对没有爬起来的机会。”   易中成闷着头想了一会,道:“侯卫东这人品行不怎么样,但是工作能力还是可以的,比杨大金和张劲都要强,新管会发展势头极好,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   易中岭生气地道:“你真是书生意气,菩萨心肠,侯卫东将你拿下的时候,没有想到你的好处,你这个研究室主任,一点权力也没有,有屁个意思。”   “可是,侯卫东没有什么大问题。”   “什么叫做没有大问题,他和杨柳就是有私情,这一次游勇将农民耳朵打聋了,他作为新管会一把手,是不是也应该负上领导责任,另外,新管会卖了这么多土地,我就不相信他屁股是干净的。”   易中岭又道:“游勇打人事件的总根子就在杨森林身上,他初到益杨,没有调查研究,就当起了钦差大臣,工作作风粗暴,不实行民主集中制,不经过集体研究,就将四个利税大户厂赶走了,结果留下了无数后遗症,你是文化人,又在县政府工作过,如何给杨森林和侯卫东上眼药水,应该比我内行。”   易中岭这是一石两鸟之计,即搞了杨森林,顺手也将斩于马下。   易中成是教师出身,虽然已经身在官场,可是这种事情他从来没有做过,良心上似乎也觉得过意不去。   易中岭看出了易中成的犹豫,鄙视地道:“难怪毛主席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官场商场都如战场,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被易中岭激了数次,易中成终于接受了堂兄的观点,他道:“我虽然离开了办公室,但是对侯卫东做的事情还是很清楚,要编一封检举信还是轻而易举,这种信要七分真话三分假话,这三分假话就是最具杀伤力,比如杨柳的事情,我就可以说见过两人关起门在屋里呆了一个多小时,这事弄出去,侯卫东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而且越洗越黑。”   “般云药厂是侯卫东的朋友蒋大力带来的,我就说他在中间拿了好处费,出卖了新管会的利益。”   “还有,我听人说,侯卫东在青林山上开有碎石场,他还卖得有私车,还是一辆好车,我就说这些是受赌所得。”   易中岭很高兴,道:“中成,你到底是读过书的,脑袋瓜子就是灵活。前一段时间,我派了人天天盯着杨森林,发现杨森林也有一部私车,他经常开到沙州去,这部车也应该是受赌得来的,七分真三分假,哈,他百口难辩。”   易中成说干就干,晚上他写了两封信,一封是检举侯卫东,列举了六条罪状,另一封是检举杨森林,列举了四条罪状,他是用左手写的宋体,也就是用红岩英雄陈然的方法,这样做,其他人就查不出笔迹。   辛苦一晚上,弄出两封信,第二天,他坐公共汽车到了沙州,在沙州复印了数十份,把信发到了省、市、县的重要部门,从沙州回到了益杨,下了高速路,他一眼就见到耸立起了十来幢高楼,六幢是步高公司的,七幢是精工集团的,除了高楼,还是宽敞的大街,进出了货车,一派兴旺发达的景象。   看到这一切,他用手扇了自己一巴掌,道:“易中成,你真卑鄙。”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他头中突然涌出了北岛的两句诗,当年这一首“我不相信”,让易中成为之激动不已,如今十来年时间,他就成为了一个自已瞧不起的“卑鄙者”。   回到新管会,就见到侯卫东、张劲等人陪着庆达集团黄亦舒副总经理从楼上下来,侯卫东穿着一件休闲夹克,正在跟黄亦舒说着什么。   易中成站在门口,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等到侯卫东与黄亦舒都上了车,他才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侯卫东坐车走出了新管会大门的时候,也看见在门口的易中成,还在车里朝着他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到了氨基酸厂,占据厂里的农民们全部搬了出去,所有厂房都打扫得很干净,加上树木的绿叶刚刚发出来,看上去颇有生气,与前些天满院的凌乱、破败相比,已是一个天下,一个地上。   黄亦舒将四个厂全部走完,他很满意厂里的情况,道:“前些天听老陈说,厂里被农民占据了,我还有些不放心,侯主任真是守信,如今在岭西省,官员们可不太守信用,即使签了合同也是说变就变,这在美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只有同侯主任合作,我最放心。”   听到黄亦舒的夸奖,侯卫东道:“清理场地本身就是新管会的责任,应该做的,不值一提。”   他又道:“如果真觉得新管会不错,我希望多承接庆达集团的工厂,黄总在工商界朋友多,可以介绍一些朋友过来,新管会虽然是县级开发区,从水、电、气、交通以及政策服务上,都不比地级开发区差。”   黄亦舒道:“庆达集团前一阶段,扩张很快,收购了九个资不抵债的工业企业,这些企业都是千人左右的规模,产品、技术基本同质,问题很多,集团准备将这些企业重新整合,组成一个机械总公司,扩大规模,形成核心竞争力,这样才能在市场上立足,总部嘛,就准备设在新管会。”   这其实也是张木山的意图,他收购的这些企业大多数是县属或地属企业,均位于城中心,腾出这些厂子,原来的地盘用来搞房地产,这将是庆达集团未来最大的利润增长点。   庆达集团将机械总公司设在新管会,对于新管会来说是一件大好事,侯卫东当即热烈欢迎,“黄总,你放心,我代表新管会欢迎机械总公司入驻,优惠条件同以前一样,更为关键的是,新管会有一个信誉良好、作风过硬的团队,这才是我们同其他开发区相比最大的优势。”   他自信地道:“美国以前有个门户开放政策,我这里搞一个最优惠政策,全省十六个开发区,他们有的优惠政策,我们新管会都有。”   见到黄亦舒满意的笑容,侯卫东暗道:“幸好解决了粟家林的事情,否则就会错失一个大好机遇。” 第329章 尘埃落定(上)   蒙厚石带着夫人到省城做手术,他有熟人在省一院当主治医生,熟人熟路,很快就将夫人安顿好,他就抽空到了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家里。   “森林这孩子象极了他爸爸,个性太直,性格冲动,代理了一年县委书记,惹出不少事情,刘兵对他很有意见。”蒙厚石是特意来谈谈杨森林的事情。   朱建国没有接话头,他将自己珍藏的和田玉围棋拿了出来,道:“我给省院的苟院长打了电话,将弟妹安排到高干病室去,你就别操心了,来,杀一盘。”   当年在工厂时,朱建国、蒙厚石就常常下围棋,而这幅围棋就是杨森林爸爸在抄家时搞到的,在文化生活极度匮乏的时代,有了这幅围棋,三位年轻人的业余生活便丰富了许多,下围棋的习惯便一直保留下来,并传给了下一辈。   两个人手谈了一会,朱建国突然道:“森林的事情已经有安排了。”   他凝神看着棋局,落下一子,才接着道:“森林在益杨主持县委工作,总体来说是好的,政治上没有偏离方向,工作上抓住了关键,生活上亦没有什么大问题,他啊,还是性格问题,和他爸爸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冲动,不稳重,作为县委一把手,还欠着火候。”   蒙厚石道:“前一段时间,有人写信检举马有财,虽然不知是谁写的信,但是不少人都认为是森林写的,我相信森林不会写信,他有不少缺点,但是人品还是相信的。”   朱建国点了点头,道:“关于针对森林的检举信,沙州纪委也派人进行了暗中调查,关闭四家氨基酸厂,我认为是合理的,污染问题在发达地区已经显现出来,只是沙州地区还处于对资金的高度饥渴期,大家并没有真正认识到环保问题的重要性,这一点,森林是对的。但是,在车辆问题上,森林就说不清楚了,他确实借了一辆车,只要是事实,这事就说不清楚了,这孩子,糊涂。”   蒙厚石当了多年秘书长,心细如发,道:“我认真研究了两封检举信,我的感觉,这两封信手法、措词都很相似,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朱建国沉吟道:“马有财其人如何,我不清楚,也不必弄清楚,这事我还得尊重沙州市委的决定,我相信昌全同志,他当过我多年副手,是一个很正派的人。”   “前几天,昌全到了省里,特意谈了益杨的事情,这次准备让森林任县长,马有财出任县委书记,马有财本身就是多年的县长,出任县委书记很正常,这个方案符合惯例,我同意昌全同志的意见。”   沙州市委调整一个县级班子,并不需要给省委副书记汇报,只是由于杨森林的关系,周昌全特意找到了朱建国。   蒙厚石对杨森林感情很深,他道:“我相信森林不会用这些文革手段。”   “不管其他人用了什么手段,森林在工作和为人处事中确实存在着问题。”   “这种安排,对森林来说是一个大挫折,他性子傲,一心想着当县委书记位置。”   “森林这孩子,性子还需要磨一磨,他需要经受挫折,才能真正成熟起来。我这一届还有几年,如果森林能挺过这一关,我就再扶他上一个台阶,我退下以后,他能走多远,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见老伙计神色有些黯淡,又道:“老蒙,你要理解我,我这是对森林负责,当能力不到之时,扶他上位,反而是害了他。”   蒙厚石听朱建国如此说,心知大局已定,这个结局虽然不是最理想的结局,却也是可以接受的,就看森林能否正确对待这次人事调整。   当正式消息传出之时,益杨舆论大哗,几家欢喜几家愁,这却是侯卫东最不愿意看到了结果,此时,他在益杨已经很尴尬了,马有财曾经是祝焱的死敌,虽然后期被迫俯首称臣,但是心里肯定不会服气,只是形势使然,他上了台,侯卫东自然进不了他的圈子。   而侯卫东与县长杨森林关系倒是越来越近,只是杨森林在益杨县里地位很微妙,他又不敢跟他靠得太近,免得被误伤。   与祝焱约好以后,侯卫东便直奔岭西,下午三点钟到了岭西党校,很不巧,省委副书记、党校校长朱建国突然到党校开座谈会,祝焱作为学员代表之一要参加座谈会,晚上还要与朱建国共进晚餐,侯卫东只得在学院等着。   给王兵打电话,他正好送祝梅回沙州聋哑学校,侯卫东开着车在岭西城东游西逛,一个多小时,将岭西东西南北主要城区全部逛完,回到金星宾馆,开房间睡了一小会,却辗转反侧,睡不了。   五点,侯卫东起身给李晶打了电话,“我在岭西,金星宾馆,晚上请你吃晚饭。”此时,李晶正在郊区的工地之上,她随手摘下安全帽,笑道:“到岭西是专门看我吗,我可是受宠若惊。”   “我到岭西向祝书记汇报工作,朱建国正在召集他们开座谈会。”   李晶快走几步,与身后几个手下拉开距离,道:“我还以为你是来专门看我,原来是顺道,不过也有进步了,知道给我打电话,我不想到外面吃饭,你先到家里等着,我一会就赶回来,以后到了岭西,你也别开宾馆了,直接到家里去住。”   项目经理老郑原来是沙投司很能干的一个项目经理,如今沙投司效益大不如前,当精工集团向他摇出了橄榄枝以后,他便义无反顾地投奔了精工集团,如今是岭西外环路一标段的项目经理。   他对李晶的上升轨迹很清楚,心道:“精工集团成立以后,李晶便脱胎换骨了,她是靠着男人一步一步爬上高位,现在居然开口闭口就是市场规则,这个女人真他妈历害。”   他见李晶打电话时笑得极为温柔,又嫉妒地道:“我就不信她要永远打单身,看她打电话的样子,肯定是情人,不知是那一个狗日子的,真是好福气。”   想到这里,他眼睛在李晶背影上留连了一会,虽然她是穿着一身牛仔服,可是身体的曲线仍然很是让人流口水。   老郑五十来岁了,常年在外面跟项目,家中老婆基本不用,早就习惯了在外面风流快活,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李晶这种女人他消受不起,只能意淫而已,又在心里道:“操,是哪一个狗日的,真他妈的好福气。”   “老郑,我有事先走,刚才发现的问题,必须在五天之内解决,到时我还要来检查。”   老郑满脸堆笑,道:“李总,您就放心吧,这些都是小问题,马上就让人解决,我做的工程不会出问题,这么多年了,您应该相信我。”   李晶道:“老郑,这是岭西重点工程,省领导经常来看,要注意细节,给他们留下好印象,以后拿工程才理直气壮。”老郑拍着胸脯道:“李总,别等五天,明天你来检查,保证没有问题了。”   老郑看着李晶匆匆忙忙的脚步,使劲咽了咽口水,转过身,对着自己的手下道:“日你妈的屁眼,你是怎么把关的,扣钱,没得说。”   李晶在车上,拿出手包中的小镜子,仔细看了看,由于是查看工地,她只是化了淡妆,在工地走了一圈,风吃沙起,弄得脸上满是灰尘。   到了家门口,一眼就见到熟悉的蓝鸟车,她紧走几步,到了电梯间,平时很快的电梯,居然慢如蜗牛。   开了门,就见到侯卫东正悠闲地坐在客厅看电视,她道:“你急着找祝焱做什么?”   侯卫东站在卫生间门前,抱着手,看李晶洗脸,道:“益杨班子定了下来,杨森林是代理县长、县委副书记,马有财当上县委书记了。”   李晶将牛仔外套脱了下来,里面就是薄衫衣,衫衣扎在皮带上,很精干的样子,她回过头,道:“你找祝书记,是想调走吗?精工集团在新管会可有一个大工程,你先别急着走啊,我听说茂云那边挺复杂的,祝焱只是副书记,我建议你还是等一等再说。”   “朝中有人好作官,这是岭西的官场规矩。按照益杨这种格局,我要发展起来很难了,即使调到沙州去,没有强力人物保架护航,要想进步也很困难。”这是侯卫东对自己工作经历的总结,他初到青林镇之时,由于朝中无人,便被赵永胜随意安置,自从给祝焱当上秘书以后,仕途就开始一帆风顺。   李晶洗完脸,轻轻吻了吻侯卫东,道:“我建议你先等等,我们的工程还有几个月就做完了,到时你再拍屁股走人。” 第330章 尘埃落定(中)   侯卫东是第一次看见李晶穿牛仔裤,也觉得新鲜,趁着她过来亲吻的时候,伸手再其屁股上拍了拍,道:“这牛仔裤看上去不错,就是摸上去粗粗的,手感不好。”   李晶屁股扭了扭,道:“这是在工地穿的,在家里自然不会这样穿。”   两人就抱在一起,身体摩擦着,吸呼都有些急了。   “我帮你换衣服。”侯卫东建议道。李晶点头,娇声道:“到卧室去吧。”   进了卧室,侯卫东顺手将空调打开,开到二十八度,这是初夏的温度,皮肤感觉最好。   “孙猴子,你开空调干什么?”李晶明知故问。   “帮你换衣服啊,你别动,乖乖的。”侯卫东将李晶抱到床上,在其额头上亲了亲,慢慢地从上到下地解开李晶衫衣扣子,解开一颗,他就低头亲几口。   李晶睁着眼,看着眼前英俊而成熟的小伙子,道:“你晒黑了,天天在工地上跑吗,我认识好些个新管会主任,都是肥头大耳,你倒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刚刚认识的模样。”她开玩笑道:“还是青林镇的乡干部模样。”   李晶上衣已经被全部解开了,露出了镶着金边的乳罩,这个乳罩是在香港买的,据说很时尚。   侯卫东没有急于动手,他慢条斯理地欣赏着自己的女人,目光向下,就是小腹平坦,在小腹中间,便是如珍珠一般小而圆的肚脐,精致而漂亮。   坐在床边,侯卫东如欣赏艺术品一样,看着眼前的女人身体,心道:“如果人真的就是女娲所造,寻女娲就是艺术家,女人的身体真美。”他用手她平坦的小腹上一点一点地滑动着,道:“白骨精,你的肚脐好漂亮,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一边赞美着,一边伸出食指,沿着肚脐的边缘,不停地绕着圈子。   李晶咬着嘴唇,道:“我全身哪个地方你没有看过,啊,你轻点。”她身体不停地扭动着,脸上皮肤迅速地红成了一片。   侯卫东有些诧异,前戏才刚刚开始,李晶身上皮肤就开始变红了,这正是她兴奋的标志,他俯下身,压在李晶身上,在她耳边道:“白骨精,我知道你的敏感点在什么地方,你的敏感点是肚脐。”   在大手的挑弄下,李晶只觉小腹一阵酥痒,她道:“谁的敏感点在肚脐,你乱说。”   侯卫东笑道:“你别否认,我再来检验。”于是他跪在床上,嘴唇亲吻着小腹的每一寸皮肤,最后把嘴唇停在了圆圆的肚脐处,舌尖就在肚脐里揽动着。   李晶只觉得一阵阵热浪从小腹向四周扩散,这是一种全新的感受,她的身体已经被挑逗着充满了渴望,就如一块在太阳上暴晒的海绵,只要有水,就要拼命地吸收。她抬起大脚,将侯卫东身体紧紧夹住,双手紧紧抓着床单,细细的汗珠从毛孔处渗了出来。   等到侯卫东松了口,“啊。”李晶长长地呻吟了一声,身体皮肤已是绯红一遍。   “你这坏家伙,故意挑逗我。”   “哪里,我这是帮你换衣服。”   “你怠工,忙了半天,一件衣服也没有给我换掉。”   侯卫东这才将李晶上衣脱掉,又解开了乳罩,两粒乳头早就硬硬的挺立着,他暗自坏笑着,握住其乳房,拿出小时候在家里揉面的劲头,不停地做着圆圈运动。   不一会,侯卫东后背完全打湿了,他停下手,几下就将上身脱掉,露出了八块整齐匀称的腹部肌肉。李晶已经彻底迷失在五月的下午,她闭着眼,道:“猴子,别停下来。”   玩火之人必自焚,侯卫东感到了下身胀得历害,便不再进行前戏了,他解开她牛仔裤上的皮带,三下五除二就将其长裤脱了下来,又将李晶的左脚朝左边分一些,右脚朝右边分一些,只见李晶白色内裤已经湿成了一片,一大片椭圆形的湿印子,很显眼。   “啊、啊……”在李晶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呻吟声中,侯卫东只觉火山猛地爆发了,他大吼了一声,猛地加快了节奏,用尽全身力气冲刺着,发出“噗、噗”的响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完全落下山,几道金黄色的阳光斜斜地从西边窗户照了进来,将窗帘照得火红一片,李晶全身皮肤就如这夕阳一般火红,特别是胸脯这一块,红得灿烂,如春天山上的一大片杜鹃。   两人赤条条地趟着,疯狂之后,此时无声胜有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侯卫东肚子突然响亮地叫了数声,李晶这才撑起身体,爱怜地看着眼前健硕的身体,她将头靠在侯卫东胸膛上,道:“跟你在一起,我才觉得当女人真好。”   起床以后,侯卫东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李晶在厨房里忙碌着,不一会,屋里就飘浮着番茄炖排骨的香味。   饭菜弄好以后,两人相向而坐,李晶脸上红晕也渐渐消失了,她道:“我有几个省里的朋友,他们应该说得上话,需不需要我帮你活动。”   侯卫东摇头,道:“不用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先与祝焱见面再说。”在内心深处,他并不愿意让自己的仕途由李晶来安排,其中的感情很微妙,可意会不可言传。   李晶也就不谈此事,她为侯卫东盛了一碗浓浓的蕃茄排骨汤,道:“这是我最拿手的,很有味道。”她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侯卫东喝汤,此时她就如邻家的小媳妇一般,没有丝毫董事长的神采。   晚上八点,侯卫东接到祝焱电话,很快就赶到省党校附近的一家大型餐厅,刚到门口,就见到一位年轻女子站在门口打电话,她五官长得颇为精致,侯卫东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这才进了餐厅。   找到“春兰”间,推门进去以后,就见到里面坐在三个人,唯独不见祝焱,他们见有陌生人走进来,都回头望着他。   侯卫东记得很清楚,祝焱说的就是春兰,他回头问带路的服务员,这是春兰吗?服务员肯定地道:“这是春兰,是梁先生订的。”   正在尴尬且疑惑中,座中一位瘦小的汉子问道:“你找谁,找祝书记吗?”   侯卫东道:“是祝书记通知我过来的。”那汉子站起身,热情地伸出手,道:“我是茂云组织部的,梁云山。”旁边一人就道:“这是组织部梁部长。”   “梁部长,你好,我是益杨新管会的侯卫东。”侯卫东听到瘦汉子的身份,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想来他们也是与自己一样,到岭西来拜会祝书记的。   “来,坐在这。”梁云山热情地拍着他身旁的椅子,他是多年组织部长,为人很是精明,侯卫东虽然年轻,能被祝焱叫来一起吃饭,肯定与祝焱关系不一般,所以他的态度很好。   春兰厅摆放的是中型桌子,八人的标准位置,里面坐了三个人,其中二个人坐在下首位置,梁云山坐在主位旁边,他旁边的位子空着两个,并没有人坐。   这也是官场中一般规则,官越大,座位也就越宽松。   侯卫东得知眼前之人是茂云地委常委、组织部长,便迟疑了一下,梁云山道:“小侯,别楞着,过来坐。”   梁云山端着不锈钢茶杯喝了一口,道:“前一段时间岭西日报刊登过益杨新管会的采访报道,新管会搞得很不错啊,比我们茂云开发区要成功。”侯卫东就道:“益杨新管会是祝书记一手搞起来的,没有祝书记的支持和关心,新管会也就没有现在的成绩。”   “祝书记来了。”一个清脆的女生从门外传来,进来的就是那位在门外打电话的女子。   梁云山站起来,在门口与祝焱握了手,握手之时,两人很亲热地摇了摇,梁云山道:“今天组织部班子成员全部到了,等一会敬酒之时,我依次介绍。”   祝焱见侯卫东站在梁云山身后,介绍道:“这是茂云地委常委、组织部长梁云山,这是益杨新管会主任侯卫东。”   梁云山笑道:“好年轻的新管会主任,今年满三十没有?”侯卫东道:“也不年轻了,今年二十八了。”   梁云山就一本正经地对祝焱道:“祝书记,茂云开发区排名在全省靠后啊,作为地级城市的开发区,排名还不如益杨的新管会,说起来汗颜啊,我建议把侯主任调到开发区来任主任,好好将茂云开发区工作抓起来。”   落座以后,梁云山便依次介绍,侯卫东也认真地记,一位是茂云地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张宏,一位是副部长朱仁义,那位漂亮的女子是办公室主任郑红梅。   祝焱道:“梁部长,今天让你久等了,朱建国书记召集开座谈会,专题研究农村党支部建设问题,大家发言很踊跃,原本说好是五点半结束,结果开到了六点半。”   梁云山道:“祝书记,今天我们班子集体过来,一来是接风,二来想集体汇报今年部里的工作,地区的组织干部人事工作会是三月份召开的,其中有些重点工作也需要向祝书记汇报,等祝书记指示以后,我们就可以甩开膀子干了,看明天上午祝书记能否抽半天时间。”   祝焱想了想,道:“好,明天我请半天假,开一个小型座谈会,我也好了解今年的主要工作。”任命文件出来以后,祝焱已经到茂云地区报了到,但是省党校的课程还有一个多月才结束,所以他还没有正式上班。   开场白讲过以后,茂云地委组织部的四名同志轮番地敬酒,祝焱来者不拒,最后与侯卫东一道,反而将梁云山灌醉了。   吃完饭,大家就散了,侯卫东将祝焱送进了省党校。   梁云山都有酒意,组织部几位同志就径直回了酒店,等梁云山安顿好,张宏、朱仁义和郑红梅便聚在一起打牌。   张宏道:“侯卫东肯定是祝焱的铁杆。”   郑红梅嫣然笑道:“刚才我给沙州组织部的郭兰打了电话,问了问侯卫东的情况,他以前是祝焱的秘书,当过县委办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以后就当了新城区管理委员会主任。”   郑仁义已是接近退居二线年龄的副部长,他叹息一声:“还是领导秘书提得最快,我在二十六、七岁的时候,还在跑田坎,什么事情都不懂,以后当镇长、党委书记,再到县里任职,时间一晃就是二十多年,如今就等着退休了。”   张宏道:“你们猜一猜,如果侯卫东调到茂云来,他会到哪一个部门,益杨新管会就是正科级,他不可担任茂云地区正处级的开发区主任,这是越级提拔,肖书记哪里通不过的。”   郑仁义将牌洗得哗哗直响,道:“别说侯卫东了,打牌、打牌。” 第331章 尘埃落定(下)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就过了两个多月,祝焱调离了益杨,并没有对益杨产生多少影响,地球照样再转,益杨人民在岭西省委、沙州市委以及益杨新一届班子的带领下,依然向前奔向小康。   八月,益杨县委掀起了轰轰烈烈的“超越自我,争创一流”的学习运动,此项活动将持续三个月,第一个月为学习阶段,各地各单位要成立机构,制定方案,积极读完县委规定的学习读本;第二个阶段是查找问题队段,在第一个月学习的基础之上,结合本地本单位的实际,找出差距;第三个阶段是整改提高阶段,就是以实际行动来解决查找出来的问题,切实提高地发展水平;第四个阶段在活动结束以后三个月,在重新检验活动效果。   这项活动是马有财任县委书记的第一个动作,声势搞得很大,引起了省委、市委相关部门的重视。   县委书记马有财在动员报告中说:“这是益杨县的小整风,通过小整风,将提高干部队伍的战斗力和凝聚力,将益杨发展推入一个新高潮。”侯卫东对整个动员报告记得不清楚,唯独记得三个字“小整风”,他还暗自嘲笑道:“马有财气魄大,居然敢用整风两个字。”   八月十一日,县委下发进一步搞好科技工作的文件,这是配合岭西省科技强省目标所下发的文件,没有什么新意。   侯卫东从岭西回来以后,就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他如一只黑夜中的猫,躲在南郊的新管会里,时刻注视着县委县政府大院的一举一动。他从内心深处对这种形而上的东西不感兴趣,只是按照县委文件要求,中规中距将活动搞下去,不超前,也不落后。   在八月十一日,祝焱结束了在省委党校的学习,正式到茂云地委工作,八月十八日,侯卫东接到蒋玉新院长的电话,便亲自开车,送蒋玉新和祝梅去了一趟茂云地委。   十九日清早,侯卫东一个人回到了益杨,茂云大部分地区是山区,经济条件比沙州差了不少,公路建设更是有极大差距,不仅没有高速路,连一级路都不多,其间险象环生的盘山路段不少,开了三个多小时,才进入了岭西高速路。   岭西高速笔直宽畅,与盘山路相比,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山下,侯卫东狠踩了油门,速度很快就到了一百二十。   开车回到益杨,已是中午一点钟,侯卫东直接将车开了不起眼的面摊处,要了三两的碗杂面(碗豆加上杂酱的面),面的味道很不错,这是经过无数次验证的。   放下碗时,满嘴是油,肚子微胀,胃里的舒服程度比得上金星宾馆的大餐。侯卫东正舒服地坐在驾驶室里剔牙,季海洋的电话打了过来,口气很急,道:“卫东,你在哪里,马有财要动你。”侯卫东楞征了一会,道:“季书记,他想把我调到什么地方?”   “半个小时之前,马有财把我和老柳叫到办公室,商量相关组织人事工作,柳部长突然就提出了一个益杨县干部调整方案,这方案应该是马有财的意思。”季海洋一直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柳部长酝酿此事,应该先和他通气,这一次他明显被马有财和柳部长联手弄了一家伙,心里火气也不小。   季海洋道:“你被调到科委当主任,按照老柳的说法,你文凭高,能力强,在科技战线上大有作为。”   侯卫东根本没有意识到马有财下手这么狠,道:“还有挽救的余地吗?”   季海洋看了看表,道:“马有财经过精心准备,搞的是闪电战,下午两点召开常委会,距离现在还有半个多小时,你恐怕找人也晚了,这事已成定局,据我估计,以前祝书记信任的人,逐步都要被调整。”他听到侯卫东半天没有说话,安慰道:“你得忍着,先到科委去干一段时间,再想办法调到沙州或是茂云,免得在这里受窝囊气。”   接了季海洋电话,侯卫东立刻给粟明俊打电话,粟明俊一听也急了,“老弟,你怎么才说这事。”侯卫东苦笑道:“前一段时间没有一点风声传出来,我有些麻痹大意。”   粟明俊道:“这样,我先给祝焱联系一下,探探他的口气。”不一会,粟明俊打电话回来,道:“办公室无人,手机关机,看来马有财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   事至此,侯卫东只得道:“谢谢粟哥,看来这事没有办法了。”   “按一般规律,新任县委书记都要洗牌,我前几天还提醒过你,你没有引起重视。这事主要怪你自己,祝焱调走以后,你是走还是留,得有个大致想法,大家才好帮你,刘伯承说过一句话,五行不定,输得干干净净,这是一个教训。”   粟明俊又道:“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你年轻,这就是资本,机会多得很。”   挂断了电话,侯卫东立刻给祝焱打了电话,报告了自己的调整情况。   祝焱也没有把这当成一件大事,笑道:“马有财上任,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搞小整风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借整风之机,将我提拔、重要的干部搞下去,我没有在你面前点破此事,就是考考你的判断能力。”   侯卫东自嘲地笑道:“祝书记,这一次我的判断能力没有及格。”   “你没有经历过文化大革命,再加上工作经验也不够,对官场手段不熟悉,对人性认识不深,有了这个教训,你看问题的水平一定会提高,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是一件好事,现在吃亏总比将来吃亏更容易补救。”   侯卫东听到祝焱的语气,渐渐镇定下来,道:“祝书记,下一步我应试怎么走?”   “茂云情况复杂,我目前还没有把事情理顺,你暂时别过来,就在益杨县科委主任位置上呆一段时间,年轻人受点挫折,也未必没有好处,更何况科委主任也是正科级,好好抓抓这方面工作,也是一种锻炼。”   这是真心话,祝焱在茂云他是三把手,算是正处升为副厅了,可是在重要人事方面还是由地委书记说了算,他并不能一言九鼎,当然,提拔几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祝焱补充了一句,“如果想回沙州,我可以给黄子堤提一提。”侯卫东马上道:“到沙州去没有什么意思,祝书记,我还是想跟着你走。”   祝焱对侯卫东的态度很满意,开导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点挫折比起当年的五七干校、牛棚又算得了什么,你抱着积极的心态就能愉快工作。”   打了这番电话,侯卫东心里也就实在了,他将蓝鸟车开回了沙州学院,很快三菱车就开了过来,刚到办公室落坐,办公室主任杨柳便拿了文件夹来请侯卫东签字,顺手又把茶叶给泡上。   这些事情,侯卫东已经习惯了,今天听说了自己调动的事情,见到杨柳泡茶的背影,心里却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心里道:“杨柳算是紧跟着我的人,如果我调到科委去了,新来的主任或许就不会用她。”   想着紧跟自己的杨柳、游勇等人,侯卫东突然意识到,自从当上新管会主任以后,一年多来已有许多人把他当作了依靠,他这样抽身走人,也自然把杨柳等人晾在了一旁。   在办公室安静地坐了一会,侯卫东给杨柳泡了一杯茶,然后再给杨柳打了一个电话。   杨柳忽匆匆走上来,见到桌前放着的茶水,有些发懵,侯卫东道:“杨柳,我要调走了,感谢这一年来对我的支持。”杨柳吃了一惊,道:“调走!怎么没有听到一点消息,到哪一个部门?”   “科委主任。”侯卫东用手指了指县委的方向,道:“现在正在开常委会,说不定正在讨论我的事情。”   杨柳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由来以久的陈规陋习。”侯卫东自嘲地笑道:“其实这也很正常,任何一位当政的领导,都想用自己熟悉的人,只要用人体制上采取任命制,这个问题就永远解决不了,当初我到新管会,还不是一样。”   杨柳见侯卫东很坦率,便问道:“侯主任,我有一件事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你不喜欢易中成,他可是新管会一等一的笔杆子,我自愧不如。”   “我在县委办的时候,曾经跟踪过益杨土产公司的案子,土产公司老总就是易中岭,检察院被这个案子弄得很尴尬,我了解许多事情,所以凡是跟易中岭沾边的人和事,我都提防几分。”侯卫东从抽屉里取过一封检举信,递给杨柳,道:“你看这封信,就明白我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让他来当办公室主任,不知会给我捅好大一个篓子。”   杨柳细细地读了信,点头道:“从这封信掌握的情况来看,是内部人写的,字迹是伪装的,可是文笔很流畅,应该就是易中成。”   “不错,和我的判断差不多。”   杨柳神情有些低落,道:“那我也要准备着调换岗位。”   侯卫东就安慰道:“你是很优秀的办公室主任,我相信新来的主任会有这个眼力。”他自己也没觉得这事很空洞,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下,又不能承诺什么,就没有深说。   杨柳道:“今晚有空没有,我把秦小红和老梁夫妻叫上,我们一起吃顿晚饭,提前给你饯行。”她接着道:“侯主任,你是我最佩服的领导,没有你在新管会苦心经营,新管会根本不能有这样的局面,我相信金子总会发光,说不定那一天你就是县领导了。” 第332章 新单位(上)   很快,县委文件就出来了,这一次调整了六名干部,侯卫东名字排在了首排,“免去侯卫东新城区管理委员会主任职务。”后面是一句“任命侯卫东为科委主任。”   侯卫东将这份任免职文件看了一遍,心道:“难怪有人叫干部为二指干部,一条免职,一条任职,加在一起,正好是二根手指的宽度。”可是,就是为了这两根手指的宽度,不知发生了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无数人为其绞尽脑汁,更发生了无数的阴谋诡计,这正是数千年官本位在现实生活中的反映。   任免职文件中还有一句:“请接到文件五日内办好交接手续,并正式报到。”   侯卫东根本不想拖泥带水,接到文件以后,立刻开始交接工作,半天时间就将工作交接完毕,他原本想当天就离开新管会,张劲坚决不同意,只得作罢。   晚餐,新管会张劲、章湘渝在重庆江湖菜馆办了三桌,科室二级班子正副职全部参加,侯卫东再次发扬了在上青林的拼命劲头,来者不拒,直至大醉,最后,杨柳叫了游勇等人,将其抬上车,车到沙州学院门口,杨柳见侯卫东醉得历害,便掉转车头,去了医院。   十二点,侯卫东才醒了过来,见到座在旁边的游勇和杨柳,道:“我在哪里,在医院吗?”杨柳道:“你是瞎逞能,这边有二十来人,你酒量再大也会喝趴下。”   游勇在前一阶段打聋了粟家林老婆,这事可大可小,如果没有处理好,他极有可能要受到刑事处理,在侯卫东安排下,新管会出了三万元,原本愤怒公鸡一般的粟家林就偃旗息鼓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此事以后,游勇对侯卫东敬仰、感激之情就如滔滔黄河之水,一发不可收拾,所以,今晚他坚持要和杨柳一起守在医院。   侯卫东揉着太阳穴,翻身起来,他虽然头痛欲裂,但是人已经清醒了过来,道:“我们回去吧,没有事了。”杨柳迟疑了一下,道:“侯主任,你就在这里休息,我和游勇回去了。”   侯卫东见杨柳神情稍稍有些异样,他也没有问,道:“走吧,我想回去洗澡换衣服,满身的酒臭。”杨柳这才道:“天这么晚了,现在没有车,老陶家里有急事,他将车开回去了。”   老陶是驾驶员,他跟侯卫东开车也不久,原来是开发区的驾驶员,开发区与老新管会合并以后,他便无车可开,被派到拆迁组,天天跟着社员吵架,一直想找门路重新开车。   后来王兵被祝焱借去,他就给侯卫东开车。以前侯卫东出去办事,他是无怨无悔地在外面等着,从来没有一句怨言,今天将侯卫东送到医院以后,他只等了十来分钟,便借口家里有事,溜了。   其实,所谓的急事是三缺一,他急着赶回家打麻将。   杨柳在游勇面前嘀咕:“这人真是势力眼,人刚走茶就凉。”侯卫东心态很好,没有生气,道:“也没有什么,出租车这么方便,无所谓。”   第二天,侯卫东清理了办公室的私人物品,便一身清爽地回家,离开新管会之时,张劲、章湘渝带着新管会机关干部,在院子里为侯卫东送行。侯卫东一一握手,开玩笑道:“别搞这么隆重,我又不是调到火星上。”   开车之时,他挥了挥手,没有带走天边的云彩,只是激起了一股灰尘,将新管会或真诚或虚假的面孔弄得有些模糊。   在家里休整了一天,侯卫东就去科委报到。   县科委在县委县政府大楼的顶楼之上,在县委县政府大楼的楼层分布上,委办、府办、组织部、人事局等重要职能部门,一般是占据着中间楼层,县科委这种单位,只能在顶楼占据一席之地,虽然无限风光在顶峰,可是对于县里部门来说,顶峰却是意味着边缘化。   侯卫东尽量低调,他将自己的蓝鸟车停在了梁必发的院子里,以前在县委办上班的时候,他就将自己的皮卡车放在了梁必发大院。   步行进了大院,门口的守卫热情地打招呼,道:“侯主任,听说你调到了县科委来了,有什么事情给我们打个招呼。”侯卫东就拿出香烟,给几位门卫散了烟,门卫们见是娇子烟,接过来,都说“好烟,好烟。”   陆续有车辆从侯卫东身边开过去,这些车是县委县政府领导与县级部门的小车,车辆经过,带着些风,将大家嘴里喷出来的烟雾吹散了。   走到底楼,就见到一辆车停在了大门口,刘坤穿着西装提着手包,从副驾驶位置下来,他快速走到车门处,恭敬地将车门打开,打开车门之时,右手拦在车门顶上,这是防备领导出来头撞上了车门顶。   杨森林快步走了进来,刘坤紧跟其后。   侯卫东主动招呼道:“杨县长。”杨森林见是侯卫东,便停住脚步,与侯卫东握了手,问道:“你到科委去报到没有?”侯卫东笑道:“县委规定五天之内报到,今天是第四天,我是守纪律的。”   杨森林欲言又止,道:“省委省政府提出科技强省,今年科技方面任务很重,你年富力强,好好把科委的工作抓一抓,促进益杨工农业的发展。”侯卫东就点头,道:“我大学是学法律的,科技战线是全新领域,我还要从头学起。”   杨森林与侯卫东并肩上楼,刘坤还是提着手包跟在后面,到了三楼,杨森林对侯卫东道:“找个时间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什么想法跟我谈一谈。”   分手之际,侯卫东对刘坤点点头,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刘坤带着礼貌的微笑,道:“青干班提前结束了,我回来了一个多星期。”   刘坤回到办公室,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痛快,暗道:“风水轮流转,今朝到我家,祝焱滚蛋了,侯卫东还能牛几天。”他不由得哼起了在省党校学到的过:“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这个歌的调子很高亢,他声音原本就较低,哼到一半,便主动降了调子。   侯卫东上楼之时,突然回忆起几年前的一个情景,当时他刚刚毕业,到人事局报到,接连跑了好几趟,都没有办好这个简单的事情,有一天在底楼,刘坤就下了车,陪着马有财雄纠纠地走进了办公楼。   几年的这个情景,与今天遇到的情景几乎一样,只是马有财变成了杨森林,刘坤由府办普通工作人员变成了府办主任,而自己则变成了科委主任。   “工作几年,怎么又回到了起点。”侯卫东有些感叹。   到了科委办公室,只见二个人正在看报纸,侯卫东敲了敲门,一个戴眼镜的瘦高汉子跳将起来,大声道:“侯主任,你来了。”另一人叫一声侯主任,便走了出去。   侯卫东曾经当过县委办副主任,又当过新管会主任,在益杨也是名人了,科委的所有人都认识他,此时,见新主任过来报到,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我是办公室主任小宁。”戴眼镜的瘦高汉子至少四十多岁了,却在侯卫东面前自称小宁。   侯卫东客气地道:“宁主任,你好,我们以前见过的。”小宁快活地笑道:“上前年委办召开规范办公文件的工作会,侯主任就给我们讲过话的。”   这时,科委副主任周永泰走了过来,他原来是益杨中学的教研室主任,后来调到了科委,工作十来年,终于当上了科委副主任,他年龄已经到点了,自知当不了副主任,如今侯卫东这个要害人物来当新主任,他还是很高兴的。   两人以前就认识,握了手以后,周永泰带侯卫东到各个科室去看一看,他一边走一边介绍道:“科委是个穷单位,比不上县委办,与新管会更是差得远啊,侯主任来了,我们就有希望了。”   侯卫东暗道:“我都是被排济对象,希望很渺茫啊。”不过,他还是面带着微笑,很自信的样子。   “科委是主管全县科学技术工作的政府工作部门,机关内设3个职能科室,办公室、科技综合科、科技服务科,现有人员6人,侯主任过来了,就有7个人了。”周永泰将侯卫东带到各个科室走了一圈,同时介绍情况。   “我们一共有五间办公室,但是没有会议室,我们的会议室是与商业局共用的。”周永泰将侯卫东带到了主任室,打开以后,道:“侯主任,这是你的办公室。”   由于许久没有住人了,这间办公室有一股霉味,侯卫东环视一眼,就见到房顶上有吊扇,角落里还有一把台扇,很明显,堂堂县科委主任办公室还没有用上空调。   “条件是有点差,只有等明年报预算,才能重新换家俱。”周永泰随着侯卫东目光看了一圈,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 第333章 新单位(中)   周永泰与侯卫东寒暄了几句,道:“小宁,你给侯主任拿点新茶叶来,以前的茶叶放了几个月了,拿出去扔了,这茶味啊,最喜欢吸味了,新茶叶多放几天就不好喝了。”   县级城市区的政府机构中,科委无钱无权无项目,算是鸡肋部门,因此,科委主任虽然是正科级,却并没有多少人眼谗这个职位,竞争不激烈,而县委用人之时,这个职位要么是对乡镇年老党委书记的照顾,要么就是将重要岗位的领导人变相放逐,侯卫东属于后一种情况。   小宁主任热情地为侯卫东泡了茶,便离开了侯卫东办公室,周永泰笑呵呵地道:“侯主任,今天中午科委全体干部给你接风,你来了,我肩上的担子也就卸下来了,种花养鱼,这日子赛神仙啊。”   侯卫东客气地道:“周主任,你是老科委了,这担子你可卸不得,我如今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科委工作是最容易的工作,每年将沙州市科委的文件照抄下发,年初开布置工作的大会,年末开一个总结大会,中间搞几次调研,一年工作就算是圆满完成。”   侯卫东对科委现状多少有些了解,含笑看着周永泰,听他继续说下去。   “县委县政府把科委当成了阑尾,我们也别无事找事,自己累得忙,别人也嫌麻烦。”周永泰发了几句牢骚话,又道:“侯主任,中午在哪里去搓一顿,你发个话,科委虽然穷,吃这一顿饭还是没有问题的。”   侯卫东也没有推辞,回想了一遍合适的餐馆,道:“重庆江湖菜馆,那地方还不错,我挺喜欢那里的口味。”   周永泰就走到门口,对着隔壁办公室喊道:“小宁主任,中午安排到重庆江湖菜馆,通知全体同志,给侯主任接风。”   等到周永泰离开了办公室,侯卫东看了看表,不知不觉中,时间已到了十一点,他喝了口茶,只觉入口不舒服,便将茶叶拿起来看了看。   办公室为他准备的这茶虽然是益杨新茶,却是益杨茶系列中最低档的新益杨,茶叶破碎,汤色泛黄,味道也很燥。他在县委办和新管会,喝的都是益杨茶系列中的顶级茶——益杨毛峰,从茶叶这个细节,他已经感受到单位的不同。   他细细打量了一会自己最新的办公室,办公桌是老式的四方桌,纯木家俱,厚重得很有历史感,拉开抽屉,居然在抽屉里看见了“益杨县革委会”几个字样,在科委办公室居然找到了文革痕迹,侯卫东不禁乐了。   他在办公室里巡视一圈,又在藤沙发下面发现了文革历史的蛛丝马迹。   “无电脑、无空调、有历史遗留的字迹,难道这就是主持全县科技工作的一个机构吗。”侯卫东迅速理解了周永泰的牢骚话,在这里担任领导,想不发牢骚都很难。   中午时间到了,小宁主任过来敲门,道:“侯主任,下班了,我们去吃饭。”他又道:“科委条件差,没有小车,我们只能走路去重庆江湖菜馆。”说这话时,他脸上带着歉意,仿佛没有小车是他的责任一般。   侯卫东道:“别客气,反正重庆江湖菜馆也不远,步行有利于身体健康。”   科委总共只有六个人,大家有说有笑了下了楼,除了周永泰,其他几人纷纷从不同角落推出了自行车,小宁挥了挥手道:“两位主任,我先走一步,去点菜。”   这时,院内的小车也不停地在启动,侯卫东和周永泰刚走到大门口,一辆桑塔纳就停在了他们身边,这正是侯卫东曾经坐过的桑塔纳,任小蔚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她对侯卫东招了招手,道:“侯主任,到哪里去,我送你。”   周永泰跟着侯卫东上了车,上车以后,道:“今天很荣幸,能坐到县委办的小车。”任小蔚是认识周永泰的,她谦虚地道:“为周主任服务,也是我的荣幸。”   任小蔚很想同侯卫东聊几句,只是车上有驾驶员和周永泰,她便不太好说,到了重庆江湖菜馆,任小蔚道:“侯主任,我新配了手机,你记记我的号码。”侯卫东笑道:“不用记,你给我打一个,我就知道了。”   到了重庆江湖菜馆,周永泰看着离去了小车,叹息道:“侯主任,你怎么到科委来了,以后也没有小车坐了。”侯卫东没有接茬,见小宁主任在门口站着,便快走几步,先进了屋。   等到大家坐定,一位服务员就过来问,“请问喝什么酒?”周永泰征求侯卫东意见,侯卫东道:“就喝平常喝的酒。”小宁道:“拿两瓶益杨红,带星的那一种。”   益杨红在沙州地区也算是好酒,侯卫东初到青林镇的时候也经常喝这个酒,只是到了新管会以后,经常与各路老板们斗智斗勇兼拉关系,所以喝酒的档次也就上去了,他已经两年多没有喝这个益杨红了。   服务员将三星益杨红拿了过来,正待打开,只听得一声“先别开。”一个胖乎乎的平头汉子走了过来,他对服务员道:“将我的特供酒拿两瓶来,怎么能让侯主任喝益杨红。”   平头汉子叫张军,重庆人,重庆江湖菜馆的老板,他原来在重庆开餐馆,老婆是益扬人,便跟着老婆过来了。   他开了一包红塔山,挨着散了一圈,道:“侯主任,这一段时间重庆又流行吃肥肠火锅鱼,安逸得很,你一定要尝一尝。”等到服务员将酒拿过来,他脸上的肥肉笑成了一团,道:“这是我从茅台酒厂弄的特供酒,我铁哥们在酒厂上班,一般人拿不到的,侯主任尝一尝。”   重庆江湖菜馆开张不久,侯卫东就成了这家馆子的常客,很快就与性格豪爽的老板混熟了,有一次,侯卫东带着朋友正在这里吃饭,遇到益杨城里的几个小混混在餐馆里闹事,张军就找到正在喝酒的侯卫东。   侯卫东就给调进城关镇派出所的习昭勇打了一个电话,五分钟不到,习昭勇带着几个公安就杀气腾腾地赶了过来,将几个在两年前严打中漏网之鱼全部带到派出所,一顿暴打之后,重庆江湖菜馆从此清静了。   这事以后,张军对侯卫东很是热情,一来他本身就是大客户,二来跟他攀上交情,在益杨做生意就安全了。   此时,科委小宁主任就有些尴尬,他们出来吃饭,基本上都喝益杨红,没有想到半途杀出个程咬金。   侯卫东很自然地道:“既然是特供酒,肯定不一样,改天来喝益杨红。”   张军站在桌边向周永泰等人发了名片,这才离开,他刚回到小屋,他老婆就低声埋怨道:“侯卫东调到科委去了,也没有什么用了,何必免费给他喝这么好的酒。”他老婆是益杨本地人,哥哥是县政府的普通干部,消息也是蛮灵通的。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张军将道:“侯卫东是益杨牛人,他得势的时候,哪里瞧得上我,不会真心跟我交朋友,现在落了难,才是交朋友的好时机。”   “万一他翻不了盘,我们就亏了。”女人嘴巴不服,嘀咕了一句。   “你这个宝器,侯卫东这么年轻,又是祝焱的铁杆,祝焱正在走上坡路,他百分之一百要翻身,不信我们打赌,赌赢了我就打个小的。”   女子听了后面一句,便想动手,张军逮着她的手,在屁股上使劲捏了几把,女子扭着屁股,恶狠狠地道:“你敢在外面养小的,晚上我就把你的小鸡鸡剪了。”   特供茅台酒被分成六个大杯,小宁喝了一杯,咂了咂嘴,道:“到底是特供酒,味道就是不一般,比普通茅台好喝多了。”一位面相很老的同志不屑地道:“宁主任又开始吹牛了,你喝过茅台酒没有?想当年,我跟着岭西科委到茅台酒厂,喝过正宗的茅台酒。”   周永泰喝了一口,道:“茅台酒是酱香型,我不习惯这个口味,还不如益杨红好喝。”那位老同志又是很不屑的表情,道:“你这是山猪不会吃细糠。”   不一会,服务员端上来一个洗脚盆大小的不锈钢盆子,里面是热腾腾的辣椒、花椒以及沸油,张军走过来,介绍道:“这是重庆最流行的肥肠鱼,巴适惨了。”他对服务员道:“这道菜是送的,不准收钱。”   周永泰陪了两任科委主任,这两位科委主任都是从实权部门调过来的,初来之时,还有些老关系,经常是迎来送往、觥筹交错,可是过不了半年,就会门前冷落鞍马稀,他暗道:“人都是势利眼,最多半年时间,侯卫东也就和我们一样了,谁还会请你喝茅台特供酒。”   大家正喝得高兴,侯卫东的手机喝了起来。   小佳道:“老公,你在哪里?我已经到了益杨。”   侯卫东惊奇地道:“你怎么就回来了,开会吗?”   “老公调动了单位,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不回来。”小佳听到电话里有许多人在说话,又问道:“如果你不方便,我就先回沙州学院。” 第334章 新单位(下)   放下电话,侯卫东继续喝着张军送的特供酒,酒虽然没有标牌,但确实是好酒,不过从口感来判断,并不是茅台酒厂特供酒,全国人民都在喝茅台,而正宗的茅台酒厂产量有限的,以张军的身份,他是弄不到茅台特供酒的,况且,有没有特供酒都是一个问题。   吃完饭,侯卫东对周永泰道:“我下午有事,不来了。”   周永泰仍然是笑呵呵的,他习惯性地用手扶了扶眼镜支架,道:“侯主任,你在新管会累够了,也应该放松放松,科委平时也不有什么急事,你就放心休息,单位上的小事我就办了,有大事给你打电话。”他幽默地补充了一句:“科委几年都没有大事发生了。”   办公室主任小宁积极主动地道:“我去叫一辆出租车。”   侯卫东喝了不少酒,也不想动车了,便跟着小宁主任出了餐厅,一辆出租车停在小宁身边,他从皮包里取出十块钱,飞快地递给出租车司机,然后对侯卫东道:“侯主任,你好好休息。”等到侯卫东上车之后,又双手递过来一张薄卡片,道:“这是科委的通讯录。”   出租车发动以后,侯卫东取过小塑料片看了看,科委六个人皆没有手机,清一色的传呼机,他暗道:“以后只需要看能讯录,就知道哪些单位好,哪些单位差。”开始还觉得好笑,慢慢便觉得有些酸楚。   进了沙州学院的校园,想着从上海赶回来的小佳,他心里的酸楚这才慢慢地消去,刚刚走到大道旁的小栖园,就见郭师母陪着郭教授在里面锻炼,脑阻塞的病人需要锻炼受损的肢体,否则肌肉功能将丧失,所以只要天睛,郭师母便陪着郭教授在校园内散步。   郭师母见了侯卫东,很亲热地道:“小佳很勤快,才从上海回来,就在家里给你洗毯子、被单,你赶紧到绿园去买点蔬菜水果,再带点好吃的回去。”郭教授在一旁道:“这孩子懂事,我们与她只见过一面,她居然能想到给我们带礼物。”这一场大病,让素来精神的郭教授着实老了一头,脸上的老脸斑突然间就增多了。   小佳的礼物很薄,就是上海产的糖果,不过礼轻情意重,郭教授夫妻都很是高兴。   侯卫东离开以后,郭师母一直看着侯卫东的背影,很有些眼谗,她对老伴道:“小侯也是好孩子,事业有成,人也好,我们兰兰怎么没有福气。”   想到这事,她有些着急地对老伴道:“兰兰回来,你要劝一劝她,别老是想着以前的事情,那种无情无义的男人,哪里值得她这么伤心,老头子,这是大事,你可别马虎了,你说的话她听得进去,你一定要抽时间给她打电话。”   郭教授道:“兰兰是我的女儿,她的终身大事我能不着急,不过你千万别在兰兰面前提那个男人,否则她会不高兴。”   郭师母就在一边叹气。   郭教授安慰道:“老婆子,你别太着急,兰兰跟我说过,她是要结婚的,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   “唉,女儿是妈的心头肉,她不结婚,我怎么能不着急。”   侯卫东进门之后,一眼就见到阳台上晒着的被单,卫生间里还有洗衣机的转动声,他叫道:“老婆,快滚出来,让老公看一看。”   小佳听到开门声音,就从卫生间里跑出来,她站在门口,歪着脑袋,打量着自己老公,道:“你气色还不错,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我还以为你是霜打的茄子。”   侯卫东看着小佳的头发,道:“什么时候把小波浪弄成大波浪了。”   “回家前弄的,这在上海最流行了。”小佳随口应了一句,又道:“我早就想回来了,恰好遇到学校搞活动,我们班上排了节目,不准我请假,听说调到科委,我就担心你想不通,看到你精神饱满,我也就放心了。”虽然侯卫东在电话里数次表达了这种观点,可是小佳却总觉昨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天见到老公气色确实不错,这才稍稍放心。   侯卫东知道小佳急着赶回来的原因,他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革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为人民服务,更何况调到科委又不是被流放宁古塔,你放心,老公我是心志坚强的好同志,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这点小事还打不倒我。”   “周姐听说你的事情,建议你赶快调到益杨来。”正说着,侯卫东已将小佳拥在了怀里,小佳被这个温暖的拥抱融化了,不过口中道:“等一下,我把围裙取下来。”等到侯卫东的手开始不老实了,小佳又道:“别急,我还在洗毯子。”   侯卫东原本就有三分酒意,此时性意更是昂扬,耍赖道:“快用肉体来安慰老公受伤的心。”   小佳道:“肉麻。”双手却紧紧抱着侯卫东的脖子。   等到两人从床上起来,已是下午两点,小佳肚子一阵轰鸣,着实响亮,侯卫东惊异地道:“你没有吃饭?”小佳此时是依人的小鸟,靠在侯卫东怀里,道:“本来有些饿了,你回来又忘了。”   侯卫东想到小佳急急忙忙从上海赶到益杨,现在还饿着肚子,心中着实感动,翻身起来,道:“我陪你出去吃饭。”小佳用薄被单盖着身子,道:“我不想出去,下点面条吧。”   “你等一会,我去弄点好吃的。”侯卫东迅速穿上衣服,他俯身下去,亲了亲小佳的鼻尖,道:“我去砍一只盐水鸭,很快就回来,你在床上乖乖的地等着我。”   在益杨,最好的盐水鸭在北城,侯卫东到校门坐了出租车,到梁必发的院了里将蓝鸟车取了出来,直奔北城,北城是益杨最老的商业区,也是老县衙的所在地,城里的传统手工业都集中在这里。   章鸭子的摊点前,照例有人,侯卫东用铁夹子选了一只看上去不错的盐水鸭,等黑胖的老板娘如古代的刀客一样,利索地将充满着盐水和香料的鸭子斩成均匀的小块。   两名身穿城管黑服装的男子突然出现在章鸭子面前,一人道:“章鸭子,让你到那边去卖,怎么又摆在正街这边,主次干道是严禁摆摊的。”章鸭子道:“我在这里摆了十来年,怎么就突然不让摆了。”那人不耐烦地道:“让你走就走,废话还这么多,再不走,就把你摊子收了。”   另一位面相要温和些的城管队员道:“老章,你赶紧转移,等一会县里当官的要到这里来视察,你不走,我们要着骂,请你配合一下。”   章鸭子嘴里道:“我在这里卖东西是交的费的,凭什么当官的来了就不准我摆在这里。”他见另一名城管队员拿眼睛瞪着他,也怕这名脾气不好的队员真的收了自己摊子,就开始不情不愿停下了生意。   章鸭子正在收摊子,三辆小车就开了过来,停在了距离侯卫东一百多米处,车下下来有好几个人,都是侯卫东的熟人,县长杨森林、府办主任刘坤、建委主任张亚军、国房局长肖兵以及岭西建筑公司姚强等人就站在街道边,一边走,一边看着街道,这群人还对着一片老房子指指点点,讨论着什么。   侯卫东暗道:“看这群人的架式,县政府肯定是想开发北城,这拆迁工作真是太大了。”   祝焱在益杨当县委书记的时候,面临着建南郊与拆旧城的两种选择,考虑到拆旧城的工作量实在太大,就在南郊在这一片白纸上汇出最新最美的图案,侯卫东是从心里支持建南郊方案。   等到这群人掉转头向侯卫东方向走了过来,侯卫东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与这些人碰面,闪进了一间副食小超市,这门面看来生意不太好,老板舍不得开灯,里面显得很黑暗,与隔壁亮堂的门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种状况只是暂时的,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调走。”被调到了科委,侯卫东就离开了益杨权力中心,被益杨官场边缘化了,若是换作以前,这种事情,多半会让他一起参加,此时,他只能在黑暗中冷眼看着这一群当权派,心里当然有着怨气,他就不停地进行着自我安慰。   超市服务员是一个年轻肥女孩子,她是典型的婴儿肥,站在侯卫东身边,她好奇地看了看外面的人,对身边的侯卫东道:“那个人好象是杨森林,我在电视里看见过他。”侯卫东“喔”了一声,并没有答理她,那位服务员很饶舌,道:“我听居委会的宣传,说是这一片全部要拆掉,拆迁费每平米给三百元。”她口里啧啧有声,道:“现在南郊的房子卖到了七百元,北门还是城区,房价随便怎么也要四、五百元,如果拆迁费不提高,街坊邻居们坚决不准拆。”   侯卫东道:“拆了旧房子,肯定要修安置房的,也不一定非得要钱,要钱和要房子,这两种方案是可以选择的。”   “我听说安置房最小也有六、七十平米,有些人家现在住的是三、四十平米,还要补三十块的差价,按照北门这边的价钱,算五百元吧,都要补一万五。”   服务员愤愤不平地道:“北门都是没有收入的居民和下岗工人,没有一家人拿得出一万五,再说,我们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凭什么就要拆了我们的房子给开发商,政府拆了房子,土地转手就要涨好几倍,这些当官的,肥得屁股流油。”   在街道边,刘坤穿着西服,头发也很整齐,气质比以前沉稳了许多,他与国房局长肖兵站在杨森林身后,不停地说着什么。这一群人又在街道边站了一会,杨森林扭头与姚强说了一会,一行人坐上小车,左拐右转,消失在北门处。   等到侯卫东买了两包瓜子从超市出来,卖盐水鸭的老板变魔术一样将卤肉摊子摆上,两个城管队员坐在商店旁抽烟,他们天天在街道上与这些小摊小贩们纠缠,只要没有特殊事情,也不会刻意为难自己的管理对象。   章鸭子摊前暂时没有生意,他还主动过去给两位城管队员递烟,三人说笑了几句,有顾客来买鸭子,章鸭子就飞快地回到自己的阵地前。   开车回到了沙州学院,侯卫东心情有些压抑。 第335章 新工作(上)   小佳这次回益杨,准备劝侯卫东离开益杨,所以在益杨稍稍休整,便回到了沙州,找到沙州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粟明俊,两家关系特殊,所以就直接进入了主题。   粟明俊早就考虑过侯卫东的问题,道:“卫东调回沙州没有问题,只是得先委屈你,到沙州开发区二级班子任一个闲职,诸如工会主席,团委书记等职务,你这么年轻,机会肯定有的,我也为会为你留心。”   小佳觉得这个方案也可以,就用目光示意侯卫东。   侯卫东直接拒绝了粟明俊这个建议,“沙州开发区是目前是一正四副,能到开发区的人都有背景,这个机会等起来很渺茫,我暂时不想到那里去。”   他在当益杨新管会主任之时,曾与沙州开发区进行过数次交流,沙州开发区虽然是地级城市的开发区,但是在开发力度上还不如新管会,沙州开发区一把手曾经两次带领班子成员到新管会取经,当时侯卫东与开发区老邓主任是平辈论交,言谈甚欢,此时调到沙州市开发区当二级班子副职,他自尊心受不了。   粟明俊沉吟着道:“从县城调进沙州城是能办到的,可是要一步到位很难。”他问道:“市委市政府的人事调动虽然解禁,可是一般得从最普通的干部做起,郭兰原本是科长,她调到部里,每天还得从抹屋扫地这些琐碎之事做起,你愿意吗?”   侯卫东嘿嘿笑道:“这个嘛,我要考虑考虑。”   如果放在刚毕业之时,或是在青林镇当副镇长之时,侯卫东还真是愿意到沙州市委市政府从头来过,可是当了县委办副主任,又当上了新管会主任,见面的不是大领导就是大老板,再回头到市委市政府去当小科员,脸子抹不开,心里也觉得委屈。   粟明俊早就猜到了这一点,他认真地道:“卫东,要想发展快,还是最好到茂云去,祝书记是掌管组织人事的三把手,比我这个组织部副部长强得太多,你去了茂云,稍等些时间,便可以争取到茂云下面的县去当副职,比在沙州强得太多。”   侯卫东点头道:“那我就听祝书记的话,暂且在益杨潜伏一段时间,然后等着祝书记召唤。”   小佳想着周姐的承诺,暗道:“在茂云有专员和副书记撑腰,确实比在沙州容易发展,只是老公调到茂云去,自己也最终要调到茂云。”她在沙州园管局工作得极顺,如果调到茂云就不知是怎么回事了,心里颇为犹豫。   小佳这次从上海回到益杨,原本是想劝侯卫东离开益杨,免得在科委受窝囊气,此时她终于明白,老公当惯了领导,根本不愿意去当普通一兵,这其实就是“宁当鸡头,不做凤尾”的道理,更何况到市委市政府去工作,有可能只是当凤尾上若干毛发中的普通一根。   回到了新月楼,侯卫东道:“这一段经历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某个人身上也是危险的,变数太大,看来以后自己的命运还是要自己掌握。”   小佳感叹了一声,道:“在岭西官场当真自己掌握命运吗,除非是省委书记和省长,否则始终都要在上层寻找庇护。”   侯卫东道:“那我就争取向省委书记和省长的目标奋斗。”   小佳只请了三天假,路上用去了一天,侯卫东给周永泰打了电话,便又给自己放了两天假。两人小别胜新婚,将不愉快的事情抛在了脑后,痛痛快快地过了一个不是假期的假期。   送走了小佳,侯卫东又在家里休整了一天,这才去上班。   在科委办公室坐在半天,侯卫东让小宁主任将科委职责找来,小宁在一堆档案袋里翻了半天,仍然没有找到科委职责,看着侯卫东似笑非笑的表情,小宁主任面红耳赤地道:“职责就在袋子里,前些天找资料,把档案弄乱了。”   侯卫东也不生气,道:“你慢慢找,找到以后给我拿过来。”   等到侯卫东转身离开,小宁主任飞也似地朝人事局办公室跑去,前年机构调整之时,人事局专门下了一个编制方面的文件,上面就有科委的工作职责。果然不出所料,他在人事局很顺利地找到了科委工作职责,复印之后,喜滋滋地侯卫东送了过去。   “这个职责就是顺手边的档案里,刚才没有看到。”小宁主任不愿意说是在人事局找到的,就说了一个小小的谎话。   侯卫东并不介意此事,拿到职责以后,随口道:“科委好歹是全县的科技部门,知识分子集中之地,目前条件虽然差些,可是档案也不能乱成这样。”   他虽然是轻言细语所说,小宁主任还是觉得面子上被刺了一下,分辩道:“我接手办公室的时候,档案比现在还要乱,所有文件全部堆在文件柜里,根本无法查找,我来了以后,才用袋子装起来。”   侯卫东这句话原本是随口一说,此时听到小宁的话,便将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道:“档案管理是一个单位基础性工作,工作并不繁杂,却很重要,小宁主任,你去买一些专用的档案夹,组织办公室人员,尽快将档案整理好,如果对这项工作不熟悉,我可以请档案局的同志在帮忙,没有问题吧。”   小宁主任只得到:“侯主任,我这就去办。”侯卫东第一天来正式上班,就批评了小宁,这让小宁心情极为不爽,回到自己办公室,他就使劲地摔着文件夹。   小宁讪笑着离开办公室以后,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杨柳,当初在新管会,杨柳将办公室打理得井井有条,新管会一年的文件、记要、合同也不少,只要侯卫东需要,她总是能立刻就能拿得出来,这个小宁差得太远,更关键的是态度不好,他并没有认识到办公室的问题,反而将责任推到了别人身上。   侯卫东对小宁主任产生了小小的看法。   侯卫东还是认真地翻阅了科委的职责,既然并不情愿当上了科委主任,但是他也不准备当一无所知的昏官,而了解职责是最基础性工作。   益杨县科委职责共十一条,第一条是贯彻执行党和国家的科技方针、政策,组织实施国家的科技法律、法规。会同有关部门研究制定本地实施意见,并对其执行情况进行督促检查;   最后一条是承办区委、区政府交办的其他事项。   琢磨了一会职责,他又对科委九七年《工作要点》和《工作总结》以及九七年决算表和九八点预算表进行了一番研究,就这样不慌不忙地看了整个上午,对科委工作已有了概要性的了解。   十一点,他转到了周永泰办公室。周永泰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见侯卫东进来,笑道:“刚才我到门口来,见你认真看文件,没有来打扰你。”侯卫东坐在周永泰对面,道:“你是多年老主任,科委这个状况不太好啊,我们随便聊聊。”   周永泰反正也没有事情,一把手愿意来了解情况,他还是很高兴,道:“这个问题我们科委内部讨论过很多次了,首要问题是地方政府领导对科技部门重视力度不够,表现在雷声大,雨点小。科技经费严重不足,科委是著名的贫困科委,这也导致科技管理干部缺乏内在动力,优秀人才不愿意到科委来,造成了人员素质较低,懂管理、知识面较广的人才所占比例小。”   侯卫东点头道:“科委的办公家俱居然是革委会的,我以前虽然也在这幢大楼里上班,确实没有想到科委是这样的状况,还有,堂堂科委居然只有打字室有一台电脑,传出去是个笑话。”   周永泰不在乎地笑道:“这也不是我们益杨科委才有的事情,岭西所有的县级科委都差不多。”   他继续道:“其次问题是大部分县级科委本身无多少经济实体,本身缺乏造血功能,是科委经济贫乏的主要原因之一。还有诸如我们科委信息网络不够健全,信息源缺乏,传递、服务手段落后,信息贫乏闭塞,国内外许多有用的信息,没有充分利用起来,而本地的信息不能快速发布出去。”   与周永泰聊了一会天,侯卫东有些收获,他看了看表道:“走,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喝点革命小酒,我私人请你。”为了让周永泰更随意,侯卫东没有开车,也没有到常去的重庆江湖菜馆以及益杨宾馆,他找了一家味道还算不错的小馆子,炒了几个家常菜,又要了一瓶益杨红。   周永泰喝了几杯以后,舌头就大了,脸上也是红成了一片,结结巴巴地道:“侯主任,我知道你是被人整了,这事在益杨县委县政府的都知道,其实到科委也蛮不错,县里领导很少管这块的事,工作不重,压力不大,只是油水少一些。”   周永泰主动与侯卫东碰了一杯,道:“油水少些就少些,吃差点,穿孬些,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可以多活好几年。”   侯卫东没有想到周永泰喝了酒就如换了一个人,便不准备再喝了,谁知周永泰抢着杯子主动喝,几杯酒下去,头就耷拉在桌子上了。   看着丝毫不动的周永泰,侯卫东只得苦笑,无可奈何之下,给小宁主任打了一个传呼。   过了几分钟,小宁主任才回了电话,道:“侯主任,我是小宁,刚才在车上,没有办法回电话,有什么事情吗?”   “周主任喝醉了,他家里哪里,我要将他送回去。”   小宁主任笑道:“周主任是著名的三杯倒,那天接风宴上,他控制着只喝了一杯,这才没有当场倒地,他喝了三杯酒以后,就算用冷水浇也弄不醒。”   侯卫东又问:“周主任家里哪里,我送他回去。”小宁笑着道:“在县政府修的家属大院,第七幢二单元四楼,楼上有名字。”   此时,侯卫东不禁又想起自己当秘书和办公室主任之时,只要领导有事,必然会以最快速度赶到,而且会尽量为领导服务,而这个小宁主任面对着本单位的一把手与二把手,居然是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这让侯卫东很是纳闷,回想起初见小宁主任之时,他很是热情,心里道:“小宁这个态度,说明了单位领导威信不够,不过,他似乎对我的态度也在发生着转变。”   侯卫东在心里道:“再观察小宁一段时间,如果真的不识相,我就不相信收拾不了他。”   此时,小宁主任正在益杨宾馆喝酒吃饭,上午十一点,县政府办公室通知县委县政府各部门办公室主任开会,布置一些诸如水电费如何划分的具体工作,散会以后,县政府办公室就在益杨宾馆办了几桌。   刘坤是府办主任,在参会人员中级别最高,自然是众星捧月般地坐在上席,小宁主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飞快地抢一个好位置,紧靠着刘坤。   小宁主任与刘坤认识好多年了,当时刘坤初到县府办,小宁已经是科委办公室主任,两人也有些来往,这些年过去,刘坤跃升为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小宁还是科委办公室主任。   正吃着,侯卫东的传呼便打了过来,小宁主任当然不知道刘坤与侯卫东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他有些卖弄地道:“侯主任来到科委以后,有事无事给我打传呼。”   刘坤对于侯卫东被调到科委一事,心里着实痛快,他听出小宁主任的卖弄,便低声道:“侯卫东可是手腕高超的人物,小宁主任可要精心服侍,免得他不高兴,就让你下课,以前新管会的易中成主任,一言不和,就让侯卫东发配到研究室去了。”   小宁主任是听说过此事的,他见刘坤变起侯卫东时有着幸灾乐祸的意味,试探地道:“侯卫东怎么会从新管会调到科委,这是从米堆跳到了糠堆里。”   刘坤道:“侯卫东以前紧跟着祝焱,得罪了不少人,现在祝焱走了,他的日子也不好过。”说到这,他略带嘲讽地笑道:“侯卫东是新管会主任,当一个科委主任肯定没有问题,在他的领导之下,科委肯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宁主任已经明白了刘坤的态度,道:“科委这单位,换谁来搞也差不多,除非有大笔资金投入。”他知道刘坤家里的关系,便又敬了一杯酒,脸笑得几乎变形了,道:“刘主任,政府办是否需要人,我在办公室也工作了好几年了,调我过来打杂还是胜任的。”   刘坤只是笑,并不回答。   这时,陆续有人向刘坤敬酒,小宁主任急忙抽个空子赶到外厅,给侯卫东回了电话,尽管侯卫东在县里被排挤,如今却是小宁主任的直接上司,所以小宁主任还是要小心应付,他原本也想着赶过去帮助侯卫东,但是刘坤在此吃饭,他不愿意放弃这个接触刘坤的好机会。   侯卫东对于小宁主任的行为很有意见了,他扶着烂醉如泥的周永泰出了门,站在门口,平时成天在眼前晃的出租车突然就没有了踪影,正等着,周永泰哇就吐了一口出来,在还算整洁的大街上格外显眼,过往行人无不侧目。遇上这等尴尬事情,侯卫东自认倒霉,他见地上的污物确实刺眼,便将周永泰又拖回小餐馆,将其放在椅子上睡着,自己借了小餐馆的扫把,去打扫卫生。   酒味混合着菜味以及胃液的味道,格外难闻,侯卫东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就在街道上打扫起卫生。   “侯主任,你怎么在这里扫地?”一辆三菱车急停在侯卫东身边,随后一双高跟鞋出现在了侯卫东眼前。侯卫东见到从车上下来的杨柳,道:“我同事喝醉了酒,在这里吐了,我正在揩屁股。”杨柳见到侯卫东提着扫把的样子,几乎就在流泪了,她急忙侧过身,迅速处理掉。   侯卫东道:“你来得正好,我正在等出租车,也不知这些车到哪里去了,科委周主任还在饭馆里趟着,我扶他出来,你这车来得正及时。” 第336章 新工作(中)   周永泰老婆以前是丝厂财务科长,丝厂破产以后他就下岗在家里,她和周永泰都是财校毕业的,比周永泰要低一年级,是财校有名的漂亮女孩子,下嫁给当时很木纳的周永泰,自然在家中有些优越感。再加上丝厂前些年着实风光了一阵,她作为财务科长,还时常与县里领导见面。   所以在家里是一直充当着正家长的角色,周永泰就是副家长,只能提建议,并不能对家务事最终表态。只是风水轮流转,红火的丝厂没有顶住市场冲击,当年的财务科长不得已成为了家庭妇女,一家人靠着老周的工资生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她的一腔怒火时常在心里憋着,工作时还能向部下发火,如今只能向周永泰发火。等侯卫东费尽力气将周永泰扶到家里,他老婆开门见到周永泰这个样子,脸上立刻裹了一层吓死西伯利亚寒流的严霜,道:“你这死人,喝不了三口猫尿,硬是要喝,你喝醉了,其他人没有你这么傻,他们怎么不喝醉。”   杨柳跟在侯卫东身后,听到周永泰老婆不分青红皂就是一顿拿枪夹棒的话,心里很生气,小声道:“早知这样,就把他扔在饭馆里。”侯卫东转过头,用眼色给杨柳示意了一下,他不想与周永泰老婆一般见识,等到其接过周永泰,转身便走,并不啰嗦。   杨柳心里对驾驶员也有意见,这位驾驶员原本是开发区驾驶员,当初为了开车,在她面前说了不少好话,此时见侯卫东扶着周永泰上楼,他稳坐在车里,口头上问了声要不要帮忙,并没有实际行动,杨柳心道:“这人眼窝子浅,不可深交。”   到了益杨县政府大院,侯卫东下了车,杨柳也跟着下来,她主动地道:“孟关镇张有发书记已经过来报到了,他马上要去沙州市党校学习三个月,张劲还是常务副主任,目前就由他主持工作,新管会的基本格局没有变化。”   侯卫东与张有发也是熟人,今年过春节,张有发要给祝焱拜年,还得从侯卫东哪里得到祝焱的消息,不过侯卫东是紧跟祝焱,张有发却跟几个领导的关系都不错。   对此人,侯卫东有好感也有戒心,道:“张主任八面玲珑,与县里领导关系都还不错,他了是多年领导,有自己一套用人办法。”杨柳是侯卫东在新管会最得力的部下,张有发到了新管会以后,会不会继续用杨柳就是一个问题,侯卫东不好将这层意思点破,就只说了小半截话。   杨柳理解侯卫东没有说出来的大部分意思,道:“我就是尽到办公室主任的职责,如果领导不满意,最多换一个岗位而已,无所谓。”   侯卫东见杨柳这样说,也就不再含蓄了,道:“季书记和我的关系很好,如果你以后在新管会干得不愉快,随时可以换工作,不用委屈自己。”   看着三菱车离开,侯卫东心里便有各种不同的复杂滋味。   这一次事件让他明白了许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明白了“为什么一人得道,鸡犬要升天,一人倒霉,就会祸害一片”。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得道之人总是靠着众人的力量才能最终白日飞升,没有一帮手下给得道之人赚钱、煮饭、打扫卫生、照顾双亲,只怕这位得道之人在没有升天之前,便会被俗物累死,哪里还有能力飞天,所以他升天之后便要带着鸡犬,这也是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传统。   如果升天之时不带最亲近的人,反而带些外人,未必太不近人情。   同理,一人倒霉,他的手下人必然是被打压的对象,痛打落水狗嘛,免得落水狗趁人不备来咬人,这也是岭西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也是现实生活中的经验教训。   带着乱七八糟的思绪,侯卫东回到了顶楼科委办公室,坐了一会,信息所王所长走了进来。王所长四十来岁的样子,梳着根大辫子,她的衣服仿佛还停留在八十年代,坐在侯卫东对面,道:“侯主任,有空没有,我要汇报工作。”   中午那顿酒,周永泰在喝醉前,已将科委几个人的基本上介绍了,周永泰介绍王所长之时,对其工农兵学员身份进行了特别强调,侯卫东就记得特别清楚。   1966年文化大革命一开始,高考就都取消了。直到1971年,大学才重新开始招生,但是当时大学并不高考,而是恢复了唐以前的推荐制度。大学新生直接从工人、农民和士兵中推荐产生,报名者必须当过三年以上工人、农民或士兵。这就是“工农兵大学生”的由来。   中央政府把新生名额分配给各部、各省和部队,再由它们逐级向下分配名额,一级一级地分到工厂、县、和师。在1970年,只有不到1%的中国人受过高等教育,而大学的录取名额在中国许多地方不到适龄青年千分之一。在一些地方和单位推荐过程由于裙带关系而腐败变质。   1972到1976年,百分之七十通过推荐上大学的学生是干部子女或者有政治背景,本科学制从四年缩短到三年,由于在劳动中荒废了学业,以及新生的水平参差不齐,一些教授抱怨说一些大学生水平还不如高中生。王所长就是一名工农兵大学学员,在科委这个知识分子较为集中的地方,连中专毕业的同事都看不上这位工农兵学员。   侯卫东热情地为王所长倒了一杯水,便看着王所长,等着她说话。   王所长捧着茶杯似乎很激动,道:“我在科委陪了四个主任了,到办公室汇报工作的次数也不少,只有侯主任给我倒了茶水。”侯卫东笑着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王所长道:“文革时期知识分子是臭老九,现在知识分子的地位总算是提高了,没有党的好政策,我们也不能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研究科学工作。”   她绕了一大圈,才把事情扯到自己身上,道:“侯主任,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已经接近二十多年了,如今才是副主任科员,以前每次调资评级,我都发扬了风格,现在我在科委年龄也偏大了,眼见着就要退休了,却仍然是副主任科员,请侯主任为老同志考虑这个问题。”   她又道:“以前姚主任心胸狭窄,找到机会就报复我,算了,以前的事情就不说了。”   主任科员、副主任科员都属于非领导职务,是与工资挂钩的,每个单位根本人数、级别等情况,分别有一定额数的非领导职务,如果职数满了,即使有资格评上非领导职务,也要等着职数空出来才能依次递补。   侯卫东没有直接回答,道:“我知道了,等到有条件了,会综合平衡的。”   王所长并没有期望汇报一次工作就能解决问题,她热情地道:“我们信息所是科委下属单位,请侯主任抽个时间来看一看,指导工作。”   信息所王所长走了以后,侯卫东心中暗道:“这个信息所也是名不符实,连电脑都没有几台,怎样开展信息工作。”   坐在办公室想了一会,侯卫东就直奔三楼,他要去找一找分管科委的高副县长,请他解决一些经费,为科委购买电脑。   到了三楼,他亦没有与府办联系,便直接去找高副县长,刚到了办公室门口,秘书小林正好从高副县长办公室出来,他见到侯卫东,笑道:“侯主任,请稍等一会,曾副县长刚进去,两位领导谈点事情,你到我办公室来坐一会。”   侯卫东就跟着秘书小林来到了府办秘书科,小林是比任小蔚晚一年的选调生,刚刚到府办之时,时不时地还要到委办来串门,与侯卫东也熟悉,他麻利地给侯卫东泡了茶,便位了张板凳坐在侯卫东面前。   正聊着,刘坤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进来就道:“小林,你这文件还要修改,第二段与第三段逻辑关系混乱,结尾也没有说清楚。”   小林站了起来,恭敬地听着。   刘坤道:“这篇稿子要得急,抓紧时间改一改,下班之前拿给我。”他这时才把眼光转向了侯卫东,问道:“侯主任有事情?”   侯卫东平静地“找高县长。”   西装白衫衣加上领带,让刘坤显得很英俊,他道:“高县长三点半要开县政府常务会,有事最好明天来找他。”这时他衣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着电话便走出了秘书科办公室。   侯卫东正准备回楼上,在楼道上遇上了曾县长,高县长见侯卫东站在门口,笑道:“卫东,这几天怎么没有见你露面,今天晚上约了朱兵、老梁几个人,五点半,我们在高速路口见面。”   侯卫东与曾副县长握手告别,便进了高副县长办公室。   高副县长听了侯卫东的汇报,挠了挠头,道:“科委确实需要电脑,但是年初没有报预算,今年财政压力特别大,恐怕有些难办,这样吧,先坚持一年,明年想办法增加科委预算,你到时提醒我。”   侯卫东以前在新管会时,打个报告,财政立刻就配了一台三菱车,此时配几台电脑都是一件难事,他道:“好吧,年底我再来汇报。”高副县长见侯卫东站起来,又道:“这样吧,你让办公室报一份购买一台电脑的请示,先给你配一台电脑。” 第337章 新工作(下)   从高副县长办公室回到了科委,侯卫东的办公室在最里面,要到他的办公室,必须依次从其他办公室走过,侯卫东从办公室走过,顺便就可以将每位同志的表现看得一清二楚:周永泰烂醉如泥,被送回了家,办公室自然是大门紧闭。小宁主任伏在桌上,似乎在睡觉,信息所王所长正在与另一位女同志凑在一些聊天,还有两位老同志伏在桌上抄抄写写。   科委这种状况也有着深层次的多种原因,积习所致,并非短期可以改变,侯卫东与周永泰谈了话,又看了些文件,对此多少有些了解,他知道在许多制度性、物质性问题没有解决之时,这种现状无法解决,他摇了摇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喝了一会茶,将科委订阅的报纸拿起来随便翻了翻,将一个月左右的人民日报和岭西日工报看完,他随手看了看表,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中,时间已到了下午三点。   侯卫东不由得就想起了朱自清关于时间的散文,暗道:“假如一个人活一百年,也就是三万六千多天,而我们却将有限的时间随意地浪费,时间在不经意间就永远的溜走了,再也没有追回来的可能性,据说一个物体的速度达到光速,时间便会便慢,但是以现在科技,有生之年他不可能达到光速,所以属于自己的时间将永远地失去了。”   想到这大好光阴就消磨在报纸和繁琐无意义的小事上,侯卫东心里就有莫名的烦躁。   三点半钟,侯卫东走到办公室,小宁主任仍然伏在桌上,他弯着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小宁主任如泰水一般岿然不动,他加重了些,敲打声便大了许多,这才将小宁主任惊醒。   小宁主任眼神很蒙眬,当然这不是见到恋人的蒙眬眼神,而是喝酒过量的迷离,他瞬间有些迷糊,没有认出站在面前之人是谁,等到看清是侯卫东时,连忙站了起来。   看其状态,侯卫东就知道他中午肯定喝了酒,若是在新管会,办公室这种窗口部门肯定是不充许这种事情发生,如今情况不同,他的尺度就放宽了许多,心平气和地安排道:“你给政府写一份请示,购买一台电脑,领导已经同意了。”   小宁主任当了多年办公室主任,这点小文章自然是小菜一碟,等侯卫东离开,他取过稿纸,没有草稿,一挥而就。   “好漂亮的一笔字。”侯卫东看到小宁主任的稿子,由衷地赞美了一句,“我读大学的时候开了书法课,不过我没有写字的天份,现在都是一笔烂字,以前在委办的时候被季书记批评过好多次。”   小宁主任是沙州书法家协会的会员,对这一手字很是自付,听到侯卫东表扬,自嘲道:“如今报材料都要求用印刷体,领导们根本不看手写体,字写得好没有什么用处,字是敲门砖的概念已经过时了,只能自愉自乐。”   此篇稿件从格式到内容都没有任何问题,加上文字漂亮,看上去很是赏心悦目,侯卫东提起笔就签上“发”,写完之后,他仔细看了看这个“发”字,他的字也不差,还算中规中矩,但是与小宁主任的书法相比还是颇有差距。   小宁主任拿着侯卫东签过字的文件,便一摇一晃地走了出去,侯卫东看着他的背影,暗中拿小宁与易中成相比较:“小宁主任与易中成是性质完全不同,易中成有着易中岭的背景,是必须要调离的,小宁缺点是小节,可以容忍。”科委与新管会虽然都是正科级单位,但是两者却截然不同,新管会手下有几十号人,用来换掉易中成的人选并不缺,科委却只有几个人,细细数来,还只是小宁主任最适合当办公室主任。   五点钟,侯卫江提前离开了办公室,他是一把手,所以不用请假,关门走人,很自由。到梁必发院子开了蓝鸟,在城里转了一圈,不知不觉中,他将车开到了南郊,穿过了新管会的地盘,然后从步高楼盘前到达岭西高速路口,到了高速路口,他下了车,出神地看着曾经挥酒过汗水的新管会。   步高的楼盘已经封顶,外墙砖红白相间,已经基本贴完,看上去已如十六七岁的小女子,少了几分青涩,多了些靓丽。而李晶的楼盘仍然如竹笋一样往上长着,两个楼盘隔着一条宽阔公路,很有几分岭西楼盘的味道。   整个新管会的规划凝结着侯卫东的心血,新楼盘的布置更是与侯卫东密不可分,正要出硕果的时候,一纸调令,侯卫东就从热火朝天的新管会调到了科委,人生之无奈,侯卫东深深地体会到了。   等了一会,一辆桑塔纳也开到了高速路口,下来之人是青林镇的老熟人——火佛煤矿的周强,他极为热情地道:“侯镇长,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昨天我还与秦书记吃饭,还特意谈起你,我们都是青林镇出来的,侯镇长还要多多关照。”   周强是益杨小有名气的人,消息灵通得很,知道侯卫东由新管会调到了科委,但是他仍然按照以往在青林镇的称呼,这样就显示其亲热和厚道。   等了几分钟,交通局商务车开了过来,在益杨商务车很少见,交通局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单位,曾昭强副县长也就没有开车,坐着朱兵的商务车。朱兵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他没有下车,在车上对着侯卫东和周强招了招手,道:“汉湖。”   周强这才知道侯卫东要同曾昭强一起去汉湖,他他谈生意,不想过多的人知道,心道:“侯卫东是科委主任,跟在一起凑什么热闹。”   高速路益杨到沙州段原来开了两个道口,益杨道口和沙州道口,这种格局反而让沙州城郊大镇双江镇交通变得很不方便,双江镇一直是沙州的小花园,以色情业名显于沙州,汉湖就在距离双江镇约十里的地方,高速路开通以后,由于交通不便,双江镇各行各业受到了极大的制约,在双江镇各界强烈要求之下,高管处终于同意双江镇开一个路口,今天春节,双江镇路口终于通车了。   双江镇道口开通以后,侯卫东从来没有下过道,总是飞速而过,今天是第一次从高速路口来到双江镇。   双江镇不愧是色情大镇,刚到场口,就见到一个装修得不错的美容院,几个涂着红嘴唇的女孩子穿着暴露,站在院外,用很诱惑的眼神、服装和身体语言看着三辆小车,其中一个中年人便在路边招手。见三辆车没有停下的意思,中年人也不生气,又回到门口坐着。   这一路上,侯卫东粗略估计,至少有十来家发廊和所谓的美容院,这些店外停着不少小车,看来生意还不错,在场尾,修着一幢二层小楼,上面挂着一个警徽,小院停着两辆警车,一楼灯光全无,只在二楼左侧几个大窗户有明亮灯光。   侯卫东见到派出所这个样子,感到很奇怪,心道:“派出所怎么也开起了夜会。”不过他也没有深想,开着车从派出所旁边一晃而过。   又开了近十分钟,来到了益杨到沙州老公路,以前从益杨到沙州并不经过双江镇,到了这个交叉口便直接拐弯进去了,而不用到三江镇,三辆车进了汉湖,没有停车,只是放缓车速,直接进了二号楼。   汉湖还是那一个汉湖,可是少了风姿绰约的李晶,在侯卫东心中就骤然失色,没有了韵味。曾昭强、朱兵、侯卫东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周强则将女领班叫到了一边,指手划脚交待着。   “周强是作煤矿生意的,请分管工业副县长曾昭强是正理,为什么要请交通局长朱兵吃饭,难道想转行了。”侯卫东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心里琢磨着。   正想着,曾昭强就问朱兵,“老朱,周强的工程队素质如何。”朱兵道:“这一次他们修了七里半的县道,经过验收,质量还算不错,如今他想到益陈路上搞一个标段。”   曾昭强怀疑地问道:“他以前一直搞煤矿,有没有能力建路。”朱兵解释道:“周强对市场运作很熟悉,他从沙投司招了不少技术人员,技术上还可以,沙投司真是可惜了,三年前还这么红火的企业,居然就这样跨了。”   他们说着工程上的事情,并没有避着侯卫东,侯卫东听到益陈路,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大致靠谱。   益陈路,是指益杨县到陈桥县的公路,陈桥县是茂云地区的人口大县,与益杨接壤,打通了益陈路,沙州就茂云就可以经过益陈路,至少可以节约三个小时,正因为此,当县委副书记杨森林提出益陈路的工作建议以后,沙州与茂云方面都相当支持。   相关手续办下来以后,县委副书记杨森林已经变成了县长杨森林,成了益陈公路建设指挥部指挥长,曾昭强是副指挥长,朱兵则是指挥部办公室主任。   曾昭强与朱兵谈了几句工程上的事情,曾昭强便对侯卫东道:“县委乱弹琴,老弟这种干才,怎么舍得放到科委这种部门,老弟,你要多想想办法,我建议你调到茂云去,有祝书记提携,几年时间就是县领导了。”   侯卫东含糊地道:“我也正在想办法,这种事急也不行。”   曾昭强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爽,早就想约你出来散心,一直忙着益陈路的事情,今天终于有空闲,又恰巧遇到你,我们几兄弟好好喝一顿,一醉解千愁,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侯卫东道:“曾大哥说得好,今晚大醉一场。”   周强安排妥当,笑着进来,道:“今天上午我就与汉湖这边联系了,他们特意空运了鲥鱼与刀鱼,这两种都是长江四大名鱼,另外就是河豚和鮰鱼,河豚太毒了,我不敢吃,鮰鱼没有弄到。”   曾昭强笑道:“既然有长江名鱼,我们今天就好好吃一顿,朱局,你别跟我提工作上的事情,陪着侯老弟醉一场。”   一道道美味摆在桌上,果然不愧为正宗的长江河鲜,肉嫩汤鲜,曾昭强职务最高,道:“先吃鱼,等一会喝酒,几杯酒下肚,味觉就被破坏了,简直就是暴殓天物。”   这句话正对了侯卫东的心思,他觉得河鱼实在鲜美,也就不客气,专心地品尝美味。不一会,鲥鱼与刀鱼盆子就见了底,至于其他河鲜,味道不及这两样,平时也经常吃,根本未曾动过。   等到鲥鱼与刀鱼见底,曾昭强笑道:“喂,大家停筷子,周总,把酒倒上。”等酒倒上,曾昭强道:“这一段时间侯兄弟受了委屈,第一杯酒就祝侯兄弟早日脱困。”   曾昭强是大块头,平日里在台上是很严肃很有气势的,今天以他副县长的职务,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是让侯卫东很是感动,端起酒来就是一阵猛碰。   虽然曾昭强曾经说过不谈正事,周强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此事,趁着曾、朱两人喝得高兴,还是提起了益陈路的事情。   对于曾、朱两人来说,只要有资质和资金,谁来做工程都差不多,周强招了沙投司不少技术人员,混得有资质,这一点曾昭强是相信的,只是对于周强的实力他还有些怀疑,他道:“周总,我有话就直说了,修路可是需要资金的,如今煤炭不好卖,你有没有垫底的资金。”周强手里的火佛煤矿原本青林镇的煤矿,后来企业改制,他花了一百七十来万将煤矿买了下来,谁知道煤价却是节节走低,如今火佛煤矿货场的煤堆得如小山一般,他的钱已经亏进去不少。   听曾昭强提起资金,周强道:“我手里还有些钱,另外,我正准备将火佛煤矿出手,火佛煤矿资源丰富,设备亦好,已有好几个老板想买我的煤矿,只是价钱还没有谈妥。”这一番话就是强撑着面子,如今煤炭行业极不景气,谁愿意来买煤炭,如今是周强为了筹款接工程,四处求着人家将手里的火佛煤矿接过去。   曾昭强分管工业,对于煤炭行业的困境知道得很清楚,道:“你能卖出去就是烧了高香,还怎么与人谈价钱。”   周强知道瞒不过曾昭强,道:“火佛煤矿不一样,资源很厚,等到行情一好,迟早要赚钱,如果不是这个工程急等着用钱,我也不会想着卖煤矿。”修一条路,赚的是现钱,而煤炭行情到底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周强心里没有底,所以他急于从煤炭行业中脱身,抓紧时间多修路,赚取现钱。   侯卫东是从石场上挖到的第一桶金,素来对资源性企业情有独钟,听到这一番对话,心思倒活动起来,暗道:“火佛煤矿倒是不错的煤矿,如果买下来,以后肯定有搞头。”他就试探地道:“我在新管会的时候认识了不少大老板,可以帮你问一问。”   周强眼睛一亮,道:“那太好了,就麻烦侯主任了,你知道我的电话吗,有消息就急时给我联系。”侯卫东看到他的神情,心道:“周强如此急切,看来可以砍砍马腿。”   朱兵在一旁道:“既然侯主任愿意帮忙联系,周总还不多敬两杯。”周强便举起酒杯,道:“这事就拜托侯主任了,有了消息就跟我联系。”   酒酣饭饱,周强道:“汉湖这边新来了几个按摩师,技术很好的,领导们平时太累了,今天就放松放松。”   周强与曾昭强是靠着秦飞跃搭上关系的,上个月,曾昭强到南方去,周强一直跟随左右,回来以后,关系就拉近了,所以周强才敢于来投益陈路的标段。   曾昭强道:“做做正规按摩还是可以的,别搞其他花样。”   侯卫东与曾昭强在汉湖一起玩过,见曾昭强答应了,他也没有反对,不过他想起派出所的灯光,心里隐隐不安,跟着小妹朝外走,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秦飞跃的事情,当年秦飞跃正是在很安全的地方被派出所堵住了,所幸他并没有被当场抓住,否则他亦就不可能东山现起。 第338章 不务正业(上)   侯卫东走进了顶楼按摩房,一位稚嫩女子垂手而立,见到有人进来,便鞠躬致意,小心地服务着。   侯卫东心里愈发地不安,他总是想着双江镇派出所二楼明亮的灯光,他以前在青林镇呆过,派出所晚上灯光大亮,十有八九是有行动,他退出房间,为了说话方便,他上了顶楼,这个顶楼是个层顶花园,他以前就在顶楼上同李晶一起吃过饭。   到了顶楼,没有顾得上欣赏汉湖夜景,给大哥卫国打了一个电话。   侯卫国缠着胳膊,他正在与江楚进行习惯性争吵,这是没有赢家的家庭战争。   吵到后来,江楚提着满满一包产品冲出了房门,侯卫国蛮横的态度使她深受伤害,走到大街上,眼泪终于夺框而出,走着走着,想着讲台上老师坚定眼神,铿锵有力的话语,勇气重新回来了,暗道:“卫国瞧不起我,我一定要做出成绩。”她站在十字路口,打开了厚厚的通讯录,选了一个潜在客户,就去对这位客户进行回访。   敲开门,这位客户见是阴魂不散的传销人员,便将门重重地关上,江楚也不气馁,她深信,客户的不理解是暂时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所以她再次按响了门铃,当再次被拒以后,她提着资料到下一家去拜访。   侯卫国见江楚离家出走,气得将杯子摔进了卫生间,自从江楚迷上传销以后,他不知摔碎了多少杯子,此时再摔一个,只是给卫生间的瓷砖增加一条伤口而已。   正在气头上,电话响了起来,他原本不想接,但是职业习惯还是让他不愿意漏掉一个电话,他终于还是将手机取了过来,听到老三的疑问,他立刻急了,道:“老三,今天晚上是沙州市局统一行动,主要是针对娱乐场所黄赌毒,汉湖这几个月搞得很疯,已经引起了局里的注意,今晚肯定是重点。”   他特别强调道:“所有参加民警都上缴了通读工具,我前几天胳膊摔伤了,今天在家里休息,要不然也接不到你的电话,你千万要保密,别让大哥为难。”   侯卫东暗叫侥幸,若不是看到派出所二楼灯火通明,就不会突然就想到了秦飞跃,今天晚上说不定就要栽到了汉湖。   当曾昭强、朱兵坐上小车,刚刚开出了汉湖,迎面就来了两辆警车,曾昭强冷汗都吓了出来,他对开车的朱兵道:“真他妈的险,这汉湖是怎么回事,他们的消息不是很灵通吗?”朱兵同样被吓得不轻,道:“以前是李晶在这主政,她八面玲珑,关系网宽,现在也不知是那个王八蛋在这里,以后没有谁敢过来玩了。”   到了双江镇,也有三辆警车停在了镇口,看来这次行动规模不小。   周强原本是想让曾昭强和朱兵吃好玩好,可是差点却将几位领导弄进了公安局,黄豆般地汗水出现在他的额头之上,他的车在最前面,过了双江镇后停在高速路口,可怜巴巴地站在车下。   “曾县长,我,我,这、这纯属意外。”平时能说会道的周强,此时这得结结巴巴,曾昭强坐在车上,挥了挥手道:“累了,回家。”商务车越过了周强,直接开到了高速路道口处。   侯卫东见周强有些失态,他将头伸出车窗,道:“这种情况大家哪里有兴致,周总改天再找时间,今天没有撞上枪口,是不幸中的大幸,肯定有后福。”   周强这时才稍稍回过神来,他暗道:“沙州太保守了,还是要想办法将曾昭强弄到南边去,哪里美女多,玩得也开。”   一场风流就被雨打风吹去,回到了学院的家,侯卫东一边看电视,一边给李晶打了电话过去,李晶听到了侯卫东声音,她压低了声音,道:“这里太吵,我出去给你打过来。”短暂的通话中,话筒里传来了很强的音乐声音,侯卫东手里握着电话,暗道:“李晶是在陪人唱歌吗?”   很快,李晶的电话回了过来,道:“我在看模特队的训练,里面吵得要死,这些模特队闲了半年,现在完全不成样子了,至少要封闭训练两个月,才能恢复当初的水平。”   听说是在训练模特,侯卫东心里就莫名地轻松了下来,他对李晶道:“益陈路已经进入实质性阶段,现在已有不少人开始跑路子,你有没有兴趣。”他调到科委,就没有去参加过重点工程的相关会议,虽然一直知道益陈路这事,却并不太清楚准确内容,今天才得知了准确消息。   李晶道:“这事我知道,只是集团的大部分现金投到了岭西和益杨的房地产上,如果再去搞益陈路,现金流可能要出问题,东南亚金融风波影响太深了,民营企业贷款难度挺大,我只能忍痛放弃这个机会了”精工集团完成了益杨的一段公路以后,又陆续修了几条路,利润可观,只是近期在房地产上投入资金太大,如果精工集团强撑着去搞益陈路,恐怕现金流就要出问题。   侯卫东道:“修路的利润高,放弃了很可惜。”   “以前我也想全面开花,搞大集团,幸好这个想法没有落到实处,这一次东南亚金融危机,几十亿几百亿的大财团说跨就跨,我的心脏真是受不,以后还是紧缩摊子,不赚钱的项目全部砍掉。”   侯卫东见李晶无意竞争益陈路,虽然觉得可惜,但是天下的钱是赚不完的,一个新兴的企业不可能囊括了所有赚钱项目,李晶能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倒让侯卫东高看一眼,他夸道:“真没有想到你能这样想,看来我当初投资到精工集团,当真是明智选择。”   听到李晶的话,侯卫东也就没有说起买煤矿的事情。   李晶补充了一句:“模特队伍的事情,我还想保留着,这个项目赚钱不多,却是我的梦想,花点小钱满足梦想,你们这些董事们不会有意见吧。”   想着李晶旗下的模特队,侯卫东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天晚上的表演,开玩笑道:“俗话说,无心插柳柳成荫,如果那一天精工集团培养了一个世界名模,我们也跟着沾光。”李晶“格格”地笑了几声,道:“这我倒没有想过,不过模特队里的小女孩们都在作梦,我想给她们一个机会。”   第二天中午,周强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昨天全亏了侯主任,如果不是你机警,我就闯大祸了,哪里还能在益杨做生意。”   周强说的是大实话,感谢也是很真诚的,在益杨县,经济不发达,市场培育得也不好,生意人只有靠着政府才能发大财,而与官员们打交道得讲究潜规则和运道,具体一点,如果生意人送了钱没有办成事就去检举,或是经受不住检察院考验,将受赌对象吐了出来,他的信誉度立刻会降为零,没有任何官员敢于同这种人打交道,同样,如果一个商人运气不好,总是出事,与他接触的官员也就谨慎许多。   侯卫东哈哈笑道:“我看见派出所二楼大厅灯火辉煌,就想起青林派出所每次有行动之时,干警们总在二楼集合,这才有了警觉,没有想到瞎猫遇见了死耗子,真被猜着了。”   周强东弯西绕说了些费话,道:“昨天侯主任说有大老板想买煤矿,什么时候带来与我见一面,火佛煤矿是好矿,设施也是新换的,谁买到都要发财,我是急着要钱,否则也不会卖火佛。”   侯卫东道:“东南亚金融危机搞得这么凶,日本和韩国都被波及了,如今大财团跨得不少,大老板们投资都很谨慎,谁想在这个时候买煤矿。”这一段话是他从李晶哪里盗用的,用在这里倒很是合适。   他又在话里留了一个尾巴,道:“既然是周总所托,我就尽力而为了。”   随后这几天,侯卫东便开始着手收购火佛煤矿,在当新管会主任这一段时间,青林镇石场生意一直很好,他手里又积累了两百多万的现金,所以钱不是问题。关键问题是他的干部身份,使他不能正大光明的做这件事情,他还是得借用母亲的名义,才能完成这次购买活动。   他以委托人的身份与周强谈了好几次,最后周强将火佛煤矿以一百四十万出手,将所有设备、全套人马留给了侯卫东,签字之时,侯卫东的母亲刘光芬亲自到了益杨,她坐着从精工集团借来了一辆帕萨特,涂了口红,夸张地戴了一幅墨镜,脖子上挂着金项链,这条项链是侯卫东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倒还有几分老板的味道。   刘光芬到了厂里,她还是到厂里转了一圈,火佛煤矿矿部是一幢四层楼房,收拾得还很干净,比想象中的情况好得多,唯一让人心焦的是看见了堆积如小山的煤炭。   侯卫东早已和周强将收购合同谈好,尽管刘光芬心有疑虑,但是处于对小三的绝对信任,她还是签下了合同。   回到了益杨县,刘光芬跟着儿子到了沙州学院,她只是到过沙州的新月楼,还从来没有到过沙州学院的教授楼,走到教授楼外,见绿树成荫、湖光山色,景色十分宜人,她啧啧有声地道:“小三,你还会享福,这房子环境这么好,干脆我和你爸搬过来养老,你另外去买房子。”   侯卫东知道母亲刘光芬是在说笑话,她和老爸在吴海生活了一辈子,退休以后绝对不会离开熟悉的县城,便豪爽地道:“如果你愿意,今天就可以把爸爸叫过来。”   刘光芬这时又想起了堆积如山的煤炭,道:“火佛煤矿条件倒还不错,就是煤炭行情太差。”想到女儿女婿的丝厂亏得一塌糊涂,她心里就紧张。   “国务院下了文件,要关井压产,调整结构,火佛煤矿是在益杨还算不小,应该没有事。”侯卫东在科委没有什么事情,倒是将国务院发至省里,省里发至市里,市里再发到县里文件看了一遍,他要买煤矿,就特别留心这方面的事情,这个关井压产似乎是买煤矿的理由。   刘光芬的担忧并没有减少,道:“我跟着你爸也在乡镇干过,小煤窑根本关不绝。”   两人说着上了楼,正好遇到郭师母,听说眼前这个戴着项链和墨镜的洋盘中年女人是侯卫东的妈妈,她脸上的吃惊表情毫不掩饰,回家以后,对郭教授道:“听说小侯妈妈是小学老师,怎么打扮得怪模怪样。”郭教授道:“你别乱说,越是人老,就越要打扮得年轻,这是新思想。”郭师母还是嘀咕道:“我还是看不惯这打扮,小侯还比他妈要还要朴素许多。”   两口子正说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郭师母开了门,见到一位刘光芬在门外提着些东西,此时刘光芬已是恢复了本来面目,笑着道:“郭师母,侯卫东在这里住了几年,感谢你们关心帮助他,我从吴海县带了些山木耳。”刘光芬心细,早就听说儿子邻居郭教授中风,就特意买了些山木耳,这对病人有好处。   “刘老师,你真是太客气了。”郭师母还没有完全适应刘光芬的变化,郭教授在屋里道:“你们俩别站在门口,快请刘老师到屋里坐。”   刘光芬恢复了老太婆本色,郭师母便很是热情,将刘光芬让到了屋里,两人倒有些老朋友的感觉。   第二天是星期六,刘光芬一大早就与郭师母一起去买菜,她给儿子买了些小米、枸杞、红枣等食品,彻底调整了侯卫东冰箱的食物结构。   十一点半,刘光芬还是家里擦拭,侯卫东见母亲没有煮饭的意思,道:“妈,中午到外面去吃吗?”刘光芬道:“中午郭师母要请我们俩吃饭,她家丫头也要回来,听郭师母说,她家丫头还没有对象,我答应让你哥给她介绍。” 第339章 不务正业(中)   刘光芬兴致勃勃地道:“听郭师母讲,郭兰以前曾和你在一起工作过,我看过郭兰的照片,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刑警支队棒小伙子这么多,总有人配得上郭兰。”   侯卫东哭笑不得,道:“妈,我没有看出来,你还是个自来熟,来了不过一天,怎么就操心其郭兰婚事,你管得也太宽吧,还是操心大哥的事情。”   刘光芬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屋子,她念叨着,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跟郭师母一起去买菜,她一半的时间在谈郭教授的病情,一半时间在谈郭兰的婚事。”她开玩笑道:“郭师母对你的印象很好,恨不得招了你去当女婿。”   郭兰原来并不准备回益杨,恰巧星期一要到益杨出差,便提前回来了,刚进家门,见满桌子好菜,她夸张地抱着母亲道:“妈,我每个月都要回来,你弄这么丰富做什么。”听说要请侯卫东和他的妈妈,郭兰感觉怪怪的,道:“侯卫东的妈妈到益杨来做什么,我记得她没有来过。”   郭师母道:“那天你爸得病,侯卫东帮了大忙,他妈妈过来,我们热情一些,这也是表达感激的一种方式。”   听到母亲这样说,郭兰就去了卫生间,细细地洗了脸,化了淡妆,便帮着母亲摆菜。郭教授是作学问的人,喜欢安静,家里客人很少,今天请侯卫东吃饭,由于两家关系不错,也不算什么正式的客人,他便在屋里看书,等到刘光芬和侯卫东都坐上了桌子,他才从书房出来。   郭兰见老爸天天关在书房里看书,道:“爸,你别成天关在书房里,要多出去走动,这是医生特意交待的。”   刘光芬道:“我们学校的老校子十年前得了这病,他天天坚持在学校操场走圈子,现在身体很健康,比得病前还要好些,要多吃木耳,洋葱、还有花生米泡醋,这些都是软化血管的。”   郭师母就详细询问这个花生米泡醋的法子,两人谈得很是起劲。   郭兰见侯卫东话不多,只是慢慢地吃菜,便主动问道:“到科委工作,比新管会工作轻松得多吧,周永泰还在当副职吗?”   由于与家长同桌,侯卫东便说得轻描淡写,道:“到哪里都是工作,我只能服从组织安排,只是科委的工作与新管会相比,工作量确实在少得多,科委的同志想做事,可是找不到事情,周永泰还是副主任,他是老科委,我把杂事交给他,乐得轻松。”   郭兰在组织系统工作了多年,对人事方面的起起浮浮也有了直观认识,她知道侯卫东在这事上有心结,原本想劝一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才陪同领导到科委去考察干部,地区科委同县级科委相比,日子还过得多,他们手里有项目,资金也不少,你也可以去跑一跑,看能不能争取到项目。”   听到有项目,侯卫东便有了积极性,道:“也不知科委近期有什么项目。”郭兰道:“吃饭之时听尹明主任说,科委准备在县里搞一个农业科学研究基地,这是省里来的项目,还没有最后确定下来。”   侯卫东立刻想起了益杨科委的职责,第五项是“编制和实施重点科技实验项目、工程技术研究、企业技术开发中心等科研基地建设;组织实施高新技术产业化项目的小试、中试、结题。推进高新技术产业化项目的规模化、商品化以及相关的科技基地建设。”他认真看过职责,记得很清楚,当郭兰说起农业科研基地,他便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郭兰,你与尹明主任是否熟悉,能否为我牵个桥。”   郭兰知道侯卫东与粟明俊关系不一般,道:“我在组织部里没有任职,说话没有份量,尹明与粟部长关系很好,如果粟明俊肯出面,效果肯定不一样。”   吃完饭,侯卫东就给粟明俊提起此事,粟明俊满口答应:“老弟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只要条件合适,我去帮着说服尹明,这样,明天我约尹明出来吃饭,你来参加,地点就在新月楼外面的水陆空,具体时间我等一会再打电话给你。”   无意见办成了一件对科委有意义的事情,侯卫东心情不错,对刘光芬道:“妈,你别擦桌子了,你走了,明天还不是一样。”   刘光芬道:“你这孩子,吃了饭总是要饿,难道我们就不吃饭吗,家里还是缺不得女人,小佳也快回来了,你们这样长期两地分居也不是办法。”想到小佳,刘光芬不由得想起了江楚,道:“江楚这孩子不懂事,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搞传销,如果闹下去,恐怕要离婚。”   说到这,她眼前一亮,对侯卫东道:“小三,你看郭兰怎么样,如果江楚与你哥离婚了,就把郭兰介绍给你哥,两人蛮配的。”侯卫东伸手摸了摸刘光芬的额头,道:“妈,你没有发烧啊,怎么大白天说起了胡话,都是劝和不劝离,你这当妈的,怎么想着儿子离婚,还有,郭兰在市委组织,眼光很高的。”   刘光芬假装生气,“没大没小,有谁这样说妈妈。”   “你有这种想法就不对。”   刘光芬刚才只是一句戏言,她叹了一口气,道:“改天我再找找江楚的爸妈,我们一起做工作,争取让江楚与传销彻底断掉,她要是和郭兰这样懂事就好了。”   侯卫东开车将刘光芬送到了吴海县,刚进家门,粟明俊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道:“今天晚上有空没有,我明天跟随着昌全同志到南方考察。”   “没有问题,就今天晚上。”   “六点,水陆空,最东的雅间。”   侯卫东在家里稍稍休息,便开车直奔新月楼,到了新月楼门口,才到五点钟,回到新月楼的家中,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了干净的白衬衣,打开电脑,见祝梅已给自己发了六封邮件,便抓紧时间把邮件回了。   准时到了水陆空东边不大的雅间,略等了几分钟,粟明俊和一位五十来岁相貌很儒雅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互相介绍以后,侯卫东主动道歉,“尹主任,我到科委报到才几天,正准备向你报到,我可是科委系统的新兵,你以后要多批评我。”   科委尹明主任热情地道:“欢迎侯主任到科技战线来工作,科技战线就是需要你这种有锐气的年轻人。”一个县科委主任能请动沙州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来作陪,这让尹明心里暗自吃惊。   有粟明俊陪坐,气氛很是热烈,尹明一点都不没有摆官架子,基本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侯卫东倒真是很有收获,他作为科委主任,虽然这个职务是强加给他的,他还是抱着坐一天和尚撞响一天钟的态度,并不想马虎了事。但是,在晚餐中,他并没有提起农业科技基地的事情。   星期一,侯卫东给尹明打了电话,说是要到县科委汇报工作,尹明是满口答应:“你过来吧,我也有事要找你。”   挂了电话,侯卫东将副主任周永泰请到办公室,第一次认真商量了工作,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周永泰信心不足,道:“这种好事能落到我们头上?”侯卫东反问道:“市科委总要布点,凭什么不能落在我们益杨?我们动作要快,文件我已经拟好了,让小宁打出来,我们直接去找尹明主任。”   听到直接找科委一把手尹明,周永泰有些畏手畏脚,道:“这事是张主任在分管,我们先去找分管领导。”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尹明主任架子大,你和他不熟,直接找他效果不一定好。”   侯卫东没有明说已经约好的,道:“这要试一试才知道。”   科委没有车,侯卫东亲自开车,和周永泰一起到沙州市科委,周永泰是老同志,与市科委很熟,他刚从蓝鸟车下来,就遇到市科委的一名科长从旁边经过,他笑道:“老周,你们科委不错嘛,居然配了蓝鸟车,这可是县科委最好的车。”   周永泰连忙介绍道:“这是我们科委侯主任,一把手。”这位科长见侯卫东委年轻,握手之时,道:“侯主任恐怕是科委系统最年轻的一把手。”   周永泰问道:“尹主任今天在不在,我们来汇报工作。”科长朝院中看了看,尹明的车子还停在院中,道:“应该在,他的车还在院子里。”   上了楼梯,周永泰又建议道:“我觉得还是先找分管领导。”侯卫东道:“射人先射马,只要尹主任同意了,这事就算办成了。”   令周永泰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当他们俩人走进了办公室,尹明主任居然态度很好,站起来握了手,然后就亲切交谈,很和蔼的样子。侯卫东认真地汇报了益杨县科委工作,最后道:“尹主任,我们科委准备申请搞一个科研基地,县科委没有一个基地作为支撑,腰杆子就不硬。”   尹明看了请示,道:“这个基地要五十亩土地,县里能给吗?”侯卫东道:“高副县长很支持我的想法,土地没有问题,新管会了一大片地,如果市科委支持我们,我想弄一百亩地。”   尹明赞道:“侯主任很有气魄啊。” 第340章 不务正业(下)   双方谈得很投机,不知不觉中已接近下班时间,侯卫东道:“尹主任,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以后能在工作能少走不少弯路。”   他说得很真诚,尹明似乎也有些诲人之后的快感,道:“刚才谈到的许多东西都是我当科委主行的心得体会,有些科委主委不学无术,占着厕所不拉屎,如果全市的科委主任都和小侯主任一样敬业,我们的工作何愁搞不好,我们的地位何愁不高,有为才有位,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益杨前一任科委主任以前工作的岗位权高位重,到科委之后一直心气不顺,他年龄偏大了,并不想在仕途上另作发展,就等着退居二线,正因为此,每次到市科委开会,会议结束以后,他拍拍屁股就走人,根本不和市科委的领导们打成一片,一来二往,市科委尹明对益杨县科委就有了意见。   前主任退休以后,周永泰暂时主持科委工作,他每次见到尹明,尹明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弄得周永泰几乎不敢与尹明说话。侯卫东初来之时,周永泰还隐隐带想拿起老资格的架子,此时见到侯卫东与尹明在一起谈笑风声,心里隐隐的老前辈心理基本上就烟消云散。   侯卫东见时间差不多了,道:“尹主任,中午有空没有,能不能一起吃个午饭。”   尹明道:“到了市科委,怎么还让县里的同志请客,今天市委办公厅有两位秘书在科委查资料,等一会我们一起吃饭。”又道:“我等一会还要与杨科长见一面,你们先到科技大楼等一会,我随后就到。”   科技大楼共九层,一楼是门面,租出去专门卖一些诸如电脑设备等似是而非的高科技器材,二楼是科普展览厅,三楼是录相厅,四楼则是对外营业的餐厅,五楼至九楼则是宾馆。   这幢楼是科委产业,也是重要经济来源,市科委虽然权不大,但是日子却过得很滋润,此楼功劳不小,侯卫东想建基地,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不一会,一位漂亮小姑娘来到了尹明办公室,听尹明交待以后,便领着侯卫东与周永泰到了四楼的餐厅,她穿着很是时尚,神情间总显得有些冷漠,侯卫东主动搭腔,她虽然礼貌地回答,却总给人一种爱理不理的感觉,过了一会,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还有“尹主任”好的招呼声,小姑娘仍然没有笑意,保持着冷美人的作派。   跟着尹明主任进来两位年轻人,其中一位居然是熟人,市委办公厅秘书杨腾,杨腾此时已荣登科长之位,他见到侯卫东,略有些吃惊,不等尹明互相介绍,亲热地握手,道:“侯卫东,好久没有见到你了,那天黄秘书长从益杨回来,还跟我说起你的事情,他现在对打猎有了兴趣,还说秋天要到青林镇来打猎。”   杨腾指的就是季海洋请黄子堤吃饭的那一次,侯卫东一直作陪。   侯卫东道:“感谢黄秘书长关心,秋天野鸡野兔和野猪正肥着,正是打猎的好时机,到时请杨科长一起过来。”   尹明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一惊,道:“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楼前明俊为了侯卫东亲自出面请客,市委常委又跟他一起打猎。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侯卫东很有公寸感,与杨腾说了几句话,便热情地发起了邀请,“尹主任,我以前在益杨青林镇工作过,青林镇境内有一座青林山,山的东部是一片保护得很好的森林,是天然猎场,请尹主任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我陪你去打猎。”   尹明笑道:“我老了,翻山越岭,还不要了我的小命。”说到这里,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漂亮的小姑娘,正好与小姑娘的目光相遇,两人的目光飞快地又闪开。   由于是中午时间,加上尹明下午要到市里开会,所以只开了一瓶好酒。   分手之时,尹明特意交待道:“这个项目是市科委今年最好的项目,其他区县也很快会得到消息,我估计他们都要来争取,作为市科委,将项目放到哪一个县都可以,关键是要及时,另外沙州市领导的态度,如果哪一个市领导发了话,我的意见就成了参考意见。”   尹明这样说,给自己留下了一点活动的空间,他再次强调道:“如果益杨真想做成项目,县里要支持,动作要快。”   如果现在是祝焱当政,侯卫东心里就很踏实,可是如今马有财当县委书记,他心里有些发虚,但是话还是很硬,道:“尹主任放心,县里很支持这个项目。”   车行于高速路上,风驰电掣,两旁的行道树迅急般地后退,就如轻功高绝的四大恶人之穷凶极恶云中鹤。   周永泰感慨地道:“尹明主任居然留我们吃午饭,还亲自来陪同,真是稀罕事情。”侯卫东道:“县科委一、二把手到市科委办事,留吃饭很正常,如果这一点都做不到,科委才真是没有意思。”   周永泰见侯卫东自信满满的,心里道:“侯卫东当过县委书记秘书和新管会主任,确实与平常的科级干部不一样,见多识广,能量着实不小,他到科委百分之一百是过渡,应该很快就能调走。”   回到大院,在上楼梯的时候,侯卫东一边走一边安排道:“我已经给青林镇望日村贺合全支部书记联系了,让他准备些风干野鸡,这是益杨最有特色的礼物,你安排时间给给尹明送过去,有了这个项目,科委的日子也就好过了,我们一定要将项目弄到手。”   在办公室稍稍休息了一会,侯卫东就到三楼去找高县长,有了建基地这个目标,在科委的日子似乎也不是特别难受的事情,他似乎又找到几分忙忙碌碌的感觉。   “建农业科技研究基地,市科委能出多少钱。”分管领导高副县长听说侯卫东弄到一个项目,也很是高兴。   “岭西省要在沙州布置一个农业研究基地,钱是省里出,建设费用在二千万左右,如今最关键的是土地,按尹主任的意思,这个项目需要一百亩土地左右,他希望当地政府在土地价格上尽量优惠。”   高县长皱着眉头道:“昨天开了常委会,制定了重大事项常委会集体研究的决定,凡是划拨、征用土地在三十亩以上的,必须报经常委会通过。”   侯卫东以前当新管会主任的时候,就感觉县里在土地管理上不规活靶子,他权力很大,重大事件给祝焱报告一声便开始实施,莫说三十亩土地,就算是一百亩土地,他说了也要算数,他暗道:“这些事情要上常委会集体决策,也就意味着县长杨森林的许多权力被剥夺了,马有财这招很高明啊,即符合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又符合科学决策的潮流,还不动声色地将权力集中于常务会,看来杨森林的日子不好过。”   侯卫东此时并不关心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他只想把项目落实,然后把科委搬到基地去,免得看益杨县里某些小人的脸色。   高副县长最后表态道:“这个项目不错,我是支持的,你就以科委名义打一个报告。”   侯卫东是一个倔强之人,他认准的事情,即使困难很大,他也不会害怕,以前在上青林修路,当时什么条件都不具备,最终还是让他办成了,这一次搞农业科研基地,条件很成熟,他更不会放弃。   走出高副县长办公室,他就上了四楼,来到了县委季海洋办公室,将农业科研究基地的事情给季海洋说了。   季海洋道:“这是好事,我当然支持,估计常委会也能通过。”   侯卫东与季海洋关系不一般,说话很直接,道:“什么时候能开常委会?这个项目要快,市科委尹明主任催得很急。”   季海洋笑道:“老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马书记跟着市委康书记到东三省考察去了,估计还有半个月才能回来,这事涉及到地方配套,按照常委会的新规定,这事是要等到马书记回来定得下来。”   侯卫东诚恳地道:“科委主任本身就没有多少事,我可不想天天看喝茶报纸,做成这个项目,对益杨科技发展有好处,我也没有算白过日子。”   季海洋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道:“上了常委会,我会为这个项目说话的。”   益杨县科委很快将报告送到政府,过了两天,仍然没有消息。   侯卫东又去找高副县长,高副县长道:“我签了意见,已经送到了杨县长那里。”   侯卫东抱着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立刻去找县长杨森林。   杨森林态度很和蔼,道:“我看了文件,这是好事,我当然支持,纳入今年重点项目,县里重点跟踪。” 第341章 攻关(上)   侯卫东此时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下定决心要将农业科研基地项目拿下来,他原本是想让周永泰送风干野鸡,等到二十八只风干野鸡弄好以后,他还是决定亲自出马,开着自己那辆皮卡车,将野鸡给市科委送了过去。   市科委一正四副,二级班子七人,除了尹明是四只野鸡以外,其他都是每人二只,侯卫东特意为那个漂亮小姑娘准备了两只野鸡,那一天吃饭,他总觉得尹明与那个漂亮小姑娘关系很不一般。   找到科委办公室主任,很快就将礼物处理守毕,侯卫东就上楼去向尹明汇报工作,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楼道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尹主任,您请回,今天晚上的事就定好了,不见不散。”   这是益杨原副书记赵林的声音,侯卫东当过益杨县委办副主任,对赵林的声音记忆很深。果然,他刚走上楼道,一眼就见到赵林正在与尹明握手告别,任林渡含笑站在赵林身后,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手包,在任林渡身旁还站着一个瘦瘦的眼镜,与周永泰极为神似,应该就是吴海县的科委主任。   任林渡比起以前沉稳了许多,见到了侯卫东,笑着眨了眨眼睛,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跟在领导身边,虽然好处不少,但是在某种程度是失去了部分人身自由,侯卫东对此深有体会,也只是用眼神与任林渡打了招呼。   赵林这次带着吴海县科委主任到市科委,正是为了农业科技基地而来,吴海县与益杨县是一个档次城市,但是在这几年的发展中,由于地理位置没有益杨优越,以及领导决策诸多失误,其发展速度明显低于益杨。   赵林到益杨任县委书记以后,提出了“超越”战略,口号提出来容易,落到实处却是极难,社会发展有其客观性,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再追上来谈何容易,再加上吴海县经济技术开发区由于前期工作力度不够,操作不规范,被省政府下文取缔,缺少了这个火车头,对吴海发展极为不利,招商工作极为艰难,赵林到了吴海以后,没有招到一个规模以上企业。   正因为此,赵林听到县科委主任汇报市科委有农业科研基地项目之时,就亲自出马,带着委办副主任任林渡与科委主任老杜,一起来市科委跑项目。   见到侯卫东,赵林自然明白其意图,他是祝焱的助手与好友,又一直是侯卫东上级,自然很是从容与大度,与侯卫东交谈了两句,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小侯,吴海是你的家乡,这个项目你就别争取了,也算是为家乡作了贡献。”   侯卫东对赵林很是尊敬,如果是一般事情,赵林发了话,他亦就执行了,只是这个项目已经上报给了县长杨森林,不是他个人所能轻易决定,再说他也想争取到这个项目,让他在科委也做出些成绩,就如实地道:“赵书记,杨县长对这个项目也很重视,这事我可做不了主。”   赵林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他和蔼地道:“吴海县开发区已重新获得批准,目前正在筹备,小侯,你在新管会工作得不错,有没有兴趣到回家乡工作,把开发区工作抓起来?”   赵林调到吴海之后,经过他的努力,吴海经济技术开发区重新获得批准,他数次在常委会上介绍了益杨新管会的发展经过,表扬了对新管会主任侯卫东,听说侯卫东调到了科委他心里便有了挖人才的想示,今天与侯卫东见了面,他便顺口提了出来。   侯卫东听了赵林的话,心里也动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否决了赵林的建议,祝焱此时已是茂云的地委副书记,跟着祝焱,自己发展肯定要快一些,而跟着赵林只是重复过去。他就含糊地道:“调到的事情还要认真考虑,与家里人商量。”   尹明在一旁笑而不语,这个项目究竟花落谁家,他现在心里也开始为难了,吴海县是县委书记亲自出马,临津县的陈县长打电话说要过来拜访。   市科委,从来没有这样受人重视,对此他感觉良好。   送走了赵林,尹明对侯卫东道:“吴海赵书记看来很重视你啊,其实你能到吴海开发区主持工作,也是蛮不错,比当科委主任要强。”此时他对侯卫东已是刮目相看,粟明俊、黄子堤、赵林等人都是实权派,却和侯卫东关系都极好,这个小伙子肯定前途无量,说话间就亲热了许多,把市科委主任的架子收了大半。   侯卫东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跟着尹明到了他办公室,就道:“尹主任,我这次来就是汇报益杨县对这个项目的初步意见。”   听完汇报,尹明道:“既然益杨县委县政府如此重视此项工作,市科委一定会认真考虑的。”话虽然如此说,市科委主任尹明在心里想道:“益杨县既然重视,县领导为何一个也不来,我看吴海县才是真正重视。”   离开了市科委,侯卫东暗道:“赵林亲自出马,看来这个项目有些玄了。”回到了益杨县政府,已是下午了,他再次到三楼去找县长杨森林。   一般情况之下,找县长汇报工作必须要经过府办工作人员通报,但是侯卫东身份不同,他与府办秘书打了招呼,得知杨森林在办公室里,便直接地去敲门。   开门的是府办主任刘坤,出门见是侯卫东,脸上就没有多少表情,道:“侯主任,杨县长有事情。”侯卫东道:“我有急事要向杨县长汇报。”   刘坤表情不变,道:“杨县长正在与重要客人谈事情,你到府办去等一会,不过,我建议你明天来,今天恐怕没有时间了。”在益杨,要论对侯卫东的了解,他至少能排到前几名,所以他不愿意侯卫东与杨森林接触过多,这就如老虎天生对侵入自己领地的怀着警惕。   侯卫东转身回到科委办公室,想到了刘坤一幅正儿八经的面孔,骂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也就是府办主任,哪里用得着这得道貌岸然。”   等到五点钟,侯卫东决定不再去敲门,直接给杨森林打了手机,在电话里简要汇报了到市科委了解到的情况。   杨森林也很重视农业科研基地的事情,毕竟作为农业大县,县里能设置一个农业科研基地,对于全县农业发展极有好处,而且,这个项目仅是建设投资就有二千多万,以后每年也有科研经费,沙州几个县都对资金极度饥渴,如沙漠中缺水之人,很难拒绝一瓶矿泉水,哪怕这瓶矿泉水其实就是自来水净化以后罐装的。   听说赵林书记为了项目亲自出马,杨森林道:“你把相关材料马上拿到我办公室来,我再看一看。”   这一次送野鸡到市科委,侯卫东扔给了市科委办公室主任一条娇子烟,两人关系就拉近了许多,侯卫东就给了一份农业研究基地的详细材料。回到益杨,侯卫东立刻将材料复印了好几份,将相关文件收集在一起,由小宁主任在档案袋上写了“农业科研基地项目相关资料”,这份材料就弄得有模有样了。   侯卫东拿着档案袋到了三楼,高副县长也正从办公室出来,他见到侯卫东,就问道:“项目情况进展如何?”   “我才到市科委去了一趟,如今几个县都在争取这个项目。”   高副县长与侯卫东进来之时,府办主任刘坤正站在杨森林桌前,正在汇报新管会的事情,他为高、侯两人倒上茶水,拿着本子坐在一旁,并不记录,认真听着。   杨森林看完材料,对高副县长道:“老高,你是分管领导,既然有了项目,你一定要主动与科委衔接,不能做在办公室里指挥,光靠科委的力量,是弄不下来这么大的项目的。”他口气中就带着些批评。   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杨森林与高副县长都是从沙州里调下来的,两人在市里职务一般大小,如今杨森森是县长,他是副县长,成为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被杨森林批评了两句,他也就只能听着。   被杨森林批评了几句,高副县长就对侯卫东有了小小看法,侯卫东从沙州市科委回来,事先没有给自己报告情况,而是直接找杨森林汇报,这就是典型的越级汇报,而越级汇报是岭西官场中很忌讳的事情,虽然这种做法很普遍。   “我明天就去市科委,与尹明主任具体谈。”高副县长又问道:“这个项目常委会还没有研究,关于土地问题我如何表态。”   杨森林想了想,道:“明天一早我和你还有侯卫东,一起到市科委,这个项目如今是热包子,手脚稍稍慢一些,就会被其他人抢去,马书记还有些时间才回来,我们不能等了。”   马有财当过多年的行政主官,当上书记以后,还是习惯于政府那套作法,事情管得极细,县委亦就经常侵占县政府职权,杨森林是个急性子,也不是轻易服软之人,早就对马有财的做法不满了,只是他在益杨势力单薄,只能忍着,这一次,他想借基地之事发出自己的声音。 第342章 攻关(中)   杨森林如今是益杨县长,他决定争取市科委的农业科研基地项目争,力度又有不同,他先给沙州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打了电话,以县长名义正式汇报了益杨县政府的想法。   他是蒙厚石的侄子,平时也多承其关照,但是平时多是麻烦其解决个人问题,这一次是利用私人关系解决公事。   蒙厚石是市政府资深秘书长,他在基层奋斗之时,现在的省委副书记朱建国也在基层奋斗,等到朱建国大权在握之时,蒙厚石年龄已经偏大,志气也已消磨得差不多了,他就想在市政府秘书长位置上等着退休,也由于有了朱建国的关系,沙州市政府一直都用他作秘书长。   他在市政府的地位很超然,说话在某种程度来说比副市长还有份量,市科委这点事情,对于他来说就是小事情,他笑道:“森林,很有眼光啊,我支持你办这件事情,你以县政府的名义打个报告,要求建一个农产品科研机构,我来签字,建议将科委的项目放到益杨县。”   “高市长很快就回来,她是才上任不久的副市长,与下面关系都一般,我估计她还不知道此事,你们动作快一点,趁着其他县没有当面汇报的时候,就把事情解决了。”蒙厚石当秘书长多年,对市政府的事情门儿清,轻重缓争把握得很好。   得到了蒙厚石肯定的回答,杨森林心里就踏实了,第二天,刘坤到市政府去报文件,杨森林、高副县长和侯卫东就去科委拜访尹明,杨森林提出将新管会土地以五万元一亩的土地作价给农业科研基地,一百亩土地就是五百万元,这个价格就远远低于商业用地,不过也在新管会用地政策之内。   这个承诺,已经违反了益杨县常委会重大事项相关制度,杨森林一方面是为了争取项目,另一方面也是有意借机挑战马有财的权威,打开了一个缺口。   九月二十八日,侯卫东正在办公室看报纸,接到了尹明打来的电话,他高兴地道:“侯主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市政府已经同意将农业科研基地落户到益杨,为了此事,我可是得罪了吴海等县领导。”   当侯卫东喜滋滋地将这个消息报告给县长杨森林之时,杨森林很平静,道:“我知道这事了,项目来了以后,你们科委要负责协调,将农业科研基地建好。”   侯卫东热脸碰上冷屁股,从县长办公室出来以后,很有些尴尬。   其实农业科研项目一事,杨森林两天前就知道了,益杨县请求建科研基地的报告上报到市政府以后,蒙厚石在第一时间拿到这份文件,他在上面签到:“我市是农业大市,应该配置一个农业科研机构,益杨县条件最为成熟,建议将科委的农业科研基地项目落户在益杨,益杨就不必单独再建机构。请高榕副市长阅示。”   分管科技工作的副市长高榕是刚满四十的女同志,又是民盟党员,她原本是妇联副主席,在沙州市换届之时,按照省委要求,需要在班子里配备一名有大学文凭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的女同志,沙州市委依葫芦画瓢,先将正处级女干部中排了名单,居然没有一个符合条件,随后请示省委以后放宽条件,副处级女领导中只有高榕符合条件。   沙州市委就将高榕材料上报给了省委,省委拿到高榕档案,发现高榕居然还是民盟党员,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当即表态,这个女同志条件很好,纳入重点培养计划。   天上落下了馅饼,高榕就稀里糊涂地当上了沙州市副市长,后来,她当上副市长的原因还是传了出来,这让许多雄心勃勃的正级处男性领导哭笑不得。   高榕刚下从欧洲回来,一到办公室,政府办的小梁就将这份文件送了回来,她出去了有一个多月,只知道科委有项目,并不知道具体情况,见到蒙厚石的意见,便打电话询问了科委尹明,尹明回答得很原则:“沙州四个县都符合条件,各有优势。”   高榕看着蒙厚石的意见,特意问道:“益杨如何?”   为了这个项目,四个县的头脑都先后与科委进行了接触,这让尹明好生为难,此时听高榕特意提起益杨,他揣测高副市长是有意让益杨中标,就道:“益杨经济交通便利,经济相对好一些,又搞过铜杆茹企业,是四个县中最理想的。”   高榕听到尹明如此说,在文件上签字:“科委农业科研基地项目布置于益杨,符合实际情况,建议由科委与益杨县共同提一个方案,报市政府研究后实施,请刘市长阅示。”   对于刘兵来说,建一个农业研究基地是小事,他见高榕签了字,随手就写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同意。”   县委书记马有财是国庆节以后才回到益杨县,此时杨森林快刀斩乱麻,已将农业科研基地定了下来,基地定点于新管会内,占地一百五十亩,每亩五万元。对于此事,马有财心有不快,只是杨森林手里有刘兵签字的尚方宝剑,他默认了这个结果。   在随后的一次常委会上,刘兵道:“常委会重大事项议事制度,是铁一般的纪律,任何人任何事都要按照这个制度办事,否则就是对民主集中制的践踏,是对常委会领导集体的否定。”   这个帽子很大,杨森林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农业科研基地项目是岭西农业科技改造的子项目,中央财政专项经费为主体,地方配套百分之三十,在侯卫东的多次汇报之下,益杨县政采纳了侯卫东方案,由侯卫东代表益杨县科委与市科委协商,在农业科研基地内单独设立一个益杨野生菌研究所,但是直属于益杨县科委,算是这个项目对县科委最直接的回报。   侯卫东最真实的想法是借着益杨野生菌研究所这个项目,将科委的办公条件彻底改变,电脑以及老古董家俱都换掉,办公条件好了,经济宽松了,科委同志才有自豪感和荣誉感,否则一切思想工作都是白费劲。   项目开工建设以后,侯卫东让周永泰作为益杨科委的代表,负责协调、监督工程,侯卫东则当甩手掌柜。   科委日常工作琐碎,多是日常性事务,侯卫东每天上午只花半个小时,就将事情办完,他便处于无所事事之中,以前在县委办和新管会之时,他很少到石场去,这时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人,他就经常开着皮卡车到石场和火佛煤矿,即照看了企业,又在广阔的大自然中享受生活。   由于这几年基建项目很多,石场一直不愁生意,几年下来,石场的管理人员以及工人都成了熟练工,侯卫东只需看了看炸药用量,便大体上算得出每月的营业额,相差极小,狗背弯石场、英刚石场以及下青林条石场,已经成为他稳定的利润来源。   而火佛煤矿的经费则困难重重,由于行情长期不振,销售困难,料场的煤炭堆积如山,另外还有一些用煤大户则总是拖欠着煤款,如果不是三个石场不断输血,这火佛煤矿就要维持不下去了。   十一月五日,侯卫东开着蓝鸟车到了岭西,岭西火电集团下辖好两个火电厂,其中一个就在茂云,火佛煤矿距离茂云火电厂不远,侯卫东接手火佛煤矿以来,就开始给茂云火电厂送煤,数月过去,火电厂一分钱未结,火佛煤矿副厂长数次去找了火电厂,对方总是推脱经济紧张,不肯支付煤款。   眼见着工人工资越差越多,不少设备也需要添置,而石场的钱投进去就如石沉大海,根本没有回报,侯卫东这才明白周强为什么急于将煤矿出手:“虽然前途是光明的,但是道理也太曲折了,恐怕没有等到光明前途到来,火佛煤矿已经跨掉了。”   这就是理论与现实的差距,也是办公室拍脑袋与真实情况的差距。   见到火佛马上就要停产,侯卫东也确实心急了,把认识的人回想了一遍,料想到财政厅应该与火电集团有些关系,便试着给省财政厅蒋副厅长打电话。   这两年过春节,侯卫东都在祝老爷子家里遇到了蒋副厅长,从坚持年年报春节给老领导拜年这一点来看,蒋副厅长应该是重情义之人,侯卫东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打了电话。   侯卫东的判断大体上准确,蒋副厅长稍为犹豫,答应了此事。   岭西火电集团是国有企业,借助省财政厅的时候很多,火电集团李总接到了蒋厅长电话,很爽快地道:“既然蒋厅长开了口,我马上叫茂云电厂付款。”   一个小时以后,火佛煤矿接到了茂云火电厂通知:“可以付款了。”   得到三百多万元货款,侯卫东立刻松了一口气,有钱就可以付工资,就可以安置必须的设施,他办矿的原则是不赚黑心钱和血泪钱,所谓黑心钱就是克扣工人工资,血泪钱就是克扣安全投入而导致人员伤残,在青林镇开办石场数年,只有英刚石场和狗背弯石场安全条例最多,也只有这两个石场没有死人。   解决了燃煤之急,侯卫东便考虑如何感谢蒋副厅长,一方面,知恩图报是传统,这次不感谢恐怕就没有下一次了,另一方面,能与蒋副厅长这种财神爷成为真正的朋友,将受益无穷。   他带上了五万现金,开着蓝鸟车到了岭西。   在金星宾馆住下来以后,他给蒋副厅长打了电话,“我是益杨小侯,感谢蒋厅长,火电厂已经将煤款全部拨了。”   蒋副厅长正关上门看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内部材料,道:“是吗,我和火电集团李总也是多年老朋友,他这点面子是要给的,还有事吗?”   侯卫东道:“蒋厅长,这件事情您来说就是小事一桩,对于火佛煤矿却是生死悠关的大事,我代表火佛烧矿一百七十五位员工,真心向蒋厅长道谢,今天晚上有空没有,我想请蒋厅长吃顿便饭,当面表示感谢。”   蒋副厅长道:“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朋友嘛,我今天很忙,晚饭就不必了。”侯卫东只是益杨县的中层干部,正科级,自然进不了蒋副厅长的视线,他这次帮忙纯粹是看到祝家两代人的面子,作为财政厅的副厅长,有无数的人排队请他吃饭,他实在没有兴趣去吃晚饭。   第一次没有请动蒋副厅长,侯卫东没有气馁,又在酒店里想办法,任何人都是有弱点,这个弱点就是他的爱好,只要投其所好,一般就能攻下难关。只是,侯卫东与蒋副厅长接触很少,又没有打入其圈子,自然不知道蒋副厅长的爱好。   他在酒店里给李晶打了电话,“我在岭西,刚到。”   李晶道:“我现在在成都,下午五点的飞机回岭西,你在家里等我。”她加了一句:“到了岭西,你就别住在金星酒店了。”   侯卫东手里有李晶的钥匙,不过,他不愿意一个人到李晶的家里,他宁愿住在酒店里,他道:“你不用叫司机到机场来,我过来接你。”李晶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有什么事情?”   侯卫东嘴巴硬,道:“你不愿意我来接你,就算了。”李晶嗔怪道:“给你开玩笑,还真生气了,你能来接我,我很高兴,破天荒啊。” 第343章 攻关(下)   由于成都至岭西的飞机晚了点,李晶从机场出来已经是七点了,她拖着行李刚到大门,见到侯卫东站在门外挥手,她由衷地感叹道:“有人接的感觉真好。”   夕阳很美,从云层里射下来千万道光芒,让侯卫东脸上身上都泛起金黄色,略显黑色的面皮很是英俊,直直的鼻梁、短短头发,很有男子汉的味道。李晶紧紧地挽着他,心里格外温暖。   与侯卫东第一次疯狂之后,她就对那些肥肠满肚的男人失去了任何兴趣,甚至一想到白生生的大肚皮就反胃呕吐。   侯卫东就这样春风化雨般成为李晶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在成都开了会,走到春熙路上,望着一对一对幸福的年轻人,她不由得想起了侯卫东,她原本以为对男人已经麻木,如今却对一位比自己还要小二岁的男人牵肠挂肚,这种感觉让她新奇而幸福。   “难道,这是爱情吗?”李晶禁不住追问自己,在爱情影视、小说铺天盖地的时候,爱情反而成了奢侈品。   爱情,是属于少女时代的梦想,初中之时,早熟的李晶时常捧着琼瑶的小说,第一本琼瑶小说是《一帘幽梦》,当时她看得如醉如痴,至今仍然记得泪水从脸颊滑下来湿润之感。   同桌是一位个子高大的男生,他和李晶有着相同的爱好,只是李晶看琼瑶,他看金庸。   两人互相将对方看成故事中的主人公,在不懂爱情的时候假装拥有爱情,下晚自习时还趁着夜色拉了手,有一次还在街角第一次接吻,只是涂了一嘴的口水以外,没有给李晶留下美好印象。   初中毕业,短暂的爱情被一阵微风就吹走了,李晶阴差阳错考上了中专,那位男生转学去了另一个城市,两人甚至没有道别,就分手了,这就是李晶第一次爱情,淡淡的,有时回想此事,恍若隔世。   中专毕业以后,她辗转到了沙投司,当失身于已要到退休年龄的老总之时,她蒙着被子痛哭一场,爱情这两个字便从她的人生字典里飞走了,没有想到,十年以后,李晶再次想到了“爱情”这两个字,只是她心里有着百般滋味,再不复当年懵懂之时的清纯。   侯卫东专心开着车,见李晶突然不说话了,道:“怎么不说话了,如果想睡觉就眯了一会。”   李晶“嗯”了一声,便真的眯上眼睛了,成都之行,她真的很累,眯上眼睛靠在软软的真皮椅子上,睡着了,等睁开眼睛,车进了小区,稳稳地停在了楼底下。   回到家,侯卫东将火佛煤矿的前后事情给李晶说了,李晶此时已靠在了侯卫东怀中,她道:“如今煤炭行情不好,煤炭老板亏惨了,你怎么还敢买煤矿。”   侯卫东一只手伸进了衣服,抚摸着李晶的乳房,口里道:“国务院正在关停小煤窑,关闭以后,行情肯定要转好。”李晶很舒服地靠在侯卫东肩头上,头往后仰,享受着,道:“这是说不清楚的事情,应该再看一看再说。”   “这一次如果蒋副厅长不打电话,火佛煤矿就要出问题了,我原本想约蒋厅长吃晚饭,被他拒绝了。”侯卫东对自己分量还是很清楚,道:“这一次他肯帮我,主要看在祝焱面子上,下一次就说不清楚了。”   在侯卫东的抚弄之下,李晶脸色已经开始红了,她道:“我知道你想与蒋厅长交朋友,而不必总是抬出祝焱的面子,一般情况下,要将领导干部拖下水,不外金钱和美女两种,这是最简单、最庸俗也最有效的办法,如果这两种办法都不行,就寻找他特殊爱好需求,人无完人,总是有弱点的,在这个社会上要想洁身自好,很好。”   她翻过身,亲了亲侯卫东的额头,道:“我们先不说这个话题,等一会我替你打听一下老蒋的情况。”   激情拥抱、抚摸以后,两人气喘吁吁地滚到了床上,等到侯卫东快要爆发之时,李晶突然清醒过来,道:“猴子,别出来,就在里面射,我吃了避孕药的。”说话间,她有意将下面夹紧。   李晶根本就没有吃避孕药,她不想结婚,却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自己和侯卫东的孩子。侯卫东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已经到了临界状态,爆发的时候,在李晶耳边道:“我要射了。”他猛地加快了速度,如八级风暴撞向海岸一般,激起阵阵惊涛拍岸之声。   李晶全身一片绯红,她只觉得腹部深处时有一股股热流冲进来,烫得她想哭,她咬着牙,在心里呼喊道:“猴子,我要给你生儿子,我要为你生儿子。”   李晶听说过,做爱以后多睡一会最容易怀上孩子,所以激情之后,她一动不动地趟着,脸上带着奇怪的幸福,让侯卫东觉得有些异常,趟了一会,李晶还是带着笑一动不动,侯卫东只得自己翻身起床,用纸将下身揩干净,看着李晶神情,道:“今天你怎么了,憋着自己不叫出声来,我很喜欢听你的叫床声,这是前进的号角,进攻的动员令。”   第二天是星期一,侯卫东给周永泰打了电话,就给自己放了假,他不到办公室,科委几个同志就松了下来,有上班溜出去买菜的,也有提前下班的,反正在工作上也没有什么具体任务,一把手不在家,周永泰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晶也没有去上班,给几个副总分别打了电话,将急需办的事情安排下去,便陪着侯卫东四处闲逛,她已经打听到,蒋副厅长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围棋,是业余三段水平,在岭西政府系统很有名气,侯卫东就准备买一幅贵重的围棋送给蒋副厅长。   跑了不少大型商店,最贵的围棋也不过几百元,达不到送礼的要求,两人最后去了艺术品市场,岭西艺术品市场规模不小,门店有一百多家,里面东西也是五花八门,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让人眼花撩乱。   侯卫东平常不喜逛街,今天连开车到逛街的时间加在一起足足有六、七小时,两人中午在一家湘菜馆子吃了饭,然后继续逛,到了下午四点过,侯卫东已是疲惫不堪。   侯卫东站在一家古色古香的店铺门前,双手叉在腰上,对李晶道:“这是最后一家,如果这一家还没有合适的东西,我就要改换思路了。”李晶一直神采奕奕,道:“我不累,以前读中专的时候,第一次与同学到岭西来,身上只带了十块钱,照样在岭西逛了一天。”   店主是一个小老头,满脸都是弯曲的皱纹,似乎里面藏着各种各样的艺术,让人一看就觉得是行家,见到有人进来,他高深莫测地抬头笑了笑,继续面对着空空的大门,若有所思地看着街道上的行人。   店里面的艺术品价格颇高,都是千元以上,最贵的九千多元,侯卫东在里面转了一圈,意外地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幅古香古色的围棋,没有标价格。   小老头见侯卫东停在围棋旁,道:“这围棋好啊,其他地方很难买到。”   打开木质围棋盒子,玉质的棋子很温润,在直射灯光之下,发着幽幽的光。侯卫东不懂行,只是觉得高档,便问道:“这幅围棋怎么买?”   小老头在柜台里找了一会,没有看见标价,就转身从身后一个小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这个本子里全是万元以上商品的价格,他一行一行找,终于找到了一栏(新疆和田玉围棋),一万元后面还有一个±符号。   小老头盯着侯卫东,道:“一万元。”侯卫东随口道:“这是什么围棋,值一万块。”   小老头道:“这是新疆和田玉围棋,很值钱的。”他话很少,说了一句,就将额头上的皱纹对着侯卫东。   侯卫东想还价,小老头亦不让步,最后,侯卫东道:“好,买了,我要找人鉴定,如果不值一万元,你们要退钱。”   等到侯卫东和李晶带着围棋离开,小老头很是得意,这个店是儿子开的,今天儿子生病,要到医院去打针,他是临时帮着守守,守店不到半小时,帮儿子卖掉了一件放了好几年的围棋。   正哼着小曲,小老头有肥胖儿子回来了,小老头高兴地道:“今天运气好,我卖了一幅围棋。”   谁知胖儿子一听就急了,嚷道:“我给你说过的,没有标价的不能动,你卖了多少钱?”   “一万,这是你本本上的价格。”   胖儿子已经跳了起来,“爸,围棋进价是五万元。”他为了在价格上保密,本子上的价也是隐藏的,±符号,代表着还要加一个零,这幅围棋的最低卖价就是十万元。   小老头和胖儿子追出去之时,找遍了艺术品市场,那一男一女早就没有了踪影。   侯卫东回到家,坐在沙发上,拿了几粒棋子,赞道:“贵是贵的,感觉确实不一般,也不知老蒋是否肯收。” 第344章 上层路线(上)   侯卫东站在阳台上,视线所及,行人和车辆如电影一般在街道上行走着,穿着西装的行人急匆匆走着,忙碌中显现出活力。与益杨的懒散大不相同。   他脑子里不断回想起祝焱调走以后遇到的事情,心道:“古人搞狡兔三窟,我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看来除了祝焱,还得找些实力派人物,否则太不保险了。”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但是越简单的道理越深刻,也越容易被人所忽视。   李晶从厨房里端出来牛奶、鸡蛋和纯麦面包,这是她早餐的标准食物,由于都是原味食品,带着淡淡醇香,极诱人,想着可能怀上了侯卫东的孩子,她心里格外欢畅,脸上自然就带出了笑意,这是发自内心幸福的微笑,而不是欢场中虚情假笑。   “我到财政厅去一趟,送完东西我就回益杨。”这些食品很是对味,侯卫东吃得很香。   李晶身体里留着侯卫东的人生精华,这种感觉很好,她在此时就是一个快乐的主妇,董事长的计谋与诚府全都丢在了一边,道:“你有这的钥匙,以后到了岭西,别在去开宾馆了,直接过来就是了。”   “嗯。”   “这屋,除了装修工人,就只有你一个男人进来过,以后也只有你一个男人过来。”   李晶这话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表白心迹,侯卫东自然明白其中的含义,他抬起头,道:“我知道。”   外遇这种事情就如巨大的漩涡,陷进去便会越来越深,他不是禁欲主义者,也不保守,可还是觉得有了压力。   “快吃吧,等一会还要去见老蒋。”李晶适时地止住了话头,她对侯卫东很了解,知道他用心思,便不多说这个问题,而把话题转到送礼之上,问道:“如果你与老蒋联系,他借口推脱怎么办?”   侯卫东也为这个问题犯难,道:“打电话不好,他很容易找借口不见我,拒绝了一次,恐怕他以后就不会再次接受这个礼物。”想了一会,他下了决心,道:“不是虎穴,焉得虎子,我就直接到财政厅,大大方方地将围棋送到他办公桌前,遮遮掩掩反而让人小瞧了。”   李晶很喜欢侯卫东这种男子汉气质,点头道:“送礼也是艺术,送得合适,不仅能办成事,还能交成朋友。”   省财政厅气势磅礴,外墙全用灰色大理石,中间则是玻璃幕墙,就算是外地人没有看到挂在门口的牌子,仅从外表看就知道是一个有钱的单位。   侯卫东将车开到了财政厅之时,恰好有几辆车正在进入财政厅,他紧跟着车子后面,没有受到阻拦便进入了大院。门口的保卫人员虽然不认识这个挂着沙州牌照的小车,可是他知道这辆蓝鸟也算是好车了,又跟着厅长的车进来,以为这辆蓝鸟是那个地区或部门领导的车,就正正规规地举手行礼。   跟着前面一群人进了大厅,侯卫东不愿意跟得太紧,见底楼有厕所,就走了进去,这样就自然而然地与那群人拉开了距离。   厕所里的便器皆很高档,照着人明晃晃的,非但没有臭味,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比歌厅包间的味道还清新几分。   出了厕所,侯卫东很沉稳地朝电梯走去,根本没有拿正眼瞧坐在大厅里登记的保卫,保卫也就视侯卫东如无物,连问一句的兴趣都没有。   在电梯里,侯卫东看了看楼层分布楼,唯独缺九楼的示意图,这就意味着,财政厅的首脑机关在九楼,他暗笑道:“这是真正的欲盖弥彰。”   九楼走廊上有许多花草,很安静,他看见左侧有几个门开着,便走了过去,经过一个虚掩的门,见到了正在专心写字的蒋副厅长。   蒋副厅长听到敲门声,也没有抬头,道:“进来。”   “蒋厅长,您好。”   蒋副厅长见是侯卫东,很是惊奇,他直接反应就是侯卫东又是来求自己办事的,看着祝家父子,他还是给侯卫东留了三分面子,放下手中笔,冷着脸道:“有什么事情吗?”暗道:“办公室是怎么一回事,居然就让人直接进来了。”   侯卫东笑容满面,道:“感谢蒋厅长,茂云火电厂已经将款项打了过来,这真是急时雨,要不然煤矿只能停产,一百七十名工人也就要下岗了。”接着又道:“祝书记说蒋厅长最是古道热肠,我真不知道怎样感谢。”   蒋副厅长此时正在看国务院的通报,听侯卫东说起煤矿,就想起了关于煤矿的系列简报,问道:“小侯是新管会主任,怎么还开起煤矿?”   虽然没有打招呼就来拜访,蒋副厅长的态度却比预想中还要好一些,这让侯卫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半真半假地道:“我二姐与二姐夫原来是丝厂的,丝厂破产以后,为了谋一口饭吃,只能出来做生意,现在买了火佛煤矿,才知道掉到陷阱里了,长期亏损下去,二姐夫他们只得再次下岗。”   蒋副厅长脸上神情缓和下来,却也没有笑意,道:“煤矿是好项目,今年国务院下了两个关闭整顿小煤矿的通知,态度坚决,决心很大,主要目的是扭转煤炭供大于求的状况,我估计从明年起,煤炭行情便要逐渐好转起来。”   这些消息,侯卫东都看过报纸和文件,但是他装作很兴奋的神情道:“太好了,国务院既然出了这样的政策,我回去劝二姐和二姐夫,让他们打起精神来。”   他话锋一转,道:“我听祝老爷子说,蒋厅长是围棋高手,我手里有一幅围棋,还不错,放在我这里纯粹是明珠暗投。”说着,侯卫东就将提包里的围棋拿了出来,这幅围棋的檀木盒子已经取掉,这个盒子虽然不错,但是比起围棋的价值就相差很远,他干脆换了一具最普通的木盒子。   蒋副厅长对侯卫东的举动是心知肚明,暗道:“侯卫东知恩图报,不是白眼狼。”他喜欢下围棋是出了名的,也有不少人投其所好,送来一些高档围棋,所以,将侯卫东将围棋拿出来时,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只是觉得侯卫东还算懂事,至于围棋如何,反而没有放在心上。   侯卫东将围棋拿出来之时,顺手就将盖子打开,送到了蒋副厅长面前。   蒋副厅长是识货之人,见到这幅棋子,眼睛立刻就亮了,这棋子他很是熟悉,是艺术品一条街胖子的东西,他最低价在十二万,蒋副厅长虽然喜欢围棋,但是还没有到花重金去买这玩意的地步,看了数次,终究没有舍得下手。   他用手摸了摸棋子,棋子传来一阵温润之感,重量也很合适,正是上乘的围棋,把玩了一会,他还是将围棋推给侯卫东,道:“东西太贵重,你拿回去。”   侯卫东已经站起来,笑道:“这是小侯的心意,蒋厅长别见外。”他退到门口道:“蒋厅长,我不打扰了,再见。”顺手就把门带了过去。   蒋副厅长见侯卫东迅速地退了出去,他不可能拿着围棋出追赶,就靠在椅子上看了一会围棋,又看了一会大门,约莫过了五、六分钟,他将另一个盖子打开,里面是黑如墨的棋子。   “茂云电厂按时付了款,等于救活了一个煤矿,得一幅围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到这点,他将棋子放进了抽屉里,过了一会,他又打开抽屉,拿了几颗棋子,放在桌上细细地欣赏。   “难怪祝焱很信任小侯,很大气,不错。”蒋副厅长对侯卫东印象有了明显变化。   侯卫东顺利地办完事,此时他还以为这幅围棋只值一万,根本没有想到这是一幅十来万上等玉棋子。   上了高速路,侯卫东心情还不错,很快就从岭西回到了沙州,看到距离沙州还有二公里的路牌以后,他稍为犹豫,还是开车下了高速路。   停在聋哑学校门口,他给祝梅发了一条短信息,道:“我到聋哑学校来了,你说电脑有问题,我带去修理。”很快,祝梅就将短信发了回来,道:“太好了,两天不能用电脑,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侯大哥,快点过来。”   按照祝焱的意思,祝梅是要叫侯卫东是“侯叔叔”,可是祝梅总是要叫侯卫东为“侯大哥”,而且坚决不改口,叫着叫着也就叫成习惯了。   侯卫东将车开到了聋哑学校,见杨校长与祝梅一起站在门口,祝梅穿着一条花格子的裙子,神态很安静,如果不说话,就是一个正常而清纯的小女生。   杨校长与祝梅并肩而立,他伸长脖子看着公路。九八春节,新管会给聋哑学校送了些钱物,解决了杨校长的燃眉之急,因此,侯卫东的待遇直线上升,杨校长正在操场转圈子,见祝梅提着大包出来,得知侯卫东要来,就跟着来到校门口。   说了些感谢话,杨校长露出难为情的神色,道:“每一次见面就要钱,我也不好意思了,祝梅用电脑,绘画水平以及功课都提高很快,如今这么多聋哑孩子都很羡慕,学校也想办一个电脑室,我向教委申请,没有同意,说是沙州一中也是今年才配上电脑,让聋哑学校等一等。”   “聋哑学校的孩子不同于正常人,可怜啊,都怪我这校长没有本事,弄不来资金。”   侯卫东道:“需要多少台电脑。”   “四十台。”杨校长也觉得自己狮子大张口,可是为了学生们,他还是厚着脸皮求援。   “这样,我争取找几家企业来赞助,四十台电脑不是小数目,可能要费一些时间。”   杨校长见侯卫东如此爽快,大喜过望,道:“敢情好,敢情好,我代表全体聋哑孩子们谢谢你。”   侯卫东就给祝梅作了几个简单手势,然后祝梅便上了车。   看着一溜烟开走的小车,杨校长抚了抚没有留下几根的头发,感叹地道:“要是昌全书记的子女也是聋哑孩子就好了。”   祝梅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她将电脑放在怀里,这台电脑给她带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昨天突然坏了,她觉得六神无主,度日如年,给侯卫东发了无数条短信,终于将他盼了过来。   此时,侯卫东在开车,也没有时间看短信,她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车辆在繁忙的街道穿行,她突然想起了在网友“风之子”,暗道:“风之人说,人生就是交响乐,交响乐是什么,很复杂的音乐吗?”她从小就失去了听力,习惯了无声的世界,她根本无法想象“声音”是什么?是风吗、是水吗、还是天空中的闪电?   身旁的侯大哥,总是一本正经的,没有风之子幽默,也不会“音乐”,这让她感一阵遗憾。   侯卫东将车停在一家大型的电脑店里,做了一个手势,便与祝梅一齐下车。 第345章 上层路线(中)   将电脑送到维修店里,需要两个小时才能修好,这台电脑是祝梅最好的朋友,没有了电脑和网络,通向外部世界的大门便关闭了三分之二,因此,祝梅很在意此事,听说要两个小时,她甚至有些等不及的感觉。   小店不大,就是些电脑器材,店主是年轻矮小伙,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六左右,戴着厚厚的眼镜,嘴唇上一圈小胡子,其实也不算是胡子,就是一圈淡淡的绒毛。他其貌不扬,但是手脚倒也麻利,三下五除二将电脑拆开了。   侯卫东随口问道:“这是你的店吗?”   “技工校毕业又不包分配,我们只能摆个店找碗饭吃。”   “生意好吗?”   “现在用电脑的人多起来了,勉强还能维持着。”小伙子说的是谦虚话,他从六家亲戚哪里借钱开了这个小店,原本想慢慢地熬着,没有想到这个店生意好得很,一年多时间,成本就收回来了,如今存款也到了五位数。   祝梅自然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她站在侯卫东身边,两只手指飞快地滑动着,如被小朋友追赶的广场鸽一般,灵活得让人看不清楚。   侯卫东为了与祝梅通话,一直将手机握在手里,看了短信,他没有祝梅的手上功夫,便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上面写道:“二个小时就能修好,你别担心。”   那个小伙子先被祝梅手上功夫吸引了,并没有意识到祝梅是聋哑人,只是觉得这个小女孩很浪漫很漂亮,见到侯卫东的行为,小伙子才明白眼前这个清纯漂亮的小女生是聋哑女孩,不禁在心中大叫着遗憾,道:“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就是一个哑巴。”   他初中毕业考了技工校,十九岁毕业,现在也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龄,正是对异性充满着好奇的时候,虽然明知眼前的小美女是聋哑人,却是禁不住还偷着眼看着祝梅。   祝梅并没有关注到这个小伙子,她更关心电脑。   侯卫东用笔写道:“时间还早,听说沙州开了德克士,是洋玩意,我请你去吃一顿。”   德克士的东西完全不对侯卫东的脾胃,而祝梅则吃得津津有味,鼻尖还微微有些汗水,她的脸正对着一台电视,里面有一位港台歌星模样的人正在载歌载舞,两个与她同龄的女生站在电视旁,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屏幕。   祝梅看到这一幕,桌上的美食立刻没有了味道,通过上网,她知道了这个世界有歌星,还有追星族,而她却永远与这些绝缘,在学校之时,大家都是相同遭遇,她心情倒也平静,此时见到专心看着电视的同龄人,这种巨大的差异突然间就破坏了好心情。   她立刻又陷入了时常会出现的压抑与沮丧之中。   侯卫东并没有注意到祝梅的心理变化,他早就将眼前的食品吃完,听着音乐,心思开始胡乱游走,一会是与蒋副厅长见面的情景,一会是火佛煤矿,一会又是下一步的打算。   祝梅站了起来,她手指飞动,发了一条短信息:“我不在呆在里面。”很快又发了短信出来,“我想坐车到高速路上去。”   侯卫东这才注意到祝梅的神态有些不对,他对祝梅很有几分怜惜,听了她的要求,不忍心拒绝,点点头,便去开动车辆。   在上高速路前,祝梅给侯卫东又发了短信,她让侯卫东将车辆的天窗打开,侯卫东不明所以,依着短信就将天窗打开了。他们是朝着岭西方向开着,开了十来分钟的样子,祝梅站了起来,她推开天窗,站了起来。   侯卫东吓了一跳,他在开车,无法与祝梅通话,便将车慢慢地朝右靠,最后停了下来,他拿出小本子,在上面写道:“这样危险,下来。”祝梅发了短信:“我喜欢,不会有公开。”   侯卫东见祝梅很固执,只得又将车启动,不过却将速度慢了下来。   迎着不断刮来的风,祝梅头发飘扬着,她张大嘴,使劲地喊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眼泪水一串一串往下掉,又被风吹到耳朵边,然后化作一颗颗晶莹的露水,直接飞到了半空之中,碎成小粒,不见了踪影。   “迎着风,大声的呼喊,便能发泄心中的不快。”这是网友“风之子”教给祝梅的方法,今天她就要想试一试。   在沙州的电脑维修店里,小伙子已将电脑修好了,其实这个电脑只是程序出了点小问题,但是他却是大动干戈,电脑拆掉,目的是要让顾客付更多的钱。等到侯卫东和祝梅离开,他很快就将电脑装好,重新安装了几个应用程序,电脑就恢复正常了,他高兴地哼着小曲,用“没有共产党没有新中国”的调子唱起“轻轻松松赚了五百块”。   此时店里正好没有事,他打开自己的电脑,又进入聊天室,他的网名就是“风之子”,见到“快嘴小梅”的名字灰白一片,这意味着小梅没有在线上。   “快嘴小梅”是一个很调皮的小姑娘,他以“风之子”的网名和她聊了近半年了,两人几乎每天都要聊了一、两个小时。   “风之子”个子矮,其貌不样,在现实生活中毫不起眼,他从内心深处颇为自卑,仍然没有谈过恋爱,遇到了“快嘴小梅”,他的爱情之火被点燃了,加上从谈话内容来看,快嘴小梅是没有太多社会经验的小姑娘,于是他信心倍增,几次约小梅见面,小梅都用各种借口推辞了,这让“风之子”即甜蜜又苦恼。   侯卫东在高速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要接近岭西省高速道口之时,突然后面警灯闪烁,一阵威严的声音在蓝鸟车后响起,“前面站着的人,坐回到车里面去。”这是高速路管理处的警车,例行巡查,见到有人站在天窗前,便追了过来。   祝梅站在天窗前吹了一个小时的风,眼泪干了,心情愉悦起来,她自然听不到后面的警车的喊话声,依然趴在车窗前,尽情享受着速度带给她的愉悦,她仿佛是打破了笼子的小鸟,尽情地在蓝天中飞翔。   侯卫东听到了后面的喊话声,他慢慢地靠边停车,用手拍了拍祝梅的腿,又在小笔记本上写了“快下来,警察来了。”   警车停在了蓝鸟车后面,下来了一个年轻警察,他满脸是怒气,用手拍了拍引擎盖,道:“下车,把驾驶证拿出来。”他走到车窗旁,眼睛看着车里面的小女孩子,这个小女孩子模样、穿着都很清纯,倒不是怪模怪样的小太妹。   警察倒有些意外,他态度好了一些,对祝梅道:“你这样很危险的,知不知道。”祝梅只知道警察在跟自己说话,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就微微笑了笑。   警察这才看了一眼驾驶员,又看了看手中的驾照,有些惊奇地道:“侯卫东。”侯卫东认出此人是沙州学院法学系的师弟,比自己小三级,新生刚报到不久,就主动跑到纠察队来报名,因此印象颇深,他笑道:“王彬,好久不见,在高管处工作?”   王彬把驾驶证还给了侯卫东,笑道:“师兄,听说你在益杨当开发区主任了,混得不错嘛。”聊了几句,他道:“师兄,什么时候当了大官,别忘了提携小兄弟,在我们历届师兄中,我最看好你。”   侯卫东经常上高速路,便要了王彬的电话,分手之手,道:“师弟,以后多联系,到了益杨来找我。”   回到了沙州,取回了电脑,祝梅飞快地发了一条短信,道:“学校洗澡时间是五点半到六点,我要找地方洗澡。”侯卫东见祝梅早已变成了大花猫,道:“那到我家去吧。”   在沙州百货买了全套衣服,祝梅跟着侯卫东到了新月楼,祝梅洗澡的时候,侯卫东就在外面看电视,手机又响了起来。   “侯主任,我是杨柳。”杨柳在电话里犹豫片刻,还是道:“侯主任,你跟季书记很熟,能不能帮个忙,我不想在新管会工作了。”   “怎么回事?”   杨柳道:“昨天组织部下了文件,任命易中成为新管会副主任,易中成对我有成见,我不想在新管会工作了。”   易中成曾经是新管会办公室主任,杨柳是副主任,侯卫东主政新管会以后,便将易中成踢到了没有什么职能的研究室去了,杨柳成了侯卫东的得力助手,为了此事,易中成对杨柳很是看法。   侯卫东对这些事情是心知肚明的,他没有多问,道:“你想到哪个部门,随便挑,季书记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杨柳没有想到侯卫东这么爽快,眼窝子一热,泪水差点出来了,她道:“侯主任面前,我就不想隐瞒了,既然要调动,能不能调到沙州去?”   杨柳在电话里还想解释,侯卫东打断道:“我知道了,如果市委市政府去不了,就到市级部门去,只是没有职务了,愿不愿意?”   杨柳道:“我这个办公室主任算什么职务。”   “好,明天我给你正式答复。”在新管会,杨柳是最得力的助手,她现在事情与侯卫东也有些牵连,所以,侯卫东毫不犹豫答应了杨柳。 第346章 上层路线(下)   放下电话,在客厅里坐了一会,祝梅就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她头发用浴巾包着,一张清瘦的小脸略有些苍白,她进到客厅,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手机,她给侯卫东发了信息:“我饿了,今天晚上吃什么。”   这个出水芙蓉一般的小女孩子,由于天生的聋哑而现实社会有天然的隔绝,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清丽。   侯卫东视线从祝梅脸上一晃而过,拿出小笔记本,写道:“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能吃辣的吗?我请你吃重庆江湖菜。”祝梅点点头,手指飞快地在手机上跳跃,发了短信:“我没有吃过重庆菜,今天去试一试。”   沙州到处都能看到重庆菜,侯卫东在离新月楼不远的地方找了一个装修还不错的中等餐馆,要了一盘南山辣子鸡以及几个家常菜。   南山辣子鸡,里面的花椒和辣椒比鸡肉还多,切得很小的鸡块就藏身于辣椒的森林中,要用筷子使劲翻找才能得手,不过这菜的味道还真是不错,又嘛又辣,与重庆水码头的气质接近。   祝梅在十几年的人生里,和温室里的花朵相差不多,随着年龄增长,她也有看看这个世界的愿望,今天跟着侯卫东出来玩了半天,算是很大胆的行动,她吃了一会辣子鸡,被辣得直哈口,鼻子便有了一颗颗汗珠子。   正吃得高兴,门外一百多米处忽然传来了轰地一声大响,饭馆里的玻璃被震碎了不少,侯卫东和祝梅坐在餐厅靠里位置,没有受到影响,只是这等惊天动地的大响动,还是让侯卫东吓了一跳。   祝梅似乎无意识地朝门外看了一眼。   很快,警笛声大作,警察们拉起了警戒圈,将爆炸处包围了起来,侯卫东的蓝鸟停在餐馆旁,幸好一辆大客车挡在前面,没有受到伤害,而那辆大客车一侧车窗尽碎,车厢也被严重变形。   侯卫国也赶了过来,他着便衣,冷着脸在外围转悠,先是见到熟悉的蓝鸟车,又见到站在人群中朝爆炸处张望的侯卫东,他身旁站着一位削瘦的小女孩子,暗道:“这个女孩子是谁,怎么以前没有见过。”   等明白是爆炸案,再看看好几辆被炸得乱七八糟的小车,侯卫东倒吸一口凉气,暗叫侥幸,又见到大哥疑惑的眼神,他连忙解释道:“这是祝书记的女儿,聋哑学校的。”他又在小笔记本上写道:“这是我大哥,侯卫国。”   “侯大哥你好。”祝梅发短信的速度让侯卫国也开了眼界。   侯卫国向祝梅点点头,又对侯卫东道:“你赶紧开车离开,发生了一起爆炸案子,幸好没有死人。”   看着围观的人群,侯卫东道:“怎么在沙州也有人搞起了爆炸,很时尚,不过与国际势头轨也要分项目。”   侯卫国低声道:“我估计是磷矿的事情,为了抢磷矿资源,几个大矿老板手下都养得有闲人,和黑社会差不多。”   对磷矿的事情,侯卫东多少也知道一些,在沙州与茂云交界的连绵群山里盛产磷矿,储量不小,这几年煤矿行情走低,磷矿行情却一路节节走高,在沙州城内开高档车的,多数都是山边来的磷矿老板,这些前几年还穷得叮当响的山区小老板,一觉醒来,就可以开宝马奔驰。   也应了那句古话,祸福相依,由于磷矿太找钱,这些老板便被各色人等盯住了,麻烦事情不断,侯卫国看到被炸车是宝马车,便明白是磷矿老板。   “前几天茂云几位领导还到了沙州,座谈关于磷矿的事情,祝书记也参加了会议,我在做保卫工作,他还与我握了手。”侯卫国看了一眼祝梅,道:“祝书记在茂云是三把手,你现在这种情况,还不如去投奔他。”   侯卫东道:“再说吧,茂云情况复杂,等祝书记地位稳定以后,我再过去不迟。”   将祝梅送回聋哑校,已是傍晚时分,在校门口,祝梅发了短信:“今天是美好的一天,谢谢大哥哥。”   带着祝梅玩了一天,侯卫东心情很轻松,但是身体却有些乏了,回到新月楼,就开始泡澡,泡着泡着,突然想起了一个细节:当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以后,祝梅无意识地向爆炸方向看了一眼。   “难道祝梅还残存着一些听力吗?是否还有治愈的希望。”侯卫东随后又想起祝焱似乎也说过此事,但是随后又在心里想道:“祝焱是何等精明的人,蒋院长又是医术很好的大夫,如果祝梅还能治好,肯定早就治了。”   从星期一开始,侯卫东一直就在岭西和沙州,到了星期五,他才回到了益杨县。   当他身影出现在科委办公楼,留守在办公室的小宁主任打了一通传呼,在外面或逛街或是回有睡觉的同志们纷纷偷偷摸摸地回到了科委。   侯卫东把修建农业科研基地的事情交给了周永泰,将机关日常工作交给了小宁主任,他乐得清闲,回来之后见到机关现状,也不怎么管,悠然自得地喝茶看报。   “粟哥,我是侯卫东,今天晚上有空没有,我请你吃饭?”   粟明俊笑道:“你下了决心吗,是否要调回沙州?”   侯卫东直言不讳地道:“我暂时按兵不动,不过想请粟哥帮忙,新管会的办公室主任杨柳,她想调到沙州,看有没有合适的岗位。”他补充道:“杨柳是我提拔的干部,如今在新管会过得很不顺心,想换个环境。”   粟明俊沉吟地道:“我听说市委办公厅想招人,杨柳是女的吗,写文章如何?”   “她是大学毕业生,很优秀的办公室主任,和我一批公招的。”   粟、侯两家人打交道也有好几年,侯卫东甚少开口,所以粟明俊也没有打官腔,道:,“晚上我去约市委常委、秘书长黄子堤,只要他点头,这事就算办成了。”他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黄子堤还是副秘书长之时,两人关系不错,互相帮过忙,所以粟明俊有把握约他出来吃饭。   侯卫东高兴地道:“粟哥能把黄秘书长约出来,太好了,我以前跟着祝焱也拜访过他,也不知他是否记得我。”他主动交待了这个情况,免得到时粟明俊到时会有想法。   “你认识黄秘书长,这更好办了,我先把杨柳的情况给黄子堤说一说,晚上你将杨柳带来,就算是面试了。”   杨柳听说晚上要与沙州市委常、秘书长黄子堤和组织部常委副部长粟明俊见面,紧张起来,道:“侯主任,我担心过不了关,心里没有底。”   侯卫东就说了一句以前在上青林经常说的话:“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大家都是人,不要怕这些当官的。”杨柳跟侯卫东也有一年多时间,甚至听见他说粗话,此时突然听到侯卫东说了一句粗口,心里反而踏实起来。   晚餐很正式,就安排在了沙州宾馆,侯卫东和杨柳最先到达宾馆,侯卫东道:“杨柳,今天晚上的费用你别管。”杨柳道:“为我办事,怎么能让侯主任破费。”   侯卫东道:“如果靠工资吃饭,能请几次客,你别跟我争了,我好歹还能够报销。”虽然火佛煤矿让侯卫东经济上压力不小,可是请客吃饭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仍然是小事,他是不会拿到科委去报帐,只是口头上这样说,以免杨柳会有心理负担。   杨柳也不再争,道:“谢谢侯主任关心了。”   黄子堤与粟明俊一起来到沙州宾馆,见到站在门口迎接的侯卫东,握了手,笑道:“小侯,怎么祝书记调走了,你就不到沙州来了,我还说到茂云去看看祝焱老弟,又抽不出时间,等到这阵子忙过了,小侯陪我到茂云去。”   粟明俊见黄子堤很高兴的样子,便知此事基本成功了,他介绍道:“这是杨柳,益杨新管会的办公室主任,与小侯一批公招的大学生,笔头子功夫很不错,综合协调能力很强。”他当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多年,察人的本领还是不错的,从杨柳的气质、相貌与表情,他推断出杨柳的性格特点,和真实情况相差不多。   黄子堤对杨柳就很有些领导的架子,他慢条斯理、似笑非笑地道:“到市委工作对人的素质要求很高,如果素质达不到,你自己会很感到日子难过,为了对组织负责,也对你本人负责,我得考考你,你找个安静地房间,将我们几个见面的事写一个简报,半个小时,够了吧。”   他这个题目,看似简单,却基本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综合素质,一看文字功底;二看逻辑思维能力;三看将提炼能力,这个提炼能力是市委很重要的一项能力,因为许多会都是正常工作会,市委秘书却要从这些平凡琐事中找出发光点,这也是一种能力。   在新管会时,易中成时常闹情绪,大小文章一概不愿意承担,所以这一年来,新管会大小文章多是出自杨柳手笔,杨柳底子不错,又在工作中得到了切切实实锻炼,她对于黄子堤突然提出的考试,并不太慌张。 第347章 茂云之行(上)   抱歉:黄子堤已经提职为了副书记,上一章有误,特些更正,谢谢“值班室住人”朋友指出错误。   另:由于是网络连载,速度要求及快,出错误难免,本书结束以后将要进行彻底调整,把错误修正,这样也有利于出版,暂时的错误还是请朋友们多多包涵。   ※※※   只用了十来分钟,杨柳便将“简报”写好,她拟定的简报题目是《加强科技工作,实施科技强县战略》,文中,多次提到“黄书记认为”、“黄书记指出”、“黄书记要求”、“黄书记强调”等字眼。   黄子堤将简报看了,道:“简报选题还算可以,文字功夫也行,但不算上乘之作,勉强及格吧。”   杨柳听到是这种评价,心里就很紧张。   粟明俊与黄子堤很熟悉,对他的意思心领神会,道:“杨柳,以后到了市委机关,要多学习,努力提高自已的本领。”   杨柳有些紧张地道:“我一定加强学习,增强自身修为,提高自身素质。”这些话是经常写在半年总结以及年终总结的文字,被杨柳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惹得黄子堤、粟明俊与侯卫东都笑了起来。   吃完饭,粟明俊道:“黄书记,现在时间还早,安排点节目吧。”   黄子堤喜欢打麻将,这一点在沙州官场很多人都知道,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听闻,只有少数人有资格与黄子堤坐在一起打麻将的,听到粟明俊的提议,黄子堤点点头,道:“还是到财政局去打吧,那里环境好。”   来之前,侯卫东就给杨柳交待过,吃完饭肯定要打麻将,到时她就不必参加了,此时杨柳看到了侯卫东递来的眼色,便向黄子堤和粟明俊告辞。   到了财政宾馆。局长老孔已经楼下大厅等着,他个子偏矮,人又胖,但是很威严,旁边一个大个子很恭敬地坐在他的身边,等到黄子堤等人出现,老孔便如皮球一般跳了起来。   侯卫东见到在楼下迎接的老孔,心中一动,暗道:“上一次到财税宾馆打牌,黄子堤是秘书长,孔局长是在聚闲阁等着他,现在黄子堤当上了副书记,孔局长就到楼下大厅等待,这些人将倒真是现实。”   侯卫东曾经跟着祝焱到过财政宾馆,老孔早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听说是益杨县的科委主任,老孔还是热情地与他握了手,他是沙州财神爷,益杨县科委主任在其眼里实在算不上人物,只是此人神情不卑不亢,又是跟着黄子堤与粟明俊一起来,老孔便重视了几分。   侯卫东这次与黄子堤接触,一方面是要为杨柳办事,另一方面也是与沙州市上层人物增加感情,这一段时间的经历,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岭西现行体制之下,官员是任命制,他就必须得对任命他的上级负责,所以,搞好与上级的关系对于官员的升迁是第一重要的。   到了聚闲客坐定,趁着黄子堤上厕所,侯卫东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在厕所里,他不由分说地将准备好的两万元钱塞到了黄子堤手中,道:“多谢黄书记多年来对我的关心。”说完,就快步离开了厕所。   黄子堤用手碰了碰这个信封,凭他的经验,这个信封应是两万元左右,他略为迟疑一下,还是将这个信封装进了裤子口袋,心道:“侯卫东给祝焱当秘书,还真是学到不少招术,连送钱的手段也一模一样。”由于侯卫东是祝焱的心腹,跟着祝焱来送过很多次礼,黄子堤就没有过多的戒心,因为他相信祝焱的眼力。   回到了聚闲阁,麻将战场已经张开了,是一百块钱为起价,黄子堤见侯卫东很自如,输了四千多元连眼睛都不眨,暗道:“此人虽然年轻,还真有些大将风度。”   十二点,财政宾馆顶楼上的麻将声这才散去,侯卫东最后输了五千多,粟明俊基本上保本,老孔也惨败,黄子堤最后赢了一万六。   侯卫东与粟明俊一起回到了新月楼,下了车,两人一边谈话一边走到中庭,粟明俊问道:“你帮呆在科委主任位置上,没有多大意思,你要么到市委去,要么到茂云去,必须早下决心。你现在二十七、八,一晃就满三十了,如果到了三十来岁还弄不了副县职,以后发展也就慢了。”   侯卫东笑道:“粟哥对我要求太高了,能干到县职也就满意了。”   粟明俊摇头道:“你条件好,起步也早,应该趁年轻向上再冲一冲,只要抓住了机遇,别说副县职,就算市级干部也有希望,关键是看你自己的想法。”   送走了粟明俊,侯卫东再次琢磨起自己的事情,在床上翻来想去,居然有些失眠。   第二天,给副主任周永泰交待了几句,侯卫东开着车便直奔茂云地区,他想征求祝焱的意见。   茂云地区的城市建设相较于沙州要差许多,侯卫东进了城,转了许久,也没有找到象样的宾馆,口里道:“茂云还歹也是个地区级城市,怎么连一个星级宾馆都没有?”自从开石场赚钱以后,侯卫东出门找外总是要住最好宾馆,一个地区的宾馆建设也往往能说明当地的经济情况,如果经济条件不好,则星级宾馆必须不多,因为除了建设费用以外,还必须得有住得起宾馆的人。   最后,还是住进了茂云宾馆,虽然挂着三星的牌子,其实也就勉强才能达到三星级的标准。   侯卫东坐在茂云宾馆九楼,看着窗外的城市建设,他到了岭西,总认为沙州城市破破烂烂,而到了茂云,又觉得沙州还算不错。   侯卫东坐在窗台上看风景之时,祝焱正在开常委会,他接到侯卫东电话,便道:“我在开会,你先找地方住下来。”侯卫东忙道:“我住在茂云宾馆,祝书记,我没有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   挂断了电话,祝焱继续一本正经地听着地委书记哲明的讲话。哲明是前专员,也是茂云前一界班子仅存的三人之一。党组织对他与腐败分子作坚决斗争进行了高度赞扬,但是在茂云的局行干部圈子中,却有另外一种说法,认为哲明忘恩负义,将自己的老领导以及好几位同事送进了监狱。   专员李建林眼睛对着笔记本,似乎在看着东西,又似乎在沉思着,他本是茂云的干部,又调到省里去工作了一段时间,这一次茂云出了事,他再被调回茂云,按他的话说是三进茂云,对于茂云大案,他渐渐地了解了内情,虽然说哲明的做法符合党纪国法,可是对于这种海瑞式的人物,李建林还是很有戒心的。   他用眼睛余光瞟了一下祝焱,正好遇上了祝焱的眼光,却又一触及避。   李建林咳嗽一声,道:“关于城市建设方面,我再来说两句,茂云这几年城市发展落后了,与周边地区相比,差距不是缩小而是在扩大,所以,我们在招商之时就很被动,连展览图片都拿不出手啊。”   祝焱沉着脸不说话,他到茂云来上班以后,很快就发现哲明与李建林在城市建设上的观念是极不相同的,哲明是土生土长的干部,他主张先改造茂云连绵不断的棚户区。   所谓棚户区,那是大量破产企业职工的集居地,由于多年没有检修,这些人家又在外面搭了些厕所或是厨房,便形成了规模不小的棚户区,这里面生活条件不好,污水横流,垃圾遍地,几乎还停留在六、七十年代的水平。   哲明的意思是集中力量改造棚户区,为老百姓办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而专员李建林并不主张急于改造棚户区,他想先搞集中力量搞新城,建好新城以后,政府财政实力必然增大,到时候在新城可以建设一批居民区,就可以将这些棚户区全部解决掉。   哲明有一次对祝焱道:“现在有些地方搞政绩工程、面子工程,是为了自己升官考虑,心中哪里有老百姓。”   李建林与祝焱一起到省里开会之时,庆达集团老部请他们两人吃饭,看着岭西日新月异的城市面貌,李建林感慨地道:“茂云要发展,就要从城市建设入手,城市是一笔重要资产,不懂得经营城市,就是捧着金饭碗讨饭吃,而且是越讨越穷,茂云的许多干部还停留在小恩小惠的思路上,清官情结很重,这是阻碍茂云发展重要原因。”   祝焱当然知道李建林是什么意思,他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位置很关键,自然是哲明与李建林都想急取的人物,他深知此处,所以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保持着中立,这样才更能游刃有余。   哲明是很有座功的领导,常委会一直开到了中午一点半才结束,散会以后,又被公安局曲政委堵在门口,这一次公安局传出了派出所正、副职联系敲诈犯罪嫌疑人的恶性案件,曲政委是来向分管组织的副书记汇报案情进展。   祝焱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然后再对秘书道:“我有一位朋友,住在茂云宾馆,中午我有事,你请他吃午饭,让他在茂云好好休息。”   祝焱到了茂云以后,已经换过一次秘书,新任秘书蒋坤是刚从政法委调过来的,拿到了侯卫东电话,心知此人肯定与祝焱关系不一般,不敢怠慢,打过电话便直奔茂云宾馆。 第348章 茂云之行(中)   打开宾馆里的电视,正是午间新闻时段,多数节目都是会议镜头,侯卫东将节目锁定在茂云新闻,等了几分钟,就见到花里胡哨的茂云新闻在一阵音乐声中被推了出来,一位明显是地区级的播音员端坐在电视屏幕前。   这个播音员普通话不错,相貌也还端正,身穿西装,可是与央视或是省级电视台的播音员相比,总带着些乡土气,这一点,益杨、沙州、茂云都相差不多。   第一条新闻是地委书记哲明,他梳着大背头,穿着一件夹克衫,正前呼后拥地带着一帮子人在查看一条公路,在公路边还与一位胖子亲切交谈,在两颗树之间有一条标语——“回乡企业家捐助致富路”,第二条新闻还是哲明,他正在与下岗工人围坐在一起,满面笑容,很亲切。   第三条新闻就是专员李建林的镜头,他就是周萍的老公,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精神很好,讲话手势不断,侯卫东注意听了听,他主持召开全地区经济工作分析会。   第四条新闻是人大主任开会的镜头。   祝焱在第五条新闻中出现,是出席一个表彰大会。   祝焱的镜头出现之后,就是一些杂乱的新闻,所谓杂乱,当然是从侯卫东眼中的杂乱,因为这些新闻缺少了重量人物参加,变得不足轻重了,在岭西的政治艺术中,有领导人出席的新闻才有政治价值,才是政治格局的睛雨表。   等到新闻结束,侯卫东自嘲地想道:“我只是益杨科委主任,何必关心茂云的政治风云,完全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但是自嘲的念头只是一闪即过,茂云的政治格局对于侯卫东来说很重要,他如今就是站在十米板上之人,如果水温合适,他就要跳进茂云这个游泳池之中。   正坐在床上随意换着台,祝焱秘书蒋坤就打来了电话,见了面,蒋坤发现侯卫东是如此年轻,心里就在嘀咕:“侯卫东这么年轻,为什么祝焱让我亲自作陪?他是什么人物?”他心里猜测,脸上笑容却十分灿烂,道:“我是祝书记的秘书蒋坤,祝书记很忙,今天中午我来陪侯先生一起吃饭。”   侯卫东笑道:“别称先生,我叫侯卫东,是祝书记的老部下。”由于蒋坤是祝焱现在的秘书,侯卫东就对他天然地保持着蒋坤三分警惕,没有承认自己是祝焱秘书,而是用了老部下的称呼,“老部下”的内涵就比较丰富,即是说的真话,又等于什么也没有说。   中午伙食就安排在茂云酒店,侯、蒋天南海北聊着,倒也谈得来。   吃完饭,侯卫东道:“蒋秘,你事情多,就别管我了。”   蒋坤听了这话,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却道:“这怎么行,下午我陪你四处逛一逛,茂云虽然经济条件差一些,风景还是不错的,城外就有好几个大寺庙,在岭西都是有名气的,每年头香至少要五十万,现在虽然烧不了头柱香,还是很灵验的。”他又笑道:“这不是封建迷信,纯属发展茂云旅游业的需要。”   虽然蒋坤言谈还可以,两人毕竟不熟悉,侯卫东更愿意一个人呆一会,他相信蒋坤也有同感,道“蒋秘,多谢了,我昨晚打了一个晚上的麻将,下午好好睡一觉,不知道祝书记晚上有什么安排?”   蒋坤道:“听说接待岭西的客商。”   蒋坤告辞以后,侯卫东到楼上大厅里找了些茂云日报,认真看了一会,整个格局还是与电视台相差不大,每天的报纸头版基本上依据着领导职务高低来排列。不过,这报纸与电台的东西终究是表面文章,它们只能说明一部分问题,核心问题还要多方面接触才能了解,茂云毕竟是引发了官场地震的敏感区域,侯卫东不得不谨慎。   开着车在茂云城内转了几个大圈,又到城外去转了转,侯卫东看着与地级城市不相称的城市面貌,又想起茂云上半年的官场地震,心道:“这就是一个经济落后的地级城市,因为经济落后,所以官场就成为精英人员最好的出路,官场斗争自然就显得格外尖锐。”   用通俗的话讲,经济越发达的地区,由于人们有更多选择,当官并不是唯一的出路甚至不是最好的选择,在南方才有这样的话:“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只有当干部。”   而在经济落后的地方,人生缺少更多的选择,所以都在官场上斗来争去。   想到这一点,虽然侯卫东也是官场中人,他还是在心里对茂云有轻微抗拒。   下午五点,祝焱晚餐要宴请来自岭西庆达集团老总张木山,他给侯卫东打了电话,请他一起吃饭。   等到侯卫东到了餐厅,正好遇到秘书蒋坤从房间走出来,他见到了侯卫东,笑道:“祝书记已经到了。”   蒋坤在下午的时候,通过沙州市委办公厅的人,了解了侯卫东的基本情况,见到侯卫东甚得祝焱重视,心中怪不是滋味,又见到庆达集团老总张木山与侯卫东很熟悉,心中一动,道:“开发区现在缺人,莫非祝书记是想让侯卫东到开发区任职。”   几分钟以后,茂云地区专员李建林红光满面地走了过来,他与祝焱点了点头,便主动与张木山握手,道:“张总,你是贵客,这次到了茂云,工作先放一放,好好享受茂云的山山水水。”他又开玩笑道:“茂云经济发展落后了,却有一个好处,就是周边环境很少被破坏,我们好几个景区都能达到国家三A或是四A级景区标准,张总平时日理万机,趁这几天就好好放松,茂云地区提供总统级服务。”   庆达集团这种级别的老总,在茂云干部眼里是货真价实的财神爷,能够享受到警车开道兼保卫的贵宾级待遇,这也是各地为吸引投资通用的做法。而张木山这几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对于政府的热情已经处之泰然,他随口道:“我对茂云的风景风是慕名已久,这次准备去看一看。”   祝焱见李建林停下来喝茶的时候,介绍道:“李专员,这是益杨科委主任侯卫东。”   李建林只觉得侯卫东这个名字很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但是益杨科委主任职务引不起他太多兴趣,看在祝焱面上,他与侯卫东握了手,不过眼光几乎全部集中在庆达集团老总张木山身上,他道:“张总,今天下午听了介绍,有没有投资的兴趣。”   持续不退的东南亚金融经济危机,对庆达集团冲击很大,如今的庆达集团正处于格外艰难的时候,前一段时间收购的大量亏损企业拖累了整个集团,张木山并不敢盲目扩张了,加上茂云投资环境不行,他没有在茂云地区投资的打算,只是祝焱数次邀请,他抹不开情面,就带着岭西商界的朋友过来瞧一瞧。   张木山礼貌地道:“感谢茂云各位领导对我的信任,庆达集团在东南亚金融危机中也受到了冲击,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关于在茂云投资的事情,我想董事会一定会认真考虑。”   李建林道:“庆达集团正在进行产业升级,听说机械制造业将转移出岭西,茂云地区愿意提供优惠条件承接庆达集团的产业结构调整。”   庆达集团的机械制造业从九七年开始已经逐步转移到了益杨新管会,目前已经开始投产,他就道:“机械类企业多数已准备转移到益杨新管地,这是去年与祝书记和侯主任一起定下来的,今天我看了茂云开发区的整体规划,恕我直言,不如益杨新管会,新管会虽然是县级开发区,可是规划科学,投入充足,企业入驻以后硬件、软件都没有什么问题。”   李建林就对祝焱笑道:“祝书记,抽个时间我们去益杨学习,看一看益杨新管会。”   祝焱指着侯卫东,笑道:“小侯以前就是益杨新管会主任,对新管会建设功不可没。”这是他对自己部下最直接的一次表扬。   李建林此时才想了起来,道:“你是张小佳的爱人,益杨新管会主任,呵,看我这脑子,刚才硬是没有想起来。”   侯卫东道:“我到上海见过周姐,多谢周姐对小佳的关心。”李建林呵呵笑道:“周萍是马大哈,我看小佳蛮心细的,也不是谁照顾谁。”   关于张小佳与周萍在一起读书之事,他早就给祝焱提起过,有事提前给领导汇报,先打预防针,这是他当秘书以来的心得,即是忠诚,更显得天地无私。   李建林情绪不错,对祝焱道:“茂云开发区正缺这种人才,祝书记,小侯曾经是你的秘书,当什么科委主任,我的意思是将他调到茂州来,给老梁当助手,把茂云开发区认真抓出成绩来。”   老梁是茂云地区副专员,还挂着开发区主任的职务,给老梁当助手,意思是当开发区副主任,行政级别为副处级。   蒋坤这时才恍然大悟:“难怪祝焱对侯卫东情有独钟,原来是前任秘书。”看着侯卫东,他只觉前途一片光明,又感到阵阵压力逼来。 第349章 茂云之行(下)   第二天七点钟,侯卫东知道祝焱早上起床很准时,他驱车前往祝焱住所,刚好是七点十五分,这也是往常祝焱吃早饭的时间,他在楼上打电话,问道:“祝书记,早上吃什么,我见到街上有一家兰州拉面,环境不错,我请你吃拉面。”   以前在益杨之时,祝焱总是在家里吃早饭,有一次他无意中说:“早上天天喝牛奶稀饭,对身体有好处,可是有时真想在街上去吃一碗牛肉面,真是很享受的事情。”   祝焱一直都有这个想法,而这个简单愿望,在益杨也不容易实现,他是县委书记,天天都要上电视,弄得县城里几乎每一个人都认识他,到街上吃饭也就不太自由,有两次与侯卫东一起在小摊上吃面条,就被摊主拉着反映情况,弄得祝焱很有些为难。   侯卫东知道这些事,所以一大早就赶过来请祝焱吃兰州拉面。   到了茂云以后,祝焱一般情况都是地委招待所食堂吃稀饭、馒头,天天都是老一套,没有什么新花样,他也有些腻了,听到侯卫东提议,他欣然同意,道:“好,到街上去吃面。”下楼之时,心道:“还是老秘书好,善解人意,用起来顺手又放心。”   他到茂云地区以后,已经借故换了一个秘书,蒋坤也算不错,只是还要磨合期。   七点半,茂云刚刚从黑夜中苏醒过来,大多数门面都还关着,只有大大小小的早餐馆在开门营业,环卫工人正做着凌晨普扫的扫尾工作,只是由于吃面的人多,街道上丢着些白色的餐巾纸,显得凌乱,很有些刺眼。   祝焱将车窗放下,默默地看着这座还在睡意朦胧之中的城市,心里又涌起了昨天开会的画面,暗道:“哲明和李建林各执一端,都有几分道理,哲明强调关注民生,李建林强调发展,其实民生与发展是联系在一起的,没有发展,市民生活改善不了,在茂云这个一穷二白的阶段,还是应该以发展为主,等到政府手里有钱了,才能更好地解决民生问题。”   从内心深处,祝焱是同意李建林的观念,茂云的棚户区暂时不能动,先将新城发展起来,政府有钱了,才有能力解决下岗企业的问题,发展,是改善人民生活的基础。他同时能够理解哲明的感受,作为在茂云工作二十为年的地委书记,他似乎再也不能对贫困、混乱甚至有些肮脏的老厂区无动于衷。   只是,两人在常委人直的争论很快就流传到了茂云,祝焱听到了一种说法:“李建林一心想搞政绩工程,对老百姓死活不关心。”听到这种说法,联想到茂云不久前的官场风云,祝焱心里暗自有些担忧,这种担忧没有依据,就如一团雾,能感受却不能完全看破。   走进一家人气很旺的兰州拉面馆,大厅里面飘着很纯正的面香,“呼哧、呼哧”的吸面声音不断,这种声音如果出现在高级宾馆是失礼,而出现在兰州拉面馆则显得格外亲切,大家共同“呼哧”,吃得津津有味,没有人注意到吃相问题。   这也是中餐之精髓,有人曾设改革中餐,让中餐也实行分餐制,这样虽然比传统中餐卫生,却失去了传统中餐特有的韵味。   祝焱喜好这种传统的氛围,他是茂云地区副书记,在电视里也经常露面,但是他的面孔形象还没有深入人心,因此,当他坐在餐馆的时候,并没有人认出他来。   当热气腾腾的兰州拉面端了过来,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顺便也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吸面声音。吃完以后,祝焱额头上微微出汗,只觉得每个毛孔都舒服了。   坐车回地委招待所时,祝焱道:“从去年到今年初,益杨地委领导被双规好几个人,都是磷矿惹出来的祸事,这里面水很深,弄不好还要折些人进去,新搭班子还不太协调,我还在适应之中。”   话虽然没有说得太透太白,却是祝焱的真心话,由于地委书记哲明管得很细,他这个分管组织副书记在重大人事任免基本上没有发言权,祝焱对现状也不太满意,只是初到茂云,时机不成熟,他必须要韬光养晦。   侯卫东一边开车,一边认真地听着。   这一次侯卫东到茂云,虽然没有提具体的要求,可是祝焱是明白他的心思,主动道:“我的意思,你暂时还是留在沙州,我给黄子堤提起过你的事情,他答应在合适的时机推荐你。”   “谢谢祝书记关心。”   “官场风云变幻,命远永远掌握在他人手里,我们都要学会等待。”祝焱很感慨地说了一句,他是一个很能控制情绪的人,很少在部下发出这种感慨,只是面对侯卫东这个特殊的部下,他心情放松,才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祝焱回到了住所之时,蒋坤已在院子里等着,他见到祝焱和侯卫东一大早就走了出去,心里很有些酸溜溜的,暗道:“侯卫东与祝焱的关系已超出秘书与领导应有的关系,侯卫东真是历害,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茂云之行,侯卫东基本了解了祝焱的现状,他明白短时期不适合调至茂云,他也要和祝焱一样,采取了韬光养晦的策略。   九八年夏天也就波澜不惊地过了。   在这个夏天里,农业科研基地也在新管会动工修建,侯卫东偶尔会去看一看,其他则完全交给了副主任周永泰,周永泰虽然是多年的副主任,却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投资规模的建设,他作为受委托的甲方代表,基本上每天都要到工地上去查看,这让侯卫东很是放心。   侯卫东在青林山上的几处石场,这一段时间生意再次好了起来,沙州到茂云的省道已经全线启动,狗背弯、英刚、小弯等几个石场都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生意好得很。   经过几年时间的建设,青林山上陆续有修起了许多小石场,碎石协会起初还有些约束力,后来村社干部都有了自己干石场的心思,结果小石场便如雨后春笋般泛滥起来,这些小石场操作不规范,经常出事故,几年时间下来,整个青林至少有一个连的精壮男人倒在石场和煤矿的安全事故之下。   算来算去,只有狗背弯和英刚这两个石场从来没有死人,上青林的人说,侯卫东肯定会看风水,他选的石场都是上青林最好的发财穴,又能赚钱,又很安全。   侯卫东对这种说法也没有解释,任这种说法流行,保持了几分神秘色彩。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他在石场设备与安全的投入很高,安全条例也落实在行动中,他手下员工多是老员工,几年下来都形成了安全生产的惯性,有些小石场来挖人,这些员工看到其他石场的生产条件,都是大摇其头,坚决不肯离开。   钱重要,命也很重要,这也算是青林场上血淋淋的教训。   至于火佛煤矿,由于茂云电厂兑付资金及时,而且全岭西关停了不少小煤矿,煤矿已经能自我循环,不必在抽调青林山上石场的资金,这让侯卫东放心不少。   他如今在益杨蛰伏,有了源源不断的现金支撑,心里踏实许多,有时他也暗叫侥幸:“当初自己若是分到县级机关,肯定就没有这些个石场,经济上肯定要差上许多,如果只靠着工资吃饭,又遇到仕途不顺,那就惨了。”   县级机关里有许多老板凳,平时牢骚不断,对现状很是不满,可是真要让他离开机关,他绝对不会愿意,原因很简单:“老板凳们都是没有实权的普通干部,都是靠一点死工资吃饭,工作了十几年以后,没有资本金,没有生意经验,如何能在市场中生存?”   侯卫东想着组织部老詹等老板凳的情况,三分同情,三分理解,三分侥幸。   而杨柳,在夏天结束的时候,接到了正式调令,比预想中还要理想,她被调到了委办公厅综合处,临行前,益杨县新管会中层以上同志给她饯行,杨柳拿出来她的泼辣劲,来者不拒,喝得不少,回家以后,她就给侯卫东打电话,可是当接通侯卫东电话,她却不说话,侯卫东问道:“喂,喂,杨柳,听不清楚吗?”问了好几声,杨柳才道:“侯主任,我明天就要到沙州去报到了,杨大金送我过去。”   按理说,杨柳这样一个普通干部调动工作,哪里用得着县委办主任亲自送过去,只是杨柳是调到市委办,这是一个要害位置,所以,县委办杨大金主任就亲自将杨柳送上去,有一个益杨人在市委最核心的部门工作,当然就是一个用得着的资源,最起码消息会灵通许多。   对这事,侯卫东是有体会的,他与任小蔚关系很不错,到新管会工作之时,任小蔚就经常提前给他通风报信,只是调到科委以后,虽然是一幢楼,但是两人的通话才少了些,不过见面之时,任小蔚还是很热情,比一般势力眼好得太多。   “我就不送你了。”侯卫东听到杨柳声音有些异常,猜到她可能是喝了酒,想吩咐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道:“以后我回沙州,再联系。”   “侯主任,保重。”   挂断电话,杨柳呆呆地坐了好一会,这才去洗漱。 第350章 又一村(上)   十月,省委宣讲组到了益杨,全县科级干部全部参会。讲课者是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满脸都是学识,课题就是《东南亚金融危机与岭西经济》。   “自一九九三年,我国对人民币汇价实行并轨以来,人民币对美工元的汇率一直处于强势,汇价由当初的一美元兑八点七人民币,一路小幅攀升。”   “一九九八年以来,在东南亚等国家货币大幅度贬值来,对外资吸引力增加,出口货物的竞争力有所提高,势必会对岭西造成一定影响。”   “扩大内需是解决应对金融危机的重要方法,这是我国特有的优势……”   省委宣讲团每年都要在岭西全省宣讲政策与形势,这一次的专题是东南亚金融危机与岭西发展专题,国内省内一些知名的经济学家参加了宣讲团,宣讲团原本只到地级城市的,到了沙州以后,昌全书记觉得宣讲团来得非常及时,讲得也很好,便在会餐时向宣讲团团长建议道:“益杨县发展势头很好,已有了工业县格局,想请宣讲团多辛苦一趟,到益杨县的干部讲一讲,让他们也长长见识,了解国内外大局。”   宣讲团欣然接受了昌全书记的邀请。   侯卫东由于不明白是什么档次的宣讲,他经常被臭长而无物的折磨,所以到会场的时候,特意带了一本小说,如果讲得好,他就听课,讲得不好,他就看小说。   刚走进会场,就在会场门口遇到了财政局长桂刚,桂刚一边快步走一边打电话,见到了侯卫东,只是略一点头,就擦身而过,侯卫东不快不慢地朝里走,进了大堂,按着手中的座次图,找到了科委的位置。   开会之前的这些时间,各位部局行头头们喜欢趁着空隙开些玩笑,当然开玩笑也是讲规矩的,交通局长、建委主任、财政局长等重要部门领导人一般是坐在一起,他们互相很随意地开着玩笑。而档案局、科委、团委、妇联等部门的负责人经常被安排在一起,他们自得其乐,也开着玩笑。   这两类人群虽然没有楚河汉界那么分明,可是大家都很默契,一般不会轻易去乱开玩笑,这是岭西官场潜规则,其中深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侯卫东身边坐着妇联主席,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妇联主席身边坐都会档案局长,两个女同志年龄差不多,聊着毛衣的样式,旁若无人,侯卫东只是与身边人略为点头,便低着头,认真看着小说。   偶尔抬头,侯卫东正好看到杨森林走进了会场,刘坤紧跟其身后,他头发梳理得很整齐,黑色西服,脸上带着微笑,一手握着杨森林的杯子,另一手提着皮包,将杨森林送到了坐位上,这才转身去找府办主任的位置。   刘坤站在建委主任张亚军位置前,两人有说有笑地聊了几句,等到会议要开始的时候,他才走回到自己位置之上。   侯卫东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出来,冷眼看了一会,暗道:“这个社会还真是现实,地位高低却是清清楚楚,没有丝毫含糊,但是偏偏在书上说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真是蒙着鼻子哄眼睛。”他看了看坐在第一排位置季海洋的后脑勺,又想道:“不能每次都是由季海洋带着去见黄子堤,这样下去,永远都不能与黄子堤形成真正的战略合作伙伴,下次要想办法单独与黄子堤见面。”   正在云里雾里想着自己的事情,花白头发的老教授走上了讲台。侯卫东原本是抱着姑且一听的态度,谁知道老教授还真有水平,对国内外以及岭西的经济形势分析得很准确,很快就将侯卫东吸引了进去,他办了多年石场,又是精工集团董事,对经济也不陌生,至少比在座多数人要熟悉,他是识货之人,听到真正有水平的演讲,也就将小说放在了一边。   散会以后,县领导和相关重要部委行局的领导就坐着小车,如蝗虫一般四处散开,很快就从大礼堂消失,侯卫东没有带车,出了院子以后,他朝重庆江湖菜馆走去,一边走,一边给李晶打电话,道:“我是侯卫东,在海南玩得好吗?”   李晶依着木栏杆,看着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道:“我正在海边,没有干什么,看大海,享受生活。”这次海南之行纯属偶然,李晶无意中看到了一幅三亚的风景照,突然就很有到海边住几天的冲动,她原本想和侯卫东一起去,而侯卫东恰好在茂云,李晶当时一心向扑进蔚蓝的大海之中,也就不等侯卫东,直飞海南。   将生意与应酬丢在一边,李晶孤身一人在海南享受着美食、美景,洒脱而舒适,当然这种洒脱与舒适是有着经济实力为支撑,没有经济实力,就与飞机、五星酒店、大海无缘,必须为了可怜的工资而努力奋斗。   “我刚才听了省委宣讲团的讲座,很受启发,这次金融危机以后,国家已经在调整产业结构,极力想拉动内需,刺激国内的消费,房地产的产业链条很长,是这次重点拉动的行业之一。”   李晶心情很不错,笑道:“这样说来,我当初的决定还是不错的。”侯卫东表扬了一句:“你很有经商的天赋,选的行业很准。”   李晶一边看着美景,一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心道:“听说在环境优美的地方更容易怀孕,在大海边肯定能增加受孕的机率。”口中道:“孙猴子,你没有来海南,真是太可惜了,生活不仅要工作,更要有享乐。”说到后面,语音又有些软绵绵的。   侯卫东笑道:“国务院政策一下来,适度从重的金融政策就要改变,岭西必然要兴起新一轮的投资热潮,到时你绝对没有兴趣在海边停留。”   走到重庆菜馆,侯卫东才挂断电话,这一路上,他差不多打了十来分钟,进了菜馆,点了一份家常鱼,便沉下心来想着事情。   “当官真累,干脆我就彻底下海,当个自由自地的富家翁。”当热气腾腾的家常鱼做好以后,侯卫东想着李晶的话,他狠狠地将鱼泡咬碎,道:“我就不当这个破官了,去做企业家,走遍天下,吃遍天下。”   正在狠劲地对付着鱼块,手机在裤袋里使劲地跳动着,一看号码,是祝焱打过来的,侯卫东连忙接通,道:“祝书记,你好。”   电波传来了祝焱稳重而亲切的声音:“小侯,前天我在岭西省开会,遇到了昌全书记,无意中听到了一个消息,昌全书记的秘书最近准备放出去出任市地税副局长,你有没有兴趣给昌全书记当秘书?”   侯卫东当然知道给首长当秘书是升官的捷径,他道:“如果有这个机会,我愿意。”他马上补充了一句,道:“祝书记,我还是最想为你服务。”   祝焱道:“茂云这边太复杂了,哲明是勤奋的地委书记,可是他太勤劳了,我这个地委副书记基本上没有什么事情,你现在别过来,免得被误伤,影响以后的发展。”这是祝焱第一次将茂云的事情表述得如此直白,他到茂云工作半年,与哲明的矛盾如野草一般探出头来,他已经决定做适当反击,否则就会在茂云彻底失语,因此,他不希望自己最欣赏的年轻人趟这个浑水。   “这是一个好机会,我把你的情况给黄子堤说了,他答应帮忙,不过能否成功,还得看昌全书记的态度,你也要主动与黄子堤联系。”   “我知道了,谢谢祝书记。”   数分钟之前,侯卫东还想着跳下商海,可是当祝焱一个电话打来,他的注意力顿时被带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将重庆江湖菜的家常鱼吃完,侯卫东出了一通毛毛汗水,他下定了决心,不能受到点小挫折就当逃兵,他开着车,半个多小时以后就来到了沙州,他将车开到了市委大楼前面,停在了一颗大树下,抽了两枝烟,便直接拨通了黄子堤的手机。   当铃声就要结束的时候,传来了黄子堤的声音,他并不熟悉这个号码,就道:“我在开会,有什么事情等会再说。”侯卫东连忙道:“黄书记,我是侯卫东,向您汇报工作。”   得知这个陌生号码是侯卫东,黄子堤就明白是什么事,他笑道:“我看这个号码陌生,心里还是想谁知道我这个手机,原来是小侯。”他此时并没有开会,而是刚开完会,正坐在办公室喝茶。   侯卫东道:“黄书记,我听说周书记需要秘书,不知道是什么条件,我有这个可能性吗?”   “你的消息蛮快嘛。”黄子堤心里已经有数,他却“嗯、嗯”地沉吟了一会,才道:“此事最终要昌全书记点头,我只能创造一些机会,下一周,沙州团市委要召开青年人才论坛活动,届时昌全书记来参加讨论,你要充分准备,争取第一个发言。”   侯卫东问道:“昌全书记最关心什么问题?”   “当然是沙州的发展问题,金融危机过后,沙州如何发展,走哪一条道路,是昌全书记在常委会上多次提到了内容,他的几次讲话精神你要好好学习,然后做好充分准备。” 第351章 又一村(中)   提前得知了昌全书记将参加青年人才论坛活动,而且有一定的针对性,侯卫东比一般人有一定优势,但是领导选秘书,与挑对象很有几分神似,不仅要优秀,还要有缘分,尽管有黄子堤暗中帮忙,可是能否被昌全书记看中,还得靠自己的本事和运气,若昌全书记看自己不顺眼,就算自己心计再多,也于事无补。   所以,侯卫东对此事抱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态度,认认真真准备,轻轻松松迎接挑选。   “杨柳,我现在需要昌全书记这两年的讲话材料。”他给已调至市委办综合科的杨柳打了电话。   市委办综合科在沙州市委办公厅属于要害部门,是由第一副秘书长郑重分管,郑重分管综合科和秘书科,对工作纪律要求特别严。   杨柳听到侯卫东要昌全书记讲话材料,立刻明白了他的目的,昌全书记原秘书要到地税局出任副局长,虽然未成行,却已经是公开地秘密,委办各科室的有不少人都在动脑筋。   岭西干部选用体制,是由上级领导说了算,在沙州,昌全书记就是最大的官员,他的秘书走向自然不会错,能成为昌全书记秘书,等于走上官场的终南捷径,昌全书记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对秘书很挑剔。   此时综合科坐着好几个人,杨柳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故意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道:“知道了,资料收集完毕以后,我给你打电话。”她刚放下电话,科里另一位男同志就开起了玩笑,“杨柳,看你小心翼翼的样子,是男朋友吧。”   杨柳笑道:“说话小声点,这是有礼貌的表现,免得打乱了各位大才的思路。”她在新管会当过办公室主任,由于侯卫东的充分信任,几乎抵得上一个副职,甚至有些事情比副职说话还管用,在新管会工作这一段时间,她收获特别大,到了市委办综合科,也很快适应了角色转变。   结合科的同志们由于长期在领导身边,都成为察方观色的高手,有一次黄子堤路过综合科,见杨柳正在写材料,很随意地走了进来并与杨柳交谈了几句,综合科诸人见此便心中雪亮,杨柳能够从益杨县新管会调至沙州市委的中枢机构,肯定是走的黄子堤门路。   黄子堤是原来的秘书长,说一不二的人物,所以杨柳在科里的地位无形之中有了很大的提升,科里同志对她很亲切友好。   第二天,侯卫东便开车到了沙州,他将科委的一摊子事情全部交给副主任周永泰,周永泰原本就主持过科委工作,工作上是轻车熟路,他对侯卫东感觉还不错,虽然这个年轻人屁股下面长着钉子一般,总在科委里坐不住,可是他到了科委时间不长,就能为科委争取了一个大项目,这是历届主任都没有办到的事情,因此,周永泰对这位年轻主任还是高看一眼,也认定他在科委呆不长久。   十一点,侯卫东将车开到市委大院门口,将手肘放在手窗前,很舒服地抽着烟,看着大院,等着杨柳。   沙州是地级城市,它的地委与行署是分开的,有地委大院和行署大楼的不同称呼,而益杨是县城,县委和政府就在一幢楼上,三层是政府领导,四层是县委领导,这是县级城市与地级城市的细微差别之一。   等待之时,他给小佳打电话,其手机却处于关机状态。小佳在上海的课程已基本结束,他们全班以考察园林的名义到了西北,实际是借考察之名,行游山玩水之实。此时打不通小佳的手机,多半是在飞机上。   十二点,市委大院逐渐生动起来,最先走出来的是女同志,她们步履匆匆,侯卫东有机关工作的经验,看这些女同志的样子,很可能回家为孩子和老公做午饭,随后走出院子的是三三两两的男同志,市委原本是有食堂的,只是里面的菜太难吃,这些在机关工作的男同志便经常约在一起出去吃馆子,大部分时间是凑份子,少数时间是有人请客。   市委这幢大楼,代表着权力、地位和尊严,可是对于在里面工作的大多数人来说,权力与他们无缘,权力只是属于这幢楼里的少数人,这少数人包括全体常委们,还包括各部门的领导成员,至于占主体的普通工作人员,也只是拿着微薄薪水的普通人,他们的优势便是机会比其他部门的要多一些。   十二点二十分,院中人散尽,杨柳娇小的身影便出现在院中,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子,径直走向了那辆熟悉的蓝鸟车。   “先吃饭,边吃边谈。”侯卫东直接将杨柳拉到了新月楼外面,进入了满意水、陆、空动物的餐馆。借着新月楼的人气,这个餐馆生意为兴旺,而且数年不衰,引得不少馆子都聚于此地,新月楼前已有饭食一条街的模样。   侯卫东是美食家,口袋里又不缺钱,面对出门就可尝到的美食,倒也觉得快活,这样一来二去,加上开车的时间多过走路,他肚子不知不觉就开始扩容,这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买了一台跑步机,有空就跑一跑,燃烧脂肪,增加体质。   “侯主任,这事有眉目吗?”杨柳见侯卫东极为认真的翻看着昌全书记的讲话,忍不住问道。   “选秘书这种事情就是乌龟看王八,对了眼就好办,所以我要了解昌全书记的思想。”   杨柳笑了笑,道:“是这样的,关键是要见着昌全书记才行。”她又道:“侯主任,你以前给祝书记当过秘书,昌全书记会不会有想法?”   侯卫东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他道:“这个先不管,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对于青年论坛的事情,他没有说。   杨柳凭着侯卫东的关系,黄子堤肯定会做昌全书记的工作,她道:“真希望侯主任能早点调到委办来。”侯卫东随口道:“如果能成为昌全书记的秘书,肯定要进综合科,我们很有缘分啊,又能成为同事。”   说者无心,听着却是不同滋味,杨柳就看着侯卫东,将嘴里的一块辣椒咬碎,她没有提防到这是山里有名的朝天冲小辣椒,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感觉在口中窜来窜去,她连忙喝了一口汤,这才将辣味压了下去。   侯卫东依然很认真地看着报告,这时,小佳的电话打了过来,“我刚下飞机,新疆的天好蓝,天空也要高得多。”王骆宾一首好听的歌,让小佳对新疆充满了向往,她是一个带有小资情调的女子,新疆正和了她的味口。   聊了几句,侯卫东原本想说说准备阴谋夺取昌全书记秘书职务的事情,一来看到杨柳在此,有些话不方便说,二来小佳如今正与周萍打得火热,虽然小佳口风甚稳,可是侯卫东还是怕小佳无意中漏话,所以暂时也没有给她说。   “这次考察结束我就准备回来上班了,走了两年,也不知道园林管理局变成什么模样了。”小佳兴致勃勃地道:“周姐给李专员说了,等你调到茂云以后,就将我调到茂云园林局,学习两年,我们夫妻失去了两年在一起的时间,到了茂云一定不能分开了。”   侯卫东道:“我去了一趟茂云,哪里太复杂,具体事情你回来以后跟你细谈,我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祝书记也是这个意思。”   小佳停顿了一下,此时周萍已从厕所出来,她说话就不太方便了,道:“既然是祝书记的意见,那肯定有道理,要认真考虑,我还有一个星期就回来了,你也不要急于决策。”   转眼间,团市委招开的青年论坛就热火朝天地召开了,在分管组织副书记季海洋的推荐和安排下,侯卫东作为益杨县十位代表参加了此次活动,以侯卫东的资历和职务,他是当得起益杨县代表的,而刘坤是府办主任,他如果愿意参加这次活动,自然也有资格,只是他当办公室主任有些时间了,接触的都是县里的大事,便瞧不上团市委的活动,当县团委书记向他发出邀请之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除了黄子堤、侯卫东等极少数人,谁也没有料到昌全书记全亲自来参加一次讨论,而且带着挑选秘书的意图,当然昌全书记也不是纯粹为了挑选秘书,他素来重视青年工作,这些青年虽然职务都不高,但是却是沙州的将来,青年强则沙州强,这也是昌全书记的理念。   讨论会开始,当青年们见到昌全书记在黄子堤副书记陪同之下走了进来,会场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   侯卫东原本准备第一个发言,看了昌全书记近两年大部分发言材料以后,他改变了主意,因为昌全书记很事稳健,并不喜欢出风头的人,所以,他决定抢在第三位发言。   第一位大胆发言的是团市委副书记,一位漂亮的女同志,她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很悦耳动听,她主要针对如何作青年工作在发言,内容花哨,却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第二位抢着发言的是市委办的一名同志,他原本没有作发言准备,见到昌全书记和子堤副书记,心里打了一个机灵,便在稿纸了写了三条,他长期为领导写稿子,这三条都是针对沙州经济发展的。   昌全书记听得很认真。   当市委办同志话音刚落,侯卫东飞快地举起手,道:“我来发言。” 第352章 又一村(下)   “东南亚金融危机,证明的日韩的大财团模式有很大的弊端,大宇集团就是其中一个典型,这是一个教训……”   “对岭西和沙州来说,是挑战,但是我认为更是巨大的机遇……,国家欲扭转经济的下行趋势和消费趋冷现状,唯一的办法是拉动内需,对岭西来说,这就是机遇……”   “这一次金融危机,将推动产权的重组和清晰化,员工持股、引资量化、增资量化、破产改制等方法……”   侯卫东所谈的问题,都是这两年来昌全书记在会上反复讲的问题,他细致研究以后,将其最关注的问题抽了出来,果然,当他反言完毕之后,由于其内容和水准都与平常发言不一样,全场一片寂静,没有人急着在他后面发言。   郭兰作为组织部的两名青年代表,也参加了这个座谈会,她见到侯卫东并不吃惊,可是听了侯卫东的发言却是大吃一惊,在益杨组织部,她短暂地与侯卫东作过同事,而且还是侯卫东的领导,侯卫东当时在科里只是做些日常性事务,抄些报表,写点小豆腐文章,这些事情就是寻常高中生也能做,所以,在工作能力、知识水平这方面,郭兰实际上并不了解侯卫东。   当侯卫东发言结束,郭兰顿时产生了“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的感觉,心道:“难怪他能成为益杨风云人物,确实是有水平的,益杨新管会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他功不可没。”   “什么时代了,还借着组织的名义搞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现实生活中的封建遗毒。”郭兰从事组织工作已有好几年了,见到了不少官员的起起落落,祝焱调到茂云不久,侯卫东便从新管会被调到了科委,其中的原因,她看得很清楚。   团市委书记石磊是讨论会的组织者,他拿起了参加讨论者名单,问旁边的团市委副书记,“这是谁,他作了自我介绍,我没有听清楚,是我们团委系统的吗?”旁边一人道:“不是团委系统的,好象是益杨科委的。”石磊在名单是寻找着,最后定格于“益杨科委侯卫东”。   昌全书记也很意外,他对黄子堤道:“这个小伙子是谁,很有水平啊。”又道:“我怎么觉得他有三分面熟,我见过吗?”   黄子堤侧过身体,道:“昌全书记,你见过这个年轻人,他叫侯卫东,以前是益杨新管会主任,今年才调到益杨县科委。”   “记起来了,我到益杨新管会去参观,就是他作了介绍,怎么调到县科委去了?”   “具体情况不清楚。”黄子堤补充道:“去年岭西报社对全省开发区进行了调查,益杨新管会综合排名在第四名,一个县级开发区能得到这样的排名,很不错了,我记得他是学法律出身的,在基层当过副镇长,还当过县委办副主任、新管会主任。”   除了侯卫东以外,黄子堤还安排了另外两人参加这次讨论会,从他的角度来说,这三人谁当昌全书记的秘书都可以,听了侯卫东的发言以及昌全书记的反应,他知道另外两个人没有基本没有可能性了,所以,他就特意向昌全书记推荐侯卫东。   昌全书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侯卫东,道:“看来我们沙州也有人才,也不仅仅是外来和尚会念经。”   侯卫东准备得充分,临场发挥也很出色,他给自己打了九点五分,发言完毕以后,他彻底轻松下来,他观察着昌全书记的表情,却发现昌全书记并没有笑容,他想起昌全书记喜欢稳重型的人,便将表情弄得更稳重一些,提起笔,准备认真做笔记。   包括团市委书记石磊在内,大多数人都认为这场讨论会是普通的讨论会,只是青年论坛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而已。   石磊将向昌全书记、黄子堤副书记报送了青年论坛的材料,只是请昌全书记、黄子堤副书记参加开幕式,给省团委领导一些面子,他压根没有想到昌全书记会突然参加讨论会,在讨论会开始之时,他心里还有几分忐忑,担心发言质量不高,让两位领导小看了这一批青年干部。   等到侯卫东发言完毕,石磊一颗悬着的心才放进肚里,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暗道:“真是天助我也。”   而其他参会者,多数事先没有充分准备,听了侯卫东的发言,自觉相差太远,因此当侯卫东发言完毕,座谈会一时就冷场了。石磊是会场主持人,他口才极好,见冷场以后,便开始热情洋溢地发表着动员讲话,又给几位县团委书记递眼色,吴海县团委书记看懂了石磊的眼神,他清了清嗓子,要过来移动话筒。   讨论会进行到了四十来分钟,昌全书记接到电话,要提前离开会场,他发表了一个鼓励青年人的讲话,便离开了讨论会现场,当昌全书记、黄子堤等人离开以后,会场就出现了一阵嗡嗡声,众人的心情和表情都放松下来。侯卫东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他就如看戏人一般,听着青年们的讨论发言,这些青年人都是各地各系统的精英人物,可是他们的发言没有什么深度,也没有特别精彩的地方。   “或许是长期跟领导接触的原因吧。”侯卫东暗自道。   祝焱等领导都是经过很激烈甚至是惨烈的竞争才升至了县委书记职务,不论从工作能力还是自身素质,都达到了一定水平,侯卫东长期跟在他的身边,接触面更广,眼界开阔许多,当上新管会主任以后,又经常与企业家打交道,这些经历,使侯卫东比一般的同龄人更加成熟。   散会之后,侯卫东收起提包就往外走,一路之上,不少人都偷眼打量着他。快到门口处,就见以郭兰站在门口,朝里面望了望,两人的目光便碰了一起。   “你今天发言很棒。”   “我在新管会之时,经常接触这方面内容,只是有感而发。”   “郭教授身体如何?”   郭兰道:“我爸妈在沙州买了房子,七月份搬的家,家里距离沙州图书馆很近,他天天就朝图书馆里跑,没有办法。”   侯卫东用眼睛余光看了看郭兰的侧影,她鼻梁微微有些翘,这个特点让精细的轮廓多了些活泼,齐耳短发很整洁,没有耳环,没有项链,素雅和宁静依然,与几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道:“郭教授爱书,这是他几十年的习惯,看书能丰富人生,若不让他读书,会很难受。”   郭兰似乎也发现侯卫东正在偷眼看着她,她并不在意,道:“他毕竟生过病的,和正常人有所区别。”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朝外面走。   石磊提着大包也走在人流之中,他今年刚满三十一岁,已有多年正处级经历,是沙州市很有发展前途的青年干部,他前些年忙于事业,数次与爱情擦肩而过,在团市委组织的活动中,认识的郭兰,爱情之火就在他胸中雄雄燃烧,开始了对郭兰发起了进攻。   他见郭兰与侯卫东认识,紧走几步,追了过来,道:“郭兰,我问件事情。”问事当然是借口,他随口说了几句话,就向侯卫东伸出了手,道:“我是石磊,很高兴认识你。”侯卫东对于团委系统很陌生,但是对于沙州团市委书记还是有耳闻,道:“你好,我是侯卫东,在益杨科委工作。”   石磊笑道:“你在科委工作,科技人才嘛,难怪发言这么精彩。”他是团市委书记,在益杨科委同志面前还有一些优越感的。他又对郭兰道:“中午有空没有,组织部对这次青年论坛很支持,我还是要表达感谢之情。”   郭兰本能地拒绝道:“我下午要交一个文件,算了吧。”她又笑道:“我小小的办事员,可不敢代表组织部。”石磊眼珠一转,取出手机,就给杨部长打了电话,道:“我是石磊,杨部,今天中午就在老地方,就是团委和部里的几个人,没有外人。”然后笑道:“杨部长与李科长也要过来吃饭,你可不能溜走。”   侯卫东见到郭兰嘴角似乎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容,他道:“你们聊,我先走了。”他对石磊道:“石书记,再见。”   石磊假意挽留道:“侯卫东,别走,一起去吃饭吧。”   走到停车场,开车便走,郭兰很熟悉这辆车,当蓝鸟车发动之时,她便用眼光寻着这辆车,这车很灵活,慢慢地驶进了主干道,速度猛地快了为,随即就消失在公路的拐弯处。   岭西高速公路启用不久,路况极好,不到半小时,便下了益杨道口,刚下高速路,视线所及,新管会的十几幢楼房扑面而来,有很强的冲击力,这已经成了益杨的标志性建筑,却也渐渐成为侯卫东心中的伤口。   侯卫东微叹一口气,一打方向盘,从老路驶进了县城。   刚进沙州学院大门,杨柳打来了热情洋溢的电话:“侯主任,听说你参加了青年论坛座谈会,市委办公厅有好几个人也参加了这个座谈会,他们一回来就向我打听你的情况,这些家伙平时心高气傲,看得出来,他们对你还是挺服气的。”   又道:“听说昌全书记也参加了座谈会,太好了,如果昌全书记注意到你,就是一个大好机会。”   侯卫东表示感谢以后,道:“现在只是一厢情愿的事情,关键要看昌全书记的态度,这个谁也左右不了。”   杨柳道:“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打电话过来。” 第353章 等待(上)   座谈会以后,昌全书记那边便没有了消息,选秘书这种事情,虽然名义是双向选择,但是由于市委书记只有一个,而秘书的候选人无数,再加上昌全书记是一言九鼎的市委书记,所以主动权百分之一百地在昌全书记手里。   侯卫东在青年论坛讨论会上发言以后,就再也没有在昌全书记面前露脸的机会,这给他的感觉就如放风筝,刚把风筝放上天,手中的线就“蹦”地断掉,继线的风筝何去何从,就和侯卫东没有任何关系了。   杨柳很关心此事,每天坚持报告着市委办公厅的动态,十月三十日下午,杨柳又给侯卫东打来电话,道:“侯主任,你得盯紧点,市委大院里有很多年轻人都在暗中活动,他们都有或明或暗的关系,竞争力很强,你不能掉以轻心。”   沙州市委办公厅内设机构不少,包括总值班室、综合科、秘书科、人事科、信息科、文书科、机要科、市委政研室、督查室、史志办公室、国家保密局、密码管理局、信访局、市委、市政府接待办公室,这些机构里的年轻人都是从各地选调上来的,关系户不少,却也藏着不少精英,他们久居市委办公厅,当然明白昌全书记秘书意味着什么,猪朝前面拱,鸡朝后面刨,都使出浑身解数,寻找自己的门路。   市委办公厅正面就是一个中型广场,有许多不知疲倦的老太婆在广场里跳舞,一天,夜幕降临以后,一个细心的老太婆突然发现:“我们沙州是不是出了事,你们看,市委办公楼里有这么多人加班。”这些老头老太婆数了数,除了平常开灯的值班室以外,居然有二十来个办公室里亮着灯火。   “肯定有大事。”这位细心的老太婆经历过文化大革命,虽然文革结束有二十多年了,她脑筋深处却仍然绷着一根斗争的弦,见到市委在加班夜战,便无心跳舞,拿起自己的包,提前回家。   “这个神经病,市委亮灯关我们小老百姓屁事,继续跳舞。”广场舞的组织者是居委女同志,很泼辣的,见老太婆提前走了,很是不满意了。她又对着市委大楼嘀咕道:“白天上班不认真,晚上来加班,浪费国家的电。”   杨柳位于综合科,这是一个消息灵通的部门,加上她很上心地为侯卫东收集情报,这些点滴小事也没有逃她的眼睛。   侯卫东听了杨柳劝说,很郁闷地道:“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只能等待。”杨柳道:“侯主任,你再找黄书记说说。”侯卫东开玩笑道:“或许天上会掉下馅饼的。”   又等了三天,仍然是没有任何消息,昌全书记似乎将这事忘得干净,侯卫东还是去找了黄子堤,黄子堤道:“昌全书记事情太多,十五届三中全会刚刚开过,他到省委党校去学习了《中共中央关于农业和农村工作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回来以后就想着如何在沙州实施,根本没有提选秘书的事情。”   这件事情,黄子堤有心帮忙,如果成功了,至少他在昌全书记身边就有了自己人,有些事情就很方便。同样,也正因为他是副书记,对于推荐秘书一事他不能太过积极,否则要起反作用,这个度,就是领导者的水平。   侯卫东便极其郁闷地开车在沙州城内四处乱逛,开回到新月楼道口,此处正在换人行道板,司机不太注意,弄得街面上泥土很多,黑色制服的城管队员拦着脏车在罚款,司机不服,双方指着车上的痕迹吵得挺历害。   转了一圈,除了看黑色制服城管与司机吵架还有些意思以外,其他的景物都吸引不了侯卫东的注意力,等到司机被制服以后,他兴味索然了,给小佳打了全电话,小佳态度很好,道:“我在坐在天池边上,天池景色真美,一汪湖水就如大镜子一样。”侯卫东好气地道:“你在新疆玩得开心,老公在沙州受煎熬。”   风景如画的天池边,极目远眺,天蓝得格外纯净,朵朵白云漂浮其中,微风吹来,慢慢移动着,变幻着模样,白云之下,是带着雪峰的大山,连绵不断,大山脚下,则是金黄色的树林,卓立不群。   “老公,你也应该把俗务放下,到这里来感受大自然,心灵会受到熏陶,我从建委调到园林局,真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听小佳的语气,侯卫东问道:“你是一个人吗?”   “周姐还在打麻将,到了天池这么美的地方,却成天打麻将和睡懒觉,没有意思。”小佳虽然也喜欢打麻将,可是到了天池,顿时被这美丽风景迷住了,当周萍等人在宾馆摆开了麻将战场,小佳一个就走到宾馆外面,欣赏着人间胜景。   “如果你不是我老婆,我真怀疑你和周萍是同性恋。”   小佳呸了一声,道:“我与周姐搞好关系,一方面是她确实不错,是个好大姐,另一方面,和她搞好了关系,我们调到茂云以后,就多了一个照应。”   侯卫东就趁着这时机,道:“昌全书记在选秘书,祝书记让我去竞争一下,我也有这个想法。”小佳觉得很意外,想了想,道:“如果这事能办成,当然是好事,不知道有几成可能性?”   “我上午去找了黄子堤,他答应帮我,只是这事不同于其他事情,昌全书记自己的意思最重要。”   得知此事,小佳无心在外面游山玩水了,道:“后天我们的行程就结束了,原定是坐火车,我就不坐火车了,马上去订飞机票,尽快赶回来。”   与小佳聊了二十多分钟,直到手机有些发烫,这才挂机。   杨柳坐在办公室不停地拨打电话,今天最新的《决策参考》印了出来,这是要送到昌全书记案头的内部资料,每月出一本,杨柳到市委办公厅综合科时间还不长,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本内部刊物。她翻了翻里面的内容,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谁知一连给侯卫东拨打了十来次电话,均处于通话状态,刚刚打通,副秘书长曾勇又来到了办公室。   侯卫东见是杨柳的电话,笑道:“杨柳,又有什么新情况?”电话里,杨柳却是答非所问,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明天下午,请将相关材料报上来,我在办公室等你,再见。”   挂断了电话,杨柳站起来,道:“曾秘书长,你好。”   曾勇五十来岁的样子,由于长期坐办公室,缺少锻炼,因此长着极厚的双下巴,笑起来如弥勒佛一般,他道:“没事儿,你坐下。”他和蔼地问道:“到了市委办公厅是否习惯?”   杨柳仍然站着,道:“科里同志很好,我有什么不懂就问他们。”   曾勇肥厚的下巴点了点,道:“市委办公厅是直接为领导服务的,工作作风一定要严谨,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且莫不懂装懂,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等到曾勇离开,杨柳坐在办公室回味着他的话,只觉得云里雾里,搞不太明白。她又给侯卫东打了过去,道:“侯主任,不好意思,刚才说话不太方便。”   “我猜到了,所以没有给你回过来。”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与聪明人打交道最轻松,我现在是深有同感。”她又道:“刚才我看到办公厅印有决策参考的内部刊物,每期都是直送昌全书记办公桌的,如果能想办法在这个内部刊物中出现,肯定有好处。”   侯卫东道:“这事难度太大了,我如今在县科委,没有成绩也没有失误,很难上决策参考。”   “新管会在沙州开发区排名第一,这就是你的政绩。”   “新管会已经为他人作嫁衣了。”   杨柳愤愤地道:“有些人是捡了落地桃子,没有侯主任引来这么多企业,新管会哪有今天。”   侯卫东虽然没有采纳杨柳的建议,却开启了他的思路,他想到市委办公厅信息科长杨腾曾经说过,昌全书记每天到办公室第一件事情就是看人民日报、岭西日报和沙州日报,这是雷打不动的习惯。   他心中有了想示,立刻就与岭西日报的王辉取得了联系,然后从银行提了五万元的现金,到了岭西以后,又在金星宾馆外面的邮政大厅里买了一个新款诺基亚手机。   晚上五点半,在金星宾馆中餐厅等到了王辉。   王辉进了富丽堂皇的中餐厅,道:“侯主任,有什么事情,急急忙忙从益杨赶过来。”侯卫东给王辉递了一枝烟,笑道:“我有个好主意,要与王主任分享。”   寒暄几句,侯卫东便道:“王主任,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想请你再做一次报道,现在是九八年的十一月,这一年亚州金融危机对我国影响甚深,国务院出台了一系列刺激内需的政策,目的是促进国内经济发展,这一年来,岭西十六个开发区是如何运作的,有什么成功经验,出现了什么问题,应该是一个很好的选题。”   这个选题恰好是王辉十一月的重点工作,他暗赞道:“侯卫东很有眼光,如果搞新闻肯定是一把好手。”口中却道:“你在县科委工作,新管会似乎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第354章 等待(中)   侯卫东笑道:“去年报社做了两期开发区的题目,应该算很成功,今年经济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国家出了这么多新政策,如果搞一期跟踪报道,应该会有好效果的。”   王辉是资深记者,经事、阅人无数,抓问题核心的本领也不小,他带着笑意吸了一口烟,道:“侯主任是不是想给自己制造些影响,你到科委的时间不长,科委也很难做出拿得上台面的成绩,所以要利用以前在新管会的影响。”   见王辉开始破题,侯卫东很自信地道:“益杨新管会成立至今,不到三年时间,一共有三位主任,我在其中有近两年时间,所以,新管会的发展与我是密切相关,在目前为止,提起益杨新管会,总是绕不开我。”   又道:“王主任刚才说到点子上了,我就不绕弯子了,这篇报道确实对我很重要,我要用这个报道去获得领导赏识,王主任,我愿意赞助这篇报道,可以直接给报道组,也可以直接对报社。”   王辉狠抽着烟,沉吟不语,侯卫东将新款诺基亚取了出来,道:“我见你手机还是大块头,这款诺基亚性能优越,通话效果好。”   王辉接过新款诺基亚,把玩了一会,道:“这方面的文章就由我来安排完成,你只跟我打交道就行了,报社那边就不要管了,另外,如果条件充许,我想买一台手提。”他解释道:“搞文字工作的,没有一台高配置的手提电脑,也确实不象样,我原先的那台是报社的老家伙,重得很,又不好用。”   侯卫东伸手握住了王辉的手,高兴地道:“那我们合作愉快。”   两人喝了一瓶茅台,兴致不错。王辉离开宾馆之时,有些高了,握着侯卫东的手,道:“你就放心,我跟踪了解开发有两年多时间了,报道重点很清楚,最多两天,益杨新管会发展历程的文章便会出来。”   喝了半斤白酒,侯卫东也就不能再开车了,回到金星宾馆房间,他斜趟在床上看着电视,床头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先生,做不做按摩。”话筒里传来了刻意装出来的软绵绵声音。   “不需要。”侯卫东简洁明了地拒绝。那声音又道:“先生,出门在外就要放得开,我技术好,绝对舒服。”侯卫东道:“谢谢了,等一会我老婆会帮我按摩。”此语刚结束,耳中就传来了盖话筒的声音。   宾馆里打电话的小姐,历来是出差男人谈论的话题,侯卫东经常住宾馆,对这种电话是见惯不惊,他喝了半瓶多茅台,略带着些酒意,便顺便与小姐调侃了两句。   金星宾馆毕竟是五星级宾馆,为客人考虑得颇为周到,房间里配有小包茶叶,茶叶是印着银针两字,比寻常酒店的袋装散茶要好得多,只是侯卫东在喝茶上口味很叼,他闻了闻茶味的味道,便穿上外套,到楼下买茶叶和口杯。   大厅旁边就开着小型的超市,从外面看,环境还不错,进去以后,发现里面的货口皆是名牌,价格比外面至少贵了三分之一,两个个子高挑的女子正在买零食。   一个女子道:“别总是吃瓜子,小心嗑成瓜子牙。”另一个女子声音有些软绵绵的,道:“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回事情,想吃就要吃,想睡就要睡。”   这个声音分明就是刚才电话里的声音,侯卫东就趁着找茶叶的时候,认真地看了看说话的女子,那女子很年轻,素面朝天,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风尘女子的感觉,侯卫东有些怀疑自已的听力,那女子又说了几句话,还是软软的绵绵的口音,确实就是刚才打电话的女子。   买了茶叶回去,他心里还在想着那个女子,“这个女子蛮清纯的,怎么会来当小姐,是不是岭西大学的学生。”   回到了房间,看着电视,喝着茶,想着那女子软绵绵的声音,身体里的原始欲望开始蠢蠢欲动,思绪就从高挑女子转移到岭西的段英和李晶,这两位红颜知已的身体已如存入硬盘的图片,随时可以从大脑中调出来,丝毫不会走样。   段英丰满的乳房,李晶兴奋之后的绯红,如春天里的一把火,将侯卫东年轻健康的身体哄烤得如熊熊炉火一般,距离最后一次性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身体聚集了许多能量,如暴涨的黄河水一样需要发泄。   他还是在尽量克制着自己,明天小佳就要从新疆回来,在这种时候如果住在其他女人房里,他从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对于感情问题,侯卫东时常处于矛盾之中,他对小佳的感情是真挚的,也曾想快刀斩乱麻,可是在他内心深处又给两位红颜知已留了一个位置。   男人与女人是两种不同的动物,男人从生物本性上,能够或者说是渴望在同一个时间能够爱上不同女人,这也是一妻多妾的基础之下,只是在现实生活中,有些人成功实现了这个愿望,有的人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而女人不同,大多数女人在同一个时间只能爱上同一个人,所以,女人一旦有外遇,往往意味着家庭的破裂,因为她们的心只能牵挂在一人身上。   侯卫东一边胡乱地想着纠葛于自己的感情问题,一边用手按着遥控板,随意地调换着节目,突然,在一晃而过的电视画面中,他突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是岭西电视台的一台晚会,一个不出名的歌星正深情款款地唱着一支风靡大江南北的歌曲,一群漂亮女孩子就在后面蹦来跳去,领舞的人就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朱莹莹,她穿着一件紧身服,身材格外匀称,此时看着朱莹莹在舞台上轻盈地跃动着,他禁不住想着朱莹莹腰身上那迷人的弹性。   身上又是一阵燥热,侯卫东放下遥控板,盯着电视里朱莹莹散发着青春朝气的身体,右手却握着了手机,顺手就调出了李晶的号码。   “糟了,今天是精虫上脑了。”侯卫东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发射键。   正在与身体的欲望做着斗争,小佳将电话打了过来,她兴奋地道:“刚下飞机,准备在机场坐出租车回益杨。”   侯卫东吓了一跳,道:“你在哪儿,岭西机场?我现在就在岭西,住在金星宾馆501号,请岭西日报王主任吃了饭,我开车来接你。”小佳道:“我坐出租车还要快一些,你就在宾馆等着我,喝了酒绝对不能动车,这是死命令。”   放下电话,侯卫东被惊出了一身凉汗,暗叫侥幸。   约莫半个多小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一头小波浪的小佳提着包出现在门口,由于去了一趟新疆,脸比平常要黑一些,进门之后,她顺手就将门关掉,如小马驹一般就扑到侯卫东的怀里,勒得侯卫东喘不过气来。   等小佳将嘴巴松开,侯卫东喘了口气,道:“到新疆走了一趟,就变得热情似火。”   小佳目光一直停留在侯卫东身上,从谈恋爱开始,她总是没有看够这张英俊的脸,深情地凝视了一会,她突然咂巴起嘴巴,道:“晚上酒肯定喝得不少,嘴里还有一股酒味,快去刷牙,否则不准亲我。”   等到两人从卫生间出来的时间,都是欲火焚身,侯卫东抱着光溜溜、湿漉漉的小佳,朝床上就扑了过去,五星级酒店的床还是比较结实的,一阵摇晃之后,终于没有跨掉。   “你怎么事先也不跟我通个气,害得天天陪着周姐打麻将。”小佳光着身上爬在侯卫东身上,只盖了薄薄一层被单,刚才一场大战,消耗了大量能量,也制造了满床的热量,所以两人都不冷,只是盖了一层床单。   “你天天陪着周萍,怕你漏话,茂云事情运比我们想象中复杂,在祝书记没有主政的情况下,我不愿去趟这个浑水,隔两年就要满三十岁了,我不想在科级干部位置上转来转去,争取早点上个台阶,给昌全书记当秘书是一条捷径。”   小佳道:“但愿我老公能够心想事成。”   十一月一日,昌全书记如往常一般来到了办公室,首先拿起人民日报,浏览一遍,放下,又拿起岭西日报,他被一篇名为《崛起的开发区》的系列报道吸引了。   这篇文章对全区第一次保留的十六个开发区进行了分析,其中重点就是岭西开发区和益杨新管会,侯卫东的大名数次出现在文章里,王辉文笔好,赞扬上不着痕迹。   这一段时间,昌全书记一直在省里,秘书人选倒是有几个,都还不错,他一时下不了决心,就没有最后拍板。 第355章 等待(下)   昌全书记摘下眼镜,想了想,又将报纸拿来重新看了一遍,自语道:“侯卫东这个年轻人还不错,有水平。”   这一段时间,他到省里学习了十五届三中全会精神,在这期间,不断有老领导、老朋友通过各种渠道向他推荐秘书,这些年轻人基础条件都不错,各有千秋,各有所长,让他一时难以取舍。   昌全书记对身边秘书很看重,正因为看重,所以慎重,通过这一段时间权衡,还是决定选择侯卫东。   此前由于侯卫东曾经是祝焱的秘书,这让他多少有些犹豫,昨晚与黄子堤在一起聊了一个多小时,才让他心里天平倾向了侯卫东,但是也没有完全确定,今天早上,看到了《岭西日报》的这一篇报道,他最终决定选择才华出众且具有丰富基层经验的侯卫东,他要的不是提包的秘书,而是有政策水平、有实践经验的秘书。   昌全书记拨通电话:“洪昂,你过来一趟。”   新任市委常委、秘书长洪昂原本是临津县县委书记,原来的市委常委、秘书长黄子堤提拔成为副书记,洪昂就由县委书记变成了市委常委、秘书长,他正在办公室看稿子,接到了昌全书记的电话,连忙放下手中的稿子,急步朝昌全书记办公室走去,到了办公室门口,他又放缓了脚步,很沉稳地敲了敲门。   昌全书记交待道,“洪昂是市委大管家,平时够你忙的,我决定还是给你松绑,将益杨县科委主任侯卫东调任市委办公室,任综合科科长。”   洪昂也不多话,将此事记下以后,请示道:“郭永国在综合科也有好几年了,也应该挪动挪动了。”昌全书记挥了挥手,道:“这些小事,你是秘书长,全权处理了,不必问我。”   杨柳跟着从岭西到沙州挂职的副书记高永红到了几个部门,下午才回到办公室,刚进办公室,就发现办公室的气氛不对劲,综合科数道眼光都看着杨柳。   杜威道:“杨柳,我们科长有人选了,是益杨科委的侯卫东,你在益杨工作过,这人如何?”杜威调入综合科也只有一年多时间,他以前没有和侯卫东打过交道。   杨柳强压着内心的兴奋,她没有回答杜威的问话,而装作平淡地道:“不会吧,怎么没有看到文件。”   杜威道:“秘书长已经安排起草文件,他跟着昌全书记出去了,回来以后就有可能让侯卫东来谈话。这人如何?”   杨柳道:“侯卫东当过副镇长、县委办副主任、新管会主任,很能干的一个人。”   综合科老科员郭永国道:“我以前接触过侯卫东,他是祝焱的秘书,这家伙运气真好,当了祝焱秘书,又给祝书记当秘书。”他在心里暗道:“侯卫东给祝焱当过秘书,怎么又来难昌全书记当秘书,这世界真他妈乱套了。”   他又心有不甘地补了一句:“祝焱调到了茂云,没把侯卫东带走,看来侯卫东也不怎么样。”   杨柳见郭永国脸上一幅悻悻然的表情,又听到酸溜溜的话,不掩饰地白了他一眼,心道:“郭永国没有基层工作经验,是嘴大皮厚腹中空之人,还想当昌全书记秘书,做梦。”   杨柳调到综合科不久,省里派了一个女同志来挂职副书记,她没有费力便成了高永红副书记的秘书,科里另外一个同志杜威如今是另一位副书记的秘书,而原来信息科副科长杨腾,已是综合科副科长,他是黄子堤秘书。   目前在综合科,郭永国是唯一一位没有给市委领导当秘书的科员,他两年前调至综合科时,也曾经当过秘书,谁知刚当上三个多月,地委刘副书记便出了车祸,死在了医院,阴差阳错之下,郭永国就一直悬在了综合科。   坐了两年冷板凳,他自然是满腹牢骚,洪昂当上秘书长以后,已数次听到郭永国发牢骚,他已经决定将郭永国调走,请示了昌全书记,便打定主意让郭永国让他去史志办公室慢慢磨笔杆子。   侯卫东与小佳是在上午十点钟回到了新月楼,俗话说,久别胜新婚,两人回到自己家中,又甜蜜了一回,等到起床之时,已接近十一点了。   小佳趟在侯卫东手臂上,道:“晚上请谢局和局里几个同志吃饭,你愿意参加就参加。”   侯卫东对她们几个麻友聚会不感兴趣,道:“你们几个女人吃饭,我就不跟着瞎掺和了。”   两口子正在床上说着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间振动得历害。接了电话,侯卫东翻身而起,他脸色一下变得郑重起来,道:“已经下文件了。”杨柳喜气洋洋地道:“我已经看到文件了,这文件出得很快,恐怕很快就要找你来谈话。”   小佳趟着床上,看着侯卫东满脸严肃地放下手机,关心地问道:“什么事情。”   给昌全书记当秘书,是侯卫东这一段时间极力争取的事情,他为此也做了一些努力,但是能否成功其实全凭昌全书记一念之间,如今此事居然就这样变成了现实,反而让侯卫东有些沉默。   “我要调到沙州市委办综合科,给昌全书记当秘书,文件已经出来了。”   小佳一惊,同样是翻身而起,她此时还光着身子,胸口两朵蓓蕾骄傲地挺立着,她兴奋地抱着侯卫东,道:“这是大好事,你怎么这样严肃。”   侯卫东道:“说起来应该是好事,不过,在新管会和科委当了两年多一把手,突然又要去侍候昌全书记,我有些担心适应不了。”   小佳劝道:“在基层,要想当到县级领导太难了,就算你在基层无拼死拼活,做出了成绩,也只能在局行领导这个层次打转,给昌全书记当几年秘书,出来就是县级干部,这就是岭西官场的现实。”   小佳的兴奋是溢于言表的,她取过桌上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母亲陈庆蓉,当她知道女婿调到沙州市委,心里也高兴,叮嘱道:“沙州是大地方,不比益杨那种县城,侯卫东能调上来,你肯定也跑了不少路子,要让他好好珍惜。”   “星期六你们回家,我前天在菜市场买一只土鸡,我煨起,你让侯卫东一起过来吃。”   张远征买了烟从外面回来,听到这个消息,高兴之余,很有遗憾地道:“侯卫东看上去蛮机灵的,怎么弄来弄去还是当秘书,我觉得要当一把手,宁当鸡头,不当凤尾。”   陈庆蓉白了张远征一眼,道:“你懂得什么,这秘书虽然不是官,但是最容易升官,你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厂里来了几个大学生,有一个留在厂办当秘书,结果那个秘书现在成了大老板,另外几个大学生下岗了。”   张远征素来惧内,将陈庆蓉的话当成了真理,听到陈庆蓉认为秘书工作好,就点头道:“当初丫头眼光还不错,侯卫东虽然是县里娃儿,人还是很聪明的。”   陈庆蓉道:“要不是小佳朋友多,从县里调到市里,没有这么容易。”   小佳回来过春节的时候,请园林局谢局、赵姐以及市建委的老同事吃过饭,陈庆蓉一起跟着参加过两次,张远征和陈庆蓉在工厂里干了一辈子,对官场的概念其实似是而非,很多都是道听途说,听到这些人的职务以后,陈庆蓉就对女儿充满了自豪。   当然,这些话,两人也就在背后说说,他们对侯卫东还是很不错的。   到十二点的时候,侯卫东和小佳穿戴整齐,到新月楼门口等着粟明俊一家人。   两家人见了面,赵姐亲热地挽着小佳,道:“我们的小佳终于回来了,今天晚上把谢局约上,我们好好地搓一盘。”新月楼小佳的家,曾经是赵姐、谢局搓麻将的固定场所,小佳到上海学习,这一桌固定搭子就散伙了,赵姐对小佳的回归自然是很高兴。   小佳道:“以后不方便了,卫东调回来了。”   这一次竞争昌全书记秘书,侯卫东走的是黄子堤的路子,而且一直颇为保密,粟明俊并不知情,闻言对侯卫东道:“怎么,你调到沙州了,哪个部门?”   “市委办公室综合科。”   粟明俊猛地转过头,惊讶地道:“老弟,你是给昌全书记当秘书?”   侯卫东点点头,表示承认。   粟明俊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当然知道此事意味着什么,他使劲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道:“市委大院不知有多少盯着这个岗位,老弟行啊,不动声色地拔得头筹。”   侯卫东谦虚地道:“只是听杨柳说文件下来了,我还没有看到。”粟明俊道:“今天下午有会,原来只准备喝一杯酒,老弟有这喜事,我就喝两杯,改天我们哥俩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当热菜上来,还没有动筷子,就有人端着酒杯过来敬酒。 第356章 上任(上)   此人刚推开门,令小佳很意外的是,居然是园林局一把手,她连忙站了起来,道:“张局长。”   这位张局长正在沙州市园林局一把手,他正在宴请朋友,忽然间见到了张小佳与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一起走了进来,这让他很是惊异。张局长是园林局局长,而粟明俊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两人级别一样,但是组织部是市委重要部门,地位显然比园林局要高一些,因此,他估计粟明俊坐下来,便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与粟明俊打了招呼,开了几句玩笑以后,张局长笑道:“张小佳,你学习结束了?”小佳礼貌地站起身,道:“我今天上午才从岭西回来,准备星期一到局里报到。”   张局长态度很好地道:“不急不急,你休息两天再来报到。”   小佳介绍道:“这是我的爱人侯卫东。”侯卫东跟着站了起来,道:“张局长你好。”   张局长笑呵呵地对侯卫东道:“小侯在哪里工作?”   侯卫东道:“我在益杨县科委工作。”此时他还没有沙州市综合科正式报到,所以并没有自报益杨县科委。   粟明俊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他口风甚稳,也没有介绍侯卫东的新身份,他倒了一杯酒,道:“张局,小佳是我兄弟媳妇,如今学成归来,你可要多多关照。”   张局长见张小佳回来就与粟明俊一起吃饭,当然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道:“那是自然,张小佳学成归来,要在单位挑大梁的。”   他又对侯卫东道:“侯卫东,张小佳是园林局的后备干部,以后肯定有许多事情,在家务事上你可以多承担一些,现在男女都一样,是不是啊。”   小佳笑着道:“以前侯卫东在益杨,根本没有家务室。”她是女孩子心性,忍不住就在局长面前透了些口风。   只是张局长并没有认真听张小佳的话中之话,便注意力主要集中在粟明俊身上,他与粟明俊说了几句话,又与粟夫人碰了杯,就回到原位了。   下午,益杨县科委副主任周永泰打了电话,他口气很急,道:“侯主任,工地上出了事情,一个工人从工地上摔了下来,受了重伤,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侯卫东吃了一惊,问道:“脱离危险没有?”   “没有,正在抢救之中。”周永泰补充了一句,道:“建委下了通知,要求立刻停产,接受安全检查,工期这么紧,停产以后,也不知什么时间能开工。”   “既然出了事,就按照建委通知办,我回来以后再想办法。”侯卫东即将调到沙州市委办,他当然不愿意在关键时间掉链子,得到消息以后,一路在高速路上风驰电掣,半个小时就赶到了益杨县。   到了医院,周永泰正等在急救室门口,见到侯卫东,如遇到救星一般,道:“侯主任,你回来了,这个工人血型特殊,说是什么孟买表现型,益杨县医院没有,正在跟沙州市人民医院衔接。”   侯卫东直接找到了李院长,他当祝焱秘书之时,李院长通过蒋玉新的关系,与祝焱吃过三次饭,他们也是朋友了,见了面,道:“李院长,人还有救没有,不要担心钱,用最好的药。”   李院长对侯卫东倒也客气,解释道:“受伤工人的血型属于罕见的孟买表现型,这种血型由于红血球上没有H蛋白物质,所以没有A或B抗原。但他们的血清会产生对抗H物质的抗体,而H物质是孟买表现型以外,所有血型的红血球都有的,所以,孟买表现型的人只可接受相同血型的血。”   侯卫东听得迷糊,他打断道:“李院长,益杨扔到有没有哪个孟买表现型?”   李院长摇头道:“别说益杨,连沙州都没有,我估计只有岭西省才有,我们正在联系沙州市卫生局和沙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希望通过他们与其他省市医院联系。”   “也不知什么时间能反馈消息。”   李院长搓着手,无可奈何地道:“现在还不清楚,我们只有等待,这事对我们来说急得很,但是对于市里、省里的人来说就是一件小事,如果办事人员给科长汇报,科长再给院长、局长汇报,恐怕时间就耽误了,以前就遇到过这种事情。”   侯卫东马上给杨柳打了电话,将事情经过讲了,道:“杨柳,你能否以市委办的名义督促卫生局。”   杨柳是高副书记的秘书,而高副书记分管联系文教卫这一口,她马上答应道:“侯主任,你放心,此事交给我办。”她来到高副书记办公室,报告道:“高书记,我刚才接到了益杨县的电话,说是有一名建筑工人意外受伤,他的血型是罕见的孟买表现型,想请市局帮助。”   高副书记指示道:“人命关天,你立刻给卫生局肖局长联系,请他们全力支持。”   杨柳拿到了尚方宝剑,就给肖局长去了电话,最后,她加了一句,道:“高书记请市局高度重视此事,到时她要听汇报。”   肖局长正在开会,得知高副书记亲自过问此事,就对开会的班子成员道:“益杨县有一位建筑工人受了伤,他的血型是罕见的孟买表现型,高书记指示要拿出对六十一个阶级兄弟的感情和效率,尽全力抢救伤员。今天会议就开到这里,剩余的议题改日进行。我们兵分两路,一路由李局长带领市一院的专家和相关设备,立刻赶赴益杨,另一路由杨局长带队,与省厅联系,务必以最快速度取到血。”   他顿了顿,又道:“我们要有政治敏锐性,高副书记虽然是挂职的副书记,但是她在市委说得上话,一定不要怠慢。”   侯卫东赶往了急诊室门口,就见以施工队老板朱开龙正在门口转圈圈,他哭丧着脸,道:“侯主任,这确实是天灾人祸,工地规章制度健全,大家都严格按照安全生产办法在操作,可是工人不小心摔跤,这可怪不得我。”   “现在不是怪谁的时候,先抢救伤员,其他的事情再说。”侯卫东压低声音道:“如果这工人不幸死了,你要作为赔偿的准备,要安抚其家人,不能闹事。”   朱开龙一边点头,嘴里一边咕哝道:“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这时,杨柳的电话打了回来,听说沙州市局紧急动员起来,他心里稍安,便准备到李院长办公室,跟他说这事。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李院长的声音:“李局,你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见侯卫东进屋,他也没有打招呼,一通电话打出去,提起电话,开始吩咐县医院相关部门做好充分准备,与市院的医生进行会诊。   放下电话以后,李院长疑惑地看着侯卫东,道:“为了抢救这名伤员,市局已经全面动员,李局长马上要带队下来,一把手肖局长也要跟着下来,侯主任,你刚才给谁打的电话,有这么大的威力。”   侯卫东已经接到了杨柳的电话,他故意用平淡地口气道:“我给高书记秘书打了电话,高书记很重视此事。”   李院长就道:“侯主任把此事通到市领导身边去了,难怪市局行动如此迅速,如果此事没有捅到高层,一级一级汇报上去,等血从岭西运过来,恐怕这人已经没有救了。”他在心里感叹一声:“还是当官好啊。”   半个小时,市局李局长带着专家们来到了益杨,与此同时,从岭西血液中心取出的血液也上了高速路,正以最快速度朝益杨赶过来。   晚上七点,建筑工人脱离了生命危险。   市卫生局肖局长在第一时间将此事汇报给了高副书记,沙州市电视台、报社对此事进行了跟踪报道,随后,岭西省电视台也转播了这条新闻,一起工伤事件变成了卫生系统的英雄事迹。   活生生的例子,让侯卫东再一次认识到了权力的魔力,对于即将到任的特殊岗位,他有几分向往,也有几分惴惴不安。   第二天,侯卫东一大早便叫上周永泰,他对于工地的安全并不放心,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经过检查,农业科研基地各项措施确实做得不错,层层签了安全责任书、制定了规章制度、落实了安全人员,预防坠落、消防以及深基坑防护等措施都落实得较好,这一次工人摔倒事件确实是偶然事件。   侯卫东这才放心,他刚摘掉安全帽,还没有走到建筑工地大门,就听到一阵责怪声:“马上停工整顿,我们每个月都召开安全工作会,你们也参加了,现在出了事,我还要为你们承担责任。”   施工队老朱开龙跟在侯卫东身边,他听出了说话人的声音,道:“侯主任,这是建委蒋主任,现在工期这么紧,让我们停工肯定就要推迟工期,你刚才检查了,我们在安全制度上确实没有大问题,你帮我求个情。”   到了大门口,侯卫东见到了一脸不高兴的蒋主任,他笑着打招呼,道:“蒋主任,昨天经过抢救,工人已经脱离了危险。”   蒋主任正在气头上,没有接腔,他对着侯卫东身边的建筑老板朱开龙道:“朱开龙,昨天下了通知,让你们停业整顿,耳朵打蚊子去了,怎么还在施工。”   朱开龙看了一眼侯卫东,陪着笑脸道;“我们已经停工了,这是前一段时间订的材料,今天刚运到,卸货以后我们就关门自查。”   侯卫东递了一枝烟过去,道:“蒋主任,不知要停工几天?”   蒋主任接过烟,一边抽一边道:“今年益杨所有建筑工地还没有出一起安全事故,你们科委是怎么管理的,还是搞科学的,怎么是这种管理水平。”蒋主任是建委分管安全的副主任,昨天被建委主任张亚军在班子会上骂了一顿,他心里窝着火,见着侯卫东,忍不住就数落了几句。 第357章 上任(中)   侯卫东在益杨也有地位的人,此时被建委副主任蒋龙一阵数落,他心里窝火,虽然没有当场发作,态度也就没有了刚才热情,冷冷地道:“科委是什么管理水平,县委县政府知道。”   蒋龙被呛了一句,想着昨晚喝酒时刘坤说的话,暗道:“现在已经不是祝焱时代,侯卫东已是落水狗,还牛什么牛。”   虽然这么想着,可是侯卫东毕竟是益杨有名人物,他虽然跟刘坤走得很近,却也犯不着为了刘坤与颇有能量的侯卫东结仇,见侯卫东不软不硬,话中带刺,便缓和了语气,用商量的口气道:“侯主任,如今建筑质量卡得很严,这次工地出了事故,肯定要罚款,得暂时停业,这也是对业主负责,请你理解。”   侯卫东即将要离开益杨,也不希望闹出什么事情,见蒋龙语气软下来,态度也就放缓,道:“这是你们的职责,我能够理解。”说完,他对周永泰道:“我有事先走,有什么事情跟我联系。”   等到侯卫东离开,蒋龙忍不住对一脸谨慎的周永泰发起牢骚,道:“明明是你们建筑工地出了事情,反而成了我失职,弄得我被领导批评了好几次。”   周永泰诺诺地道:“这个项目我们确实管得紧,出事确实是偶然情况,我们以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施工队老板朱亚龙跟在一旁帮腔,道:“蒋主任,你放心,以后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朱亚龙是施工队老板,恰好是建委管辖范围之内,从某种角度来说,建委与国土这两个部门就是这些施工队的衣食父母,所以当蒋龙怒气冲冲地来到工地,他就一直陪着小心。   蒋龙冷下脸,他对朱亚龙就没有丝毫客气了,道:“朱老板,这事还没有完,除了停产整顿,还要罚款,如果再出事故,你就别在益杨干了。”   朱亚龙苦着脸如小鸡琢米一般点头,周永泰在一旁不断地打圆场,总算把建委这一帮子人应付过去。   中午,步高高公司益杨项目经理请蒋龙吃饭,正吃着,蒋龙接到了建委主任张亚军的电话,张亚军劈头就问道:“农业科研基地的情况如何?”蒋龙听到张亚军语气有些不对劲,道:“出了事故,按例要整顿,等检查过关以后才能开工。”   “主要问题是什么?”   蒋龙想了想,道:“还是管理上的问题。”   张亚军不满地道:“什么叫做管理上的问题,具体一点,是没有落实责任制,还是没有安全员,还是具体措施上有问题?”他听到蒋龙在电话里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道:“这个工地我去看过,管理很规范,这个事件就是偶然事件,你尽快让施工队搞个自查报告,不需要停工。”   “捉鬼是你,放鬼也是你,让我来当冤大头。”蒋龙放下电话,不满地道。   此时,益杨建委主任张亚军正行驶在岭西高速路上,他没有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而是如市里领导一般,坐在司机背后的位置上。他在步市长办公室,已经得知了侯卫东要成为昌全书记秘书,给蒋龙打了电话以后,他又拨通了侯卫东的电话。   “侯主任,我是张亚军啊,科研基地的情况如何?”   “受伤的工人已经脱离了危险。”   张亚军道:“没有死人就好,如果死了人,性质就变了,现在只是受伤,应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科研基地建设是县里的重点工程,又有侯主任把关,我们建委充分相信,蒋龙建议停产整顿,我给了打了招呼,搞个自查报告就行了,用不着停产。”   侯卫东忙道:“谢谢张主任,你放心,以后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   张亚军爽朗地笑了几声,道:“我们都是兄弟,何必见外。”又道:“我看新管会这半年来,就靠了老弟留下的老底子,基本上没有新项目,当初把你调到县科委,是县委重大失策啊”   接了张亚军的电话,侯卫东抱着胳膊想道:“张亚军这番话很有意思,似乎他已经得到了消息,也不知正式文件出来没有?”   下午刚刚上班,杨柳便打了电话过来,道:“侯主任,我拿到了你调动的正式文件,已经正式下发了,我把文件传真到科委办公室。”   侯卫东来到了科委办公室,传真机放在了小宁主任的办公桌上,他正全神贯注地在练习书法,见到侯卫东进来,也没有掩饰,道:“侯主任,有什么事吗?”侯卫东乐呵呵地道:“没事,我接个传真,你别站起来,继续练习书法。”   侯卫东说的是真心话,他其实已经不是益杨县科委主任了,所以懒得管这些小事,但是,这话落到小宁主任耳中,就让他有些尴尬,道:“侯主任,我来帮你接传真,这传真是老古董,效果不太好。”   “不用,我自已来。”侯卫东摆了摆手。   小宁主任见侯卫东亲自动手,也就不好太主动,只是在旁边指点。   果然,这传真就如科委的其他设备一样,皆为古董货,出纸时,扭捏如入洞房的小女子,等传真纸刚从那狭窄的小缝里探头探脑地钻出来,侯卫东就伸手拿住。   看过正式文件,侯卫东心里才彻底踏实,回到办公室,给祝焱汇报了此事,然后下到四楼,径直去敲季海洋的办公室。   开门的是县委办副主任庄卫国,他亲热地与侯卫东握着手,轻声道:“祝贺,祝贺。”侯卫东通过门缝,看到季海洋办公室有客人,笑问道:“季书记有事?”庄卫国仍然握着侯卫东的手不放,轻声道:“沙州市委秘书长洪昂正在谈你的事情,市委常委、秘书长亲自出马,侯主任真够面子。”   等到庄卫国放了手,侯卫东笑道:“这事我现在要回避,改天再来汇报。”   秘书长洪昂在益杨只呆了一个多小时,马有财到广东去谈项目,不在益杨,洪昂与分管组织副书记季海洋见了面,一方面讲了市委办意图,另一方面顺便了解侯卫东情况。   其实这事不太符合规定,一般来说,用人之前要先考察再下文,现在文件已经出来了,洪昂才过来考察,他自已感觉是脱了裤子打屁,只是侯卫东即将要成为昌全书记的秘书,他很谨慎,特意来走了一趟。   洪昂在季海洋办公室坐了一个小时,将侯卫东基本情况详细了解以后,便打道回符。   洪昂离开,庄卫国立刻道:“刚才侯卫东来过。”季海洋直接拨通了电话,笑道:“卫东,你小子行啊,搞了一个大动作,快点下楼,到我办公室来。”   晚上,季海洋约了曾昭强、朱兵、秦飞跃等人,在益杨宾馆摆了一桌,这几个人都是与祝焱走得很近的干部,与侯卫东关系也很好,听闻侯卫东要给昌全书记当秘书,眼睛基本上都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小,在众人轮番轰炸之下,侯卫东大醉。   第二天,这个消息无孔不入的蚊子一样,在县委县政府大楼里窜来窜去,很快就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   整个上午,侯卫东的手机都在此起彼伏地响着,凡是自认为有些身份的有些交情的,诸如张劲、粟明都给侯卫东打来了电话,弄得侯卫东感觉自己仿佛是新元首,各国政要纷纷发来贺电。   府办主任刘坤得知了这个消息,心里很不是滋味,侯卫东在学校里是优秀学生干部,而他是不起眼的一般学生,工作以后,除了在青林镇短暂的时间,他始终被侯卫东光环笼罩着,现在他是府办主任,而侯卫东只是科委主任,好不容易压住了其风头,侯卫东又一骑绝尘地跳出了益杨圈子,当上了昌全书记的秘书。   刘坤心里明白,在与侯卫东的竞争之中,他很难再有取胜的机会,于是颇为失落地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   “难道,我就真的不如侯卫东?”他有些灰心丧气。   中午,被父亲叫回家吃饭,姐姐刘莉也罕见地在家里。   “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凭什么要请他吃饭。”   宣传部刘部长见儿子始终不开窍,便不耐烦地道:“你怎么是个犟脑袋,侯卫东是你的同学,又在一起工作过,请他吃一顿饭,叙叙旧,难道真要割你的耳朵。”   刘莉道:“海涛为了做成一笔生意,有一晚上守在别人家门口,守到晚上两点,才把老总找到,平时受气的时候多得很,你这点委屈算什么。”   刘坤沉着脸不说话。 第358章 上任(下)   老刘语重心长地道:“侯卫东与你一年毕业,在益杨没有任何根基,能从青林镇的普通干部升到了正局级领导岗位,肯定有着过人之长,你要谦虚一些,向他学习,搞好关系,这对你以后大有好处。”   刘坤心里很有些傲气,闻言道:“侯卫东溜须拍马的功夫,我永远也学不会。”   老刘见儿子心里不服,道:“溜须拍马也是本事,而且侯卫东还是一个干实事的人,他有这两方面的长处,现在又成为昌全书记秘书,如果不出意外,几年时间就能走上县级领导岗位,我和柳叔叔年龄都大了,这一届结束,我和老柳要么进人大,要么进政协,你以后只能靠自己。”   刘坤终于点头道:“好,我就约侯卫东吃饭。”   刘部长强调道:“侯卫东调到市里是高升,给他饯行的人肯定很多,你下午到他办公室,亲自去请,我约了老柳,晚上一齐吃饭。”   下午上班以后,刘坤亲自爬到七楼,虽然府办与科委在一幢楼,可是刘坤这个府办主任却只到科委来过一次,还是春节时随着县长杨森林来给各部门拜年。   小宁主任拿着一叠材料,正准备下楼,迎面就看见往上走的刘坤,他满脸笑容地道:“刘主任,你好。”刘坤微笑着道:“侯主任在办公室吗?”小宁主任热情地道:“侯主任在办公室,我才给他送了文件。”他在前面带路,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侯卫东也没有想到刘坤要来,他手头无事,正拿着一本《半月谈》在看,小宁主任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道:“侯主任,刘主任找你。”   侯卫东抬头看到是刘坤,他有意放慢自己动作,将半月谈放到桌子一边,这才道:“刘主任,稀客,请进。”   在小宁主任眼中,府办主任已是了不起的人物了,他也不清楚刘坤与侯卫东之间的纠葛,屁颠屁颠地找来纸杯,泡上茶,这才离开了办公室。   没有了外人,两位同学相向而视,一时没有了语言。   侯卫东习惯性地摸出香烟,扔了一支给刘坤,道:“现在抽不抽烟?”   在读大学之时,刘坤是寝室里唯一不抽烟的人,工作这么多年了他仍然将这个好习惯保持了下来,迟疑了一下,他接过侯卫东扔过来的香烟,又抓过放在桌上的打火机,“啪”地一声点燃,也使劲地吸了一口。   “这烟,抽起来难受,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刘坤在数年前就表达了这个观点,此时仍然未变。   他们两人在学生时代的关系就很一般,工作以后,由于青林镇选举之时的跳票事件,两人心生芥蒂,这以后,除了工作上的往来,再亦没有私交,现在要离开益杨,侯卫东回头再看与刘坤的关系,两人其实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更多是性格不和。   刘坤咳嗽两声,将香烟按在烟灰缸里,道:“听说你要调到沙州市委办,祝贺你,晚上有空没有,我请你吃饭。”   侯卫东道饶有兴致地看着刘坤,爽快地道:“行,晚上喝一顿,离开青林镇以后,我们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在一起吃过饭,同窗四年同寝室四年,又在一个镇上工作,不容易。”   见侯卫东答应了,刘坤在心里松了一口气,道:“晚上六点,重庆江湖菜馆,到时不见不散,我爸和柳部长也要来参加。”   刘坤出门的时候,小宁主任迎了过来,殷勤地将刘坤送到了楼梯口,他跟在侯卫东身后,很恭敬地目送着刘坤下楼。   三楼马有财办公室,杨大金进门,摸了摸桌面,又拿起茶杯检查,他见茶杯内侧有一圈淡黄色的茶垢,微皱着眉头走到了综合科办公室,任小蔚正与科里与副主任庄卫国说着什么,杨大金举起手里的茶杯,道:“任科长,马书记下午就要回办公室,你看看这茶杯,里面是什么。”   任小蔚看到里面的茶垢,微红了脸,道:“对不起,我马上安排人重新把办公室打扫一遍。”   杨大金叮嘱道:“办公室工作是为领导服务,一定要细心,否则是做不好这个工作的。”马有财一直讲究卫生,由县长升为县委书记,他由讲究卫生变成有洁癖了,有一次他发现高背椅上有灰,不留情面说了杨大金几句,杨大金就将打扫卫生做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马有财四点钟回到了办公室,进屋以后,随手就摸了摸桌面,见桌面一尘不染,便点了点头,算是对杨大金工作的表扬。   “侯卫东什么时候走?”喝着据说是从产地买来的龙井茶,马有财只觉得全身毛孔也熨帖了,突然问了一句。   杨大金道:“洪昂秘书长来了一趟,找季书记了解了情况,正式文件已经到了县委办,要求在五天之内报到。”   马有财放下茶杯,道:“侯卫东以前是县委办副主任,算是县委办出去的人,这一次调动,就以县委办的名义给他饯行,二级班子以上同志参加,届时我也来碰杯酒。”   当初清理益杨土产公司的时候,侯卫东就是祝焱的急先锋,从这件事情开始,马有财对侯卫东就有了成见,当祝焱调至茂云地区,他就将迅速将侯卫东挪动了一个位置,报了当初一箭之仇。这一次,听到侯卫东奇迹般地成为昌全书记秘书,马有财便立刻抛弃成见,亲自为侯卫东饯行。   天下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国家如此,官场如此,人与人之间亦是如此,马有财深悟此道,所以才能与祝焱在关键时刻搭成停火默契,取得了双赢结果,侯卫东成为昌全书记秘书,他自然要特意结纳。   做不成朋友,至少不能让侯卫东成为敌人。   杨大金刚要跨到门口的时候,马有财又交待道:“这两天侯卫东的饭局多半排满了,你给他商量一下,今天晚上不行就改在明天,不要让小侯为难。”   杨大金出门的时候,心里想道:“在益杨,县委书记请客,还用得着排时间?侯卫东也是聪明人,就算是有安排亦会调整。”   拨通了侯卫东电话,杨大金最初只说是县委办集体请客,侯卫东为难地道:“杨主任,太感谢你和委办全体同志,今天晚上有安排了,能否改个时间?”   杨大金就道:“这是马书记安排的。”   侯卫东听说是马书记的安排,只得道:“恭敬不如从命,晚上我听从杨主任召唤。”   刘坤听说是马书记要请侯卫东吃饭,心里酸溜溜的,道:“卫东,哪就明天晚上,这是提前预约的,不能再变了,柳叔也是大忙人,很难凑齐的。”   侯卫东诚恳地道歉:“刘坤,实在对不起了。”   侯卫东原本想亲自给柳部长和刘部长道歉,话筒都提了起来,又放了下去。   晚餐安排在了县委小招待所,这是益杨县专门用来接待市一级领导的地方,沙州市一般部门领导都不会安排在这里,侯卫东在任小蔚的陪同之下,走进了马有财经常出入的一号楼,见到县委办一张张笑脸,倒真的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   等到七点,马有财这才过来,晚餐这才正式开始。席间,马有财谈笑风声,妙语连珠,一改平日的严肃,让与座同志们认识到了县委书记的另一面。   侯卫东酒量甚豪,却也架不住人多,醉而归。   小佳给侯卫东打了好几个电话,听到侯卫东话语中的酒意越来越重,声调越来越高,心里着急,便给侯卫国打了电话,侯卫国开着警车,一会功夫就将小佳送到了益杨沙州学院。   小佳进了屋,就闻到满屋的酒味,侯卫东斜趟在床上,睡得很沉,被子只盖在胸口一段,一只皮鞋在床边歪倒着,另一只皮鞋不知被踢到什么地方。   她俯下身体为侯卫东脱衣服,闻到满身酒气之时,火气没来由就消了,鼻子酸酸的。   “小佳。”侯卫东被小佳弄醒了,见到小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是在哪里,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才想起是在沙州学院的家中。   “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侯卫东嗓子有些嘶哑,他回家以后,倒头就睡,只盖了半边被子,益杨的冬天着实有些凉意,尽管喝了酒,他还是感到阵阵寒意,小佳将他衣服脱掉,又盖了两层被子,他才渐渐地暖和起来。   “大哥送我过来的,已经开车回去了,你明天不能喝酒,否则我真的要生气。”小佳在厨房里转了一圈,从冰箱里取了一盒牛奶,用微波炉打热,给侯卫东端了过去,她原本想骂几句,可是见侯卫东酒后的潦倒模样,心就软了。   侯卫东半盒牛奶没有喝完,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他知道要吐,就从床上坐起来,捂着嘴直扑厕所,稀里哗拉吐了一阵,胃里才舒服一些。   等到侯卫东再次醒来之时,小佳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绿豆汤,她道:“这是我到楼上去要的绿豆,楼上阿姨很好,还给了说了好几个解酒的方子。”   侯卫东头要裂开一般,他苦笑着对小佳道:“明天还有两桌酒,真的不想去吃,可是不去又不行。” 第359章 磨合(上)   接连三天,侯卫东都在益杨的饭桌上鏖战,五脏六腑皆被酒精洗过数遍,这才完成了对益杨的告别仪式,前往沙州市委报到。   离开益杨之前,侯卫东特意剪短了头发,在沙州学院的寝室里舒服地泡了澡,随后站在阳台上倾听了从音乐系传来的隐隐钢琴声,看了看随风摇曳的湖中灯光,在益杨读书四年,工作六年,人生中美好的十年时间,就不知不觉在益杨渡过,临别前,他心里带着些说不情道不明的感情。   十一月六日,侯卫东开着车,独自一人上了高速路。   在沙州高速路道口下了车,道口位于南部新区,比益杨宽阔得多的公路,行道树更是枝繁叶茂,由于南部新区人少地宽,视线极好,让人心胸为之一扩。从南部新区进入了西城区,商业气氛越来越浓,行人与车辆明显增多,如果单从这一个城区来看,有几分岭西味道了。   下午下班的时间,侯卫东将车开到了园林管理局门口二百米的拐角处,接到小佳以后,小两口亲亲热热回家煮了晚饭,数年来,他们终于过上了正常的家庭生活,只觉得温馨无比。   第二天正式上班,小佳在七点钟起了床,煮了早饭,又为侯卫东准备好了藏青色西服、领带和皮鞋,这件西服购自上海,价格不菲,质量极好却并不张扬,属于品质内敛型的服装,很受高级白领青睐。侯卫东一直觉得穿着这么高档的西服太别扭,只在春节穿过一次,今天是到市委办公室报到,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将常穿的夹克放弃,穿上了这件西服。   七点半,侯卫东开车将小佳送到了园林管理局,依然停在距离单位两百多米处的拐角处。   小佳伸手理了理侯卫东的领结,道:“老公真帅,一定能给领导留下好印象。”又亲了亲他的脸,这才下车。她背着精致的小坤包,沿着人行道不快不慢地朝园林局走去,快到门口之时,遇到了一位女同事,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园林局大门。   过了一会,小佳推开二楼的窗户,向着侯卫东招了招手。   侯卫东正要离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就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类似车票的本本,他将头凑到车窗外,道:“停车五块。”侯卫东道:“我不停,马上要走。”老头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不停车就快走,这个街道这么窄,车子又多,不要在这里占着位置。”   园林局位于沙州东城区,这是传统老区,建成于六、七十年代,商铺从多,人气很足,但是街道狭窄,基础设施很沉旧,与益杨老城颇为相似。   侯卫东对昌全书记的讲话很熟悉了,他暗道:“昌全书记在两年前的报告中就数次提出要改造东城区,现在还基本上没有大动作,看来拆迁难度太大了。”   他当过新管会主任,对城市建设颇为几分心得,一边开车,一边就打量着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熟悉,是由于他居住在新月楼,算得上这个城市的居民,而陌生,是因为他以前总没有深入到沙州的肌体去,只能算是匆匆过客,这一次情况与大不相同,侯卫东就如一颗种子,要在沙州土地上经风历雨,慢慢成长。   驶离东城区,绕过一个立交桥,就进入了西城区,城市道路就由双车道变成了六车道,两旁行道树也有五、六米,西城区建于八十年代末期,十年时间,西城区已经成为了沙州市政治、文化、经济中心。   但是,西城区并不是最新城区,沙州最新的城区是南部新区,也就是高速路口下道处,这是沙州在九七年以来大力打造的新区,沙州市委市政府的目标是建设一个与沿海城市建设水平相当的新区。   东城区、西城区和南部新区,成为了沙州市下面的三个正处级区级单位,与益杨、吴海等县平级,位置却重要得多。   到了沙州市委大院门前,侯卫东的蓝鸟车虽然使用的是沙州牌照,却是一个很杂的普通牌照,且没有通行证,他就将小车停在了市委对面的停车场,然后步行进入了沙州的权力中枢。   原本以为还要拿出调令,但是站在门口的保卫视侯卫东如无物,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在门口一位手提老式挎包的中年男人,他畏缩着看着大院,欲行又止。   沿着楼梯上了三楼,在拐弯的时候,侯卫东似乎又回想起了初上益杨县委县政府大楼的情景,当初他是到人事局报到,吃瘪以后来到了楼下,遇到了正在往上行走的马有财。转眼六年过去,他又开始的新的征途,在沙州市委从零开始,只是前一次到益杨县政府报到,他很是懵懂,这一次他似乎找到了前进目标。   刚走到二楼门口,侯卫东接到了杨柳的电话,“侯主任,你到了吗?”侯卫东抬手看了看表,正好八点,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杨柳穿着一件黑色短大衣,手上戴着袖笼子,将侯卫东领到了综合科办公室,道:“这是综合科办公室,但是你和杨科长都不在这里办公,昌全书记、黄副书记和朱副书记的办公室是一进一出的里外套间,秘书在外面,领导在里面,等到高书记办公室装修好,我也要搬出去。”   侯卫东见杨柳正在扫地,开玩笑道:“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你是老兵,我是新兵,应该我来做清洁。”   杨柳笑道:“等两天,我就要改口叫侯科长了,怎么能让你来打扫清洁。”她往外看了看,低声道:“市委书记秘书一般要任综合科科长,工作一段时间,有的还能任市委办副主任,如果外放就是县级领导。”   在侯卫东的坚持下,杨柳将扫地的权利让给了侯卫东,她也没有闲着,取过抹布开始擦办公桌,她一边擦桌子,一边介绍道:“这一张桌子是杜威的,他的老板是刘副书记,刘副书记正在新加坡去学习,还有半年才能回来,他就在这里办公。”   侯卫东道:“杜威以前是吴海县委办的,我们见过面。”   杨柳压低声音道:“这一张办公桌是郭永国的,他是综合科的老板凳,工作好几年了,牢骚最多。”又道:“郭永国其实也是聪明人,只是在综合科呆久了,见一个个同事们都发达了,自己仍然是小科员,自觉前途渺茫,所以才经常说怪话。”说曹操,曹操到,杨柳话音刚落,郭永国就从外面走了进来,杨柳吓了一跳,瞅见郭永国脸色正常,才放下心来。   等到杨柳作了介绍,郭永国似笑非笑地道:“科长毕竟水平不一样,刚报到就帮我们小科员打扫卫生。”   此语一出,侯卫东心道:“此人说话酸溜溜的,看来不是心有城府之人,难怪在综合科也没有长进。”他见郭永国桌上有烟灰缸,就取出云烟,递了一枝给郭永国,平时侯卫东是不抽云烟的,今天到市委办公室来上班,摸不清里面的水深水浅,就选了一包大众烟。   郭永国见侯卫东态度不软不硬,不卑不亢,原本还想说的牢骚话便说不出口,他坐着抽了会烟,从抽屉里拿出一罐茶叶,对侯卫东道:“这是福建铁观音,我一个哥们送的,味道不错。”   这盒铁观音,郭永国素来是放在抽屉里的,从来不与人分享,杨柳暗道:“侯卫东真是当官的料,杨腾和杜威就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个铁观音。”   等到杜威来时,综合科办公室已经打扫干净了,杜威在吴海县委办工作时,侯卫东已是益杨主持工作的委办副主任,他对侯卫东就是热情中带着尊敬。   九点三十分,秘书长洪昂从昌全书记办公室出来,回到办公室,就给综合科打了电话,问道:“让侯卫东到我办公室来。”   杜威陪站侯卫东就到洪昂办公室,迎面遇到了副秘书长曾勇,曾勇边走边在思考问题,他似乎没有看见综合科走出来的两个人,等到杜威恭敬地打了招呼,他才停下来。   “曾秘书长,这是侯卫东,今天来综合科报到。”   曾勇扬了扬厚厚的下巴,伸出手,道:“欢迎小侯到委办工作,我们委办又多了一员干将。”他满脸笑意,唯独眼神有些冷。   侯卫东道:“曾秘书长,以后我就是你的兵,请多批评指教。”他觉得曾勇的手软绵绵的,皮肤很细,还有些潮。   曾勇道:“你是综合科长,由洪秘书长分管。”他又笑道:“我们以后都是同事,就别客气了,互相帮助,哈、哈。”   到了洪昂办公室,杜威低声道:“这是秘书长办公室。”   侯卫东在门口站定,隔了三秒钟,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请进。”侯卫东将调令拿在手下,走了进去,自我介绍道:“秘书长,您好,我是从益杨科委调过来的侯卫东,特来报到。”   洪昂“嗯”了一声,并不抬头,继续在一份文件上写着什么,把侯卫东晾在一旁,过了四、五分钟,他才抬起头来,道:“侯卫东,坐吧。” 第360章 磨合(中)   秘书长洪昂说话干脆利落,不啰嗦,少费话,交待了主要工作以及注意事项,结束之时道:“担任昌全书记秘书,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的考验。你在益杨县委办主持过工作,应该熟悉秘书工作,具体怎么做我就不多说。”   他用手指了指额头,道:“给市委领导当秘书要有悟性,你在将来的工作中慢慢体会。”   谈话十来分钟就结束了,洪昂亲自将侯卫东被领到了昌全书记办公室。   沙州是地级市,格局与益杨县委办有许多不同,在益杨,县委书记办公室是单独一间,其秘书的办公室就在综合科,而在沙州,市委书记与秘书的办公室是套间,房间与房间之间有门相通,每个房间又单独有门对着外面的走道,市委书记即可以从走道直接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又可以通过秘书室走进自己办公室。   “在昌全书记出差之前的晚上,胡秘书已经将这个秘书室腾了出来,这就是你以后的办公室了。”   跟随昌全书记的胡秘虽然出任了地税局副局长,由于昌全书记一直没有挑好秘书,所以他还没有赴任,侯卫东到来之时,便是胡秘上任之日。   洪昂递给他一个红色机密电话本,交待道:“这种红色的机密电话本,只有市一级领导才有,上面有省级领导的联系方式,一定不能弄丢,这一本是第六十五号,已经登记为你的名字,若六十五号泄密,你要负全部责任。”   这时,洪昂接了一个电话,他走出昌全书记办公室,在门口回过头来,对侯卫东道:“明天上午昌全书记坐飞机回岭西,你跟着我去接机。”   洪昂离开了,将侯卫东一人留在了昌全书记办公室,侯卫东见角落里有一个高档的开水器,打开开水器的下盖,里面有茶叶,在开水器旁边的黑色小茶几里,放着十来个精细的瓷杯子。   侯卫东没有带自己的水杯过来,就取了一个景德镇瓷杯子,泡了茶,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坐在椅子上打量起即将工作的地方。   秘书室和昌全书记办公室只隔着一扇古香古色的木门。   侯卫东心道:“这种房屋设计,昌全书记办公室与这一间只有一墙之隔,说话声音完全可以无遮拦传递,一方面,这说明秘书确实是领导的心腹,可以听到不少机密事情,另一方面,秘书也就在领导的监督之下,必须得规矩办事。”   他隐藏不住好奇,从中间木门走进了昌全书记办公室,昌全书记办公室与以前祝焱办公室也相差不大,宽大的桌面一尘不染,几个文件夹整齐地放在上面,高背椅后面是一排书柜,里面放着不少法律和历史书,在左侧墙壁上挂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   “这几个字实在,符合昌全书记身份。”侯卫东琢磨道。   他在益杨县委办的时候到过许多乡镇,镇委书记所挂条幅五花八门,比如,青林镇前镇委书记赵永胜挂的条幅是“宁静以致远”,意境倒也不错,可是镇委书记是基层政府的核心层,经常遇到火烧屁股的事情,哪里能够宁静,所以要致远是万万不能,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也就差不多了。   粟明当上镇委书记以后,挂上了一个“难得糊涂”。   而秦飞跃到了城关镇当书记,他的办公室挂着一幅“离地三尺有神明”,显得很是不伦不类,不过联想到秦飞跃曾经犯过的错误,侯卫东倒也理解这条横幅的意思。   看着昌全书记办公室这个放之四海皆准的条幅,侯卫东揣测道:“这条标语四平八稳,看来昌全书记应该是一个稳重的人。”当然,这不仅是一条字幅就能得出的结论,侯卫东将昌全书记这两年的讲话全部通读了一遍,也大体上摸到了昌全书记性格。   正在胡思乱想着,桌上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侯卫东迟疑了一下,这才伸手接过电话。   “胡秘,你好,我是吴海县赵林,不知昌全书记有空没有,我想占用他十来分钟时间,汇报几项工作。”吴海县县委书记赵林,在电话里很客气,口气却也显得很熟悉。   侯卫东道:“赵书记,你好,我是侯卫东,刚从益杨科委调到市委办综合科。”   赵林楞了楞,他知道昌全书记在选秘书,可是没有想到最后选中的居然是益杨县科委的侯卫东,忙道:“祝贺,祝贺。”   “有侯秘书在昌全书记身边,我们以后汇报工作就方便了,我记得吴海是你的家乡,以后回来,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侯卫东不由得佩服赵林的记忆。   赵林热情地道:“我记得你和任林渡是第一批公招干部,你们这批干部是最成功的。”向应届大学生公招干部,是当时分管组织的赵林一手所策划,他印象特别深。   侯卫东道:“第一批公招干部中,还有一名到了市委办,叫杨柳,她在给高永红副书记当秘书。”   赵林兴致很高地道:“我让任林渡作联络员,联系第一批公招的十名同志,到时候开一次聚会。”聊了几句,赵林又道:“如果昌全书记回到沙州,请帮我联系。”   侯卫东初到益杨报到之时,就曾经偶遇到赵林,赵林帮他说了一句话,让他少跑了冤枉路,虽然事情过了六年,他却一直记得这个细节,道:“赵书记,你是我的老领导,别客气,昌全书记估计明后天才回来。”他初到沙州市委办公室,对这里水深水浅还摸不透,他说话就留了三分,并没有明确透露昌全书记的行踪。   虽然只是一个电话,侯卫东却感到了权力带来的快感,赵林是堂堂县委书记,在电话就如多年老朋友一般。   第一天上班平安无事,中午吃饭之时,杨柳主动约着侯卫东进了机关食堂,看着以前在县里需要仰视的市委各部门领导们都坐在一起吃饭,有的嘴里还说着怪话。侯卫东心道:“距离产生美,距离也产生权威,难怪在古代最不尊重皇帝的人就是太监,天天在一起,太监眼中皇帝的神秘感自然会消失殆尽。”   第二天九点,秘书长洪昂便带着侯卫东直奔岭西机场。   到了岭西机场,洪昂打了一通电话,他们的车就直接开进了机场,侯卫东吃惊地发现,机场内已经等了四辆小车,黄子堤、步市长,还有财政局孔局长,公安局方局长,他们聚在一起,抽烟,说笑。   洪昂走过去以后,先对黄子堤道:“黄书记,看这天气,灰蒙蒙的,有可能要误点。”黄子堤笑道:“昌全书记运气好,每次都很准时。”   洪昂又给诸人打了招呼,这才向他们介绍侯卫东,除了侯卫东以外,其他人都见过,只是以前侯卫东是祝焱秘书,老孔、老方也就没有重视他,此时突然由县委书记秘书变成了市委书记秘书,这个跨度比丑小鸭变成天鹅的力度还要大,老孔、老方的态度自然就不一样了。   步市长个子比步高要高,足足有一米八左右,站在这里,很有些风度,他笑着对侯卫东道:“侯卫东,益杨新管会主任,很有名啊。”步市长以前是建委主任,对建委系统的事情很清楚,新管会虽然不属于建委系统,但是新管会建设量很大,他还是掌握了基本情况。   侯卫东与各位领导打了招呼,心道:“能到机场这个位置迎接昌全书记的人,都是昌全书记的亲信。”又想道:“财政局长是昌全书记的亲信,刘兵市长这个家恐怕就不那么好当。”   在场诸人很随意地聊着天,洪昂不时看着表,到了十一点半,一架大型客机降落在机场,黄子堤笑着对洪昂道:“秘书长,昌全书记坐飞机,很少误点,他带着福气啊。”   昌全书记下了飞机,与诸人一一握了手,他对洪昂道:“秘书长,我给你说过,不要惊动大家。”   洪昂只是笑。   黄子堤接过话头,道:“昌全书记要理解同志们的心情。”昌全书记就笑道:“你这个前任秘书长可没有带好头,下不为例啊。”   听了这话,大家笑得更开心。   昌全书记没有与侯卫东多语,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胡秘书则用力握了握侯卫东的手,道:“找个时间,我们喝茶。”他即将到地税局去出任副局长,做为昌全书记的原秘书,有些话要交待侯卫东,顺便与新来的秘书联络感情。 第361章 磨合(下)   车子眼看着就要进沙州市区,侯卫东原本想问一问是回家还是回办公室,可是他摸不清昌全书记的脾气,不好贸然开口,琢磨了一会,心道:“以后天天要跟着昌全书记,过于拘束也不好,还是要主动一点。”他是扭过头,主动问道:“周书记,一路鞍马劳顿,是否回家休息。”   昌全书记道:“到市委。”他似乎是对侯卫东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沙州这一大摊子事情,哪里敢回家去休息。”   进了办公室,昌全书记就感到暖洋洋的,朝角落里看了一眼,柜式空调处口一阵阵热风吹了过来,他暗道:“侯卫东想得挺周到,知道我怕冷。”他不怕热,却怕冷,整个冬天都要开着空调,这一次从岭西回来,只有少数人知道具体时间,而这些人中只能是侯卫东安排开空调。   洪昂虽然是秘书长,但是他并没有管得如此细致。   侯卫东将开水器打开,同时开始给昌全书记准备茶味,他解释道:“开水器里水如果反复烧开,会增加里面的亚硝酸盐,对人体不好,所以开水器没有打开。”   昌全书记反问道:“对人体到底有什么不好。”   侯卫东关注重复烧水的问题,是来自于前几天收到的一条短信,短信是祝梅所发,她在网上无意中看到了开水器重复烧水的贴子,想着家里开水器就长期反复烧开,便给爸爸与侯卫东同时发了一条短信。   侯卫东对短信内容还有些印象,顿了顿,道:“开水中含有一定量的亚硝酸盐,反复烧开,水中的亚硝酸盐就会增高,亚硝酸盐是一种强烈的血液毒,大量地进入人体后将使血液失去携氧功能,导致人体缺氧窒息。”   “还有,亚硝酸盐是一种强致癌物质。”   昌全书记“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追究这个问题。   侯卫东拿出一包茶叶,道:“周书记,我从益杨带了一包益杨毛尖,这是益杨茶场特意留出来的新茶,名气不大,却是实打实的没有用过农药的茶叶,味道醇正。”   昌全书记坐在办公桌前,他取下眼镜,道:“拿给我闻闻。”昌全书记早年从事过文字工作,喜欢用浓茶来提神,喝了二十多年茶叶,对茶味好坏也有心得,他闻了闻,点头道:“这茶味闻起来还不错。”   侯卫东给昌全书记泡好茶,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第一天上班,还是少说多听为好。   坐了半个小时,昌全书记叫道:“小侯。”   侯卫东赶紧过去,昌全书记摘下眼镜,递过一张纸,道:“这一次到了东南沿海,很有些感慨,刚才整理了一下思路,大概以下几条对沙州发展有借鉴作用,我只是列的干条条,是骨架,你找时间把血肉填满。”   “等几天就要开全年的经济工作分析会,这个稿子到时在报上刊发。”   侯卫东走回了秘书室,昌全书记手里还拿着眼镜,眼光却如会拐弯一般,审视着这位新来的秘书。   将昌全书记送回家,侯卫东肩挎着小包回到了新月楼的家中,开了门,屋里已经飘出香浓的鸡汤味道,午饭是在岭西吃的,虽然满桌都是河鲜山货等高档菜,可是他没有完全放开,吃得并不是太饱,下午五点左右肚皮就有些饿了,此时闻到这家常香味,只觉胃口大开。   在客厅里抱着小佳,亲了亲,道:“有家的感觉真好,以前在益杨工作的时候,回家总是冷冷清清的,特别是喝醉了酒,那种感觉很不好。”   小佳一手拿着汤勺,身上还有条围腰,她道:“等一会,刚才砍了鸡肉,围腰上很脏。”   侯卫东不管,抱着不放。   温存了一会,小佳去厨房继续跳锅边舞,侯卫东则躲到了书房里,将昌全书记的那张纸打开,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虽然就是一张薄薄的B5纸,里面的内容却涉及到产业结构、经济增长点、经营城市、招商和开发区建设五个方面。   这是昌全书记出了第一道考题。   侯卫东找开word文档,开了无数个头,他想着要在报纸上发表这篇文章,就总是对立意和开头不满意,当小佳进来催他吃饭之时,电脑上还是一片空白。   走到饭桌前,喝着鸡汤,侯卫东不断叫苦道:“昌全书记未免太瞧得起我了,第一天就让我做这样一篇大文章,还要在报纸上发表。我没有跟着昌全书记去南方考察,在这里凭空想象,真的是强人所难了。”   小佳知道这篇篇文章的重要性,也积极帮着想办法,她虽然在建委办公室工作过,却不是从事文字工作,最多就是写些小文章,对于这种要上岭西日报的文章,她亦说不出特别好的点子。   小两口在饭桌上商量来商量去,思路仍然不清晰,仍然没有新意和深度。   吃完饭,侯卫东又将自己关在屋里苦思冥想,他将窗户打开,让冷风直吹进来,以便让自己更加清醒,不过这一招没有什么大用处,他仍然没有信心写出一篇能上《沙州日报》头版头条的重量级文章。   一阵冷风吹来,将桌上放着几份《沙州日报》吹得满天飞舞,侯卫东在收拾报纸的时候,猛地想起了岭西日报的王辉。   听了侯卫东的难题,记者王辉先是对侯卫东成为市委书记秘书表示祝贺,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提电脑,痛快地道:“你能上网吗,把昌全书记的观点传过来,我帮你拟定了一个细致提纲,我不了解昌全书记思路,提纲拟定以后,你一定要根据昌全书记的思路再进行调整。”   过了一会,王辉又打电话过来,道:“昌全书记到了哪几个城市,还有他最近的讲话材料,能不能传几份过来。”   王辉将任务接了过去,侯卫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几年一直忙着做事务性工作,还真把学习给耽误了,我不能总靠着王辉,打铁还得自身要硬。”侯卫东很有些感慨。   小佳对此深有同感,道:“我以前在建委,不懂建筑行业的业务,总觉得在工作上隔了一层,到上海学了两年业务,回到园林局里,底气也就足了许多。”   “如果昌全书记同意,我就去读岭西大学的再职研究生,给自己充电。”这一次考验有省报大记者接招,他必定能过关,可是却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早上六点,侯卫东打开自己邮箱,就看见了王辉传过来的邮件。   王辉在昨晚只是答应帮着侯卫东弄提纲,看到昌全书记的思路恰好与自己正在研究的课题有些关联,一时技痒,结合自己平时的心得,写了六千多字稿子,修改之后,自我感觉还行。   发完邮件,已是凌晨,关上电脑,王辉这才呼呼大睡。   这篇文章出自岭西资深记者王辉之手,文笔自不必说,对地区经济的认识也很到位,只是理论稍多,务实的东西少一些。   当天,侯卫东并没有交稿子,而是细细地打磨,将王辉理论性较强的文章变成更加符合沙州实际的文章,并加上了昌全书记在近一段时间讲话多次提到了观点,特别是招商引资这一部分,他着重进行了突出,又将文章标题改成很平实很官面的《抓住机遇,实现沙州新的飞跃》。   第三天,侯卫东这才将稿子正式交给了昌全书记。   昌全书记正在批文件,道:“这么快就写出来了,先放在这里。”   侯卫东放下稿子,给昌全书记茶杯里续了水,就回到了秘书室,这时,包里手机响了起来。   昌全书记配有两个手机,一部手机的号码是印在机密电话本上的,昨天,他将这部手机交给了侯卫东,另一部手机的号码很保密,只有少数重要人物知道号码。   “侯秘,你好,我是建委柳大志,周书记什么时候有空,关于南部新区几个楼盘的事情,我准备向周书记汇报。”   侯卫东翻了翻昌全书记的活动安排,道:“今天的安排已经满了,只能等到明天,等我给领导汇报以后,再通知你。”   今年五月,建委主任出了车祸受了重伤,建委柳大志便以副主任身份在主持工作,他就想趁着这机会由副转正,只是他以前一直是副职,还打不进市委书记的圈子,他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以后,又立刻给张小佳打了电话,很亲热地道:“张主任,听说你从上海学成归来了,今天晚上建委几个老同志准备给你接风洗尘,就在建委宾馆,对了,请侯秘书一齐参加,呵,他以前在益杨县委办之时,我们就见过面,侯秘书前途无量啊。”   “小侯,你过来。”   昌全书记摘下眼镜,抬起头来,道:“你这稿子谁帮你改过?” 第362章 老把戏(上)   侯卫东做贼心虚,心里早有计较,道:“文章要上沙州日报,我觉得压力很大,这几天就临阵磨枪,把省报、市报的相关文章都收集起来研究了一番,又结合了周书记半年工作会上的讲话。”   他见昌全书记脸色并无不快,道:“这是我第一次站在全市高度上写文章,很难,如果不符合要求,我再拿回去修改。”   昌全书记道:“你看过我这一段时间的讲话。”侯卫东老老实实地道:“这几天,我收集了不少您的讲话材料。”   昌全书记脸上略带了一丝笑意,道:“你这篇文章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有思想也有实践内容,有两个缺点,一是思想与实践结合得不太好,还需要打磨,二是东南沿海各个地区的特点并没有抓得太准确。”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本子,道:“这是我的随行笔记,记着我的心得,关于几大地区的要点,我记在最后一页。”   “你去将最后一页复印了,这是我的私人笔记本,其他的内容就不要看了。”他看了看表,道:“时间到了,我先去小会议室开会,如果步市长来找我,你接待着。”   昌全书记今天上午他要听取组织部长赵东汇报部分区县领导调整的初步方案,这是市委今年一项很重要的工作,也是体现市委权力的重要环节。   等昌全书记来到小会议室的时候,黄子堤、赵东、洪昂已经到了,正在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见昌全书记进来,赵东脸色便严肃起来,翻出笔记本,摆出了汇报的架式。   “周书记,按照您的指示,部里对区县班子和部分市级部门领导班子进行了摸底,初步拟定了一个调整方案。”赵东是今天才提拔起来的组织部长,他是今年三月从省委组织部派下来任职的,年龄也不过三十五、六,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看上去精神抖擞,一副年副力强的样子。   昌全书记接过打印好的材料,一边听,一边认真地看着,这里面的名字都是冷冰冰的,但是在他脑里却是鲜活的形象。等到赵东汇报结束,昌全书记没有表态,对黄子堤道:“子堤,你有什么意见?”   黄子堤道:“这个意见我与赵东同志推敲过好几次,虽然仍然不尽人如意的地方,但总体上还是可行的。”昌全书记道:“区县班子调整不成熟,下午只将市级部分调整方案提交给常委会。”   黄子堤又道:“恐怕建委主任人选上会有争议。”昌全书记沉默了大约有两、三分钟,搓了搓脸,“还是按照这个方案,不变了。”   在沙州市,人事工作素来是由昌全书记紧紧把握,每一次有重大人事变化,都要由组织部长、分管组织副书记和昌全书记一次研究,再提交给常委会,没有特殊情况,昌全书记不会征求市长的意见。   他的观点很鲜明:“党管干部,就是体现在具体的人事上,否则党委的权威就会受到动摇。”   侯卫东接过了这个烫手的笔记本,赶紧到了文印室,当复印机结束,看着墨绿色笔记本在复印机里静静躺着,暗道:“这是市委书记的笔记本,里面应当有不少关于沙州的隐密吧。”虽然有些好奇,但是他不会愚蠢地去翻阅这个笔记本,取出笔记本以后,他立刻将这个本子合上,回到办公室,小心地将笔记本放进自己抽屉里。   一个小时以后,昌全书记与洪昂一起走回到办公室,洪昂又坐到了昌全书记对面,两人说了会话,洪昂就直接从昌全书记的办公室离开。   侯卫东一直观察着昌全书记的办公室,等到秘书长离开,他接过取出笔记本,恭敬地给昌全书记送了过去。   昌全书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喝着茶想心事,接过笔记本,随手将其放在桌头,等到侯卫东回到隔壁的秘书室,他拿起笔记本翻了翻,见里面的几处粘连处依然如故,便不动声色地将笔记本放回到原处。   昨天晚上,昌全书记将笔记本的六、七处用胶水轻轻粘住,如果有人翻动了小笔记本,这些粘连处便会断开,这是昌全书记从书上学来的小手段,已经很隐密地检验过数位秘书。小手段虽然有损市委书记的高大伟岸形象,却很有效,属于昌全书记的隐私,他永远也不会告诉给第二个人。   “周书记,建委副主任柳大志、吴海县委书记赵林打来电话,准备汇报工作。”   昌全书记习惯性地用双手搓了搓脸,道:“今天下午是没有时间了,明天有什么安排。”   侯卫东手里握着记事本,念道:“下午二点开常委会,五点钟迎接省普九检查组,晚上与检查组共进晚餐,明天上午暂时没有安排。”   “请赵林书记在十点钟过来,暂时不见柳大志。”   侯卫东回到坐位上,暗自揣摩道:“暂时不见柳大志,这是什么意思?柳大志原本就是建委常务副主任,如今正在建委主持工作,而昌全书记暂时不见他,是否意味着他转正没有希望?”他初到昌全书记身边,还处于暗自观察期间,所以对于这句话的深层次意思并没有准确把握,只是昌全书记暂时不见他,总不是一件好事情。   赵林接到了侯卫东电话,很高兴地道:“侯秘,谢谢你了,春节要来了,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喝酒。”侯卫东是吴海县人,家里亲朋多在吴海县里,对赵林这种父母官自然不能怠慢,笑道:“赵书记只要召唤,我可是赴汤蹈火。”   下午二点,常委会准时召开,侯卫东作为昌全书记秘书也列席会议,当然是拿着本子坐在一个角落里,这个角落极不起眼,侯卫东就如一只躲在黑夜中的偷窥者,看着沙州市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正在口舌尖决定着另一群官员的命运。   第一个议题是关于进一步推进招商引资的决定,这是大家都有共识的事情,因此很快就通过了。   第二个议题亦通过了。   第三个议题就是人事问题,这是全场人最关注的议题,也成为各级党的常委会上的焦点。   赵东将初步方案报告完,市长刘兵对这次部门调整方案很不满意,他问:“上次研究要对部分区县班子进行调整,怎么今天不提出来研究?”   赵东道:“刘市长,区县班子调整方案还不成熟。”刘兵道:“既然不成熟悉,就弄成熟以后再来讨论。”   几句简单的对话,一个字不漏地进入了侯卫东耳朵中,他暗道:“早就听说昌全书记与刘市长也不对付,今天看这情况,确实如此,刘市长这话是有所指,有所不满。”   昌全书记低头写着什么,似乎没有听见两人对话,他不表态,也就等于表态,常委会还得继续按照预定议题目进行讨论。   会议很快就进入了讨论阶段,大家依次发言,在卫生局职务上,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冷国强提出了不同意见,这个人选是黄子堤的关系,他解释了几句,冷国强也就不再坚持,同意了。   最后,只有建委主任职位出现了较大的争议。   刘兵明确反对:“沙州城市建设量很大,必须要懂业务的同志才能更好地胜任建委主任,董立同志很优秀,但是他毕竟不懂业务,我建议重新考虑人选。”   昌全书记早就料到刘兵会有这种反应,他一脸平静地道:“既然这样,建委主任这个职位就暂时放一放,等考虑成熟再说。”   侯卫东暗道:“难怪昌全书记不准备见柳大志中,看来柳大志转正希望很渺茫。”他并不认识董立,可是想到由于刘兵反对,董立就失去了建委主任这个很重要的职位,或许他的人生也就变了样,他禁不住在心里感叹数声,为了董立,也为了许许多多的干部。   晚上陪着省教育厅检查组吃了饭,回家已是九点,刚回家,小佳就道:“建委柳主任给我打了电话,请我们明天吃饭。”侯卫东道:“不去。”小佳见侯卫东口气很坚决,道:“柳主任是建委老领导,一直很照顾我,他请吃饭,无论如何也要给个面子。” 第363章 老把戏(中)   在家里不谈公事,这是侯卫东多年习惯,市委办那几间办公室传出来的事情,往往会决定或是影响着一个人的命运,所以,侯卫东更不愿意将公事当成谈资,虽然这些谈资大家最为喜闻乐见。   只是为了说服小佳,侯卫东才稍稍透了此风,道:“柳大志是副职主持工作,由正转副有些难度,我是初到市委办的小人物,在昌全书记面前还说不上话,见了面没有什么用处。”   小佳为难地道:“柳大志是建委常务副主任,以前挺照顾我,他在沙州是说得上话的人物,请我们吃饭也是瞧得起我们,再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只要不乱作承诺,应该没有问题的。”   侯卫东想了想,道:“好吧,明天若没有安排,就一起吃晚饭。”   小佳闻言,高兴地给柳大志回电话。看着小佳打电话时的轻松模样,侯卫东对小佳发着感慨:“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难料啊,想当年,柳大志带着沙州建委的人到益杨,益杨上下都亲自迎接,我当时只能站在一旁傻笑,现在一朝得道,就要考虑是否同意与柳大志吃饭。”   又问:“我是不是小人得志。”   小佳道:“你到了委办,我总觉得心里无底,如果哪一天得罪了昌全书记,那我们在沙州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尽管小佳对老公的工作怀着些担心,可是侯卫东的调动让她立刻重温了夫荣妻贵的古老传统。   第二天一早,小佳刚刚走到单位,办公室李主任就笑眯眯地走了过来,道:“张科长,来得这么早啊,我记得你是住在新月楼的,走路得有四十来分钟吧,挤公车太麻烦。”   小佳笑道:“每天走路对身体有好处,我节约去健身房的费用。”李主任也跟着笑道:“小佳,你倒会做保密工作,听说你家里那位在给昌全书记当秘书。”   小佳暗道:“世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终究会让单位里的人知道。”于是坦白道:“侯卫东调到市委办不到一个星期。”   李主任“啧、啧了”几声:“我在办公室先后工作了二十年,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识人还是有一套的,昌全书记秘书历来都是优中选优,精中选精,我敢打赌,不出十年,你爱人就会成为市级领导,以后要多关照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李主任走了一会,小佳又被张中原局长叫到了办公室。   除了喝酒时开开小玩笑,张中原平时很严肃的,他将小佳叫到办公室,却很是和蔼,亲切地道:“听说侯卫东调到市委办了,这两天我去约洪秘书长吃饭,到时请侯秘书一起,交个朋友。”   张中原当过临津县县长,与现任秘书长洪昂一起搭过班子,两人关系挺好,组建园林局时,张中原就成了园林局的一把手。   他调到园林局两年多,洪昂又与新县长搭了半届班子,县委县政府关系依然处理不错。在县委县政府班子普遍存在矛盾的大环境下,洪昂的表现就令人刮目相看,昌全书记在市委扩大会议上数次表扬了洪昂,不久以后,洪昂成为了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   由于与市委秘书长洪昂搭过班子,两人关系不错,张中原请洪昂出来吃饭便不是难事。   小佳离开张中原办公室,过了一会,谢局长又走了进来,她与小佳本是好朋友,自然是亲热得紧。   上午八点半,侯卫东陪着昌全书记到了南部新区,他们没有惊动其他人,将车停在新区入口一个隐蔽处,两人步行着进入了新区。   昌全书记很随意地问道:“你当过益杨开发区的主任,对南部新区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跟着周昌全的目光,看着远处的零星高楼,道:“我在益杨新管会的时候,跑遍了全省所有开发区,我同意岭西日报王辉的观点,沙州开发区的缺陷在规划滞后,随意性很大,这也导致南部新区发展思路不清楚。”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以及分析近一段时间的讲话稿子,他感觉到周昌全对南部新区不满意,便大胆地对开发区提出了批评,这个批评也确实是他对南部新区的真实评价。   周昌全道:“你这个评价很尖锐啊。”   侯卫东道:“在您面前,我可不敢有所隐瞒。”   周昌全突然来了兴致,“岭西日报对新管会评价很高,对沙州开发区却有贬意,我们现在就到益杨新管会去看一看。”   半个小时,小车便到益杨新管会。   虽然是十一月,天气却出奇地好,能见度很高,精工集团和步高公司一共十二幢高楼在秋日阳光下格外清晰。周昌全上一次到益杨之时,步高的楼盘正在下地基,此时见到这两个楼盘,立刻感受到了视觉上的冲击力。   尽管只是离开了一个星期,侯卫东感觉却完全变了,他是彻底跳出了益杨,带着些俯视的心理重新看待着益杨和益杨新管会,他介绍道:“省发展银行在新管会投入了十来个亿,主要是投入到基础设施建设,如今道路体系已经形成,沿着道路体系布置着城市管网,这些道路就自然将土地分成了整齐方块,按照这个体系建设,整个新城市就井然有序。”   周昌全点头道:“难怪岭西日报将益杨新管会排在全省开发区的前三位,果然有些名堂。”   侯卫东跟随着周昌全到了精工集团的楼盘前,他们刚走到大门口,一位穿着制服的保安走了过来,道:“先生,要看房请到售楼部,戴上安全帽子才能进来。”   这时,施工队老板走出大门,他一眼就认出了侯卫东,一边走一边高兴地打招呼,道:“侯主任,好久不见。”   这位施工队老板是从岭西过来的,平常看电视从来不看沙州台,只见得侯卫东面前的老者有些面熟,没有认出他就是沙州的大老板,跟在他身后的技术员也来自岭西,他根本就没有见过周昌全。   侯卫东用目光向周昌全书记示意,周昌全道:“别介绍我,就进去随意看看。”   戴着安全帽,施工队老板跟在侯卫东身后,一直呱呱地讲着闲话,他发牢骚道:“侯主任,你在新管会干得好好的,怎么就调走了,这半年多,好些资质不行的乡镇建筑老板涌入了新管会,建筑质量差,外形差,大多数都是单体楼,搞不了几年,整个新管会都会降低几个档次。”   小区内部正在搞装修和绿化工程,中庭的规模赶得上新月楼的水平,侯卫东暗道:“李晶天生就是生意人,这楼盘打造得还行。”   李晶正好带着两、三个人下楼,她下楼之时似乎挺有预感,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走出了门洞,抬头就见到了侯卫东和周昌全。她吃了一惊,赶紧走了过来,笑脸如花地面对着周昌全,道:“周书记,您好,欢迎视察精工集团。”   侯卫东赶紧道:“周书记,这是精工集团董事长李晶。”   此时李晶穿着精工集团的工作服,将窈窕的身材掩盖了,俏丽多了些健康质朴,周昌全压根没有想到精工集团的董事长会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士,点头道:“你们精工集团很有实力嘛,这楼盘不错。”   周昌全背着手,就站在中庭听李晶介绍了情况,道了声:“李董事长,我是随意看看,马上要走,你去忙吧,不耽误你更多时间。”   李晶还是坚持着将周昌全送到车门,在与侯卫东握手之机,她用小手指轻轻地在侯卫东手心挠了两下,目光如水。   在益杨新管会转了一圈,已有九点四十,小车这才上了高速路,周昌全上了车,一直没有说话,回到办公室,他与赵林握了手,又吩咐侯卫东道:“明天让南部新区的班子成员、建委班子和步市长到市委二会议室,由南部新区汇报近期工作。”   周昌全是个工作狂,一天的工作安排得很满,将他送回家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侯卫东在市委大院下了车,装模作样的到了办公室作了一会,这才偷偷下了楼,坐着出租车来到了精工集团沙州分公司。   站在公司后门,他心里颇为犹豫,以前小佳远在上海,他留在这里并没有太大心理负担,如今小佳就在家里等着,这让他心里颇受煎熬。 第364章 老把戏(下)   在门口犹豫了片刻,侯卫东还是给楼上打了电话,很快,从四楼往下灯光逐次而开,大门亦悄无声息地打开,等到侯卫东进了门,李晶细心地就将大门关掉,挽着他的胳膊,到了四楼,她飞身扑进了侯卫东怀中。   咬着侯卫东的耳朵,李晶道:“孙猴子,这么久不跟我联系。”   李晶脱掉了白天的工装,穿了件带着翻毛领子的,白天成熟稳健,此时很有女人的妩媚,但是这种妩媚颇为内敛,与几年前在汉湖的性感撩人截然不同。   当年,李晶这一朵鲜花是为了权与钱而开放,如今,经过无数次的蜕变,当年的丑小鸭成为了精工集团董事长,有实力才能有自由,她基本不会为了生存而向男人献媚,此时的她就如一朵鲜艳玫瑰花,独自为爱人而开放。   “事情太多了。”侯卫东略作解释,嘴巴便被李晶的唇堵住。   古人云,男人是土做的,女人是谁女做的,所以男人遇到女人,十有八九会发软变稀。前十分钟,侯卫东还在门口徘徊,内心进行着激烈交战,这一刻,拥抱着这一具充满着热力的身体,他就完全融入到李晶温柔与热情之中。   侯卫东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化,就算是思想还在犹豫,肉体却很直接地将灵魂深处的欲望表现无疑,没有经过教育的欲望才是最真实的人性,也是推动社会发展的本源力量。   他将冷冰冰的手伸进了李晶的厚衣服里,一边暖着手,一边暗道:“看来我的意志并不坚强,永远也做不了柳下惠。”   虽然是隔着衣服,李晶还是感到后背一双冰凉的手在慢慢地移动,趁着侯卫东不注意,猛地将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她刚才正在洗了手,手掌同样是冰凉逼人。   侯卫东浑身血液正在快速流转,突然间被两只冷手掌抱住,浑身一个激灵,想推开李晶,却被其紧紧抱住,被冷得双脚直跳,道:“白骨精,我认输,认输。”   窗外寒风吹得树叶直响,屋内空调吹着热风,温暖如春,李晶的一双九阴白骨爪很快就失去了威力,她粘在侯卫东身上,幸福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以前以为是文人们编着玩,现在我也有这种感觉了。”   听了此语,侯卫东心里一紧,李晶若是抱着一夜情的态度,或者是如以前一般将侯卫东看做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他反而会觉得轻松一些,而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则事情麻烦了。   想起了在家中守候的小佳,心里没来由莫名的烦躁,在岭西官场,有一句俗语叫做“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侯卫东发现要做到这一点,非得有坚强而大条的神经,而且还要有容纳一妻多妾的胸怀,而这两点,侯卫东都不具备,所以,他内心深处拼命在挣扎、在斗争、在受着煎熬。   李晶是个极为敏感的女人,觉察到侯卫东有些走神,她在心里微微叹息一声,抬起头,温柔地笑了笑。   侯卫东摇了摇头,用这个动作将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到了一边,三下五除二解除了李晶的武装,道:“上床吧。”   李晶脸颊已经滚烫一片,亦道:“上床吧。”   正在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侯卫东见是陌生号码,就没有理睬。李晶道:“把手机关了。”侯卫东抚摸着李晶的乳房,口里道:“市委办有纪律,手机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我把它调成振动。”   他的手就如染着红色颜料的笔,在李晶身体之上慢慢地游走着,让其雪白肌肤渐渐变得火红一片,如映山红那般璀璨。   爱抚了一阵,侯卫东跪在李晶面前,将她的双腿稍稍分开一些,道:“我要进去了。”李晶“嗯”了一声,又将双腿朝外分了分。   侯卫东眼光停留在雪白毯子上,那里有一块明显的湿迹,用手轻轻摸了摸,草丛深处已经湿成了一片,这是性的渴望,也是爱一种特殊语言。   俯身到李晶耳边,他轻声地道:“你湿了。”她道:“快点,我等你好久了。”   很快,房间内“噗嗤”声和呻吟声大作,声调碰上了冰冷的玻璃,掉转头,又在屋里乱窜……   高潮结束以后,李晶平趟在床上,额头上布满了均匀细密的汗滴,她爱怜地亲吻着闭目休息的爱人,右手拿起枕头塞在屁股下面,这是一个利于怀孕的小方法,通过改变体位,能够增加受精机率。   躺在床上说了一会话,侯卫东翻身坐起来,看了看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道:“我要走了。”   李晶低声道:“她,回来了吗?”   “回来了。”   李晶神情明显暗淡下来,眯上眼,不说话。   侯卫东心有不忍,可是还是硬着心肠离开了温柔之乡,当走出精工集团后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一个哆嗦。   李晶站在窗前,透过窗帘的一角看着侯卫东走了后门,前几次在精工集团沙州分公司,两人都是缠绵至天亮,至少让李晶假意享受了当女主人的快乐,而此次侯卫东停留了不到两个小时便匆匆离去。   站在窗帘后面的李晶,失望、孤独、嫉妒,各种滋味都涌上心头,她轻轻地抚摸着小腹,暗道:“但愿这一次能怀上小孩子,否则我的人生会很孤独。”   侯卫东坐着出租车回到了新月楼,进入中庭,他一眼就见到了屋里那一扇灯光,他坐在中庭石凳之上,点了一枝烟,慢慢地吸着,一点红色的火星在黑暗中时亮时暗。   “老公,怎么才回来,喝酒没有?”   小佳开门以后,见侯卫东仿佛很冷的样子,便道:“当秘书真是一个苦差事,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老公,你这是最后一次当秘书,以后就是中央首长来选秘书,你也别去。”   侯卫东笑得有些勉强,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看着小佳开始倒果汁,他脑海中又浮现出自己出门时李晶略为冷漠的表情,暗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一个事,是应该做出选择了。”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正与小佳在餐桌上吃着早餐,手机响了起来,正是昨晚上未接的电话。   “喂,你好,我是侯卫东。”   “侯秘,我是南部新区高健,这么早来打扰你,很抱歉。”高健是去年下半年出任南部新区管委会主任一职,他率队到过益杨新管会,当时侯卫东已经黯然离开了益杨新管会。   侯卫东虽然没有见过高健,却是久闻大名,客气地问道:“高主任你好,有何指示。”   高健道:“哪里敢指示,你是否方便,我在新月楼门口。”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和季海洋是好朋友,电话和地址都是海洋告诉我的。”   客人已经到了门口,且是季海洋所介绍,侯卫东就道:“高主任稍等,我马上下来。”   新月楼口,一辆丰田车旁,一位身穿翻毛皮衣的中年人正在抽烟,见到侯卫东出来,就迎了过去,先递烟,然后道:“这么早来打扰侯秘书,实在不好意思。”   他开门见山地道:“昨天接到市委办公室通知,让南部新区上午十点向昌全书记汇报工作,我是今年才调到南部新区的,心里无底,所以特意请侯秘书指点一二。”   侯卫东道:“高主任,我哪里敢指点,客气了。”   高健道:“侯秘书以前是益杨新管会主任,现在昌全书记秘书,最有发言权。”   侯卫东故意作沉吟状,道:“昌全书记确实对南部新区有所不满,我建议,今天上午的汇报要着重从产业结构、经济增长点、经营城市、招商和开发区建设五个方面来谈,这是昌全书记最关心的问题。另外,我觉得南部新区总体规划还不够,显得比较凌乱,融资方式也可以更灵活一些,当然这只是参考意见。”   侯卫东又谈了谈周昌全对几个地区的感受,高健听得很仔细,还拿出笔来记了些点点。   七点四十,侯卫东估计马波的车就要开过来,他道:“早上时间匆忙,我只能讲这些了。”高健握着侯卫东的手,道:“等几天我来约季海洋,我们三人好好喝一杯。”   他招了招手,丰田车驾驶员就提了一盒茶叶,高健道:“听季书记说侯秘喜欢喝茶,这是我从西湖事回来了顶级龙井,听说是未婚女子采摘的第一批明前茶。”   侯卫东提着茶叶回到了家,小佳道:“现在是什么世道,一大早就有人送礼。”   上午,九点四十,南部新区高健、建委柳大志来到了市委办中会议室,高健与侯卫东握手的时候,眼神中透着亲热。 第365章 接待(上)   将小佳送到了园林局,在老地方掉了头,侯卫东开着蓝鸟车从东城区到西城区,到了市委大院前面的广场,见时间还早,又开着车到了南部新区。   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上原本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只是在北风呼啸之下,南部新区过于空旷,野草与脚手架在寒风中显得颇为萧瑟。   侯卫东又想起了那天南部新区的汇报会。   周昌全毫不客气地批评了南部新区,而且话说得很尖锐,他将一张折过的岭西日报拿在手中,道:“这份岭西日报不知在座诸位看过没有,记者对南部新区不予评价,这是春秋笔法,其实就是变相的批评。”   “在座诸君如果没有看到这份岭西日报,那就是失职了。”   “在沙州市,南部新区应该是开发区的典范,但是现在沙州所有开发区典范是益杨新管会,从规划、土地开发、入驻企业、基础设施等诸多方面,南部新区都不如益杨新管会,在座诸君难道不觉得惭愧。”   说到这里,侯卫东明显感到数道眼光射向了他,他连忙低下头,在笔记本上随意画着。   把大家批评了一顿,最后,周昌全还是鼓励道:“高健工作思路还是清晰的,紧扣了市委大思路,不过工作思路是一会事,能否执行下去是另一回事。”他扭头对侯卫东道:“侯秘书,你记得去买几本《执行力》,给在座的领导一人一本。”   散会以后,侯卫东老老实实地买了几本执行力,然后通知各部门办公室过来取。   这次会后,侯卫东只要有空就开着蓝鸟车到南部新区闲逛,他下意识地感觉到昌全书记特别看重开发区,所以时常盯着这边。   此时,在清晨行驶在开发区的道路上,看着大片被圈占土地里长得一人多高的杂草,侯卫东暗道:“要想短期将南部新区盘活,高健任务很重,非得下大力气。”   在南部新区转了一大圈,眼看着时间就到了八点,侯卫东将车开到了大院外面的停车场,停了车,步行来到大院门口,此时已是八点十七分。   来到大门口,见市委机关干部陆续进了大院,侯卫东朝东走了一百多米,站在一个街口处,这是昌全书记走路上班的必经之路。   点燃香烟,正抽着,见到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济道林提着包从对面街道走了过来,侯卫东笑着打了招呼,顺手将手里的香烟摁灭并扔进了垃圾桶。济道林停下脚步,道:“在等昌全书记吗?”侯卫东道:“昌全书记不准接送,我就在这里等一等。”   济道林语重心长地道:“你现在位置敏感,责任重大,一定要严格自律,多学习,时刻反省。你是沙州学院很优秀的毕业生,我希望你能走得更远,为母校增光。”侯卫东连忙点头,道:“济书记放心,我一定会记住你的话,时刻自警自省自律。”   等到济道林离开,侯卫东忍不住又将香烟拿了出来,还没有点燃,就见到周昌全也提着手包出现在街道对面,他连忙跑了过去,不由分说地接过手包,道:“周书记,我明天还是和马波过来接你。”周昌全摇摇手,道:“不必了,每天步行半小时,至少可以多活十年,以前太依赖汽车了,这几天早上走走路,精神状态还真不错。”   侯卫东略略比周昌全要慢半步,这样即不越位,也能与周昌全正常交流。   “《执行力》买了没有?”   “已经送到参会的各位领导手中。”   “今天上午九半点,请三讲领导小组的组长、副组长们,一起到三讲办公室,回到办公室以后,你再与三讲办联系,确定一下督导组到沙州的时间。”   两人走到市委大门口,见到市委常委、秘书长洪昂也步行到门口。   11月21日,中共中央发布《关于在县级以上党政领导班子、领导干部中深入开展以“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为主要内容的党性党风教育的意见》,岭西省庚即下发了开展三讲的文件,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前几天还专程到了沙州,召集市委常委们、人大正副主任、政府领导和政府正副主席们开了会,强调了三讲的政治背景与重要性。   周昌全经历过文化大革命那个疯狂的岁月,很有政治敏锐性,他高度重视三讲教育活动,除了正常的程序以外,还在市级领导机关中发起了“三讲教育,从小事实事做起”的号召,他首先提出了取消公车接送领导上班制度,并于当天晚上就步行回家。   市委书记带头,又在这种氛围之下,沙州市级领导紧跟着步行上下班,很快,这种做法就得以推广,部门和县里的所有处级干部们都开始走路上班,这亦成为了沙州市的一条风景线。当然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老百姓口中更是褒贬不一,不过多数人都认为这事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有一次侯卫东与大哥侯卫国吃饭,侯卫国将此事当成一个笑话,道:“周书记步行,却将我们局里搞警卫的同事弄惨了,每天下班都要派便衣守到市委大院外面,对周书记实行全程保卫。”侯卫东在大哥面前也是直言不讳,“昌全书记并没有这个要求,是你们局长拍马屁。”   侯卫国笑道:“现在我在公安局地位直线上升,我们老板平时总是来去匆匆的,我调到市局几年,总共也没有与他说上几句话,前天在走道上遇见他,硬是和我聊了好几分钟,我恐怕隔几天就要升官了。”   两人说笑了一会,侯卫国又有了心事,闷头吃菜。侯卫东知道是什么事情,劝道:“大嫂是一时痴迷,过了这个劲头就好了,工作辞了就辞了,在沙州,总能给她找到合适的工作。”自从当上市委书记秘书以后,以前市直机关领导见到侯卫东都很客气,他暗自估计,开口求个临时工作应该不算难事。   侯卫国说的话还很灵验,昨天,公安局党委宣布了一项任命,侯卫国摇身一变成了经侦支队副支队长。这项任命在公安局没有引起太大波动,因为侯卫国是刑警支队的得力干将,屡破大案,早就应该提拔使用了,更何况他的弟弟侯卫东还是市委书记秘书。   在岭西,当官三分之一靠实力,三分之一靠关系,另外三分之一多一点靠各种说不清的手段,侯卫国有实力有关系,所以他就提职了,局里没有任何人对此有异议,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用人方式,潜意识中,这就是很正常的用人模式。   侯卫东跟在周昌全身后,一步一步向楼上走去,他暗道:“狐假虎威这个成语,用来形容领导身边的秘书,真是太形象了,入木三分。”   上午九点半,周昌全、刘兵、黄子堤、洪昂、高永红等人,集体到“三讲办公室”去看望所有工作人员。   “三讲办公室”在市政府招待所里,市政府招待所分为大招和小招两种,小招指接待重要客人,平时也只接待周昌全、刘兵、黄子堤、洪昂这种级别和实力的人物,大招则属于公务接待场所,有比较宽大的会议室,房间比较多,环境其实也不错,这一次就特意做为“三讲办公室”。   岭西省委向每个地区派出了三讲督导组,三讲督导组的驻地也在大招,是单独的一幢楼。周昌全等人即是看望三讲办工作人员,更重要的是等待进驻大招的三讲督导组。   三讲督导组带队的一位退居二线的厅级领导,实际主事的是省委组织部易处长,听到这个姓,侯卫东心里便紧了紧,他不由得想起了重新回益杨的私营企业家易中岭。   接待仪式很隆重,表现在全体常委都参加座谈会,晚餐之时,易处长一本正经地道:“尊敬的周书记、刘市长、黄书记,临行前,建国书记特意交待我们,这次督导工作要帮忙不添乱,更要廉洁简朴,酒就不喝了。”   黄子堤与易处长比较熟悉,笑道:“白酒就不上了,我们喝点红酒,岭西传统是无酒不成席,少喝点红酒不会误事,也不会违反纪律。”   易处长犹豫了一会,也就同意了。   侯卫东无意中看见红酒的牌子,是四百多一瓶的解百纳,酒宴结束以后,他暗自数了数,有十来个空盒子。   易处长喝了酒,脸上就露出笑容,与周昌全握着手,道:“今年春节我回益杨老家,几乎找不到路了,益杨发展速度真是出乎我的预料。”周昌全指着身后的侯卫东道:“侯秘书以前是益杨新管会主任,对于新管会建设是有功劳的。” 第366章 接待(中)   省委组织部易中达处长对侯卫东道:“春节回家,听村里干部谈起侯主任,个个都竖大拇指。”   他这话是半真半假,这个春节在家里过年,与易中成、易中岭等堂兄弟们吃了饭,偶尔谈起了侯卫东,易中成喝了些酒,情绪激动,在几个堂兄弟面前痛骂侯卫东。易中达当时就记住了侯卫东,只不过,他得知侯卫东如今是周昌全专职秘书,便对易中成的话有了八分怀疑。   侯卫东谦虚地道:“当时搞拆迁,与粟家村等几个村的村民产生了不少矛盾,村里干部支持很大。”   易中达点头道:“这事我也听说了,新管会还算处理得比较好的,村里组织了不少专业队伍在新管会里面做工程,这其实就是城市化的一种模式。”他将目光转向了周昌全,道:“城市扩张与农民利益是天生的普遍性矛盾,在三讲活动中我们也要关注这个问题,沙州是经济大市,如果能在这方面有所突破,对岭西全省都会有带动作用,省委对沙州寄予厚望。”   周昌全点头道:“深入开展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为主要内容的党性党风教育,最终的落脚点还是为人民服务,沙州市委就是要以三讲教育为契机,解决一批困扰发展影响民生的问题,具体问题我们正在摸底排查,集中起来,花大力气解决一批。”   当天晚上,沙州市级领导干部在市委会议室召开了“三讲”工作会,此次会议易督导组成员没有到会,属于内部工作会。   会议有两个议程,一是由市委组织部部长、三讲活动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赵东同志汇报了三讲教育活动前期工作;二是由周昌全讲话。   周昌全同志讲话稿是在中午布置给侯卫东,六点前必须要拿稿子出来,题目是“充分认识三讲教育的重要性”,时间按照半个小时准备。   侯卫东自从那一次被吓出一身冷汗以后,就每天抱着周昌全的稿子细细研读,对其文风、喜好以及他关注的问题也有了一些心得,三讲活动开始以后,他下了一番功夫,将有关三讲的重要讲话、其他地区的领导讲话进行了细致的收集。   由于事先有充分准备,侯卫东并不特别紧张,他手里有十七篇各省主要领导人关于“三讲教育”的讲话,他挑了一篇省委书记在省级机关的讲话材料,结合着周昌全习惯性思路,写了一篇象模象样的文章,反复修改以后,在小招待所将讲话稿子交给了周昌全。   周昌全在小招待所有一幢小楼,平常休息或是接待重要客人,一般都安排在小招待所,接过稿子后,他吩咐道:“让厨房炒几个菜,弄清淡一些,今天就在这里加班了。”   侯卫东站在底楼,见周昌全拿着眼镜和文章慢慢走上了二楼,心里颇为忐忑,这是他第二次给昌全书记写大文章,第一次是靠着王辉帮助,这一次就全凭着自己的功夫,他如参加面试一样,焦灼地等着。   小招待所所长朱大江走了进来,他满脸堆笑地给侯卫东递了烟,报告道:“今天晚上安排了一份土鸡汤,从乡下捉的正宗土鸡,用瓦罐慢火熬出来的,绝对正宗,红烧了一条鲤鱼,另外配了一份凉拌金针茹,一份炝炒莴笋,都是昌全书记喜欢吃的菜。”   朱大江见侯卫东不说话,道:“菜少了些,昌全书记要求得很严,安排大鱼大肉要被批评,这些菜清淡,符合昌全书记口味。”   侯卫东听朱大江将“昌全书记”叫得特别亲热特别顺溜,总觉得很别扭,心道:“称呼昌全书记的都是相当级别的领导干部,朱大江这么叫是自抬身份。”转念又想道:“朱大江和我一样,都是为领导服务,凭什么我能称呼昌全书记,他就不能这样称呼。”   朱大江也在观察着这位新秘书,见他话很少,很稳重的模样,便觉得侯卫东胸有诚府,心道:“这位爷看来不好侍候,还得费些心思将他笼络好。”他殷勤地道:“侯秘书,春节就要来了,小招待所给各位领导都准备了些年货,包括香肠、腊肉,都是定点弄的粮食猪,绝对绿色环保,你们家里就别去准备了。”   六点四十分,周昌全还在楼上没有下来,侯卫东不知自己的文章能否通过,暗自心焦,而朱大江却不知趣地粘在侯卫东身边,总是无话找话,让侯卫东不胜其烦,却也无法发作。   他装模作样地取出一份周昌全半年前的讲话稿,认真地看了起来,朱大江见状,便道:“侯秘书,你先忙,我去厨房看看。”   六点五十分,侯卫东被叫上二楼。   周昌全取了眼镜,揉了揉眼睛,稿子放在桌上,上面有许多漂亮的行草,这是改动的痕迹。   侯卫东看到稿子被改得花里呼哨,心里一紧,暗道:“如果通不过就惨了。”周昌全搓了搓脸,道:“小侯,半天时间能写出这样一篇讲话稿,你用了心。”   侯卫东这才注意到,在稿子的右上角,签有两个字“可用”。   周昌全停顿了一会,道:“小侯,我对专职秘书要求很高,拎包,多数人都会,你不能停留在这个层次,要讲政治,比如,在现在这个形式之下,你应该掌握和了解什么问题,想过没有?”   侯卫东没有料到昌全书记会突然说起这个问题,他老老实实地道摇了摇头。   “在我们这样有大市,看上去风平浪静,其实是暗流涌动,你做为市委书主的专职秘书,必须要具备敏锐的政治头脑。”   “三讲办最近有什么重要信息,你了解过没有?”   “当前督导组的看法与要求,你是否知道?”   “市级领导在三讲中的主要活动,你是否关注过?”   侯卫东确实没有了解这些情况,汗颜地道:“周书记,我没有了解清楚,但以后一定会搞清楚。”   周昌全语重心长地道:“你要记住,现实社会是很复杂的,阶级斗争会出现在社会各个层面,我作为沙州市委书记,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三讲教育是事关党风政风的大事,我们在做好此项工作的同时,也要防止别有用心的人出来捣乱,你是专职秘书,我不要你做拎包秘书,而是要做一个有政治敏锐性的秘书。”   周昌全说得郑重,侯卫东听得心惊,他心中暗道:“莫非昌全书记听说了什么?”   周昌全又将问题转移到稿子上来,道:“讲话稿还是不错,你把我加上的内容打印出来,讲政治,落实在沙州就得讲团结,这是今天讲话的重点。”   这时,朱大江亲自带着服务员,将饭菜端了过来,侯卫东根本没有时间吃饭,拿着稿子就到了小招待的电脑房,这个房间配有打字室,是专为周昌全所准备。   侯卫东认真看了稿子,松了一口气,稿件主要内容没有被修改,修改部分集中在“讲政治”这一部分,周昌全特别强调沙州大局是好的,全沙州要围绕着市委工作,讲大局,识大体,创造一个安定团结、积极向上的工作环境。   “难道有人不讲团结吗?”看到这个稿子,侯卫东不禁产生了些许疑问。   晚上,会场,周昌全刚开始是按照稿子来讲,可是很快他就抛开了稿子,集中在谈“讲政治”。   “搞好当前教育活动,就是讲政治。”   “保持沙州安定团结,就是讲政治。”   “所有市级领导围绕着市委开展工作,一心一意谋发展,就是讲政治。”   “在三讲期间,查找问题必须讲究实事求是,必须要符合沙州现实,不可吹毛求疵,不可无线上纲,要让省委对我们放心,要让全市人民对我们放心。”   “谁若破坏了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就是最大的不讲政治。”   周昌全讲得极为严肃,全场鸦雀无声。   侯卫东是列席参加会议,他看着周昌全不怒而威的脸色,又看着众多市级领导肃穆的表情,心道:“难道真有人趁着三讲,向昌全书记发难?看来,我得好好与粟部长联络,必须主动一些,否则会被昌全书记认为不讲政治。”   散会已是十点,回到家里,小佳道:“三讲就是一个形式,非得搞这么认真。”侯卫东想着会场上的事情,道:“这是上层建筑的事情,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对于高级领导干部来说,这可是大事。”   第二天,侯卫东抽空给粟明俊打了电话,道:“粟哥,三讲办收集了不少意见,我想过来了解情况。”   粟明俊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也是“三讲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正好管着这块,他沉吟着道:“这些东西很敏感,原则上要保密,不能外传,我只对兄弟破例,中午过来吧。”粟明俊心里却如明镜一般,侯卫东就代表着周昌全,这些资料当然不能对市委书记保密,但是他话还是说得很漂亮。 第367章 接待(下)   “三讲办”抽调了二十来个工作人员,占据了大招待所十来间房屋,各个科室的牌子、职责皆钉在墙上,配备了清一色的电脑,看上去比正规的办公室还要正规,比三金办、清欠办等临时办公室的档次要提高很多。   “老大难,老大重视一点都不难,这次三讲活动得到了市委高度重视,天大的难事也就变成小事。”   粟明俊以前与侯卫东关系好,但是在心里上隐隐占着些优越感,现在侯卫东突然间变成了周昌全的秘书,他这才彻底将侯卫东当成了同道中人。   将侯卫东领进了三讲办主任办公室,粟明俊走在门口,道:“小郭,泡杯茶。”   郭兰是跟随着粟明俊来到三讲办办公室,侯卫东走进来之时,她缩在角落里认真地打量着他,有几分失神。听到粟明俊招呼,取了白色的陶瓷茶杯,泡了茶,端进粟部长办公室。   “郭兰。”侯卫东见到郭兰有些意外,可是很快就释然,郭兰是组织部干部,被抽到三讲办很正常。   郭兰依然是素面朝天,雅致,干净,淡淡地笑道:“侯卫东,听说你调到了市委办综合科,来了多久了?”   “还不到一个月,郭教授身体如何?”   “还行,每天到图书馆看书,即看了书,又散了步。”   放下茶杯,郭兰又对粟明俊道:“粟部长,吴海县的同志等一会就要过来,他们要汇报三讲教育的进展情况。”粟明俊道:“你先请汪组长接待,我一会再过来。”   关了门,粟明俊道:“你和郭兰曾经当过同事,她条件很好,是市委一枝花,追求她的人挺多,她却是一概排斥。”侯卫东道:“郭师母对这事也挺着急,婚姻这事,全靠自己,别人着急没有用。”   粟明俊取过一叠材料,道:“这是收集到的批评建议和意见,有的是各单位自查报告,另外,三讲督导组也设了意见箱,那一部分材料就没有归到三讲办。”   他用手指了指这些材料,道:“按照赵部长的指示,我们将意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在三讲办公开,另一部分由我保管,不对外,我现在给你看的都是不对外的材料。”   侯卫东道:“粟哥放心,我就在这里看一看,了解情况,不带走,不复印。”粟明俊用手拍了拍卷宗,道:“你在这间办公室慢慢看,我去接待吴海县三讲办的同志们。”粟明俊在关门的时候,回头朝侯卫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卷宗并不是太厚,里面内容却很尖锐。   有一件反映沙州南部新区圈占土地,白天晒太阳,晚上陪月亮,建议市政府调整思路,加大招商引资力度,拿出实际行动来推动南部新区建设,并对南部新区领导层以及高健主任进行了批评。   有一件反映沙州老城区基础设施落后,城市道路破损严重,背街小巷没有路灯,晚上行走不方便、不安全,希望市政府切实解决人民群众关心的问题。   有一件是一封人民来信,反映财政局老孔以权谋私,在修建财政宾馆以及其他几项重要工程中,收取巨额好处费,但是具体是多少却没有交待,里面还写道:“财政宾馆已经成为了孔正义等人的安乐窝,他们经常在十楼聚闲阁里聚赌,甚至嫖娼,拿着人民的血汗进行着挥霍。”   孔正义是否收受贿赂,侯卫东不清楚,至于聚闲阁的事情,侯卫东本人就参加过数次,至于孔正义找几个小情人,这十有八、九也是真事。   侯卫东想到孔正义训斥部下情形,得出结论:“肯定有内鬼,否则不能了解得这么清楚。”   有一件是对建委主任老邢的检举信,他评价道:“老邢在医院躺着,都成了废物,谁还在这里落井下石,不地道。”   整个卷宗,涉及到七、八位部门一把手领导,但是并没有市级领导,唯一一份是针对市政府一位副主席,说的也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没有多大份量。   看完这个卷宗,回想起昨天晚上周昌全在会场上讲的哪些话,他渐渐明白过来,暗道:“难怪昌全书记在会上大讲政治,他是市委书记,肯定不希望在三讲期间出现什么问题,稳定总是压倒一切。”   算着时间回到了办公室,刚坐下来,周昌全就和洪昂一起来到了办公室,洪昂道:“周书记,磷矿开采也得规范,野蛮开采是对资源浪费,而且市县两级并没有得到多少税收。”周昌全道:“市政府正在做方案,你去过问一下,请他们快点。”   等到洪昂离开,侯卫东将几份新到了岭西省委文件送了过去,周昌全问道:“关于三讲,你听到有什么反映?”   侯卫东心中有底气,不慌不忙地道:“我刚才到三讲办去了一趟,看了看他们收集汇总的意见,有些意见还比较尖锐。”   周昌全有了兴趣,道:“你说说具体情况。”听了侯卫东点的这些人,他没有表态,只道:“你平时也要注意收集社情民意,闲暇时与最底层老百姓多接触,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啊。”   侯卫东试着道:“督导组也设有意见箱,这部分内容三讲办没有掌握。”   周昌全搓了搓脸,道:“易中达是益杨人,你要多和他接触,亲戚亲戚是越走越亲,不走就疏远,亲戚如此,朋友也是如此。”   侯卫东想了想,道:“今天晚上如果没有大的安排,我请易处长吃晚饭,行不行”   “我和洪秘书长有事要外出,晚上你自己安排。”   周昌全挥了挥手,道:“我只管方向和原则,哪里有时间管这些细节。以后,凡是确这的事情,你自己斟酌处理。”   下班之前,市委常委、秘书长洪昂走到周昌全办公室,道:“周书记,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出发。”周昌全起身的时候,洪昂就取过来挂在衣架的羊绒大衣,递给了周昌全,同时,洪昂眼光瞧向了侯卫东。周昌全道:“小侯不去,他另外有安排。”   等到周昌全与洪昂离开了办公室,侯卫东就给季海洋打电话:“季书记,我是侯卫东,给你汇报一件事情,省委三讲督导组易中达处长是益杨人,我想以家乡人的身份请他吃晚饭,你是益杨领导,能否出个场。”   季海洋虽然是分管组织副书记,可是与省委组织部的同志并不容易见面,满口答应道:“好啊,几点钟,在什么地方?”   侯卫东忙道:“如果易处长同意,就安排在交通宾馆。”   季海洋道:“老刘的地方不错,好,我等着。”   拨通了易中达电话,侯卫东热情地道:“易处长,我是市委综合科侯卫东,今天益杨县委副书记季海洋到市里办事,您晚上有事没有,他想代表家乡人请您吃饭,同时汇报益杨工作。”   易中达略显矜持地道:“我已经要安排了,季海洋书记也太客气了。”侯卫东听其语气并不坚决,道:“易处长,您还是抽空接见我们基层同志。”易中达这才道:“好吧,既然是家乡父母官来了,我把其他安排先推掉。”   将事情大体上定下来,侯卫东给市交通局副局长刘林义打了电话。   刘林义是益杨老交通局长,当过一届副县长,以后就调到了市交通局当了副局长,侯卫东调到市委综合科以后,他特意来找了一次,还拍了胸脯,道:“侯秘书,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千万别客气,客气就见外。”   刘林义接到侯卫东电话,果然没有食言,道:“侯秘书,这事就交给我了。”又问,“吃了饭,搞不搞点娱乐,打麻将,还是唱歌,如果易处长喜欢唱歌,我要到办公室调几个会唱歌跳舞的年轻女同志,不能冷落了省委的领导。”   “那就辛苦刘局长了。”   一个月之前,季海洋、刘林义等人,都是高高在上的领导人,如今位置变了,他们便很积极地配合着侯卫东,侯卫东未变,而是他的背景变了,以前他仅代表着县科委,如今他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周昌全,而周昌全这个名字则代表着沙州市委。   侯卫东最早来到交通宾馆,刘林义已在交通宾馆的豪包里等着,见了侯卫东的面,就直说抱歉,道:“滕局到省里开会去了,不能来陪各位领导。”   他一边说一边将电话递了过来,侯卫东接过电话,里面传来的滕局的大嗓门,“侯秘,你和督导组易处长、季海洋书记能到交通局,是瞧得起交通局,我正在省里陪钱厅长,不能赶回来,我让刘局,陪你们吃好,玩好。”   季海洋从益杨赶到了交通局以后,侯卫东又给易中达打电话,易中达处长又拖了七、八分钟,这才来到了交通宾馆。 第368章 青岛(上)   易中达还在益杨读高中的时候,刘林义就已经是益杨县有名人物,易中达毕业以后,刘林义当了县交通局副局长,尽管如此,以现在身份,易中达却是理所当然地坐在主位,季海洋和刘林义分座两边。   易中达用高脚玻璃杯倒了小半杯,与季海洋等人碰杯以后,只是用嘴抿一抿,无论众人无论如何劝酒,都不肯多喝。   酒宴就在不愠不火的状态下结束,刘林义建议道:“易处长,楼下有一个内部歌厅,我们去吼两嗓子,放松放松。”易中达委婉地道:“刘局,我平日也喜欢唱歌,但是今天确实有事,改天我请客,各位父母官一定要赏脸。”他态度尽管委婉,可是很坚决,不容置疑。   刘林义、季海洋等人都顾及易中达敏感的身份,没有多劝,三人将其送到楼下,向着易中达频频招手,小车尾灯消失在三人视线中,刘林义迅速将目光抽了回来,道:“易处长走了,我们哥三个还得去吼吼,市交通局的女同志唱歌还是挺不错,她们等了许久了,你们不能让别人失望。”   季海洋正在抬手看表,刘林义就道:“海洋,你若走了,就太不够意思了。”刘林义在益杨县当副县长的时候,季海洋刚调至县委办,老领导发了话,季海洋尽管想直接回益杨,却还是留了下来。   歌厅确实是内部歌厅,音响不错,装修风格却与会议室有几分接近,交通局几位女同志也很漂亮大方。   侯卫东与女同志跳舞之时,腰挺得笔直,眼光平视前方,用手指尖搭在了那位女同志的腰上,他此时的心境已与数年前大太一样,如今与李晶、段英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的情人关系,他心里却总也轻松不下来,此时见到年轻、漂亮、热情的女孩子,便主动地退避三尺,稍不注意惹火烧身,则是一件麻烦事情。   与侯卫东共舞的是最年轻的女大学生海宁,今年才从西安交通大学毕业,听说要陪领导跳舞,她开始还挺不愿意,此时见市委书记秘书长得挺有男子汉味道,心里的那一点点不快就在音乐声中消散了。   “侯秘书,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海宁好奇地问道。   侯卫东不想与海宁深入交谈,顺口道:“我是田坎大学毕来的。”   海宁是城市里长大的女子,对于农村陌生得紧,猛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道:“田坎大学,不太出名,我没有听说过,在岭西省吗?”侯卫东反而被逗笑了,道:“对,就是益杨县。”海宁这才醒悟过来,道:“侯秘书,你逗我开心,田坎大学,呵、呵、呵。”   跳了三曲,都是海宁在说,侯卫东在听。   凭心而论,海宁是一位挺可爱的姑娘,侯卫东却有意识地制造了一个屏障,小心地将海宁的热情拦在外面。有了段英与李晶两个情人,他内心挣扎的次数已经足够多了,不想再去招惹这种芳心初动的小姑娘。   十点半,小型舞会这才结束,刘林义笑呵呵地对手下的美女们道:“现在时间还早,大家肚子饿不饿,等一会到船坊吃宵夜。”   女同志们一阵欢呼,海宁用目光来看侯卫东,侯卫东假装没有看到,躲过了这道热情地目光。   “老季,船坊是沙州特色,吃了夜宵回益杨,不过半小时的事情。”刘林义当过副县长,又当了多年副局长,在政治上已没有过多追求,他在交通口干了二十多年,业务精通,并不担心被人排挤,所以在工作之余就喜欢吃喝玩乐,按他的话说:“辛苦了几十年,在退居二线的时候,也应该享受享受。”   季海洋连忙推辞道:“算了,已经打扰了刘局长一晚上,客走主人安啊。”   刘林义也没有强求,将季海洋送走以后,侯卫东也准备告辞,刘林义握着其手不放,道:“侯秘,你是沙州的未来之星,有一件我可以拜托给老弟,我家的臭小子大学要毕业了,他是学中文的,我想让他进市委办,要不然就得去教书,你在合适的时候帮着说句话。”   刘林义久历宦海,知道进入市委办意味着什么,眼看着儿子就要毕业,他开始费尽心思地为儿子谋个好路子,俗话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他想趁着自己还在位置上的时候,将儿子送到最好的位置上。   侯卫东到市委综合科的时间不长,对里面的道道还没有完全摸清,他没有在刘林义面前露怯,就含糊地道:“刘局长,我尽力去办。”   刘林义使劲地握了握,又对海宁道:“海宁,等一会我们到船坊吃饭,你要多敬侯秘书几杯酒,你别看侯秘书年轻,他在益杨当过县委办主任,新管会主任、科委主任,经历丰富得好,是年轻的老干部。”   交通局几位女同志的目光就聚集在侯卫东身上,侯卫东忙道:“刘局客气了,你在益杨当县长的时候,我还在沙州学院读书,音乐系校区扩建以后,你还来视察了一次,我当时在纠察队,戴着袖笼子为你执勤。”   刘林义笑道:“我是副处级,哪里有资格来视察正厅级的沙州学院,当时是陪着省教育厅的人。”   海宁在一边插话:“刘局,刚才侯秘书还在骗我,他说是田坎大学毕业的,原来是沙州学院。”   这句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侯卫东见海宁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道:“看惯了官场人的模样,海宁这种清纯的人倒是少见,不过,来到了这个深不见底的大染缸,恐怕她的清纯也坚持不了多久。”   从航坊吃了饭,已是凌晨一点,刘林义还是意犹未尽,道:“侯秘,我请你搓个澡,做个全身按摩,彻底放松。”见侯卫东迟疑,道:“很正规的按摩,别担心。”   侯卫东此时已经不是初出学校的青涩小伙子,他婉拒道:“明天一早还要去接昌全书记,今天就算了,改日我请刘局。”   他已经看出来了,刘林义玩得特别投入,是实实在在地享受生活。这其实也是一部分沙州领导干部的生活方式,年龄大了,升级无望,便退而求其次,在工作之余潇洒地生活,这种潇洒肯定是占了公家便宜,但是只要不进腰包,不太出格,谁也不会计较这些小节。   在船坊上,侯卫东被交通局几个美女轮番灌酒,着实有些酒意了,回到新月楼,已很疲惫。   屋里柜机打开了,呼呼吹着热风,家里温暖如春,当防盗门关上之时,家里家外就是两个世界。小佳穿着薄睡衣,手里握着遥控板,正在生着闷气,听到钥匙声,眼睛便看着防盗门,当侯卫东走进来之后,她就故意不理他。   这件薄睡衣确实很薄,而且是半透明的,里面是空空荡荡,小佳每次心里想了,就穿这件睡衣,已经成为一种暗示。   侯卫东当然知道小佳的心意,只是身体确实困乏,他坐在沙发上与小佳说话,小佳等了好几个小时,生气了,就不理侯卫东。侯卫东哄了好半天,又讲了一个笑话,道:“从前一对夫妻,两人亲热前有约定成俗的套路,一天,男人对女人说,今天晚上洗衣服,女人正在生气,就说洗衣机坏了,男人没有办法,睡了,半夜,女人气消了,推醒男人,说洗衣机修好了,洗不洗衣服,男人没好气地道,我已经用手洗了。”   小佳脸一直紧绷着,被这个笑话逗得笑了起来,她恶狠狠地伸出五指,掐了侯卫东胳膊,道:“以后不准这么晚回家。”又道:“锅里有烧好的鲜牛奶,你趁热喝了,满身的酒味,去洗一洗,我先上床了。”   喝了牛奶,又洗了热水澡,侯卫东精力这才恢复过来,光着身子就上了床,小佳正斜躺在床上看书,他将小佳的书拿走,就隔着睡衣抚摸着小佳的乳房,一会,红红的乳尖便立了起来,就如鲜红的蓓蕾。   “以后不准儿子和我抢乳房。”侯卫东霸道地说了一句,又俯下身,用舌头挑逗起红润的乳尖。   小佳道:“我想要儿子。”侯卫东抬起头,道:“今晚不行,我喝了不少酒,要好好计划。”   等到小佳身体彻底开放以后,侯卫东俯在她柔软而温热的身体上,开始尽情地驰骋起来,随着有力的冲撞,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就回荡在屋里。   在岭西省城,李晶从卫生间走出来,手里拿着PH试纸,在灯光下仔细看了看,纸条里有两条细细地红线,她仔细看了看,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也不怕脏,找了一个小盒子,将试纸装了进去。   她用手抚了抚肚子,虽然肚子还是平平的,她却是郑重异常,一颗种子正在里面生根发芽,这是侯卫东给她的最珍贵礼物。   “我,要,当,妈妈,了。”想到这一点,李晶忍不住发出会心的微笑。 第369章 青岛(中)   李晶肚子里正在生根发芽的种子是她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有了这个小宝贝,似乎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   想了很久,李晶终于打定了主意:“找一个人假结婚,生了小孩以后,给一笔钱将假结婚的侯卫东替代品打发走,这样做,就能给未出生的子女一个合法的身份,否则小宝贝就是以私生子身份降临人世间,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   为了防止婚后财产问题,她特意咨询了岭西民法方面名律师,制定了婚前财产登记都一系列保护自身利益的方案,做到万无一失以后,这才与侯卫东的替代品领取了结婚证。   在元旦,李晶给侯卫东打通了电话,道:“卫东,我已经结婚了。”   这两年多时间,侯卫东与李晶渡过了无数美好的夜晚,此时佳人成为别人的妻子,他的心如同蹦极一样,从高空猛地往下坠落,半天回不过神,道:“你真的结婚了?”   侯卫东这种反应让李晶很高兴,她一边掩着嘴笑,一边装作平淡地道:“遇到一个人,感觉还不错,先结婚再说,如果以后日子过得不顺,我就离婚。”   侯卫东无法给李晶作出任何承诺,所以,此时他无话可说,握着话筒,沉默半响,道:“祝你幸福。”   李晶道:“我们还是朋友。”   侯卫东在心底长叹一声,稳了稳心神,道:“是的,我们还是朋友。”   挂断电话,侯卫东坐回办公室,脸色一时难看极了。   秘书长洪昂走进办公室,一般情况之下,洪昂进办公室都是直接到周昌全办公室,今天他却来到了秘书室。侯卫东迅速调整了情绪,站起身,道“秘书长,周书记在小会议室。”   “我就是从小会议出来,昌全书记明天就要到美国去,刚才研究了,这一批后备干部考察学习,市委办公室增派你出去,路线是青岛、大连这一线。”   从十二月份开始,沙州市为了加强处级后备干部培训,分批组织外出考察学习,十二月初出去了一批,十二月底又要出去一批。   侯卫东现在是综合科科长职务,正科级,但是他调到市委办之是地,市委办的后备干部已经确定了,所以他并不是沙州市的后备干部,这一次能让他破格参加处级后备干部培训,意图很明显。   “秘书长,感谢对我的关心。”   洪昂笑着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道:“你适应工作很快,昌全书记要到美国去一个月,他提议让你参加后备干部考察团,小伙子不错,好好干。”侯卫东到了市委办工作已有一段时间,周昌全一直未对他的工作进行任何评价,这一次由周昌全提议让他参加后备干部考察团,其实就是对侯卫东工作的正式承认和高度评价。   一喜一悲,惹得侯卫东思绪纷飞。   晚上,黄子堤、洪昂等人为周昌全书记饯行,没有安排在小招或沙州宾馆,黄子堤找了一辆商务车,沿着西城区东转右拐,最后停在了一片别墅区。如果不是侯卫东经常开车四处乱转,多半已经迷路了。   车一到,别墅们就自动打开,财政局的孔正义,副市长步海云,还有沙州建工的老总杜建功等人在里面等候。   杜建功在沙州也是风云人物,沙州建工是沙州市本土最大的企业,也是发展最为迅猛的企业,他先以做机械零件起家,后来涉足房地产,圈占了几块市中心的好地,迅速做大做强。侯卫东与他接触过两次,互相都很客气,今天见周昌全来到了他的别墅,才知道此人与周昌全关系肯定不一般。   杜建功将周昌全等人请到餐厅,谦恭地道:“周书记要到美国去,有一个月的时间吃不到家乡菜,今天特意从岭西饭店请了国家特级厨师,请各位领导尝尝大师的菜品。”   周昌全在众人簇拥下,来到了餐厅,这间餐厅足有五十个平方,顶上是巨大的水晶吊灯,当水晶吊灯打开之时,明晃晃的,亮度比得上卫生间的浴霸。   侯卫东是第一次跟随着周昌全到这种私密地方,他明白:“从今天开始,我算是正式踏入了周昌全的圈子。”   从楼上走下来一位年轻女士,腰枝极细,面容姣好,风姿绰约,侯卫东第一眼只觉得极为面熟,随即醒悟过来,这位年轻女士是沙州电视台最有名的主播李莹。   李莹很自然地坐在了周昌全旁边的空位置上,笑道:“周书记,今天我不观战了,上次三归一,黄书记说是我给您带来的好运气,今天晚上我站在黄书记背后,看几位领导谁的手气好。”   俗话说,男女搭配,工作不累,这酒席之上,若有一、两位出色的美女,气氛也就热烈许多,李莹人漂亮,嘴巴也挺历害,很快席间就欢声笑语一片,彻底轻松下来。   看着李莹的笑脸,侯卫东忽然又想起了李晶,“李晶是单身主义者,怎么突然就想起要结婚。”随即又想道:“我不能给李晶一个完整的家庭,她做出这种选择也是情理之中。”虽然他在自我安慰,可是脑海中总是晃动着李晶的影子,而且比平时还要清晰。   晚餐结束,杜建功笑道:“周书记,我们放松放松,搓两把。”   周昌全道:“今天可以凑两桌,海云、子堤、建功,我们一桌。”李莹笑道:“我还是给周书记观战。”   侯卫东、洪昂与孔正义等人另开了一个战场。   洪昂道:“小侯,你喜欢打麻将吗。”   “秘书长,我技术一般。”   洪昂“呵、呵”笑道:“小侯在开发区当过主任,开发区是对外联络的窗口,一把手肯定得有社交能力,打麻将可是社交的基本功之一。”   麻将打到了十二点,洪昂便到另一个房间,过了一会转回来,道:“领导们正在兴头上,让我们先回去。”   侯卫东是专职秘书,一般情况下要紧跟周昌全,神情间稍稍有些迟疑,他的迟疑是稍纵即逝,洪昂却是敏锐地注意到,他道:“走吧。”   孔正义自己开着车,侯卫东就与洪昂坐另一部小车,上了车,洪昂有意无意说了一句:“有黄书记在,我们可以放心回家。”   侯卫东一路回味着这句话,越想越觉得意味深长。   周昌国飞往美国的第三天,沙州市后备干部考察团便前往山东,先到寿光、诸城去考察了一番,随后来到了青岛。   侯卫东难得有轻闲的时候,在考察团彻底低调,并不与众多年轻后备干部们一起过多地接触,尽管他就后备干部中如明星一般。   到了青岛,天已经暗了下来,组织部带队领导粟明俊站在车头,接过导游的话筒,道:“大家跑了两天,很辛苦,明天放假,自由活动,同志们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好好玩一玩。”   等大家下了车,粟明俊把侯卫东叫住,道:“卫东,今天晚上怎么安排,我们一起活动。”侯卫东道:“活动由粟部来安排,费用由我来解决。”   郭兰手提着包,静静地站在一旁,神情间有些冷,与欢歌笑语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   粟明俊道:“晚上我、郭兰、卫东、肖卫和黄英,就我们五人去吃点特色。”公安局副局长肖卫是沙州政法系统最年轻的副局长,能力很强,黄英是黄子堤的小妹,因此,粟明俊特意约上这两人。   他又对郭兰道:“小郭,我记得你就是在青岛读大学,今天晚上你要作向导。”郭兰勉强笑道:“到了海边,自然吃海鲜。”   肖卫听了粟明俊安排,自高奋勇地道:“到了青岛,怎么能让侯大秘来请客,我有战友在公安局任职,今天由他来安排。”   肖卫战友是一米八五的汉子,很热情,夫妻开着两辆小车,到酒店迎接一从岭西过来的战友。一行人先去了海鲜酒楼,喝得兴起,又到歌城要了大包房。   肖卫和他的战友一起吼了几首军旅歌曲,包房里的气氛就活跃起来,一边唱歌,一边跳舞。   由于李晶突然间就结了婚,这让侯卫东颇为郁闷,一路行来,心情都不太好,没有吃喝玩乐的兴致,就坐在角落里想心事,粟明俊跳了几曲,道:“卫东,怎么在这里坐着,你也请几位女士跳舞。”   当音乐再起之时,侯卫东站了起来,对郭兰道:“请你跳舞。”黄英与侯卫东年龄相差不多,属于同一时代的人,她选了一首《水中花》,深情地唱道:“凄风冷雨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蓦然回首中欢爱宛如烟云,……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   熟悉的曲调,似曾相识的场景,一下就把郭兰带到了几年前的那在晚上,那晚,在水中花的歌声之中,长发飘飘的她,忧伤地靠在了侯卫东肩头,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第370章 青岛(下)   以前在沙州学院读书之时,学院每周要开两次舞会,侯卫东初入学院,对跳舞很是疯狂痴迷,除了在舞厅里实践,还偷偷到楼顶上练习舞步,舞技相当不错。   最原始的舞蹈有两个目的,一是封建迷信,祈求平安丰收,二是对挑起性欲,以利传宗接代,侯卫东是唯物论者,自然不会借跳舞来搞封建迷信,而对性的挑逗似乎也不需要,所以在最近两年,除了十分偶然的情况,他基本上不跳舞。   但是,他的基本功很扎实,进入舞池以后,两人配合得极好,舞步轻灵,随着“水中花”的歌声如流水一般滑动。侯卫东感叹道:“听着这首歌,就好象回到了大学时代。”   进入青岛,郭兰就在似乎又回到了那激情燃烧的四年,这四年时光,如刀砍斧削般印在了她的记忆深处,她原以为已经淡忘了这段恋情,可是到了此地,深埋于痛心便如海蛇一样牢牢地缠在了她的心尖。   “大学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的爱情也死了。”郭兰在心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一曲结束,两人回到了座位,黄英拿着话筒不松手,这个歌城音响效果不错,她唱得挺有感觉,拿着话筒学着主持人的腔调,道:“我再唱一首老歌,请帅哥美女给我伴舞。”   粟明俊道:“帅哥美女,自然是卫东和郭兰。”自从侯卫东给周昌全当秘书以后,粟明俊就将小侯改成了卫东,这样的称呼法称透着亲热。   侯卫东向郭兰伸出了手,道:“我们为黄英伴舞。”   音乐响起,《冬季到台北来看雨》,这正是当年大学时代舞厅里最流行的一首曲子,侯卫东对郭兰道:“我们俩似乎是第一次跳舞,配合得很好。”   郭兰差点就道:“当年在沙州学院曾经跳过一次。”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道:“是你跳得好,很带人。”   嗅着郭兰头发上淡淡的香味,侯卫东暗道:“闻香识女人,这话说得当真不错,郭兰的发香就如沙州湖边的翠竹,李晶发香如浓郁的玫瑰,段英发香如白色的茉莉。”想到已经嫁人的李晶,他心里又觉得被针刺了刺。   当舞曲结束,侯卫东很绅士地道:“合作愉快。”这时,恰好一束旋转灯光射到了郭兰脸上,他顿时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没有想出来源,疑惑地道:“郭兰,以前我们跳过舞吗,我怎么觉得这个场景特别熟悉。”   郭兰下意识地道:“没有跳过,恐怕你将其他人的印象加在了我身上。”侯卫东道:“我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这时,肖卫走了过来,打趣道:“侯科长,你一首都没有唱,下一曲,你去唱歌,我请郭兰跳舞。”   侯卫东走到点歌台,翻了翻目录,对服务员道:“童安格,《明天你依然爱我》。”   “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在你遗忘的时候我依然还记得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又何必真正拥有你即使离别也不会有太多难过午夜里的旋律一直重复着那首歌。”   侯卫东唱歌水平一般,工作以后基本没有学会新歌,能唱的都是当年校园里的流行歌曲,这首歌算是他拿手歌曲之一。   此歌与郭兰心境很是相符,当侯卫东歌声响起之时,她一时之间心乱如麻,而公安局肖卫喝了些酒,不停地与她说话,她勉强应付着,舞曲结束,礼貌地对肖局说了声谢谢,便提起小坤包到洗手间去了。   第二天,粟明俊八点钟不到就起了床,刷牙归来,道:“卫东,起床了。”   侯卫东在床上摆了一个“太”字造型,道:“粟哥,我今天要睡懒觉,给周书记当秘书,不论晚上睡得再晚,必须在六点半起床,今天是难得轻闲。”   粟明俊拿着相机,道:“青岛海岸很美,今天阳光明媚,是难得的冬日暖阳,睡懒觉真是浪费了大好光阴。”侯卫东睡眼蒙眬,道:“粟哥,你先去,中午我们哥俩单独吃海鲜,我请客。”   粟明俊走了以后,侯卫东继续蒙头大睡,可是被打扰以后,他就再也睡不踏实了,他平躺在床上,双眼瞪得圆圆的,看着房顶,房顶粗看是雪白一片,细看却有着胡乱的花纹。   想了一会机关里的人和事,他想到了李晶,“这个白骨精,口口声声说一辈子不结婚,怎么转眼间就嫁作他人妇了。”他又想道:“我很自私,既然不能给李晶一个家,又凭什么生心嫉妒?”这些念头在脑海里窜来窜去,睡意也就慢慢地被驱赶到大海中去,起了床,宾馆里除了打扫房间的服务员,已经没有考察团队员的人影。   北方的天空比南方更加辽阔,天空是蔚蓝一片,蔚蓝之中飘浮着朵朵白云,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在阴凉处却感到了阵阵寒意。   在宾馆门口吃着面条,侯卫东给粟明俊打了电话,“粟部,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们?”   “我在海滩边上,说不清楚是哪一个海滩,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哪个圆顶房子,出租车司机应该知道。”   当出租车停下来之时,出租车司机道:“那个就是红色的圆顶房子,你的朋友应该就在那边。”出租车司机手指的方向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侯卫东下了车,他掉转车头就走。   侯卫东出生于内陆城市,对于大海很是新鲜,踩着沙滩上,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听着连绵不断的海涛声,心胸为之一阔,积郁了多日的闷气似乎也少了许多。   “卫东,我刚才没有说清楚,我们是在栈桥,你在哪里,赶紧过来,我和肖卫都在。”侯卫东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就问道:“从宾馆过来要多少钱?”   “很近,只要十来块钱。”   侯卫东叫道:“粟哥,我的出租车费是二十七块钱,走了老半天,现在正在一个海滩上,很漂亮的海滩,金色的沙滩,还有新人在拍婚纱照,反正是出来玩,我一个在海滩上转一会,中午再联系。”   漫步在海滩上,将纷乱的思绪丢给海风,侯卫东心情平静了下来,单纯地享受着美景美色。走了一会,他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郭兰孤零零地坐在海滩上,双手抱膝,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见到了侯卫东,郭兰先是有些惊奇,得知被出租车司机带到了此次,微微一笑道:“司机故意在绕圈子。”又道:“这片海滩是近几年才开发的,虽然名气比不上栈桥,个人感觉比栈桥那边更有味道。”她虽然想独自一人呆在这海滩上,可是与侯卫东不期而遇,还是道:“看海吗,要看就坐下来,慢慢看潮涨潮落,挺有意思。”   从郭师母口里,侯卫东略略知道郭兰的事情,只是郭师母所知有限,他更是只知道事情的皮毛,此时见郭兰独坐海滩,猜到肯定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他接过话题,道:“大海潮涨潮落,人生起起伏伏,都是平常事情。”   郭兰没有回答侯卫东,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道:“我知道,我妈妈曾经给你讲过我的事情?”   “嗯。”   她苦笑道:“我妈想把早些嫁出去,遇到熟人就说此事,都快成了祥林嫂了。”又故作潇洒地“我现在都成了愁嫁的老姑娘了,也难怪我妈着急。”   侯卫东坐了下来,临海凭风,美女又在身侧,确实感觉不错,“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其实应该把以前的事情抛在一边,放下包袱,轻装前进,才能迎接新生活。”   郭兰长久以来将心事紧紧地放在心底,此情此景,面对着深邃无垠的大海,身旁坐着略知自己往事的男子,她突然产生了倾述的欲望,道:“我从小在学院长大,很喜欢公主与王子的故事,从小也就把自己当成了公主,读了大学,谈了恋爱,以为找到了白马王子。”   郭兰双手抱着膝盖,一点一滴地讲述着自己恋爱经历,侯卫东也不说话,只是当一个很好的听众,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中午时间,粟明俊打电话过来,道:“卫东,怎么还没有过来?”侯卫东道:“这边风景独好,我要一个人好好享受,中午那顿饭,暂时欠下。”   放下电话,侯卫东站起身,道:“想必在大海边上吃海鲜,味道不必一般,你在这边熟,我们找个地,边吃边聊。”郭兰坐得久了,起身之时脚麻,侯卫东见状就将手伸了过去,郭兰略为迟疑,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一大一小两只手便握在了一起。 第371章 决裂(上)   七天之后,沙州市后备干部考察团圆满完成了考察任务。   在这七天里,侯卫东倾听了郭兰的心事,两人心中多了几分默契,不过,除了在海滩上拉了手,其余时间,侯、郭两人都很自矜,顶多就是对对眼神,趁着无人之时多聊几句,如此而已。   回到了熟悉的秘书室,侯卫东就从祖国的大好河山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趁着周昌全还在美国考察之机,他认认真真地翻阅文件,研读周昌全同志几年来的讲话。   “打铁还得自身硬。”来到沙州以来,侯卫东对此是深有感触,拾起了久违的厚本本,他还让小佳在岭西大学报了一个春季研究生班,交钱、读书、拿文凭,顺便交朋友。   十点,综合科副科长杨腾走了进来。   沙州市委办的办公秩序向来规范,秘书之间一般是不串门,也很少在办公室里谈私事,在侯卫东印象中,杨腾是第一次走进周昌全的办公室。   “侯科,中午在一起吃饭。”杨腾坐在侯卫东对面,由于只有侯卫东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杨腾就很轻松,点燃了烟,还吹了一个烟圈,烟圈飘啊飘,到了中间隔门,爆裂了。   在市委办,侯卫东就是当然的大秘,杨腾作为黄子堤的专职秘书,是市委办的二秘。当然,这大秘、二秘都是俗称,正式场合还是称呼秘长、副科长。   “你的老领导来了,刚才,益杨马书记和杨县长向黄书记汇报了工作,约定中午一起吃饭,黄书记请你也参加,我特意来能知你。”   侯卫东一边答应着,一边纳闷道:“马有财和杨森林素来不和,很难见他们两人走到一起,今天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沙州的太阳并没有从西边出来,只是由于天空云彩被一阵北风吹走,而变得更加稀薄,让斜斜的阳光直射到地面,给万物增加了些许光明和热量。   益杨县委书记马有财正在沙州宾馆的茶楼与县长杨森林喝茶,这次到沙州来,两人都没有带秘书,此时两位司机很知趣地在另一个角落喝茶,不来打扰两位领导的谈话。   马有财将领带松了松,这样更休闲轻松一些,道:“杨县长,我们两人在一起工作也有两年了吧?”   杨森林道:“算上我到益杨当副书记的时间,有两年了。”   马有财出了一会神,道:“佛说,一千年修得同床过,五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们两人能在一起搭班子,至少有八百年的缘分。”   杨森林呵呵笑了笑,道:“是有缘分,否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怎么就我们凑在一块了。”心道:“马有财平日汇报工作总是独来独往,今天非得约上我,又摆开谈心的架式,他是什么意思?”   马有财慢慢摸出一枝烟,道:“老弟,来一颗,我比你年长,就叫你老弟了。”   杨森林原本戒了烟的,只是书记主动递烟,他也就接了过来。两人凑在一起吞云吐雾,表情放松,与平时在县里严肃认真的模样截然不同。   马有财道:“这几年,我与好几位同志搭过班子,悟出一个道理,和则双赢,斗则双败,我与老弟这两年,依我的看法是小处有争议,大处讲团结。”   杨森林在心里“哼”了一声,道:“除了季海洋,所有的常委都跟着你跑,现在又来说大话。”他想看看马有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动声色地笑道:“马书记是好班长,益杨有你掌舵,自然会越走越好。”   马有财见杨森林还是心存戒心,就说起掏心窝的话:“我今年四十六岁,这一届干满也就是满五十的人,如果顺利还能往上走一走,不顺利就要进人大、政协了,老弟今年刚满四十吧,还有十年好时间。”   提起此事,杨森林便气不打一处来,心道:“如果不是你老马横插一腿,我已经是县委书记了。”县长和县委书记虽然是平级,可是真的要朝市级领导走,一般来说,县委书记是必备的门槛,对于当年错失良机,杨森林至今还是心气难平。   马有财对于此事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他现在早已将杨森林架空了,架空以后再来讲和,他自然有着胜算,“我当年和祝焱书记也是有分歧的,有分歧不要紧,关键是大事上讲团结讲原则,祝焱书记能出任茂云地委副书记,确实有水平啊。”他顿了顿,又道:“党政一把手的矛盾,说白了还是权利之争,我老马在财上说得起硬话,所以我和你从本质上没有利益之争,以前的小争执都是为了工作。”   马有财说得很诚恳,倒把杨森林弄得有些糊涂了,马有财在全面占优的情况下伸出了橄榄枝,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就不断点头附和。   话说开以后,两人都轻松了起来,回忆起这两年的事情,其实多数事情都是可以通过沟通得到解决,只有争夺县委书记职务是刺刀见红的事情,此事已见分晓,两人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这个话题。   谈兴正浓,马有财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看了看,便放在一边,不去理会,口里道:“我们哥俩好好聊一聊,电话一律不接。”话虽然轻松,但是他心里地是颇为烦恼和生气。   打电话的人是易中岭,此时的易中岭,已经失去了国有企业老总身上那层假面,而变得赤裸裸,甚至有些疯狂。   易中岭在当国企老总之时,曾经给了马有财两百万,这两百万就是勒在马有财脖子上的绳索,他认为马有财就是他的一条狗,可以由那条绳索控制着。   有了这个想法,他想让堂弟易中成升官,结果易中成由益杨新管会研究室主任升职为新管会副主任。   有了这个想法,他想让企业获得税收返还,也成了。   随后,便想在老城区端一块地,这是老的五金公司地盘,虽然厂跨了,可是厂房却占据在一个极好的位置,里面住着几十户老职工。   再随后……   如此种种,让马有财不胜其烦,他暗中庆幸:“当初自己将二百万全部暗中打入了省纪委的廉政帐户,这是一个多少英明的决定。”   当年,祝焱通过检察院对马有财步步紧逼,结果检察院出了纵火案和杀人案,这两年案子震惊全市,皆成为未侦破的悬案,在此事件中,马有财见识了易中岭的狠辣歹毒,那二百万现金在他眼中就变成了随时可以爆炸的炸药包。   他原本想将这两百万捐给希望小学,又觉得不妥,思来想去,他直接将两百万打到了省纪委廉政帐户上。当天晚上,马有财睡了一个好觉,一夜无梦。   易中岭从省城回到益杨以后,马有财不愿意与他撕破脸皮,毕竟接受过国有企业二百万元贿赂,这在政治上是一个绝对污点,尽管后来交出去了,但是当时毕竟接受了,可是易中岭的贪得无厌,促使马有财下定决心与他撕破脸,彻底划清界限,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凭着对易中岭的了解,马有财做好了充分的迎战准备,主动与县长杨森林修复关系,就是其中一招。   侯卫东提前半个小时离开了办公室,推门进入了雅间,见到两位领导站在窗边抽烟,从两人的距离来看,他们似乎很投机。   “马书记,杨县长,您们好。”见到马、杨两人肩并肩地站着,侯卫东总是觉得别扭。   “侯科长,你好。”马有财很热情,主动与侯卫东握了手。   侯卫东当了两茬秘书,见到两位领导身边没有秘书服书,脱口就问道:“办公室没有来人吗?”   马有财笑道:“现在领导都被宠坏了,没有秘书就寸步难行。”   马有财在益杨县挺有派头,颇有些威严,今天却格外的随和,侯卫东当上周昌全秘书以后,见惯了厅级处领导,倒也觉得很适应,不卑不亢地与益杨两位领导聊着天。   “昌全书记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   “春节前要回来。”   马有财道:“侯科,昌全书记回来以后,你给我通个气,如今沙茂公路打通以后,益杨北部的磷矿应该得到总体开发,不能向茂云那们搞得乌烟瘴气,总体方案须向昌全书记详细汇报。”   “马书记放心,益杨的事情我是记在心上。”   十二点半,黄子堤、副秘书长曾勇、综合科副科长杨腾来到了沙州宾馆,到来之前,杨腾给马有财打了电话,马、杨、侯三人就到宾馆前厅等着。 第372章 决裂(中)   易中岭在省委门口等了一会,就见到堂弟易中成很稳重地走了出来。   “中岭哥怎么在门口。”   易中岭并没有下车,他摇下车窗,招了招手,道:“中成,你这里可是省委重地,龙潭虎穴,我哪里敢进来,上车,我们吃饭去。”易中成知道这位堂兄素来鬼主意多,上了车,道:“中岭哥开什么玩笑,省委你又不是没有进来过,以前如履平地,今天怎么又怕了。”   易中岭笑而不答,他径直将车开到了一家小店,道:“在岭西这只是一家小店,门店虽小,却是正宗益杨家乡菜,只有在亲朋好友面前,或是不需要绷面子的时候,我就到这家店来,这里的味道才对胃口,在五星级宾馆我是吃不饱的。”   酒店老板与易中岭很熟,很热情地引导着易中岭进了里面的小雅间,道:“易中板,只有两个人吗,我就给你安排几个菜。”易中岭抛了一枝烟给他,道:“菜不要多了,但是要正宗益杨菜。”   两兄弟聊了一会家长里短,易中岭慢慢地将话题引到了官场中来,他道:“中成,你是省委大员,市里的头头脑脑都要给你面子,能否引见一个人。”   易中成来自省委组织部,市委领导身上的光环在他眼里早就褪去了,道:“我哪里是省委大员,不过是小处长而已。”尽管如此,他还是对处长位置很有几分骄傲,随意地道:“沙州市领导我都熟悉,你引见谁啊,搞得这么郑重?”   “副书记黄子堤。”   黄子堤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在三讲活动中,易中成与他经常接触,很熟悉,道:“这事简单,我打个电话就行了,你有具体的事情吗?”   易中岭道:“事情倒还没有,只是在沙州做生意,认识几个实权派总有些好处。”   “这是小事,我马上给黄子堤打电话。”   这时,几道益杨菜被端了上来,望着切成大块的肥肉,易中岭道:“趁热吃,这肉莫嫌肥,我们小时候哪里吃得到,过年过节吃一次,那记忆是太深刻了。”   易中岭家里条件比易中成家里稍好一些,有一年,易中成过年没有吃上这种烧肥肉,还是易中岭父亲端了一小盆过来,易中成一家人这才沾了点油腥子,易中成印象中,那是最好吃了一顿肉,家中姐弟一人分得两块,肥肉在嘴里冒油的滋味是无比的美妙,以至于这些年吃过的山珍海味,都比不上当年的一嘴肥肉。   易中岭吃着肉,心里却在想着马有财越来越公事公办的态度,着:“马有财现在是吃错了药,只要我朝纪委一递材料,他就完蛋了,还牛什么牛。”   马有财在三讲以后,给了易中岭好几次冷眼,他看中了老城区的一块地,想压些价钱下来,马有财则皮笑肉不笑地道:“还是按照县里规矩,得参加竞标,我做些工作,不过不敢保证一定中标,这事由杨县长说了算,我是党的书记,不好直接插手县长的事情。”   这种话,马有财说了好几遍了,易中岭已经失去了耐心,所以,他一方面准备给马有财一些提醒,另一方面也要寻找另外的靠山,他听一位朋友酒后之言:“沙州市委黄子堤敢收钱,能办事。”于是他就找上了堂弟易中成。   在沙州,侯卫东、杨腾陪着黄子堤上了楼,刚上了三楼,黄子堤手机响了起来,看了号码,他脸上露出笑容,很热情地道:“易处长,有何指示,呵,易处长请吃饭,就是没有时间也要挤出时间来。”   侯卫东在一旁听得真切,暗道:“易处长肯定就是省委组织部易中成,他为什么请黄子堤吃饭?”   数年前,益杨检察院在侦办益杨土产公司案子的过程中,发生了纵火案和杀人案,这个案子一直没有侦破,侯卫东却认定是易中岭所为,他对于易中岭印象太深刻了,凡是姓易的人都会引起他心里的警惕,所以,他到了新管会就将易中岭的堂弟易中成调离了办公室,他听到省委组织部易中成在与黄子堤联系,心里就开始琢磨。   刚回到办公室,在走廊里遇到了杨柳,杨柳见四周无人,小声地道:“听说政协刘主席突发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   侯卫东打开自己的办公室,道:“怎么回事,到我办公室来说。”作为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他对这种大事还是很敏感。   “我和高书记刚从医院回来,听说刘主席因为政协办公楼的事情,与财政局孔局长怄了气,孔局长离开以后,也就在十一点,他将几个副主席叫过来开会,还骂了孔局长是白眼狼,骂着骂着,突然就倒在了地上。”   侯卫东赶紧给周昌全拨了电话,周昌全的电话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放在侯卫东身边,这是对外公开的电话,另外一个电话则只有少数人知道。他用最简洁的语言将此事向周昌全作了汇报,周昌全听完以后,很平静地道:“我知道了。”   侯卫东暗道:“看来昌全书记已经得到了消息,黄子堤和我在一起,他并不知情,应该是洪昂报的信,他反应倒也灵敏。”   他起身给杨柳倒水,杨柳却很自然地道:“我自己来吧。”她打开茶叶罐,笑道:“我就猜到侯主任喝的铁观音,还是在新管会的老习惯。”   杨柳捧着一杯热茶,暖着手,道:“今天秘书长跟郭永国谈话以后,他好象哭过,这人其实挺有才华,他坏就坏在那一张嘴上,好好一句话,从他嘴里出来就变得阴阳怪气。”   郭永国以前在市委办综合科,这是市委机关中的要害科室之一,从综合科里走出来的领导干部比比皆是,他在综合科工作数年,如今被踢到了志史办,前途与以前比起来可谓渺茫许多。   “性格决定命运,细节决定成败,这两句话说得有道理。”侯卫东与郭永国只是点头之交,两人没有仇怨也没有感情,他只是有些感慨而已。   说了些闲话,杨柳就离开了,一会儿,她又转了回来,手里拿着一罐茶叶,道:“这是西湖龙井,宣传部到杭州学习,部里送给高书记的,他们说是正宗的龙井。”   侯卫东也没有客气,道:“龙井还是不错,谢谢了。”   此事过去第二天,政协刘主席因抢救无效死亡,他是沙州老资格领导人,省政协也很重视,派了一位副主席来表示慰问,沙州市里成立了治丧领导小组,虽然周昌全书记没有在沙州,但是为了表示郑重,还是由周昌全担任治丧领导小组组长,市长刘兵为副组长。   出殡那一天,侯卫东也参加了,他看见人大主任高志远脸色铁青,一直不肯说话,当财政局送花圈来的时候,刘主席的儿子虽然还是接受了花圈,却将这个花圈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春节前十六天,周昌全回到了沙州,黄子堤、洪昂、步海云、财政局孔正义、公安局长老方等人依然到了岭西机场接机。   孔正义在金星宾馆订了一桌,为周昌全接风洗尘,一行人在宾馆坐定以后,周昌全道:“老孔,刘主席就是那个脾气,他是老同志了,应该满足的就要满足,你跟他拧什么劲。”   虽然是三九严寒,可是屋里空调温度颇高,孔正义宽阔的额头上冒着些汗滴,他很委屈地道:“政协的钱,我哪里敢扣,今天政协三位副主席都换了新车,刘主席又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再为办公室换了一台车,还指定要奥迪,这是超标配置,我就说市里经费紧张,能不能暂缓配置,或是买一辆桑塔纳2000,结果刘主席就不高兴了,说些夹枪带棒的话。”   “我最后还是违反原则,同意给政协办配一台奥迪,要是知道刘主席会有这事,我就一口答应了,反正也不是用我的钱,我还是为政府节约。”   步海云在一旁道:“刘主席是老市长,大家都给面子,政协的车比政府的车还要好,老孔也是难啊,所有部门都要从财政多掏一些钱,而一年钱就只有这么多。”   周昌全这才道:“老刘这样去了,想起难过了,政协为沙州发展还是出了不少好主意的,得考虑一个精明强干的人去主持工作。”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看了步海云一眼。   步海云点头道:“刘主席是老市长,这新一届政协主席至少得让常务副市长才担任,这样才符合沙州政协的传统。”   众人都是一幅心领神会的表情。   侯卫东稍一琢磨,也明白过来:“步海云是盯上了常务副市长的位置,现作常务副市长郑儒林如果到了政府,他就极有可能成为常务副市长。”   世界上大多数事情,只要转换角度,都能由坏事变成好事,这符合辩证法,更是一种能力。 第373章 决裂(下)   回到了沙州,稍事休息,周昌全便去看望刘主席家属。   出发前,侯卫东提前给刘主席家里打了电话,刘主席爱人听说周昌全刚下飞机就要到家里来,挺激动,放下电话,抹了抹眼泪水,对正好在家里的几位政协办同志絮絮地道:“昌全书记是好人,他记情,不象有些人,用得着的时候宁愿当孙子,用不着就把我们家老刘当块抹布。”   政协办为了老刘家的事情操了不少心,累得够呛,听到这些话都不是滋味,听到周昌全要来,才把心中的怨气压了下去。   见了面,刘主席爱人握着周昌全的手又开始抹眼泪,道:“昌全书记,你如果在沙州,我家老刘也不会这样,都是被小人气出来的,昌全书记,你是老刘的老同事,可要主持公道。”   政协老刘的照片是十年前的照片,那时他还是沙州地区的专员,照片上的老刘,精神抖擞,目光锋利。   周昌全很熟悉老刘这个神态,他握着刘主席夫人的手道:“嫂子,节哀,有什么事情组织上会考虑的。”   侯卫东陪站在一旁,他心里一直在想着葬礼背后的事情:“刘主席死了,如果按照昌全书记的想法,将刘儒林弄到政协去,步海云就成了常务,极有可能还要提一位副市长,则牵一发动全身,至少有一大串的干部要因为刘主席之死而发生职务变动。”   从刘主席家里出来,周昌全一直挺严肃,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侯卫东秉承着“少说多看”的原则,也不问,只是看着沿街的风景快速而过,成熟动脑而稳重。   回到办公室,周昌全少有地站在窗边,吸烟,侯卫东泡了茶,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喂,朱书记,我是周昌全,你明天有空没有,我过来汇报工作,只要半个小时。”周昌全给省委副书记朱建国打了电话。   侯卫东低着头看文件,将周昌全的电话一丝不漏地记在心里,这倒不是偷听,而是为了更好地安排工作。   秘书长洪昂走了进来,一般的同志向周昌全汇报工作,都先到秘书室,洪昂、黄子堤等几个人长期习惯了从另一个门进入,算是特例,也是经过周昌全默许。   洪昂汇报道:“刘主席的爱人提出了要求,要将女儿调到财政局,她如今在交通局当了工会主席,想调到财政局去工作。”周昌全略有不耐烦,道:“才解决了儿子的问题,怎么又说起女儿的事情,交通局待遇也不错,这些人不知足。”   说了这话,他转念又想到已经变成骨灰的老刘,老刘曾经在沙州也是威风八面,跺一跺脚,沙州地面就要乱颤,如今、静悄悄地趟在公墓,等待后人在清明时节、春节来上坟,等着、等着,上坟的人自然会越来越少,最后这公墓便会成为了一道风景,并没有太多的人会记得里面的人曾经的身份。   周昌全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甚至产生了一丝兔死狐狸悲的情绪,静默了一会,道:“算了,老刘对沙州也有功劳,未亡人的要求,你还是办了吧。”   洪昂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侯卫东将这一番对话听得清楚,他这个年龄自然不能体会周昌全的心境,心里想着:“领导子女就是领导子女,比寻常老百姓多了许多选择,如果寻常老百姓能到交通局来,就是祖上烧了高香,而领导子女却能轻易地从一个部门跳到另一个部门。”   “幸好现在是市场经济,人们的选择多元化了,不能当官还可以经商,否则多数小老百姓就没有奋斗的激情,只能按着预定的轨道生活着。”   正在胡乱想着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是供销社乔主任的电话,侯卫东礼貌地道:“乔主任,明天时间不行,周书记另有安排,改个时间。”供销社乔主任道:“春节就要到了,关于春节货源组织和烟花爆竹两个方面的问题,想向周书记汇报,请侯秘书帮忙安排个时间。”侯卫东在小本上记了一笔,道:“我记下了,找机会给周书记报告,看能不能抽出时间。”乔主任忙道:“谢谢侯秘,拜托你了。”   侯卫东手里掌握有周昌全书记的另一个手机,当周昌全书记从美国回来,身影出现在沙州的电视里,市级机关的官员就知道周昌全从美国回来了,于是,侯卫东拿着的手机就是响个不停。   全市有四个县三个区,还有几十个局行,另外还有岭西的单位,如果每天接见一位一把手,轮一遍都得小半年时间,而周昌全的时间与精力有限,侯卫东这位专职秘书就显得很重要,一来可以打探些情况,二来可以由他帮着安排一些汇报工作时机。   他手里的小本子记录着一些局行长的致电,他将根据周昌全的日程安排选择性地汇报,这是他的责任,更是他的权利。   第二天,周昌全到了省委,向省委书记朱建国汇报了工作,他没有在省里停留,直接就回到了沙州市,侯卫东知道周昌全是为了政协主席的位置,便试图从其脸上看出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回到了沙州,周昌全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到了小招待所,省政协主席马云栋要到约好了要到沙州来,他在要小招待所迎接马主席。   吃了饭,周昌全就到一号楼休息,一号楼是两层小楼,周昌全平时在楼上休息,侯卫东在一楼等候着。   “秘书长,我给您开三号楼。”小招待所所长朱大江一直在殷勤地服务着,在小招里面,一号楼是周昌全平时所用,二号楼是市长刘兵所用,而三到六号楼都没有固定领导使用,秘书长洪昂是朱大江的顶头上司,所以他格外地殷勤。   洪昂对朱大江很不客气地道:“朱所长,你别整天想着给我开房间,我就在这里与侯秘书聊天,一点半钟我来检查会场,鲜花别摆得太多,弄个三盆就够了,别摆水果,摆了水果就象茶话会。”   又道:“把空调打开,开到二十三度左右,别太热了。”   等到朱大江走后,洪昂就走到了侯卫东在底楼常睡的房间,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含苞欲放的梅花,道:“小招最得意之笔就是屋外梅花,没有这几株梅花映衬着,小招就是很寻常的院落。”   侯卫东道:“是很香。”   洪昂站在窗边看了一会梅花,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侯卫东听关洪昂的声音有些感慨,却不便多问,只是站在他身旁,一起临窗看梅花。   看了一会,洪昂没头没脑地问道:“侯秘,你当初给祝焱当过秘书,为什么不到茂云去发展?”   洪昂当过县委书记,如今又是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见多识广,人情练达,更重要的是祝焱曾经给侯卫东说过,洪昂是可以信赖的朋友,因此,侯卫东也不想在他面前说假话,道:“我曾经也有过到茂云去的想法,只是茂云上一届班子发生了地震,发展环境并不好,现在过去时机不对。”   洪昂点头道:“我与祝焱是好朋友,你调过来以后,他还特意打电话过来介绍了你的情况,他很欣赏你啊。”他话锋一转,道:“给市委书记当秘书,职级不高,却是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很多人都把你盯着,你自已可要把握好。”   话说得很直白,很实在,却说在了侯卫东的心坎上,他真诚地道:“秘书长,谢谢您。”   下午三点,省政协主席马云栋准时来到了沙州,周昌全、黄子堤、洪昂以及政协的几位副主席在高速路口迎接,然后就回到了小招待所,在小招待所里,先由政协常务副主席刘铁松汇报了政协工作,然后由周昌全作了一个发言,最后由马云栋讲话。   从程序上来看,这只是一个例行会,对于在座的同志来说,搞这些事情就如工厂里的流水线一般顺畅,他们心里明白,马云栋真正要谈的事情并不在会场上,果然,座谈会结束以后,在餐宴开始之前,马云栋与周昌全一起到了一号楼,两人在里面坐了约半个小时,等到市长刘兵从临津县赶回来以后,晚宴就正式开始。   晚宴之上,气氛热烈,宾主言谈甚欢。   几天之后,沙州市就开始流传小道信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郑儒林要升为政协副主席,副市长步海云将成为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   这消息无疑是准确的,虽然市委市政府都设有保密机构,但是这些应该保密的事情总是如X射线一样穿破了层层迷雾,将真相提前公布于众。   小佳回家问到此事,侯卫东态度很好,却道:“在家莫谈公事,我要家只想做你的纯粹男人。”小佳早就习惯了他的作风,却嗔怪道:“就你嘴巴稳,这事早就在市委各大机关传遍了。”   “我不说就没有违反纪律,至少求得心安,而且,市委决策层的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小佳撇了撇嘴,道:“我有一件事情还是得开后门,我们张局长要在春节前向周昌全汇报工作,你必须穿针引线。”   “这事嘛,春节以后吧。”   看着小佳准备伸过来的九阴白骨爪,侯卫东忙道:“看在小佳乖乖的面子,我尽量找机会。” 第374章 聚(上)   省委对沙州市政协主席的正式东西一直没有出来,小道消息就越传越多,最后出了好些版本,传得越来越离谱。又由于春节将至,许多有一定实力的官员便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开始四处活动。   活动了,有可能一无所获,这是机会成本;不活动,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也符合经济学原理。   侯卫东是市委书记秘书,他就相对单纯,只要周昌全满意,他在沙州就顺风顺水。   “卫东,我是海洋。”季海洋平常也很客气,但是他以前与侯卫东打交道的时候,一般不自称“海洋”,而是自称为“季海洋”,去掉一个“季”字,显得即平等又亲切。侯卫东一直挺尊重季海洋,在语言上、态度上一直保持着相当的尊重,道:“季书记,你好,有何指示。”   “卫东,我哪里敢指示你。”   侯卫东真诚地道:“季书记,你在我心里可是永远的领导。”   “春节前,益杨县委要召开新春茶话会,请你抽空回来参加。”季海洋解释道:“这是专门针对在外工作有成就的益杨人,或是在益杨工作过有成就的同志,目的是为了扩大益杨影响,为益杨发展创造更为宽松的环境。”   侯卫东笑道:“季书记,我哪里算得上有成就的人,回来只是滥芋充数。”   季海洋直言不讳地道:“你也别谦虚,官场中人讲究实际,你这个位置,可比一般的局行长还要历害,马书记特意交待,要请你回来。”   “季书记吩咐了,如果有时间一定回来。”   季海洋叮嘱道:“市里高志远、省里易中达等领导都要回来,还邀请了张木山、李晶等企业老总,你如果走得开,一定要回来,这也是为了益杨发展。”   听到李晶名字,侯卫东尽管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有些失神,脑海中又浮现出李晶的点点滴滴,当彻底失去一个人的时候,他往往会记住往日的快乐时光,而将一些不愉快主动忽略掉,更何况李晶与侯卫东交往之时,向来成熟妩媚、独立自独,实在是给侯卫东留下来许多美好的回忆。   “这是李晶的选择,我应该祝福她。”   侯卫东尽管很理智,心里却有些痛。   现实生活里不仅仅是爱和情,还有更多的内容,为了爱和情寻死觅活大多数是电视剧的主人公,在现实生活中,被爱情丢弃以后,大多数人擦干眼泪,还得继续生活。   晚上回到家,进屋以后侯卫东便觉得有些异常,屋里窗帘拉上了,桌上点着一根大红烛,厨房里传来炖肉的香味。小佳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啃了一半,满脸幸福在从书房走出来,看着侯卫东不说话。   侯卫东挠了挠头,疑惑地问道:“今天是什么纪念日。”   小佳是很小资的女人,平时就喜欢讲点情调,脑袋里总是记着各种各样的日子,有第一次见面的日子,第一次做爱的日子,结婚日,生日,毕业日,入校日,在这些纪念日里,小佳总会将家里搞得浪漫一些,如果侯卫东忘记了这些纪念日,她会生气的。   小佳细细地嚼了一口苹果,道:“从今以后,这一天也算是纪念日。”侯卫东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你就说个痛快话,到底是什么纪念日,免得我费脑细胞来猜。”   “我今天到医院去了一趟。”小佳说了半截话。   “怎么,生病了。”   小佳把苹果放下,上前抱了抱侯卫东,道:“我怀孕了,这是新年最好的礼物。”   侯卫东高兴地要抱小佳,小佳道:“别碰着孩子。”侯卫东便不敢下手,他蹲下来,把耳朵贴在小佳腹部,道:“喂,小家伙,能听见爸爸的话吗,以后,我每天给你讲故事,读唐诗,让你在文化的熏陶中长大。”   小佳认真地道:“我听说小孩子在肚子里能听见父母的声音,你要坚持每天给宝贝讲故事。”侯卫东却想起了在饭桌上听到了故事,便笑道:“我给你讲个笑话,一对还在娘胎里的双胞胎有一天聊起天来,老大说:咱爸真好,没事儿就给咱送酸奶喝,老二点头说道:隔壁刘叔最操蛋了,上次来,送了点酸奶还用塑料袋给装走了。”   小佳道:“你们这些男人,成天想着些什么。”这个故事也提醒了她,就道:“听说怀孕头几个月,可以做爱,只是要注意一下姿势,做爱对孕妇挺有好处。”   第二天上班,司机马波见侯卫东精神不错,满脸是笑意,道:“侯哥,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你这个高兴劲,肯定有喜事。”   侯卫东与司机马波关系处得不错,道:“我要当爸爸了,昨天晚上才知道。”马波眼睛一转,道:“这是喜事,找时间我请你,好好庆祝。”   眼看着春节就要来临了,益杨县的春节团拜会安排在春节前十天,一九九九年二月六日,季海洋一大早就打来电话,请侯卫东参加春节团拜会,侯卫东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再次核对了周昌全的工作安排,道:“季书记,我十点钟过来,十一点就得离开,周书记事情多,我是他的专职秘书,身不由已啊。”   季海洋表示了理解,感叹道:“条条蛇都咬人啊,当专职秘书也充满了艰辛,至少人身不自由,没有自己的生活,长期下去总不是个事。”又鼓励道:“苦也就这两年,熬过去就是一番新天地。”   到了九点半,副书记黄子堤、组织部长赵东、秘书长洪昂准时来到了小会议室,今天要提前研究一批干部。在沙州,按照周昌全的要求,凡是干部任命先要由组织部把一道关口,再由组织部向市委书记汇报,最后才提交到常委会。   这三道关口是为了确保干部得到最佳配置,而第二道程序在不少地区是书记办公会,市长亦要参加的,但是沙州的惯例是市长并不提前介入人事工作,这是周昌全的方法。   侯卫东跟随着周昌全也有半年多时间,对此事心领神会:“只要市委书记掌握了用人大权,也就控制了大局,毕竟所有的事情最终要由人去落实,控制了人自然就控制了事。”   也正因为周昌全将人事大权抓得很牢,所以他在沙州干部队伍中享有极高威信,说出来的话就是军令,大家都认真地执行着,“昌全书记说的”这句话成了在沙州办事的最好通行证。   侯卫东知道周昌全的习惯,他总是会让黄子堤、赵东、洪昂等人在小会议室等一会,所以,到了九点四十分,侯卫东拿着益杨县委县政府发出的请柬来到了周昌全桌前。   周昌全看了看请柬,笑了笑,道:“你去吧,益杨是你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春节到了,应该回去看一看。”侯卫东道:“我十点钟出去,十一点半就回来。”周昌全大手一挥,道:“这样不好,团拜会嘛,总得吃个饭,要不然主人会有意见的,下午二点回来就行了。”   侯卫东调到市委办之后,父亲侯永贵专门找他谈了一次话,总结起来就是一条:“老老实实做人,别在领导面前搞阴谋诡计。”这是侯永贵的人生经历,在侯卫国调到市公安局的时候,他也曾经有这样的临别赠言。   对此语,侯卫东深以为然,因为,他在周昌全书记面前从来都是老实、坦白和忠诚,这样做反而让他感觉轻松。   益杨春节团拜会比历年都要盛大,省委组织部易中达、沙州市人大主任高志远以及不少益杨籍贯的领导、专家、企业家都坐在了一起,县委书记马有财与县长杨森林都是西服笔挺,头发特意吹得油亮,胸前还别着小红花,两人神态很亲密,有说有笑。   侯卫东认真观察着马有财和杨森林,他惊异地发现,两人似乎是真的很亲密,说话之时靠得很近,头几乎凑在一块,这个肢体语言给侯卫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来到益杨以后,见到被安排与易中达、高志远在一桌,便坚决不同意,对季海洋道:“我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就不和正厅、正处级干部混在一起。”他拿着印有“侯卫东”的座牌就到处找座位,季海洋是真理解他,让任小蔚帮他调了位置,也不特意介绍他的身份。   这一桌人,侯卫东一个也不认识,看座牌上的名字,依稀记得是从益杨走出去的副县长和企业家,同桌之人都在四十来岁的样子,聚在一起谈得高兴,他们不认识侯卫东,见其年轻也没有太在意。侯卫东乐得轻闲,坐在角落里看着热闹的大厅,猛然间,他看到了李晶。   李晶看上去胖了一些,与庆达集团老总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第375章 聚(中)   侯卫东目光刚聚到了李晶身上,李晶如有心灵感应一般把目光转了过来,两人的目光穿越了一个又一个脑袋和酒席,在半空中聚在一起。   李晶举了举手中的茶杯,作了一个敬酒的姿势。   她穿着宽大厚衣服,在冬天这是很正常的打扮,这身厚衣服将其窈窕身材遮住了,也将略为隆起的腹部掩饰得极好。   侯卫东见李晶风度翩翩的样子,心中有些气恼,暗道:“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果然不错,水势无形,善变。”只是他心里一直有心结——就是不能给李晶任何承诺。   他随即再一次提醒自己:“侯卫东,你能给李晶任何承诺吗,即然不能,凭什么她就不能结婚,侯卫东,你别太自私。”   张木山见李晶举杯子,顺着目光见到了侯卫东,他便招了招手,同时举了举酒杯,算是打过招呼。   侯卫东主动端着酒杯,走了过去,与李晶点了点头,便对张木山道:“董事长,您好,新年快乐。”   张木山站起身,与侯卫东握了握手,笑道:“老弟,以前都叫我木山大哥,怎么改口叫董事长了。”他用手指在空中点了数下,道:“老弟见外了,见外了。”   李晶是极聪明的女子,见到侯卫东故意不理睬自己,并不气恼,反而蛮高兴,笑呤呤地看着侯卫东与张木山在寒暄。   李晶身旁是一位来自岭西的老总,他实力远不如张木山,见张木山对这个小伙子很重视,就悄悄问李晶,“这个小伙子是谁,益杨哪个部门的,以前没有见过。”李晶自豪地道:“他是侯卫东,以前益杨县委办主任,后来当过新管会主任,现在是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专职秘书,市委办综合科长。”   那老总小声道:“李总和侯秘书长熟悉吧,你给我介绍介绍,我去攀点交情。”   侯卫东当过新管会主任,很注意结纳企业家们,在张木山介绍之下,与在座的企业家们一一见了面,握了手,收了名片,离开这桌时,他道:“各位老总,欢迎回家乡投资,如果遇到什么需要我来协调的事情,尽管开口,我愿意真诚为大家服务。”   团拜会的每一桌都有一位益杨县领导,侯卫东这一桌是副县长曾昭强,侯卫东回到座位一会,曾昭强就走了过来,他很热情地将侯卫东身份介绍给了在座的领导,这些领导都是官场中人,听说侯卫东是周昌全秘书,当下皆肃然起敬。只是在座的领导多是副职,还没有资格向周昌全汇报工作,所以,他们对侯卫东的态度反而没有那些正职来得直接,大家谈天论地,议些时政,谈兴倒也颇高。   这种氛围原本让侯卫东很是舒服,只是益杨县时熟人太多,不时有部门领导过来敬酒,不知不觉就喝了十来杯。正在喝着,侯卫东手机嘟地响了数声,这是李晶发来的短信,“里面太闷了,我先出去,在车上等你。”抬起头,李晶拿着手机朝这边微笑。   侯卫东知道李晶要给他一个解释,他耐心地坐了一会,当马有财与杨森林敬过酒后,他便找了借口溜了出来。   下了车,侯卫东很快就在停车场找到了李晶的车,此时,大家都还在用餐,外面人少,他信步过去,到了车门处,并没有直接开车门,而是稍稍停了停,他的手刚握住车门,李晶就在里面把车门推开。   “站在外面做什么,上车啊。”李晶言语间透着些亲密,与当初并无二致。   侯卫东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近距离看着李晶,李晶摸了摸脸,道:“你盯着我看什么,我脸上没有长花吧。”   “你长胖了。”   “是吗。”   李晶眼角处有些蝴蝶状的小斑点,近距离看很明显,侯卫东知道李晶很注重仪表,出门是必须化妆的,所用的化妆品还很高级,而今天明显没有用化妆品,眼角蝴蝶斑挺明显。   李晶见侯卫东盯着自己的蝴蝶斑,暗想道:“莫非侯卫东看出我怀孕了。”女人的心思百转千回,怀孕的事情,她即想暂时瞒着侯卫东,同时又迫切地想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侯卫东并不知道蝴蝶斑意味着什么,他被李晶的表情弄得有些糊涂,道:“怎么就突然结婚了,你那位想必很优秀吧,祝贺你。”   李晶从这话语中闻到了一阵山西老阵醋的酸味,她兴情极好,自然而然地将头靠在了侯卫东肩上,呢喃道:“再优秀的人也不如我的孙猴子,房门锁没有换,除了你,没有其他男人有我的钥匙。”   侯卫东吃惊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结婚了吗?”   “这事你别问,我这样做也有是苦衷的,你放心,我会爱惜自己,也会珍惜我俩的感情,以及。”李晶原想说出“结晶”两个字,却欲言又止,脸上含着幸福娇羞,将脸贴在侯卫东肩膀上,轻轻地摩擦着,眼角也渐渐地湿润起来。   侯卫东他对眼前这坚强的女子有几分爱怜,有几分佩服,她决定的事情肯定有其道理,他就闭嘴不再问此事。   两人先聊了聊精工集团的事情,随后又聊了些杂事,眼看着到了一点钟,侯卫东郑重地道:“我再说一遍,遇到事情,一是不必委屈自己,二是随时过来找我,一句话,要多保重,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李晶猛地伸手抓住侯卫东衣角,叮嘱道:“我家房门不会换,钥匙你一定要保留好,等我一年。”   看着侯卫东慢慢地走远,李晶很没有风度地用手背擦掉眼角泪水,然后发动汽车,开回益杨宾馆。她的专业驾驶员就住在宾馆里,她怀有身孕,平时只开点短途,上高速路则将车由公司驾驶员,她不想累着自己,因为肚子里有上天赠给她的最亲爱礼物。   上了高速度,侯卫东将车速控制在每小时一百公里左右,这是在高速路上比较经济和安全的速度,十来分钟以后,两辆小车高速超车,这两辆车车速至少在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以上,侯卫东眼尖,瞧见其中一辆奥迪车是岭西牌照。   “这应该是易中达的车,开这么快,不要命了。”上午,侯卫东在停车场见过这车,由于是岭西的奥迪车,他还特地多看了两眼。   回到沙州,将车停在了市委大院的停车场,侯卫东步行进了大院,抬头就看见了这辆奥迪车,他故意从这辆车走过去,看见了驾驶室里放着一块省政府的通行证。   这就证实了侯卫东的猜测,此车是易中达坐的,易中达在是省委组织部的处长,权力很大,但是按照级别,他还没有配专车的权利,这辆车挂着省政府的通行证,应该易中达向省政府某个部门借的车。   下午,黄子堤秘书杨腾打了电话过来,“侯科长,晚上有安排没有,听说你要当爸爸了,曾秘书长安排给你庆祝庆祝。”   侯卫东只给司机马波说过此事,他没有想到这么快曾勇就知道了,曾勇是市委副秘书长,管着人事科等几个部门,在市委办公室是位于洪昂之下的二号人物,侯卫东还得给面子,就道:“感谢曾秘书长和杨科长,如果周书记没有重要安排,我就约你。”   杨腾道:“好,我随时准备接你电话。”又道:“把马波也叫上。”   挂了电话,侯卫东心想:“今天黄书记另有安排吗,怎么杨腾这么有空。”   下班之时,周昌全问道:“小侯,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侯卫东笑着道:“今天晚上只有茂云地区来了一位副专员,由市政府在接待,没有其他客人了。”   周昌全露出轻松的笑容,道:“难得啊,今天终于可以回家吃顿饭了。”他亲自给家里打了电话:“今晚我要回家吃饭,什么也别做,就给我熬点粥,炒点老咸菜。”   他兴致挺高地对侯卫东道:“现代人天天大鱼大肉,这是很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我们是拿着身体去干革命,真想早些解甲归田,过上平静的田园生活,这是我的理想啊。”   将周昌全送回家,侯卫东就给杨腾打了电话,道:“今天晚上我有时间。”杨腾在电话里道:“曾秘书长临时有事,临走时他交待,让我陪你吃顿饭,我的意思是难得我们两人都有闲,干脆把综合科的同志全部叫上,我们科里提前团年。”   “好,没有问题,就看杜威、杨柳有空没有?”侯卫东又道:“今天晚上这顿饭,就由我来办招待,别跟我争,我有地方处理。”   很快杨腾就将杜威和杨柳约好,杨腾主动道:“我知道一个吃鱼的地方,是正宗的长江鱼,那地方环境也不错,我们综合科聚餐,档次不能低了。”   七点钟,他们开了市委办的两辆车,前往长江鱼府。进了院子,侯卫东又看到了那辆挂着省政府通行证的奥迪车。 第376章 聚(下)   杨腾不知道这个车牌号,他兴冲冲地走了进去,站在大厅对迎宾小姐道:“我们订了房间,市委的。”   侯卫东听到杨腾趾高气扬的声音,暗自笑道:“这个杨腾平时看来还挺稳重,怎么在服务员面前这么牛,明明是市委办,却要说成是市委,虽然只差一个字,却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服务员听到市委两个字,立刻恭敬地道:“请先生们里面请。”   到了二楼“长江水”包间,杨腾走到最前面,侯卫东与杜威一边走一边说,杨柳在打电话。   长江水包房被推开,面对着大门的居然是市委副书记黄子堤,杨腾吃了一惊,急忙往后退,侯卫东在背后推了他一下,低声道:“别退。”杨腾这才被提醒,忙道:“黄书记,秘书长。”   曾勇挺着双下巴坐在侧面的位置,他看见杨腾、侯卫东、杜威站在门外,心里明白几分,道:“杨腾,你们也在这里吃饭。”   侯卫东立刻接上话,道:“我们科里提前吃团年饭,听说这个地方还吃,所以就过来了。”说话间,他已经看清楚了,除了黄子堤外,里面还坐着曾勇、易中达、易中岭以及两个胖子。   黄子堤招手道:“卫东,既然来了,来喝两杯,这两位益杨的客人,你是认识的。”   侯卫东豪爽地道:“我来敬各位领导。”   敬了一圈,喝了六杯,黄子堤笑容可掬地道:“卫东是市委办喝酒的第一高手,在乡镇锻炼过,酒量都不得了,你就坐这一桌,易处长和易总也不是外人。”   侯卫东拱了拱手,道:“今天科里小聚,就不打扰各位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杨腾脸色灰暗,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兴奋劲,他是黄子堤专职秘书,黄子堤与曾勇招待客人没有带着他,让他很没有面子,同时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当专职秘书如果得不到领导的信任,迟早是要被打发走的。   侯卫东走回了综合科聚会的餐厅,杨柳让服务员先拿来了几盒烫好的果汁,道:“给几位男士一人一盒,喝酒前先喝点果汁养胃。”   侯卫东一口气喝了六杯白酒,肚子里火辣辣的,他接过了果汁,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开玩笑道:“原来只知道男女搭配工作不累,现在才发现男女搭配喝酒不醉。”   综合科的同志多是笔杆子,杜威更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毕业生,思维很是敏捷,接口道:“男女搭配,酒不醉人人自醉。”   杨柳也不示弱,道:“男女搭配,男的轻松女的累。”   杜威笑问:“为什么,综合科是男女平等,大家做的工作差不多。”杨柳道:“每次喝了酒,你们第二天都是神色萎靡不振,打扫办公室的责任就落在了女同志肩上,当然是女同志要累一些。”杜威争辩道:“我们办公室是有专人打扫的,你什么时候又累着了。”   杨柳与杜威斗起了嘴仗,侯卫东在一旁与几位驾驶员闲聊,杨腾心里装着事,便闷头吃菜,也不和大家在一起玩耍。   司机马波一边吃菜一边看着电视,他夸张地道:“那个伴舞的没有穿衣服,身材太火爆了。”马波在周昌全身边是有名的哑巴,此时领导不在,他便放得开了。   侯卫东转眼看了看电视节目,这是典型的舞伴歌节目,一位穿着民族盛装的男歌手正在深情地倾述自己爱情,搞笑的是后面伴舞的三个女子却穿着紧身芭蕾衣,用芭蕾来为民族歌手伴舞。   杨柳看了一眼电视画面,低头吃菜。   侯卫东的目光却被粘在了电视屏幕上,他认出了其中一位伴舞者,虽然只见过一面,朱莹莹却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如果将民族歌手忽略掉,朱莹莹还是跳得极有感染力,优美、性感而且忧郁,只是两种文化被生硬连接在一起,活生生让两种艺术都不伦不类。   看着朱莹莹,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晚的亲密接触,如果当时不是步高出面,让他产生天然抗拒,说不定他就会抵抗不了朱莹莹腰腹间那惊人的弹性。   “韧带拉得开,肌肉有弹性,与这种美女作爱一定很愉快。”   作为一位身体颇为健康的男人,侯卫东忍不住产生了小小的意淫,朱莹莹退场,侯卫东的意淫才结束,在意淫之时,脸上表情平静且专注,仿佛是在思考问题,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想到堂堂市委综合科长心里正在想着这人间美滋味。   “岭西市场化程度太低,做生意赚大钱的终南捷径还是同政府做生意,步高事业如日中天,除了他的勤奋与天分,背后也隐隐有步海云的影子,易中岭是沙州土著,深悟岭西生意经的,看来他盯上市委副书记黄子堤。”   侯卫东的思路如饿昏的大鸟,在天空中胡乱地飞着,从朱莹莹腰肢上转到了步高的企业,从步高跳向了易中岭,他对易中岭素来深为警戒,今天偶尔看到的场面让他颇为不安。   二月十日,省委常委会做出了正式决定:由沙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郑儒林出任沙州市政协主席,副市长步海云被任命为沙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   郑儒林对此任命很是淡然,他年龄偏大,当了两届副市长,能到政协当一把手,也算不错的安排,在这个问题上,他对周昌全没有意见。   步海云对此很满意,他当了十来年建委主任,出任副市长之时年龄已经稍大,如今能当上常务副市长,退休前混个正厅应该没有问题。   排名于步海云之后的副市长们也没有意见,刘儒林一走,步海云当了常务,下一步这种好事就有可能轮到他们,而且这种安排,比由一名常委来当常务副市长更容易让他们接受。   而洪昂等市委常委,多数资历不够,还不会想着去当常务副市长。   这对于沙州市的行局长们也是好消息,郑儒林走了,空出一个副市长名额,他们就有了晋升的可能性。   只是沙州市长刘兵对这个安排极不满意,郑儒林此人很有性格,在市委书记与市长面前向来敢于直言,顶过周昌全,也好几次让刘兵下不了台,但是他办事公道,不搞小圈子,凭心而论,他是一位很好的常务副市长,而步海云是周昌全核心圈子里的人物,他作为副市长,经常将市长的话当耳旁风,却将周昌全的话当成了圣旨,执行起来力度很大,如今,这个家伙成为常务副市长,让市长刘兵如刺在喉,极不舒服。   刘兵其实早就知道了周昌全的意图,也提前作了些工作,在这一轮掰手腕比赛中,刘兵再次吃了哑巴亏。   在二月十一日的常委会上,组织部赵东部长提出09年第一次干部调整的报告,市长刘兵表情漠然,几乎不发一言,会议结束,掉头就走。   周昌全戴着眼镜看材料,市长刘兵离开之时,他头亦没有抬,而是继续看材料,其他几个常委见刘兵离开了,神情也就放松下来,开始相互交谈。   侯卫东能够清楚地回忆起初见市长刘兵的情景,那时他刚到沙州市,风度翩翩,意气风发,而此时在常委会上的市长刘兵,虽然还绷着面子,威信值却是直线下降。   周昌全看罢材料,刷刷地签了字,然后将笔一扔,站起身,对几位常委道:“一年之季在于春,沙州发展正在由冬天进入春天,我们加把油,争取冲到岭西前三甲,这是沙州四百万人民对我们的殷切希望,如果错了改革发展的良机,沙州发展就要滞后十年甚至二十年,一步慢则步步慢,我们在座的这一群人,就是沙州人民的罪人。”   他大声道:“明年的今天,我们还在这里开会,到时我们一起喝庆功酒。”   周昌全这一番即兴演讲铿锵有力,极有煽动力,一下就将气氛调到了起来,济道林、黄子堤、洪昂、步海云、赵东等人跟在周昌全身后,谈笑风声地走出了会议室。   侯卫东拿着周昌全签字的材料,最后一个走出了会场,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马有财也在转舵,在祝焱时代,他紧跟市长刘兵,如今昌全书记全面占优,他又找上了黄子堤。”   “看来当干部必须得学辩证法,否则瞧不清前进的道路,不仅要埋头拉车,更要抬头看路,这句话经历了无数先辈的血泪教训,深刻啊。”侯卫东捧着带有周昌全签字的材料,一边走一边总结着。 第377章 另一面(上)   二月十三日,距离春节还有三天时间,多数部门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忙着四处喝酒,联络感情,为来年的工作打下基础。按照侯卫东的经验,这一段时间,他肯定要跟随着周昌全拜年。   春节拜年是自古就有的传统,也是人之常情,合情合理甚至合法,也是官员们向上级领导示好的重要手段之一。   上午十一点,周昌全吩咐侯卫东,道:“你安排马波检查车辆,我们到茂东市,一点准时出发,你通知秘书长,让他先联系茂东烟厂的郑总。”   茂东在岭西省只是中游,地处于岭西最东端,大山连绵,幸好茂东市有大烟厂,硬生生地撑起了茂东财政的半壁江山,在茂东有个说法,茂东烟厂的厂长比茂东市长还要牛,烟厂感冒,茂东就要打喷嚏。   沙州条件与茂东很相似,在北端纵横着连绵山系,气温与土壤条件都与茂东相似,具有种植烟草的条件,周昌全早就有意在少州建烟厂,上半年,他到过烟厂,但是没有见到茂东烟厂董事长梁小鹏。   “茂东烟厂,又要去?”洪昂带着些苦笑。   侯卫东对茂东烟厂略有耳闻,笑道:“梁小鹏是岭西政协常委,听说在茂东很有威信。”   洪昂道:“茂东烟厂支撑起了茂东财政,他当然牛,有钱就是大爷,上半年昌全书记去见他,结果楞是没有见成,据说是中央领导来视察,也不知今天是否顺利。”   与烟厂副总经理老郑联系以后,老郑道:“秘书长,董事长回来一个星期了,上午周书记来了电话以后,我去作了汇报,董事长同意与周书记在下午五点会面。”老郑是沙州人,去年参加过团拜会,他与沙州领导关系挺深,他略为不好意思地道:“董事长事情挺多,会面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五点半,他要出发到岭西机场,飞北京。”   洪昂放下电话,说了一句粗话,“我操,梁小鹏比省委书记还要牛,昌全书记在十月份给省委书记汇报工作,省委书记给了两个小时,梁小鹏的尾巴翘上天了。”   在侯卫东心中,周昌全在岭西省里是有身份的人物,各方面的人都要给三分薄面,他没有想到梁小鹏不仅要定时间,而且只给了半个小时。   周昌全倒不以为意,很痛快地道:“只要梁小鹏愿意到沙州建分厂,半个小时就半小时。”   在中午时间,侯卫东特意开车回新月楼,从书柜里找出了一个厚厚的电话本,从里面翻出了一个沉旧的号码,这是他大学同寝室室友陈树的家庭电话,几年时间,侯卫东只打过二次,这两年由于事情多,他一直没有与陈树联系。   从陈树母亲家里要到了手机号码,接通以后,电话里传来一个很沉稳的声音:“你好,我是陈树。”   “我是侯卫东。”   陈树的声音立刻就提高了,道:“冬瓜,你居然想起给我打电话,还在新管会作威作福?”听说他是市委书记专职秘书,陈树感慨地道:“我们寝室最有本事的还是你,最有钱的肯定是蒋光头,对此我是深信不疑。”   “我只是小秘书,哪里比得上你威风八面的岭西省检察官。”   “切,市委书记一句话,检察长就得屁滚尿流,这事我见过好几次。”   两人说了些家常话,陈树得知侯卫东一行是来拜访梁小鹏,道:“梁小鹏不太好打交道,我老婆就在总裁办,如果需要,可以帮你们打探些消息。”侯卫东也没有在意,随口道:“谢谢了。”   一点钟,一行人准时出发。   到了茂东境内,天空就飘起了小雨,周昌全见马波放慢了车速,便道:“我们在准时到达,速度不能慢,在有把握的情况下快一点。”   一路上,周昌全的奥迪车都在一百五百码的速度,迎着小雨,超车无数,到茂东烟厂之时还未到五点。   郑总将周昌全一行接到了会客室,他抱歉地道:“遇上件急事,董事长临时召集开会,恐怕要等一会。”周昌全笑道:“没有关系,我就在这里等。”   会议室里挂着几张照片,是中央各部委领导视察烟厂的照片,每张照片都有一位白净的中年人,他中等个子,戴着幅金丝眼镜,挺有些气宇轩扬。   洪昂道:“这肯定是梁小鹏,看他眼神就有股傲气。”周昌全道:“他有这个资本,茂东烟厂以前是小烟厂,他能把小烟厂变成岭西纳税大户,这就是本事。”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天色渐渐沉了下来,透过玻璃窗,正好可以看到烟厂的广场,当广场灯光打开以后,巨大的中央雕像上安装有旋转灯光,让飞马璀璨如明珠,格外生动。   洪昂看了看手表,道:“七点了,怎么还在开会,也不派人来招呼一下客人,搞什么搞。”他是秘书长,看着市委书记受到了冷遇,很有些气愤,同时要让周昌全感受到自己的气愤,岭西自古就有主辱臣死的传统,洪昂对此有感受。   周昌全很沉得住气,他站在窗边,娓娓地道:“即来之,则安之,就在这里欣赏烟厂夜景也不错,我看烟厂的广场布置得就不错,我们新修的广场也可以借鉴这个广场的创意,得有一个主题思想,不能仅是一个大坝子,要体现市委市政府带领导全市人民勤劳致富的主题。”   又过了一个小时,仍然没有消息,周昌全虽然还是气定神闲,不过脸上笑容已经消失,默默地抽烟,洪昂给老郑打电话,却已经关机了,“太拽了,梁小鹏这样不给面子,惹火了我们,将茂东烟厂赶出沙州市。”   周昌全敲了敲桌子,道:“秘书长,稍安勿燥。”洪昂又道:“我给茂东市委联系一下,太不象话了,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周昌全摆摆手,道:“这事先别让茂东市委知道。”   又过了一会,侯卫东请示周昌全,道:“我大学同志在茂东检察院,他爱人是烟厂总裁办的,我想给她联系一下,问问情况。”等到周昌全点头,他就给陈树接通了电话。   “东瓜,你住在哪里,我过来接你,我们哥俩好久没有见面了,得好好聊聊。”   侯卫东道:“我们还没有见到梁小鹏,在会客室里等着。”   陈树“呵、呵”笑了两声:“梁小鹏是不好接触,莫说是沙州市的领导,就是茂东市的领导也吃过闭门羹,我老婆也没有回家,我估计烟厂肯定有什么大事,你们没有吃饭吧,我给老婆联系一下,先给你们弄点吃的。”   过了几分钟,走进来一位年轻女士,她穿着黑色小西服,是烟厂办公室的标准打扮,她很礼貌地道:“我是总裁办小周,各位领导,董事长正在召开紧急会议,会场上关闭了手机,董事长原本要到北京,也去不成了。”又道:“这会恐怕还得开一会,您们先到厂里招待所去吃点便饭。”   周昌全道:“算了,董事厂能饿着肚子开会,我们也行。”他是担心吃饭的时候恰好会议结束,又见不着梁小鹏。   那女士看了眼侯卫东,给三位续了水,就离开了会议室,过了一会,她拿着些面包走进了会议室,道:“各位领导,先吃点面包垫垫肚子。”   她在给侯卫东递面包时,笑了笑,道:“你是侯卫东,我是陈树的爱人小周,你的名字我耳朵都听起老茧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   洪昂道:“小周,董事会还有多长时间?”小周道:“这个说不清楚,我在外面守着,散会以后我就向董事长报告。”   董事会持续到了十点,小周见梁小鹏董事长朝外走,便迎了上去,道:“沙州市委书记还在会议室等着。”梁小鹏有些吃惊,道:“我把这事忘了,他们一直在会议室吗,吃饭没有?”   “没有。”   梁小鹏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他回想了一下沙州市委书记的名字,这才道:“这个周昌全倒有些意思,小周,你去安排几个小菜,送到我办公室来,我去周昌全单独吃顿饭。”小周提醒道:“随行还有两位。”   “随行人员我就不见了,你让老郑陪他们就行了。”   烟厂小厨房知道梁小鹏在开董事会,还没有吃晚饭,早就将所有菜品准备好,只要一声令下就立刻动起手来,一时之间,锅碗瓢盆,响起一片,煞是热闹。   梁小鹏办公室很大,有一间会客室,一间办公室,一间休息室,几样精致小菜摆了会客室里。   梁小鹏举着酒杯,道:“周书记,象你这样的厅级干部,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第378章 另一面(中)   烟厂副总老郑陪着秘书长洪昂与侯卫东到小伙食团吃饭,开了一瓶五粮液,菜品则与梁小鹏基本一样。   洪昂摇着头道:“你们董事长架子挺大啊。”   老郑“嘿、嘿”笑道:“董事长架子是大了些,可是人家有本事,岭西当年小烟厂好几个,现在就是茂东烟厂一枝独秀,董事长有本钱,他不仅有本事,人也仗义,在茂东名声很好,平时他甚少请人在办公室吃饭,看来这事有戏。”   他想着周昌全两次到烟厂的事情,道:“到烟厂的地区领导不少,周书记是最诚心的,若再来一次,就有三顾茅庐的味道了,董事长之所以要请周书记到办公室吃饭,也是冲着这个诚心。”   侯卫东听老郑说得理所当然,暗道:“有钱人真是牛,梁小鹏不过是烟厂老总,请正厅级实职领导在办公室吃顿饭,难道还要昌全书记感激涕零。”   一直以来,周昌全总是以领导者风采出现在沙州人民面前,其视察基层的形象早就定格在侯卫东脑海中,周昌全为了在沙州开办烟厂,居然能将姿态放得这么低,这让侯卫东大感意外,他不由得感叹了一声:“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   周昌全神情轻松地上了车,道:“今天晚上我们放松一下,把秘书长约上,打双扣。”   侯卫东在青林镇工作的时候,也时常打双扣,技术还不错,他见周昌全很高兴,就道:“周书记,那今天晚上我和马师傅一边,陪两位领导打双扣,我要向两位领导学几招。”   “听口气,小侯的水平应该不错。”   侯卫东开玩笑道:“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周昌全笑道:“小侯,我还以为你不会说玩笑话,在我印象中,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说点俏皮话,这就对了,人不能总是绷着,党历来主张是团张、紧张、严肃、活泼,实际上就是一张一弛之道,你是我的专职秘书,该稳重的时候一定要稳重,能放松时也要放松。”   侯卫东道:“我记住了。”   周昌全看到侯卫东又是一本正经的表情,笑道:“看你这样子,说着说着就严肃起来。”   周昌全平时也挺严肃,今天他与梁小鹏谈得很愉快,引进烟厂之事有了七成希望,这让他着实有些兴奋。聊了几句,他又将思路转到工作之中,道:“烟厂总裁办的小周,是你同学的爱人,有了这层关系,对我们的后续工作极为有利,你要长期与小周保持联系。”   在宾馆里,周昌全、洪昂、侯卫东、马波兴致勃勃地打起了双扣,在周昌全要求下,大家打得很认真,由于水平相差无已,结果较量起来没完没了,直到夜里两点这才结束了战斗。   第二天,侯卫东还是七点钟就起了床,他到了周昌全房间门口,侧耳听了一会,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司机马波也习惯了早起,他坐在床上看电视,见侯卫东进来,就扔了一枝烟过去,道:“侯科长,我真是羡慕你,在周书记身边干几年,出去就是一方领导,我们驾驶员,除了开车还是开车,没劲。”   侯卫东道:“你从部队回来几年了?”马波盘着腿在床上抽烟,道:“我从部队回来七年,四年前到了小车班,到了小车班就给周书记开车,我技术好,这在小车班也是公认的,不过技术好也没什么用,最终还是驾驶员。”   侯卫东听出马波还有转行的愿望,就问道:“你是什么学历?”   “我是城市兵,高中学历。”   “马师傅,要想转行就得要有文凭,现在拿文凭很方便,你何不趁年轻,拿个文凭,在合适的时候就转行。”侯卫东的意思是要趁着周昌全在位之时将自己的事情搞定,否则换个市委书记就有了变数,但是他没有说透,只是让马波去悟。   马波明白侯卫东的意思,叹口气,道:“我高中就是混的文凭,要是成绩好也不会当兵,现在拿起书就想睡觉,而且给周书记开车,根本没有固定时间去学习。”   “如果你要读,就去党校报名,我找个机会给你说说,也算是花钱拿个文凭。”   马波颇有些心动,道:“也不知道拿了文凭有没有?”   洪昂睡到了八点才起床,他打着哈欠到了侯卫东的房间,看到屋里烟气袅绕,道:“你们两人大清早就抽烟,坏习惯,伤身体。”   马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们是为领导服务的,您和周书记不吃早饭,怎么能先吃了。”   洪昂道:“周书记平时工作太紧张了,昨晚难得放松,今天我们谁也别打扰他,让他安心睡一个懒觉。”他感叹道:“外人只看到领导风光的一面,其实领导操心的事情太多,其中酸甜苦辣,你们慢慢体会。”   回到了沙州,周昌全立刻召集了常委扩大会议。   周昌全出语不凡,道:“茂东烟厂与我市的合作事宜,目前已经取得了实质性进展。”说了这句话,他就停了下来,用眼光目视着众位市级领导。   在沙州建烟厂并不是新鲜话题,数年前的领导人就进行过尝试,都没有谈成,一方面是烟厂要价太高,双方颇有差异,另一方面,当时的茂东地区有地方保护意识,并不愿意沙州也建一个烟厂。   “我与茂东烟厂梁小鹏董事长进行了接触,他对建分厂之事已有了初步意向,春节前他将带队到沙州来考察,今天会议主题只有一个,就是商议如何搞好接待工作。”   刘兵事前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他用眼角余光瞧了瞧面带喜色的市级领导们,默不做声。   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杜正东首先发言,道:“据我所知,茂东烟厂梁小鹏是省政协常委,我们就按照省级领导人加强保卫,由公安局制定周密的安保措施,确保万无一失。”   周昌全强调道:“梁小鹏不仅是省政协常委,更重要的他是能够沙州带来巨大利益的财神爷,安保措施要升格,按照正部级来布置警力。”   “安保的事我不多说,由正东全权负责,明天上午把安保方案拿出来,我亲自过目。”   他苦口婆心地道:“沙州地处内陆,经过十来年发展,该挖的潜力已经挖了,现在处于上升乏力的瓶颈阶段,如果没有大项目进入沙州,很难有大的起色,同志们要记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同志们讨论得很是热烈,会议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最后形成了以刘兵为组长的茂东烟厂项目领导小组。   周昌全最初提出这个建议,侯卫东还楞了楞,不过转念一眼立刻释然:“茂东烟厂是周昌全出马拿下来的,此时交给政府去办,办成了,功劳也会记在周昌全身上,办砸锅,责任则在政府身上。”   而在一般操作过程中,党委决策,政府执行,周昌全这样安排,既符合常规,也在情理之中。   散会之前,周昌全用手掌在空中用力地点了点,道:“这次接待工作各部门全力以赴,谁出了问题就摘谁的帽子,另外,工作中要注意外松内紧,新闻部门就不要报道此事,这事只做不说。”   “我最后再强调一点,茂东烟厂开分厂这件事要上升到事关沙州今后发展的战略高度,是近期市委市政府的中心工作。”   前三天,梁小鹏带着六个手下来到了沙州。   沙州环卫工人提前两天做起了准备,工人取消了两班倒,洒水车全部出动,环卫工人只以为是迎接春节,他们不知道这次大行动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迎接梁小鹏一行。   在梁小鹏即将入驻的小招待所,公安局派出了两组警察,一组在明,一组在暗,实行全方位保卫。   市政府四大班子以及黄子堤、洪昂、步海云等领导乘坐一辆金杯客车,来到高速路口迎接,最新的桑塔纳警车闪烁着警灯在前面开道。   吴海县委书记赵林、县长朱亚军以及侯卫东等人亦在迎接队伍之列,不过他们没有坐在金杯车上,而是等在了小招待所。   吴海县境内有一片山地,土壤极为适合栽植烟叶,赵林和朱亚军过来主要是向梁小鹏展示烟叶基地。   侯卫东与任林渡站在一边,任林渡小声道:“老兄,你是怎么混到昌全书记身边,按理说你给祝书记当了秘书,很难再成为昌全书记秘书,小弟实在佩服。”他见侯卫东不答腔,又道:“过了春节我就要结婚,女朋友是沙州工商的,你等着喝喜酒吧。”   侯卫东此时并不想说话,听了此语,还是忍不住道:“你就把郭兰放弃了。”任林渡心中一暗,脸上表情却仍然是笑眯眯地,他道:“郭兰对我来说就是天上仙女,到了吴海我反思很久,决定了还是找个凡夫俗子过日子比较踏实。”   这时,警车闪烁着开了过来。   小招待所附近的居民早就看惯了这个景象,两个五十来岁的男子在小门店外下象棋,其中一人看到了警车,愤愤地道:“不知又是哪个贪官,这些贪官随便拉一个出来枪毙都没有错,真他妈的该死,这是什么世道。”   另一个男子道:“你这是嫉妒,有本事你去当官。” 第379章 另一面(下)   梁小鹏在沙州只停留了一天,作为企业家享受到了中央委员才能享受的礼遇,只是他见惯了这种场面,并没有过多地被热情所冲昏了头脑,他一直有礼貌地含笑不语,晚宴之后,不着一语,就离开了沙州。   周昌全和刘兵并排站在高速路口,等到梁小鹏的几辆车消失在眼中,周昌全扭头对刘兵道:“刘市长,梁小鹏提到了要求,政府要拿出一个初步意见,再交常委会讨论,这事,你就要多费心。”刘兵道:“他提的要求倒不苛刻,政府这边先拿一个方案出来,只是我觉得这事还得有省里领导支持。”   两人说话之时,嘴里喷着白气,在空中飘来荡去。   周昌全跺了跺脚,道:“办好了这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刘市长,拜托了。”   刘兵回到了小车上,望着树尖上的点点白雪,心道:“意向性和签合同隔着十万八千里,其间还得跑省烟草专卖局,这些麻烦事,周昌全一并丢给了我,他轻松愉快地当起了裁判员,老奸巨滑。”   只是,周昌全是党委书记,定大方向,刘兵是政府一把手,就得具体做事,刘兵没有理由不接招,接招以后还必须干好。   政府秘书长蒙厚石来到了刘兵办公室之时,刘兵正站在书柜边翻书,见了蒙厚石,便道:“老蒙,政府又接了一个炭丸工作。”   所谓炭丸者,与烫手山芋相差不多。   蒙厚石自顾自地点燃了一枝烟,道:“这些本就是政府的事情,没有办法的事,而且现在这种状态,烟厂一事有七成把握,作为沙州政府也必须尽全力将事情办好。”   刘兵早已将烟戒掉了,他道:“老蒙,这烟少抽,百害无一益。”蒙厚石两根手指黄黄的,笑了笑,道:“这把年龄了,抽惯了,如果贸然戒了,反而容易生病,真的要戒,也得先减少量,等身体习惯了,这才戒得下来。”   聊了一会,刘兵安排道:“要到沙州办烟厂,需用与上级哪些部门打交道,最核心的领导是谁,你去清理一个名单,趁着春节,一来拜年,二谈事情。”   蒙厚石最理解刘兵,周昌全在沙州根深叶茂,作为市委书记在用人上说一不二,几番暗中较量,刘兵都处于下风,他管不了人,就着重管事,通过管事来约束自己的手下,鉴于此,刘兵虽然知道烟厂的事难办,却也没有过多推辞烟厂。   蒙厚石道:“刘市长,关于副秘书长人选,我有想法。”   “你说。”   “市政府这一摊子事,千头万绪,工作任务太重了,希望配齐副秘书长,我想向你推荐杨森林,这两年他主政一方,工作不错,他在省里有些关系,人亦年轻,诸如烟厂的一些杂事,可以交给他去跑。”蒙厚石年龄偏大,要想再上一级的可能性比较小,所以在退下来的时候,想再推杨森林一把,朱建国此时也有这个意思。   “杨森林在省里有关系?”   蒙厚石道:“我与省委江副秘书长是老朋友,有一次请他喝酒,他喝高了,说省里领导很关照杨森林。”这一番话说得掐头去尾,蒙厚石他相信以刘兵的智商与阅历,一定会由江副秘书长猜到朱建国身上去,因为江副秘书长是朱建国一心提拔的,这是岭西省公开的秘密。   蒙厚石在沙州当政府副秘书长之时,朱建国还在茂东当副专员,沙州在岭西省的地位却比茂东要高,出的干部也相对多一些,从这个角度来说,当年蒙厚石与朱建国的地位也相差不太远,只是后来蒙厚石在沙州市秘书长岗位就停步不前,朱建国却一路顺风地当了茂东专员、地委书记,茂东由地区改为茂东市以后,他又当上了第一任市委书记。   当朱建国出任省委副书记的时候,蒙厚石年龄已经偏大,在仕途上想法不多,朱建国与蒙厚石的友谊反而因为没有多少利害关系变得很纯正,平时,两人交往都很私人化,加上蒙厚石低调,他们的关系就显得很隐蔽。   当年杨森林与马有财竞争县委书记职务之时,并没有省领导出面打招呼,刘兵就有三分怀疑态度:“杨森林居然有这层关系,怎么在前年没有人给他打过招呼?”   蒙厚石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最起码杨森林与省委江副秘书长关系密切,杨森林到市政府任副秘书长,也是江副秘书长的意思。”   江副秘书长在省里颇有影响,大有进常委接替现任秘书长势头,而蒙厚石是老资格政府秘书长,与省委办公厅和省政府办公厅都有些关系,刘兵就道:“既然杨森林有这层关系,放在县上实在可惜了,你这个推荐很好,我采纳。”   第二天,沙州召开了在春节前的最后一次常委会上。   在原有议题就要结束之时,刘兵突然道:“市政府原本应该配置两名副秘书长,从去年柳副秘书长调走以后,一直就缺额,市政府工作任务很重,特别是要引起烟厂,诸事繁多,我建议趁着这次常委会,将副秘书长人选确定下来。”   为了保证常委会的严肃性,沙州市委在近年来多次出台文件,对常委会召开程序进行了严格的规定,这两年的惯例,只要事先没有纳入常委会议题,一般不会在常委会上讨论研究,而市政府副秘书长人选并没有纳入常委会议题。   侯卫东听到刘兵提出了一个未列入议题表的议题,连忙抬起头,看着刘兵,又看了一眼周昌全。   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也列席了常委会,他同样感到意外,暗道:“这事要糟。”江副秘书长原来准备在春节之时向周昌全提起杨森林使用问题,在没有打招呼之前,周昌全肯定不会同意刘兵的提议。   周昌全眼光不经意地看了黄子堤一眼,黄子堤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市政府工作繁忙,是应该配备一位副秘书长,春节过后,常委会将专门研究一次人事工作,把副秘书长一并纳入春节以后来研究。”周昌全并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采用了拖字诀。   刘兵提出这事就有准备,他继续道:“茂东烟厂梁小鹏要求的时间很紧,我的想法是让益杨县杨森林县长出任市政府副秘书长,专门负责茂东烟厂项目,他原本就是从市委办公室出来的,对市里的工作很熟悉,又在县里主政一方,是最合适的人选。”   周昌全脑袋里转了好几个念头,最后道:“益杨是沙州经济实力最强的县,选一个好县长不容易,前几天我到了益杨,马有财和杨森林两人配合得挺好,益杨发展势头让人高兴,我的意见是暂时不调整杨森林。”   他对组织部长赵东道:“赵部长,抓紧时间在全市范围内选一选人,争取在春节后的第一次常委会上提出来。”   作为沙州市一把手,他对手下重要干部的背景就比刘兵要清楚得多,前一阵子他到省委去向副书记朱建国汇报工作,江副秘书长似轻若重地提了几句,他就准备在今年四、五月份将杨森林再提一提,今天刘兵突然提出要使用杨森林,他自然是干净利索地拒绝了,没有丝毫犹豫。   这个结果也在刘兵预料之中,他两条浓眉纠结着,不动声色地道:“既然市政府市长对选用市政府副秘书长都没有发言权,那么我无话可说。”   此言一出,常委会顿时安静起来,常委会有的专心记笔记,有的喝水,还有的干脆到卫生间。   周昌全也不解释,环顾左右,道:“今天所有预定议题全部结束,散会。”说完,站起身就朝外走。   侯卫东赶紧走过去,拎起了皮包,跟随着周昌全下楼回到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周昌全问了一句:“你在益杨工作过,觉得杨森林这人怎么样?”   侯卫东在常委会上,就预料到周昌全会问及此事,他不慌不忙地道:“杨县长很有魄力,当初我在新管会工作之时,他下令关闭益杨老开发区的四家污染企业,这让政府受到些损失,当时许多人不理解,但是由于关闭及时,环境没有受到彻底破坏,反而减少了政府治理成本。”   周昌全又问道:“他与县委马有财的关系如何?我想听真话。”   侯卫东想了想,很稳重地道:“杨县长与马书记配合得挺好,我在益杨工作之时,并没有听说过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   侯卫东与杨森林是纯粹的同志关系,并没有多少私交,他尽量站在客观角度描述杨森林。周昌全又问了一些问题,这才总结性地道:“杨森林能经受住考验,说明这位同志政治上成熟了,沙州缺干部啊。”   回到秘书室,侯卫东暗自揣摩着周昌全的话:“看来周昌全也有意启用杨森林,这事怪了,杨森林怎么突然就成了香饽饽,市委书记和市长都要抢着使用。”   侯卫东猛地想起一个问题:“市委书记秘书位置确实很关键,若自己对杨森林不满意,他的前途就有可能会因为自己一番话而改变。”   “若自己是小人,在周昌全身边会做出什么事情,会对沙州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第380章 年关(上)   市长办公室,刘兵对蒙厚石道:“你看看现在这事,我可能是沙州历史上最窝囊的市长,政府想配备一个市政府副秘书长,也是力所不逮。”蒙厚石接连抽了几枝烟,他苦笑道:“杨森林是现职的县长,常委会这样考虑也有其道理。”   刘兵大声地道:“有什么道理?这就是一手遮天,杨森林只是担任副秘书长,并不需要通过省委组织部,怎么就不能动,我瞧不出有多大的难度。”   他又道:“我是实话实话,老蒙,你的年龄也老大不小了,退下去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我瞧上了杨森林,把他弄到了市政府来,是想让他先熟悉工作,下一步接你的班。”   “只怕是昌全书记不会同意这个方案,他已经让赵部长配置副秘书长人选。”蒙厚石将杨森林弄到市政府,也正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刘兵会突然提出此事,将自己的全盘计划打乱。   刘兵在常委会上突然提出这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道:“你昨天提起,这事是省委江秘书长的意思,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么复杂,你马上给江秘书长联系。如果有空,我们赶到岭西去,我要当面向其江秘书长解释。”   他一边说一边就拿出一本省委机关通讯录,递给了蒙厚石。   蒙厚石暗道:“刘兵这是什么意思?”他没有接过通讯录,拿出手机,道:“我手机里存有号码。”   刘兵就盯着蒙厚石,督促着他与江秘书长联系。   在沙州,周昌全就如乔木,根深叶茂,刘兵就如灌木,始终在乔木的覆盖之下,他想借助外力与周昌全较量。   这一次,如果周昌全屈服于省委江副秘书长压力,刘兵也就将周昌全的权威撕开一个口子,如果周昌全顶住了江副秘书长,则周昌全就多了一个敌人,而他就多了一位盟友。   蒙厚石作为市政府老资格秘书长,他对周昌全过于抓权也有看法,他大体上猜到了刘兵的用意,稍为犹豫,他还是当场给江副秘书长打了电话。   江副秘书长很爽快地道:“我四点钟有会,四点以前都可以过来。”   听得肯定答复,刘兵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看了看表,道:“事不宜迟,我们十一点准时出发,到岭西请秘书长吃午饭。”   回到了办公室,蒙厚石又给江副秘书长打了电话,说清了原委。   江副秘书长是朱建国嫡系,朱建国不便出面的事情都由他处理。在前年,杨森林想当益杨县委书记,当时朱建国认为杨森林并不成熟,想让他多磨一磨,也就完全放手,笑看其自由沉浮。   这一次,朱建国有意让杨森林接老蒙的班,江副秘书长就要主动干预此事。   蒙厚石道:“刘市长性子太急了,他今天就在常委会上把这事捅了出来,反而不好办了。”江副秘书长道:“事情经过清楚了,老蒙,你如何看待此事?”   蒙厚石尽量客观地道:“刘兵对于市政府副秘收长人选上应该发言权,昌全同志优点很多,就是在用人上手太紧了,有时候应该松一松,否则政府很难开展工作。”   江副秘书长对此事未作评价,话锋一转,道:“老蒙,你也别呆在市里了,朱书记与省人才宁主任关系不错,他与宁主任说好了,过了春节就让你到省人大,好歹也得在厅级岗位上退休,省人大老同志多,待遇很不错。”   蒙厚石早就知道此事,笑道:“我原本想彻底退下来,建国书记劝我到省人大,看来我还得再干几年。”   中午十二点,刘兵和蒙厚石就来到了岭西,他们找了一家海鲜店,等着江副秘书长,刘兵还特意让蒙厚石带了一张岭西百货购物卡,里面有一万元,作为春节拜年钱。   由于是中午,江、刘、蒙三人只喝了一瓶红酒,分手之际,刘兵握着江副秘书长的手,诚恳地道:“益杨县经济社会发展等诸方面都领先于其他几个县,杨森林作为县长,功不可没,我想给他加些担子,让他出任市政府副秘书长。”   又道:“我回去准备再次向昌全书记表明我的观点,争取得到他的同意与理解。”   江副秘书长道:“政府工作千头万绪,都是具体的事情,副秘书长一定要配发了。”说到这里,他的话就嘎然而止,道:“今天就这样,祝刘市长春节愉快。”   送走江副秘书长,蒙厚石就回沙州。   刘兵家中岭西,他直接回了家。   半躺在床上,刘兵随手翻着省政府的机密通讯录,机密通讯录的人都是有级别的领导干部,绝大多数人他都认识,认识人虽多,知音却寥寥可数,在这寥寥可数的知音中,用得上靠得住的人就如恐龙一样珍贵。   他的目光停在省委办公厅——副秘书长郑玉楼的名字上,在年初,郑玉楼已成为秘书长,老本子上郑玉楼仍是副秘书长。   这位郑玉楼,与刘兵关系还不错,平时也有来往。   郑玉楼接到刘兵电话,道:“老刘,你一人吗?既然一个人今天就听我安你,别争了,再争就见外了。”正说着,秦路副省长走到了办公室门口,他忙道:“就这样定了,七点钟,金星宾馆顶层餐厅,到时电话联系。”   等到晚上六点半,刘兵特意挑了一件藏青色厚西服,提前到了金星宾馆。这间宾馆是岭西最好的宾馆之一,各地领导到岭西多喜欢在这里落脚,侯卫东是误打误撞来到了这个宾馆,以后到岭西基本上居于此。   到了顶楼餐厅,一位年轻人就迎了过来,道:“刘市长,您好,我是省委办公厅小张,秘书长让我在这里等您,请这边。”他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我是沙州人,在电视里见过刘市长,上次刘市长到省政府开会,我曾为你们服务过。”   刘兵客气地道:“春节回不回沙州,如果回来,给我联系。”小张温和地笑道:“我哪里敢打扰刘市长。”   进了包间,郑玉楼笑着握手,道:“刚才正给你打电话的时候,秦省长来找我,急急忙忙挂了电话,今天是朋友聚会,大家都是熟人,组织部丁原,财政厅老蒋,茂云市的老祝,这几位你应该都熟悉。”   刘兵在省直机关工作之时,与郑玉楼接触得最多,如今郑玉楼已是省政府秘书长,他就客气地道:“让秘书长等我,汗颜啊。”   郑玉楼笑道:“今天下午就在这里开座谈会,五点钟才散会,我直接就过来了。”又道:“老刘,你当了市长怎么见外了,今天到场的人,你和老祝是地方大员,说话管用,我在局外人眼里是领导,其实在省直机关也就是打杂的干部。”   丁原、老蒋先后到了。   到了七点,祝焱才赶了过来,进门以后他就道:“实在抱歉,我有事耽误了,让各位久等,自罚三杯。”   见到了沙州刘兵,祝焱稍稍愣了愣,不过转瞬间脸上表情就恢复如常,他热情地道:“刘市长,你是老领导,今天晚上借秘书长的酒,我要多敬你两杯。”   今天这个聚会目的是为了祝贺郑玉楼由副秘书长升职为秘书长,虽然正、副之职只有半步之差,但是跨越的难度不亚于国足冲出亚洲,因此组织部丁原就嚷着让郑玉楼请客。   郑玉楼约了几镒,今天才勉强将几位常聚的朋友约齐。   坐定以后,祝焱道:“等一会还有一位小朋友从沙州过来,大家都认识的,侯卫东。”   这三年来,每年春节侯卫东都与这些领导见过面,郑玉楼道:“今天到场人人就属小侯酒量最好,去年他至少喝了二斤左右,居然没事,真是海量。”   他开起了祝焱的玩笑,道:“我现在就在琢磨着挖周昌全的墙角,将小侯调到省政府办公厅,你没有将他弄到茂云去,是决策失误,这种酒场高手,到哪里都是宝贝。”   几天前,侯卫东就知道周昌全要在今天团年,周昌全父亲已经过逝,母亲平时住在周昌全二弟家中,每年春节,他们四兄妹都要在二弟家团年,这一天司机和秘书统统放回家,他要亲自下厨,为母亲做饭,尽儿子的孝心。   侯卫东原本想趁着难得的时间,到茂云去给祝焱拜年,上午接到祝焱电话,让他到岭西一起为郑玉楼庆祝,谁知临时有些事情,周昌全接近六点才回家。   一路高速,七点十分到了金星酒店,侯卫东进门就道:“各位领导,我迟到了,自罚三杯。”   他的话与祝焱如出一辙,众人觉得有趣,笑了起来。 第381章 年关(中)   侯卫东没有想到在这种私密场合会遇到市长刘兵,既然遇上,也就没有办法了,他职务最低,年龄最小,就默坐在一旁,听着领导们聊天,谈论着政坛逸事,只是在场没有女人,大家也就没有兴趣开荤玩笑。带色的玩笑,其实有异性在场才有效果,特别是看着年轻女孩子羞红了脸,讲笑话的人才有成就感。   酒足饭饱,郑玉楼秘书长接到电话,看样子又有应酬,大家也就散了。   司机王兵曾经是益杨驾校的教练,跟了祝焱以后,绕了几个弯子,现在已是干部身份,他见到侯卫东走了过来,就俯过身体将车门打开,道:“侯大哥,好久不见你。”侯卫东点头道:“我们有大半年没有见面了。”   等到车辆启动,侯卫东问道:“祝书记,我们到哪里去?”祝焱道:“这几天酒喝得太多,我哪里也不去,你跟我先回家,我有事要跟你说。”   一路上,侯卫东都在心底琢磨着祝焱到底在说什么事情:“难道是想让我到茂东去吗?”他给周昌全当秘书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两人是很正规的上下级关系,而他与祝焱是半师关友的关系,他也没有刻意去改变周昌全的关系,这种事情需要水到渠成,刻意为之也并不一定有效果。   到了郊区,侯卫东与祝老爷子等人打过招呼,就随着祝焱到了楼上。   “你帮我去办一件事。”祝焱态度颇为严肃。“祝梅有可能在谈恋爱,我看过她手机的短信,还特意找人查看了她上网的聊天记录,祝梅在网上用的是快嘴小梅的网名,她与一位叫风之子的人每天都要聊上好几个小时,语言间很是亲密。”   “梅梅的情况特殊,我担心她被人骗了,网络上东西都是虚无缥缈的,怎么能让人放心,梅梅今年才十六岁,年龄太小,即使要考虑婚姻问题,也要等到二十岁以后。”祝焱说得很诚恳,为人父的关爱之人溢于言表。   “你回沙州以后,将这位风之子找出来,是什么情况弄得详细一些,这几天他们俩谈得很热烈,我总有不好的感觉。”   祝焱颇有些焦虑,道:“如果确实有这回事,我就要将祝梅带到茂云去,让她跟在我身边,我作为父亲,这几年也有失职,应该多抽时间来照顾他。”   侯卫东一大早要去接周昌全,他没有在祝老爷子家里过夜,王兵将他送到了金星酒店,原本他想在晚上开车回家,小佳接二连三打电话,不准他酒后架车,他这才作罢,睡在了金星宾馆,第二天五点钟,他就起了床,到早餐厅吃了早餐,这才启程回沙州。   到了沙州,天还未放亮,街道上行人寥寥,环卫工人凌晨普扫却已基本结束,早餐铺子的灯光亮着,热气腾腾。   回到了新月楼,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空调开着,屋里温暖如春,小佳犹在熟睡,侯卫东俯身亲了亲红朴朴的脸颊。   小佳在睡梦中感受到了来自一阵清凉,睁开眼睛,她看了看一旁的闹钟,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抱紧了侯卫东,胡须茬子尖硬且冷,让小佳很是心疼,她道:“你来回跑太累了,祝书记家里可以在春节以后再去。”   “春节要跟着昌全书记去拜年,我担心到时腾不出时间,祝书记是老领导,这礼节性地程序一定不能少,昌全书记是现任领导,我做为专职秘书就得随时待命。”   小佳将手臂缩回了背窝,道:“你与祝书记关系不错,应该不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侯卫东将手伸进被窝里,怕冷着了她,就没有碰到她身体,只是用被窝里的温度来暖手。   “任何内容都必须借助于形式,繁文缛节就是礼,是官场礼节必不可少的程序,祝书记虽然与我关系很好,但是他毕竟是领导又是长辈,我可不敢失了礼。”   小佳道:“小时候最盼望过年,现在才理解什么叫做年关,如何过年,对于官场小人物来说,确实就是一个关口,年年如此,没有尽头,做官真是累。”   侯卫东与小佳亲热了一会,就从床上起来,他将电脑打开,细细查看了祝梅的留言,在最初一段时间祝梅基本上是天天发一段留言,而这一段时间,留言量就稀疏很多,从这个现象来看,与祝焱所说也是相符的。   他一边留言一边就将此事给小佳说了,小佳不以为然,道:“祝梅有十六岁了,谈恋爱也很正常,何必大惊小怪。”侯卫东道:“这不一样,祝梅是聋哑人,祝书记当然更加关注,免得她受到伤害。”   上班以后,侯卫东就委托侯卫国调查此事。   侯卫国问道:“祝梅还在聋哑学校吗?”   “祝书记调到茂云,过来看他不方便,祝梅现在已经到省里去读书去了,在省聋哑校读书,同时还到省美院去旁听。”   “风之子是沙州人?”   “在他们的聊天记录中,风子之说他是沙州人,开了一家电脑商店。”   侯卫国的观点与小佳颇为接近,没有见过祝梅,他很客观地道:“有IP地址,又知道大概情况,应该很快就能查到,祝梅虽然是祝焱的女儿,毕竟是聋哑人,以后并不好找男朋友,如果这人条件还可以,也没有必要非得阻碍他们。”   侯卫东从心里对祝梅很有些怜惜,道:“祝梅太小了,自幼又生活在封闭环境中,对人世间的险恶根本没有概念。”   “祝梅是聋哑人,能找到什么好对象,有人肯娶就行了,我看这个小伙子还行。”   “祝梅现在考虑婚姻问题太早了,不能因为有缺陷就可以降低择偶标准。”侯卫东强调道:“祝梅虽然是聋哑人,可是人聪明,与人交流并没有障碍,家里条件又好,肯定能找到合适的对象。”   交待完任务,过了一个多小时,侯卫东又给侯卫国打了电话过去,道:“大哥,你查出来没有?”侯卫国笑道:“老三,哪有这么快,我刚才正在开会,等一会就帮你办这事情,这种简单,你别着急。”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侯卫国就回了电话,道:“我查到了风之子,是在东城区工商大楼旁边的电脑专卖店,店主叫做王析宇,技工校毕业以后就在开了一家店,那个小伙子还有些本事,毕业能够自己当老板,这店铺生意不错。”   得到了准确消息,侯卫东正要给祝焱打电话,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祝焱声音很急,道:“祝梅给家里留了一张纸条,说是去见一位朋友,春节前回来,梅梅现在手机关了,我估计就是去见那位网友,你查到那人没有?”   听到侯卫东汇报,祝焱松一口气,道:“小侯,这事你办得及时,赶紧到店里去,看看祝梅再不再哪里。”   此时周昌全正在小会议室开会,侯卫东估摸着这个会还有一段时间,他一边给小佳和卫国打电话,一边飞也似地朝楼下跑去。   赶到东城区小店的时候,小店紧闭着,上面贴着一张纸条:“店主有事,休业一天,不便之处,请新老顾客见谅。”   园林局距离这个小店很近,小佳接到电话,紧跟着也赶了过来,侯卫东想起来曾经在这个店里修过祝梅的电脑,在他的印象中,店主是一个技校毕业的矮个子年轻人,他恨恨地道:“靠,还风之子,就是一个武大郎。”   侯卫国开着沙〇的警用便车也赶了过来,车上跳下来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警察。侯卫国手里拿着几张纸,这是从户籍档案中调出来的照片,“这就是王析宇。”   侯卫东看了照片,道:“就是他,我在他这里修过电脑。”   侯卫国就对自己的几个手下道:“我们兵分三路,一路去查旅馆,看祝梅是否进行登记,一路去车站守候,一路去娱乐场所和公园,看能否找到人。”   侯卫东补充道:“你们不认识祝梅,小佳你到聋哑学校去一趟,悄悄找一找杨校长,让他派几名可靠的老师,同大哥他们一起去找。”   安排妥当,侯卫东就急急忙记地赶回到市委,昌全书记还在开会,他长舒了一口气,坐在办公桌前等着电话。 第382章 年关(下)   感谢:祝梅是十八,不是十六,十八姑娘一朵化,特此更正,感谢__钟情历史。   ※※※   在办公室心神不定地坐了一会,侯卫东都在琢磨着祝梅的事情:“祝梅是聋哑人,同时也是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女孩子,到了十八岁,有了自己的感情需要,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他给大哥接连打了电话,侯卫国当了多年刑警,这事在他眼里就是一件小事,轻松地道:“老三,你别着急,就是小年轻离家出走,我们经侦支队不务正业帮着你找人,能出什么事?”侯卫东肚里上火,道:“大哥,祝梅不是一般的孩子,她是聋哑人,如果出了什么事,祝书记就难过了。”   祝焱也是心急火撩的,电话一个接一个,道:“卫东,给我抓紧点,就是把沙州搜遍了,也得把祝梅找出来,这孩子从小得了那病,没有享过福,不能让她出意外。”   祝焱在办公室脸青面黑,秘书来催了几次,他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到了常委会议室,今天是茂东撤地建市的第一次常委会,要研究人事方面的工作,他作为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今天必须到场。   进入常委会议室的时候,他黑着脸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有什么消息立刻给我打过来,我开了常委会就朝沙州走。”   祝焱在茂东已经颇有威信,今天涉及人事工作,多数常委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祝焱就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此时见他脸色铁青着,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   侯卫东接了祝焱电话,又给侯卫国打了过去,侯卫国道:“别催了,我把东城派出所也动员起来了,所长就是罗金浩,你的师兄,他把所里民警都派出去了,如果祝梅到了沙州,绝对跑不掉,但是如果不在沙州,事情就不好办了。”   侯卫东又接着打祝梅手机,仍然关机,“这个女孩子,怎么把手机关掉,真让人急死了。”   小佳开着车,副驾驶位置上坐着聋哑学校的杨老师,杨老师是老杨校长的女儿,平时与小佳关系不错,她们两人将沙州的广场以及公园转遍了,结果一无所获。   “两个年轻人,谈恋爱会到什么地方去?”小佳拿到驾驶证以后,侯卫东的那俩蓝鸟车就由她在开,平时侯卫东上下班都坐马波的车,也没有时间来开车,小佳天天摸车,车技进步挺快。   小杨老师道:“聋哑孩子都挺自尊,按我的经验和对祝梅的了解,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最有可能到风景优美的地方。”   小佳道:“城里的公园都找完了,还有什么地方?”   两人都慢慢地想着,突然异口同声地道:“铁屏山。”   铁屏山就在城边,平均海拔在一千左右,是沙州近年来打造的一个新景点,山上有望城台、农家乐等设施,还开了公共汽车,正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沿着盘山路而上,她们俩将每个景点都没有放过,到了半山坡,迎面就见到一家挺大的农家乐,绿树成荫,看上去挺好。进了山门,老板娘迎了过来,小佳很聪明地道:“我约了朋友,记不清哪一家了,一男一女。”   此时是中午时分,又不是周末,生意并不好,老板娘对到来的客人记得很清楚,她想起派出所的电话,狐疑地看了小佳一眼,朝里面指了指,道:“有啊,就在里面,小女孩真漂亮,可惜是哑巴。”又好奇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这么多人在找。”   小佳闻言是哑巴,心中一喜,道:“没事,我们是朋友。”   这个农家山庄依山而建,最外面弄了一个平台,在能见度高的时候,在平台上可以俯瞰整个沙州城,只是现在天气冷,平台上除了一对年轻人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小佳跟着老板娘到了门口,她对老板娘道:“谢谢你,他们的帐我来结。”   等到老板娘离开,小佳对小杨老师道:“我们注意方法,给两人留点自尊。”   她又迅速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侯卫东在电话长舒了一口气,道:“太谢谢你了,回家我们洗衣服。”小佳轻轻地电话里“呸”了一声。   那个男孩子正在低头发着短信,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抬头却见到了两名陌生女子,小佳道:“我是祝梅的姐姐,你坐着别动,我有话给你说。”   那男孩子正在王析宇,他以“风之子”的网名与“快嘴小梅”聊了一年多时间,两人天天都要在网上会面,一日不上网,就如隔三秋,他数次邀请“快嘴小梅”见面,“快嘴小梅”都没有同意,在新春佳节来临之际,他又发出了邀请。   快嘴小梅道:“网友都是见光死,我怕你见到我会吃惊。”   风之子见过小梅的照片,当然他记不起曾经在店里见过她,他笑道:“肯定会吃惊,因为本人比照片要漂亮十倍。”   面对这甜言蜜语,小梅打了一串感叹号,最后写道:“见光死就见光死,我们总是要见一面的,对了,一定要记着将手机充满电,我到了沙州给你发短信。”   这一年来,王析宇并不知道快嘴小梅是聋哑人。祝梅数次想说,又没有勇气。   王析宇在车站接到了祝梅,远远地见到了围着白色围巾的祝梅,他只觉眼前一亮,现实生活中的快嘴小梅比网上照片更加清丽,一尘不染如古墓派的小龙女,对,就是小龙女。   他刚要迎上去,手机就嘟嘟响了起来,抬头看时,快嘴小梅扬了扬手机,又用手指了指手机。   “我真实名字叫祝梅,是聋哑人,哈哈,别吓着你吧。”祝梅竭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发过短信,就紧盯着王析宇的脸。   看着王析宇,祝梅心中莫名地有些失望,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这么矮。”除了在聋哑学校的伙伴,她接触最多的就是父亲同事以及爷爷的下属,这些人在社会上都有一定地位,神情、穿着、打扮都有些品味,在祝梅心中,正常男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而王析宇,虽然是自己最亲密的网友,从照片看起来还不错,可是当看到真人之时,她还是略为失望,从衣着,气质、相貌来看,王析宇都不是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至于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什么样子,她也并不清晰,但是至少得有几分与父亲祝焱相似,或者就如卫东大哥一样。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王析宇能接受自己是聋哑人这个事实,她心里想道:“如果他能愉快接受我是聋哑人,我应该怎么办?”   王析宇穿一件西服,还在领带上别了一个领夹,头发吹成了流行的大背头,这样一打扮,自我感觉有些港台明星的味道,他明白祝梅真是聋哑人以后,被惊了一大跳,原本想掉头就走,可是看到了祝梅清丽脱俗的容貌,宁静的气质,又挪不开脚步。   他发短信的速度远不如祝梅,想了想,还是发了一条短信,“铁屏山。”   祝梅接到短信,点了点头。   两人坐上了出租车上了铁屏山,祝梅握着手机,为了免得被人打扰,她将手机卡换了一张,一来隐身,二来可以方便自己发短信,她对这一次离家出走充满了憧憬。   爱情和白马王子对于一位十八岁的少女具有着无何伦比的冲击力,尽管她是一位聋哑女孩。   见到了风之子的真身,祝梅一路上却一直没有再发短信,无言无语无短信地上了铁屏山。到了农家乐,两人坐下来,祝梅发短信,王析宇用笔写字,用这种熟悉的方式交谈了一会,见面之时的尴尬气氛才渐渐好转。   看着祝梅明亮如秋水般的眼睛,王析宇心里格外矛盾。   城东派出所,侯卫国坐在所长罗金浩的办公室里。罗金浩除了让手下出去找,他又让两位驻段民警挨个给辖区内的酒店、餐饮业打电话。   当打到了铁屏山的农家乐之时,女老板道:“有一男一女,男的只有一米六左右,女的是个乖妹子,我不知道是不是聋哑人,行,我去看看。”她又多了一句嘴:“这两人做什么的,是不是坏人。”   驻段民警没有回答他,道:“你去给女的说两句话,看是不是聋子,整明白了给我打电话。”等得知了里面是一个聋哑女孩子,侯卫国跳起来,道:“我这就赶过去。”罗金浩道:“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开着一辆警用便车,一辆警车,风驰电掣地朝铁屏山开去,要接近那个农家乐,侯卫东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小杨老师手语很利落,与小佳比划了一番,小佳在纸上写了一句:“我是侯卫东爱人,张小佳。”   祝梅这一次是为了爱情而离家出走,或者说为了爱情背着监护人走出了家门,这次走出对于她的意义,甚至朝过了爱情本身,她没有料到这么快就会被人找到,她回敬了小佳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刹车声,侯卫国是便装,罗金浩身着警服,两位警官牛高马大、目光犀利地站在了王析宇面前,把王析宇一下就弄懵了,他站起身来,望着罗金浩与侯卫国,结结巴巴地道:“我没有做坏事。”   祝梅看着与侯卫东颇有几分相似的侯卫国,很快就明白了这肯定是父亲的安排,她有些无奈又有几分轻松地看着三个男人。   侯卫东给小佳手机上发了短信:“祝梅,你这样做不对,让你爸爸这么担心,你除了是你自己,还是爸爸的女儿,这一点别忘记了。”   祝梅看了小佳手机上的短信,无语。   罗金浩拍着王析宇的肩膀,道:“我是东城区派出所罗金浩,你好好经营小店,别学着人家搞浪漫,那是有钱人的玩意。”又道:“我管你们那个辖区,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祝梅乖乖地跟着小佳回到了新月楼,她的初恋在网上开花,却迅速在第一次见面中烟消云散。 第383章 学习(上)   中午,趁着周昌全午睡之机,侯卫东抽时间回了新月楼,原本想批评祝梅几句,可是见到祝梅一脸沮丧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没事,以后别乱跑了。”侯卫东给祝梅发了一个短信,紧接着,又发了一条,道:“有什么事,给爸爸先说,实在不行,你可以给我联系。”   祝梅看了短信,点头。   祝焱紧张了许久,听到祝梅又被接到新月楼,他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在今天的常委会上,他心情不佳,便接着不佳的心情,接连否定了两位局行一把手的任命,以往在人事任命上,他甚少发言,今天借着心里的邪火,将积累了多日的情绪发泄了出来。他到茂云时间亦不短,面对一团乱局,也需要发出自己独立的声音。   仔细回想了上午的常委会,祝焱还有几分感谢自己的坏情绪,如果没有这个坏情绪,或许他还要忍一段时间。   给侯卫东打通电话之时,祝焱已经心平气和,道:“回来就好,就好,我有事,就不过来了,王兵过来接。”   两人聊了几句,祝焱如长者一般娓娓而谈:“昌全书记年龄也不小了,这一届过了应该要调到省里,我听到风声他要到人大或是政协,你这两、三年里要好好干,争取在换届之时到县里去当领导。”   又道:“当秘书辛苦,你也别干得太久。”   这番话倒是祝焱的真心话,秘书虽然是当官的捷径,可是毕竟只是捷径,却不是真正说话算数的官,说得严重些,也就是狐假虎威的人物而已。   侯卫东很久没有听到如此真诚的谈话,他郑重地道:“谢谢祝书记。”   这又是一个忙碌的春节,侯卫东在这个春节也没有闲着,过了初二,便跟着周昌全开始去拜年,同时接受他人的拜年,这就是一场游戏,岭西官场中的许多人物都在里面出演着角色。   转眼间便过了春节,三月份,开完了全市领导干部大会,九九年的工作便拉开了帷幕。   在九九年,国家把学习放在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北京图书馆,是亚洲第一,世界第四,二月十一日,经国务院批准,北京图书馆正式更名为“中国图家图书馆”,春节前,国家图书馆特别推出了三百六十五天开馆计划,春节期间,到图书馆读书成为了一景。   与此同时,在中央党校,各地大员对金融问题进行了深入学习和研究,结业式上,总书记到会发表重要讲话,其中一段为:“全面加强和改进全党的学习,这是我们党永葆生机和活国物一个重要保证,如果我们不能通过新的学习和实践不断提高自己,就会落后于时代,就有失去执政的资格、失去人民信任和拥护的危险。”   岭西省为了贯彻中央的决定,特意下发了关于进一点加强学习的相关通知,沙州市自然也不例外,召开了关于加强学习的全市动员,在沙州市委机关里,也兴起了一股读书潮,市委办的年轻人的桌头上,都摆着一、两本书,而领导背后的书柜里,也多了几本新书。   而读研究生,似乎成了年轻人的潮流,岭西党校春季招生,宣传单发到了市委机关里,侯卫东在上洗手间,无意中看到了窗台上的这张宣传单子,不禁有些心动。   当年高考之时,没有考上全国重点,这是侯卫东永远的遗憾,毕业前夕,他就想报告岭西大学研究生,只是英语水平差一些,准备突击一年再报考,谁知工作以后,就将英语书抛在了脑后,读得最熟悉的句子就是“I love you.”,这是跟小佳打电话的结束语,因为常用,所以熟悉,结婚以后,这句话也懒得说了,往往是在小佳不高兴的时候才说,以哄她高兴。   岭西最好的大学是岭西大学,这是在全国排名靠前的重点大学,侯卫东就读沙州学院之时,就有报考岭西大学研究生的愿望,工作以后,忙于事务性工作,这个愿望也就无限期搁置,时值中央决定加强学习,他脑袋里就闪现了再考研究生的念头。   小佳对这个念头很不以为然,道:“你现在忙得团团转,哪里有时间去报考岭西大学的研究生,而且读岭西大学的研究生,即使你有本事考上了,也得脱产三年,到时在沙州哪里还有你的位置,你准备第二次就业吧。考研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建议你还是随大流,到岭西党校去读研究生,即拿了文凭,还可以交些朋友。”   她见侯卫东还在犹豫,道:“除非你有平凡的能耐,考入北大清华的研究生,否则你就读岭西党校的在职研究生,这是最现实的,我可不想你重回校园,万一看上了哪朵校花,我就得在家庭失业了。”   小佳已有身孕,最后两句话虽然开着玩笑,却也有三分认真。   侯卫东能够理会小佳的意思,仔细考虑一会,开玩笑道:“我听夫人的意见,到省党校去读研究生,免得夫人操心,影响小宝贝的身体健康。”   “原来不是为我好,而是怕影响了小宝贝,看来以后有了儿子,我的地位就会直线下降。”小佳也开起了玩笑,谈论未来的儿子或是女儿,是小俩口最喜欢的话题之一。   第二天侯卫东把报考省党校研究生的事向周昌全作为汇报,周昌全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道:“你是我的秘书,带头去学习,这是好事,以后集中学习阶段,你尽量抽时间去学,要带好头。”他已经拿到过党校的研究生学历,自然明白其中是怎么一回事情。   从目前为止,周昌全对侯卫东还是比较满意的,道:“这三天我到省里开会,你就可以顺便去党校报名,学费就由委办来处理,年轻人肯学习,是好事。”   中午,侯卫东偷着回去看了小佳,由于小佳有了身孕,他格外细心,亲热地道别以后,这才离开了温暖的小屋,走出家门的时候,侯卫东暗道:“当了两茬秘书,真应该结束了。”   到了岭西,周昌全被安顿到了省委招待所,这个招待所在十年前还算不错,此时五星宾馆在岭西林立,省委招待所便显得有些寒碜,只是省委开会,夜里经常有省委领过来看望,各地的参会领导便都住在省委招待所。   要到晚饭时候,周昌全接到了电话,他略为兴奋地对侯卫东道:“你赶快给马波打电话,我们到金星宾馆,秘书长在等我们。”侯卫东并不知道洪昂也到了岭西,但是他按照多办事少说话的惯例,迅速通知了司机马波。   十分钟以后,周昌全与侯卫东来到了金星酒店,上了顶层的餐厅,洪昂在门口等着。   “朱书记还有十分钟就过来。”   周昌全在春节期间准备给省委副书记朱建国拜年,但是朱建国事情多,一直没有联络上,这一次开省委扩大会,省委副书记朱建国肯定要参会,周昌全就主动与江副秘书长进行了联系,并让洪昂秘书长进行跟踪。   功夫不负有心人,省委副书记朱建国终于从百忙中挤出了时间。   朱建国的形象却大出侯卫东预料,亲切、随和,颇为幽默,就如春风一般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温暖,见了面,便与在场的周昌全、洪昂与侯卫东握了手,他道:“沙州去年总排名在第三位,上升得很快,与第二名几乎是并列,今年冲一冲,争取还往上靠一靠。”   听了朱建国的表扬,周昌全很兴奋地表了决心。   朱建国到场时间很短,坐了十来分钟以后,便无奈地道:“我最想同地、市的同志多坐一坐,只是俗事缠身,还有个接待任务,就由江副秘书长陪昌全同志多喝两杯,喝了酒,晚上睡个好觉,明天同志们精神抖擞地研究岭西各项发展计划。”   朱建国走后,场内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江副秘书长端着酒杯道:“朱书记事情太多了,七点钟到要与岭西老八路代表见面,今天就由我来陪周书记。”   朱建国能出席晚宴,并将副秘书长留下来陪酒,已经让周昌全很满意了,他很痛快地与江副秘书长碰了一杯酒,道:“江秘书长一向关心沙州,近期一定得来沙州视察,看一看新发展的南部新城。”   江副秘书长道:“早就耳闻南部新城,今年一定要学习。”   等到侯卫东向江副秘书长敬酒之时,江副秘书长问道:“小侯,给市委书记当秘书可不简单,不仅要有文化知识,也得有基层工作经验,这样才能当一名合格的秘书,你别小看秘书一职,里面学问很深奥,能当好秘书,就具备了当领导的基础素质。”   侯卫东只有点头的份,洪昂则在一旁介绍道:“小侯人年轻,经历却很丰富,当过副镇长,益杨县委办副主任,还当过益杨新管会主任和科委主任。”   江副秘书长眼光闪了闪,道:“小侯在益杨县委办工作过?杨森林曾经是你的领导。”   侯卫东摸不清楚江副秘书长问这句话的意图,很谨慎地道:“杨县长是益杨领导,怎么能不认识。”他知道这些领导都是从人山人海中拼杀出来的,城府很深,不会轻易地在这种场合下提起一个不相干的人,就暗自琢磨:“江副秘书长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提起了杨森林?”   江副秘书长将没有深入谈论这个话题,端着酒杯与周昌全碰了碰,就说起了风花雪月。   在晚宴结束,江副秘书长与周昌全单独走到最前面,两人一边走一边小声地交谈,临出门,江副秘书长使劲握了握周昌全的手,道:“那事就这样了。”   洪昂和侯卫东一直跟在后面,侯卫东最后只听到了这么一耳朵,并不知道江副秘书长所托何事,等到江副秘书长坐车离开,周昌全的神情便阴了下来,倒背着手站在宾馆门外,若有所思。 第384章 学习(中)   每天更新,缺少精雕细琢的时间,难免有前后不太一致的情况,如果有可能出版,将一次性地修改,感谢——钟情历史。   另外,我对作品有二犯的要求,一是不犯逻辑错误,二是不犯常识性错误。这样,作品虽然小错误不断,却能更加接近现实的社会。   ※※※   侯卫东一直在猜测江副秘书长说了些什么,可是周昌全阴沉着脸,不说话,他不说,洪昂不问,侯卫东也自然不问。   城府是怎么炼成的,就是一次又一次忍着不说、忍着不问的过程中炼成的,侯卫东当了二茬秘书,又当了新管会与科委的一把手,也算略有心得,没有这个经历,就算多活十年二十的,也不会将官场和社会上的事情弄明白。   三人都不说话,郁闷地回到了省委招待所,这是全省的大会,开会的人多,又由于省委书记将在开会期间到招待所看望大家,各地领导们都不愿意到宾馆开房间,全部留在了条件尚可的省招待所,因此,省委招待所房间不够,省招待所只给沙州市安排了两间住房。   周昌全住了单间,洪昂就与侯卫东共住了双人间,司机马波就在不远处的三星级宾馆开了一个房间。   进了房间,洪昂第一个动作就是到柜台拿起茶叶,闻了闻,道:“这种袋装茶,真是喝不下去,我去买点新茶。”长期从事文字工作的人,烟和茶是必备品,特别是深夜磨脑袋之时,烟茶就是极好的提神品,洪昂这个习惯亦是早年养成的,形成以后便伴随了二十来年。   侯卫东同样有这个习惯,每次出差都要为自己准备些好茶叶,他将小罐子递给洪昂,道:“秘书长,我带了茶叶,是上青林的土茶叶。”   洪昂赞道:“好茶,味道很纯正。”他又细细地嗅了嗅,道:“这茶炒得稍有些焦,火再嫩一些就好了。”   侯卫东有些惊奇地道:“秘书长,你还真是内行,这茶叶是上青林老乡炒的,他们炒菜没有什么标准,全凭感觉,手上的感觉,眼的感觉,鼻子的感觉,这和中国大多数传统工艺一样,都没有什么工式可谈,全凭感觉。”   “其实这也是中国哲学在生活中的体现,阴与阳、矛与盾、是与非、祸与福,都没有明确的界限,在现代学科中也有混沌的概念。”   “秘书长,这说明古代先贤有大智慧,但是这种智慧很圆滑,遇到硬骨头就绕过去了,而西方人很古板,遇到什么事情喜欢钻牛角尖,非要问个为什么,反而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逻辑严密的科学。”   洪昂叹息道:“我们只是生活中历史极为短暂的瞬间,这两种模式的结果,恐怕我们是没有会看到了。”   他话锋一转,又道:“我们还是谈点实际的问题,在县里的时候,我曾经想在山区搞茶叶加工,茶叶虽然在利税上没有什么大的作用,但是能直接改善老百姓的生活,这是一个见效明显的项目。”   侯卫东并没有听说沙州有什么突出的茶叶项目,又见洪昂满脸遗憾,便知道这个项目没有搞成,“现在政绩考核体制,是以GDP和地方财政收入来说话,老百姓实际增加了收入,但是并不能很快地反映到政绩之上,所以多数领导都乐于搞工业企业,不管条件是否符合。”   洪昂当过县长、县委书记,在这方面不陌生,他道:“发展才是硬道理,这是基于一穷二白的现状提出来的观点,具有鲜明的时代性,我们沙州地区属于落后地区,本身就没有几个企业,这就如饿极了的人,只要填饱肚子就行,哪里管什么营养和味道,只有吃饱以后,才会慢慢地挑食。”   “现在沙州以及下面的几个县,都属于饿汉子阶段,当时我在县里,为了增加税收,为了在四个县里排名靠前,也就将茶叶放在极为次要的地位,着重抓工业企业。”   侯卫东当过新管会主任,跟得上洪昂的思路,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愿沙州能早日完成原始积累,早些升级换代。”   洪昂与侯卫东一番形而上的高谈阔论,心情很是愉快,他笑道:“沙州未来发展,你可是重任在肩。”   “秘书长,我只是你手下的小小一兵,你可别笑话我。”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年青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候,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这是领袖的一段语言,洪昂当年背得极为顺溜,此时此景,他便极为滑溜地背了出来,这是调侃,也是他的真实想法。   天南海北的闲聊着,洪昂又想到了江副秘书长临分别的一幕,就问道:“江副秘书长临走时说了些什么,让周书记不太高兴。”   江副秘书长在晚宴时曾提起过杨森林,侯卫东一直将这个细节记在心中,此时听洪昂主动提起此事,便沉吟道:“我记得上一次刘市长想让杨森林的到市政府出任副秘书长,在常委会上弄出些不和谐,今天江副秘书长冷不丁地提起杨森林,恐怕就是为了此事。”   洪昂也隐约猜到是这件事情,此时与侯卫东的分析不谋而合,他拍了拍侯卫东肩膀,道:“于我心有戚戚奄。”   “不聊了,睡觉。”   长谈一夜,侯卫东与洪昂关系一下就拉近了许多。   到了省党校,侯卫东找到了研究生法律班报名点,刚办完手续,迎面就遇到了郭兰与另一位陌生女孩子。   侯卫东平时里忙来忙去,尽管与郭兰同在一幢楼,两人却是很难见面,今天却在岭西来碰面。   “你报名,也读法律?”   郭兰此前在进门时,已经见到了沙州一号首长的坐车,猜到了应该是侯卫东在报名,果然,刚走进省党校的办公楼,迎面就遇到了侯卫东。   “嗯,我来报名,经济管理的数学公式让我发昏,还是学法律更适合我。”郭兰指了指身旁的女孩子,道:“这是李俊,以前在益杨日报工作,你们见过面的,她如今在市政法委工作,也来读党校研究生。”   侯卫东与李俊见过一面,还有些朦胧印象,道:“我们以后都读一个班。”   李俊扎着马尾巴,戴着窄窄的眼镜,抿嘴笑道:“跟侯科长读一个班,以后就可以经常坐顺风车了,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沙州?”   微笑时,李俊脸颊上有两个明显的酒窝。   “今天不回去,周书记还要开两天的会,我们后天才回沙州。”   李俊道:“这次算了,以后来上课,你可要记着叫上我和郭兰。”   在侯卫东印象之中,李俊是一个挺文静的小姑娘,几年时间没有接触,小姑娘变得挺大方,一直与侯卫东说个不停,郭兰反而安静地站在一旁。   与两人告辞以后,侯卫东暗道:“郭兰怎么与平时不太一样。”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瞧见郭兰的背影,他明白了为何自己感到郭兰有些变化,是头发,以前郭兰的头发很短,现在头发居然有盖过了耳朵。   “如果郭兰留着长发,以她的五官和气质,应该更有女人味道。”   想到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时郭兰正准备上二楼楼梯,她感觉自己后背有一道目光,便回过头去,正与侯卫东的目光碰在一起。   李俊正好看到了这个情景,她看了一眼侯卫东,又看了一眼郭兰,故意不怀好意地笑道:“在益杨之时,你们两家人是邻居,老实说,你是不是对侯卫东有点意思。”   郭兰脸微红,道:“别胡说,侯卫东早就结了婚,她爱人叫张小佳,是他的大学同学。”   李俊是郭兰的闺中密友,对郭兰的心事知道得最清楚,她读书时是有名的文静,当了几年记者,却变成了报社小有名气的疯丫头,她侃侃而谈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的眼神出卖了你,我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能进入恋爱角色。”   “在沙州,如侯卫东这么优秀的年轻人,确实少见了,难怪。”她故意郑重地道:“兰兰,你给自己找了一个极高的参照物,恐怕在沙州很难嫁出去,我有个主意,既然你这么中意侯卫东,当不成一奶,干脆作二奶得了,二奶也是奶,总比当一辈子老处女好。”   郭兰做出凶狠的表情,道:“死丫头,再胡说八道,我就不理你了。”尽管她嘴里不承认,可是李俊这一番胡言,却隐隐钻进了她的心中,她心道:“我真有这种心思吗,真的有吗?”   越想越心惊,走进法律班报名处的时候,郭兰猛然间想道:“这一年来,我很少想他了。”   那个他,曾经是郭兰的全部世界,当他离开岭西飘洋过海,她只觉心肺全部被他掏空了一般,当他语调平和如正常人一般谈起分手之时,她的世界就如从珠峰坍塌一般。可是,数年时间过去了,他居然慢慢地从自己的梦中消失。   更令郭兰惊慌的是,在自己的梦中,侯卫东出现地次数最多。   在报名交钱之时,郭兰偷眼望了望下面,沙州的一号车已经没有了踪影。   侯卫东上车以后,很快又将思路转到了周昌全阴沉着的脸上,暗道:“江副秘书长曾经是朱建国的专职秘书,又与朱书记同来赴宴,他的意思自然就代表着朱书记的意思,恐怕周书记不会为了杨森林而得罪省委分管组织的副书记,看来刘兵是胸有成竹,才故意在常委会上提出杨森林的任命,他这是故意来打破周昌全在沙州一言九鼎的权威。” 第385章 学习(下)   过了春节,按照沙州市惯例,召开了农历新年第一次常委会,主要研究当年沙州市重点工程,另外还有人事任免内容。   二点半,会议开始,市长刘兵对九九年经济形势进行了分析。   “今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第一,让国人百感交集的百年世纪终于走完了,在新世纪,我国、岭西、沙州都将迎来新的气象;第二,今年是新中国成立五十周年的大庆之年,一年一度的《财富》年会将在中国上海举办,这也将拉动我国经济的发展;第三,从世界经济形势来看,东南亚各国还没有从金融危机中走出来,俄罗斯经济现发爆发危机,南美巴西也出现了严重的金融危机;而我国一枝独秀,消费市场重新活跃、房地产市场复苏并对各个产业的拉动效应显现。”   “从这些现象来判断,新一轮经济高速增长周期到来了。”刘兵一字一顿地道:“沙州如何应对挑战,政府常务会也做过多次研究,结合全国形势以及岭西、沙州实际情况,政府的思路有三条。”   “一是加大招商引资力度,招商引资的重要性在这里我就不多说;”   “二是对现存的国有企业进行改制,能够改制市属企业和县属企业坚决改制,从今以后,企业一律进入市场,再也不能在市县政府的怀抱中过日子,这一方面益杨县走到了最前面,他们如今已经没有一家国营县属企业,县政府彻底从具体的经济活动中跳出来,我看这方面经验值得推广。”   “三是大力推进房地产业的发展,大开发促进大发展,加大南部新区的开发力度,步市长将在近期拿出促进措施、配套措施和保障措施,南部新区条件得天独厚,如果不能成为沙州发展的火车头,南部新区存在有何价值。”   刘兵虽然讲得精彩,侯卫东却坐在角落里有些心不再焉,他在笔记本上漫不经心地写着偶尔看到的翟永明的小诗:   “国有企业的烂账   以及邻国经济的萧瑟   还有小姐们趋时的妆容   这些不稳定的收据   包围了我的浅水塘”   这首诗继承了朦胧诗的手法,将几种意象结合了起来,将九九年初国家出现的状况朦胧却准确地表达了出来,侯卫东读到此诗,一下就记住了以上的句子,今天刘兵市长所讲内容,恰好又与诗中意境结合起来,他就在纸上随意地写着诗句。   他心里明白,今天除了要议定沙州发展方向,还有三个人事任命,一个就是让周昌全头痛不已的杨森林,一个是益杨县长,另一个就是自己。   昨天,周昌全与他谈了一次话,内容很简单:提拔他为沙州市委办公室副主任,同时兼任综合科科长,他的级别将由正科级提升为副处级。   虽然这只是小小的半级,他从九三年毕业以来,在近六年的时间里,他终于从科级干部变为需要由市委常委会研究任命的副处级干部。虽然这只是一小半,却对侯卫东构筑了极为有利的台阶,有了这个级别,如果平级外放,他就是副县长,如果提一级外放,他就是正儿八经的县长。   “近水楼台先得月,身在中枢好当官。”   在沙州,大多数干部的仕途都中止在科级干部上,侯卫东明白,如果他不是周昌全秘书,要从科级干部走上副处级,绝对不会如此顺利。   侯卫东胡思乱想的时候,众常委们在积极地发言。   在座的常委,绝大多数都在基层当过一把手,对政策都很熟悉,如今的问题即有方向问题,又有如何将美好蓝图变成现实的执行问题,刘兵发言结束以后,常委们就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沙州的发展大计。   四点半钟,周昌全对沙州发展方向、道路做了最后总结,“各位的发言都很好,下来以后,市委研究室根据领导们的意见,尽快形成文字材料,作为今年我市发展的指导性文件,现在已是三月,这份文件要在三月中旬完成,如果我们不抓紧,拖一拖就是四月了。”   他接着又道:“在经济学中,有一个理论叫做马太效应,用通俗的话说,叫做客走旺家门,钱朝热处流,沙州必须要抢占先机,否则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同志们,省委对沙州希望很大,要求很高,我们压力很大,必须得抓紧时间,抓住有利时机,迎难而上、趁势而上。”   蓝图是美好的,却需要由具体的人来实施,因此,研究了发展主向,周昌全立刻将话题转到了人事问题:“下一个议题,请赵东部长报告对市政府副秘书长职位的考察情况。”   赵东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道:“按照前一次常委会的要求,组织部考察了六名干部。”   当赵东提起了杨森林的名字,刘兵眼皮亦没有抬,自顾自地凝神沉思着。   周昌全不动声色地道:“这六名干部都很优秀,条件也相差不多,我记得刘市长当时是推荐益杨县长杨森林,既然组织考察通过,我同意由杨森林出任市政府副秘书长。”   “益杨是沙州四县的领头羊,县长人选一定要配强,既然这六名青年干部都是经过组织部考察的优秀干部,益杨县长的人选就在这六人中产生,大家议一议。”   刘兵没有想到要在这次常委会上研究益杨县长的人选,有些吃惊。   副书记黄子堤前首先发言:“益杨县委副书记季海洋今年四十二岁,担任益杨县委常委七年,出任副书记两年,他是大学文化,又有实践经验,是益杨县长最好的人选。”他又补充了一句:“季海洋虽然在益杨担任副书记,但是他并不是益杨人,而是湖滨市人,符合有关县长任职条件的相关规定。”   周昌全道:“请同志们发表意见。”   一般情况下,在讨论人事问题之时,常委发言大致按照常委排序来进行,排到最后的最先发言,最后由市委书记拍板。   副书记黄子堤首先发言,其他常委对季海洋也没有大的意见,也就不再发言,常委会就出现了短暂的冷场,周昌全就趁机拍板道:“既然同志们没有什么意见,组织部门就严格按照程序进行操作。”   研究完市政府副秘书长以及益杨县长的人选问题,组织部长赵东再次清了清嗓子,道:“今年是中央提出的学习之年,市委办公室的工作日益繁忙,市委办公室的编制是一正两副,现在还空缺一名副主任,根据工作需要,市委办公室应该配备一名办公室副主任,组织部经过考察,确定了三名人选。”   赵东看着侯卫东,一本正经地道:“这次考察的人选涉及到侯科长,请侯科长暂时回避。”   侯卫东原本就是列席会议,他合上笔记本,走出了会议室。他从常委会议室出来之际,正好碰上综合科副科长杨腾,他朝着侯卫东竖起了大拇指,又低声道:“侯主任,祝贺!”   杨腾跟着侯卫东进入了办公室,他热情地道:“侯主任,什么时候有空,综合科所有同志聚一聚。”侯卫东道:“过了春节我们科里还没有聚会,就这几天,我们聚聚。”   常委会议室,刘兵眼皮接连跳了几跳,他暗道:“还是低估了周昌全这个老油子,他居然连消带打,将一件坏事变成了好事。”   这一次,刘兵和周昌全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在掰手腕的较量中,算是打成了平手。   下班以后,侯卫东刚刚走进家门,就接到园林局长张中原的电话:“侯主任,祝贺啊,今晚有安排没有,如果没有其他安排,我们一起吃顿饭。”   侯卫东暗道:“张中原的消息真是灵通,开了常委会不过一年多小时,他居然已经知道了这事。”在春节期间,他跟着周昌全走了不少地方,几乎没有在家吃过饭,今天周昌全要回家吃饭,他也就落得轻松,原本想在家里吃顿晚餐,却又接到了张中原的电话。   而张中原又是小佳的领导,侯卫东就无奈地道:“张局长,我要多敬你几杯酒。”   刚放下电话,小佳电话又打了过来,道:“谢谢老公,给了张局长面子,刚才我就坐在他的办公室对面。”侯卫东叹息一声:“我记得有半个月没有在家里吃饭了,张局长消息这么灵通,应该还有更上一层楼的想法。” 第386章 检举(上)   一封检举信摆在了侯卫东的案头,他仔细地看了两遍。   这封信署名为“一名知情人”,举报马有财利用职务之便,与益杨土产公司易中岭勾结,侵吞了两百万国家财产,检举信上写明了益杨土产公司为了什么事情求助于马有财,又在什么时间从银行取现金,取出现金以后,公司的事情办成了。   此信有细节,事情也符合逻辑及官场惯例,侯卫东感觉此信应该是真实的。   他慢慢地喝了一口略带着焦燥味道的上青林手工茶,不由得想起初次在益杨县政府见到马有财的情形,当时他刚从学院毕业,正到人事局去办手续,在县政府大院底楼遇到了西服革履、气度不凡的马有财,当时马有财已是县长,是一座可望而不可及的大山。   数年之后,他坐在沙州市委办公室里,看着有可能决定着马有财生死的信件。   侯卫东回想起追查益杨公司失败的憾事,心道:“祝焱当时盯着益杨土产公司,确实有先见之时,可惜啊,功亏一篑,重大嫌疑人在检察院被人杀死了,这一次或许能将积年陈案全部翻过来。”   他将文件归类以后,走了隔壁,送给了正在看人民日报社论的周昌全,“这几份文件比较重要,需要您批示。”又道:“这里有一封检举信,检举益杨县委书记马有财,请您过目。”   周昌全首先看检举信。一字一句看完信,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当时你在益杨工作,是在哪个部门?”   “我当时在县委办公室工作。”   “以你掌握的情况来看,这封信的真实性如何?”   侯卫东没有料到周昌全会这样直接询问他的意见,就尽量客观地道:“益杨土产公司是以生产铜杆茹出名,曾经辉煌过,八十年代未至九十年代初期,开始举步维艰,当时县委县政府为了搞活土产公司用了许多办法,前两年土产公司已经采取全员持股的方式进行了改制,现在生产正常,开始恢复元气了。”   这一番话说得很隐晦,周昌全却听得很明白,当年有市属企业、县属企业和街道集体企业,市、县两级政府除了当裁判员,同时亦是运动员,在这一阶段,大量腐败案子都出现在这个领域。   周昌全思索了一会,拿起钢笔,在检举信上刷刷地写了几行字,道:“你把这个交给济书记,让他处理此事。”   沙州市一共辖了四个县,益杨县是最重要的县,益杨县委书记按惯例亦是沙州市委委员,周昌全对济道林提出了明确要求:“即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即要对干部严格要求,也要保护干部,请济书记慎重处理,有重要情况随时报我。”   侯卫东拿着此件就去找纪委书记济道林,一边走一边琢磨,“昌全书记签得很原则,但是从语意中还是可以看出,他不愿意深究此事。”他能够作出这样的判断,除了这一段字的感觉,更主要还是基于对周昌全的了解。   济道林在沙州市委常委中挺有威信,担任纪委书记以后,办了好几件案子,轻重得当,进退适度,极好地贯彻了市委的意图,周昌全对其很满意,两人的私交也很不错。   看了周昌全的批示,济道林很准确地把握了其中精髓,他将检举信放进抽屉里,然后对侯卫东道:“学院的毕业生有很多都在沙州工作,但是处级干部不多,也就十来个,你是他们之中最年轻的。”   侯卫东正准备谦虚,济道林态度却突然严肃下来,道:“我这里有关于你的检举信,你是很有前途的年轻干部,在生活上、工作上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能因为小事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对于济道林这一番话,侯卫东有些丈儿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脑袋里闪电般搜索了一遍,自已的软肋有两处,一是涉足企业,上青林的石场,精工集团股份,这是与党和国家的政策相违背的,二是与段英和李晶的关系。   钱和女人,历来就是毁掉干部的不二法宝,侯卫东此时与两样都沾了些边,尽管他做了许多防范措施,心中仍不免有些忐忑。   济道林语气又稍有些缓和,道:“你坐下来说话。”   “有人给沙州纪委写了检举信,说是你在益杨上青林办得有企业,有没有这回事情?”   听了此语,侯卫东松了一口气,暗道:“说的是这事。”他实事求是地道:“从学院毕业以后,我就来到了青林镇,具体工作是上青林工作组副组长,当时上青林是全县唯一一个没有通公路的场镇,工作组为了办这件实事,动员上青林三个村七千多人自力更生修通公路,修公路的时候需要有用碎石和片石,我们自筹资金开了几个石场。”   侯卫东强调道:“修好公路以后,我就退出了石场经营。”   济道林不动声色地盯着侯卫东,静听下文。   由于侯卫东位置特殊,沙州纪委接到举报以后,专门派人到上青林进行了调查,事情的真相他很清楚:“侯卫东办石场是确凿之事,只是工商执照、银行帐户、税务登记等都借用其母刘光芬的名字,具体经营管理者是何红富。”   济道林对干部经商办企业一事素来睁只眼闭只眼,而且,从法律意义上,此事与侯卫东完全没有关系,因此,纪委的调查结果就是“查无此事。”   调查结果出来以后,济道林特意向周昌全汇报了此事,周昌全说了一句:“纪委在查处腐败的同时,也要保护干部,不要让干部流汗又流泪。”   侯卫东见到济道林神情,又道:“现在沙州有五个大石场,其中有一个石场叫狗背弯石场,这个石场是我母亲刘光芬出钱投资的,修石场之时主要由我在经营,修路结束以后我就完全不管了,我母亲请了当地的一名高中生何红富帮助管理。”   侯卫东所说与其掌握的完全一样,济道林眼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道:“中央数次下发了不准党政干部经商的通知,而上青林石场一事也并非空穴来风,有人检举此事很正常,希望你正确认识。”   济道林能当面向他说这事,这就意味着此事不过是小事,侯卫东心情完全放松下来,道:“济书记,你放心,我一定会按照党的方针政策、国家法律法规办事,不会给母校抹黑。”   济道林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道:“我们学院毕业生最高职务已到了省委常委,他比我要高两个年级,你这个年龄,能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工作,是母校的骄傲。”他语重心长地道:你是周书记的专职秘书,副处级领导干部,位置特殊,一定要严于律已,这是对周书记负责,更是对你自己负责。   侯卫东不停点头,道:“济院长,我记住了。”   济道林笑着与侯卫东握了握手。“好吧,你别紧张,此事到此为止了。”等到侯卫东离开以后,他暗自道:“侯卫东是法学系高材生,头脑清醒,办事滴水不漏,是做大事的材料。”   侯卫东没有想到还有人抓着上青林石场之事不放,心里愤慨地道:“他妈的,到底是谁想弄我?”想了半天,没有头绪,他自我安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检举信以前有,以后肯定亦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益杨县,县委马有财办公室房门紧闭,益杨县的格局与沙州不同,马有财办公室是单独小套间,而秘书和委办主任的办公室则是另外的房间。   委办主任杨大金道:“这是谁干的,简直是血口喷人,我让公安局追查此事。”   马有财早就将那两百万寄到了纪委的廉政帐户,心里并不慌张,道:“这种事就要动用公安,真是荒唐,你请季书记到我办公室来,我要单独和他谈一谈。”既然委办主任杨大金都能得收到检举信,那么季海洋肯定也收到了检举信,他索性请季海洋过来谈谈此事。   季海洋进屋以后,马有财苦笑道:“季县长,这封检举信你收到没有?”   季海洋看过检举信,道:“我也收到了一封这样的检举信。”在祝焱时代,季海洋是县委常委、委办主任,祝焱追查益杨土产公司一事,他知道得很清楚,从内心深处他亦有九分相信检举信所的内容。   马有财哼了一声,道:“这封信百分之一百是易中岭所写,益杨旧城改造、益杨城南大桥、政府新办公大楼,这三个工程他都找了我,我都没有答应他,在益杨,所有投资上百万的工程都必须由招标办公开招标,这是不能动摇的铁规矩,作为县委书记,我怎么能答应他的要求。”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道:“这是陷害和报复。”   季海洋倒有些看不透马有财。   这两年来益杨工程量很大,但是马有财坚持搞了一个招标办,马有财让季海洋担任了招标办主任,他心里清楚,益杨政府的大工程都是由招标办经手,马有财的真正的不打招呼,不批条子,即使是有特殊原因,也要提交常委会讨论。   “人,真是复杂,马有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暗中受赌的贪官,还是将一切放在阳光下的清官?”季海洋心中暗自想道。 第387章 检举(中)   马有财道:“我曾经收到过易中岭的两百万,他所说的并不全是谎言。”   季海洋心里“格”了一下,暗道:“马有财将此事告诉我,是什么意思,他收了钱,这是他的事情,我可不愿意淌这趟浑水。”他不动声色地笑道:“马书记开玩笑吧。”   马有财叹息一声,道:“这些都是陈年烂事。”   “当年益杨土产公司是效益最好的县属企业,易中岭想贷款搞技改,就经常来找我,有一次我们俩是在家里的书房谈话,他离开书房以后,给你打了电话,说是放了一张卡在沙发上,号码是六个零。”   “当时国有下属企业给县领导发点小奖金,送点小红包,也是不成文的惯例,这钱属于灰色收入,当时我一心就以为也就千儿八百,没有太在意,随手放到了书房里。”   “那次谈话以后,我就到了省党校去学习,这一走就是三个多月,以后就将这张卡忘得干净,前年,我无意在抽屉角落看到这张卡,就让爱人拿去卖衣服,爱人拿到银行取款机一试,吓了一跳,里面居然有两百万。”   马有财所说是半真半假,易中岭给马有财送过三次钱,其中两次是现金,一次是卡,为了说明为什么两年之后他才将钱寄到廉政帐户,马有财就将直接说了卡的事情。   当然,如果纪委来细查此事,肯定会出现问题,马有财目前最大的想法是将事情处理在萌芽状态,这样对他最为有利。   马有财心有余悸地道:“这那里是钱,分明是摧命的炸弹。”这是他的最真实感受,自从益杨检察院出事以后,睡在床上,想着这些厚厚的人民币,总感觉如炸弹一般,说不定那一天会爆炸,而易中岭就是炸弹的引线,是炸弹的按钮,是炸弹的顶针。   “发现这笔钱以后,我想了好几个处理办法,一是直接退回,可是这些钱我已收了两年多,而且益杨土产公司已经到了破产边缘,现在退回去不太合适。”   “二是将钱上交纪委,这样做就是黄泥掉裤裆,我永远说不清楚,至少其他人会认为当时我确实是接受了易中岭的贿赂,而且这事传出去影响也很不好。”   “三是寄给希望工程,我最初就是这个打算,可是想到这毕竟不是正规渠道,所以也放弃了。”   “最后还是将这些钱寄到了廉政帐户。”马有财道:“钱寄走了,我的心亦安了,吃饭香了,也得睡觉了,由于有了这件事的经验教训,我是深刻理解了心地无私天地宽的道理,所以要坚持高重大工程招投标制,这是杜绝自己起贪心,让自己睡得着觉,活得更久。”   季海洋仔细瞧着马有财递上来的单子,松了一口气,道:“只要寄给了廉政账户,就没有事情了。”   他没有全部相信马有财的话,在心中算了算,马有财交钱的时间应该在祝焱追查益杨土产公司以后,暗道:“这么大一笔钱,易中岭肯定要说清楚,马有财这是在说谎,祝焱当年的判断是准确的。他将钱寄到廉政帐户,多半和当年祝焱追查益杨土产公司有关、为了审查土产公同,检察院先后出了纵火案和杀人案,马有财肯定害怕了,这才下定决心和易中岭尽快脱离关系。”   “难怪他将钱寄到廉政帐户,难怪他要在益杨弄出了一个招标办,这是通过制度来堵住易中岭的欲望。”   马有财道:“这封检举信既然我们能拿到,昌全书记和其他市委领导肯定也能拿到,我想直接到昌全书记哪里去汇报思想,接受领导批评。”   季海洋道:“马书记两年前就将钱寄到了廉政帐户,组织上会正确处理此事。”   “季县长,这件事情按常理来说,我应该悄悄处理,可是我仔细考虑了此事,为了不让这些信件引起我们俩的隔阂,我觉得有必要将此事开诚布公地同你谈一谈。”马有财感叹道:“这几年,我先后与好几名同志作过搭档,最大的感受就是和则双赢,斗则两败俱伤,我希望我们两人能够精诚合作,这样就不给小人挑拨离间的机会。”   他还有一层意思没有明说,就是季海洋与市委副书记黄子堤、委办副主任侯卫东关系很好,在处理这件事情之下,他需用利用黄子堤和侯卫东两人,所以他就将此事提前告诉了季海洋。   季海洋现在只是代县长,仰仗马有财的地方还很多,他见马有财把话说得很开,就表态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也是我们班子的事情,如今益杨正进入快速发展的快车道,不能因为这些事情打扰益杨的发展,易中岭这人品质不好,要坚决将他逐出益杨,凡是重大工程项目绝对不能让他插手。”   他又出主意道:“我有一个想法,前一次全市县处级干部大会上,昌全书记提起过要进行制度创新,益杨县在这两年将重大工程全部纳入政府统一采购的事情,这是廉政问题上的大文章,也是昌全书记关注的事情,能否将这事作为一个重点,通过政务参考以及新闻媒体向市领导间接宣传、汇报益杨的廉政成绩。”   马有财连声道:“好、好,就按这个方法来办。你和侯卫东关系好,我们今天晚上到沙州去一趟,掏掏他的情况。”   季海洋当即就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卫东,晚上有空没有,我到沙州来一趟,请你吃晚饭。”   侯卫东这一段时间天天在外面吃饭,昨天是园林局张中原请吃饭,张中原是小佳的领导,他不太好拒绝,今天又季海海洋的面子,他也得给,尽管心里想在家里喝点稀粥,口里还得高兴地道:“好吧,如果昌全书记没有大的安排,我请两位领导吃饭。”   下午下班以后,侯卫东将周昌全送回家,这才赶到了重庆江湖菜馆里,马有财、季海洋已经在江湖菜馆等着。   进了房门,侯卫东拱手道:“实在不好意思,让两位领导来等我。”他瞧见房间里只有马有财和季海洋两人,心道:“怎么杨大金和刘坤都没有来,马、季两人这样神秘,多半是为了那封信,这是马有财的事情,季海洋跟着掺和什么。”   坐下来以后,马有财道:“最近我收到了一封检举信,老弟你看到地没有?”   这封信与寄到市委办公室的信件几乎是一样,侯卫东暗道:“果然是为了这封信而来。”马有财又将寄给廉政帐户的单子递给侯卫东,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侯卫东这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他道:“昌全书记看了这封信,很慎重,他已经将此信签给了济书记,他签了一段话,我记得很清楚——即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即要对干部严格要求,也要保护干部,请济书记慎重处理,有重要情况随时报我。”   得知周昌全的签字内容,马有财一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他举起酒杯,道:“有昌全书记这样的领导,我们冲锋战斗在第一线的同志才能心安。压在我心里两年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下来,我们三人就好好地干一杯。”   事至此,三人都明白此事就告一段落,兴致颇高地喝了一瓶白酒。   马有财略带酒意地道:“海洋,卫东,我当县长、县委书记也有好多年了,搭过班子的也有好多位,最佩服的是祝焱书记,茂云就是一个烂摊子,他过去时间并不长,在干部群众中很有些威信,我听说省委对他很满意。”   “说实话,我从祝焱书记哪里学到不少,祝焱书记即有掌握全局的能力,又有团结同志的胸怀,是个值得尊敬的好同志,益杨新管会能有今天的成绩,很重要的一步就是得到了省发展银行的支持,祝焱同志功不可没。”   季海洋和侯卫东都是祝焱的嫡系,马有财对祝焱表达了敬意,也从这个层面上表达了将与季海洋、侯卫东保持良好关系的愿望,季海洋和侯卫东都是聪明人,将这层意思听得很明白。   季海洋道:“益杨能有今天的成绩,是祝书记、马书记、杨秘书长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我感到肩上的担心很重,不过有马书记掌舵,有杨秘书长、侯主任等同志支持,我相信能将益杨政府的工作做好,让人民满意,让群众放心。”   这一番表态,三分真话,三分酒话,还有三分官话。   马有财满脸笑容地道:“好,为了益杨的明天,我们三人喝一大杯。”   带着酒气回到了新月楼,小佳用手捂着鼻子,道:“快把衣服换了,刷牙,别把女儿熏着了。”   等到侯卫东洗了澡出来,小佳正坐在房间里听音乐,她很幸福地道:“你是个臭爸爸,说好了每天给小家伙读诗,你说说,你完整地读过一首吗。”   侯卫东伏在小佳的小腹部,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读完,他笑道:“小佳,这算是一首完整的诗歌,我是读完了,以后别说我没有读完一首诗歌。”   “你耍赖,这首诗不算,读唐诗至少要读春江花月夜这么长的。”小佳靠着侯卫东肩膀,又道:“明天你到岭西读书,开车慢一些,别超过一百二十码。” 第388章 检举(下)   朝阳从树间猛地跃起,将光芒洒向了沙州,在这光芒的指引之下,大街小巷充满了忙碌的人群,这是阳光带来的无限生机。   马有财一大早就来到了沙州,他与司机一起在街边吃了一碗杂酱面,马有财当县领导多年,虽然经常吃大饭馆,但是仍然对杂酱面情有独钟,三两杂酱下去,浑身舒坦,比在五星级的美食还要过瘾。   “人的胃口是小时候形成的,胃口一旦形成便永远也不改变,不管以后吃山珍海味还是吃洋餐,最终喜欢的还是小时候习惯的老味道。”马有财用纸巾抹着嘴,随意地与司机交谈着。   司机就笑道:“马书记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我是从农村出来的,这些年大鱼大肉吃惯了,可是最好吃的还是妈妈做的臭豆腐。”   等到了九点钟,这辆带着通行证的奥迪车开进了市委大院,门口站岗的武警战士看见这个车牌,没有阻拦,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沙州纪委书记济道林一大早就接到了马有财的电话,虽然马有财没有明说是什么事,可是他心里明白,他站在窗口,看着马有财提着皮包进入了大楼,这才慢慢坐了回去,脸色也变得格外严肃。   马有财进门以后,打了招呼,他开门见山地道:“济书记,前些天,检举信是满天飞,我是主动向济书记来说明情况。”   济道林话中有话地道:“你不来,我也准备找你,你能够主动来,这是好事,不管事情调查结果如何,这说明你的态度是好的,对组织是充分信任的。”   马有财从皮包里取出检举信,道:“这是检举信,里面检举了两百万的问题。也不知道济书记收到这封检举信没有,既然县委办都收到了,我想市纪委也应该有。”   “收到了。”   马有财自嘲地笑道:“两百万,按照刑法来对照,这是要掉脑袋的,我必须来向组织说清楚,益杨这几年政通人和,发展进入快车道,我到益杨这许多年,益杨已是我的第二故乡,我不愿意这些扯皮的事情扰乱益杨的正常发展。”   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但是领导人在其中也起到重要的作用,这是中学课本多次提到的历史观,这是对整个社会而言的事情,具体到一个镇、一个县、甚至一个市,在现行制度的情况下,领导集团的作用则十分明显。周昌全、济道林等人对此是有深刻了解的,他们两人对涉及党政一把手的事情都很慎重,这才有周昌全的签字以及济道林正在精心组织的暗查。   马有财顺手理了理衬衣领子,道:“这封信所说的内容,我认真思考过,基本属实,两百万的数字与实际情况基本相符。”   济道林眼睛稍稍眯了眯,看着马有财的神情,与交待问题的常规神情不太相符合,他对此事有些看不明白,道:“如果你这是真实的事情,沙州就要出一件震动省委的大事,你是县委书记,身份不一样。”   马有财脸上一直带着淡淡地自嘲神情,将早已想好的托词说了一遍,再将上交廉政帐户的单子递给了济道林。   济道林与季海洋一样,细细地看过单子以后,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神情就如冰土被第一道太阳晒过一般,他从抽屉里取了一包烟,撕开以后,递了一枝给马有财,道:“马书记,这事做得好,你手里的这张单子就是护身符,如果真是受赌两百万,你政治生命完了,人身自由也没有了,而对于沙州来说就是巨大的政治影响,隐形损失至少需要一个五年计划才能弥补。”   马有财猛吸了一口烟,呛得咳嗽数声,道:“有了这次教训,我觉得应该从制度防止腐败,这两年来,益杨探索了一条公开招投标的新路,凡是政府投资都要进入招标办,任何人任何单位不得擅自发包,否则就要严肃处理。”   “当然,即使采取了这样的措施,仍然有漏洞可以钻,只是比起以前那种全靠个人道德自律的局面,已是大大改观了。”   济道林对这项制度很有兴趣,道:“招投标大家都在搞,但是没有成形的制度,益杨走在了前面,等这几天忙空了,我请昌全书记一起下来,你们将政府采购以及公开招投标这件事,详细向昌全书记汇报。”   从济道林办公室出来,马有财走到大院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多日的担忧一扫而空,他暗道:“今天之所以这么顺利,主要是摸到了昌全书记和济道林的态度,看来以后要多和侯卫东接触,领导身边的人确实很有作用。”   侯卫东在祝焱身边当秘书之时,曾经是打击马有财的急先锋,有一段时间,马有财看见侯卫东就来气,后来,祝、马关系缓和以后,侯卫东的模样就顺眼得多,当然,也只是顺眼而已,祝焱离开了茂云,马有财就立刻将期调到了科委,一来出气,二来也是立威。   再后来,侯卫东奇异般地调到了沙州市委办,马有财态度发生了彻底转变,两人又成了好朋友。   通过这几次接触,马有财对侯卫东有了新的认识,“侯卫东胸襟开阔,是了不起的人物,将来肯定要成大器。”他此时已将侯卫东看成了身份对等的重要人物,而不再是出道不久的年轻人,也不再是跟着祝焱身后的小秘书。   离开了市委大院,马有财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侯主任,我是有财,刚才我到了济书记哪里,将情况报告了。”   侯卫东闻弦歌而知雅意,道:“马书记你放心,有什么情况我跟你联系。”昨天看到了廉政帐户的底单,他就知道马有财将会轻易地渡过了这道关口,因为市委书记周昌全本意就不想将此事扩大,扩大以后,对于周昌全、对于沙州没有任何好处。   上午十一点,侯卫东仍然在整理文件,周昌全从隔壁走了过来,道:“小侯,今天省党校要开课,你可以提前走。”   侯卫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周书记,今天省党校要搞开学仪式,所以请了些领导来,以后都是星期六、星期天才有课,不会耽误工作。”   周昌全笑道:“年轻人肯学习是好事,我大力支持,给你提一个要求,踏踏实实学习,学到新知识,掌握真本领,这样才能应对日益复杂的形势。”   侯卫东知道他心情好的原因,又问道:“大周哥是明天回来吧,我明天去接机。”   周昌全兴致颇佳,道:“明天刘姨非得要去接机,就让她去接,我家那小子到美国去了三年,跟着教授搞了一个什么课题,一直没有回来,今年终于要回来,你刘姨昨天晚上就没有睡觉。”   “小周哥今年是否回家?”   周昌全道:“那小子军校毕业两年,一次都没有回家,不知道忙些什么,儿子自有儿子事,我不管他们,你刘姨经常在我面前唠叨,儿子翅膀硬了是好事,女人家成天婆婆妈妈的,呵呵,没有办法。”   侯卫东笑道:“刘姨的心情可以理解,我妈也是这样,平时老是催着回家。”   周昌全和蔼地道:“进孝心不能等待,我记得你是吴海人,吴海也不远,有时间多回家。”   十二点,侯卫东简单吃了午饭,便回到新月楼,开了蓝鸟车,要上高速路的时候,他想起李俊说起的话,心里有些犹豫:“接不接郭兰和李俊?”   “如果他们打电话就不接,不打电话就不接。”侯卫东最后下定了决心。   上了高速路,仍然没有电话打来,侯卫东便将此事放在了一边,专心致志开车。   到了省党校,侯卫东心情很轻松,将车停靠在操场,步行到了教学楼,离开学校已经六年多了,此时重新回到课堂,虽然没有脱产,仍然觉昨很有些亲切。   教室里坐了二十来人,多数是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这些中年人就是一片一片的绿叶,在绿叶中间,衬托着五朵金花,其中,最娇艳的一朵就是沙州市委组织部的郭兰。   侯卫东坐定之后,没有见到了李俊,他暗道:“肯定是李俊有事不能来参加今天的开学典礼,郭兰面子薄,自然不会打电话。”   在心里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坐向了郭兰,道:“郭兰,你什么时候到的?”郭兰道:“上午就到了,粟部长要到部里来办事,我跟着粟部长过来的。”   聊了两句,侯卫东就顺势坐在了郭兰身后的空位上。   开学典礼很简单,回到了课堂上,大家基本上坐在了原位,侯卫东拿着教材,随手翻了翻,他是沙州学院法学系毕业,如今虽然是研究生班,但是课程他觉得很熟悉,没有多少难度。   郭兰学习很认真,一直认真的做着笔记。   侯卫东的眼光经常停留在郭兰的背影上,郭兰以前一直是短发,很短的短发,如今头发长了些,变成了女生常见的齐耳短发,发梢整齐,已经到了肩上。   侯卫东有些开小差,“郭兰如果留一头长发,肯定比短发多了一些女人味道。” 第389章 乱(上)   教授的讲课应该还算可以,不过对于侯卫东来说,这些课程稍稍简单了一些,毕竟他是学法律的科班出身,在听课的同时,他的眼光不时在郭兰的齐耳长发上逡巡。   上了半天课,郭兰的发型已经烂熟于胸,发梢未端微露的雪白肌肤,也给了侯卫东无限的遐想空间,侯卫东确信,他要比郭兰本人还要熟悉她的发型以及那微露的一小片雪白。   下课之时,面相慈祥的班主任宣布了班干部名单,班长是茂云市副市长李乐兵,副班长是省委宣传部一位处长,其他的班委成员都是正处级以上的领导干部,这种班干部成员配置是党校多年经验的总结,凡是领导当班干部,搞个活动,找个赞助,都很方便,而且这些领导有威信,班里活动也容易搞起来,如果换一个没有级别的人当班长,他就甭想指挥得动。   进了官场,职务和级别就是隐形等级,在官场中无处不在,笼罩着官场的天空。   侯卫东研究了班级名单表,对于茂云副市长的厅级干部,他的兴趣不大,他特意留心了省委部门几个实权派科长,这些科长们年龄不大文凭不低,职务不高能量不小,而且发展空间很大,趁着他们还是科长之时就与他们攀上交情,无疑对将来的有极好的用处。   这也是侯卫东到党校来学习的一个重要目的,或者说,这也是不少人到省党校读研究生的重要目的之一。   不过,好事不在忙上,第一次与同学们见面,侯卫东并不想过于主动和热情,含蓄,往往是岭西人的特点,同时也是稳定成成熟的表现。   下课以后,他与郭兰打了招呼,便离开了教室。   到了精工集团大门,门外两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穿着旗袍,亭亭玉立地站着,见到了侯卫东,道:“先生,你是来参加年会的吗?”侯卫东觉得其中一个女子面熟,似乎是模特队的佳丽,道:“我记得你是模特队的。”那女子到了侯卫东的车牌号,想了想,道:“你是沙州的侯哥,我们在一起唱过歌,你怎么才来,年会结束了,酒会马上就要开始,在三楼,董事长应该还在讲话。”   到了三楼门口,传来了李晶甜美而昂扬的声音:“尽管是东南亚金融危机,但是我们精工集团仍然取得了很好的业绩,精工集团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与在座的先生、女士们的关照分不开,今天略备了薄酒,以表示精工集团最真诚的谢意。”   侯卫东成为了周昌全专职秘书以后,每天的工作就是跟在周昌全身后,为其提供全方位无微不至的服务,与当新管会主任以及科委主任时相比,权力大了不少,自由度却少了许多,加上李晶莫名其妙地结婚,所以这大半年,他几乎没有与李晶联系过,更没有到过精工集团总部。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精工集团总部装上了玻璃幕墙,前面的高大围围墙也换成了铁栅栏,栽上了一些大树,弄了些草皮,便将一个暮气沉沉的老厂变成了有些现代品味的集团总部。   精工集团总部前身是岭西省水泵厂,这个厂名字取得大,却只是一个集体企业,李晶看上了这个厂位置,就出资这个半死不活原厂买了下来,将水泵厂办公楼改装以后,就变成了精工集团的总部。去年,侯卫东到过精工集团总部,总部只是将内装修搞完,外面环境还没有改变,今天年内外一新,精工集团显得欣欣向荣。   “这个女人,当真了不起。”听到了李晶熟悉的声音,侯卫东由衷地赞了一声。   三楼约莫有数十人,就如西方的聚会一样,多数都站着,一边聊天,一边听着李晶讲话。   李晶一身中式服饰,比以前明显胖了,正站在话筒前做着热情洋溢的讲话,其小腹毫不掩饰地隆了起来。   尽管侯卫东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见到了隆起的小腹,心情还是颇为复杂,他找了一个角落站着,周围都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他借着这些陌生人为掩护,看着台上满脸春风的李晶。   “董事长的老公是哪位?她似乎不太喜欢将那位幸福男士带出来,这里面有问题。”一位穿着毛皮大衣的富贵女士很八卦地问了一句,男人们多数关心着精工集团的收益、分红等事情,而这位女士显然更关注女人们喜欢的八卦问题,她听说过李晶的绯闻,对于丈夫与李晶的接触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时不时要敲打自己男人。   侯卫东正好站在这位女士身边,他一直没有见过李晶的丈夫,就竖起耳朵听着这位女士的谈话。   “精工集团能够在年初将所有货款付齐,李晶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你管别人的丈夫在哪里。”那男子不太耐烦地道:“你们女人家喜欢问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有这个精力,去把儿子守着,免得他成天在外面惹事生非。”   那女子碰了一鼻子灰,气哼哼地小声道:“我就是随便问两句,又没有惹着你,你急什么急,是不是心里有鬼。”男子瞪了女人一眼,道:“你是不是皮子又痒了,董事长是什么人物,我心里有什么鬼,她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你积点嘴德。”   那女子看到丈夫脸色不佳,不敢再说了,可是从神情来看并不服气,她心道:“什么董事长,还是靠着与男人睡觉才发达起来的,有什么了不起。”   这一对男女虽然穿得很好,可是从神情及脸色来看,应该是这些年来脱贫致富的乡镇企业家之类,侯卫东当过益杨新管会主任,又在青林镇当过副镇长,对这批人十分熟悉。   “这女人确实是皮子痒了,应该使劲地操。”侯卫东心情原本就不佳,听到女人对李晶不敬,他是彻底地站在了那男人的一边。   酒会开始以后,李晶骄傲地挺着隆起的肚子,手里端着长脚玻璃杯,里面倒着矿泉水,走到场内,依次与精工集团的董事、供应商、客户们握杯。   到了侯卫东这边,李晶眼前一亮,不过她没有马上过来,而是与那男子道:“江总,精工集团有实力,不会拖欠你们的货款。”那男子恭敬地道:“董事长,你这话就见外了,还望以后多照顾我们公司。”那女子也凑在身前,道:“董事长,今年就要生了吧,预产期是年底吧,我听说小孩能带来财运,董事长今天肯定能赚大钱。”   李晶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支手轻劝摸了摸腹部,道:“今年十一月份的预产期。”那女人就急着向李晶传授生儿育女的经验,李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与那个女人聊了好几分钟。   那男人原本有些紧张,怕自己女人嘴巴里迸出些不敬的词,看到两个女人聊得开心,心道:“这个傻婆娘,倒还是不笨。”   李晶聊了一会,来到了侯卫东面前,两人四目相对,都毫不退缩地盯着对方,侯卫东先开口,道:“祝贺你。”   李晶笑得很温柔,道:“我更要祝贺你。”她的笑是发自内心,而且这个祝贺也是含有深意,另一方面,看着侯卫东略有些悻悻的神情,她觉得很幸福,因为这就意味着侯卫东心里有她。   “你先生,什么时候让我们见一面。”侯卫东想着那对夫妻的对话,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心里道:“她已嫁作他人妇,与其丈夫见一面又有什么意思。”   李晶笑得越发开心,道:“那位啊,到外地出差去了,等回来以后,我安排你们见面。”   这些又有人过来给李晶敬酒,李晶又那人碰了酒,又对侯卫东道:“这一段时间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了,有空还得多联系,否则人就生疏了。”她特意轻声交待道:“我的预产期是十一月,到时别忘了祝贺我。”   等到李晶端着酒杯走到了另一边,侯卫东猛地一激灵,道:“李晶的预产期比小佳要早两个月,按这个时间推断,李晶怀孕之时还没有结婚,她肚里的小孩子就是未婚先孕。”   回想了那一段时间两人见面的情形,侯卫东越想越怀疑:“李晶以前就说过,她不会结婚,如今这么快就结了婚,随后就怀上了孩子,而且李晶从来没有带着丈夫出现在公共场合,难道,她结婚是烟幕弹,李晶肚里的孩子是我的?”   他被这个大胆的推论震住了,恨不得马上逮着李晶问个清楚,可是又觉得这样问起太唐突,想来想去,心乱如麻。   会场上亦有几个相熟的朋友,侯卫东与他们碰了好几杯酒,本来这些酒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今天却有些头昏,他不愿意再喝,放下酒杯以后,就下楼。   坐在车上,侯卫东给李晶发了短信:“我想与你谈一谈。” 第390章 乱(中)   在车上等了一会,李晶回了电话:“我这还忙,你到家里等我,锁没有换。”侯卫东故意问道:“撞见男主人怎么办。”李晶嗔怒地道:“撞见个鬼,少啰嗦,等着我。”   侯卫东看了看表,道:“下午还得上课。”   “上什么课?”   “我在省党校读研究生班,今天是上课时间。”   李晶闻言大喜,笑脸如花,道:“你这人怎么不早说,下午你去上课,我也有事,还得与几个董事谈事情,你的分红等事情,晚上我给你谈。”她借着假结婚,给了未出世的儿子一个名分,随站肚子大起来,这个孩子已经成了其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肚子里有一个天天在成长的小家伙,那种怀有儿子的劈天盖地喜悦,如果不能与儿子的父亲进行分享,则会是终生遗憾。   此时侯卫东到岭西来读研究生班,等于是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简直让李晶欣喜若狂。   侯卫东很想问:“你肚子里的小子是不是我的?”可是这个问题太过唐突,尽管他对此已有百分之九十的肯定,还是忍着没有问,反正晚上还要见面,没有必要在电话里说起这么重要的话题。   到了省党校,前排郭兰没有影子,而李俊坐在了郭兰的位置之上,见到了侯卫东,她笑道:“侯主任,你不耿直,上次说好开车接我和郭兰来上课,怎么一个人就跑了。”侯卫东道:“你们政法委都配有警用便车,上高速路畅通无阻,哪里用得着坐我的破车。”   李俊捂着嘴笑道:“我见过你的车,是一辆蓝鸟,这车还算破车,我们的普桑就不能见人了。”她撇了撇嘴,道:“我和郭兰两个大美女来坐你的车,是你的荣幸,这还是看到你是帅哥的份上,才给了你为美女服务的机会,其他人还没有这种待遇。”   李俊是属于那种长相不错、性情活跃的女孩子,侯卫东并不讨厌她,只是今天心里实在有事,就有一句无一句地与她说着,纯属应付。   “班上还有郭兰的大学同学,在省交通厅工作,中午非得拉上郭兰吃饭,他把在岭西的同级校友全约上了,看他神情,是要向郭兰发起攻势。”李俊一张嘴如爆豆一般,不等侯卫东询问,便将郭兰的去向道了出来。   侯卫东暗道:“难怪居委会多数都是女同志,道东家长,说西家短,确实是女人天性。”他口里敷衍道:“这事是郭师母最关心的事。”   李俊显然郭兰的婚事最为关注,听闻此语,就把身子完全扭过来,面对着侯卫东,“红颜命苦,郭兰以前在大学里有一个男朋友,英俊潇洒,才华出众,谁知是个白眼狼,出国以后立刻变心,典型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侯卫东心里挂着李晶隆起的肚子,此时并没有心情来闲聊,正有些烦心的时候,任课老师走了进来,李俊意犹未尽,道:“郭教授心里不说这事,其实也挺着急,你们市委办未婚青年多,有没有合适的人,给兰兰姐介绍一个。”   “好象没有合适的。”   当李俊终于转过身去之时,侯卫东居然松了一口气,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了那个经典的多嘴唐僧形象,心道:“若论多嘴,李俊与任林渡倒真是天生一对。”想起几年前第一次与李俊见面,李俊还是一个颇为文雅、安静的女孩子,几年并不太沧桑的日子,居然将李俊变成了一个与唐僧水平相当的女子。   下午的课程结束得很早,李俊在第一时间又将头扭了过来,道:“侯大主任,今天晚上怎么安排,如果你不请我请饭,我就请你吧。”侯卫东道:“我先欠着,今天晚上我已经约了人,推不掉了,改天我请你和郭兰。”   李俊话虽然多一些,心里却很是明白,开玩笑也有分寸,她与侯卫东只见过三次,但是经过这几次接触,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成了熟人,而且侯卫东还感觉欠了她的人情。   两人一起下了楼,侯卫东对李俊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过去。”李俊指了指操场另一角的车,笑道:“那是政法委的警用便车,我等一会要和郭兰一起回沙州,明天再过来上课。”   “好,那再见。”侯卫东向李俊摇了摇手,开着车一溜烟地走了。   到了李晶小楼底下,侯卫东徘徊了片刻,还是毅然上了楼,刚把钥匙伸进锁孔,房门就打开了,把侯卫东吓了一跳。   “董事长给我打了电话,我知道你要来。”开门之人正是以前在精工集团守后门的中年女人,很殷勤地其迎进门来,先取鞋子,又端茶倒水。   侯卫东见这个中年女人神情亲热地为自己忙里忙外,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有女婿见丈母娘的感觉。   “我叫侯卫东,我们见过好几次面,但是不知怎样称呼你。”   那女子就茶水端在了侯卫东面前,道:“你年龄长一些,叫我老李就行了。”侯卫东就道:“我就叫你李姐。”   李姐手脚闲不住,拿起拖把在客厅里拖着,一边拖地一边道:“我以前在沙建司,同小晶在一个班组工作过,沙建司跨掉以后,我就到了精工集团,没有小晶,我这一大把年龄就只能在家里呆着。”   她说得很平静,其实这里面还有一段小故事。   当年她和丈夫同时失业,一个小孩在读初中,另一个读高二,日子过得挺艰难,她一直在厂里工作,没有什么技术,也没有做生意的门路与本钱,寻思着就在街边擦皮鞋。   擦了半年的皮鞋,在街上遇到了李晶,随后就来到了李晶在沙州的分公司,做杂工,她的男人被安排在精工集团工作,她男人原本就是沙建司的技术骨干,到了精工集团仍然是老本行,工作顺手,比以前在沙建司待遇还要好一些,一家人这才从失业的困境中解脱出来。   李晶怀孕以后,家里需用有人照料,就将李姐请到家里,李姐是知恩图报之人,在家里尽心尽力,比照顾自己儿女还要尽心尽力。   她看着侯卫东,确实有着丈母娘看女婿的感觉,与侯卫东说了一会话,就到卫生间去洗拖把,她想着李晶的事,心中酸酸的,“李晶也是可怜人,外面很风光,家里却没有一个知痛知暖的人,女人再强也是女人,也需用男人。”   想着这事,她一个在卫生间里抹了抹眼泪水。   等到李姐出来,侯卫东试探着问道:“这屋里只有你们两人?”老李叹了一口气,道:“这屋里没有来过男人,只有你一个,具体的事,你问小晶。”   过了一会,李晶就回来了。   进门之时,老李就跟她提了一双宽松鞋子,搀扶着她换了鞋子,侯卫东就站在客厅看着她们两人。   此时尽管李晶没有亲口告诉孩子的事情,侯卫东却心如明镜,李晶是怀了自己的孩子,她所谓的结婚只是假象。此时见到了身穿孕妇装,身材走形的李晶,仿佛看到了自己老婆小佳的身影,此时百般滋味涌上了心头,他在心中大骂自己,道:“侯卫东,你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你看你做的好事,罪孽深重。”   努力地挤出了些笑容,侯卫东自己也觉是笑容中带着些沉重,“慢点,小心,地上有点湿。”李晶看着侯卫东小心翼翼地神情,笑道:“别紧张,我没有那么娇气。”   老李将李晶送进了客厅,道:“今天我去买了些土鲫鱼,拿一条来煮汤,另外弄几条红烧。”李晶想了想,“炒点牛肉丝,味道大一些。”她又对侯卫东道:“这些天总是吃鸡汤,提起鸡汤就反胃,今天沾你的光,吃点好吃的。”   老李很懂人情世故,知道他们两人肯定有话要说,借故到了厨房。   侯卫东盯着李晶,肯定地道:“孩子是我的。”李晶点了点头,道:“是你的。”   “为什么不给我说?”   李晶反问道:“说了有意义吗。”   两人眼睛直直地对视着,慢慢地,侯卫东内心如钢水流过,他的不安之感被痛惜之情所代替,“你真傻,早应该给我说了。”   李晶亦松了一口气,她挪过身子,靠在侯卫东怀里,将侯卫东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肚子里,道:“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小生命,卫东,小家伙在肚子里拳打脚踢,你感觉到了吗?”   侯卫东张开五指,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手掌之上,他清晰到感到李晶肚皮上有一个隆起,小家伙通过妈妈的肚子将力量传到了父亲手上,这种直接的交流一下就征服了侯卫东。   “是女儿还是儿子?”   “儿子,我原本不想提前知道,可是忍不住好奇心。”李晶幸福地道:“你给儿子取一个名字?”她见侯卫东有些为难,笑道:“我假结婚的那人也姓侯,让这孩子也跟着姓侯,你一定要给他取一个好名字。”   侯卫东没有想到李晶考虑得如此周动,心里很感动,想了一会,道:“现在这个社会,生存需用大智慧,儿子的名字就叫做侯大智。” 第391章 乱(下)   “侯大智,侯大智。”李晶在嘴里读了两遍,头摇着如拨郎鼓一般,道:“这个名字不好,太俗了,等小家伙读了小学,肯定要被同学绰号,侯大智就是大猴子。”   侯卫东想到自己小时候的遭遇,不禁笑了起来,他故意道:“白骨精,你不是喜欢大猴子吗。”   李晶把头靠在了侯卫东肩上,脸微红,道:“前一段时间,我真想你。”侯卫东又问道:“你怎么想到假结婚这一招?”   李晶答非所问地道:“现在孩子大了,我们不能再一起了,如果早两个月,我们还能在一起。”   小佳也有身孕,侯卫东也看了不少书,知道在怀孕头几个月是可以做爱的,而且用合适的姿势适度地做爱,对女方身体还有好处,他明白李晶指的是什么,充满柔情地抚摸着李晶的乳房,道:“让我亲一亲,以后有人要和我争。”   李晶微红着脸,她扭头亲了亲侯卫东,拿过遥控板,将室内温度升高了几度。   两人就坐在床头给儿子取名字,想了十来个,结果都不满意,李晶道:“先取个小名,叫石头,我们的儿子要如大海的礁石那样坚强,能够屹立万年。”   侯卫东也觉得这个小名不错,他凑到李晶小腹,叫了声:“石头,石头,听见爸爸的声音吗?”   虽然他心里沉甸甸了,可是想到自己的多了一人儿子,从内心深处又有说不出的喜悦,即沉重又甜蜜,这两种情感一直交织、纠葛在其心中。   李晶应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她如今完全沉浸在怀孕的幸福之中,等到室里温度升起来以后,道:“孙猴子,你来看看儿子的动作,小家伙很不老实,就和你一样。”   她将上衣全部解开,将隆起的腹部与胀鼓鼓的胸脯展示在侯卫东面前,此时她的神情带着母亲的骄傲和自豪,与情色无关。   侯卫东视线全部集中在隆起的肚子上,李晶腹部的肌肤看上去很薄,皮肤下面的血管呈暗青颜色,正看着,李晶道:“看,小家伙又在动了。”侯卫东看着一个小拳头顶在肚子上,道:“这小家伙活动量大,肯定很勇敢,就叫做侯大勇。”   李晶抚着肚子,道:“你别逗我笑,还侯大勇,大块头有大智慧,还不如叫做侯大块头,这是四个字,还带着洋味。”她最后决定道:“你别管起名这事,我慢慢来想。”   过了一会,肚里的小家伙才老实下来,侯卫东目光就移到李晶的乳房上,俯下身含着乳头,含糊不清地道:“儿子出生以后,这个地方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趁现在多亲一会。”   “嗯,今天你就亲个够。”   渡过了温馨的一晚,第二天,侯卫东走出了李晶家门,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心里不由得又沉重起来。   一夜情的优点在于只有一夜,如今他有妻子,妻子怀有身孕,而情人也同时怀有身孕,对于小佳,对于李晶,他都有负罪感,而且,这种感觉将陪伴着很长的岁月。他叹息一声:“难怪男人们都想当皇帝,当皇帝有三宫六院,不仅不是犯罪,而且还是为了龙族做出伟大贡献。”   心神不定地上了课,中午就抽空到了曾宪刚店铺。   曾宪刚店铺位置选得好,货品质量不错,种类亦全,在岭西家装行业小有名气,他进了店门,一位穿着职业装的服务员就迎了过来,微笑着道:“先生,你需要什么?”   “我找曾宪刚。”   那女子道:“你是侯先生吧,刚才曾总给我交待了,请您到二楼办公室。”   侯卫东跟在那女子身后,暗道:“呵,曾宪刚这个上青林的村委会主任,现在居然有了这般的气候,手底下也是美女如云。”   到了二楼,那女子将侯卫东领到一间办公室,她道:“有客人在与曾总和宋总谈事情,请您稍等一会。”   侯卫东就坐在办公室喝茶,见到公司的这个规模,他不禁想起了当年和曾宪刚一起到益杨县交通局去要钱,进了县城的舞厅,在妖治的陪舞小姐面前,曾宪刚手脚都不知朝哪里放,几年过年,当年笨拙的曾宪刚居然奇迹般地变成了岭西的曾总,手下还有好几年气质、相貌都很不错的服务员。   改革开放这么多年,际遇最奇特的恐怕就是这一群来自偏僻农村,走了一条农村包围城市路线的企业家,而就是这一群企业家在当年支撑起乡镇企业的半壁江山。   只不过,有的企业家随着财富积累,经不住诱惑,轰然倒地,有的企业家随着财富积累而不断进步,最终与时代共同进步。   侯卫东暗道:“从目前的趋势来看,曾宪刚的自身素质还不错,能够与时俱进,多数有的暴发户,有了钱,第一是找小老婆,第二是赌钱。”   过了一会,曾宪刚就急急忙记推门进来,他身材原本就高大魁梧,穿了一件黑大衣,戴着黑色的墨镜,猛然间,还有些上海滩人物的样子。   “卫东,小宋准备在岭西开连锁店,刚才沙州、茂云、茂东等地都来了人,我正在和他们谈条件。”曾宪刚搓了搓手,对侯卫东解释道。   “别解释,你是在忙正事。”侯卫东夸道:“你还真有头脑,怎么就想起开连锁店了。”   曾宪刚黑黑的脸上露出一丝丝笑容,道:“这是小宋的主意,她说我们这一家一家地开店,还不如直接搞连锁,她是大城市的人,有生意头脑。”侯卫东呵呵笑道:“大城市的人又怎么样,一样就这么多人下岗,一样的给你打工,还是那句古话说得好,英雄别问出处,老板别问户口。”   “走,宪勇、秦敢都在等着。”   “他们两人也在。”   “昨天来的,他们想到临江县去搞磷矿,过来凑钱。”   到了附近的一家馆子,曾宪勇和秦敢都在场,秦敢的父亲秦大江与侯卫东关系很好,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秦敢都叫侯卫东为侯叔。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这个辈分各算各,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岁,叫声侯哥就可以了。”   坐定以后,秦敢就对曾宪刚道:“曾哥,成津县的磷矿是最好的,储量比茂东还要大,只要搞到一个矿,就能赚大钱。”曾宪勇与曾宪刚一起打过江山,他们两人一起对付过黑娃,是过命的交情,他亦道:“侯哥见多识广,你觉得搞磷矿如何?”   对于这种资源型企业,侯卫东很感兴趣,他上次买了火佛煤矿,今天已经走上正轨,随着煤炭价格上扬,利润来得即快又高,“如果盘得下一个磷矿,应该是能赚钱,我到茂云就见到不少磷矿老板,只是盘一个矿,费用应该不少。”   曾宪勇道:“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钱,我和秦敢这些年搞石场都赚了些钱,我们两人凑了两百八十多万,还差两百万,想找刚哥借一些。”   秦敢补充道:“或者说刚哥入股,我们每家出二百万,凑齐六百万,不仅盘个矿,还可以添些设备。”   这时,宋致成也跟了过来,她见到侯卫东,热情地道:“侯哥,你到了岭西,怎么也不到家里来玩。”她此时已经完全进入了女主人的角色,坐下以后,顺手帮着曾宪刚理了理衣角。   宋致成到了以后,秦敢和曾宪勇都不说正事,两人一个喝茶,一个就与侯卫东说话。   午餐吃得很沉闷,吃完饭,侯卫东要去上课,宋致成一定要单独送侯卫东上车,她神情有些忧郁,道:“侯哥,我反对秦敢和宪勇去投资磷矿,家装行业发展得很好,宪勇完全可以就经营沙州店,没有必要搞磷矿。”   侯卫东道:“搞磷矿也没有什么问题?”   宋致成理了理围巾,道:“我表哥就是茂云的,以前在磷矿厂里干过,磷矿利润高,竞争也激烈,关键是黑社会掺和在这里面,黑社会砍手、断脚的事情做了不少,我不想让宪刚去做这事,他的眼睛和前妻就是前车之鉴。”   “还有这事?”   “嗯。”宋致成道:“侯哥,宪刚脾气倔,我的话根本不听,他最听你的话,你帮我劝劝。”侯卫东很理解宋致成的想法,道:“我晚上单独约老曾,听听他的想法。”   晚上,侯卫东暂时没有回家,将曾宪刚约了出来,曾宪刚道:“这些女人家,乱掺和男人的事情。”侯卫东呵呵笑道:“你中午还在夸小宋很能干。”   曾宪刚自从砍了黑娃,又报了杀妻之仇,胆气便很足,对黑社会的名强中干也有体会,道:“她胆子小,听说磷矿有黑社会,便拼死拼活不准我去干,黑社会也是人,我又不是没有见过。”   “小宋是你的女人,你一定要考虑她的感受,我和她接触不多,但是感觉她很在意你。”   曾宪刚就道:“曾宪勇和我是刀山火海滚出来的兄弟,我给了他两百万,这钱小宋不知道,是我的私房钱,我就不搞磷矿了,家装这一块正在兴起,事情多,业务量大,我还是专心做这事情。”他笑道:“你以后在岭西买房子,就让我来帮你搞装修,小宋手时有一套人马。” 第392章 难关(上)   “在岭西买房子,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提起这个问题,侯卫东不禁想起了李晶隆起的肚皮,这个繁华的大城市给了他特殊的感受,即有为人父的喜悦,也有不能给李晶母女名份的沉重,还在对于小佳的愧疚。   曾宪刚如今的小日子过得挺顺,他没有注意到侯卫东眼角的那一丝无奈,道:“岭西毕竟是省会城市,人流,物流、资金流比沙州要强许多倍,在这里发展要容易得多。”他见到侯卫东对这个话题没有多少兴趣,道:“即使要混官场,在省里发展也要容易得多,我认识一个省里的人,是个什么主任,据他说,县委书记到了他办公室,根本就没有座位。”   “在益杨,县委书记是多牛的人,在省城就要夹着尾巴了。”   在侯卫东心中始终有一个定格,数年前,为了拿到石场的款子,他与曾宪刚一起请益杨县交通局财务室高科长吃饭、唱歌、跳舞,当活生生的县城小姐出现在曾宪刚身旁之时,他手足无措,只能呆呆地听凭着那个小姐的摆布。   而眼前的曾宪刚显得很成熟,由于丢了一只眼睛而戴上了眼罩,反而将他脸上的乡土味有效过渡掉了,他当过兵,当过石匠,为了报仇还经常在上青林山上打沙包,身材保持得很好,即高大又威猛,脸色略黑,也符合时尚潮流,加上宋致成按照岭西品味给了进行了重新包装,此时的曾宪刚已经与上青林的村委会主任截然不同了。   只是,曾宪刚虽然当过村委会主任,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官场中人,侯卫东没有和他多话,举起小酒杯,与曾宪刚碰了碰,道:“到省里来发展,没有任何根基,很难,就在沙州慢慢地打基础吧。”   正说着,他突然见到餐厅门口又进来两人,其中一人是岭西日报的王辉。   这个餐厅距离岭西日报挺近,是日报记者们常来的地方,王辉在此见到侯卫东,很有些意外,与侯卫东亲切握手,热情地道:“说曹操,曹操到,今天下午我还想到了你,没有想到吃晚饭就碰了面。”   侯卫东道:“王主任,就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吃,这位是曾总,我的好朋友。”他突然想起曾宪刚的店铺改了名字,就扭头问道:“曾总,你那店叫什么名字?这是岭西日报的王主任。”   曾宪刚就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盒子,取了名片递给了王辉,道:“我的小店叫——刚成空间,请王主任光临。”这个——刚成空间自然是宋致成的杰作,她的灵感来源于英刚石场,有一次,曾宪刚在被窝里给宋致成讲成了英刚石场的来历,宋致成很受启迪,就把自己的小店改成了——刚成空间,曾宪刚和宋致成的空间。   另一位记者道:“你就是刚成空间老板啊,你那个店卖得火,我正准备装新房子,能否打个折。”   “我们店里都是明码标价的,你是卫东的熟人,就打八点折。”   曾宪刚虽然常年在岭西,可是接触的都是生意人,并没有机会接触到政府官员、报社记者等社会主流,论起社会地位,还属于有钱还无势的那一类富人,换个角度来说,他的钱还没有多得可以成为政协委员、人大代表的地步,还没有融入岭西的主流社会。   他刚才对侯卫东提起“县委书记没有位置之事”等话,只是听宋致成一位隔房表哥吹牛,自己其实也并不认识省政府的人,此时见到了岭西报社的人,也就主动结识。   曾宪刚的小心思,侯卫东看得清楚,对于曾宪刚的变化,很有几分高兴,道:“王主任是资深记者,我建议你到报社给刚成空间打打广告,有岭西日报的宣传,生意肯定会一日千里。”   曾宪刚道:“那就请王主任多关照。”   王辉对于曾宪刚没有多大兴趣,他应付了几句,道:“这几天我在收集一些信息,如果我估计得没有错,在九月份召开的十五届四中全会将深化国有企业改革,我想到沙州来搞一个调查。”   侯卫东是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为了应对周昌全随时可能的提问,他天天都要看人民日报、看《求是》等杂志,以增加自己对大政方针的把握,提高说话力度,听到了王辉的话题,很有兴趣地道:“欢迎王主任到沙州,前年你的一篇文章,让省里下决心关掉了许多没有价值的开发区,这一次的调研,想必能对岭西省国有企业改革又出金点子。”   王辉笑道:“别捧我,捧得高,摔得痛,我有几斤几两,心有数。”又道:“如今有份量的宣传部门都在大谈国有企业改革,按照惯例,其实都是为了十五届四中全会吹风,我看到了一个统计数据,全国16874家国有大中型工业企业中,亏损户有6599家,即使是盈利企业,相当一部分是在不提取基本折旧,不向技术开发投入、欠缴税金和拖欠贷款本息的情况下才有微利,这种情况很普遍,如何让国有企业走出困境,就是四中全会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侯卫东虽然也天天看人民日报,他毕竟阅历浅些,又不是专业新闻人士,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他顺着王辉的话题道:“沙州情况与全国的情况基本一致,不谈生产经营,连职工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多数的医疗费用也报不了。”   王辉道:“我山西大同煤矿,从工人到矿长,每人每月只能发放二百三十元工资,他们的口号是人人二百三,苦战渡难关,大同煤矿举世闻名,都是如此举步维艰,我想在岭西省找一个典型来解剖,下午就想到了你,没有想到这么巧,在这里就真的遇见了。”   侯卫东郑重地道:“虽然还没有给昌全书记报告,我还是大胆作回主,欢迎王主任一行到沙州调研,为沙州工业企业脱困解贫出谋划策。”   王辉笑道:“我没有三头六臂,哪里敢妄言之计,只是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整理、收集资料的工作,有一点心得,晚上我就把近期收集的几篇文章传到你的邮箱,你认真读一读,改天我们再确定采访调研内容。”   王辉与侯卫东等人交谈的时候,曾宪刚插不上嘴,他静静地听着几人交谈,在餐厅明亮的灯光之下,倒显得很深沉。   吃过晚饭,侯卫东与王辉、曾宪刚等人挥手告别,开着车,回到了家中。与小佳聊了一会天,打开邮箱查看了王辉传来的文章,侯卫东又在网上进行了搜索,将相关文章都贴在一起,做了一个专辑。   忙着这些事情,侯卫东暂时就将岭西的李晶以及肚里的孩子忘掉了。   星期一,睁开了眼睛,看着窗外斜斜的阳光,生活固执地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侯卫东早早地起了床,洗漱完毕,与小佳说了些温存的话,便离开了家门。   尽管昨晚一直在看文件,将李晶暂时忘掉,可是在走下楼梯的时候,李晶的身影又从空中飘了过来,顽强地出现在侯卫东的脑海中。   这位曾经与侯卫东毫无关系的女人,偶然的原因让他俩发生了交集,又由于有了亲骨肉而永远与侯卫东联系在一起,成为彼此生命中无法分开的人。而侯卫东不能给李晶以任何承诺我和名份,虽然李晶也并没有索取过,但是侯卫东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异常沉重,往日轻快的脚步变得稳重了许多。   “我从骨子里还是一个传统的人,没有当坏人的素质。”侯卫东自我感叹道。   司机马波等到侯卫东上车,道:“侯主任到省党校深造以后,比以前更稳重了。”侯卫东故作轻松地道:“就是在党校混了两天,没啥意思。”   到了市委大院,隔着很远就见到了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站着,蹲着,还有的人手里拿着纸写的标语,标语上写着:   “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吃饭。”   “三月没有发工资,半年没有闻肉味。”   马波很有经验,见到这些人,小车未停也未进入大院,而是沿着公路直走,绕到了后面的一个隐蔽的小门,进入了大院。   秘书长洪昂站在了办公楼走道前,一边等着周昌全,一边与副秘书长曾勇说着什么,等到周昌全过来,他便迎了过来,道:“外面是沙州水泥厂工人,我已让厂长李东阳立刻过来,太不象话了,有事情可以谈,怎么能够三天两头来堵市委。”   周昌全脸色也不好看,道:“我看清楚了标语,生存与吃饭,这是共产党执政的社会,怎么能出现这种标语,乱弹琴。”   洪昂脸色不太好看。   曾勇主动地道:“周书记,我通知公安机将标语收了。”   周昌全摇了摇头,道:“算了,还是让李东阳过来劝。我听说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水泥厂有一个工人好几月没有吃肉了,为了让儿子吃饭,跑到菜市场去偷,被发现以后,用刀捅了人,有没有这么回事?”   洪昂道:“有这事。”   周昌全道:“工人不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也不会到这里来闹,你让步市长也过来,他是常务副市长,市委要听一听政府的打算,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水泥厂厂长李东阳接到了市委办的通知,在办公室里磨蹭了好一会,这才不情不愿地来到了市委门口。   “回去吧,在这里也没有用。”厂里效益不好,厂长李东阳站在市委门口,苦口婆心却毫无底气地劝着大家,虽然是初春,他还是觉得浑身是汗,就不停地用手抹着额头上的汗水。   市委门口的工人们都是冷眼看着李东阳,没有人搭理他,尽管这个厂长也不算坏,小车只是破烂的桑塔纳,三天两头地进修理厂,害得厂长李东阳不时在骑着自行车上班。   可是效益不好,李东阳就算是再俭朴,在工人眼里也没有威信,一位工人道:“李厂长,你把我的工资发了,我立刻就回去上班。”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道:“东阳,我的药费有八千多了,你再不报药费,我只能跳楼了,行行好,东阳,我们还在一个车间工作过,把药费给报了。”   又有人道:“李东阳,你劝也没有用,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吃饭。”   水泥厂的工人在市委大院门口站在了半天,里面女人惦记着家里饭菜,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多数就回去做饭,其他的老少爷们又站了一会,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也就陆续散了。   市委大院的保卫对此已是见惯不惊,见工人们散去,将大门打开,由清洁工人打扫了场地,地上也就没有任何痕迹了。   厂长李东阳并没有离开,他与厂里几位头头都在市委会议室坐着,周昌全、洪昂、步海云等市领导都虎视眈眈看着几位厂领导。   李东阳两头不受好,也是满肚子苦水,他有些豁出去的想法,将厂里情况简约地说了说,加重语气道:“水泥厂负责过重,资产负债比例是百分之一百二十六,我们搞的就是无本经营,要想赚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我们水泥厂的设备其实很先进,全部是引进的国内先进设备,产品也有市场,益杨搞的铁肩山水泥厂,并不比我们沙州水泥厂先进,只是铁肩山水泥厂没有负担,盈利能力强。”   周昌全也是知道这个情况的,沙州水泥厂从建厂开始就开始借债,债务超过了资产,压得企业喘不过气来,成为企业巨大的负担,在这种情况下,沙州水泥厂根本无法与庆达集团的益杨铁肩山水泥厂在市场上竞争,结果,国营沙州水泥厂空有先进设备,雄厚技术力量,却连工人的工资也发不出来,而铁肩山水泥厂却是无债一身轻,在沙州地面上将老牌的沙州水泥厂打得节节败退。   水泥厂几位领导吐完了苦水,周昌全心中的怒火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他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水,道:“李厂长,你说的都是实情,市委市政府知道,近日请步市长召集银行与企业的见面会,能不能再对企业进行一些支持。”   步市长心道:“水泥厂债务如山,只要贷款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而且银行更是怕了水泥厂,投了这许多钱进去,仍然没有什么起色,空有这么好的设备,空有强劲的市场需求,就是不赚钱,刘兵如果听到周昌全这个要求,恐怕又要黑脸。”只是周昌全发了话,他只得执行,想了想,道:“前几天的报告我看了,争取再贷一些款,数量多少要与银行见面,你们再打一报告到市政府,写具体一些,是什么事情什么项目,需要多少钱。”   几位厂领导脸有喜色。   周昌全停顿片刻,目光依次滑过了几位厂领导:“厂里也要加强管理,全市相同情况下了企业不少,多数企业都还在兢兢业业地生产经营,并没有来围攻市委市政府,你们回去以后要加强管理,多想想办法,不要存在等、靠、要的思想。”   等到水泥厂几位领导带着半喜半忧的情感离开了市委大院,虽然面子被刮了,可是毕竟市政府要让银行来对接,或许又能弄点钱,把眼前的难关渡过。   李东阳想通了这一点,忍不住道:“妈的,下次没有工资了,工人们来闹,我就住医院,你们几个先顶住。” 第393章 难关(中)   对于今天上午这事,侯卫东心里还隐隐有些高兴,他正在研究国有企业问题,就遇到了一个鲜活的例子。   侯卫东等到周昌全回到办公室,一边给周昌全继水,一边道。“周书记,我觉得中央要在近期出台解决国有企业的相关政策。”   周昌全心里正装着此事,他看了一眼侯卫东,鼓励道:“说说你的想法。”   “在十五大上,提出了推进现代企业制度、发展多元化产权结构和国有资本实施战略性重组这些改革目标密切,但是从九七年到现在,国有企业的窘境并没有彻底改变,我记得总理曾经说过,国有企业要在三的脱困,不成功他就辞职以谢天下,人民日报这一阶段不断在吹风,所以我断定在十五大四中全会上,中央要有新的政策出台。”   侯卫东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已经让周昌全很意外,他想看看侯卫东到底还有什么本领,道:“好、好,你继续说。”   “国家解决企业负债率过高的途径很多,比如增加银行核销呆坏帐准备金,适当减持国有股比例,选择好的公司上市,提高直接融资比重,土地使用权有偿转让,企业资产变现等,债转股只是手段之一,以沙州水泥厂的情况看,最有可能的办法是实行债转股。”   在王辉所给的材料中,有理论文章专门探讨过债转股的问题,侯卫东对《公司法》等专项法律有所涉猎,昨晚特别将债转股问题进行了研究,很有些心得体会。   此时见周昌全很认真地倾听,他信心大增,道:“理论上所说的债转股,是指国家金融资产管理公司收购银行的不良资产,把原来银行与企业间的债权债务关系,转变为金融资产管理公司与企业间的控股(或持股)与被控股的关系。国家金融资产管理公司实际上成为企业阶段性持股的股东,依法行使股东权利,参与公司重大事务决策,但不参与企业的正常生产经营活动,在企业经济状况好转以后,通过上市、转让或企业回购形式回收这笔资金。”   周昌全在省委开会,也听到了这种观点,只是当时是分组讨论,省发改委的一位领导同志提出了这个观点,与会同志还认真进行了讨论,他没有想到自已身边的人也能提出相同的意见,便有意考一考他,道:“你再说具体一些,就以水泥厂为例。”   “具体来说,比如沙州水泥厂,从银行货款2亿多元,到九八年底,本息接近5个亿,沙州水泥厂的主要问题是债务如山,并非经营不良,如果能推动债转股工作,债权转为股权后,原来的还本付息就转变为按股分红,从借贷关系改变成不需还本的投资合作,既没有增加财政支出,又减轻了企业还债负担,银行也获得了管理权。这是一种现实代价最小的债务重组方案,社会震动小,所以,可以在较大规模上运用,有利于在较短时间内收到解脱国家银行和国有企业债务症结的成效,沙州水泥厂的困境便迎刃而解。”   周昌全看着侯卫东的眼光就带着些欣赏,表扬了一句:“难得,小侯很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你的观点如果可行,将对全局工作有指导意义,这事光凭理论不行,还得有一套人马系统地进行研究,市委市政府将根据研究结果提出相应的措施。”   侯卫东很难得地受到了周昌全的表扬,心里也是乐滋滋的,不过,他也没有想到周昌全很是雷厉风行。   下午,周昌全与几个部门头头谈了话,便吩咐道:“你通知秘书长,请他主持市委研究室开会,同时请步市长以及市政府研究室参加。”   洪昂办公室就在不远处,侯卫东为了体现对秘书长的尊重,有事找他,都是步行到其办公室,以示对秘书长的尊重,这一次也不例外,他放下心中事,便直接去找洪昂。   洪昂有些奇怪,问道:“卫东,是什么事,整这么大的动静?”侯卫东当然不会说是自己整出来的事,道:“估计是为了上午水泥厂的事情,周书记要研究出相应的对策。”   洪昂在县里当过书记,对企业情况很熟悉,对此很有些头痛,道:“研究企业问题,恐怕不是我们这批人能办得到的,中央在十五大就提出这事,总理提出三年脱困,现在成效如何还难说,此事难办。”   侯卫东有意提醒洪昂,却装作很随意地道:“听周书记的意思,十五届四中全会即将召开,从前一段时间的新闻媒体吹风的情景来看,四中全会还得对国有企业出招,让两个研究部门提前准备,抢占先机。”   洪昂眯着眼睛想了想,由衷地道:“原来是这个想法,领导毕竟是领导,看问题就是要站得高一些。”   开会之时,周昌全亲自参加,等到常务副市长步海云简单谈了沙州市国有企业的情况,他就道:“市委市政府的两个研究部门,不应该只是为领导写稿子的部门,刚才我翻了翻市委研究室的职责,第一条就是负责对全市经济发展进行综合调查研究,重点研究城市工业经济在深化改革、扩大开放、加快发展中的重大战略、重大政策问题,提出对策思路和工作建议。”   “进入研究室的同志都是高素质人才,你们应该是市委市政府的智库,虽然研究室工作很辛苦,这两年也有成效,但是我认为没有发挥好作用,或者说,作用不够大。”   因为全部是市委市政府机关内部人员,周昌全谈话就很直接,道:“各地发展水平不同,固然有千差万别的情况,但是能否用好政策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我这几年将全国也走遍了,据我的经验,能否用好政策将决定一个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凡是经济发展水平高的地方,是主动研究中央政策,看看中央没有禁止什么,没有禁止什么,他们便大胆做什么。”   洪昂和步海云听到这便微笑起来。   “经济发展水平一般的地区,也要主动研究中央政策,他们是看看中央准许做什么,他们提前做好准备,中央政策一出台,他们就立刻推出配套措施,占了许多便宜。”   “经济落后地区是等待中央政策,中央政策出台以后,他们还要慢慢学习,等到醒悟过来以后,只能喝冷稀饭。”   周昌全提高声音道:“市委市政府研究室就要自觉向经济发达地区学习,多钻一钻政策的空子,今天我在这里布置一个题目,对即将到来的十五届四中全会进行研究,预测全会的中心问题,提出沙州的应对方法。”他用眼光盯着周彪,道:“周主任,你是市委研究室副主任,思考过这个问题没有。”   周彪名字很威武,本人却是面皮白净,梳了一个大背头,一幅文质彬彬的样子,他道:“研究室讨论过相关问题,但是并不系统和深入,我们随后下来就做专题研究。”   周昌全道:“这是全局性工作,这几个月成立一个班子,专题研究国有企业改革问题,由步市长牵头,为组长,洪秘书长为副组长,办公室设在市委研究室,由副秘书长曾勇为办公室主任,周彪、莫为民为副主任。”   步海云道:“办公室设在了市委研究室,建议由洪秘书长来当组长,我来配合。”   周昌全没有采纳他的意见,道:“步市长分管工业企业,情况最熟悉,最有发言权,就不要推了,我再补充一点,专题一要注意研究沙州国有企业问题,二要对接中央政策,这两点很重要。”说到这里,他加了一句,道:“副主任再增设两人,市委这边侯卫东也参加进来。”   此语一出,大家都有些意外,不过,侯卫东本身就是市委办副主任、综合科科长,他出任副主任也在情理之中。   洪昂心思转动,暗道:“昌全书记很倚重侯卫东,在给他逐渐加担子了,侯卫东,这人虽然年轻,小看不得。”   自从侯卫东调入了市委办,步海云便开始关注这位年轻人,从步高口中,他对侯卫东往事略知一二,心道:“步高这小子看人还挺准。”   散会以后,侯卫东便琢磨着这两天的事情,一条建议,或许就要对一个地区的经济产生重要影响,这让他感到了自己说话的份量。   联想到发生自己身边的种种事情,他思路发散开来,在心中暗道:“难怪这么多人削尖脑袋都要到领导身边工作,到领导身边隐形的权力太大,如果心术不正,稍稍动动歪脑筋就能为自己谋利。”   他告诫自己道:“自己位置太重要了,以后说话办事一定要谨慎,不能乱来,也不能被人利用。” 第394章 难关(下)   回到了沙州以后,侯卫东陷入了繁杂的事务性工作中,事情多了,就将李晶挤在了脑海深处。   忙到了下午五点,手头才松了下来,侯卫东趁着周昌全上厕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手机,给李晶拨打了一个电话,道:“白骨精,这是我的新手机号码,只有你一人知道,新手机一般放在办公室里,有什么事情打新号码,特别急的事情才打以前那个号码。”   李晶反应很灵敏,喜滋滋地道:“那么说,这个手机号码归我专用。”侯卫东比较注意李晶的情绪,道:“这事,希望理解。”李晶笑道:“你能如此,我很高兴。”又道:“如果这事都理解不了,我还当什么董事长,人生总有不如意的时候,不能求全责备,你心里记挂着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怀孕之前,李晶从来没有成家的打算,可是怀孕以后,她的心理却渐渐复杂起来,渴望着与爱人分享生儿育女的快乐,好几次,她都想让侯卫东到岭西来见面,理智却又总是在最后关头战胜了感情,让她默然放弃了对侯卫东的召唤。   此时侯卫东知道了真相,且定期要到省党校读研究生班,如今天还弄了一个专用手机号,这已经大大超越了李晶的期望值,挂断电话以后,她心情很好,边哼边唱道:   “冬季到岭西来看我,别在沙州徘徊,冬季到岭西来看我,梦是唯一行李,轻轻回来,不吵醒往事,就当我从来不曾远离。”   侯卫东打完电话,将这部新手机锁进了抽屉里,经过这几天思考,他心想通了:“既然事情已经做下,无论心情再沉重也于事无补,当令之计,一要小心谨慎,这一点李晶很聪明,她结婚生子,丈夫姓侯,儿子姓侯,没有什么破绽,二要给这对母子足够的温暖,虽然不能给母子一个完整的家,他就要尽量给母子足够的爱。”   取出钥匙之际,他暗道:“事情已经做下,犹豫彷徨无用,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刚刚锁好了新手机,掌上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是小佳的电话,侯卫东态度也很温柔,道:“今天身体感觉如何,你们单位厕所滑,要注意一点。”   小佳道:“刚才我爸打了电话,说是要请你吃饭。”侯卫东有些惊奇地道:“这可是怪事,我做张家女婿已是多年,老丈人还是第一次请我到外面吃饭。”小佳道:“不知他有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不肯给我说。”   小佳同样不清楚张远征为何要在外面吃饭,侯卫东自然也不清楚,他道:“爸还选了一个好日子,今天昌全书记要回家吃饭,否则爸就要说我不给他面子。”   等到侯卫东如约来到了新岭西菜馆之时,单间里已坐了五个人,除了小佳、张远征和陈应蓉,还有两位穿着皮衣的中年人。   “朱厂长,这是侯卫东,我女婿。”张远征很自豪地将侯卫东介绍给了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   那汉子五十岁的年龄,浓眉大眼,豪爽地道:“我是朱言兵,东方厂的,和张师傅是同事。”他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语调铿锵有力,很有些威势。   侯卫东道了声好,又道:“朱厂长是正宗普通话,听起来有味道,与我的沙州普通话相比,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在三线建设时期,从全国各地搬来了许多工厂到沙州,沙州的工业基础就是从三线建设开始起步,三十多年过去,沙州成为了岭西的工业强市。三线工厂不仅带来了工厂,也将天南海北的人带到了沙州,极大地改良了沙州人的基因,沙州七十年代、八十年代的出生的人,相貌俊美、仪表堂堂的不在少数。   朱言兵客气地道:“侯主任能光临,是朱言兵的荣幸。”侯卫东摸不清朱言兵的真实意图,道:“朱厂长,爸妈是厂里的老职工,你就别跟我客气,与朱厂长见面,也是我的荣幸。”   朱言兵是大厂厂长,按照以往的行政级别来说,至少是正处级以上的干部,若再往前推十来年,这种大厂厂长在沙州地位很高,用通俗的话来说,走路都要带风打人。只是此一时彼一时,风水轮流转,朱言兵所在企业在市场竞争中一蹶不振,他就没有威风可言。   张远征在工厂里上班之时,哪里有资格与厂长大人同坐一席,此时见威风八面的朱言兵厂长在女婿面前客客气气,心中热血上涌,道:“侯卫东,我和你妈在厂里工作了一辈子,工厂就是我们的家,如果你能帮上什么忙,一定要帮。”   话虽然这样说,他并不认为女婿有本事帮上什么大忙,在他心目中,朱言兵厂长是能和市长们说上话的,侯卫东虽然是市委的秘书,毕竟只是秘书,和市长们比起来有相当差距。   陈庆蓉见张远征开始大包大揽,担心给女儿女婿找麻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张远征犹不明白,道:“朱厂长,你有什么事,就直接给侯卫东说。”   朱言兵和副秘书长曾勇关系不错,受了曾勇指点,特意来接纳周昌全的心腹,道:“我听说市里要对沙州国营工业企业搞调研,我们厂是沙州最早一批国营企业,能不能把厂里纳入重点调研对象。”他“呵、呵”一笑,道:“沙州国营厂矿相差不大,凡是国营企业的顽疾,厂里都差不多都具备,是搞调研的好标本。”   另一位一直沉默着的副厂长道:“我们厂是搞机械设备的,技术力量和设备比庆达集团下面的几个机械厂要强得多,那几个厂的技术力量有不少是我们流走的,如今厂里最大的问题还是资金严重不足。”   朱言兵打断道:“老刘,今天不谈这些事情,改日请侯主任带队到厂里,我们扯开了汇报,今天只讲感情和友谊。”他举着酒杯对张远征道:“老张,老陈,我敬你们一杯,感谢这么多年来对厂里的无私奉献。”   张远征酒量不行,几杯酒下去,眼睛就红了,讲起了以前在工厂的事情,特别是说起原来的车间主任,他是义愤填膺,声音越来越大,刘副厂长以前也当过车间主任,他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张远征在酒精作用下,根本没有注意到刘副厂长的表情。   陈庆蓉忍无可忍,狠狠的在桌上踢了张远征一脚,见张远征很无辜地抬头,便飞快夹了一个鸡腿,道:“吃菜,吃菜。”   吃完了饭,也便各自散去。   回到家,陈庆蓉脸色就沉了下来,道:“喝不得马尿,你就少喝两杯。”   张远征犹在兴奋中,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他在工厂工作了一辈子,天天与不会说话的机器打交道,情商素来不太发达,而陈庆蓉当过销售员,情况又是不同,她对于张远征的不通俗务也是无可奈何,给他拿了水果,道:“吃了水果,去睡觉,以后出去吃饭不准喝酒,喝了酒,就把不住性子,张口乱说。”   等到张远征上床昏昏然睡去,陈庆蓉就到客厅将两个口袋打开,这是朱言兵悄悄递给他的袋子,说是一点土特产。陈庆蓉提了提两个袋子,里面很劲,她也就没有在意,以为当真是什么土特产,此时在客厅里打开了两个袋子,她就有些傻眼。   袋子里面是两件棕黄色的皮衣,陈庆蓉楞了一会,将皮衣提了出来,只觉两件皮衣都轻飘飘的,皮面触手格外柔和,陈庆蓉虽然是下岗工人,可是小佳经常塞钱给她,她手里并不拮据,也经常逛沙州百货,她见过这种皮衣,每件都有两、三千的样子。   陈庆蓉当了一辈子工人,最好的职业是销售员,从来没有人给她送过礼,顶多就是朋友间提点水果和烟酒,她是第一次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而且这个礼物是曾经高高在上的朱言兵厂长所送。   她心里有些慌张,便给小佳打了过去。   小佳听说是两件皮衣,道:“就是两件皮衣,没有什么,你们收了就是。”陈庆蓉有些不放心,道:“收了几千块钱的东西,有没有事?这算不算受赌?”小佳笑道:“这是朱厂长慰问下岗工人,他一个大厂长,向你下岗工人行什么赌?”   陈庆蓉这才安心,她越看越欢喜,穿上皮衣,在镜子前照了许久,又仔细看了看牌子,准备明天到沙州百货去看价格。 第395章 发展环境(上)   小佳放下电话,道:“朱言兵找你肯定有事,否则无事献什么殷勤。”   侯卫东站在客厅里,为小佳削着水果,他的技术不行,苹果皮总是断,而且削掉了大量果肉,“朱厂长为了厂里事情,顶多算是有病乱投医,但是他的心还是好的,说明了他还想着厂里的事情。”   小佳一直在部门工作,对地方事情并不熟悉,问道:“益杨县的企业都转制了吗?”   侯卫东把苹果削好,递到小佳面前,道:“当年省里建国营企业的时候,将大中型企业主要布点于地区以上的城市,益杨是县城,以县属企业为主,前几年体制改革的时候全部卖掉了,外地有个陈卖光,益杨有个祝卖光,现在看起来,当年决策还是正确的,现在益杨一身轻松,发展起来容易得多。”   小佳在这方面没有发言权,她深知父母对厂里的感情,就道:“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能帮就帮一帮,我是在工厂长大的,对厂里也有感情,看到往日火红的工厂奄奄一息,心里难受,你没有在工厂生活过,没有这种感受。”   “以后我留心爸妈的厂,只是人微言轻,又没有具体管事,更关键的是不知道朱言兵的底牌,他到底想要什么,今天没有说出来。”   小佳吃着苹果,今天这顿晚饭,让她似乎回到了少女时代,她道:“我读高中时,朱言兵三十出头,当了副厂长,青春年少、神采飞扬,在大礼堂讲话是掷地有声,几乎是所有女工的偶像,都叫他沙州费翔。”当年在少女时代,她对朱言兵印象很深,或者说,朱言兵也是她的青春偶象,今天见到他,少女时代的梦便砰地碎了。   侯卫东笑道:“原来朱言兵是你少女时代的偶像,他现在还是气宇轩扬。”那个少女不怀春,这一点侯卫东很明白,他自然不会吃干醋。   小佳很感慨地道:“感觉不一样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厂子要跨了,他的自信心没有人,人虽然长得还帅,普通话也好,但是总觉得内在的底气没有了,少了精气神,人就失去了神采。”   两人坐在客厅里絮絮地说着闲话,吃着水果,这日子,温馨而又甜蜜。   可恶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侯卫东有时恨不得将这部手机扔掉,他的秘书身份又让他二十四小时都要开机,他一边去接手机,一边对小佳道:“到市委办疏忽了一件事情,我应该换新手机号,现在这个号码已经被各位领导记住了,省委办公厅也用的这个号码,否则早就换了。”   “侯老师,我是铁瑞青,我和爸爸一起,在你楼下。”   侯卫东猛然间还有些懵,不过迅速地反应了过来,道:“你们在楼下吗,等一会,我马上下来接你们。”   “以前上青林小学的校长,你再拿点水果。”上青林的那段日子,虽然经历之时感觉很有些苦痛,但是回忆起来却自动过滤掉当时的不快,记忆选择留住了美好的东西。   铁柄生和铁瑞青夫女俩站在了新月楼门口,铁柄生是上青林小学校长,在上青林之时,站在小学校门口,很有知识分子的感觉,此时他虽然穿着还算合体的西服,却与新月楼四周的环境不甚和谐,让人一看就是知道是来自县城。   身边的铁瑞青,婷婷玉立,在灯光下格外青春。   青春,侯卫东九三年大学毕业之时二十三岁,九九年,他还有三个月就要满二十九岁,从理论上说,还属于年轻人,可是他从上青林工作组一路拼到了沙州市委办,天天混迹于官员和商人之中,而这两类人恰恰是心机最深沉的两类。   因此,侯卫东在耳濡目染之中,愈发地深沉起来,此时见到眼前的青春女孩子,他突然觉得自己居然也有些老了。   铁柄生和铁瑞青并排坐在了客厅沙发上,铁瑞青很好奇地看着略腼着肚子的小佳,道:“小佳阿姨,你别忙了,我来削苹果。”小佳呵呵笑了两声,道:“别叫我阿姨,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叫我一声姐就行了。”   铁柄生头发略有些花白,腰板立得很直,道:“这些年,上青林发展得很快,铁肩山水泥厂、几个石厂和煤厂,效益都不错,上青林村民都富裕起来了。”说到这里,他总结了一句:“上青林发展起来,离不开侯镇长的功劳。”   侯卫东见铁柄生一本正经说这话,连忙摆手道:“铁校长,别这么说,能修好上青林公路,是全体上青林村民共同努力的结果。”这是侯卫东的心里话,公路修好的最初一、两年,他还认为是自己努力的结果,这几年,见得多了,回头想想当年的事情,如果没有七千上青林村民支持,免费调土地,出义务工,这条路根本是修不起来。   当然,侯卫东的领头羊作用也不容忽视,但是说到底,还是上青林村民有了修路的强烈意愿,他只是在合适的时候做了合适的事情,如果没有他,这路迟早还是要修好,只不过要晚一些时候。   侯卫东转换了话题,问铁瑞青,道:“你大学毕业了吧,是工作还是继续深造?”铁瑞青一直乖巧地听着父亲与侯卫东谈话,听到侯卫东问话,道:“我已经工作了,在岭西人民银行。”   “这是好单位,工作安定以后,把爸妈接到省城里,上青林虽然好,还是太偏僻了,不方便。”侯卫东所指是指到医院不方便,他说的很技巧。   铁瑞青点头道:“我就是这样想的。”   聊了一会,铁柄生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包,郑重道:“这是还给侯镇长的钱,当初如果不是你借钱给我们,瑞青妈也治不好,我们全家都非常感谢。”   “我不缺钱,不用急着还。”   “瑞青工作了,家里负担就小了,这几年上青林企业多了,我家的商店生意比以前好多了。”铁柄生将钱放在桌上,道:“侯镇长,这钱我借了好几年,我得给利息,本息全在这里,你点一点。”   侯卫东没有想到铁柄生还要主动给利息,急忙道:“这是治病的钱,谁还会要利息,你们最需要钱,这利息就免了。”   铁柄生给铁瑞青使了一个眼色,父女俩心有灵犀地站了起来,铁瑞青道:“侯老师,你就收着,你给的不仅仅是钱,而是我妈的生命,算点利息,我爸心里会好受一些。”   此时铁柄生已经到了门外,侯卫东只得作罢,他跟了出去,道:“铁校长,你们住在哪里,我开车送你们。”   送走了铁柄生和铁瑞青,回到房间,小佳开玩笑道:“上青林小学校的那间门店,我还有些印象,几年时间不见,铁瑞青长得很漂亮,气质又好,真是山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侯卫东道:“铁家原本是上海人,与地道的益杨人还是有差别,上青林小学虽然教室不行,却是绿树成荫,比其他小学档次要高得多,这是意识问题。”   他看着桌上的手机,道:“现在九点半了,若再有人打电话过来,多半就是麻烦事情了。”   话音未落,桌上手机一边震动,一边欢快地唱了起来,侯卫东无可奈何地道:“当秘书失去人身自由,连手机都不敢关。”   “侯哥,我是茂东烟厂的小周,真是急死人了。”   侯卫东听到小周口气很焦急,道:“别急,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今天我随着郑总和几位技术人员到了沙州,晚上同南部新区高健主任见了面,喝了不少酒,晚上我们郑总和一个技术人员在沙州宾馆按摩中心被派出所抓进去。”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郑总被抓了?”小周着急地道:“我们另一个技术员正好出来接电话,躲了过去,你看怎么办?”侯卫东安慰道:“你别着急,我来处理这件事情。”   挂断了手机,他原本想给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杜正东打电话,转念一想,还是先给洪昂打了过去。洪昂也是吃了一惊,道:“乱弹琴,公安怎么随便到沙州宾馆去抓人,这是在影响沙州的发展环境。”   茂东烟厂是沙州市委市政府全力以赴争取的对象,出了这样的事情,洪昂知道其中的严重性,他给杜正东打了电话。   杜正东喝了些酒,刚与老婆吵了架,心中火气正旺,听到了这事,给分管治安的粟副局长打了电话,道:“老粟,怎么搞的,居然到沙州宾馆去把茂东烟厂的老总抓了,是不是不想戴帽子了。”他提高声音道:“你不想戴,我还要戴。”   粟副局长小心翼翼地道:“是哪个派出所抓的?”杜正东火又往上涌,道:“你问我,我问谁,赶紧去查,给你半个时间,把人放出来,亲自带人去陪礼道歉。”   粟副局长平时与杜正东关系挺好,被训得有些火起,道:“派出所如果是依法行事,就没有必要给嫖客道歉,道歉,那以后工作还怎么开展。”   杜正东道:“你是沙州市公安局副局长,不是小县城的民警,怎么这点政治敏锐性都没有,茂东烟厂是周老板亲自引进的,是九九年沙州重大工程,如果因为这事搞砸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第396章 发展环境(中)   过了一会,侯卫东又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却是城东派出所所长罗金浩的电话。   罗金浩大倒苦水:“师弟,今天倒了八辈子霉,我手下的人接到举报,跑到了沙州宾馆按摩中心去扫黄,结果将茂东烟厂的老总抓了,杜局长火冒三丈,这一次搞不好我要被处理。”   这些事就是城关派出所的职责,接到了罗金浩电话,侯卫东并不是很惊奇,道:“从理论上来说,你是正确行使人民警察的职责,可是从现实来看,昌全书记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些客人请来,若因为此事让茂东烟厂转移了投资方向,沙州损失巨大,你确实要拿话来说。”   “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这事我完全不知道,是一个刚从警校毕业的楞头青带人干的。妈的,我非要修理他不可。”罗金浩咬牙切齿又道:“师弟,我和方局长关系不错,如果还是他当局长,我应该没有大事,可惜他去当检察长。杜局长是新来的局长,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你能不能找机会帮我美言几句。”   城关派出所所长的职务虽然不高,却是典型的实权派,罗金浩初任所长,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被免职,则是天大的冤枉。   侯卫东不敢贸然答应,道:“这事我尽力而为,关键是要看周书记的态度,你也主动找杜局长说一说。”   第二天一大早,周昌全就接到洪昂电话,挂了电话,周昌全两条浓眉狠狠地抖了抖。下楼以后,见到侯卫东,便道吩咐道:“让杜正东到我办公室来。”   侯卫东立刻用手机给杜正东打了电话,他知道周昌全肯定已经知道此事,便主动地道:“周书记,我向你报告一件事情。”   “说吧。”   “昨天我接到了茂东总裁办小周的电话,说是郑总在按摩中心被公安带走了,她是陪同郑总到了沙州,由于只认识我,最先给我打了电话,当时已经有九点半了,怕影响您休息,就先给秘书长进行了汇报。”   周昌全点了点头,道:“以后遇上这事,再晚也要给我打电话。”他又道:“还好秘书长头脑清醒,处理得及时,没有酿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侯卫东想起了罗金浩所托之事,试探着道:“这事还不太好办,虽然说派出所闯了祸,可是他们是按照治安管理条例在执行公务,而且茂东烟厂的人确实有嫖娼行为,如果真要处分了当事人,他们如果不服,倒还是麻烦事。”   周昌全批评道:“小侯,这事不能死搬教条,邓公说过,发展才是硬道理,只要沙州发展起来,人民生活才会好过,社会才能进步。而沙州要进步,必须要吸引外地资本、技术和管理团队,这是一个地区发展的必由之路,所以,这种事以后不能再发生,沙州必须要有最宽松的发展环境。”   两人前脚进屋,杜正龙后脚就跟了过来,他进门就对向周昌全检讨,道:“周书记,昨晚我把事情处理了,粟副局长亲自给郑总陪礼道歉。”周昌全慢悠悠地道:“老杜,你是新任公安局长,更是市委常委,对沙州情况也不陌生,即要抓好部门工作,更要有全市一盘棋的思想。”   这话很轻柔,杜正东却不是滋味,他道:“回去以后,我一定严肃处理此事,保证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相应责任人停职检查。”   侯卫东正在给两位领导泡茶,听到杜正东的汇报,心里格了一下,暗道:“杜正龙这是丢车保卒,罗金浩这回惨了,刚当上所长,就要被处理。”   周昌全却意外地道:“处理人不是目的,派出所同志是依法行政,本身并没有错误,我们生硬地处理他们,说不定会引起后遗症。”他停了停,强调道:“但是不处理也不行。”   杜正龙听得很明白,道:“我的想法是也不给民警处分,就把当事人调到乡镇派出所去。”   周昌全挥了挥手,道:“这是你的事情,我不管,我要管的是沙州的发展环境,如何让客商们到沙州住得下,留得住,就需要有宽松的环境,诸如大小招待所、沙州宾馆、正在建设的红沙宾馆,这些地方是接待外商的重要场所,公安部门不能随便进去检查,确实要进去检查,必须要由分管副局长同意。”   “我回去就安排此事。”   “这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更不能见诸新闻媒体,属于内部掌控的东西,我这里只说了一个大概,优化发展环境是一个大题目,你回去组织政法委员会成员进行研究,拿一个东西出来,到常委会讨论。”   等杜正龙离开,周昌全把侯卫东叫了过去,道:“你和总裁办小周是熟人,这事由你去当和事佬,晚上和秘书长一起,请老郑吃饭。”   晚上,老郑倒是客气,他心里明白,侯卫东和洪昂其实就是代表着周昌全,毕竟周昌全是市委书记,有些事是不能或是不必由他出面的。另一位被抓进派出所的技术员有错在身,吃饭之时就如霜打过的茄子,话不多,低头吃菜,闷声喝酒。   反而是一位没有参加嫖娼活动的态度生硬,说话也是夹枪带棒,当秘书长洪昂敬酒的时候,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这酒我最多喝三杯,免得喝醉了酒,被警察带到了派出所。”   他是技术员,大学毕业就分到了茂东烟厂,一直在工厂工作从事技术工作,与社会接触不多,加上工资待遇好,就有些傲气,说话不知深浅。   洪昂当过县委书记,又是沙州市委常委,堂堂的副厅级干部,被这位技术员瑛得挺难堪,暗道:“真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面上表情仍然笑呵呵的,道:“来、来,喝一杯,段工,这是偶然事件,我们已经严肃处理了。”在一旁陪坐的南部新区主任高健与这几位技术人员很熟悉,道:“小段,秘书长的酒,你得喝,别在这里啰嗦。”   小段这才与洪昂碰了一杯。   侯卫东素来对洪昂很尊敬,冷眼看到这一幕,心里颇不舒服,就寻思着整一整小段技术员,酒过三巡,气氛热闹了起来。   小段已经有些醉意,对小周笑道:“周助理,你们总裁办美女如云,能不能牵线搭桥,帮我介绍一个朋友。”这本来是很正常的话,谁知下一句话却得罪了在场的大部人,他带着酒意道:“我不嫖不赌,洁身自好,条件还是不错的,周助理一定要给我介绍一个。”   侯卫东见老郑脸色微笑,暗道:“小段情商太低,说话就得罪人。”他正好坐在小周身旁,就笑道:“牵线搭桥是人间美事,小周肯定愿意,不过得有条件。”   小段顺着话头道:“什么条件?”侯卫东道:“小周先生是我的兄弟,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就算是小周的娘家人,作为娘家人,郑重提出要求,我们两人碰一杯,否则段工就没有诚意。”   这一次嫖娼事情,小周得知后第一时间找到了侯卫东,结果很顺利地解决了此事,她对侯卫东很有几分感激,而对小段有些失礼的言行却有三分不满,有些事有些话,只能心里明白,是不能说出来的,她微笑道:“喝怀酒算什么,我们茂东烟厂都是男子汉,没有孬种。”   侯卫东取过五粮液,顺手取了两个倒茶用的小茶碗,估计能装二两白酒,道:“段工,我们一见如故,干了这杯酒。”   小段时间就鼓了出来,他原本以为喝那种二、三钱的小酒杯,未曾想到是这种野蛮喝法,不敢应战。   老郑深恨小段刚才说的话,摆起老总架子,道:“小段,我们茂烟人什么时候下过软蛋,既然刚才答应了侯主任,就不能反悔。”   满桌人都在帮着起哄,侯卫东酒量甚好,二两酒是小意思,他豪爽地举起酒杯,道:“我先干为敬。”   小段被逼上了梁山,喝完这杯酒以后,还得意地扬了扬,道:“看,我也干了。”   酒席散后,洪昂握着老郑的手,来到了一个僻静的拐角处,道:“这事实在对不起,昌全书记很重视,一大早就将公安局的头头弄到办公室训话,杜局长是新任局长,不太熟悉情况。”   老郑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嘴巴却很硬,道:“按摩是很正当的,各大城市都有,公安人员也管得太宽太严了。”洪昂心里暗笑,顺着老郑的话头,道:“我们正在搞方案,进一步优化发展环境。”   侯卫东回到家,便给罗金浩打了电话,把今天情况说了说,道:“你要主动去找找杜书记,免得被动。” 第397章 发展环境(下)   关于优化发展环境的方案很快就出来了,侯卫东得知这稿子的来由,认真读了一遍,看完这稿子,他甚至觉得有些冷幽默,按他的解读,整整三篇稿子其实就是一句话概括:“凡是有钱人的地方,公安不准随便进去查。”   这个要点看起来很是功利,但是细细想起来,却是各地政府最现实的选择。   省委为了调动各地的积极性,各地发展指数都要进行排名,并在内部公布,这个名次是省委省政府配置资源的重要依据之一,更是各地官员晋阶的重要资本,在这根指挥棒的调动之下,各地政府为了发展费尽了心机,形成了千帆共进的局面,有力地促进了地方经济发展。   当然,这种模式下也有弊端,各地政府为了追求政绩,急功近利的事情干得不少,特别是对资源的过度开采以及对环境的破坏,为后继者留下了无穷的后患。   各地都要追求高速发展,但是资源总是稀缺的,特别是在岭西省,十来个地市都以农业为主,并无特殊之处,要想超越其他地市很难,在这种情况之下,谁能给一个地区带来资金、技术、项目等资源,谁就是座上宾客,保一方平安的公安人员,有何必要一定得同这些财神爷计较。   在这个大背景之下,优化发展环境成为沙州上下共识,政法委杜正东书记将方案提出来以后,常委会各自提了些补充意见,此方案正式通过。   等到文件下发以后,人大和政协有不少老同志颇有怨言,说了些怪话:“真他妈怪了,共产党的政权却专门保护资产阶级,不仅保护他们剥削无产阶级,还是保护他们奸淫祖国的花朵。”   这些酸话如几只麻雀,在天空飞几下,就得回到了树荫下休息,毕竟全沙州都想着高速发展,而现实社会告诉了所有人,包括那些发牢骚的人,没有外来力量,光凭沙州是永远也发展不起来。   罗金浩是抓嫖事件的主人翁,他对于市委市政府抓发展环境的决心是感同身受。   在这一次抓嫖事件,他落了一个处分,还差点丢了官帽,而直接带人抓嫖的副指导员被打发到乡镇去当副指导员,这名指导员转战了好几个乡镇,为了进城做了不少工作,也花了些钱,谁知一次喝酒以后的冲动,让他蒙受了巨大损失。   罗金浩只能对此深表遗憾,却无能为力,因为出了这事,总得有人成为替罪羔羊,不是罗金浩,就是那位副指导员,罗金浩早就过了热血冲动的年龄,所以,那位副指导员就只能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正因为此,收到了这份文件以后,罗金浩在第一时间把全所民警组织起来,道:“大家平时只注重业务,政治学习放松了,所以才会到沙州宾馆去抓嫖,从今天开始,每个星期五下午政治学习,谁也不能缺席。”   他见到民警的表情,就抽了一张椅子,就如当年怒鲁提辖一般,坐在门口,同时道:“谁都不能请假,政治学习是铁任务。”   罗金浩对面坐着一群不好对付的家伙,能在城里派出所当公安,大多数都是聪明人,偶尔有几个傻乎乎的民警,背后还站着些手眼通天的人物。此时,这些难缠的家伙听说要搞政治学习,个个都很不耐烦,只是所长罗金浩鼓着眼睛坐在门口,大家只能呆着,听着指导员抑扬顿挫的读文件声音,不知谁先打了一个哈欠,很快,哈欠如传染病一样,很快就在会议室传染开来。   罗金浩在当民警之时,最烦政治学习,此时当了所长,特别是经历了此事,他才觉得政治学习确实是经过时间检验的有效管理手段,只是这些文件学起来确实乏味,他忍不住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嘴刚张开一半,就意识到不对,立刻闭紧了,幸好手下都在神游九天,根本没有注意到所长也在开小差。   好不容易等到政治学习结束,罗金浩回到办公室,就给侯卫东打了电话,这一次事件,让他充分领了侯卫东作为市委书记秘书的重要性。   “师弟,我是金浩,局里正式决定出台了,感谢你在杜局长面前美言,否则我就要发配边关了。”侯卫东看了一眼隔门的周昌全,低声道:“别客气了,师兄。”   前天下午,也就是抓嫖事件第二天下午,杜正东将优化发展环境的方案亲自送给周昌全,恰好周昌全在小会议室谈事情,杜正东就来到了秘书室,与侯卫东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   杜正东以前曾在沙州工作过,此次如胡汉三一般杀回了沙州,却总感到立足不稳,政法系统包括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司法局,其中检察长和法院院长都属于权力很大的市级领导,都要单独规定其权利义务的法律,如《法官法》《人民检察院组织法》等等,政法委书记如果没有威信没有特殊的手段,很难驾驭这些实权派。   为了取得周昌全的支持,杜正东三天两头跟到市委来汇报工作,目的就是要迅速取得周昌全信任,有了周昌全的支持,他才能够站稳脚跟。   杜正东尽管地位比侯卫东高得太多,只是考虑到侯卫东是周昌全身边的人,他的态度就很好,很亲切地与侯卫东聊天:“侯主任,听说你是从沙州学院法学系毕业,这个专业为沙州政法系统输送了不少人才。”   侯卫东心里挂着罗金浩的事情,正在想着如何开口,见杜正龙将话递到了嘴边,立刻道:“是啊,我们法学系在公、检、法、司工作的人不少,城关派出所的罗金浩就是我的师兄,当年我们都是学校纠察队的副队长,他是前一任,我是后一任,只是这一回抓嫖事件闯了祸。”   杜正龙“喔”了一声,道:“督察部门调查了,当时罗金浩并不知道此事,这事是一个副指导员临时决定的。”他又问道:“周书记后来问过此事没有?”   侯卫东将晚上吃饭的事情讲了,道:“由于此事公安部门处理得很及时,茂东烟厂方面没有什么意见,昌全书记还是比较满意。至于具体人和事,周书记并最关心,他想以此为契机,大力优化沙州发展环境。”   杜正东听到此,心中已有数了,暗想道:“侯卫东故意提起罗金浩,显然是想说情,这个顺水人情一定要给。”他要在沙州政法系统立足,最核心的一点是要取得周昌全的支持,如果周昌全稍稍给他下点眼药,他就根本管不住检、法两家,因此,他也很看重天天跟在周昌全身后的侯卫东。   等到周昌全回来,杜正东汇报了优化环境工作方案,又道:“至于对责任人的处理,我的想法是将带队的城关派出所副指导员调到郊区派出所,其他人以口头批评教育为主。”   这样处理符合周昌全的心意,他点头道:“这个方案火候掌握得很好,行,就这样。”   侯卫东尖着耳朵听了两位领导对话,下班以后,他给罗金浩打了电话,不过没有说事情经过,只是道:“今天杜书记到了市委,你没事了,带队的副指导员要被调走。”   罗金浩悬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师弟,这事多亏了你,改天请你和卫国一起,我们三弟兄好好去喝一杯。”   侯卫东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罗金浩感激地道:“对你是小事,对我可是性命犹关的大事,找个时间,请你们哥俩喝酒。”侯卫东又叮嘱道:“此事你要保密,千万不可说出去。”罗金浩忙道:“你放心,我知道保密制度。”   侯卫东愿意帮助罗金浩,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罗金浩是他的师兄,两人几年前就认识,当年在车站旁打架之时,罗金浩还帮了忙,这事虽小,他一直记在心里。   另一方面罗金浩是城关派出所所长,官小权大,接触面广,路子野,前一次寻找离家的祝梅之时,他一声令下,就查了城区所有的旅馆,很有些办法,这次将他职位保住,也是给自己预留一颗棋子,说不定那一天就能用上。 第398章 弈(上)   三月三,正是踏青的好日子,阳光照得人暖洋洋,春风确实如剪刀,将不少女生的衣服剪了一些破洞,将憋了一年的春青身体大大方方露了一部分,让男人们眼花缭乱的季节很快就要来到了。   “周书记,我接到会议通知,下午二点在市政府四会议室召开国有企业改革工作会。”侯卫东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这个会,据通知说,刘市长要参加。”他是市委书记专职秘书,在市委书记面前应该是透明人,至少理论上如此。   周昌全悠然地喝了一口茶,道:“你是国有企业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副主任,开会自然要去。”   洪昂也进了办公室,他是周昌全办公室的常客,进门就坐在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他声音有些大,道:“周书记,刚才听说市政府开了办公会,提出了将市政府办公楼搬迁到南部新区,以行政中心的迁移带动新区的发展,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事先不跟市委通气,也太不象话了。”   他发着这样的牢骚,也没有避着侯卫东,接过侯卫东递过来的茶水,闻了闻,又放在桌边,一只手习惯性地捂着茶杯,感受着茶杯带来的温度。   侯卫东心细,在办公室专门准备了一套茶具,凡是经常到周昌全办公室来的常委都有专门的茶杯,黄子堤和洪昂到此的时间最多,两人用的是景德镇出品的镶着金黄色线条的高档瓷器。   周昌全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低头随意地看了看手表,上午的常务会是十一点结束,步海云是十一点零五分就打来了电话,而洪昂是十一点二十七分过来汇报,他暗道:“洪昂的消息还是很灵通,政治敏感性亦强。”   周昌全表情带着几分不屑:“关系全局的大事必须要得到市委常委会的同意,这是组织程序,也是铁的纪律,没有上常委会,一切都是讨论。”   洪昂委婉地提醒道:“听说省里的领导曾经提出过将市委市政府都迁到南部新区,如果省里明确支持,市委会很被动。”   由于上一次提拔杨森林事件,洪昂对刘兵借力打力的手段有了警惕,如果真是有省里主要领导同意了沙州市政府的方案,市委就将处于两难之地,如果被迫同意市政府搬迁要求,将开了一个极坏的先例,如果市委坚决不同意市政府搬迁,有可能与省里领导发生矛盾。   周昌全心里有数,轻松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们去吧。”又道:“下午两点,你和我一起跑几个企业,作一个实地了解。”洪昂道:“下午,刘市长召集国有企业改革领导小组成员开会。”周昌全笑了笑,“让小侯和周彪去就行了,开会解决不了问题,还得深入一线。”   下班之前,侯卫东上厕所完毕,顺便来到管后勤的马大姐办公室,道:“马姐,我下午两点到市政府开会。”马大姐热情得紧,一边麻利地给侯卫东倒水,一边问道:“不用马波的车吗?”   “周书记下午要用车。”   马大姐道:“侯主任,不是当大姐的批评你,办公室的那辆奥迪车原则上就是你坐,你太廉洁了,从来不公车私用,不象有的人,天天守着公家车。”   马大姐名为马小莉,名字很年轻,却是市委办工作了二十来年的老同志,对于这种女性老板凳,侯卫东一向做法是以情动之,具本做法就是经常送点围巾等小礼品,女人都是感性动物,最容易记住这些小手段,以前青林镇党政办杨凤就这样成了好朋友。   马小莉拿了一本书,道:“听说张小佳怀上了,这本书是讲怀孕经典,送给小佳妹妹。”小佳以前在建委办公室工作的时候,就认识马小莉,关系一般,现在侯卫东成了委办主任,在马小莉口中,张小佳变成了“小佳妹妹”。   一点四十分,侯卫东下楼坐上了市委办的老奥迪车。   这辆老奥迪陪过好几年领导,最后一位领导是市委姜副书记,姜副书记高升以后,这辆车正式退居二线,现在是市委办公室工作用车,侯卫东是市委办副主任,他偶尔用车,马小莉一般就派这辆奥迪车。   只是在一般情况之下侯卫东都是坐马波的车,坐这辆老奥迪的机会很少,老奥迪多数时候就是研究室副主任周彪在使用。   这一次周彪到市政府开会,习惯性地要坐这辆奥迪车,孰料委办马小莉不冷不热地道:“周主任,刚才侯主任来要了车,这车已派给了他,就委屈周主任坐那辆桑塔纳2000。”   桑塔纳2000是新车,车况比老奥迪要好得多,但是,奥迪车就是奥迪车,虽然内部差一些,可是外表还是挺新,更关键是牌子响,周彪坐着奥迪车到各局行调研,很给自己增脸。   听说奥迪被侯卫东要走了,周彪心中顿时不悦,口头道:“就是代步,做哪辆车都一样。”他是研究室副主任,副处级,级别与侯卫东一样,但是在委办的地位明里暗里都不如侯卫东,马大娘这样的安排无可厚非,他自然是无话可话,可是还是心气不太顺。   他对侯卫东充满着嫉妒,这个年轻人一年前还是益杨科委主任,这种没有实权的正科级干部在沙州多如牛毛,他以前是不拿正眼瞧的,可是侯卫东只用了一年时间就突然窜起,成为了沙州市委办炙手可热的人物,连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曾勇也多次在背后牢骚话,当然,他也就是在背后说些牢骚话,当面却与侯卫东比亲弟兄还要亲热。   坐上了暂新的桑塔纳2000,周彪烦闷地想道:“在研究室这个青石板上工作了七年,收入少,还要受气,是不是找个机会到局行去工作,哎,不知什么时候解决我的正处级。”他现在是研究室副主任,如果平级外放还是副职,这是他一块心病,他想在研究室再上一个台阶,成为正处级,这样外放出去就可以成为局行或是县里的一把手。   到了市政府大院,抬头就看到了那辆老奥迪以及正在下车的侯卫东,周彪将心里不快收了起来,主动走到侯卫东身边,与其握手打招呼,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市政府大楼。   市政府四会议室在四楼,此时底楼电梯等着十来个人,周彪建议道:“侯主任,干脆别等电梯了,走走路,爬爬楼,等于锻炼身体,我们市委办的人长期伏案工作,多数颈椎与腰椎都不太好,你也要注意,这病年轻时还无所谓,老了就是大麻烦,老沙,颈椎病很严重了,现在天天把头吊起来。”   侯卫东也正有此意,道:“周主任的建议好,我们俩走楼梯。”   周彪与侯卫东虽然都在市委办上班,由于侯卫东成天跟着周昌全,事情多,两人几乎没有私交,为了拉近与侯卫东的距离,他将不悦、嫉妒等不良情绪赶走,一路谈笑风声。   市委与市政府的关系很微妙,周彪就以这个话题开玩笑:“小孩指着大楼门口挂着的几块牌子,问妈妈: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都是干什么的?他妈妈回答:市委就象你爹,什么也不干,整天背着个手光知道训人。人大就象你爷爷,提着个鸟笼子晃悠,啥事也不管。政府就象你妈,整天傻干活,有时还要挨你爹的训。政协就象你奶奶,整天唠唠叨叨,但谁也不听她的。还有一个市纪委呢?他妈妈说,市纪委就像你,说是监督爸、妈的,但又受爸妈的领导,吃爸妈的饭、穿爸妈的衣,只能装装样子纪检监察一下爸妈。”   侯卫东以前也听说过这个段子,笑道:“编这个段子的人肯定也是官场中人,否则没有这么细致准确的描述。”   到了四楼,市政府副秘书长杨森林正站在楼梯口打电话,见到侯卫东和周彪,点了点头,道:“就这样吧,我这有事,改天我们再联系。”挂了电话,他伸手与侯卫东与周彪分别握手,笑着道:“欢迎两位主任大驾光临。”   杨森林以前在市委办工作之时与周彪是同级,如今杨森林当了县长,又当了市政府副秘书长,传说很快就要接蒙厚石的班。这让周彪心里颇为不爽,此时,杨森林在市府,他在市委,两人没有隶属关系,周彪就放得开,在杨森林面前打个哈哈,道:“秘书长同志,你当领导还没有请客,今天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我们给你祝贺祝贺。”   杨森林满面春风地道:“我倒是想请客,不知两位是否赏脸,我们不吃大馆子,就到新月楼外面的水陆空,那个馆子开了两、三年了,味道还不错,环境也行。”   周彪看着侯卫东道:“侯主任,秘书长请客,晚上兄弟们好好喝一杯。”   侯卫东曾经是杨森林的部下,态度与周彪自然有差别,他礼貌地对杨森林道:“秘书长,实在不好意思,晚上有接待任务,我抽不了身,改天我作东,向老领导与周主任陪罪。”   杨森林如今是市长刘兵的红人,刘兵大事小事总要带上他,所以他很理解侯卫东,笑道:“那就改天,老弟高升以后,我们哥俩还没有喝过酒,等你那天有空,就约一约。”   “秘书长,我一定记住。”   这时,刘坤急匆匆从电梯出来,他现在仍然是益杨县府办主任,虽然到省党校青干班去学习了,却没有得到提拔,见到杨森林,他急忙解释道:“杨县长,高速路上堵了车,紧赶慢赶才过来,没有迟到吧。”   杨森林看了看表,道:“今天的会主要研究国有企业改革,益杨是工业大县,虽然现在没有国有企业,但是你作为县府办主任,还是应该了解市里的大政方针。”他批评道:“以后这种重要会议,你一定要提前来,免得误事。”   刘坤鸡啄米式地频频点头,道:“以后一定注意。”虽然是被批评了,可是这种批评是内部人才有的批评,他感到很受用。   杨森林当上市政府副秘书长以后,益杨县委组织部老柳与宣传部老刘便动起了脑筋,两人在基层摸爬滚打数十年,又担任着领导职务,眼光很毒,见杨森林突然间成为副秘书长,而秘书长蒙厚石早有退居二线的传闻,于是两位部长一致判断,杨森林这是去接蒙厚石的班。   而县长要成为市政府秘书长,如果“寡妇睡觉上面无人”是绝对不行,联想以前的传闻,“杨森林有大后台”就成了柳、刘两家的共识。   刘坤从学校毕业以来,先当县府办秘书,随后出任了青林镇党委副书记、镇长,再任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从外人看来,他是顺风顺水,可是有了侯卫东这个参照物,他就从内心深处感到仕途坎坷。   特别是侯卫东成了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以后,一飞冲天,刘坤生出了强烈的失败感,加上主持县政府工作的季海洋对他不冷不热,他颇有些心灰意冷,工作上开始抱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甚至想调到局行去当一把手。   柳、刘两位部长数次做他的思想工作,分析了当前形势,制定了紧抱杨森林大腿的目标,刘坤这才从颓废中重新振作精神,他给自己制定了严格要求,每个月至少要向杨森林汇报三次工作。   春节期间,刘杨部长请了市里的老朋友作陪,特意请杨森林吃饭,封了一个红包。   一来二去,杨森林对刘坤的感情也加深了。   侯卫东很敏感从杨森林与刘坤对话中读出些什么,他对刘坤道:“刘主任,好久不见。”刘坤在益杨官场历练了这么多年,性子沉稳了许多,他笑呵呵地道:“侯主任,什么时候到益杨来视察。”   几个人在楼口打了招呼,都没有细谈,鱼贯而入。   三点,市长刘兵准时出现在会场,他穿了一件便装夹克,看上去很有些时尚,当他坐下以后,主持会议的步海云副市长清了清嗓子,道:“现在开会。” 第399章 弈(中)   眼看着就到了四百章,又去看了看字数,总共完成字数:1409863,一般的实体书,三十万字就有近三百页,小桥的官路就足足有五本书这么厚了,这是从零八年一月一日开始发的书,一年时间写这么多,很有成就感啊!   不过,由于写得急,在细节上就容易出现前后不一致的地方,呵,只有以后精心修改。   ※※※   市政府国有企业改革工作会议开了三个小时,依然没完没了,眼看着到了五点,侯卫东想着晚上还要陪同周昌全参加接待,心里有些急,可是他正好面对着市长刘兵,刘兵满脸严肃,又提前强调了会场纪律,他就不能偷偷溜走。   会议结束之前,刘兵看了一眼侯卫东和周彪,对步海云道:“沙州能有今天地位,主要是强在工业之上,成立这样的一个班子其目的就是为了研究对策,我记得市委这边洪秘书长是副组长,今天这么重要的会,他怎么没有参加?”   步海云心道:“会议都要结束了,而且是面对着两个副处级干部,在这里说这些有意思吗?”口里道:“洪秘书长有接待任务,他在会前给我打了电话,市委这边有市委办副主任侯卫东和研究室副主任周彪参会,他们两人都是国有企业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   刘兵“哼”了一声,道:“好了,来了是关心,不来是放心,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市政府应尽之责。”   “我最后强调一点,近期由步市长牵头,对全市所有市属国有企业再次进行梳理,我这里指的是规模以上企业,每一个企业根据具体原因提出解困方案,由市政府常务会议研究以后进行实施。”   这些领导的讲话,总是分为阳阴两面,阳里是公诸于众的话,而阴面则是其真实意思,当然,一般的人听不出阴面意思,侯卫东是市委书记秘书,掌握了大量机密,他从刘兵话里听出许多意味深长的话。   到了六点才散会,侯卫东如飞一般赶往小招待所,省里的客人还没有到,洪昂陪着周昌全喝茶,说着些闲话。   见侯卫东进屋,洪昂笑呤呤说了一句。“这会开了四个小时,很扎实。”   侯卫东知道洪昂在提醒自己,立刻汇报道:“刘市长很重视国有企业改革,从头到尾都参会,问题研究得很具体,将水泥厂等八个规模以上企业提出来进行了分析。”他放慢了语速:“只是。”   这种转折语句往往才是最关键的地方,周昌全和洪昂都盯着侯卫东。   一路上,侯卫东反复分析了刘兵的讲话要求,努力将其阴而把东面挖出来,道:“按照刘市长的意思,国有企业改革具体方案将由政府常务会研究以后就要执行,似乎没有市委什么事情。”   这么说就有挑拨市委和市政府关系的嫌疑,只是刘兵所有讲话中确实就没有提到市委和市委常委会,话里话外,都是强调常委会的权威。   周昌全淡淡地道:“想得未免太简单了,市委对区域内大事有决定权,我不知道市政府如何能绕得过市委,这一段时间,他们酝酿着要搬迁市政府大楼,这种大事事前都不与市委商量,他们也过于急功近利。”   从去年底开始,刘兵便有独立于市委的倾向,原来需要经过常委会研究的大工程大项目,由市政府单方面就决定了。   这些事情通过无数渠道汇集到了周昌全的耳中,对于刘兵这种做法,周昌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市政府敢于做事并不是坏事,如果事情办好了,是在市委领导之下取得的成绩,如果事情办砸锅,则是市政府脱离市委领导的恶果。”   作为市委书记,他紧紧把握住用人权,只要用人权在手,就不怕小鬼翻天。   “刘兵上一次在使用杨森林的问题上,耍了一个滑头,他脑袋好使得很,我总觉得他这样做另有深意,我建议搞一个常委会议事规程,这也是省委多次提到了党建课题,议事规程着重规定议事范围和议事规则,什么事情必须进常委会,必须明确,谁提起议题,谁主持会议,如何表决,这些亦要明确。”   在这种小范围的情况下,洪昂说话很直接,他以前当过县委书记,搞过类似的东西,将县长限制得极死,而县委书记就可以收放自如,站得拢,走得开。   他道:“这个议事规程出台以后,可以报经省委,省委同意以后这个规程就有强效力,市政府若有出格的事情,市委随时可以依据常委会议事规程对其进行纠正,这其实也是省委赋予市委的权力,如果失去了这个权力,一级党组织就失去了权威。”   周昌全是何等精明之人,虽然洪昂只是提了一个议,他却立刻明白了洪昂此议的深意,道:“这个规程其实是将以前的做法进行了提炼和规范,是对工作的总结和升华,很好。”   这个规程其实专门为了对付刘兵,对于市政府的重大决策,周昌全可以不管,但是如果要管,他随时可以拿起议事规程这个武器,随时保持着对重点工程项目的发言权。   周昌全很赞赏地给洪昂扔了一枝烟,心道:“论起阴谋诡计,搞小手段,黄子堤比洪昂要历害,可是论起搞阳谋,洪昂当过县委书记,又是老牌子大学生,到底不同凡响。”   他对侯卫东道:“小侯,你是市委办副主任,又兼着综合科科长,平时杂事多,我也很少让你写大文章,难免背后被市委办这些秘书们嘀咕,这一次,中共沙州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就由你来操刀,你也别害怕,规程其实是对常委会议事的规范,你将民主集中制以及地方委员会工作条例相关的要求提炼出来,结合沙州市委以前的一些制度,更重要结合沙州具体情况,就能基本定稿,有问题吗?”   侯卫东当过基层领导,又天天坚持学习,思维能力与领悟能力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加之对周昌全心思摸得极透,所以对这个任务并不畏惧,自信地道:“周书记放心,一个星期准时交稿。”   洪昂补充了一句:“议事规程是很严密也很严肃的工作,由侯主任主要负责,同时可以从组织部请一位同志,加上研究室的同志,组成一个班子,认真研究,精心组织,这是要送到省委去的规程,要体现出沙州市委的高水准。”   接受了任务以后,侯卫东第一个想法是想给岭西日报的王辉打电话,转念一想:“周书记说得对,当了市委办副主任以后,我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材料,难怪背后被人嚼舌头。而王辉这根拐杖,终究要扔掉。”   他给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粟明俊和研究室副主任周彪请到了市委五会议室,这个五会议室是中型会议室,也是市委办平时自用的办公室。   侯卫东打了电话,从抽屉里拿了两包顶级的娇子烟,拿起笔记本和茶杯,在五会议室等着粟明俊和周彪,他是专职秘书,处于沙州权力巅峰的背后,平时尽量保持着低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毕竟不是说着玩的,而是无数血泪的经验总结。   组织部与市委办不在一层楼,粟明俊却来得很迅速,推门进来,见只有侯卫东一人,笑道:“侯大秘,召见下官有何指示。”侯卫东与粟明俊关系极好,他笑道扔了一包烟,道:“粟哥,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还来开我的玩笑。”   等到周彪到来,三杆烟枪就在会议室里吞云吐雾,侯卫东说了目的,粟明俊沉吟了一会,道:“省委组织部在今年工作任务中,特意提出了要加强党建工作,促使领导机关决策民主化、科学化和制度化,市委准备搞的市委常委会议事规则,就是很好的实践活动,部里抽郭兰来配合你,她在部里就负责这方面工作,很熟悉情况。”   他呵呵笑了笑,“原本我也应该过来协助侯主任,只是要到省里开会,开完会可能还要出去一趟。”   周彪也表态道:“研究室全力配合,目前就由小金作为联络员,他是西北政法的本科生,学法律的人逻辑最严密。”   几下就敲定了人员,侯卫东抱了抱拳,道:“多谢两位领导鼎力支持,今天我的时间还相对充裕一些,烦请郭兰和小金现在就到我这里来,等初稿出来以后,再请两位领导来帮助修改。”   等到粟明俊与周彪离开,侯卫东特意又给粟明俊打了电话,道:“粟哥,你什么时候到省城去,我给你饯行。”粟明俊笑道:“我每年到省里开会至少二十次,如果每次都饯行,是不是工作量太大。”侯卫东道:“饯行只是手段,目的还是想和粟哥吃饭,今天晚上有空,把赵姐和粟糖儿一齐带上。”   郭兰手里头有好几个文件要办,听到要协助市委办工作,为难地道:“粟部,能不能换个人,我手里事多,确实抽不过来。”粟明俊摇头道:“你一直负责这一块工作,是专家了,换了人就显不出组织部水平,而且,此事赵部长已经同意了,你现在就到楼上去,侯主任在市委五会议室等你。”   郭兰时有些怕见侯卫东,昨晚的梦,让她想起来就脸红耳热,只是赵、粟两位部长明确的事情,她没有合适的理由就不能硬顶着。   市委五会议室,烟雾缭绕。   侯卫东与郭兰曾经是同事,知其不喜烟味,对小金道:“最后吸一口,我们得有绅士风度,尊重女性。”说话时,他心里总觉得郭兰有些怪怪的。 第400章 弈(下)   等到郭兰在面前坐定,侯卫东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感觉有些怪,自从认识郭兰以来,她就是短发,今天坐在对面的郭兰,其头发已是中规中距的齐肩发型了,虽然这样更有女人味道,却让侯卫东有些不习惯。   他问道:“郭兰,准备留长发吗?”   郭兰没有想到侯卫东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她镇定自若地道:“想换换发型,不能老留短发。”心里却想道:“他怎么注意到我的头发了?”当年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与侯卫东共舞以后,郭兰慧剑斩情丝,毅然将一头漂亮的长发剪掉,头发的长短,在她内心深处就有着些象征意义。   “按照通俗的说法,换发型就是改变心情,这样看来,郭兰应该要谈朋友了。”看见郭兰改变发型,侯卫东在心中进行了推测。   他与郭兰在一间办公室工作过,知道她讨厌这种烟味,便起身把窗户推开两扇,道:“市委办的人要写文章,烟瘾一个赛一个,没有办法。”   郭兰见他细心,心窝里泛起了一丝丝温柔,坐下来以后,用手轻轻抚抚头发,就等着侯卫东发话,她的双手是常弹钢琴的,修长、灵活、细腻,侯卫东眼角余光见到这拂发的指尖,有些舍不得离开。   小金是市委研究室今年才新进的人员,从校门直接进了机关门,踌躇满志,很有些新人锐气,平时里,他就知道组织部这个美女,只是没有机会接触,有很多次都擦肩而过。   对于这位相貌清秀、气质不俗的美女,他虽然说不上垂涎三尺,好感却是有的。   今天居然和郭兰组成了一个小组,他感到莫名的兴奋,话也就多了,很无所谓地道:“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这事太简单了,先到网上搜索,我再到几个社区发个贴子,网上高手如云,很快就会弄出来。”   在市委办公室还能听说这种典型的学生语言,让侯卫东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并与郭兰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眼神中的意味相差不多。   小金侃侃而谈道:“现在是信息时代,市委办应该建一个局域网,方便大家传送信息,比如我们这个小组,完全就可以在网上办公,传个材料,修改文件,方便快捷,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坐着开会。”他笑呵呵地道:“当然,有美女姐姐在一起,属于例外。”   侯卫东九三年毕业,小金是九八年毕业,不过就是晚了五年,这五年就是一个代沟,而且从经历来说,侯卫东毕业直接到了益杨最偏僻的青林镇,到了青林镇又因为莫名的理由被分到了不通公路的上青林,从上青林到沙州市委办,侯卫东一路冲关,费尽了心机,兼之他先后跟了祝焱和周昌全,都是心机深沉的历害人物,潜移默化之中,行为举止、思维模式与初入校门的学生大是不同。   侯卫东口里道:“这个方法好。”心里暗道:“小金是哪家子弟?通过什么关系进的市委研究室?”能从校门直接到地市级大机关要害部门的人,多数都是有关系,他就暗暗猜测着小金的来历,市委机关藏龙卧虎,马虎不得。   三个年轻人闲聊了一会,侯卫东正色道:“言归正传,市委常委议事规则是昌全书记亲自交待的人物,成立领导小组是秘书长的安排,时间紧,任务重,这几天就要将此事完成,我拟定了初步提纲,议事规程总体上分为四个部分,一是议事范围,二是议事规程,三是议事原则,四是纪律和监督。”   “郭兰是组织部的行家,就写议事范围和议事规程,小金是学法律的,写议事原则和纪律和监督。”   郭兰用手轻轻拂了拂刘海,算是对这个布置默认了。   小金年轻人心性,快言快语道:“侯主任,我就弄议事原则,你是当领导的,就弄纪律和监督这一部分。”侯卫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小金,周主任布置工作,你也要讨价还价吗?”小金嘿嘿笑了笑,“研究室分工明确,各管一块,各人自扫门前雪。”   郭兰冰雪聪明,寻思道:“各管一块,意味着研究室领导不太管他,小金怎么还是这么个大学生性子,不知要吃多少亏才能醒悟过来。”   她温言劝道:“小金,这样安排是正确的,我们各写两段,最后由侯主任来统稿。”   小金看到郭兰如秋水一般的眼睛,年轻人的冲劲不知怎么就烟消云散,道:“好吧,我就写议事原则和纪律和监督两部分。”   侯卫东出言只是试一试小金,他还真没有心思和精力与小青年斗气,见郭兰一语就将小金说服,暗道:“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三人细细地讨论了议事规程的内容,结束之时,侯卫东给了郭兰和小金各一个文件袋,道:“这是我在收集的其他地区相关文件,都与议事规程有关,能起到参考作用。”   小金翻看了文件,“切,你不早拿出来,让我们两个费尽脑筋。”不自觉间,他将郭兰划到了自己的阵营之中。   侯卫东站起身,开始收拾笔记本,他道:“不拿出来,是怕大家先入为主。”   郭兰心里已有数,道:“侯主任,我先下去了,有了刚才定下的调子,加上这几份材料,初稿很快就能出来。”侯卫东道:“我给你写个邮箱,写完以后,将材料直接发到邮箱中,如果有修改,我再与你联系。”   谈完了正事,三人就朝外走,侯卫东随口问道:“郭教授身体怎么样?”郭兰道:“还是老样子,天天去看书,我妈也坚持着陪他散步。”   “哎,如果我爸不得病就太好子,这病不可逆转,只能精心保养。”谈起了父亲的病,郭兰很有些遗憾。   走到了楼梯口,侯卫东特意交待小金,道:“小金,拜托你了,三天之内最好将初稿弄出来,一个星期要交这份材料。”   小金却道:“这个规程在沙州的效能等同于法律法规,哪里能三天就完成,三天完成也行,质量不敢保证。”   虽然小金说得有道理,可是侯卫东听到此话还是不舒服,道:“你只是写初稿,以后还由周主任、秘书长把关,再说,有了那几份现成材料,三天时间,差不多了。”侯卫东暗道:“三天拿不出来,让周彪换人。”   下楼之机,郭兰对小金道:“这个议事规程是市委办的一件大事,周书记、黄书记、秘书长都很关注,你才到机关,有这个机会太不容易了,一定要抓住。”她心软,见小金浑没有把委办副主任当回事,便出言提醒。   小金考到了政法大学,成绩还算优秀,他口才好,在大学里经常参加演讲比赛、辩论比赛,得了好几回一等奖,心气足,加上舅舅又是沙州老常委、老组织部长张家瑞,他在心里还真没有把研究室副主任周彪、委办副主任侯卫东当成大领导,说话办事就以平辈论交,用朋友间的方式处事。   周彪对小金性格了如指掌,很有些恼火,专门让他到侯卫东手里来碰撞点火花,借机给他点教训。   小金当然不知人心之险恶,对郭兰道:“这也不算什么机会,我们俩人把底稿写出来,侯卫东拿出去整合,功劳是他的,苦劳我们两人,人与人差不多,让我给周书记当秘书,一样大的劲。”   郭兰见小金确实还保持着学生时代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劲头,道:“小金,这些话在机关是不能随便说的,你以后慢慢体会,这件事情一定要抓紧,切莫大意。”   小金对这位文静漂亮的组织部美女很有好感,也知她这样说是一番好意,道:“谢谢关心,郭姐姐。”他眼珠一转,道:“郭姐姐晚上有空没有,我请你吃晚饭,顺便讨论一下手中的工作。”   郭兰笑道:“算了,改天再说,我今晚有事情。”   侯卫东将任务布置下去以后,他也没有闲着,从直觉来说,他不太相信过于聪明自信的小金,晚上回家,等小佳休息以后,他就来到了书房,首先考虑的是议事原则。   “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按照岭西省委的决策部署,紧密结合沙州实际,创造性地开展工作。”这一条主要是借省委的牌子,提高市委的权威。   “坚持民主集中制原则,凡属常委会职责范围内的重大事项,都要按照集体领导、民主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的原则进行决策。”这一条再次明确了大事必须要会议决定。   ……   这个议事规则,即要能够公开发布不留把柄,又要能够实现周昌全的意图,必须要在文字上充分进行设计,这事只能由侯卫东来完成。   第二天下午,郭兰打来电话,初稿已经完成,发至邮箱。   看罢郭兰的初稿,侯卫东觉得还算满意,他将郭兰请到了五会议室。   “这个稿子很不错,只是在细节上还得推敲,比如说要明确市委书记的发言顺序。”侯卫东在稿子上加了一条:“市委书记对每个议题的讨论原则上最后一个发言,科学集中讨论意见,提出决策方案和意见,提请会议表决。”   “还有,常委会议的提起方式也应该明确,这必须要由市委书记提起,班长的作用是具体明确的,这要在文件中表达出来。”   郭兰心道:“以前只觉得侯卫东是实干派,没有看出他的理论功底也很深厚,指出的几个地方都是要害处。” 第401章 纠葛(上)   三天过后,郭兰将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的“议事范围”和“议事程序”初稿完成。   看了稿子,侯卫东感觉很不错,他就在五会议室给小金打了电话:“小金,初稿出来没有?”   小金正在研究室的电脑聊天,对方据说是一位撑着油伞的花姑娘,聊得正开心,被侯卫东的电话打断,他就有些心不在焉;“侯主任,稿子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只是这种重要稿件,还需用再打磨一次,后天交稿,行不行?”   侯卫东不愿意久拖,道:“明天一定要拿给我,秘书长催得很紧,不要误了事。”   放下电话,小金不满地自言自语道:“这是规程,又不是小学生写作文,应该要搞调研,还要开座谈会分析,哪里说完成就完成。”   发了牢骚,他还是拿起了抽屉里的稿件,匆匆翻看了起来。自从接受任务以来,他断续地写了一部分,他在大学学的是法律本科,党务工作对于他是全新课题,因此,他基本上按照手里资料依葫芦画瓢。   看了一会材料,他只觉乏味异常,心里惦记着刚才聊天的来自江南的撑着油伞的花姑娘,还是忍不住凑到了电脑前面,很快又与花姑娘联系上了。   “你跑那里去了?再这样不理你了。”   小金回了一句:“他妈的,刚才有个人来烦我,那人最讨厌。”   挂了电话,侯卫东对身旁的郭兰道:“等小金的文章,还不如我们自已来写,说不定还要快一些。”郭兰听其口气不太高兴,道:“小金年轻,才从大学毕业,社会角色还没有完全转换过来,还需用给他一些时间。”   “小金只比我们晚五年毕业,我们毕业的时候,一切都靠自己摸索,做对了,未必能得到表扬,做错了,就得承担责任,又有谁给我们时间和机会?走哪一条道路,如何走自己的路,最终还得靠自己,如果不理解这一点,他迟早要吃大亏。”   郭兰知道侯卫东的说法是正确的,为什么要在社会面前加上现实两个字,是因为这个社会的的确确很现实,凡是不能清醒地认识到社会是现实的人,必须会被现实的社会现实。   “小金家庭条件好,没有吃过苦,看问题简单。”郭兰想了想,又道:“小金的舅舅就是张家瑞。”   这与侯卫东的猜想不谋而合,他哼了一声:“难怪这个性格,果然是干部子弟,不过,张家瑞只是舅舅,又不是亲爹。”   两人说了会闲话,又开始讨论起稿子,副秘书长曾勇从门前走过,他原本已经走过了,见到侯卫东和郭兰在会议室里,便又退了过来,返身走进会议室,道:“侯主任,小郭,你们两人辛苦了,市委常委会的议事规程弄出来没有?”   议事规程,在周昌全心中属于阳谋范畴,他是大张旗鼓地搞这份材料,市委办的同志多数都知道此事,当然,真实意图还只有洪昂和侯卫东才心知肚明。   侯卫东将完成的初稿递给曾勇,道:“秘书长,稿子还没有全部完成,这是第一部 分,主要是议事范围和议事规程,你是专家,帮我们审一审。”   他习惯性地给曾勇递了一枝烟,当曾勇将烟点着,坐在桌前一条一条地琢磨之时,他突然想起郭兰不喜抽烟,便抱歉地对着她笑了笑。   郭兰皱了皱鼻子,她冲着侯卫东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侯卫东读懂了她的表情,是“没有关系”的意思。   这互相一笑之间,居然很是默契,郭兰心里突然迸出来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想到了这个一句子,她心里不免有些慌乱,忙用手拂了拂头发。   曾勇低头认真琢磨着稿子,一边看,一边用左手摸着自己的双下巴,他是多年副秘书长,眼光很毒,很快就明白了意图,暗道:“难怪要让侯卫东亲自来写这个常委会议事规程,这分明是用来对付刘兵的武器。”   曾勇初任副秘书长之时刚好三十七,当年雄心勃勃地想干一番事业,谁知周昌全到沙州主政以来,他就在副秘书长这个岗位上原地踏步,一直没有长进,周昌全对其也是不冷不热,即不打击又不重用,一句话,让他在市委办凉快着。   几年来,曾勇心里总是盘着一个问题:“我对周昌全可谓忠心耿耿,为什么他就始终把我压着?”   这个问题就是一条毒蛇,长期盘在曾勇心头。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刘兵来到沙州以后,通过原组织部长张家瑞的搭桥,他与市长刘兵在私底下接触颇为频繁。   侯卫东很礼貌地问道:“秘书长,你看哪些地方需用修改。”   “总体不错,符合党的民主集中制以及沙州惯例,只有有几点小意见,仅供参考。”曾勇从事文字工作多年,水平着实不错,给侯卫东提出了的几个问题,虽然不关大局,却让整个文字更加精炼。   等到曾勇离开会议室,侯卫东感叹道:“市委机关就是不一样,到处藏龙卧虎,曾副秘书长文字功底不凡,我自愧不如。”   郭兰随手拂了拂头发,道:“要论文字功底,在这幢楼里的人,恐怕比你强的人还有不少。”   侯卫东没有想到郭兰会说得这么直接,对于写材料这种事情,他并没有太放在心里,就笑道:“以前在青林镇,天天都在做鸡毛蒜皮的事,到了县委办其实也没有正经写过几篇文章,后来又转到了新管办和科委,如今这文字水平,比起市委办的牛人们差得远。”   郭兰认真地道:“文章写得好,也就是秘书材料,你是当县长、市长的材料,当秘书只是过渡。”   郭兰是文静而含蓄的女子,这么多年来,侯卫东还是第一次得到她的表扬,笑道:“我们认识好多年了,你这是第一次表扬我,受宠若惊。”   郭兰却依然认认真真地道:“我说是的事实,益杨新管会取得的成绩,就与你的努力工作分不开,我是旁观者清。”   侯卫东见郭兰态度很诚恳,他反而不好意思再开玩笑了,道:“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上青林拼命工作,这是为了跳出偏僻的山区,以后就是一种惯性,我们每个人都是社会这个大齿轮的一部分,随着这个大齿轮不停地惯性运动,如果不想着往前走,很快就会被人扔在脑后,官场和生意场一样,最现实,最冷薄。”   郭兰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忧之,大家争来斗去,又有什么意思,有时候很想离开组织部,就到大学去教书。”   “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以为大学就真是一方净土。”   “总要好些吧。”   郭兰又道:“到省党校读了几天研究生,发觉没有什么意思,这些天我就在琢磨着,何不趁着还年轻,正儿八经去考个研究生,就和祝书记以前的秘书平凡一样,躲在象牙塔里,抽空看看看书,弹弹琴,平平淡淡生生,在官场上看到这么多你争我斗,实在有些厌倦。”   听着郭兰描述,侯卫东仿佛又看到了一个在沙州学院湖边散步的女孩,音乐系的钢琴声是绝对的背景,不知不觉,他也有些神往,心情也随之平和。不过,低头看着手中的文字,又哑然失笑,暗道:“我一边在向往着田园风光,一边却又在泡制着套人的文件。”   等到郭兰离开,侯卫东抽了抽鼻子,空中似乎还散发着幽幽的香味,闻香识女人,确实,每个女人都有着独特的味道。   第二天,侯卫东再给小金打电话,由于昌全书记在办公室看文件,他就低声道:“小金,稿子送到我办公室。”   小金昨天与撑着油伞的花姑娘聊得尽兴,下班之时,仍然舍不得离开,等到八点,这才饿着肚皮走出了市委大院,晚上他没有加班的习惯,第二天上班以后,这才拉开架式,将前些天弄的材料拿了出来。   接到侯卫东电话,他心一横,道:“反正还有层层领导把关,我这个材料勉强也能用。”他在电脑里将材料重新理顺,加了序号,打印好,给侯卫东送了上去。   小金进了侯卫东的办公室,他一眼就瞧见另一间办公室的周昌全,周昌全戴着幅眼镜,低着头写着什么,侯卫东也不说话,示意小金坐下以后,便仔细地看起了材料。   周昌全办公室就如有着厚实的磁场,将小金压得喘不过气来,眼前的侯卫东一眼不发地看材料,亦比在五会议里多了些威严,他少见地端正了坐姿,神情端庄起来,暗地里后悔:“昨天鬼迷了心窍,放着正事不做,聊了大半天。”   侯卫东看完材料,又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搜集的材料,对比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拘束的小金,道:“你的稿子就是将这些材料组合了一下,我们商量的几个关键点,怎么没有融进去?”   小金心里已经后悔了,口里还在低声申辩,道:“时间确实太紧张了,如果多点时间来打磨,效果会好一些。”   侯卫东不愿意在小金身上多花时间了,道:“就这样吧,你的任务完成了。”   小金灰溜溜地走出了办公室,他亦长舒了一口气,道:“终于交差了。”   晚上,原沙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张家瑞因私事回到了沙州。   市长刘兵与张家瑞关系不错,这也是张家瑞被调离沙州的原因之一,此时张家瑞来办私事,没有作大的惊动,只请了市长刘兵等几位老朋友,市委副秘书长曾勇曾经是张家瑞的部下,照例也一起过来吃饭。   张家瑞是小金的亲舅舅,因此,小金也参加了家宴。   席间,曾勇有意无意地对小金道:“今天晚上洪秘书长叫上侯卫东和组织部郭兰一起看讨论稿子,怎么没有叫上你,你也是其中一员。”   小金年轻气盛,心中很不舒服,嘴里却道:“我才不想参加。”   张家瑞一直将姐姐的儿子小金当半个儿子看待,笑呵呵地道:“小金刚刚工作,能写什么大文章?”   曾勇借着说文章之机,将稿子的主要精神道了出来。   市长刘兵听得明明白白,他毫不掩饰地对张家瑞道:“弄个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真是用心良苦,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张家瑞道:“周昌全打击报复心最强,凡是不合他心意的人,一律不得提拔使用,我当组织部长,纯粹是提线木偶。”他看着曾勇的表情,道:“曾秘书长能文能舞,工作能力这么强,办事又踏实,周昌全就是视而不见。”   曾勇很委屈地道:“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得罪了周昌全,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重用的黄子堤,水平就不怎么样,人也贪婪,经常聚起一些人赌博。” 第402章 纠葛(中)   春光明媚,满眼都是嫩嫩的绿色,还有争相开放的迎春花,一派春的气息。   刘兵站在南部新区的原野上,他对杨森林道:“这一片土地前景广阔,如果能将市政府搬过来,肯定能带动南部新区的发展。”   杨森林知道这个动议没有经过市委同意,他并不是太热情,只是稳重地道:“只怕会有些阻力。”   刘兵眼望着大片大片的空地,道:“搞土地置换,不用市财政出一分钱,就能带动南部新区的发展,这种好事都要阻拦,就实在是没有道理。”   在南部新区转了一圈,刘兵又给副省长秦路的秘书打了电话,道:“杜处长,我是刘兵,秦省长今天有没有时间?”   秦省长秘书杜处长与刘兵在春节期间来往了好几次,已经成了朋友,道:“刘市长交待的事情,我怎么敢马虎,秦省长十一点开完会,你准时过来,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大家可以一起吃顿午餐。”   刘兵大喜,赶紧道:“谢谢杜处长,我马上动身。”又道:“午餐安排在金星大酒店?可以吗”   杜处长想了想,道:“其实真要吃饭,大酒店还不如特色餐馆,只是酒店的环境好,这一点小餐馆无论如何比不上。”   到了岭西省,刚刚十点半,杨森林到金星大酒店去订餐,提前等候,刘兵就到了省政府。   秦路是省政府几位副省长中最年轻的,排名靠前,据小道消息传闻,岭西省的常务副省长即将调到另一个省当省长,秦路就是常务副省长最有力的竞争者。   在刘兵眼里,秦路是岭西省的未来之星,他一直想打入秦路的圈子,却总是在门里门外徘徊,这一次,总算将机会等到了。   在办公室等了十来分钟,就接到了杜处长的电话,“刘市长,到了没有,秦省长回来了。”   秦路赶紧从会客室出来,就见到秦路副省长和杜处长出现在眼前。秦路个子不高,瘦瘦小小,可是精神看上去很好,他与刘兵握了握手,道:“你们上报的方案我看了,有几个问题还要仔细研究,第一……”   对于搬迁沙州市政府大楼,刘兵并不是心血来潮之举,他初到沙州,考察了当时初初成立的南部新区以后,就有了搬迁的念头,这个念头就如种子,留在了他的心中,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温度和水分,还没有破土而出。   这一次,省里的云岭建设集团找上了他,提出了以土地置换办公楼的建议,具体来说,就由云岭建设集团出资修建新的市政府办公大楼,市政府并不出钱,只是将原市政府办公用地免费提供给云岭集团作为开发用地。   这是一个双赢的工作方式,也是当前比较普遍的运作模式。对于刘兵来说,他不出现钱就可以得到了一座办公大楼,还能起到带动南部新区发展的作用,云岭集团可以拿到最好的一块地。   更重要的是,云岭集团是近两年才异军突起了的公司,而公司的董事长姓方,而方董事长的妻子则是秦路的二妹秦莉。   秦路二妹秦莉并没有在云岭集团任职,但是每一次云岭集团与刘兵接触,都是秦莉出马,其中的弯弯绕,刘兵心如明镜一般,他再次使出借力之法,想让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与副省长秦路掰一掰手腕,也为自已晋升留一条路。   在十二点,秦路、刘兵、杜处长一行前往金星酒店。   在沙州市委,侯卫东已经将《沙州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初稿弄好,洪昂审阅后,又修改了几个地方,他重新打印一份,送到了周昌全的案头。   周昌全心情不错,道:“效率还不错,就是不知道质量如何?”他将文件看了两遍,抬头看了看坐在隔间的侯卫东,稍稍提高声音,“小侯,你过来。”   这篇文章能否符合周昌全的要求,侯卫东心里还稍稍有些忐忑,他站在周昌全桌旁,等着周昌全做最后裁判。   “别象个门神一样站着,坐。”   侯卫东见周昌全脸上带着笑,心里略为放心,便坐在了他的对面,他虽然是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但是在周昌全面前,他一般都是站着说话,很少坐在周昌全对面的座位上。   洪昂是市委常委、秘书长,他到周昌全办公室,一般情况之下都是一屁股坐在这个位置上,两人地位相近,说以相对随意一些。   一年时间,这是周昌全第一次主动让侯卫东坐在自己对面。   周昌全从抽屉里摸了一包烟,扔了一枝给侯卫东,笑道:“在办公室原则不抽烟,但是原则也有被突破的时候。”侯卫东倒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为周昌全点烟,两人就隔着桌子吞云吐雾。   “议事规程写得很好,再作了一些微调,就可以发了。”周昌全被烟呛了一口,就将烟按灭。   侯卫东弄出来这个议事规程,比周昌全预想中还要出色,紧紧把握住了“市委常委会决定大事、市委书记掌握常委会”这个思路,这原本就是现行权力的运作模式,如今通过议事规程固定下来,光明正大,让人无话可话。   周昌全知道,省委一定会同意并且还要赞赏这个规程。   这是一个用来约束个人权力的规程,同时,由于周昌全在沙州具有的个人威信,他完全可以用这个规程来制约做事有些出格的刘兵。   “你到市委办有一年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就是说不当秘书以后,你想做什么”   侯卫东没有想到周昌全会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道:“这个我还没有想好,先把本职工作做好,以后的事情再说。”   周昌全用谈心的口气道:“我这一届结束以后,很有可能要到省里去,省人大或是政协,这是自然规律,年龄不饶人,官当得再大,也有退下来的时候。”   “你的综合素质很好,大局观强,平衡能力也不错,我建议你到地方上去工作,县长与局长的级别虽然是一样的,但是当县长是掌管全局,当局长只是部门领导,这两者很有些区别,以后要想走得远,必须得有掌据全局的经验,你今年二十九吧,再等个两、三年,有没有信心当好县长?”   侯卫东虽然有些意外,却坚定地道:“感谢周书记对我的信任,如果有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履行职责,不会让周书记失望。”   周书记笑呵呵地道:“有信心就好。”   真是天下落下了大陷饼,在侯卫东心里面,他是想着等到周昌全卸任以后,他就到县里当副书记,而今天,周昌全居然明确表态让他去当县长。这也就是说,他将在三十一岁或是三十二岁,成为沙州某个县的县长,这或许是岭西进入八十年代以后,最年轻的一位县长。   “近水楼台先得月,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两句话出自不同的地方,如今在侯卫东脑海里却结合得很好。   回到家中,正准备同小佳一起吃晚饭,接到了罗金浩的电话,侯卫东无奈地对小佳道:“罗金浩约了大哥,就到水陆空吃饭。”   侯卫东平时经常陪着周昌全在外面应酬,好不容易回家吃一次晚饭,小佳见他又要出去,心里有怨气,道:“你不知道撒谎,就说有事。”侯卫东道:“撒谎也得看对象,罗金浩是师兄,又到了家门口,我不出去不太好。”   小佳最近还让罗金浩为其表弟办了户口,因此,她只是抱怨了一句,又道:“少喝点,都是熟人,用不着和别人拼酒。”   “知道了,夫人大人。”侯卫东穿上了外套,下了楼,到了水陆空,他一眼就见到了一位熟人。   易中岭站在水陆空门口,正在打电话,见到了侯卫东走了过来,露出了笑脸,一只手伸了出去,热情地与侯卫东握手。   尽管易中岭与侯卫东没有直接的冲突,但是当年益杨土产公司一事,让侯卫东对易中岭心存着极为强烈的戒心,他冷淡地应对了易中岭的热情,便上了楼,来到了自己的包间。   与罗金浩打了招呼,侯卫东就准备脱下外套,正在挂外套之时,他透过玻璃窗,看到了一辆奥迪车开了过来,侯卫东很熟悉这辆车,这是沙州市委副书记黄子堤的座车。   他有些惊奇地站在窗口,这里正好看到大门的情景,大门外,易中岭快走几步,很亲热地与黄子堤握了手。   侯卫东有些吃惊地看到这一幕,暗道:“易中岭什么时候与黄子堤搞到了一起?”   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易中岭的堂弟易中达是省委组织部处长,易中达去年曾到是三讲督导组的成员,黄子堤是市委副书记,两人接触时间颇多,应该是易中达在其中牵线搭桥。   罗金浩见侯卫东一直盯着窗下,道:“师弟,看到美女了吗,这么认真?”侯卫东见黄、易两人都进入了大厅,回过头来,道:“哪里有这么多的美女,看到了一个熟人。” 第403章 纠葛(下)   侯卫东最初认识黄子堤之时,是跟着祝焱到财税宾馆打麻将,打麻将之前,祝焱送了黄子堤一万块牌钱,他是第一次看到县委书记祝焱拜码头,所以印象挺深。对黄子堤要收钱的印象,他也就留了下来。   以黄子堤的身份,必须得有相当身份的人才能接近,祝焱、老方、老孔和季海洋都是一方诸侯,当然能打入黄子堤的圈子。易中岭只不过是益杨的一个前国有企业领导人,从级别和影响力来说,进入不了黄子堤的法眼,但是如果是省委组织部易中达亲自牵线,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暗道:“易中岭从国有企业出来,习惯于攀上政府官员办事,看来现在攀上黄子堤这棵大树。”   罗金浩见侯卫东有些发愣,开玩笑道:“师弟,你肯定是看到了美女,心神未定。”   侯卫东摇摇头,道:“屁个美女,刚才看到了益杨土产公司的易中岭,他在门口等人。”他对于益杨土产公司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道:“益杨检察院发生纵火杀人案与易中岭绝对脱不了干系,只是这人狡猾,没有抓到证据,以后要侦破,只能靠机缘巧合。”   罗金浩叹息道:“沙州公安局侦破手段与十年、二十年相比没有多大进步,而犯罪分子的犯罪手段却是越来越向高科技和高智商发展,近来的刑事破案率低得不敢向社会公布,我们这些当公安的人真是蒙羞。”他想起自己的遭遇,又道:“卫东是周昌全身边的人,又出自公安世家,应该为我们公安队伍多多呼吁。”   益杨土产公司出事之时,侯卫国还在沙州刑警大队,他帮着侯卫东出过主意,对案情也了解,对易中岭这个人物也有认识,道:“这个易中岭倒也是个人物,从益杨土产公司辞职以后,就成了私营企业家,前一段时间看到一个案子的材料,是成津县经侦大队送上来的,涉及到易中岭。”   侯卫东很有兴趣地道:“易中岭涉及到什么案子?”   “易中岭在成津县临山镇开矿,这次成津县出了几起诈骗犯案,这些案子倒与易中岭没有太大的关系,他是善意第三方。”   侯卫东“切”了一声道:“什么善意第三方同,多半是手脚干净而已,易中岭此人绝对是一个祸害。”   侯卫国笑道:“你对此人成见很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是易中岭沾边的人和事,我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晚上回到家,侯卫东给曾宪刚打了电话过去,寒暄几句,问道:“上回听说秦敢和宪勇要到成津县去开磷矿,他们具体在哪个镇?”   曾宪刚洗了澡出来,穿了件睡衣,正在空调屋里与宋致成温存,他接了话,看了宋致成一眼,走到窗边,低声道:“秦敢和曾宪勇都在临山镇,那是矿石储量最大的一个镇。”   “我听说易中岭也在临山镇?”   曾宪刚没有想到侯卫东消息这么灵通,道:“这事我知道,易中岭倒真有些门道,他到临山镇的时间与秦敢和曾宪勇差不多,如今通过县里关系买了一个肥矿,很赚钱,秦敢和曾宪勇合资买了一个偏僻的瘦矿,勉强能赚钱。”   侯卫东问道:“到底在临山镇有黑社会没有,宋致成说得很严重?”   宋致成扯了一床薄被单盖在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曾宪刚,好不容易到来的幸福,她不愿意轻易失去,所以她最反感曾宪刚与不三不四的人接触,这个不三不四的人,就包括秦敢与曾宪勇,在她心目中,他们两人手底下跟着一帮人,和黑社会没有什么区别。   曾宪刚很清楚临山镇的事情,道:“这事很复杂,简单来说,到临山镇开矿没有点势力是不行的,易中岭手下同样如此,而且他手下人数还不少。”他听得出侯卫东的关心,感激地道:你放心,我不会插手这些事情,专心在省城做生意,日子过得去就行了,何必惹上这些亡命之徒。   曾宪刚其实对临山镇的情况很熟悉,秦敢和曾宪勇手下也有十来个人,都是当年在上青林跟着自己的小兄弟,如今全部跟在秦敢和曾宪勇手下,帮着守山护院。   侯卫东没有想到情况如此严重,不过这些事这些人与他并没有太大关系,就道:“小宋是一心想过日子的人,你别掺合到临山镇去,世界上的事情最怕认真两个字,共产党如果认起真来,关系网再深的黑社会一样会立刻土崩瓦解,以前的黑娃青皮也算猖獗,真想收拾他们就如摁死一只蚂蚁。”   曾宪刚曾经砍过黑娃的手,又亲自报了杀妻之仇,做了这些事情以后,他血液中的野性便被点燃了,他并不完全赞同侯卫东的说法,道:“胆大的日龙日虎,胆小的骑抱鸡母,这是强者生存的世界。”他也不忍心拂了侯卫东的好意,再次道:“你放心,我现在是当富家翁,这些江湖上的事情,我不参加了。”   放下电话,侯卫东回想着与益杨流氓头头黑娃的岁月,虽然至今不过数年时间,感觉上却是很遥远,他如今是中共沙州市委书记的专职秘书、市委办副主任,在沙州是有影响的人物,基本上没有机会与社会人物赤膊相见,以前的与人赤膊相向的青春岁月,似乎一下就成为了历史。   成长,也要付出代价。   随着社会发展,人群将分成不同的阶层,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阶层的划分就如玻璃,各阶层能互相看见,却有一层无形的硬质隔板将各个阶层分得很清楚。   曾宪刚有钱,但是他的钱还不足以改变他的阶层,只有当钱多到一定程度,量变引起了质变,他才能成为人大代表或者是政协委员,正式进入现代岭西的精英阶层。   “谁的电话?”躺在床上的小佳见侯卫东打了电话以后脸色有些沉重,关心地问道。   “没有事,曾宪刚的电话,他小子要和宋致成结婚。”   小佳奇怪地问道:“曾宪刚结婚,你应该高兴,怎么看上去闷闷不乐?”   “没事,突然想起了以前在上青林死掉的好朋友。”侯卫东并不想让小佳知道稍稍沾了黑社会的烂事,敷衍地道。   十一点,在市委小招待所,周昌全和洪昂坐在一起喝茶,在八点钟,省委政协常务副主席刘铁松乘车从高速路经过沙州之时,小车突然出了故障,临时拐进了服务区,他是省里老领导,与周昌全熟悉,便在高速路服务区里给周昌全打了电话。   周昌全给侯卫东打电话,一直在占线,他便叫上洪昂,坐车直奔服务区,将刘铁松接了下来。   陪着刘铁松在小招待所喝茶,周昌全与刘铁松两人单独谈了些知心话,九点半,刘铁松执意要回岭西,等在外面的洪昂就从公安局调了一辆高档警用便车,将刘铁松送回了岭西。   周昌全从刘铁松哪里得到好消息,有些兴奋,就打算住在小招待所,他道:“秘书长,约两个人,我们打一会扑克。”   洪昂征询意见道:“除了侯卫东,还叫上谁。”   周昌全道:“黄书记打牌算得很精,算他一个。”   周昌全这个时候召唤,黄子堤和侯卫东均以为是紧急事情,一溜烟地来到了小招待所,黄子堤是从财税宾馆出来,侯卫东是从新月楼出发,两地距离相差不多,当侯卫东将蓝鸟车停下之时,一道刺眼的车灯便射了过来。   黄子堤亲自开的车,他下车就问等在一旁的侯卫东,“什么事情?”侯卫东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进了门,就见到了一脸轻松的周昌全和洪昂,周昌全笑着对黄子堤道:“这一段时间太紧张了,今天大家轻松轻松。”黄子堤曾经是市委秘书长,对周昌全的习惯了如指掌,他换了一幅轻松的笑脸,道:“好久没有打双扣了,我和周书记一方,今天晚上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侯卫东正陪着小佳聊天,却被周昌全叫来打双扣,心里略略有些不快,但是见到黄子堤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道:“论城府,黄子堤才是真正的高手,我的修炼还差得远。”   他迅速调整了心态,道:“我和秘书长合作,争取将周书记和黄书记两位领导打败。”   周昌全乐呵呵地道:“我和黄书记合作了许多年,要想打败我们俩,你们可以费些功夫。”   四人打双扣的技术都不错,发了牌以后,就开始专心算起牌来,一时也难解难分。   战至酣处,侯卫东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以为是小佳的电话,也没有管他,等到洪昂洗牌的时候,他顺便将手机拿了过来,一看却吓了一跳。   李晶的号码。   自从给李晶备用了一个新手机以后,李晶便从来没有给老手机打过电话,所以,这么晚来电话,肯定有事。   他强作镇静,不慌不忙、装模作样地打了过去,“你好,我是侯卫东,请问你是?”   电话里传来李晶有些慌乱的声音,“我已经见红了,恐怕很快就要生了。”   侯卫东心里一惊,心里的牌差点掉到地上,他尽量让自己更加沉着,道:“你在哪里?”   “省医院。”   既然到了医院,就说明一切正常,侯卫东心中稍定,他见到几位领导都在等他,看了看前面的牌,很快就打出了一张牌,同时对着话筒简单地道:“你保重,再联系。”   李晶放下电话,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侯卫东心里装着李晶的事情,打牌难免分神,结果,四人打了三局,侯卫东与洪昂一方皆败,周昌全兴致很高,道:“你们两人水平都还可以,就是配合不行,再打一局,再检验你们的水平。”   侯卫东的表情掩饰得极好,三位领导都没有发现异常,洪昂道:“卫东,打起精神来,我就不信,打四局我们不能胜一局。”   侯卫东咬咬牙,道:“好,这次我们争取胜利。”   四人技术差不多,就看谁的运气好一些,集中精力打第四局,双方就开始胶着起来,到了晚上一点钟,周昌全拿了一手好牌,最后才结束战斗,他大笑道:“痛快,你们两人牌技还是不错,只是今天运气不再你们那一边,改天再来打过。”   侯卫东出了门,黄子堤自己开车走了,洪昂坐着马波的车,与众位领导告别,他一边开车,一边给李晶打电话,李晶的电话已经关机,稍为犹豫,他亦将手机关掉,掉转车头,便直奔高速路口。   如果让李晶一个人在医院生小孩,侯卫东良心会受到深深的谴责,一路快车,在凌晨两点,侯卫东开车进了岭西。 第404章 新生命(上)   “大姐,李晶怎么样了?”侯卫东找到了省医院妇产科,见到了沙州分公司守门的大姐,自从侯卫东知道李晶怀孕以后,他改称呼为大姐。   大姐是深知侯卫东与李晶内情的,见到侯卫东一幅心急火烧的样子,道:“你别着急,小晶已经送进去了,一切正常。”   “是顺产还是部腹产。”   大姐是过来人,道:“医生检查了,一切正常,顺产还是要好一些,可以挤压婴儿的头部,把口中的羊水挤出去,这样的婴儿更加健康,而且身材也更容易恢复。”   侯卫东道:“顺产还是剖腹产都不重要,关键是要母子平安。”   大姐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还是道:“小晶是今天晚上五点左右发作的,我给你发了短信,不知你收到没有,她没有通知其他人,就想等着你过来签字。”   “等我过来签字!”侯卫东听到这话,知道李晶的想法是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   侯卫东是在下午四点跟着周昌全出去开会,散会以后,周昌全单独离开,而他没有回办公室,径直回了家,因此并没有翻看放在抽屉里的手机,自然看不到那一条关键的短信。   大姐并不知道侯卫东有两台手机,发了信息,便以为侯卫东能收到,而李晶腹部痛得历害,并且见了红,心里颇为紧张,一时也忘记将这个细节告诉大姐。   直到住进医院,羊水已破,马上就要生产,依然没有见到侯卫东回信,李晶这才猛然想起侯卫东是两部手机,便不顾影响,直接打到侯卫东另一部手机。   打通电话以后,李晶极度失望,侯卫东态度冷冰冰,不仅没有一句温言,更没有要来到省医院的表示,此时的她处于女人最重要的时期,心理变化很大,亦就失去了平时敏锐的感觉,伤心地关掉手机,让大姐代签了字,李晶毅然进了产房。   此时,站在产房门口,侯卫东急得团团转,心里不断地祈祷,“母子平安,一定要母子平安。”   他似乎隐约听到了里面传来阵阵的呻吟声,比影视作品中要微弱许多,且无法判断是不是李晶的声音。   产房与外面过道只隔着一道普通木门,但是在几位焦急的父亲眼中,是一道重逾千斤的生死关口。   与李晶交往的一幕又一幕如闪电般地在脑海中闪过,从汉湖的偶遇,到青林镇办石场,给青林镇粮站送干燥器,在沙州和岭西营建温馨小窝,甚至作爱时满身绯红,都出现在脑海之中。   在凌晨三点,终于一个护土探出头来,很职业地吼道:“那位是李晶家属,母子平安,生了个大胖小子,八斤半。”   在走道上等着一群人,都在迎接新生命到来,听到护士此语,都是一片祝贺之声,尽管是萍水相逢,但是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中,大家都格外友好和真诚。   大姐经验很足,手里提着些糖果,笑呵呵地发给周围的人,道:“大家吃糖,呵,不是我家闰女,是大妹子。”   等到母子被推出来以后,侯卫东俯下身,握着李晶的手,道:“谢谢你,辛苦了。”   李晶看上去颇为疲倦,见到孩子以后,出门又见到了一脸喜悦和焦急的侯卫东,临产前对侯卫东的怨气就一股脑地抛到了天边,轻声叮嘱道:“你把儿子看住,等会洗澡的时候不要抱错了。”   李晶所住的房间是省医院最好的房间,有卫生间、厨房、热水、电视、衣柜等家居的完整设备,安了两张床,价钱也是不菲,当然,对于李晶和侯卫东两个人,这点钱算不了什么。   小婴孩眯着眼,在床上呼呼大睡,对,就是呼呼大睡的感觉,侯卫东盯着这个小家伙,却发现胖小子五官端正得紧,象极了李晶,但是从整体来看,却又与侯卫东神似。   几个护士走了进来,一个护士长模样的人进来以后,夸道:“真是一个好丑的胖小子。”在岭西有一个风俗,亦就是不能称赞新生儿漂亮,要说丑,新生儿才能健康成长,这就如取名字要用贱名是一个道理,以前侯卫东认为这种称呼毫无道理,如今看到了躺在了床上的娇嫩小生命,他就地这位善解人意的护士长充满了好感。   护士长见惯了满心欢喜、手足无措的年轻父亲,她微微笑道:“小伙子,你注意记一记产妇的注意事项,月子里的病很不好医,你一定要尽心尽力地照顾孩子他妈。”   侯卫东急忙点头。   “第一,要调整产妇心态,情绪高涨或是低落,都会影响子宫收缩,引起产后出血,或者是导致产后抑郁症,酿成严重后果,你是男人,要在这一段时间多担负责任,尽量请假来照顾产妇,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道坎,有责任心的男人就要承担起责任。”   “第二,分娩之后会感到疲倦,你要守着产妇,不能让她熟睡,要给小丑丑喂第一次奶,记住,半个小时就要喂。”   这是护士长的地盘,因此她说话特别自信,指点着江山,侃侃而谈,道:“分娩两个小时内到二十小时仍在出血可能,会阴伤品和子宫收缩会引起疼痛,要仰卧位休息。”   “生孩子以后容易饿,可以给产妇吃红糖小米粥、红枣大米粥、鸡汤面条、鲫鱼汤、煮鸡蛋。”   “分娩后要及时大小便,四到六小时小时排尿,一天到两天之内要排大便,你要帮着爱人在床上活动,翻身、抬腿、收腹、提肛,八个小时可以下床活动。”   侯卫东没有想到照顾产妇这么复杂,头都大了起来,求援式地看着大姐,而大姐故意将头扭到一边,不理他。   护士长走了以后,大姐就抱着小孩来到了李晶床边,让小孩子含着李晶的乳头,道:“小丑丑,使劲吃,要把吃奶的劲全部拿出来。”   侯卫东在祝焱、周昌全等人面前很是机智,此时在病房里,只能傻看着大姐手脚麻利地忙来忙去,根本帮不上半点忙,大姐忙完了,将小丑丑递给了侯卫东,道:“你这当爹的别傻站着,抱低层小丑丑。”   看着软软的小小的新新的宝贵生命,侯卫东双手僵直,小心翼翼地站在床边,大姐见他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别这么硬,手软一点,松一点。”侯卫东小心地道:“我怕滑下来。”   大姐道:“把小丑丑放在床上,你去打点开水来。”   侯卫东接受了任务,屁颠屁颠地提着水瓶去打开水,在排轮子的时候,他看了看表,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五点,想着家中大着肚子的小佳,又想到市委书记周昌全交待的任务,再想到护士长的交待,他乱成一团粥。   “走,还是不走?”   走了,对不起李晶,不走,对不起小佳,而且市委办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去办,侯卫东满脸的喜悦被难解的现实所粉碎,进退为难。   回到了病房,坐在床边,看着李晶,又看着小丑丑,幸福之中带着惶恐。   走还是留,两种想法如正在激烈交战的马队,双方来回拉锯,势均力敌,一时都无法奈何对方。   他的神情也变得焦灼不安,不时看看窗外,又看看手表,同时,忍不住去看一看才来到这个世界几小时的小丑丑。   李晶偷看了侯卫东好一会,到天边渐亮的时候,才道:“大姐,把电话给我。”侯卫东和大姐都看着李晶,李晶声音还很虚弱,态度很坚定,道:“拿给我。”   大姐将电话递了过去,道:“李总,你要注意休息。”李晶笑了笑,拔通了电话:“老辛,把车开过来,到一趟沙州,再把老李一起带过来,让他开一辆蓝鸟车跟着你一起到沙州。”   李晶又对侯卫东道:“有大姐在这里,别担心,你的工作特殊,还得回去,还有,你一晚上没有回家,就在车上眯一会,我让老辛送你。”   听到李晶如此安排,侯卫东彻底无语,他盯着李晶看了一会,亦没有作小女儿态,道:“好吧,晚上我再过来。”他在床边看了看丑丑,对大姐道:“大姐,她们两人就交给你了,看是否还需要人。”   大姐笑道:“我安排了人专门送饭菜,没事。”   坐上了老辛的小车,侯卫东将安全带系上,靠着椅背,想着小丑丑与李晶,很快就走入了梦乡。   睁眼之时,已经进入了沙州境内,他道:“到新月楼。”   等赶到了新月楼,马波的车已经到了门口,他看着侯卫东从一辆岭西牌照车下下来,很有些疑惑。 第405章 新生命(中)   “侯主任,晚上去潇洒了,现在才回来。”马波笑道。   侯卫东打定主意将李晶之事彻底隐瞒下来,自然不会在马波面前露出些口风,他若无其事地道:“哪里有时间潇洒,一大早就被叫了出去,昨晚睡得晚,今早起得早,算算只睡了三、四个小时,真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他接连打了两个哈欠,道:“你吃早饭没有,今天早上就到小招待所去吃早餐,听说那里的早餐很不错,早不想去尝一尝。”   马波眼睛转了转,道:“侯主任,今天晚上如果周书记没有安排,我请你吃饭。”   今天他是受人所托请侯卫东吃饭,而且从他内心深处,亦想与侯卫东增加些私人关系,在他眼中,侯卫东不仅是周昌全的红人,还与黄子堤和洪昂关系很铁,这种人迟早要掌大权的,所以马波对侯卫东很有些巴结。   侯卫东脑袋靠在了椅背,立刻又想起了满脸红红的小丑丑,“这是我的儿子吗?”他犹如在一场梦中。   马波当然不知道侯卫东在想什么,道:“侯主任,我是小车班的班长,按照很多地区的掼例,小车班班长都要挂个副科长甚至是科长,你是办公室领导,在开会的时候也提一提这件事情。”   侯卫东正在想着儿子,听到马波直接要官,笑道:“这好办,你本身就管着小车班,当个科长绰绰有余了,只是这个科级岗位与现在所管的范围差不多。”   马波笑道:“那就希望侯主任美言了。”   马波在市委给领导开了好几年车,见多识广,嗅觉挺灵,从周昌全的年龄来说,这一届市委书记届满,肯定要调动岗位,而新来的市委书记一般来说要重新选司机,而且他当了这么多年驾驶员,他已经厌烦了,就想先安排一个科长或是副科长职务,有了这个台阶,等到周昌全任满之前,就能转行到局行任职。   侯卫东心思全在岭西的小丑丑身上,他没有在意马波的想法,道:“这点小事,还需要感谢,太见外了。”侯卫东所说也是大实话,市委书记的专职驾驶员,要提一个科级职务,确实是简单之事,没有任何人会在从中作梗。   两个各怀着心思,来到了小招待所,周昌全正背着手,在园中看花。   周昌全毕竟年龄大了,凌晨一点结束双扣以后,他在房间里辗转反侧,就如铁锅时饼子,在凌晨三点左右才勉强入睡,到了五点,不知谁在小招待所围墙外喊了一嗓子,被惊醒以后,更如铁锅里的饼子,翻来翻去,早上七点,他终于结束了痛苦的睡眠。   周昌全有些感慨地对侯卫东道:“记得年轻的时候,我是有名的倒头睡,现在只要过了晚上十二就睡不好,年月不饶人啊。”   “年月不饶人”这种话,只能由当事人本人亲口说出,侯卫东尽管与周昌全关系密切,却也不敢说这话,他只是在一旁微笑着,与周昌全一起欣赏着花花草草,小招待所的花草品种一般,远不如当年青林镇粮站老邢的花草,但是胜在肥料充足,到处是绿意盎然,显得生机勃勃。   虽然晚上没有睡好,人有些疲倦,周昌全却仍然保持着昨天的好心情,主动道:“小招待所的稀饭和咸菜很对我的胃口,你陪我吃两碗,还吃得下吗?”   侯卫东一路奔波,肚子正饿得慌,就道:“今天早上恰巧没有吃早饭,听说小招待所的早餐不错,正好可以尝尝。”   小招餐厅里一尘不染,还放着很低的背景音乐,小招的大小头头们都在餐厅里督战,务必让周昌全吃得舒心,吃得健康,吃得愉快。   将啰嗦的小招主任打发走以后,周昌全与侯卫东就一起享用着小招待所特级厨师精心准备的早点,经过一晚上的奔波,侯卫东早就饥肠辘辘,接连喝了三大碗稀饭,两个鸡蛋,十个包子,肠胃被热腾腾的食物充满,只觉浑身都舒坦起来。   “也不知小丑丑有没有奶吃?”侯卫东不知不觉又将思路转到了岭西的李晶与小丑丑。   “好食量。”周昌全见到侯卫东如梁山好汉一般风卷残云,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这让侯卫东有些汗颜,平时他食量虽然也大,却还没有到达这种饭桶水平,今天实在是破例,他夸道:“小招的早餐果然名不虚传。”又自嘲地笑道:“我今天也吃得太多了,平常吃不了这么多。”   周昌全很欣赏侯卫东的朝气,一放筷子,道:“吃饱喝足,跟我到南部新区看一看。”   侯卫东见周昌全说到正事,立刻恢复了工作状态,神情严肃起来,脑袋也格外地灵光,道:“是否通知高健主任。”周昌全摆摆手,道:“不必,我们就到南部新区转一圈。”   马波正拿着抹皮在擦车身,虽然这辆车有专门的维修点和清洗点,可是他只要有空闲之时,就要拿软布来擦车,这倒不是纯粹作样子,他是实实在在地爱车。   等周昌全与侯卫东上了车,一轰油门,小车平稳、快速地开出小招,随即提速,朝南部新城快速奔去。   找到了一个小山头,周昌全兴致勃勃地登上山。   春天的南部新区倒也是一片生机盎然,绿的叶子,红色的花朵,争奇斗艳,只是作为开发区,大片的野生绿色植物,让这个新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侯卫东站在小山坡之时,心里不由得想起了远在岭西的李晶,想起了护士长交待的几个注意事项,不能在李晶最虚弱的时候陪在她身边,而是陪着周昌全站在小山坡上看风景,就让他心里再次泛起苦苦的滋味。   周昌全背着手俯视着脚下广阔的野地,在小山坡上站了约半个小时,这才抬起手,指着前方的土地道:“这块土地面积至少是益杨新管会的数倍,发挥的带动效果却远远不如益杨新管会,不仅没有成为沙州发展的火车头,甚至成了有些人攻击市委市政府的目标。”   侯卫东当过新管会主任,他对于南部新区的发展水平也瞧不上眼,他委婉地道:“南部新区还有很强的潜力可以挖。”   周昌全显然对南部新区的发展进度很不满意,道:“有潜力可挖,也就是现在工作还不行,是不是这个意思。”   南部新区管委会主任高健是工作经验很丰富的领导干部,他经常与侯卫东联系,两人关系还不错,侯卫东有意帮着高健说话,道:“南部新区发展慢了些,是客观条件造成的,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投入不足,现在客商不仅需要政策优惠,更需要有宽松的发展环境、良好的基础设施,南部新区与西城区相比,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优势,基础设施也要差许多,所以客商宁愿到西城区,也不愿意主动进入南部新区。”   侯卫东说得很中肯,周昌全基本同意他的观点,道:“省委已经同意了《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议事规程出台以后,需要解决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搬迁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和市政协机关。”   他呵呵笑道:“刘市长只想着搬迁市政府大楼,想法不错,只是气魄不够,既然要带动南部新区发展,力度大一点也无妨。”   突然听说要搬迁四大班子的办公室,侯卫东一时还有些愣神。   周昌全吩咐道:“回去以后,请黄书记、洪秘书长叫到办公室来,一起商量这事,再提交到市委常委会上讨论,如果讨论同意,再进行下一步工作。”   当刘兵绕过市委准备搬迁市政府办公大楼以后,周昌全一直关注此事,他经过长时间思考,又特意请教了省里专家和省委领导,得到肯定答复以后,他就下定决心启动四大班子办公室搬迁工程。   这一次市委常委会只能讨论是否启动搬迁个工程,正式启动以后,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办,也有很多环节需要打通。   侯卫东深知周、刘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对于周昌全这一次出手,他不禁在心中暗赞,“昌全书记多次说过,秘书长是搞阳谋的好手,其实,他本人最善于堂堂正正地与人交锋。”   在靠搬迁行政中心带动一方发展的做法,在全国有不少成功的例子,市长刘兵想搬迁市政府并不是一个坏主意,只是他一直以来就将此事绕开市委,此时,周昌全站在全局的角度,堂堂正正出手,而且手笔更大,相较之下,反而衫托出刘兵胸襟不足、权威不足。   下山以后,当小车经过市政府大院之时,侯卫东看了一眼端庄的市政府大楼,暗道:“如果刘兵得知此事,不知是何想法?” 第406章 新生命(下)   开了一场郁闷之极的常委会,刘兵悻悻然地出了会场,回到办公室不久,就接到了董莉的电话:“刘市长,祝贺,听说市政府大楼搬迁一事在常委会上通过了。”   “董总,你的消息真是灵通。”刘兵抬手看了看手表,此时距离常委会结束还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从这一点就可以说明,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另外的常委与董莉关系良好。   电话里,董莉“呵、呵”笑了几声:“做生意吗,消息不灵通怎么赚钱,刘市长,云岭公司做事很地道,这几年承建了不少工程,全部都是优质工程,这一点请你放心。”   刘兵笑道:“今天只是定下了要启动四大班子办公楼的搬迁工程,还准备上报岭西省和国务院,今年能否动工都是一个未知数。”   聊了几句,董莉轻描淡写地道:“这几天听到一个小道消息,省里有意让周昌全年龄到点后出任省人大副主任。”   刘兵是第三次听到这种传言,早就信了七分,明年省市都将换届,这也就意味着,能否当上沙州市委书记,今年是最为关键的一年。   他坐在办公室想了一会,将秘书长蒙厚石叫到了办公室。   “你打个电话,嗯。”刘兵停顿了一下,他原本是想让蒙厚石去约省委江副秘书长,话至嘴边又咽了回去,“让浙江的设计方赶紧更改思路。”   等到蒙厚石离开了办公室,刘兵亲自给江副秘书长打了电话,约定明天在岭西见面。刘兵与江副秘书长原来并不熟悉,通过蒙厚石在牵线搭桥,他们已经见过两人,也算得上熟人了,因此,刘兵还是决定将蒙厚石这个牵线人扔掉。   江副秘书长倒很是客气,翻看了省委副书记朱建国的日程安排,便约定在明天中午见面。   约了江副秘书长,刘兵心中稍安,站在窗边,用小剪刀为窗台上的桂花盆景修了修枝条,这个盆景跟了他许多年,他还特意打招呼让工作人员别动这个盆景。   春天到了,窗台上的这盆桂花长了许多嫩叶子出来,煞是喜人,只是新枝太多,看上去有些凌乱,刘兵早就想修剪刀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今天开了一场颇为郁闷的常委会,他心情不佳,就将手里的事情放下,站在窗台上修剪起这盆枝繁叶茂的桂花。   正在专心修剪,秘书小秦拿了一封信走了过来,道:“刘市长,这里有一封信,请你阅示。”   一般情况下,小秦都不会特意挑出一封信,刘兵就问道:“什么信?”小秦简洁地道:“检举信,关于财政局长孔正义贪污受赌问题的检举信。”   矮胖的财政局长孔正义是周昌全的嫡系,刘兵早就想将其换掉,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此时听说有孔正义的检举信,他将手中剪刀放下,回到了办公桌。   这封信很详实,反映了孔正义多方面的问题,一是虚列支出“顶”,九六年十二月,孔正义让出纳为其办了一张信用卡。存入六万元,后来用五万元发票来冲帐,剩余一万款项不知所终;九七年五月,到欧州考察,借走现金三万,后来报销了六万块,二是财政局负责政府定点采购,孔正义先后接收了汽修厂老板现金七万元,三是其新房装修是由财政局报帐,另外还有春节收受拜年钱等等。   刘兵已经基本相信检举信的真实信。   能够将检举信写得如此详细,有好几处,时间、地点、人物、金额都一清二楚,绝对是内部人所为,而且,此人在财政局职务不低,极有可能是副局长所为。   刘兵细细地将这封信再读了一遍,虽然这封信检举的内容很平常,可以说是在现实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在从法律上来说,超过五千元就可以获刑,也就是说,只要检举信上所列内容查实一条,孔正义就完了。   他将此信放进抽屉,又拿起剪刀,细细地修枝,但是心思却一直留在那封信上:   “这封信能够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如何让这封信发挥最大的作用?”   “何时上这封信发挥作用?”   修剪了一会,刘兵对秘书小秦道:“你注意打听一下,其他部门收到这封信没有?”   他所说的其他部门,主要是指市委和市纪委,小秦跟着刘兵两年多时间,为人颇为机灵,人缘亦好,经常能为刘兵带来意想不到的消息。   还有一点,尽管周昌全和刘兵关系很紧绷,小秦与市委办的不少同志关系还不错。   侯卫东与小秦从来没有深交,不过表面上关系还行,遇到一起的时候也谈谈天气和一些无关沙州的问题。   开完常委会,侯卫东端着周昌全的水杯回到了办公室,一边走,一边想道:“现在的情景与当年在益杨何其相似,祝焱作为县委书记,将马有财压得死死的,周昌全作为市委书记,同样将刘兵的手脚绑得很紧,看来刘兵只能俯身称臣,因为所有的重大决策都必须经过市委常委会通过,刘兵在常委会上根本无法与周昌全相抗。”   想到这里,他心里还是有些隐忧,“如果小道消息是真的,明年周昌全就要到省人大,到时我怎么办,如果由刘兵来当市委书记,我即使到下面去当了县长,恐怕日子也不好过。”   好不容易磨到了下午四点,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我要跟着周书记到岭西吃晚饭,明天要到省党校上课,晚上就不回来了,我已经给妈打了电话,她晚上过来陪你。”   小佳道:“你已经给妈打了电话?真的没有必要,我现在没有什么问题。”侯卫东打断道:“让你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还是让妈过来,乖,听话。”   安置了小佳,侯卫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将抽屉里的另一部手机放在怀里,四点半,就跟着周昌全前往岭西。   今天晚上是宴请不同寻常的客人,省委书记蒙豪放的夫人吴英,吴英长得很文静,小小巧巧的,脱掉了黑色外套,里面却是一件大红的毛衣,她皮肤很好,配上这大红的毛衣,整个人就生动起来。   侯卫东想起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吴英是水利厅的党组成员、副厅长,由于蒙豪放的地位,她在岭西水利厅地位很特殊,只是她懂得低调,在省里就好评不断。   在岭西,大家都官宦家人要求并不高,低调恰好是最有效的广告措施。   此时的侯卫东先后跟在了祝焱和周昌全身边,省级领导经常能够见到,眼界也为之一开,因此,当他与吴英副厅长握手之时,态度热情礼貌却是不卑不亢。   周昌全与吴英很熟的样子,两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话题很快就扯到了七十年代。   侯卫东渐渐听出些味道:“周昌全居然与吴英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两家关系应该很好。”   他在心里暗道:“难怪周昌全底气足,有省委书记夫人撑腰,在岭西还当真没有什么好怕的。”又想到“周昌全诚府真是深不可测,跟着他这么久,居然从来没有泄漏自已的关系。”   吴英与周昌全聊了几句,又拿出电话:“刘大哥,我和昌全在金星宾馆,没有其他人,你过来吧。”   侯卫东听了这话,心中没来由地想道:“秘书难道真的就是领导的私人财产,居然不算一个人。”不过,他马上又将自己心中的小小不舒服赶走,“这也说明,吴英也没有把我当成外人。”   想通了这一点,他也就心平气和了,享受着美味,听着领导们讲讲家长里短,也很不错。   当周昌全用目光向他示意之时,侯卫东很默契地站起来,对吴英道:“吴厅长,我去接刘主席。”   等到侯卫东出门的以后,吴英轻声道:“你这秘书很机灵,你不用吩咐,他就知道做什么。”周昌全道:“小侯不是机灵,他是人才,以前在县里当过开县委办主任、开发区主任、科委主任,现在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是沙州未来的栋梁之才。”   吴英道:“周哥,看来你很欣赏这个小伙子。”周昌全道:“在跟着我磨几年,让他到县里当一把手。”   吴英笑了笑,道:“我跟老蒙说了,周哥在岭西工作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走过后门,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成全,他原来想让你到省人大去当副主任,副省级干部,这次恐怕就要重新考虑了。”   周昌全也没有在口头上表示感谢,给吴英倒了一杯红酒,道:“你还是喝一小杯,红酒应该没有问题。”又道:“我一辈子都工作在第一线,现在就到人大,总觉得还早了点,我的目标是在一届任期内,将沙州打造成岭西第二大城市。”   侯卫东刚到大厅,正在往外张望,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第407章 流言(上)   从门口进来的四个人,两男两女,其中一个女人穿着休闲装,身材颇为丰满,正在很久没有见过面的段英。   侯卫东脑袋里飞快地想了想最后一次与段英做爱的情景,由于很久没有与段英联系,而近期李晶和小佳又先后怀孕,李晶又生了小丑丑,所以段英的影子在他脑海中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模糊了,一时之间,居然没有想起有多长时间没有与段英联系。   段英与几位朋友一起过来喝茶,进门就见到了大厅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自己深藏在内心身处的那位汉子,汉子,对,段英在这一刻突然涌起了“汉子”两个字,正是眼前这位汉子在自己最失意的时候给了淡淡的温暖,这温暖让她一直不能释怀。   只是,侯卫东已经成为了她人之夫,而这个“她人”还是同寝室的好友小佳,此时小佳怀有身孕,段英根本没有横刀夺爱的勇气,便下定决心结束这一段或许永远不能曝光的恋情,她把侯卫东的名字与号码从手机上删掉,让自己忘记这一串熟悉的号码。   与此同时,也开始与岭西的一些青年才俊相互往来。   今天就与几位朋友约了,到金星酒店喝茶,请客的是省烟革总公司的一位科长,相貌不俗,谈吐也行。   谁料进门就遇到了侯卫东,段英如触电一般楞了片刻,她当了数年记者,走南闯北见了世面,已非初出校门的小姑娘,刀子很快就控制住心神,并让脸上的笑容自然一些,道:“侯卫东,在这等人。”   侯卫东眼光在段英身上极为迅速的逡巡了两遍,目光又在其厚厚的嘴唇上稍稍停留片刻,道;“段英,你好,好久不见了。”   段英回头对自己的同事道:“你们先上去,我随后就来。”   跟随着段英同来的一位男子用狐疑的眼光看了一眼侯卫东,他是段英的追求者,自然会如老虎一样守着自己的领地,不过段英不经意瞪了他一眼,他就悻悻地上了楼。   “小佳什么时候的预产期?”   “快了,还有两个多月。”侯卫东道:“你还好吗?我一直与王辉主任保持着联系,他对你很是称赞,说你是岭西日报的后起之秀。”   “我是经过磨难的,知道有一个工作岗位的意义,哪里敢偷懒,哪种名校出来的大学生,没有吃过苦,直接就进了报社,那些人才桀骜不训,我们这种经历的人,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事情,否则在社会上哪里有立足之地。”   段英如何一步一步从一位益杨丝厂频临下岗女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侯卫东很是清楚,听了段英的话,感慨地道:“我们都是劳碌命,需要一步一步为自己拼前程。”   段英眼光停留在侯卫东的下巴,似乎感受到了尖锐的胡须桩子,在心里幽幽叹息一声,道:“一般的人到了你这种程度,都开始享受人生,谁还去当秘书侍候人,从这一点来说,你志向远大,一般人比不了。”   她这是特指侯卫东开石场赚钱已成富翁一事,侯卫东听得很明白,就自嘲道:“我哪有什么远大志向,只是上了道,凭着惯性,根本停不下来,再说现在不过是副主任,根本谈不上什么程度,开石场的钱,在省城的大富翁比起来,更是不值一提。”   两人知根知底,交谈起来也没有遮掩。   聊了几句,段英想起一事,道:“昨天收到了一封群众来信,是成津县临山镇的,信中说临山镇黑社会为了抢夺矿山,械斗得历害,伤人甚至杀人案件时有发生,你是沙州市委书记的秘书,如果此信属实,就得管一管,否则捅出去就是抹黑了沙州。”   侯卫东知道段英所言非虚,道:“这事我知道隐约知道一些,感谢你了,明天能否将这封信的主要内容传到邮箱。”   段英正准备找笔来记下邮箱,侯卫东拿出手机,道:“我将邮箱用短信给你发过来。”   发了短信以后,段英道:“你继续等人吧,我先上去了。”上了楼梯,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看了看侯卫东的号码,走上茶楼之前,再次将侯卫东的号码存进了手机上,取名了“无名”。   段英离开以后,侯卫东便继续在门口等着政协常务副主任刘铁松,约莫又等了七、八分钟,刘铁松这才出现在门口,他已经是满脸通红,不过并没有带着其他人。   在楼上的雅间,吴英看了看表,对周昌全道:“刘大哥肯定还在外面喝酒,否则早就到了。”周昌全笑道:“他是政协常务副主席,事情也不少,何况他为人豪爽,朋友多。”   吴英又道:“你在沙州已经当了接近两届市委书记,按惯例也应该调整了,但是到省会城市去当书记,得进省委常委,这事有些难度。”   周昌全笑着道:“按时间来严格算,我在沙州当市委书记也只是干了七年,不足两届,算是打擦边球,至于省委常委,我是不想了。”   “想多做事情,这是好事情,就是要正大光明的鼓励,周哥的能力、水平、人品在沙州都是上上之选,如果再在沙州工作五年,这是沙州人民的福气。”   正聊着,刘铁松在侯卫东陪同下走了进来,他脸色红红的,进门就拱了拱手,道:“不好意思,下午召集了部分政协委员研究岭西交通,晚上请委员们吃饭,要提前退场,被委员们拉着喊了一大杯。”   在屋里,刘铁松很自然地坐在吴英左侧。   在这屋里,刘铁松是省政协常务副主席,职务最高,周昌全是沙州市委书记,正厅,吴英是水利厅副厅长,三人中职务最低。   在官场上,座位的排序是没有明文规定的规定,俗称潜规则,职务最高者一般坐首席,一般情况下大家都很尊重这个规则,这一次就遇到了特殊情况,吴英职务虽然低一些,但是她是蒙书记爱人,地位超然,稳稳地坐在了首席,在座之人也没有觉得不妥。   刘铁松聊了几句以后,就对周昌全道:“昌全,你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与梁小鹏通了电话,茂东烟厂在今天上午开了董事会,同意在沙州建分厂。”   周昌全兴致很高地道:“真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梁小鹏性格有些傲,一般人是接近不得。”他去年两次去茂东烟厂,以市委书记之尊,却也在会客室等了数小时。   刘铁松听说过周昌全两顾烟厂的事情,道:“也只有你才有这么好的脾气,如果是我,肯定会拂烟而走,这是我不如老弟的地方。”   吴英哼了一声,道:“梁小鹏是成功的企业家,但是他应该清楚,如果不是国家的烟草专卖政策,他能有这么高的税利,他这人眼高于顶,又是财大气粗,就不知天高地厚,不把当地党委政府放在眼里,他吃亏是早晚的事情。”   侯卫东自然没有发言权,他就闷头吃菜,耳朵却没有闲着,将几位领导拉的家常全部收录在脑海中,毕竟这几位领导层次高,掌握的内情多,头脑里装的事情与寻常低级官员也不一样,这不是脑袋构造的问题,而是权力与立足点的问题。   转眼就到了五月,由于明年要涉及换届这种大事,从五月开始,各种流言也就纷纷传了开去,流言主要集中在周昌全的去和留之上,周昌全在沙州当了两届市委书记,多数人都认为他要挪动位置。   一种说法,周昌全到省人大或是省政协任副职;   一种说法,周昌全要调到省会城市当市长;   还有一种更离奇的说法,周昌全犯事了,这犯事了是一个很含混的说法,又给人以无限遐想。   侯卫东是周昌全书记的专职秘书,在某种情况之下,等若周昌全的另一种形象,因此,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这个消息,是杨柳悄悄给他说的。   杨柳是副书记高永红的秘书,而高永红是下派干部,在沙州并没有太大的权力,杨柳自然没有侯卫东、杨腾等人那么耀眼,这也给了她许多自由,她偶尔听到这种传言以后,第二天便趁着周昌全召集几位副书记议事的时间悄悄地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进侯卫东办公室之时,她手里握着个小盒子。   “生日快乐。”杨柳将小盒子递给了侯卫东。   这是侯卫东接到了第三个祝福,他没有推脱,接过小盒子,道:“谢谢你,难得你还记得。”他当着面就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银狗,这只狗静静地坐着,看上去就如在草原上守护着蓝天白云的模样。   看见侯卫东很喜欢自己的礼物,杨柳朝门口看了一眼,道:“我昨天与朋友吃饭,无意中听到了一种说法,说是周书记正在因经济问题被省纪委调查。”   侯卫东心里一惊,心道:“怎么会传出这种谣言。”口里道:“流言止于智者,我们不理睬,流言就会消失。”杨柳道:“我也只是听说,只是明年就要换届了,这些谣言有板有眼,你要注意提防。”   等到杨柳离开,侯卫东想起了省委夫人吴英,暗道:“有省委蒙书记支持,谁有能耐扳倒周书记?何况周书记确实很廉洁,怎么会有经济问题。” 第408章 流言(中)   五月十六日,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在家里摆了一桌宴席。   作为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一般情况来说,他很少举行家宴,平时在外应酬的时间太多,能够腾出时间在家里吃饭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只要有机会,他就喜欢安安静静地吃饭,与爱人说说话,然后再到书房看一会书。   二来求他办事的人太多,如果轻易开戒,家里就很难安静下来,所以,他坚决不在家里谈事情,许多有级别的领导都吃过闭口羹,几年来,岭西官场都摸清了他的习惯,很少有人到他家里谈事。   今天是朱建国的生日,他请了老朋友蒙厚石一家人,以及杨森林一家人。   三位女同志在厨房里忙碌着,一边议论着家长里短。   屋里飘着浓浓的鸡汤香味,这是杨森林从上青林精选出来的野鸡,是由青林镇党委书记粟明亲自送到沙州,上青林望日村有一片保护得极好的林子,里面野鸡不少,风干的野鸡是极好的下酒菜,人大主任高志远就特别喜欢风干野鸡。   用新鲜的野鸡做汤,比普通土鸡更加香鲜。   朱家阳台是少见的退台式,足有二十多平米,角落栽有两盆竹子,朱建国与蒙厚石正埋着头,盯着黑白围棋,他们两人水平相当,几十年来都没有分出胜负,杨森林也不帮忙,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一旁静悄悄地观战。   当鸡汤味道从厨房传出来以后,朱建国已经占了上风,蒙厚石脸上的皱纹原本就不少,此时眼见着无力回天,将额头的川字纹拧成一起,却不肯认输。   杨森林给朱建国紫砂壶中续了水,道:“蒙叔,这一局大势已去,早一些认输,还可以下一局。”   到了家中,朱建国也没有了官架子,一只手拿着紫砂壶,对着壶嘴有滋有味地吸着,一边喝,还用另一只手在腿上打着拍子。   蒙厚石不服输,仍在苦思冥想。   朱建国爱人端着香肠进屋,对着阳台上的男人道:“大小老爷们,快点过来帮忙。”   杨森林赶紧出去,问道:“刘阿姨,我帮什么?”   刘阿姨是岭西大学教授,虽然围着围裙,书卷气却是油烟所遮挡不住,她努努嘴,笑呵呵地道:“帮什么,请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帮着把这一桌菜消灭掉。”   她将香肠放在桌上,开始大声宣布纪律:“今天晚上就准建国喝一杯葡萄酒,这是家宴,实在没有必要喝这么多酒精,让原本就不堪重负的肝脏雪上加霜。”   等到大家坐拢来,在杨森林提议下吹了蜡烛,大家说了些庆祝生日的话,倒了红酒,慢慢地喝着。   喝到脸热之时,蒙厚石很有感触地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回头想起来,很多事情都如在梦中一样,特别是文革中疯狂的事情,我经常觉得这不是现实生活中发生过的事情。”   文革,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是其痕迹深深地印在了在座所有人的心里,成为永不可磨灭的记忆。   杨森林曾经当过红小兵,虽然没有亲自造过反,抄过家,可是当年也曾看过热闹,其父更是惨死于武斗之中,提起文革往事,他神情便有些暗淡。   蒙厚石的夫人埋怨了一句,“老蒙,你发什么神经,突然说这事,吃菜,喝酒,别给大家添堵。”   朱建国道:“对待历史,我们要辩证地看,文革的产生、发展和最终灭亡,其实也是当时社会环境的综合表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文革就没有后来的改革开放,历史不能假设,我们必须要正视历史,以史为镜,这样才能把当前的工作做好。”   朱建国是省委常委、副书记,他是站在岭西全省的高度来看待问题,境界自然是不同,虽然是家宴,可是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他说得很自然,并没有感到别扭。   蒙厚石夫人与杨森林感情最深,她眼见着杨森林情绪有些低沉,便主动挑了一个话题,道:“刘教授,坚毅和坚强两兄弟都没有回来吗?”   刘教授摇了摇头,道:“坚毅在北京当了副总,每天忙得团团转,别说回岭西,媳妇打电话说,他平时把北京的家都当在敢旅馆。”尽管她是在抱怨,语气中却有掩饰不住的自豪。   “坚强今年春节也没有回来?”   刘教授道:“坚强在读博士,他所在的实验室里有中国人也有印度人,大家互相不服气,坚强这性子,哪里肯输给了印度人,天天泡在实验室里。”她又道:“你样沙州周昌全的儿子跟坚强在一个学校,专业不同,听坚强说,大周的成绩也很好。”   杨森林也听说周昌全的长子在国外读书,只是没有想到他与朱建国的儿子在一个学校,他道:“真羡慕他们这些年轻人,我那时没有这种机会,如果当时去留学,现在回来也就是海归了。”   杨森林话说得很隐讳,朱建国分管省委组织工作,阅人无数,如何听不出来这弦外之音,刚才他又想到了在武斗中死去的同事,就特意地问道:“森林,当了两年县长,有什么收获?”   来之前,杨森林早就做足了功课,侃侃而谈道:“我记得从西周开始,我国就以县为最基层建制,历代政府在中央政权组织形式和职官制度等方面,经历过多次变化,汉三公,晋霸府、唐六部、宋两府、明内阁、清军机,唯独州县体制和构成方式基本没有变化过,如今虽然是社会主义制度,但也相差不多,除了外交、军事等重大职能,县级政府的职能涵盖了社会方方面面。”   朱建国没有想到杨森林突然掉起了书袋,颇感兴趣地道:“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森林这两年进步不小。”   杨森林由衷地道:“当初我想到省委来工作,朱叔叔让我到县里,我还很有些想不通,这两年,先当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当时一门心思想当县委书记,结果没有当成,当了一个多的县长,同样是感触良多,这些都是在大机关里学不到的。”   听了这一番话,朱建国很是高兴,道:“这就对了,当初你想当县委书记,老蒙也给我提了此事,我就是不开口,这是有道理的,玉不磨不成器,同样,人不打磨也不成器,森林一直走得顺,就是要让你在基层磨一磨,才能走得更远,我们这一代人迟早就退出历史舞台,你要做好挑大梁的思想准备。”   说到这个地步,朱建国再也不肯多说,大家就只谈家事,不谈政事。   当然,杨森林心情激荡得紧,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听到朱建国朱叔叔说出这样的话,他眼里似乎已经出现了一条金光大道。   吃完饭,杨森林亲自开车,他与蒙厚石等人就准备回到沙州,小车经过省党校的时候,正在随意看风景的蒙厚石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脱口道:“哪不是侯卫东吗?”   杨森林飞快地用眼角瞅了一眼,道:“侯卫东在党校读在职研究生,今天是星期六,应该是有课。”   此时小车已经从党校门口开过,蒙厚石扭过头,一直看着渐渐变小的侯卫东,直到看不清楚,他才回过头,若有所思地道:“侯卫东,此人不简单,我问过益杨的干部,他没有什么背景,第一个职务是副镇长,还是跳票而来,以后跟着祝焱,现在跟着周昌全,是很历害的人物,森林,你当过他的领导,觉得此人如何?”   杨森林想了一会,道:“侯卫东这人,还真有些手腕,祝焱、季海海、周昌全都把他当嫡系,办实事也还行。”在益杨工作的那一段时间,侯卫东在当新管会主任,他对杨森林的态度素来是公事公办,不远不近,此时杨森林想起侯卫东,觉得相貌和声音都有些模糊,似乎裹着一层雾,让人看得不太清楚。   蒙厚石道:“你觉得关于周昌全的说法,那一样最靠谱?”   杨森林道:“也不知朱叔叔是否知道?我本来想问,却没有找到机会。”   “从理论上来说,周昌全不应该再任市委书记,但是现在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周昌全城府很深,一定不能小看,刘兵有背景有本事,现在被弄得一筹莫展。”   杨森林点头道:“我会注意分寸。”   侯卫东也看见了那辆沙州政府办公室的车,不过他并太在意,拦下了出租车,便朝李晶所住的小区开去,他其实开了蓝鸟车,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将蓝鸟车放在党校,坐出租车去见李晶。   就如地下党一般,到了小区,侯卫东回头看了好几眼,这才进了小区大门,到了家里,李晶就打了话匣子,道:“老公,小丑丑会说话了。”   自从有了小丑丑,李晶总是叫侯卫东为“老公”,侯卫东也默认了这个称呼,并没有纠正,不过在心里还是觉得半是甜半是苦。   “这只是小丑丑无意中发音,并不是说话,说话还早。”   侯卫东尽量做到客观,李晶却不依,道:“明明是说话,我还听到小丑丑叫妈妈。”   对于李晶在这方面的固执,侯卫东是无可奈何,同时也理解,因为每当小丑丑用他的小手握住侯卫东手指之时,父子血肉相连,让他心里总会泛起异样的感情:“这,就是我的儿子!” 第409章 流言(下)   第二天,省党校研究生班,上午课结束以后。   陈再喜站在第一排,拍了拍手,大声地道:“一支部今天中午聚餐,这是一支部第一次聚会,大家如果没有紧急事情,希望都能参加支部的集体活动。”   “今天中午的聚会,由省运输集团的杨总赞助,大家中午去敬几杯酒。”   省研究生班人数多,分成了三个支部,侯卫东、郭兰、李俊都分到了第一支部,第一支部支部书记是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主任陈再喜。   在党校读研的人多多少少存了结交朋友的心思,当陈再喜发出提议以后,大家都积极参加,侯卫东原计划回去抱可爱的小丑丑,可是见到大家都要去,他还是选择参加,毕竟这个班上的绝大多数同志都是官场中人,多一个朋友,或许就多一条路。   坐在前排的李俊回过头来,笑道:“侯主任,今天我没有带车过来,你回去的时候,捎带两个美女,乐不乐意。”   侯卫东稍为犹豫着道:“我恐怕要晚一些回去。”   郭兰虽然没有回过头来,却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侯卫东有推脱之意,有些失落。   李俊并没有失望,她很高兴地道:“晚一些回去正好合适,我和郭兰正好准备逛商场,到时我们电话联系。”   侯卫东只得道:“好吧,我到时与你们联系。”   在陈再喜的带领之下,第一支部十六名成员分乘五辆小车,浩浩荡荡地前往指定地点。   第一支部,省市县的人都有。   省级机关的有省纪委陈再喜,省委信息处李涛,省环保局一位晏永军,省运输集团的杨光明;   市级机关占了主体,沙州市有侯卫东、李俊、郭兰,茂云市南铺区副区长景伟等人;   另外还有一些县级部门的头头脑脑,吴海县副县长李冰也在第一支部,李冰曾经是益杨县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很久就到了吴海县,如今是吴海县常务副县长,算得上是侯卫东的老领导。   省运输集团副总经理杨光明亲自在餐厅门外等候,他很热情地与陈再喜、晏永军、景伟等人握了手,将众人带到了楼上的雅间。   雅间里安排着两张圆桌,虽然杨光明是主人,他坚决不坐在首座,道:“今天是第一支部聚会,陈主任是第一支部的支书,理应你坐在首座。”陈再喜推辞不过,就坐了上去。   随后,省级机关的李涛、晏永军、副区长景伟、副县长李冰等人就与陈再喜坐在一桌,侯卫东昨天与省委蒙书记夫人、省政协常务副主席一起吃了饭,对于这种场合也就不太在意,在陈再喜与杨光明互相推让首位的时候,他就主动坐在了另一张桌子,与郭兰李俊坐在一桌。   郭兰将齐肩长发梳成一个短短的马尾巴,略施淡妆,耳朵、手上没有任何饰品,称得上素面朝天,等到大家坐定,她对侯卫东道:“你恐怕在这里坐不稳。”   她在组织部门工作时间长,在程序问题和潜规则上称得上专家,侯卫东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副处级,完全有资格坐在那一座,而且他的位置比副县长李冰重要得多,既然李冰坐在首座,他肯定会主动提议让侯卫东坐过去。   虽然这些事情很无聊,可是在官本位占主体的岭西,潜规则往往执行得特别严格,基本不会混乱。   侯卫东听懂了郭兰的意思,看了看另一桌,道:“我要开车上高速路,不能喝酒,就在这一桌,自由得多。”   果然不出郭兰所料,杨光明就笑呵呵地走了过来,道:“侯主任,那边还有位置,这边坐得太挤了。”侯卫东道:“杨总,我就在这边,等一会要开车上高速路。”杨光明道:“放心,我马上安排一个驾驶员等着,绝对会安全地将你送回沙州。”   侯卫东无奈之下,只得起身,起身之时,他扭头看了一眼郭兰,正巧郭兰与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郭兰有些得意眨了眨眼睛。   等到侯卫东很不情愿地走到了另外一桌,郭兰见旁边的李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就用手摸了摸脸,道:“你看什么看,我脸上没有被弄脏吧。”李俊看了半响,凑在郭兰耳边道:“兰兰,你脸红了。”   “没有。”   “红了。”   侯卫东坐在李冰副县长身边,李冰再次向陈再喜介绍道:“陈主任,侯主任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市委周书记的秘书。”陈再喜在地方上工作过,知道侯卫东这个职位的重要性,他站起身,主动与侯卫东握了握手,道:“侯主任未满三十吧,这么年轻就是处级干部,前程不可限量。”   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分管的范围正好包括了沙州,侯卫东不敢怠慢,他笑道:“陈主任别捧我,捧得越高,摔得越痛。”又道:“陈主任相当于八府巡按,过州跨县,各级官员都要立正稍息。”   大家都同意侯卫东的说法。   陈再喜道:“侯主任是哪一年到的市委,我已有两三年没有到沙州办案子,最后一次是办益杨县公安局长游宏的案子,当年益杨黑社会比较猖獗,与游宏关系很大。”   “办理游宏案子的时候,我在益杨县委办,当时是济道全书记亲自来办的。”   吴海县常务副县长李冰道:“游宏能力相当强,办案水平也很高,我以前在益杨城关镇里当书记的时候,他在城区派出所当所长,打拐抓扒,功劳不小,谁都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翻船,做的事情这么荒唐。”   茂东南铺区副区长景伟饶有兴致地问道:“侯主任,你在益杨县委办工作过?当时应该是祝书记在当县委书记?”   李冰在一旁笑道:“侯主任就是祝书记的专职秘书。”   景伟热情地道:“大家都不是外人,侯主任什么时候到茂东看望祝书记的时候,我来作东。”   祝焱是茂东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虽然到茂东时间不长,威信却很高,景伟是南铺区副区长,要想在升一级,祝焱就是相当重要的人物,因此,他一直在多方寻找接近祝焱的机会,却始终没有突破,谁知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却全不费功夫,居然在研究生班第一支部遇上了祝焱的前任秘书。   “既然是祝焱的秘书,为什么不跟着到茂东,这说明侯卫东并没有得到祝焱的信任。”景伟在热情邀请的同时,心里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不过,他转念又想:“侯卫东已经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了,如果他与祝焱关系不好,又凭什么当上周昌全的秘书,这小子能当上两位书记的秘书,水平应该可以。”   “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我给你打过来。”景伟主动留了侯卫东的电话号码。   在大家谈话的时候,热菜开始不断上传,大家都存了交朋友的心思,喝酒的气氛就很热烈,侯卫东要开车上高速,用高脚杯倒了约二两白酒,无论如何不肯多喝。   酒宴闹到近三点才结束,分手之时,侯卫东向陈再喜发出了邀请:“陈主任,请你到沙州来指导工作。”陈再喜开玩笑道:“我们到哪里去都不是好事,你怎么还欢迎我们。”侯卫东笑道:“纪委其实是并不是整干部,而是为了保护干部,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不管于公于私,都欢迎陈主任到沙州。”   陈再喜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最近就要到沙州来一趟。”   近期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收到了好几封反映沙州市财政局局长孔正义的检举信,检举内容翔实,真实性很强,纪委副书记廖平同志已经作了批示,陈再喜计划在下个星期就带人到沙州。   侯卫东见郭兰和李俊走出了大厅,快走几步,对李俊和郭兰道:“你们大约准备几点钟回沙州?”   李俊看了看表,道:“我们先到岭西购物街去逛一逛,晚上一起吃晚饭,也可以回沙州吃晚饭。”郭兰感觉到侯卫东心中有事情,便道:“侯卫东,你如果有事就去忙,别管我们。”   这样一来,侯卫东反而觉得不太好,道:“就这样说定了,六点钟,我到购物街来接你们,我到了购物街就给你们打电话。”   郭兰身穿浅白衣半长风衣,头上扎起了马尾巴,与往日短发女郎的形象迥异猛然间,侯卫东觉得这个形象似曾相识,可是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道:“郭兰,你以前是留长头发吗,我怎么觉得很面熟。”   郭兰心里猛跳了几跳,她故作轻松地道:“我们认识也有五、六年了,早就是熟人。”   李俊眼睛眨巴着,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强的,她早就觉察到郭兰对侯卫东的感觉比较特别,对一般的男同志,郭兰素来很自信很亲和地保持着距离,而在侯卫东面前,郭兰红脸的次数不少,而且,总是装作很冷淡的样子。   这种表现意味着什么,李俊是女人,自然心里很清楚,在心里叹息一声:“郭兰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怎么在婚姻问题上总是不顺。”   李俊冷不丁地说了一句。:“郭兰从初中起就是一头长发,工作以后才留的短发。” 第410章 查案(上)   李俊对郭兰道:“兰兰,你瞪我干什么。”等到侯卫东开着小车走远,郭兰这才嗔怪道:“就你嘴快。”   李俊盯着郭兰看了一会,道:“你有问题,平常都是一幅处变不惊的模样,今天有些反常,特别是在侯卫东面前。”   郭兰撇了撇嘴,道:“我还没有沦落到充当第三者吧。”   数年前,郭兰在沙州学院与一位英俊的小伙子共舞,神差鬼使之中,她居然把头靠在小伙子身上哭了一场,积累多日的情绪这才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哭完以后,没有与小伙子打招呼,她便匆匆地离开了那个小舞厅。   晚上,她亲自动手,将一袭长发干脆利落地剪断,这是“抽慧剑斩情丝”的意思。她原本以为与那个英俊小伙子萍水相逢,经昨天一晚就再也不会相见,谁知她与侯卫东在益杨青干班意外重逢,后来侯卫东还成了她的同事、邻居。   郭兰将那一段历史深埋于内心深处,李俊虽然是她的闺中密友,知道郭兰大部分往事,却并不知道这一次舞厅之缘。   李俊笑了起来,道:“兰兰貌美如花,怎么会嫁不出去,你一定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另一半。”其实,李俊已经瞧出了一些端倪,她只能在心中为郭兰叹息一声。   侯卫东开着车回到了距离李晶楼院约四百米的一处停车场,步行前往李晶所住的小区,一边走着,心里一边在琢磨,“留了长发的郭兰,为什么会变得似曾相识?”   他在脑中搜索了一番,在记忆中,还真没有一位长头发美女的形象。来到了李晶楼上,如一道闪电,侯卫东猛然想起了一事:“当年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遇到过一位神秘的白衣长发女子,郭兰当时正好大学毕业,应该住在学院里,难道那位白衣长发女子居然会是郭兰?”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个判断,仔细回想当年那位神秘女子的面容,但是她的面容已经模糊了,印象最深的只是一身白衣和一头飘逸长发,另外还有眼泪水打湿衣衫的温润感觉。   “那时郭兰正好失恋。”   “商委的武艺虽然也正在沙州学院,但是武艺骨架子稍大一些,与当时的女孩子有些差异。”   侯卫东越想,越觉得郭兰就是当年那位白衣女子。   到了门口,一阵婴儿啼哭声音传了过来,小丑丑的哭声中气十足,加上他胖胖的小手,给人一种小男子汉的感觉。   这阵哭声将侯卫东脑中的杂念一扫而空,自从有了小丑丑以后,他便觉得肩上担子沉重如山,小生命的到来,让侯卫东与李晶的关系发生了质变,以前的是情人关系,现在有了小丑丑作为中间,他便有了血脉相连的感觉,由情人变成了亲人。   在屋里,李晶抱着小丑丑正在转圈子,见到侯卫东进门,对小丑丑道:“爸爸回来了,喊爸爸。”小丑丑并不买帐,当侯卫东试图去抱他的时候,他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李晶温言劝道:“丑丑,这是爸爸,让爸爸抱一抱。”   “小家伙倒有性格。”侯卫东见小丑丑不肯让自己抱,把鼻子凑近,使劲嗅了嗅小丑丑身上的味道,一股独特的香味直冲大脑,让侯卫东很是沉醉。   一家三口在客厅里逗着小丑丑,其乐融融。   小丑丑玩了一会,就开始打哈欠,大姐将其抱回了卧室,侯卫东与李晶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李晶在穿衣镜前扭了扭,道:“老公,我身材恢复不了,怎么办。”侯卫东从身后抱着李晶,在其小腹上抚摸着,道:“你的身材向来很好,现在比以前在丰腴一些,更有女人味道。”李晶头仰在侯卫东胸前,道:“称赞一位不漂亮的女人,就会说有气质,连有气质都说不上,就是有味道。”   两人滚在床上打闹了一会,侯卫东让李晶平趟在床上,将其领口打开,一对比平常更加丰满的乳房迸了出来。   “你这当爸爸的,怎么想跟丑丑争奶吃。”李晶很幸福地平趟在床上。   乳尖上还挂着几滴白色的乳滴,侯卫东也只能看一看,上一次他很好奇地尝了一口看上去很诱人乳汁,结果一口浓浓的腥臭让他几欲呕吐。   闹一会,李晶坐了起来,道:“这两年,煤炭行情还不错,买了煤矿的老板全部赚钱了,现在还能否买到煤矿。”   到了九九年,煤炭行情突然发生了变化,九九年第二月,侯卫东拿到帐表,被吓了一跳,相较九八年,行情几乎是天天在涨,光是从火佛煤矿上,他一个月就有纯利二十来万。   “煤矿是随时卖得到,关键是价格,这个行情之下,以前卖一百万的煤矿,现在就要卖上千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最好不要在行情高涨期间买煤矿。”   “天下的钱赚不完,既然没有机会,我就不想这事了,精工集团还是以公路建设和房地产为主业,其他的行业就算了。”李晶坐在了桌旁,随手翻了翻精工集团的报表,又道:“老公,以你现在财力,根本不需要在政府机关工作,政府机关太约束人了,没有一点自由,特别是你这种给市委书记当秘书的职位。”   李晶这是有感而发,以往正常上班之时,她忙里忙外,倒没有过于在意侯卫东到岭西的时间,如今生了小丑丑,她在家休养,便想着侯卫东能天天陪在身边。   侯卫东听出了李晶话中的渴望,他默坐了一会,道:“这事以后再说。”   李晶也只是顺口而说,她在怀小丑丑的时候内心深处早就接受了现实,只是侯卫东在身边之时,她还是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早早地吃了晚饭,侯卫东吻别了李晶与小丑丑,步行到停车场,再开车到购物广场接了郭兰和李俊。   郭兰和李俊买了不少衣服,特别是李俊,手里提了五、六个袋子,满脸红通通的,见到侯卫东,李俊快活地道:“你吃晚饭没有,如果没有吃,我们三人一起吃了饭才回去。”   侯卫东此时心思还放在小丑丑身上,他很稳重地笑了笑,道:“我已经吃了饭,你们两人去吃,我在这里等一会。”   李俊笑道:“那你就稍等一会,我和郭兰去吃点混沌,岭西麻油混沌很好吃,你和我们一起吃些。”郭兰道:“李俊,我们回沙州吃饭,别让侯主任久等。”李俊牙尖嘴快,道:“侯主任是领导,领导是公仆,公仆就是要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服务,所以让侯主任等一会不是问题。”   最终,在李俊的坚持之下,郭兰还是和她一起去吃混沌,三人回到沙州之时,刚好是晚上八点。   第二天,当马波将小车开到新月楼的院落之时,生活又按照原有轨道继续运行,侯卫东将李晶、小丑丑暂时忘掉,精神抖擞地去接周昌全,远远地看到了周昌全所在的楼房,他忽然又想起了李晶所说的话,暗道:“其实我真的可以激流勇退。”   闪出了这个念头,侯卫东马上又想起几年前在检察院被折磨的经历,自嘲地道:“我这点钱算什么,以后等钱多得能当政协副主席之时,再说退休的事情。”   沙州虽然是岭西的工业强市,由于地处内陆,仍然有很强的官本位思想,企业发展好了,一般就会考虑进入人大或是政协,有了红顶子,才能称得上有权有势,否则就是富而不贵。   侯卫东若从官场全身而退,不过就是煤矿石场老板,在沙州还算不上角色,进政协当一般委员有可能,可是要当政协常委或是政协副主席就绝不可能。   周昌全脸色不是太好,绷着脸上了车,马波与侯卫东相互对视一眼,都很知趣地安静了下来。   到了办公室,周昌全才道:“你请济书记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走出办公室之时,侯卫东猛地想起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主任说过的话,暗道:“莫非是陈再喜要下来,是哪一位领导犯了事,难怪周书记脸色不对。”   纪委书记济道林早有准备,不等到侯卫东说明来意,便拿起笔记本和一个文件夹子,站起身来。   “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陈再喜是老纪检,水平不错,他负责沙州市这一方面的工作,十点到达沙州。”济道林随后又简要讲了讲案子的情况。   侯卫东听得真切,这一次陈再喜到沙州是调查财政局长孔正义的事情。   周昌全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道:“孔正义是多年的财政局长,如果确实做了这些事情,那叫做自作孽不可活,纪委按规定办理就行了。”   济道林道:“我建议在小招待所接待陈再喜,那里隐蔽一些,影响面小一些。”   “行,就安排在小招。”周昌全补充了一句:“中午吃饭,我参加。” 第411章 查案(中)   侯卫东认识孔正东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他跟着祝焱一起到财税宾馆打脾,刚上楼梯,正见到孔正东在众人面前毫不留情面地训斥一位手下,当时他并不知道被训斥者身份,后来才知道那位身材高大很没有面子的财政局干部居然是副局长。   这事给当时的侯卫东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成为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以后,每次与孔正东见面,虽然孔正东都客气得紧,让人如沐春风,可是第一次留下来的印象很深刻,侯卫东对他始终存了三分戒心。   得知陈再喜是来调查孔正义的事情,侯卫东还真没有觉得奇怪,暗道:“大凡媚上者多傲下,孔正义出事是迟早之事。”   他知道孔正义、方检察长以及黄子堤等人都是周昌全的嫡系,在整理文件的时候,偷偷观察周昌全,只见周昌全如没事人一般,戴着老花镜子,细细地读着今天上午才送过去的几份比较重要的报告。   十点,步海云匆匆走了进来,在新成立的四大班子搬迁领导小组中,周昌全是组长,刘兵、黄子堤、步海云是副组长,步海云同时还兼任着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实际上,四大领导搬迁工程就是由市委常委会决策,步海云具体实施。   步海云从建委副主任到建委主任,迁至副市长,然后是常务副市长,都是在周昌全的关照下实现的,他和黄子堤是周昌全的左膀右臂。   谈到十一点,步海云这才离开了办公室,周昌全站起身,在办公室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安排侯卫东道:“给济书记打电话,我们马上就去小招。”   进了小招,不等济道林介绍,周昌全就伸出手,道:“陈主任,一别三年,你风采依旧。”陈再喜握着周昌全的手,使劲摇了摇,道:“我们第一纪检监察室联系沙州,平时来得少了,这是周书记对我的批评。”周昌全“呵、呵”笑道:“上级领导不来是对我们放心,来了是对我们的关心。”   略作寒暄,众人便进了小招一号楼。   陈再喜头发略秃,在春日阳光下闪闪发亮,侯卫东站在周昌全身后,看到陈再喜头顶上的闪光,觉得有几分喜剧色彩,只是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下,也将脸绷得很紧,用目光与陈再喜微微示意。   相对于邻近茂东市的官场地震,沙州算得上风平浪静,昨天晚上听了济道林汇报的案情,周昌全直觉是第一纪检监察室大题小作:“堂堂地级市财政局长,手里过的资金都是以亿为单位,只要不朝腰包里放,出差多用些钱,实在是小事一桩。”   正式座谈开始以后,陈再喜清了清嗓子,表情变得很严肃,道:“近期省纪委收到数封检举信,内容是关于沙州市财政局长孔正义收受贿赂之事,纪委副书记廖平同志专门作了批示,由第一纪检监察室负责调查此事,我先读一读廖平同志的批示。”   等到第一纪检监察室的副主任介绍了案情以后,济道林不慌不忙地道:“第一,市纪委全力配合第一纪检监察室办理此案,市纪委抽调纪委副书记钟洋配合陈主任开展工作;第二,从这封检举信反映的内容来看,总体数额不大,而且只有汽修厂一事属于受赌情节,我的想法是暂时不对孔正义进行直接调查,也不采用双规等手段,主要采用外围调查的方式,这样有利于沙州市的稳定。”   当济道林发言完毕,陈再喜道:“周书记,请你指示?”   周昌全道:“对于腐败变质的干部,市委态度鲜明,严惩不贷,决不姑息。”   他略为停顿,又道:“但是,也不能仅凭几封检举信就对重要干部采取措施,毕竟信件只是一面之词,并没有得到其他证据对其提供佐证,我同意济书记的意见,先由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与沙州市纪委组成联合调查组,进行秘密调查,如果得到确凿证据,可以立刻采取行动,我的意见仅作参与,具体措施以省纪委领导说了算。”   此时,陈再喜就得知了沙州市委的准确态度,他暗自纳闷道:“这种检举信多得很,一般情况下让沙州纪委调查就行了,实在没有必要让我们亲自到沙州来一趟,廖书记真是小题大作,他也是老纪检了,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不合常规的安排?”   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也没有头绪,只是领导安排了,他就只得执行。   “周书记,济书记,感谢对省纪委工作的支持,我先谈谈具体的措施,一是到财政局查帐,具体名目就由济书记来出,二是找顺发汽车厂谈话,同时清查汽车厂的帐目,这两个小组同时进行,待结果出来以后,根据结果来安排下一步的工作进展。”   周昌全点了点头,道:“济书记,就请你亲自挂帅,配合陈主任搞好调查,这是对省委负责,更是对沙州全市人民负责。”   陈再喜在省纪委办了许多大案子,这等小案子让他原本兴趣不大,与沙州市委主要领导交换意见以后,大家便开始闲聊。   吃过午饭,侯卫东陪着周昌全离开小招待所,离开了小招,周昌全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语重心长地侯卫东道:“小侯,当领导就重要的是什么?”   侯卫东还在思索这时,周昌全将答案说了出来,“是廉洁,中高级领导只要在经济上不犯错误,基本上就是打不倒的,孔正义,堂堂的财政局长,如果真是贪这些小钱,太没有眼光,也太不值得,你以后当了干部,一定要记得我今天给你说过的话。”   “周书记放心,我绝对不会在经济上犯错误。”   侯卫东说这话底气很足,他如今是副处级,工资有一千零一百多一点,可是他以母亲的名义开有石场、煤矿,还在精工集团有股份,因此他不用贪污受赌也能保持着相当的生活水准,自然不会贪图小钱。   周昌全也不多说,走到小招前院,突然感叹了一句,“当官也不容易,耗费心血多,还得随时提防有暗箭中伤,我的两个儿子,坚决不充许他们从政,安安心心搞技术。”   侯卫东听见周昌全话里话外的意思,应该对孔正义比较维护,心里琢磨道:“有没有必要暗中给孔正义通一通消息?”   当然,这个事只能暗中琢磨,暗中领会周昌全的意图,如果出言询问,则会犯忌。   跟着周昌全回到了办公室,侯卫东还没有做出最后决断。   晚上下班,侯卫东将周昌全送回了家,到了新月楼门前,同平常一样,与马波挥手告别,刚走到中庭,从小区花园旁的木椅子上,走出来一个人,喊了一声“侯主任。”   站在花园旁的人正是财政局长孔正义,此时他没有带随从,一个人站在一颗浓密的从杨树下面,正对着侯卫东挥手。   见到孔正义,侯卫东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图,脑袋里紧急思索了一遍,想好了对策。   果然,孔正义开口就问道:“侯主任,是不是省纪委派人来查我?查我什么事情?”   侯卫东很严肃地反问道:“谁说的?”看着孔正义的神态,他心想:“孔正义消息真是灵通,也不知谁给他说的。”   孔正义脸色灰白,此时的他没有当财政局长的威势,站在树荫下就如在树下休闲的寻常人,道:“这是有人存心陷害,我在沙州当财政局长,经手的钱都是以亿来计算,要找点茬实在太容易了,我知道是谁写的检举信。”   他低声问道:“不知周书记是什么态度。”   侯卫东想了想,很艺术地回答道:“两句话,八个字,一是认真调查,证据说话,二是严惩不贷,决不姑息。”   孔正义慢慢品了品这八个字的意义,再问:“省纪委是哪一位同志带队?住在哪里?”   侯卫东见孔正义有着刨根问底的劲头,心里有些不悦,道:“这个我不太清楚,恐怕要问济书记。”   他为了将周昌全暗中回护的意思讲清楚,解释道:“八个字的核心是以证据说话,现在一切按法律来办事,证据才能说明问题,只要没有证据,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有证据,想赖也赖不掉,明白吗。”他就差说出将“证据毁掉”这四个字了。   孔正义见侯卫东口风甚严,就道:“侯主任,谢谢你,有什么事情请及时通知我,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   两人握手告别,侯卫东上楼。   孔正义亦回到了家中。   孔正义将藏在身上的录音机打开,将今天的录音重新听了一遍,前面三段已听得烂熟,他就直接跳过,最后一段是与侯卫东的对话,听了一会,孔正义骂道:“侯卫东真他妈的狡猾,说了半天,居然没有一点话落下了把柄。” 第412章 查案(下)   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忐忑不安的孔正义不断地听磁带,多次听到侯卫东所说“有证据,想赖也赖不掉,明白吗”时,他终于是若有所悟:“侯卫东其实将周昌全的态度说得很清楚,认真调查,证据说话,严惩不贷,决不姑息,其实关键还是前八个字,只要没有证据,就万事大吉。”   “这个侯卫东年纪轻轻,心机真他妈的深,终究要成大器,他妈的。”孔正义想着侯卫东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将那封复印的检举信拿了出来,又研究读了一番,确信自己将所有事情做得天衣无缝,这才暗自放下心来。   一个人关在书房,他从隐藏处拿出一把普通的防盗门钥匙,这是他另一套房子的钥匙,也是他最大的秘密,当了这么多年的财政局长,也有不少积蓄,他不敢将这些积蓄放在家中,而是用一张外地的身份证买了一套住房,专门存放这些积蓄。   这个秘密,连他老婆也不知道。   将钥匙放好,孔正义在书房里转来转去,慢慢变得咬牙切齿,甚至有些目露凶光,“梁朝,你他妈的太过份了,我跟你没完。”   与孔正义在新月楼中堂分手以后,侯卫东快步回到了新月楼家中,他几步来到了阳台,将阳台的灯光关掉,将自己隐身在黑暗处,观察着楼下的动静,他家的阳台视线很好,能看到大门外很远的地方。   矮小而微胖的孔正义新月楼外面行走着,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此时的他,没有了当财政局长的豪气,和普通的为了生活而奔波的中年人模样相差不多,就在街道上孤零零走着,失去了随从的官员,和普通人有着同样的背影。   走了两三百米,他在一辆普通桑塔纳车前停了下来,扭头看了看左右,这才进了小车。   在卧室里,小佳大着肚子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本杂志,却没有看,有一句无一句地与母亲陈庆蓉说着话。   新月楼的房子是三室一厅,为了照顾小佳,陈庆蓉和张远征就搬到了新月楼,以方便照顾小佳。   陈庆蓉将家里以前的旧裤子剪开,为即将出生的小宝贝做尿布,“还是这种用过的棉布才好,小孩的皮肤嫩,一定要用软的。”   小佳站在一旁看着母亲快乐的表情,道:“现在大家都用尿不湿,都很好的,用布尿布太麻烦了。”   陈庆蓉不容置疑地道:“这事你不懂,我从来不信尿不湿,尿水整夜都兜在小孩的屁股上,想起来都起鸡皮疙瘩,这样兜久了,小孩的皮肤肯定受不了。”   “听用过的朋友说,用了尿不湿,小孩睡眠要好一些,有利于成长。”   “这些都是骗钱的玩意。”   小佳知道母亲素来执拗,也不多劝,反正尿布用了几千年,大家都用得好好的,也没有出了什么事情,就继续传统吧。   陈庆蓉剪了一会棉布,道:“以后有了小孩子,家里的事情就比以前多得多,卫东平时回来也不做家务,天天钻到书房里,他就是坐坐办公室,肯定没有你爸爸上班时辛苦,当年我们生你的时候,没有请人,就我们两口带小孩子,那时你爸别提多勤快了,回家把用肥皂一洗手,就开始煮饭。”   小佳对于母亲的唠叨是哭笑不得,道:“妈,你怎么还是这种脑筋,卫东每天忙得脚跟翻到脚背上,回家有时还得写稿子,家务事本身就不多,何必让他来做。”   在工厂家属院里,素来多彪悍的女工人,她们在工厂里顶得上男人的角色,在家里更是占据了绝对地位,陈庆蓉并不是一线的工人,当采购时走南闯北,见识也有,只是在工厂的家属院住久了,看惯了女人声音大男人声音小的场景,对于张小佳和侯卫东的关系便有了隐隐的担心。   一来担心女婿不做事,家务事全让女儿一个人做,会累得女儿,特别是有了小孩以后,家务事猛然增多,陈庆蓉就想让侯卫东来分担家务。二来女儿太温顺,看样子恐怕管不了侯卫东,她准备给小佳鼓鼓劲,让女儿也慢慢地管着女婿,什么事情只要形成了习惯就好办了。   陈庆蓉剪了一会棉布,道:“以后有了小孩子,家里的事情就比以前多得多,卫东平时回来也不做家务,天天钻到书房里,他就是坐坐办公室,肯定没有你爸爸上班时辛苦,当年我们生你的时候,没有请人,就我们两口带小孩子,那时你爸别提多勤快了,回家把用肥皂一洗手,就开始煮饭。”   小佳对于母亲的唠叨是哭笑不得,道:“妈,你怎么还是这种脑筋,卫东每天忙得脚跟翻到脚背上,回家有时还得写稿子,家务事本身就不多,何必让他来做。”   在工厂家属院里,素来多彪悍的女工人,她们在工厂里顶得上男人的角色,在家里更是占据了绝对地位,陈庆蓉并不是一线的工人,当采购时走南闯北,见识也有,只是在工厂的家属院住久了,看惯了女人声音大男人声音小的场景,对于张小佳和侯卫东的关系便有了隐隐的担心。   一来担心女婿不做事,家务事全让女儿一个人做,会累得女儿,特别是有了小孩以后,家务事猛然增多,陈庆蓉就想让侯卫东来分担家务。二来女儿太温顺,看样子恐怕管不了侯卫东,她准备给小佳鼓鼓劲,让女儿也慢慢地管着女婿,什么事情只要形成习惯就好办了。   侯卫东在阳台上偷窥完毕,走到客厅,正准备回书房看一看宣传部给周昌全准备的讲话稿,陈庆蓉从卧室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些棉布,她看了看餐桌上摆放着碗筷,对侯卫东笑道:“卫东,我在给小孩做尿布,手里不方便,你洗洗碗,行吧。”   侯卫东跟着周昌全长期在外面应酬,在家里吃晚饭的时间微乎其微,难得有时间回家吃饭,再加上小佳一直提倡晚上少吃饭,因此每晚都很简单,侯卫东基本上没有洗过碗。   今天他在外面吃了晚饭,没有想到家里并没有洗碗,听到岳母吩咐,稍一楞神,就笑着挽袖子,道:“妈,你辛苦了,现在市面上有现成的尿不湿,不知道效果好不好。”   陈庆蓉趁着这个机会,将刚才说过的那一番话讲给了侯卫东,在岭西,李晶给小丑丑就粹用的尿不湿,一张传统尿布都没有用,当然,她用的尿不湿都是超薄超贵的型号,效果还是不错。   当然,侯卫东不能拿这个来举例,他挽着袖子,动作麻利地将饭碗收进了厨房,在上青林数年时间,他很多时间都是自己弄饭吃,对于家务事情并不陌生,只是在沙州与小佳团聚以后,他才基本上不做家务事。   小佳腆着肚子,站在厨房门口,侯卫东正在哗哗放水洗碗,扭头道:“别进来,地滑。”小佳站在门口看着侯卫东做事,很有兴趣地道:“在我的记忆中,你就没怎么洗过碗,现在看起来动作还算麻利,不算是酒囊饭袋。”   等侯卫东洗了碗回到了书房,小佳腰有些酸,就趟在床上休息,陈庆蓉坐在床边,拆了一些线子手套,飞快地给小家伙打背心,她打惯了手衣,双手如飞,看着小佳眼花缭乱。   “对男人要关心,但是也要严加管理,男人就和小孩子差不多,三天不管就要上房揭瓦。”陈庆蓉顺利指挥侯卫东洗了碗,就坐在小佳床前给她言传身教。   小佳道:“爸在哪里去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陈庆蓉道:“你爸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他们这一批老工人离开工厂以后,许多技术活就无法做了,厂里决定返聘一些技术骨干回厂里,你爸闲着难受,今天朱言兵厂长给他打了电话,他就回厂里去了,昨天给卫东说了这事,他也没觉得挺好。”   到了九点钟,张远征才从厂里回来,他今天与好几个一起退休的老朋友见了面,朱言兵亲自作陪,在厂食堂吃饭,有厂长作陪,几个老家伙自觉很有面子,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些。   进了屋,张远征满脸通红,大声宣布道:“从明天起我又要回厂里上班了,担任第五车间的技术顾问。”   陈庆蓉见老伴醉得站不稳,气狠狠地道:“喝不下马尿,就少喝一些,别在这里出洋相。”   张远征脸红红的,他只是想笑,手舞足蹈地说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学技术,好高骛远,想当年我们当学徒那一会,天天跟着师傅身后,抓住一切机会学技术,现在到好,师傅苦口婆心地教,他还不愿意学。”   他们这一代工人,无论是什么工种,都是以技术为荣,一个技术好的师傅,在厂里是很受尊重的,而进入了九十年代,不少企业破产,甭管有无技术,大家统统下岗,这直接影响了一代人,所以,许多厂里的年轻人并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学技术,有许多技术含量高的活,厂里不得不请老师傅回厂。   陈庆蓉知道张远征酒量浅,见他站立不稳的样子,知道其已大醉了,一边数落着他,一边就准备将其扶进屋里,刚走两步,张远征只觉肠胃一阵排山倒海,他根本控制不住,就在客厅里吐成了天女散花。   侯卫东正在修改宣传部的稿子,他这种级别的秘书,其实很少写稿子了,需要哪个部门的材料,自然会有相关部门先写好底稿,他再根据周昌全的习惯、口味和特殊要求进行增添,明天周昌全要在宣传工作会上作一个讲话,宣传部门专门由一位副部长负责给材实把关,这篇讲话稿子质量很高,基本上不需要进行大的修改,侯卫东的主要工作是往里面加上一点周昌全特色的词句。   听到外面的动静,侯卫东赶紧出来,恰好看到了张远征呕吐,他是见惯了喝醉酒的呕吐物,虽然觉得臭,但是还可以忍受,就道:“爸,我扶你到卫生间,要吐就吐干净。”   同样站在门口的小佳,猛然间闻到一阵酒臭,一捂嘴巴,差一点也吐了出来,赶紧就回到屋里。   陈庆蓉无可奈何道:“卫东,你帮着把这收拾一下,我扶你爸爸进屋休息。”   等到陈庆蓉将张远征扶进了寝室,侯卫东连忙拿了扫把,开始清理客厅里这一堆带着酒味的呕吐物,闻着酒味,他暗道:“今天喝的酒还不错,绝对在五十块钱一瓶。”他是支持张远征返聘回厂,不管朱言兵有无其他目的,张远征返聘回厂以后,他的生活至少在这期间会充满了阳光。   男人不怕事情多,就怕成天没有事情做,如果每天都在说“忙啊”、“累啊”的人,其实这话语间就带着些骄傲。   正在打扫客厅,陈庆蓉就气冲冲地走出来,口里道:“这个老头,什么年纪了,还以为自己三十岁。”又对小佳道:“小佳,家里有没有绿豆,给你爸煮点绿豆汤醒酒。”   小佳站在门口,用手捂着鼻子,道:“家里的绿豆放得太久,早就拿出去扔了。”   侯卫东没有等着陈庆蓉安排,主动道:“我去买。”陈庆蓉觉得不太好,道:“算了,这么晚了,商店都关门了,哪里去买绿豆。”侯卫东还是转身披上外套,道:“我开车去转一转,应该能找到。”   好不容易在一家小店买到了绿豆,回到家里,陈庆蓉就开始煮解酒的绿豆汤,经过这番折腾,等到侯卫东坐回书房,刚才的思路彻底被打断,抽了枝烟,喝了茶,这才渐渐找到刚才的感觉。   要结束的时候,小佳走进了书房,侯卫东道:“远点,电脑有幅射,别靠近。”小佳噗嗤笑了起来,“没有这么严重吧,在机关里,怀孕的女同志一样在用电脑。”   “宁可小心一万次,不能有任何疏漏。”侯卫东想着小丑丑的模样,更加紧持他的观点。   小佳还是很听话,她退后几步,站在门口,并不赞成母亲的观点,可是想到小孩出生以后诸多杂事,便感到有些的抱歉,“以后有了小孩,恐怕对你的工作有些影响。”   侯卫东倒有些诧异,道:“你怎么这样说,小孩是你的,也是我的,我为他服务,是责任,也是我的义务,我高兴还来不及。” 第413章 敏感(上)   侯卫东见小佳站在门口,就道:“你先回寝室,我把稿子看完就过来,这是明天下午周书记要用的稿子。”   小佳回到寝室,又觉得无聊,侯卫东在寝室里实行了清空运动,除了手电筒和台灯,其他家用电器统统搬出了寝室,免得电磁幅射对母子有影响。   侯卫东对于此事很执拗也很认真,这让小佳感觉很好,只是,房间里只剩下手电筒和台灯,未免有些无聊,小佳靠在床上,不一会,倦意又来了。   正在迷糊间,侯卫东走了进来,小佳睁开眼睛,道:“陪我说会话。”侯卫东就躺在小佳身旁,道:“朱言兵把爸弄回厂里,他是确实需要技术力量,还是别有企图。”小佳道:“能有多大的企图,再说,他即使留有什么心眼,也是为了厂里好,支持支持又有何妨。”   “以后别人朝家里送钱,我们一定不能收,吃人口短,拿人手软。”侯卫东想着孔正义站在树林下可怜巴巴的样子,便开始告诫起小佳。   小佳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话等你当了一把手再说不迟,目前为止,基本上没有人到家里来行赌。”   侯卫东问道:“记得今天春节,我收了不少红包,一共有多少?”在春节期间,沙州有头有脸的单位都要找准机会给个红包,这属于灰色收入地带,作为市委办副主任,红包在一般情况之下是五百元,大方一点,也给一千元,侯卫东只记得收了不少,并不在意红包钱有多少,回家以后,就统统交给了小佳。   小佳捂着嘴笑道:“我猜一猜收了多少?”她当过办公室主任,也送过不少红包,这种灰色地带的钱比较安全,并不需要担心。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清理过。”侯卫东回想了一下所收红包,道:“可能有一、两万吧。”   小佳凑到他耳朵边,这:“总共有五万六千。”   侯卫东吃了一惊,他现在月工资加上电话等几样补贴也就一千多元,一年正式的收入不会超过一万五,春节收的红包略等于四年工资,“这个未免太多了。”   小佳当过建委办公室副主任,也送过不少红包,对此亦有深切体会,道:“发红包是灰色收入,更是典型的看人下菜碟,一般人没有这么多,大家给你送红包,是看到周书记的面子上,如果你不是周书记的专职秘书,仍然担任市委办公室副主任,恐怕这个红包也要少三分之二,如是你只是市委办一般工作人员,红包恐怕只有现在几十分之一。”   小佳又道:“建委给你的信封里装了两千块,这个红包等同于市政府秘书长级别,那一年我给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送红包,也只送了两千。在政法委、党工委、团委、妇联这些部门,恐怕就没有几个红包,还有很多无职无权的干部,根本就收不到红包,同样在机关,同样进出一个大院子,相差何止百倍,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   这种年终红包现象,在沙州甚至在岭西都比较普遍,当然,能得到体制外红包的人,都是领导和职权部门要害人物,水至清则无鱼,周昌全知道这个情况只要大家不超出标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会太认真。   此现象有历史传承,在封建王朝素来是给官员的薪水不高,明代相当于地厅级官员的月工资按实物折算也不过一千多块,而他们还得负责发放手下师爷、长随的工资,所以就有冰敬、炭敬之类,这个传统遗留下来,就形成了过年节的红包。   侯卫东收入颇丰,不太在意这些红包,想了想大部分普通机关干部,不由得感叹道:“现在网格上对干部意见很大,其实绝大部分干部都无职无权,资源集中在了少数人手中,多数干部收入很低,只是名声好听一些,收入稳定一些。”   “不过,我如果不收这些红包,恐怕又会成为异类,反而不利于我开展工作。”   再次感叹一番,侯卫东对小佳道:“这钱你就收着,随你怎么用,不过,除了这种灰色收入,有人如果给家里送钱,你一律不许收,我们不缺钱,千万不要因小事而乱大谋。”   到家里来看望小佳的同事挺多,小佳的消息亦不闭塞,她道:“沙州流传一封检举信,是针对财政局孔正义的,你听说过没有?”   侯卫东将脸贴着小佳隆起的肚子,感受着肚皮里小家伙的运动节奏,口里道:“有这么一回事情,八分钱一封信,谁不会寄,不必太当真。”   又道:“我的身份特殊,你别去传这些话,同事们议论,你听着就行了,如果你也跟着说,传到某些别有用心人的耳朵里,恐怕要造起事端。”   小佳故意撇了撇嘴,道:“你以为你是明星,走到哪里都有花边新闻。”嘴上虽然这样说,她也明白,老公所处的位置敏感,盯的人着实不少,有些话确实不能乱说。   省纪检监察一室到达沙州的消息被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可是地上消息就如游荡在四野的风,总是无孔不入,当然,大部分传说都是失真,更有甚者传出了沙州市主要领导涉嫌其中的夸张传言,而人们总是对最夸张的传言津津乐道。   第四天上午,陈再喜与济道林一起来到周昌全办公室。   周昌全在办公室里与客人见面,通常不会离开办公桌,今天却破例起身,三人就坐在宽大的皮沙发上,如老朋友一样聊天,侯卫东给三人泡了铁观音,便拿了笔记本坐在一旁。   正式谈问题之时,陈再喜挺直了腰身,打开笔记本,道:“通过调查,检举信上反映的问题与事实有较大出入。”   “第一个虚列支出问题,九六年十二月,孔正义确实让出纳为其办了一张信用卡,存入六万元,后来用五万元发票来冲帐,另外剩余的一万元在四个月后冲帐,没有什么问题。”   “九七年五月,到欧州考察,借走现金三万,后来报销了六万块,这六万块钱也符合报销手续。”   “第二是受赌七万元的事情,查无实据,汽修厂当事人否认了此事。”   “第三是新房装修的报帐问题,去年财政局大楼进行了部分装修,帐册正常。”   “第四是收受拜年钱问题,查无实据。”   周昌全早就料到了这种结局,他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小口,等着陈再喜的下文。   陈再喜正颜道:“虽然孔正义同志没有检举信中所指出的违法违纪行为,可是我们调查中,也发现了一些不好的现象,比如大吃大喝、大手大脚,信用卡上的六万元,其中有四万元是用于吃喝,虽然都有经办人、分管领导签字,手续是全了,可是这个吃喝的数字未免太大了。”   “还有财政局的装修,虽然外表看起来和大众办公家俱相差不大,但是全部都是名牌,价值不菲。”   ……   陈再喜讲完具体情况,总结道:“以上例举的几个问题虽然还不至于纪律处分,但是这个苗头值得注意,此情况廖平副书记作了汇报,这也是他的意见。”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最好的部门,在物质匮乏的时代,粮食、食品、供销社等等部门是最热门的,改革开放以后,物质短缺成了历史,这个时代最缺的是资金,管钱的部门如银行、财政局、税务局便炙手可热,每一个地区,最巍峨最富丽堂皇的建筑绝对是这三个部门。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财政局用钱素来大手大脚,这是岭西全省的通例,省财政厅当然也不例外。   周昌全深悟其中三味,他自然同意陈再喜代表省纪委指出的问题,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   济道林见火候差不多了,道:“正事谈完,我有一个提议,沙州新开发出来一处大温泉,陈主任去泡泡澡,洗去四天来的劳累。”   陈再喜任务完成,浑身轻松,爽快地答应了济道林的提议。   “小侯,你是陈主任的同学,今天就交给这个任务,去陪同陈主任泡澡,泡了澡,中午回小招用餐。”周昌全临行前又把任务交待给侯卫东。   温泉位于南部新区,名为脱尘,倒有些意思,前年动工,四月二十日才正式开业。   等济道林一行来到了脱尘温泉,南部新区主任高健和温泉的老总早已等候在此,高健殷勤地道:“济书记,这是温泉的水总。”   脱尘温泉的老总姓水名平,叫水平,俗称水总,济道林早就听说了他的大名,道:“水总,久闻大名,你这名字取得好啊。”   水平架着幅金丝眼镜,很文气,笑道:“济书记,名字是祖先血脉的符号,我自己没有办法选择。”他风度翩翩地走在前面,陪在济道林和陈再喜等人,道:“贵宾池已经准备好了,各位领导请。”   高健与侯卫东已混得很熟了,他将袖子挽起来,道:“兄弟,你看我这皮肤,有什么不同?”见侯卫东未瞧出异样,高健道:“脱尘温泉开业以后,我天天陪着各方大员来洗澡,身上的皮肤全部洗白了。”   “哎,都说泡温泉是享受,可是让你一天晚上泡两次甚至三次,任谁都受不了。”高健抱怨了几句,指了指外面的露天大池子,道:“粟部长带着省委组织部几位处长在里面泡澡,我实在不想泡了,只是把午餐准备好了,就不下水了。”   贵宾池子其实就是一个屋子关着一池子水,这个池子比外面要小得多,里面供应着饮料,设施也比外面高档,但是在屋里关着,空气并不如外面的大池子。   济道林已经带家人悄悄来泡过一澡,他受不了屋里压抑的环境,道:“外面的大池子其实不错,比这屋里更加接近自然。”   大家也就移师外面更加天然的大池子,这个池子号称岭西第一大池,比蓝球场子还稍大一些,大池子边水雾缭绕,热气腾腾,虽然是大白天,却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感觉。   换了衣服,众人如鱼儿一般下了水,济道林陪着陈再喜找了一个角落说话,侯卫东见池子里的水约有一米三、四,以前在沙州学院学习之时,他练得一身好水性,此时就忍不住在游了几圈,自由泳、蛙泳、仰泳,转换着姿势,在水雾中扑腾,倒也畅快。   “卫东,泳得不错。”   沙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粟明俊陪着两个男子正斜靠在水边,当济道林一行走进之时,他已经认了出来,只是正陪着省委组织部的同志,就没有立刻过去打招呼。   侯卫东来到粟明俊身旁,互相介绍以后,他便停下来,将身体沉入温泉中,只露出脑袋在水面上。   一边聊着,他一边随意地四处张望。   雾气之中,郭兰正陪着省委组织部的两个女同志在另一个角落。 第414章 敏感(中)   侯卫东把头浮在温泉水面上,与粟明俊聊着天,顺便在水雾中偷看了如七仙女般的郭兰。   他有陪陈再喜的任务,不便久呆,聊了几句,便朝着济道林、陈再喜所在的角落游去,随后,他不再独自游泳,与济道林、陈再喜等人泡在池里,享受着初夏的温泉。   过了一会,粟明俊过来又与济道林打了招呼,组织部的一行人陆续从水中起来。郭兰和省委组织部两位女同志亦从温泉里起身,沿着池子的另一起如模特一般朝换衣间走去。   侯卫东认识郭兰已有数年,平常她的穿着打扮是素雅中微带着保守,此时在脱尘温泉,她去掉了外套,皮肤在水雾中呈象牙色,穿着淡兰色的游泳衣,苗条而修长展现在侯卫东眼前,从侧面看,胸脯并不太大,却也不小,很精致,从后面看,腰枝很细,形成了一条优美孤线。   尽管穿着游泳衣,仍然是含蓄而不张扬,宁静而不喧嚣。   侯卫东假意享受着阳光,眼光却如红外线导弹一般追随着郭兰的身影,小佳处于怀孕后期,李晶正在哺乳,段英已断了联系,他已经很久没有过性生活了,此时猛然间见到郭兰盈盈一握的腰身,不禁有些喉头发紧。   很快,三位女子的身影消失在缭绕的水雾之中,侯卫东甚至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走了女人,可是还有阳光、温泉和春风,聊了一些与官场无关的话题,轻松而愉快,到了十一点二十分,济道林一行这才从温泉中起身,前往小招待所。   午餐之时,由于调查组已经作出了“查无实据”的基本结论,因此大家都没有心理负担,宾主言谈甚欢,其乐融融。   下午,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陈再喜率队回到了岭西,刚进入市区,陈再喜就接到了省纪委廖平副书记打来的电话:“陈主任,你在哪里,回来了,好,那你立刻到我的办公室来,我要听一听具体的情况。”   放下电话,原本心情轻松的陈再喜又有些纳闷,心道:“这是怎么回事,钟书记对这个小案子这么看重。”陈再喜原本想回家休息,接到了廖平电话,就不便耽误,直接将车开到了省委。   稍作寒暄,廖平就言归正传,道:“你仔细谈一谈调查的详细过程。”   陈再喜不知廖平是何意,理了理思路,就将这几天调查情况一一道来。   廖平不动声色地问道:“在沙州,除了周昌全、济道林,还有谁知道此事?”   “沙州市纪委副书记钟洋、沙州市委办副主任、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侯卫东,他们两人一直参与了此事。”   “你们这次调查有什么感觉,只谈感觉,不必有明确的证据?”   陈再喜道:“这一次调查第一纪检监察室抽调的是精兵强将,依据检举信的提示,我们查得很彻底,确实没有发现违纪行为,当然,在沙州财政局存在着超标配车配备办公用品以及生活费过高等不良现象。”   廖平再问:“检举人说得这么清楚,这封信写得如此程度,估计是沙州财政局内部人所为,我个人感觉真实性很高。”   听廖平如此说,陈再喜就有些不高兴,道:“我们检查组是凭证据说话,至少从帐面上确实没有问题。”   廖平听出了陈再喜隐隐的不满,笑道:“我只是谈个人感觉,当然,一切用证据说话。”他又仔细地询问了陈再喜查案的细节,特别是周昌全和刘兵两人的态度,“沙州两位主要领导,周昌全和刘兵,对此事是什么态度,他们说过什么话?在接待工作上如何操作?”   “我在沙州五天,与市长刘兵没有见过面,都是由周昌全参与接待。”   陈再喜又解释道:“我们到沙州之时,就与周昌全见过面,特意交待要保密,所以政府那一边就没有接触,是由沙州纪委副书记钟洋帮着协调,钟洋是老纪委,协助省纪委办了不少案子,应该能够信任。”   整整聊了一个半小时,陈再喜这才离开了省纪委廖平办公室,廖平同志略为反常的行为让他若有所悟,省纪委高层已经盯上的沙州,或许,追查此信只是一个试探性动作,作为老纪委,他也没有询问廖平的真实意思,只是有问必答,毫不保留。   廖平在办公室整理了一会思路,又将跟随陈再喜的另一位不起眼的小江同志叫到了办公室,小江汇报以报,他从铁皮柜里取出了一份没有封面的档案,来到了省纪委书记高祥林办公室。   进门之后,他特意关上了办公室大门。   高祥林是从九六年从邻省调来,九七年查处了省交通厅的窝案,九八年将茂云地区查了一个底朝天,引发了茂云地区官场大地震,三年查两个大案,让这位年近六十的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声名大振,一时之间在岭西被尊称了“白包公”,白指其肤白,包公是指其办案之时雷厉风行,令贪官纷纷落马。   “怎么样,有收获吗?”   廖平在皮沙发上挪了挪屁股,寻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这才道:“高书记,你还真是料事如神,那些帐目做平了,孔正义的关系网果然深厚。”   高祥林很自信地笑了笑,道:“你要认识到办理此案的难度,孔正义虽然只是正处干部,但是他当了多年的财政局长,关系网结得很深,上上下下都有看不见的关系网,可谓牵一发动全身,我们纪检干部不仅要敢于办事,更要会办事,否则打蛇不死反而被蛇咬。”   他伸出右手,在空中虚点两下,道:“当纪检干部必须具备两要,一是眼光要准,二是下手要狠,眼光准即能发现腐败分子,同时又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下手要狠就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腐败分子没有喘息的机会,因此,在我们决心没有下够证据不太充分之前,就没有必要让陈再喜知道孔正义的其他事情。”   这一次到沙州,按理说也很隐蔽,却仍然让孔正义将以前查实的帐册改掉,这让廖平对高祥林心服口服,他掰着指头算了算,“陈再喜这次下去,沙州市方面知道情况的就只有两位主要领导、纪委正副书记,还加上市委办副主任,这五位同志说不定就有人与孔正义通风报信。”   高祥林摇头道:“不见得,这封检举信范围很广,凭孔正义的关系网,肯定会提前得知消息。只是从这次试探的情况看,周昌全是要保孔正义的,刘兵倒与孔正义关系一般,这与我们掌握的情况一致,下一步开展工作就能避开一些环节。”   廖平继续汇报道:“这次借着查检举信,小江按照事前交待的任务,调出了财政局的收入支出凭证、往来帐目以及银行存款,还真发现一些问题。”   小江并不是第一纪检监察室的人,这一次查案子,涉及财务比较多,临行前,廖平以此为借口,特意将精通财务的小江加入到这个小组中,这种临时成立小组的事情在省纪委很平常,陈再喜也不会觉得有异常。   高祥林听说小江发现了问题,道:“谈谈具体情况。”   就在高祥林和廖平闭门谈事之事,周昌全带着侯卫东去视察了沙州烟厂的厂址,在回来的路上,小车又拐到了南部新区,周昌全临地起意,要查看“四大班子”的拟选地点。   “是否通知高健。”   “不必,我就到现场去看看,别叫他了,他也累得够呛。”   两人站在拟选点,吹着风,晒着太阳,侯卫东觉得周昌全有心事,此时他与周昌全关系已经大大进了一步,顾忌也就少了许多,他很技巧地问道:“周书记,你身体不舒服吗,要不早点回去休息,这是太空旷了,风大。”   周昌全突然问道:“对这次省纪委的调查,你有何看法?”   侯卫东直言道:“第一纪检监察室三年没有到沙州查过案子,这次过来查案却是这种小案子,我个人觉得这种小案子,直接交给市纪委就行了,完全没有必要由陈再喜亲自跑一趟。”   周昌全赞许地道:“你也注意到这件事情,说明还是有政治敏悦性。”他脸色随即严肃起来,道:“当陈再喜宣布调查结果以后,我就觉得此事有些不太对劲,高祥林是什么人,是岭西的铁包公,他办的案子多数是出其不意,只怕这一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侯卫东对于高祥林倒没有直观的认识,他顺着周昌全的思路道:“莫非省纪委掌握了什么情况。”   周昌全道:“这事就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类了,打铁还须自身硬,只要问心无愧,就不怕半夜有人敲门。”   侯卫东最了解周昌全的真实想法,想了想,道:“稳定压倒一切,沙州正处于高速发展期,如果有市级领导或是重要部门领导出了问题,将对沙州造成不可挽回的政治影响,我建议在近期市委可以专门谈一谈廉政的问题。”   周昌全摇头道:“如果真被省纪委盯上了,那肯定不是一般人物,这次廉政教育只在正处级以上干部中进行,看看这些同志的悟性如何。” 第415章 敏感(下)   检举信事件在沙州就渐渐没有了声音,这很正常,沙州有数百万人口,数万国家公职人员,每年寄到上级部门的检举信着实不少,如果都被大家记住,沙州的工作就没有办法开展了。   但是,也有少数人记着了这封信,这少数人都与这封信利益相尖,诸如孔正义,他是当事人,自然不会忘记这事,检举信事情之后第一次党组行政会议,他铁青着脸,拿眼光扫射着手下几个副职,在心里骂道:“别他妈的人模狗样,内鬼就是你们其中之一。”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副局长梁朝身上,梁朝是常务副局长,最有可能接替自己的位置,因此也是最大嫌疑人。   梁朝似乎感受到了孔正义阴凉的目光,他和孔正义曾经同为副局长,只是孔正义跟得稍快一些,当了局长,他跑得稍慢一些,结果委屈地成了副局长。   在财政局班子成员里,一把手孔正义最矮,二把手梁朝最高,两人站在一起,梁朝比孔正义至少要高大半个头,他和孔正义一起出差,接待方十有八九会将相貌堂堂的梁朝当作一把手,这让梁朝和孔正义都有些尴尬。   孔正义人虽然矮小,脾气却大得紧,稍不如意,便出口批评,遇到烦心事,还要骂几句,财政局众人在孔正义面前个个都有几分胆怯。梁朝恰恰与之相反,脸上表情总是笑眯眯的,说话也是轻言细语,很有几分亲和力。   由于两人差异较大,就有好事之一将两人进行比较,“如果梁局长是一把手,我们的福利肯定要好得多”、“如果梁局是一把手,我们的……”   在沙州官场,孔正义紧紧跟着周昌全,所以梁朝很有自知之明,尽量不跟孔正义正面冲突,忍耐和等待是官场中人必备的素质,可是转眼间就过了七年,七年时光,虽然不能让沧海变成桑田,却足以让一位优秀的年轻干部变成了中年干部。   而干部提拔有许多条件,年龄是其中一个关键条件,梁朝当副局长这时三十三岁,正是风光正茂、意气风发的年龄,如今已满了四十,仍然是副局长。   这七年的蹉跎,或许就会让梁朝仕途提前到达终点。   因此,当社会上流传着周昌全的种种传言之时,梁朝就将斗争的矛头对准了孔正义,这几年来,他在暗处,孔正义在明处,他着实收集了不少关于孔正义违法之事。   在三月,他向省委书记蒙豪放同志和省纪委书记高祥林写了两封检举信,锋芒直指孔正义挪用公款以及参与私分国有资产的两大罪行。他完全没有料到,省纪委的调查是如此走马观花如此马虎,而且根本没有任何回应,这让梁朝很是失望,心里还担心会受到孔正义的报复。   当孔正义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了梁朝脸上,梁朝稳住心神,在心里将自已分管的预算科、国库科等几项主要业务科室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准备按正常程序发言。   扫射了一阵,孔正义终于开始说话,道:“今天已六月,半年时间已过,大家成绩如何,不用我说,都是心中有数,我只能用马马虎虎四个字来总结。”   将各分管局长的工作进行了一一点评,照例是五分表扬,五分批评,正要布置工作的时候,办公室工作人员拿着电话记录本走了进来,有些畏缩地走到了孔正义身边,道:“孔局长,市政府会议通知。”   孔正义皱着眉头看着电话记录本,虽然是他在骨子里只买周昌全的帐,可是在明面上还必须得听市政府的招呼,他刷刷地写了几个字:“请梁朝同志参会。”   梁朝离开财政局会议室之时,似乎还感到一丝阴冷的目光盯着他,当走出财政局大门之时,背后阴冷的感觉才减少,天空仿佛一下就变得亮堂了,空中氧气也浓了起来,让人呼吸顺畅,身体鲜活。   市政府会议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都是业务上的事情,梁朝一边收拾提包,一边考虑是否回去继续参会,市长刘兵的秘书小秦走了过来,低声道:“梁局长,刘市长请你到办公室去一趟。”   梁朝有些奇怪,问道:“刘市长找我是什么事?”小秦笑了笑,“我也不清楚。”   跟着小秦进了刘市长的办公室,小秦手脚麻利的泡了茶,就从正门出去,经过走廊,再从秘书室正门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在沙州,党政领导办公室与秘书办公室都是相连的,刘兵却不喜欢这种布置,他并不想标新立异,也就没有封闭这道门,但是与秘书室相连的那道门很少打开,小秦进出都很自觉地走正门。   作为财政局的常务副局长,梁朝在刘兵面前露面的机会很多,两人并不陌生,谈了沙州上半年的财政资金情况,刘兵便取出了一个文件夹,道:“你看看这封信,有什么看法。”   梁朝以为这是自己写的检举信,心里一阵狂跳,强自镇静,打开了文件夹,稍加浏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上心就收回到肚里,暗道:“难道省纪委是来调查这封信?不是我写的信?这封信的内容简直是隔鞭少搔痒,岂能扳倒根深味茂的孔正义。”   梁朝仔细读完信,道:“从这封信的内容来看,应该出自财政局,只是。”说到这里,他略为停了停。   刘兵鼓励道:“此事省纪委已经有了结论,查无实据,我只是私下了解情况,有什么看法可以直说。”   梁朝一直以来都与刘兵走得较近,这也是两人的共同需要,只是梁朝还没有完全投入刘兵阵营,或者说,很多事情还隔着一层纸没有捅破。   “沙州财政在岭西还是排在前面的,虽然比起沿海同等级的城市要差很多,可是每年过手的经费是数十亿,用这些事来检举一位财政局长,确实有些小儿科。”梁朝对于这封信的水平很有些瞧不上眼。   刘兵道:“按你的说法,孔局长确实是有这些事,只是与过手的资金量相比,这些事不算事。”   梁朝深知刘兵与孔正义面和心不和,听其口气,似乎还真希望孔正义有事,便试探着道:“财政局做帐的高手多,真要做假,外人很难查出来,只要拿到这封信,就能在短时间很轻易地把帐做平,省纪委根本查不出来问题。”   刘兵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道:“梁局长,我是了解你的,财政局同志为你总结了三点,第一是精通业务,你是科班出身,当常务副局长都是七年了,当副局长三年,加上当科长、科员的经历,在财政局工作十八年,年轻的老资格啊。”   梁朝谦虚地道:“我谈不上精通,只是比较熟悉。”   “第二,你为官廉洁,这是群众公认的……”   “第三,能团结同志,不象某些人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你这种德才兼备的同志,早就应该放到更重要的岗位上了。”   梁朝心里明白,这是刘兵在向他封官许诺。   刘兵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道:“财政局是管钱的单位,一定要记住一句话,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你们一级班子领导成员更要以身作则,我在这里给你提一个要求,也是一个特殊待遇,凡是财政局的大事小事,你可以不通过其他人,直接向我报告,如果有大事不报告,就是你的失职。”   这是刘兵抛来的诱球,梁朝也不管这个诱球是否烫手,态度坚决地道:“请刘市长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梁朝此时已将宝押在比周昌全年轻许多刘兵身上。   财政局,孔正义在十一点半才结束了会议,他将办公室主任老吕叫了过来,道:“听说侯卫东老婆今天早上生了,你准备一个红包,我们一起到医院去看一看。”   老吕问道:“红包准备多少?”   “六千六千六十,图个吉利。”   老吕是财政局办公室多年的老主任,颇得孔正义信任,在财政局内部,他说话比一般的副局长还管用,十来分钟就将红包、花蓝准备好。   “孔局,你要亲自去?”周昌全前一任秘书的大事小事,孔正义都是指派老吕去办,从来没有亲自出马,今天居然要亲自到医院,因此老吕出于稳妥起见,又问了一遍。   “别啰嗦了,先到医院去,然后中午在财税宾馆请黄书记吃饭。”   到了市医院,妇产科护士见到了两个男人提着鲜花,不等询问,便朝左侧的家庭病室指了指,“侯主任在315号房间。”   刚到门口,就听到了哇哇的婴儿啼哭声,孔正义和老吕进了病房,就见到了十几个花蓝,另外还有五、六个熟面孔。   “是公子还是千金?”孔正义问道。   “是女孩。”侯卫东虽然面空憔悴,但是却有一股掩不住的笑意。   孔正义亲自将红包塞给了侯卫东。   这时,祝焱和蒋玉新提着花蓝走了进来,略作寒暄,孔正义就与祝焱握手,道:“祝市长,祝贺啊。”祝焱笑道:“现在还不能称市长,只是代市长。”   孔正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祝市长,什么时候发张调令过来,我老孔愿给祝市长效犬马之劳。” 第416章 家庭生活(上)   在岭西的小丑丑出生以后,就由李姐在照顾,侯卫东每次抽时间去看一趟,由于时间少,当然就是只顾得亲热,小丑丑无论做什么都看着欢喜,可是当小千金出生以后,情况就有所变化。   张远征被工厂返聘以后,顿时焕发了第二春,每天准时到去工厂,下班却并不准时,厂里六点下班,他总是要在五车间磨蹭到七点钟,有时还与几个徒弟一起在厂里吃饭,闻到车间内的混杂油味、汗味的混合味道,听到机器轰鸣声,张远征就觉得心里踏实,腰杆也就挺得象一个男子汉。   这样一来,照顾小千金的重任就落在了陈庆蓉身上,陈庆蓉给自己定位于小囝囝的外婆,照顾小囝囝尽心尽职,但是在家务事上却并不大包大揽。   这样一来,侯卫东肩上的担子就重了起来,每天下班回家,见到陈庆蓉在屋里忙碌,他也就不好意思闲着,帮着洗碗、扫地,洗洗小千金的尿布,日子在忙碌中也就飞快地过去了。   六月一十一日,省财政厅下来检查工作,财政厅与沙州市是平级,可是财神爷架到,周昌全和刘兵都很重视,两人共同出面,在小招待所宴请财政厅蒋玉楼副厅长。   蒋玉楼与祝焱夫人蒋玉新名字接近,很容易让人混淆为两兄妹,实际上两人没有半点关系,只是由祝家的关系,两人就认了干兄妹。   侯卫东与蒋玉楼副厅长是旧识,通过火电厂用煤等事情,两人发生了直接的联系,后来侯卫东又托蒋大力到云南买了翡翠围棋,这幅翡翠围棋就成了蒋玉楼的至受。   一来二去,两人关系拉得近了,而且是脱离了祝家的直接关系。今天有周昌全和刘兵在此,侯卫东自然不会主动地露风头,与蒋玉楼打了招呼以后,便躲到沙州阵营里,并没有显示出与蒋厅长的特殊关系。   宴会结束以后,侯卫东将周昌全送回家,约上了南部新区的高健,高健听说是接待省财政厅大员,自然很有兴趣,马上派人安排温泉和夜宵。   侯卫东和高健又返回了市小招,请蒋玉楼等人先去泡温泉,再到沙州的夜市,在大排档要了沙州市民最喜爱的火爆龙虾、盘龙黄鳝等野食,蒋玉楼也将财政厅副厅长的架子抛开,几个人划拳喝酒,倒也畅快。   恰好这时侯卫国带着经侦支队的同事也过来喝酒,大家拼了两张桌子,凑在一起,直到晚上十二点,这才尽心而散。   分手之机,侯卫东将蒋玉楼送进了宿舍,蒋玉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卫东,你要赶紧主政一方,趁着我还在位,在财政资金上一定对你大力扶持。”周昌全承诺过要让侯卫东当县长,他卖力地招待蒋玉楼也是放长线钓大鱼,就笑道:“以后若真的当了县长,肯定要麻烦蒋大哥。”蒋玉楼爽快地道:“这有什么,反正都是国家的钱,给张三是给,给王五也是给。”   上楼之时,侯卫东带了三分酒意,进门就见到屋里乱糟糟一片,饭桌上还摆着些没有洗的碗筷,陈庆蓉和张远征坐在客厅里,电视里胡乱放着节目。   侯卫东过去打了招呼,陈庆蓉抬起头,瞧了侯卫东一眼,问道:“怎么才回来?又喝醉了。”侯卫东打了一个酒嗝,道:“省财政厅到沙州视察,我陪客人去了,没有喝醉。”   陈庆蓉语气很和缓,道:“你以后没有事早些回来,你爸是六十岁的人了,白天得在厂里上班,家里这么多事情,你也得帮着做一些。”   侯卫东听得一楞一楞的,他最近的应酬是有些多,可是作为周昌全专职秘书,多数时间身不由已,他暗道:“早就让请保姆,你们又不愿意,我这么多的事情,哪里有多的精力来做家务事。”口里却道:“今天确实有客人,以后没有事我早些回来。”   他见到家里乱糟糟地,就挽起衣袖,道:“妈,我们还是得请个保姆,你专心带小囝囝,这些杂事就交给保姆来做,否则你也太累了。”   陈庆蓉见侯卫东准备做家务事,叹了口气,也过来帮着收拾,道:“你回去也说说小佳,月子病最难治,让她别急着洗脸、刷牙,这孩子,当了妈妈,脾气也不改改。”   又道:“这么晚了,你也别收拾了,早些休息。”   到了卧室,小佳正在给小囝囝喂奶,她用嘴向外努了努,道:“我今天和妈吵了一架。”   侯卫东道:“我猜到了,家里乱成一团,也没有收拾,你们吵得历害吗?”小佳无可奈何地道:“观念不同,我们迟早还要大吵一顿。”   侯卫东劝道:“妈给我们带孩子,每天这么累,你何必跟她吵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小佳很委屈地张了张嘴巴,“我接近一个月没有刷牙了,自己都觉得臭。”   侯卫东知道,小佳和陈庆蓉母女俩人在这方面的争执由来已久:   一方认为月子里不能洗头、洗澡,因为会受风寒侵袭,将来头痛,身体痛,另一方认为认为洗头洗澡益于产妇的健康;   一方还认为月子里不能刷牙,梳头发,这样做将来牙齿会过早松动及头皮疼痛。另一方则认为刷牙,梳头发血液循环。   一方认为不能吃蔬菜、水果及生冷食物,会伤脾胃和牙齿,另一方认为蔬菜和水果中都含有大量的各种维生素。含有较多的食物纤维,可促进肠蠕动,有利于产后通便。   一方认为不能下床活动,要躺在床上,这样身体才恢复得快而好。另一方认为整日卧在床上,会使食欲减退,生殖器官恢复得慢,还有可能起子宫内膜炎症、器官和组织栓塞性疾病。   一方认为产后不能出外见风,即使在室内也怕着风,身体要遮挡严实,以防中风。另一方认为室内必须通风以保持空气新鲜。   陈庆蓉是从自身经历得出的方法,而小佳是从书本中得来的知识,两人从坐月第五天就开始争执,而且谁也不服谁,虽然陈庆蓉数次发了脾气,小佳却仍然是我行我素。   侯卫东惊讶地发现:“母女俩的脾气简直就是一直模子刻出来的,只要认为有理,就会坚持自己的观点。”   他不方便劝陈庆蓉,却数次劝过小佳,小佳坚持道:“我妈明明是错的,为什么要按照她说的做,这是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也就是对全家人负责。”   小佳不肯在这事上迁就陈庆蓉,侯卫东态度很暧昧地,小夫妻一起合伙着瞒着陈庆蓉,依然按照书本上的方法操作。大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些事情当然瞒不过陈庆蓉,陈庆蓉又是藏不住话的人,轻者念叨几句,重者便会发火。   侯卫东把自己当局外人,不说好歹。   进了屋,侯卫东就问道:“今天又和妈吵架了。”小佳道:“吵了一个小时,我都不敢出门。”   小囝囝吃饱了奶水,又开始安静地睡觉了,在侯卫东眼中,不囝囝是哪么的小,睡在小木床上,鼻子还在不停地呼呼的,在摇床边看了一会,他这才坐在小佳身边。   “吃了晚饭,我给小囝囝擦脸,被妈看见了,骂了我一顿,说是小囝囝脸嫩,会擦坏,其实我是怕小囝囝长脂肪粒。”   侯卫东问道:“小囝囝长了脂肪粒吗?”   “没有,我是预防。”   侯卫东一只手搂着小佳圈滚滚的胳膊,道:“妈的观念是几十年形成的,未必对,却也没有大错,她好歹是你妈,你还是迁就一点,别搞得天天战火纷飞。”   在另一间房里,张远征睡在床上,眼看着就要进入梦乡,陈庆蓉还在给小囝囝打毛衣,她回头见张远征已睡着了,便用力将其推醒,道:“一天就只知道睡觉,也不说两句话。”   张远征在厂里也累了,勉强睁开眼睛,道:“有什么话,还没有说够?”陈庆蓉道:“你说我家女婿如何?”张远征道:“不错啊。”   陈庆蓉道:“他家是专县的,在市里并没有什么关系,侯卫东能从益杨调到沙州来,而且还当了秘书,他真的很能干。”   她停下手中的活计,道:“就是太能干了,凡是这种人都容易逗猫惹草,现在的女人也很贱,当第三者还理直气壮。”   张远征又眯着眼睛准备睡觉,被陈庆蓉狠狠的掐了两把,这才不满地睁开眼睛。   “你说,侯卫东有钱又当官,会不会在外面养女人,这一个月,每天他回家的时间我都记下来了,今天下午我数了数,五月到今天,四十七天的时间,侯卫东有十九天是十点以后才回家,另外还到岭西出差和学习四天。”   女人从怀孕最后几个月到哺乳期,至少有好几个月,夫妻俩过不了性生活,陈庆蓉总是莫名其妙担心着侯卫东会趁着这一段时间在外面找女人。   “你们这些女人,脑袋里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些没影子的事最好别去想。”听了这话,张远征睡意便消了。   “我让侯卫东做家务事,其实也是想让他多留点时间在家里,也不是非得让他做事,我的苦心,小佳一点都不理解,真是女生外向。”陈庆蓉有些气馁。   张远征劝道:“这事你也太多疑了,小佳长大了,她的事情我们管不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陈庆蓉默想了一会,道:“老头这次还说了一句有道理的话,二表姐给我说了好多次,要来给小佳带孩子,我都没有同意,现在看来侯卫东确实帮不上忙,干脆就让二表姐来,她带孩子有经验,大家都轻松。”   张远征道:“小佳知道这事情吗,她倔得象条驴,和你差不多,得她同意才行,否则又要吵架。”   陈庆蓉道:“这事都作不了主,那还算家长,何况请保姆也是侯卫东多次说过的。”   晚上,小囝囝不睡觉,小佳也只得跟着她,在凌晨五点,小家伙才乖乖地睡了,小佳却是在六点才睡着,八点喂了奶,小佳就开始睡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   二表姐端了一碗鸡蛋走了进来,热情地道:“小佳,从今天起,表婶来帮你带孩子。”   小佳有些糊涂,接过碗,道:“二表姐,你什么时候来的。”二表姐是开郎而利索的中年女人,她笑道:“今天早上你妈给我打了电话,我放下碗就坐车过来了,先适应一上午,明天再回去拿衣服。”   小佳吃了一口鸡蛋,觉得糖太多,有些腻了。 第417章 家庭生活(中)   侯卫东坐在办公室里,总觉得屋里味道不对,他四处嗅了嗅,这才发觉是衣服上带着的小囝囝奶味。在未当父亲之前,他觉得所有婴儿奶味都相差不多,只是有了小丑丑和小囝囝以后,两个小家伙身上的奶味不尽相同,却同样让侯卫东沉醉于其中。   想到了小丑丑的小模样,他心里不禁有些侧然,趁着周昌全不在办公室里,便给李晶打了电话过去。   “小丑丑长得好嘛?”虽然办公室空无一人,侯卫东还是压低了声音。   李晶浑身大汗,她现在虽然是哺乳期,可是已经逐步地恢复了工作,除了平时看报表以后,每天上午还要到公司公办公室去坐一坐,因此她坚持锻炼身体,想尽快将身材恢复过来。   接到侯卫东电话,她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接,一边就走到卧室,小丑丑刚吃过奶,正在床上手舞足蹈,发出呀呀的声音,李晶将手机放到了小丑丑附近,小丑丑伸手想抓手机,数次努力失败以后,急得呀呀哭了起来。   侯卫东在电话里听到中气十足的哭声,舍不得拿开,过了一会,李晶打了电话过来,带着欣赏的口气道:“你儿子大嗓门,平时哭起来,声音震天,把房顶都要震开。”   侯卫东高兴了一会,又想起新月村家里的一摊子事情,心情低沉下来,道:“小晶,你不会恨我吧。”   李晶接了侯卫东电话,正在高兴之时,听到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她是直觉很灵的人,不用思忖便明白了其中的原由,反而劝道:“你也别往心里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只要你心里有我们母子就行。”   侯卫东道:“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我心里总是不安。”这是侯卫东窝在心里许久的话,却一直压着没有说起,此时借着小丑丑的哭声,他顺势说了出来。   李晶静默了半响,道:“你能这样说,我就满足了,我的经历你是最清楚的,中专毕业到社会以后一直在社会的打拼,自父亲死后,母亲半年不到就再婚,当时我便认为这世上没有亲人,也再也没有结婚的念头。你是我命中的克星,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要孩子。”   李晶又道:“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小丑丑。”   李晶对父亲的感情很深,当年父亲病逝之时,她半夜都哭醒过好几次,父亲辗转病床、家中无一分余钱的困窘如刀劈斧砍地留在了她的脑海之中,料理了父亲的后事,她想办法从一个小事业单位调到了当时十分红火的沙道司,这才有了现在的精工集团。   李晶很难从心里原谅母亲对父亲的“背叛”,除了定期寄些钱回扶持,母女俩数年未见面,连李晶“结婚”和生子这等大事,在老家的母亲也不知道。   正因为侯卫东了解李晶,所以才深知她在内心对家的渴望,这才加重了他的心里负担。   两人说了二十来分钟,等到洪昂秘书长走进办公室,侯卫东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将手机放入抽屉里,站起身来,道:“秘书长。”他看到秘书长在寻人的样子,便道:“周书记、黄书记、济书记在小会议商量事情。”   洪昂就坐在侯卫东对面,道:“西城区的经济适用房小区搞起来了,工程已进行了一半,周书记曾经答应过老梁要去视察,老梁是急性子,催了几次。”   侯卫东道:“周书记刚才提过此事,已经安排开完会就去看经济适用房。”   所谓经济适用房,常简称为经济适用房,在中国是指由政府出资扶持的具有经济性和适用性两方面特点的社会保障住房。   1998年,国务院发出了我国住房体制改革的纲领性文件《关于进一步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加快住房建设的通知》,该《通知》一方面根据住房体制改革的目标即住房商品化、社会化的要求决定停止住房实物分配,另一方面根据当时居民住房经济承受能力和心理承受能力的现实决定要建立以经济适用房为主体的多次层的住房供应体系:高收入者购买或租赁市场价商品住房,中低收入者购买经济适用住房,最低收入者租用政府或单位提供的廉租住房。   沙州从九九年春季开始在西城区建第一批经济适用房,如今建了一半,看得出大致模样,西城区区委书记梁勇数次请周书记视察,一是表功,二来争取更多的政策。   周昌全散会以后,侯卫东报告道:“刚才秘书长来过。”周昌全笑道:“多半是经济适用房的事情,这个老梁,当真就是一个糍粑,粘住了就不让人脱手。”   这话明贬实褒,西城区如今是市委市政府所在的区,西城区区委书记梁勇在沙州市里很有些地位,上一次沙州差一位副市长,梁勇和祝焱是最热门的人选,两人暗中斗法,胜负未料,只是大家谁也没有想到,半途杀出了一匹黑马,原本根本不出名的高榕突然被省委看中,成为了沙州市副市长。   高榕当上了副市长以后,主管科技工作,论实权还真不如掌管一区的梁勇,梁勇错失了良机,在第二轮竞争中又被洪昂占了先机。   俗话说,“一步抢先,步步抢先,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在官场上这十六个是历史经验的总结,也是无数优秀人才对自己蹉跎人生的总结。   梁勇一步落后,数年之后仍然区委书记,正处级,而祝焱则先走一步,成为茂云地区的地委副书记,茂云建市,他又做了第一任市委副收记,如今又成了市委副书记、代市长,已经是堂堂的厅级干部了。   当梁勇见到了周昌全、洪昂和侯卫东等人,他是满脸笑意地迎了上去,身旁的记者就扛着摄像机跟了过去。   周昌全回头看了一眼洪昂,道:“就是来看看,怎么搞得这么正式。”洪昂笑道:“肯定是老梁的鬼点子。”周昌全并无责怪之意,“经济适用房是大政策,即是城镇住房改革的深化,同时又是改善市民居住条件的大政,广泛宣传也是应该的。”   梁勇对经济适用房也是下了功夫的,这是他九九的主要政绩工程之一,跑的时间多,自然熟悉,他给周昌全介绍之时,头头是道,数据一样不差。   有一幢楼封了顶,梁勇便引着周昌全上了楼,仔细察看了建筑的内部情况,周昌全看得很细,道:“经济适用房名为经济,实院是政府出资扶持,是民心房,是政策房,绝对不能出现一处质量问题。”   这些话,以及深入楼舍的镜头都被录入了镜头之中,只是周昌全跟随的人太少,又直接上了楼道,楼道昏暗,镜头上就不太好看。   下楼之时,正好一群人也在参观经济适应房,却是国土房产局的同志陪着市长刘兵也过来视察。   刘兵见到周昌全从楼上下来,楞了一下,两人还是礼节性地握了握手,并同省里的同志见了面,周、刘两人这才分手。   下午,侯卫东正陪着周昌全开大会,周昌全在主席台讲话,他则有些无聊地坐在了外面的会客室,正在神游八极的时候,宣传部副部长朱介林急急忙忙地找了过来。   侯卫东见朱介林额头上全是汗水,衣服也湿了一片,问道:“朱部长,有什么急事?”   朱介林擦了擦汗水,道:“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想请示一个事,今天上午周书记和刘兵分别视察了经济适用房,我们播放节目的时候发现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按常规,周书记的镜头肯定放在第一,刘市长的镜头放在第二,我们在审节目的时候,发现周书记镜头很短,人亦少,镜头也很昏暗,而刘市长是与省、市国土房产局一起视察,两组节目同时播放,看上去不太对劲。陈部长让我来征求侯主任的意见。”   朱介林见侯卫东理解得不深,道:“请侯主任到电视台去看一看。”   想着大会还要开一段时间,侯卫东就跟着朱介林到广电大楼。   看了电视节目,侯卫东知道了宣传部门的为难之处,周昌全和刘兵分别视察了经济适用房,这节目肯定得播出去,但是周昌全只带了数人,而且没有什么讲话,就是在小区里转了转,镜头很简陋,而刘兵则是先开大会,省里专家又讲了话,然后一大群人前呼后拥地来到了现场。   两者对比,周昌全显得太没有书记的派头了,颇有些寒碜,所以宣传部门感到很为难,赶紧报到宣传部门来,副部长朱介林也觉得为难,便来找侯卫东。 第418章 家庭生活(下)   侯卫东长期跟在周昌全的身边,对其明里暗里的喜好了解得相当清楚,他看了两遍镜头,道:“周书记的镜头确实简陋了,只是节目已经做好,肯定得播,而且得在头条。”   电视台一把手也陪在身边,笑道:“这是基本规矩,电视台不会弄错,只是周书记的镜头稍差一些,请侯主任过来把关。”   其实并不是镜头稍差,而是与刘兵镜头相比要差一些,侯卫东略为思忖,心里已有了计较,建议道:“周书记反复强调经济适用房是民心工程,一定要讲究质量,可以把这个作为节目的中心,周书记戴着安全帽子检查房屋质量的镜头,可以多用一些。”   按照侯卫东的想法:周昌全人少,镜头不漂亮,那么就干脆突出其深入一线,这样一对比,刘兵带着一大群人,浮光掠影地转了一圈,反而显得有些走马观花。   朱介林和电视台同志也想到了这个点子,只是事关周昌全,他们心里还有些吃不准,担心弄巧成拙,此时侯卫东思路与他们不谋而和,朱介林高兴地道:“有了侯主任把握意见,我们知道怎么做了,再派记者补充几个镜头出来,重新组合,就是深入一线、严把质量、关系民生的好新闻。”   回到会场,周昌全正在讲话,按沙州官场历年惯例,谁的官大,谁就在最后一个讲话,周昌全是沙州市委书记,因此每一次当仁不让皆是最后一个讲话,而且会议主持人一般都千篇一律地讲:“下面请周书记做重要讲话,请大家欢迎。”   侯卫东陪着周昌全转战于各个会场,对这一套程序熟悉得紧,他最近买了一套十卷本的《中国通史》,随身都带着一本,只要遇到这种大会,他就躲在休息室里看书。   看了一会书,他又抬头听一听周昌全的讲话。   周昌全今天所用的稿子是由农委先做的初稿,说是初稿,其实是经过层层把关的正式稿件。   在用稿方面,侯卫东自知笔力不健,因此每次布置任务之时总要问一问周昌全讲话的重点,然后再与写稿单位商量写作中心和提纲,等到部门将初稿做出来以后,只要没有原则问题,他一般不作大调整,只是加上一些周昌全平常的习惯用语。   这样一来,各机关搞文字工作的秘书们就轻松许多,文字工作是一个苦差事,如果遇上通情达理的领导人,事先商量提纲,事后又尊重同志们的辛勤劳动,秘书们就会轻松许多,否则将会痛苦不堪。   部门秘书有三怕,一怕突然来任务,诸如下午出通知,明天就要稿子,这就意味着晚上必须要加夜班,而且基本上没有思考余地;二怕领导很潇洒地扔个题目出来,没有重点和思路,没有提纲,全凭秘书凭经验和想象;三怕领导是半吊子水,且不谦虚,又喜欢自作聪明地修改文章,给这种领导当秘书说有多累就有多累。   侯卫东的做法,深得各部门秘书的好评,赞誉之声颇多。   当然,侯卫东之所以不太注重修改稿子,尊重部门劳动成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周昌全口才了得,思路清晰,而且他了解的情况多,站得角度高,看得问题深,因此他开大会讲话,虽然也要事先准备稿子,可是他最多就是看看标题,只要讲开以后,这稿件便成了摆设。   眼看着到了十二点,周昌全才讲到第二条,侯卫东看了看表,周昌全至少已经讲了四十多分钟,按照他的讲话习惯,每次讲话一般讲三条,每条分三个问题,此时讲到第二条,意味着还有四十来分钟。   侯卫东将《中国通史》打开,慢慢地品味着书里的马蹄和硝烟。   几位部门领导抽着空子出来抽烟,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侯卫东坐在休息室里,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随意聊天。   一人道:“周书记现在讲话越来越啰嗦了,我记得他才到沙州当市委书记之时,每次讲话最多二十分钟。”另一个道:“抽枝烟就回去,等会周书记见人来人往,又要发脾气整肃会场纪律。”又有人道:“开了四个小时的会,出来方便总是错,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   听了这些话,侯卫东回想了一下,暗道:“到了九九年,周书记讲话时间似乎真的变长了。”   会议要结束之前,侯卫东接着了周昌全,主持会议的是副市长刘传达,他邀请周昌全吃了午饭再回去,周昌全摇了摇头,道:“老刘,算了,我还是随便去吃点,然后睡午觉,下午的事情还多得很。”   在车上,侯卫东将电视台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讲了,周昌全不以为然地道:“沙州大事难事这么多,每天不睡觉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也做不完,何必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小侯,你以后把精力用在大事上,别在这些无聊事上与他人争长论短。”   下午又是忙忙碌碌而过,原本周昌全准备回家吃晚饭,结果临行前,又有电话打来,是沙州市企业家协会的几个头头相请,周昌全就答应去坐一坐。   在办公室拖到了六点半,周昌全这才带着侯卫东前往了沙州宾馆,他确实是说到做到,坐一坐便是坐一坐,倒了约一两多一杯的茅台酒,与在座的企业家轮流碰了杯,便道:“我还有事情,不能多喝,你们尽兴。”   市委书记能来参加晚宴,已经给了在座诸人很大的面子,大家簇拥着将周昌全送到了电梯口,然后由企业家协会会长姚强将周昌全送至楼底。   姚强是岭西建筑集团董事长,最近几年,姚强的主业渐渐由岭西移至了沙州,他在省市皆有关系,与周昌全走得也近,就被沙州企业家协会推荐为新一任会长。   侯卫东上了车,通过反光镜,姚强愈发显得瘦又且高,他在车下挥着手,等到小车走远,仍然没有停下来。   以前在益杨工作的时候,侯卫东就见过姚强,回想当时的怀况,他暗自想道:“姚强以前与马有财走得近,而马有财又曾经与刘兵关系密切,看来这沙州的人和事还当真盘根错节,纠葛不清。”   周昌全从沙州宾馆离开,便直接回家,他是沙州一把手,系天应酬很多,早就烦了,回家哪怕是用咸菜就着一碗稀粥,也胜过三珍海味。   侯卫东不到七点就回家,他也是满心高兴,到了新月楼家里,新闻联播刚刚开始,客厅里坐着父亲侯永贵和母亲刘光芬,另外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妇女,这让侯卫东很是意外。   侯卫东招呼道:“爸、妈,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那中年妇女倒也热情,给侯卫东倒了一杯水,道:“你就是侯卫东表侄吧,我是你二表婶,我是来帮你带小囝囝的。”   侯卫东心里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表现出来,接过水,喝了一口,道:“谢谢你了,二表婶。”   陈庆蓉在里屋喊道:“二妹,给小囝囝拿内衣过来。”她在里屋给小囝囝洗澡,她虽然带过孩子,可是这许多年过去,早就将当年带孩子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此时小囝囝还有些软,她洗起来就颇为紧张和费劲。   刘光芬与侯卫东打了招呼以后,还是忍不住到了卫生间,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她带的小孩要多一些,经验也丰富,见陈庆蓉有些此紧张,便道:“亲家母,你把小囝囝放平一些,放条毛巾在她屁股底下,免得滑。”   陈庆蓉腾不开手,她就对刘光芬笑了笑,又对二表姐喊道:“二妹,拿一条毛巾,放在囝囝下面。”   刘光芬见亲家母没有让自己帮忙的意思,在门口站了一会,等到陈庆蓉给小囝囝穿衣服的时候,就回到客厅。   侯卫东与父亲说了几句话,道:“你先坐一坐,我去换衣服。”回到里间,小佳正瞅着他,道:“你生气了嘛?”侯卫东道:“为什么生气?”小佳就道:“我妈没有跟我们两人商量,就将二表婶请来了,我有些生气。”侯卫东劝道:“爸在上班,妈一人又带小孩又要做家务,确实辛苦,应该请一个人。”   “我月子马上就要坐完了,可以起来做事,两人带一个小孩,实在没有必要请一个保姆。”   侯卫东笑道:“你还真是小财迷。”小佳伸手想掐侯卫东,试了几次没有成功,狠狠地道:“这点钱我才不在意,只是请保姆哪里能这样草率,最起码要做一个体检,没有病才行。”   “二表婶家里的情况如何,你不熟悉吗?”   “好几年没有见过她了,我是这样想的,虽然是亲戚,但是带孩子是大事,必须得去体检,查看有没有流行疾病,否则是对小囝囝不负责。”   只要提起孩子,小佳就会特别固执,而且她的意见也很在理,侯卫东有些为难地道:“二表婶是你家的亲戚,恐怕由我出面不太好。”小佳想了想,道:“就由我来说这事,等你爸妈走了以后,我就正式提出来,这事是大事,不能含糊。”   等侯卫东出门之时,张远征恰好回来,见亲家来了,他挺高兴,习惯性地就拿烟出来,两人刚点上,陈庆蓉就对张远征道:“你这人也是,回来就抽烟,小囝囝这么小,哪里能闻这些烟味。”刘光芬也来帮腔,她笑容满面地开玩笑道:“你们两位就到阳台去抽,别在这里污染空气。”   两个男人就尴尬地来到阳台吸烟。   这时,电视里开始放沙州新闻,侯卫东就坐在客厅里看,那边陈庆蓉道:“侯卫东,你爸还没有吃饭,你帮着热一热。”侯卫东在等着头几条新闻播放完,这才进到厨房。   头两条新闻就是周昌全和刘兵的,在镜头中,周昌全很朴实,戴着安全帽,深入到工地,亲自检查建筑质量,并提出了明确要求,电视台还巧妙地插入了建筑安全质量的条文,这条新闻看上去让人感觉很实在,而刘兵的新闻,先是大会,然后一群人站在经济适用房的院子里,这是一条很普通的新闻,没有太多的重点。   这两条新闻刚刚播完,宣传部副部长刘介林就打了电话过来,侯卫东道:“我看了,很不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等到小囝囝洗了澡,陈庆蓉又照顾她睡觉,二表姐就去洗衣服,张远征吃了饭,就陪着侯永贵和刘光芬会坐在客厅里聊天,坐到九点钟,侯永贵和刘光芬起身告辞,侯卫东开车送父母到大哥家中。   在路上,刘光芬道:“你那位岳母不是省油的灯,你要小心点。”   侯卫东呵呵笑道:“我无所谓,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回家就睡觉。”刘光芬摇头,道:“只怕未必,从我的观察来看,她个性强,不好相处,如果长期在一个屋檐下,你得做好思想准备。”   等到侯卫东回来,进门就发现空气如凝结一般,陈庆蓉、张远征还有二表婶都坐在客厅,一言不发地看着侯卫东。 第419章 搬迁(上)   侯卫东心里格登一下,道:“肯定是小佳将体检的事情说了,看样子捅了马蜂窝。”只是此事无法绕过,他为自己泡了杯茶,坐在客厅里,准备正式面对此事。   等到侯卫东在客厅坐下,陈庆蓉特意和二表姐谈起了两人小时候的事情以及过世的长辈,两人有说有笑,并不理会屋里的两个男人。   张远征从内心深处并没有觉得小佳和侯卫东的要求有什么不妥,只是陈庆蓉说不妥,那肯定是不妥,他也不和侯卫东说话,盯着电视机。   侯卫东知道岳父没有什么心机,看了一会电视,主动与张远征谈一谈厂里的事情,张远征被侯卫东问到了痒处,两人就开始聊起厂里的事情。   陈庆蓉用眼睛瞪几次张远征,没有得到回应,她只得亲自出马走入正题,道:“侯卫东,你爸回厂里上班,我一个人带小囝囝,又要带小孩还得煮饭、洗衣服,有些忙不过来,请你二表婶来帮忙带小囝囝,二表婶前后带了四、五个小孩,经验很丰富,有二表婶在家里,你就可以放心上班,不必担心家里的事情。”   二表婶低着头,不说话。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侯卫东心里有些矛盾:“是否坚持要让二表婶去体检,如果坚持,恐怕要得罪岳母。”但是小孩子的健康在小夫妻俩心中是第一位的,侯卫东还是准备坚持让二表婶去体检。   他正准备正式提起此事,小佳出现在门口,她向二表婶招了招手,道:“二表婶,我给你说件事情。”   二表婶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小佳的房间。   小佳坐在床边,道:“二表婶,我给同事打了电话,明天她来接你去医院体检,我们朋友请保姆都要体检的,不是针对你。”二表婶脸上就挂不住了,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道:“要不是你妈给我打电话,我也不会来,既然小佳不放心,我明天就走。”   小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包,换了一个话题,道:“听说表哥开了饭店,这个红包你先拿着,就算是给表哥的贺礼。”   二表婶楞了楞,眼瞅着红包还挺厚,稍稍犹豫还是拿在手里,道:“那就谢谢你了。”   二表婶当初生了六个小孩,因此在所有亲戚朋友之中,当初二表婶生活是最困难的,也就养成了节俭的好习惯,或者说是吝啬的坏毛病。   小佳对此心知肚明,又道:“二表婶,我把话说在明处,体检是一定要做的,这确实是沙州的规矩,请你理解。”   二表婶才拿了红包,就不好再说其他话,不过脸色始终有些不太好看。   小佳又问道:“我妈给你说的多少钱一个月?”   二表婶道:“都是亲戚家,还谈什么钱,看着给点就是。”   “到底多少?”   “五百块钱一个月。”二表婶看到小佳家里经济条件很好,就往上浮了浮。   小佳大方地道:“如果你体检合格,每个月就多给两百,我们虽然是亲戚,也要先说断,后不乱。”   在沙州,给人当保姆,七百元已是很高的价钱了,二表婶左思右想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诱惑,道:“好吧,明天我去体检。”   “明天我的朋友开车过来接你,她在医院有熟人,应该很快就能体检完。”小佳一直坚持着让人带二表婶去体检,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让二表婶亲自去体检,若没有人监督,二表婶若找人去代替体检,麻烦事就多了。   这个小心思是出自于母亲对于女儿的高度关心,侯卫东刚才在房间听到这个主意,还摸了摸小佳的脸,说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心里感叹:“为了维护小囝囝的利益,小佳这么纯良的人都长出了牙齿。”   就在小佳与二表婶谈判之时,陈庆蓉也在做侯卫东的思想工作,道:“今天二表婶就睡在客厅沙发,但是睡沙发也不是办法,明天去买个大床,放到书房里面,你就要暂时克服。”   新月楼这套房子是三室二厅的结构,当初买来以后,小佳就到上海学习,侯卫东觉得此房太空,没有人气,此时小囝囝出生,这屋就显得太狭窄了,二表婶若真要来当保姆,他的书房自然就得腾出来。   “好,没有问题,我今天晚上就把东西搜一搜,明天就可以买床进来。”   陈庆蓉耐心地做思想工作,道:“二表婶带大了六个儿女,又带了二个孙子,她的儿女有两个当了兵,其他个个都身强体壮,你们两人怎么会怀疑她有病,也不动动脑筋。”   侯卫东只得苦笑,道:“妈,你放心,我们会将此事处理好的。”体检结果没有出来,他就不敢保证什么,所以就用了官场语言。   晚上睡觉之时,侯卫东和小佳两口子躲在被窝里说着悄悄话。   小佳缩在侯卫东怀里,道:“今天我偷看了你妈的脸色,好象不太对。”   当初小佳怀小囝囝的时候,刘光芬和陈庆蓉就表示愿意过来带小孩子,两个女人为此还暗自较了劲,侯卫东特意回家做了思想工作,刘光芬这才放弃了帮着带小孩的想法,心里难免有些不高兴。   侯卫东今天送父母回家,刘光芬也抱怨了几句,当然这个抱怨绝对不会让小佳讲,道:“你别乱猜,我妈没有生气。”   为了转移小佳的注意力,又问道:“听你妈说了二表婶的事情,她有两个儿子当了兵,我觉得体检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小佳固执地道:“但愿如此,我把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体检上没有问题,我们多出钱都行,体检出了问题,二表婶就得回家,我不会用小囝囝的健康来顾全亲戚的颜面。”   第二天早上,市政府小秦秘书敏感地意识到刘兵心情不佳。   刘兵脸绷得紧,也不理秦科长的寒暄,到了办公室,便把副秘书长杨森林叫到办公室,劈头就问道:“昨天的新闻看了没有?”   作为市政府副秘书长,杨森林只要有时间,则必看沙州新闻,恰好昨天陪客人,他没有看到沙州新闻,道:“没有看,陪省政府办公厅的几位同志吃饭去了。”   刘兵“哼”了一声,道:“电视台的同志眼尖得很,倒会把握新闻方向。”   杨森林回到办公室,立刻给电视台打了电话,让其将昨天新闻刻成盘送了过来。   仔细看罢昨天新闻,杨森林便明白刘兵为什么生气:“周昌全和刘兵几乎在同一时间视察了南部新区经济适用房,但是出现在新闻中的形象,周昌全务实而亲民,深入一线,而刘兵带着人前呼后拥,却是蜻蜓点水,这两条新闻放在一起给人的印象自然就会有些差别。”   当然,此事只能意会而无法言传,市政府这边也抓不住电视台什么问题。   杨森林暗道:“以刘兵的性格,绝对会找电视台的麻烦,只怕他们到南部新区征地的请示通不过。”   中午,杨森林看到了市长刘兵的批示:“电视台设备设施多,搬迁费用高,暂时不考虑搬迁问题,等明年财政好转再议。”   电视台于年初提出了搬迁请示,只是电视台不同于普通的局行,搬迁涉及一批设施设备以地下管线,费用很高,市政府一直对于其搬迁有争议,刘兵看着昂贵的费用,尽管省里有些补助,他一时也难以决断,就将此事暂时搁置。昨天看了新闻,他心里窝了火,这种两可之间的请示,便顺手枪毙了。   杨森林想起电视台头头的委托,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   在市委办公室,侯卫东一早就接到了宣传部刘介林的电话:“侯主任,周书记昨晚看新闻没有,他有没有提出什么批评意见。”听说周昌全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刘介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陈部长一早就是追问此事,总算把这事抹了过去,侯主任,感谢你,晚上有空没有,喝一杯。”   侯卫东将文件整理以后,又按照老习惯依次翻阅《人民日报》、《岭西日报》和《沙州日报》,《沙州日报》四版上是一幅整版广告,上面是新二楼二期的广告。   新月楼二期紧邻一期,只是施工之时,用一道高墙将一期与二期隔离,建筑方又很注意施工时间和方法,因此一期的居民基本上没有受到影响,加上侯卫东早出晚归,并没有过于留意第二期,此时看到工程,侯卫东心里一动,仔细看了起来。   自从陈庆蓉和张远征搬到了新月楼,侯卫东便觉得以前的住房闹哄哄的,唯一清静的地方便是书房,现在来了一个二表婶,书房这片静土也被让了出来。   见到这整篇的广告,他的购买欲望被勾了起来,按着广告上的电话打了过去,问明了新月楼二期的基本情况,便决定再买两套房子。   一套给自己的父母,另一套给岳父母,但是,两家人只是住在一个小区,却绝对不能住在一幢楼里,免得楼上楼下天天见面。   天天见面多是非啊。 第420章 搬迁(中)   小佳接到电话以后,她很赞成侯卫东的想法,道:“房子应该买,只是沙州新月楼的房价快要升到二千了,两套房子接近二百五十平米,光是房价就得五十万,买起来还是有些心痛。”   侯卫东劝道:“钱放在家里太多也不一定是好事,我们以双方父母的名义来买房子,财产最终是我们的,又能减少心里的压力,更重要的是,让双方父母都有了好房子,也算是尽了孝心,两全其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小佳道:“石场和煤矿会不会带来什么负面影响,以前无所谓,现在位置不一样,盯着的人太多,你这事恐怕遮掩不住。”   侯卫东安慰道:“这是我妈刘光芬的石场和煤矿,各种法律手续都完善了,没有问题。”他其实还有一大笔钱瞒着小佳,这就是在精工集团的股份,当初的投资早已翻番,这一笔钱并无大用,一直放在精工集团里面。   到了中午,周昌全自去小招待所午休。   侯卫东到市委大院外的开了车,到大哥家里将父亲侯永贵和母亲郑光芬接了出来,郑光芬跟在侯卫东身边,道:“买房子随时都可以去,何必非得现在出来,你爸还要睡午觉。”   侯永贵虽然退了休,但仍然穿着橄榄绿的警服,只是将领章帽徽去掉,穿戴着整齐,他对刘光芬道:“老婆子,这你就不明白了,小三是市委秘书,事情多,当然只能中午出来办私事。”   他当了半辈子的兵,半辈子的警察,最大的官不过就是派出所所长,如今大儿子已经是沙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副支队长,小儿子是副处级的秘书,每逢年节,公安局的头头脑脑都要借着看望老民警的名义到家里来坐一坐,虽然侯永贵知道局领导的用意,可是他仍然感到高兴和自豪。   刘光芬其实心里很高兴,道:“小三还有良心,我给你当了这许久的傀儡,也应该给点利息了。”   侯卫东与母亲极为亲热,他挽着刘光芬的胳膊,道:“最近多劝劝嫂子,别弄那些无聊的传销事业,她已经辞职,如果想做生意,我可以给她本钱,二姐可以带着嫂子一起做生意。”   说到江楚,刘光芬神情便暗了下来,道:“江楚这丫头,原来是好好个人,怎么到了沙州就迷上了传销,最先的一种跨了,现在又换了一种,我也说不上名字,反正是传销,她是迷进去了,在没有清醒过来之时,最好不要再给钱。”   刘光芬对大儿媳失望得很,暗中也有着让卫国与江楚离婚的念头,只是此话她不能提,她试探过卫国,卫国就是不置可否。   侯卫东前后资助江楚十来万元,除了买房子的钱以后,其他钱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被耗费掉了,在大哥卫国家中专门列了一屋,放着各式各样的传销产品,里面有许多被禁止的产品,也有许多新产品,想到这些蒙尘的废物,侯卫东忍不住说了一句:“看来大嫂得碰够了壁、吃够了亏才能回头。”   刘光芬叹道:“老大真是命苦。”   原本高高兴兴的事情,因为提到了江楚,弄得三人有些兴味索然。   大家到新月楼,看了二期工程效果图,听到售楼小姐巧舌如簧的宣传,又戴着安全帽到工地现场去看了一圈,老两口憧憬着未来的新房,抑郁的心情这才得以缓解。   回到售楼处,侯卫东原想现场就买两套房子,考虑到父母微妙的感受,就只提买一套房子,刘光芬和侯永贵夫妻俩住了一辈子公房,如今在吴海的住房是住房改革后买的公房,房子只有六十来个平方,虽然两位老人够住了,但是看到十百四十多平米的宽大住房,还是让两老口发自内心地高兴。   趁着侯卫东去交钱,刘光芬对老伴道:“我们当真有新房子吗,这个房子是我们的私人财产。”侯永贵道:“你这老太婆,小三不是正在办手续吗?”   步高在新月楼二期转了一圈,刚走到售楼部,就见到了侯卫东正在与售楼小姐交谈,忙赶紧走过去,道:“侯主任大驾光临,真是蓬荜增辉。”   步高在益杨新管会的房产做得极好,与精工集团房产同时被称了新管会双星,赚得盆满钵满,此时开发新月楼二楼,虽然拆迁费很高,可是拿到预售许可以后,新月楼二期居然出奇地火爆,赚钱已是铁定的事情。   步高得知侯卫东准备买房子,就吩咐漂亮的售楼小姐道:“给这位先生打五折。”   数年前,步高差点成了侯卫东的情敌,当时侯卫东还是益杨小干部,步高根本未将其看到眼里,当侯卫东出任益杨新管会主任以来,步高将其高看一眼,起了拉拢之心,所以才有了省歌舞团朱莹莹的引诱。   如今,侯卫东在沙州地位着实重要,步海云同样是周昌全的嫡系,他清楚侯卫东在周昌全面前的作用,因此,步高对待侯卫东的态度就由俯视变成平视,再变成略微的仰视。   侯卫东刚才还沉浸在与父母见面的亲情之中,此时立刻将温情收了回去,心思转了好几转:“一百四十平米的房子,打对折,也就是轻松地送了十来万,步高好大的手笔。”又想道:“他这样做会有什么目的,如今四大班子要搬迁,相关部门也纷纷提出了搬迁报告,步高肯定是想在里面分一杯羹。”   他打定主意玩玩太极拳,即不接受就么重的礼金,却也给步海云留了三分面子,笑道:“打五折太过了,我无功不受禄,不过打个八折就很感谢步总。”   打八折就属于正常的商业行为,步高也就有了台阶,侯卫东把太极球推给了步高,就笑呤呤地看着他。   步高也是聪明人,很爽快道:“八折就八折。”他又对售楼小姐道:“给侯主任赶紧办好。”   步海云是常务副市长,又是四大班子搬迁领导小组的实际负责人,步高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很聪明,没有去争夺四大班子办公室的建设权,而是将工作的重心放在财政局、建委、交通局等几个大局,这些大局委油厚肉肥,又不如四大班子办公室那么惹眼。   这事已经有了眉目,并不需要走侯卫东的门路,步高把侯卫东当成了潜力股,提前进行了投资。   侯永贵原本是穿着旧式警服的退休人员,原本进了富丽堂皇的售楼厅,他颇有些不自在,当步高许下打五折之语,他双眉立竖,在一旁冷眼看着侯卫东和步高。   售楼小姐是特意从岭西请来的,温婉而貌美,当步高说打五折之时,她吓了一跳,谁知这位年轻人却不肯接受,反而要由五折变成八折,她在心里默算:“从五折到八折,其中差价就是好几万,看来这个年轻人也是有钱人。”   想到这里,不禁多瞧了侯卫东几眼。   从新月楼二期离开,侯永贵忍不住问:“这人是谁,很大方,一来就送我们十来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要离他远一点。”   侯卫东笑道:“爸,你也太敏感了,这是新月楼的老板步高,沙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的大公子,有权有势有钱,不需要贿赂我。”   侯永贵用告诫的口气道:“他这种商人,做事总有目的,放长钱钓大鱼,你就是大鱼,身居高位不是好事,捧得越高,摔得越痛。”   在侯卫东心中,父亲是一位专心捉贼的好警察,在政治上却并没有建树,所以才一辈子在基层当民警,今天他对步高的评价却相当到位,他道:“爸,你放心,我有分寸。”   侯永贵似乎有些忧郁,点头道:“有分寸就好。”   等到侯卫东一家人离开,步高又在工地上转了一会,又给建委副主任柳大志打了电话:“柳大哥,今天晚上没有事吧,我请你吃饭。”步海云曾经是建委主任,柳大志当时是排名靠后的副主任,步高与他混得很熟,这几年步高生意越做越大,两人关系也是越来越好。   回到家中,小曼正与三个朋友嘻嘻哈哈地上楼,她们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今天是小曼的生日,小曼在省歌舞团的好朋友就从岭西来到了沙州。   步高尽管他走南闯北,品了无数美女,但是在家中聚集如此高质美女的情况还是第一次,他只觉眼花缭乱,被这一群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的美女弄得咽了数下口水。   小曼撒娇道:“下午有事没有,到哪里去玩?”步高瞅了瞅一群美女,坏笑道:“我们去泡温泉。”   小曼哼了一声:“色狼之心。”只是想来想去,沙州还真没有太好的去处,与朱莹莹等人商量一番以后,小曼道:“算了,今天就便宜你了,下午就泡温泉吧。” 第421章 搬迁(下)   省里客人有男有女,侯卫东就直接打电话给脱尘温泉老总水平,开口就要最好的两间贵宾厅。   水平有些为难地道:“高主任刚才打电话来,说是省里的客人来了,要两间顶级贵宾间,现在我们只剩下一间了。”   侯卫东道:“把高主任的顶级贵宾间调一间出来,给他换次一些的。”   水平吱唔道:“这事我不太好说,侯主任,你能否给高主任说说。”   侯卫东立刻拨通了高健的电话,含糊地将事情讲了,着重强调道:“这是周书记请来的客人。”高健一听是周昌全的客人,痛快地道:“没有问题,我马上给水平交待,换一间稍微差一些的中包。”   带着三辆小车到了脱尘温泉,等到省里来的客人都泡在了水里,侯卫东借口要服务,就没有下水,他跑到外厅刚把烟点燃,就见以南部新区主任高健亦从里面走了出来。   侯卫东见到高健,开玩笑道:“多谢多谢。”又道:“这个星期泡了二次,还真是没完没了。”   高健对此是深有感触,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道:“你才来两次,这个星期我已经洗了四次了,以前没有温泉的时候,特意开车到茂东去泡,现在听到泡温泉就腿软。”   “现在是图新鲜,多泡几次,大家自然就没有兴趣了。”   高健道:“但愿如此。”   他是南部新区一把手,在沙州是排得上号的人物,他接触面广,又好交际,因此,当脱尘温泉开张以后,就陪了不少重要领导来尝鲜。一方面,他利用温泉做了人情,积累了人脉,另一方面,由于温泉初开,朋友们来得太密,他陪得也实在有些乏了。   高健将侯卫东约到了温泉茶楼,这是半露天的茶楼,有假山、盆景和流水,环境倒也不错,两人要了一壶铁观音,慢慢地喝着,等着泡澡的朋友们。   聊了一会,话题又转到工作上来,高健道:“四大班子的选址方案到底定下来没有,天天有相关部门来谈土地,现在四大班子搬迁的事情还没有完全定下来,许多事情无法开展,市委给南部新区压了这么重的担子,我天天盼着搬迁工作早日进行。”   侯卫东道:“现在还在等着上级正式批复,不过据可靠消息,此事问题不大。只是,四大班子搬到南部新区,不少部门都会跟着搬过来,你们拆迁压力就太大了,我以前在益杨新管会就尝到其中滋味,麻烦。”   侯卫东级别虽然不高,但是位置关键,他说的话可靠性很高,高健高兴地道:“我不怕拆迁压力大,压力也是动力,就害怕没有项目。”又问道:“四大班子的办公地点,现在提出了三种方案,周书记倾向哪一种?”   这也是一个很要害的问题,四大班子办公室肯定是将来的中心地带,如果开发商事先能得到消息,抢占了周围的地块,则升值潜力巨大。   侯卫东沉吟道:“这事我就不太清楚。”   其实周昌全对搬迁是有倾向性意见的,所谓的倾向性意见,是偶尔一起,周昌全单独带着侯卫东去巡视南部新区,来到一处开阔地,周昌全随口道:“这一块地不错,地势平整开阔,除了修办公室以外,还可以修一个市政广场,新办公楼一定要体现市委的宽阔的眼界,广纳四海的胸怀。”   侯卫东当时就意识到周昌全中意这块地,他回去以后就查了这块的情况,这块地并没有征用,是放牛湾生产队一社的集体土地。   而根据市委常委会的议事规则,四大班子选址必须经过市委常委会研究,虽然周昌全的倾向性意见就代表着市委的意见,不过从稳妥起见,他还是没有把事情挑明,对高健有所保留。   正聊着,步高一身轻松地带着小曼等人也来到了茶楼,他第一眼并没有注意到侯卫东和高健,只顾着与几个美女说说笑笑。   小曼、朱莹莹等美女太养眼了,侯卫东和高健的眼光都被吸引过来了,高健被美女晃得应接不暇,侯卫东的目光却被朱莹莹所吸引。   那日他放了朱莹莹的鸽子,但是朱莹莹充满着活力的腰身却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加上近一年都没有性生活,难免有些想象,这无关于道德,而是雄性生物体的本能,正是这本能推动着物种的繁衍,只是人类产生了道德和社会规则以后,便将这本能掩盖了起来,将欲望埋在了人们的内心。   朱莹莹头发盘在头上,让脖子显露出来,就如长颈鹿一般,修长、优雅。   侯卫东数次在电视上看到朱莹莹的节目,此时美人出浴,活生生地眼前晃动着,他禁不住想到弹子惊人的腰肢,荷尔蒙不受控制地狂增,只是,经过了社会上的几年磨历,特别是李晶有了小孩以后,侯卫东的心性不知不觉中变得沉稳了,他只是欣赏着美女,并没有任何想法。   步高见到屋角的侯卫东和高健,笑着道:“哪怪今天没有贵宾间,我还怪水平不给面子。”又道:“两位领导怎么不进去泡一泡,今天温度特别好。”   在步高眼里,高健和侯卫东都是值得一交的朋友,侯卫东位于沙州中枢,高健是手握重权的一方诸侯,两人都是能产生巨大经济价值的人物,值得一交。   高健笑道:“再洗,就要洗白了。”   朱莹莹坐下以后,正好面对着侯卫东,从小以来她能歌善舞,追求她的男人如过江之鲫,被男人放了鸽子,这让她恨得牙痒,记忆深刻,她一边与女伴们谈话,一边偷偷打量着侯卫东。   小曼也见到了侯卫东,她凑在朱莹莹耳边,道:“你还记不记得,那边坐着得的就是侯卫东。”朱莹莹嘴硬,“都是些臭男人,有什么区别。”听到朱莹莹如此说,小曼就坏笑道:“侯卫东现在市委书记的秘书,很有前途。”朱莹莹看了一眼侯卫东,道:“只不过是秘书,就是市委书记来了,也还是臭男人。”   “晚上有空没有,我请两位吃饭。”步高发出了邀请。   高健偷眼看着邻桌几位漂亮女孩,很有些心动,道:“今天不行,我还在陪客人,省计委领导还在里面泡着。”   步高道:“那吃完饭我们再联系,晚上到馨宁歌城玩一玩。”步高与高健很熟悉,两人一起到北京去过一次,他知道高健喜欢什么,很自然地发出了邀请。   高健对侯卫东道:“老弟,你今晚一起过来,吼几嗓子,放松放松。”侯卫东道:“晚上还得陪客人,身不由已。”   步高有些惊讶地道:“两位领导不是一起?”得知了原委,他笑道:“侯主任,你别老想着工作,也应该适当休息,晚上我们一起看朱莹莹要表演节目。”参加表演的不止朱莹莹一人,他将朱莹莹特别提了出来。   侯卫东用眼角瞟了一眼坐在邻桌的朱莹莹,道:“算了,晚上要请客人们吃饭,晚下的活动我可作不了主。”   这时,省计委的同志陆续出来,高健就赶过去招呼,侯卫东看了看表,又继续喝茶,耐心地等着。   步高暗道:“能让侯卫东来陪着泡温泉的人,肯定不是简单人物。”他向小曼招了招手,道:“给侯主任拿一张金卡。”   金卡做得很精致,在角落上有几个漂亮的草书“馨宁歌城”,侯卫东这才恍然大悟,道:“听说这个地方不错,原来是步高的手笔。”步高道:“这事我没有参加,是小曼策划的,她是一把手。”   小曼原本是歌舞团的演员,对社会上的事情并不太懂,跟着步高以后,见识了与唱歌跳舞不同的另一个世界,舞台已经褪去了光环,变得很单调生硬。   “侯主任,欢迎到馨宁歌城,歌城有两个区域,其中高级区域只能金卡会员才能进入,平时还有些小型的演出,今天晚上就是我的几个姐妹过来串场。”小曼笑了笑,道:“莹莹要跳独舞,如果不是因为我和她是姐妹,这小地方请不来省歌舞团的台柱子。”   侯卫东亦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时,吴英带着女儿蒙宁和两个半大的孙子走了出来,侯卫东赶紧迎了上去,道:“吴阿姨,时间还早。”吴英道:“差不多了,刘主席还没有出来吗?”   两个半大的小家伙在屋里不停地追逐,手里拿着水枪互相对射,蒙宁见水枪射了不少在邻桌身上,一边招呼,一边道歉:“不好意思,小家伙太调皮了。”   步高觉得蒙宁很是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客气地道:“没有关系,小孩子嘛。”   这时,另一间贵宾室的客人也走了出来,省政协常务副主席刘铁松、他的儿子刘明明、还有蒙宁的先生朱小勇、以及原省委副书沈恩杰的公子沈浩。   步高眼前一亮,他与沈浩有过交情,而且沈浩还认识小曼的几个女伴。   沈浩目光从步高脸上一滑而过,微微笑了笑,表示打了招呼,他来到朱莹莹旁边的女孩身边,道:“李颖,人生何处不相逢,居然在沙州遇到你,缘分啊。” 第422章 陪客(上)   晚上用餐就在小招待所,小招待所名字普通,外表普通,却一直是沙州最有档次接待场所,它由市财政直接支持,不对外经营,不以赢利为目的,最主要功能是为上级领导营造舒适的环境,也让周昌全等几位领导闹中取静,能有一个安静的环境思考沙州的大事。   周昌全开完了会便直接到了小招待所。   往日安静的一号楼充满的活力,两个小家伙都只有七岁,精力旺盛得吓人,哪里肯听蒙宁和朱小勇的招呼,在院子里弄得飞沙走石,花花草草被踩倒一片。   省委书记夫人、省水利厅副厅长吴英在工作上是一个严历的人,水利厅厅长都怕她三分,但是她对外孙特别宽容,她刚刚泡了温泉,脸颊还带着些红润,喝着益杨上青林新茶,很慈祥地看着满院乱跑的外孙和大哥的孙子,尽管踩坏了一些花草,她也没有特意去招呼,听由两个小家伙与女儿女婿作迷藏。   目光落在朱小勇身上的时候,她眉毛微微缩了缩,暗道:“朱小勇就是一个书呆子,也不知宁宁吃错了什么药,就非要嫁给他。”   对于女婿朱小勇,吴英不是很满意,朱小勇父母都是岭西郊区乡村小学教师,朱小勇是老大,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这个时代出身已经不是问题,最关键的是在吴英眼里,朱小勇在大学里当一个普通教师,没有多少发展前途,实在是亏了聪明伶俐的大女儿。   只是女儿蒙宁是铁了心要嫁朱小勇,当父母的也没有办法。   沈浩将刘明明拉到了楼顶,在平台上喝茶,下午见到了李颖,他心里就如猫抓一样,道:“下午见到的那小子叫步高,是沙州常务副市长的公子,这两年搞建筑发了大财,你俩是同行,可是交流交流。”   说了一句正经话,沈浩马上就暴露了真实目的:“那几个小妞都是省歌舞团的,李颖那小娘们,老子一定要搞到手。”   刘明明已经听明白了,笑嘻嘻地道:“岭西少女杀手终于也有败走麦城时候,稀奇。”   沈浩看咬牙切齿地道:“吃了饭,我们到馨宁歌城,宜将乘勇追穷寇。”   馨宁歌城是综合性娱乐设施,二楼是海鲜馆,里面的菜品全部是从沿海空远而来,价格不菲,生意却很是火暴,在装修豪华的包间里,小曼、朱莹莹和李颖等人围坐在一起,步高临时有事,就没有陪着她们吃饭。   小曼从温泉离开,就有事耽误了,这时才抽出时间问道:“那个后来出现的家伙是什么人?”   “沈浩,岭西有名的公子哥们,他爸以前是省委副书记,现在调出去当省长了。”   小曼笑道:“原来是省长公子在追你,他相貌不错,还可以嘛。”   李颖摇摇头,道:“谁有你的福气,步高是好人,没有半点纨绔之气,而沈浩是标准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齐全,这种人,我懒得理他。”   朱莹莹见了歌城的规模,由衷道:“我们这一批同时进团的人,就数小曼最有福气,如今已是馨宁歌城的老板,我们几人还得在台上跳来跳去,实在没有意思。”   小招待所,周昌全陪着吴英、刘铁松等人吃了晚饭,沈浩笑着建议道:“吴阿姨,今天晚上周叔叔、刘叔叔都在,你们正好可以凑在一起打麻将。”   吴英是省委书记夫人,虽然尊贵显赫,却也少了寻常人家的快乐,她的爱好不多,闲时就喜欢约人打打小麻将,当然,这个麻将搭子很不容易凑齐。   沈浩的提议,顿时就把吴英打麻将的瘾勾了起来,她笑道:“小浩,你肯定想出去玩,故意把我们几个老家伙留在屋里,你别否认,我们三缺一,你留下来陪我们。”   沈浩急忙摆手道:“我打麻将水平太菜,小勇哥历害,他是计算机脑袋,与你们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刘明明在一旁帮腔道:“小勇哥智商超强,就留下来打麻将。”他对周昌全道:“周叔叔,一个城市是否繁华,夜生活是否丰富多彩是重要指标,夜生活发达的地区,无一例外是经济发达地区。”   周昌全思维很敏捷,道:“这不是一个好指标,拉斯唯加斯的夜生活全世界闻名,但是那里的经济就不见得发达,它的繁荣是建造在虚幻之中,在全世界不可复制。”   他扭头对侯卫东道:“卫东,我打麻将,你带沈浩和刘明明出去逛一逛。”   离开了小招待所以后,刘明明开着宝马直奔馨宁歌城,他与步高的工作性质很接近,都是做房地产,只是步高开的是实实在在的公司,而刘明明则是典型的官商结合皮包公司,操作模式是低价买地皮,然后加价百分之二十卖出去,由于他信誉良好,这几年接了不少生意,不知不觉也就成了千万富翁。   他知道自己发财的跟源是在于权力,父亲如今是政协常务副主席,已经渐渐地远离了权力中心,因此他紧紧抓住父亲与蒙家的老关系,然后利用蒙家的关系不断建立自己的关系网。   在走出小招待所之时,刘明明主动对侯卫东道:“卫东,你不用叫车了,坐我的车。”等到侯卫东上了车,他递了一张名片,谦虚而直接地道:“我是房地产商人,沙州近年开发力度很大,听说四大班子都要搬迁,想必这以后工程量不小,我想进军沙州,到时请卫东多帮忙。”   刘明明与吴英、周昌全说话之时,总是带着孩子似的笑容,让人觉得胸无城府,似乎很天真,而单独与侯卫东见面的时候,他态度变得彬彬有礼,突然就成为了成熟的商人兼绅士。   侯卫东跟随着县委书记祝焱,认识了省里一些部门领导,跟着市委书记周昌全,认识了省里一些重要领导及其子女,此时的他已经彻底从青林镇的山坡走向了岭西的舞台,因此,在刘明明这种岭西公子党面前,他并不紧张,接过名片以后,随手开了车顶的小灯,将名片两面都看了。   “欢迎刘总到沙州投资,如果有兴趣,改天将沙州南部新区高健主任介绍给你。”   “行,我等你电话。”   刘明明将车上音乐打开,是一些流行的英文歌曲,里面有侯卫东比较熟悉的“四兄弟”的歌,名车配上英文曲子,倒也协调。   沈浩开着沙漠王子跟在后面,他和刘明明不一样,他父亲曾经是当过地委书记,又在岭西当过省委副书记,在岭西基础雄厚,按理应该比刘明明发展得更好,但是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泡美女喝名酒,做的项目不少,由于花钱如流水,口袋里实际上没有剩下几个钱。   沈浩心里想着李颖,一边开车一边给步高打了电话,道:“喂,我是沈浩,你那几个美女在不在?叫她们别走,我马上过来。”   步高放下电话,半天没有说话,小曼看他表情不太对劲,问道:“谁的电话?”   “沈浩。”   小曼撇了撇嘴,道:“那个纨绔子弟,李颖很烦他。”   “沈浩这人确实很烦,而且喜欢喝酒发疯,以前他老子是省委副书记,我还要敬他一尺,现在沈恩杰离开了岭西,谁还屌他。”步高发了一句牢骚,道:“今天下午那个中年女子很特别,省政协常务副主席刘铁松一直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看样子来头不小。”   小曼道:“侯卫东在陪他们,他最清楚。”   “侯卫东嘴巴稳,他不主动说,问了白问。”步高又道:“你给李颖打个招呼,最好是让她回避沈浩,你给李姐打个招呼,准备一个肯出台的漂亮妹儿,如果沈浩要闹,随时上来灭火。”   “再准备几瓶好一点的洋酒,这些太子党,都有钱,消费高,我们礼节上还是要周到。”   小曼见步高说得郑重,心里有些紧张,便急忙出去安排,她回到大包间的时候,沈浩、刘明明和侯卫东已经到了,小曼见到了侯卫东,反而松了一口气,有市委书记专职秘书坐阵,肯定出不了大事。   沈浩眼光如X光一样,见小曼进来,上上下下进行了系统扫描,眼光狠不得将小曼的衣服剥下来,他很有些急色,道:“老步,那几个小妞怎么没有过来,光我们几个大男人有什么意思。”   以前在省城聚会之时,沈浩根本未将步高放在眼里,确实,沙州的副市长,在省委副书记面前确实是小人物,此时沈浩是省长公子,因此他在步高面前保持着强势。   步高解释道:“小曼的几个朋友都是歌舞团的,今天特意来为小曼助阵,等一会要在大厅表演节目。”   沈浩道:“开酒,开酒。”晚上在小招待所,在吴英、周昌全和刘铁松面前,沈浩不敢造次,他忍着滴酒未沾,到了歌城,他酒瘾上来,就连叫开酒。   刘明明最怕沈浩喝酒,他有意结交侯卫东,就凑过来道:“别让沈浩喝多了,他喝酒以后容易惹事。”另一方面,他也希望沈浩惹此事情出来,如果今天闹得不愉快,得罪了地头蛇,沈浩就很难在沙州立足,也就不会抢了自己的生意。 第423章 陪客(中)   喝酒的能力是天生的,酒量的差距靠练习无法弥补,而且,酒量大的人一般不喜欢主动要酒,比如侯卫东喝酒是出名的海量,但是他在家里却是滴酒不沾,沈浩好酒,酒量却浅得紧,他喝了酒就会兴奋,毫无节制的兴奋。   沈浩喝了几杯酒,满房间都充盈着他的喊叫声,他逮着步高连碰了三杯,道:“李颖在哪里,别藏着啊,步总是豪爽之人,不准金屋藏娇。”又道:“以后你到岭西来,我找个电视台的美女来陪你。”   步高酒量倒也不差,他不想得罪沈浩,可是也不愿意与其混在一起,道:“李颖有事回岭西了。”   “你别废话。”   “确实回岭西了。”   沈浩大为不满,道:“下午给你说了的事,居然不放在心上,你这人不讲义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才是好哥们。”   步高脸色变得不好看了。   刘明明笑着打圆场,道:“兄弟喝几杯,扯女人进来做什么,你要是想打炮,让步总给你弄两个女的,双飞、三飞都可以,别在这里闹。”   正在这时,场外表演开始了,沈浩是蚂蟥,哪里听得水响,哪里热闹便朝哪里凑,提着酒瓶,拿着高脚酒杯便强拉着众人跑了出去。   歌城的隔音设备颇佳,在楼上是高档场所,楼下则是一片妖怪的世界,低音炮仿佛要将心脏敲碎,一阵白雾仿佛是黑山老妖出行,射灯就如闪电,而在中场扭动着身躯的红男绿女们就若活生生的妖魔鬼怪。   沈浩在这种环境如鱼得水,提着酒杯就进入场中主动变成了妖怪,侯卫东、步高、刘明明等人则来到一处平台上,这处平台比中场稍高五梯,视线很好,即可俯视中场,又可观看台上的表演。   步高与侯卫东并排站在平台的铁栅栏处,步高道:“你是第一次来?”侯卫东道:“我是劳碌命,没有时间。”   步高笑道:“没有时间,说明是做大事,只是这一群小混混才有时间天天在这里狂欢。”他用手指了指下面,自然把沈浩也包括在里面。   他凑在侯卫东耳旁,说道:“这里省城的太子党形成了一个圈子,前两年我跟他们接触得多,这群人关系宽,能量大,以前他们一股脑地从政,现在大多数在经商。沈浩是著名的沈少爷,疯得历害,不过没有什么心机。那个刘明明我倒不熟悉,在岭西专门炒地皮,我手里有一块是间接从他手里接的,据说很有些手腕,做事比较地道。”   侯卫东就朝刘明明看了一眼,刘明明正与小曼说着些什么,场内音乐声震天,稍远一些便不能互相听见对方说话。   侯卫东道:“我是奉命陪客,沈浩玩得这么疯,如果出了事,我在周书记面前不好交待。”   步高苦笑道:“他就是这么一个狗臭脾气,只是他在兴头上,不太好办,这些太子党平时也是狗咬狗,可是对外就很团结,他们要维护这群人的整体利益。”三年前,他北上岭西,试图融入省城太子党里面,有一段时间与他们这帮人打得火热,可是总觉得有些隔阂,这几年他事业上进展很快,已经成了气候,惭惭地就与这群人疏远了,没有想到今天偶遇沈浩,又被这块牛皮糖粘住了。   沈浩随着音乐扭动着,一边提着酒瓶大口喝着洋酒,以前在岭西玩闹总是成群结队,今天刘明明不肯到场下,只有他一人疯,难免有些不过瘾,喝着酒,开始东张西望。   此时酒精上脑,他打量着周围一起扭动的人,肆无忌惮地大声道:“操,全是恐龙。”沈浩接连喊了几遍,他全然不知已经犯了众怒,他身边不知不觉多了几个手臂上带着刺青的年轻人,都斜着眼盯着他。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快步走上平台,他在小曼耳边道:“曼姐,有些不对,小黑皮他们恐怕要闹事,他们围着那个拿酒瓶的人,那人和步总一起来的吧。”   步高得知了这个情况,赶紧对年轻人道:“你给小黑皮说,不准闹事,我去把沈浩叫上来。”   步高正往下走,中场已经闹了起来,准确地说,沈浩被人从背后一脚踢出了中场。   沈浩被摔得头昏脑胀,幸好中场经常有人打架,为防撞伤,周围经过处理,没有尖角,还辅了些厚垫子,沈浩并没有受伤,等他翻身坐起来的时候,步高已经到了。   步高先发制人,“操,你怎么和二宫帮弄起来了。”   二宫帮是岭西省很有名的黑社会,所谓二宫,指的是二进官的意思,二宫帮的几位老大最起码是二进宫,因而得名为二宫帮,这个黑社会黑赌毒皆沾,在省城名声坏得很。   沈浩这帮太子党是混上层的,却也不愿意跟这群亡命之徒打交道,因此步高一上来就用二宫帮来吓他,其实二宫帮根本没有延伸到沙州。   沈浩正想发作,冷不丁听说是二宫帮的,一股子怒火便发在了步高身上,道:“这是你的地盘,我被人阴了,这帐怎么算。”   步高看到沈浩被打,心里着实高兴,口里道:“算了,上去喝酒,沈哥是什么身份,别跟这些烂仔一般见识。”   随着步高一起下场子的年轻人下到台子里,与踢人的年轻人耳语了几句,那些年轻人倒也没有继续闹下去,陆续离开了中场。   沈浩骂骂咧咧地回到了台上,刘明明也是存心看他笑话,故意道:“沈少,怎么摔到台子下在去了。”   “妈的,老子找人弄死这些王八蛋。”沈浩恶狠狠地道。   这时,传来的激昂的音乐声,主持人用激荡昂扬的声音宣布岭西来的莹莹小姐为大家来一段热舞。   侯卫东在电视里看过朱莹莹跳了好几次舞,多是为歌手伴舞,走的是纯情路线,这一次出场,则是一身短小的紧身服,修长的腿,细细的腰,不屈不挠的胸,随着节奏强烈的音乐干净利索地扭动着,专业选手的职业素质立刻震住了场内的观众,他们跟着演台上朱莹莹的节奏,卖力地跳了起来。   自从到了益杨县委办,侯卫东几乎每天都接触的都是一本正经的场合,在他们那个舞台上最讲究——稳重,基本上没有身体上的动作,大家互是用脑袋和嘴巴进行着角逐,身体似乎渐渐地被忽略了,只为了适应沙发而存在。   此时,见到朱莹莹热情奔放中带着性挑逗的劲舞,侯卫东身体似乎也苏醒过来,他目光集中在朱莹莹弹力惊人的腰枝上,身体随之轻微地扭动起来。   沈浩看得呆了,半张着嘴,看了好一会,他猛地将手中的酒瓶往下面碰去,对平台上的一众人道:“李颖我不要了,这妞是我的,你们不许给我争。”   “拿酒来。”他叫道。   酒瓶直接飞向舞台下,碰在了几个圆形的灯管上,发出一声巨响,平台上的人群短暂骚动,但是见没有其他动静,又随着台上朱莹莹的节奏舞动起来。   侯卫东是奉命陪客,此时见沈浩闹得不成样子,心里着急,听到沈浩又在叫酒,猛然间灵机一动,他走到步高身边,轻轻拍了拍,便扭头朝刚才所处的包间走去。   步高是聪明人,不声不响就跟在侯卫东后面,两人闪进了包间。   “这样不行,如果出了事我不好向周书记交待。”   步高亦有同感,道:“朱莹莹和李颖她们是给小曼祝生和捧场,沈浩太过分了,如果不看在老弟的面子上,随便找人就把他教训了,他老子已经离开了岭西,还这么牛B。”   侯卫东摇头,道:“就算沈恩杰离开了岭西,他还是省长公子,周书记的客人,事情闹大了总是不好,我不是怕他,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惹不必要的麻烦。”   步高道:“那我们就轮番灌酒,把他彻底喝趴下。”   “他是哪里借酒发疯的人,不知道彻底喝醉前还会闹出什么花样来,我有一个办法,你得保密。”   “放心,我肯定保密。”   侯卫东低声道:“弄一粒安眠药放在沈浩酒杯里,他现在已经辨别不了味道,吃了药让他睡觉,免得惹事。”   步高有些惊异地看了侯卫东一眼,道:“这个办法好,外面就有药店,我马上让人去买。”他看着侯卫东一脸郑重,道:“放心,我会安排可靠的人去办。”   侯卫东与步高回到平台上,沈浩正拉着小曼的手大吵大闹,非要让小曼带他去认识朱莹莹,他喝了酒,手上没有轻得,使劲地捏着小曼的手腕,痛得小曼直吸凉气。   看到了步高,沈浩道:“哥们,我们说好了,李颖归刘明明,我要朱莹莹。”刘明明在一边道:“你发疯,别扯上我。”沈浩借着酒劲道:“刘明明,你少他妈的装好人。”   刘明明对着步高和侯卫东做了一个无何奈何的笑容,道:“他喝了酒就是疯子,你们别理他。”   步高笑道:“先到包间去,我去请朱莹莹她们几人过来。”   小曼还在揉着手腕,见手腕处已有些发青,此时她才明白步高为何让李颖回避,她心里暗自打定主意,马上就带着自己几个女伴回家,不跟沈浩这个疯子接触。   在众人好说歹说之下,沈浩才回到了刚才所坐的包间。   步高在门口对小曼道:“过了十分钟,你请朱莹莹她们过来,没有事情,我安排好了。”他见小曼不愿意,道:“听说,我办事,你要放心,绝对不会有事,我有了安排。”小曼对步高颇为信任,听他再三保证,这才去招呼朱莹莹等几个女伴。   一个年轻人用盘子端着几杯酒走了进来,他依次将酒拿给了步高、侯卫东、刘明明,最后一杯酒递给了沈浩。   步高举杯道:“我们四兄弟再碰一杯酒,今天晚上尽情地喝,随意玩。”侯卫东很配合地举起酒杯,道:“很荣幸认识刘总和沈总,从今天起,大家就是朋友,以后还请多关照。”   喝完这杯酒,步高对跟在身边的小伙子道:“你去催一催小曼,让她快一点。”   过了七、八分钟,沈浩就觉得有些困了,他靠在沙发一角,口里道:“步高,快点,老子等不及了。”   侯卫东与步高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许笑意。   等到小曼带着朱莹莹和几个女伴过来,沈浩已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他今天晚上喝酒不少,这种状态也很正常。   朱莹莹额头上还带着汗水,穿着短裙子,青春之气让侯卫东不禁呼吸紧张,等到朱莹莹坐下,侯卫东就坐在角落里偷窥着这位漂亮到刺眼的女子,心道:“那天我还真是毅力坚强,居然在那种情况下还逃了出来。”又想道:“那天是步高的安排,为什么如此漂亮的女孩子会如此听步高指挥,哎,现在真是一个金钱至上的社会。”   “太漂亮麻烦事,总会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住,难怪古人会感叹自古红颜多薄命。”侯卫东有些感触地想道。 第424章 陪客(下)   睡倒了沈浩,这个世界便少了一只嗡嗡乱叫的苍蝇,清静了下来,侯卫东对自己的妙计很是得意,心情便好了起来。   朱莹莹、小曼和另外一个紫衣女孩都是气质美女,多年的刻苦锻炼,让她们举手投足自有别样的优雅,让原本有些昏暗的包间变得五彩斑斓,包间里的气味通常所闷,此时似乎也透着一股清新之气。   侯卫东与前几年也不同了,虽然未满三十岁的同志还可以称为年轻同志,可是他跟随县、市两任书记在身边,潜移默化中受了不小影响,他沉稳地坐在沙发一角,与刘明明有一茬无一茬的聊着。   刘明明一直在注意观察着侯卫东,见这个小伙子是一幅荣辱不惊的样子,暗道:“侯卫东在吴英、刘铁松面前亦是这种不卑不亢的模样,此子不俗。”   作为太子圈中的一员,他接触过太多优秀的年轻人,这些人分为二类,一类是削尖脑袋想钻进他们这一个圈子,另一类是自以为有本事而笑傲江湖,而侯卫东这种不骄不躁的气度,让他觉得很舒服。   刘明明眼珠一转,他想试一试侯卫东在美女面前的反应,对侯卫东道:“我们别傻坐着,主动请女士跳舞。”   刘明明带头,很绅士地请朱莹莹跳舞,他见多识广,口才亦很不错,不一会,朱莹莹便被他逗得笑了好几次。   朱莹莹一边笑着,眼角余光一边瞟着侯卫东,上一次她是为了一万元钱才答应了步高的要求,她是咬着牙做出了奉献的准备,孰料侯卫东在半途中放了鸽子。事后,步高倒没有食言,爽快地付了一万元钱,朱莹莹想着家里的困境,也没有推辞,大方地将钱收了。   朱莹莹此时的心思颇为复杂:   “一方面是见到了小曼这个规模大档次高的歌城,心里颇不平衡,当初在省歌舞团之时,小曼的条件仅比她家里稍好一些,只是小曼做事更干脆彻底,勇敢地钓得金龟婿而归,事实证明,这一个当初受到颇多非议的举动实质卓有成效,而她们这群丽人,仍然要在台子上跳来跳去,还辛苦地串场。”   “另一方面,侯卫东放鸽子的行为,让朱莹莹觉得此人还不算坏透顶,不过,朱莹莹最大资本是天生丽质,被人放了鸽子,她难免有些不服气。”   刘明明道:“如果朱小姐能到公司来当形象大使,我们公司肯定就会提升无数个档次。”   朱莹莹随着其话头,问道:“刘先生在哪里高就?”下午,小曼她们主要在议论沈浩,反而把刘明明忽略了,她只知道刘明明是省城的太子党,具体做什么并不是太清楚。   “在岭西开了一家小房地产公司。”   朱莹莹很文雅地道:“刘先生谦虚了,你肯定是房产大亨,步总在沙州新月楼很成功,你做什么楼盘。”   刘明明是专炒地皮,本身并没有什么叫得响的楼盘,他很技巧地道:“我和岭西金越、凯旋都合作过。”   凯旋房产是岭西名气极大的楼盘,正处于岭西的黄金地段,在房地产业有一句很出名的话,“地段、地段,还是地段”,当初为了争夺那一块黄金地盘,岭西几家著名房地产公司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最后,这块地被刘明明拿到了手,让众人都摔碎了眼镜,自此以后,刘明明在岭西地产界算有了名气。   朱莹莹知道岭西金越、凯旋的大名,当初凯旋新楼盘开业的时候,还请她们去搞过演出,她“哇塞”了一声,道:“那我应该称呼刘总了,失敬了。”   她马上又道:“刚才刘总说要我到你的公司去,是不是开玩笑。”   刘明明抚着朱莹莹健康的、充满活力的腰,闻着诱人的少女味道,心里没来由地跳快了些,暗道:“省歌舞团的当真是尤物,难怪步高准备与小曼结婚,也难怪沈浩紧追李颖不放。”口里道:“我的公司生意还行,有莹莹这种人才加盟,自然求之不得,明天请你抽空到公司来看一看,不知有没有兴趣。”   跳舞是青春饭,不能跳一辈子,迟早要转项,朱莹莹听到刘明明邀请,不由得看了小曼一眼,妩媚地笑道:“那就一言为定,明天我回岭西,你给我打电话。”此时她心思就转到了刘明明身上,再也不瞧侯卫东了。   刘明明原本是想让漂亮女子去试探侯卫东,没有料到自己反而与朱莹莹聊得兴起,他是情场老手,见到朱莹莹此等神态,便知八成有戏,他大胆地用手指滑了滑朱莹莹的手心,问道:“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她都很矜持啊。”   朱莹莹感受到了刘明明的挑逗,想着把手从刘明明手里抽出来,抽了抽,没有抽动,也就随了他,道:“她叫晏紫,在团里跳独舞,平时就很清高,不太合群,以前与小曼住过一间房子,所以过来捧场。”   刘明明继续伸出小指在朱莹莹手指上清清划了划,朱莹莹怕痒,就捏紧了他的手指。   步高见刘明明和朱莹莹连跳了三曲,说说笑笑,就笑着对侯卫东道:“沈浩吵得震了天,反倒把李颖吓退了,刘明明跳跳舞谈谈情,你看朱莹莹的表情,他们有戏。”   侯卫东对朱莹莹的感情有些奇怪,朱莹莹刚才进门之时,他有意离他远远的,此时见她与刘明明有了点暧昧的意思,尽管朱莹莹其实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想起她修长的脖子和弹力十足的身体,心里还是酸溜溜的。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态,暗道:“这样看来朱莹莹也是一个轻率随便的人,幸好当初禁受住了诱惑,否则现在真的很不爽利。”   不爽利的原因有二,一来或许就被迫与步高成为很好的朋友,成为解不开的战略性合作伙伴,二来见到朱莹莹的为人处事,多半是浅薄的女人,这种女人惹上以后,唯有两个字可以概括——麻烦,如果变成四个字,就是——天大麻烦。   想到此点,侯卫东心里的酸溜溜很快就变成了庆幸。   音乐再起,刘明明与朱莹莹再次起舞,小曼对侯卫东道:“侯主任,你是男人,主动一些,请晏紫跳舞。”   晏紫白了小曼一眼,意思是指“小曼多事”。   侯卫东一直未在晏紫的女孩面前投入太多的注意力,听小曼如此说,他也不想显得小家子气,便来到了晏紫身旁,道:“请您跳一支舞。”   晏紫是一身紫身长裙,上面缀着些银色的小点,在灯光下很高贵,她五官并不是太精致,只是这不太精致的五官配合在一起,倒也别具一格,很有些不出来的味道。   她大方地接受了邀请。   侯卫东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这在岭西算是中等个子,晏紫大约在一米六七的样子,俩人在身高上倒也协调。   在专业人士面前,侯卫东不敢托大,客气地道:“我跳得不好,请莫见怪。”   晏紫道:“你不是学这个的,跳得好就是不务正业。”她声音不冷不热,却简单直接,侯卫东听惯了含义深刻的话,猛然间还不太适应,笑了笑,没有答话。   随着音乐两人跳了几步,晏紫问道:“你是沙州的?”   “嗯,是的,在沙州工作。”   “你爹是市委书记还是市长?”   侯卫东笑道:“我爹不是市委书记也不是市长,是公安局的普通退休民警。”   晏紫将头略微仰起来,看了侯卫东一眼,道:“这样说来,你是平民子弟,怎么和这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听闻沈浩追李颖的事情,晏紫心里就有气,一晚上都没有说话,此时在侯卫东面前不留情面的爆发出来。   侯卫东道:“别这样说,没有人是纨绔子弟。”   晏紫不说话,跳了几步,她冷笑两声,道:“你跳舞水平还行,看来经常涉足乱七八糟的场所。”   侯卫东心里也不爽,暗道:“以为长得不错就可以随意伤人,我偏不买帐。”他反击道:“按你的说法,跳舞的人都乱七八糟?”又道:“即然看不惯,何必来,既然来,何必说这些没意思的话。”   晏紫停了脚步,道:“你这人怎么说话。”   侯卫东松开晏紫的手,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将晏紫丢在了场中。   恰在此时,音乐结束,大家也没有注意到这事。   侯卫东坐回到沙发角度,朝另一边看扶持,晏紫亦是坐在沙发角落里,两人都不满地看着对方。   玩到了十二点,步高提议吃宵夜,侯卫东没有多少情绪,道:“沈浩醉得这么历害,算了,大家闪。”   刘明明问道:“侯主任,你会不会开车?”得到肯定答复以后,道:“你开沈浩的车,带沈浩回去,我还有点事情。”   侯卫东也不多问,接过刘明明送来的钥匙,出去开沈浩的沙漠王子,当车开到门口,歌城两位服务员将沈浩抬了出来。   步高和车上坐着小曼和晏紫,晏紫问道:“刚才请我跳舞的哪人是谁?很没有礼貌。” 第425章 醉翁(上)   小曼道:“那人是侯卫东,市委书记的秘书,怎么了?”晏紫道:“他跳到一半,就扬长而去,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这种人。”   小曼知道晏紫那一张嘴巴不饶人,道:“侯卫东这人还行,多半是你说话不客气,将他弄得恼羞成怒了。”晏紫道:“他就是小秘书,怎么跟这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也是没有名堂的人。”   步高搭话道:“你这就错怪了他,沈浩和刘明明是沙州的客人,他是代表周昌全来陪客人。”   小曼知道上一次朱莹莹被放鸽子的事情,她对侯卫东的人品产生了好感,想了想晏紫高傲的性格,道:“可惜侯卫东结婚了,要不然还可以介绍给紫紫,他很优秀,前途不可限量,与你倒正好相配。”   晏紫哼了一声,道:“我还没有到嫁不掉的地步吧。”   侯卫东将沈浩半扶半拖地带回到了三号楼,让服务员开了门,为其脱掉鞋子,扔在床上,就不再管他。   回到家里的时候,小佳已经休息了,听到了侯卫东的动静,便扭开台灯,问道:“又去接待谁?这么晚才回来。”侯卫东平时经常要应酬,但是一般来说九点之前就要准时回家,今天已经接近凌晨一点,比平常要晚许多。   “你好大的酒味。”   侯卫东低首闻了闻外衣,确实有很大酒味,他脱掉外衣,就准备去洗澡,口里道:“陪着省里来的几个疯子到步高的歌城去唱歌。”   小佳没来由地想到了“修女也疯狂”的电影,笑着道:“省里来的领导也疯狂?”   “不是省里领导,是省领导的公子哥们,周书记陪省领导打麻将,我陪公子哥到步高的歌城唱歌。”侯卫东随口将沈浩的疯狂事情讲了讲。   小佳听了此事,却是神情一变,急切地道:“糟了,你做了一件傻事,酒里放了安眠药,弄得不好要出事。”   她是学生物的,虽然毕业以后早就将专业知识丢了,可是基础知识还在,她解释道:“酒精对中枢神经先有兴奋作用,但是随后就会产生抑制,安眠药对大脑也有抑制作用,酒后服用安眠药,就是双重抑制,会使呼吸变慢、血压下降、休克甚至呼吸停止而死亡,卓别林就是死于酒后服安眠药。”   侯卫东吓了一跳,他送沈浩回小招的时候,沈浩始终没有醒来,至于是否有呼吸,却并没有注意,想到了有可能出现的问题,脸色便有些变了。   “真的有这么历害?”   “也不一定都要出事,只是有可能出事。”   侯卫东在家里就坐不住了,道:“我还得回小招待所看一看。”小佳劝道:“你让服务员去看一看,何必亲自跑一趟。”   “这事是我安排的,如果出了事情就太不值得了,还是亲自去看一看,这样才能安心。”侯卫东重新穿上衣服,准备出门。   陈庆蓉一直没有睡觉,刚才听到侯卫东的开门声,便起床来到客厅,此时见侯卫东衣着整齐又要出去,问了一句:“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单位上有点事情。”侯卫东不便说出具体事情,随口敷衍了一句。   等到侯卫东出门,陈庆蓉就来到了阳台上,悄悄地观察着大门的情况,不一会,就见到侯卫东开着小车出门,她走回到寝室,推了推张远征,道:“侯卫东这么晚才回家,怎么又急急忙忙地出去,会不会有什么事情。”   张远征在睡梦中被推醒,嘟噜了一句:“这么晚了,还不睡觉,能有什么问题,别乱想了。”说完就翻身继续睡觉,他在工厂里很卖力,着实累了,所以倒头就呼呼大睡。   陈庆蓉恼火地看着毫无心机的张远征,心道:“他们父女都是这种马大哈,我还得多盯着点。”她是那种特别心细的人,关心小佳的幸福,暗地里就对侯卫东的行踪观察得很仔细,将其活动规律记在心中。   侯卫东一心想着沈浩的事情,自然没有在意阳台上岳母的目光。   深夜的沙州,街道上除了孤零零的路灯以外,并没有几个行人,侯卫东车速很快,一路疾弛,很快就来到了小招待所。小招待所坐落于一片高大树林之中,幽静而冷清,门卫室还亮着昏黄的灯,伸缩门上发着有气无力的白光。   侯卫东将车靠在一边,敲了敲门,又喊了两声。   深更半夜敲门,门卫室传来了例行的冷冷声音:“谁啊,这么晚了,等一会。”   由于是小招,沙州市的接待窗口,门卫的态度倒不至于过于粗暴,当然,深夜从床上爬起来滋味也不好受,在没有见到人的情况下,门卫的态度也不热情,他慢吞吞地披上衣服,来到了门口,翻着两眼来瞅来人。   侯卫东经常来小招,而且每次来小招,所长总是忙得屁颠屁颠,因此门卫都认识侯卫东,此时认清了人,门卫顿时将冷脸换成了热脸,笑道:“侯主任,这么晚还过来。”   他殷勤地用遥控打开了伸缩门,还掏了一枝烟,道:“侯主任,抽一枝孬烟,别嫌弃。”这种说法是沙州自谦的说法,凡是递烟,不管烟好与坏,都说抽一枝孬烟,他身上长期放两包烟,今天见到了侯卫东,递出去的烟就是云烟,档次还可以的烟。   侯卫东到了小招,已经冷静了下来,他一向对门卫等最基层的工人很和气,大大方方地接过烟,道:“孙师傅,打搅了,我办点小事,一会就要出来。”   孙师傅见侯卫东如此平易近人,隐约有些受宠若惊,热情地道:“侯主任你这么大的领导,别跟我太客气。”   侯卫东再次说了声“麻烦了”,便朝三号楼走去,在经过一号楼的时候,见到一号楼顶上还有着灯光。   吴英一家人住在一号楼,这是周昌全常用的房间,设施很好,二号楼是为市长刘兵服务,三号楼主要为市人大主任高志远服务,只是高志远基本上没有在三号楼过夜,所以这次就安排刘铁松、沈浩和刘明明就住在三号楼,刘铁松住在楼上,沈浩和刘明明住在楼下。   到了三号楼,一位年轻服务员坐在进门处的服务间里看电视,电视音量很低,服务员看得很认真。   小招管理很严格,值班服务人员不能睡觉,只是规定是规定,服务人员还是照睡不误,毕竟能住进来的人都有一定素质,这么晚了也不会乱跑,今天这位服务员看连续剧,居然就没有睡觉。   侯卫东想了想,还得让服务员一起与自己进入了沈浩的房间,服务员是三十来岁的女子,经常与侯卫东见面,她打着哈欠道:“侯主任,你打个电话让我看一看就行了,半夜三更的,何必亲自跑一趟。”   “我的本职工作就是为服务,跑一趟很正常。”   那服务员就笑着道:“如果全国人民都和侯主任一样工作,四个现代化早就实现了。”   沈浩趴在床上,头发凌乱,无声无息,这让侯卫东很是紧张,他心道:“如果真是出了人命,只能与步高订立攻守同盟,坚决不承认放了安眠药,可是只要一体检,就会原形毕露。”   把沈浩翻了过来,他喘着粗气,仍在呼呼大睡,口水顺着嘴角流得很长,白天的嚣张模样在睡梦中变成了粗俗。   人还活着!谢天谢地!   侯卫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笑道:“沈先生醉得历害,衣服都没有脱就睡了。”他将沈浩的外套脱了下来,又为其盖好铺盖。   服务员真有些不解,心道:“侯主任跑一趟,就为了给沈生先脱衣服,大题小作。”   侯卫东回过头,对服务员道:“沈先生是省里客人,我们应该照顾周到一些,他晚上喝得太多,你要注意观察,如果有什么不良反应,随时通知卫生所的人。”   交待完这些细务,侯卫东就离开了三号楼,在经过一号楼的时候,在院中看到一人在院里散步。   “吴厅长,你还没有睡。”   在院中散步的人是吴英,她见到侯卫东,奇怪地问道:“小侯,你才走?”   侯卫东道:“沈浩醉得历害,我在家里不踏实,再过来看看。”   吴英就皱着眉头道:“小沈喜欢喝一杯,这是他最大缺点,这孩子怎么和他老子一点都不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   她夸道:“小侯工作很细心,不错不错,难怪周书记很看重你。” 第426章 醉翁(中)   六月底已经颇为炎热,加上院中绿树成荫,各种小昆虫也就多,趁着夜晚稍为凉快,一齐凑将出来,扯开喉咙吼叫,此起彼伏,热闹得紧。   打了小麻将,吴英错过了睡觉的时间,躺在床上却不能入睡,看窗外月光如水,干脆起床在院子里走一走,没有想到遇到了沙州市委办的侯卫东。   聊了两句,吴英道:“这几年沙州开发的力度很大,建筑市场的情况如何?”   这个问题很宽泛,侯卫东心里不断考虑着吴英的真实目的,官场行走,最需要理解能力,从云山雾里的官话和看似无意的行为中发现实质问题,这是一位成功领导的必备素质,侯卫东正在不断培养着这方面的素质。   他脑筋转了数圈,道:“沙州建筑市场很规范,周书记很重视制度建设,去年以来,一是成立沙州政府采购中心和沙州市交易平台,在建筑市场这一块,凡是土地交易必须进交易平台,突出公开、公正、公平,政府投资在五十万元以后,一律公开招投标。”   吴英点了点头,道:“在制度建设这一块,沙州走在了前面。”   有两方面因素促成了此次沙州之行:   一是还愿,当年她曾在沙州市成津县插过队,当初插队的岁月是极苦涩的,而时间是疗伤的最好良药,如今回想起当年的青葱岁月,却更多的是怀念,知青院子的生活仿佛就在昨天一般。这又应了近乡情更怯的老话,吴英有无数次的机会回到当年插队的地方,可是每当临头之时放弃了,有些往事,她实在无法面对。   在另一方面,也是在刘铁松大力鼓动下才来到沙州,刘铁松是三脚猫性格,在省城里坐不住,一年四季有许多时间在各地跑来跑去,他资历长,又是政协常务副主席,各地自然要给几分面子,刘明明的生意不知不觉便做成了。   刘铁松约她一起到沙州的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南部新区的工程,拉着自己就是扯虎皮做大旗,这一点,吴英看得很明白,不过看在朋友一场,以及这几年的殷勤的份下,她不介意当一回虎皮,反正工程给谁做都差不多,能照顾自已的朋友,为尝不可。   侯卫东又道:“在沙州还有一项重要制度,市委常委会议事规则,说得简单一点,就是所有的重要事项都得上市委常委会。”他说话直奔要害,几句话就将沙州目前的格局说得一清二楚。   吴英跟了蒙豪放几十年,本身又是水利厅的领导,稍一琢磨,便知事情的精要,笑道:“周书记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老书记,靠制度管人,这是正道。”   侯卫东微微一笑。   吴英挥了挥手,道:“小侯,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今天你也很辛苦。”   回家路上,想着与省委书记夫人在院中聊天,侯卫东颇有些感慨:“想当初在上青林修马路之时,见到林场场长郭光辉、镇长秦飞跃等人物都感到不胜荣幸,现在还能与省委书记夫人站在小院里说话聊天,人生际遇,当真是说不清楚。”   他又想起以前在上青林的朋友们:在火佛煤矿当经理的高中生何红富,爱说小话的党政办工作人员杨凤,仍在当办公室主任的大学生苟林,勤俭的广播站杨新春,胳腮胡子李勇,发了财的派出所民警习昭勇……,这些人仍然生活在上青林,依然延续着当年的故事。而自已,算是彻底走出了上青林,一步一步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回到了家中,小佳还未睡,开着台灯等着他,得知了沈浩仍然在呼呼大睡,庆幸地道:“下次别再作这种傻事,如果沈浩真的死了,你和步高都脱不了干系,我和小囝囝怎么办?”说到这里,她还颇有些伤感。   侯卫东换了衣服,也有一丝劫后余生之感,道:“我确实没有想到酒加安眠药会是毒药,这种傻事是再也不会做了。”   第二天一早,周昌全从楼上下来,吩咐道:“我还没有吃早餐,到小招去吃。”   侯卫东暗道:“真是官无止境,一官还有一官高,周书记在沙州是绝对权威,当然的中心,沙州的人和事都是围着他转,但是省委书记夫人来了,这个中心似乎就转移了。”   进了小招,周昌全脸上就开始出现笑容,进了餐厅,他已是春风满面,蒙宁、朱小勇带着两个小孩子正在吃饭,见周昌全进来,蒙宁举起手招呼道:“周叔叔,坐这边来。”朱小勇站了起来,客气地道:“周书记好。”   周昌全就与他们坐在一桌,他笑道:“小勇毕竟是大学教师,记忆力好,分析能力强。”朱小勇“呵、呵”笑道:“是三位长辈让着我,纯粹是运气好。”   昨晚打麻将,吴英宣布了纪律,必须硬打,大家不许让,又因为是小麻将,没有多少输赢,所以四个人都很认真地较量,能当上市委书记、水利厅副厅长、政协常务副主席的人,都是极聪明的人,但是较量的结果是最不起眼的朱小勇大杀三家,三家归一。   服务员自然识得周昌全,不等安排,就为他端上一笼热气腾腾的小包子,还有稠稠的稀粥,大碟的时鲜小菜。   蒙宁道:“周叔叔,我妈昨晚睡得晚,恐怕要多睡一会,她说今天要到成津县去,就不再打扰周叔叔了。”周昌全拿起筷子,道:“怎么才来就要走,好不容易出来,多住两天。”   蒙宁笑道:“我妈一直想回成津去看看,始终下不了决心,这一次终于下定决心了要当知青的地方走一走。”   周昌全扭头安排侯卫东道:“你安排吴厅长行程,给章永泰打电话,让他绝对保证安全。”章永泰是成律县委书记,也是周昌全一手提拔的人。   蒙宁道:“不用,我和小勇陪着妈去,刘叔叔他们都不去,两个小家伙也留在沙州,刘明明带他们去动物园。”说到这,她四周转了转,并没有见到刘明明和沈浩,却一眼见到了正走进门的刘铁松。   刘铁松略微有些不高兴,今天早上他去叫刘明明起床,进屋才发现刘明明房间内很整齐,凭着对儿子的了解,他毫不犹豫地断定他到外面鬼混去了,其实,在外面风流并不是太要紧的事情,只是这一次是与吴英、蒙宁一起出来,如果在她们眼里印象坏了,即使接到了沙州的大工程,也是得不偿失。   刘铁松从沈浩房间出来,再给刘明明打电话,仍然关机,他暗中大骂,“平时还算有点小聪明,昨天被猪油蒙了心,不知轻重,不知好歹,居然连沈浩都不如,沈浩最多算是醉酒,外出鬼混的性质就严重得多。”   可是刘明明不接电话,刘铁松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   到了小餐厅,没有见到吴英,刘铁松心情稍好一些,听说吴英要单独到成津去,道:“你们怎么能单独去,出门前,蒙书记给了我任务,不行,我们一起去。”   蒙宁并不想让刘铁松成天粘在身边,她笑道:“刘叔叔,你在岭西威信太高,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不自由,不自在。”   刘铁松头摇得跟拨郎鼓一样,坚决反对。   朱小勇道:“刘叔叔,你放心,在周叔叔的地盘上,难道你还不放心嘛。”   商量了一会,刘铁松还是觉得不放心,道:“还是等吴厅长起床再来决定。”   大家就坐在小餐厅等吴英。   侯卫东一直没有插话,安静地坐在一边享受美食,这时,建委柳大志的电话打了过来,他低声道:“现在没有时间,上午也说不定,等会我请示了,再给你回话。”   柳大志道:“最多占用周书记半个小时,四大班子搬迁等几项重点工程,还需要周书记定夺,请侯主任安排时间。”   侯卫东不便细说,道:“别客气,一会回话。”   等了一会,吴英仍然没有出现,蒙宁知道周昌全挺忙,便借故回了到屋里,这才将吴英叫醒,蒙宁道:“妈,就我们三人回去,刘铁松跟在身旁算什么。”吴英揉了揉眼睛,道:“他这么热情,也是好意。”蒙宁不满地道:“如果爸不当省委书记,他肯定跑得比谁都快,我敢保证。”   “你瞎说什么。”   “没有瞎说。”   吴英道:“这些事,心知肚明就行了,何必挂在嘴上。”   吃了早餐,吴英还是听了蒙宁的话,道:“这次加成津,是看当年插队的大院,别惊动地方上的人了,我、蒙宁、小勇三人去跑一趟,小勇当年独自一人驾车到过西藏,技术不错,你们放心。”   周昌全见吴英已经决定,他道:“我有一个建议,由侯卫东陪你们去成津,尽量不惊动成津县,但是如果遇到不方便的事情,就由侯卫东出面,内紧外松,我就不派警卫了。”   这倒是一个合理化建议,吴英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等到吴英、蒙宁、朱小勇和侯卫东坐车离开,刘铁松这才松了一口气,暗道:“这个小兔崽子,总算又过了一半。”他对周昌全道:“周书记,我有事想跟你说说,是刘明明的事情,小事,你这当叔叔的要多帮助。” 第427章 醉翁(下)   说明:本书所用笔墨较多的人物一般来说不会昙花一现,他(她)总会在不经意的地方重新出现,所以,对于朱莹莹这种用了笔墨的人物,还有后戏,呵(当然不会是情人关系,别拍板砖)。   ※※※   十点左右,侯卫东从交通局调来一辆性能不错的越野车,这辆车他私下调用过数次,熟悉车辆性能,他亲自驾车在前面带路,朱小勇开着沈浩的沙漠王子在后面跟着。   成津县是沙州四县中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偏低的一个县,具体来说,经济社会指标排行,益杨县是当之无愧的老大,而且一骑绝尘,将其他三个县远远地扔在脑后,排名第二的是吴海县,第三就是临津县。   成津县与临江县的各项指标相差不大,数年来,两个条件相差不多的县互相较着劲,仍然是各有胜负的结果。在九八年,成津县的综合指标强于临江县,因此,在九九年成津县就排名第三。   在地形上,益杨县、吴海县、临江县、成津县四个县呈众星捧月之势,将沙州市围在中心,从沙州前往四个县的距离几乎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交通条件。   成津县的交通运逊于益杨和吴海县,这是两个方面综合因素造成的,一方面,益杨地势更平,经济历来要强一些,领导干部开放程度也要高一些,另一方面,成津县境内大山多,要修笔直宽阔的公路必须逢山开路逢水架桥,着实有些困难。   综合这两方面原因,行驶在成津县的公路上,就从突然从九十年代退回到了八十年代初期。   十点半钟从沙州出发,到了成津县城已经是十二点半,到了午饭时间,侯卫东在城郊,将车停下来,跑到后面的沙漠王子前,问道:“吴厅长,已经到了饭点了,我们先吃饭,休息一会再到飞石镇。”   进入成津县境内以后,吴英看着熟悉的山山水水不禁有些伤神,特别是成津县的现代代进程不快,郊区好多老房子都是七十年代的,吴英甚至还看到了当年刷写的标语痕迹,睹物思人,让她不禁神伤,这也是她一直不愿意回成津的重要原因。   “小侯,你和我家蒙宁差不多年龄吧,不要一口一个吴厅长,就叫吴阿姨。”吴英对这位干练的小伙子很有些好感。   蒙宁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她主动道:“我们不急着赶时间,吃了饭休息一会再走,成津我没有来过,哪一家宾馆条件好一些?”   侯卫东道:“成津宾馆条件好一些。”他再次试探着问道:“我还是给县委章书记打个电话,请他们安排?”吴英即使没有蒙豪放的关系,她本身就是水利厅副厅长,来到地方上,县领导也要出面接待,所以侯卫东按照常规作了建议。   吴英摇头道:“算了,我想安静地走一走、转一转。”   侯卫东跟随着周昌全到成津检查过工作,当时就在成津宾馆休息,成津县只有纵横两条街道,最高的建筑就是成津宾馆,所以,侯卫东对这个宾馆的印象挺深,也没有问路,很顺利就来到了成津宾馆。   成津宾馆是成津县第一栋上了十层楼的房子,前面还有一面很时尚的幕墙,在灰扑扑的城市里,宾馆完全称得上风云之雄霸天下。   宾馆前面停了一溜小车,除了帕萨特、屁桑、皇冠等车以外,还有两辆连沙州都不多见的奔弛。   侯卫东对沙州各地的情况很了解,见了此景,立刻就明白过来,心道:“这应该是当地老板在办酒席。”   成津现代企业少到略等于无,但是资源型企业为数不少,而主流是磷矿老板,其次是煤矿老板,看眼前的情景,十有八九是磷矿老板办酒。   下车来到了吴英的小车,吴英不愿见这些人,已将车窗关闭,侯卫东就对蒙宁道:“成津宾馆在办酒,太乱,我建议换了一个馆子。”蒙宁见到这么多高档车,有些惊奇,道:“成津县也不怎么样,好车还不少,还有不少政府的车。”   在沙州各县,政府首脑都喜欢用军警车或是O字的警用便车,在这个餐馆外面,好车之中间或也看到几车特种车,而到省市两级,政府首脑几乎不坐特种车,特种车太显眼,容易暴露目标。   这是省市与县级的一个区别,而县级与乡镇也有一个明显区别,如今县级领导出于安全考虑,基本上不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只有乡镇领导仍然把副驾驶座位当成了享受特权的标志。   侯卫东道:“成津磷矿老板多,和茂云情况接近,这些人一夜暴富,肥得流油。”   蒙宁道:“这其实是用国家资源富了私人,算了,不跟这些暴发户挤了。”她还是回头征求吴英的意见,“妈,我们换个地方,找一个偏僻一些,清静一些的地点,尝尝成津的地方特色菜,宾馆里的菜千篇一律,没有味道。”   吴英就对车窗外的侯卫东道:“小侯,你朝左拐,我印象中在东门哪里有一家老资格的清真馆子,是祖传手艺,应该还在。”   “好,我在前面带路。”侯卫东就准备去开车。   这时,车背后喇叭声大作,是那种将手掌摁在喇叭上不松手那种,尖锐刺耳,极无礼貌,侯卫东在沙州身份特殊,很久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了,他倒是没有生气,回头瞟了一眼后面的车,便回到驾驶室前,拉开了车门。   这回头一眼闯了马蜂窝,后面桑塔纳2000车上跳下年轻人,穿着西服,没有挂领带,脖子上挂着一根小手指粗细的黄金项链,今天参加宴席的人,他大多数都认识,可是这两个车却很陌生,打了个酒嗝,问了一句:“你们是来喝酒的?”   侯卫东道:“不是,路过。”   听到这话,黄金项链就将手里地烟头对着侯卫东方向弹了过去,口里骂骂咧咧地道:“妈个B,你没有长眼睛吗,后面堵了这么多车了,快点开走。”   侯卫东身上带有任务,不想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他坐回驾驶室之后,认真看了一眼宾馆前面的大牌子,牌子上写有“杨贵福老人八十寿辰”、“福入东海、寿比南山”等字。   “原来是有人过八十岁生日,这人在成津挺有势力,应该是磷矿老板,否则这些人不会如此嚣张。”侯卫东一边想着,一边就开始启动汽车。   那年轻人却是一人急性子,上前用手掌拍打了侯卫东的小车,吼道:“妈个B,磨蹭什么,小心打得你满地找牙。”   蒙宁的修养颇佳,先前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这人也是,急什么急,前面车子已经在发动了。”   黄金项链男子立刻将矛头对准了蒙宁,他走到蒙宁车前,再看了看牌照,然后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枝烟,道:“你以为是省城的就了不起,这是成津,不是岭西,妈个B”,这位男子随口就是一句“妈个B”,这是他的口头禅,成津的人都知道。   此时忆有闲人围观,他们都认识黄金项链,见他又欺负外乡人,就兴高采烈地看起热闹。   蒙宁亦生气了,道:“你嘴巴干净些,吃了狗屎吗,真臭。”   黄金项链男子就用脚去踢车前的保险杠,“妈个B,小鸡还骂人。”   侯卫东通过反光镜看到了这一幕,如果这人只是针对自己,他也就算了,与这些人物斗嘴或是打架,有辱自己的身份,可是此人欺负到了蒙宁,则又当别论。   下车来到了黄金项链身这旁,侯卫东闻到浓浓的酒味,道:“我警告你,再踢一下,别怪我不客气。”   黄金项链在成津称王称霸,此时在家门口被人警告,当然不服气,吐掉嘴里的香烟,道:“妈个B。”   话音未落,侯卫东突然重重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这一拳极狠,黄金项链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如虾米一样弯在了地上,嘴里稀里哗啦地吐了一大摊,酒味冲天,臭气熏人,腹内一阵剧痛,立刻失去了反抗能力。   黄金项链是独自一人从另一个酒宴窜台,被侯卫东一拳击倒后,看热闹的人挺多,认识他的人也挺多,却并没有人肯上来帮忙,还有人暗自起哄道:“打得好,再踢两脚。”   侯卫东提着他的衣领,将他从蒙宁车前拖走,丢在一旁,站起身对蒙宁道:“走吧,不理这浑人。”   汽车启动,人群自动地分开一条道,两辆车慢慢开走。   过了一会,楼上的人才得到讯息,几个年轻人就冲了下来,将黄金项链扶了起来,此时黄金项链眼泪、鼻涕仍然纵横,只是腹部的剧烈疼痛减轻了,他骂道:“老子杀了他们,叫上人,给我全城搜。”   他揉着腹部,又呻吟道:“妈个B,痛死我了。”   车至东门,老远就看见一个大招牌:“百年牛肉馆”,侯卫东明白这就是吴英所指的清真馆子,将车停在了馆子门前,下车后,又来到了蒙宁车前,道:“蒙宁,刚才那伙人肯定要报复,我们还吃不吃饭。” 第428章 成律行(上)   吴英本身并不娇气,可是身份摆在哪里,在岭西也算是养尊处优,走过之处多是笑脸和鲜花,哪里见过这些事情,在她印象中,这些事情都是遥远的知青时代才会发生。   吴英在内心深处却有几分说不清的感受,看着年轻英武朝气勃勃的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另一张略带着稚气和失神的眼睛。   脸上却带着些气愤的表情,道:“你就在这里打电话,让县里领导到这里来,让他亲自来体会体会其治下的社会治安,你别说我的身份,我要亲眼看一看这些流氓的能耐,看一看成津县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   最后两句话就说得很重,侯卫东反而在心里话颇为踌躇,成津县委书记章永泰是周昌全所信任的人,如果由于这事让章永泰被吴英怪罪,肯定是周昌全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自然也是侯卫东本人不愿意看到了结果。   可是这事情也无法回避,侯卫东还是当面给章永泰拨打了电话,结果是“电话不在服务区”,他心里反而轻松下来。来成津之前,他把县委书记和县长的手机号码都存了下来,打不通章永泰的电话,他又给县长蒋湘渝打了电话,道:“蒋县长,我是市委办公室侯卫东,请你马上到东门清真馆子。”   蒋湘渝与侯卫东并没有私交,互相在工作上见过面,侯卫东对其印象不太深,但是蒋湘渝对于侯卫东的印象很深,因为在沙州有四个县长三个区长,而市委书记秘书只有一个。   蒋湘渝正在沙州宾馆吃饭,他与副县长李太忠紧挨着坐在一起,那位黄金项链李东方就是李太忠的亲侄子,此时,黄金项链李东方在沙州经常做这事,大家也无所谓,蒋湘渝和李太忠等人就暂时不知道此事。   接到侯卫东的电话,蒋湘渝有些纳闷,心道:“没有提前通知,侯卫东跑来作什么,还这么严肃,清真馆子,清真馆子,难道周书记来了,对,肯定是周书记来了,否则侯卫东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成津。”   李太忠也听到了这声招呼,道:“侯主任,哪个侯主任?”   蒋湘渝已经认定是周昌全来到了成津,他不想带着李太忠露脸,装作没有听见李太忠的问话,对桌上的其他人道:“你们慢慢吃,我有事。”他故意说了一句粗话,道:“他娘的,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来打扰。”   出门前,他道:“太忠今天是主人,你们几位可别坐在这里稳坐钓鱼台,主动一点。”   下了楼,见大厅里空了不少位置,蒋湘渝也没有太在意,一门心思琢磨着道:“以前周昌全到成津,都要提前通知章永泰,怎么今天却打我的电话。”提起这茬,他这才想起,章永泰带着经济建设领导小组的成员进了山,山上没有手机信号,市里估计没有同他联系上。   “机会,这就是机会。”蒋湘渝暗自高兴。   司机道:“等不等朱秘书。”蒋湘渝道:“这小子,不知跑哪里去了,不等他了,我们直接到清真馆子。”   车子启步以后,蒋湘渝还是给秘书小朱打了电话,道:“你到清真馆子来。”说完就闷头在心里梳理着成津县经济数字以及今年以来的各项举措,以应付周昌全的询问。   不一会功夫,小车就来到了清真馆子,蒋湘渝远远地看到了清真馆子前面停着六、七辆小车,有几辆车还很熟悉,这个情景就与想象中的情景不一样,他脱口道:“搞什么名堂,怎么这么多车。”   小车司机听说李东方被外地人打了,此时见到李东方的车子,就想起了这事,道:“李东方在沙州宾馆被外地人打了,他带着人在城里到外找,多半是那外地人就在清真馆子,被李东方找到了。”   蒋湘渝心里“格登”跳了跳,回想起侯卫东的语气似乎不太好,心道:“完了,闯祸了。”他反应很快,拿出手机就想给李太忠打电话,随即又忍住了,对司机道:“先别靠近,给我停在附近,我看一看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知道了是李太忠的儿子李东方闯祸,蒋湘渝有几分幸灾乐祸,等车停稳,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决定等五、六分钟以后再赶过去,他暗道:“李太忠,你要和我玩,今天我就玩死你。”   在清真酒馆里,侯卫东和朱子勇将冲上来的黄金项链等人拦在了楼梯口。   朱子勇是大学教师,并时不显山不露水,什么事情都依着蒙宁,此时到了关键时刻,他勇敢地站了出来,动作干净利索,听到楼下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以后,他第一次时间跑到窗前,看到六、七辆车上冲出来二十来个横眉绿眼的年轻人,心知不好,迅速将一张厚重的老式的木桌子推到了楼梯口,然后提起一张宽大的椅子,与侯卫东一左一右守在楼梯口。   这家清真馆子是百年老店,从一楼到二楼是老式的木梯子,比较狭窄,木桌子就将楼梯口堵得严严实实。   吴英见事情紧急,脸色铁青,冷着脸,看着楼梯的众人。   蒙宁按照侯卫东所说的号码,已经与沙州市公安局长联系上了,沙州公安局长被惊得汗毛倒竖,立刻道:“别着急,五分钟之类,成津公安局的同志赶到现场。”   面对着冲上来的黄金项链等人,蒙宁心里并不怎么害怕,挂断电话后,还饶有兴致地对侯卫东道:“打通了,五分钟到,我现在开始看热闹了,朱小勇天天早上都要锻炼,侯卫东的身体也不错,你们两人都挺能打,应该守得住楼梯。”   黄金项链陈东方的一个手下想搬开桌子,朱小勇毫不迟疑地用椅子砸了过去,当场砸趴下,朱小勇冷笑道:“谁再来,我就打脑袋了。”   侯卫东扬着手里工作证,历声道:“我是沙州市委办公室的,蒋湘渝县长和成津公安局的同志马上就要过来,你们现在立刻退到楼下,等待公安机关来处理,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陈东方到底是官宦子弟,刚才在沙州宾馆门口吐了一地,肚子里的酒去了十之七、八,此时头脑反而清醒过来,听到侯卫东表明身份,扬起的工作证似乎也不假,又想起挡路的两辆车都是好车,眼珠子一阵乱转,同时将手里的砍刀藏在背后,道:“市委干部就能当街打人吗,现在是法治社会,当街打人要受到法律制裁。”   陈东方身后的人还没有意识到面前的对手是谁,还在叫嚣着往上面扑。   “别闹。”陈东方叫了一声,低头对绰号叫军师的手下道:“你去报警,让派出所来解决,把刀子都收起来。”   然后抬起头来,道:“我要打市委书记市长公开电话,检举市委干部在成津县无故殴打老百姓,市委干部不讲理。”   军师招呼了几句,陈东方手下人纷纷将刀往后面传,最后几人用衣服包着刀,刚坐上车,就听到警车的声音。   蒋湘渝等了五、六分钟,这才让来到了清真馆子门口,他刚下车,就听到警车声大作。   “你们干什么,我是蒋湘渝,全部给我下来。”蒋湘渝进了大厅,对着楼梯上的人就是一阵大吼。   陈东方听到蒋湘渝的声音,暗道:“这次惹麻烦了。”同时又庆幸自己反应够快,将刀子藏了起来。   等到陈东方带着人下了楼,两车全幅武装的警察赶到了现场,见到蒋湘渝,带队的公安局领导马上过来向其报告,“接到市局电话通知,让我五分钟之内带着民警赶过来。”   听到是市公安局局长亲自打电话,蒋湘渝更是断定周昌全就在楼上,他阴沉着脸指着这陈东方这群人,道:“全部拷起来,一个都不准走。”   上了楼,蒋湘渝惊异地看到只有侯卫东与三个陌生人,周昌全并不在场,他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望,道:“侯主任,我来迟了,在成津遇到这事,惭愧啊。”   侯卫东看了吴英一眼,才客气地道:“遇到一点小纠纷,还惊动了蒋县长,添麻烦了。”   蒋湘渝与侯卫东握了手,又与朱小勇握手,道:“我是成津县的蒋湘渝,恕我眼拙,请问您是哪位领导?在成津出现这样的事,我脸上无光。”   朱小勇放下板凳以后,又恢复了平常的斯文模样,道:“我是岭西大学教师朱小勇。”   蒋湘渝此时基本弄清楚了当前的局面:“应该是侯卫东带着岭西大学教师朱小勇一家人到成津来,在成津宾馆门口与陈东方发生了冲突,陈东方吃了亏,就带着人到清真馆子来报复。”   想明白这一点,蒋湘渝痛心疾首地道:“今天是常务副县长陈太忠岳父八十岁生日,老人家是成津的老县长,没有想到,陈东方会这样糊涂,这一次,严格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办事,决不姑息。”   这时,侯卫东手机响了。   “混蛋,我派你跟着吴英,是什么目的,你长着猪脑子啊,回来写检查。”周昌全第一次在侯卫东面前说粗话,他骂了足足两分钟,才道:“等一会找你算帐。”   吴英接了周昌全电话,两人说了一会,吴英脸色渐渐放开,道:“小侯很不错,有勇有谋,你别骂他,回去我还要请他吃饭。” 第429章 成津行(中)   侯卫东接电话之时称呼了一声“周书记”,当时蒋湘渝就在侯卫东身边,自然听得清清楚楚,随后吴英又接了电话,并在电话里为侯卫东开脱。   “这女的是什么人,需要动用市委书记专职秘书来陪同,而且周昌全对刚才之事显然很重视。”蒋湘渝原先以为就是侯卫东的朋友,周昌全电话打过来以后,他就知道这位中年妇女才是正主,而且身份绝不简单。   “作为一县之长,对于今天的事情深感歉意,我在政府招待所备下薄酒一杯,代表成津县为侯主任一行压惊。”   蒋湘渝一直想结交侯卫东这位市委书记的身边红人,无奈一直没有找到突破口,今天这事处理得好,将会由坏事变成好事,即可以接近与侯卫东的关系,又可以顺便再给常务副县长李太忠上一点眼药。   这一次到沙州,吴英下定决心飞石镇,这是回顾之旅,很私人的旅行,她不想过多地跟官场人物接触,道:“这家清真馆子是百年老店,很有名气,味道也不错,就在这里吃,不麻烦县里了。”   侯卫东听懂了吴英的意思,道:“蒋县长,你让楼下公安回去吧。”   蒋湘渝扭头,严肃地对跟在身边的公安局领导道:“这件事情要按照侯主任要求,不管涉及到谁,都要依法严肃处理,处理结果明天报给我,还要给市委办报一份。”   他又语重心长地道:“同志们,今天这件事情是一个教训,成津要发展,社会治安要摆在第一位,你们回去召开班子会认真研究如何为经济社会发展保驾护航。”   公安局的几位头头就频频点头,蒋湘渝挥了挥手,道:“你们散了吧。”   蒋湘渝对站在一旁的清真馆子老板道:“老马,今天有贵客,你要把祖传手艺拿出来,别给成津县丢脸,你的牛排汤很有特色,一定要加上这道菜,我等一会要亲自品尝,味道差了就是在贵宾面前砸成津县的牌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侯卫东有些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吴英,见吴英轻轻点了点头,这才向蒋湘渝发出了邀请,道:“蒋县长,中午我和朱老师都要开车,就不能陪你喝酒了,改天有空,我再敬你。”   蒋湘渝名字里有湘有渝,但实际上典型的本土干部,八十年代招聘干部出身,一步一步从乡镇驻村干部做起,县里干部的每一步阶梯基本都走到,只是速度比较快,四十岁不到就当了县委副书记,四十五岁成为成津县长,如今县级正职一般都要异地任职,他是唯一在本土本县出任正职的人物。   一行人刚落座,蒋湘渝接到了常务副县长李太忠的电话:“蒋县长,今天是岳父八十寿辰,怎么把东方给扣了,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蒋湘渝拿着手机走出了包间,低声道:“东方今天惹了祸,他在宾馆门口和沙州市委办侯卫东有了纠纷,还带着人冲到清真馆子打人,你说怎么办?我只能先让公安局将人带回去,这也是保护太忠。”   李太忠道:“那我现在过来,与侯卫东见面,解释一下今天的事情。”   蒋湘渝劝道:“侯卫东是堂堂沙州市委办副主任、大秘书,带着客人到成津来,被东方带着人追打,丢了面子,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别过来,否则大家都下不了台,我会慢慢做劝解工作。”   李太忠已了解到情况,知道在成津宾馆是侯卫东先动手打人,气呼呼地道:“侯卫东怎么能这样,动手打人,这分明是恶人先告状。”话虽然说得硬,他其实还是挺顾忌侯卫东的身份,发泄一通以后,道:“算了,我暂时不过来,等侯卫东离开以后,你将东方放出来,他姥爷还等着他。”   挂断了电话,李太忠回头对老岳父道:“爸,你别生气,是一场误会,没有事,东方一会就出来。”   他安慰着老岳父,心里却是暗道:“蒋湘渝不是好东西,刚才吃饭之时明明接到了侯卫东的电话,却瞒着我,这是什么意思?”   蒋湘渝劝住了李太忠,笑呵呵地走回了包间,坐下以后,对侯卫东道:“才把人关到派出所,讲情的人就来了,成津是个小地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反而很复杂,侯主任在益杨当过委办主任,最清楚下面的事情。”   如果涉及自己的事,侯卫东多半就让蒋湘渝把人放了,只是此事有吴英在身边,吴英没有说话,他就不表态。   蒋湘渝又对吴英道:“这位大姐怎么称呼?今天让您看成津的笑话了。”   吴英是真的不想暴露身份,道:“我姓吴,小宁和朱小勇是我的女儿女婿。”说到这里,她便停住这个话题,道:“这个清真馆子是百年老店,二十多年了,菜品也没有多大变化。”   听到吴英如此说,蒋湘渝道:“您以前在成津工作过吗?”   “我在成津当过知青,有时候就到这个清真馆子来吃饭,当时这个清真馆子还是两间平房,那个马老板也刚结婚。”   蒋湘渝神情明显放松,他对进来的服务员道:“让你们老板过来一趟,这里有老朋友。”   清真馆子的老板面皮黝黑,看上去比吴英至少大十岁,仔细看了看吴英,不好意思地道:“当时知青都喜欢在我的馆子聚餐,你们人数多,我实在记不起来了,二十多年了。”   吴英道:“我还记得你,有一次我们一个队的知青到你这里来吃饭,还和你摔跤,以后我们来你都要免费送点卤牛筋,一晃就是二十多年,时间过得真快。”   清真馆子老板一拍大腿,道:“我记起来了,你是和项勇一起来的,当时你是一根长辫子,老长。”   提到项勇,吴英神情一黯。   清真馆子老板也不多说,只是搓着手,道:“哎,二十年了,哎。”   当年项勇是知青中名动全县的人物,是飞石镇那几个知青点的头头,每次进城都要带着三朋四友到清真馆子来吃一顿,有钱就花,没有钱就想吃白食。   城里大多数馆子都是国营的,只是这个清真馆子涉及到少数民族,便被留了下来,是唯一的私人馆子。   有一次为了吃白食,项勇就和清真馆子老板的小马老板比赛摔跤,清真馆子有两个家传手艺,一是主业餐馆,二是摔跤,在成津很有名气,此时项勇挑战,当年的马老板年轻力盛,两人就在土坝子里拉开了战场,原来大家都是来看项勇的笑话,孰料清真馆子传人连输了三场,被摔得七荤八素,心服口服。   项勇的事,是吴英心中永远的痛,虽然应该给项勇的政策,蒙豪放早就给了,可是这痛,却如一根刺入肉中的刺,虽然渐渐与身体合在一起,却永远是独立而真实的存在。   吴英想着当年旧事,蒋湘渝心里却惦记着另一回事,尽管周昌全没有来,在侯卫东面前给李永忠使使绊子,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他就对清真馆子老板道:“老马,今天来闹事的人你认识吗?”   李太忠的儿子李东方开有两家磷矿,手下有一群马仔,在成津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名声在外,蒋湘渝如此问,是故意将话题引向李东方。清真馆子马老板自然不清楚蒋湘渝的弯弯绕,道:“我认识,李东方也常到馆子来吃饭。”蒋湘渝道:“县里想请一些发展环境义务监督员,老马是成津县传统餐饮的代表,我派人送监督卡过来。”   酒足饭饱以后,蒋湘渝提议道:“侯主任,我派县委办的同志陪同你们,有人跑个脚,要方便一些。”   侯卫东已经很清楚吴英的态度,道:“不必了,我们吃完饭后,随便转一转就回沙州,蒋县长事情多,别管我们。”   送至车门口,蒋湘渝握着侯卫东的手,道:“今天中午确实是特殊情况,李东方的外公满八十岁,他喝了酒,人又年轻,难免火气大,他爹李太忠是常务副县长,主抓农村工作,天天朝大山里钻,对儿子的管教了少了些,我作为县政府一把手,代表太忠向侯主任道歉,改天我和太忠一道,到市里来亲自给侯主任道歉。”   离开了县城,走了二十来里,水泥路面就变成了泥结石路面,又走了十来分钟,就开始爬山,绕着狭窄的盘山泥结石公路一圈一圈朝上爬,右边是越来越高的山坡,让人看着心惊。   爬了半个小时,上了山顶,顿时豁然开郎,山顶颇为宽阔,倒与上青林有几分神似。   上了山,山坡景色二十多年没有变化,时间在这里走得慢了,吴英心里是五味聚集,朱小勇开车在前面带路,一路走走停停,最后来到了一处叫不出名字的山弯。   吴英从车后拿了一把铲刀和香烛,铲刀和香烛是在岭西买的,当时蒙宁不知母亲为何要买这两样东西,此时便有几分明白。   进了山弯,又沿着山道走了一会,穿了一个林子,吴英走一会看一会,约半个小时以后,终于在一个小山坡前停了下来。   两座墓地,杂草足有一人多高,吴英来到一座墓前,用手拔开杂草,露出一块石墓碑,上面刻着几个大字:“知识青年项勇之墓”。 第430章 成津行(下)   吴英亲自用铲刀收拾杂乱的墓地,不让蒙宁等人帮忙,朱小勇和侯卫东干脆走远一些,在一堆乱石旁边抽烟。   经过了清真馆子的合作,侯卫东不禁对朱小勇刮目相看,道:“朱哥,没有看出来,你身手还真是利落。”   朱小勇口才亦不错,道:“手无缚鸡之力是对读书人的偏见,六艺是礼、乐、射、御、书、数,某种程度上也是培养文武之全才,我倒不敢称文武全才,不是书呆了而已。”   “哪一个书呆子敢独自架车游西藏。”   初到沙州之时,朱小勇完全掩在刘明明、沈浩等人身后,似乎有些木纳,此时侯卫东再看朱小勇,与初见之时印象完全不同,身体瘦得矫健、瘦得有力量,两只眼睛黑亮如漆。   侯卫东暗道:“蒙宁毕竟是省委书记的女儿,眼力还真是不错,朱小勇头脑聪明,又有行动能力,是个人物,兼有蒙豪放在背后撑腰,恐怕非是池中之物。”   有了这个认识,再看陪着母亲在收拾墓地的蒙宁,感觉也是不同,蒙宁初看并不漂亮,亦不显眼,如果不姓蒙,给人的印象一定会很普通,只是蒙宁待人接物很平和,做事很淡泊,很有些亲和力。   “这是最有味道的一对太子党。”侯卫东得出了结论。   吴英到底是久未动过体力,墓地杂草还剩下一半,手掌上已磨出来一个小水泡,腰也累得直不起来,额头上沁出些汗滴,她对蒙宁道:“老了,以前在山上做这些活还是小菜一碟。”   蒙宁道:“妈,我帮你铲吧。”吴英将铲刀递给了蒙宁,道:“也好,你帮项叔叔铲一铲,他这人虽然最喜欢打架,其实是很爱整洁的,当年我们洗衣服的时候,他总是趁着我们不注意,将他的脏衣服塞到我们的盆子里。”   回首看着已经风化的墓碑,她心道:“在项勇心里,我永远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可是人总归是要老的,是要死的。”   关于项勇的事情,蒙宁还是在小时候听到过一些,这些年来,全家人都忙来忙去,二十年前的往事已经很少被人提起,她看着墓碑上漂亮公正的楷书“知识青年项勇之墓”,想道:“也不知项勇是从哪里到飞石镇插队,一个年轻生命就永远地凋谢在山地间,只有他的父母和极少数人,才会记起曾经这位充满青春梦想和生命活力的年轻人。”   既然蒙宁接了手,侯卫东与朱小勇就没有闲着,他们三人一起,很快就将另一座墓一起打扫出来,这也是一座知青的墓,吴英也认识此人,她给两座坟都上了香烛纸钱,又单独在项勇墓上插了些香烟,倒了整整一瓶茅台。   吴英不胜唏嘘地对蒙宁道:“你项叔叔当年最大理想就是能喝到一瓶茅台酒,他练过武,最崇拜许世友,可惜,到死都没有喝成。”   蒙宁对项勇的事情也很是好奇,见母亲神态,还是忍住没有问,她对于当年知青时代的故事很有兴趣,也曾经专门到重庆歌乐山看过武斗致死者公墓,虽然两者不太相同,却同属于那一个激情、梦想、血泪、苦难交织难分的时代。   不知不觉就在墓地呆了三个多小时,项勇墓地被整理出来,反而将其破败显露无疑,吴英在墓地站了一会,道:“如果下一次还能够抽出时间,就找个小施工队,将墓地彻底修缮,现在这样破败下去,这墓,迟早会被淹没在草丛中。”   她心里明白,在这个世界上,项勇已经没有多少朋友了,尽管当初他在成津知青点上一呼百应,可是随着时光流逝,在多数知青的印象中,他只能是一个遥远的背景。   下山之时遇到了麻烦,车上装的全是矿石,连车带货好几十吨,一路上都需要用水冲淋轮胎,这才能将车刹住,因此,右侧公路有很多稀泥,很不好走。   走了一半,一辆货车在路上抛锚,将公路堵得死死的,必须得有修理工才能解决问题,又拉着司机问了问,得知这是下山的唯一公路,大家也就没有办法,只得眼巴巴地等着修理工。   吴英有些乏了,看到一时半会无法开车,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将座椅放下来,拿了一床薄被单盖上,安心地睡觉。   侯卫东、朱小勇和蒙宁就下了车,站在公路边聊天,货车坏掉的地方正好是一个高坎,距下面有二、三百米,高坎下只有些矮树,遮不住视线,山下的乱石很有些吓人。   此镇名为飞石镇,恐怕与山下这些石头很有些关系。   陆续有货车从山上下来,很快就沿着盘山公路形成了车队,除了朱小勇和侯卫东的两辆越野车,全部是清一色的货车。   朱小勇道:“没有想到小小的飞石镇,居然有这么多货车,这山上是多半是产什么矿石吧。”   侯卫东道:“朱老师眼光利害,飞石镇这座山属于海山山脉,磷矿藏量丰富,品质最高的就属于茂云市与沙州市交接的这一段,若没有这矿,这山就是穷山恶水,当年吴阿姨在山上当知青,应该是最苦的地方,但是自从开采了磷矿以后,这山就是变成了宝山,这和当年美国的淘金热差不多。”   朱小勇仔细观察了一会,道:“这些车是五花八门,说明整个矿业开采很有可能处于无序状态,当然,我这个说法很主观,主要是个人感受,我见到现代化的矿业开采,绝大多数车辆都是统一型号的。”   侯卫东的经济最初就来源于石头,因此对于矿山开采很有感情,道:“沙州各县经济水平低,典型的靠资源吃饭,现在这个状况各地相差不多。”   朱小勇是从学者的眼光看问题,道:“这种搞法对环境影响大,对资源更是掠夺性开采,迟早有一天要被国家制止。”   两人一边抽烟,一边随意聊着,蒙宁抱着手,站在岩边看远处的风景。   许多驾驶员都等得不耐烦,纷纷跑下来查看情况,秦敢也在飞石镇弄到一个小矿,正随着驾驶员一起下山,他突然见到侯卫东见在山下,连忙跑了过去,先喝了一声“疯子”,又觉得不对,再喝了一声“侯叔,你怎么在这里?”   按年龄,侯卫东也只比秦敢大几岁,只是侯卫东一直称呼秦敢父亲秦大江为“大哥”,秦大江过世以后,侯卫东每年也要到上青林数次,每次都要去看秦大江爱人,因此,在正式场合秦敢就得称呼侯卫东为“侯叔。”   侯卫东倒有些惊奇,道:“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你不是在这边。”   “在那边没有站住脚,最开始找了一个矿,贫矿,开采起来没有意思,富矿又夺不下来,后来听说飞石镇的资源也还行,我和曾宪勇就过来了,已经承包了一个小矿,今年应该能赚钱,就是这里地方保护主义严重,我们外来户生存起来不容易。”   侯卫东想到成津宾馆众车云集,心中一动,道:“有没有县领导参与磷矿?”   秦敢道:“怎么没有,常务副县长李太忠的儿子李东方就是最大的磷矿老板,他占的全是好矿,我和曾宪勇买的矿是一个要死不活的矿,只是我们运气好,买下来以后,无意又发现一枝矿脉,发现这个矿脉以后,我们运输量开始增大,已经有人开始骚扰我们了。”   想着秦大江的事情,侯卫东表情有些凝重,道:“你要注意安全,我看李东方也不是善茬,脑瓜子也好使,一定要注意安全,现在赚钱的生意多,不必非要在这矿上打主意。”   “我们是误打误撞搞到了一个富矿,现在都投了二百多万了,根本撤不了,这个矿开采完,我和曾宪勇就收山,够吃一辈子。”秦敢原本就是胆大之辈,此时见有巨大利润,自然不肯放手。   盘山公路已经有一长溜在货车,不少司机都跑下来看情况,秦敢说着说着话,脸色就不对了,他对侯卫东说了句:“侯叔,这里情况复杂,我要回到货车哪边,免得被人弄了手脚。”他腰里还插着一柄仿造的五四手机,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被人欺负,只是现在的货车都是重车,在下坡之时如果被人弄了手脚就是大麻烦,所以他要回去看着与司机一起守着车。   朱小勇听了秦敢一席话,有些惊讶地道:“成津的社会治安怎么这样差,看来我们中午的遭遇虽然是偶然,却也有必然性,你是市委办副主任,回去以后要将这方面的情况反映给周书记。”又问道:“你们市委难道不下基层,深入调查研究,密切联系群众,这可是优良传统。”   侯卫东当过县委办副主任,此时又是市委办副主任,对此最有发言权,“现在领导下基层,路线都是事先确定好,很难了解基层的实际情况,真要掌握一手情况,还需要如今天这般的轻车简从。”   朱小勇道:“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侯卫东挠了挠头,道:“说起来还真不是一件难事,可是做起来很难,我是周书记秘书,对他的情况最了解,每天一到办公室,周书记就忙得团团转,几百万人口的大市,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   “我记得美国总统每年必须要去休假,难道市委书记的事情比美国总统的还要多。” 第431章 车祸(上)   晚上六点钟,侯卫东一行还被困在成津县飞石镇,周昌全担心得紧,推掉了晚上的应酬,就在小招待所等待。   秘书长洪昂考察学习回来,不少部门的头头都打来电话,要为他接风洗尘,洪昂一一推掉,来到了小招待所,汇报了考察心得,并陪着周昌全吃了晚饭,他也认识吴英,听说吴英被困在了成津县飞石镇的半山腰,“周书记不用着急,侯卫东办事能力很强,有他在就不会出什么事情。”   等到了六点,眼见着夕阳出现在天边,周昌全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当断不断,自食其乱,秘书长,你立刻给成津县打电话,让他们派人去飞石镇接人,必须在天黑之前安全地将人接下山。”做完决定,他又给吴英打了电话,道:“如果天黑了,成津的路恐怕不好走,我已经给成津县政府打了电话,让他们派车在前面接你们。”又道:“吴英,我可要对豪放书记负责,更要对你负责。”   吴英原本不想再惊动成津县的人,这个意见侯卫东亦提过,她没有同意,此时周昌全亲自打电话,而拦路的货车一时半会修不好,就同意了成津县派车的建议。   而章永泰仍然在大山中没有出来,信号一直不通。   洪昂就将电话打到了蒋湘渝手机之上,蒋湘渝接到电话,不敢怠慢,派了县政府最好的两辆车,还带上了司机,亲自带队,直奔飞石镇。   此时成津县城里的修理工已带着各式工具赶到现场,正在抓紧修理汽车,一帮司机围在损坏的汽车旁,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   蒋湘渝步行绕过了货车,与侯卫东等人见了面,“侯主任,你真是太见外了,这事怎么不早说。”又对吴英道:“我留两个司机在这里,帮你们把车开回来,你们先坐县政府的车回沙州,周书记还在等着你们。”   众司机见到县长亲自接人,胆大的司机就趁着天黑且人多,在一旁议论纷纷:   “蒋县长,成津县的路太差了,政府应该想些办法。”   还有人道:“现在整个沙州,就属成津县的公路最差。”   蒋湘渝听了这些话,并不着恼,道:“县里已经有了规划,经济再紧张,也要尽最大努力改善公路,你们放心。”   到了县城,蒋湘渝已经在政府招待所准备了晚宴,吴英见饭菜已经准备好,而蒋湘渝又是如危此热情,最后还是同意就在成津吃晚饭。   侯卫东问道:“章书记的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   蒋湘渝笑道:“我也急着找他,县里有一大堆子事情,他带队进山,已经两天了,山里没有手机信号,恐怕明天才能回来。”又道:“李东方已经被治安拘留了,这事太忠副县长很支持,也算是给了李东方一个教训。”   吃完饭,趁着吴英上卫生间之机,蒋湘渝悄悄地问道:“这位女士是什么来头。”   等回到了沙州,已是晚上九点,在小招待所之时,周昌全、洪昂以及省政协副秘书长刘铁松仍然在等着,周昌全劈头就将侯卫东一阵严历批评。   这其实是自家孩子闯了祸,回家就要挨打一个道理,看似严历,实则透着一家人的概念,侯卫东明白这个道理,老老实实听着。   反倒是吴英说了话,道:“昌全,小侯这事处理得挺好。”   “好什么好,早就应该能知成津县转车?”   “侯卫东提过事,我没有同意。”吴英为项勇扫了墓,还了三十来年的愿,心情很平静。   周昌全对这个往事是清楚的,他没有说起此事,只道:“章永泰多次打报告,想修成津主公路,看来有必要动提起此事。”   第二天,侯卫东代表周昌全送走了吴英一行,回到办公室,周昌全正与建委柳大志在谈话,等到柳大志离开,道:“卫东,你过来。”   “昨天是怎么一回事,从到了沙州宾馆开始,详细说。”   听完整个情况,周昌全倒是心平气和,道:“当初我安排章永泰到成津县去工作,给了他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整治越来越混乱的矿业秩序,矿业秩序已经不是成津一个县的问题,而是涉及所有资源型地区的通病,吴海如此,茂云市也是如此,成津县应该是一个突破口。”   侯卫东回想起在成津宾馆看到了一幕,道:“成津的经济水平在沙州四个县中排后靠后,但是城里好车特别多,听说常务副县长陈太忠的儿子就是最大的矿业老板。”   周昌全已经听章永泰汇报过此事,道:“近期就将李太忠拿下,此人是成津县老资格的领导,恐怕是在成津呆得久了,成了地头蛇了,永泰同志跟我谈过此事,下一次常委会就安排此事。”   议完此事,周昌全又吩咐道:“到底有多少单位想搬到南部新区来,以正式报告为准,我记得教委、建委、交通等部门都打了报告,你让办公室收集起来,这得有计划地统计表安排,不能一窝峰地乱搞。”   侯卫东就到秘书科去安排此事,恰好杨柳也拿着材料走了进来,道:“侯主任,这两天没有见到你,在忙此什么?”   秘书科小邓开玩笑道:“杨姐,怎么盘问起侯主任的去向。”另一位胖胖小陈道:“侯主任以前是益杨新管会主任,杨姐是新管会办公室主任,杨姐正好可以管着侯主任。”   这时,副秘书长曾勇从门前走过,小邓和小陈立刻停止说话,摆出了一幅办公室标准的表情。   副秘书长、委办主任曾勇平时挺着双下巴和肚皮,说话也是轻言细语,可是他一出现,部下们立刻便正襟而坐,有的凝神思考,有的聚精会神地看着文件,就算过往的人脚步也会加快。   侯卫东是办公室副主任兼着综合科科长,在沙州有级别官员眼中,他的份量和可利用性超过了曾勇,对于市委办工作人来说,侯卫东主要工作然是周昌全的秘书,并不太管市委办的日常工作,再加上他是同龄人,市委办年轻人在他面前就活泼许多。   等到曾勇的身影消失,小邓脸上表情又丰富起来,笑道:“侯主任,下午我把所有文件复印一套再送过来,行不行。”侯卫东点头道:“行,最好加一张目录表。”   杨柳心里很有些话要对侯卫东说,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她三言两语把自己的事情说了,就跟着侯卫东走出了秘书科。   “听到高书记口里的支言片语,想找会给你说一说。”杨柳对着侯卫东,依然保持着在新管会时的态度,这是发自内心的态度,不用装腔作势,也不用刻意追求,在她心里,侯卫东是她的最好上司和朋友,以前是,现在也是。   侯卫东见杨柳神情,知道这个话题有些严肃,道:“高书记才从岭西回来吗?”杨柳点头,道:“听到些小道消息。”   两人正在走道上,许多话不方便说,侯卫东道:“找个时间,单独聊聊。”作为周昌全的秘书,他有必要保持敏锐的触觉,自觉主动地成为周昌全的延长的眼睛、耳朵和鼻子。   正在此时,秘书长洪昂从办公室快步出来,朝周昌全办公室走去,经过侯卫东身边之时,神情格外冷峻,道:“跟我来。”   到了周昌全办公室,洪昂将大门关上,走到周昌全办公桌前,道:“刚才接到成津县委副书记高小楠的电话,章永泰在进山检查工作的时候,车辆翻进大山,所行四人全部遇难。”   此话如一道炸雷,将侯卫东震得有些昏眩,暗道:“难怪在成津一直打不通周永泰的电话,原来出了车祸。”   周昌全脸色一下变得没有任何血色,变得极冷,沉默了一会,道:“让政法委杜书记立刻到我办公室,先得追查事故原因。”   “请黄书记到我办公室来。”   侯卫东接受了任务,立刻给黄子堤打了电话,一般情况之下,周昌全有事要找黄子堤,他都是亲自到办公室去请,在今天这种情况上,他也顾不得这个细节,直接将电话打到黄子堤手机之上,“黄书记,我是小侯,周书记请你到办公室来一趟,对,现在。”   “什么事?”   “章永秦书记出了车祸。”侯卫东没有在黄子堤面前隐瞒此事。   黄子堤此时正在西城区委,放下电话,对区委一班人道:“我有事先走,你们继续开。”区委书记老梁道:“黄书记,中午在醉仙楼。”黄子堤摆了摆手,道:“算了,你们自已去吃,确实有急事。”综合科副科长杨腾接过了黄子堤手包,两人匆匆而回。   侯卫东给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杜正东打电话之时,杜正东正在开政法委员工作会,杜正东道:“侯主任,有忽事吗,我正在开政法委员会,半个小时以后到,行吗?”   侯卫东简洁地道:“恐怕不行,周书记有急事找你,请杜书记接到电话立刻到办公室。”   杜正东就知道肯定有大事了,他对检察长老孔等几位政法委员道:“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什么时候再开这个会,另行通知。”政法委员会是一种例会,这个会上要商量一些政法系统的大事,有些特别难的案件还会在这个会上平衡,这也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调控公检法司的重要手段之一。   杜正东赶到了周昌全办公室,才知道是章永泰翻车事故,道:“周书记放心,我马上调集精兵强将,将事情真相调查清楚。”   周昌全郑重地道:“公安局技术力量够不够,是否需要请省厅支持。”   杜正东是市委常委,又是公安局长,知道成津一些事情,而周昌全的表情及语调让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很沉,他还是道:“周书记,不用请省厅的人,沙州公安局有能力办好此事,绝对会还原事实真相。” 第432章 车祸(中)   成津县委书记章永泰出了车祸,他进山的重要原因是奉命整顿矿业秩序,这一点,周昌全心里很清楚同,将“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在心里默念了数遍,心情变得格外低落,将办公室门关上,除了黄子堤、洪昂、杜正东等少数人,其他人一律不见。   周昌全罕见地没有坐在办公桌后面,而是坐在会客的沙发之上,自言自语道:“没有想到,永泰就这样走了。”   他戒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道:“小侯,拿枝烟给我。”   侯卫东坐在周昌全身边,陪着他抽了一会烟,抽烟之时,他无意中看了一眼周昌全的侧影,意外地看见其头发里夹杂着几根白发,这些白发躲在浓密的黑发中,平时还真没有发现,此时坐得近了,还真是刺眼。   过了一会,洪昂进来,见到侯卫东和周昌全坐在一起抽烟,稍微顿了顿,道:“周书记,我简单拟了治丧委员会,请您过目。”   周昌全手里夹着吸了两口的烟,看了治丧委员会名单,点了点头,道:“就按照这个名单。”   洪昂所拟名章规格很高,是近期在沙州最高规格的治丧委员会,这让周昌全很满意,他平时办事干脆利落,今天却明显有些啰嗦,道:“永泰是进山搞调研,属于因公牺牲,他是沙州所有干部的楷模,值得起这个规格。”   洪昂道:“那我通知宣传部门,认真挖掘章永泰书记的先进事迹,还可以邀请省报记者来宣传。”   周昌全摇了摇头,道:“暂时不要宣传,等公安局的鉴定结论出来以后再说,现在时机不成熟。”章永泰在上个月曾经单独汇报过成津的事情,准备对县境内的矿产进行一次整顿,此事,周昌全是赞同的,也知道阻力很大,因此今天听闻章永泰出了车祸,第一反应就是让公安局调查事故原因。   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周昌全渐渐又振奋了精神,将烟摁灭在,对侯卫东道:“提前一天开常委会,近期需要研究的事不少。”   抽了半枝烟,周昌全慢慢恢复了常态,又对侯卫东道:“你将各部门上报的搬迁请示整理出来没有,这事在常委会上要研究,务必在下午拿过来。”   侯卫东应了一声,道:“小邓正在整理,我去催一催。”离开办公室之时,他的目光与洪昂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意犹未尽的东西。   就在沙州市委几位主要领导忙于应对章永泰的丧事,省城里开出一辆普通的九座客车,省纪委副书记宁缺带队,另外还有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的陈再喜主任、组织部的一位处长、几名工作人员。   他们来得隐秘、迅速,到了沙州以后也没有接触其他人,按照事先的规划,找了一个国营工厂的招待所住下来,这个招待所虽然不大,胜在安静且干净。   一切安排妥当,陈再喜单独来找到了宁缺,犹豫了一会,道:“还是先找周昌全?”   “高书记早就交待过,周书记党性强,这一点不用怀疑。”   陈再喜还是颇为犹豫,道:“可是,他毕竟与此事有关”   “这是高书记定下的章程,他的眼光,还用得着我们怀疑。”   陈再喜摸了摸自已挺出名的秃顶,道:“不过,我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妥当。”   宁缺打断了他的话,道:“这是纪律,不必说了。”   “好吧,我这就叫小马开车去。”陈再喜口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却并不是太服气,到沙州这一块,素来是廖平副书记在抓,这次出马却由宁缺带队,按理说宁缺是老岭西,与各方面关系都挺热,并不是办理此案的最佳人选,可是白包公偏偏就点了宁缺的将。   到了市委大院,宁缺先给济道林打电话,只道有事要见周昌全,却并不道明什么事情。济道林当了数年纪委书记,懂得规矩,也不多问,给周昌全打了电话,道:“省纪委宁缺副书记到了沙州,要见您。”   周昌全心里还挂着章永泰的事情,此时纪委来人多半不是好事,心里就有些烦躁,可是作为领导数百万人口的市委书记,他也有许多不自由,比如平常人遇到灾难,可是害怕,可以伤心,可以悲痛,可是周昌全就不能有这些情绪,至少不能在部下面前将这些情绪表现出来。   “老宁来了,都是熟人,你接待就行了。”   济道林道:“他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见你。”   周昌全心里一惊,略为沉吟,道:“既然这样,请宁书记到我办公室吧。”他与宁缺倒是相熟,宁缺此人与各方大员关系都不错,但是办起事情来也不含糊,是相当历害的人物,高祥林派他带队到沙州,意味着沙州肯定要有重要官员落马。   孬事一件接一件,这让周昌全心里一阵恼火。   宁缺来得极快,从接到电话到上楼不到十分钟。   进了办公室大门,宁缺大大咧咧地道:“老周,怎么愁眉苦脸,不欢迎老朋友。”说完,就很自然地坐在了周昌全办公桌的对面。   周昌全已经明白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他不动声色,对侯卫东道:“小侯,宁书记为茂东烟厂可是作了不少贡献,请他品一品沙州烟厂的新产品,以后回了省城,好为我们免费打广告。”   侯卫东笑着从抽屉里拿了一包白板香烟,道:“宁书记,这是沙州烟厂新出来的烟,品质很不错。”   “我来一枝。”周昌全主动要了一枝烟,抽了起来。   宁缺胖胖的圆脸上闪着些笑意,“我听说周书记戒烟成功,怎么又抽起来了,难道是为了我开戒,宁胖子可是不甚荣幸。”   周昌全深吸了一口烟,沉痛地道:“成津县委书记章永泰出了车祸,同行四人全部因公殉职,此事已报到省委省政府。”   陈再喜进屋以后,就见到周昌全眉头间神色不对,原本以为是案子的事情,心里还担心着周昌全的态度,此时听到是县委书记章永泰车祸身亡,反而放下心来。   寒暄过后,宁缺从手包里取出一份文件,笑容也就从脸上削消失,一对圆眼眯了眯,道:“周书记,这是省纪委的材料,事关沙州财政局孔正义。”   周昌全锁着眉头将材料看完,半响没有说话。   宁缺是经验丰富的办案老手,一点也不急躁,随手拿起桌上的白板烟,取了一枝烟,又扔给了周昌全。   两股轻烟在办公桌前袅袅升起,时而聚在一起,时而分开。   陈再喜进门以后,与周昌全握手以后,便坐在一旁,安静听两位领导谈话,趁着周昌全低头看材料之时,他瞟了一眼侯卫东。   侯卫东神情凝重地坐在一旁,并没有与他目光相对。   陈再喜暗道:“侯卫东正是仕途上升期,不知是否参与了沙州这些脏事,如果周昌全出事,作为专职书记,他只怕难以独善其身。”又想道:“即使他没有参加,如果周昌全出了事情,他以后的前程多半会大受影响。”   周昌全头脑里闪现了无数的念头,随后又将这些念头果断地扔在一边,道:“既然省纪委有了足够证据,高书记又有明确意见,市委全力配合工作。”   宁缺的圆眼又眯了眯,道:“高书记的意思,要将孔正义带至岭西进行双规,这样利用孔正义彻底交待问题。”   陈再喜暗中观察着周昌全,据检举信上以及省纪委了解到的情况,沙州财政局长孔正义与市委书记周昌全来往甚密,依他多年的办案经验,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悄悄将孔正义带走,然后再通知沙州市委,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只是白包公高祥林坚持要事先与周昌全通气,他只能执行,却并未完全想通。   周昌全道:“这样办,请侯卫东打电话给孔正义,让孔正义到小招待所,你们从小招待所带人走。”   侯卫东只知道有事情发生,可是具体什么事情并不清楚,听说是将孔正义双规,他心里格登跳了一下,听到周昌全吩咐,又看了看周昌全的表情,这才转身就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陈再喜看了宁缺一眼,用眼睛示意他,纪委查案,最怕通风报信,他着实担心侯卫东在另一间办公室会用隐晦语言通知孔正义,便站起来,站起身,道:“侯主任,上个星期怎么不来党校上课,是从岭西大学请的教授,讲得很精彩。”   宁缺明白陈再喜的意思,没有出声阻止。   周昌全也明白陈再喜的意思,他脸色平静,不屑于阻止。 第433章 车祸(下)   侯卫东也知道陈再喜的意思,他看了看表,平静地问道:“孔正义几点钟到小招待?”陈再喜立刻道:“一刻钟以后。”   打通了电话以后,宁缺讲了些场面话,就与济道林一道离开了市委,准备到小招待所守株待兔。在去小招待所的路上,陈再喜心里仍然有些忐忑:“如果有人提前通知了孔正义,事情就复杂了。”他看到宁缺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又回想起周昌全的态度,也就没有开口提出此事。   等到顺利地将孔正义带上车,陈再喜心里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不禁暗自佩服遥控指挥的白包公高祥林。   检举信的内容已经涉及到了周昌全,而且此事的真实成分还比较大,制定方案之时,高祥林特别强调要充分相信沙州市委,说白了就是要相信市委书记周昌全,如今看来,高祥林看事情眼光确实老辣,陈再喜暗自承认道:“我是多疑了。”   宁缺离开沙州境内以后,再给周昌全办公室打了电话,道:“周书记,我已经带着孔正义前往岭西,感谢您对省纪委工作的支持。”   周昌全道:“这是沙州市委应尽之职,何谈感谢。”刚刚死了一位县委书记,财政局长又被双规,他的心情很是压抑,与宁缺敷衍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一直默默地守在办公室,他原本以为周昌全多半要在办公室“闷”一阵,不料周昌全很快就道:“请黄子堤到我办公室来。”   黄子堤听到孔正义被省纪委双规,他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巴,道:“这是什么事。”他与孔正义关系很好,昨天在一起喝酒之时,他还在劝孔正义争取一下副市长的位置,孔正义也被说得心动了,没有料到,今天孔正义就从天堂堕入了地狱,别说副市长成了水中花镜中月,人身自由恐怕都在了问题。   周昌全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想听一句实话,孔正义的事情,会不会牵涉到你身上。”   黄子堤没有料到周昌全说得如此直接,略为思忖,便道:“这些年来,为了沙州的财政收入,老孔可是费尽了心血,谁想到是这个结果。”他叹息一声,又道:“我和老孔关系很不错,闲起在一起也打打牌,另外,还有些费用也是由老孔处理。”他强调道:“这些费用都是为了公事,我个人没有从老孔哪里得什么好处。”   黄子堤所说,周昌全都清楚,他道:“没事就好,孔正义被双规,我估计还得牵出些什么人来,如此一来,沙州势力有些乱,你是分管组织书记,要提前作些准备。”   “沙州安定团结的局面来之不易,我们绝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影响沙州的发展大局。”   黄子堤就道:“既然是省纪委高书记亲自批示的案子,孔正义肯定是出不来了,财政局长位置很重要,不能空着,现在有两个方案,一是选一个副局长来主持工作,另一个方案是任命一位新局长。”   周昌全将第一个方案否决了,“孔正义被双规,说不定还会涉及到班子其他成员,第一个方案不行,我的意思是挑一个财政系统以外的人来出任财政局长。”   黄子堤将熟悉的正处级干部在头脑里梳理了一遍,道:“益杨县县长季海洋为人正派,工作经验丰富。”   季海洋一直在益杨县工作,曾经当过县委副书记,与黄子堤关系不错,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是刘兵派系,虽然是县长,却与刘兵走得并不近,这是周昌全很看重的一点,也是他选拔干部中的隐秘。   黄子堤曾经是市委大管家,跟着周昌全的时候很长,对其心理摸得很准,提出季海洋这个人选,针对性很强。   周昌全心里也有些踌躇,财政局长是很关键的职位,而季海洋并不是他的首选目标,甚至连备选目标都不是,只是孔正义当了财政局长的时间不短,与多数局行领导都有牵连,如果新任命的财政局长亦被孔正义一案牵涉进去,对于沙州市委来说就是一个政治笑话。   季海洋一直在县里工作,任县长时间不长,从这一点来说,倒是接任财政局长的合适人选。   周昌全很快就将任用季海洋的利弊考虑了一会,同意了黄子堤的意见。   之所以同意季海洋,还有更深的想法,孔正义当了多年财政局长,业务精熟,这一次被双规,百分之百是内部人搞鬼,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这句话是经历过血泪的经验之谈,如果让一位副局长主持工作,如果此人是内鬼,则后患无穷,搞不好事情还会变得更坏。   周昌全自问是经得起检查,坦荡无私,可是对于手下的干部,他则带着三分怀疑,水至清则无鱼,这是他从政得出的经验,也是他经常对一些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当然,水浑到什么程序,他作为市委书记是要严格掌握,孔正义曾经是他最信任之人,如果检举信上的事情被查实,他绝对不会回护,一来这种严重违反党风政纪的事情,作为一位有二十多年党龄的共产党人,他不能容忍,如果不严肃处理,沙州整个干部队伍将随之感染,二来孔正义如此行为已经超出将水微浑的程度,而是直接将水严重污染,这就超出了他能容忍的底线。   只是作为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也不愿意看到沙州有过多干部卷于孔正义事情,因此,让季海洋坐镇财政局,可以避免有人利用此事搞乱沙州,安定团结的局面是地方发展的必要条件。   两人一合计,便决定了季海洋的命运。   侯卫东暗道:“真是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季海洋肯定想不到他会莫名其妙地成为沙州市财政局长。”市财政局长虽然与县长同级,但是重要性却不可同日而语,财政局长都是强势领导的心腹,而且手中掌着财权,权力极大。   “周书记到沙州工作之时,黄子堤还只是市委副秘书长,七、八年时间,他就一跃而成为市委副书记,也确实很有独到之处,他所提的建议即能藏些私货,还总是能恰到好处地适合周书记的要求,这就是本事啊。”侯卫东对于黄子堤提议的时机很有些佩服。   黄子堤与洪昂是两类人,洪昂就是正规军,要打仗总是堂堂堂正正地与对手博弈,而黄子堤和反政府游击队很有几分相似之处,长于用埋伏、偷袭,以奇取胜,从侯卫东个人来说,他更倾向于洪昂,反政府游击队虽然历害,可是十有八九会被正规军追着跑,实力总是阴谋的天敌。   “常委会提前开吧,就定在明天下午,议题就增加季海海洋之事,其余不变。”周昌全在黄子堤离开之前,又交待道:“此事你要亲自与赵东谈一谈,让他基本了解情况,明天还是按照程序由他提出来。”   在沙州,这种事情只要周昌全点头,就算办成了,细节从来不过问,今天他却主动提出来与赵东谈,虽然这只是一句话,黄子堤却很是敏锐地觉察到其中的不同,道:“周书记放心,赵东讲政治,有原则。”   侯卫东一时还没有领会两人对话中暗藏的玄机。   黄子堤离开以后,周昌全将秘书科小邓送来的文件夹打开,里面是十几个市级部门提出的搬迁申请,他翻看完毕,安排道:“请步海云到我办公室来。”   步海云是典型的周派人物,在市政府里是执行周昌全路线的代言人,接到电话,很快就赶了过来,两人议了议四大班子搬迁一事,周昌全便将孔正义一事简明扼要地给步海云交待了。   步海云同样是吃了一惊,他立刻道:“财政局长得赶紧物色人选,政府这一摊子事情,没有一位好局长绝对不行。”   “季海洋如何?”   步海云沉吟道:“这个,嗯,季县长是很合适的人选。”   “周书记是在给常委们打招呼,事先就在多数常委哪里形成统一战线。”侯卫东揣摩道:“难道,周书记认为在财政局长任命问题上会出现波折吗?如果真是这样,有可能还要让政法委书记杜正东也到办公室来。”   不出所料,过了一会,周昌全又吩咐道:“让杜正东到我办公室来。”   杜正东进办公室之时,手里拿着章永泰车祸案子的初步调查材料,汇报道:“周书记,市局抽调精干力量派人对车祸现场进行了勘察,又请专家进行了分析,只是由于汽车损坏太严重,难以得出准确结论。”   周昌全道:“这就是结论?”   杜正东早有准备,道:“如果是写在纸上的正式结论,只能是驾驶人员操作不当,可是几位专家分析,刹车被弄手脚的机率占了六成,否则经验丰富的驾驶员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侯卫东听到此语,也是吃了一惊,杜正东的意思就是指,在沙州境内,一位县委书记被人暗算了,此事如果被媒体知道,必定是耸人听闻的爆炸性新闻,对沙州政治形象将产生极为严重的影响。   周昌全脸上阴睛不定,过了半响,道:“我们要尊重专家的结论,既然此事不能下准确结论,只能是车祸身亡。”   他对侯卫东道:“在明天的常委会上,增加一条如何在全省宣传章永泰事迹的内容,县委书记为了谋发展,倒在工作岗位上,这就值得大书特书。” 第434章 牵连(上)   在常委会议上,列席会议的侯卫东再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先见之明,周昌全在会前所做的准备工作,就是为了防备可能到来的争执,而这个争执,果然如期到来。   当组织部长赵东提出了由季海洋出任财政局长的方案之时,市长刘兵打断了原本的发言程序,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刘兵的态度是少有的坚定,道:“根据我区制定的市委常委会议事规则,凡是研究干部任免的议题,要认真做好会前沟通工作,有重大分歧,不提交市委常委会讨论,我是沙州市委副书记,是政府市长,有权对财政局长人选提出意见,但是这么重要的议题事前未征求我的意见,不宜在市委常委会上进行讨论。”   在沙州,周昌全将人事权紧紧地控制着,作为市委书记,人事权是实现政治抱负的最重要手段,市长刘兵在这一块很难插手,今天也是借机发难,他手里有梁朝提供的证据材料复印件,如果确实属实,周昌全恐怕将难辞其咎。   刘兵明知在常委会上他无法取得优势,却也要表现出自己与周昌全不同的姿态。   他目光坚定,态度更是坚定,道:“对于季海洋同志出任财政局长,我有不同意见,季海洋同志当县长时间不长,对于财政工作不熟悉,出任财政局长的条件不成熟,还是由财政局提拔一位副局长,或是由一位副局长主持工作。”   副书记黄子堤力荐季海洋出任财政局长,有着自身的考虑,当市长刘兵稍为停顿,他立刻按亮了桌前的话筒,道:“财政局是市政府组阁局,出现了腐败分子,败坏了市政府形象,拖了沙州改革发展的后退,真是令人痛心。”   此番话,黄子堤将孔正义腐败行为始终划在了市政府这一边。   “鉴于孔正义正在双规期间,财政局的问题还没有查清楚,提拔财政局的同志或由财政局副职主持工作都不恰当,季海洋同志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更有主政一方的经历,出任财政局长是合适的。”   市长刘兵针锋相对地道:“孔正义的问题是个人问题,不是财政局的问题,这一点必须要分清楚,省纪委只是双规了孔正义,其实已经将事情界定得很清楚,财政局除了个别腐败分子,总体上还是好的,我们不能凭空怀疑,不能以偏概全,不能戴着有色眼镜看待我们的同志。”   黄子堤道:“这不是怀疑,而是更好地保护同志,保护沙州来之不易的改革成果,而且从常理来说,省纪委没有对孔正义做出明确结论,就不宜提拔财政局的同志,我们没有调整财政局几位班子成员的工作,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信任。”   “既然对季海洋的任职有严重分歧,我建议暂时搁置此议,等条件成熟再重新提起。”   黄子堤道:“财政局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地方,应该要有人具体负责,怎么能搁置,此事应该尽快拿出方案,才能最大限度减少不良影响。”   周昌全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坐定一般,等到市长刘兵与副书记黄子堤争执进入白热化以后,轻轻咳嗽两声,道:“其他同志还有什么意见?”   分管组织副书记和市长都亮明了自己的观点,会议室格外安静,一位常委挪动了一下屁股,屁股下面的椅子发出了“嘎吱”的刺耳声音,很刺耳。   “如果没有意见,我就来谈两点意见,一是孔正义正在双规期间,不适宜由财政局的同志主持财政局工作,二是按照集体领导、民主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的原则,对季海洋同志的任职问题进行无记名票决。”   周昌全一锤定音,工作人员就迅速准备投票事宜。侯卫东暗道:“刘兵在常委会上势单力薄,票决其实是货真价实的走形式。”   票决结果丝毫不出预料,两票反对,其余都赞成,季海洋平职调出任财政局长已成了定局。   解决了财政局任职的问题,其他具体事情就没有多少争执,很顺利地完成了本次常委会的任务。   由于此次会议涉及到市政府几处议题,市政府秘书长杨森林列席了常委会议。   原秘书长蒙厚石在六月就退居二线,这是他盼望已久的事情,省委副书记朱建国特意让省委办公厅朱处长分别给刘兵和周昌全打了电话,杨森林顺利地接任了市政府秘书长职务。   杨森林在六月已经出任了市政府秘书长,今天常委会的争执他看得一清二楚,市长刘兵在沙州常委会上如此势单力薄,看着今人颇人痛心,就如堂吉诃德单人匹马与怪物搏斗一般,看上去是一场喜剧,实则是一场悲剧。   他暗自琢磨道:“周昌全提出季海洋这个人选当真是一着妙棋,否定刘兵的提议的理由光明正大,令刘兵意见显得颇为无力。”   “孔正义尽管是周昌全的心腹,向来对刘兵是阴奉阳违,但是财政局是政府重要组阁局,黄子堤就紧扣着这一点,把水搅混,阴险啊。”   “一山难容二虎,当真是对人性的精妙总结。”   杨森林并不知道是刘兵和梁朝的密谋,他将看到常委会上的走势,在心里承认:“周昌全政治手腕真是高明,不得不佩服。”   他和侯卫东坐在邻桌,在益杨县时,两人曾经是上下级,杨森林初到益杨就很强硬地要求益杨开发区将污染企业关闭,这给益杨数年的财政收入都带来了影响,也给侯卫东找了许多事情,几年过去,随着益杨新管会地价节节攀高,证明当时他的决策是正确的。   杨森林主动对侯卫东道:“等季海洋到财政局报到以后,我们三人三起聚一聚。”他如今是市政府秘书长,尽管刘兵与周昌全不和,他却没有太多兴趣将自己搅在领导的斗争里面,所以有意结交侯卫东,侯卫东虽然级别并不高,可是位置相当重要,说不定在某一天就能发挥作用。   侯卫东低声道:“我随时听从秘书长安排。”   杨森林也没有了当年初到益杨的县长架子,很客气地道:“侯主任太客气了,到时我来约你和海洋。”   回到了办公室,杨森林把门关上,给季海洋通了电话,道:“祝贺,季局长,以后还要请你这个财神爷多多关照。”   季海洋已经得知了此事,他此时正在前往沙州的路上,一脸苦笑地对杨森林道:“秘书长,我是被架在火上烤,你以后还得多多美言,现在我发现,天下掉下个林妹妹并不意味着就是一件好事。”杨森林就道:“先把位置占了,慢慢等待转机。”   季海洋与杨森林关系还行,说不上太好,也说不上糟糕,此时一人成为市政府秘书长,一人成为财政局长,互相都需要对方,杨森林打这个电话,也就是主动示好。   季海洋坐在后排,对司机道:“放首歌吧。”季海洋在车上只听一首歌,就是《桑塔露祺亚》,这首歌他听了几年,百听不厌,连司机也听得烂熟,司机有了小孩以后,每次给小孩抽尿,总是不由得哼唱着《桑塔露祺亚》的调子。   在优美的旋律中,季海洋闭着眼睛,可是心情却无法平静下来。   到了市委,在一楼就遇到了好几个熟人,都很热情,都道“祝贺祝贺”,宣传部副部长与季海洋握手以后,道:“季局长,改天请你吃饭,今年的预算还得追加,市里要搞几次大活动,没有办法啊,改天我到财政局来一趟。”   在沙州,财政局与各个单位天生就是一对矛盾,财政局要为市政府捂紧钱口袋,而各个单位会想尽办法从财政口袋里掏钱,对于财政局来说,把资金向哪一个单位倾斜都是有理由的,这也就是其权力所在。   季海洋来到周昌全办公室,侯卫东正在等着他,一边泡茶,一边道:“季局长,你稍等一会,周书记在小会议室谈事情,很快就回来。”   季海洋在侯卫东面前就很放松,道:“怎么就把我弄到火山口去了?”   “这是机会,也不知有多少人都盯着这个位置。”   季海洋自嘲道:“机会是双刃剑,难说。”   侯卫东看了看门口,道:“此事大局已定,等一会周书记要交待政策。”   “市里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不过是雾里看花,弄不太明白,周书记对我会有什么交待?”   侯卫东道:“一句话,财政局要确保稳定,不能乱,孔正义的事情惊动了省纪委,只怕小不了,不能因为此事牵涉过多的干部。”   季海洋心情愈发地沉重起来。   这个消息传到财政局,也是引起小小的骚动,副局长梁朝心情颇为烦闷,刚刚走了一个孔正义,又来了一个季海洋,他这个副局长真的快成为千年副局长。   梁朝在办公室转了好几大圈子,想起常委会上的票决结果,暗道:“只要周昌全坐阵沙州,刘兵能力再强也翻不起大浪,我这一宝难道押错了。”   只是将揭发材料送到省纪委以后,他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将斗争进行到底。 第435章 牵连(中)   纪委书记济道林接到省纪委通知,向市委书记周昌全报告以后,便将手头的工作全部放下,前往沙州,以配合省纪委宁缺书记的工作。   从沙州到岭西的路上,济道林一直在琢磨着此案子,心里疑云不少,孔正义是资深财政局长,与不少沙州领导都有密切往来,换一句话说,孔正义在沙州根深树茂,关系网极宽,在这种情况之下,省纪委让自己参加专案组就显得很有魄力。   不过,此案省纪委高祥林作了批示,由宁副书记宁缺主抓,应该是牵涉面挺大的案子,如果涉及到沙州重要领导,省纪委如此作法胆子未免也大了一些。   这种疑虑,不仅存在于济道林,连宁缺本人也向高祥林提出过异议,高祥林只说了一句“我心中有数”,仍然坚持让沙州纪委参与调查。   到了城郊的交通宾馆,刚进门,就遇到正好进门的省纪委副书记宁缺。   位于郊外的交通宾馆是七十年代建设的,如今早已是昨日黄花了,交通厅已经有了具体的改造计划,宁缺给交通厅长打了电话,对方爽快地道:“纪委办事,我百分之一百地支持,谈什么钱,随便使用就是。”交通局办公室主任接到厅长吩咐,亲自去了趟郊外,给留守的经理再三打了招呼,让他们购买了新床单等相关物品,为专案组创造了颇为良好的条件。   宁缺胖圆脸带着些憔悴,与济道林寒暄了几句,就将济道林带到自己的房间,介绍了基本情况,他道:“我们现在是让孔正义主动交待,还在给他机会,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现在是两不动,不动笔,不动口。”   济道林道:“不管口紧还是口松,只要证据确凿,就一定逃脱不了法律制裁。”   他从沙州学院调到了政府部门,就数在纪委工作的时间最长,参与办理了好几件大案子,对纪委办大案的思路、手段很了解,除了展开天罗地网收集证据以外,也还有些隐秘的手段。   在法律意识越来越强的今天,纪委等部门办案都明确规定不准各部门搞刑讯逼供,也不准搞疲劳审讯。刑讯逼供容易留下伤痕,搞不好要出人命,纪委、公安、检察院这几个部门凡是头脑灵活一些的,都不愿意用刑讯逼供这一招,为了公家之事,把自己搭进去就太不值得了。   而疲劳审讯不会留下伤痕,而且只要把握好度,一般不会搞出人命,所以,纪委面对双规对象之时,在政策攻心、威逼利诱都不能达到目的,就会采用疲劳轰炸,凡是有资格被双规的,多数都是有一官半职的人物,这些人平日里养尊处优,身体已经被惯坏了,若是两、三天不能睡觉,十有八九会崩溃。   济道林深知疲劳轰炸的历害,他断定身体发福的孔正义过不了这一关。   宁缺点了点头,道:“济书记说得一点不错,现在孔正义受赌罪已是板上钉钉子,跑不掉了。”   济道林眼光一闪,道:“案子已经有了突破?”   宁缺用手指了指手腕,道:“目前只是认定了一件事情,就是手腕上的手表。”   白包公高祥林有一个重要原则,凡是被双规人员必须是有查清的把柄,哪怕是一个很小的把柄,这样纪委才能进退自如。此前的检举信中就有孔正义收受名表的内容,这块名表价值一万多人民币,也就是孔正义平时所戴的那一块,省纪委暗中将送表的煤气公司经理带到了岭西,掌握了一手材料之后,这才有了宁缺的沙州之行。   孔正义平时掌管的钱都是以千万、亿为单位,他根本没有在意腕中手表,被双规之时,这块表顺理成章被省纪委收缴了。此时人证物证俱在,光是凭着这一块表,从刑法上就可以按受赌罪论处了。   济道林暗中叹息:“孔正义是聪明之极的人物,没有料到手腕上的这块表却成了送他进监狱的通行证,看来天网恢恢,终究是疏而不漏。”   宁缺道:“省纪委前后收到了多封检举信,第一封信你见过,另外还有几封,从我们初步调查的结果,基本属实,涉及的人不少。”他顿了顿,又道:“这事等一会再谈,专案组的成员都在大会议室,去见一见。”   济道林进了会议室,陈再喜和五、六位同志聚在一起开会,宁缺道:“沙州济道林书记大家都认识,他现在是专案组副组长,这一段时间将与同志们在一起工作。”   专案组成员大多是省纪委工作人员,济道林几乎都认识,唯独有一位不认识,宁缺特意介绍道:“这是省高检的唐军。”   唐军也就三十岁上下,主动握手,客气地道:“济院长,我是沙州学院法学系的,曾经听过你的课。”济道林仔细看了看,一时想不起来,实话实说道:“你是哪一级的,我印象不太深。”   唐军笑道:“我是八八级的,当年在学校时不懂事,成天顾着玩。”济道林就道:“学校的表现说明不了问题,不少顶级人物在大学里多半是表现平平,比尔盖茨就是大学肄业,如今的全世界首富。”   “有了济院长的鼓励,我的信心更足了。”他又道:“侯卫东是我的师弟,听说他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真是前途无量。”   济道林道:“侯卫东不错。”心里却暗道:“从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走得快并不代表走得远,如果周昌全受到牵连,恐怕侯卫东的政治生命也就不太妙。”   想到这里,突然之间就如天空中的一道闪电,他突然想透了在路上一直思索的问题:“如果周昌全真的要出事,高祥林绝对不会让我到专案组来,看来省里的态度很明确,这也就是周昌全临走前强调的尺度。”   济道林只觉豁然开朗,心情也轻松下来。   在沙州市委,周昌全心思主要集中在成津县委书记章永泰身上,倒压根没有想到检举信上也有反映他的内容,当济道林向他汇报岭西之行时,他只是交待道:“这是好事,说明省委对市委还是充分相信,只要是涉及沙州的腐败干部,就要一追到底,为沙州铲除害群之马。”   在济道林离开办公室前,他破例送到门口,与济道林握之时,随意地道:“沙州正处于高速发展期,也需要有稳定的干部队伍,在办案之时,你也要给省纪委领当好参谋,注意尺度,总之,要以沙州的发展为大局。”   送走了济道林,周昌全道:“杜正东刚才约定什么时间来。”侯卫东站起身,看了看表,道:“还有半个小时。”周昌全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停住了,他莫名其妙地挥了挥手,便坐回到办公桌前。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杜正东、粟副局长带着数名黑脸黑面的男子来到了市委。   过了约定时间,周昌全这才迈着稳健的脚步走进小会议室,进来之时,杜正东和粟副局长都习惯性地站了起来,只有那几名黑脸黑面的男子还不动声色地坐着。   杜正东对几位黑脸男子介绍道:“这是沙州市委周书记?”又向周昌全介绍道:“这几位是省厅派出的专家,这位是孟处长。”孟处长与周昌全握了手,便又坐了回去,黑着脸,似乎和爱因斯坦一样在思考着问题。   简单寒暄以后就进入了主题,孟处长说起话来简洁明了,道:“我是搞技术的,只讲事实,现场汽车从近百米高坡上摔下来,地面是乱石,虽然很幸运地没有燃烧,可是检验事故的关键部位都已损毁,所以对于事故的起因无法给出准确答案。”   又道:“无法断定事故原因,就只能确认为交通事故?”   这与沙州市公安局的检测结果是一样的。   周昌全也是预料到此结果,道:“这是最后结论?”省厅技术权威同意了沙州公安局的观点,杜正东低气就足了,道:“是的。”   杜正东刚走,宣传部门陈静部长、朱介林副部长等头头脑脑又来到了小会议室,周昌全直接布置任务,“章永泰同志因公殉职,倒在了带领导成津发展的道路之上,这是沙州涌现出来的典型,也是岭西省的典型,我在这里布置具体任务,宣传部要组织人员精心撰写一篇高质量的报道,确保在岭西日报上发表,同时,此报道浓缩以后要出现在省委的内刊上。”   “沙州电视报纸也要充分发挥舆论引导作用,在沙州全市形成学英雄的热潮,振奋干部群众精神,为沙州发展注入强大的精神力量。”   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陈静手握派克钢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他写着一手漂亮的行楷,这让他的笔记本看起来赏心悦目。   这一点侯卫东是极度佩服的,侯卫东一手钢笔字,虽然称不上烂,可是在市委办公室里面,比他还差的钢笔字绝对不会超过十人,这还包括司机同志在里面,无意中看到了陈静的会议记录本,侯卫东就只有羡慕的份。   当然,字写得好,对于秘书来说很有用,可是对于市委常委中就没有太大的用处,在所有市委常委中,陈静到周昌全办公室的次数最少,宣传部近年来提拔的干部也很少,这一点,宣传部普通干部都有些怨言。   侯卫东看着陈静宽大的眼镜,心道:“在财政局人选上,有两人投了反对票,一人肯定是刘兵,而另一人是谁?” 第436章 牵连(下)   等到检察院正式立案,省纪委书记宁缺按照高祥林要求,主动与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通话。   检察院正式立案,这意味着孔正义所犯之事已经由党纪上升到了国法,事情性质已经出现了质的变化,孔正义十之有九都难逃法网,而且检察机关介入以后,则可以采用更多手段。   周昌全早有思想准备,在电话里表态道:“沙州市委态度很明确,对于腐败分子绝不手软,沙州市委市政府将全力配合。”话虽然如此说,放下红色电话,他还是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这个鸟人,胆子真他妈的大,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侯卫东跟着周昌全已经很有些时间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粗话,很是诧异。   周昌全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看着侯卫东的神态,自嘲道:“市委书记也是人,就不能说粗话。”又道:“拿枝烟给我。”   章永泰莫名其妙死了,孔正义窝窝囊囊被抓了,周昌全火气想不大都不行,侯卫东对此是心知肚明,他从抽屉里拿了沙州烟厂新出品的白板烟,递给周昌全,并点上火。   狠吸了好几口,烟味呛得周昌全咳了好几声,他道:“当初为了戒烟,反复了好几次,这几天又在开戒,这是最后一枝烟,以后不管什么事,我坚决不抽,你要监督我。”   站在窗边,看着市委大院车来车往,周昌全抽着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他对着在身边的侯卫东道:“你对近期孔正义和章永泰两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脑子也没有闲着,时刻在想着这两件事情,道:“先说章书记这事,公安局不能下结论,这就不能排除有人在车上作手脚的可能性,磷矿就是唐僧肉,章书记想整顿矿业,无疑是捅了即得利益者的马蜂窝,如果有人作手脚,这是诱因。”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即使章书记真是因公殉职,磷矿的秩序也必须整顿,这不仅是成津一个县的事情,而是几个磷矿产区共同的问题,下手迟了,或许要养虎为患。”   侯卫东作出这样的结论,一方面是由于周昌全数次提起整顿矿业秩序,章永泰之所以上山,也是为了搞好调研,以便执行周昌全的指示,另一方面,成津之行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李东方猖獗的形象,秦敢在盘山路上所说的一段话,让其对成津县的矿业秩序深有感悟。   “而孔正义的事情,他必须为其行为负责,只是孔正义的位置特殊,我担心会引起干部队伍的不稳定。”   周昌全神情很关注,见侯卫东停下,便问道:“讲完了?”侯卫东道:“暂时只想到这么多。”   周昌全指了指窗外,道:“你看院外的大树,风一吹,树梢就不停地动,树欲静而风不止?树动是表象,而风,才是树动的关键。”   “成津之事,你已经能够看到关键问题,成津的风——核心是磷矿的利益,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你的想象,所以我个人认为,章永泰死因决非车祸这样简单。”   周昌全对于章永泰之死一直耿耿于怀,章永泰当年是他得意的部下,总是能执行他的意图,这次章永泰着手整顿成津矿业秩序,也是自已亲自交给他的任务,正因为此,周昌全才对章永泰之死一直不能释怀。   侯卫东再次觉得有些吃惊,平时周昌全讲话很有分寸,很少如此直白,而且哪些话应当说哪些话不应当说,火候掌握得很好,这种没有证据的语言,明显就属于不当说的范畴。   “章永泰是员猛将,能冲能打,若和你比较,他年龄比你大,但是锐气比你还要足,我观察了你这么长时间,你最大的优点是办事情能够深思熟虑,逻辑严密,这方面比章永泰强,但是你的锐气不足。”   “当然,没有主政过一方,是否敢冲敢打还需要实践考验,我现在也不下断语。”   侯卫东并不太服气,心道:“我是秘书,服务是本份,若真是敢冲敢打,那还是秘书吗?”   “听吴厅长说,那天在成津,是你动手先打李东方?”   “李东方是欺人太甚,我们原准备在成津宾馆吃饭,到了门口,只耽误了一、两分钟,李东方就下来骂人,还站在蒙宁车头,使劲地踢车子,吴厅长又不愿意透露身份,所以我就打了李东方一拳。”   “当时还有很多办法来处理此事,打人只能是下下之选。”周昌全看到侯卫东略为不好意思的神情,道:“吴厅长身份不能暴露,但是你的身份完全可以亮出来,这一场架自然会消于无形。”   “即使你不亮出身份,随便编造一个理由,就说是蒋湘渝或是章永泰的朋友,你和吴厅长都开着好车,这个理由应该不会唐突。”   “就算不亮身份,也可以用语言化解这个纠纷,你冒失在别人的地盘上开战,而且身边还跟着吴厅长,虽然有所倚仗,虽然最后没有出事,却也是不智,所以我对你此次的评价只能是勉强及格。”   周昌全分析得针针见血,让侯卫东觉得实在汗颜,道:“当时头脑冲动,考虑问题就不周密。”   周昌全又道:“至于孔正义之事,更有深层次原因,当然,我不是包庇孔正义,我说过,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孔正义是咎由自取。但是从这件案子也可以看出来,有人在背后做文章,孔正义位置确实特殊,牵一发动全身。”   他“哼、哼”冷笑着自语道:“用孔正义做药引子,恐怕想得太简单。”   侯卫东隐约猜到一些事情,只是这些事情涉及高层领导,周昌全不明说,他就只能听着,而不能问得太仔细。   当秘书,需要锐利的眼光和灵敏的听觉,最不需要的是滔滔不绝的口才,他暗自琢磨道:“明年市县换届,难道这股恶风,就是为了明年的换届。”   这时,侯卫东身上手机响了起来,正准备接,周昌全道:“不重要的人和事,今天不见。”侯卫东看了看号码,见是柳大志的电话,他知道柳大志在周昌全眼里始终上不了墙,便道:“柳主任,周书记有事,今天没有时间,明天你再和我联系。”   周昌全与侯卫东谈这番话也有着明确目的,只是此时还不想挑明,此时他要给侯卫东灌输一些自己的观点,传授一些经验,见侯卫东收了手机,便又换了一个话题,道:“吴厅长倒对你蛮称赞,夸你办事果断,能随机应变。”   他与吴英是老朋友,又对吴英和项勇都熟悉,他明白吴英之所以这样夸侯卫东,很有可能是从侯卫东身上隐约看到了当年项勇的影子,当然这事涉及到吴英隐私,他不会在侯卫东面前说起。   侯卫东不知道周昌全先抑后扬是什么意思,正想仔细听个明白,周昌全却是一摆手,道:“聊聊天,心情也就轻松了,我们现在到南部新区去一趟,你让高健在新窝子等着。”   四大班子搬迁地点已经数易其地,新窝子就是最新的备选点,与第一次初选点相比,新窝子距离东、西城区更远,几乎就是南部新区的边缘,也正因为此,新窝子纳入市委视线以后,立刻引起了沙州市民广泛的关注,褒贬不一。   等周昌全一行来到新窝子之时,南部新区高健书记已经在路边等着,周昌全说了一句:“你动作倒快,车速不要太快,注意安全。”高健笑呵呵地道:“车速不快,接电话之时,我就在工地上。”   他正笑着,见周昌全脸上没有笑容,又及时地将笑容收了回去,暗道:“章永泰出了车祸,对老板还真有些打击,他这人外冷心热,外硬心软,肯定心里不好受。”   高健也不太好劝说,他紧跟在周昌全身后,一边走一边说着,周昌全频频点头,也不多问,沿着新窝子走了一大圈,周昌全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高健属于白胖类型的中年男子,而周昌全虽然久坐办公室,脸色却始终有一些隐隐的黝黑色,如果将两人分开,单独看,高健更容易被当成企业家,周昌全则肯定会被认为是干部,不过没有人会猜到是正厅级干部,顶多会认为是正科到副级之间的局行干部。   两人走在一起,周昌全快步流星,顾盼自如,两眼炯炯有神充满着自信,身材饱满、一身西服的高健则满脸带笑地跟在后面,这个时候,周昌全就比风度翩翩高健更有领导人的味道和风范。   周昌全突然问道:“这地方是你推荐的?理由是什么?”他带着侯卫东单独到新窝子来查看过两处,心里也赞成这个位置,但是问话之时却是很严肃。   骄阳似火,天气热,高健额头上满是汗水,他一边用手擦着汗水,一边道:“新窝子虽然远一点,但是带动性更强,以新窝子为中心,有一大块平地,这在沙州很难得,新窝河水量不大,却是流动的活水,城市建设有水则有灵气,沙州城市整体缺水,这条新窝河的价值迟早要体现出来。”   周昌全手背着身后,审视着这一片长满着高大茅草的平地。   高健见周昌全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偷偷用眼去看侯卫东,没有得到什么暗示,他眼珠一转,道:“周书记,天气太热,我们还是回办公室,从北京过来的做城市设计的工程师今天上午刚到。”   周昌全不为所动,仍然背着手,眼睛望着远处,冷不丁地道:“这里风水还不错吧,香港的风水师?”   高健心中楞了楞,脸上表情却很自然,道:“现在搞建筑的人最信这风水,找个出名的风水先生当媒人,比政府宣传都要灵。”他如犯了错误的学生一般,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只有开发商多了,南部新区才能繁华起来,现在这样,风景倒是不错,始终没有城市的样子。”   “风水先生是秦莉从香港请来的?”   高健不敢瞒着周昌全,道:“秦莉最近来得很勤,她有意在南部新区来搞开发。”   秦莉是省政府副省长秦路的妹妹,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周昌全已经接待了秦莉,他当然也知道。   “凡是愿意到沙州来投资的人,都是我们尊贵的客人,秦莉是尊贵客人,其他客人亦是,你身处第一线,做事要有原则,要严格按照市委市政府的要求来办事。”   “孔正义是自毁前程,现在肯定追毁莫及。”   高健此时不仅额头有汗水,后背的汗水也涌了出来,他知道周昌全是借机敲打自己,忙道:“周书记,你放心,我一定会记住你说的话,手别伸,伸手必被捉。”   周昌全放缓了神情道:“南部新区是块肥肉,盯着的人多,这些人目的各异,你这个一把手,脑袋一定要十二万分地清醒,不要被别人卖了,还为别人数钱。” 第437章 风满楼(上)   周昌全在小会议室里一直阴沉着脸,黄子堤、济道林、洪昂同样是满脸严肃。   侯卫东阴沉着脸从小会议室走回办公室,在走廊上遇到了杨柳,杨柳上前一步,看看左右无人,轻声问道:“侯主任,刘市长出事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杨柳叹息一声,“还真没有想到。”又道:“前一段时间跟着高书记到岭西东颠西跑,听到些事情,现在看起来,在省城听到的传言倒也不全部是无稽之谈,还听说更离奇的事情。”   她所跟的高书记是下派干部,在省里关系网不少,这一段时间高书记想活动回省里,就经常朝省里跑,在酒足饭饱之时,她也听到不少省里的流言。   这时,小邓从走道经过,杨柳便停了下来,等到小邓回到秘书科办公室,她简明扼要地道:“明年要换届,省里不少人都在关心此事,你也得早作打算。”   “我到市里的时间还短,还用不着考虑此事。”侯卫东所说是事实,他跟着周昌全也不过一年多时间,按照惯例,还不到换岗的时间。杨柳关心地道:“你也得提前考虑,现在沙州也是风雨欲来,我就不多说了。”   向自己办公室走去的时候,她再看了侯卫东一眼,笑道:“你长胖了。”   进了自己办公室,侯卫东摸了摸肚子,自从陈庆蓉到了家里,天天吃香喝辣,不知不觉中,慢慢有了肚子,虽然还不成规模,也引起了他的注意,暗道:“我应该作了一个健身计划,免得长出一个腐败肚子,惹人注意。”   刚打开办公室,就听到了电话响,是高健的电话,高健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刘市长被双规了。”   “你消息还很灵通嘛。”   高健惋惜万分地道:“刘市长手里有两个大项目,正在谈判中,原来准备落户南部新区,他被双规了,看来这两个项目要黄掉,实在可惜。”   “刘市长这么稳重扎实的人,怎么会被双规?刘市长被双规,不知还有谁被牵连进去,如果沙州干部被双规得太多,周书记面上恐怕不太好看。”   侯卫东不愿意在电话里深说,道:“算了,不说这事。”   高健这才点到正题,道:“四大班子办公地点,周书记还没有下定决心吗?”侯卫东道:“周书记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新窝子虽然好,但是缺点明显,太偏了,投资比其他几个点都要大。”高健听得焦急,道:“老弟,新窝子是南部新区最好的位置,你要在周书记面前美言几句,你找个机会又带周书记到新窝子来,最好在下了暴雨之后,小河涨些水,新窝子的景色就更美了。”   侯卫东买个关子,道:“我尽量找机会。”   想了一会南部新区的新窝子,侯卫东的思路不知不觉又溜到了刘传达,在沙州素有老黄牛之称的副市长刘传达,居然做出了令人震惊的案子。   这种强烈的反差,摔碎了沙州一地眼镜。   在沙州的市级领导之中,刘传达是老资格副市长,平时很低调,工作作风扎实深入,他分管着国有企业这一块,几乎将时间都花在企业里,上上下下口碑甚好。   侯卫东至今还记得与刘传达的第一次见面,当时他还是祝焱的秘书,刘传达和祝焱喝了不少酒,喝酒以后,分管工业的刘传达当场表态,同意将啤酒厂分厂建在了益杨新管会。   他给周昌全当秘书的这一年时间里,刘传达只到过周昌全办公室两次,因为少,他记得很清楚。   就这么一个务实的老资格副市长,却成了沙州第二块腐肉。   省纪委书记高祥林就如一只饿鹰,飞行在岭西的天空之上,将以前的茂云地区班子琢了一个底朝天,如今又飞到了沙州的天空之下,财政局长孔正义是第一块腐肉,刘传达是第二块。   刘传达被双规以后,在孔正义的交待材料以及一些确凿问题面前,他稍作抵抗,便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问题——侵吞了国有资产。   从九三年开始,主管沙州工业的副市长刘传达,管着钱袋子的财政局长孔正义,两人先后借用了财政资金,将原价值近一亿万元的棉织厂用三千多万元买下,实现了国营企业的“国退民进”。   具体方法很经典也很简单,但是必须由合适的人才能实行。   刘传达在进入政府以前,曾经当过沙州棉织厂的厂长,对棉织厂里面的道道很熟悉,虽然在八十年后期进入了政府机关,但是一直在管企业,对棉织厂的情况相当了解。   更加有利的条件是现任厂长是其徒弟,同时是财政局长孔正义的表弟,刘传达将其徒弟从普通工人一直将其提拔到厂长位置,他素来对刘传达言听计从,而且,购买沙州棉织厂,厂长正是首议者。   在九十年代初期,沙州下属各县的绵织、丝厂纷纷破产之时,沙州棉织厂在刘传达的力挺之下,还拼死拼活地挣扎到了九十年代,但是,沙州棉织厂这艘大船在完全放开的激烈竞争领导,就如破损严重的大船,终究要在大海中颠覆。   刘传达显然很清楚了这一点,当其徒弟在一次醉酒后提出的这个想法,他不由得动了心,先是找人注册了一家私人公司,多方做工作,并拉着财政局孔正义下水,借用了财政局的资金,三个人买断了棉织厂主要生产车间价值2000万元设备的经营权,用公家的设备为私人公司生产。   到了九六年,棉纺资产亏损进一步加剧,他趁着岭西提出“抓大放小、国退民进”的大形势,顺利让工厂破产。   在沙州市对资产进行评估之时,他采取少评、漏评等方式,让厂里的国有资产大为缩水。   刘传达得以顺利地完成了对原棉织厂的接收,他是对工厂有感情的人,尽量让原厂技术人员进入了新厂,新厂与老厂从人员到设备基本一样,却没有了原来的沉重包袱,很快就有了盈利,原棉织厂的技术人员及工人到了新厂,工资比在老厂普遍都有了提高。   到了九八年底,刘传达将从先后从财政借用的三千万元资金还给了财政局,其中还包括了利息。   这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晓,如果不是财政局有一双时刻窥视着孔正义的眼睛,棉织厂终于有一天会彻底淡出沙州人民的视线,新厂或许将续写沙州棉织的辉煌。   随着刘传达和孔正义被批准逮捕,沙州棉织厂厂长、财政局三位科长、计委一位副主任被双规,沙州政坛虽然没有经历如茂云市一样的大地震,却也是波滔汹涌。   侯卫东正坐在办公室乱想着,周昌全从小会议室回来,冷着脸道:“准备车,到省委。”   七月底,岭西的太阳光也着实毒辣,奥迪车里空调不错,将车里空间弄得跟北方草原一样凉爽,可是看着明晃晃阳光在一排小车上反着光,更加觉得热得慌。   司机马波见侯卫东等得有些疲倦,关心地道:“侯主任,在前面二、三十米有一个茶楼,你干脆进去喝杯茶,等周书记出来之时,我给你打电话。”   马波数次透露出要转行的意愿,亦参加了函授学习,很快就能拿到大专文凭,他就想趁着周昌全在位之机,调到一个好部门去工作,一年多时间,他看着侯卫东与周昌全关系越来越密切,便对侯卫东的态度客气得紧,一来侯卫东可以在周昌全面前帮着说话,二来据他观察,侯卫东以后当大官的机率很高,这将是一个不错的潜在投资。   周昌全是去见白包公高祥林,心情多半不会好,此种非常时期,侯卫东自然不会轻易离开小车,他将副驾驶的后背椅向后放了放,身体就可以舒服地斜躺着,道:“等一会,我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   一等就是两个小时,周昌全的身影才出现,侯卫东赶紧打开车门,下车来等着周昌全。   周昌全面无表情地上了车,吩咐道:“回沙州。”然后就一言不发。回到了市委大院,他甩了一句,“让黄子堤到办公室来。”便大步上楼。   自从黄子堤当上了市委副书记以后,周昌全很少直呼其名,都是称呼“黄书记”,今天却是直呼其名,侯卫东暗道:“难道黄、子堤也出了问题,他与孔正义走得近,出点问题很正常。”转念又想道:“黄子堤没有被双规,说明事情不大。” 第438章 风满楼(中)   沙州市委副书记黄子堤进了门,见到周昌全一脸肃然,便大致猜到是什么事情,他心里稍稍有些忐忑不安,坐下以后,主动开口道:“周书记,沙州可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段时间风向不对,有些人借机在背后下黑手,想破坏沙州安定团结的局面。”   他曾经是市委秘书长,如今又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对周昌全的心思摸得很称透,开门见山,就直接将周昌全窝在心里的话提前道了出来。   周昌全两根眉毛挑了挑,道:“身正不怕影子歪,只要行得正坐得端,邪气就不会侵入身体。”他微微扬了扬下巴,虎着脸,道:“今天我见了高书记,这也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你心里清楚吧。”   自从黄子堤当上市委副书记以后,周昌全很少用这种态度说话,黄子堤感觉不太妙,他便装作诧异的神情道:“什么事,我确实不太清楚。”   周昌全与侯卫东的办公室只隔了一道门,这道门通常是不关的,侯卫东能很清晰地听到周、黄两人的谈话,听到此句,不由得尖起了耳朵。   其实在孔正义被双规以后,黄子堤就开始进行自查,这几年来他与孔正义来往甚密,作为当红的市委秘书长,他顺便用了财政局不少钱,经过细心梳理,他用过的钱分为三部分。   一部分是借着市委办公室经费经张,在财政局报发票,发票有公有私,孔正义当时最多顺便瞟一眼发票金额,至于具体内容一概不问,他签了字以后,再由财政局办公室去补齐经办人名字,这张票就与黄子堤没有任何关系,变成了财政局正常的开支。   另一部分则是财政局以各种名义发的钱和物品,包括奖金等等。   还有一部分是孔正义私下送的钱,其中出国、过生日有数次,每次一万到两万,最大一笔是五千美金。   还有在一起打麻将之时,孔正义经常随手甩上几千,这就不计其数,黄子堤自已也记不清楚了。   而这些钱,加在一起恐怕也有二十多万了,大多数是灰色收入,或者说是罪与非罪之间,还有一部分没有证据,无法认定,因此黄子堤也不太紧张。   周昌全如鹰一般的目光就注视着黄子堤,道:“在我面前,你直说,孔正义到底送了你多少钱?”   黄子堤气愤地道:“老孔肯定被逼得没有办法,连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了,我是在他哪里报了一些帐,当时市委机关经费紧张,报帐都是为了公家,怎么就算到了我的头上。”   周昌全紧追不放,道:“那一年你到美国去,他给了你多少钱?”   “那一年我到美国,美元不太够,当时就找他借了五千,回国以后我还给了他。”   “五千美元,当真是还了?”   黄子堤故意犹豫了一会,道:“我确实是还了,只是还的是发票,当时在美国,我买了一些礼物回来,美国物价不便宜,东西不多,贵得烫手,给省市几位关心沙州的领导都送了些,回国以后,找了些发票拿到了财政局。”   他所说是半真半假,当年买礼物给省市领导是真,不过后来拿发票去报帐另一回事,由于已是隔了数年之久,而那些发票虽然是黄子堤拿去的,可是现在谁也无法证实具体哪一些发票是黄子堤拿去的。   周昌全知道此事,黄子堤当时从美国回来,送给他一个栩栩如生的工艺牛,此牛是黄铜所铸,材料并不名贵,但是胜在做工精细,将牛的刚健、雄伟的风骨表现无遗,黄子堤属牛,又素来喜欢鲁迅的名字“俯身甘为儒子牛”,他对这美国儒子牛甚有好感,一直摆在了书房内。   黄子堤见周昌全沉吟不语,继续道:“周书记,我在省里听到不少难听的话,说是沙州干部没有几个是好人,这一次沙州干部出现大面积腐败,市委领导要为此事负责,其实就是指的您。”   周昌全两条眉毛渐渐地竖了起来。   黄子堤又道:“我看这事就是刘兵搞的鬼,明年就要换届,他是想先把水搅混,然后乱中夺权,还是文革那一套。”   周昌全两条眉毛又渐渐恢复了原状,道:“明年换届,何去何从是省委领导考虑的事情,有些人妄图左右组织意图,迟早就搬起石头碰了自己的脚。”   侯卫东一直在旁边的办公室里听着两人对话,心道:“黄子堤也是历害人物,不动声色就周书记的注意力吸引到明年换届一事。”   周昌全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话锋一转,道:“高书记看了孔正义的交待材料,里面多次提到了你,在孔正义的交待材料中,涉及你的数字还不小,省纪委很重视此事,他们特意将孔的交待材料与财政局的帐册一一进行核实,这些发票都没有你的签字,所以高书记只是找我去交换意见,并没有对你采取措施。”   “幸好自己还算聪明,习惯也比较好,如果自己在上面落上一个字,现在就是吃不了兜着走。”黄子堤听到这里,也是暗叫幸运,他背后开始渗出汗水,大粒的汗珠顺着丰硕的后背直接掉到了裤腰处。   他对周昌全道:“这是教训啊,以后遇到这些事,看来还得走正规程序,办公经费不够,让财政局正式增加预算,否则就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   “好了,此事就这样了,你要吸取教训,下不为例。”周昌全简单地做了总结。   黄子堤灰溜溜地走出了周昌全的大门,心中很恼火,同时又对周昌全带着些感激,他心里明白:“自己怕事情可大可小,上岗上线就是大事,拖一下眼皮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高祥林召见周昌全肯定是征求其意见,而周昌全则为自己说了好话。”   走出了办公室,迎面见到了副秘书长曾勇,他笑容可掬,厚重的双下巴欢快地抖动着,道:“黄书记,我有事向您汇报。”   黄子堤挺了挺胸,双后向后背着,很威严地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曾勇在后面亦步亦趋。   当黄子堤走出了办公室,侯卫东脑海中闪出了一些往事,他还在给祝焱当秘书之时,祝焱曾经让侯卫东取了几万元钱,准备去找周昌全,但是钱并没有送出去,而黄子堤肯定收过两万元钱。   “难怪有官官相护之说,其间的盘根错节,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如果黄子堤没有双规,说不定就会将祝焱以及更多的领导带出来,这样一来,沙州干部甚至省里的形象会受到极大的损害,周昌全和高祥林肯定对此心知肚明,因此对介入灰黑之间的黄子堤就网开了一面。”   想到这里,侯卫东又想到石场的事情,暗道:“幸好当初开石场之时想得还比较远,否则被人举报以后,也是一件有嘴说不清楚的事情。”   又想道:“也亏了这些石场,让我免了经济上的拖累,否则要想当清官,以现在的工资,只能让全家人都跟着受穷,海瑞此人虽然受人尊敬,其家人却是极不幸的人,海瑞名垂千古,其家人却受尽了现实的苦。”   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李晶的身影,便打开了抽屉,拿出了与李晶单独通话的手机,刚触到手机上,就见到手机在一闪一闪地发光。   恰好这时,李晶的电话打了起来,她愉快地道:“今天怎么接手机这么及时,刚响就接通了,还准备如果没有人接,就发短信留言。”   侯卫东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那道门,又听到电话里哇哇的声音,尽量用中性语言道:“他在说话吗,声音倒挺洪亮。”李晶听到侯卫东的用词,便明白说话不方便,道:“你有好些天没有到岭西来了,小丑丑的本事又增加了不少。”   “嗯。”“什么时候过来?”   “尽量在最近吧。”   李晶道:“最近我听说些事情,是不是省纪委是盯在了沙州,刘传达和孔正义都被双规了?”   “是。”   李晶感叹了一声:“孔正义出事是我预料之中,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刘传达会出事,他是挺实在的领导,我接触礁领导人了不少,刘传达算是我比较敬重的人。他们弄的新厂实际上效益挺好的,现在几位头头被抓,也只有跨台的份。”   “这没有办法,他们确实违法了。”   李晶在电话里“嗤”了一声,道:“刘传达只是运气不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我听说周昌全要下课,刘兵会当市委书记,老公,你怎么办?”   侯卫东最知道内清,周昌全有吴英可以直达省委书记蒙豪放,加上他经济上没有问题,沙州发展势也挺好,就凭着三点,刘兵就算使上了十八般武艺,也不可能将周昌全扳倒。   他道:“别信外面的传言,都不可靠。”   李晶看着儿子一歪一扭的屁股,笑道:“你儿子能靠着学步车走路了,样子好乖。”又道:“政治斗争复杂得很,你不缺钱,千万别去动歪脑筋,我不希望你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就行,孔正义在沙州也算一个呼风唤雨的角色,后半生恐怕就只能在监狱里渡过了,更别提刘传达,我听到之时确实不敢相信。”   “还有一件事,听说秦路要进省委常委,当常委副省长,他妹妹秦莉一直在朝沙州跑,她做生意有些霸道,你少去惹她,这女人很复杂。”   侯卫东笑道:“我只是小秘书,秦莉找我做什么?再说,我惹不起总躲得起。”   放下电话,高健的电话就来了,道:“老弟,今晚有空没有,一起吃顿饭,没有其他人,都是老朋友。”   秦莉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高健办公室。 第439章 风满楼(下)   侯卫东如约到了脱尘温泉,在温泉新开辟的顶层,是一个装修颇为别致的餐厅,餐厅并不大,只有十个雅间,这些房间全部掩藏在绿树、流水之间,据脱尘老总水平的话来说:“这是为都市人寻找一个绿色家园。”   第一次听到水平如此说,侯卫东在心里有些好笑:“在脱尘温泉四周到处是野草和荒地,与其说是都市里的绿家家园,还不如说是荒草地中的钢筋混凝土。”   晚上七点钟左右,侯卫东开着蓝鸟车来到了脱尘温泉,到了大厅,就见到如空姐一般穿着的小李副经理,这位身材高挑、皮肤白细的小李副经理很擅长与重要人物周旋,时常作为百变女郎帮着水平老总应付各种场面,两人配合得珠联璧合,就如晚上在床上奋斗时一样,身体距离为负数。   “侯主任,你迟到了,大家都在等你,不许耍赖,一定要自罚三杯。”她总是一幅自来熟的模样,由于是美女,大家对其自来熟通常就不会排斥。   侯卫东问道:“今天是哪一位客人,高主任打电话使劲地催。”副经理带着些香风,陪着侯卫东朝楼上走去,笑语嫣然,“高主任、水总、还有姚总、另外还有一位气质高贵的女士,秦女士。”   侯卫东听到秦莉的名字,脚步不由得就缓了缓,暗道:“高健是什么意思,怎么把秦莉和我拉在了一起。”在前些天,周昌全曾经提过秦莉,还特别告诫高健“做事要有原则”,在这种背景之下,高健还将秦莉介绍给自己,另外,李晶在电话里也特别提到了秦莉,这就引起了侯卫东的高度警觉。   刚到了门口,小李副经理手机振动起来,她向侯卫东作了一个抱歉的笑容,拿着手机到另一个角落去接听电话。   侯卫东正准备推门,听到屋里传来笑声,便停了下来,装作等副经理,其实是想听听里面在说些什么。   一个女人声音道:“明年就是2000年,按照流行说法,在千禧年会有大灾大难,还有什么千年虫会在全球作怪,我们这些人经过了文化大革命,当过知青,饿过肚子,吃过苦,现在就应该潇洒些,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古人都这样旷达,我们还能有什么事情想不开,潇洒走一回,才不辜负了改革开放好时光。”   又一个声音道:“为了秦总的潇洒,大家喝一杯。”   女人声音又道:“这个社会是现实社会,要想潇洒也得有条件,必须得有自己的事业,高主任是南部新区的土地老爷,我们要潇洒,一齐敬一杯土地老爷。”   高健道:“各位都是到南部新区来投资的企业家,没有你们就没有南部新区的发展,应该我来敬各位。”   这时,小李副经理打完电话,侯卫东很有风度地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与小李副经理一道走进了大门。   “侯主任,怎么姗姗来迟。”高健很亲热地站了起来。   侯卫东道:“把老板送到家,我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高主任召唤,我可不敢怠慢。”   市里主要领导的秘书虽然位置很重要,可是手中并没有实际的权力,因此他们必须通过代理人才能将势能转化为实际的动能,而高健这种地方实权派,也需要有领导身边人通风报信,双方互相需要,往往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侯卫东虽然并不缺钱,可是与这种地方实权派交朋友并没有什么坏处,于是与高健成为了好朋友。   高健道:“姚总、水总都是老朋友,我就不介绍了,这里有位贵客,岭西秦总。”他自然记得周昌全的告诫,可是有些事情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姚强曾经是岭西建筑协会会长,如今也回到沙州从事老本行,他与周昌全关系还不错,自然对侯卫东很亲热,介绍道:“秦总是岭西极有实力的企业家,岭西会展中心就出自秦总之手。”又用很郑重的口气道:“秦省长是秦总的二哥。”   秦莉豪爽地道:“我到沙州时间也不短,经常听人提起侯主任,闻名不如见面,侯主任年轻英俊,一表人才,前途不可限量。”她头发烫得很时尚,衣着也得体,举手投足之间,不过说话却是有些偏男性化,隐隐符合如今审美中性化的嘲流。   侯卫东跟在祝焱和周昌全身边见识了不少省级领导,眼界大开,前一段时间他还特意陪着省委书记蒙豪放的爱人到了成津,秦莉只是副省长妹妹,这个身份还唬不住他,他礼貌却程式化地道:“秦总,岭西会展中心现在已是岭西城市地标,我去过多次,当真不得了,欢迎到沙州,更欢迎到南部新区来投资。”   秦莉不卑不亢,隐然有淡定之意,不禁暗自称奇:“侯卫东年纪轻轻在沙州名头极响,看来也不是浪得虚名,此人如果跟对了人,前途不可限量。”   等到侯卫东入座,脱尘温泉老总水平扶了扶眼镜,道:“今天弄了一道大餐,一条从成津山下弄下来的娃娃鱼,现在成津矿产开采得特别历害,野生娃娃鱼越来越少,迟早有一天沙州甚至岭西境内的娃娃鱼会绝种,我弄到的这条娃娃鱼,在小山沟里就被炸起的石头砸伤,被人送到我这儿来,看来不行了,我从岭西风味酒楼请来了大师傅,大家也来享享口福。”   他又扶了扶眼镜腿,道;“秦总特意交待,要等到侯主任到来之后才能开始烧制娃娃鱼,看来秦总偏心,对侯主任很厚爱。”   坐在水平一旁的副经理有些夸张地道:“侯主任,我有个妹妹,人长得特别漂亮,是岭西航空公司的,如果你还没有女朋友,我给你们介绍。”   高健在一旁哈哈笑道:“小李,你怎么不早说这事,侯主任刚刚当了爸爸。”小李副经理很失望道:“那真是遗憾,不过如果你以后离婚了,一定要给我讲一声,说不定小妹还有机会。”水平“啐”了他一口,道:“你这人乱说话,侯主任与兄弟媳妇相敬如宾,怎么会离婚。”小李副经理当众撒娇道:“相敬如宾才容易离婚。”   姚强眨巴着眼睛道:“小李的意思是,男人要如狼似虎,女人才喜欢,太斯文了就是蜡枪头,看小李的脸色,水总估计床上功夫不错。”   众人一阵大笑,小李微红着脸,却不生气。   侯卫东琢磨道:“今天这顿饭,怎么象是故意针对我,以秦莉的身份,可以直接找周昌全或是刘兵,实在没有必要来跟我墨迹,她是什么意思?”   菜是国家保护动物娃娃鱼,酒是来自法国正宗的葡萄酒,餐具是带着金黄色边纹的晶莹瓷器,还有清柔音乐穿梭在席间的热气之中,倒也有几分上流社会的味道。   吃了饭,秦莉找了个机会单独与侯卫东呆在一起,她此时如一位老大姐,先是问了一些侯卫东的家庭和生活琐事,道:“组织部分管各地区这一块的丁副部长,是我的好朋友,地区级班子配备,丁副部长很有发言权,什么时候你到省城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侯卫东问道:“丁副部长,是丁原处长吗?”   “你认识丁部长?”   丁原是祝焱父亲的部下,以前是省委组织部的处长,他发展得很好,到地方挂职当了一年副书记,回去就提职为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在今年春节期间,祝焱还带着侯卫东特意去拜访了丁原。   此时,侯卫东摸不清秦莉与丁原的关系,他多了一个心眼,道:“以前在文件上,好几次看到丁原的名字,知道他是省委组织部的处长。”   秦莉坐在侯卫东身边,道:“侯主任年轻有为,不过要想进一步发展,还得认识一些省里的人,光在下面苦干是不行的,不仅要埋头拉车,更要抬头看路,你近期如果有空到省城,我将丁部长介绍给你认识,浩部长与我关系也不错,只是你的职级达不到,还用不着惊动浩部长。”   侯卫东频频点头,心里却道:“这是秦莉的诱饵,她马上就要提条件了。”   果然,秦莉很快就走上了正题,道:“沙州建设理念还是落后,城市总规这么久了还没有做出来,南部新区开发也很乱,听说小侯当过益杨新管会的主任,新管会发展得很不错嘛,从理念上来看还超过了南部新区。”   侯卫东笑道:“益杨新管会是县级开发区,南部新区是地级开发区,两个是不同概念,不可同日而语。”   秦莉绕了几句,终于接近了主题,道:“沙州四大班子搬迁说了这么久,却总是不见行动,让我们这些投资商无所适从,你是市委办副主任,消息最为灵通,我现在想问一问真实情况,周书记到底是否看中了新窝子这个地点?”   关于四大班子搬迁位置,只有侯卫东等两三人知道周昌全的心思,秦莉找到侯卫东询问此事也算对路,自从找香港风水师看了新窝子以后,她已经在周围买了二百亩土地,如果四大班子真的要搬到新窝子,她什么事情都不做,就可以静等着收钱。   侯卫东牢记着周昌全的话,沉吟道:“此事我不太清楚。” 第440章 网(上)   秦莉下海经商以前,原本就是大厂推销员,走南闯北,见的事情亦多,经商以后,除了先期有些波折,总体来讲亦还顺利。随着二哥的官越做越大,在岭西范围内,她的生意越来越好做,范围亦越来越广,从九五年开始,她主要投资于房地产。   她和操作手法与省政协常务副主席刘铁松的儿子刘明明有三分相似,刘明明是专做成熟地段,通过各种手段拿到地皮以后加价卖出去,她则是利用二哥秦路准确而快捷的信息,先到最有升值潜力的地区去低价买地,等此地热起来以后,光地价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沙州是岭西的工业强市,这几年势头一直不错,省委省政府有意将省城与沙州连接成一个经济带,形成全省强劲的经济增长极,这也就意味着沙州的地位将进一步得到提升。而南部新区是沙州市委市政府开发的重点,四大班子办公室是南部新区的心脏,提前知道了四大班子搬迁地点,对于实力雄厚的开发商无疑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意义。   秦莉最初到沙州就直接找到了市长刘兵,可是她很快就发现,在沙州说话最具份量的是市委书记周昌全,凡是事关全局的大项目,没有周昌全点头,最终办不成大事,因此,她一面同刘兵保持着密切友好的合作关系,另一方面也与周昌全派系干将们开始频繁接触,高健就是其中的重要棋子。   她手中能与高健进行交换的,是背后站着的二哥,特别是秦路进入了省委常委以后,她说话办事的能力得到了进一步的提高,这次与侯卫东接触,她还是采用此方法。   通过与高健接触,秦莉又与侯卫东见了面,按照最初的设想,如侯卫东这种级别的官员应该不难对付,没有料到,年纪轻轻的侯卫东却是口风甚紧,言谈甚是彬彬有礼,但是涉及关键问题就总是言顾左右,不肯说半句实在话,其说话方式和周昌全简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秦莉不敢在周昌全面前托大,但是在侯卫东面前她还是很自如,道:“见面即是缘分,侯主任前程远大,有用得着秦莉的地方,尽管说。”   “秦总是到沙州来投资的尊贵客人,有什么需要我们服务的,尽管开口,如果有人故意刁难,就直接打我的手机,我跟相关领导反映。”侯卫东虽然不想跟秦莉说实话,可是也不愿意轻易得罪了秦莉,甚为有礼。   “至于四大班子搬迁地点,现在确实还没有最后订下来,而且按照沙州市委常委会议事规则,这种大事肯定要经过常委会讨论,最终才能得出结论。”侯卫东诚恳地道:“如果四大班子搬迁地点确定下来,我一定在第一时间给秦总通报。”   秦莉见侯卫东这个态度,心知今天谈话肯定没有结果,她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策略,闲聊了一会,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了一个盒子,道:“上半年我到了意大利,这是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小礼物。”   她一边将手里的盒子递给侯卫东,一边用话挤兑道:“这是大姐的一点心意,卫东如果推辞,大姐可要生气了,我们姐弟一见如故,再说,我也没有什么事情求你,这不算行赌吧。”   侯卫东还是接过了小盒子。   回到家,陈庆蓉还是客厅里转来转去,怀里抱着小囝囝,侯卫东走过去,道:“妈,小囝囝还没有睡着吗?”小囝囝睁着黑溜溜的小圆眼睛,不转眼地看着侯卫东,侯卫东将手里的小盒子放在桌上,道:“我来抱抱囝囝。”   陈庆蓉朝后退了退,道:“手没洗,满身酒气,别把囝囝熏着了。”   侯卫东伸到半空的手就有些尴尬地缩了回去,他无话打话地道:“爸睡了没有?”   陈庆蓉朝卧室努了努嘴,道:“你爸等了好久,他有事要找你。”   “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估计是厂里的事情,你等着,我去叫你爸。”陈庆蓉抱着囝囝,一边朝里屋走去,一边道:“你天天在外面应酬,对身体不好,还有,你得多抽时间陪陪小佳。”   侯卫东闹了个老大没趣,先回到卧室,小佳正坐在床上看书,抬头道:“手里拿的是什么?”   “别人送的小礼物,皮带,爸要找我说事情,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小佳接过小盒子,打开见是一条皮带,皮带虽然做工精美,却也没有出奇之处,道:“爸用的那条皮带都是十几年了,你把这条皮带给爸用。”   这是秦莉送的东西,又是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应该不便宜,甚至可以说很贵,孔正义有前车之鉴,侯卫东很可不敢大意,特别是秦莉这种有来头的女人,让他很警惕,道:“算了,这根皮带我得留着,我明天给爸买一根好的牛皮带。”   小佳生了孩子以后,还没有上班,在家里呆着,呆久了,难免闷,吃了晚饭以后,在如何为小囝囝洗澡的事情上,又与母亲陈庆蓉绊了嘴,现在还有些闷闷不乐,听到侯卫东不愿意将皮带给父亲,心里就不痛快,道:“不要你的,我明天自已会买。”   侯卫东见小佳脸色不佳,忙解释道:“这根皮带动不得,是秦省长妹妹送的,是意大利皮带,这事可大可小,我不能乱动。”   小佳道:“今天谢局长来看了我,她说刘传达和孔正义都被双规了,怎么没有听到你说这些事情?”   “家里私密空间,谢绝谈公事,这可是你立下的规矩,在说这些事也不是好事,我不想在家里谈。”侯卫东坐在床边,亲了亲小佳的脸,原本想将手伸进被子里温存一会,又想到陈庆蓉刚才所说的话,便将手从被子边缘缩了回来。   “你爸找我,估计是厂里的事情,我谈完了再进来,你别睡着了,等我。”   “嗯,快点。”小佳放下书,抱怨道:“爸也是多事,已经退了休的人,还管着厂里的破事,我看朱言兵把爸弄回去,就没有安着什么好心,你又不是市委书记,话别答应得太满,能帮就帮,不能帮千万别勉强。”   侯卫东走到客厅,张远征已经在等着,见到女婿坐下,便扔了一枝烟,道:“今天又喝了酒,以后少喝点,你妈最不喜欢酒醉鬼,以前在厂里上班的时候,我喝醉了酒就回不了家。”   其实张远征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陈庆蓉就如一只老母鸡,总是张开翅膀想保护自己的小鸡,她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女婿不是一般的能干,心思又从左滑向了右,见侯卫东天天在晚上应酬,便天天替小佳担心,害怕他们夫妻俩感情出现问题,可是这问题又无法挑明,她只能在天天在张远征面前念叨,让张远征耳朵都起了茧子。   “我也是没有办法,当秘书就是侍候人的工作,爸,有什么事情吗?”   张远征打起了精神,道:“今天朱厂长跟我说,什么时候想请你一起吃顿饭。”侯卫东苦笑道:“吃饭就免了,我现在吃饭都吃怕了。”   张远征刚才还提醒女婿少喝了点酒,现在又替领导来约他吃饭,自已都觉得不太好意思,可是想到朱言兵厂长充满希望的眼神,还是道:“这顿饭是正事,具体的事情朱厂长要跟你谈,估计还是改制的事情。”   改制是大事,以前一直是由刘传达副市长在操作,如今刘传达被双规,市里一直没有还没有调整分工,侯卫东道:“这事现在还有些复杂,恐怕一时半会定不下来,还有,明天的吃饭的事情也暂时定不下来,得看周书记的安排,如果周书记有应酬,只能改天再说。”   张远征如今在厂里很有地位,以前在厂里工作了数十年,到厂长办公室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退休以后被返聘回厂里,到厂长办公室却是如履平地,十根指头都不够数,至于车间主任等人,更是态度好得不得了。   此时见女婿有些推三阻四,就不满地道:“厂里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一定要记在心头,能帮的一定要帮,工厂是办实事,不是你们那些虚虚假假的事情。”   匆匆洗了澡,侯卫东回到卧室,钻进被窝里,把事情给小佳讲了,小佳道:“别管这么多,朱言兵没有道理,用老人家来做文章。”   屋里开着空调,盖着空调被子就特别舒服,侯卫东将头钻进空调被子里,将小佳有胸罩脱了下来,嘴巴在小腹及前胸不断地亲来亲去,“啧、啧”有声,由于小佳还在哺乳,侯卫东就不敢亲乳头,与小囝囝争夺食物之事,想想都好笑,因此除了乳头,小佳身体被侯卫东亲了数遍。   自从生了孩子,两人还没有正式作爱,这一段两人都在互相抚摸,但是一直没有正式入港。   小佳也是全身热乎乎的,她往下伸手,捉住了一根更加火热的硬木棒,用力地捏了捏。   侯卫东把头抬起来,道:“你慢点。”他在空调被子里转过头,伸手隔着小佳的小内裤抚摸着敏感部位,不一会,小内裤已经有湿漉漉的一块。   一股股热浪在小佳腹部燃烧,比往日还强烈许多,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郁闷,伸手又往下探,却被侯卫东用手抓住。 第441章 网(中)   小佳浑身汗湿了一片,把空调被子扔在一边,一片春光就暴露在侯卫东眼前,问道:“和以前比,我是不是变得松了。”   生了小囝囝以后,小佳略略单薄的身体变得丰润了许多,身材虽然更丰腴,但是她听说生产以后下面会变得很松,老公会失去兴趣,刚才是生了囝囝以后的第一次作爱,她稍稍紧张。   侯卫东很久都没有过性生活了,这一次情绪就有小小的激动,一激动,难免冲动,冲动的后果就是持续性减弱,简单地说就是早泄,这是多年都没有发生的事情了。   侯卫东不好意思地道:“就怪你,好久都不做爱了,弄得我战斗力下降,看来得经常训练,才能找回以前的状态。”   “怎么怪我,要怪就怪小囝囝。”   休息了一会,小佳抬起头看着自己仍然隆起的腹部,又愁眉苦脸地道:“我以前的衣服肯定会部穿不了,我才二十六岁,怎么就成了中年妇女的模样。”开头几句还带着些撒娇,到了后来就真的伤心起来。   侯卫东劝道:“当了妈妈,怎么还是小姑娘的性子,又哭又笑是黄狗流尿。”   最后一句是沙州土语,小佳伸出指尖袭向侯卫东,这五指掐是她对付侯卫东的必杀技之一,侯卫东吓得直躲,找准机会抓住的小佳的右手。两人又赤裸裸地扭打在一起,在床上如周仓杀蛟龙一般翻来滚去,过了一会,小佳脸色潮红一片,紧紧地将侯卫东压在了身下,道:“再来一次。”   第二天,侯卫东还是按照老习惯早早地起床,穿上衣服,再看妻子,依然熟睡着,双颊还残留着一丝红晕,往常这个时候,小佳都会醒,今天却睡得很沉,根本没有察觉到侯卫东已经起床。   侯卫东来到客厅阳台,看了看新月楼大门外,马波的车还未到,做了几个扩胸运动,摸了摸肥肉不少的肚子,暗道:“天天酒里来酒里去,恐怕到了三十来岁就会挺着个将军肚子,这个形象未免太难看了。”   暗自下了决心,道:“从明天,不,就从今天开始,每天必须坚持锻炼。”   侯卫东抓起桌上准备好的牛奶和鸡蛋,几口下肚,提起公文包就下了楼,来到了中庭,在中庭里有许多老人在锻炼,把这些体育器材占据得差不多了,只有单杠周围没有人,玩单杠难度高,弄起了费劲,老头老太们怕伤了身体,自然也就没有兴趣。   侯卫东跃跃欲试地来到了单杠旁,以前在沙州学院之时,引体向上他一口气能做四十来个,来回大旋能连续做五个,离开学院以后,他就没有再做过引体向上,但是底子在哪里摆着,他还是很自信。   但是结果却令侯卫东沮丧,前十个引体向上还有模有样,从第十一个开始,他就如一条蠕虫在单杠上挣扎,双腿一阵乱蹬,做到十七个之时,终于体力不支掉了下来。   侯卫东不甘心地看着单杠,这是一幅标准单杠,与当年学校的基本一样,单杠没有变,是人变了,多年的机关生活腐蚀了侯卫东的肌体,酒肉就是肥肉的生长剂,促使一块一块肥肉挤占了健壮的肌肉。   整个身体,就如馒头一样被膨胀了,生命力也就被弄得油腻腻的。   感叹了一番,侯卫东又在单杠上翻了一会,这才提了公文包走到门口,站了不到两分钟,马波的车便准时来到了新月楼大门口。   有了早上的经历,再看到周昌全,侯卫东便有些感慨:“周昌全在机关熬了三十年,仍然保持着略显削瘦的身材,并没有被酒肉侵蚀,难怪思维清晰,精力旺盛。”   刚从电梯里出来,就见到成津县县长蒋湘渝。   “周书记好。”   “到办公室吧。”   周昌全见到了蒋湘渝并不意外,直接让他进办公室,侯卫东就明白,蒋湘渝是提前与周昌全联系过了,周昌全有两部手机,一部带在身上,另一部由侯卫东保管,他自己所用的手机只有极少部分人知道,看来,蒋湘渝要么是打的家里电话,要么是知道周昌全秘密手机的电话。   进了办公室,侯卫东为周昌全和蒋湘渝泡了茶,然后在周昌全耳边轻声提醒道:“周书记,九点四十分是书记办公会。”周昌全点点头,对侯卫东道:“你过来,认真记一记。”   侯卫东有些错愕:“一般情况之下,周昌全是不会让他过来陪着听汇报,今天却点名让他过来听成津县蒋湘渝的汇报,这意味着什么?”   他与周昌全已经有了默契,虽然不太明白其意,还是很自然地拿着笔记本就坐在一旁的沙发,做出认真记录的样子。   蒋湘渝还真没有单独到周昌全办公室汇报过工作,上一次还是他与章永泰一起汇报成津县工作,而且是在小会议室,在周昌全办公室汇报工作,一向是章永泰的专利,因此他并不清楚侯卫东是否要过来作记录,也就不觉得异常。   他将一份汇报材料恭敬地递给了周昌全,自己拿了一份,有些抱歉地道:“侯主任,我只带了两份汇报材料。”侯卫东心思一转,道:“没有关系,我让办公室复印一份就行了。”   周昌全没有翻看蒋湘渝递来的汇报材料,道:“算了,别复印哪些材料了,你作为一县之长,各项数字都装在脑袋里,如果还需要汇报材料,那就不合格。”   蒋湘渝素来口才好,在县里开会之时,放下稿子,张嘴就能说上三、四个小时,此时让他脱稿,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刚刚谈了两分钟,周昌全打断道:“基本数据不用说了,自然地理更不要说了,我当了七年沙州市委书记,如果这些都记不清楚,也不合格,你只谈成津当前重要工作、存在的问题、下一步的思路,谈具体,别放空炮。”   蒋湘渝由于能侃,在成津县就被机关干部称为“蒋大炮”,这个绰号已经流传到普通群众中去了,此时周昌全让他别放空炮,显然知道蒋大炮这个绰号。   蒋湘渝头几句还有些拘谨,可是当他汇报了三、四分钟以后,嘴就顺了,“经济术语、现实政策、成津情况”就如机关枪一样向周昌全扫射过去。   侯卫东暗自佩服,“蒋湘渝的口才硬是好,那一天在清真馆子,他的反应也不慢。”   不过,成津县的情况并不好,交通不便、县城破烂、二、三产萎缩、矿业秩序紊乱,看着蒋湘渝一张一合的嘴巴,侯卫东暗道:“看来蒋湘渝不是办实事的人,功夫就在一张嘴上。”   “周书记让我来听蒋湘渝的汇报,莫非是让我到成津去当任职?”侯卫东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章永泰是想彻底整顿矿业秩序,这也是执行周昌全的指示,莫非,周昌全是想让我去完成章永泰未竟之事?”   想起此事,侯卫东头脑中立刻闪过了成津宾馆前一排排高档小车,以及李东方带人冲上清真馆子的画面。   “蒋湘渝是县长,缺的是县委书记,难道要提蒋湘渝为县委书记,我去当副书记、代县长,这或许是最可能的方案。”   “当县长其实要受制于县委书记,也不知道蒋湘渝是什么想法,如果他有贰心,我作为县长很难接过章永泰的大旗。”   侯卫东一时有些分心,并没有认真听蒋湘渝的汇报。   等到蒋湘渝汇报结束,已是九点二十五分钟,汇报期间,周昌全没有再打断蒋湘渝,而是认真地听着。   “你用一句话来总结,成津的症结在什么地方?”   蒋湘渝脱口而道:“交通,制约成津发展的瓶颈是交通,成津磷矿藏量丰富,其他金属矿储量也不小,只是许多矿深藏在大山,无法大规模开采。”   “修路要钱,成津去年财政只有一万一千元,是典型的吃饭财政,县里正在积极筹款,只是基础太弱。”   周昌全道:“全县一年从磷矿得到多少税费?”   蒋湘渝并没有仔细算过一笔帐,前些天开会,常务副县长李太忠倒是说过一些数据,只是当时他正在生气,就没有记住这些数据。   “大概。”   “你是县长,管着财政,不能大概,要说具体数据。”周昌全很尖锐在补充了一句,“你要向市里要钱,也得摸清家底,否则市里凭什么给钱。”   蒋湘渝估摸了一个数据,正待要说,周昌全又道:“你别编个数字,不清楚就回家查,依据成津每年磷矿的产量,成津的财政总收入不会只有一亿一千万,增加个两、三千万轻而易举,你回去以后,将流失的这一部分税费收起来,市里根据增加税收比例再配套修路的钱,你如果增收三千万,市里就配套给你六千万,再想办法搞一搞BOT,修路的钱就有了。”   蒋湘渝深知县里磷矿很复杂,涉及太多利益,章永泰多半是为此丧命,而周昌全这个表态实际是在给他施加压力,当他走出市委大院之是,恰好有一片乌云飘了过来,将太阳光遮了一部分,他叹了一声:“黑云压城城欲摧,我老蒋又有什么法子。”   在蒋湘渝眼里,李太忠的脸就如那片乌云,在风中变幻着模样。 第442章 网(下)   自从周昌全去见了省纪委高祥林书记以后,孔正义一案就变得内紧外松,渐渐悄无声息。   最后被省纪委双规的有两名干部,一是刘传达的秘书,他被开除公职,却没有受到刑事处理,二是财政局办公室吕主任主动辞职,到南方做生意去了。   这两人的去职算是此案的尾声。   “老高,你客观地说,沙州情况到底如何?莫非沙州是洪洞县,没有一个好人?”省委书记蒙豪放看了案卷,想起昨天闲聊时听到的只言碎语,虽然说者若许是无心,但是听者有心,今天听完沙州案情以后,若有所思地问高祥林。   白包公高祥林放下了手中的汇报材料,道:“孔正义是沙州财政局长,这个职位可是与方方面面都有接触,多牵出一些人也很正常,这一次省纪委查得很彻底,孔正义先后交代了三十来人,有名有姓,有职有位,够得上刑的有七人,绝大多数都在灰色地带。”   蒙豪放最看重的是两位党政领导,听到周昌全和刘兵都很干净,就放下心来,道:“对腐败分子我们不能姑息,我重申两个绝不,一是绝不留情,二是绝不手软,一查到底。”   高祥林在好几省当过纪委书记,又与蒙豪放共事多年,虽然到岭西的时间不长,处理此事的轻重缓急拿捏得极好,道:“比起茂云,沙州情况要好得多,茂云是两个主要领导都涉案,沙州涉案最高级别的领导就是副市长刘传达,而且刘传达一案很具有时代特点,他对国有财产流失犯有不可推卸的职责,不过从调查情况来看,刘传达倒还真是办实事的人,他办的新厂吸纳了老厂主要技术力量,现在生意挺好,如果不是东窗事发,他的新厂说不定还真能发展壮大。”   蒙豪放想起了近期出现的不和谐的思潮和争议,目光变得深沉起来,道:“有人说岭西的私营企业都有原罪,更有激进的人还提出要清算私营企业的原罪,这种思想我不赞成,我们眼光应该更长远,行为要更加务实,一句话,放下包袱,轻装前进。”   他说得不甚明白,高祥林却听得很明白,他道:“对于不够刑的同志,我建议交由沙州市委处理,通过此案,看得出沙州市委还是坚强团结的,特别是市委书记周昌全同志党性强,胸怀磊落。”   “我同意你的意见,周昌全同志在沙州工作多年,熟悉情况,我相信他能正确处理此事。”蒙豪放又道:“周昌全这个同志,作为市委书记,事必亲躬,一方面说明了对党忠诚,敬心敬业,另一方,他容人之量稍窄一些,放手让年轻人做事,只要把好舵,就翻不了天。”   对于周昌全的使用问题,蒙豪放与省委分管组织副书记朱建国也有分歧,朱建国的态度很明确,“沙州出了腐败大案,周昌全作为市委书记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适宜在沙州担任市委书记,建议调至省政协或是人大。”   蒙豪放对此还没有表态,今天听了高祥林的报告,已是心中有数。   对于明年换届,周昌全很有把握在任一届,他到任沙州只有一届半,再出任市委书记虽然并不太符合常规,可是他已将自己的意愿向蒙豪放同志亲自作了汇报,又与吴英作了交流,综合两方面的意见,他自觉问题应该不大。   既然还有一届任期,周昌全就雄心勃勃地制定着工作计划,特别是孔正义一案在最小代价下得以解决以后,他便开始着手对成津之事进行处理。   八月一日,政法委书记杜正东从北京开会回来,到了岭西,刚下飞机,便接到了侯卫东的电话,“杜书记,你好,我是侯卫东,周书记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沙州。”   杜正东原本想去省里拜访省政法委的几位领导,得知周书记有事,看了看表,道:“我刚下飞机,正在回沙州的路上,估计一点钟到沙州。”   侯卫东道:“杜书记稍等,我请示周书记。”很快,他又接通电话,道:“杜书记,中午周书记在小招等你,一起吃午饭,为您接风。”   杜正东心里在纳闷,他打电话给政法委办公室主任,劈头道:“最近市里出了什么大事?”政法委办公室主任被问得莫名其妙,道:“杜书记,最近市里没有什么大事,有一件事,就是刘传达和孔正义被捕了。”   “这事我知道,还有什么事,你是政法委办公室主任,应该有起码的政治敏锐性,别当糊涂虫。”杜正东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就训了办公室主任两句。   政法委这位办公室主任,年龄不大不小,在政法系统是有名的一根筋,法院坚决不要他,然后不知什么原因就到了政法委办公室当主任,杜正东来到沙州政法委以后,就觉得此人用起来很别扭,得知这个内幕后,还自嘲道:“政法委好歹是领导机关,怎么成了政法系统养老的地方。”   他早就想换掉此人,一直在物色人选,只是公检法司这些单位的业务骨干都不愿意转行,而不是业务骨干人的人,杜正东又不想要。   政法委办公室主任放下电话,摸了摸脑门子,疑惑地道:“沙州确实没有什么大事,难道非得编一个吗。”想着杜正东的态度,他心里一阵郁闷。   政法委办公室虽然不是什么重要部门,但是位于市委,消息还是蛮灵通的,这位主任说没有什么大事,想来也是事实,杜正东原本想再问侯卫东,拿起手话机,又挂掉。   到了小招待所,周昌全正在一号楼上看电视,他把门关上,空调开得很足,斜躺在床上看电话,这是他在家里最喜欢的姿势,懒散而随意,舒服而自在。   等到侯卫东上来敲门,他立刻翻身起来,整理了衣服,又变得严肃而威严。   “周书记,让您久等了。”杜正东对于周昌全单独接风,尽管知道这顿饭不好吃,但还是觉得受宠若惊。   盛夏的小招,树荫浓密,知了隐藏其中,不知疲倦在吼叫着。   三人在小餐厅坐定,周昌全几乎没有寒暄,很郑重地道:“杜书记,有任务交给你。”杜正东放下手中的筷子,并不问是什么事情,坚决果断地道:“保证完成任务。”   “章永泰之死,存在着不少疑点,对此事,市委不会放弃。”   杜正东道:“从现存证据来说,无法证实章书记的车祸是人为所致。”   “这一点我清楚,可是不相信此事,他是奉命整顿矿业秩序,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因而引来杀身之祸。”周昌全眼中怒意渐盛,道:“部分同志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已经严重腐化变质,成为了人民的敌人,我绝不能容忍此事发生在沙州。”   他强调道:“虽然不能从法律上认定章永泰的死因,但是还可以从其他渠道入手,必要之时,可以上手段。”   杜正东迅速领会了周昌全的意图,道:“成津公安局长年龄偏大,业务能力一般,我建议对其调整,在市局选配人员出任公安局长,暗中调查成津县涉黑团伙,从这个渠道入手,争取查清事情真相。”   周昌全道:“这个建议很好,水路不通走旱路,迂回前进,力争达成目标。”   他又对侯卫东道:“小侯,我也给你一个任务。”   侯卫东没有料到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他如杜正东一般,表态道:“我保证完成任务。”   “成津局面很复杂,光靠一个公安局长解决不了问题,小侯到成津工作一年,出任县委副书记,暂时主持县委工作,稳定住局面,等到真相水落石出以后,你就回市委。”   周昌全派侯卫东到成津县,主要目的是稳定局势,为下派的公安局长创造一个良好的工作环境,等到成津事情办完,他就准备让侯卫东出任市委副秘书长,仍然在他身边工作,等这一届任期结束以后,侯卫东也有三十四、五岁,就可以直接出任秘书长,这样就是名正言顺的市委常委,进入地市一级领导行列。   侯卫东已有到成津的准备,他原以为是到成津出任县长,没有料到是出任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这就和当年杨森林一样。   杜正东道:“有侯主任主持成津县委工作,公安机关就更有信心查出事情真相,依法从重从快打击成津涉黑团伙。”心里却道:“侯卫东这小子看来深受周昌全信任,不到三十岁就主政一方。”   侯卫东提了一个要求,道:“成津县政府常务副县长李太忠,他的儿子李东方就是成津县有名的矿老板,我的想法是先将李太忠调走,这样有利于查案。”   周昌全满口答应,道:“这事好办,就让李太忠到沙州市城管局。”   城管局是建委的二级局,平时事情多,又琐碎,把李太忠调入城管局,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回到家里,侯卫东只说了到成津任职,并没有说明原因,小佳很不解,道:“你可是市委书记秘书,东、西城区、南部新区、包括益杨县,都有职位,怎么跑到偏僻的成津县,是不是周昌全不满意你。” 第443章 新征途(上)   侯卫东自然不肯将调任成津的真相告诉小佳,免得她担惊受怕,道:“你怎么这样想问题,一般来说,市委书记都要跟上好几年才能得到提拔,我才跟了一年多,就被任命为成津县委副书记,这是周书记对我的重视。”   小佳道:“这不过是平职调动,又不是提职,而且成津是最差的县,我总觉得这一次安排不好。”   “我虽然是副职,但是到成津是主持县委工作,和县委书记差不大,周书记有意让我在成津工作一年,就回来出任市委副秘书长”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实际上是两回事情,如果明年换届周书记调走了,你怎么办,如果新来的书记,或是刘兵当书记,你能不能到时转正还难说,另外,我听说成津县很乱,那里的干部挺野的。”   侯卫东见小佳要接近事实真相了,便转开话题,道:“周书记肯定能连任,这一点不用怀疑,你别老呆在家里,也应该出去走一走了,明天约一约赵姐,我想请粟哥一家人吃饭。”   自从当上了市委书记秘书,小佳又生了小孩,侯卫东一家人与粟家走动反而少了些,如今侯卫东就要到成津赴任,粟明俊这位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便成了强援,说不定哪一天就能用上,所以侯卫东准备在临走前与粟明俊吃饭。   虽然有周昌全这个最大的靠山,可是周昌全这个靠山太大,只能在关键时候才能用,如果太多的小事都需要周昌全出面,则是没有本事的表现,也会被周昌全所看轻,基于此,侯卫东准备在任职宣布前,就准备先去拜一拜各大局行一把手,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就不灵。   市委秘书长洪昂、常务副市长步海云、政法委书记杜正东、财政局长季海洋、南部新区高健,这四位算得上比较铁杆的人物。   建委副主任柳大志、园林局长张中原,关系一般,但也还算可以。   市政府秘书长杨森林,是一个微妙人物,可以争取。   交通局长老滕,是一个需要首先攻克的人物,侯卫东作为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到了成津,除了完成周昌全交代的稳定局面,整顿矿业、打击黑社会的任务以外,还得考虑成津经济社会发展,经济发展需要一个牵一发动全身的牛鼻子,而交通,就是侯卫东首先的突破口,上青林的经验让侯卫东受益良多,成津难堪的交通现状正是一个机会。   侯卫东脑袋里转着这些人和事,难得有些轻微失眠,将有用的人先把理了一便,又想了成津的事情,这才睡着。   第二天,到了办公室,等到侯卫东泡好茶,周昌全道:“你别泡茶了,坐下来,我想听一听你到成津的想法。”   周昌全对面的桌子只安着一张椅子,这是有一定级别的领导才能坐的位子,具体在沙州,至少是各局行主要领导、各县党政主要领导才能坐此位子,坐上了那张椅子,也就是一个象征,是达到一定权利和义务的象征。   侯卫东虽然为周昌全服务一年多,但是正儿八经地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次数,也就只有那么寥寥可数的数次。   “你对到成津任职有什么看法?”周昌全摆开了谈话的架式。   侯卫东将昨晚思考的结果谈了一遍,周昌全点了点头,道:“我原本担心你抱着过客心态到成津,如果真的抱着这种心态,那就真的成为过客,成津的事情肯定办不好,你能全面考虑问题,我很欣慰。”   “你到了成津,就是一方大员,要为成津七十万人民负责,成津的发展始终要摆在工作第一位,你所有的工作都要围绕着这一点来开展,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你就能经得起时间考验,也能经得起组织的考验。”   “追查章永泰的死因,整顿矿业秩序,打击黑恶势力,都是为了成津的顺利发展,立足点也在发展,发展是本,其他任务都是为了这个根本,这就要看你的掌控能力了。公安局将派遣邓家春到成津,他是沙州公安系统的老人,资格老,能力强,你只需要作他的坚强后盾,具体细节就让他去操办。”   侯卫东觉得邓家春这个名字很熟悉,一时半会就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周昌全又谈了一些总要求,侯卫东一一记下,谈得差不多时,周昌全喝了一口茶,神情放松下来,带着考究的笑意道:“你到成津抓的第一个工作是什么,有没有想法?”   这个问题就很具体,侯卫东一时有些措手不及,老老实实地道:“我准备向各个局行拜码头,争取获得支持。”   周昌全道:“这事我会考虑,你到位以后慢慢地去做,至于第一斧,我有一个建议。”   侯卫东连忙拿起笔,认真聆听,准备记录。   周昌全食指在空中虚点数下,道:“不用记,你听着就是了,用一句乌烟瘴气来形容成津县城,不算是过分,你到了成津以后,第一板斧就是狠抓县城卫生,这是最能见成效的事情,也是少花钱就为县城改变面貌的好事,做此事时,还可以顺便撤掉一、两个工作不力的干部。”   侯卫东眼前一亮,这一招是典型的杀鸡给猴看,而且这个点选得很好,即树威,又不会受到太大反对。   下午,周昌全、黄子堤、赵东、洪昂等人又来到了小会议室,研究近期的人事工作,这种研究会,一般来说是需要请政府一把手来参加,但是在沙州的惯例,市长基本上没有参加这个小会。   周昌全正准备开始讲话,他忽然想起了高祥林曾经提过的问题,对洪昂道:“你去问一问刘市长,如果他有空,请他参加。”   洪昂连忙与政府秘书长杨森林联系,很快得到了肯定答复,回到小会议室,将情况向周昌全报告了,周昌全对组织部长赵东道:“还是你来汇报,主要研究成津县、建委、城管局、交通局的任职问题。”   在小会议研究问题,侯卫东素来不参加,都是由秘书长洪昂亲自记录,然后再交待给相关部门办理,侯卫东自然不知道,周昌全为了解决成津的问题,顺便又将几个部门的领导进行了调整,力度超过了侯卫东的想象。   市长刘兵到了小会议室,气氛一时有些怪异,几年来,大家都习惯于市长的缺位。   略为寒暄,会议正式开始,周昌全道:“早就想研究人事工作了,只是最近事情太多,推迟了好几次,今天刘市长也在,大家就将建委、交通局、城管局和成津县的几个人选议一议,先由组织部门根据考察结果,提出一个初步方案。”   刘兵并没有因为参加了书记办公室而受宠若惊,他表情很平和,尽管是大热天,他还是将手握着茶杯。   “建议交通局长滕局长年龄偏大,身体也不好,再四处跑不太适合,他政治觉悟高,纪律性强,可以到市委督查室任副主任,保留正处级待遇,其职务由交通局副局长李冰接近,李冰同志在益杨当过交通局长,后出任分管副县长,到市局也有好几年了,他业务熟悉,年龄也合适,建议由他出任交通局长。”   周昌全道:“各位议一议。”   黄子堤、洪昂都没有异议,刘兵慢悠悠地道:“既然让我来参会,我还是说两句,老滕年龄是大了些,调到市委督查室,我没有异议,不过,李冰年龄也不小,只比老滕小四、五岁,这样安排也不太妥当,我建议干脆选个更年轻的,三十七、八岁的干部,市政府办公室这边张淳副秘书长,工作能力强,是西南交通大学毕业的正牌子大学生,也在交通局工作过,我建议考虑由张淳出任交通局局工。”   刘兵此举,也是有意试一试周昌全的反应。   周昌全对李先度的印象还不算坏,他痛快地道:“市政府的三位副秘书长,杨森林提拔了,另外两位也应该动一动了,就由张淳出任交通局局长,由组织部按程序考察,再到常委会研究决定。”   周昌全这个态度,倒让刘兵有些意外。   确定了交通局长人选,又定建委主任人选,建委邢主任出车祸住院以来,主任一职就实质上空缺,一直由常务副主任柳大志主持工作,上一次在常委会上,柳大志想转正的愿望落空,这一次,组织部门提出来的人选是市委副秘书长曾勇。   才解决了市政府一位副秘书长,刘兵也就没有提反对意见,他试探周昌全的目的已经达到,能使用张淳已是意外之喜,所以未再继续提反对意见。   以下的人选都很顺利:   侯卫东调任成津县县委副书记,分管党群,主持县委工作;   沙州公安局邓家春任成津县委常委、公安局长;   成津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李太忠任城管局局长,但是没有按惯例兼任市建委副主任。 第444章 新征途(中)   按照沙州传统,新县委书记、县长上任是由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送到任职地,以示郑重,侯卫东是到成津出任县委副书记,这种情况素来是由副部长陪送,只是侯卫东身份特殊,组织部长赵东、副部长粟明俊两人同时陪送侯卫东。   郭兰是组织部的工作人员,一并前往沙州。   成津县组织部长李致亲自到沙州市委大院,迎接赵东部长一行。   秘书长洪昂、侯卫东从赵东办公室出来,洪昂道:“赵部长,侯卫东是市委办副主任,我这个秘书长原本也应该送一程,只是周书记等一会有会,我要参加,就不能送了。”   洪昂又对侯卫东道:“祝你在新岗位上大展宏图,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作为秘书长,他知道侯卫东到成津工作的内情,明白其肩上的担子很重很沉,本来已经交待得很清楚,忍不住还是再交待了一句。   侯卫东明白其中的含义,道:“秘书长,你放心,如果遇到困难,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报告你,请你全力支持。”   “这一点你放心。”洪昂也没有啰嗦,与赵东告了别,就上楼。   上楼以后,洪昂来到了周昌全办公室,道:“小侯下楼了,赵部长送他到成津。”   章永泰之死让他周昌全心里很不安,如今又将最喜爱的年轻人派到了成津,他心里颇为复杂,走到窗前,正好看到了赵东、粟明俊等人上车,目送着三辆小车离开大院,周昌全对洪昂道:“你平时要多关心成津的事情,敏感一些,有什么事情及时给我说。”   侯卫东和赵东同坐一车,侯卫东以前与周昌全同坐一车之时,都是坐在副驾驶位置之上,这一次他作为县委负责人,就与赵东在小车后面并排而坐,倒有些促膝谈心的感觉。   新任常委、公安局长邓家春还在省公安厅培训中心培训,还得一个月以后才能到位。   当周昌全提起邓家春之时,侯卫东只是有些耳熟,并没有想起此人是谁,后来问起大哥侯卫国,才知此人是沙州公安局资深警察,曾当过武金派出所所长,是罗金浩曾经的上级。   侯卫东后来多次见过邓家春,这位身材矮小的警察就如每个人都欠他钱一般,绷着一张黑脸,两眼永远闪着审慎之光。大哥侯卫国对此人赞不绝口,父亲侯永贵也说邓老弟不错,有了父亲和大哥的评价,侯卫东亦对这位新任公安局长多了几分底气。   车队刚进入了成津县境内,县长蒋湘渝、人大主任朱国仁,政协主席经历、县委副书记高小楠都在县境内迎接着赵东一行。   组织部长赵东看到警车以及一长串小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侯卫东道:“都说成津是沙州穷县,我看不见得,小车还不少。”   侯卫东顺着赵东目光看了看那几辆小车,一辆奥迪,还有一辆帕萨特,两辆桑塔纳两千,奥迪是新车,其他车都半新不旧,他知道那辆新奥迪是县长蒋湘渝的坐车。   此时他已是成津县委副书记,初到一地,最忌讳扮演钦差大臣角色,下车伊始便开始指手划脚,有些话赵东能说,他却不能随便说,就换了一个话题,道:“进了成津县境内,我就是主人家了,现在郑重地提出请求,请赵部长以后多到成津县,有赵部长指点,我将少走许多弯路。”   赵东笑道:“侯书记今年才二十九,这恐怕是沙州历史上最年轻的主持工作的县委书记,成津基础不好,但是要辩证地看问题,正因为基础不好,只要下功夫反而更容易出成绩。”   “近年来,基层组织工作在农村遇到不少困难,有句俗语叫做党也党不住,团也团不拢,很能说明的农村基层党组织的现况,我建议你在成津认真抓一个试点,剖析存在的问题,找出解决办法,争取向全市、全省推广,省委组织部浩部长多次讲过这个事情。”   侯卫东表态道:“赵部长,这事我一定会尽快去办,只是需要部里给予指导。”   赵部长笑道:“既然侯书记有意抓典型,部里肯定要支持,我让粟部长联系成津,他是老组工干部,经验丰富,点子多,具体事情就让他和你联系。”   虽然赵东并不知道周昌全派侯卫东到成津的真实意图,但是他知道侯卫东是周昌全绝对嫡系,前途应当一片光明,趁着其还没有长成参天大树之时,多做一些伏笔,是一件很有划得来的投资。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即使侯卫东以后发展不顺利,近期能在成津搞一个基层组织建设的试点,对于市委组织部也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弊处。   下了车,赵东依次与蒋湘渝、朱国仁、经历、高小楠握手,一边握手,一边就将侯卫东介绍给成津县的各位大佬。   除了政协主席经历以外,其余几人侯卫东都见过面,他笑容可掬,也随着赵东的步伐与众人依次握手,同时开始打量着以后要在一起共事的同志们。   在县里的排序中,县委第一,其次是县人大,再次是县政府,然后才是县政府,但是具体到个人,由于县政府一把手是县委第一副书记,所以一般情况之下都是县委领导、政府领导、人大领导、政协领导,然后才是县委的其他副书记。   蒋湘渝第一个与赵东握手,也是第一个与侯卫东握手,他热情地道:“我脑子反应慢,那天汇报工作之时,周书记让老弟在一旁听着,我就应该想到老弟要来成津县委。”   按年龄来说,蒋湘渝称侯卫东一声老弟并没有错,可是此时侯卫东是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又在这种比较正式的场合,听到“老弟”两个字,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暗道:“蒋湘渝没有当成县委书记,多半心里还有疙瘩。”   他满面春风地道:“蒋县长,以后县委工作还需要你的大力支持。”   蒋湘渝道:“县政府一定在县委领导下努力将成津经济搞上去,将我们这千年老三的帽子摘掉,侯老弟是年轻的大学生,一定能给成津县注入新思维,带来翻天覆地的新变化,这一点,我很有信心。”   人大主任朱国仁长得特别干瘦,眼睛也小小的,与蒋湘渝的丰富表情相比,他脸上表情只能用呆板来形容,握了手,简单说了一句,道:“欢迎侯书记。”便退到一旁。   政协主席经历完全没有县领导的风度,穿一件廉价西服,与九十年代初的乡镇干部差不多,道:“请侯书记到政协来坐一坐,政协委员们想跟书记说说心里话。”   郭兰跟在粟明俊身后,她短发已长成一头披肩长发,束拢以后用一个漂亮的蝴蝶夹子夹住,简单、利索,又有几分时尚,看着侯卫东一本正经地与县里头头脑脑们握手,不由得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侯卫东样子。   在昏暗的舞厅里,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彬彬有礼地伸出了手,当时她还觉得这个小伙子很成熟悉,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成熟其实是年轻人表现出来的成熟,俗称假老练,而并非在生活中摸爬滚打中的真正成熟,如今在眼前的侯卫东虽然依然年轻,一举一动却有一种超出年龄的干练。   她就站在粟明俊身后,远远地看着侯卫东,暗道:“那次在党校,任林渡和侯卫东一起在党校办公室来找他,如今那位受饶舌的任林渡还是吴海县委办副主任,在同龄人中,也算得上不错了,但是货比货得丢,人比人气死人,与任林渡相同资历的侯卫东已是主持成津县委工作的一方大员。”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侯卫东轮廓分明的侧面,他带着自信的笑容,与一帮中年或是老年官员周旋着,很有一种独特的男人味道,这一刻,大学时代恋人似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县境上短暂的见面结束,大家上车,郭兰仍然站着没动,粟明俊回头看了一眼,道:“走吧,郭兰。”   郭兰这才察觉自己有些失态,好在粟明俊也在想着心事,并没有注意到郭兰的异常。   从沙州出发,赵东一行带了两部车,成津县委组织部长李致坐了一部车,到了成津县境,成津县的四个头头脑脑各坐了一部车,加上开道的警车,一共有八辆小车,在高低不平的道路上,排成了一溜车队,引得不少路人侧目,还有光着上身的小孩子们,跑到公路上来看热闹,追逐着车队。   今天是特殊的日子,赵东没有批评成津县的各位领导,但是看到这个情景,还是忍不住皱了皱额头,侯卫东注意到细小的问题,道:“成津县财力差,没有一辆好的政府接待用车,所以才形成了这种车队,我正想着找哪个单位化缘,支持成津一辆政府接待用车,免得群众看到了骂娘,也给市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赵东明白侯卫东是在巧妙地帮着成津诸人开脱,他“哈哈”笑了起来,道:“侯书记才到成津,就开始打市级部门的注意,进入角色很快嘛,我给你出一个点子,财政局最近新买了一辆依维柯,是孔正义买的,以前那辆依维柯还有八成新,你找季局长疏通一下,将那辆八成新的依维柯借来用,就可以解决政府接待用车问题。”   “谢谢赵部长指点,我找时间去向季局长汇报工作,成津缺钱,市级部门手里随便撒一点,也够成津吃个饱饭了。”侯卫东此时已打定主意找季海洋化缘。 第445章 新征途(下)   欢迎会布置在县委顶楼会议室,四大班子的正副职领导全部到齐,由于顶楼会议室小,侯卫东进去以后,第一印象就是黑压压的一群,是的,黑压压一群,这个词来形容成津县的四大班子领导或许不太礼貌,不过确实就是进入会场以后,侯卫东产生的第一印象。   县委顶楼会议室很有些厚重感,设有一个主席台,主席台后面左右各五面红旗,中间是党徽,主席台上还辅着厚实的红绒布,每个座位上就有一个话筒。   四大班子领导们都没有坐在位置上,站在主席台与第一排位置之间,赵东走进来以后,大家便在蒋湘渝的带领之下鼓起掌来。   侯卫东只觉得几十双眼睛刷地扫射过来,眼光就如实质性的带着温度的探照灯,让侯卫东身上热乎乎的,一方面,他如领导人参加阅兵一般,从各位县领导身边走过,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已就如一只动物园的猴子,被无数人参观品评。   有资格参加接待的同志都是四大班子领导,大多数是在基层工作了数十年老同志,工作经验丰富得紧,看见了市委组织部赵东部长和粟明俊常务副部长一齐到来,便明白新任县委副书记侯卫东份量十足,甚至超过了两年前章永泰到成津上任的规格。   市委组织部长赵东在周昌全面前态度平和,甚至有些谨小慎微,但是到了成津县,他就收放自如,与四大班子的主要领导一一握手以后,对没有握手的其他县领导道:“各位,我就不一一握手了,今天的主角是侯书记,让他与大家一一认识。”   蒋湘渝便道:“侯书记,你就把四大班子的同志和你一一介绍。”   依着县委、人大、政府、政协以及武装部长、政委、法院院长、检察长这个顺序,蒋湘渝把所有县级领导一一介绍给了侯卫东。   在前往成津的这几天,侯卫东下了一番苦功夫,他弄了一本成津县的机密电话本,还私下里要了一份成津县县级领导的干部履历,只要有时间,他就拿着干部履历来琢磨,慢慢地,他还看出了一些名堂。   成津每一位县级领导都存在一个飞跃点,比如,蒋湘渝中专毕业以后在临江县的一个乡镇工作之时,恰逢干部人事制度进行了大的转变,当时有个顺口溜叫做“年龄是个宝,文凭少不了”,蒋湘渝年纪轻又有文化,参加工作不久,就被提拔成了副乡长,很快就成了乡长,然后到区公所再到县里,一路势若破竹。   仔细分析起来,当年被提拔为副乡长就是蒋湘渝的飞跃点,如果没有这个起飞点,或者说是再晚几年,蒋湘渝或许还在那个乡镇奋斗。   一步高步步高,一步错步步错,这是官场升迁中血泪总结。   在县委班子中最年轻的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李致,李致的成长也有一个飞跃点,这个飞跃点还具有一定的传奇色彩。   李致就是成津本土成长起来的女干部,她从沙州师范专科毕业以后,来到了当时的成津三中,成津三中在农村,并不是城里的学校,李致到了三中,被借调到了区公所办公室,当时的县委书记下乡检查工作,在田头偶遇到了帮着社员插秧子的李致,县委书记是南下干部就地转业,很朴实,也很武断,听说李致是干部,还是大学生,便将李致树为一心为群众服务的典型。   有了这次机遇,李致很快正式调到区公所并任团委书记,一年后调入县团委,后来当了县团委书记,再到了一个偏远镇当党委书记,数年后回城也任组织部副部长,三十八岁就成了最年轻的县委常委、组织部长。   被县委书记偶遇,成了李致的飞跃点。   侯卫东仔细研究了所有县级领导的履历,得出结论,要想当官,得具备两个条件:   第一要基本素质,这个素质必须保证能抓住突如其来的机遇,而这个素质很多人都具备。   第二要有突如其来的机遇,这个机遇有可能是突然掉下来的馅饼,比如改革开放以来,面临着逐渐老化的干部队伍,党中央提出了干部年轻化知识化,而当时干部队伍中知识分子很少,结果一大批刚从学校出来的年轻人意外地被提拔上了领导岗位,对于很多人来说,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天上真的掉下了馅饼。   而更多的机遇则是靠着各种努力争取而来,比如侯卫东跳票当上了副镇长,如果没有在上青林修路的准备,上青林的村干部们也不会齐心协心用选票将侯卫东推上副镇长这个岗位,这次跳票行动,便是侯卫东的飞跃点。   基本素质和机遇,两者互相融合,缺一不可。   将每一位县级领导研究无数次,写在纸上冷冰冰的文字也就生动起来,变成了一个一个的故事,这就如三维动画一样,原本是一团乱麻,盯着它看,却发现里面还有着立体而生动的精彩图案。   随着蒋湘渝的介绍,侯卫东就将脑海中的形象与现实中的人逐个对照,他惊奇地发现,脑海中生成的图象居然与真人很接近。   等到握手完毕,就是常规的程序,蒋湘渝主持会议,沙州市委组织部长赵东正式宣布市委的决定,然后由侯卫东作第一次就职讲话。   侯卫东对这个讲话也进行了精心设计,作为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最重要的是分寸感,即要自信,又不能夸夸其谈,一是时间不超过十分钟,二是要充分肯定成津县委县政府取得的成绩,三是作一个一般性表态。   按亮了桌上的话筒开关,侯卫东用略为低沉的声音道:“尊敬的赵部长,明俊副部长,成津县的各位领导……”   第一排是四大班子主要领导、沙州市委常务副部长粟明俊、郭兰以及副书记高小楠。   后排则是县委县政府的其他领导。   副县长周福泉偏过头对组织部长李致道:“侯书记大学毕业以后,在乡镇、县、市都工作过,即有基层工作经验,又在大领导身边工作过,有他来主持县委工作,成津有希望打个翻身仗。”   组织部长李致是个很有原则性的女同志,她听出周福泉话中带着话,便含蓄地道:“市委任命是经过慎重考虑,肯定有利于成津的建设。”   周福泉是主抓企业的副县长,平常外出考察的机会很多,打扮比成津普通的干部要时尚许多,穿了一件真丝短袖,腰上扎着鳄鱼皮带,皮带上挂着手机,头发遇到光线便闪闪发亮,他偏过头又对李致道:“侯书记是青年才俊,恐怕还不到三十岁,他满了三十岁吗?”   李致“嗯”了一声,脸朝着主席台,不再多说话。   “我希望能与在座的所有同志们,心朝一起想,劲朝一起使,将成津的明天建设得更加美好。”   侯卫东的就职演说很快就结束了,他刻意保持低调,演讲丝毫没有惊人之语。   赵东对侯卫东的表现还是很满意。   从沙州出发之时,他还担心侯卫东初掌一地,如果锋芒太露而不懂收敛,将来工作就有可能遇到说不清的阻力,从第一次见面情况来看,侯卫东始终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很稳重,第一次讲话也是中规中矩,总体表现可以得到九十分。   程序走完,县长蒋湘渝笑道:“今天在县委招待所备了薄酒一杯,欢迎赵部长、粟部长以及市组织部一行,并为侯书记接风。”   一行人走出了县委大楼,突然下起了大雨,这雨来得突然,空中形成一层水幕,打在地上“噼啪”直响。   侯卫东道:“赵书记,今天晚上就别回沙州了,雨这么大,成津的路又不太好,明天再走。”赵东对于成津的公路状况很了解,见到这个雨水,也就打消了回沙州的念头,道:“看来侯书记留客的人很诚,感动了天老爷。”   县委招待所是老式院落,高高的围墙,茂密的大树,房屋虽然老旧,却很有历史的沧桑感。   餐厅灯火辉煌,厨房里也是一片忙碌,县委办主任胡海亲自到厨房督战,“刘胖子,今天是给侯书记接风,你要拿出点真本事。”“小杨,你让在那里楞着,去检查一下服务员,再给她们强调强调。”   从厨房出来,他又到客房,亲自摸了桌子,检查有没有灰尘。   身后的小姑娘道:“胡主任,今天这屋我擦了二遍,没有灰。”她看到胡海在摸床单,道:“胡主任,床单是新买的,透了一次水,很干净。”   胡海对准备工作很满意,他跑了一圈,觉得身上有些汗,道:“这温度有些高,等会侯书记要喝些酒,喝了酒以后就怕热,你把空调温度降到二十度,这样屋里才凉快。” 第446章 意外(上)   县委招待所位于成津县的中心地段,占地颇宽,据侯卫东估计,足足有二十多亩。   这个地方主要接待有分量的政府官员,为了与时代接轨,县里挤出钱来,对招待所的小餐厅和娱乐室进行了装修。   欢迎晚宴结束以后,蒋湘渝就悄悄地对赵东道:“赵部长,累了一天,晚上大家放松,县委招待所里买了一套卡位OK设备,春节、国庆等节日的时候,机关用来搞活动,效果还不错。”他早就探听到了赵东的兴趣喜爱,特意将县委办谷枝,宣传部戴玲玲等女同志通知到了小招待所,准备陪着领导唱唱歌,跳跳舞。   即使天不下雨,他亦有留下赵东的几套预案,如今下起大雨,很轻松地留住了尊贵的客人,唱歌跳舞也就顺理成章。   赵东在岭西工作之时曾经获得过职工歌曲比赛第一名,唱歌水平高,很有些名气,不过,当上沙州组织部长以后,他对自己要求很严,从来不涉足娱乐场所。   听到蒋湘渝的建议,道:“算了,今天喝了有十杯吧,早些休息了。”   蒋湘渝笑道:“赵部长是海量,这点酒算什么。”又道:“去吼几嗓子,酒气自然就没有了。”   唱歌之事,蒋湘渝并没有与侯卫东通气,侯卫东亦不计较,反而配合着蒋湘渝,道:“赵部长,那一次你与周书记合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将岭西宣传部的高手们都震住了,绝对比原唱还要好。”   赵东难得清闲,又见气氛不错,便道:“走吧,我们去唱几曲。”   走出餐厅的时候,他对身边的蒋湘渝和侯卫东道:“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统,在抗战最紧张的时候,在延安仍然定期开展文娱活动,凝聚人心,振奋精神,文化的作用不可小视。”   到了餐厅门口,暴雨已经停了,地面被洗得一尘不染,带着水滴的树叶在灯光之下闪着亮光,空气清新得让人格外舒服。   县招待所的娱乐室装修得还不错,顶上吊着旋转灯,二十九寸长虹电视里,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孩子在自怨自怜地边走边唱,这是卡拉OK带子中最常见的画面,虽然这种性感画面与县委招待所不太协调,但是进来诸人并没有特别在意,在沙州大街小巷中,这种画面已是见惯不怪。   组织部长李致是女同志,心细,注意到了画面,她把正在四处张罗的胡海悄悄喊到一边,道:“胡主任,你没有其他碟子吗,你看哪些画面,全是那种带色的,效果也不行,有没有正规一点的歌碟。”   胡海是县委办主任,却并不是县委常委,为了这事,章永泰出了车祸以后,他偷着笑了好几次。   听了李致的话,就道:“我平常不唱歌,哪里管她们穿什么衣服。”他并没有说老实话,其妻弟专门批发歌碟,这一批歌碟就是用正版价钱买的水货,每一张歌碟他都看过。   李致道:“这不行,得换,赵部长品味高。”   胡海看着画面,才道:“这个,确实有点黄,我去让他们换严肃正规的歌碟。”   很快,他就拿了一些正版光碟。   侯卫东让一位年轻的女孩子去点了一首《三套车》,很幸运的这一次出现的画面不是三点式女孩,而是纯粹而正宗的北国风景,画面很漂亮。   赵东站起身拿起话筒,凝神看着北国之风光。   蒋湘渝在一边带头鼓掌,其他同志跟着鼓掌,场内气氛很热烈,凭心而论,赵东唱歌确实很有水平,虽然不能说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却也是声情并茂、很有几分原唱的风采。   蒋湘渝主动请郭兰跳了一曲舞,在旁边等着的几位年轻女同志过来请粟明俊和侯卫东跳舞。   “侯书记,您好,我是县委办小谷。”小谷很年轻,带着些羞涩。   “谷枝,很特别的名字。”侯卫东功课做得很足,不仅记住了县领导的名字,还让杨柳帮着找了一份县委办工作人员的名字,如果领导能很快记住身边人的名字,将会起到很好的鼓励作用。   谷枝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脸颊红了,道:“侯书记,你知道我的名字。”   侯卫东见谷枝的表情,微笑道:“我们还是校友。”   谷枝眼神中带着些崇拜,道:“侯书记是九三年毕业,我是九五年进校,进校以后,老师们经常拿你的事迹来鼓励我们,侯书记,你是沙州学院的骄傲。”   对于年轻女孩的恭维,侯卫东还是乐意接受,道:“骄傲谈不上,只是比你早几年毕业。”   一曲罢,侯卫东和谷枝分别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谷枝刚坐下,宣传部的戴玲玲就凑在耳边道:“侯书记跳得很不错啊。”谷枝带着些兴奋道:“侯书记好历害,居然叫得出我的名字。”   “不会吧,他才来第一天。”   “我不骗你,我刚说是县委办小谷,他就一口叫出谷枝。”   “美的你。”   “谁啊。”   戴玲玲与谷枝是同一年进了机关,两人年轻,相貌也不错,经常被抽出来搞接待,一来二去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她们正处于对爱情充满憧憬的年龄,私下里谈论的话题也自然与爱情为主。   第二曲,组织部长李致又为赵东点了一首《少年壮志不言愁》,作为组织系统的干部,她清楚地知道赵东最拿手的曲目。谷枝听到音乐声起,推了一下戴玲玲,道:“你去请侯书记跳舞。”   戴玲玲稍稍忸怩,就直奔侯卫东。   谷枝准备去请蒋湘渝,还没有走近,另一位女孩子已经走到了蒋湘渝身边,她就不动声色地去邀请了粟明俊。   赵东接连唱了两曲,他不知道侯卫东与蒋湘渝是否擅长唱歌,就没有为他们两人占歌,对凑在身边的县委办主任胡海道:“李部长唱歌水平很不错,我记得她上次唱过《水中花》,很不错。”   胡海身上就如安着弹簧,赵东轻轻一按,他便如火箭一样射了出去,来到了点歌台,命令道:“其他歌先停一停,放水中花,水中花,快点,你怎么木头木脑的。”   很快,《水中花》的曲调便响了起来,这是老歌,悱恻、缠绵而带着些凄美的老歌。   “凄风冷雨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蓦然回首中欢爱宛如烟云,……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李致的嗓子略有些沙哑,她唱得很有些感情,音也准。   侯卫东主动请郭兰跳舞,两人走到舞池,等着激昂音乐响起,旋转灯也在屋里转来转去。   郭兰身穿白色长裙子,头发扎着马尾巴,亭亭玉立如一朵清新脱俗的水莲花。   “我们认识七年了,第一次见面时还是在县党校的青干班,当时你是组织部特派员,任林渡非要拉着我去和你套近乎。”在旋转灯光下,面对着长发白裙的郭兰,他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在很多时候,面对一些场景,人们都容易产生似曾想识的感觉,这种感觉普遍存在,但是侯卫东这一次是明显感到郭兰这个打扮即陌生又熟悉,他不断地在脑海中寻找着这种特殊感觉的来源。   “有七年了吗,这么快。”《水中花》是当年的情歌,郭兰每次听了都会伤感,特别是春青似乎慢慢地走了,更让她容易忧郁。   侯卫东以前在学院曾是跳舞的好手,尽管毕业以后就很少跳舞,可是学到手的本领并不容易忘记,音乐声中,他的脚步自然而然就随着音乐在移动。他忽然发现,郭兰与自己配合得丝丝入扣,就如配合了多半的舞伴。   侯卫东不禁侧脸看了一眼郭兰,恰在这时,一束白光射在郭兰的脸上,精致的五官,稍翘的鼻头,不俗的气质,还有一束长发,这情景如一道闪电般地窜进了他的心脏。   “七年前,在沙州学院后门的舞厅,是你?”侯卫东脱口而出。   这是郭兰藏在心里许多年的秘密,突然被侯卫东说了出来,她舞步稍乱,又很快调整了过来。   侯卫东又追问道:“不否认,就是承认。”   当年那个白衣长发女孩子给了侯卫东很深的印象,他心里一直怀着迟早要碰面的想法,一度曾经怀疑沙州市商委的武艺就是那个白衣女孩,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心底藏着的神秘女孩居然就是曾经的同事、邻居郭兰。   世事之奇,其实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郭兰眼角有些温润,当年偶然的一幕同样刻在她的心中,她低着头,发梢碰到了侯卫东的鼻孔,让侯卫东有些痒,他忍着没有将喷嚏打出来。   随着歌声,两人原本就握着的手掌在舞步中不知不觉中握得很紧,侯卫东另一只手原本是轻轻点着郭兰后背,现在就变成了温柔的抚摸。   破了多年的心障,郭兰如温存的小猫一般跟随着侯卫东的舞步,她紧紧地握着侯卫东的手掌。而侯卫东轻柔的抚摸如一道带火的鞭子,灼痛了她后背,让其身心不由自主地燃烧起来。 第447章 意外(中)   侯卫东在成津任职的第一夜是多梦之夜。   蒋湘渝带头鼓掌的情景,《水中花》略带忧伤的曲调,一袭白衣如水莲花一样干净的郭兰,低头看文件的周昌全,甚至还有死去的章永泰,都在脑中飞来转去,又重合在一起。   六点钟,太阳正在从太平洋升起,光芒并没有普照大地,只是有一些光线的先锋提前到达了天际,让天空渐渐变亮。   侯卫东准时起床,洗了脸,用电动剃须刀细致地刮掉胡须,原本还想要锻炼身体,却没有带运动短衣裤,便在屋里活动一番,又站在窗前喝凉开水。   昨夜,郭兰则渡过了一个无眠之夜,满脑子尽是侯卫东的影子:从沙州学院那次偶遇开始,县党校的相逢,到县委组织部共事,沙州学院邻居,然后一前一后调入了沙州市委,又在省党校一起读研究生。   郭兰惊讶地发现,在她的从大学毕业这一段日子里,侯卫东居然就如影子一般,始终与自己相伴。她甚至想起了那一次偶然听到了放肆的呻吟声音,想到了这一阵声音,她没来由觉得心里憋得慌,平时心里不舒服,她就不停地弹钢琴,在成津县的招待所里,除了空调的嗡。   女人的心思,当真是剪不乱、理还乱,似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起了一大早,觉得屋里闷得慌,郭兰起床到屋外随便走一走,太阳也渐渐升了起来,县委招待所房前屋后有许多大树,随风摇曳,树叶上挂着露珠,在清晨的阳光下生机勃勃。   怀揣着心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她又渐渐地转了回来,走回了所住了房子,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正好看到窗口上喝水的侯卫东。   两人怀有共同的秘密,此时目光相对,都有一番感慨在里面,只是由于所处境遇不同,两人的感慨都有些复杂,却又各不相同。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卞之琳这首《断章》,在朦胧诗最盛行的八十年代,侯卫东就看过,他一直觉得这首诗作为哲理诗实在有些勉强,更象是一首情诗,此时此景,让他脑海里浮现出了这首隽永的小诗。   美好的早晨时间总是很短暂,当太阳从房屋的角落一跃而升之时,清间的露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都回到了现实之中。   侯卫东来到了赵东的住房,见房门已经打开,轻轻地敲了敲,听到一声“请进”以后,就推门而进。   “休息得好不好,赵部长。”侯卫东当过两任领导秘书,在如何与领导打交道这方面,很是得心应手,加上此进他的身份已经不低,因此并没有刻意去讨好赵东,但亦是保持着对上级领导应有的尊敬,应该走到的环节一步亦不少。   赵东昨晚喝了些酒,又喝了七、八首歌,还跳了舞,晚上洗澡以后,睡了一个好觉,早上起床,自觉神清气爽,神采奕奕,“成津这个招待所不错,处于闹市区,却是绿树成荫,加上建筑也有些历史,住在里面,还让我想起以前的省党校,也是这个格局,当年都是受苏联影响很大,许多建筑都保持着苏式风格,厚重宽大,层高都在五米左右,建筑也是时代的缩影。”   赵东是市委组织部领导,注重的是县委招待所的历史感,侯卫东如今是成津县委副书记,是成津县的主人,他看问题的角度又不一样,他注重的是县委招待所的商业价值,昨晚的估计还有些问题,今天早上他仔细看了看,这块地颇大,绝对不止二十亩。   当然,侯卫东只是有开发县委招待所的想法,想法变成现实还有一段距离,他对赵东道:“赵部长,昨晚听你唱了不少苏联歌曲,看来你对苏联还有挺深的感情。”   赵东道:“是啊,从小就听着《卓亚和苏拉的故事》、《钢铁是怎么炼成的》长大,穿水兵衫、唱歌也是苏联歌曲,我挺有苏联情结。”   “只是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轰然倒地,其中有许多令我们深思的教训,很重要一个问题就是腐败,腐败问题在沙州也不容小视,你是主持县委的副书记,一定要狠抓腐败。”   听到赵东将谈话由闲情转到了正事,侯卫东态度就严肃起来,脸上现出了郑重之色。   “腐败有大腐败和小腐败,大腐败不是常态,也隐藏得很深,小腐败却充斥在社会各个角落,比如公务管理中的吃、拿、卡、要等现象,就是小腐败的具体体现,它的危害性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大腐败还要严重,老百姓接触不到深层次的大腐败,他们总是通过直观的感受来评价我们党,你作为县委书记,要结合基层组织建设,在预防小腐败方面下功夫。”   “赵部长,我一定按照你的指示,认真抓好基层组织建设。”侯卫东想起昨天在车上所说的事情,又道:“基层组织建设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很难一蹴而就,我想先在成津搞一个由市委组织部亲自联系的试点,有市委组织部的支持,试点工作才能上档次,出效果。”   对基层组织来说,能得到上一级组织部门的指导和跟踪是一本万利之事,官场有一句俗话,叫做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凡是组织部门联系的点,其负责人与组织部门接触得多,得到提拔的机会也就多。   各地都愿意组织部门到自己的地盘上来试点,谁能争取到这个试点,就是本事。   侯卫东作为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如果能为自己的部下尽量争取得机会,一来可以增加自己的威信,二来可以推动工作,三来可以为部下谋实在的福利,所以就想抓住这个机会将基层组织的试点放在成津。   “这事昨天就车上说了,市委组织部本身就有这个计划,侯书记既然有主动性,那就放在成津搞试点,市委组织部将给你们进行指导,也将跟踪你们的试点工作。”   赵东如此表态,其实是对侯卫东的支持和帮助,从周昌全对侯卫东的任命,他就看出周昌全很是关注成津县,因此,他就将基层组织建设的试点工作设在了成津县,与主要领导保持一致,体现在细小的环节,这就靠悟性。   昨天在车上与侯卫东交谈以后,他在晚上就抽时间与粟明俊谈了此事。   侯卫东陪着赵东、粟明俊等人到楼下吃饭,刚下楼,就遇到了县长蒋湘渝。   吃罢早饭,侯卫东、蒋湘渝等人将赵东送到成津县境。   在县境下了车,赵东对侯卫东道:“建立基层组织工作试点的事情,就由粟部长具体负责。”   粟明俊就道:“成津抓基层党建一直很有经验,这是试点工作能顺利开展的基础,至于选点以及工作重点,事情还挺多,到时我们还要经常下来。”   在赵东等人上车之时,郭兰递了一封信给侯卫东,信封上印着成津县委的地址,这是她在招待所找到了信封,她淡淡地道:“这是我们科室的电话,到时可以直接与我们联系。”   当赵东的小车消失在路瑞,侯卫东明白,他现在就是成津县委的主要领导人了,他的决策将影响到成津的发展、影响到成津人的生活、影响成津县的政治结构。   同时,从现在开始,他将直接面对错踪复杂的局面。   蒋湘渝关心地道:“侯书记,你看县委招待所如何,里面环境不错,再买点家俱,也就成了。”   侯卫东心里想着开发这个县委招待所,自然不会住在里面,只是他对成津不熟悉,住在哪里还需要再找一找,另一方面,从那天晚上唱歌之事,他就觉得蒋湘渝也有小小的看法,所以他得拿出自己的意见。   他就婉拒道:“谢谢蒋县长,这事以后再说,现在暂时住在县委招待所。”   上了车,侯卫东将郭兰的信打开,有两页纸,第一页是组织几个科室的电话,包括她自己的电话。   翻看另一页,他的眼睛一下就直了,这张纸上写着一首诗:“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字体绢秀,字如其人,除了这首诗,并无其他一个字。   郭兰也想到了这首诗,这让侯卫东大感意外,他明白,郭兰递信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给电话号码,而是为了送这一封信。   心有灵犀一点通,大概就是如此。 第448章 意外(下)   回城路上,侯卫东坐在后排,专注地透过车窗审视着成津的土地和建筑。   由于章永泰的小车已经摔成了一堆废物,侯卫东暂时没有坐车,县办主任胡海征求意见以后,从交通局调了一部新的越野车,暂时充当侯卫东用车,这车减震很好,尽管道路破破烂烂,车内并不颠簸。   驾驶员也是从交通局一并借调过来,他平时为交通局几位副局长开车,在车内说话向来随便,天一句地一句,从来没有顾忌,此时从反光镜偷窥了新来的书记,见其神情严肃,有着凛然不可犯之威严,便不敢唐突地开口。   车内只听到发动机轻微的轰鸣声。   下车之际,侯卫东对周师傅道:“周师傅,辛苦了。”   周师傅见侯卫东终于开口,恭敬地道:“为领导服务,是我的本职工作。”看着侯卫东走进办公楼,周师傅自言自语道:“难怪侯书记年纪轻轻就当书记,一看就是个历害角色。”   侯卫东本人当过秘书,知道领导与两个人接触得最为密切,一个是贴身秘书,另一个就是驾驶员,这两人职位不高,却相当重要。   在春秋战国时代,曾经有一个著名的案例,讲述了一位勇将打仗前遍赏三军,唯独忘记了马车夫,而那位马车夫恰恰心胸狭窄,在战斗中,为了一饭之仇,驾驶着马车投降敌军,这位勇将为自已的大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且这个代价并非一条生命,同时陪葬的还有将军手下的千万士兵。   侯卫东对这个故事记忆深刻,加上自已的特殊经历,他比其他县委书记更加重视身边的这两个人,只是,他在成津县两眼一抹黑,根本没有合适人选。   县委办主任胡海很郁闷,今天一大早,他就守在了县委招待所,按照惯例,他是要陪着去十里相送,可是侯卫东却让他先回办公室。   这就让胡海摸不着头脑,回到办公室以后,再亲自到新老板的办公室仔细检查一遍,耐心等着新老板回办公室。   坐了一会,胡海就接到了好几个推荐贴身秘书的电话,胡海皆道:“新老板本要求很高,我现在还摸不到水深水浅,先试一试,尽力而为。”   估摸着时间,他拿出十来份未处理的文件,这些都是需要县委书记亲自定夺的文件,只等侯卫东一回来,他就送过去。   等到侯卫东回来,他立刻将文件送了回去,道:“侯书记,这几份文件需要你阅示。”放下了文件以后,他介绍道:“这间办公室是章书记以前用过的,他的私人物品都已搬走,办公家俱和休息室用品都是新买的。”   侯卫东在办公室转了转,问道:“秘书的房间没有连在一起?”胡海笑解释道:“秘书房间就在走道对面,招呼起来方便,县里和市里的格局稍为不一样,市里领导和秘书的房子连在一起,县里是分开的。”   “成津县委办的结构和益杨是一样的。”   侯卫东又问道:“四年前我在益杨当过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以前在一起开会,成津都是赵主任参加,他现在到哪里去了。”他来到成津之前,做足了功课,在记下的领导人的名字中,并没有以前赵主任,他就特意问了问。   “我以前还在县党校,章书记到了成津,我才调过来,赵主任辞职下海了,现在已经大老板了。”   “老赵做什么?”   “他开了一家磷矿,生意做得大。”   侯卫东到成津县,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整顿矿业秩序,听说老赵当了磷矿老板,便留了心思。   胡海见侯卫东态度挺好,道:“侯书记,这房子是否换一换。”   许多领导都有个习惯,不愿意做别人用过的东西,包括房子,章永泰初到成津,就是从隔壁换过来的,而隔壁的那一套房子就一直锁着,没有人用。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共产党人是唯物主义,我不信哪些。”说到这里,他猛然间意识道前任书记或许有些讲究,便把话又圆了圆,道:“这房间挺好的,不用换了。”   “关于侯书记的专职秘书,我手里有个推荐名单,请侯书记定夺。”   “还有驾驶员,是在小车班里选一个,还是从外面调来?”   侯卫东道:“小车班的驾驶员技术都应该可以,就从小车班调,我有两个条件,一是年龄要在三十——四十岁之间,二要当过兵,如果给部队首长开过车,则更好。”   “至于秘书,先不急,把名单先留下来,我先看看。”   胡海走后,侯卫东坐在宽大的桌子后面,看着几份文件,他突然涌起一阵激情,心道:“这是一个重要的舞台,也是起飞的跑道。”转念又想到成津可能出现的暗流,便将激情压了下去,细细地思考着可以遇到的困难。   独自坐了一会,没有人来找他,很清静。   侯卫东给水利厅吴英拨了一个电话过去,“吴厅长,您好,我是沙州小侯,侯卫东。”吴英对侯卫东印象挺好,离开沙州之时,很例外地将电话留给了他,她此时正在开会,就压低声音道:“小侯,你好啊,什么事情?”   听到吴英压抑的声音,侯卫东知道她在开会,道:“吴厅长,我调到了成津县,任县委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   “祝贺你,这是一个很好的台阶,我在开会,不多说了,给你一个任务,你得保护项叔叔的墓地,成津采矿的很多,一定别在周围开采,要让逝者安息。”   “放心,我一定将飞石镇项叔叔的墓地保护好,近期我派一个工程队,将项叔叔的墓地维修了。”   “小侯,这事你就要多费心了。”   项勇虽然死了,却活在了吴英心中,在侯卫东心中,项勇就是一个符号,他明白其中吴英心中的地位,因此在新笔记本上的最后一页,写下了“飞石镇项勇”五个字,用来提醒自己。   挂断电话,侯卫东又给杨柳打了一个电话,道:“杨柳,帮个忙,我在市委办时,基本上没有与各县委办打交道,你平时和县里的同志接触得多一些,在成津县委办里有没有合适的人,我要选一个秘书。”在工作上,侯卫东特别信任杨柳。   杨柳笑道:“就别找人了,我到成津来。”   “哪有市委秘书过来当县委秘书,你过来就要当县委常委、委办主任。”   “我可没有资格做县委常委。”   “别谦虚了,你现在是市委办公室综合科副科长,到县里来提一级,很正常,而且先可以做不进常委的委办主任,过个一、两年熬够了资历就可以成为常委了。”   “好啊,高书记很快就要回岭西了,等高书记一走,我就到成津来工作。”   说到这,杨柳迟疑了一下,又道:“我在国庆要结婚,男方在建设银行工作,条件还可以,到时请你要参加。”杨柳在益杨新管会工作时做过办公室主任,两人配合得很默契,但是侯卫东很好地把两人的感情限制在了友情范畴,对于此,她心知肚明,经过长时间挣扎,终于接受了一位条件尚可的追求者,准备在国庆结婚。   侯卫东真心地祝贺道:“我一定来,不仅要参加,还要送大礼。”   “谢谢你,侯主任。”   “对了,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荐给我。”   “成津组织部有一位杜兵,川师大毕业,是我的师弟,在学校做过学生会副主席,很能干的。”   侯卫东就拿起了胡海留下的推荐名单,里面有杜兵的名字。   在办公室坐了半个多小时,仍然没有人来找他,以前祝焱和周昌全只要在办公室,来人总是络绎不绝,侯卫东暗道:“光杆司令是什么味道,今天总算尝到了。”   他给自己鼓劲道:“这种情况不对劲,一个月内,我要扭转这种局面。”   正在想着,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之人是副县长周福泉,侯卫东热情地站起来,没有等周福泉开口,道:“周县长,请坐。”   周福泉笑眯眯地道:“侯书记记忆力惊人,见过一面,就把我记住了,不甚荣幸。”   坐下以后,周福泉道:“我在县政府时分管建设这一大口,今天一来是汇报工作,二来请侯书记去视察建设系统,给同志们鼓鼓劲。”   侯卫东立刻想起周昌全传授的“狠抓卫生”绝招,微微一笑道:“建设系统在成津发展中功不可没,明天,我们一起到城区转一转,与同志们见见面。” 第449章 垃圾(上)   副县长周福泉就如水龙头开关,他从侯卫东办公室出去以后,陆续有人进来汇报工作。   能到县委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的人当然都是成津县上得台面的头头脑脑,侯卫东作为县委副书记,亦需要直接接触手下干部,需要将名单上抽象的名字与活生生的人结合起来,因此来者不拒,耐心细致,到了十一点,他已经与法院院长、交通局长以及城关镇党委书记分别谈了话。   等到城关镇党委书记好不容易清静下来,已到中午吃饭时间,桌上的红机电话又猛地响了起来,是市委政法委书记杜正东的电话。   杜正东交待道:“我和邓家春就要到了,不要惊动其他人,我们三人先见面,下午才正式与县里同志见面。”侯卫东道:“杜书记,我们在县委小招待所见面,那里清静一些。”   他是初到成津,对情况不熟悉,因此就将会面地点安排到了县委小招待所。   放下红机电话,他把县委办主任胡海叫到了办公室,道:“等一会,市政常委政法委书记杜正东同志,还有新任县委常委、公安局长邓家春同志要到成津,中午饭安排在县委小招,不到餐厅,就在那天我住的那幢楼,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还没来得及喝口茶,等到胡海刚刚离开,县委副书记高小楠来到了办公室,他长向很胖,特别是肚子鼓得挺高,笑如弥勒:“侯书记,伙食团的伙食难吃,中午我们到外面去吃饭,与宣传部的几个同志见面。”   侯卫东见是副书记高小楠,笑道:“高书记别客气啊。”   他伸手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罐好茶,递给高小楠,道:“这是益杨的青林茶,正宗的明前茶,通过益杨茶行冷藏,味道很不错。”   高小楠是分管宣传口的副书记,他以前当过教师,当过教育局长,还当过宣传部长,一直都是宣传教育文化这条线上,在成津这个经济条件落后的地区,这条线并不吃香,高小楠为人处事又有些软弱,在各镇各局行基础也不厚,因此,在县领导里面,算是比较窝囊的。   以前县里的格局,是李太忠这个地头蛇纠集了一批人,在县里自成一股势力,除了章永泰以外,谁的帐也不买,高小楠受过几次窝囊气。   这一次章永泰车祸死后,作为副书记,他完全可以争取再上一个台阶,最初他也动了心思,到市里跑了跑,很快就知道无戏,便一心等着新书记上任。   侯卫东人年轻,前途一片光明,高小楠把他看成了大牛股,便想着主动与侯卫东搞好关系,以后在县里就不会那么被动,上午在县宣传部开了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主动跑过来拉关系。   “呵,益杨上青林茶,好茶,还改了包装,很高档。”   高小楠没有客气,接受了侯卫东的礼物和益杨上青林共善意,在岭西传统中,茶、竹、梅、兰被喻为四君子,同事之间相互赠送茶味,是很友好的行为,也很高雅。   在益杨,顾铁军接管土产公司以后,生意逐渐有了起色,除了铜杆茹以外,还将青林茶味也收归旗下,改了包装,价钱也“嗖嗖”地往下窜,尽管茶叶品质基本上一样,可是改了包装,价格翻了数番以后,销售量却大大提高。   每年顾铁军都通过侯卫东的关系,送了不少好茶给沙州市委领导,侯卫东离开沙州之时,特意带了十几罐,准备送给同事。   侯卫东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高小楠是副书记,应该成为很好助力,所以他很客气地道:“高书记实在对不起,中午有约了,改天我请你吃饭,你是老成津,对成津了如指掌,很多事情还得请你支持。”   高小楠见侯卫东没有顺口约自己一起吃饭,猜到他确实有事,拿了罐装茶味,道:“侯书记是真的客气,你主持县委工作,我是百分之二百地支持你的工作,今天你忙,这顿饭就先约在这里。”   侯卫东在九点钟还觉得成津的事是狗咬乌龟无处下口,此时坐在办公室里,各方人员纷纷在面前露脸,在汇报工作的同时,也向新书记表了态。   “只要肯向组织靠拢,就不是一件坏事。”侯卫东暗道。   同样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看就有不同的结果,从某些人的角度来看,今天来汇报工作的人是墙头草,随风而倒,而从侯卫东的角度来看,这些汇报工作的人是向组织靠拢,至少心里还有县委,还有县委领导。   侯卫东见时间差不多,就准备到县委招待所,刚到门口,组织部长李致就走了过来,她未语先笑,道:“侯书记,中午到哪里吃饭,我请你。”   侯卫东顺手将门关上,抱歉地道:“对不起了,改天吧,我中午有事。”   李致手里有几件未了之事,都是章永泰交待的任务,原本已经准备实施,但是事到临头,却由于章永泰出了车祸而暂时搁置,她就想单独请侯卫东吃饭,顺便汇报这些事,看侯卫东是否有调整乡镇班子的意愿。   在益杨,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另有其人,此人与章永泰始终尿不到一壶,章永泰几次做工作,都没有多少成效,他向周昌全汇报以后,就将此人送到岭西党校离职学习,组织工作就由章永泰直管。   李致心里藏着章永泰的事情,这事压得她很难受,此时见走道无人,便说了一句:“章书记车祸前,对人事工作有些调整,我想就此事作一个汇报。”   侯卫东立刻打断李致,道:“这事单独谈。”   他这几天准备与所有县委常委都作一次谈话,第一个要谈的就是组织工作,整顿矿业秩序,就要涉及到各镇班子,掌握一手情况以进行适度调整很有必要,这事或许要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是权力分配和利益分配,章永泰之死或许也与此有关,在没有摸清成津大体情况之前,他不能急于表态。   侯卫东见李致似乎心中有话,他适时地转了话题,道:“赵东部长与我谈了很久,他对成津寄予了厚望,准备将基层组织工作的试点放在这里,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市委组织部那边具体负责人是粟明俊常务副部长,他是很好的领导,对成津的事情很关心,你记着与他多联系,需要我出面的时候,你就直说。”   基层组织试点一事,市委组织部早就放出风来,成津、吴海、益杨、临江争得很历害,成津县委组织部汇报材料都有厚厚一本,春节还专门去做了工作,但是赵部长一直不松口。   李致也准备向侯卫东汇报此事,没有料到这位年轻的县委副书记已经不动声色地将此事办成,她暗道:“还是应了哪句老话,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马就不难。”   口里道:“侯书记,万事俱备,我们难道还搞不好这个试点,这事你就甭操心了,到时请你看成果。”   侯卫东叮嘱道:“市委高度重视基层组织的试点工作,我们要把工作做扎实,否则就辜负了领导信任,也影响我们今后工作。”   到了县委招待所,胡海门口探头探脑,帮着侯卫东开了车门,道:“已经安排好了。”   侯卫东还对胡海不敢完全信任,他道:“今天要辛苦你了,杜书记吃了午饭要午休,两点半,请蒋县长、蔡正贵、李致、县政法委员会成员、公安局的班子成员到会议室,杜书记要和大家见面。”   正说着,两辆小车出现在了县委招待所门口。   “杜书记,欢迎。”   杜正东见侯卫东等在县委招待所门口,对其态度很满意,他看了一眼胡海,介绍道:“这是邓家春同志。”   侯卫东和邓家春都是周昌全亲自点的将,两人对到成津的目的都很清楚,对视一眼,邓家春主动握手道:“侯书记,您好。”   侯卫东注意到邓家春的手掌很多茧子,硬绑绑的,道:“我对公安深有感情,家父、大哥都在公安系统。”   邓家春不冷不热地道:“侯所长、侯支队,我都熟悉。”   他五短身材,黑而瘦,最大的特点就是两条眉毛特别浓,发怒之时,眉毛倒竖,很有些威慑力,当初在武金派出所之时,一米八的王波还有科班出身的罗金浩,在他面前都是规矩得很,不敢造次。   侯卫东虽然没有与邓家春见过面,但是他们间接发生过交集,当年武金派出所里,因为汽车站录相店的事情,侯卫东与录相店老板发生了冲突,跑到了警务室里录寻求庇护,在警务室里罗金浩与副所长王波发生了冲突,邓家春得到消息,一个电话打过来,臭骂一顿,此事便化于无形。   等到胡海离开,三人坐在小客厅里,邓家春第一句话就是:“成津县局与当地接触得太紧,我还要调人来。” 第450章 垃圾(中)   成津一事,杜正东、邓家春和侯卫东三人都了解内情,因此,听了邓家春的要求,侯卫东干脆地道:“杜书记也在这里,我这样说一句话,凡是沙州公安民警,只要你需要,都可以调来。”   杜正东点头道:“对,这一点不要有顾忌。”   侯卫东又道:“我们两人都是外地人,又是初到成津,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得先立住脚跟,这才慢慢经营,当然慢慢经营也不是没有期限,当前的形式也不容许我们慢条斯理,要在一年左右的时间,整顿矿业秩序,彻底解决成津涉黑问题,割掉逐渐滋生的毒瘤。”   这就是如何在成津工作的策略问题。   听了此话,邓家春心里的包袱反而放下了,接受任务以后,听说到成津主持县委工作是周昌全的秘书,还不到三十岁,心里就有些打鼓,他就对杜正东说过:“杜局,成津是老病员,急药断不了根,侯卫东太年轻,虽然有周书记支持,如果沉不住气,立功心切,恐怕还得出事。”杜正东道:“这点你放心,我跟侯卫东接触得多,他人年轻,办事却很稳重,否则也不会临危受命,你应该信得多周书记。”   尽管如此,邓家春仍然觉得有些悬,等到侯卫东表态,他才放下心来。   邓家春道:“我仔细研究了章永泰的卷宗,前天还悄悄到了出事地点去看了看,依照现有证据,确实无法认定是人为所致,但是领导的怀疑肯定是有道理的,我准备从侧面入手,谁最有可能对章永泰下手,我就盯住谁,只要他们在其他事情上犯错,我就有机会。”   杜正东与邓家春反复研究过案子,邓家春这套办法也是市局刑警队几位领导的思路。   杜正东在一旁鼓劲道:“老邓,你不是一个在作战,在成津有侯书记全力支持,在市局,刑警支队的力量你可以随时调用。”   邓家春眉毛一竖,凛然道:“既然组织上将这幅担子交给了我,我在这里表态,一定将章永泰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还原事实真相,在我的任期内,将成津县的黑恶势力连根拔起,还成津百姓一个郎郎睛天。”   中午,三人就在会客室里吃了一顿无酒之餐,在两点钟,侯卫东陪着杜正东、邓家春与成津方面进行了见面。   晚上在侯卫东的安排下,在沙州宾馆吃了晚餐,县里主要领导全部参加,侯卫东如此做,是要用杜正东和自己的身份表达一种语言,给邓家春树立威信,让其能顺利地开展工作。   虽然对于邓家春的职级来说,这种接待方式过于隆重,但由于沙州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杜正东在场,也就很正常了。   整个晚宴,侯卫东要了一个接近二两的杯子,倒满了一杯酒,他给自己定下了规矩,只要是正式场合,喝酒以二两为限,到了成津县,侯卫东是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他所说的话就是指示,因此,表态只喝二两酒,其他同志也就不敢多劝。   权力是有魔力的,凡是人们头上被权力的光环笼罩,人们就自然会生出敬畏之人,就如同样一堆土,如果被涂上金粉,扮成了菩萨相貌,就成了替人指点迷津、被人顶礼膜拜的神。   回到县委招待所,胡海紧跟着上了房间,进了房间,就如警察一般四处逡巡,他将手在床前桌面抹了抹,见手指有些脏,就生气地道:“太不象话了,侯书记家里怎么能有灰尘,肯定要扣今天工资。”   侯卫东当过两次贴身秘书,可是他从来没有当得这么直白,即使想拍领导马屁,也是通过含蓄婉转的方式,不过他也不想当面给胡海难堪,毕竟自己的初来,还需要多观察,道:“胡主任,今天累了一天,早些休息了。”   胡海又很负责任地到卫生间去转了一圈,又在批评服务员没有及时换毛巾。   对于胡海的认真负责,侯卫东颇为不以为然,暗道:“县委办主任应该是县委书记重要助手,如果只会搞这些小事,那种处于下乘了,难怪章永泰始终就不让胡海进入县委常委。”又想道:“胡海这种人位于中枢之地,是成事不足,败事则有余,此人不宜久在县委办。”   胡海还在献着殷勤,想尽快得到侯书记的信任,却哪里想到在侯卫东心中,他已被归入了不可信任之流。   “胡主任,明天联系分管城建的领导,还有电视台,九点钟到县委办集合。”侯卫东准备尽早将“环境卫生”工作启动,要胡海要离开之时,他忽然想起了那天与周福泉离量的事情。   胡海赶紧抖擞着精神,从口袋里取出了小本本,坐在桌前,认真地记下了这个指示。   等到胡海离开,侯卫东刚把电视打开,准备稍为休息一会,就听到几声敲门声。   进门的一位女服务员,二十岁左右的年龄,五官端正,脸上略有几粒麻子,看上去有些怯生生的俊俏,道:“侯书记,我叫春兰,由我专门为您服务,今天工作没有做好,请领导批评。”侯卫东见她脸角还依稀有些泪水,笑道:“被胡主任批评了。”春兰低着头道:“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侯卫东开玩笑道:“我又不是纨绔子弟,还得要人侍候着。”   春兰见侯书记态度很好,不象有的领导那样总是板着脸,胆子大了一些,道:“为领导服务是我的工作,我房间的内部号码是1234,侯书记有什么事,就直接拔这个号,晚上是否需要加夜餐,我让厨房去准备。”   内部的服务号,胡海已经写了贴了在门口的话机旁边,侯卫东道:“好,我知道,有事我就打电话过来。”他听春兰谈吐还行,又道:“你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是高中生。”   春兰神情就慢慢放松下来,“我爸以前也是县委招待所的,高中毕业以后我就来上班,是正式工。”又道:“现在我在读电大。”   春兰是县委招待所服务员中为数不多的正式工,人也长得漂亮,胡海就让了她为侯卫东服务。   今天晚上,胡海离开侯卫东房间以后,将春兰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让她明天再为侯书记彻底做一次卫生,然后才离开了县委招待所。   春兰性子强,想起爸爸的话“官当得越大越好说话,真正不好说话的是那些小官们”,等胡海前脚离开,她便迅速抹掉眼泪水,直接去找侯卫东,果然如爸爸所说,侯卫东真是很容易说话。   “我可不愿意当一辈子的服务员。”春兰走出侯卫东房门的时候,再一次在心里为自己鼓劲。   在黑暗中,有一个身影躲在树荫里,观察着侯卫东的住房,等到春兰出来,又看了一会,确定无人再去找侯卫东,就抱紧了手里的资料,匆匆走了进去。   侯卫东忙碌地过了一天,此时终于静了下来,他刚拿出手机,准备给小佳打电话,又听到了节奏清晰的敲门声。   他叹息一声,放下电话,道:“请进。”   又进来一位女子,虽然是八月天,这个女子身上带着一丝冷冷的感觉,从穿着和气质来看,她显然不是县委招待所的服务员。   “您是侯卫东书记?”来人审慎地问了一句,虽然知道侯卫东年轻,可是看见真人,她还是觉得这位县委副书记作为一县主官,实在太年轻了,心中也是暗自打鼓。   侯卫东见到女子的神情有些奇怪,道:“我是侯卫东,您找我?”他暗道:“县委招待所有门卫,已经是晚上了,怎么随便哪个人都朝里面放。”   女子舒了一口气,道:“我是章永泰的女儿章松,有重要事情向您反映。”   听说是章永泰的女儿,侯卫东神情就郑重起来,道:“请坐。”他顺手就将房门关掉,然后给章松倒了一杯水。   章松敏感地看到了侯卫东关门的动作,暗自产生了些希望,道:“我在整理。”侯卫东前手一伸,道:“我们进里层去谈。”   到了里屋,侯卫东顺手又将房门关掉,这才道:“请说吧。”   章松端着水杯喝了一口,道:“我和大哥整理父亲遗物,在书房发现了一本日记。”她猛地提高了声音,道:“我父亲不是车祸,他是被人害的。”   接过了章松递过来的复印件,侯卫东道:“复印件?”章松道:“原件我藏着,法院是不信复印件的。”   章永泰有一笔漂亮的行书,很漂亮,侯卫东看了几页,便可以确定这确实是章永泰的日记,每一篇日记都很短,多是对工作、人生的感悟,其中一篇引起了侯卫东注意。   “这些蝇营苟且的小人,居然打电话用死亡来威胁我,他们越是疯狂,越是说明他们心虚,坚持就是胜利,我一定要将这帮蚀虫干净彻底地消灭。”   侯卫东警惕地问道:“什么时候发现这日记。”   章松道:“我是偶然间翻看这日记,才知道父亲死得蹊跷。”   “为什么给我,凭什么相信我?”   “你是成津县委书记,新来的,与当地没有纠葛。”   “还有谁知道这日记?”   “我大哥将日记送到了周书记哪里。”   侯卫东长舒了一口气:“有了这篇日记,间接证明周书记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严肃地交待道:“这事千万保密,切忌让外人知道,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章松急切地道:“侯书记,您一定要将凶手蝇之以法,否则父亲会死不瞑目。”   侯卫东不能在章松面前透露周昌全的安排,道:“你要相信县委,我们不会放过任何坏人。” 第451章 垃圾(下)   “但是,仅仅凭着章书记的日记,也不能认定就是车祸,我们还需要做深入细致的调查工作。”侯卫东很谨慎,并没有在章松面前明确表态。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在短短的时间,章松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此时见到侯卫东不明确的态度,脸上浮现出失望之色,还有一丝隐隐的愤怒,“父亲是为了成津牺牲的,如果市委不给一个公正的说法,不惩处杀人凶手,我就要到省委、中央去上告。”   如要确实是有人暗算了章永泰,章松的告状行为极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侯卫东并不想让章永泰的女儿再受到伤害,他严肃地道:“你要相信组织,要相信周书记,也要相信我,我们的心与你父亲是在一起的,这一点你不用怀疑,你的心情我理解,成津很复杂,处理好这些事情,不能感情用事,要讲究策略。”   章松道:“那我就试目以待。”   侯卫东见章松情绪不稳定,缓和了语气,道:“你在哪里上班?”   章永泰是两年前调到成津县,以章松的年龄来看,多半不在成津工作,那么,章松极有可能是从外地赶过来,侯卫东不愿意章松此时出现在成津县内,在自己还没有充分准备前,她的出现极有可能节外生枝,打乱整体部署。   “沙州国税局。”   “你要把那本日记原件要收藏好,另外,除了周书记和我,不要向其他人提起这个笔记本,免得惹麻烦。”   章松惨然一笑,道:“为父亲报仇,我是豁出去了。”   侯卫东取过一张纸,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道:“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二十四小时开机,你任何时候都可以给我打电话,遇到什么事情务必在第一时间通知我,切忌轻举妄动。”   等到章松离开,侯卫东立刻给周昌全家里打了电话,周昌全道:“什么,章竹拿着日记来找我?日记什么内容。”   听罢日记内容,周昌全沉吟道:“章永泰向我汇报工作之时,把这事当成笑话给我提过,这也是我对此事耿耿于怀的原因之一。”他交待道:“你要保护好章松,不能再让章松发生意外。”   与周昌全通了电话,侯卫东又想给邓家春打电话,想了想,放弃了,他暗自告诫自己:“作为一方主帅,要谋定而后动,切莫心浮气躁。”   第二天清晨,侯卫东早早起了床,到院子里作了些运动,面对成津县蛛丝网一般复杂的局面,他必须要保持着旺盛的精力,有健康的身体才有更加积极的心态。   锻炼了身体,在楼梯上,遇到了服务员春兰,春兰甜甜一笑,道:“侯书记,早上吃什么,我去端上来。”   “我不讲究,有什么吃什么。”   侯卫东原本想到小餐厅去吃,转念一想,到了小餐厅,又得面对着各式各样的人,他宁愿官僚一些,让服务员将早餐送到屋里,有个安静的早上,可以思考全天的工作。   春兰得到肯定回答,喜滋滋地到了小餐厅,一会功夫,她就端着盆子来到了侯卫东暂时的房间。   早餐丰盛,四个小包子,一碗稀饭,一碟咸菜、一个鸡蛋,一杯牛奶,热腾腾,散发着诱人香味。侯卫东夸了一句,“搭配得不错,很有食欲。”   春兰得了表扬,笑眯眯的走了,等到侯卫东离开了家,她又拿着招待所特意配给她的钥匙,回到了侯卫东的寝室。   房子还是哪个房子,设施还是哪些设施,可是侯卫东住进来以后,整个房间就变得不同,多了一些神秘感,也多了一分男子汉的味道。   侯卫东起床之时,草草地叠了被子,并不整齐,春兰就将被子重新打开,细细地叠成方块,在床头看见换下的几件衣服,便从卫生间拿了木盆子,将衣服放了进去,短袖衬衣,长裤,还有一条内裤,看到这个男人很私密的物件,未结婚的春兰脸颊微红,心跳加快了不少,她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捻起内裤,放进木盆里。   端着木盆又到卫生间,将洗漱用具摆整齐,用抹布将洗漱台擦干净,想着英俊、威严又和气的侯卫东,她暗道:“要是能嫁给侯书记这样的男人,我就满足了。”   九点,副县长周福泉、建委主任朱彪、建委副主任兼城管局长张长治,以及电视台的记者都到了县委办,周福泉就到侯卫东办公室,朱彪、张长治等人就在会议室等着。   朱彪与胡海很熟悉,他来到了胡海办公室,道:“胡大任,今天是什么事,电视台记者也来了。”胡海双手一摊,道:“侯书记昨晚才说的,没有说具体的事情。”   朱彪低声道:“这位老板还真年轻,不好侍候吧,他给周书记当了一年多秘书就能主政一方,应该是历害角色。”   胡海想着侯卫东始终不冷不热的态度,道:“侯书记在上面的关系网很深,两天时间就来了两个市委常委,我估计着周书记很快就要来。”   两人坐在办公室吞云吐雾地议论着,城管局长张长治跑了过来,道:“侯书记和周县长过来了。”朱彪慢条斯理地将烟屁股摁灭,这才同胡海一起来到会议室。   在县委大院里,停着一辆依维柯,这是交通局临时调用过来的,侯卫东今天要带着相关人员去参观县容县貌,所以不能开着一串小车,免得惹人嫌,在老百姓中造成不好的印象。   在下楼之时,胡海跟着侯卫东,边走边说。   周福泉上了厕所,就落在了后面,张长治在楼梯口等他,从厕所出来,周福泉对身边有张长治道:“张主任,今天我们这一行就是看你的地盘。”张长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周县长,我哪有什么地盘,今天侯书记到底看什么,你透点信。”   “侯书记带着我们这一行人看城区的环境卫生。”   张长治吓了一跳,取出手机,急急忙忙给县环卫所办公室打电话,却总是处于占线状态,打环卫所高所长的手机,关机,他气急败坏地骂道:“狗日的,上班时间关什么机。”他又给城管局办公室打电话,“快点去通知环卫所,今天县委侯书记带队看全城的环境卫生,还带着电视台的,让他们赶紧到城里去看一看,有暴露垃圾一定要处理掉。”   城管局办公室陈主任不敢马虎,叫上长安车,就朝环卫所赶了过去,到了办公室,见环卫所办公室小方正抱着电话机说说笑笑。   “高所长哪里?”   小方见办公室的同志神情很焦急,就捂着话筒道:“坏了一车清运车,高所长在修理厂。”   “他手机怎么关着。”   “高所长的手机没电了,充电器放在家里,在中午回家才能充电,陈主任,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听说新来的侯书记要检查卫生,小方也急了,道:“陈主任,你去找高所长,我去找几个小组长,让他们赶紧到街道上去盯着。”   尽管环卫所的同志手忙脚乱地全部到了街道上,但是他们已经来不及解决城里的脏乱差问题。   走到了县城中央,在一个垃圾桶旁边,堆着一大堆垃圾,这是附近餐馆倒出来的厨卫垃圾,品种丰富,味道鲜美,引来一大群绿头大苍蝇。   侯卫东老远就看见了这一堆垃圾,让车停下,他们一群人就下了车,张长治在分管着环卫所,看到这堆垃圾,脸上如煮熟的螃蟹,红透了。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千禧年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即将进入新世纪,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人民群众的生活得到了大大的提高,成津县也取得了长足进步,城市面貌发生了极大变化,但是,我们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比如说,今天看到这堆垃圾,让我很震惊。”   电视台的记者就从各个角度对着垃圾一阵猛拍,许多群众也围观过来,人多,就惊起了一群苍蝇,如轰炸机一般在空中盘旋。   “垃圾事小,却事关千家万户,这即是城市形象问题,更关系着群众的健康,垃圾都没有管好,让我这个县委副书记感到脸红。”   当电视台的镜头对准了城管局长张长治以后,他红着脸道:“作为城管局长,这是我的失职,我在这里立下军令状,环卫部门将开展为期一个月的环境整治工作,届时,我县的城市面貌将得到根本变化。”   侯卫东道:“既然立下了军令状,县委县政府和全县人民群众将试目以待。”   侯卫东带着众人,走一路,拍一路,说一路,将县城逛了一个遍,张长治、朱彪的汗水从头到尾就没有停过。   副县长周福泉就住在城里,他每天上下班都是小车接送,还真没有注意到县城的环境卫生,跟着侯卫东细细地走了一圈,作为分管领导,看着糟糕的卫生,他亦是脸上无光,青一块、红一块。   “妈的,搞老子的突然袭击,这第一板斧砍在建委系统。”周福泉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已的脚,昨天还特意邀请侯卫东来给建委系统干部鼓劲,今天侯卫东确实来了,却不是鼓劲而是曝光,这让他很有些情绪,不过,县城地环卫工作确实做得太差,人证物证皆在,他确实无话可说。   晚上,成津电视台出了专题,将今天一路行一路拍的节目经过剪辑以后播了出来。   周福泉组织建委中层以上干部,集体收看了此节目,当节目结束,建委系统所有中层干部半响不说话。   他很严历地道:“平时开会,我说了多少遍,环境卫生是一个城市的门脸,你们全都当成了耳旁风,现在成了侯书记的第一个反面典型,大家这就满意了吗?” 第452章 布置(上)   李东方是李太忠的儿子,前面章节出现了错误,特此更正,呵,以更正为准。   ※※※   整治“环境卫生”电视片接连重播三天,原本成津县电视台全靠播放电视剧或是外国片子来勉强支撑,很少有人观看其自办节目,“整治”节目出来以后,一传十、十传百,创下了成津县电视台收视率的新高。   成津县城群众都听说来了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县委书记,都没有直观印象,看了电视节目以后,很多群众都记住了那长年轻英俊的脸。   李东方在他的别墅里,和几位朋友一起看着大背投,这种宽大背投还没有走进成津县的商场,只有在沙州百货里面才有买,一万多元的产品确实给人有些震撼。   “这个侯卫东把自己当成了李向南。”方杰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一个高脚杯子,里面是葡萄酒,他轻轻荡着酒,以让酒味充分地发散出来。   李东方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黄金项链,看着电视画面,下了结论,“侯卫东这人很阴险,还很好斗,看他的作派是要在成津搞点事出来。”   当初在成津宾馆门口,李东方被侯卫东揍了一拳,在清真馆子,他带着一群人却被两个人堵在了楼梯上,当得知与自己打架的人周昌全大秘,他不禁大感意外,在他的想象中,当秘书的人都长于动心眼,没有料到这个秘书不仅心眼灵活,还敢于与人动手。   此时,侯卫东到成津来主持县委工作,李东方本能地感到了一阵危险。   方杰满不在乎:“侯卫东就算有周昌全支持,也解不开成津这个局,磷矿涉及到多少干部,如果真要整顿,侯卫东立刻就会变成空军司令,和章永泰差不多。”   李东方不如方杰乐观,道:“将我老爹调到市城管局,就是釜底抽薪,调虎离山,我总觉得调走我爹和调来侯卫东、邓家春,这一环扣一环,如果说没有针对性,我不相信。”   “怕什么,市公安局和省厅都出了结论,现在是法制社会,讲究证据,无凭无据,谁能奈何我们哥俩。”   “老方,这一段时间要避避侯卫东的风头,如今盯着磷矿的人多,让他们去翻腾,吸引侯卫东的目光过去,前一段时间我们搞到好几个矿,我们也得加强管理,用句时髦的话,叫作苦练内功,用管理出效益。”   “还有,包家几兄弟,你给点钱,让他们到南方去潇洒一段时间,别在成津露面,有事你在联系他们。”   方杰喝了那杯葡萄酒,道:“东方,你太小心了,公安、检察院、政府机关都有人在矿里分红,若有风吹草动,我们肯定知道,你别自已吓自己,再说光脚不怕穿鞋的,侯卫东只要敢乱来,我们照常。”他很潇洒地作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还是那幅满不在乎在样子。   李东方摸了摸粗大的黄金项链,似笑非笑地道:“我们从来都是穿鞋的,什么时候光过脚。”   他和方杰是姑表兄弟,方杰从小读书不行,很早就混迹社会,手狠心辣,又有李家的关系,在成津也算一条好汉,后来李东方从外面读了大专回来,两人就开始在成津搞磷矿,方杰就由街头混混摇身一变成了青年企业家。   与在同时,在沙州,章永泰家中,章竹和章松会了面,两兄妹都带着一脸的愤慨和疲倦。   章竹作为大哥,是家里的唯一男子汉,感觉责任重如山,道:“妈的身体时好时坏,爸爸的日记就别给妈说了,免得她受不了。”   章松愤愤地道:“周昌全和侯卫东都只说些原则话,爸爸因公殉职,难道引不起周昌全一点同情,想想真是没有意思。”   章竹是沙州一中的老师,他从侧面去打听了侯卫东的为人,“我算看透了,天下乌鸦一般黑,粟家豪的老家是益杨新管会,他说侯卫东是很狡猾,当时为了征地,特意拿了把土石方工程包给了村干部,村干部被收买以后,自然就闹不起来了,现在侯卫东让你不要声张,我怀疑是缓兵之计。”   章松回想着侯卫东所说的话,迟疑地道:“侯卫东也没有把话说死,而且,他的说法似乎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哪里人可以害爸爸,肯定想隐藏一些事情,如果我们俩去上告,真的有可能被人暗害。”   “砍掉脑袋就是碗大个疤,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章竹声音很大,态度很激烈。   “哥,爸爸也不希望我们一家人再出事,我觉得还是可以看一看周昌全和侯卫东的态度,如果确实没有任何行动,我们再去上访。”   章竹很义愤地在屋里转来转去,道:“要等多久,再等,水过三秋,人们早就将爸爸忘记了,谁还记得这回事,我给周昌全、侯卫东一个月的时间,如果真的无所作为,我就直接到北京上访,堂堂的县委书记,怎么能够不明不白就死了。”   “哥,这事还是要征求妈的意见。”   “妈身体不好,别给她增加负担,我是你哥,这事我全权负责。”   “我觉得侯卫东的态度还是诚恳的,他把手机号码给了我,还说二十四小时开机。”   看到哥哥这个态度,章松心里蒙了一层阴影,大哥章竹从小喜欢读书,成绩很好,顺利地考进了沙州师范学院,毕业之时,他有可能进政府机关,可是父亲坚决不同意,最后分到了沙州一中教书。由于章竹是从一个学校到另一个学校,并没有真正地在社会上磨炼过,二十六、七的人,仍然如大学时代一样愤青。   大哥章竹的状态很让章松担心。   她在工商银行负责放货,两年来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对这个社会了解程度比大哥还要深刻一些,对于侯卫东的警告,她是半信半疑,而章竹则根本不予考虑。   “还是爸爸太正直,得罪的人太多,现在到了困难时期,根本没有人真心帮忙。”章松觉得哥哥不能成为家庭的脊梁,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她感觉心都要碎了,眼泪水不争气地往下流,如断线的珍珠。   在成津县委招待所,邓家春抽着烟,随处溜达着。   在离开沙州之时,周昌全特意找他谈了话,除了打击黑除恶以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保护侯卫东,周昌全对于章永泰之死心怀内疚,他绝对不充许侯卫东有任何闪失,因此,邓家春另外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保障侯卫东的绝对安全。   在县委招待所转了一圈,邓家春也就有了主意。   “县委招待所人来人往多,即不安全,又不利于领导们休息,我的意思是将招待所分为前院后院,用围墙分开,前院占五分之四,后院其实就是当年县委招待所的职工宿舍,现在基本上空着,重新装修就可以用。”   “平时车辆还是从正门进入,进入后院还要进一道门,在后一道门上设一个门卫。”   “很好,现在这样确实太杂乱,可以对县委招待所进行适当改造。”侯卫东没有丝毫矫情,很痛快地同意了邓家春的方案,又建议道:“你干脆一起搬到后院来,可以互相作一个照应。”   邓家春继续道:“你的驾驶员最好在警察队伍中选一人,而且不能是成津的警察,我在沙州警察中选一人。”   “沙州警察调到成津来当驾驶员,恐怕不太合适。”   “侯书记以后调回沙州,他就跟着回去,到时提拔一级,也就当作补偿。”   谈完安全保障问题,邓家春脸色严肃地道:“我以前有内线是成津人,我问了他一些情况,公安以及政府机关不少人都在磷矿中入了股,章书记出车祸那天,成津的餐馆生意爆满,侯书记,你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经过深入思考,侯卫东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思路,“首先,成津是共产党的天下,违反犯罪分子势力在大,也只能躲藏在阴暗角落,我们要有必胜的信心,其次,在具体过程中必须讲究方法与策略,磷矿老板是五花八门,并不是铁板一块,要分化打击;第三,我们现在回避整顿矿业这件事情,对于那些违法犯罪分子,犯到哪一条,就用哪一条去处理打击,等到我们有计划打击一批以后,最后才施以重拳。”   邓家春默坐了好一会,道:“侯书记想得很仔细,这样操作下去,应该是很稳妥的方略。”他从怀里取出小本子,道:“我要调三个人来成津,一是罗金浩,他是我的老部下,现在当所长了,我想让他出任刑警大队大队长,他从沙州到成津担任这个职务有些委屈,我出面给他作工作;二是检察院的阳勇,他可以过来出任副检察长,还有就是从刑警支队调一个司机,专门为您服务。”   “没有问题,我同意。”   邓家春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最好的人选,侯卫国,可惜他是你的大哥,调过来不太合适,我已经给杜局长建议,让侯卫国到刑警支队任副支队长,配合我的工作。” 第453章 布置(中)   要想打开成津工作局面,县长蒋湘渝是一道迈不过的坎,而此人态度一直很模糊,他虽然因为能说会侃被称为“蒋大炮”,在关键问题上听不到他的声音。   侯卫东到了成津,两人一直在接触,却从来没有真正地涉及核心工作,对于此人态度,他还真有些拿不准。   而且,周昌全对蒋湘渝也没有明确态度。   侯卫东手里有蒋湘渝的档案材料,这是通过粟明俊的后门复印出来的,他将蒋湘渝的档案反复进行了研究,结合自己的直接、间接印象,对他也有了基本的判断:   第一,蒋湘渝是本土派干部,八二年成为聘用干部,一个高中生,用了十七年时间便由最基层的乡镇干部当上了成津县长,说明此人必有过人之处。   第二,蒋湘渝同周昌全关系并不密切,据比较可靠的消息,他与已经调离沙州的市委姜副书记关系比较密切,从这个角度来说,蒋湘渝在上层没有更强更深的关系网,至少从侯卫东掌握的情况就是如此。   第三,蒋湘渝并没有与磷矿有过多瓜葛,至少现在各方面掌握的材料并没有显示出这一点,也就是说,他比较干净,没有深陷于漩涡之中,县领导之中,与磷矿关系最为密切的就是以前的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李太忠。   第四,在成津县,章永泰是孤独的斗士,蒋湘渝似乎游离在整顿矿业秩序,没有听说他突出的政绩,也没有恶评。   一项一项地将理出来,蒋湘渝的形象也就生动了起来,这是一个表面能说会道,实际相当小心谨慎之人。   八月七日,小佳产假就要结束了,她抽了个空,开着蓝鸟车来到了成津县,老公当了县委副书记,她还是忍不住想到成津来看一看,走一走。   “蒋县长,我是侯卫东。”侯卫东亲自给蒋湘渝打了电话,想约上两家人吃饭,顺便增加感情,了解些情况。   蒋湘渝家里,房门紧闭,空调开到了二十度,他穿了一条短裤,光着膀子,正在家里悠哉游哉看着老电视《西游记》,听到手机响,就对老婆道:“你去接一接,看是谁,如果没有特别紧要的事,就说我的手机掉在家里了。”   蒋湘渝老婆接过手机,没有听清楚对方说着什么,就道:“对不起,老蒋手机掉家里了,改天再打,行不行。”侯卫东当过周昌全秘书,以前经常帮着周昌全拒绝客人,明显感觉到老蒋老婆在说慌,不过他不点破,道:“如果蒋县长回家,请给我回个电话。”   挂断电话,老蒋老婆嘀咕道:“现在的人真不懂规矩,不知这个年轻人是谁,还让你回电话。”蒋湘渝很敏感,他赶紧拿过电话,看了号码,道:“是侯卫东的电话。”   “新书记的电话?”   “嗯。”   老蒋老婆道:“你还是回个电话。听胡海说,侯卫东与上层关系不一般,这几天时间,就有组织部长赵东、政法委书记杜正东和秘书长洪昂三个常委到了成津,听说常委副市长步海云最近也要到沙州,他的关系比章永泰还要硬。”   蒋湘渝不耐烦地打断道:“男人的事情,女人少管。”他是本地干部,对成津的事情了解得很深,当年章永泰曾经数次想联合他一起整治磷矿,尽管章永泰有周昌全支持,他还是明智地选择了躲在暗处,让章永泰在正面挑战庞大的利益体。   他清楚地意识到,侯卫东来到成津,仍然是继续着章永泰未做完的事情,只是市里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给了侯卫东更多更有力的支持。   “派周昌全的贴身秘书到成津,可见周昌全决心之大,肯定是章永泰之事刺激了他。”   “将李太忠调出沙州,是调虎离山之计。”   “让邓家春和阳勇来到公安局和检察院,这是要将暴力机关掌握在手里。”   蒋湘渝对市里的布置看得很清楚。   他不想参与到整治磷矿这件事情,并不意味着反对此事,既然侯卫东如此强势地来到了成津,他在暗中配合,让侯卫东这个年轻人冲锋陷阵,就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即不当先锋,又能让上级领导挑不出太多毛病,这就是蒋湘渝特殊的游击战术。   以前对章永泰是这个态度,现在对侯卫东也是这个态度,只是对侯卫东态度更加积极主动一些,这样做,等到侯卫东胜利之时,他才能分享果实,当然他依然只是配合,李、方两个家族已经形成势力,侯卫东想要胜利,只怕不会太容易。   过了一个小时,蒋湘渝给侯卫东回了电话,“侯书记,不好意,刚才出去一趟,将手机掉在了家里,婆娘家不知道我的号码,侯书记,有什么事情?”   侯卫东接到电话,哈哈笑道:“蒋县长,今天有空没有,我老婆从沙州过来了,请嫂子一起,中午吃顿饭。”   “好啊,县委招待所就是那几个花样,早就吃腻了,我们换个地方。”蒋湘渝知道侯卫东是想错家宴谈事情,而县委招待所是最不保密的地方,他不想在招待所去吃饭,索性主动帮他找个地方。   “蒋县长是老成津,我看什么地方合适,我等一会开车过来接你,今天就坐我老婆的车,免得别人说我们县长和书记大吃大喝。”   蒋湘渝暗自点头,心道:“看来侯卫东比章永泰更细心,也更有心计,章永泰此人太刚,太刚易折。”   口里道:“那我们就到郊外的农家乐,我知道一家,很不错,平常去的人也少。”   “十分钟之后,我到县委家属院来。”   侯卫东放下电话,对小佳道:“我约了蒋县长,到郊外的农家乐去吃饭。”小佳看着门外的大太阳,道:“天这么热,何必到郊外去,又没有空调,还不如就在招待所请蒋县长吃顿家常饭。”   侯卫东不愿意将成津县复杂的局面告诉小佳,道:“我现在身份不同了,星期六,书记县长在招待所公款吃喝,传出去不太好。”   小佳笑道:“堂堂的书记县长吃一顿饭,还需用顾忌,你们两个一把手,哪个敢说闲话。成津财政也有一亿多,不差这一顿饭的钱,我们又能吃多少,按招待所的价格来说,四个人吃上两百块也就顶了天。”   侯卫东开玩笑道:“请你吃顿饭,还挑三捡四,惹急了,就让你吃方便面。”   两人说说笑笑,又抱着亲热了一会,这才出发去接蒋湘渝。   吃饭的地方就在郊外不远处,是一个干净的农家小院子,等到车停了,主人家早就迎了过来,他喊了声:“表哥表嫂。”又拿出烟,一边递给侯卫东,一边道:“侯书记,我这个小地方,没有什么好吃的。”   小院前面是一口池塘,后面是一大笼竹子,左侧是一片林子,环境还不错,一条黄狗趴在门口,舌头吐得老长。   小佳很有些交际才能,从车上下来,已经与老蒋老婆有说有笑,两人就一起到楼上去看电视。   侯卫东和蒋湘渝就坐在堂屋,蒋湘渝道:“侯书记是贵客,你把自已制的明前茶拿出来喝。”他又对侯卫东解释道:“成津山地多,以前茶叶还发展得可以,在八十年代初都与益杨茶叶不相上下,这几年种茶叶的越来越少。”   蒋湘渝表弟拿着茶叶进来,道:“以前的茶叶厂跨了以后,收茶叶的就少了,找不到几个钱,现在农村大多数劳力都去打工、上企业,对农村这一套没有多少兴趣了,山前背后的茶叶没有人管,成了野茶,我每年清明前就随便摘一点,就够一年喝。”   侯卫东与蒋湘渝喝着茶,抽着烟,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侯卫东很快就把话题转到了磷矿上,道:“从成津到茂云、茂东这一条山脉都产磷矿,储量最大的还属成津的磷矿,以及茂东的东湘县。”   蒋湘渝见侯卫东果然将话绕到了磷矿,他想了想,道:“成津的磷矿很早就有人开采,真正红火起来还是八十年代乡镇企业兴起之时,而发起人就是李太忠的岳父方县长,方县长老家在飞石镇,飞石镇的磷矿储量大,埋藏浅,他当时还是飞石镇的乡长,带领同乡开了不少磷矿,当时他们开采的都是浅层矿,现在这种浅层矿基本上没有了,都是开采的深层矿,成本比以前高得多。”   蒋湘渝所说的磷矿历史,与侯卫东掌握得基本一致,只不过听到蒋湘渝直接就说起了李太忠家里的事,他很感兴趣,故意试探道:“老方县长是成津磷矿开采的功臣。”   “在飞石、顶山、红星等三个镇,磷矿产量高、品质好,开采易,有三分之一的老板姓方,三分之一姓陈,其他的都有着各种关系,即有农村家庭式的盘根错节,又有着现代家庭企业的模式,更有甚者,这些人结成了利益共同体,很多矿养得有打手,成津的刑事案件十有八九与这些人有关。”   侯卫东原本以为蒋湘渝对这事会很隐讳,却没有料到他如此直率,就直奔主题,道:“蒋县长,那天在周书记办公室,他曾经提起过,成津的磷矿税收流失很大,依你估计,这个漏洞到底有多大?” 第454章 布置(下)   楼上两个女人都在机关工作,由于是初次见面,还不能立刻就说东家长论西家短,就只谈谈不关风月之事,小佳刚生了小孩子,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话题就很自然地转到产后如何恢复身材,以及如何带好小宝贝,大凡当过母亲的女人,对这些话题都不会陌生,也很有亲切感,两人倒也谈得融洽。   聊了一会,拘束感慢慢消失以后,老蒋老婆问道:“你什么时候调到成津来工作?”在成津,好几任县委书记任职之时,都将老婆调到了成津,书记高升或调走以后,夫人们又随着丈夫们转战南北,老蒋老婆也形成了思维定势。   “市园林局是新成立的部门,我是从建委调过去的,然后就被送到上海学习了两年,现在刚刚结束学习,就调走了,对不起单位。另外,园林局专业很强,我也不想到县里来丢了专来。”小佳是侯卫东老婆,又是园林局的业务骨干,在局里如鱼得水,在她心目中,侯卫东只是暂时到成津县工作,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到沙州,她从来没有调到成津县的打算。   “小佳还年轻,有一个好前程,我是老太婆了,没有什么追求,只要待遇好一点,工作轻松一些,就心满意足了。”   老蒋老婆就是一个万金油干部,干过许多岗位,工作没有一样精通,她随着丈夫职务升迁而变化着工作,最初是努力地朝着待遇好的单位走,自从蒋湘渝当了县长以后,她的想法升级了,工作既要待遇好,又要工作轻松,如今她就在地税局当工会主席,她手下还有一位副主席,专门负责局工会的日常事务,局工会原本就没有多少事,手下有个得力助手,她工作就更加轻松。   县地税局的头头很会处事,专门下了一个文件,让工会主席享受副局长待遇,这让老蒋老婆很满意。她知道自己的一切都与丈夫的官职有密切联系,因此,她捍卫丈夫的决心和敏感性甚至超过了丈夫蒋湘渝。   这种现象,在沙州机关更加明显,各个大机关都有一批这样的女人,与各方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单位里事情不多,人缘挺好,领导亦不太敢过分得罪。   小佳尽管有条件也成为这种女人,可是她压根都没有这种想法,她的业务在园林局里数得着,很受人重视,一是因为她是侯卫东的老婆,二是她确实技术好。   受人重视的感觉很好,她很喜欢,笑道:“宁姐,你哪里老,我看你就比我大上几岁。”   尽管老蒋老婆知道小佳所说是假话,她心里却很受用,感叹道:“和小佳妹妹比,我确实就是老太婆,不服老不行。”她又道:“你平时怎么玩,打麻将吗?”   “偶尔打一打。”   老蒋老婆就约道:“以后到了成津,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可以约几个人,大家打打麻将,说说闲话。”在她身边,有几个固定的麻将搭子,都是县里有身份的人,小佳显然也是有身份的人。   在底楼,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与楼上两个女人又不一样,他们不谈风月,却是谈起了县里的事情。   对楼上的女人来说,这是极为枯燥而无聊的事情,而男人对此却是津津乐道,这是因为女人征服了男人就可以征服世界,男人却要征服了世界才能征服女人。   对于侯卫东的问题,蒋湘渝当了多年县长,心里很清楚,但是他又不想说得太清楚,道:“税收肯定有流失,磷矿石产量基本上稳步增长,税收应该呈现稳步增长的趋势。”   侯卫东道:“我查了磷矿石产量,按照产量来推算,税收每年流失应该在五千万到一个亿左右。”   “磷矿开采挺复杂,有些小矿的生产条件简易,以家庭为单位或是以生产队为单位,收税很不容易,有的处在偏僻的深山,税务人员去不了,大矿则喜欢做偷瞒产量,里面手段多得很,但是以上都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即得利益在成津形成了气候。”   侯卫东见蒋湘渝很坦率,道:“听说,为了争夺磷矿资源,茂云已经有黑社会组织形成,成津是否有这种现象。”   谈到这个问题,蒋湘渝就揣着明白装着糊涂,道:“矿上的人好勇斗狠是有的,抢资源也有,如今又出现了新情况,不少外地人也到成津来开矿,与方、李两家明争暗斗,这些外地人,要么关系硬,要么是拳头硬,正因为此,刑事案件与磷矿产量成正比关系。”   说到这里,他转折了一下,道:“但是说到黑社会恐怕还不能下定论,黑社会是有条件的,要有保护伞,要有资金实力并且还得资助其违法行为,在当地激起民愤,还得对社会进行非法控制。”   他慢慢地道:“成津是不是存在黑社会,就要拿这些条件去比照,我个人不敢也不能下结论。”   侯卫东紧追着此事,道:“方、李二个家族占了全县磷矿的三分之二,这说明其家族控制了成津的经济命脉。”   “可以这样说吧。”   蒋湘渝在侯卫东面前很有耐心,也不回避其提问,更没有显得不耐烦,拿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道:“成津磷矿最先是由方老爷子带头开采的,李县长又是方老爷子的女婿,所以方、李两家在成津开磷矿的人比较多,我一直在西部的农业大镇任职,没有到盛产磷矿的飞石、顶山、红星三镇工作过,这些年来,没有与磷矿没有沾过边,直系亲属里面没有开矿。”   后面几句话,就是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当然,有些事他并没有说透,县里不少有实权的领导干部在磷矿里有股分,章永泰在县里举步维艰,是触动了庞大的关系网。   聊天之时,侯卫东一直在暗自观察和琢磨着这位搭档,他先后跟着祝焱和周昌全两位领导,潜移默化之中,他的综合判断与分析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他暗中分析道:“蒋湘渝将成津磷矿来龙去脉以及现状说得很清楚,把黑社会的基本要素说得很清楚,也就变相承认了成津有黑社会,但是他不肯明说成津存在黑社会,更避口不提章永泰之事,这其实隐讳地表明了他的立场。”   “蒋湘渝不会冲在整顿矿业第一线,却可以合作,至少他不会拖后腿。”   这一点与自己的预断基本一致,侯卫东对这个结果也满意,只要蒋湘渝不是自己最大的对手,他的工作就更好开展。   光是靠分析和判断并不可靠,侯卫东又道:“成津的发展潜力很大,可是受到局限也多,在今后工作,我准备采取一些或许比较激进的措施,请蒋县长支持。”蒋湘渝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县委的决策,政府一定会严格执行,不打折扣。”   “我准备增加一名副检察长,叫做阳勇,是从市里下来的,经验丰富年轻的老检察官,充实基层检院力量,提高办案水平,市委同意了这个方案。”   蒋湘渝笑道:“凡是县委的决策,我都无条件执行,更何况这是市委同意的方案。”他又轻描淡写地道:“李致这个女同志,是一幅外柔内刚的性子,与章书记配合得好。”   吃了午饭,两家人尽兴而回。   回到家,老蒋老婆道:“侯卫东这么年轻,能否镇得住成津的牛鬼蛇神,章永泰又臭又硬的脾气,很强势,最后还是被弄得不要开交。”   “男人的事情你别瞎掺合,侯卫东不简单,背景比章永泰深厚,人虽然比章永泰年轻,感觉却比章永泰还要老练一些。”蒋湘渝郑重地告诫道:“以后少在外人面前提侯卫东,就当我们关系一般,这一点非常重要,还有,张小佳到成津,你也别主动约她,一句话,在外人面前要撇清与侯卫东的关系。”   老蒋老婆也知道成津挺复杂,道:“放心,我才懒得说这些烂事。”   侯卫东回到家中,关了门,正与小佳粘乎,邓家春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就松开小佳,将电话拿到窗边,道:“家春,你等我一会,我五分钟过来。”   小佳脸色红红的,道:“你是县委书记了,可以让手下等一会了,这可是你的特权。”说虽然如此说,她看到侯卫东神情,知道有重要事情,就到衣柜里给他取了一件新短袖,一边在侯卫东身上比划,一边道:“你现在是领导,要注意自身的形象,衣着要讲究一些。”   县委招待所正在按照邓家春的方案改造,侯卫东暂时还住在前院,除了住房以外,县委办主任胡海还特意为侯卫东准备了一间会客室。   “侯书记,我有两年件事情要汇报。”邓家春黑瘦着脸,并不寒暄,直接就讲事情。   “说吧。”   “第一件事,县公安局经费很紧张,人头经费严重不足,工作经费更少,局里在年初给每个派出所下了罚款指标,以补足经费缺口,举个例子,城区两个派出所一共只有四台车,每月核定一千六百公升汽油,不足部分得自己找。”   “你的意思?”   “按省厅的规定,拨足公安经费,让同志们专心抓案子,不要成天盯着钱,我算了算,每年还得给局里增拨一千万就够了。”   侯卫东有些为难,道:“县财政就是吃饭财政,入不敷出。”说到这,他又用果断的语气道:“我尽量把钱弄足,业务上的事情交给你,近期务必有成效,据我从多方了解的情况,成津局面复杂,有家族因素,也有官商勾结的因素,形了复杂的黑恶势力,邓局长,我们俩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第455章 迂回(上)   侯卫东知道,在周昌全布局中,他是整治成津的绝对主力,除了查清章永泰之死,还得促进成津快速发展,而邓家春只有在破案方面起辅助作用,如果说邓家春肩上的担子如果担子有一千斤,他肩年的担子就有五千斤。   等到邓家春告辞以后,他仍然坐在小会议室里,一边抽烟,一边思考着问题,到了成津这一段时间,除了找人谈话、吃饭、喝酒,他的脑子始终想着成津这盘棋。   成津这盘菜还捂着盖子,他暂时还不想揭开。   小佳在屋子里坐了一个多小时,还不见侯卫东回来,正想给他打电话,手机却在桌上响了起来。   拿着手机,进了小会议室的门,烟气呛人,侯卫东背靠着椅子,烟头正一闪一闪,正在沉思,或者说是在发楞。   小佳用手扇了扇满屋的烟尘,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少抽几枝,手指头都被熏黄了,牙齿也不白了。”   侯卫东此时才注意到空调屋里的烟味,他不想在小佳表现得过于沉重,把烟摁灭,道:“我现在明白周书记为什么要将一个手机交给我保管,每天找的人太多,不接见又说架子大,可是真要每个人都接见,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小佳晒笑道:“你是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如果真的没有人找你,那才真是麻烦了。”   小佳的笑容很轻松,这让侯卫东宽心不少,他这才拿过了电话,见是一个有些眼熟的电话,便回了过去,道:“你好,我是侯卫东。”   到了县委副书记这个位置上,侯卫东不知不觉也在改变着说话的语调,以前帮着周昌全接电话之时,作为秘书,他要尽可能地礼貌,如今接电话,他就简简单单地报上自己的姓名,平和,却并没有刻意地去装礼貌,到了这个位置,简单自然反而更符合县委书记的身份。   话筒里传来组织部长李致的声音,“侯书记,很抱歉,星期六都来打扰你。”   侯卫东来到了成津以后,已经从各方面了解了李致的情况,虽然还未与李致单独进行深入的接触,他还是将章永泰提拔起来的这位女部长划到了自己阵营,她和邓家春一起,将是一柔一刚的重要助手。   “李部长太客气,做基层工作,哪里有什么星期六、星期天,我就在县委招待所,你过来吧。”   小佳见又有人找上门来,一脸无可奈何,道:“算了,你忙你的,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晚上要把时间腾出来。”小佳生了小孩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多少性欲,得知侯卫东调到成津以后,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她的性欲突然间被唤醒了,这一次来到了成津,自然不想被外人占去过多时间。   侯卫东当然听懂了小佳的意思,他伸手抱了抱小佳的腰肢,由于怕服务员进来,他很快就放开手,道:“放心,我自有分寸,来人是成津县委组织部长李致,她对我很重要。”   小佳飞快地在侯卫东脸上亲了亲,道:“我知道,不影响你了,回家看电视剧了,你也别谈得太久。”   李致走进了县委招待所的小会议室,进来见到满屋的烟雾,就道:“侯书记,怎么在空调屋里还抽烟,你也少抽两枝,对身体不好。”   在工作单位,女同志有劣势,同时也具有天然的优势,她们在领导身边往往放得更开,说话也比相同身份的男同事放松一些。   侯卫东扬了扬手中的烟,道:“没有办法,当了几年秘书,经常熬夜,习惯了烟不离手。”他站起身,把窗户打开了一些,随口问道:“听说你爱人在部队里当团长。”   李致把手包放在桌上,坐了下来,道:“我那口子是犟驴子,我一直劝他转业,他就是不答应,他学的测绘专业,在地方上也有用武之地,可是他舍不得部队,不想回来。”   侯卫东主动道:“如果张团长要转业,我还可以帮着找些关系,他搞测绘,分到建委、国土房产局等单位,还是不错的,职务上也应该有一定考虑。”   凭着李致在市委组织部的关系,为老公联系一个好单位不成问题,可是要想担任重要部门领导就有些困难,听到侯卫东主动说起这事,道:“侯书记愿意帮忙,那再好不过,我晚上再给那口子打个电话,征求他的意见。”   说了这个话题,两人之间关系似乎就拉近了。   侯卫东习惯性地去摸香烟,看了李致一眼,又将手缩了回去。   李致收敛了拉家常表情,开始正式汇报工作,“侯书记,今天我汇报两件事,一是基层组织建设试点工作的准备情况,我与粟部长联系过,在九月初他们要下来看一看,二是人事方面的一些事情,这是章书记殉职前布置的工作,组织部门已经进行了考察,特意向侯书记作个汇报。”   对于基层组织试点工作,侯卫东也很重视,但是这事属于日常事务,他并不怎么上心,而章永泰的人事安排,这事就很值得玩味,他脑中立刻起了一个疑问:“既然上一届书记的人事安排没有实行,新书记来了,这个安排也就作废,李致作为组织部长,应该懂得这点,为什么她还要提出来,她这样做,莫非想传达什么信息。”   侯卫东脸上仍然带着微笑,道:“在组织工作上你的专家,基层组织试点的事情由你全权处理,具体方案拿出来以后,先给我看一看,再到常委会上通过,选定了点以后,我们再一起研究方案。”   李致道:“侯书记,这个试点工作要迎接省委组织部检查,市委组织部很看重的,我觉得还是由你来挂帅,具体事情我去做。”   “行。”   侯卫东笑着道:“这事是今年组织部的重头戏,你要多费些心思,粟部长是老朋友了,他和我都住在新月楼里,两家还经常来往,成津的事情他绝对会大力支持,你多去找他。”   李致从手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道:“部里已经拟出了基层组织方案的初步方案,我让郭科长看了,她提出了具体修改意见,你再审一审,如果常委会通过了,就上报市委组织部。”   “郭科长,郭兰,她当科长了。”赵东和粟明俊都称呼郭兰为小郭,侯卫东还真没有想到她已当了科长。   “今年初任命的,她是老组工干部,业务能力很强,提的意见针对性和操作性都很强,听郭科长说起,你和他曾经在一个办公室工作过。”   “我和郭兰都在益杨组织部工作过,当时郭兰是我的领导,后来她就调到了沙州市委组织部。”   自从得知郭兰就是当年那个白衣长发女子,侯卫东便又喜又忧。   喜的是终于找到了神秘的白衣女子,以前他差点把市商委武艺当成了那个白衣女子,武艺虽然人也不错,可是比起郭兰来,从气质到相貌还是有不少差距,白衣女子与郭兰重合在一起,给了侯卫东以惊喜,后来细细一想,又觉得丝丝如扣,毫不生硬。   忧的是他脑海中时常会想起与郭兰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很平常,却很温馨,特别是听到钢琴声,就会想在沙州学院那个泛着灯光的湖面,以及黑夜中灵动的钢琴曲声,灯光、湖水、树影、琴声,构成了一个特殊生动的情景,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在他内心深处,觉得郭兰至今独身,与自己或许也有关系,虽然这种想法没有任何根据,这个想法却挥之不去。   谈完了基层组织部的试点工作,李致又翻开了笔记本,在这个笔记本里,记着许多章永泰的讲话,以及对组织人事工作的要求,还有对具体人员的指示,此时打开笔记本,当日章永泰一脸深沉的神情就跃然纸上,扑面而来,她翻着笔记本,眼泪差一点就涌出来了,为章永泰复仇的念头又强烈地涌了出来。   想到章永泰如此强势的领导,都没有实现上任之初的承诺,她对年轻的侯副书记始终抱着三分怀疑:“侯书记没有什么杀气,成津这一个烂摊子,他能收拾吗?”   此次侯卫东到成津的主要目的,只有周昌全、洪昂、杜正东和邓家春等极少数人知道内情,李致并不知情,她很熟悉成津情况,又处于组织部门这个特殊的岗位,通过李太忠、邓家春、阳勇等人的调动,隐隐感到侯卫东是为了章永泰之事而来,这让她看到了为章永泰复仇的机会。   思来想去,她就特意汇报章永泰没有来得及实施的人事调整,看看侯卫东的反应。   “章书记殉职前一个月,曾经让我制定了一个乡镇党政班子调整方案,具体如下。”   等到李致讲完,侯卫东从抽屉里取了纸,道:“这些名字我都好对不上号,麻烦你将刚才的人事调整情况写一写,既然章书记要调整,肯定有他的道理。”   等到李致写完,侯卫东看了一遍,道:“这事我知道了,至于何时实施,等成熟了再研究。” 第456章 迂回(中)   李致写下了六个需要被调整的名字,还有几个取代者的名字,除了几个名字以外,她没有多作解释。   在六个需要被调整的名字中,有二个,侯卫东熟悉,一个是飞石镇镇长,另一个是顶山镇党委书记,飞石镇、顶山镇和红星镇都是成津磷矿主产区,章永泰剑指何处,自然已是一清二楚。   “章永泰是条好汉子,难怪他殉职以后,周昌全如此震怒。”   侯卫东回想着自己在周昌全身边之时,在章永泰没有出事之前,只是觉得周昌全很关注成津和章永泰,对成津所发生的事并没有过多地关注,现在反思,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周昌全很深沉,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情,如果不是他要派自己到成津,就算继续当他的专职秘书,或许也不能了解到成津的内幕。   二是成津的各项情况一直通过不同渠道传送到了市委办,侯卫东都看过,由于成津经济落后,他并不太关注此地,也就没有从这些材料中分析出问题,这说明自己没有主持过一个地区的全面工作,思维上还有局限,大概周昌全也看到这一点。   章永泰要动这六个人,肯定这六个人有问题,侯卫东要整顿矿业秩序,料来也必须动这六个人,如何下手,马有马路,车有车道,就各有各的招数了。   侯卫东生了警察世家,在家里经常听到父亲和大哥讨论案情以及作案手段,在沙州学院所学课程中,他亦涉猎到一些隐蔽手段,结合成津的复杂局面,在他心里,迂回作战的方案渐渐有了雏形。   他此时已经充分相信章永泰,既然章永泰想调整的人,肯定都有问题,他在纸上写了六个名字,然后随手一抓:这张纸条上是飞石镇镇长杜永刚,这将是迂回战术的第一个对象,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的那一块石头。   侯卫东给新任的秘书杜兵打了个传呼,过了不到两分钟,就听到了杜兵气喘吁吁的声音,“侯书记,您好。”   “我在县委小招待所有会议室,你来一趟。”   很快,杜兵就出现在了县委招待所的小会议室,额头上全是汗水,站在门口,他用双手抹着脸,脸色也是红红的,显然他是一路飞奔而来,进了小会议室,并没有见到侯卫东,却一眼就见到桌面上玻璃烟灰缸里面的十来个烟头。   “侯书记抽烟还真历害。”他一边想着,一边打开窗户,让烟雾散发出去。   侯卫东抽空回了一趟寝室,小佳正斜趟在床上看电视,电高里正在演刘罗锅的故事,这个故事红了好几年,各个电视台都播放了,以后几年,各地电视台还不断重播,小佳看过数遍,还是津津有味。   侯卫东进门之时,一脸坏笑地把门关上。   “事情办完了吗?”   “没有,秘书小杜来了,我有些事情要问他,抽空回来过瘾。”   “去你的。”   小佳伸手就要掐侯卫东,手到半途就被侯卫东捉住了,两人就纠缠着倒在床上,侯卫东动作很熟练,在推倒小佳的时候,手就伸进了衣服,三下五除二,就将小佳剥得只剩下一条小内裤。   “小杜还有等你。”   “没有关系,让他等,学会等待,这是当秘书的基本功。”   等两人疯了一阵,侯卫东到底还想着事情,一阵连续的猛攻之后,终于痛快淋漓地爆发了。   平趟了一会,侯卫东翻身而起,道:“这次算是加餐,等晚上再吃正餐。”小佳全身放松,空调风吹在身上,很舒服,不过为了防止感冒,还是扯了一床空调被子盖在身上,她看着侯卫东的眼神充满着柔情,道:“我倒是不怕,就看你的能力了。”侯卫东狠狠地扣上皮带,道:“治大县若小烹,难道还治不了你。”   侯卫东从抽屉里拿出一部新手机,这是县邮电局送来的样机,性能还不错,他自已不需要,见秘书杜兵还在传呼,就准备让杜兵使用。   杜兵在小会议室坐了一会,听到脚步声,连忙站了起来,他有些疑惑地接过了手机盒子。   侯卫东道:“都是什么年代了,我的秘书还用传呼机,这是新款摩托罗拉手机,你拿去用。”见杜兵有些受宠若惊,又笑道:“手机就是通读工具,没有什么大不了,我估计随着社会发展,以后手机就和传呼机差不多,人人都用得起。”   他是手机在岭西市场上的第一批用户,从二万元的手机到二、三千的手机,不过是几年功夫,而且是效果越来越好,体积越来越小,价格越来越低。   但是对于杜兵来说,这仍然是一个大礼物,不过他也没有推辞,道:“感谢侯书记关心。”   侯卫东笑道:“配了手机并不是好事,二十四小时都会被我盯着,以后抽时间学会开汽车,这也是当秘书的基本技能。”杜兵涨红了脸,道:“侯书记,你放心,我一定努力学习,提高服务本领。”   侯卫东很快就言归正题,道:“你利用星期天的时间,收集飞石镇党政班子基本情况,越详细越好,不要声张,最好从测面渠道了解。”   杜兵是第一次接受侯卫东单独交待的任务,心里很激动,道:“我一定完成任务,请侯书记放心。”   侯卫东严肃地道:“这些事本来我不用说,可是还得再次强调纪律,保密是放在第一位,这一点要记在心上。”   杜兵拿着不算成为也不简单的任务回到了家里,他的女友丁小辉见到新手机,“哇”地跳了起来,打开外包装,居然是市面上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她早就想买手机了,可是价格让人望而生畏,她兴致勃勃地翻看着说明书。   “能借给我用两天吗?”   “不行,这其实不是手机,而是侯书记的绳子,他只要一拉,我就得用火箭速度赶到他身边。”   丁小辉道:“你在县委办窝了几年,终于时来运转,成了县委书记秘书,侯卫东比你大不了几岁,这么年轻能当上县委书记,也就是凭着当了两次秘书的经历,这两年你苦一些,等到侯卫东高升,你也就出头了。”   她越想越开心,道:“你最好跟着侯卫东,就可以调到沙州,到时我也跟着到沙州去工作,人世间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此。”   杜兵也被感染,不过他还是道:“伴君如伴虎,以后恐怕会经常加班。”丁小辉拿着手机,从背后温柔地抱着杜兵,道:“只有我们有好前程,苦两年有什么关系。”   她胸前的柔软部门紧紧地顶贴着杜兵,自语道:“以前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你还是天天加班,现在有了希望,我不怕你天天加班。”   杜兵翻过身抱了抱丁小辉,道:“你先看说明,等一会教我怎么用,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他原本想找组织部的人问一问,转念又想:“侯书记要这个情况做什么,如果要找组织部,直接给李部长打电话就行了,何必要我来办此事。”又想:“越详细越好,这是指的什么?难道侯卫东和章永泰是一个心思。”   他在县委办工作了四年,虽然不是章永泰的秘书,却在中枢这内,知道不少事情,想起章永泰与李太忠等人势若水火的局面,心情就沉重起来。   只是,如今当了侯卫东的秘书,开弓没有了回头箭,身不由已了,他暗自祈祷:“但愿侯卫东永远顺风顺水,但愿侯卫东不要陷在这一趟浑水之中。”   上班以后,杜兵给侯卫东泡了茶,就回到了自已的办公室。   成津县办公室结构与益杨县基本一样,领导办公室与秘书办公室分设,侯卫东的办公室在走道这边,他的办公室在另一边。   从办公室里取了调查表,杜兵轻轻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请进,这才来到办公室。   “侯书记,这是飞石镇党政领导班子的调查情况表,您看看,如果不够详细,我再补充。”   侯卫东翻看了调查表,他第一眼就找飞石镇镇长刘永刚的名字,简历很详尽,在亲属一栏中,除了夫妻、父母等直系亲属以外,还特意加了一句“方县长的侄女婿”。   看到这一句,侯卫东暗道:“难怪章永泰在对他下手,是为了方家,我就从此人入手,试探成津的水到底有多深。”   他还在心里赞赏了一句,“这个杜兵还不错,一点就透。”随即想到:“从这一个细节可以看出来,连县委办普通的工作人员都知道成津的症结,在某种程度上,种种事情都是公开的秘密。”   侯卫东给邓家春打了电话,道:“老邓,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重要任务。”   星期四,邓家春刚上班就来到了侯卫东的办公室,坐下来以后,道:“据可靠消息,刘永刚此人好色,最喜欢到沙州酒店去泡小姐。”   侯卫东眼前一亮,道:“只要有这个爱好,那就好对付,你派可靠的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他,只要到沙州泡小姐,就将他坚决拿下,不过你别出面,请沙州公安出面,这样任何人都无话可说。” 第457章 迂回(下)   侯卫东选了飞石镇为突破口,紧紧盯住了镇长刘永刚,而刘永刚根本不知在祸就要临头,日子依然过得有滋有味。   眼见着到了星期五,吃了午饭,飞石镇镇长刘永刚带着驾驶员离开了镇政府,正在盘山公路上,接到了办公室的电话,他喝了些酒,脸色红朴朴的,道:“我要到城里办事,下午的会不开,朴书记有事,他自已开会就行了。”   办公室主任愁眉苦脸地放下电话,刚才他接到了朴书记的电话,下午二点要开党政联席会,现在刘镇长不参加,这个党政联席会也就没有什么意思。   朴书记接到此信,气得脸青面黑,挂了电话,就对副书记卢飞道:“上午我明明给他说了要开会,他还是不管不顾走了,哪里象个镇长,比私人老板的素质还低。”   卢飞和朴书记都是从外地调来的干部,受够了刘永刚这个地头蛇的窝囊气,卢飞调侃道:“刘永刚根本不是镇长,他就是飞石镇的地头蛇,解放前有开明绅士和土豪劣绅,刘永刚就是典型的土豪劣绅。”   “他走了,这会还开个屁。”这是一句气话,也是一句真话,不过,如果真的因为刘永刚走了就取消会议,朴书记更没有面子,取消会议的通知他还是没有发出去。   朴书记生气归生气,也无可奈何,官场有许多或明或暗的规则用以维系官场秩序,保证官场的运转,但在刘永刚这个莽夫眼中这些规则根本不存在,他这个镇长,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能用飞扬跋扈来形容。   但是,这家伙控制着镇里的好些磷矿,不少村干部都在企业里兼职拿钱,他又很有些草莽江湖气,与村干部喝酒赌钱甚至一起嫖娼,将各村干部紧紧团结在他的周围。   朴书记在二十来年的基层工作经验,初到飞石镇,尽管知道刘永刚的头不好剃,他还是很有信心把工作做好,结果很快他就吃了一个哑巴亏。   在收提留统筹和农业税的关键时期,刘永刚去党校学习了一个月,回来之后就请了病假,据说是胃出血。   朴书记在镇里组织提留统筹和农业税的收取,村里干部全部叫苦连天,不管朴书记如何三令五申,完成进度就是要比往年相比至少差上一半,飞石镇被县里分管领导和相关部门多次点名批评。   章永泰到朴书记调研,问及此情况,让这位具有多年乡镇工作经验的老书记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好在章永泰也没有过多追问此事,沉着脸回县里去了。   刘永刚喜欢喝酒,胃确实有毛病,不过住医院亦可,不住医院亦可,这次县里调朴书记过来,他存心要让老朴吃一吃飞石镇的杀威棒,所以就选择了住医院,同时授意手下的哥们弟兄将提留统筹和农业税先拖着。   他病愈归来以后,在一次全镇干部大会上,狠拍桌子,把驻村干部和村干部一阵臭骂,最后宣布:“你们是不给朴书记面子,不给朴书记面子,就是不给飞石镇党委政府的面子,也就是不给我老刘的面子,老子给你们一个星期的时间,到时那个村敢拖后腿,我饶不了他,让他滚出飞石镇。”   果然,一个星期以后,提留统筹和农业税收取工作基本完成,朴书记被这一记闷棍,打得好些日子都在头昏。   刘永刚进了城,首先就到了市建委,找到了城管局长李太忠,刘永刚在飞石镇绝对操蛋,但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在李太忠面前,就只得俯首贴耳的份。   进了李太忠办公室,李太忠见刘永刚满脸通红,劈口就道:“中午时间,你少喝几口马尿。”刘永刚叫屈道:“今天国土局老苟下来,我陪他喝了几杯,不到半斤,我喝酒就上脸,老红,没有办法。”   他笑嘻嘻地从包里取出来一个小盒子,道:“叔,你到市里当官,我琢磨着总得送些礼物,叔又啥都不缺,送什么好,可是我愁坏了。”   李太忠把礼物打开一看,这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黄金小牛。刘永刚又道:“叔,这牛不稀罕,关键这牛我是请岭西的慧明大师开过光,能保佑叔。”   李太忠最信这一套,听说这牛是由慧明大师开过光,脸上这才露出笑脸,道:“这是好东西,难得你还有这份心。”   刘永刚道:“我一直都有这份心。”   李太忠看着黄金牛,脸上笑容又消失了,道:“永刚,你们这些日子小心些,能低调就要低调,更要把握一条,千万不要有把柄落在侯卫东手里。”   “叔,你放心,我惹不起,躲得起。”   李太忠脸色灰灰的,道:“就算想躲,恐怕别人也会找上来。”   这一次调动没有任何征兆,当组织部粟明俊副部长伸手祝贺,他楞征征的没有反应过来,一张轻飘飘的调令,总共只有两根手指的文字,就将他由手握大权的常务副县长变成了市建委副主任兼城管局长。   由于城管局是建委的二级局,他其实就是出任城管局长。   城管这个工作,管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纠纷不断,形象每况愈下,这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   改革开放二十来年,在规划、拆迁、建设以及就业保障中积累在大量的社会矛盾,这些矛盾又集中而突出地反映在城市管理之中,由于城管直接与最底层群众打交道,也就成为社会矛盾的发泄点。   对于城管工作,从市民的角度来说,是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他们即需要干净整洁的生活环境,对于小摊贩堵路、污染环境,油烟熏人,噪声扰名,他们一致要求整治,与此同时,见到城管暂扣小摊小贩的财物又变得义愤填膺。   从领导角度来说,市容市貌关系到政绩,上级领导进入城市,直观印象格外重要,所以,领导们对城管工作要求得很高很严很细,当然,如果在执法过程中出了问题,领导们会说:“严格执法,不是粗暴执法,出了事是执行手段的问题。”   城管队伍就是钻风箱的老鼠,两头受气。   李太忠在县里虽然副职,实际上享受着正职的权威,素来只抓大事,如今当上了城管局长,天天管着这等烦人的小事,吃力不讨好,还要经常被市领导批评,让其心中实在不爽。   而“不爽”只是皮毛之痒,他心中有更深的忧虑:“成津这个火药桶,由于章永泰之死,或许要被引爆。”   当初,面对章永泰的步步紧逼,李太忠的主意还是用官场手段来反击,没有料到儿子和方杰胆大包天,居然瞒着他暗算了堂堂的县委书记,当他知道事情真相以后,被惊得目瞪口呆,他已不想骂人,半响才指着方杰和儿子李东方道:“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么,是认起真来的共产党,你们两人这把火玩大了。”   此事不久,成津便发生了一系列人事调动,李太忠当了多年县领导,深切地感到了天罗地网正慢慢地形成。   刘永刚从李太忠办公室出来,暗道:“我这个叔,真是年龄越大越胆小,这个世界就是胆大的日龙日虎,胆小的日抱鸡母,怕个屌。”   驾驶员东子跟了刘永刚七年,两人关系早就超越了上下级关系,见刘永刚闷闷不乐,就笑嘻嘻地道:“听说沙州宾馆娱乐城来了一批新鲜货,我们去尝鲜。”   沙州宾馆娱乐城是一家老牌子的娱乐城,老板很有背景,很少受到公安骚扰,刘永刚是里面常客,他在这里玩,都是以夏老板名义对外称呼。   等到刘永刚走进了沙州宾馆娱乐城,侯卫东便接到了电话。   “邓局,我觉得此事别让刑警支队出面,就以当地派出所扫黄的名义,你能不能再将警力调一调。”由于大哥侯卫国已经调回了刑警支队,侯卫东就不想让大哥过早地出招,免得引起成津那边的警惕。   邓家春报告道:“侯书记,今天杜局长给我打了电话,他说凡是需要沙州公安局配合的事情,让我直接找粟局长,今天这事,粟局长安排的正是辖区派出所。”   侯卫东一拍桌子,道:“既然有了市局大力支持,这些土贼只能束手就擒。”   沙州宾馆娱乐城,位于沙州西城区,这里是开发商较多的地段,平时生意很好,派出所在一般情况下也不来查房。   刘永刚进了娱乐城,一切如旧,他轻车熟路地上了三楼,由驾驶员去挑人,他舒服地躺在床上抽烟。   不一会,驾驶员带了三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子,都是年轻水嫩的女孩子,虽然抹着浓妆,仍然遮掩不住其青春气息,这种类型的女孩子正是刘永刚最爱,三个女孩都不错,这让他犹豫了一会,才选了一位年龄看上去最小的。   进了屋,女孩子道:“先生,先要洗澡。”刘永刚点头,道:“一起洗。”女孩也不忸怩,在刘永刚面有脱了外套,就进了卫生间,她调好了水,在卫生间喊了一声:“先生,水好了。”   刘永刚脱了衣服进了卫生间,那女孩已经脱得干净,皮肤轻轻爽爽,小腹平平滑滑,乳头小小尖尖,正是青春女孩的标准形体,在这一刹那,刘永刚不禁又想起老婆不低于二十六的腰围,一身白花花的肥肉,看了都腻,更别说趴在上面做动作,与这女孩相比,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刘永刚是此道老手,他很享受地让女孩为冲洗,一边伸手慢慢地玩着女孩的身体,那女孩怕痒,“咯、咯”直笑,洗了一会,道:“先生,行了,上床。”   等到刘永刚终于入港,大门“砰”地开了,涌进来三、四个人,有人照相,有人喊:“警察,别动。”   邓家春很快就将消息传了过来,侯卫东知道事情成了,道:“让新闻媒体曝光,闹得越大越好,这样我们就好做文章。” 第458章 套(上)   这是一场很典型的抓嫖戏,也是沙州政界常用的招术,当年青林镇镇长秦飞跃因为此事差一点被下课,此次飞石镇镇长刘永刚也因为此事被弄得声名狼藉。   成津县委常委会上,等到常委们坐齐,侯卫东脸色铁青走了进来,道:“在开会之前,先请委办主任胡海读一篇报道,大家听了以后,谈谈感想。”   《沙州晚报》在沙州发行量很大,它与日报不同,有许多花边新闻和群众关心的事情,更加接近老百姓的口味,因此深受沙州老百姓欢迎,虽然没有列入党报发行,其发行量却是超过了《沙州日报》,从这一点来看,人们对小道消息的兴趣远远大于对政策的学习。   胡海不是县委常委,只是作为委办主任列席会议,他早就看过报纸,得到指示,就一本正经地念文章的题目:“镇长嫖娼,被抓现形。”   写这篇小报道的记者很有些幽默感,很懂读者们喜欢的看点,他采用了白描手法,分析了嫖娼者与被嫖者的年龄差距,以及两人的形体动作,还有两人被抓以后的自白,最后发了一通冷潮热讽。   常委们大多数都知道这一条消息,此时听到胡海拖长声音读这篇报道,脸上一本正经,肚子里却是狂笑不止。   组织部长李致是发自内心的厌恶:“刘永刚就是人渣,不得好死。”   等到胡海读完报纸,侯卫东拿过报纸,又举起来扬了扬,“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成津干部队伍的形象,因为刘永刚而蒙羞,至少我们要多费十倍努力,才能在市委面前挽回影响。”   纪委书记么宪暗道:“刘永刚这次活该倒霉,侯卫东年轻气盛,一心想往上爬,让他失了面子,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果然,侯卫东将报纸往桌下一扔,道:“刘永刚嫖娼之事,证据确凿,事实清楚,请纪委到沙州将材料取回来,严肃处理,决不姑息,处理结果在《成津日报》上刊登,以显示县委县政府惩处腐败的决心。”   面对着侯卫东的盛怒,众常委都不说话,么宪是纪委书记,侯卫东点名让他处理此事,他咳嗽了一声,道:“刘永刚是咎由自取,纪委将立刻到市里取材料,严格按纪律进行处理,只是。”他拉长了声音,慢慢道:“家丑不可外扬,为了挽回影响,我建议不在社会上公布此事,公布了,县委县政府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侯卫东一脸盛怒全部是装出来的,他其实心里欢喜得紧,听了么宪的建议,他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默不作声,过了半响,才道:“就按照么书记的意见办。”   经过了此节,常委会这才正式开始。   此次常委会只有一个议题:修建从成津到沙州的成沙公路。   此次常委会之前,侯卫东就成沙公路修建与蒋湘渝进行了沟通。   “在周书记办公室,他特意提出了要改善成津的交通条件,这一次常委会,我准备将交通建设提上议事日程。”   蒋湘渝当然记得上一次周昌全所说的话,道:“交通是成津发展的瓶颈,打不通这个瓶颈,成津要大发展只是空谈,只是修路的钱并不是小数,成津就是吃饭财政,无钱。”   蒋湘渝能在十来年时间从基层小干部爬到了县长职务,能力上绝对没有问题,他笑道:“我们可以从各个方面筹款。”   蒋湘渝暗道:“如果成津要修路,必须要得从各方面筹款,成津最大资源就是磷矿,也就意味着,县政府将直接与各个磷矿主较量。”想着章永泰被孤立的实情,他就倒吸一口凉气,绝不站在斗争第一线是他的原则,因此,他道:“修路是成津老百姓和历届班子的共识,但是始终修不了,是有现实和历史原因的,说老实话,我害怕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   侯卫东态度很明确,道:“修路,是周书记亲自定下的,市里也有支持政策,路肯定要修。”蒋湘渝还是把握着他的原则,试探着道:“修路涉及面太宽,恐怕得由侯书记亲自挂帅才能搞下去,否则很难。”   “行,我来当修路总指挥。”   在侯卫东的设想中,修路是一石两鸟之计,一方面,修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抓好此事,能有力地促进成津发展;另一方面,如果现在就将攻击点集中在磷矿上,阻力肯定很大,他要利用修路一事,转移即得利益者的视线,同时尽量促使成津各种问题浮出水面,借机迂回解决磷矿问题。   周昌全听了汇报,尽管感觉有风险,但是还是同意了侯卫东的方案。   “既然侯书记愿意挂帅,事情就好办了,只要打通了交通这个瓶颈,成津就能迎来新一轮大发展,我作为县长,责无旁贷。”县委作决策,政府执行,这是基本模式,蒋湘渝见侯卫东愿意担任总指挥,心里也就踏实了,至于具体的事情,作为行政一把手,他没有理由推脱,也就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有了初步协议,议题就被摆在了常委会上。   侯卫东首先讲了一番话,道:“毛主席经常讲,做事情要抓住牛鼻子,所谓牛鼻子,就是事情最核心最关键的环节,交通瓶颈已经影响了成津发展,成津所有问题的牛鼻子就是交通,因此,今天这次常委会议题就只有一个,解决成津的交通问题。”   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蔡正贵心道:“侯卫东到底年轻,抓政绩的心思比章永泰更加迫切。”   他昨天和李太忠通了话,两人最怕侯卫东扭着章永泰未做完的事情不放,现在侯卫东将工作重心放到交通之上,也就意味着暂时不会向磷矿下手,这让蔡正贵心里稍安。   修路本是一个麻烦事,只要能让侯卫东陷在麻烦事情里,他就没有多少心思去查其他事情。   若此事办不好,侯卫东就算有周昌全罩着,在成津县也将威信扫地。   “以李太忠在地方上的影响,在重大工程上找些麻烦,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想到这里,他眼角余光不由得转向了县委常委、公安局长邓家春,此人在沙州公安里就素有“冷面”之名,这个“冷面”如一根刺,让他喉咙感到很不舒服。   在常委会上,一般来说,书记的态度就是拍板,应该放在最后,今天第一次常委会,侯卫东一上来就定下了基调,常委们若是明确反对,就是与新书记唱反调,因此大家都不发言。   侯卫东笑道:“修路是好事,也是大事,大家充分发表意见。”   蔡正贵在常委中排名靠后,他主动道:“我来发言,我支持将沙成线的建议纳入今年的重点工程,关于交通的重要性,从几个俗语就可以看来,火车一响,黄金万两,要想富,先修路,成津的交通条件是沙州四个县最差的,如果不改变交通状况,成津的发展就是空中楼阁,而成沙线又是交通建设的重中之重,我同意立刻启动成沙线建设。”   邓家春干脆地道:“我没有意见。”   组织部长李致见侯卫东执意推行此事,她心里反而有些不安,道:“侯书记,修路是好事,只是成津财力紧张,去年是1.2亿,就算全县一年不发工资,也修不成这路,我的意思是此事还要谨慎,等资金大体上有着落了,这才向社会宣传,否则就会失信于民。”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如果等到万事俱备,此路恐怕还要等上许多年,如今各地都在大发展,成津如果再不快速发展,与周边县的差距将越来越大,想到这事,我就睡不着觉。”   此语一出,副书记高小楠就将反对意见也咽了回去。   蒋湘渝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见大家纷纷表态,这才道:“我来发言。”   会场静了下来,大家都看着蒋湘渝。   “修路是大势所趋,人民群众有这个愿望,各个企业有这个愿望,县委县政府也用这个愿望,我支持将成沙线列入重点工程,只是如李部长所言,县里确实没有资金启动。”   蒋湘渝喝了口茶水,继续道:“不过,再难我们也得启动,大家还记得红旗渠吧,我们的条件比当年修建红旗渠时好得多,如果动员全县之力,肯定能将此路修成。”   他又来了一个转折,“但是,没有省里、市里的支持,修建此路将困难百倍,侯书记与省市的领导熟悉,这是先天优势,我建议由侯书记出任成沙线公路建设领导指挥部的指挥长,这样协调力度才大。”   听到这里,众常委醒悟过来,么宪暗道:“蒋湘渝是耍滑头,站在树荫下凉快,将侯卫东放在火上烤。”   令众人大吃一惊,侯卫东沉默了一会,居然斩钉截铁地道:“前怕狼后怕虎,患得患失,永远办不了大事,启动成沙公路,没有条件我们要创造条件,有困难我们要克服困难,这个指挥长,就由我来当。”   常委会上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李太忠耳里,他闻之精神一振,道:“侯卫东是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怎么冲到了第一线,冲动是魔鬼,他犯了大错。” 第459章 套(中)   散了会,组织部长李致收拾了笔记本,坐在会议室休息了一会,这才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我看了基层组织试点工作方案,原则上同意,只是地点得换了换,我的意见是定在双河镇。”   从成津县城出发,第一站就是双河镇,然后就是河西镇,再是桔树镇,就出了成津县境,双河镇是郊区镇,成沙公路有一半要经过双河镇。   李致想了想,道:“侯书记,试点工作一般来说要放在条件相对成熟悉的地方,双河镇是城郊镇,情况比较复杂,只怕到时效果不好。”   “老公路弯道太多,许多地方需要改道,而改道最多的就在双河镇,在双河镇搞试点,就是要通过试点工作促进公路建设。”   李致见侯卫东做事不留退路,担心地道:“侯书记,基层的事比想象中要复杂,社员也不会完全听指挥,城郊区还特别很难缠,如果不留退路,到时出了问题,县委很难下台。”   在侯卫东心目中,成津县最大的问题是磷矿秩序,这涉及到即得利益团体的根本利益,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除了磷矿问题,其他多数问题都是人民内部问题,不论多复杂都可以克服。   双河是城郊镇,因为两条小河交汇而得名,城郊镇虽然亦复杂,却并没有重大利益在其中,更关键的是,双河镇基本上与磷矿没有牵连,因此,将基层组织试点工作放在此,可以不受磷矿影响。   只是,侯卫东此时还不能完全向李致点透,道:“修路是人民群众的愿望,只要做好工作,肯定会得到理解和支持,我相信双河镇的干部群众能够识大体顾大局。”   李致见侯卫东如此固执,也不好多说,担忧却更深,“永泰书记太猛,侯卫东做事太固执,这怎么办。”   侯卫东又道:“飞石镇刘永刚肯定要被免职,我的想法是将他调离飞石镇,丢到最南边的大榆镇,飞石镇镇长人选,就让李建国去担任。”   李建国到飞石镇,这是章永泰的调整方案,当日李致曾经给侯卫东汇报过,此时见侯卫东原封不动地用了这个方案,李致心中不禁一震。   “刘永刚嫖娼被抓现形,是在我给了名单之后,这未免也太巧了。”李致一时参不透里面的玄机,离开之时,忍不住偷眼看了一眼侯卫东,只见他脸色甚是平静,那份沉稳完全和三十岁年龄不相符合。   沙州,李永忠家里,刘永刚缩在沙发上,李太忠根本不理他,关着门在寝室里睡觉。   刘永刚嫖娼被抓时,正在赤条条地战斗,衣服便被冲进来的警察收了,皮包里面的身份证被警察收缴了,刘永刚原本想蒙混过关,没有料到沙州警察办事效率很高,已经根据身份证调出了刘永刚的资料。   在如此证据之下,刘永刚只得老实交待。派出所并没有为难他,录完询问笔录以后,刘永刚被罚款五千元,派出所没便将其放了。   第二天,他的事迹便上了晚报,下午,成津县开了常委会,将由纪委对其采取纪律措施。   刘永刚膘肥体壮的老婆得知此事,拿着菜刀四处找他,吓得刘永刚一溜烟又跑回了沙州,这事,他必须给李太忠一个交待。   坐了半天冷板凳,才见到李太忠从屋里出来,刘永刚哭丧着脸道:“叔,我错了。”李太忠骂道:“你是不是男人,遇到这点事就熊了,是男人敢作敢当。”   刘永刚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李太忠继续道:“是男人,好这一口也无所谓,可是你这个猪脑子,现在形式不对,你这是将肉朝菜板上送。”   “叔,你的意思是我是被人陷害了。”   “沙州宾馆娱乐城一向很安全,怎么这次恰恰捉了你的现形,有这么巧的事情,你动脑筋想一想。”   李太忠其实也猜不透此事的真相,刘永刚把嫖娼当成正餐,夜路走多了要撞鬼,出事很正常,只是如今是非常时期,让他不由得疑神疑鬼。   刘永刚听了此话,如被针扎一样跳将起来,道:“我去找强哥,让他帮我查,如果真有人陷害我,我决不罢休。”他想到自己的官职多半丢了,嘴里又冒起一句话:“我现在无官一身轻,查出是谁使坏,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强哥曾经是成津公安局的治安科科长,前年调到了沙州市公安局,他官职不高,活动能力却很强。   李太忠也想知道真相,道:“你这就去找赵强,让他悄悄地去打听一下,老李家的人,也不是好欺负的。”又道:“你婶到成津去了,她不去,小柳不会收场,你这个臭毛病也应该改一改了。”   刘永刚如打了一针强心剂,风风火火地去找赵强,同时还带了一张报纸。   赵强个子不高,身体强壮得就如一头牛,一头短发,让他看起来就如打入公安队伍的黑社会人员,看过报纸,他笑得前仰后和,道:“永刚上了沙州晚报,终于一脱成名。”   “操,老子烦死了,还取笑我。”   赵强根本无所谓,道:“你生意做这么好,就应该潇洒自在,还当什么镇长,你别一幅死人脸,男人这一辈子就是为了填饱嘴巴,舒服鸡巴,否则枉为男人。”   “话虽如此说,我的日子不好过啊,现在不敢回家,我老婆腰上别着把菜刀,就得不对翻脸就要砍人。”刘永刚对自己的凶悍老婆又恨又怕,如果这个老婆不是方家的女子,他早就离婚了。   赵强开了一会玩笑,就开始打电话,接连打了几个电话,他才道:“你运气奇差无比,沙州宾馆娱乐城那一片的辖区派出所所长换了人,新所长这是弄下马威,这几天他都带着人在娱乐场所扫黄。”   刘永刚只得自认倒霉,带着满脸丧气回李太忠家里。   在沙益公路上,侯卫东坐在越野车后排,透过车窗,看着两边飞驰而地的景色。   以前周昌全在高速路上行驶之时,偶尔要打瞌睡,侯卫东不满三十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成津的人和物,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根本没有半分睡意。   下了益杨高速路道口,迎面而来就是步高和李晶的两个楼群,这两个楼群都是建设完工,顶楼的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漂亮、气派。   “小耿,我们到新管会去绕一圈。”   邓家春原来准备在沙州公安局去找一个贺驶员,侯卫东最初也同意了这个方案,后来考虑再三,又否决了这个提案,他还是准备在成津县选一个合适的驾驶员。   小耿从部队回来以后就在民政局当驾驶员,李致坐过他的车,对其印象不错,就推荐给了侯卫东,到目前为止,侯卫东对其还比较满意。   新管会基本上是按照当年的格局在发展,宽阔笔直的道路将大块的土地纵横分割,水、电、气等管道沿着公路在延伸,形成了一块一块的天然小区。   小耿原本想保持稳重的形象,看到此景,忍不住还是赞道:“益杨与成津以前相差不大,现在差距太明显。”说到这里,他猛地想起车上坐着成津的县委副书记,就连忙将话题嘎然而止,从反光镜偷看,见侯卫东脸上带着笑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沙州学院,回到了久别家中,屋中一切依旧,只是没有了主人也就失去了生气,空气中有着潮湿的闷味道,将窗户和门全部打开,带着湖水味道的新鲜空气立刻就涌了进来。   来到阳台上,从湖的西侧又传来了隐约的琴声,这熟悉的场景一下就将侯卫东拉回到在益杨的点点滴滴,侯卫东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世界太奇妙了,神秘的白衣女子居然就是郭兰。”   那日在成津的一曲舞,已经透露出太多的信息。   侯卫东站在阳台上,还是给郭兰留纸条以后打的第一个电话,数年来,这是侯卫东第一次主动给郭兰打电话。   郭兰正在电脑前打文件,接到了办公室电话,当听到是侯卫东的声音之时,她浑身就僵住了。   在离开成津之时,她借着基层组织试点的事情,鼓足勇气才将自己电话留给了侯卫东,潜意识中就希望接到侯卫东的电话,但是这一等就接近一个月。   此时,听到侯卫东声音,她的喉咙就如被一只大手捏住,紧紧的,喘不过气来。   侯卫东的声音如从天边传来,“我现在就在沙州学院房子里,眼中是湖水,耳中有音乐系的钢琴声。”   郭兰深呼吸数下,这才开口,声音也略有些打颤,道:“你,怎么在沙州学院?”   “成津要修路,益杨这边经验丰富,我跟赵东部工汇报了,准备将交通局长朱兵调到成津去。”   郭兰在组织部工作多年,马上就明白过来,道:“你准备将朱兵调过去当副县长,抓交通。”   “嗯,此事赵东部长同意了,我还得再给朱局长见个面。”侯卫东又道:“基层组织的试点工作定在了双河镇,方案你应该看过了,什么时候下来指导。”   郭兰咬了咬嘴唇,道:“我负责联系这个点,随时都可以到成津来。” 第460章 套(下)   沙州学院的房子是侯卫东第一套住房,在这里留下了许多温馨时光,给郭兰打了电话以后,他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   这时,一群音乐系的女生从楼下走过,姹紫嫣红一片,清脆笑声如扑腾而起的麻雀,不远处,就是荡漾着的湖水,湖边有不少随风摇动的柳枝。   在离开之际,侯卫东看了看郭教授的房门,往日,这屋是书香和琴声,如今,人去楼空,一道冷冰冰铁门紧锁着房门。   在车上,他给交通局长朱兵打了电话,道:“朱局,我是侯卫东,到了益杨,找地方见一面。”   朱兵正在主持会议,接了电话,对下属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拿着手机快步出了会议室,局长大人一走,交通局会议室便轻松起来,喝茶的,抽烟的,站起来伸懒腰的,让办公室活跃起来。   “前几天给你说的事情,周书记已经点头了,我特意过来一趟,谈一谈具体情况。”   朱兵当副局长之时,侯卫东还是位于上青林初出茅庐的驻村干部,几年时间,侯卫东居然能够如此轻易就提拔一位副县级领导干部,朱兵除了震惊以外就只剩下感慨。   “侯书记,我在交通宾馆找个安静房间,先喝茶,晚上请曾县长一起聚一聚。”朱兵原本还是想称呼“卫东”,可是话到嘴边,想起侯卫东此时在沙州的地位,便将“卫东”改成了“侯书记”。   “行,好久没有聚一聚,今天晚上痛快地喝一杯。”侯卫东听惯了“侯书记”的称呼,朱兵叫得自然,他便也听得自然,并没有去纠正。   朱兵已无心开会,回到会议室,道:“今天的会议暂时到这里,什么时候开会,另行通知。”   解散会议之时,他见到梁必发张开臂膀打哈欠,稍稍犹豫,还有忍住没有通知他。此时侯卫东已是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梁必发仍然是老本行,他的身份与众人差距不小,带在一起反而不妥。   在交通宾馆顶层最高档的雅间,透过落地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益杨县城,服务员已经将极品益杨明前茶发湿,只等客人一到,就用滚水冲茶。   侯卫东走出电梯,就见到朱兵笑容满面地恭候在电梯口。朱兵伸出手来,道:“侯书记,什么时候过来的,你太客气了,有事招呼一声,何必亲自过来。”   侯卫东答非所问地笑道:“这两年,益杨变化很大,成津不可同日而语。”   进了雅间,略作寒暄,侯卫东就奔向主题,道:“成津县立刻要启动成沙公路,我是交通建设的指挥长,成津交通建设方面的人才少,你过来当副指挥长,抓具体业务。”朱兵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在主持县委工作,怎么由你来任指挥长,这个职位应该是县长来担任。”   侯卫东抽了一枝烟出来,递给了朱兵,烟雾袅绕以后,他才慢条斯理地道:“修路之事,是周书记亲自抓,所以由我来挂帅。”此刻,侯卫东自然不能把成津的事情讲得太透,可是成津的困难却也不能全瞒着他,进一步道:“成津磷矿多,又在山区,经济落后,干群关系也比益杨复杂,朱局,你要有心理准备。”   朱兵在益杨当了五年多交通局长了,初当交通局长,还算是年轻,此时已过了四十岁,如果不趁着这几年再上一个台阶,大概就只能在局级干部的岗位上退居二线,成津条件虽然要差一些,局面也要复杂一些,却是一个上台阶的好机会,上了台阶以后,通过侯卫东这条线搭上周昌全,也许还有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因此,反复考虑,他还是同意到成津县。   听此侯卫东说起成津的困难,他笑道:“我到成津县主要抓交通,重点就是成沙公路,这是老本行,应该没有大的问题。”侯卫东开了句玩笑:“对此,我深信不疑。”   两人之间的对答,不知不觉中就有了主次之分。   谈完正事,喝了些茶,聊了些益杨的人事变动,组织部柳部长提成了副书记,宣传部刘扬部长年龄到点,到人大去当了副主任。   刘坤当了二年多府办主任,最近通过杨森林的路子,调到市政府办当了科长,他结了婚,爱人是县电视台的播音员,侯卫东对这个播音员还有些印象,相貌还不错。   秦飞跃当过开发区主任,后为调到城关镇任党委书记,季海洋任县长以后,把他调整到了益杨新管会任主任。   青林镇党委书记粟明调进了城关镇,出任城关镇镇长。   杨大金奋斗了多年,当过计委主任、新管会主任、县委办主任,终于也成为了益杨县委常委。   最令侯卫东唏嘘的是原青林镇党委书记赵永胜。   初从沙州学院毕业之时,莫名其妙地被赵永胜发配到了上青林工作组,也就是阴差阳错之下,他在山上开始越权组织着修上青林公路,从某种角度来说,没有上青林疯狂修路,也就没有今天的县委副书记侯卫东。经过这么多年,他对于赵永胜当初的那一点埋怨早就随风而逝,往日的艰难更多地变成了带着青春印痕的回忆。   “什么癌?”   “节肠癌,查出来已经是晚期。”   “怎么会这样,赵书记年龄不大,还没有退休吧。”   “生老病死,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赵长胜只以是多活一天算一天,听说在沙州医院治了七、八万了,他已经不想治了,前一段时间回到了益杨县医院。”   侯卫东听说赵长胜就在益杨,看了看表,道:“吃饭还有一段时间,我想到医院去看一看赵书记,他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任党委书记,于情于理我也应该去看望。”   医院,由于节肠癌的原因,往日颇为爱好的赵长胜已经瘦成了一张皮子,骤然见到,侯卫东几乎不敢认,赵长胜也就五十多,还未到退休年龄,但是躺在床上的赵长胜是完完全全的老人,满脸的老年斑,头发凌乱着,闭着眼睛在输水。   赵长胜的儿子赵小军守在床头,赵小军见到侯卫东,吃了一惊,忙去推父亲赵长胜,道:“爸,侯书记来看你了。”侯卫东见到往日的领导成了这般模样,心中不忍,连忙阻止道:“别叫赵书记,让他休息。”   赵长胜精神跨得很历害,睁开眼见了侯卫东,没有什么表情,随口答了几句,又“哼哈”几声,就眯上了眼睛。   侯卫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已经在车上准备了一千元钱,就递给了一旁抹泪的赵长胜老婆,又安慰了几句,就和朱兵一起走出了病房。   在走道上,侯卫东询问道:“什么时候发现你父亲得病的。”赵小军是一脸疲惫,道:“去年我爸就吃不下东西,他脾气犟,不肯到医院检查,今年来检查,已是节肠癌晚期了。”   “治疗效果如何?”   “癌细胞已经扩散了,现在活一天算一天。”   这时,赵长胜老婆跟着走了出来,对侯卫东道:“还是以前青林镇的同志们好,纷纷来看望我家老赵,现在单位的人连面都不露。”说着说着,她便开始抹眼睛。   赵小军劝道:“妈,别说这些。”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社会,以前赵长胜在青林镇是一把手,还曾经多少施恩于部下,大家记着旧情,自然会来看望他,调进城以后,赵长胜就退居二线,无职无权,看望的人自然不多。   回到了交通宾馆,侯卫东很感慨地对朱兵道:“还是老话说得好——什么都是别人的,只有身体是自己的,今天见了赵书记这个样子,才明白此话说得是如此深刻。”   侯卫东又抽个空给母亲拨打了电话,聊了几句,他道:“妈,注意身体,少吃红烧肉,多吃点鸡、鱼、兔。”   刘光芬有些奇怪地问:“小三,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   侯卫东没有说实话,只道:“刚看了篇报道,人胖了百病缠身,你看看你,腰比爸粗多了,得了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就麻烦了。”   刘光芬听到儿子关心自己,心得欢喜得紧,道:“当了县委书记就是不一样,小三知道关心人了。”又道:“昨天你二姐夫和二姐给我说,想到成津来搞点项目。”   侯卫东已经接了二姐电话,道:“姐夫的丝厂生意还行,怎么就想到转行?”刘光芬叹了口气,道:“丝厂受国际市场影响大,他们做得辛苦,没有搞工程实在,你当弟弟的,能帮还是帮一把。” 第461章 秋(上)   九月,闷热难当,秋蝉夜鸣声刺破黑暗的天空。   县委招待所的后院经过了紧张施工,完成了改造工程,新修的一道围墙将招待所分成了前后院,后院只有一幢楼和一块平地,要进入后院,必须先经过县委招待所大门,然后再进入中门,这才能进入后院。   在后院不起眼的地方,特意开了一道小门,此道小门只能从里面开关,从外面看就是一道嵌在墙上的厚门。   后院住着到成津工作的外地人,包括县委副书记侯卫东,县委常委、公安局长邓家春,还有分管交通副县长朱兵,另外驾驶员小耿也住在里面。   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罗金浩没有住在这里,他住在公安局的单身宿舍里,检察院副检察长阳勇则住在检察院办公楼里,里面有一套空出来的公房。   尽管调了四个人,侯卫东还是感到人手太少,成津十八镇、数十个部门,还有四大班子的数十人,侯卫东真正能信得过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结束了宴会,侯卫东看着县委办的工作人员将喝得大醉的朱兵扶回了房间,这才上了楼。   喝了十来杯酒,头也有些晕乎乎的,他干脆将纷繁复杂的公事抛在一边,坐在屋里上网,习惯性地打开箱邮,查了查祝梅发过来的邮件。   祝梅进入美术学院以后,还是保持着老习惯,每天都给侯卫东发一封邮件,天南海北、大事小事,都可以做为邮件的话题,有时长,有时短,进入学院以后,更多的则是谈艺术谈同学谈老师。   今天这封邮件谈的是写生的趣闻,学院组织班上同学到了长江三峡,她在邮件里传了两幅画,一幅是她的工笔画,画的是三峡的峡谷,然后扫描进了电脑,另一幅是峡谷的照片,与工笔画是相同的地点,祝梅将两幅画作为附件给侯卫东发了过来。   祝梅失去了听力,接触自然的一道大门很遗憾地被关上了,不过大自然很公平,有得就有失,祝梅虽然听不见美妙的声音,却有一双细致入微的眼睛,她的工笔画渗入了深厚的感情,带着她的爱与哀愁。   侯卫东将两幅画都调入来细细地欣赏,他甚至闻到了三峡潮湿的空气,感受到船的摇晃,还有祝梅充满欣喜地看着大自然美景的眼神。   “杜兵,你等一会上网,我用邮件传一幅画给你,明天打印出来,是一张手工画。”   杜兵当了秘书,手机是侯卫东送的,家里电脑是县委办配发的,查资料,传邮件,写文件,条件就比以前好得太多,接电话之时,他正在陪着女朋友散步,挂断电话,便无心逛街,急急忙忙地回到了家中,将电脑打开。   丁小辉看到那幅画,道:“哇,好漂亮。”她又叫了一声,道:“这是手工画的。”她反复看了一会,道:“没有想到侯书记还这么浪漫,在我印象中当官的都很死板。”   她靠在杜兵肩膀上,道:“侯书记就是运气好,如果你在这个位置上,做得也不会比他差。”   杜兵摇了摇头,道:“侯书记虽然只比我大几岁,我感觉比章书记还要历害些,他前途不可限量,我不敢跟他比。”他跟着侯卫东到市里跑了几趟,见侯卫东到市委如履平地,与洪昂等常委关系非同一般,敬畏之心不禁油然而生。   发送完邮件,将以前传过来的画又调出来看了一会,侯卫东就点燃的香烟走到了阳台上。   明亮的路灯将小院照得很清楚,侯卫东惊奇地看到邓家春提着水壶在院子里,正在给院内的绿色植物浇水,他浇水姿势就如出操,很准确,每一株都没有放过,全部被淋得透湿。   侯卫东瞧得有趣,心里又有话给他说,吸了一枝烟,便下楼。   到了一楼,他顺便敲了敲朱兵的门,只听见屋里传来一阵阵鼾声,空气中似乎还有酒味,便没有继续敲门,直接到了小院子。   邓家春与侯卫东打了招呼,问道:“朱县长喝醉了?”   侯卫东站在邓家春身边,一边看着他浇花,一边道:“今天晚上宴请沙州交通局,朱县长分管交通,就多喝了几杯。”   邓家春将水壶放在地上,他用手臂擦了擦汗水,道:“今天在飞石镇有人打群架,罗大队亲自带人去了,准备拘留几个,看能否榨出点油水。”   侯卫东提起水壶,对着一丛茉莉浇水,道:“除了方、陈两家以外,还有些零星小矿,这些矿主都是拿的瘦矿,怨气不小,你可以从这边入手,找一找线索。”邓家春是爱花之人,见侯卫东不太懂行,便道:“侯书记,旱茉莉,水栀子,这十几株茉莉刚才浇过了。”   侯卫东一语双关地道:“邓局的经验丰富,我把这一块交给你,你就全权负责,只要时机成熟,我们就迅雷不及掩耳地下手。”   这时,屋里又传来哇哇的呕吐声,朱兵是为了成沙公路而醉。   下午,市交通局刘林义局长一行到了成津,专题研究成沙公路建设事宜,市交通局专家将岭西省交通设计院根据成津的要求,已经有了初步设计方案,只有成津县同意这个设计方案,便可以开展下一步的工作。   设计思想很简单:一是尽量依据原有路线,这样成本最小,二是老成沙公路是依山而建,弯道多,经过勘察,不少地方需要截弯取直,有两处要架桥,还有一处很短的隧道。市交通局这几年修了不少的路,在修建山地公路上经验很丰富,修此路在技术上没有问题,关键是资金和土地。   经过一番讨论,侯卫东最后拍板道:“我原则同意交通设计院的设计方案。”   “我讲三点意见,一是隧道和高架桥问题,有的同志认为成本高了,我认为眼光应该更加超前,更多考虑合理性的问题,而不是钱的问题。二是这条路是成津交通命脉,设计时可以稍为保守一些,确保质量;三是成津矿业发达,重车特别多,随着成津的发展,以后的重车将越来越多,请设计方考虑到这一因素,我觉得荷载还不够,应该进一步提高。”   蒋湘渝禁不住暗中苦笑:“增加荷载,截弯取直、架桥穿洞,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太难,光是侯卫东提出的这两点要求,至少要增加两亿以上的投资,两亿元,就是成津一年半的财政收入。”   散会以后,成津县宴请市交通局一行,刘林义局长夸道:“成津县是大气魄,新成沙公路绝对会成为样板公路。”   蒋湘渝苦着脸,道:“荷包空空,腰杆不硬,如果真的按这个方案来修成沙路,成津恐怕一下就跃升为沙州市的欠债大户。”侯卫东接口道:“我们要更新观念,不怕欠债,只要能把钱拿到成津来用,就能提高成津发展水平,发展水平提高以后,还债能力能力自然水涨船高。”   蒋湘渝仍然叫苦,道:“就算如此,筹款也是一件大难事,我没有办法去筹到这么多钱。”侯卫东则道:“事在人为,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国土局长老苟也在酒桌之上,他听到侯卫东与蒋湘渝在酒桌上就将分歧公开,心里松了一口气,暗道:“侯卫东年轻气盛,蒋湘渝老奸巨滑,他们两人绝对尿不到一个壶里,太忠也太小心了。”   国土局全称是国土资源与房屋管理局,其中有一项重要职责是“诊法管理矿产资源的探矿权、采矿权的审批登记发证和转让审批登记,承担矿产资源储量管理,……,审定探矿权、采矿权的评估计资格,确认探矿权、采矿权的评估结果。”   在成津,国土房产局权力很大,老苟是多年局长,与常务副县长李太忠关系极深,酒宴结束,老苟回到家中,关上书房,就给在沙州的李太忠打了电话。   李太忠原本是心事重重地躺在床上看电视,听了此事,立刻来了精神,翻身起床,拿着手机在屋里走来走去,道:“老苟,你再说详细一些。”   听了两人的争执,李太忠精神一振,道:“侯卫东才来几天,两人就有公开的分歧,以后矛盾肯定要激化,只要党政一把手不团结,就没有精力乱插手。”   老苟高兴地道:“对,侯卫东现在亲自抓这个大工程,只要将精力陷进去以后,他根本没有时间来整顿矿业秩序。”   他是国土局长,近水楼台先得月,家里有不少份子在磷矿中,每年收益可观,他对章永泰整治工作是阴奉阳违,数次泄密,这令章永泰大为恼火,已经在一些场合提出要换掉他。   因此,当章永泰出了车祸以后,老苟开了一瓶红酒,大醉。   李太忠却没有这样乐观,在沙州呆得越久,他越不敢对侯卫东掉以轻心,道:“先不要轻易下这个结论,还是要观其言察其行,小心驶得万年船。”   挂了电话以后,他又给双河镇党委书记贡温成打了电话,道:“新成沙公路要从双河经过,听说占地不少,这是新书记的政绩工程,哈,老温,你可一定要支持。” 第462章 秋(中)   转眼间就到了九月中旬,侯卫东来到成津县也有一月有余,在这一月里,除了调入成津的几个同志,以及“偶然”被抓嫖的飞石镇刘永刚,成津县各局行委办及各镇的干部大体上保持了平稳。   成津日报和成津县电视台一直在轰炸式地宣传“成沙公路”,成沙公路成为了成津县的热门话题,章永泰推动的矿业整顿渐渐地冷冷地被多数干部被遗忘。   县委招待所平时除了照顾县委的领导外,为了增加收入,招待所的大食堂也对外开放,由于环境好,其生意还不错,生意不错,来往的人员也就不少。章永泰的女儿章松以前也来过县委招待所,对招待所的情况并不陌生,上一次就是假装在食堂吃饭混进了招待所,这一次她依葫芦画瓢还是顺利地走进了招待所。   进了招待所,她惊讶地发现,一个月的时间,县委招待所新修了一道围墙,虽然围墙贴上了漂亮的墙砖,还在墙根上种上了茂密的植物,这一道漂亮的围墙,将县委招待所分隔出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   这个角落还修有一道很传统的铁门,坐着一位中年人,正无聊地看着报纸。章松根本不用猜,就知道侯卫东住在里面,看着翻报纸的男子,她突然涌现出莫名悲伤和深深无力感。   找了一个隐蔽而视线又不错的角落,章松闭着眼睛作了十几次深吸呼,这才睁开眼睛,紧盯着那一位守门的无聊中年男子,凭她的直觉——侯卫东应该没有回到院中。   等以七点钟,一辆越野车开进了中门,那位守门男子原本无精打彩,见了这辆车,立刻就如换了一个人,他飞快地站了起来,将铁门打开,那辆越野车略为停顿,就滑进了神秘的小院子。   章松看得直切,她快速地从隐蔽处跑了出来,到了门口,那名中年人动作敏捷地拦住了她,用低沉而严历的声音道:“干什么。”   “侯书记,我要见你。”章松早就料到了守门人会拦着她,到了门口,就对着正在下车的侯卫东大喊,她料定,在这种情况之下,侯卫东无法拒绝。   果然,侯卫东回头看到章松,就道:“让她进来。”   走进了小院,章松镇定了下来,心里变得异常平静,她甚至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侯书记,这围墙真漂亮。”说完这句话,章松马上又后悔了,此行她是来求人为父亲报仇,而不是走亲访友。   到了二楼小屋,侯卫东很礼貌地问道:“喝茶还是咖啡。”   “父亲的冤情一日未了我有喝茶或喝咖啡的情趣吗,侯书记,我父亲是成津县委书记,不明不白地死了,县委当真就撒手不管了。”   章松语调升高,道:“我等了一个月,没有打电话来给侯书记添麻烦,今天我得再亲口问问侯书记,县委到底准备怎么办,如果没有明确答复,我将保持着向市委、省委以及党中央上诉的权利。”   侯卫东见章松颇为冲动,就愈发不能将真实计划告诉她,脸上表情就严肃起来,道:“这事省厅作出鉴定结论,这是具有法律效力的鉴定,除非有新的证据支持此事,而那几页日记只是日记,不是法律意义上的证据。”   看着渐渐变了脸色的章松,侯卫东又换了口气道:“当然,章书记的日记很重要,上一次你只给我看了那一部分日记,我想看一看整本的日记,你回去复印给我,这里面或许还有其他线索。”   章松眼里已有泪光闪烁,没有理会其中更深的意义,道:“这有用吗,成津如今轰轰烈烈大办交通,谁还有兴趣整顿矿业秩序,只有我父亲是个傻瓜,士为知已者死,现在果然死了,谁还记得他为了成津发展作出的努力和牺牲。”   侯卫东心里也有感慨,不过他保持着高度的冷静,道:“你的心情我理解,章书记是我最钦佩的人,但是县委县政府必须依法办事。”   “我上一次也说过这个观点,如果你父亲真是被陷害,你上诉就有危险,这是章书记绝对不愿意看到了结果,如果你父亲确实是车祸,上诉就是变相阻挠成津发展,这也是章书记绝对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章松坚决地道:“我坚信父亲是被人陷害。”   侯卫东对此不能表态。   她见侯卫东始终是这个态度,热血上冲,噙着眼水道:“我希望侯书记能为父亲申冤,这是做女儿最大的愿望。”   她突然走了门口,将房门关上,靠着门,猛地将身上的T恤衫脱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道:“侯书记,我陪你睡觉。”   侯卫东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道:“你干什么,穿上衣服,幼稚,这样做解决不了问题。”   章松不理,又伸手将胸罩解开,将雪白丰满的乳房暴露在侯卫东面前。   这是非常低俗古老的招术,可是却非常麻烦,侯卫东反应很快,他走到窗边,一边拉开窗门,一边用镇定的语气道:“你是章永泰的女儿,怎么能这样做,如果你不马上穿衣服,我就叫人上来,出丑的是章永泰。”   侯卫东冷静的态度让章松清醒了过来,她呜呜哭了两声,将衣服穿了回去。   邓家春吃了饭,看了一会电视,就提着水壶为满院花花草草浇水,侯卫东拉开窗子发出了声音,他很敏感地回过头,正好看到站在窗边的侯卫东。过了一会,就见到一个年轻女子从楼上下来,低着头,几乎是掩面而出门。   邓家春提着水壶继续浇水,假装没有看见此事。侯卫东又出现在窗口,道:“邓局长,有事,你上来。”   侯卫东没有说章松脱衣服一事,只是讲了她的状态,邓家春黑瘦的脸绷得紧紧的,道:“这事还真有些麻烦,章松如果去上防,就把事情搞大,反而会打草惊蛇,将全盘计划打乱,得想个法子阻止她。”   侯卫东苦恼地道:“当前不能跟章松讲明这事,讲得越清楚,我们有可能越被动,章书记是急性子,看来他的儿女也是急性子。”   他烦恼地摇了摇头,道:“你暂时不考虑章松的事情,集中精力寻找破案线索,这才是关键。”   邓家春说起案子之时,目光凌历起来,他只有一米六五左右,但是他坐如钟,在心里上给人的感觉就特别记大,“我安了几个钉子下去,正在收集情况,有市局支持,进展还是信息较顺利,主要有三个突破,第一……”   邓家春面临的困难与侯卫东基本一样,在一、二级领导成员中,有不少人与磷矿有关联,他布置工作就得费更多的脑筋。好在市局对成津进行了全力支持,成津方面的档案对成津全耍面开放、刑警队的人员由邓家春随时借用。   通过已有的线索,邓家春慢慢地开始将触觉伸到了成津磷矿业主。   “每天都有小进展,很不错。”   为了不给邓家春造成压力,侯卫东再次阐明自己的观点,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办案就得办成铁案,千万不能吃夹生饭,纵使有压力,也有我来顶着。”   邓家春黑着脸点了点头,他站起身,道:“有情况我随时汇报,侯书记先歇着,今天花还没有浇完,我得去完成任务。”   初到成津,他对侯卫东这位年轻的书记还存着不少疑虑,主要是担心他急于求成,接触了一个月,他彻底打消了这个疑虑,侯卫东这个县委一把手确实年轻得让人吃惊,其沉稳大气也让人赞叹不已。   有了这样的县委领导作后盾,邓家春信心十足。   章松走出了县委招待所,她脸热得发烫,想起刚才的大胆行为,仍然犹如在梦中一般,在成津的街道上漫无目的走了一圈,心里日渐凄苦。   章永泰在家里从来不谈公事,也很少在家中接待同事,章松就对成津的人事不熟悉,唯一熟悉的秘书又跟随着父亲一起殉职,此时走在成津的街道上,心里一片茫然。   成津的环境卫生经地整治以后,有了一些好转,只是基础条件确实太差,大货车穿城而过,城里灰尘就在所难免,章松在街道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头发上便沾了不少灰尘。   飞驰而过的小车,更是洋洋得意地带起了一溜烟尘,还将一地秋叶带着飞到空中,刺得她眼睛很疼。   街道上有着破烂的读报栏,上面的《岭西日报》也是一幅灰头灰脑的模样,看着报纸,一道闪电猛地从脑海中闪过:父亲很少在家里请客,但是他曾经两次在家里宴请省报的王记者。   “记者是无冕之王,省报记者或许能将事情捅到上面去。”章松有一些兴奋地想道。 第463章 秋(下)   章松想到了省报记者王辉,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没有王辉的电话号码,第二天一大早,就从成津坐上了前往岭西的客车。   从沙州到岭西是全高速,只要一小时的车程,轻松且愉快,而从成津到沙州的这条公路,却是高低不平,就如一首激昂的曲子,充满着跌宕起伏之乐感。   在公共汽车上,不少乘客都在议论着成津大办交通的热潮,一位三十来岁的乘客愤愤地道:“这条路是沙州最差劲的一条路,政府那帮人现在才想起要修路,是浪费纳税人的钱。”旁边一人接口道:“你知道为什么修路,是因为有钱人都买了高档小车,烂路坐起来不舒服,你以为是为了平头百姓。”   坐客车的人基本上自然不富不贵,在烂路上乘车本就无聊,有人提起这话头,很快就有人响应。   有人道:“侯卫东还不满三十岁,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 t 8 0 . c o m 这是岭西的秘书病,难道当了秘书就具备领导才能。”   又有人道:“侯卫东还是不错,他至少知道修路,章永泰到了成津两年多时间,开会时说得天花乱坠,口水乱飞,成津没有一点变化。”   “这些当领导的都是一个屌样,以前章永泰天天盯着磷矿,还是想多捞些钱,现在侯卫东修路也是要得好处的。”   大家在车上说得热闹,章松却是听得很不是滋味,在她心印象中,父亲天天为了成津的发展而操劳,连家也顾不上,与腐败沾不了半点边,而且为了惩治腐败丢了性命,可是在普通群众眼里,他父亲也和腐败分子没有区别。   这让章松心里涌起了一阵悲哀。   到了岭西日报大门,她拿出了工作证,对门卫道:“我找王辉主任,谈宣传报道的事情。”门卫看来人是沙州国税局的干部,穿着整齐,不象是来上访的人,登记以后,还主动地道:“王主任在六楼。”   上了六楼,章松沿着办公室走了过去,在开着门的办公室里,并没有看到王辉,她就来到上楼梯的第一间办公室,敲了敲门。   正在电脑前伏案工作的女子抬起头来,道:“请进。”章松礼貌地问道:“请问王辉主任在不在。”   听说是找王辉,那女子视线就从电脑屏幕中离开,道:“王主任在开会,等一会才回来,你请坐。”   章松坐下来之时,顺便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工作座牌,知道眼前这位漂亮丰满的女记者叫做段英。   段英见来人摆也一幅等待的架式,道:“王主任还有开会,什么时候散会还不清楚,你最好下午过来,或者跟他电话联系。”   章松道:“请问王主任电话号码是多少,我的电话本子忘记带了。”   来人是来找王辉,但是不知道王辉的电话号码,这就让段英心里打了一个转,道:“这样,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个单位的,我给王主任发一条短信过去。”   “我是沙州国税局章松,是王主任的朋友。”   听说来人是沙州国税局的,段英随口报了沙州国税局的名字,闲了两三句,又道:“我以前在沙州日报工作,到沙州国税局采访过很多次。”   她一边说话,一边发短信,当短信刚写到“章”字,段英突然想起昨天刚接手的任务,今天下午她一将与王辉一起到成津县,为因公殉职的县委书记章永泰写通讯报道,由于“章”姓在沙州并不多见,她在心里便将两人联系在一起,试探着问道:“我听说成津县县委章书记因公殉职,是不是有这事。”   章松一楞,右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小提包带子,道:“我就是章永泰的女儿。”   闻言,段英站起身,给章松倒了一杯水,然后道:“你稍等一会,我给王主任发短信。”她就重新给王辉发了一条短信,“章永泰的女儿在我办公室。”   在采访计划中,就有采访章永泰家属的内容,王辉正被社会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折磨得昏昏欲睡,接到短信,就对主持会议的副社长道:“成津县章永泰的女儿在办公室等我,这是我重要的采访对象,请个假。”   在岭西省委宣传部制定的系列宣传中,县委书记章永泰是一个重要内容,这个内容是蒙豪放亲自批示的,省委宣传部当然不敢马虎,将任务分别交给了岭西日报和省电视台,岭西日报又将任务交给了王辉,由王辉任组长,深度挖掘章永泰的典型事迹。   当王辉出现在了段英办公室门前,章松如见到亲人一般,两眼开始泪汪汪,道:“王主任,我爸他出了车祸。”   王辉是昨天下午看到了省委宣传部转过来的材料,这份材料是沙州市委上报给省委的,蒙豪放作了批示以后,再转给省委宣传部,此时他见到章松的泪水,只以为她是心伤其父之逝,安慰道:“你爸的事情我是昨天才知道,省委高度重视此事,蒙书记亲自批示,要求宣传部门深入挖掘你父亲的先进事迹,号召全省干部向他学习。”   听说蒙豪放书记亲自作了批示,章松先是激动,可是转念一想:“蒙书记这个批示,其实是认定父亲是因公殉职,那些官僚们拿了鸡毛当令箭,恐怕事情更不好办。”   她心里更不是滋味,用手背抹了抹眼泪,道:“王主任,我有事单独要给你说。”   王辉阅人无数,从章松表情中感觉有些不对,便没有再说此事,道:“你别太伤心,走,到我办公室去坐一坐。”   在办公室里,章松将日记复印件给了王辉。   王辉原本以为这次到沙州采访将是一个轻松工作,此时见到几页日记复印件,这才知道遇到了棘手之事,暗道:“省委书记蒙豪放亲自作批示,要求宣传部在全省宣传章永泰事迹,已将此事定了调子,如果章永泰之死真有隐情,这个典型树立得越是成功,省委将会越被动。”   他想了想,道:“蒙书记是在沙州市委上报材料上做的批示,事情的关键其实是在沙州市委,这几页日记,你给周书记看过没有?”   章松脸上露出激愤之色,道:“我哥给周昌全看了父亲的日记,周昌全让我们姐弟耐心等待,说市委会严肃认真地对待此事,可是这些口头话又什么意思,沙州市委还是按照因公殉职的口径上报材料,也没有派人对父亲的死因进行调查。”   “沙州市认定章书记是因公殉职,肯定是有依据。”   如今章松最不愿意听的就是此话,道:“省公安厅的那些人马虎了事,根本没有深入细致地破案。”   王辉见章松已经跳进了情绪的迷障之中,劝道:“看了这些日记,从我个人的角度,觉得你父亲的死是有问题的,而且问题可能很大,可是这仅仅是我个人的角度,你要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沙州市委的决策必须采信权威机构的结论,省公安厅显然就是权威机构,而你的这些说法其实都上不了正规场合。”   由于王辉是局外人,他所说的话更容易打动章松,章松也感到一丝困惑,更感到密不透风的压力,她用力地压了压太阳穴,道:“虽然我拿不出证据,可是坚信父亲的日记不会是空穴来风。”   “这一段时间我天天在想此事,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按父亲的日记,成津磷矿问题很严重,他整顿磷矿实际上是受到周昌全的指使,只是现在成津事情太大,又死了一位县委书记,如果把这些事向全省人民公布,恐怕沙州市委就会威信扫地。”   章松以前总是称呼周书记,此时心中有块垒,就是直呼其名。   “周昌全是想捂成津的盖子,如果成津的盖子被揭开,他就颜面无光,政治生命恐怕就要结束,现在他将他的秘书侯卫东派到成津县,是想遮丑,是想暗中解决此事,不想让省委了解成津的混乱和腐败。”   王辉是昨天才接到社里布置的宣传任务,还没有来得及到了解成津情况,听说是侯卫东到成津任职,有些吃惊,道:“什么?侯卫东到了成津,他是当县长还是当书记。”   “侯卫东是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王主任认识侯卫东。”章松说起侯卫东,不由得想起在小招待所的那一幕,不禁有些羞愧交加,心中更是暗恨侯卫东。   王辉与侯卫东是多年好友,他知道侯卫东在周昌全身边的地位,听说侯卫东被派到了成津,敏感地意识到这里面肯定有名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略为扁平的鼻子,道:“你见过侯卫东吗,他是什么态度?”   “侯卫东没有态度,我见了两次面,他一直在给我打官腔,让我相信他,让我等待,反正和周昌全说的差不多。”   说到这里,章松神情又变得坚毅起来,道:“王主任,你是党报的大记者,我知道你有渠道向上级反映情况,你又是我父亲最信任的好朋友,希望你能将这几页日记传递给省委或是更高层。”   王辉接过日记,真诚地道:“小松,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只是此事很复杂,得有一定时间,你也要千万小心,还有,站在叔辈的角度我再说一句,你要想为父亲寻到公正,还得依靠当地党委和政府,周昌全书记和侯卫东书记我都有一定了解,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章松见王辉如此说,心里感到一阵安慰,也看到了一丝希望,只是对于后面一句话,她并不肯认同。   侯卫东很快就接到了王辉电话,他正在沙州市财政局季海洋办公室,他马上给周昌全打了电话,便直奔市委。 第464章 千头万绪(上)   侯卫东坐在周昌全办公桌后面,道:“首先我作检讨,章松来找我的时候,没有能够作好解释工作。”   周昌全对侯卫东很有些偏爱,接到其电话以后,就结束了高副市长的谈话,回到办公室听侯卫东汇报。   他没有批评侯卫东,道:“章家兄妹倒是和章永泰相同的性子,为人执拗,遇到困难迎敢于迎难而上,这种性格难能可贵,但是具体到在这件事情上,让两兄妹完全置身事外,就有些难度。”   侯卫东继续检讨道:“我忽略了章家兄妹的性格问题,上一次章松就曾经说过,如果不给一个明确的说法,她将到省委、中央去反映,现在她已经开始行动了。”   周昌全道:“现在,我最关心两件事情。”   “第一,是两兄妹的安全,既然那些人在狗急跳墙之时敢于向县委书记下手,也就敢于向两兄妹下手,我们要绝对保证两兄妹的安全,这样才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章。”   “第二,蒙书记在市委上批的材料上作了明确批示,要求在全省范围内宣传章永泰事迹,这样一来,省委和全省人民的目光将聚焦于成津,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严重的政治后果,我们绝对不能闹这样的政治笑话。”   省公安厅的专家不能确定章永泰车祸是人为所致,沙州市委就以此为依据,以因公殉职的名义向省委上报了材料,蒙豪放从北京开会回来以后,见到了沙州市委上报的材料,便明确批示省委宣传部大力宣传章永泰,省委宣传部就将章永泰定位于“新时代领导干部的典型”。   蒙书记作了批示以后,章家兄妹的问题就更加尖锐突出。   经过认真考虑,周昌全已经坚定了态度,道:“虽然压力大,但是我们当初策略和方针是正确的,当今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排除干扰将即定方针执行下去,这将考验我们的执政能力,考验我们应付复杂问题的能力。”   侯卫东听得很明白,“绝对不能出问题”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章家兄妹要绝对安全,还不能让章家兄妹不理智的行为干扰了整个部署,二是要考虑到省委蒙书记批示所带来的影响。   初次主政一方,侯卫东就遇到了如此复杂的局面,成津不仅有地方盘根错节的势力,还得考虑全省工作大局,肩上担子重如泰山。   深吸了一口气,他暗自为自已加油:“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   在心里说了这句遗忘很久的粗口,他似乎觉得压力就轻了一些,站了起来,态度坚决地道:“周书记,您将成津这幅担子交给了我,这是对我的信任,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要将成津问题干净、彻底地解决。”   周昌全对侯卫东的态度很满意,道:“毛主席对付敌人向来是在战略上轻视,战术上重视,在对待诸多的具体问题上,你一定要深入到第一线,掌握一手情况,有针对性意见解决具体问题。”   “章永泰一直住到东城区老房子里面,哪里虽然是原来的人事局家属院,由于时间久了,多数干部都搬走了,里面住的人很杂乱,市委在西城区新修了几幢家属楼,我安排了一套。”周昌全从抽屉里取出钥匙,道:“你把这钥匙送给刘老师,让她把家搬到市委家属院,那里平时有保安,又靠着派出所,更加安全。”   接过钥匙,侯卫东从心底里感到很惭愧,道:“周书记,我到了成津一个多月,一直没有到章书记家里去看过,这是我的工作失误。”   “你到成津这一段时间,各项工作还算顺利,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周昌全话锋一转,道:“你现在是成津县的掌舵人,一是要有很强的方向性,二是学会十根手指弹钢琴,调动全县的力量,而不是靠你单打独斗,三是考虑问题要全面,掌握平衡,学会控制局面。”   在市委大院,秘书杜兵正在和司机老耿有一句无一句聊天,杜兵在聊天之时,眼光一直朝着市委大门,当看到了侯卫东出现在大门口,立刻下了车,迎了过去。   侯卫东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道:“到东城区中山路234号。”   中山路234号是一个家属院子,是人事局的老家属院,由于此房建于八十年代初,当时还算是好房子,此时这种老式家属房子就显得很狭窄。   找到了中山路234号院子,侯卫东给杜兵交待了另一件事,便步行走进院子,院子有大门,没有门卫,侯卫东走进去以后,没有人来询问。   他在院子里拿出电话本,拨通了章永泰前妻家中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人是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你找谁?”   “刘老师,你好,我是成津县委副书记侯卫东,想到你家里来看一看,你家具体在哪一幢。”   刘老师在电话里迟疑了片刻,道:“我在二幢三楼。”   走上三楼,侯卫东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暗道:“章永泰也就是四十来岁,怎么他的爱人头发白得这么历害。”   “刘老师,你好,我是侯卫东。”他主动打了招呼。   虽然刘老师知道成津县委副书记侯卫东是一位年轻人,可是见了面,仍然觉得这位县委副书记年轻得让人意外,她道:“侯书记请进,别换鞋子了,屋里就是乱得很。”   侯卫东道:“嫂子,我早就想来看一看你,才到成津县城,事情太多,一直没有理顺。”他一边说话,一边还是把皮鞋脱了下来,换成了拖鞋,因为他透过打开的房门,观察到屋里不仅不脏,更是一尘不染。他顺手将一大筐水果放在了客厅角落,由于他将与章永泰的爱人谈一些比较隐讳的话题,就没有让杜兵跟着上来,将杜兵打发去办另一件事情。   客厅正中的一张合影,在照片中,章松还是学生打扮,章永泰和刘老师站在两个孩子后面,微笑着,一脸幸福的样子,这是一个幸福和睦、普通的家庭。   侯卫东看了看房屋结构,道:“家里挺窄,是两室一厅。”说了这话,他感到章永泰这人也太原则了,堂堂县委书记,家里条件实在不至于如此。刘老师道:“这是几年前分的房子,后来老章去了县里工作,房子就没有换,现在儿子章竹在学校住,这里就是我和女儿章松住,小是小了一些,人少,也够了。”   聊了一会,两人的话题就自然转到了章永泰身上,侯卫东道:“章松昨天到成津来找了我,她把章书记的复印件拿给了我,我觉得此事有必要和你谈一谈。”   刘老师眼里深藏着忧虑,道:“老章家的人个个都是犟脾气,要不然也不会出这事。”   听她话音,还是认为章永泰出车祸事出有因,侯卫东坦诚地道:“嫂子,你对章书记最了解,如果是章书记来处理此事,他会怎么办。”见刘老师还在犹豫,他主动说道:“我想,章书记一定会充分相信组织,这是他一贯的信念和追求。”   刘老师想了一会,点了点头,同意了侯卫东的说法。   “如果章书记真是被人陷害,我说的是如果,章竹和章松就更要相信组织,单枪与黑恶势匹马与黑恶势力作斗急,兄妹俩若再有三长两短,章书记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刘老师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侯卫东所说,正是她最大的顾忌和担扰。   “周书记一直关心着你们一家。”侯卫东取出房门钥匙,道:“这是市委家属院的房门钥匙,是周书记特批给你们的,市委保卫科管着家属院,你早些搬家,离开这个地方。”   章松与王辉见了面,她怀着复杂的心情从岭西回到了沙州,走进房门,就见到侯卫东坐在家里,与母亲说着话。   看到了侯卫东,章松就想起了那天自己的举动,不禁脸色一红,她表情是冷冷的,就站在门口。   “小松,这是侯书记,他来看看我们。”   章松想起王辉所说的话,又见到母亲的花白头发,道:“侯书记,谢谢你能到家里来看我妈。”侯卫东道:“我今天到市里开会,准备来看一看刘老师。”   刘老师道:“市委在家属院里给我们安排了一套住房,侯书记把钥匙送过来了。” 第465章 千头万绪(下)   就在王辉正在前往沙州之时,成津县委宣传部长梁逸飞正在沙州的一幢别墅内喝酒,接了电话,对李太忠道:“太忠,刚才是侯卫东给我的打的电话,省报记者已经要到沙州了,他让我精心组织接待。”   李太忠满脸笑容,道:“章永泰虽然脾气臭一点,又是教条主义,但是客观地评价,他是共产党的好干部,确实可以大力宣传,要让省委、市委和全省人民都知道章永泰是在下乡路途中因公殉职,还有一起殉职的同志,也应该在这次宣传活动中大力宣传。”   章永泰之死,一直是压在李太忠心里的石头,此时听说省委书记蒙豪放亲自批示要宣传章永泰,他是半喜半忧,喜,是因为蒙豪放是要把章永泰树立成因公殉职的好领导干部形象,忧,太多新闻媒体聚光于成津,说不定有一天就会出岔子。   李太忠喝了几口酒,道:“老梁,最好不要让新闻媒体在成津久呆,还有,最好选择交通方便的地方进行采访,如果新闻记者要出现了交通事故,就是一个大笑话了。”   梁逸飞是李太忠岳父的部下,他能够一步一步由普通干部当上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与老方县长大力提拔分不开,他没有参与磷矿的经营,而是采取入股分红的方式,当然,每年的分红与工资相比是颇为丰厚,他家的生活也因此提前过上了小康生活。   李东方殷勤地给梁逸飞倒了酒,道:“梁叔,章永泰别看着斯斯文文的样子,其实就是一个莽夫性格,各个磷矿企业为成津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如果按他的搞法,有哪一家磷矿企业谁能活得出来。”   梁逸飞是老方县长的部下,又参加了磷矿的分红,但是他只能算是方、李两家的外围人物,并不知道方、李两家的内情。外侄方杰和儿子李东方下手搞章永泰,这在方、李两家是核心机密,也就是方杰、李东方和他自己知道,梁逸飞自然毫不知情。   尽管这事绝对机密,可还是让李太忠耿耿于怀,不过木已成舟,没有办法能够重来,他只得为这两个鲁莽小辈揩屁股。此时,李太忠听见儿子又在攻击章永泰,觉得话特别刺耳,道:“不管章书记以前做过什么,人死万事休,你还啰嗦这些干什么,他是成津县委书记,省里要大力宣传,也是成津的光荣,县里自然得好好配合,将章书记因公殉职的事迹宣传出去。”   “梁部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梁逸飞扶了扶宽大的睛镜,笑道:“东方,你爸眼界在成津甚至在沙州都是第一流,如果你爸来当成津县委书记,成津肯定是政通人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惜现在是秘书当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大家没有法子。”   李太忠举着酒杯,道:“梁老弟说笑了,我到城管局去就是等着退休,过气人物了,世界是属于侯卫东他们这样的年轻人的。”   宣传部长梁逸飞离开以后,李太忠恶狠狠地道:“章永泰当时惹起了民怨,可以用很多法子赶走了,你却用了最笨的一种,现在既然省委定性为因公殉职,大家就可以顺着话题好好宣传,我警告你,如今省里宣传媒体将齐聚成津,你狗日的小心点,千万别做蠢事。”   在李太忠积威之下,李东方没有顶嘴,暗自嘀咕道:“我是狗日的,这是骂我还是骂你。”   李太忠又道:“你别被侯卫东糊弄了,他的来意不善,现在他自己给自己弄了一个套子,你暗地在成津公路上多给他找别扭,天三两头有人到县委来闹,让他为这事操心去吧,这些手段才是真正解决人民内部矛盾的好办法,你别再用哪些黑手段,夜路走多了总要闯鬼。”   李东方从小生活环境优越,现在生意又做得很大,手里握有数千万资产,深信钱能通神,听到父亲的说教,暗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什么事情摆不平。”   李太忠很了解自己的儿子,见其表情,知道未服,道:“胡长林说,有一天他看见章松从县委招待所出来,这意味什么,你自己去想一想。”   李东方如被开水烫了一般,道:“什么时候?”   “昨天。”李太忠瞪了他一眼,道:“现在新闻媒体就要齐聚成津,你小子别惹事。”   在章松家里,侯卫东与刘老师聊了章永泰的一些琐事,章松拿着日记本外出复印,等复印回来,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当刘老师发出了吃饭邀请之时,侯卫东没有推辞,答应了。   拿着厚厚的日记本复印件,侯卫东离开了章永泰的家,这一次到章松家坐了几个小时,效果还是很明显,初步达到了目的,虽然还没有打消章松的顾忌,但是至少与刘老师取得了一定的共识。   刘老师是母亲,只要是母亲,就不会让儿女们置于危险境地,侯卫东相信这一点。   走到了中山路的街道上,侯卫东与岭西日报的王辉通了电话,“王主任,你们出发没有?”   王辉此时已是鸟枪换炮,由旧普桑换成了桑塔纳2000年,开车的人是摄影记者杜成龙,王辉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段英则坐在后排。   接通电话,王辉看了看高速度上的公里牌,笑道:“侯书记,你好啊,还有二十来公里就到沙州了,你日理万机,不用来接我,我要先到沙州宣传部,与陈部长和朱介休副部长见面,要明天才到成津县。”   又道:“侯书记,你不够意思啊,当了成津县委副书记,也不给我打个招呼,你可是岭西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可喜可贺。”   侯卫东打了个哈哈,道:“当官也不是轻松的事情,事情层出不穷,需要应付的事千头万绪,下辈子再也不当官了,还是去搞专业技术,轻松,简单。”他所说的这番话,三分是真,三分是假,三分是调侃。   王辉笑道:“侯书记正是如日中天,这话谦虚了。”聊了几句,他道:“你的同学也在车上,你给她说两句。”   段英此时已经知道侯卫东当上了沙州成津县县委副书记,她坐在小车后排,听到了一句“侯书记”,不由得紧张起来,竖起了耳朵,认真听两人通话。   她和侯卫东是关系很微妙,两人从九三年起就有了亲密接触,可是他们就如两辆火车,每次都是短暂地碰撞出火花就擦身而去,特别是调到了省报以后,两人几乎就断了接触。   她此时已和省人民医院的一位内科医生正式明确了恋爱关系,如今的男友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优秀的男人,可是,在内心深处始终藏着侯卫东的影子,而且随着时间流逝,愈发地清晰、具体、生动。   这一次被派到成津,段英有着莫名其妙的紧张,基至还有一丝初恋的迫切。   她接过电话,道:“我是段英,祝贺你,当了县委书记,沙州学院九三级,你是独一份,再次祝贺你。”   有了小囝囝与小丑丑以后,侯卫东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段英的声音,此时骤然听到其声,脑海中条件反射般地浮现出了段英那厚厚的嘴唇以及丰满诱人的身材。   侯卫东压制住思想中的邪念,中规中矩地道:“段英,欢迎你到成津。”段英很想问一问,“你是以县委书记名义在欢迎,还是以侯卫东的名义在欢迎。”话至嘴边,还是没有出口。   段英将电话递给王辉之时,王辉对段英道:“你的这位同学是个人材,不到三十就当了县委书记,以后发展前途不可限量。”   段英道:“听说他是县委副书记。”   摄影记者杜成龙开玩笑道:“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与县委书记还不是一回事,你当年好没有眼光,如果在学院的时候与他耍朋友,现在就是一县之母了。”   “呸,什么一县之母,我有这么老吗?”   段英又故作潇洒地开玩笑道:“年轻时不懂爱情,谈恋爱就是凭运气,要是看得透未来,我可真要嫁给侯卫东。”   王辉道:“苏医生还是不错的,嫁给他也不委屈。”   杜成龙笑道:“你和苏医生谈恋爱以来,我们几个人到科室就有熟人了,以后看病方便。”   王辉斥责道:“小杜是个乌鸦嘴,我们最好一辈子不麻烦苏医生,这才活得越健康。”   大家在车上笑了一通,便又分别专心看高速路上的风景,段英慢慢地收敛了笑容,闭着眼睛假寐,脑海里却满是侯卫东的音容笑貌。 第466章 枪(上)   东城区是老区,设施破旧,却很繁华,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与路宽人稀的西城区大不一样。   侯卫东站在街道上,看了看表,刚好三点,说早亦早,说晚亦晚,他给大哥侯卫国打了电话,道:“大哥,你在做什么?”侯卫国坐在办公室打着哈欠,道:“昨天熬夜,在办公室坐着养神。”   “晚上在听月轩吃晚饭,你把陈支队长一起约出来,我让邓家春和罗金浩过来,虽然大家都是熟人,可是为了成津的事还没有聚一聚,今天算是非正式会谈。”   在处理成津问题上,侯卫东很依重公安的力量,今天在沙州见了周昌全,自己的总体思路得到了认可,他就想把几位公安队伍中的得力干部私下约出来聚一聚,一是联络感情,二来互相沟通,为以后的顺利合作奠定基础。   “小三,你在哪里,我们两兄弟现在就到听月轩,喝茶,聊天。”侯卫国到了经侦支队工作了一年多,刚刚熟悉了业务,一纸调令又回到了刑警支队担任副支队长,到任以后,他的老领导陈支队长就将最棘手的大案子交给他,没日没夜做了一个月,才终于理了些头绪出来。   拨通了陈支队的电话,侯卫国道:“老大,熬了两夜,你应该犒劳犒劳我,打一鞭子喂根红萝卜,这才是为官之道,你可别把钱包捂得那么紧。”   陈支队在电话里笑骂道:“你这小子不当家不知材米贵,我现在还在为支队的经费发愁,要吃饭,你找嫂子,她给你安排,别想打支队的主意。”说到这,他又大声道:“不对,你现在是刑警支队副支队长,也是当家人,小侯副支队长,你的屁股是不是坐歪了。”   侯卫国这才道:“我弟弟侯卫东来了,他把邓家春和罗金浩约出来,想同你见一面,今晚由我弟弟买单,我们吃大户。”   陈支队听说是正事,道:“你早说,成津的同志来了,支队早穷,也不能让县里的同志买单,你去给嫂子打个招呼。”   听月轩是陈支队长爱人开的餐馆,生意一直不错,侯卫东以前跟着大哥去过好几次,成津的事以后还得请刑警支队出面,侯卫东就将晚餐安排在听月轩,照顾了陈支队长的生意,也就更容易联络感情。   杜兵坐着老耿的车到了中山路,见侯卫东站在街道旁边,下车以后,颇有些不好意思,急急忙忙地道歉,“侯书记,我来晚了,让您久等了。”   侯卫东没有跟他客气,直接安排道:“你马上给邓家春打电话,让他和罗金浩一起,到沙州听月轩吃晚饭,请市刑警支队陈支队长吃饭。”   杜兵连忙将手机取出来,他是有心之人,将重要的电话号码背得很熟,很快接通了邓家春的电话,将侯卫东的意思传达了过去。   到目前为止,侯卫东对杜兵这个小伙子,总体上还感觉不错,力事能力强,嘴巴亦还稳,只是考虑到成津比较特殊的复杂环境,侯卫东对其还有着三分保留,最核心的问题一直没有让他参与,今天带他来与陈支队见面,算是接触核心机密最深入的一切。   除了这三分保留,侯卫东看到杜兵就如看到当年的自己,总是站在车门前迎接着领导,总是小心翼翼地琢磨着领导的一言一行一笑一愁,总是将自己的时间完全交给了领导而经常耽误与家人的团聚时间。   到了听月轩,走在大厅就见到了穿着中式服装的金总,她胖而妩媚,穿上中式服装,富贵而大气,听月轩生意数年不败,除了大家给陈支队长捧场以外,金总长袖善舞也是重要原因,她在楼梯口见到了侯卫东,热情地开着玩笑,道:“侯书记大架光临,小店蓬荜增辉。”   金总是自来熟的性格,虽然和侯卫东只见过四次面,说话却是即亲热又随和,而且是亲切随和皆出于自然,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之感,让人如沐春风,很有宾至如归之感。   侯卫东对金总这个本事很佩服,也就亲亲热热地道:“嫂子说的是什么话,见外了。”   金总指了指一号包间,笑道:“卫国已经来了,在等你,老地方。”她扭头对服务员道:“一号间要上好茶,今年买的正宗铁观音,这可是侯兄弟的最爱。”   她马上对着侯卫东道:“我就叫你侯兄弟了,不失礼吧。”   侯卫东上一次来听月轩还是当秘书之时,当时吃过晚饭,金总也过来聊天,他随口说自己喜欢铁观音,却没有想到金总就记在了心上,这一次她就特意点了出来,他由衷地赞道:“嫂子,难怪沙州餐馆遍地,听月轩也能长盛不衰,金总不得了,什么时候到成津县去开分店,成津县里穷,但是老百姓有钱,保证生意不错。”   金总笑嬉嬉地道:“侯兄弟,就这样说定了。”   “一言为定。”   金总接人待物很有功夫,与侯卫东说了几句,见穿着西服,一脸严谨的杜兵,问道:“这位小兄弟不认识,是第一次到听月轩?”   杜兵猜到金总也是有来头的人,又与侯卫东关系随便,就恭敬地道:“我是成津县委办小杜,杜兵。”金总立刻就明白了其身份,道:“小杜,跟着侯书记好好干,肯定会前途无量。”   进了第一号包间,侯卫国一人坐在沙发上,他两眼布满血丝,头发凌乱,身前是一个大号茶缸,见了侯卫东进来,抬手示意他坐。   侯卫东见到大哥这幅模样,道:“又是大案子,熬了几个晚上。”   侯卫国喝了一大口茶,这才道:“今天非得让陈支队喝一大杯,我刚从经侦调过来,他就匆匆忙忙地将这烫手山芋丢了过来。”话虽然如此说,可是谈起案子,他还是神情一振,道:“这件案子已经牵到了成津方面,甚至还与几年前益杨的涉枪案子有关。”   侯卫东眼睛就直了,道:“嘿,我说老大,你倒是很沉着,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才给我说。”这次将原刑警队得力侯卫国调回刑警队,沙州市局粟副局长特意找侯卫国谈了话,交了底,让其全力配合邓家春的工作,因此,哥俩之间可以随意谈起成津的问题,而不会涉及到保密的问题。   侯卫国道:“昨天晚上才得到的线索,还没有来得及给邓局通报。”   “说一说。”   侯卫国喝了一口浓茶,又用双手理了理杂乱无章的头发,看了一眼杜兵。   侯卫东明白他的意思,道:“小杜是专职秘书,可以信任。”   这是简单的一句话,在小杜耳中却如天籁之声,他只觉浑身血液朝脑袋直冲而去,让脑袋热哄哄的,他尽量控制着情绪,看到壁角有一个精致小水壶,就去提起来给侯卫国续水。   这时,一位瘦瘦高高的年轻女孩子端着新泡的铁观音走了进来,她似乎与侯卫国很熟悉,坐在其身边,道:“卫国大哥,给你换一换铁观音。”侯卫国下意识朝旁挪了挪,道:“算了,喝惯了益杨茶,那些好茶没有味道。”那服务员捂着嘴笑道:“卫国大哥是山猪吃不惯细糠。”   那名女服务员又说了几句,说了句:“你们慢慢聊。”这才离开了房间。侯卫东见这个服务员相貌和气质都还不错,有些好奇地道:“听月轩的服务员都是这个水平,难怪生意好。”   “她是陈支队的侄女,公安大学毕业,分到市局里面,等几天就要去报到了。”   “你们关系还不错。”   “我调到刑警队时,她刚考上公安大学,最喜欢到队里来玩,小侄女。”   侯卫东想到了痴迷于传销的江楚,道:“嫂子还在搞那个名堂吗?”   提起江楚,侯卫国脸色就有些不快,道:“不说她,提起心烦,我们继续谈案子。”   “凡是矿产资源丰富的地区,社会治安都比较乱,沙州的磷矿主要集中在成津,茂云的东湘县也很多,这两个地方多次出现械斗,都动用了枪支,昨天我就理到了一条贩卖枪支的线索,此条线索在成津至少有四把枪。”   “这就是突破点,这是多米诺骨牌,只要咬定了这条线索,肯定会牵出不少人来,只要证据确凿,就绝不能手软。”侯卫东两眼放光,右手在空中用力地挥了挥。   绕开磷矿问题解决磷矿问题,这是侯卫东解决了飞石镇刘永刚以后才正式提出来的策略,已经得到了周昌全首肯,当然,策略虽然提出来了,可是执行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因此侯卫东对于涉枪案线索就格外有兴趣。   杜兵并不知道事情全貌,不过他天天跟着侯卫东,大体上也猜到怎么回事,暗道:“看来市委并没有忘记章永泰的事情,侯书记调兵遣将,是要动外科手术。”   五点半,沙州刑警支队陈支队长出现在听月轩。   六点半,成津县委常委、公安局长邓家春,刑警大队大队长罗金浩来到听月轩。   邓家春对支队掌握的线索很感兴趣,摩拳擦掌地道:“有了这线索,我就要将成津弄个底朝天。” 第467章 枪(中)   听月轩,除了杜兵以外,就算侯卫东最年轻,但是论职务,他却是在沙州都能排得上号的县级领导人,因此,侯卫东略为推辞,就坐在了首席。   官场是讲究秩序的,不仅是明文规定,还有潜规则,总之,官场充满着秩序,而且这个秩序深入人心,变成为了集体无意识,遥想当年梁山水寨,一百零八名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好汉,敢于藐视皇帝和官军,却也非要排个座次,才能心安理得,在文化大革命,敢于砸破一切牛鬼蛇神的红卫兵,也得封个司令员和军师,才能发挥出战斗力。   此时,身为县委副书记的侯卫东若不坐在首席,大家心里还会觉得过意不去。   酒足饭饱,大家散去,临走之时,成津县委常委、公安局长邓家春道:“侯书记,我和小罗一起到刑警支队,再理一理线索,争取尽快在成津发动一次夏季战役,抓一批人,杀一杀黑恶势力的威风。”   侯卫东与邓家春和罗金浩握了握手,道:“辛苦了,届时喝你们的庆功酒。”   回到了新月楼,想到小囝囝肉乎乎的小手,侯卫东就觉得格外地温暖。在成津之时,面对着复杂的局面,他经常将小囝囝以及小丑丑忘在脑后,此时走在新月楼,看着中庭的灯光,他仿佛又闻到了小囝囝以及小囝囝妈妈身上的香味。   进门,就见到客厅里坐着嫂子江楚、陈庆蓉和小佳,江楚穿着职业套装,化着淡妆,一幅白领丽人的打扮,身前的茶几上放着乱七八糟的产品,她正在为陈庆蓉和小佳做着产品对比实验。   “嫂子。”   与江楚打了招呼,便去寝室换衣服,换衣服之时,侯卫东不禁想起了大哥侯卫国的态度,心里暗道:“看大哥的表情是厌烦江楚,曾经如此恩爱的一对夫妻,如果再不认真经营,恐怕真有分崩离析的危险。”   又到小囝囝床边,她已经睡了,小嘴巴还微微张开,侯卫东站在床边,忍不住亲了亲红朴朴的小脸蛋,嘴巴触到之处是一片婴儿特有的柔软。   小佳抽个空也进了里屋,道:“浑身酒臭,别把小囝囝熏着。”侯卫东道:“我刚才在听月轩吃饭,与刑警支队的陈支队、大哥在一起,嫂子又来卖产品?”   小佳挽着侯卫东的手臂,两人并肩靠站在小囝囝床前,小佳道:“嫂子这一段时间经常到家里来,上个星期她在家里遇到了谢局和赵姐,要了她们电话,现在还时常跑到她们家里去推销产品。”   对于江楚的执着,不要说身在其中的侯卫国,就连侯卫东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了做所谓走在时代前列的产品,往日娇小含蓄的嫂子江楚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的两只眼睛就如探照灯一样随时闪闪发亮,不停地寻找着合适的目标,当找到了合适的对象,她又变成了黑夜中的蚊子,不停在推销对象身边飞来飞去。   而且,更令人吃惊的是,江楚从不承认自己是推销,她是将世界上最好的产品与最好的朋友分享,这是一项高尚无比的事业。   侯卫东叮嘱道:“她是大嫂,我们不能将她赶出去,可是你要注意,不要将你的朋友介绍给她,否则没完没了,让人不胜其烦。”   小佳道:“她推销的产品还是可以,就是太贵了。”   “适当买一点,她毕竟是大嫂。”   “嫂子辞了职,还天天在外面跑,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大哥,你大哥脾气还真好,如果是我肯定受不了。”   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侯卫东还是到客厅坐了坐。   江楚等侯卫东坐下,道:“我们家就属小三最有出息,也难怪妈最偏心,成天说小三怎么样怎么样。”又道:“妈实际上身体有问题,长得太胖了,高血压、高血糖和高血脂的最爱,三高以后,身体就跨了,小三,你应该给妈和爸多买点产品,天天监督他们吃,这才是最大的孝心。”   吴海家里堆放着的满满一柜子产品,这当然是江楚与家人分享的结果,她的事业完全适合了岭西传统美德——举贤不避亲,分享不避家人。   江楚很快就把话题从刘光芬转回到了侯卫东身上,道:“小三,你也得注意身体,每天喝这么多酒,肝脏怎么能受得了,如果你再不注意保肝,以后肯定要出问题,在这个世界上,当官不能当一辈子,有钱也只能睡一张床,只有身体是属于你自己的,为了全家人的幸福,你得保肝。”   侯卫东承认,江楚所说的理论很有道理,河里淹死会水人,酒精毁掉的都是解酒功能最好的人。   “我们的产品是采用美国最高科技,纯天然产品,有天然基地和百年传统,外国产品采用严格的国际标准,比同类国有产品的价钱要高,但是质量可靠性不可同日而语,从这个角度来说,其性价比还是很合算的。”   江楚提了一个大口袋,里面的东西是五花八门,最值钱的无疑就是各类维生素,她知道侯卫东有钱,就向其推荐最贵的维生素。   “小佳,你得监督小三,他们男人都不注重身体,每天早晨我要将维生素递到手里,还得把水准备好,否则他就不吃。”   侯卫东难得回来一趟,可是江楚在客厅里喋喋不休,让他很不耐烦,特别是提起外国就一幅崇拜的模样,让他觉得嫂子真的很傻很天真,听了一会,他道:“嫂子,你算一算,给我拿半年的营养品。”   江楚道:“那我给你拿一套主要是保肝的营养品。”她拿出笔记本,一边想,一边就写了一系列的营养品名字。   “我给你打八折,一共一万三千元。”   陈庆蓉在一旁吓了一跳,道:“怎么这么贵,不就是维生素吗,药店里也就几块钱一瓶。”   江楚眼看着一笔大生意就要做成了,就笑着对陈庆蓉道:“我们的产品是美国标准,百年老店,药店里卖的维生素都是人工合成,化学产品,两者根本无法比。”   陈庆蓉年轻时是出名的伶牙利齿,原来看到侯卫东面子上,她一直只当听众,此时见这个东西要一万多元钱,心疼得紧,道:“这些产品如果真的这么好,为什么不摆在药店里去买,非得偷偷摸摸地搞付销。”   小佳听母亲说得难听,连忙道:“妈,十点钟了,你去睡,别等爸爸了。”   好不容易将陈庆蓉劝回了寝室,小佳道:“嫂子,不好意思,我妈心直口快,说话不好听,她没有恶意的。”江楚倒不以为意,道:“我们的产品以品质取胜,多数人都有一个不信任到忠诚的过程,我有自信,所以不生气。”   这令侯卫东无语。   晚上十点,张远征与厂长喝酒归来,又被江楚逮着机会进行了一阵宣传,只是张远征喝得太醉,江楚就没有能深入地分享她的产品。   侯卫东将江楚送出门之时,道:“时间不早了,嫂子,我送你回家。”江楚在门口打了一个电话,道:“我还得做一个拜访,在西城区,你送我一下,行吗?”   “嫂子,你们两人的经济也不错,完全用不着这么辛苦。”   “要实现理想就得奋斗,我要趁着年轻多做点事情,建立自己的管道。”江楚一脸执着,她被自己的拼搏感动着。   将江楚送到了西城区,看着她走进了一幢楼房,侯卫东暗道:“难怪我哥脾气大,嫂子天天这样,家庭生活肯定很糟糕。”   回到家,洗漱出来,站在客厅里喝水,陈庆蓉和小佳在厨房里一边给张远征煮绿豆汤,一边聊着天。   陈庆蓉道:“专县的人就是没有见过世面,把传销当成了金包卵。”小佳嘘了一声,道:“小声点,妈,你这话打击面大了。”陈庆蓉压低声音,仍道:“小地方的人就是小家子气,江楚盯着家里的钱。”   侯卫东尽管不喜欢江楚,听到陈庆蓉这么说,心里却也不舒服,他放下茶杯,进了寝室,等着小佳进来。   正等着,手机铃声激烈地响了起来。   “侯书记,我是邓家春,现在刑警队里,今天收获大,挖到一些有用的线索,我想在今天晚上就进行小规模的行动,主要目的就是辑枪。”   “我同意。”   “凌晨五点开始行动,现在已经通知了县刑警队待命,市刑警支队也要派人配合行动。”   “此案涉及枪械,要特别注意人员安全,县刑警队有没有防弹衣。”   “我从市刑警支队带了七件回去,冲到前面的同志都能穿上。”   想着在深夜行动的热血刑警们,侯卫东心情突然激动起来,他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户,浓浓的热风扑面而来,道:“这是我的失误,邓局,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让成津公安局装备有质的飞跃。”   邓家春没有想到侯卫东会说出这样的话,短暂沉默以后,道:“谢谢侯书记,我明天就开了一个单子,大约要增添一百万的设施设备。”   侯卫东立刻道:“一百万不难,先装备刑警队,你要认真测算,如果要达到沙州市局的水准,到底需要多少钱,成津财政无论再困难,也要优先保证公安局。”   凌晨四点,邓家春、侯卫国、罗金浩等人带着十来名沙州刑警出现在刑警大队会议室。   邓家春黑着脸,脸色森然,道:“今晚是临时行动,同志们把手机、传呼机全部上交。” 第468章 枪(下)   将所有通讯工具全部收缴,邓家春这才开始布置了凌晨的行动,市县两级刑警队兵分三路,一路在县城,另外两路分别都飞石镇和顶山镇。   罗金浩带着成津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八名刑警,坐着一辆普桑,两辆长安车,直奔飞石镇。   出发前,罗金浩将八名队员召集起来简单说了说,“我们要到飞石镇羊渡村,谁熟悉这地方。”   队员们皆摇头,老刑警杨小阳道:“飞石镇我倒是去过,不过只知道羊渡村的大概位置,估计大家都和我差不多,两眼不摸黑地摸进去,多半不行,还是得给当地派出所打电话。”   罗金浩道:“邓局长有明确指示,只能到了飞石镇才能找值班民警带路,这是纪律。”   羊渡村是磷矿相对集中的地区,从沙州汇集起来的线索很具体,羊渡村永发磷矿老板方铁手里有一枝仿五四手枪,平时随身携带,更为有利的是,他晚上一般情况都住在矿上。另外,羊渡村顺发磷矿也有一枝仿五四手枪,枪主是年轻人,是益杨人,叫秦敢,不过此人行踪不定,经常不在矿上。   正是因为见到如此具体的情报,邓家春这才决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行动,让刑警大队长罗金浩亲自带队前往飞石镇,他知道没有当地警察带队,将会遇到许多困难,只是这一次行动被邓家春称为“外科手术”,要求尽量保密,不能事先通知当地派出所,而是直接去找值班人员,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形成突然性。   凌晨五点,一行人来到了飞石镇。   来到了飞石场镇,罗金浩开着普桑来到了飞石镇派出所,由于事前并没有通知派出所,当杨小阳去敲门之时,派出所联防队员还以为是报案的群众,满脸不耐烦地将防盗门打开。   “小朱,我是杨小阳,是哪一位民警值班,快穿衣服。”   杨小阳是老警察,与各派出所都熟悉,联防队员小朱见到他,略为吃惊,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笑道:“是刘哥在值班,他在里屋。”   罗金浩跟着走进了值班室里屋,略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一位民警连衣服都没有脱,横着趟在床上,他顾不得责怪这位值班民警,对小朱道:“你和我们一起到羊渡村,带路。”   杨小阳道:“小朱,这是刑警大队的罗大队长。”   小朱听说是新到任的刑警队长,神情就活泛了起来,道:“我就是羊渡村的人,周围情况很熟悉,村支书就在路边,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先等着。”   磷矿企业与村干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邓家春暗地交待尽量不要惊动村里,因此罗金道:“现在还是凌晨,就不用叫上村干部,小朱,你跟我走。”   小朱跟着罗金浩就出了派出所,他这才发现还有两辆车,暗道:“看来今天有大行动,刘哥值班期间喝得烂醉,惨了。”   羊渡村离飞石场镇并不太远,很快就到了羊渡村小学,罗金浩这才取出了从电脑里调出来的身份证照片打印件,对小朱道:“永发磷矿,找方铁,我是否认识这人。”   方铁是飞石镇有名的老板,为人还不错,经营请派出所吃饭,派出所要订杂志、要赞助,他也总是慷慨解囊,大家关系处理很不错。   小朱心里有些为难,眼珠一转,道:“听说方铁是人大代表?你们就这样去找他,带手续没有?”   他的哥嫂都在厂里上班,由于他的关系,方铁给了哥嫂不错的待遇,如果方铁知道是他带着刑警队的人到厂里,哥嫂的工作极有可能不保,因此他就编了一个理由,看能否拖住罗金浩一行。   “方铁是人大代表”这个事情,罗金浩倒是没有掌握,他没有犹豫,道:“不管是什么代表,先跟我们回去再说。”   过了村小学以后,天边已有些灰白,小朱见罗金浩态度很坚决,又施了一计,在一条岔道处,他道:“朝左边走。”   三辆车就朝左边的岔道而去,约摸走了十来分钟,仍然没有到,罗金浩就瞟了看了小朱好几眼,又开了几分钟,小朱指了指前方的灰黑建筑,道:“前面就是顺发磷矿,再过去就是永发磷矿。”   顺发磷矿里也有抓捕对象,罗金浩当机立断,拿出秦敢的打印照,道:“认识这个人吗?”   小朱点了点头,道:“认识,是秦老板。”   “知道他平时住在那里?”   小朱对这个磷矿亦不陌生,道:“秦敢应该是住在顶楼。”罗金浩就对身旁的杨小阳等人,道:“先抓秦敢。”小朱心里就是一阵窃喜,他知道顺发磷矿里养着一条大狗,为了增加抓捕的难度,就故意没有提起此事。   到了顺发磷矿之时,远远地听到矿上已有些声音,三辆小车在拐弯处就停了下来,借着夜色掩护,罗金浩手里提着手枪,与刑警队员们悄悄靠近了院子。   一阵低沉的狗叫声从院子里面传了出来。   罗金浩斜看了小朱一眼,对杨小阳道:“你、我,小朱,我们三人进去,就说是计生委抓大肚皮,不要引起矿里人注意。”   “其他的人在外面待命。”   小朱走到了门口,敲了敲门,过了一会,里面传来警惕的问话声:“谁,这么早就来敲门?”   “我,派出所小朱,到村里抓了大肚皮,累了一晚上,过来喝口水。”小朱神情自若,谎话随口而来。又道:“快一点,煮得有稀饭没有,饿惨了。”   守门人知道是本地人,他认识小朱,把门打开以后,见只有三个人,便放心地将大门拉开,道:“别人要多生一个娃儿,管你们屁事。”又道:“过来坐,先喝点水。”   院子里一只大狗被铁链子栓着,见有人进来,还在不停地叫,被守门人踢了一脚,这才老实了下来,夹着尾巴躲到一边。   “这两位眼生,没见过。”守门人还是不放心,问了一句。罗金浩递了一枝烟,道:“我在县计生委工作,日他娘,这工作不是人做的。”   守门人也就不再怀疑。   小朱就朝楼梯处走,道:“还是当老板好,可以蒙头睡觉,秦老板在不在,是不是又跑到城里打炮去了。”守门人摇头道:“今天没有走,昨天喝了酒,还在睡觉。”小朱看骂骂咧咧地道:“我都没有睡,他睡个鸡巴,我有事要给他说,他在哪一间?”   听见小朱说粗话,守门人就觉得很亲切,道:“二楼最边边的那一间。”   罗金浩和杨小阳就跟着小朱上楼,走到二楼角落,等到小朱将房门骗开,三人就猛地扑了上去。   秦敢在睡眼朦胧中被三个人扑到在地,正在挣扎,脑袋被硬家伙顶住,耳中听到一声:“警察,不许动。”   “搞错没有,我没有做坏事。”   秦敢话未说完,腰上就被打重重地打了一拳,杨小阳迅速地给他上了铐子,道:“把家伙交出来。”   “什么家伙?”   “你心里明白。”   秦敢平时都把枪带在身上,这次运气好,那把仿造手枪恰好被曾宪勇带走了,他反而放下心来,也不反抗了,道:“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小朱,我可没有惹你。”杨小阳用膝盖顶着秦敢的背,道:“老实点,把东西交出来。”   罗金浩在床上等可能藏枪的地方仔细搜了一遍,一无所获。   留下了两名民警继续搜索枪械,罗金浩带着小朱直奔永发磷矿。   当远远地看到永发磷矿之时,天边已经一片鱼肚白,小朱一直想给哥嫂通风报信,无奈被罗金浩跟得紧,他找不到机会打电话,这时远远地看到了永发磷矿,脑袋瓜子就不停地转动着。   罗金浩在车上坐镇县局的邓家春报告了情况:“抓住了秦敢,但是没有搜到手枪,目前正在前往永发磷矿。”   邓家春一夜未眠,一直守在了办公室里,他在纸上又画了一杠,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次“外科手术”已经比预想中要成功。   眼见着东方出现了阳光,邓家春正要拿出电话,就接到了县委副书记侯卫东的电话。   “家春,战果如何?”   “侯书记,不错,还没有收官,但是成绩也不错了,我正准备向你报告。”经过昨天一晚,侯卫东很顺畅地将“邓局长”变成了“家春”,邓家春作为下级就不敢随意改口,他依然称呼着“侯书记”,并没有因为侯卫东改口而跟着改口。   昨晚,侯卫东交待了任务以后,原本以为会睡不着觉,岂知挨着枕头以后,居然就呼呼大睡,只是在睡梦中,他成了警察,正带着人马在黑暗中摸索。   六点准时从床上爬起来,他原本想打邓家春手机,想了想,还是给邓家春办公室打了过去,果然,邓家春还是坚守在办公室里。 第469章 一波三折(上)   小佳睡眼朦胧地抬头看了看打开的窗户,见天空才是鱼肚白,道:“还早,多睡一会。”   小别胜新婚,这确实是经验之谈,经受了爱情的滋润,让小佳皮肤格外的光滑细腻。   侯卫东极不喜欢将单位上的公事带入家门,他没有给小佳讲明急着回去的原因,俯身在其额头上亲了亲,不料,被小佳用力一拉,又与小佳拥作一团。   “你怎么这么烫。”   小佳咬着侯卫东的耳朵道:“你这一走就是一个星期,再来一次,交了公粮才准走。”交公粮是园林管理局谢局长的口头禅,小佳平时听得耳熟,今天顺口就说了出来,说出以后,又捂着嘴巴不停地笑。   侯卫东顺手把手表取了下来,揭开空调被子,就趴在床上,细细地亲着小佳的耳垂、耳朵背面。这两上部门也是小佳比较敏感的部位,亲吻了一会,小佳动手解开了侯卫东的皮带。   “这一次要比晚上还要久一些。”小佳提出了要求。   “我刚给老耿打了电话,他和杜兵一会就要过来。”   “我不管,让他们等一会。”   “我们换种姿势,你趴在桌子上。”   小佳很配合地从床上起来,弯下腰,用手撑着梳妆台,把头放在手背上,背、腰、臀形成一条优美曲线。   侯卫东用手摸了摸,那里已经湿成一片,道:“低一些,我要进去了。”他找准了位置,用力往前一挺,小佳忍不住就叫了一声,“啊。”   司机老耿和秘书杜兵是住在市委招待所,杨柳出面打了招呼,他们两人的费用就记在市委办的帐目上,两人接到电话以后,就以最快速度赶到了新月楼,在楼下等了四十来分钟,才见到衣冠楚楚的侯卫东出现在大门口。   到了成津,已是八点多钟,进入郊区以后,侯卫东道:“先到公安局。”在路上,他原本想让邓家春到县委办来汇报战果,后来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让老耿将小车开到了公安局。   到了公安局里,继续有警察进入了办公大楼,凌晨的行动仅仅限于县刑警大队,其他民警都不知道此事,见侯卫东上了楼,都很诧异。   到了邓家春办公室,邓家春都阴沉着脸,气氛就如冰箱急冰室取出来的肉一样,冷冰冰,硬梆梆。   大哥侯卫国见到侯卫东走了进来,便沮丧地摇了摇头。   邓家春汇报道:“侯书记,出了意外,小罗带队到了飞石镇,行动进展顺利,搜到了一把仿制手枪,将方铁和秦敢两位重要嫌疑人抓获。”   听到秦敢的名字,侯卫东暗自吃了一惊,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出了什么意外?”   邓家春语调很沉重,“在返回途中,有一段长下坡,由于重车要用水来冲淋轮胎,使路面变得很泥泞,特别滑,一辆长安车滑进了山沟,嫌疑人方铁当场死亡,两位民警受了重伤,正在县医院急救,还没有脱离危险。”   “另外一名嫌疑人情况如何?罗金浩情况如何?”   “嫌疑人和罗金浩在另外车辆上,没有出事,罗金浩正在询问那名嫌疑人秦敢。”   “这个秦敢,怎么做出这事。”侯卫东心里埋怨了一句,他摸了一枝烟出来,独自抽上,又对邓家春道:“你给县医院院长拨通电话,我要跟他说话。”   邓家春找出机密电话本,找到了县医院院长电话,道:“鲁院长,我是公安局邓家春,侯书记要给你通话。”   县医院鲁院长才参加培训回来,昨天晚上几位朋友为其接风,喝了一肚子酒,今天早上还没有完全恢复,额头上还刚来上班,还不知道邓家春的大名,正准备去问旁边的副院长,耳边就传来一个陌生声音,“鲁院长,我是侯卫东,今天早上送来的伤员,要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抢救。”   鲁院长没有听清楚是谁,背靠着椅子,反问道:“你是哪一位。”   “我是县委侯卫东。”侯卫东声音重了一些。   鲁院长用手捂着话筒,问旁边的副院长,道:“侯卫东是哪里的书记。”副院长急忙道:“昨天晚上给你说过,是新来的县委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你怎么忘记了。”   鲁院长吓了一跳,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弯着腰,恭敬地对着话筒道:“侯书记放心,我们一定全力抢救受伤的民警。”   “是否需要送沙州,或者从沙州调医生或是设备,有什么要求,尽管向县委提出来,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尽百分之二百的努力。”   鲁院长放下话筒,对副院长道:“今天的办公会不开了,都到手术室去等着。”   侯卫东放下电话,又问道:“方铁,他是方县长是什么关系,这一次抓捕,从他身上搜到手枪没有?”   邓家春得知方铁车祸身亡以后,就以最快速度调来了方铁的资料,他将两页纸递给侯卫东,道:“小罗在永发磷矿当场搜出了一枝仿制手枪,抓他没有问题。”   “他和老方县长是什么关系?”   “是远房亲戚,但是走得很近。”邓家春了解内情,他是有针对性地收集了方铁的信息,因此回答得很准确。   侯卫东抽了一枝烟,慢慢平静了下来,道:“这事是意外,事已至此,尽量做好后续工作。”   他从口袋里取出烟,递了一枝给邓家春,道:“家春局长,你还是按照既定的方案做下去,不要受这次意外事件的影响,县委县政府将全力支持你,等一会你要将此事报给蒋县长,就实话说是从刑警支队得到的线索。”   他又对侯卫国道:“我会给杜书记以及粟副局长解释,希望刑警支队继续支持成津县局。”   离开了公安局,坐在小车上,侯卫东暗道:“这个偶然事件的发生,恐怕会让方、李两家提前意识到了危机,看来绕开磷矿问题解决磷矿问题有着相当的难度。”   来到县委大院,侯卫东已经将情绪调整了过来,在心里喊了一声:“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振作了精神,走进了县委大楼。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宣传部长梁逸飞就走了过来,道:“沙州宣传部副部长朱介林,岭西日报社的王辉主任已经到了宣传部。”   侯卫东心平气和地道:“省委蒙书记亲自为章书记的事迹作了批示,这是对章书记的充分肯定,做好宣传报道工作,是对章书记最深切的怀念,同时,这又是一次难得的宣传成津的机会,宣传部门要充分利用这次机会,把成津推出去。”   梁逸飞扶了扶鼻梁上宽大眼镜,道:“上午由宣传部门介绍章书记的事迹,还要到车祸现场去拍几张照片,中午安排在沙州宾馆,侯书记如果有空,就一起用餐。”   侯卫东看了看时间,道:“朱部长、王辉主任都是我的老朋友,我先和他们见面,打个招呼,然后再由宣传部门去陪同他们采访,中午一起用餐。”   梁逸飞陪着侯卫东来到了宣传部,走进小会议室,梁逸飞就道:“朱部长,王主任,侯书记来了。”   在沙州工作的时候,侯卫东是市委办副主任,与宣传部副部长级别一样,只是侯卫东是周昌全专职秘书,地位特殊,其重要性是朱介林远远不能比的。   此时,一个在县里工作,一个在市委宣传部,但是朱介林却不敢亦不能摆出上级部门的架子,他热情地道:“侯书记是老朋友了,这位是岭西日报王主任,段记者,杜记者。”   侯卫东进屋第一眼就是先看段英,段英打扮的很朴素,上身短袖衫衣,下身牛仔裤,尽管如此,仍然显得颇为性感,他的眼光飞快地掠过段英的厚嘴巴以及饱满挺拔的胸脯,就如一只偷油婆(蟑螂)飞快地跑过厨房案板。   他与王辉握了握手,笑着对朱介林道:“朱书记,三位省里大记者都是老朋友了,我还在益杨新管会的时候,王主任就带队多次来过新管会,当年他一篇调查报告,就让省里举起了刀子,将一半的开发区砍掉。”   这一篇调查报告是王辉的得意之作,侯卫东当面提起此事,王辉心里也感到很舒服,笑道:“益杨新管会如今还是岭西发展得最健康的开发区之一,侯书记功不可没,年初我到新管会回访,这一点得到了公认。”   侯卫东自如地笑道:“我们也别在这里吹捧与自我吹捧了。”地位变了,人的自信也就随着变化,此时的侯卫东主政一方,说话很是浑洒自如。   他与朱介林、王辉谈了几句,这才转头面对段英,伸出手,道:“段英,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   这是一句实话,不过听到段英耳中有是别有一番滋味,她此时已有了一位省人民医院的优秀男友,两人关系已民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看到了侯卫东,仍然让其心中起了波澜,握着侯卫东的温暖的手掌,她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初次毕业时在车站偶遇侯卫东的情景。   “侯书记当了领导,就不召见我了。”   这是一句岭西官场中的寻常话,但是段英说出来就意味不同,她说了此语,又有些后悔,三分怨气三分赌气三分告诫自己:“都是要结婚的人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这时,侯卫东手机又响了起来。   曾宪刚声音很着急,道:“疯子,我是曾宪刚,秦敢被公安局抓走了。” 第470章 一波三折(中)   侯卫东道:“宪刚,我早就给你说过,大家生活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还成津来趟浑水,现在撞上枪口,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曾宪刚的妻子被害以后,他做了不少大事,好几件事情成了公安局悬案,当然这些事情都瞒着了侯卫东,从这一点来说,侯卫东并不是完全了解曾宪刚等人。   到了省城,曾宪刚与宋致成好上以后,算是将一个残缺的家补上了,他在省城做起了正当生意,发展得很好,渐渐地远离了那些刀光剑影之事,因此,当秦敢和曾宪勇要到成津来做磷矿生意之时,他偷着宋致成,为两人提供了资金,自已却坚决不参与这些事情。以前血的印迹太深刻,如今生活已经步入富裕阶层,曾宪刚实在没有勇气再次过那种动荡的生活。   不过,曾宪勇是和他一起打天下的换血朋友,他的事情,曾宪刚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接到曾宪勇电话,立刻动身前往成津,在车上,他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疯子,你正前往成津的路上”曾宪刚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给侯卫东打电话。   侯卫东道:“秦敢的真实情况如何,你给我说实话。”   曾宪刚想了想,道:“说实话吧,方杰和李东方是成津一霸,他们有钱有势,比当年益杨的黑皮要历害得多,秦敢他们也是迫不得已,你还在沙州工作的时候,他就买了手枪。”   “哎,宪刚,你怎么不劝劝他,大江的事情我现在还历历在目,最好让秦敢远离这些事情。”   曾宪刚道:“疯子,我向你保证,秦敢买枪只是为了防身,绝对没有案底,还有一件事我要给你说,你到了成津当县委书记以后,秦敢和曾宪勇悄悄地借用了你的名义,方杰和李东方也就没有再去骚扰过顺发磷矿,他们这一段时间生意做得挺不错。”   “这事说来话长,你到了成津再给我打电话。”   侯卫东到了成津以后,与秦敢也通了两次电话,只是他事情多,并没有与秦敢见面,此时听说秦敢暗自借用自己的名义,便觉得事情被搅得有些复杂,说不定此事要被方、李两家利用。   放了电话不久,邓家春的电话又来了,他道:“侯书记,有个情况要给你汇报,关于秦敢的事情。”侯卫东道:“我马上回办公室,你等着我。”   打了这两个电话,侯卫东这才回到宣传部会议室,与朱介林和王辉握手,道:“我上午还有些事情,上午的采访就由梁部长全程陪同,中午我敬大家的酒。”   与段英握手之时,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却是各有意味。   侯卫东当了县委书记以后,肩负着重大的任务,加上又与小佳和李晶有了一女一子,他反而将儿女情事暂时放下了,至少在当前一波三折的严峻局势之下,他并没有太多的心情关注男女之事。   “欢迎你。”   “谢谢。”   侯卫东与段英握手之后,又对梁逸飞道:“梁部长,今天来的都是贵客,一定要接待好。”   梁逸飞扶了扶宽大的眼镜,道:“侯书记放心吧。”又啰嗦地道:“中午在沙州宾馆,等你过来开席。”   在县里工作,如果市里部门领导来了,书记能出面作陪,这对各部门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一来说明领导对本部门重视,二来说明与县委书记关系好,梁逸飞在部门混了多年,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竭力邀请侯卫东来吃午饭。   段英与侯卫东简短地交流以后,就退到几位领导身后,暗中看着侯卫东。   她离开沙州到了省报,对她来说,人生在几年的时间里有了一个彻底的变化,以前在县里之时还得仰仗着刘坤父亲,到了市里基本上就脱离了原来的生活,进了省报以后,她再看益杨的人和事,就带着些俯视的眼光,但是对侯卫东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仰视。   段英经常回想起初出社会,在丝厂里随时可能下岗的忐忑不安心情,在她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在她的梦境里,还时常会出现下岗姐妹痛哭流涕的画面。   就在那一个灰色、焦躁夏秋季,她在益杨汽车站偶然遇到了侯卫东,这个充满着男人味道的男人,给了她激情,靠着其宽厚的肩膀,就不会惧怕外面的风雨雷电。但是,侯卫东终究只是别人的风景,两人如方向不同的铁轨,在人生的某个大站交汇之后,又很快分开,越来越远,最终只能遥遥想望。   “最后见一次面,就断了这一段永远没有结局的感情。”段英已经准备结婚,可是见了侯卫东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默默地下了决心。   出了宣传部办公室大楼,侯卫东暂时就将王辉、段英抛在脑后,他给曾宪刚打了电话,“你现在到了哪里,到了成津以后直接到我办公室来?”   上了楼,见到一身警服的邓家春。   邓家春表面看上去是黑脸冷汉子,其实却甚为精明,他是成津县委常委、公安局长,是县领导,又是公安局领导,他在穿衣服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凡是县委开会,他一律穿警服,显示其公安局长的身份,而在公安局开会,他则穿便服,在满屋警服中别树一帜,用来突出了其县委常委的身份。   今天给侯卫东汇报工作,他穿了一件警服。   “罗金浩连夜审讯了秦敢,秦敢他咬定没有买枪,后来他要求见侯书记,说是你的侄儿。”   邓家春话说了一半,还有一件事情未说,罗金浩所带队伍原本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可是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致使方铁车祸死亡,这让给了罗金浩极大的压力,脾气也暴躁起来,在审读秦敢之时,见秦敢不肯老实招供,便忍不住动了手。   秦敢见势不对,就道:“我是侯卫东的侄儿,益杨县上青林的人。”   罗金浩这就停了手,问了些基本情况,也就信了,向邓家春作了报告,邓家春觉得此事有些麻烦,立刻就赶往县委。   侯卫东道:“我在上青林工作的时候,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秦敢的父亲秦大江是独石村支部书记,与我是很好的朋友,后来秦大江开了石场,当时益杨黑社会黑皮等人想控制上青林的石场,多次与上青林的几个石场发生冲突,秦大江被杀了,当时秦敢还在广东打工,从这个角度来说,秦敢自称我的侄儿,也不算错。”   邓家春闻言心中一动,道:“我查了秦敢的资料,他是去年到的成津,顺发磷矿一直与永发磷矿有矛盾,他买枪一事应该是事实,只是我们没有找到那枝枪。”他停顿片刻,道:“能否利用秦敢这层特殊的关系,让他作为内线,这样有利于整个案件的侦破。”   从内心深处,侯卫东不愿意秦大江的儿子介入成津的浑水之中,作为县委书记,他希望能尽快将成津涉黑势力连根拔出,就道:“秦敢曾经向外人说过我们的关系,是否合适作内线还要考虑,当然,我只订方向,不会干涉到公安机关具体办案,秦敢虽然与我有关系,但是你办案不必顾虑此点。”   侯卫东说这句话也是有所考虑,秦敢手中有枪应该是事实,但是公安机关毕竟没有在他搜出那把枪,因此多半不会对其采取进一步措施,而且,邓家春知道了两人的关系,也就不会为难秦敢。   邓家春又道:“在公安局,有不少人与磷矿有联系,据小罗讲,飞石镇派出所的那位联防员也和永发磷矿有关联,故意带了一条人岔路,所以我想让罗金浩亲自发展一些内线,单独掌握。”   在公安局里,有专门掌管内线的民警,这原本是公安局破案很关键的力量,但是邓家春以及罗金浩都理外来人员,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还有待进一步观察,这也给破案工作带来了一些难度,邓家春也正在通过各种渠道建立自己的班底。   侯卫东道:“具体细节我不管,凡事你按照有利原则办理就行。”又道:“还是那句话,县委县政府对你充分支持,你尽管放开手脚干,如果需要动哪一位副职,你尽管提出来。”   邓家春一块石头也就卸了下来,急匆匆地回到局里,他要将方铁非法持有枪支的所有材料收集齐全,以应付极有可能到来的风波,回到了局里,他将罗金浩叫了过来,道:“我要见秦敢,亲自与他谈一谈,你去再看方铁的材料,一定万无一失,上得了台面,又能服人。”   十一点,曾宪刚也赶到了成津县委大院,杜兵在楼梯口等着他,直接将其领到了侯卫东办公室,侯卫东吩咐道:“我这里有事,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不要来打扰。”   曾宪刚戴了一幅国外进口的茶色眼镜,将独眼很好地掩饰了,一件真丝T恤,一条牛仔裤,看上去即硬郎又时尚,与当日在上青林池塘打鱼形象完全不一样。   两人也未寒暄,侯卫东道:“上青林石场生意不错,你在岭西也还可以,秦敢何必到成津来搞磷矿,这里面水很深,能不能让他们退出去。”   曾宪刚最了解内情,道:“宪勇和秦敢两人胆子都大,路子也野,看到磷矿老板一夜暴富,也就动了心,这一次运气好,误打误撞买了一个富矿,现在投入已四百多万了,还没有收回成本,让他们退出去不可能。”   “疯子,你是县里老大,放不放秦敢,还不是你一句话。” 第471章 一波三折(下)   屁股决定脑袋,这是流行于岭西官场的着名谚语,既然流行,就有道理。   侯卫东如今是成津县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所处位置所承担的任务自然与曾宪刚不同,曾宪刚是从单纯的友谊出发,想放秦敢出来,而侯卫东心里想的事情就要复杂得多。   “宪刚,秦敢和曾宪勇在顺发磷矿投了多少钱?”   “我给了他们两百万,秦敢从上青林石场哪里拿了几十万,还贷了款,到了现在,总投入在四百来万。”   侯卫东又在心里考虑了邓家春的意见,道:“也就是说,秦敢和曾宪勇肯定不会轻易离开成津。”曾宪刚点点头,道:“不包括我给的二百万,这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刚才邓家春想让秦敢当内线,侯卫东还心存着疑虑,此时他就下了决心,“既然秦敢和曾宪勇深陷其中,也就是可以做内线。”   曾宪刚出了县委大院,就直奔飞石镇顺发磷矿,他和曾宪勇曾经一起做了不少大事,两人关系极为密切,听说了这事,自然急急忙忙地前往顺发磷矿。   “你的枪在什么地方?”   “昨天我带出去,后来接到厂里的电话,就藏在上青林,没有带回来。”曾宪勇道:“刚哥,磷矿确实赚钱,搞到一个富矿,几年就是千万富翁,正因为容易赚钱,就特别乱,每个矿都有护矿队,没有枪,镇不住人。”   曾宪刚道:“疯子在成津当县委书记,你还怕什么,有什么事情尽管去找他。”   曾宪勇点了点头,道:“你和侯卫东关系好,但是他和我没有什么交情,我去找他,也不知道他是否卖帐,所以这一个多月来,我还没有去找过他。”   “你得让秦敢去找疯子,疯子与秦敢感情不深,但是他绝对不会忘记秦大江,这一点没有问题。疯子现在当了大官,同以前相同肯定会有些变化,但是他人品好,绝对靠得住,小事别去找他,大事我们还得依靠疯子。”   曾宪刚又道:“你们可以暗地里放点消息出去,只要其他人知道顺发磷矿和侯卫东的关系,谁还敢动你们。”在车上,曾宪刚曾经给侯卫东提起过“秦敢和曾宪勇悄悄地借用了你的名义”,其实这事是曾宪刚临机一动编出来的,此时他才向曾宪勇密授了此事。   下午,秦敢这才回到了顺发磷矿,此时他已经同意了与邓家春合作,充当其内线。   同意此事,秦敢也有自己的考虑,一来自己将全部家当投入到了顺发磷矿,顺发磷矿是富矿,摆明着要赚钱,以后麻烦事情肯定不少,与邓家春合作可以得到重点保护,二来他可以借着邓家春的手,搞一搞其他磷矿,如果有机会再弄两个磷矿,就大发了,一辈子也就吃喝不愁。   曾宪刚、曾宪勇和秦敢聚在一起,曾宪勇和秦敢喝了一瓶酒,曾宪刚还是滴酒不沾,喝完酒,三人站在二楼的走道上,曾宪刚道:“我给你们说,以后磷矿安全还得加强,上二楼要加一道铁门,晚上睡觉把铁门关上,不准任何人进来。”   看着秦敢和曾宪勇的笑意,曾宪刚取下眼镜,道:“我这是血的教训,你们莫小看这些小事。”见曾宪刚一本正经,两人这才严肃起来。曾宪刚又道:“岭西现在流行监控系统,你们去买一套回来,有什么人靠进就一目了然。”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鞭炮声响。   永发磷矿,方、李两家来了不少人,在矿里放起了鞭炮,方铁的妻儿披麻带孝,在院中哭成了一团,磷矿的工人也聚在了院中。   在厂办公室里,方杰、李东方以及方杰的父亲方厚德正在商议着对策。   方厚德的人生分为两段,前五十年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社员,五十岁以后,他就从田土里拨脚上坎,游走在遍地开花的乡镇企业中,砖厂、煤矿、洗选厂,他都干过,当儿子方铁开起了永发磷矿,他这才正式当起了吃喝不愁的老太爷。   由于有了钱,他就在成津买了房子,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到歌厅、洗发廊找小妹,年轻时家里穷,找了一位身胚蛮大声如洪钟的黄面婆,当时还觉得可以,在县城里去城里的女人睡过以后,就如一年没有沾过油星子的饥人突然尝到一块肥美的红烧肉,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无以言表。   从此就迷上了这项运动,后来还远征到了沙州,到了沙州以后,他买了房子,找了一个十九岁的年轻妹子,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而这一切,源于顺发磷矿带来的利益,当得知儿子摔死,他惶惶如丧家之犬回到了飞石镇。   “买把枪也不是死罪,在成津买枪的人多了去了,公安凭什么把人朝死里整。”方杰气势汹汹地道。   李东方纠正道:“谁说买了枪,拿出证据来。”   方杰道:“铁哥确实有枪,当时就查了出来。”   李东方道:“谁来证明有枪,光凭公安在说是不算数的,必须有相关文书及签字,如果没有这些,完全有可能是栽赃陷害。”他如此说心里是有底气的,长安面包车出了车祸以后,当时搜查的所带文书都不翼而飞,这就是反咬成津公安局一口的依据。   “方铁死得冤枉,方叔叔,不能轻易火化了,我们得讨为方哥讨个说法。”   方厚德一直哭丧着脸,耷拉着眼皮,已经失了分寸。   李东方见方厚德没用,站在窗子看了看外面,熊腰虎背的方铁妈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着厂里员工们哭诉着,方铁妈在厂里管伙食,她是有名的刀子嘴,心虽然不是豆腐,可也不是毒药,在工人中人缘不错。   方铁妈被叫到办公室里,听到李东方这么一说,抹了一把鼻涕,道:“把娃儿抬到县政府去,不解决就不烧。”   李东方哼了一声,道:“找县里有什么用,这事没有县里同意,公安局也不敢随便抓人,婶子,直接把铁哥抬到市委去,在准备一些横幅,把事情闹大,如果市里不解决,就抬到省里去。”   方铁妈见自家男人半天不放个屁,骂道:“瞧你那个样,平时抬起鸡巴乱日,遇到点事就焉了,真不是男人。”方厚德涨红着脸,跳起来,道:“给大哥他们说,抬娃儿到市里去。”   李东方又道:“铁哥在殡仪馆,有可能公安局不准抬走。”方铁妈红着眼睛道:“谁敢拦着,老娘就给他拼了。”   方厚德、方铁妈以及方家亲朋好友开着磷矿厂的两辆卡车就朝县城开去。   县委,侯卫东从早上进入了大楼,就没有停过,除了与邓家春、曾宪通、朱介林、王辉、段英等人见面,还抽空子与闹情绪的政协主席经历聊了半个小时,中午在沙州宾馆与王辉等人共进午餐,吃过午餐已快两点了,他没有再回县委招待所休息,直接就回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休息了十来分钟,副县长朱兵带着交通局长景渚涯来到了办公室,景渚涯是茂云市南铺区副区长景伟的堂弟,景伟与侯卫东在省党校研究生班是一个小组,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景渚涯汇报道:“侯书记,新方案改道的地方太多了,需要征用的土地量很大,征用土地没有几个月拿不上来,是否考虑适当修改方案。”   成沙公路即将进入实施阶段,遇到的问题相当多,除了资金问题,土地问题就是当前最突出的问题,交通局长景渚涯作为公路的具体实施者,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修公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相信沿途老百姓一定会支持,关键是工作要做深做细,各镇主要领导要深入一线,走村入户进行宣传。”   侯卫东态度坚决地又道:“成沙公路方案经过了县委常委会审议,已成了定论,不能随意进行修改,否则县委常委会的决定就是一纸空文,我们一定要维持县委常委会的严肃性。”   景渚涯就有些愁容。   侯卫东当过益杨新管会一把手,知道大规模征用土地的难度,就对朱兵道:“朱县长,最近召集双河、河西、桔树三个镇的党政一把手工作会,专题研究征用土地一事,你们回去做些准备,在会上我们再制定硬性任务。”   布置了此事,侯卫东又追问了一句,“景局长,沿途三个镇到底涉及多少个村,这一段时间,你去接触过几个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   景渚涯作为县交通局长,按惯例,他一般只走到镇一级,而且只跟镇里主要领导见面,侯卫东问得如此细,让他始料不及,汗水一下就冒了出来。   侯卫东见他结巴,没有继续追究此事,语重心长地道:“景局长,如果朱县长时间来不及,你都要到各村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中间去走一走,了解第一手资料,做好沟通解释工作,如果我们浮在半空中,很难做好工作,如果扎根于基层,我相信一定能顺利推进工作。”   朱兵不禁感叹:“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几年前,侯卫东还是初出茅庐的学生,求着交通局买碎石,转眼间,堂堂的交通局长在他面前就如小学生一般。”   下了楼,景渚涯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对朱兵道:“朱县长,我先回局里开上会,然后就到桔树镇去,先找老高谈一谈。”   开完会,景渚涯就朝桔树镇走,桔树镇的公路是出名的烂,进入桔树镇不久,前面就有重车陷在大坑里,动弹不得。   景渚涯等了一会,觉得车里闷,下了车,朝出事地点走去,经过一辆大卡车时,见车上有都披麻带孝,还有哭骂声,无意中听到几句话,吓了他一跳。 第472章 余波未了(上)   景渚涯是成津县土生土长的干部,深知县情,听到对话,也就不再上前,慢慢地退回到车上,这才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侯书记,我是景渚涯,根据你的指示,我回局里开了会以后,正前往桔树镇,堵车时,无意间发现了一个事,向你汇报。”   “嗯,景局长行动迅速,很好。”   “你注意观察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侯卫东放下电话,立刻把委办主任胡海叫了过来,道:“接到举报,方铁的家属带着横幅前往沙州,要到沙州闹事,你通知飞石镇、信访办、公安局派人前往沙州,如果能在公路上把他拦截下来最好,如果追不上他们,就到沙州市委市政府去守着,务必将其劝回。”   胡海道:“派人去追恐怕来不及了,我建议让桔树镇政府和派出所出面做工作,不管采取什么办法,先把他们拦下来再说。”   侯卫东拍了拍额头,道:“你这个建议好,立刻通知桔树镇,想办法劝回这些人。”   胡海得令以后,急急忙忙就去布置。   在老成沙路上,景渚涯得到了侯卫东的表扬,心情格外高兴,他就下车吸烟,眼睛盯着前面大货车披麻带孝的人群,按照常规,成沙公路一堵车就是半天,今天却很快就将动弹不得的车辆拉了出来,不一会就恢复了交通。   他连忙又给侯卫东报告了情况。   在成津县境内无法追上方铁家属,侯卫东走到门口,对秘书杜兵道:“你去给胡主任说,成沙公路已经通车,通知桔树镇来不及了,在派出工作组的同时,向市委办和市府办报告此事。”   杜兵一路小跑去找胡海。   安排妥当,侯卫东这才空下来喝了口水,此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一次公安局的抓捕行动,是一次线索清楚的行动,战果不错,却也暴露出不少的问题:“第一是飞石派出所一位民警醉酒,联防员涉嫌通风报信;第二是抓捕方铁的相关文书不翼而飞,这肯定是八名刑警中的一位所为。”   “谁才是可以相信和依靠的力量。”侯卫东不禁发了些感慨,他是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有市委周昌全书记的大力支持,掌握着干部任免权,可是如今成津干部队伍与磷矿关系是千丝万缕,让他也有一种无力感。   此时,他对章永泰日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正在脑海中想到了章永泰,桌上的红机突然想了起来,是市委常委、秘书长洪昂的电话。   “卫东,刚才接到省委办公厅的电话,沙州一中的老师章竹到省委去上访,市委已经派人去接。”   侯卫东只得苦笑了,由于是用红机电话,也就不存在泄密的问题,实话实说道:“秘书长,章家兄妹的心情我理解,可是处理成津问题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得抽丝剥茧、循序渐进,等水到渠成才能彻底解决问题,这事的关键问题是章家兄妹对市委和县委抱着不信任的态度,现在向两兄妹透露了市委真实意图,在没有解决问题的情况之下,他们也不会相信。”   洪昂道:“卫东说得对,这就是核心问题了,章家兄妹对市委县委不信任,这一点不解决,始终解决不了问题。”   出于保护章家兄妹的考虑,市委已经给章永泰爱人在市委家属院里考虑了一套住房,住房性质属于集资建房,优惠不少,由于量少,只有资格老的处级市直机关干部才能买到,尽管章永泰并非市直机关干部,由于他是因公殉职的正处级干部,把他的遗孀安排进市委家属院,市直机关干部也就没有太大的意见。   只是,章竹一直是处于校园较为封闭的环境之中,自视甚高,考虑问题却颇为偏激,他将市委的善意理解为收买,便坦然采取了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的做法,等到母亲搬进了市委家属院,他就带着材料到了省委讨要说法。   事至此,侯卫东只能迎着困难顶上去,道:“秘书长,我再找章松谈话。”   洪昂知道事情的根根底底,也感到事情棘手,道:“周书记作出了指示,他要求一定要安抚住章家兄妹,切实保证两兄妹安全,我的意见是想办法迂回攻关,找独立于政府的第三人出面,只是这人不好找。”   侯卫东脑中灵光一现,道:“上一次章松去找过省报记者王辉,说明她对王辉很信任,王辉是资历深记者,和我关系不错,他理论水平高,又在采访章永泰,由他出面效果应该不错。”   洪昂对这个提议也有兴趣,不过他马上想到一个问题,道:“你如何给王辉提这事,即要将事情讲清楚,又不能暴露市委的意图,这个分寸一定要掌握好。”侯卫东略为沉吟,道:“秘书长,我会注意方法,不会暴露市委的意图。”   两人在电话里商量了一会,洪昂最后同意了侯卫东的提议。   下午五点左右,宣传部长梁逸飞接到了胡海电话,侯卫东要宴请王辉一行,此时沙州宣传部副部长已经回沙州,王辉自然就成了主宾。   六点钟,王辉等人来到了县委招待所,委办主任胡海将王辉、段英、杜成龙安排进了包间,先由梁逸飞陪着,他亲自到后院来请侯卫东。   侯卫东正在楼下邓家春的房间里,两人泡了一壶茶,点燃两枝烟,聊着。   一次并不太复杂的抓捕行动,搞出了这么多事情,邓家春颇为恼怒,道:“侯书记,我当了几十年公安,第一次遇到这么窝囊的行动,成津公安队伍千疮百孔,必须要整肃队伍,不下猛药,老虎就要变成病猫。”   侯卫东面临着同样的问题,而且范围更宽,牵涉面更大,他抽着烟站在窗前,看着围墙外的绿树,道:“谁是可以信任的人,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难题。”   “我曾经想过从外地多调干部,经过一段时间,我认识到多调干部解决不了干部队伍的问题,还是得立足于本地,成津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成津,大部分干部是好的,这就是我们工作的基础。”   “从这个意义来说,我们要当伯乐,从当地干部中找到人才,当然,我们两手都要硬,对个别坏分子,必须严惩,不能心慈手软,不能养虎为患。”   邓家春道:“飞石镇的那个联防员,立刻清除,那位醉酒的值班民警,停岗,如果查出谁拿了搜查证等相关文件,开除。”   这时,侯卫东看到胡海走进了院子,他回头对邓家春道:“两位民警都没有生命危险,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有必要,就送到沙州医院,别吝惜钱。”   进了县招待所的餐厅,招待所长胡永林站在旁边咧嘴笑着,侯卫东朝他点了点头,就进了雅间。   王辉道:“侯书记,你也太客气了。”   侯卫东在首席坐下,道:“一般的同志中午陪一陪就行了,王主任不同,我们是老朋友,中午那一餐算是代表着成津县委县政府,这一餐就是代表我本人了。”   他又笑对王辉道:“王主任,早知道要来成津工作,你写那篇调查报告的时候,就应该为成津多多美言。”   王辉在数年前写了一篇关于岭西全省开发区的调查报告,益杨新管会出了风头,可是成津开发区就被点了名,这篇调查报告发表以后,全省保留了十六个开发区,成津开发区被撤销。   “呵,我也是无心之为,不过实话实说,当初成津开发区确实不成样子,茅草比人还深,办一个狩猎场都可以,如果侯书记重启开发区,我一定会唱赞歌。”那篇调查报告是王辉得意之作,提起此事,他颇为高兴,顺便也捧了捧侯卫东。   段英换了一条紫色长裙子,以前在益杨之时,她从来没有穿过紫色长裙,到深圳出差,逛街之时偶然间发现了这条长裙子,心中着实喜爱,这次到成津来,她神差鬼使地将这条紫色长裙带了来。   侯卫东虽然一直在与王辉说话,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着段英,这一身紫身长裙极配其气质,让她显得高贵而性感。   与王辉说了会话,他这才将目光正式转向段英,道:“段英在沙州日报工作过,对沙州各县情况很熟悉,希望也多为成津多鼓劲。”   在这种场合下,段英尽管有许多话,却也只能说着官话。   摄影记者杜成龙在一边突然道:“我记得侯书记的爱人与段英是同学。”   这是一句普通的无心之语,可是侯卫东与段英关系特殊,一般不轻易提起这个让人纠结的话题。侯卫东反应迅速,笑着道:“所以我说大家是老朋友,你们要多为成津宣传,不仅要宣传章书记,还要多多宣传成津。”   段英心尖如被鹅毛轻轻划过,她低着头,喝了一口小杯装着的排骨汤。 第473章 余波未了(中)   段英一边听着侯卫东、梁部长、王辉、胡海等人天南海天地天,一边小口地喝着排骨汤,排骨汤炖得很浓,香气扑鼻,她却吃得好没滋味。   她在省市县三级报社都工作过,对众人闲聊的内容也熟悉,平时这种情况,她还会不时地插嘴说上两句,可今天实在提不起兴致,见到王辉谈兴甚高,在心里暗恨道:“王主任废话这么多,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侯卫东心里惦记着章松的事,等到晚餐要结束之时,他对王辉道:“王主任,等会你到我房间去坐坐,我有事要和你商量。”说完之后,他对胡海道:“梁部长、胡主任,你们陪段记者和杜记者去搞搞活动,工作固然重要,也得有休息的时间。”   他站起身,对段英和杜成龙道:“抱歉,先走一步。”   段英此时已有了男友,对于与侯卫东相见,心里亦是矛盾得紧,一会想单独见一见侯卫东,一会又不想见他,今天晚餐之时,侯卫东似是热情礼貌周到,实际上却暗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意,等到晚餐结束,好不容易有单独见面的时间,他却只邀请了王辉一人进后院商量事情。   她的心情原本就如一团乱麻,此时就有些受伤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也很能控制情绪,虽然心脏仿佛在“滴答滴答”地流血,表情仍然带着职业性的矜持微笑。   等到侯卫东与王辉离开,县委办胡海主任道:“段记者、杜记者,吃了饭活动活动,招待所里有卡拉OK厅,音响还勉强能用,去唱两首,舒筋活血。”   段英摇头道:“谢谢胡主任,今天累了,你们玩,我回宾馆休息。”   胡海在吃晚餐之时,眼角余光一直在瞟着紫衣段英,他心里明白,对于省报的美女记者,只能过过眼瘾,顶天跳跳舞,骑在身上的事情是一辈子不能想的,因此,他就拿着侯卫东的令箭极力地邀请段英和杜成龙去唱歌。   胡海不死心,继续游说:“段记者,不能不唱歌,等会侯书记知道了,要批评我的。”段英心情不佳,还是婉拒道:“梁部长、胡主任,我确实累了,谢谢了。”   段英不唱歌,杜成龙也就觉得没有意思,胡海的提议就自然落空。   看着段英上了车,胡海吞了吞口水,道:“他妈的,不知那个狗日的有福气和这种风骚女人睡觉,他妈的。”骂完后,又想:“如果有一天和段英睡一晚,那当真就是快活似神仙。”   他又对梁部长道:“老梁,他们不唱,我们两去沙州宾馆,你把戴玲玲叫上,我让谷枝过来。”   梁部长推了推宽大的眼镜,表示同意。   侯卫东与王辉并排着走进了后院,守门的警卫热情地道:“侯书记好。”侯卫东随手摸了一枝烟,递给了警卫,道:“老赵,抽枝烟。”老赵也来客气,接过烟,就美美地抽了起来,道:“侯书记,侯所长什么时候到成津来,我请他喝酒。”侯卫东道:“他这人,守着吴海的外孙,哪里都不肯去。”   聊了几句,侯卫东和王辉这才上了楼。   “刚才那门卫与侯叔认识?”王辉见到那门卫气质与普通门卫不一样,在侯卫东面前也是落落大方,有些好奇地问。   侯卫东有意将话题朝章松上面引,就道:“你可别小瞧了老赵,他是正儿八经的公安,与我父亲都是同时代的人,按辈份说起来,邓家春算是他们的小辈了,如果不是被伤了脚,成了跛脚,早就是公安局的领导了。”   王辉笑道:“当领导确实不一样,当门卫的都是老公安。”   侯卫东一边走,一边介绍道:“这个后院住了三家人,我和副县长朱兵、公安局长邓家春,邓局长当刑警的时候与老赵有交情,就特意给老赵安排个轻松的工作,门卫三人,二十四小时轮班。”   王辉猛然间想起了章永泰的日记,暗道:“侯卫东看过章永泰的日记,他表面上不信章永泰是被人暗算,其实心里已经信了,否则不会将后院搞得如此警卫森严。”   两人上了楼,坐定,侯卫东道:“你和章书记熟悉?”   “章书记还在乡镇当党委书记的时候,我还是年轻记者,年轻气盛,去揭露一件假种子案,差点走不掉,幸亏遇到了老章,大概是八五年的事情,以后就成了好朋友,是比较纯粹的朋友。”   “章书记因公殉职,是成津、沙州的巨大损失,市委周书记甚是痛心,听到此信息,流了眼泪,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周书记流眼泪。”侯卫东此时已将章永泰的日记细细地读完,心中对这位一心为公、嫉恶如仇的县委书记充满了佩服,只是他的工作思路与章永泰大刀阔斧的工作习惯略有不同。   王辉也就跟着唏嘘。   又聊了一会,侯卫东就挑开了话题,“章松前一阵子跟到省报社来找你反映情况,昨天章竹又到了省委,这事很麻烦。”   “我看过章书记的日记,很理解章松作为女儿的心情,她这样做无可厚非。”   侯卫东斟酌地道:“尽管无可厚非,却是于事无补。我作了一个假设,如果,我说的是如果,章永泰的日记是真实的,那说明成津害死章书记的势力很强,章竹、章松四处上告,处于明处,很有可能会惹火上身,我想章书记不会想到让自己的子女去对付黑恶势力。”   他特意强调道:我说的是如果,假设的前提,可是如果这个假设不成立,章家兄妹所做事情其实是扰乱成津的正常发展,章书记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心安。   王辉经验老到,他隐约猜出了侯卫东的意思,静静地听着下文。   “换一个角度,即使真如日记所记,这也应该是沙州市委市政府的事情,章家兄妹是没有能力与黑恶势力作斗争的,还得依靠组织的力量才能铲除黑暗。”   “而且,章书记与周书记关系挺好,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周书记也不会对章家的事情袖手旁观,但是现在是法治社会,一切得讲证据,章书记的日记只能算作线索,而不能成为证据。”   侯卫东选王辉作为中介人,除了他是章永泰好友,能得到章家兄妹信任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王辉是省报派到成津写稿子的主要执笔人,手里有向上反映的渠道,若他不支持理解市委县委的工作,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王辉点头,“我明白了。”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随着侯卫东的叙述,逐渐将成津的事情连在了一起:“章永泰出了车祸,侯卫东就调到了成津主持县委工作,邓家春成为公安局长,而常务副县长李太忠被调到沙州任城管局长,这些人员调整很有深意。”   暗道:“周昌全这样精明的人物,肯定会相信章永泰的日记,却又不便于大张旗鼓地追查此事,所以他派出专职秘书到成津。”想通了这一点,前后之事就融会贯通了,“章永泰虽然作风强硬,却是粗中带着细,章家兄妹现在还看不透此事,比其章永泰就差多了。”   王辉又试探道:“听说昨天晚上成津公安局搞了缉枪活动。”   “王主任消息倒是挺快。”   “我们当记者的都是天生的狗鼻子。”其实王辉今天并没有时间出去,梁部长一直陪着我,小杜出去转了一圈,就听说了此事。   侯卫东见王辉知道了此事,也不隐瞒,道:“沙州公安局打掉了一个贩枪团伙,根据线索查到了成津,昨晚战果颇丰,不过也留着遗憾。”   听了整个事情经过,包括方铁家人去上访之事,王辉心中已如明镜,只是侯卫东一直不点破,他也就玩起哑谜,道:“侯书记是让我劝劝章家兄妹,不要再上访。”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这事就拜托老兄了。”   “我明天要与章家兄妹见面,会从侧面劝一劝他们兄妹俩。章家兄妹只是一时转不过弯子,我相信他们会通情达理。”   侯卫东与王辉握了手,亲自将其送到县招待所的大门口。   与王辉接触数年,侯卫东对王辉能力很了解,既然接了招,就应该有办法,压在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暂时放了下来。   回到寝室,侯卫东痛痛快快地洗了澡,忙了一天,让热水直冲脑门子,很快,全身就热透了,疲乏也就一扫而光,洗澡之时,听到手机响个不停,他原本想出去接手机,又心道:“这手机真是个绳索,让人时刻不得安宁,不理。”   来到客厅,原本不想瞧着那手机,在屋里转了两圈,却终究还是拿起了手机,来电显示是段英的号码。   他把手机拿在手里,看了好一会。 第474章 余波未了(下)   “你好吗?”侯卫东犹豫半天,还是给段英回了电话。   “我还行。”段英咬了咬厚厚的嘴唇,又道:“国庆节,我要结婚了。”   “祝你幸福。”   段英一直挺冷静,这时突然间爆发了,道:“我们算是什么关系,二奶不是二奶,情人不似情人,一夜情也不是一夜情。”侯卫东没有料到段英会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他们两人的事情只能装糊涂,根本经不起追究,他沉默了一会,道:“你心里不痛快?”   段英平时总是精明强干的形象,这一刻,坚强的外表上出现了一个小孔,就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她一边抽泣,一边道:“结婚以后,我就不会再想你了。”   又埋怨道:“在岭西我很寂寞,经常想你,这对我不公平。”   侯卫东无话可说,这段孽情说不清道不明,他不能有任何承诺,一切只靠两人默契,当有人想打破其中的微妙平衡,这段感情也就结束了。   他不想说对不起,也不想解释,道:“看着你从丝厂出来,然后从县报社、市报社再互省报社,外人看到的都是成功的光环,其间的艰辛却难以体会,从这一点来,你是值得尊敬的女子,另一方面,我会永远祝福你。”   段英听明白了其中的深意,道:“你这是想分手吗?”   侯卫东答非所问地道:“国庆节,我会让小佳过来参加你的婚礼,我在成津事情多,就不过来了。”他原本想点好听的,可是好听的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   段英早就想到了这一天,可是这一天当真来临的时候,她心里又仿佛一下被抽空。   两人拿着手机,一时都不说话,段英咬了一会嘴唇,才道:“今天晚上,我想最后见你一面。”   侯卫东听着电话里低低的抽泣声,头脑就涌起了一股热血,道:“好,我马上开车过来,是辆越野车,牌照是xxxxx,五分钟到,你下来吧。”   在后院平时停有三辆车,侯卫东、邓家春、朱兵各有一辆,邓家春是一辆警用便车,沙0牌照,朱兵是一辆桑塔纳2000型,侯卫东是一辆性能很好的越野车,这辆越野车是市财政局季海洋对成津县里的支持,平时停在后院车库里,侯卫东在下班之后偶尔开一开。   邓家春听到汽车启动的声音,走到窗边,透过窗户看了一眼,见到是那辆越野车,心里暗道:“侯书记这个时候出门做什么?”在成津这种复杂的环境中,他还肩负着侯卫东的安全,这是暗中的任务,他还不能随时拿到台面上来,没有极特殊情况也不能跟踪侯卫东,这就给了他极大的精神压力。   侯卫东将车开到了成津宾馆楼下,停在稍为黑暗的地方,正准备给段英打电话,就见到她的身影出现在了宾馆大门。   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段英就扑在侯卫东怀中,她双手紧紧抱着侯卫东的腰,咬着他的衫衣,泪如雨下。   侯卫东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也不劝解,让其尽情地哭了一会,他知道今晚肯定会有一场恶战,可是在成津还真没有合适的去处,而回沙州则太远。   至于到宾馆,则根本不能考虑,他到成津已有一段时间,天天晚上在成津电视台上露面,已经成了成津家喻户晓的人物,只要出行,时刻处于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让他在获得权力和实现自已意志的同时,也失去了一般人拥有的自由。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车上。   过了一会,他将段英扶了起来,用手指为其揩了揩眼泪,便发动了汽车,他没有说到哪里去,段英也不问。   县委前边有一条林荫大道,这是老方县长在任时栽下的树,此时已长成了三十多厘米的大树,县党校在林荫大道中段,党附近党政机关的不少车辆都将车停在里面。进入了林荫大道,侯卫东道:“等会我将车开到县党校,你主动去交一交停车费。”   段英拿着小镜子,稍稍补了补妆,等车停稳,就下了车,一个睡眼朦胧的老头就走了过来,交了五块钱,便又到值班室睡觉,等到他将值班室大门关上,段英飞快地上了车。   这是县党校操场,并不是正规停车场,算是县党校的额外收入,越野车旁边是一辆客车,另一面则是一辆桑塔纳,上面放有县委办公室发的通行证,应该是某机关的车辆。   侯卫东对坐在副驾驶的段英道:“到后排来坐,我们说一会话。”   坐到了后排,侯卫东将车后窗的帘子拉紧,两人就搂抱在一起。车后排空间狭小,段英总觉得十分别扭,她干脆坐在了侯卫东腿上,面对面而做。   两人舌头搅在一起,努力地吸吮着,就如两条正在交配的蛇,拼着命地纠缠在一起。   热烈的亲吻持续了数分钟,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才分开,此时两人就如沙漠中缺水旅人,都将对方当作一盆清水,渴望着将这盆水融入自己的身体。   侯卫东出气有些重了,他的手在段英身体上摸索着,段英穿着紫色的长裙,神秘而性感,但是在小车之上却很不利于操作,侯卫东在其后背游走了一会,却找不到突破口。   “你应该换一件衣服过来。”侯卫东隔着衣服揉着两团柔软,咬着段英的耳垂,轻轻地道。   “你这个小笨笨。”段英坐直了身体,如变魔术一般,直直腰,伸伸手,就将紫色长裙脱了下来。   这时,一辆汽车又进了操场,强烈的灯光扫了过来,侯卫东赶紧抱着段英,两人缩在了座椅后面。   进来停车的人就距离越野车约六、七个车位的地方将车停了下来,透过车窗,看到了那人正在东张西望,然后朝越野车方向走了过来。   来人走到越野车旁边的小车旁,拉开裤子拉链,“哗、哗”地解起小便来,他极有可能喝了啤酒,“哗、哗”之声持续不断,许久都没有停下来。   等到那人走后,侯卫东这才松了一口气,注意力又回到了段英身上,他将段英丰满的双乳释放出来,用手揉了一阵,又用嘴衔着。   女人的兴奋点是不同的,这两点恰巧是段英的兴奋点,当侯卫东用牙齿轻轻地咬着胸前的花蕾之时,她感到下身已经泛滥成灾了。   由于是在停车场里,两人都很压抑,又有些紧张,这种特殊的环境反而让人感到更加刺激,当侯卫东最终爆发以后,两人同时达到了高潮。   这时,又有一辆车开了进来,两人抱在一起,躺在后排座椅上,侯卫东一只手仍然握着段英丰满的乳房,一边抚摸着捏着,一边观察着车窗外的情形。   兴奋之后,段英心情又复杂起来,她觉得一块厚重的东西堵在心头,始终无法排遣,想着这是与侯卫东的最后一晚上,她抬头看了看侯卫东,在停车场暗淡的灯光之下,侯卫东模糊的面庞显得年轻英俊而又成熟老练,极有男人的魅力。   她深深地叹息一声:“这就是我的宿命。”将头埋在侯卫东怀里,伸出舌尖,轻吻着侯卫东的胸口,然后一路朝下。   男人的第二次一般都极有韧性,随着越野车一阵一阵地晃动,侯卫东数次去捂段英的嘴巴,最后,他的手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时,一道灯光又射了过来,侯卫东连忙抱住段英缩在座椅后面,段英紧紧贴着侯卫东的身体,呢喃道:“还要重一点,重一点。”   一阵爆发之后,侯卫东未及穿上裤子,他透过车窗,看来进来的车居然是辆警车,这把他吓了一跳,就不眨眼地注视着那辆警车。   此时段英如安静的小猫缩在座椅上,眯着眼,享受着短暂的宁静,根本不管外面世界,这就是做小女人的幸福。   “如果成津县委副书记和省报记者在停车场偷情被人曝光,绝对是能够轰动岭西的大丑闻。”侯卫东看着穿警服的男人走出了停车场,猛然间冒出这个想法,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两人安静了一会,侯卫东道:“我们回去吧。”段英就安静地开始穿裙子,突然,她又俯下身来,飞快地在侯卫东腿上咬了一口,这一口很重,把侯卫东痛得直抽冷气,又不敢叫出声来。   “为什么咬我。”   “赵敏咬过张无忌。”段英又幽幽地道:“这算是我们好一场,我给你留的纪念。”   等回到了成津宾馆,看到段英走进了宾馆大门,侯卫东悬着的心才彻底放松,暗道:“真是荒唐,如果被人撞见,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后果不仅仅是家庭出问题,市委的部署也将因为一个男人的冲动而受到重大挫折。   想到了这一点,侯卫东冷汗直冒,大叫侥幸。   回到县招待所后院,邓家春背着手在院子里散步,等到侯卫东下了车,他不紧不慢道:“侯书记,你回来了。” 第475章 骗与被骗(上)   侯卫东衣冠整齐,神情平静,道:“家春,怎么还没有睡。”邓家春背着手站在墙角的灌木丛边上,此时的他就不是一位杀伐果断的公安局长,更象一位满手泥土的花农,他道:“想着这些烦心事,睡不着。”   邓家春这是有所指,方铁家的亲戚第一次前往沙州被拦了回来,今天下午又有另一批方家的亲戚带着横幅前往沙州,这一次他们改变了方式,分别乘坐着客车前往沙州,到了沙州才聚在一起,在市委市政府前面拉开了横幅。   尽管这批人也被劝走,暂时没有造成更大的影响,作为缉枪行动的指挥者,邓家春还是感到了不小的压力。   “意外事情既然出了,推也推不掉,只能迎头而上,我们两人到成津,就是为了解决麻烦事情而来,既然麻烦来了,说明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侯卫东作为县委副书记,当然不愿意麻烦事情太多,可是麻烦找来了,他这个顶门柱子也只得顶在成津这片天地。   邓家春参加工作的第一份工作是片儿警,他管的这一片恰好是破落矿区,打架的、赌博的、吸毒的,比别的片儿多得多,他年纪轻轻却不怕麻烦,天天挨家挨户地串门,不久就成了矿区的地头精。以后进入刑警队,又当派出所所长,总是出现在最麻烦的地方。   他,自然是不怕麻烦的。   听了侯卫东的话,邓家春道:“我不是怕麻烦,我总有强烈的预感,方铁会成为药引子,还会惹出些事情来。”他解释道:“如果真是有人害了章书记,按常理来说,他会对我们很警惕,这是把事情搞乱搞大的天赐良机。”   侯卫东同意邓家春的说法,越来越复杂的局面,激起了他心底的勇气,他有些进入以前“疯子”的状态,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就不相信邪能压正,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   说了句很久没有说的脏话,他就施施然上了楼。   邓家春听了最后几句话,很是愣了一会,然后是一拍脑门子,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有市委书记县委书记作后盾,我只管放手大干,还担心个屌。”   他背着手,也就施施然回房睡觉。   第二天清晨,在沙州市委门口来了二十来个人,他们举着横幅“成津恶警杀人,天理之容”“杀人偿命,市委主持公道”。   这些年来,沙州市委门口常有堵门的群众,干部们也就见惯不惊,看了看标语的内容,就走进了大门,武警们守着岗位,只要这些人不冲击市委,他们就不管。   市委办公室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洪昂安排杨柳通知信访办,让信访办的同志尽快处理这一起群访事件。   给信访办打了电话,杨柳马上就拨了侯卫东的电话,“侯书记,我是杨柳,成津有人到市委群访,从横幅内容来看,还是昨天那些内容,秘书长已经要求信访办先行处理。我这是私人渠道,市委办还要出正式通知,不过很快就会出通知。”   又道:“这一段时间关于省里有好几份文件涉及到磷矿,有两份点了成津的名字,都是要求治理整顿的内容。”成津县在沙州四个县中地位偏低,杨柳平时不太注意成津的事情,只是侯卫东到了成津以后,她就时刻关注这个地方,每当有关于成津的议题或是通报,总是认真地看一看,她还复印了一些不涉密的资料。   侯卫东想起邓家春说的说,暗道:“邓家春是老公安,他的判断还真是准确,我还是稍有些大意,没有让工作组留在沙州。”   “谢谢杨柳,有什么情况及时给我打电话,我立刻再派工作组过来。”侯卫东原本想将杨柳调到县委办来工作,现在又将此念头放弃了,有个信得过的人在市委办通风报信,可以最快得到最新消息,更有利于县委决策,这比杨柳到县委任职意交更大。   市信访办要天天面对的都是这种事,难免有些懈怠,别人眼中的大事,他们就觉得很一般,信访办主任要去开会,接到电话以后,就安排副主任去处理此事,而副主任刚刚把茶泡好,还没有来得及喝,等主任离开办公室,抱怨道:“到信访办这个鬼地方工作,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抱怨归抱怨,他喝了几口茶,还是走出了办公室,在走廊上喊了几嗓子,等到把几个用得顺手的手下聚拢,就前往市委大院。   在方家人来信访之前,早就有一辆黑色普桑停在大院附近,等到横幅刚刚展开,此车就开了过来。   到了市委门口,下来三个人,都穿着质地一般的西服,手里拿着提包,很有些机关干部的味道。领头的干部模样的人对方家众人道:“我们是成津县委明明是出了车祸,凭什么说是警察杀人,你们是诬陷,跟我们回成津,否则后果自负。”   他态度严肃,说话硬梆梆的,根本没有考虑方家人的感受,顿时如火星落入了干柴上,惹得方家人勃然大怒,将这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有讲理的,也有骂娘的。   那名成津干部点着方家一位中年人道:“你是方铁的哥哥吧,你到汽车这边来,我有几句话单独跟你说。”   方钢在弟弟方铁厂里副经理,方铁死后,他守在磷矿厂里,并没有跟着去上访,晚上接到了方家长辈电话,把他一阵臭骂,因此,今天凌晨天还未亮,他就带着几个人坐着客车直奔沙州。   此时在沙州见到了成津县委的干部,方钢并没有太多怀疑,跟着这位干部来到了桑塔纳前。   那位干部原本态度并不好,单独来到车前,他却变得和颜悦色,递了一枝烟给方钢,道:“我们都是成津人,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事情好说,何必到沙州来闹事,况且你弟弟方铁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所以,我们还得坐下来商量后事。”   “我弟弟不能白死,县里要给个说法,交出杀人凶手,邓家春必须下课。”方钢见对方软了下来,态度就很强硬。   成津干部一幅为难的表情,道:“这件事情,公安局确实有做得不恰当的地方,临来之前,县委给我打了招呼,有什么事情回县里来谈,县里考虑给方铁家里赔偿二十万,你们就不要闹了。”   近年来,磷矿死亡率居高不下,按照成津通例,死亡一人最多赔偿三、四万元,此时听说有二十万,方钢也就心动了,道:“你说话有什么凭证。”   成津干部指着桑塔纳道:“今天为了追你们,走得匆匆忙忙,忘记带工作证了,这是县委的车,你把车牌记下来,回去查号码就行了。”   成津干部将车牌抄给了方钢,脸色却又是一变,道:“如果你们不回县委,或是继续在市里闹,这二十万块你们一分也得不到,你们这是扰乱社会秩序,全部要被拘留的。”   方钢耿着脖子道:“我是被害人家属,凭什么拘留我,还有没有天理,市里不行,我就要到省里去上访,总得给方家人一个说法,不要认为我们是好欺负的。”   成津干部脸色又缓和下来,道:“我话带到,你自己考虑,如果觉得县委条件还能够接受,你就带人回成津县委,找县委办的胡海主任,他来具体和你们谈赔偿的事。”   “方刚,如果你们不想要这钱,就尽管在市委闹,你自己想清楚,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他说完之后,就上了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方家众人听说了此事,半信半疑,二十万,对众人还是很有诱惑。方钢信了八成,道:“我想这位干部说的是实话,他把车牌抄给了我,应该不会假,如果他们真要骗人,我们大不了又到市委这边来。”   方家众人还在犹豫之时,沙州市信访办来到了门口,表明了身份以后,他们带着方钢等人进去作了登记,又宣传了政策。市信访办的同志原来以为这事处理起来很困难,没有料到,他们并没有费多少口舌,方家人就带着人离开了。   在成沙老公路上,成津的工作组正紧急地赶了过来。   昨天,第一批上访人回到成津以后,飞石镇政府、公安局、信访办组成的工作组向县委县政府报告以后也就跟着撤回,并将这一批人全部送回了家,工作也算做得细致。   飞石镇朴书记原本以为此事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没有料到方家今天一大早又组织人围了沙州市委,他接到县委办电话以后,愤愤地骂了几句娘,可是又知道此事马虎不得,便与公安局、信访办联系,急急忙忙到沙州接人。   工作组还没有走到沙州境内,接到了沙州信访办电话通知:“方家众人已经离开了市委。”   “日他妈,这些人是精神病。”亲自带队的朴书记禁不住破口大骂。   侯卫东接到杨柳电话,不禁心有疑虑:“既然这些人如此通情达理,他们为什么要去围攻市委,难道吃饱了没有事情做。” 第476章 骗与被骗(中)   李东方远远在看着市委大院,当黑色桑塔纳离开以后,他亦掉转车头,很快就回了家。   李太忠这位城管局长搞的是无为而治,他根本没有真心把自己当作城管局的一把手,在分工之时,他是管全面工作,却把财务科交由排名第一的副局长分管,这就与常理极其不符,同时,将局办公室交给排名第二的副局长分管,其余业务科室他更是不想插手。   这样分工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李太忠实现了当甩手掌柜的目的,其余副局长手里多多少少有一些权力,城管局众人提起新来的李局长,都要举一举大拇指。   也正是由于这样安排,李太忠在城管局的地位就很超然,常常是在单位露个面,就溜回家里,日子倒也逍遥。   李东方回到家里,径直走到书记,李太忠正捧着一本线装古书,放下书以后,就不停地揉着眼睛,等着儿子说话。   “一切按计划进行,现在就等着看侯卫东的热闹了。”李东方很有些洋洋得意。   李太忠用绒布擦着眼镜,看着李东方得意的笑容,不由得“哼”了一声,自从章永泰死了以后,他最看不惯儿子这种自命不凡的笑容,道:“现在做的这些事最多给侯卫东添堵,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李东方见父亲冷冷的态度,有些委屈地道:“我是按你的安排做的这些事。”又道:“方铁家里人现在正朝成津赶,我已经有了安排,等他们出了汽车站,会有人冒充县政府的人揍他们一顿。”   在市委面前给成津县委上上眼药,这是李太忠的主意,而在成津县汽车站打人,却是李东方的操蛋主意。   李太忠道:“你这人做事怎么总想着动手动脚,哎,当初如果不动那人,我们的日子就要好过得多,那人是个闯将,得罪的人多,容易被架空,也不会引起市委的高度重视,现在送走了一个杀神,引来了一个瘟神。”   李太忠并来只是想将章永泰赶走,没有料到儿子与方杰大胆妄为,居然害了章永泰性命,他从心底还是佩服章永泰的,自此产生了一个心结,想起章永泰就心烦意乱。   “据我看来,侯卫东此人绝不是善茬,他到来以后,带来一个公安局长,一个反贪局长,来势汹汹,刘永刚和方铁的事绝非偶然事件,他这是针对老方家和我们李家。”李太忠将侯卫东来到成津的事情一件一件串了起来,越想越是担心。   李太忠财大气粗,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着父亲谨慎的表情,暗道:“到底是跟着共产党干了一辈子,脑袋不灵光了。”口里道:“没事,那件事做得很干净,当事人没有一个在沙州。”   李太忠手里拿着几份文件,道:“接到二表哥传过来的东西,省里要开始大规模整顿磷矿了。”李东方一惊,道:“具体什么内容。”   李太忠将文件递给儿子,道:“你别一天想着打打杀杀,在这个社会上混,还得靠脑子,你认真读一读这份文件,涉及整改内容,必须不折不扣地提前完成。”   李东方认真看完了文件,道:“爸,我们几个矿要完成技改,恐怕得要花上千万元,如果算上治理污染,还不了这个数。”   看着儿子脸上的不舍之色,李太忠倒没有斥责,道:“这可是一个上岸的好机会,我们按照省里要求搞了技改,治理了污染,有两个好处,一是很难达标的小磷矿被砍掉以后,磷价自然会涨起来,羊毛出在羊身上,技改的钱很快就会赚回来,二是拿到省里的合格证以后,我们就变成了省里挂号的磷矿企业,有了这些招牌,以后慢慢弄个人大政协的常委,这才是正道。”   磷矿在发展之初,是由老方县长带头搞出来的,在发财效应之下,大家都一窝峰地去开磷矿,自然免不了许多争斗,李、方两家凭着天然优势,逐渐控制了多数磷矿,当然也做了不少砍手断腿的恶事,从这个角度来说,磷矿发展壮大本身就有原罪。李东方和方杰就是在这种环境之下长大,行事不免就很有些心狠手辣,当章永泰步步紧逼之时,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瞒着李太忠,制造车祸害死了章永泰。   李东方也知父亲所说有理,道:“我手里有三个矿,马上就可以搞技改,方杰手里有两个矿,他是二百五,恐怕不会这么听话。”   李太忠提醒道:“你是你,他是他,以后一定要分开,如果他不想上岸,就由着他去,你一定要想办法上岸。”说到这里,他不禁长叹一声:“东方,如果不对章永泰下手,经过此次大整顿,我们李家完全可以高枕无忧,现在就难说了,侯卫东是来者不善啊。”   李东方道:“爸,事已做下了,小心一点就行了。”他不愿在这里听父亲唠叨,站起身,道:“我先回厂里去了,如果真要技改,就是伤箸动骨的事情,还得好好合计合计。”   在沙州到成津的客车上,方钢暗自在琢磨:“弟弟方铁留了一个诺大的厂,也不知弟妹会不会来争这个厂。”想着泼辣的弟妹,他又有些紧张,转念又想:“弟妹在家里算是一把好手,毕竟是女人,矿上的事情她一点都不懂,终究在靠着我。”   想起了财务室的资料,方钢暗自后悔:“县委给的二十万,我又得不到,早知如此,我应该守在厂里,方铁走了,这个厂以后就归我管,还不是由我说了算。”   永发磷矿是方铁一手搞起来的,方钢并没有股份,可是弟弟方铁既然走了,他就是耗子拿着手枪——起了打猫的心肠。   到了成津站上,方家人刚下了车,就有十来个年轻人围了上来,领头年轻人笑呵呵地问了一声:“谁是方钢,我是成津县政府的。”方钢一心以为是县政府来谈赔偿金的事情,他见成津县里的人自认理亏,就想多要一点钱,威胁道:“二十万少了,如果事情解决不好,我们还要上访,不仅要到市里去,还要到省里去上访。”   领头的年轻人变了脸,手一挥,:“你们这群刁民,皮子痒了,给我打。”   他身后的年轻人如变魔术一般,从衣袖、后背等地方拿出了短木棍,劈头盖脸地朝方家人打了过去,方钢被两个年轻人夹着,接连被打了好几棒,他也有一幅好身板,抢过一根木棒,正要反抗,忽然小腿一阵剧痛,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领头的年轻人上前踢了方钢一脚,大声道:“谁上访就是这个下场。”   等这群年轻人离开,很快就围了一大群老百姓,听说是县政府干部打了人,顿时炸了锅,有人起哄:“把人抬到县政府去,青天白日,怎么能打人,太他妈的黑暗了。”又有人道:“给沙州日报打电话,让媒休曝光。”   这时,正好省电视台也接到了采访章永泰的任务,正好经过长途汽车站,问明了清况,记者们亦是义愤填膺,很快就作了一个现场采访,又录了相,至于能不能用,也不是他们这几位现场记者所能决定,还得层层请示领导。   方家众人鼻青脸肿地涌向了县委县政府,沿途跟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到了县委之时,已有数百人之多。   此时,县委正在开常委会,听到外面闹哄哄一片,列席会议办公室主任胡海就出去了解情况。   等到胡海回来,众常委都觉得此事不可思议。   昨天方家诸人轻易地离开了沙州市委,侯卫东就觉得此事与常理不符,此时听了胡海报告,他已是心里有数,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对众常委道:“方家的人到沙州上访在情理之中,可是县政府在汽车站打人一事就完全不符合逻辑,当然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倒是极好。”   “此事牵涉公安局、信访办和飞石镇三个部门,信访办就排除在打人者之外,这一点不容置疑。”   侯卫东又道:“飞石镇是朴书记亲自带队,我相信堂堂的镇委书记也不会做出这等事情,么书记,请你打电话问一问朴书记。”   纪委书记么杰就当场给飞石镇朴书记打了电话,核实了情况,道:“朴书记带着工作组正从沙州回成津,他们还在路上,公安局、信访办的同志可以作证。”   侯卫东把目光转向了邓家春和蔡正贵,他对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蔡正贵道:“蔡书记,现在就剩下公安局嫌疑,你怎么看待此事?”   蔡正贵看了邓家春一眼,道:“在政法系统中,检察院和法院没有任何理由作这事,家春局长,此事由刑警队的缉枪行动引起,会不会是刑警队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所为?”   蔡正贵是政法委书记,可是邓家春亦是常委,而且是侯卫东的嫡系,他根本指挥不动公安队伍,但是公安队伍真的有事,作为政法委书记他也要承担责任,这是让他最不爽的地方。   邓家春黑着脸,哼了一声,道:“难道公安有理由去做这事,蔡书记应该对政法队伍有自信。”   侯卫东道:“蔡书记是维稳办主任,这事已经变成了群体性事件,就由你全权处理,其余同志继续开会。”   蔡正贵站起来收拾笔记本之时,侯卫东又侧过身,道:“蒋县长,你有什么要求?”   自从侯卫东到了成津县,蒋湘渝行事就特别低调,听到此事,他已经隐约猜到事情真相,道:“这事在真相没有查清楚之前,要先把群众情绪稳定下来,不要让小事变成大事,最后不可收拾,另外,让县医院尽快医治伤员,费用暂时挂起来,其次,要让公安尽快介入,查找幕后黑手,找不到幕后黑手,这个屎盆子就得扣在政府头上。”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就按照蒋县长的指示办。”   蒋湘渝能从最底层的乡镇干部爬到县长之职,极为聪明,对大势判断得极为准确,特别是接连两次向周昌全汇报工作以后,他知道侯卫东在周昌全心目中的地位,便决定全面与侯卫东合作,能低调就低调,但是,他对于方、李两家在成津盘根错节的关系还是很有顾忌,在磷矿的事情上,他能缩头就缩头,绝对不会冲在第一线。   两人磨合了这一段时间,侯卫东已经将蒋湘渝的态度看得很清楚,对于蒋湘渝的态度,他还是很满意,但是,在公开场合之下两人仍然保持着距离,这就让常委们对两人的关系颇有些琢磨不定。 第477章 骗与被骗(下)   在召开县委常委会之时,县委大院门口吵声震天,一直没有停息。   侯卫东不理会门外的吵声,很超脱地要求继续开会,他脸色平静地道:“方家人是受了蛊惑,又有维稳办主任蔡书记亲自坐镇处理,断然翻不起大浪,经济发展是成津第一要务,其余都是皮毛之癣,我们继续开会,不要受外面影响。”   常委会在门口的吵闹声中继续召开,十二点才结束。   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在窗口一看,县委门口依然吵闹一片,聚集了数百人,大多数都是看热闹的闲人,成津县经济贫困,县城里许多人没有事情做,变成了闲人,哪里有热闹就朝哪里钻,比如两个自行车撞了,肯定会在数分钟之类聚集数十人围观,就如快速反应部队一样。   在县委院子里有数十名着装警察,与看热闹的人对峙着。   县委办公室主任胡海进门,他手里拿着几张A四纸,这是从现场收的传单,标题是“杀人的公安局,骗人的政府”,内容是揭露成津县政府如何骗人及行凶。   侯卫东略略扫了一眼,道:“写这篇文章的人文化水平不低,文笔不错。”他提起笔,刷刷作了批示:“请正贵同志严肃处理此事,查清事实真相。”   胡海回到办公室,将传单交给了谷枝,让她送给县政法蔡书记,等到谷枝出了门,他暗道:“侯卫东这招太极拳打得好,这个年轻人还真是老辣油滑,小瞧不得。”   他是章永泰时代的办公室主任,见的事情很多,对成津了解得深,当听到方铁车祸身亡,就知道麻烦大了,他并不言语,只是冷眼旁观着。   蔡正贵与方、李两家关系紧密,这是不成秘密的秘密,此时侯卫东将此事一股脑地推给蔡正贵,这是以其矛对付其盾。   胡海刚走,宣传部长梁逸飞又走进来,他坐在侯卫东对面,扶了扶宽大的眼镜,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侯书记,这事还真不好办。”   侯卫东好整以暇地道:“梁部长,慢慢说,天塌下来。”   秘书杜兵给梁逸飞倒了一杯水,退了出去。   “省委将章永泰树成了因公殉职的典型,现在各路记者云集沙州,好几家记者采访了方钢等当事人,他们要求听县里的解释。”梁逸飞扶了扶眼镜,很为难的样子。   “不必太在意此事,这些记者是为了宣传章永泰而来,这是省委的任务,他们必须得执行,有少数记者素质不好,心术不正,但是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大本事,也不是写了什么都能上报,他们上面还有一连串把关的人。”   侯卫东当过市委书记秘书,与新闻记者接触挺多,又与王辉等人关系良好,对新闻记者了解挺深,并不怕这些记者。   “当然,我们要在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不能任由方家人做负面宣传,宣传部门要主动介入,我的意见是将到成津的媒体组织起来,由蔡书记统一做答复。”   梁逸飞扶了扶眼镜,道:“要召开记者招待会?”   “对,县委县政府的声音需要通过正式的渠道反映出去,县政府承诺给方家二十万,还在客车站打人,这些事想来就很荒诞,但是群众不了解真相,如果县里没有声音,群众们会选择性地相信这些话。所以,我们必须有统一正面的声音,蔡书记是维稳办主任,此事就由他来正面应答。”   梁逸飞小心地道:“这事,还请侯书记作个批示,宣传部才好具体执行。”蔡正贵平时很不好说话,他就想从侯卫东手里讨一个批示。   通过公安局长邓家春和副检察长阳勇,侯卫东对政法系统现状有一定了解,想了想,道:“这件事,县委办很快就要写情况通报,我在情况通报上签署意见,具体你来执行。”   他半是鼓励半是玩笑道:“梁部长,越是发达地区,遇到的麻烦事越多,从这一点来说,成津现在麻烦事不少,这说明成津就要进入发达地区了。”   当梁逸飞离开以后,侯卫东又来到窗口,俯视着楼下挤成一片吵成一团的人群,若是前几天,对于这事他想必不会如此轻松,可是今天却异常平静。   禅宗讲究顿悟,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可以成为顿悟的起因。   侯卫东在这两天里也突然产生了顿悟,他到了成津以后,渐渐地陷入了日常性事务中,千头万绪的工作几乎将他的手脚缠住,在那天晚上与段英在县党校激情一番,开车出了县党校,他突然心胸一阔,灵魂似乎脱离了肉体,飞到半空之中俯视着成津,许多问题就清晰起来:   “磷矿问题其实是个伪命题,在磷矿发展中存在污染、偷税、刑事案件以及黑社会等各种各样的问题,不同磷矿存在不同问题,聚合在一起就很严重,分开就是个案,章书记向市委提出了磷矿问题,虽然找准了症结,却并不利于解决问题。”   “至于章永泰被害就是一个刑事问题,刑事问题就得用刑事问题的手段来解决。”   “成津最大的问题还是发展问题,抓发展,才能真正抓住了牛鼻子。”   侯卫东的思维和心胸毫无道理地被一次车中偷情所打开,在院中见到了忧心忡忡的邓家春,他才会说出“我就不相信邪能压正,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这一番潇洒之话,此时面对着堵在县委门口的人群,他才能以平常心对待。   这顿悟来源于一次偷情,对于侯卫东来说,在偷情中产生顿悟是毫无道理的,可是这事确实如此,世界上没有道理的事情还不少,只是当事人有时会为了掩饰,而不愿说出来。   中午,杜兵过来请示:“侯书记,今天中午有几个地方请吃饭,看你参加哪一桌。”   在县里,凡是上面来了人,总是希望县委书记能出面,这也是人之常情,侯卫东理解此事,为了各部门工作能顺利推进,他能去则去,可是他的精力和胃口总归有限,天天如此,铁打的胃口也受不了。   侯卫东道:“算了,今天一家也不去,我请省报王辉吃饭。”说到王辉,他不由得想起了在汽车中疯狂扭动着的段英,他鼻端甚至还残留着段英身体隐秘部位的味道,最后一夜的激情意味着一段感情的结束,这让他带着些遗憾,还有淡淡的轻松。   几样精致小菜端上桌子,侯卫东与王辉相对而坐,小饮。   王辉略有些秃顶的脑袋在灯光下有些闪亮,仿佛是智慧之光线,他道:“我和章松章竹分别深入地谈了一次,章松还是比较听我的话,这些日子暂时不会去上访,只是章竹有些偏激,又自视甚高,我没有太多把握。”   两人喝了几个小杯,王辉是那种喝酒就上脸的人,脸色绯红,他慢慢地抿了一口酒,道:“我这几天都在成津采访,看到一些事情,有些话我不话当说不当说。”   “今天是私人聊天,我想听真话。”   “从我的判断,章松所说多半是真的,成津是穷县,可是有一群因磷矿而发财的富人,香车美女,打手成群,贫富差距太大,社会上对此有极大反感,永泰的责任感很强,他肯定是想改变这个状况。”   “贫富差距在现阶段肯定会存在,这没有办法。我现在能做的事,一是打击犯罪,这是县委县政府保一方平安的重要职责,二是尽快发展经济,只有经济发展了,才能带动各项社会事业的发展,只要做到这两条,我就问心无愧。”   正说着,侯卫东接到了梁逸飞的电话,梁逸飞在电话里气愤地道:“有些记者太不象话了,居然暗地里拿方钢的事情来勒索县委,狮子大张口,要二万封笔费。”   问明了情况,侯卫东对王辉道:“新闻行业也应该整顿了,《岭西法制报》的记者提出要二万块钱,他们就不发今天围攻县委的新闻。”   王辉对上午的事情也有耳闻,道:“老弟,你说实话,这二十万元以及车站打人之事,是不是县委县政府的安排。”   侯卫东了嘿嘿一笑,道:“我智商也不低,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从这一件事情我们反而可以看出成津问题的复杂性,有一帮子人唯恐天下不乱,不过,他们既然肯跳出来,这就是好事。”   “《岭西法制报》也真应该整顿了。”   王辉打心眼也不相信成津县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当面问了侯卫东,更是心中有底,他给《岭西法制报》的一把手打了电话,“我是王辉,现在蹲在成津,我们一起进省报,你现在是大老总,我还在一线跑材料,天壤之别啊。”   叙了几句旧,王辉将事情说了,挂了电话,他对侯卫东道:“《岭西法制报》的老总是我极好的朋友,他表了态,只要确有其事,就让那位记者滚蛋。”   下午三点,政法委蔡正贵书记满脸严肃地来到了宣传部会议室,会议室已经来了十六、七个记者,《岭西法制报》的记者也在其中。 第478章 斗法(上)   在岭西省,沙州市成津县是一个不为新闻媒体注意的小县城,十来家省市级媒体齐集成津的盛况,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出现了。   在县委宣传部,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维稳办主任蔡正贵念完事先拟好的稿子,记者们就开始提问。   蔡正贵虽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式,但是他准备工作还是做得比较周全,办公室为其制作了不少小纸条,想来应该能够应付记者的提问,不过,看着记者举起的手,他还是稍稍有些紧张。   第一个提问的就是《岭西法制报》的记者,这是一位身材瘦高的男子,他问道:“蔡书记,我是《岭西法制报》的记者赵杰,据方钢所说,他们在沙州上访的时候,成津县的工作人员主动找到他们,提出赔偿方钢家里二十万,让他们息访,请问蔡书记,有这件事情吗?”   蔡正贵作出了否定回答。   这位身材瘦高的赵记者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紧追不舍道:“当时那位工作人员是乘坐一辆普桑,车牌是xxxxx,经过调查,县政府确实有这辆车,车型、颜色、车牌都相同,不少当事人都指认了这辆车,请问蔡书记,这如何解释。”   蔡正贵被侯卫东推上了此次事情的中心,记者发问之时,他暗自骂道:“成津就是一个小县城,还要开什么新闻发布会,侯卫东真是鸡脚神戴眼镜,假装正神。”不过此时他已骑上了战马,也只得凝神应付,否则就是他个人出丑。   《岭西法制报》的赵记者问得很尖锐,问完以后,他皮笑肉不笑道:“我的提问完了,谢谢蔡书记。”   作为记者,赵记者不相信县委县政府会如此愚蠢,可是这件事情有许多说不清的地方,只有真相大白以后,县委县政府才能洗清自己,这就给他提供了一个可以操作的空间。   记者招待会完成以后,赵记者并没有急于离开,他坐在会议室抽了一枝烟,这才来到了宣传分管外宣的小梁副部长办公室。   “法制报讲究以事实为依据,蔡书记的解释没有说清楚,比如方家人都在沙州看见了车牌为xxxxx的普桑,而蔡书记却说这辆车当时就在县政府大院里,这事不好解释,我只能将双方意见如实写出来,让群众自己去判断。”   小梁副部长看着瘦高记者道貌岸然的嘴脸,心里骂道:“就是想要钱,还猪鼻子插葱——装象。”   他知道如果真要以这种方式把这事捅出去,肯定会对县里造成严重地负面影响,就道:“赵记者,现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就把事情捅出去,恐怕不太好。”   赵记者极有经验,继续摆大道理:“我这是尊重事实,将两方面意见都说出来,让广大人民群众来评判。”   两人扯了一会,赵记者见小梁副部长口软了,就提出了自己手提电脑在成津采访时丢了,看能否给他配一台,并提出了型号要求,这种型号在成津县没有,在沙州才有卖,市值一万七千元。   小梁副部长不敢作主,就来到了梁逸飞办公室。   此时梁逸飞已经心中有数,他为了在副手面前保持神秘性,充满自信地道:“这事你别管了,我来处理,你让赵记者到我办公室来,我就不信他头上长角身上长刺,是个人,就得听劝。”   梁逸飞一席话,让小梁副部长很有些惭愧。   赵记者神情自如地来到了梁逸飞办公室,他与基层政府打交道的经验十分丰富,只要抓住了一点破绽,一般都会有所斩获,花点小钱来遮丑,对于一级政府是很划算的事情。   这一次成津政府陷入说不清楚的状况,这两万块钱应该没有问题,就算讲了讲价钱,一万块是肯定能到手。   进入办公室,赵记者仍是成竹在胸。   梁逸飞心中有底气,看着这位自命不凡的记者便占了心里优势,他还是挺客气地让戴玲玲给赵记者泡了茶。   很快,赵记者转入正轨,道:“我刚才给小梁副部长报告的事情,还希望梁部长能考虑,我们当记者的天天东颠西跑,辛苦命。”   梁逸飞不动声色地道:“岭西法制报是成津县友好单位,我们合作得很好,XXXXXXXXX,是蒋总办公室电话吧,我刚才和蒋总通了电话,感谢了他对成津长期的宣传报道,蒋总不错,答应近期到成津来一趟。”   梁部长所说是半真半假,真话是:得到侯卫东提供的电话以后,他就以县委的名义给蒋总打了电话,感谢蒋总对成津的支持,两人聊了一会,感觉还挺投机。   假话是:他与蒋总是第一次通话,最后一句话纯粹是为了吓唬赵记者。   赵记者只是岭西法制报的普通记者,听到梁逸飞如此说,脸上表情就变了,过了半天,才讪笑道:“梁部长,此事还有些地方没有查清楚,暂时还不能发稿子,我还得去采访,不打扰梁部长了。”   赵记者出门之时,恰好遇到了小梁副部长,小梁副部长道:“谈好了吗?”赵记者有些恼羞成怒,道:“算了,我采访去了。”   小梁副部长进了梁部长办公室,由衷地赞道:“还是老大有办法,刚才那位赵记者还牛得很,现在焉了,老大,你用的什么办法。”   梁逸飞扶了扶宽大的眼镜,道:“这些记者们应该硬则硬,也不能一味地迁就着他们。”   等到小梁副部长很疑惑地出了门,梁逸飞就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汇报了与赵记者的谈话结果。   侯卫东放下电话,暗道:“这个梁逸飞,本身就是县委常委,怎么细无巨细都要请示汇报,也太没有主见了。”   在机关里,早请示晚汇报,这是迅速接近领导的不二法门,侯卫东虽然觉得梁逸飞无甚主见,可是对于其主动汇报的态度,还是挺满意,特别是在其初来成津的特殊时期,有这种态度的干部还算好干部。   司机老耿专心开着车,侯卫东睁大着眼睛看着公路两旁的风景,脑子里天马行空,想着杂乱无章的事情。   秘书杜兵还是沉默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他其实比侯卫东只不过小三岁,但是官位的差距远远大过了年龄的差距,他在侯卫东面前很有些小心翼翼,就如当年侯卫东初次给祝焱当秘书一样。   到了市检察院,检察长老方破例走到了门口,与上楼的侯卫东握了手。   侯卫东初次与老方接触的时候,还是祝焱身前的小秘书,老方当时还是很有煞气的公安局长,数年过去,侯卫东摇身一变成了成津县委副书记,他则由公安局长变成了市检察长。   侯卫东刚喊了一声“方检”,老方就打断道:“卫东,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不称你为书记,就叫卫东,你就叫我一声老方。”   听了侯卫东来意,老方很有些意外,他算是周昌全派系的人,又长期跟市委副书记黄子堤在一起,对成津的事情敏感的很,他故意摆出一幅为难的表情,道:“推荐段检到省党校参加县处级学习班,这是好事,不过这一段时间检察系统事情太多,段检走了,成津很多事情无法推进。”   在老方这些人精面前,“假话、套话、官话、大话”都没有多少意义,侯卫东道:“让段子安检察长到党校学习,一是磨刀不误确柴工,二是有利于推动当前工作,三是周书记原则同意此意见。”   老方见侯卫东透了底,就爽快地笑道:“既然是周书记都同意了,那还有什么话说,到时按正常程序走就行了。”   他又问道:“谁来主持县检察院的工作,县委是什么意图?”   “阳勇。”   老方想了想,道:“这小伙子业务能力强,为人也正,不错,只是他年纪轻,又是初到成津,其他两个副检察长多半会有意见。”   侯卫东主持了两个多月的县委工作,底气渐足,道:“革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一切以有利于开展工作为重,我相信两位副检能够正常对待,如果为此闹情绪,影响了工作,那说明政治素质还有问题,就得考虑任职问题。”   这句话就很有些霸气了。   老方不以为忤,伸出大拇指,道:“乱世用重典,周书记培养的接班人,果然不同凡响。”   谈了正事,侯卫东欲告辞,老方大笑:“既来之,则安之,我约了老季吃饭,你和老季也是老朋友,怎么能走,我马上给黄书记打电话,请他一起来参加。”   活动还是安排在财税宾馆,宾馆依旧,只是换了主人,矮胖的老孔已经到监狱服刑,新主人就是爱听“桑塔露琪亚”的季海洋。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其实,兵如此,官何尝不是如此。   三人在顶层包间闲聊一会,杨腾就打电话到财政局办公室,说黄子堤书记到了,侯卫东、老方和季海洋三人就一同到电梯口迎接。   黄子堤笑容可掬地出了门,身后还跟着一位益杨来的老相识——原益杨土产公司的易中岭。   由于益杨县检察院的纵火案和杀人案给初出江湖的侯卫东留下了无法抹灭的印象,他就对易中岭此人永远保留着戒心,见到他从电梯出来,侯卫东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僵,不过片刻又恢复了正常。 第479章 斗法(中)   “黄书记,您好。”等到老方、季海洋与黄子堤握了手,侯卫东这才迎了上去,微微弯了弯腰,伸出双手与黄子堤握了手。   黄子堤分别握了手,指了指身后的易中岭,向老方介绍道:“这位是易中岭,从益杨走出来的企业家。”   “这是市检察院方检察长,季局长、侯书记都是益杨出来的领导,我就不介绍,你们应该很熟悉。”   季海洋道:“在益杨工作过的人,谁不知道易总大名,益杨土产公司的铜杆茹罐头当年曾经风云一时。”   这话语意双关,即说铜杆茹的辉煌,又暗指后来的衰败,易中岭心知肚明其意,却装作听不懂,仍然态度诚恳地道:“季局长和侯书记都是好领导,益杨能有今天的发展水平,他们可是功不可没,你们离开了益杨,是益杨人民的损失。”   侯卫东深知易中岭的底细,对其是发自内心的憎恶和警戒,此时碍于黄子堤的面子,没有拂袖而去,脑海里却在激烈交战:   “这个易中岭,真他妈的,但是现在能将易中岭搞掉吗?”   “既然不能,那就正常面对,生活就如强奸,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尽情享受吧。”   脑子里的想法如天马行空,但是侯卫东脸上还是浮现出职业性的微笑,等到易中岭伸手过来,他挺直了腰,伸出右手,轻轻地握了握。   易中岭上前一步,微微变腰,伸出双手与侯卫东握了手,一边应酬着,一边在心里暗道:“黄子堤对侯卫东有提拔之恩,又是当权的领导,想来侯卫东应该会卖帐。”   当年检察院调查益杨土产公司,也是易中岭人生中的一道坎,为了应付那次由祝焱亲自领导的调查,他使劲了浑身解数,才侥幸地渡过了难关,还顺势由国有企业领导人变成了私营企业家。   从这个角度来说,祝焱、季海洋、侯卫东等人当年都想致其于死敌,是不共戴天的生死大仇。   只是,祝焱一系的官员发展得很好,在几年时间里,祝系官员纷纷高升,祝炎由县委书记升成了茂云市,由正处到了正厅,赵林成为吴海县县委书记,季海洋成了沙州市财政局局长,侯卫东年龄最小,职务最低,却以火箭速度被提拔成了成津县委副书记。   这些人,都成为手握权柄的要害人物,易中岭是商人,在他心中,敌意和仇恨永远让位于利益,因此,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着借着黄子堤这颗大树,与侯卫东和季海洋成为好朋友。   “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是永恒的利益。”这是易中岭信奉并实践着的人生体悟。   酒至三巡,财政局副局长梁朝举着酒杯不请自来,他恭敬地就给在座的各位领导敬酒。   季海洋专心吃菜,眼光并不瞧梁朝,当梁朝过来敬酒之时,他捂着酒杯笑道:“今天敬领导,我们天天在一起,就不用敬了。”   梁朝又劝,季海洋仍然不接招。   在财政局,梁朝已成了市长刘兵的嫡系,他本身又是财政局的老同志,在局里根基很深,他表面上对季海洋挺尊重,其实暗中使了不少绊子。   季海洋调入财政局是市委周昌全与市长刘兵相妥协的产物,他到财政局报到之前,特意找了侯卫东了解情况,便对梁朝起了戒心,到了财政局,确实感到上下都有些牵绊,梁朝又与刘兵关系密切,这让他的工作很被动,在上个月,周昌全找他谈了话,他便寻个借口调整了三个重要科室的干部,这以后,他态度强硬起来,与梁朝发生了多次冲突。   黄子堤见梁朝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抹了抹稀泥,道:“今天虽然是在财税宾馆,大家也得一视同仁,老季,别赖酒。”   季海洋这才与梁朝碰了酒。   吃完饭,黄子堤道:“好久没有打麻将了,今天又凑起了一桌,打麻将”他环顾身边几人,道:“我们以前经常打牌的老伙计,除了老孔,大家都还行,特别是老祝,都成了正厅了,老孔如此聪明一个人,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真是不应该。”   老方就道:“老孔出事以后,我们还没有在这里打过麻将,今天总算又凑齐了。”   季海洋与侯卫东以前没有资格与黄子堤和老方在一起打牌,两人都分别担任了要职,也就有资格与黄子堤、老方一起打牌了。   沙州绝大多数人,不管如何努力,都没有资格坐在这个牌座上。   季海洋把对站在一旁的服务员招到身边,道:“隔壁温度降下来没有?”服务员对一把手局长自是很恭敬,道:“季局长放心,已经把温度调到了十八度。”季海洋看了看黄了堤,道:“太凉了,调到二十度,免得温差太大。”   走进了隔壁房间,屋内格外凉爽,还有淡淡的熏香,进入其中,不禁精神一振。   坐上了麻将桌子,黄子堤笑容可掬地道:“今天我们还得按老规矩,二百块钱起步,没问题吧。”   “这是老规矩,能有什么问题。”老方笑道。   黄子堤喜欢打麻将,而且打得大,圈内人皆知此秘密,侯卫东底气足,无所谓,季海洋身上仅仅带了四千元钱,钱少了点,可是今天是在财税宾馆打牌,他也就不会怵。   在这个圈子里,易中岭就没有上场的资格,甚至大家连礼节性的招呼都没有,他也不生气,站在黄子堤身后,有滋有味地看着众人打牌。   侯卫东对打麻将没有兴趣,好歹应付完了这个差事,已是凌晨一点,结束之时,他输了六千多块钱,黄子堤赢了一万一千多元,老孔略有盈余,季海洋则成了最大输家。   侯卫东正站在伸懒腰,黄子堤道:“卫东,我们聊几句。”   走到隔壁的茶室,侯卫东暗道:“黄子堤带着易中岭一起到财税宾馆,难道就只是看打牌,十有八九是涉及到成津什么事。”   黄子堤很随和、亲切地与侯卫东并排而坐,道:“你到了成津,工作开展得不错,市委对你的评价很高。”   “成津财政是吃饭财政,而需要办的事情太多,手长衣袖短,困难不小。”   黄子堤轻轻拍拍侯卫东的肩膀,道:“发展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你一定要把握这一点,周书记将你派到成津去,就是让你杀出一条血路。”   又道:“成沙公路筹备得如何?”   “我与省发展银行的郑朝光董事长商谈过一次,有意向性的货款协议,问题应该不大。”   益杨新管会曾经得到过郑朝光的大力支持,省发展银行收益也很不错,侯卫东当时已由祝焱秘书变为新管会主任,与郑朝光多次见面,双方有了良好的合作基础。这一次,侯卫东为了修成沙公路找到郑朝光,双方基本上是一拍即合。   黄子堤点了点头,道:“只要有了资金,事情就好办了。”他收敛了笑容,目视着侯卫东,道:“成沙公路分为几个标段。”   “五个标段。”   黄子堤轻描淡写地道:“易中岭,你是熟悉和了解的,他在企业工作多年,经验丰富,现在虽然是私营企业,还是为沙州财税作了贡献,这一次成沙公路,你能不能让他来做一个标段。”   “易中岭果然是有目的。”   此时,黄子堤抛出了真实意图,这就让侯卫东很为难。   从情理上来说,黄子堤是市委副书记,对侯卫东也是青眼有加,颇多支持,当年如果没有他大力推荐,侯卫东也不能当上周昌全的秘书,他提出来的事情,只要不是过于违背原则,侯卫东一般都要执行。   只是,侯卫东对易中岭此人很了解,了解得越深,警惕就越深,他想了想,道:“黄书记,易中岭以前一直在从事食品行业,恐怕他对工程建设不熟悉,成沙公路建在复杂路段上,逢山开山,逢沟架桥。”   黄子堤很耐心地解释道:“那都是老黄历了,易中岭下海以后,他的企业发展得很好,旗下就有一家建筑企业,资质上、技术上没有问题。”   侯卫东心里格外矛盾,一时难以下定决心,含糊地道:“成沙公路具体方案还没有完全确定,黄书记,等方案确定下来以后,我一定及时过来汇报。”   黄子堤见侯卫东答应得不痛快,心里就略为不快,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们是私下聊天,不说大道理了,只聊人之常情,人嘛,总是要讲感情的。你是益杨出来的人,照顾益杨企业也在情理之中。”   侯卫东在心里激烈挣扎着,他还是没有立刻同意易中岭进入成津,只是道:“在既定方案中,成津要对五个标段实行公开招标,到时请易总到成津来参加投标。”为了缓和气氛,他特意将易中岭的称呼变为易总。   黄子堤斜着眼看了一眼侯卫东,道:“我刚才说的只是一个建议,你自已看着办。” 第480章 斗法(下)   煲了一锅靓汤,正在有滋有味在喝着,忽然间飞进一只苍蝇,这种感觉让人恶心。   侯卫东此时就是那位喝汤之人。   上了楼,轻手轻脚地开门,不料防盗门从里面反锁,侯卫东手刚触到门铃,又缩了回来,他拿出手机给小佳打了电话。他的本意是尽量不惊动家里的二老一小,不料小佳顺手把手机放在了客厅,手机便在客厅里嘶声哑气地吼了起来。   等到侯卫东进门之时,陈庆蓉已经站在了客厅门口,她睡眠不太好,刚睡下,就被手机声吵醒,来到客厅见到了女婿夜归,心里便很不舒服,道:“这么晚才回来,以后早点,别把小囝囝吵醒了。”   侯卫东抱歉地道:“妈,把你吵醒了。”   女婿半夜归家,十有八九是在沙州吃喝玩乐,陈庆蓉想套套侯卫东的口气,道:“听说成津的路都是山路,你最好别开夜车。”   “我下午就到了沙州,晚上在财政局吃饭。”   陈庆蓉心道:“果然在外面吃吃喝喝。”口里道:“以后早些回家,少在外面吃吃喝喝,别让家里人担心。”这句话虽然说得平淡,但是其中的不满意还是表达得很明白。   与黄子堤一席话,让侯卫东感到特别为难,一路上,都在进行着思想斗争,此时听到陈庆蓉带着些责备的话,也不是很入耳,可是陈庆蓉暗暗的指责无可挑剔,就道:“我以后尽量早些。”   回到了房间,小佳见侯卫东脸色不太好,道:“别理我妈,她一天就是瞎操心,不过出发点还是好的,她是在关心你。”   “你妈说的在理,这么晚回家确实不好,影响家里人休息。”   陈庆蓉回到了寝室,把蒙头大睡的张远征推醒,道:“老头,侯卫东现在才回来,不太对劲。”   张远征睡得稀里糊涂,道:“几点了,你还不睡觉。”   陈庆蓉生气地道:“你一天就知道睡,现在一点多钟,侯卫东才回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耍了,光是喝酒打牌倒也没有什么,如果去找小姐,就麻烦了,现在社会上的人太复杂了。”   张远征翻了个身,继续睡,“侯卫东是县委书记,难道还会进那些场所。”   “他当了官,社会上那种不要脸的女人又多,我担心他在外面有女人。”   “在外面有女人,他就不回来睡觉了,快睡,别发神经病。”   陈庆蓉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心道:“女婿太能干也不好,还得为女儿担心吊胆,哎,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省心。”   侯卫东与小佳温存了一会,不由得又想起了黄子堤所交待的事情,可是易中岭那一张充满着阴险的脸总是在脑海中漂来荡去,让他心里格外不安。   脑海中一个声音道:“黄子堤是市委副书记,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势必会得罪他,这在官场上是极不划算了,而且,自己能给周昌全当上秘书,他还是出了力的,现在翻脸不认人,也不太好。”   而另一个声音道:“易中岭是什么人,你是很清楚的,难道为了黄子堤,就要与这种人合作,而与这种人合作,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只要监督得好,制度健全,易中岭也不一定就会闹出乱子,不必想当然地下结论。”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易中岭从本质上来说不是企业家,而是一个蛀虫。”想着离奇的纵火案以及杀人案,他又加了一个定性,“他还是一个杀人犯。”   小佳已经睡熟,她侧过身,将头侯卫东肩膀,宽厚的肩头让其睡得格外安心格外香甜。   侯卫东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黄子堤是有头脑的人,为什么要和易中岭混在一起?”   “不外乎有两个原因,其一是通过与省委组织部的堂弟易中达牵线搭桥,让易中岭与黄子堤成了朋友。”   “其二是易中岭用金钱开道,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关系,黄子堤与易中岭能搞到一起,两人极有可能有利益关系。黄子堤好赌、好钱,既然有这处短胁,与易中岭牵扯在一起也就不足为奇。”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侯卫东脑海中奔腾,留下一地马蹄印。   人的成长过程就是一个选择的过程,关键时刻的选择经常能决定着一个人的走向,侯卫东此时也走到了十字路口,面临着一个颇为艰难的选择。   早上,起床,小佳问道:“你今天上午要回成津吗?”又问道:“你有心事,怎么这么无精打采。”侯卫东素来不喜将工作的事情带到家中,道:“睡得太晚,没有精神。”   小佳对着梳妆台,朝脸上涂脂抹粉,道:“我妈说得也对,成津公路很险,你最好别晚上走那条路,我可不想你出事。”   “听说成津的事情挺复杂,我们不愁吃不愁穿,你别为了公家的事得罪人。”   “你放心,我有分寸。”侯卫东从后面抱了抱小佳,道:“我发觉你变成了唐僧,啰嗦得紧。”   小佳很喜欢被侯卫东拥抱的感觉,她把头靠着侯卫东的胸膛,道:“只有家里人才真正关心你,其他人都是假的,你昨天在财税宾馆吃饭,以前财政局孔局长在沙州是威风八面,各个局行都得看他脸色过日子,可是如今身陷囹圄,除了家里人,谁还记得他。”   小佳随口之话,让侯卫东很有些感触,经过一晚上的思想斗争,还是下定决心不让易中岭承揽成津县政府工程,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易中岭是一个毒瘤,宁愿得罪了黄子堤,也不能让这个毒瘤来到成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君子也不交危险之人。”   侯卫东等小佳上班以后,他就来到了市委大院。   来到了市委办,周昌全新来的秘书楚休宏坐在了侯卫东原来的座位上,见到了侯卫东,屁股就如安了弹簧一般,立刻跳将起来,道:“侯书记,周书记在小会议开会,他让你等一会。”   专职秘书楚休宏毕业于岭西大学中文系,原来在市委宣传部工作,与侯卫东也是熟识的,此时他接了侯卫东的班,从周昌全平日的言行之中,自然知道侯卫东在周昌全心目的地位,因此,见了侯卫东就很是热情周到。   “黄书记也在开会吗?”   楚休宏道:“是在小会议室开会,黄书记和洪秘书长都参加,这是短会,也就半个多小时。”他一边从柜子里拿茶叶,一边与侯卫东闲聊着。   “这是新出产的益杨新茶,是益杨县送来的新产品,你尝尝口味。”楚休宏知道侯卫东喜欢茶叶,特意就包了益杨新包装的罐装茶。   喝着益杨新茶,他又联想起了易中岭,暗道:“益杨新茶和铜杆茹是益杨农产品中两大拳头产品,如果不是顾铁军出任益杨土产公司董事长,铜杆茹多半被市场淘汰了,易中岭这人,搞歪门邪道是有一套,却不是真正的企业家。”   与楚休宏聊了一会,周昌全就回到了办公室。   “周书记,我今天汇报成沙公路和落实省政府关于整顿磷矿秩序这两件事情。”   “成沙公路总体进展顺利,如今资金基本落实,设计通过了评审。”   成沙公路只是药引了,侯卫东简明扼要汇报以后,马上就转了话题,道:“周书记,我有一个建议,关于制度建设方面。”   “你说。”   “去年市里搞了重点工程招投标制度,成立了招投标中心,这是从源头杜绝腐败的重要制度建设,从实践来看效果很好,我建议在四个县都可以采用这个制度,既然是好制度,推广就宜早不宜迟。”   侯卫东知道周昌全十分重视制度建设,他希望将沙州市已经较为成熟的招投标制度推广到县里,用制度来婉拒说情者,尽管任何制度都具有可操作空间,但是有制度总是胜过无制度,至少在拒绝说情者之时,多了一个借口。   侯卫东这个建议搔到了周昌全的痒处,他赞道:“这是好建议,在后天的常委会就可以研究此事,成津先作为试点,你有没有信心。”   侯卫东喜出望外,道:“请周书记放心,我一定将试点工作搞发了。”周昌全哈哈笑道:“我当然放心,你能够主动提出此事,就说明你立身甚正,问心无愧。”   秘书楚休宏坐在一边,听着侯卫东与周昌全的对话,暗道:“侯卫东真是历害,与周老大的关系好得不是一般,难怪会被迅速提拔,我一定要努力,争取向侯卫东靠拢。”   “第二就是关于省里整顿磷矿一事,我的初步想法就是严格按文件执行……,在整顿过程中,不将磷矿上存在的问题聚集和归纳,有什么问题处理什么问题。”   这其实也是侯卫东与章永泰在处理磷矿问题上的区别:   ——章永泰将磷矿上的问题归纳总结了一篇《关于成津县存在的磷矿八大问题的报告》,上报市委市政府以后,开始集中力量大刀阔斧地整治。   ——侯卫东则采取有什么问题处理什么问题的策略,诸如磷矿主有枪,他就缉枪,偷税,他就查税,伤了人,则查伤人之事,总之,他千方百计地弱化“磷矿问题”这个提法,绕过磷矿问题解决磷矿问题。   周昌全表态道:“不管黄猫黑猫,逮到老鼠就是好猫,你大胆去做,我全力支持你。”   走出周昌全办公室大门,侯卫东见到黄子堤迎面而来。 第481章 深入(上)   黄子堤似乎将昨夜的谈话忘记了,在走道上与侯卫东谈了两句,握了握手,便进了周昌全的办公室。尽管一切都挺正常,侯卫东还是感觉出黄子堤表情中的一丝冷淡,“冷淡”就是一种感觉,而这感觉就如磁场,无影无踪,而又真实存在。   官场,众人拾柴才能火焰高,关系是向上爬升的重要动力,而且,官场就如女人的心情,总是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多一个朋友总要多一条路,少得罪人就是官场的生存法则之一。   黄子堤是沙州市委副书记,份量十足,又对侯卫东有举荐之恩,原本是其在市里的重要助力,如今眼看着就要失去了这个强援,侯卫东便感到一阵沮丧。   此时,放弃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勇气。   进入了成津县境内,公路顿时便多了些起伏,侯卫东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既然下定决心不让易中岭进入成津政府工程,就不必患得患失,以后这种事肯定还会发生,必须得发出自己的声音,否则永远都只能随波逐流。”   “事已至此,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   说了这句粗口,侯卫东也就轻松了下来。   他见到路旁有一座小学校,心中一动,又想起周昌全的交待:“成沙公路是成津发展的瓶颈,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难事,这件事情抓得好,你在成津就有了威信,否则将步步艰难。”便对司机老耿道:“停车。”   杜兵跟在侯卫东身后,朝小学校走去,他握着手机,道:“侯书记,我马上通知桔树镇领导。”   “不用了。”侯卫东迈开了大步,朝着小学校走去。   沙州在前几年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各镇都大规模修了村小,负债不少,经过这次强制普九,村级小学就成了沙州农村最好的建筑,多数情况下,村两委会办公室就设在村小里面。   来到了小学校,见到了桔树镇龙头村两委会的牌子,小学校里有许多妇女,都聚在了学校的空坝子里。   侯卫东当过乡镇干部,见到这架式,就明白这是妇查,所谓妇查就是计划生育手段的一种,是从源头上控制住怀孕的有效手段,这种手段说起不太好听,甚至有些违背人权,可是在岭西广阔的农村,要想搞好计划生育工作,不用上这些手段很难有效果。   书生意气,指点江山,这是容易做到的事情,也是很爽快的事情,可是要将涉及千家万户的具体政策落实下去,就需要百折不挠的勇气,甚至还会背上骂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书生意气这个原来的褒义词渐渐就变了味道,带着些贬义的成份。   村委会支部书记段五坐在学校大门前,躲着还算烈的太阳光,抽着烟。他是一位办事踏实认真的人,每一次妇查都要亲自来到现场,今天情况还不错,十点半不到,村里大部分适龄妇女都来到了现场。   “看今天这个情况,干脆开一瓶益杨大曲。”村里办招待,一般都是喝飞石镇酒厂的老白干,今天计生办来的人多,段五就准备破例喝益杨大曲,益杨大曲虽然也不是什么名酒,好歹是瓶装酒,拿来待客还是强过老白干。   段五正在盘算着,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走了过来,这是一张在县电视台里经常出现的面孔,当来人走到面前,他终于确认此人就是县委书记侯卫东,不过他还是稍稍有些怀疑,“县委书记到村里来,怎么没有提前通知,怎么没有镇里干部陪同?”   杜兵上前就道:“你是龙头村的干部吗,这是县委侯书记。”   “真是侯书记,我还以为看花了眼。”段五热情中还带着些紧张,连忙让座,道:“侯书记,农村条件差,你别见怪。”   “我是侯卫东,你是村干部。”   段五连忙点头,道:“我是龙头村的支书段五,侯书记请坐,今天正在妇查,乱糟糟的。”   不一会,参加妇查的桔树镇计生办主任以及龙头村的驻村干部都围了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微笑,他们大多数看到《康熙微服私服记》,县委副书记侯卫东绕开乡镇干部出现在村里,就和康熙微服私服的行为差不多,只不过并没有除暴安良或者扮猪吃老虎的情节。   侯卫东参加工作就在乡镇,对于与村干部打交道的合适方式也很了解,他端起段五递过来的大搪瓷杯子,很自然地喝了一口,又从口袋里取了一包烟,团团地散给大家。   大家就兴高采烈地抽着侯书记递来的好烟。   “门口的公路,县里准备重新修过,大家有没有意见。”侯卫东在上青林有过修路的经历,很重视基层第一线群众的意见。   段五道:“修路是好事,有啥子意见,镇里开会讲了这事,村里都是欢迎的,这些烂凼凼确实害人不浅。”他用手在裤腿上抹了抹,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向侯书记反映,不知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有话直说。”   “我是农民,肚子里没有弯子拐子,说话直,侯书记莫见怪。”段五是很聪明的人,说话之前先作了铺垫,然后才道:“这次修路要占我们村里不少田土,这是公益事业,老百姓都支持,可是也得考虑当地老百姓的利益,修建收费站应该在现在选址地退后几百米。”   他指了指老公路方向,道:“我们村里的人主要住在小学校这一带,听说交通局要把收费站设在了小学校前面,以后村里的车进出都要交钱,村里人对此反映很大,上一次交通局的人来看地形,我就给他们说了这事。”   龙头村位于大山前面,村里本身没有什么矿产,但是由于就靠着老成沙公路,跑运输的人特别多,有货车的人家不少,修公路是好事,可是设了收费站以后,进出都要交钱,这无形之中就要增加跑运输的费用,村里人反对得很历害。   一位围观的妇女道:“收费站修到小学校后面,还勉强可以,我就不相信那个龟儿子能在小学校前面修得起收费站。”   这是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收费站自然是想把所有的车都堵在站内,而村里人当然不想被收费站堵住,这是利益使然。   侯卫东目测了小学校前后的距离,也就是一千米左右,这一千米对村里影响确实很大,他就道:“段书记,你的意见我知道了,回去后,我让交通局的同志下来,与村里同志一起商量,应该能拿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方案。”   人群中又有一名妇女的声音:“侯书记是大官,你说了就算数,让收费站修在小学校后面去,我们全村人都支持,要不然,这个收费站就别想修好。”   段五骂道:“你这个傻婆娘,到一边去。”   又一人道:“不把收费站修到学校后面去,我的田土不会拿出来。”   镇是计生办干部一边观察着侯卫东的脸色,一边招呼起随便发言的村民。   在村里坐了约莫四十来分钟,侯卫东要告辞,段五道:“侯书记,你是村里的贵客,一起吃顿午饭。”为了能让侯卫东留下来,他又道:“今天妇查,我们本身就安排有伙食。”   侯卫东从来没有想当包青天,今天到龙头村来看看是随意之举,主要目的是了解交通局和镇里对修路的动员情况,从今天掌握的情况来看,交通局和镇里的宣传工作还不错,至少村里的同志都知道了此事。另一方面,重修成沙路也存在着各式各样的问题,沿途数十个村,龙头村的问题是个案,但是侯卫东相信,其他各个村应该都有不同的难题。   他最终还是婉拒了段五的邀请,回到了县里。   副县长朱兵和交通局长景绪涯已经在小会议室等候。   侯卫东是县委副书记,朱兵是副县长,两人级别其实是一样的,但是,朱兵这个副县长其实是侯卫东所安排,深知内情的朱兵自然不会将自己放到与侯卫东平起平坐的位置之上。   两人之间的上下级关系就自然而然地进行了转换。   侯卫东进了会议室,先客气地道歉:“让两位久等了。”坐下以后,他就道:“景局长,你谈一谈在修建成沙公路可能出现什么问题?技术上的问题暂时不谈,交给专家,我们只谈实际操作中有可能遇到的问题。”   景绪涯是老交通,修公路容易出现什么问题他是了如指掌,道:“除开技术方面,最大的问题还是征用土地的引发的问题。”   “说具体一点。”   “比如,双河镇是城郊镇,社员有种蔬菜的传统,收入可观,截弯取直以后,将占不少良田熟土,这可能是最大的问题,还有。”   侯卫东听到景绪涯谈得很空泂,脸上就冷了些,道:“从桔树镇到双河镇,沿途二十七个行政村,具体到每一个村都有什么问题?比如,桔树镇龙头村的社员提了什么要求?”   景绪涯为了修成沙公路,从市交通局到各镇,着实做了不少工作,但,他只是到了镇这一个层级,对于村这一级,按惯例都是交由各镇去做,侯卫东所提出的具体问题,他确实答不出来。   朱兵是分管副县长,见景绪涯尴尬,连忙打圆场,道:“景局这一段时间主要在跑市局和省厅,这两块也烦琐得很,上面的事情基本落实,下一步就要集中力量跑具体线路。”   侯卫东道:“工作不细,到时就要唉声叹气,我上次就布置过这事,沿途二十七个行政村,每个村都要什么问题,必须要做到心中有数,给景局长一个星期时间,把这事细细地过滤一遍,发现较为严重的问题要提前向县委县政府提出来。”   景绪涯背上就有了些汗水,挺起胸膛保证:“侯书记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第482章 深入(中)   副县长朱兵和交通局长景绪涯刚刚离开了办公室,政法委书记蔡正贵又出现在门口,他是维稳办主任,为处理方铁家人的事情,整整周旋了两天,弄得他满脸晦气,若不是他把方杰臭骂了一顿,他还不能脱身。   “这事真不是人干的。”蔡正贵在进门之前,又在心里发了一句牢骚。   等到杜兵给蔡正贵倒了茶水,侯卫东笑眯眯地道:“蔡书记,你辛苦了,喝口茶。”   蔡正贵喝了一大口茶,道:“这些事情总得有人做,目前,方铁父母的情绪基本稳定,方铁的哥哥方钢又回到了厂里,他们答应和公安局商谈此事,暂时不到市县去上访。”   这几年,上访问题成了各地政府头痛的大问题,省委省政府将上访人数作为一个考核指标,对各地政府施加了很大的压力,社会舆论多把上访原因归结于基层干部工作水平或是工作能力,众多压力之下,基层政府倾向于花钱买平安。   在这种思路的影响之下,会哭的孩子就有了奶吃,这从客观上刺激了信访行业的发展。   蔡正贵对此事约有耳闻,深知此事之棘手,他更倾向于用钱来解决问题,道:“方铁虽然非法持有枪支,毕竟还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其行为更不至死,方家人死抓着这一点不放,另外,也不知认将文书遗失的消息传了出去,方家人现在强烈要求查看搜查手续,以及暂扣物品的手续。”   侯卫东痛心嫉首地道:“这件事情是沉痛的教训,政法队伍是保障社会公平的主力军,如果政法队伍都出了问题,何谈保一方平安,蔡书记,这方面的工作你要多开动脑筋,抓实抓细。”   蔡正贵敷衍了几句,道:“既然我们在此事上有瑕疵,建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方家人被助两、三万元,免得他们四处上告,扰乱我们正常的工作。”   “这个补助有没有依据,因公殉职的两位民警,也不过只有三万多一点的抚恤金和补助,方铁毕竟是违法人员,怎么能和殉职的民警一个标准。”侯卫东顿了顿,道:“而且,方家人提出的标准是二十万,给个二、三万元,不一定能满足方家人的要求,还有落人口实。”   听见侯卫东反对,蔡正贵为难地道:“如果不花钱,此事会越闹越大,到时还得出钱。”   侯卫东道:“如今信访案件越来越多,此例一开,恐怕会带来连锁效应,我们得慎重,后天开常委会,你将此事放到常委会上去。”   蔡正贵出门之际,暗道:“侯卫东一毛不拔,得罪方家的事情却让我来顶,我又不是傻瓜。”他慢慢走回了办公室,心里已经有了对策。   第二天一大早,蔡正贵将降血糖的药停了下来,早上又痛痛快快地吃了三两面条,外加一个大馒头。他素来爱吃面食,自从前年检查出来血糖高、血压高,他就减少面食的量,早餐就吃牛奶、鸡蛋和一小碗稀饭,这种饮食虽然控制了血糖,却让他对大碗吃面,大口吃馒头的生活很是向往。   早上一顿猛吃,让他格外酣畅淋漓。   在政法委办公室坐了一会,他就招呼政法委开会,正开着会,他突然捂着头,对开会的同志道:“我身体不对劲,快送我到医院。”   政法委的同志们手忙脚乱地将蔡正贵送到了县医院,一测量,血糖达到了二十三,血压一百八十/七十七,医院马上就下了住院通知。   侯卫东听说了这个消息,急急忙忙来到了县医院,听医生汇报了病情,见蔡正贵脸色苍白,萎靡不振,便安慰道:“蔡书记,这一段时间你太辛苦了,安心养病,工作上的事情别再担心。”   蔡正贵吃力地睁开眼睛,道:“我这也是老毛病了,没有想到这个时间发作。”   虽然心有怀疑,可是蔡正贵毕竟是血糖、血压都高得吓人,侯卫东亲切地安慰道:“蔡书记,别挂着工作上的事情,安心养病,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等到侯卫东离开,蔡正贵暗自得意,心道:“侯卫东还嫩了些,要想让我钻风箱,没有那么容易。”   方杰前天被蔡正贵骂了一顿,就让方铁家的人从沙州回来了,一大早就听说蔡正贵住院,来到了医院之时,正好与侯卫东擦肩而过,侯卫东是县委副书记,长期出现在成津报纸和电视上,在成津属于一线明星,方杰早就将其看得脸熟。   “蔡叔,怎么就病了。”   “你搞的那些事,县里让我来揩屁股,东颠西跑,人老了不中用了,生病了。”   方杰压低了声音道:“蔡叔,你说铁哥死得冤不冤,你们把人弄死了,还不能让小老百姓去上访。”又道:“刚才我看到侯卫东下楼,搞死铁哥的罪魁祸手就是他,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一个外地人跑到成津来横行霸道,没有什么好下场。”   蔡正贵斥道:“你怎么满口胡言乱语。”   方杰在初出道时,是成津街上有名的打架王,当时蔡正贵还是县公安局长,若是蔡正贵手下留情,好几次都够刑了,方杰到如今都很卖蔡正贵的面子。   他塞了一个信封在床头,道:“蔡叔,你好好养病,什么事都别管。”   下午,在县委大院门口,又来了一批人,这一次他们未打横幅,每个人都举着一张写了字的纸,下面写了一个字“冤”,几十个“冤”凑在一起,还是颇为壮观。   侯卫东站在窗台上,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形,把办公室主任胡海叫了过来。   “楼下又是什么人?”   “我刚把电话问了门岗,还是方铁家人在闹事,我已经通知维稳办副主任还是信访办的同志去接待。”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你通知邓家春到我办公室来。”   邓家春很快就来到了办公室。   “这事性质早就变了,不是说服教育能解决问题,不拿出强硬手段,他们以为县委县政府当真软弱。”   这事是由缉枪而起,邓家春就一直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他主动请战,道:“我刚才到医院看了蔡书记,看来他短时期之内不会出院,这事就由我来处理。”邓家春是公安局长,也是政法委员会委员,理论上属于蔡正贵领导,但是这个领导纯粹限于理论之上,他向来都是直接听命于侯卫东,邓、蔡两人对此心照不宣。   “你有什么想法?”   邓家春一张黑脸越发地瘦,或者说是一张瘦脸越发地黑,他道:“这事我觉得有软硬两手,软的一手,方铁毕竟死了,左右得给些钱才能打发掉。”   为了解决此事,蔡正贵提到了要花钱,侯卫东当时没有表态,此时邓家春又提到此事,他就道:“但是这钱得讲究,不能以赔偿的名义,可以用民政救济或者其他的名目。”   “硬的一手,他们如果有扰乱社会公共秩序的行为,固定证据,拘留。”   侯卫东反问道:“如果他们都采取比较温和的方式,你怎么下手?”   “我让人仔细查了方铁的底细,方铁的直系亲属有七家人在永发磷矿上做事,这七家人也就是闹事的主力军,从这个角度来说,永发磷矿关系着方铁家直系亲属的生计,我会派人检查永发磷矿,找个理由将磷矿需要的炸药停了,磷矿停产,看他们吃什么,还有什么劲头来闹,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侯卫东想了想,道:“停炸药的方案可行,工作还要更细一点,想得更周全一些,务必让方铁家人不能抓到任何把柄。”他又问:“那一天,到底是谁拿走了搜查令、暂扣证等法律文书,查实没有?”   邓家春道:“这事若真要认真追查,就会弄得刑警队人人自危,所以我不准备再查此事。”   “成津公安局问题多,特别是中层干部普遍士气不振,疑虑重重,我要重新洗牌,在全局中层干部中搞竞争上岗,动一动人,增加些新气象。”   邓家春是周昌全亲自点的将,侯卫东与其工作了一段时间,越发佩服周昌全的眼光,他推心置腹地道:“家春局长,你什么想法就大胆实施,我支持你,不过,我要提一个要求。”   邓家春抬起头,腰直了直。   侯卫东加重了语气,道:“公安队伍保护一方平安的重要力量,绝对不能让其被磷矿老板的糖衣炮弹腐蚀,你要近期要整肃纪律,重树形象,必须将公安队伍掌握在手中,做不到这一点,下一步工作将困难重重。”   邓家春双眼如刀,他坚定地道:“侯书记你放心,几个跳梁小丑,乱不了成津的天。” 第483章 深入(下)   中午回到了县招待所。   公安局长邓家春在公安局餐厅吃饭,没有回县招待所,副县长朱兵到了双河镇,与桔树镇、河西镇、双河镇的党政领导召开成沙公路建设工作分析会,亦没有招待所。   服务员春兰原本以为中午没有什么事,就搬张凳子坐在门口发呆,此时见到了侯卫东小车进了后院,连忙跟着进了后院,追到侯卫东身后,她如餐厅的服务员一般拿着笔和小本本,“侯书记,今天中午吃什么?”   侯卫东住进成津县招待所以后,就一直由服务员春兰照顾生活,包括打扫房间、洗衣服等等,最近一段时间春兰还开始帮着侯卫东安排伙食。   “一个素菜,一个汤,炒个青椒肉丝,一碗白饭。”这都是侯卫东喜欢的食物,白如玉的米饭,青色的蔬菜,略带酱红色的细嫩肉丝,实在是人生的享受。   春兰建议道:“侯书记,您已经接连吃了两次青椒肉丝,今天换个花样。”   “不用了,大师傅这几样菜弄得挺对我胃口。”   春兰笑得很甜,道:“今天厨房买了些鲫鱼,都只有两指宽,是正宗的农村土鲫鱼,大师傅做的黄焖鲫鱼挺好吃。”   侯卫东被她说动了,道:“那就来一份黄焖鲫鱼。”   春兰喜滋滋地来到了厨房,她是高中毕业生,在县委招待所里学历算最高的,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国家干部,因此,照顾起侯卫东来就尽心尽力,进了小厨房,大师傅正抄着手站在灶前,不时指点两句,见到春兰进来,大师傅笑道:“小春兰,今天侯书记想吃什么?”   听说侯卫东想要吃黄焖鲫鱼,大师傅来了精神,吩咐自己的徒弟,“你去剖鱼,弄六条就行了,个头要均匀。”   春兰道:“大师傅,你动作快一点,侯书记中午还得眯一会。”大师傅精神十足地道:“要得,十分钟就行了。”   春兰站在大师傅身边,看着大师傅如玩魔术一样,就将带着腥味的小鱼变成了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黄焖鲫鱼,黄橙橙的小鱼,翠绿的葱花,白色的蒜,散发着扑鼻的香味。   侯卫东在等着吃饭的时候,又将手提包里的文件拿了出来,在办公室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根本没有时间静下心来读文件,因此他总要将不涉密的重要文件带回到家中,抓紧时间看一看。   省政府下发的关于整顿磷矿秩序的文件,足足有二十来页,侯卫东在前几天拿到了这份文件,只是粗粗地浏览了一遍,并没有精读。   刚看了三分之一,春兰就用托盘将午餐拿了进来,进门以后,她将饭桌收拾好,将饭菜摆好,这才道:“侯书记,吃午饭了。”在侯卫东吃午饭的时候,春兰削了一个苹果,切成四块,放在盘子里,这才离开了侯卫东寝室。   侯卫东将文件放在了饭桌上,一边吃饭,一边看文件。   省政府文件内容很多,核心两条,一是关闭耗能大、污染重、产量低的小磷矿,二是对中大型磷矿进行技术改造。文件要求得很细,从指导思想、工作原则、方法步骤、职责分工、检察督促等诸多方面作出了细致的规定。   省政府出台整治磷矿的文件,应该是看到了全省磷矿开采中出现的问题,这才推出了一份整治方案。   章永泰推动开展的整治磷矿工作,在全省都算比较早的,当时县政府先后发了三份文件,这三份文件针对性强,比省政府现在出台的文件还要激进一些,因而引起了成津不少磷矿企业的反对。   侯卫东从章永泰的日记中记录的点点滴滴,能够感受到当时章永泰面临的压力,绕开磷矿问题解决磷矿问题,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提出来的处置措施。   下午刚上班,县长蒋湘渝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蒋湘渝第一句话就是:“侯书记,这份文件你看了没有?我昨天到岭西参加了全省磷矿整治工作会,省里对此事要求得很严,你看成津应该如何去做。”   他手里拿着的文件正是省政府下发的关于整顿磷矿秩序的文件,他是老成津,自然明白磷矿对于成津县的意义,更明白整治磷矿的会遇到什么困难。   侯卫东轻描淡写地道:“既然省政府有文件,我们只能严格按照文件执行。”   蒋湘渝从章永泰时代就一直在回避着磷矿问题,这次看到省政府的文件,他就担心侯卫东顺势把这个任务推到自己身上,这是他最不愿意接受的事情。他毫不掩饰他对此事的犹豫。“要在成津整治磷矿,用一个字概括,难,搞不好就要大乱。”   “章书记以前就提出要整顿磷矿秩序,当时只是成津一个县在行动,现在借着省政府文件的东风,大势所趋,问题应该要少一些,当然,具体操作上要慎之又慎,要充分酝酿,充分宣传,充分冷备,才能具体实施。”侯卫东初到成津之时,并不想在第一时间对磷矿开刀,所以提出了绕开磷矿问题解决磷矿问题的工作思路,现在省政府将整治磷矿提了出来,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他就要借着这股东风,直接面对磷矿业主。   蒋湘渝在磷矿问题上向来是采取缩头乌龟政策,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他见侯卫东也有意整顿磷矿,脸上就露出笑容,道:“有侯书记挂帅,我相信肯定能办好此事。”   与侯卫东商量妥当,蒋湘渝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上楼便看见了李东方,心里一下就警惕起来。   李东方在走道上,用企业家对待着县长的语调和语气,一本正经又恭恭敬敬道:“蒋县长,占用你宝贵的时间,我来汇报工作。”   进了门,他态度又是一变,就用小辈在长辈面前熟悉的语气道:“蒋叔,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海鲜,你有两月没有到我的小地方了。”   成津在内陆,山货不少,海鲜却罕见,县政府有一次到南方招商,李东方也跟着去了,在那次招商会上,李东方发现蒋湘渝特别喜欢吃海鲜,于是就在成津开了一个海鲜馆子,这个海鲜馆子不大,装修好,价钱贵,但是里面卖的海鲜都是空运而来,货真价实,蒋湘渝在里面吃了不少好东西。   蒋湘渝进了办公室,也就将县长的架子放在一边,道:“当县长是个苦差事,每天脚板忙得脚背上,还是你爸好,进了沙州当城管局长,没有县上这么操劳。”   李太忠原是县政府的常务副县长,他是很强势的常务副县长,他主管的工作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另一方面,凡是他管的部门,没有他点头,就算是章永泰的批示都不会得到极好的贯彻。   蒋湘渝与李太忠在乡镇搭过班子,又一起当过副县长,两人互相都了解,互相顾忌着,倒也相安无事。   李东方带了几分玩世不恭地语气,道:“老头子为共产党辛苦了一辈子,也应该享享清福了,他这次总算听了我一回,开始当起了甩手掌柜。”   聊了几句,李东方就步入正题了,道:“蒋叔,听说省政府下了整顿磷矿的文件,开了动员大会?”   蒋湘渝就明白了李东方的来意,他点了点头,道:“有这事,只是县里还没有具体部署和研究,这事侯书记很重视,成津的具体方案要得上常委会。”   李东方接下来的话却让蒋湘渝吃了一惊,也很出乎他的意料。   “省政府英明,我们磷矿企业早就盼着这一天,现在这样一轰而上,无序开采,迟早要出大问题。”   蒋湘渝斜了李东方一眼,道:“你的三个企业在磷矿企业中很有影响,看了省政府文件,你有什么打算。”他强调道:“你得说真话,否则影响决策,吃亏的是你。”   当省政府文件出台,李太忠就明确的他的意见,要借着此次全省范围内的整治,使李家的三个企业走上正轨,要与其他小型的磷矿企业划清界限,这是大事所趋,是多赢的结果。只是,要按省政府要求完成技改,三个企业就要投资在四千元左右,这让李东方很有些犹豫,但是在李太忠不容让步的坚持下,李东方也接受了倔强父亲的意见。   “得到省政府文件,我就请省矿业研究设计院的专家对三个磷矿进行了测算,要四千六百万才能完成技改,我在这里表态,砸锅卖铁也要按省政府的要求办,只是,这技改的钱也太多了,虽然多方借债,也只是筹集了二千多万,缺口还很大。”   李东方又道:“省政府文件要求各地政府通过各种渠道积极为技改筹措资金,我在想,这个各种渠道应该包括银行贷款,现在银行对私营企业很歧视,我们根本货不了这么多钱,这还要请县政府出面。”   李东方的表态让蒋湘渝很有些意外,不过,这个表态有利于推动此次磷矿的整改工作,他道:“这事涉及全局工作,我得跟侯书记说一说。”   当侯卫东听到此事以后,他也觉得有些意外,问道:“蒋县长,既然李东方愿意按照省政府的要求进行技改,我们就得鼓励,但是也得慎重,只有看到技改的自有资金以后,才能进行相应的扶持和配套。” 第484章 人生五味(上)   在小桥心目中,朱莹莹不是侯卫东的女人,晏紫才是。   ※※※   听了李东方的计划,方杰就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黑猫,一跳老高,道:“四千万搞技改,你疯了。”   李东方很冷静地道:“我没有疯,你研究过省政府的文件没有,搞技改是大势所趋,搞好技改就能得到了省政府认可,我们的企业就上档升级,不在是乡镇企业的概念。”   方杰根本没有兴致去看省政府文件,他不以为然道:“我的企业有工商执照,有税务登记,就是合法企业,省政府认可有什么意义。”他伸出四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道:“四千万,那可是纯利润,把这笔钱放在银行里,光是利息就可以养几辈子,搞技改等同于打水漂,这种傻事你做我不做。”   “阿杰,我们换一个思路,按省政府的要求,县里在搞技改的同时,还要关闭耗能大、污染重、产量低的小磷矿,成津、东湘、临江几个县,这种小磷矿几十家,如果全部关掉了,你预计会有什么结果,磷矿的价格肯定会上涨,而且搞技改以后产量会提高,品质会上升,成本会下降,这笔帐你算过没有?”   方杰的爷爷当过县长,家庭条件在成津算得上极好,从小不喜读书,热衷于呼朋唤友,在吃喝玩乐上用钱向来不眨眼,听说搞技改要用上千万的钱,就如要命一般,他撇了撇嘴巴:“我就不相信真能关了小磷矿,章永泰算是历害人吧,还不是就那样,关闭小磷矿没有那么容易。”   “这次是省政府出台的文件,小磷矿应该是保不住了。”   “那就先看看再说。”方杰背靠着软软的沙发,道:“东哥,我们不说这个了,二叔晚上到了沙州,他的爱好你也清楚,我花大价钱找了点鲜货。”   李东方有些意外地道:“二叔要到沙州来了,怎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方杰得意地笑道:“二叔在岭西呆得久了,想出来透气,如果给姑父打了电话,二叔还能休闲得了,你和姑父两人就是太闷,说来说去都是无味的话题,二叔虽然是大领导,可是大领导也是人,其实我才真正对他的胃口。”   二叔是方家远房的长辈,虽然是远房,由于几家人走得频繁,就比未出五服的亲戚还要亲戚。   “既然知道二叔来了,岂有不见之理,阿杰,我最后再啰嗦一遍,技改的事情你还真得认真考虑,我们现在也算家大业大,不必从前穿草鞋,必须要从长计议,安全第一。”   方杰不耐烦了,道:“你怎么无趣得紧,今晚不谈正事,到沙州去潇洒走一回。”   到了沙州,已是下午时间,方杰和李东方来到了沙州西城区一幢小洋楼,小洋楼外面修有围墙,从外面只能看到一个屋顶。   进了门,方杰就问院子里的中年人:“陈六,二叔来了没有?”中年人陈六是方杰隔房舅舅,陈六身体不太好,做不得农活,又不能到矿里工作,就一直在帮着方杰照看房子。   陈六道:“二叔还没有到。”他又指了指楼上,压低了声音:“黑狗子把女的送来了。”   陈六与二叔是一辈人,虽然是远房亲戚,可是人家是大领导,他就觉得不敢高攀,也就跟着方杰和李东方一起叫人家为二叔,若真叫一声“二哥”,陈六反而会觉得是降低了人家的身份。   方杰听到那女子来了,眼前一亮,他对李东方道:“这是花大价钱从省歌舞团请来的台柱子,一晚上要二万元,也不知她下面是用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这么值钱。”   李东方道:“二叔是文化人,就喜欢这个调调。”   方杰就笑道:“文化人都是闷骚,瘾大胆子小。”他忍不住好奇,还是到了楼上。   朱莹莹翘着二郎腿在看电视,随意着按着遥控板,屏幕中忽地闪出了一个镜头,里面有一个眼熟的人眼,她连忙将退了回去,这是成津县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侯卫东在视察工地,一群人跟在后面。”   看到这个节目,她心情就变得闷闷不乐,暗道:“侯卫东这些人将所有好处都占完了,这世界太不公平。”   看到电视里一脸沉着的侯卫东,她有些后悔“那一晚也太矜持,如果主动一些,说不定就和侯卫东好上了。最起码他是年轻英俊的县委书记,比刘明明不知强多少倍。”   想起刘明明,她暗骂道:“这人真是变态。”   方杰未敲门,直接推门而入,进门第一眼就瞧见朱莹莹翘起的二郎腿,小腿光洁细腻如美玉,不禁让他喉头一紧,咽了口水,暗道:“真是大地方来的美人。”   朱莹莹已非与侯卫东见面之时的朱莹莹,她此行目的很明确,就是要钱,一晚上两万,这个价格还能接受。   “你是省歌舞团的?”方杰在成津长大,对于他来说,省歌舞团那是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人,现在却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诱惑。   朱莹莹不软不硬的道:“我是哪里的人很重要吗?”   方杰笑嘻嘻坐在朱莹莹身旁,道:“我叫方杰,是这里的主人。”   朱莹莹打量了方杰一眼,见他脖子上挂着一圈黄金项链,身上都是名牌,看上去应该是有钱人,故意妩媚地笑了一笑。   在方杰眼里,这个女人眉如弯月,气质高雅,与沙州女子完全不一样,他一颗心仿佛就被她的弯月眉套住,直接了当地道:“我们有缘分,你以后跟着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朱莹莹与刘明明分手以后,就不再相信爱情,越是漂亮的女子越是担心青春易逝,她要趁着青春年华之时,为后半生捞足本钱,就毫不客气地道:“光说让我跟你,凭什么,你有什么?”   方杰在女人面前很是慷慨,此时他爱煞了眼前这个有几分泼辣的绝色美女,顺手将手上的戒指取了下来,道:“这个戒指值好几万,算是见面礼,我叫方杰,你叫什么名字,真名字?”   朱莹莹接过戒指,见其底座上有“岭堂”二个字,便明白这个戒指是真家伙,确实值得了好几万,不客气地收进小坤包里,道:“我叫朱莹莹,省歌舞团的。”   方杰眉开眼笑,说着话,就挪了过去,手就搭在了朱莹莹腰上,那腰枝间惊人的弹力让方杰禁不住食指大动,“朱莹莹,我爱上你了,一见钟情。”   方杰马上给二叔打了一个电话,道:“二叔,你到哪里了,还有多少时间?”听说二叔才从岭西出来,他马上又打了电话,道:“马大勇,你给老子去找一个漂亮女人,我管你在哪里找,在半小时内送到我家里来,价钱别管,人要漂亮的,活也要漂亮。”   马大勇手里有无数小姐,听了方杰安排,不敢怠慢,很快就选了一个十九岁的中专学生,送往方杰的小洋楼。   李东方在楼下喝茶,看着电视,他见方杰上了楼就不下来,暗道:“这个狗日的方杰,搞什么名堂。”   不一会,见马大勇带来一个颇为青涩、漂亮的女子,他心里猜到了几分,还是问马大勇:“弄个女的来做什么?”   马大勇道:“是杰哥让我弄来的。”转身又对小女孩恶狠狠地道:“要听话,不会亏待你的。”   马大勇走后,李东方暗骂了一句:“这个阿杰,做事一点没有分寸,肯定是看见歌舞团的漂亮,急吼吼就要先过瘾。”   正在想着,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呻吟声,呻吟声很是悠长,还带着舞蹈的韵味。   二叔在距离沙州十来分钟车程的地方,给方杰打了电话,此时方杰正在与朱莹莹进行盘肠大战,根本无暇接电话。   李东方接到二叔电话,马上道:“二叔,我马上到海鲜厅等你。”放下电话,他上楼,在门口喊道:“阿杰,二叔来了,在你搞快点。”   方杰完全沉迷在朱莹莹的身体里,他奋勇地冲刺着,回了一句:“东方,你先去,我一会就来。”方杰从小就是混迹江湖,身体却是出奇地好,朱莹莹刚开始很被动,在方杰不断地冲刺之下,身体亦被唤醒,抱着方杰的脖子,身体不断地向上迎合着。   在县委招待所,侯卫东和宣传部长梁逸飞一起请岭西日报采访组的同志吃饭。   王辉工作很扎实,三下成津,算是比较圆满地完成了省里布置的采访任务,侯卫东看了采访组的稿子,也觉得无可挑剔,这篇稿子突出了章永泰的敬业精神,却又没有无限拔高,让人觉得真实可信。   同时,这篇稿子也隐隐透露了成津县的一些问题,侯卫东认为将成津的事情“死死地捂着”,还不如一点一点的揭开盖子,便没有给王辉提出修改意见。   那一夜,段英穿上了那件紫色长裙,与侯卫东在停车场痛快淋漓地爱了一次,这以后,她就将紫色长裙收进了箱子,带回了岭西,今天,与侯卫东、梁逸飞共进晚餐,她就穿上了寻常牛仔裤和浅色短袖衫衣。 第485章 人生五味(中)   在这种半正式的宴席上,大家都聊的是废话。聊废话其实是一种本事,真正的高手能将废话聊得生动活泼,让听废话的人觉得宾至如归。   侯卫东更擅长谈正事,而且他的身份不容许他多说废话,宣传部长梁逸飞就接过了聊废话大旗,他接连谈了几个段子,将桌上气氛渐渐推向了高潮。   梁逸飞又讲一个笑话:“瞎子公公与哑巴媳妇在家闲坐着,忽然听到外面乐鼓暄闹,瞎子公公问道,谁家办喜事,媳妇口不能言,想了片刻,就把公公的手放在自己的双乳上,公公就明白了,道,这是二奶奶家啊。那二奶奶家哪个女儿出嫁呢?媳妇又把手伸到自己下身处,公公边摸边说道,原来是小凤(缝)啊,那小凤要嫁到哪里去呢,媳妇又想了片刻,把手放在屁股上,公公明白了,就道,小凤怎么嫁到后山夹皮沟去了。”   他的笑话没有讲完,大家就笑得前仰后合,梁逸飞还得意地扫了段英一眼。   段英在县、市、省三级报社当过记者,见多识广,在酒桌上听过无数的荤笑话,早就练成了左耳进右耳出的功夫,她只管低头吃菜,根本在注梁逸飞在说什么。   初出校门的女生在办公室最容易受到性骚扰,很大一个原因是她们总是在受到性骚扰时面红耳赤,就如自己做了坏事一般,而许多怪大叔见到年轻女生面红耳赤的羞态,总觉得特别满足,这也算是意淫的一种。   梁逸飞见段英根本无视自己的笑话,继续说下去的兴致就低了几分。   大家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之下结束了晚宴。   侯卫东、梁逸飞等人亲自将省报记者们送到了县招待所的门口,上车之前,侯卫东依次与诸人握手,当与段英握手之际,段英道:“我单独给你说一件事。”   侯卫东大大方方地道:“走,我们到那边。”   两人稍稍走远几步,段英低声道:“这一段时间我跑了成津不少地方,发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单独给你说。”她一字一顿地道:“成津有黑社会,而且活动很猖狂,你要当心。”   侯卫东并不是太愿意段英卷入成津的事情,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前两天,我在成津跑材料,收到了一份控告信,来信人自称是金虎磷矿原业主况勇,方杰为了抢占他的磷矿,派人砍断了他的手,还将老父亲脚筋挑断了,他们还威胁到,如果况勇不卖磷矿,就要将他的女儿弄到泰国去卖淫,况通被迫卖了金虎磷矿。”   侯卫东对磷矿问题保持了高度敏感,听闻此事,态度就很郑重了,道:“这份控告信在哪里,我等一会派小杜秘书去取。”   段英点了点头,道:“信在我房间里,锁在皮箱里面,等会让小杜来取,还有,我采访时还听到不少问题,整理了一份资料,应该还有些内容。”   “我有电子邮箱,侯卫东的拼音加@163.com,你把资料用电邮给我传过来,千万别声张此事,切记切记。”   两人谈完了事,神色如常地走过来。   王辉就笑道:“侯书记和小段应该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吧。”段英立刻笑道:“我们不仅是一个学校毕业的,侯书记爱人张小佳和我还是同班同寝室的同学。”   经过了成津县党校的疯狂一夜,两人似乎都放下了心障,谈起张小佳也没有了负担,如果在以前,两人都会回避张小佳这个名字。   晚上九点,侯卫东回到了县招待所,春兰就跟了过来,先问了要不要夜宵,再削了水果,这些常规的事情做好,她有些害羞地欲说还休。   侯卫东与春兰已经极熟,他的换洗衣物包括内裤都是由春兰在洗,此时见春兰这表情,问道:“有什么事,直说。”春兰这才道:“侯书记,我说了,你可别批评我。”   “春兰是古代丫环的名字,我早就想换个名字,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名字,侯书记,你就帮我取个名字。”   侯卫东没有料到春兰会提出这个要求,他也没有拒绝,只是取名字确实不是他的强项,握了半天鼻子,才道:“大俗就是大雅,你不喜欢春兰,就改成春天吧。”他其实是半开着玩笑说这话。   春兰却是很高兴,道:“春天,这个名字我喜欢,很阳光,满是春的气息,侯书记,你以后就叫我春天了。”   看着春天高高兴兴地出了门,侯卫东也跟着高兴起来。   春天下了楼,见公安局长邓家春房间还开着灯,进了屋,问道:“邓叔叔,要不要夜宵。”   又道:“邓叔叔,我求你一件事。”   春天嘴甜,手脚也勤快,邓家春对这位小姑娘的印象还不错,道:“什么事,你说吧。”   春天就快活地道:“我现在的名字叫春天了,是侯书记帮我改的名字,听说在户口上改名字挺难,邓叔叔能不能出面打个招呼。”   对于县委常委、公安局长来说,这完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邓家春黑瘦的脸上有些笑意,道:“好名字,比春兰有气派。”   春天高高兴兴出了门,又见到朱兵屋里也开了灯,便走了进去,道:“朱县长,要不要夜宵。”朱兵才从宾馆吃了饭出来,哪里还吃得下夜宵,春兰这才道:“刚才侯书记给我改了名字,我现在叫春天了。”   朱兵当然也夸了这名字。   春天又怯生生地道:“朱县长,听说交通局办了一个交通校,我想到去报个名,我是高中生,肯定能跟上。”   交通校是半工半学的培训学校,一般都只招收在职干部和职工,春天是县招待所的工作人员,不在招收范围之内。朱兵望着春天满怀希望的目光,稍了犹豫,就道:“多学一点知识总是好事,你明天去报名吧。”   春天道:“朱县长,您能不能给我写个条子,否则我去了,人家不同意。”   朱兵就写了一张纸条,交给了春天。春天接到这张纸条,如获至宝,小心地放在皮包里,这才乐滋滋地回了家里。   侯卫东自然不知道春天的小心思,在寝室里坐了一会,就接到了段英的电话:“卫东,那封控告信交给了杜秘书,邮件已经发过来。”   “太感谢你,段英。”侯卫东这是发自内心感谢,又叮嘱道:“这件事情除了我和公安局邓家春局长,不要对其他任何人提起,免得出现不必要的麻烦,千万要记住。”   侯卫东严肃慎重地态度也感染了段英,她明白自已在无意中闯入了一个敏感问题,道:“卫东,我几年闯了不少地方,懂得保护自己,你放心。”   打开电子邮箱,首先映入视线的邮件是祝梅的邮件,下一封才是段英的邮件。   祝梅的邮件很简单,“我们学院要进行采风活动,采风地点自定,我想到成津来,是否欢迎。”侯卫东很快就回了一封邮件,道:“当然欢迎,你别自己坐车,我派人到学院来接你,另外,给你爸爸说了此事吗?”   给祝梅回了邮件,侯卫东这才打开段英的邮件,里面记了不少事情,主要是关于磷矿涉黑的问题。   等到秘书杜兵将况勇的告状信拿过来以后,侯卫东就让邓家春上楼。   邓家春一直在迂回地调查章永泰车祸之事,同时对成津已经存在的涉黑团伙进行调查取证,他遇到了两个难题,一是公安机关有内鬼,二是被害人不相信政府,怕黑社会团伙报复,根本不配合公安取证。   看罢况勇的告状信,邓家春一拍桌子,道:“这帮人太猖狂,如果此事查实,就将是一个重大的突破口。”他又看了段英传过来的电子邮件,道:“段记者真是了不起,她提供的线索很重要。”   与邓家春谈了一会案子上的事情,侯卫东出生了公安世家,本人又学的是法律专业,研究案子倒也算是内行。   研究了大致方案,邓家春就匆匆下楼。   侯卫东再看邮箱,祝梅又回了一个邮件过来,“我没有给爸爸说,他肯定不准我来耽误你,侯叔叔,我不会影响你的。”   想起祝梅,侯卫东就会想起在沙州聋哑校的一幕,当时他和祝焱一起去看她:“她一个人坐在画室,脸色雪白,身体削瘦,一幅孤零零的样子。”   他心为之一软,又回了一封邮件,道:“明天我派车到学院来接你,接你的人叫谷枝,是成津县委办的工作人员。”   尽管祝梅不想父亲祝焱知道此事,侯卫东还是给祝焱打了电话。   祝焱道:“祝梅这孩子真不懂事,成津这一摊子工作也不轻松,她还来忙中添乱。”茂云市东湘县与成津接壤,祝焱为了东湘县的事情操了不少心,对成津的事情并不陌生,只是他并不点得太明。   侯卫东听祝焱并没有明确反对,笑道:“祝书记,您别见外了,祝梅就是我妹妹,她到了成津,我让县委办的谷枝去陪她,哪里能耽误我的事情。” 第486章 人生五味(下)   祝焱知道女儿祝梅经常在与侯卫东互通短信和邮件,他对于这位聋哑女儿很迁就,只要她能快乐,就让她去做。   “只要不耽误你的工作,就行。”祝焱也就痛快地答应了侯卫东。   当祝梅看到了侯卫东发来的新邮件,高兴地跳了起来,她们寝室有四个人,其他三位室友平时就特别照顾祝梅,她们见到祝梅兴高采烈的样子,一人就拿着笔在纸上写道:“小梅梅,你真的要到成津去吗?我们三人都要到海南,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去。”   祝梅飞快在纸上画了一个小女孩,画上的小女孩道:“我要到成津去画大山,大山有另一种深沉,我喜欢雄奇的大山。”   同屋的三个女孩都知道祝梅有一个叔叔在成津县当领导,不过美院的学生多少有些艺术气质,对当官的没有多少兴趣,县里的领导更是被瞧作芝麻小官,此时见祝梅高兴的样子,一位敏感的室友才对祝梅的叔叔产生了兴趣,写道:“你和你叔叔感情很好。”   祝梅脸微微有些羞涩,道:“他不是我的叔叔,以前是我爸秘书,现在在成津县工作。”   “哇,那他还很年轻啊。”   三张好奇脸齐刷刷地盯着祝梅,把祝梅闹了一个大红脸,她赶紧走了,不再说这事。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钟,县委办工作人员谷枝就坐着奥迪车到了岭西美院。   从岭西到沙州,只走了一个小时,从沙州到成津,老耿爱惜这辆市财政局新给侯卫东配的好车,就很顾惜地开,足足走了两个小时,才来到了成津县委招待所。   春天得知侯卫东的妹妹要来,一大早就带着另外两个服务员来到了县招待所,她此时已当了县委招待所服务部的小组长,手下有两个组员,算得上招待所的最基层领导,春天当了领导,也更是卖力,指挥起另外两个服务员,给祝梅的房间整理一新。   胡永林听说侯卫东的妹妹要过来暂住,不敢怠慢,春天刚把房间整理好,他就过来检查。进了屋,胡永林摸了摸被单,道:“春兰,你怎么搞的,侯书记的妹妹来了,怎么能用旧被单,统统换成新的。”   春天甜甜地道:“胡所长,侯书记给我改了名字,我现在叫春天。”   “春”这个姓很少见,平时胡永林经常拿这个姓来开玩笑,此时听到春兰改成了春天,也觉得这名字很一般,便笑道:“我记得有一句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春天的男人最好姓冬,在桔树镇就有人姓冬,看来你未来的婆家在桔树镇。”   “不理你,乱开玩笑。”春天是女孩子,谈起这方面的事情就有些娇羞。   胡永林见到春天害羞的样子,哈哈地笑道:“春兰,不和你扯了,赶紧去买新床单,客人很快都要到了。”   “我这就去,门外就有商店,很快的。”春天一边朝外面走,一边重申道:“胡所长,我现在叫春天。”   等到祝梅和谷枝来到了县招待所,春天已经将祝梅的寝室收拾好了,她惊奇地发现,侯书记的妹妹居然是聋哑人,更让她惊奇的是,这位聋哑女孩居然还带着画板。   “谷主任,中午你们吃什么,我让在大师傅准备好。”春天主动问谷枝,她对没有职务的干部统称主任,算是春天的小智慧。   谷枝是县委办工作人员,经常到县招待所,春天已将她记熟了,而且知道她姓谷,谷枝却并未注意县委招待所这位寻常的服务员。   侯卫东只是让她去接祝梅,中午如何安排却没有交待,对于是否留在这里吃饭,谷枝有些犹豫。   春天观察到了谷枝脸上的犹豫,建议道:“侯书记事情多,中午很少回来吃饭,要不,我让大师傅弄几个菜,你们先吃。”   祝梅很是冰雪聪明,她猜到了春天的大体意思,便给侯卫东发了一条短信:“侯叔叔,我到了成津县招待所。”   侯卫东此时正在开会,扫了一眼手机短信,回道:“等着我,我中午回来吃饭。”   春天看了短信,道:“我这就让大师傅准备。”她取出平时给侯卫东点菜的小本子,写道:“你喜欢吃什么菜,我去点。”   此时,谷枝反而成了局外人,等到春天笑呵呵去点菜,她还是给祝梅写道:“你先休息,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侯卫东开完了会,推掉了中午的应酬,便回到了县委招待所,进了后院,见春天正陪着祝梅在院子里看花,他下意识地张口叫了一声祝梅,只见春天回过了头,祝梅却没有反应。   侯卫东心中为之一痛。   春节之时还在岭西郊外见过祝梅,大半年时间,祝梅仿佛骤然间长大了,少女青春之美冲破了聋哑的阻挡,扑面而来。   春天很会察言观色,机灵地道:“侯书记,我让大师傅准备了饭菜,煮了一份黄焖鲫鱼,炒了一份鱼香肉丝,还有肉丸子汤,两个炒素菜。”   侯卫东问了一句:“谷枝了?”   春天道:“谷主任先走了。”侯卫东没有继续问,又吩咐道:“下午我有事情,你就陪着祝梅到郊外走一走,她是学美术的,你带她到郊外去采风。”   能为侯卫东做事,是春天梦寐以求的事情,她脆生生地道:“侯书记放心,城郊外有不少风景优美的地方,我带祝梅去写生。”   饭桌摆在了侯卫东的客厅,侯卫东与祝梅相对而坐,中间是黄焖鲫鱼、鱼香肉丝、炒碗豆尖、还有热气腾腾的猪肉丸子,当真是一桌好菜,不仅香味扑鼻,而且卖相极好。   祝梅慢慢地吃了一个猪肉丸子,这普通猪肉丸子当然没有黄蓉的丸子那样多变而美味,但是胜在本味十足,猪肉丸子就是猪肉丸子的味道,没有其他杂味,这就如简洁的文字,让阅读者感到舒服。   她放下筷子,十指如飞,让一串信息直扑到侯卫东的手机上。   “我现在觉得不应该叫你叔叔,以后就叫侯大哥,这个名字好,有当年孙悟空的感觉。”   看了祝梅活泼的短信,侯卫东很是欣慰,当年那个孤坐在空荡荡教室里的那位聋哑小女生,似乎已不再那么落寞,也开起了玩笑,可是就在欣慰的同时,他冷不丁地又想起了祝梅的聋哑之病。   此时,他只能在心里叹息。   中午一点四十,老耿开着奥迪车来到了县委招待所,杜兵看到三菱越野车还没有来,连忙给交通局长景渚涯打电话,正打着,就见到一辆越野车停在了门前。   杜兵手里拿着香烟,给开车的师傅散了烟,特意交待道:“侯书记的妹妹在读岭西美院,她是聋哑人,你可得照顾好。”那师傅是很稳重的中年人,出车前,局长景绪涯亲自交待过,他态度自然好得很,道:“杜秘书放心,城郊哪里有好风景,我都熟悉。”   侯卫东走了出来,祝梅在身旁,提着画板。   春天背着旅行包,包里是女孩子爱吃的零食,她今年二十二岁,比祝梅只大三岁,可是她已在县招待所工作了四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就显得比祝梅成熟了许多。   “别到太偏僻的地方去,早些回来。”祝梅上了越野车,侯卫东又一次叮嘱春天,春天身上有股机灵劲,这一点,让侯卫东放心。   晚上,侯卫东陪着沙州组织部副部长粟明俊吃了晚饭,又到成津宾馆打了一会双扣,九点过了,才回到了县招待所。   第二天,侯卫东送走了粟明俊,司机老耿到县招待所将后院停着的那辆越野车开了出来,侯卫东、杜兵、祝梅、春天等人就直奔飞石镇。   飞石镇位于山中,有森林,有悬崖,越野车绕了一圈又一圈,到了山顶,顿时豁然开郎。   祝梅到了山顶,反倒变得有些忧郁,她选了一个悬崖边,架好画板,慢慢地沉浸在画意之中。春天一直跟着祝梅,她本来是抱着怜悯之心,可是当祝梅画笔一动,她眼前一亮,再看祝梅之时,眼光已不一样。   同样一景,在侯卫东眼中又是不同,飞石镇是成津著名的磷矿之乡,盘山公路上大货车很多,刹车声刺耳,在风中传得很远,这是财富,也是麻烦。   一辆普桑沿着盘山公路上行,朝着侯卫东所在的山坡而来,过了约莫二十来分钟,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出现在侯卫东视线。   来人是飞石镇党委朴书记、镇长李建国、副书记卢飞,三人走得急,朴书记年龄稍大,已经是气喘吁吁。   略为寒暄,侯卫东将飞石镇党政一行带到了山坡上的一处墓地,墓地杂草曾在春节后清理过一次,此时野草又顽强地长了出来,簇拥在“知识青年项勇”几个大字周围。   侯卫东对着莫名其妙的党政一班人道:“这个墓地周围不要动,就保持着现在这种原始的风貌,这是政治任务,今天就当面交给你们党政一班人。”   飞石镇的知青比较多,当年的知青闹得飞石镇鸡飞狗跳,也留下了类似小花的故事,朴书记年龄最大,对这一段历史是清楚的,见侯卫东如此慎重,也就明白有着大人物还在关注着这位墓地里的知识青年。   朴书记当即响亮地表了态。   侯卫东话锋一转,道:“省政府下发了整顿磷矿的通知,在关停一批小磷矿,飞石镇的小磷矿最多,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第487章 画(上)   从飞石镇归来,已是傍晚。   飞石镇党政一班人陪着侯卫东一行,在山上渡过了一天,朴书记特意在山上选了一户农家,宰了肥肥的土鸡,放了些干豇豆,慢慢用文火炖,等到中午开锅之时,香气就扑鼻而来。   这是天然的农家鸡汤,未必多精致,但是胜在其纯朴。   飞石镇朴书记的车上带了几瓶五粮液,但是他没有贸然拿带出来,而是试探着道:“侯书记,你第一次到飞石镇,中午我们党政敬您两杯。”   侯卫东酒量甚豪,原本不惧喝酒,只是作为县委领导,在中午实在不宜带头喝酒,他很直接地道:“第一次到飞石,一点不喝酒,对不起朴书记、李镇长的热情,定个量,我们中午就喝一瓶。”   朴书记是第一次与侯卫东私下接触,见其甚为随和,并没有反对喝酒,这才让司机将五粮液拿了出来,当五粮液放在桌上之时,他就注意观察着侯卫东的表情。   在他心中,侯卫东是坐火箭升起来的政治新星,这种新星一般来说都要追求政绩,一般都多少有些不合基层现实的正义感,所以,经验丰富的朴书记对侯卫东礼节甚恭,却并没有急于抱侯卫东这根粗腿,恭敬中带着些慎重。   五粮液放在了侯卫东面前,侯卫东眼光根本没有在五粮液上停留,作为县委书记来视察,如果飞石镇弄点老白干,那才是值得他注意的问题。   侯卫东对那一锅鸡汤很感兴趣,拿起勺子,道:“走了半天,饿得慌了,我就先喝一碗鸡汤。”   在座诸人,大多比侯卫东年长,但是在饭桌上,官职永远排在年龄之上,所以这一桌就以侯卫东为首,他自然是挥洒自如,不必小心翼翼地看别人脸色。   朴书记见侯卫东根本没有注意五粮液,更没有假装正经,心里一宽,脸上就越发地热情,将啤酒杯子倒满,约莫二两,道:“我听说侯书记是海量,县里四大班子里数第一。”   侯卫东喝着美味鸡汤,笑道:“酒名太甚,不是什么好事。”   镇长李建国接口道:“以前许世友酒量大,毛主席特批他可以喝酒,所以喝酒还是要因人而异。”他是在刘永刚被免职以后才当上镇长,资历不够,在侯卫东面前就要拘谨得多。   侯卫东举起酒杯子,道:“今天是第一次和飞石镇党政班子一起吃饭,这一杯酒,我先敬大家。”   飞石镇党政领导皆站起身来,侯卫东就用酒杯依次与朴书记、李建国和卢飞等人碰了酒。   好酒,好菜,好风景,当然就带来了好心情,在双方刻意培养下,宾主言谈甚欢,气氛不错。   春天平时接待了许多宴会,只是平时参加宴会之时,她总是站在背后倒酒,今天却是作为客人与侯卫东、朴书记等人坐在一起,心情自然不同。当朴书记客气地向她敬酒之时,她就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举着酒杯站了起来:“朴书记,小春敬你一杯,我酒量有限,只能喝一点,请朴书记随意。”   春天这一番话说得挺利索,也算得体。   她在县招待所工作四年,站在县领导身后倒酒的次数就如天上的星星一般,数也数不清,她平时挺注意观察来来往往的领导们,潜移默化中也受了不少熏陶。   朴书记等人只以为春天是县委的工作人员,见其应对得体,倒并不觉得意外,而侯卫东知道春天底细,见其落落大方地与镇领导互相敬酒,心道:“春天这个女孩子还真是机灵,如果能有一个平台,她应该很能干。”   祝梅一直坐在侯卫东身旁,她身有残疾,秘书杜兵早就抽个空子给朴书记打了招呼,因而朴书记等镇领导就没有给祝梅敬酒,祝梅就安安静静地喝汤,吃菜,看着众人站起来又坐下。   喝完一瓶酒,大家都有些意犹未竟之意,朴书记酒量不错,就是要上脸,满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水,他道:“侯书记真是海量,再开一瓶。”侯卫东喝了二两酒,身体确实还没有任何感觉,大手一挥,道:“来吧,不过是最后一瓶。”   等到两瓶酒喝完,朴书记还想劝,侯卫东正色道:“那天寻个晚上,把手里事情放下,大家痛痛快快地喝一场,我看朴书记酒量不错,到时刘镇长不许帮忙,我们两人单独较量一番。”   这一番话就透着些自家人的感觉,而且借着酒劲,亲切而自然。朴书记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道:“我怎么敢同侯书记较量,甘拜下风。”   大家谈笑了几句,侯卫东见时机差不多了,便道:“我们到外面的荫凉坝子去坐一会。”   房东赶紧在树下摆了几张板凳,泡上了老鹰茶,抓了炒花生,侯卫东与飞石镇三位党政领导围坐在一起,他脸色便郑重起来,道:“省政府出台了关于整顿磷矿的文件,你们研究过此事没有?”   此时就有正式对答之意,朴书记坐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汇报道:“飞石镇是县里的三大磷矿镇,镇里对此次整顿高度重视,县里召开整治大会以后,随即召开了党政联席会,专门研究了此事。”   “嗯,谈具体一点。”   朴书记已经明白,侯卫东此行是冲着整治磷矿而来,他对此早有研究,心里并不慌乱,道:“飞石镇大小磷矿十六家,以前还有两家属于镇政府下属企业,经过改制以后,所有企业都是自主盈亏的私营企业,这十六家企业算得上中型以上的有六家,包括顺永磷矿和永发矿在内,另外十家都属于小型磷矿,小型磷矿又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证照齐全的,也有六家,还有四家就是根本没有任何手续的。”   侯卫东盯着朴书记,道:“如果真是搞关、停、并、转,会出现在什么问题,我想听真实的情况。”   在原镇长刘永刚还在位之时,朴书记基本上指挥不动这些磷矿,自从刘永刚因为嫖娼案被免职并调走以后,他才渐渐与磷矿业主改善了关系,这些磷矿是飞石镇的财源,他基本上坐稳了位置,就并不太想大规模整治磷矿。   朴书记面露难色,道:“从我接触的情况来看,难度很大,一是技改的钱太多,没有哪一家磷矿愿意出,二是本镇的村民有很多在小磷矿里打工,关掉磷矿就是断掉了村民的财源。”   “总之,此事涉及面太广,很难。”   侯卫东见朴书记有畏缩之意,态度坚决地道:“这是省政府的决定,再难也要搞下去,有县委县政府站为你们撑腰、鼓劲,我相信飞石镇党政一班人能将整治工作搞好。”   镇长李建国看了看朴书记的脸色,没有说话。   “我在这里也谈谈县里的打算,飞石镇是磷矿三镇之一,这次将作为整治磷矿的试点镇,县里各部门将集体给飞石磷矿会诊,制定详尽可靠的策略,务必要首战成功。”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朴书记也只得表态,道:“侯书记,既然县委县政府信任我们,我们将尽力将整治工作搞好。”   侯卫东马上纠正道:“不是尽力,而是尽全力,县委县政府对飞石镇党政班子寄予了厚望。”   在离开飞石镇的时候,朴书记单独又给侯卫东汇报了一件事,道:“飞石镇是磷矿大镇,不少镇里干部与磷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对下一步的整治工作不利,为了有利于整治工作的开展,我想将个别干部调出飞石镇。”   “这事你直接给宋部长汇报,她会给予充分考虑,我只有一个要求,一切以有利于整治工作为出发点为落脚点。”   侯卫东再道:“县委将制定政策,凡是在整治活动中做出突出贡献的,组织上将在任职、调动、学习等诸多方面给予考虑。”   最后一句话,让朴书记心里一动,他在基层工作了二十年,这几年随着年龄增大,升职的心渐渐淡了,他现在就想着调进城里到部门任职,此次整治磷矿,就是在侯卫东面前表现自己的最好机会。   侯卫东一行回到县委招待所,已经是傍晚时分。   回到了家,侯卫东这才有闲暇去欣赏祝梅的画作,他认识祝梅已有好几年时间,两人平时互通邮件之时,祝梅不时还要发送一些小型的画作,不过,对祝梅画作的印象,他一直停留在小女孩描美女的印象之中。   此时见了在飞石镇大山上的画作,笔力森然,气魄雄奇,暗有沧桑和忧伤之感,这与祝梅的年龄、性别以及经历极为不符,不过想想她身有残疾这个事实,倒也释然。   祝梅画作中居然还有一幅“知识青年项勇之墓”的速写,墓地上周围杂草丛生,旁边有几株大树,杂草与大树在随风而动。此画祝梅内心深处的忧伤用墓地这个形式反映了出来,无意中使得画面很有些沧桑感,与当初吴英到墓上的情感也很契合。   看着此画,侯卫东仿佛听到山风的呼呼声音。   “这幅画,送给我。”侯卫东发了一条短信,这一天时间,他不时发些短信,速度在不知不觉中快了起来,当然比起祝梅的十指如飞,还差了许多。   “当然可以,不过这只是一幅速写,我另外给你画一幅。”祝梅对于侯卫东的请求很高兴。   侯卫东没有给祝梅讲述墓地的来历,祝梅对那一段历史没有概念,要发短信讲清楚着实不易,他就发了过去,开玩笑道:“你以后成了大画家,这幅画肯定值钱了,我先收藏了。” 第488章 画(中)   将“知识青年项勇”这幅画作拿回了寝室,侯卫东又放在桌上欣赏了一会。   从侯卫东记事之日起,那个疯狂的年代已经接近尾声,他对两个细节有着极深的印象。   一个是在四、五岁的年龄,他和母亲刘光芬一起在吴海车站坐车,在车站大厅里,几个人将一位年轻人五花大绑,不是用手铐,而是用麻绳,这条麻绳将那位年轻人捆成了棕子,侯卫东当时年幼,自然不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可是那个年轻人英俊而狰狞的面容,至今栩栩如生。   后来,侯卫东也多次将此次询问过母亲,而刘光芬则是一脸茫然,根本记不清曾经在吴海汽车站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刘光芬被问得烦了,有一次道:“那个年代,天天都在绑人,我哪里记得清楚。”她说着此语,用手摸了摸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脑袋,又道:“你这个小孩子,别整天胡思乱想大人的事情,我关灯睡觉了。”   另一件事情就是发生在幼儿园的事情,当时刘光芬还在小学当老师,幼儿园与小学在一个院子里,刘光芬在学校里人缘很不错,小侯卫东在幼儿园自然是如鱼得水,他成为孩子王,带着一帮小朋友常常在园子里跑来跑去,幼儿园地势很高,站在幼儿园的坝子里,就可以俯视着外面的马路。   小侯卫东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着游行的队伍,他早就准备了一些小石头,当激昂的人群经过之时,在他指挥之下,小朋友就将小石头扔向人群,然后一群小朋友就飞一般逃向教室,背后惹来一片骂声。   至于幼儿园如何与游行队伍交涉,就不在侯卫东的管理范围。   侯卫东的印象很模糊且零碎,此时这幅森然之画作似乎有一种魔力,将脑海中那些零碎残片又连接起来。   “侯书记,休息了吗,我要耽误你几分钟。”带着些酒气的朱兵走了进来。   侯卫东将画作随手放在一旁,招呼着朱兵坐下,他闻到了朱兵身上酒味,就将果盘朝他面前推了推,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快坐,喝了酒,吃水果。”   副县长朱兵、公安局长邓家春以及副检察长阳勇是侯卫东在成津的三架马车,也是最为得力的助手,朱兵又是多年老友,因此在私下里,两人还是相当随便。   朱兵也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道:“今天到了双河镇去开会,总体情况还不错,只是,温贡成的态度有些让人琢磨不定。”   “温贡成与磷矿有牵连没有?”侯卫东虽然县委副书记,可是却是成津实际上的一把手,成津任务和困难都在他脑里装着,这一点,分管交通的副县长朱兵自然不能相比,他每天都在琢磨磷矿上的事情,第一的反应就是温贡成与磷矿的联系。   朱兵则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修路之上,而且他并不知道侯卫东肩负的使命,对磷矿问题自然不太敏感,道:“这个我不清楚,不过双河镇不产磷矿,温贡成又一直在双河工作,应该没有什么联系。”   他又解释道:“我刚才没有说清楚,我的意思是温贡成对修路的态度有些让人琢磨不定。”   “温贡成的态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温贡成在开会时表态倒是积极,只是吃饭之时,说起修公路要占双河镇不少良田熟土,他很有些顾虑,提了不少困难,我估计以后恐怕不会很得力。”   侯卫东与双河镇党委书记温贡成单独接触过一次,在他印象中,温贡成与飞石镇的老朴很类似,是熟悉乡镇工作的老手,他想了想,道:“双河镇是城郊县,以前的菜蔬社主要集中在那里,一直都有种植蔬菜的传统,有了土地就能种菜,挑到县城的每一挑菜都是菜,这就意味着有了土地让全家人生存的保障,温贡成有这种顾忌也是正常反应。”   朱兵摇了摇头,道:“不仅是感觉,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是不好的苗头。”   “我这次到桔树、河西和双河三个镇去摸了底,按照你的要求,直接先到了村社,再到镇里,桔树镇、河西镇两个镇的发动工作都不错,就是双河镇的要差一些,几个村支书都是只知道有这件事,修路的具体情况村里就有些云里雾里,这与县里当初的要求不符合。”   在益杨,两人初识之时,朱兵已是县交通局副局长,侯卫东却是极为普通的驻村干部,如今两人都是副县级领导干部,但是朱兵已经迅速习惯了两人的地位变化,只要涉及到工作,他就用立刻把两人的关系由朋友关系转换成上下级关系。   侯卫东脸色这才凝重起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在成沙公路建设动员会上讲得很清楚,要高度重视,要充分动员,温贡成是老书记了,这轻重缓急他应该能分得清楚。”   侯卫东给组织部长李致打了电话,道:“这一段时间忙,没有来得及过问基层组织试点的事情,情况如何?”   李致洗了头,正用吹风在吹着头发,接到侯卫东的电话,挺是意外,道:“前天,我和粟部长、还是郭科长一起到双河镇看了现场,粟部长对双河镇的条件很满意,把郭科长留在县里,帮着理清了思路,就让我们甩开膀子干。”   “这一次市委组织部能够将试点工作放到成津,是对县委最大的信任,对我们就是极大考验,试点镇的书记就是关键,我初来成津,对干部也不是太了解,双河镇温书记是否能够胜任这个工作?”侯卫东有意侧面了解温贡成的情况。   李致听了此语倒是楞了楞,为了挑选合适的试点镇,她费了不少脑筋,双河镇是近郊镇,镇里各村的条件都比较好,温贡成又是当过区委副书记的老干部,撤区、并乡、建镇以来,就一直担任镇委书记,基层经验丰富,与组织部的关系亦很好,最后,李致就将试点任务交给了双河镇。   常委会也通过了此议。   “侯书记突然问起此事,是什么意思。”李致脑筋飞快地转动着,她将温贡成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进行了介绍,又道:“成津各镇大多是山区,交通不便,只有桔树、河西、双河三个镇地势较为平坦,成为试点镇以后,市委组织部经常要下来检查,不能太偏僻了。”   侯卫东倒没有责怪李致的意思,道:“试点与工作不能成为两张皮,试点的目的是为了促进工作,如今修建成沙公路,双河镇占用的土地不少,组织部在开展试点工作的时候,就要做好宣传教育工作,促进此项工作的顺利开展。”   李致正在琢磨此事,侯卫东又道:“明天,你陪我到双河去看一看,不要提前通知,我们先到村社,再到镇里。”   见侯卫东已经重视此事,朱兵就回家睡觉,他在晚上的宴会上,着实喝了不少酒,与温贡成也碰了好几杯。   等到朱兵离开,房间里便静了下来,侯卫东忍不住就想到了住在县委招待所前院的郭兰。   自从知道了郭兰就是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的白衣长发女子,侯卫东与郭兰的关系反而变得微妙起来,粟明俊有事回到了沙州,郭兰作为市委组织部的代表却留了下来,就住在县委招待所前院,两人虽然都住在县委招待所,却只是在前日晚宴时见过一面。   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子,侯卫东还是下了决心,到了前院。   值班的服务员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见侯卫东走了进来,慌忙站了起来。   “市委组织部的郭科长在哪一个房间,她休息了吗?”   那服务员也刚从楼上下来,道:“郭科长住在302,她房间里还有客人。”   听说有客人,侯卫东反而轻松了下来,来到了302,只见房门开着,里面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302房间里坐着好几个人,除了戴玲玲,都是县委组织部的干部,县委组织部温永革也在里里,他们见到侯卫东进来,这些人先是惊讶,随后又是欢天喜地将侯卫东迎了进来。   “你们不知道吧,郭科长是我的领导。”侯卫东坐定以后,主动爆了料。   戴玲玲与侯卫东接触过多次,相应要随便一些,道:“侯书记,我记得郭科长在市级组织部的时候,您在市委办当副主任。”   “当初郭科长在益杨组织部当科长,我是她的手下,你们不相信,问问郭科长。”   郭兰见到谈笑风声的侯卫东,心里更有百般滋味,脸上却是不露半点情绪,道:“侯书记以前在镇里当副镇长,调到组织部是临时过渡。”   聊了一会,成津县委组织部温永革便知趣地起身告辞。   剩下孤男寡女两人面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第489章 画(下)   晚风在县委招待所前院和后院游荡着,热哄哄的,带着些暧昧的气息。   侯卫东额头有些细小的汗粒,他搓了搓手,有些感慨地道:“真没有想到,你就是那位白衣女孩子,我以前还以为是市商委的武艺,她当时恰好在沙州学院进修,幸好没有去问她。”   郭兰抬起头,看了侯卫东一眼,又把目光转移开,道:“你对当年的白衣女孩子印象很深吗?”   侯卫东用手背揩了揩额头的汗粒,道:“当然印象很深,很特别,不是吗?”   “嗯。”   “当时我刚刚毕业,到益杨人事局报道,被忽悠了好几次,差点跑断腿,心里又对前途有着莫名其妙的不安,所以对你印象很深,后来一直在找那个长发女孩子,没有想到你变成了短发,相见不相识,是不是很好笑”说到这,侯卫东又问道:“当时,你怎么就匆匆离开了?我记得你掉了眼泪。”   在读青干班时,她就将侯卫东认了出来,一方面出于羞涩,另一方面也担心侯卫东根本不记得那件事,所以决定将跳舞之事埋在心底,此时得知侯卫东一直在找那位白衣女子,这让她心里感到一丝温暖,道:“当年,你在迷茫,我在悲伤。”   在这初秋的夜里,回忆着共同的记忆,两人都带着淡淡的感伤,还有温馨。   郭兰内心略为挣扎,讲述了自己的初恋,大学里的初恋其实都是大同小异,初恋之中的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这是一段独有的美好爱情,总是相信对方就是注定的另一半,但是生活就是生活,它总是在人们最幸福的时候将真相合盘托出,于是,爱枯石烂的爱情也就随风而逝,只留下一声叹气,以及对初恋的回忆。   侯卫东不多言,只是听。   郭兰原本以为自己会哭,谁知讲这段故事之时,只是有些伤感,却并不悲伤,当讲完自己这一段原本认为凄美的爱情故事,过了一道深坎,全身轻松了下来,她见侯卫东认真倾听的神态,忍不住自嘲道:“我很好笑吧,在县委书记面前谈起了小儿女之事。”   侯卫东摇头,道:“县委书记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是人都会有初恋,初恋之所以美丽,就是因为初恋的时候只有爱情,不过治愈创伤最好的良药,就是时间。”   招待所是老式的日光灯,大约是二十瓦那种,并不是太亮,在暗淡的灯光之下,郭兰目光如水一般温柔,鼻子微微向上翘着,带着几分羞涩,带着几分清丽脱俗,还有几分调皮的味道,她道:“初恋真的美丽吗,记得有一部电影,叫做初恋时不懂爱情,现在回想起来,读大学时真是懵懂,什么样的人是可以依靠的男人,根本是一团雾水,那些婚姻美满的恋人,恐怕都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全凭运气。”   她又道:“当初我们一起进青干班的时候,你的情况是最差的,任林渡、秦小红、杨柳,对了,还有刘坤,刘坤当时在县政府办公室,大家都最看好他,没有想到你成了一匹黑马,成了沙州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不是沙州,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就别提县委书记这个事,而且也不是县委副书记,是县委副书记。”侯卫东感慨了一句:“我很怀念沙州学院的时光,夜深人静之时,耳朵里就经常出现钢琴声,还有沙州学院湖水拍岸声。”   郭兰就在沙州学院长大,对院中的一草一木都异常熟悉,她道:“我也怀念住在沙州学院的时光。”   侯卫东心里一直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没有谈恋爱?”只是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他就忍着没有问,道:“郭教授还好吗?”   “我爸恢复得很不错,那事还多亏了你。”   两人又聊了一会,都得意犹未竟,说不出的投缘,可是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实在不宜呆得太久。   侯卫东就道:“告辞了,明天要到双河镇去看一看,组织部在双河搞试点,我可不敢马虎。”   在侯卫东进来之前,县委组织部副部长温永革已经将此事告诉了郭兰,郭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日历,道:“后天省党校请了省委副书记朱建国要来讲课,要求研究生班学员全部要到,我记得你很久没有去上课,后天去不去?”   “后天,无论如何也要去上课,你和我一起去吗。”侯卫东当了县委副书记,就成了省研究生班的重点人物之一,研究生教学部特意给他打了电话。   “嗯。”郭兰点了点头。   侯卫东告辞之时,郭兰将其送至门口。   侯卫东转过身,道:“别送了。”同时,习惯性地把手伸了过来。   作为县委书记,天天都有人来汇报工作,侯卫东人年轻,又初到成津,特别注重礼节,当汇报工作人告辞之时,他一般都会与对方握手,以示友好和重视,握手已握得麻木,握手已经成为下意识的行为。   握住了郭兰的手,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握手这行为在如此环境下有些可笑,暗道:“他妈的,天天跟人握手,都握出毛病了。”   站在三楼的过道上,看着侯卫东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后院,郭兰这才转身回屋。   一石激起了千层浪,郭兰还算平静的心思被今天晚上的谈话搅乱,回到屋里,就坐在床边发呆。   想起了当年舞厅之事,她脸上有些发红,在当时特殊的环境之下,两人曾经忘情相拥,虽然只有短暂的时刻,却如刀刻斧劈一般留在了她的心中,她甚至还记得对方宽阔胸膛涌出来的温暖,还记得对方渐渐热力起来的下身。   她脸颊红红的,只觉一颗心就要跳出来一般。   到了卫生间,郭兰对着镜子用陌生人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的身体,镜子里有一个漂亮的女人体,脖子细长,从颈部到胸部再到腰部,构成了一条很柔顺的曲线,乳房不太大,小巧、挺拔,显得很精致,小腹平平坦坦,皮肤仍然如绸缎一般光滑。   她双手环抱着肩部,对着镜子默默地看了好一会。   女孩子的心思,正应了古人一句话,剪不断,理还乱,似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春天一大早就来到了后院,她见侯卫东还关着门,就先来到了祝梅的房间,祝梅起得很早,她坐在窗台边,正在画着院中的红花绿草。   春天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位不会言语的女孩子,最初她对祝梅亲热,是为了讨好侯卫东,可以陪了三天以后,她就有了当大姐姐的温馨之感。   她进了屋,拿起纸笔,写道:“早上想吃什么,面条?馒头稀饭?油条豆浆?”祝梅先是伸手抱了抱春天,然后在纸上写道:“包子,稀饭,还要一个咸蛋。”   春天又写道:“你自己吃,还是同侯书记一起吃。”祝梅想了想,写道:“和侯叔叔一起吃。”   春天站在祝梅身后,看着祝梅那一枝神奇的画笔,小时候她学过神笔马良的故事,此时见到祝梅看似随意地勾了几笔,一株树,一朵花便跃然纸上,祝梅的画笔就和神笔马良的画笔相差不多。   “画得真不错。”侯卫东走了进来,夸了一句。   春天看得忘神,没有留意侯卫东进屋,不好意思地道:“侯书记,今天早上想吃什么?”   侯卫东原先是到小餐厅去吃饭,可是住在县招待所前院经常住有各地的客人,清晨之际,他不想去应酬,所以就让春天把早餐送到后院。   “你今天还是陪着祝梅去写生,不要到太险的地方,就在桔树镇、河西镇和双河镇沿线。”侯卫东给胡永林打了招呼,春天就开始全职陪同祝梅外出写生。   对于春天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她高兴地道:“小梅好历害,我真的佩服她。”   侯卫东温和地道:“祝梅能取得今天的成绩,是很不容易的,得益于其意志力坚强,你比祝梅大不了几岁,这一点要向她学习,努力工作,同时给自己充电,只有提高自己以后,有了机会才能抓住。”   侯卫东如此说,也是有感而发,春天虽然只是普通的招待所工人,年龄也并不大,为人处事却颇为练达,有时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自已,就很没有来由地想起初出社会的李晶。   春天充满希翼地看着侯卫东,道:“我就是高中生,能够做什么?”在成津县里,大学生已经并不罕见,但是在行政机关里,主体还是高中生和初中生,春天如此说,故意提醒侯卫东,她是一名高中生。   侯卫东在春天面前就有极强的优越感,他将春天的小心思看得很透,呵呵笑了两声,道:“你想到交通局上学,去上课没有?”春天有些激动地道:“已经上了两节课,侯书记,我一定会好好学习。” 第490章 水电(上)   成津县委招待所里面的树木格外繁茂,引来了不少麻雀在其间停留,招待所不仅食物充足,也不担心有人恶意伤害,这个曾经的四害之一在里无忧无虑地自由生活。   郭兰住在302房间,窗前就是树冠,无数麻雀的隐藏其中,欢快的“啾啾”声在林间跳跃,想着心事,睁着眼睛听了一会小鸟的鸣叫,这才起床。   洗漱完毕,听到汽车的刹车声音,不一会,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李致施施然地走了上来。   “睡得好吗?”   李致道:“我以前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对这很熟悉,这里居住条件挺好,有两个缺点,一是蚊子比外面的要大一倍,个个身强体壮,咬一口就是一个大包,二是麻雀多,早上吵得人心烦。”   郭兰快速地整理洗漱用品,道:“我喜欢听鸟叫,轻快、自然。”李致又道:“侯书记很重视基层组织试点工作,今天要亲自去双河镇,等一会就出发。”   郭兰在益杨组织部时就认识李致,还曾经一起到大连考察学习,关系一直不错,两人在房间里闲谈几句,李致就与郭兰一起来到了县招待所的小餐厅。   小餐厅是为县领导和上级部门领导服务的,设施虽然老化了,却很干净,服务人员低声问了几句,很快,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便端了上来。   吃着喷香的小笼包子,聊着天,郭兰却有些走神,没有在小餐厅里见到侯卫东,让她有些失望。   直到吃完早餐,侯卫东也没有到小餐厅来。   八点半,侯卫东才从后院出来,他穿了一件白色衬衣,下身是质地很好的西裤,这是最为普通的打扮,秘书杜兵也是基本相同的打扮,可是两者的味道却完全不一样。   李致微笑道:“侯书记,你可真是精神。”她原本想说你真帅,可是县委书记长得太帅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就用“精神”两个字来代替“帅”。   侯卫东眼光飞快地从郭兰身上掠过,听到李致的寒暄,就用手摸了摸下巴,道:“是吗,我刚刮了胡子,所以看着精神些。”他又将目光转向郭兰,道:“基层组织工作试点的事情,还请郭科长多指点。”   郭兰淡淡一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老耿开着交通局的越野车,早就等到前院,杜兵站在车门外,手里提着侯卫东的提包。   “还是按照昨天的说法,先到村社转一转,再到镇里。”侯卫东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就上了车。   郭兰则上了李致的座车。   一辆越野,一辆桑塔纳2000型就出城,沿着老成沙公路,很快就来到了双河镇的辖区,双河镇有一半村社都沿着公路分布,坐在车上,就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绿色,还有些大棚,这是双河镇最重要的蔬菜种植地,成津县城只能吸纳一半,另外一半就要运到沙州才能消化掉。   侯卫东、李致、温文革和郭兰就站在了公路边,看着一大片的菜地。   原来的公路弯道特别多,而且平均只有五米左右,在窄的地方错车都有些困难,在新方案中,一要截弯取直,二要扩宽,这样一来,公路沿线的不少菜地就要被占,涉及到桔树镇、河西镇和双河镇三镇上千户农家的田土,每一家虽然不是太多,可是涉及的户数不少,这就增加了工作难度。   停车地点恰好有一男一女在菜地里劳作,两人都是五、六十岁的年龄,在一片竹架子前忙活着,抬头见到两辆小车停在菜地旁边,也不管,自顾自地挖着地。   侯卫东初出学校就被发配到了上青林,天天泡在村里,是货直价实的驻村干部,与村民打交道也很有经验,他走到田土边,扔了一枝烟给正在做活的男子,道:“老人家,你有多少田土?”   那男子面相很是憨厚,把锄头放在一边,接过烟,道:“我们东渡村人多田少,人平不到一亩地,比不得后山的哪些村。”   在成津县,按照地形可把全县分成两个部分,后山和河边,后山哪些村土地倒是多,可是半山坡的土地贫瘠,河边土地肥沃,完全没法比。   侯卫东又道:“成沙公路很快就要改造,你的土地恐怕要被占一些。”   老农看了一眼公路上的小车,猜测了着来人的身份,故意道:“当官的只晓得坐车舒服,把公路上的凼凼填平就行了,非要把公路修这么宽,这些土都是做熟的土,把种子撤下去,就有收成,他们没有当过农民,不知道田土金贵。”   那位妇女在一旁骂道:“死老头,你不张嘴巴就会发臭。”她见来人开着小车,怕惹祸,就对老头一阵乱骂。   侯卫东道:“要想富,先修路,修路是为了全县发展,并不仅仅是为了当官的屁股,镇里面没有开会宣传?”   老头平时常抽叶子烟,口味很重,侯卫东的烟是好烟,在其嘴里却没有劲道,他猛抽几口,香烟就剩下不多,道:“我管不了这么多,要占河边土地,就搁不平。”   侯卫东眉头紧了紧,心道:“按照全县统一要求,此时已经进入了调整土地或是征用土地的实际工作中,看样子双河镇的工作确实落后了。”   李致亦知道成沙公路的大体情况,见侯卫东神情严肃起来,便问道:“老人家,这次扩宽公路的事,镇里没有来讲过?”   那男人道:“镇里村里都来人讲过这事,可是有谁愿意将这么肥的土地拿出来。”   “死老头,我们回去了。”那位妇女见这几人问个不停,害怕惹祸,拉着老头就走,不再理睬侯卫东。   沿着公路走走停停,在十点半钟来到了双河镇政府。双河镇政府是两楼一底的青砖房子,院子里种着几株大树,比一般的镇政府要气派得多。   温贡成微弯着腰,胖脸上全是笑意,道:“今天早上听到喜鹊在叫,果然有贵客到了。”   到了三楼,等大家坐定以后,侯卫东开门见山地道:“早就准备到双河了,今天终于抽出了时间,所以没有事先通知你,两件事情,一是听取基层组织工作试点的汇报,二是听取成沙公路征地工作情况报告。”   温贡成就拿出了笔记本,暗道:“好你个温永革,都是本家兄弟,侯卫东要来居然不打一个电话,是什么意思。”   对于基层组织试点工作,温贡成讲得头头是道,对于郭兰、李致的提问同样是对答如流,对于征地工作,温贡成汇报的语速也就放缓了,一脸苦相。   侯卫东只是听着,很少插话,等到温贡成汇报告一段落,他才道:“温书记,成沙公路是县里的重点工程,关系着成津的发展,可以这样说,成沙公路就是成津发展的生命线,我们都要从这个高度认识修路的意义。”   温贡成背心沁出此汗水,道:“双河党政高度重视成沙公路建设,制定了详细措施,配齐了力量,只是双河公路沿线都是传统蔬菜社,土地收益比其他地方要高得多,公路要由原来的五米扩宽到十二米,占用的良田熟土太多,群众接受不了。”   通过与公路沿线几户村民的交谈,侯卫东意识到问题的普遍性,他道:“成沙公路方案是经过县委县政府与专家一起反复讨论,具有一定的前瞻性,村社干部一时接受不了也很正常,但是镇党委政府必须要将思想统一到县委的决策之上,要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   “成津经济和社会发展虽然排在四县之后,可是有煤、磷矿等资源,发展后劲十足,这一次修路就要有超前性,十二米的路基,设计速度每小时60公里-80公里,双向行驶,无中央分隔带的双车道公路,按照这个标准修好的公路才能保证三十年内不落后,标准低了,年年修路,永远落后。”   温贡成其实是理解并赞成这个政策,只是方家的要求给他留了不少阴影,他在两方面力量的夹击之下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平衡,此中苦和累,只是他自己明白。   侯卫东正在琢磨着温贡成这个人,手机响了起来,“卫东,我是朱小勇,今天要过来扰你的大驾。”   侯卫东楞了略有二秒,立刻反应了过来,他走到了门口,这才道:“朱大哥,欢迎,你到了哪里?”   朱小勇与侯卫东一起战斗过,对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极有好感,道:“我和蒙宁一起,在成沙公路上,已经进入了你的辖区。”   侯卫东回到了会议室,对温贡成道:“温书记,我先告辞了。”温贡成见侯卫东要走,心里放松了些,口里道:“侯书记,你是第一次到双河镇,怎么能不吃饭,说出去别人要笑话我。”   “有客人要过来,中午我就不吃饭了,李部长和郭科长都不走,你们一起认真研究基层组织试点的事情。”侯卫东与温贡成握了握手,快步下了楼。   一边下楼,侯卫东一边想:“省委书记的女儿女婿跑到成津来做什么,莫非又要去看项勇的墓,不应该吧。” 第491章 水电(下)   一路上,秘书杜兵都在猜测这两人的身份,能让县委书记开车到路边迎接的岭西人,应该是很有身份的人,特别是“蒙宁”的姓,让他发生了奇妙的联想。   只是,侯卫东不说,他就不问,这是当秘书的基本素质。   到了百年牛肉清真馆子,老马正叉着手站在门口,看着徒弟在弄牛架子,不时地指点两句,听到汽车响,抬头见到了侯卫东下车。   老马的臭脾气是在成津远近皆知,所谓臭脾气,是指他对顾客一视同仁,不管是县领导还是普通人,或者是地皮流氓,凡是进了门就是客人,换一句话说,在百年牛肉清真馆子吃饭的领导们享受不了大爷的待遇,在这里吃饭还真是不多,撑起百年清真馆子生意的多是寻常百姓。   此时见到了县委书记侯卫东,老马还是迎了过去,一方面侯卫东是县委书记,另一方面他是顾客,来到面前以后,老马不卑不亢地道:“雅间准备好了,侯书记请到二楼,就是上一次您吃饭的地。”   蒙宁笑道:“马叔,你还记得我吗?”   老马瘦得很有精神,记忆力好得出奇,再加上前次蒙宁、朱小勇与侯卫东是一种别致的方式出现,印象挺深,道:“你是吴英的女儿。”   蒙宁对这位见证的母亲知青时代的长辈很是尊重,道:“马叔的记忆还真好,我是蒙宁,前一次和妈妈到过这里,那天差点惹了祸。”   老马想起上次的事,就点头微笑。   “来之前,我妈要我代问您好,她今年还要来喝你的牛肉汤。”   老马一张瘦脸就笑道很爽朗,道:“吴英来了,我要亲自下厨房。”如今老马的主厨是儿子和徒弟,他甚少下厨,今天承诺自已下厨,已是给吴英很大的面子,而且给这个面子原因并不在于吴英现在的地位,而在于那个年代的友情。   蒙宁尽管没有多少大小姐的架子,可是在岭西省,她的姓就是通行证,在一言一行中已经培养了其内心的骄傲,老马这个承诺对于老马来说是一件大事,对于蒙宁来说就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就没有在意,道了声谢谢,便要上楼。   朱小勇不动声色地接过了老马的话头,道:“我是蒙宁的爱人,上一次在这喝牛肉汤,回到岭西以后,我连接了好几家省城的牛肉汤,味道都不行。”   被人夸了,总是高兴的,老马也不例外。   侯卫东心道:“朱小勇倒是人情练达,与刘明明、沈浩等纨绔公子完全是两码事。”   午餐进行到一半,朱小勇道出了此行的目的,“这次来,我是代表恒庆集团考察竹水河小水电厂,希望卫东能给予大力支持。”   竹水河是发源于成津县、东湘县交界处的大山,这条河是长江在岭西境内较大的支流,修小水电的方案已经数次在沙州提起,却由于各方面原因而搁置起来,沙州市委常委会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最后也不了了之,当时侯卫东列席了会议,因此对修竹水河上修小水电还是有一定认识。   侯卫东笑道:“恒庆集团是很难请的,今天是送上门来,我当然百分之一百地欢迎。”又问道:“不知道周书记是否知道此事。”   朱小勇道:“我现在下海了,挂了一个恒庆集团副总经理的名头,受集团委托到竹水河的几个预备点去实地查看,等恒庆集团大体上下了决心,再与沙州方面正式接触。我只是从专业角度来考察,只要符合建设小水电的条件,估计问题不太大。”   他这番话轻描淡写,话里话外却有着很强的自信,作为水利专家兼省委书记蒙豪放的女婿,在岭西,他的自信心绝对有极强的支撑。   成津是穷县,对资金极度饥渴,侯卫东对这块带着深厚背景的肥肉自然不会放过,道:“多余的话不说了,这次朱总和蒙姐在成津的考察,我全程陪同。”   他如此表态,一方面确实是想争取小水电在成津县落户,另一方面是想与朱小勇和蒙宁搞好关系,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侯卫东是说到做到,下午,也没有再找其他人,两辆车就沿着盘山路去查看了四处地形,在有几段山路上,一侧就是陡峭的悬崖,地势很是险恶,蒙宁吓得够呛,当看了一眼如细线一般的河水,赶紧就闭上了眼睛。   回到县城之时,已经是傍晚,两车直入县委招待所。   招待所长胡永林早就等在前院,当侯卫东下车,他立刻迎了上去,道:“侯书记,最好的客房就是前院四楼,当时是为了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准备的,很少用,刚才我让服务去做了清洁。”   侯卫东仍然不放心,特意吩咐杜兵,道:“你上去仔细看一看,如果有什么缺失,立刻去买。”   朱小勇在一旁道:“卫东,别弄得这样严肃,随便一些。”侯卫东呵呵笑道:“朱总是财神爷,怎么能够马虎。”又道:“先到我房间去坐一坐,喝口茶,小餐厅大师傅会做地道的家常菜,很有味道。”   蒙宁对吃很在行,走了一天,让她很累,食欲也就比平时旺盛了许多,很有兴致地道:“家常菜者最永恒的味道,凡是做出妈妈味道的餐馆,绝对都能成为百年老店,靠着新奇取胜的馆子终究不长久,这在岭西表现得最为明显。”   “蒙姐还真是美食家。”侯卫东顺着其口气恭维了一句。   蒙宁兴致不错,一边朝后院走,一边道:“这一点我和我爸差不多,我爸最讨厌到宾馆去吃饭,小时候他就经常带着我,专挑货真价实的美食店。”   上了楼,没有见到春天的影子,祝梅的房间门也关着。   侯卫东暗道:“这个春天到底还嫩了些,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进了屋,就亲自给蒙宁和朱小勇泡茶。   茶几上放着一幅裱好的画,蒙宁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住了,她走到画边,认真地瞧了瞧,画作上有墓地、怪草和乱石,墓碑上还有几个小字——知识青年项勇之墓。   蒙宁看了一会,问道;“这是谁画的,还真不错,寥寥几笔把味道画了出来。”   侯卫东道:“祝梅,岭西美院的学生,她到飞石镇采风,画了十多幅,这一幅我很喜欢。”   正说着,祝梅已经上了楼,她见到侯卫东门还开着,没有回寝室,背着画板就走了进来,见里面有客人,就准备退出去。   侯卫东见祝梅要退走,连忙做了几个简单的手语,又取了桌上笔,写道:“朱叔叔,蒙阿姨。”   祝梅就对着朱小勇和蒙阿姨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这才回到自己的寝室。   侯卫东介绍道:“她就是祝梅,这幅画是她画的。”   蒙宁见到祝梅居然是一个聋哑小姑娘,更是大吃一惊,道:“她是聋哑人,还在读美院,真是了不起。”   朱小勇突然想起一人,道:“祝梅,她是祝焱的女儿吗?”侯卫东道:“我以前是祝焱的秘书,那时祝梅还在沙州聋哑学校读书,是去年考上美院,这个小女孩很了不起,特别聪明。”   蒙宁又欣赏了一会这幅画作,道:“侯书记,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能否将这幅画转赠给我。”   侯卫东道:“我得征求祝梅的意见。”他给祝梅发了一条短信,祝梅很快就回了过来,道:“谢谢蒙阿姨能喜欢我的涂鸦之作,如果喜欢,我送给她。”   第二天,蒙宁和朱小勇回到了岭西,晚上将画作带了回去,吴英见了此画,很有些感触,当得知是一位聋哑女孩所画,意外中又有些感动,道:“侯卫东倒是一个有心人,难怪年纪轻轻地当了县委书记,小女孩祝梅更是了不得,如果你们不说是聋哑女孩的作品,我一定以为是成熟画家的作品。”   第二天晚上,侯卫东给朱小勇打了电话,道:“朱总,小水电有几分把握?”   朱小勇从大学出来经商,就是看准了小水电的前景,此时他占了天时地利人和,顺势加入了恒大集团,一跃而成为岭西大型国营企业的副总。   科技专家到企业任职,这年头,很正常。   “如果其他人问,我会说还在研究,卫东不同,你来问,就是基本上定了调子。”   侯卫东又道:“这是大事,我要给市委报告,有什么问题?”   朱小勇知道侯卫东的意思,道:“向市委报告须模糊一些,只能说恒庆集团有意,在考察中。”   挂了朱小勇的电话,侯卫东给周昌全去了电话,在成津的日子里,侯卫东基本上是隔天给周昌全一个电话,汇报成津的工作。   “昨天,恒庆集团考察了竹水河,他们有意在竹水河上修小水电。”   周昌全道:“这事说了十年,还没有动静,先看看再说。”   侯卫东补充了一句,道:“昨天是朱小勇和蒙宁来考察的,朱子勇出任了恒庆集团的副总经理,他的意思是如果恒庆集团有意投资,在正式与市委接触,朱小勇是以水利专家的角度来考察。”   此话已经说得很透,周昌全执掌沙州十年,辖区四百多万人口,早就练就了一双洞察世情的慧眼,听说是朱小勇牵头做这事,他就知道此事没有什么问题了。   另一方面,侯卫东还是不错的,大事小事都向自己汇报。 第492章 借势(上)   星期六,太阳刺穿了云层,生机勃勃。   侯卫东素来起得早,洗漱完毕,就到院子里活动,邓家春已经出来了,他在院子里动作舒缓地打着太极拳,见到侯卫东过来,也没有停下来,只是用眼光示意。   一套动作完成,邓家春这才来到了侯卫东身边。   “邓局,你应该回一趟沙州,干革命也得有张有弛。”自从邓家春到了成津以后,侯卫东还没有见他回过家,今天他要到省城,禁不住劝了他几句。   邓家春承担着查清章永泰死因的重任,来到了成津,在排兵布阵的同时,着力开始整肃公安队伍,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虽然公安是纪律队伍,可是人心散了,要整肃好也是挺艰巨的任务,在这一段日子里,他除了日常工作以外,就是不停地调研,不停地同二级班子成员谈话。   “成津公安队伍人心涣散的历害,也不知道老萧怎么带的队伍。”老萧是上一任成津公安局长,此时已经调至沙州市局,邓家春很少评价上一任的工作,今天实在忍不住,在侯卫东面前他才发了一句牢骚。   侯卫东对干部队伍出现的问题也很头痛,“这和老萧有关系,但也不能全怪老萧,公安队伍涣散,党政机关未尝不是如此,不过,饭只能一口一口地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邓家春揉了揉黑瘦的脸,道:“这个星期我不回家,要到飞石镇和顶山镇去,上一次搞集中行动,飞石派出所出了不少问题,我要与这两个派出所的同志见面座谈,了解第一手情况。”   侯卫东对邓家春很是满意,道:“我们先在这里说好,下个星期无论如何也要回家,要不然见到嫂子,她会骂我是黄世仁。”   去邓家春谈了话,他又将春天叫来,叮嘱道:“你这两天陪着祝梅去采风,别去太险的地方。”   “侯书记放心,我不带祝梅到后山,我和她商量好了,这两天到沙州去一趟。”春天在这两天已经同祝梅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与祝梅交往,一方面是看到了侯卫东的面子上,另一方面确实也喜欢祝梅,祝梅尽管是聋哑人,却是天资聪明,心地善良,很讨人喜欢。   在院子散了一会步,又同祝梅一起吃了早餐,这才到了前院。   到了前院,郭兰提着小包在楼下等着,按照原计划,两人要一起坐车到省党校去上课。   侯卫东自嘲地笑道:“到了成津县工作,我就没有去党校上课,按照纪律条例,恐怕早就要被开除了。”   早上起来,郭兰特意选了一件素淡的衣服,衣服虽然素淡,却镶嵌着几朵精致的暗花,是一种很内敛的美,与郭兰的气质很般配。   清晨的一抹阳光桂冠下钻了出来,让郭兰脸上充满了阳光,皮肤湿润如碧玉一般,鼻梁上的几颗小小的雀斑不仅没有破坏整体美感,反而增加了一些跃动的活力。   听到侯卫东自嘲,她微微一笑,道:“你初到成津任职,这就是有特殊情况,党校会考虑的,我还没有听说过党校开除过县委书记。”   侯卫东目光在郭兰脸上停留了片刻,面对着这位与自己有着特殊渊源的清丽女子,他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发紧,暗自道了一句:“婚姻法简直没有人性。”   上车之时,郭兰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后座。   这辆奥迪车是侯卫东专车,后座就如老虎的后花园,基本没有其他人进入,此时郭兰坐在了右则后座,车内空气便与平常有了不同,多了些温馨,少了些严肃。   车启动,素雅的郭兰坐在身旁,侯卫东心里有些心猿意马,脑海里出现了一阵香艳之景:“郭兰依偎在他怀里,他的手伸进其衣,上下其手,两人在法式热吻。”   当然,在做白日梦的时候,他的表情还是挺正常。   出城不久,办公室主任胡海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心急火撩地道:“侯书记,出事了,安永煤矿出了安全事故,埋了十来个工人在矿里,现在还在紧急抢救。”   “到底死了几人?”   “还在抢救,暂时不清楚,但是肯定有伤亡。”   “我马上就到,要尽全力组织人员抢救,不放弃一点希望。”   放下电话,侯卫东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对司机老耿道:“停车,掉头,到永安煤矿。”安排了此事以后,他对郭兰道:“对不起,我不能去上课了,永安煤矿出了安全事故,我另外安排一辆车送你到岭西。”   郭兰听见了零星的对话,知道事情严重,道:“你赶紧去处理,别管我,我让李部长想办法找辆车。”   侯卫东点了点头,取出电话,发了一连串的指示。   很快回到了县城,郭兰下车以后,小车掉头直奔永安煤矿,永安煤矿位于红星镇,与飞石镇同在连绵的山脉之中,只是一个镇在成津县境内的最东边,另一个镇在成津县境内的最西边。   弯弯的盘山公路,沿途风景颇佳,侯卫东此时完全没有心情看风景,他不停地与各部门电话联系,强硬地责令不惜一切代价将被埋人员解救出来。   到了永安煤矿,只见一派繁忙景象,副县长周福泉、政法委书记蔡正贵,公安局长邓家春以及红星镇众多干部都到了现场,公安人员拉起了警戒绳。   见到了侯卫东,周福泉等人就围了上来,他满头大汗,报告道:“煤矿跨了,埋了一个小组,有十四个人。”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侯卫东此时已冷静了下来,道:“这是确切死亡人数吗,还有没有幸存者?”   周福泉再擦汗水,道:“不知里机冒顶的具体情况,看这样子,恐怕,很难说。”   对于一个县来说,死亡十四人,这是一个特大矿难,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绝对要承担责任,对于侯卫东来说,即使上面的周昌全罩着,恐怕也得受到处理,并挪个位置。   侯卫东明白这一点,可是现实容不得他考虑个人得失,他简单听了汇报,就来到了第一现场,在灰尘满地、摇摇欲坠的矿井前面,邓家春暗中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侯书记,你不能在这里,赶紧出去,这里不稳定,随时可能再冒顶,如果再出事,就了不得了。”   周福泉见侯卫东进入了矿洞,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进去,进去也劝道:“侯书记,快出去,这里危险。”   侯卫东盯着挥锄救援的矿工,对周福泉道:“这样不行,太慢了,县里有专业救援队没有?”   周福泉在分管安全工作,他是具体责任人,此时也是满脸焦急,道:“这里太窄,有机械也用不上,这些人都是老矿工,现在用他们速度最快。”   侯卫东拿出手机,直接打给杨柳,道:“杨柳,你再问一问市矿山救援队,问他们到哪里了?”   侯卫东在周福泉和邓家春等人的劝说之下,还是退出了矿洞,在矿洞的时间虽然很短,由于里面尘土飞扬,又十分闷热,已经侯卫东弄成了大花脸。   这时,又来了几十位手拿铁锹、小推车以及电钻等各式工具的工人,他们默默地站在外面,只等第一线的人疲倦,就进行替换。   挖掘工作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第一具尸体终于挖了出来,尸体在重压之下,脸已经完全变形,执勤的民警迅速用白布将尸体遮住,抬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殡仪车上。   县长蒋湘渝急急忙忙赶到现场,与侯卫东见面以后,道:“侯书记,此事上报市委市政府没有?”   侯卫东此时已冷静了下来,道:“这么大的事情,谁敢隐瞒。”他焦急地道:“沙州矿山救队还得有一个多小时才能赶到,现在纯用手工,进度太慢。”   说完,他又回到了矿洞口。   蒋湘渝眼神朝周围人群转了一圈,见县委办主任胡海站在矿洞口张望,便喊道:“胡海,过来。”胡海就跑了过来,站在蒋湘渝面前,蒋湘渝扶了扶眼镜,道:“现在给市委市政府报了几个死亡。”胡海道:“才挖出一具尸体,还没有来得及上报,现在只是向市里报了大体情况。”   蒋湘渝就道:“你要随时向市里报告情况,出了事故,态度还得好。”又叮嘱道:“上报稿子必须送给我和侯书记看,别擅自作主。”   交待完以后,他对着一群医生大声道:“朱院长来没有?”   一个五十来岁的眼镜就跑了过来,站在两位县领导面前,蒋湘渝严肃地道:“为了十四位阶级兄弟的性命,医院必须尽最大努力抢救病人,哪怕一息尚存,也不能放弃,你到时听我指挥,我让你抢救,你就马上组织救护车送到县里去。”   朱院长在成津医院工作了一辈子,见到的大型矿难也不在少数,跟着蒋湘渝参加抢救也不止一次,听到蒋湘渝安排,就心领神会地点头,道:“我有充分准备,出来一具,就马上送医院抢救,刚才那人,头被完全砸烂了,没法抢救。”   正说着,矿洞前又发出了一声喊,又有一人被抬了出来。   那人紧闭着双眼,头上的鲜血将胸前泥土全部打湿了,侯卫东推开众人,伸手朝那人鼻尖试了试,他心里一紧,此人已没有了呼吸。   蒋湘渝在一旁道:“朱院长,赶紧组织医生抢救。”   几个医生、护士迅速抬着担架过来,一路小跑,将伤者抬上了车。   见侯卫东眼里闪出一丝疑惑,蒋湘渝连忙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把人先送到医院抢救,就可以往上报成受伤,不算当场死亡,而且尽全力抢救,是人道主义的体现,无论从哪方面都说得过去。”   灾难等级是按照死亡人数来划分,在医院抢救就算是伤员,经过抢救以后,在计算死亡人数方面有着细小却很重要的差别,蒋湘渝在成津当过多年县长,对此很有经验。   侯卫东心道:“如果真死了十四人,不论搞什么小手段都应付不了。”虽然如此想,他还是默认了蒋湘渝的做法。   接连挖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人还有些呼吸,另一人情况就不太好。   这两人挖出来以后,接连换了几批人进去,推进了六、七米,却没有再发现遇难的工人,几十个强行挖坑道的矿工都累坏了,却不肯撤下。   等到市里矿山救援队要到之时,矿工们手里都全是血泡,看到拿着掘进机械的救援队,救援矿工这才撤了出来,一到外围,这些矿工全都睡倒在地上。   侯卫东也顾不得安慰,他对救援队队长道:“时间就是生命,我代表成津全县人民拜托你们。”救援队队长是一个声音响亮的汉子,他走到队伍前面,道:“一组掘进,二组准备,轮番上。”   很快就响起了隆隆的机械转动声音,听到这个声音,侯卫东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第493章 借势(中)   岭西,当大会宣布结束之时,周昌全就习惯性地打开了手机,刚刚打开不到五秒,就接到了侯卫东的电话,他闻声而起,大声道:“多少人,再说一遍。”   虽然隔着三百里的时空,侯卫东仍然能够感到周昌全的震怒,他此时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道:“当时下坑道的工人有一个小组,十四人,现在挖出来四人,三人送到医院抢救,一人已经死亡。”   周昌全说话之时声音有些大,邻座的茂云市委书记谭公权、市长祝焱都回过头看着他。   此时,市长刘兵正收拾桌上的文件,准备起身。   “刘市长,有事。”周昌全来到刘兵身前,压低声音,脸色冷峻,道:“刚接到电话,成津县出了矿难,冒顶,一个小组十四人,全部被埋在里面,现在挖出了四人,一人确定死亡。”   刘兵也是惊了一跳,他连忙伸手从手包里取出手机,里面有十来个未接电话,他抬头看了看周昌全,道:“如果事情属实,这就是岭西省今年最大的事故。”   周昌全道:“此事须尽快向省委报告,我去找豪放书记,你赶快到成津去组织抢救,尽量减少负面影响。”   在这种大事面前,刘兵也不敢有贰心,道:“我这就回去。”他嘀咕了一句:“这个成津县,总是出事。”   周与刘两人走出了会议室,就见到秘书楚休宏和小秦秘书一脸焦急地东张西望,楚休宏急急忙忙跑了过去,道:“周书记,成津县出大事了。”周昌全撇了他一眼,道:“我知道。”然后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楚休宏楞了楞,还是紧紧地追了过去。   在成津永安煤矿,侯卫东紧紧盯着矿洞,此时已是中午一点半,所有在矿里的人都没有吃饭,当然也没有人想着吃饭。   专业救援队有机械有经验,很快就挖了三十来米,仍然没有见到人,看不到尸体,大家还带着些希望,可是随着救援队挖掘的深入,大家紧紧地盯着洞口,越来越紧张。   进井矿工的家属被红星镇政府和矿上的人拦在外面,随着时间的延长,已是哭声一片,有激动的家属想冲进来,红星镇党委书记谷云峰只有三十四岁,是成津县最年轻的党委书记,此时他头发散乱着,嗓子也是嘶哑着,一边拦着往里冲的家属,一边苦口婆心地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挤到矿井边,要影响抢救工作,你们的心情我理解,请配合救援队工作,就在这边等着。”   站在矿洞边的侯卫东根本不理会外围的吵闹,他脸色有些凶狠,死死地盯着矿洞。   此时救援队也累得不行了,当听到一声退出命令以后,全部坐在地上,接过大海碗,只听见一片“喉结”声响,大海碗转眼便空了。   休息充足的矿工又冲到了第一线,他们比起专业救援队来少了些章法,由于里面人都是熟悉的朋友们,他们就远比未救援队要疯狂。   突然,矿洞里传来一阵狂呼,很快,一名矿工飞奔出来,口里狂叫:“打通了,还活着。”   侯卫东一跃而起,他抓住这名飞奔的矿工,道:“几人活着?”那名矿工根本没有意识到抓住他的人是县委书记,他如射进球门的球星一般,拼命地挣扎着,口里道:“全部活着,冒顶的地方只有三十多米,挖通了。”   周福泉喜出望外,他站在井口,道:“注意,把眼睛蒙上,否则要伤眼睛。”   很快,十个矿工缠着眼睛就走了出来,他们困在井里已有六个多小时,时间虽然不长,却是极度惊吓,出了井,全部瘫软在地。激动的家属一涌而上,找到亲人的家属自然有死有逃生之感,而没有找到亲人的几个家属就急得团团转。   侯卫东见到这十人平安出来,深深地出了口气,很有些劫后余生之感,他第一时间取过手机,给市委书记周昌全打了电话。   此时周昌全已经来到了省委办公厅,省委书记蒙豪放正在与人谈话,他就只得在蒙豪放旁边的小会议室里等着,而他的秘书楚休宏则在楼下大厅。   周昌全每年给蒙豪放汇报工作次数不少,办公厅的人员都与他极熟,但是实在不巧,今天到了办公厅,熟悉的朋友都还在会场没有回来,守在办公厅的是一位面生的小伙子。这位小伙子研究生毕业到省委办公厅工作不到两个月,听来人自我介绍是沙州市委书记,用纸杯给周昌全倒了一杯冷开水,却并不寒暄,将周昌全丢在了一旁,专心地盯着电脑。   周昌全原本还可以到其他办公室去串门,只是成津之事太重大,他必须在第一时间报告蒙豪放,因此就守在这位小伙子房间里。   干瞪着眼睛坐了一会,他心里原本就烦,此时更烦。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侯卫东急切的声音:“周书记,永安煤矿被埋的十四人,已经救出十二人,二人确定死亡,一个还在抢救之中。”   周昌全一口气也松了下来,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询问了细节,又道:“我正在省委,准备向蒙书记汇报此事,刘市长正赶往成津,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这一句话问得很宽,侯卫东沉吟道:“省里整顿磷矿的文件下来以后,在基层遇到不少抵触,我一直不有下定决心,这一次,准备借势整顿小磷矿。”   周昌全听了,很高兴,道:“你学会了辩证地看待问题,能变坏事为好事,很不错。”夸奖了一句以后,他又交待道:“你等一会与洪秘书长联系,让他组织宣传人员,做两期专题节目,一期以积极救援为题,另一期以大力整治安全隐患为主题。”   周昌全正准备交待市长刘兵到成津一事,省委副秘书长郑本清走了进来,他满面春风,道:“周书记,什么事,这么急。”周昌全与郑本清关系不一般,就道:“原本是十万火急的事情,现在稍为松了一口气。”   听了成津县永红煤矿的事情,郑本清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好险,如果真是死了十四人,蒙书记的脾气,肯定会处理一串人。”周昌全动情地道:“县里处理得很及时,行动也有力,整整挖了七个小时,硬是用血肉之躯挖出了一条生命线。”   郑本清这才道:“快进去吧,蒙书记在接待英国客人,只留了十分情况汇报给你。”   办公厅的小伙子见郑副秘书长与来人十分亲密,不禁朝周昌全的背影多看了两眼。   侯卫东挂了电话,就把副县长周福泉叫到了身边,道:“现在已经明确死亡两人,一个经抢救脱离了危险,另一人还在抢救中,暂时未脱离生命危险,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但是,毕竟已经死了二人,也是重大安全事故,你就留在红星镇,帮助镇里解决此事,不要留下后遗症。”   原来以为是十四人全军覆没,此时至少救出来十一人,已经远远超出了副县长周福泉的预期,这件事情的性质由为量变不足就没有引起质变,他的冷汗和热汗交替而出,衫衣在后背上染了数层白霜。   尽管外形有些狼狈,可是周福泉内心深处却是彻底平静了下来,一次死三人虽然也是重大事故,但是在产煤县也是寻常事,这也就意味着,他这位县政府分管领导保住了官位。   听了侯卫东安排,他点头道:“侯书记,你放心,我来处理后事。”   刚与周福泉讲完话,蒋湘渝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将侯卫东拉到一旁,道:“我接到电话,刘市长马上就要到成津了,这里差不多了,我们赶紧回去。”   正要走,红星镇政府将馒头、稀饭送到了永安煤矿,刚才忙着救人,大家都不觉得饿,此时大局已定,众人这才感到肚子已经贴到后背。   侯卫东对蒋湘渝道:“先吃馒头,再回成津。”   他咬了一口馒头,真是很香。   侯卫东、蒋湘渝、周福泉、邓家春、蔡正贵等县领导一人抓一个白馒头,一碗稀饭,围在一起,吃得风声水起,赶来的报社记者见到如此镜头,连忙抓爬拍无数张。   回到了县里,市长刘兵已经在常委会议室等着了,他面色白净,带着金丝眼镜,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干净、整洁、成熟、稳重。   等到侯卫东和蒋湘渝进屋,刘兵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声音不大,口气却很重,道:“怎么搞的,在省委扩大会议上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害怕沙州不出名吗?”   侯卫东在益杨新管会之时,刘兵就已经是沙州市长,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兵是侯卫东货真价实的老领导,被老领导数落几句,他就只能低头听着。   听完了汇报,刘兵脸色稍为放缓,对蒋湘渝道:“湘渝,我这次得说你两句,卫东才到成津,对情况不熟悉,情有可原,你可是老成津了,就应该把事情认真抓起来。”   刘兵如此说,表面公充,实则对侯卫东带着些轻视。   侯卫东心里满不是味道,暗道:“作为一市之长,怎么能这样说话,这不是让我们团结,而是让我们内讧。” 第494章 借势(下)   按经典理论,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从这一点来说,人是复杂的、矛盾的综合体,要客观评价一个人是很难的事情,所以才有盖棺定论一说。   如何评价侯卫东,一千人有一千种看法,在周昌全心目中,这是一个可堪重任的人材,而在刘兵心目中,他就是一个少年得志的典型人物。在杨森林眼中,他是一个官场得意的年轻人。   而在沙州市政府秘书科科长刘坤眼中,他却是一座山,横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给了他无数压力的大山。   等到汇报结束,刘坤来到了秘书长杨森林身边,低声提醒道:“秘书长,刘市长和您都还没有吃饭,是不是先吃午饭。”   杨森林其实也没有忘记此事,他看了看表,道:“刘市长,三点钟了,我们边吃边谈,不能总饿着肚子。”   此时已经确定,永安煤矿的矿难死亡三人,这虽然是重大安全事故,可是有十四人的死亡预期在前面对照,这个结果让刘兵、侯卫东等人都轻松了下来。   紧张的气氛便慢慢消失了。   得知刘市长还没有吃饭,侯卫东连忙站起来,拍了拍额头,检讨道:“我真是糊涂,应该想到刘市长还没有吃饭,让领导们饿着肚子,实在是罪过。”   他又请示杨森林,道:“秘书长,我让县招待所小餐厅准备,行不行?”   杨森林道:“饿了这么久,只要吃饱就行。”   侯卫东亲自给招待所胡永林打了电话,道:“胡所长,赶紧准备六、七人的饭菜,就要家常菜,动作快一点,刘市长还饿着肚子。”   通过短暂的观察,再与其他渠道得来的消息印证,市长刘兵得出了基本结论:“侯卫东虽然年轻,到成津的时间也不长,却是强势的县委书记,能在短期内做到这一点,说明侯卫东此人确实还是有几刷子,不是纯粹的马屁精。”   马屁精的说法就来自于刘坤,市长刘兵当时还批评了刘坤两句,不过,马屁精的评语他却记在了心里。   刘兵还是接受了侯卫东的邀请,脸色彻底好转,终于有了一丝微笑,道:“卫东和湘渝是从永安煤矿赶回来的,应该没有来得及吃饭。”   侯卫东见到市长的笑容,心情也跟着轻松下来,道:“将十一抢救出来以后,在煤矿吃了一个馒头,一碗稀饭。”   道:“卫东人年轻,这点东西怎么顶得住,肯定早就饿了,皇上不差饿兵,走吧,吃饭。”刘兵站起身来,带头走出了成津县委会议室。   侯卫东紧随其后,到了县委招待所小餐厅,他才抽空与刘坤握了握手,道:“老同学,你要多关照。”   刘坤伸出双手与侯卫东握了手,道:“你是堂堂的县委书记,我就是一个小科长,怎么敢说关照,应该是你关照我。”   毕业不到十年,侯卫东就主政一方,可谓一飞冲天,这个现实深深地刺痛了刘坤的心,多少个夜里,想起当起侯卫东初到上青林的困窘和现在飞黄腾达,他心里就觉得有一只手在揪着,格外地难受。   经过深刻反思,他清醒地认识到,如果仍然在益杨县里工作,一辈子就别想追上侯卫东的前进步伐,唯有攀上市里或是省里领导,这才有可能超过侯卫东。   市政府秘书长杨森林就是刘坤攀上的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当杨森林由副秘书长升为秘书长,刘坤就当上了市政府办公室秘书科科长,虽然益杨县政府办公室是正科,沙州市政府秘书科科长也是正科,但后者的发展潜力无疑要大过前者。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县招待所。   小餐厅服务水平还真是不错,接到任务以后,立刻排出了食谱,全是侯卫东平时喜欢吃的红焖鲫鱼、小鸡炒蘑菇、宫爆兔丁等家常菜。   主座自然是刘兵,依次坐着杨森林、侯卫东、蒋湘渝、刘坤等人。   刘坤用挑剔的眼光看着端上来的家常菜,暗道:“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市长来了,居然就弄这几样破菜。”   蒋湘渝在介绍工作时,一直很低调,到了餐厅,他话才多了起来,道:“刘市长,小餐厅的师傅是家常菜高手,同样的材质,同样的烹调方法,弄出来的菜味道就是不一样。”   刘兵吃了一口小鸡炒蘑菇,禁不住赞道:“小鸡滑嫩、蘑菇清香,味道很正。”蒋湘渝试探着问道:“刘市长,喝两杯。”刘兵摆了摆手,道:“不喝酒,酒入口就坏了味蕾,再好的菜都没有了味道,给我弄一碗饭。”   侯卫东在永安煤矿只是垫了底,现在也确实饿了,见刘兵吃得香,也就畅开肚皮吃。   刘兵连吃两碗干饭,这才住了手,他将领带松了松,道:“今天这顿饭吃得舒服,森林,以后我们就得这样吃法,没有重要领导到场,就别喝酒,干饭和家常菜,这才是真正的美味。”   吃完饭,侯卫东再次道:“刘市长,这一次永安煤矿出现矿难,县委县政府有责任,十四条人命啊,现在想起来还是汗水倒竖。”   刘兵用毛巾擦了擦脸上汗水,道:“责任肯定要追究的,至少县安监局领导要背处分,不过,追究责任不是目的,更关键是要吸取教训,不能再犯类似问题。”他停了停,道:“别说你,我想起这事也是汗毛倒竖,周书记在省里接到报告,立刻就去找蒙书记做检讨,这种检讨还是少一些为好。”   “痛定思痛,还是平时安全意识不够,警钟还是应该长鸣。”侯卫东抬手看了看表,脸上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道:“我的想法是亡羊补牢,未为晚亦,四点钟,全县在家的县级领导、所有二级班子主要领导、乡镇主要领导以及部分煤矿企业主和磷矿企业主,要在县委大会议室召开安全工作会议,通报这次矿难,同时布置安全整顿工作,如果刘市长能到会强调,肯定效果会更好。”   对于侯卫东如此快的反应速度,刘兵还是有些意外,道:“这么快,乡镇的人能到齐吗?”   侯卫东道:“抢救成功的时候,我和蒋县长、老周、蔡正贵还有邓家春在一起议了议,成津矿山企业多,都觉得这个会开得越急时越好。”   刘兵还是同意去参加成津县的安全工作干部大会,当他走进会场的时候,立刻将全场干部镇住了。   会议首先通报了永安煤矿发生的事故。   其次由县长蒋湘渝布置下一阶段安全大整治工作。   再由侯卫东讲话。   侯卫东讲话很简洁:   “这是血淋淋的教训,我们如果对违反安全生产的行为再进行姑息,就是对人民的犯罪,必须拿出铁的手腕,对违规行为进行重拳出击。”   他话里话外都是杀伐之气,道:“我把话摞在这里,凡是有安全隐患的煤矿、磷矿以及其他企业,必须停业整顿,不能达标就关闭,谁讲情谁下课,如果涉及县级领导,县委就要向市委市政府如实进行汇报。”   会场格外安静,只有侯卫东发狠的声音。   刘坤作了会场下面,见到侯卫东的威势,心里着实被震撼了一把,同时心里暗下决心:“侯卫东算什么东西,他能当县委书记,我凭什么就当不了。”   “下面,请刘市长作重要讲话,大家欢迎。”侯卫东讲了一番狠话,这才将刘兵抬了出来。   刘兵就站在市委市政府的角度,对安全工作再次进行了要求,他的讲话中规中矩,当然没有了侯卫东的杀气,不过,他是沙州市长,对县里干部来说,其讲话份量自然非同一般。   这一次会议给参会人员很大的威压,散会以后,无数的家庭都将迎来一个无眠之夜。   回到了沙州市政府的办公室里,市长刘兵对跟进来的杨森林道:“蒋湘渝也算是老同志,曾经还跟章永泰叫过板,怎么对侯卫东这个年轻人这么服贴,这个侯卫东,板眼还真是挺多,以前还真是小瞧了他。”   杨森林当了秘书长以后,与市长刘兵关系很不错,对于今天之事,他心里也有感叹,道:“我到益杨任职的时候,他已是益杨新管会主任,几年时间就当了县委副书记,这官升得也快。”   又道:“他这人确实有板有眼,从三个方面来说,第一,他在益杨青林镇工作之时,是跳票当上了副镇长,跳票干部当上了县委副书记,这在岭西是独一例,第二,他跟县、市两级书记当过秘书,放眼岭西,这也应该是独一例,第三,三十岁不到当上了县委副书记,并且主持县委工作,这在岭西近二十年来还是头一例。”   刘兵以前认识侯卫东,不过只是把他当成周昌全的影子,此时听了杨森林的话,细细地想了想,道:“这个小伙子还真是不简单,只是,风头太劲未必是好事。” 第495章 面对面(上)   在沙州,李太忠和儿子李东方坐在客厅里看着沙州电视台专题部的最新专题——新闻的题目叫做《永不放弃》,专题的中心围绕着救援队如何抢救被困井底的矿工。   当时救援之时,成津县电视台录了一些原始镜头,加上后面的采访,做了一期很感人的节目,特别是当矿井被挖通之后,现场所有人都在欢呼,这个镜头采用了当时成津县电视台的镜头,虽然效果并不是太好,真实感反而格人强烈。   说实话,这期节目做得很感人,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也很振奋人心。   李太忠看了节目,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枝烟,身体似乎全陷在柔软的沙发之中,抽了一会,眼看着白灰就要到手指,他才道:“我让你办的事情,你办得什么程度?”   “我把报告交给了县政府,又找了蒋湘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现在的关键是想争取技改配套政策。”李东方还是理解老爹的一番苦心,只不过李太忠是官员,李东方是商人,两人思路上有些差异。   李太忠讲究政治成本,一心想让李东方通过技改脱胎换骨,最好能挂上政协常委、人大代表等头衔,这样也就成为新时代的红顶商人,他不太在意经济成本。   李东方则要讲究经济成本,在技改的同时,想得到税收返还、低息货款等优惠政策。   李太忠整个人都陷在沙发中,这就让他轻松了许多,“三个磷矿在手,只要不出大的安全事故,赚钱就很稳当,你也别太看重那些配套政策。”   “还有,你别等着方杰,他是他,你是你,要逐渐化清界限。”他叹息一声:“要不是那件事情,我也不会管你们的事,一招不慎,步步艰难。”章永泰之死,是压在李太忠心里的大石头,这也是他急于让李东方配合政府的重要原因之一。   李东方心道:“李家和方家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直就混在一起,而且弄死章永泰是两人一起做下的事情,现在想划清界限,晚了。”   李太忠仿佛看清了李东方的心思,道:“你这段时间别找雷叔,免得影响不好,但是要与他保持密切联系,一定要掌握案件的进展,这是最最关键的一点,也是保你条小命的要点。”他脸上表情就有些凶狠,“我警告你,从今天开始,无论大事小事都不能麻烦雷叔,雷叔的作用只能是通风抱信。”   “我听说李阿姨要到澳大利亚看儿子,你去送一送,给一万美金,就说是当伯伯的心意。”   雷叔是成津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成津资深民警,曾经是前任局长老萧的驾驶员,破案能力一般,在成津县公安局的人脉挺宽。他的儿子在澳大利亚读中学,今年老雷的老婆准备跟着过去陪读,签证已经办好了。   李东方挂通的老雷老婆的电话,“李阿姨,你什么时候走,走之前一定得说一声,我给李阿姨饯行。”李太忠等着儿子打完电话,又啰嗦道:“侯卫东下一步就要治理整顿小磷矿,这事肯定有反弹,你别掺合,老老实实地改技改。”   李太忠的判断很是准确,成津县在永安煤矿事件之后,开始了全县范围内的安全大整治,县委县政府从全县抽调干部,组成了十支检查小组,分区包干,确保没有一只漏网之鱼。   第二检查小组,组长是组织部副部长温永革,副组长是公安局刑警大队罗金浩大队长,一般情况下,刑警大队大队长不会被抽出来搞这些政府行为,但是这只是指一般情况,在县委书记的指示下,不合理的事情都会变成最合理的事情。   刚刚过完国庆,秋风已起,红星镇已经彻底从永安煤矿安全事故中恢复过来,准确地讲,是红星镇党委政府领导从事故中缓过劲来,对于普通群众来说,这次矿难不过是寻常生活中的一点谈资和点缀。   而对于矿难者的妻子儿女来说,这其实是苦难或是磨难的开始,死于矿难者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子,现在顶梁柱子倒了,其家族曲线就完全偏离了预定轨道。   死难者的结婚照也充满了欢乐和喜庆,在那一刻,他们是幸福的,可是这瞬间产生的悲剧,让所有幸福都灰飞烟灭。   红星镇党政领导齐聚在会议室里,与永安煤矿当天相比,谷云峰已经恢复了常态,薄而挺的青色西服,小框眼镜,让他看上去很有些时尚的味道,较之红星镇的其他干部有着明显区别。   组织部副部长温永革道:“出发前,侯书记特意交待,这一次县委县政府抽调干部组成十个检查组,是下了决心的,要对全县安全问题进行彻底整治,由于永安煤矿刚刚出了事,所以红星镇将是重点。”   等到温永革作完了动员,党委书记谷云峰道:“这次大整顿的重要性、必要性,县里反复讲过,侯书记也强调过,我就不重复了,现在研究具体问题。”   在红星镇,除了三个煤矿以外,还有六家磷矿,其中最大的磷矿企业是方杰的万年发磷矿,万年发磷矿在去年曾经砸死过人,是安全隐患最严重的企业。   “是从大到小,还是从小到大。”谷云峰提出了具体问题,他毫不隐讳地道:“如果从小到大,其他企业肯定要指着万年发磷矿,如果从大到小,到了万年发磷矿恐怕就受到阻力。”   方杰那人脾气不太好,准确来说,他为人很操蛋,手下还有一帮人,对于镇里来说,整治万年发磷矿就等于捅了马蜂窝。   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安全整治是国家的事情,如果得罪了方杰,走夜路被捅一刀,伤害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犯不着为了国家的事情让自己受到伤害,这是红星镇党政多数人的真实想法。   红星镇党委书记谷云峰以前是委办副主任,章永泰调到成津县以后,对委办班子不满,委办赵主任辞职开了磷矿,他则被调到山高皇帝远的红星镇任职。   他对章永泰有意见,对新来的侯卫东没有特殊的感情,对方杰更没有好感,所以身正不怕影子歪,他就大大方方地将问题摆到了第二检查组的面前。   温永革是老江湖,对此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他笑着道:“我们只是检查组,具体工作还得靠当地政府,这是政策。”   议来议去,还是没有拿出具体方案。   罗金浩是第二检查组副组长,他一直没有发言,见到红星镇谈方杰色变,便道:“我来发个言。”   众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了罗金浩身上。   “与其绕弯子,还不如就从万年发磷矿入手,现在全县都在搞安全整治,我就不相信万年发一个企业,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反对安全整治。”罗金浩一直在调查方杰,虽然收集了一些线索,却一直没有找到继续深入的切入点,借着安全整治与触动方杰,这也是邓家春的想法。   谷云峰当即道:“我同意罗大队的意见,有罗大队保架护航,这次整治我们就有底气了。”   温永革作为组织部副部长,自然知道罗金浩是侯派人物,见他说了话,也表态道:“好吧,就从万年发磷矿入手,这事始终绕不过去,即然绕不过去,就只得迎头而上。”   谷云峰道:“这是共产党的天下,我就不信杂皮还能翻了天。”   制定好策略,下午,红星镇政府与第二检查组便对万年发磷矿进行检查。   万年发磷矿,两个门岗懒洋洋地守在门口,一根栏杆横放着,见到两辆小车靠近,门岗根本没有放行的意思。   红星镇企业办主任下了车,道:“我是红星镇政府的,来检查安全。”   门岗其实认识企业办主任,只是他根本没有把红星镇的人瞧在眼里,道:“你跟厂办联系没有?”   企业办主任道:“我们是根据县里安排来检查安全工作,请你配合,把横杆移起来。”   那门岗不冷不热地道:“对不起,没有厂办的指示,外来车辆不能入内,这是职责,没有办法。”   温永革、谷云峰和罗金浩都看到了这一幕,罗金浩感叹道:“这个万年发还真是不得了,小小门岗这么猖狂,居然不把当地政府放在眼里。”   谷云峰听了很不是味道。   另一辆车的分管副镇长给厂办打电话,打通,无人接听,他下了车,对门岗道:“今天上午就发了通知,你们没有接到吗?”   门岗道:“我们只接厂办的通知,厂办让我们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其余的事情管不着。”   分管副镇长与方杰经常在一起喝酒,早就将消息通知了方杰,知道方杰以及重要人员都不在厂里,他大声训斥道:“快点让开,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门岗也不服输,道:“我学过列宁和警卫员的故事,这叫做忠于职守,懂不懂。” 第496章 面对面(中)   两辆小车所坐之人都是有县里镇里有职务有身份的领导,面对着油滑相貌却一本正经的门岗,犹如重拳打在棉花上,根本使不上力。   副镇长齐天放下手机,来到了谷云峰面前,他无可奈何地道:“打不通方杰的电话,厂里其他几个头头今天都不在,看来他是有意派虾兵蟹将来敷衍我们。”   温永革哼了一声,道:“不是敷衍,是恶心。”   罗金浩当了十来年公安,是第一次面对着这种情况,他又觉得生气又得好笑,道:“你们看,门岗的手都摸到了屁股后面那根棍子了,看他那神情,我们敢进去,他就要动手。”   谷云峰脸色青一阵黑一阵,他抑制住怒火,对温永革道:“温部长,我们耗在这里也没有意思,与这些小人物斗,丢身份。”   “掉头。”谷云峰冷冷地道:“回镇政府。”   看到两辆小车离开了大门,躲在厂里一间小屋的两人暗叫可惜,他们准备了高级摄影器材,只等来人与门岗发生争执或是推搡,这就是“发展环境不宽松”的铁证。   回到了镇政府,谷云峰拍了桌子,道:“还真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了,从明天开始,通知派出所停掉万年发磷矿的炸药。”   他对罗金浩道:“罗大队,方杰那小子花花肠子多,公安局一定要把好关口,如果公安局仍然要批炸药,这事就没法做了。”   想着门岗一幅欠揍的模样,罗金浩就道:“既然谷书记开了口,没有问题,这一点我保证。”他补了一句:“这门岗也太狂妄了。”   “不是门岗太狂,是门岗后面的人太狂妄。”温永革不愠不火地评点一句,然后认真地问道:“谷书记,你凭什么停炸药?今天的事情错不在方杰,而是门岗犯了错,其实门岗也不算错,他是在执行上级的要求,就因为这样的事停了一个企业的炸药,说不过去。”   在八十年代,谷云峰是成津县比较少见的大学生,却天生一幅狗娃性子,记仇且不怕事,表面上却总是嘻嘻哈哈的,后面一点是他不容于章永泰的主要原因。   谷云峰道:“停炸药的办法多得很,管钥匙的人不在、生病、领导出差、炸药库维修,都是停炸药的理由,还有,就算我不停炸药,还可以停电、停水、断路,要搞活一家企业很难,要弄死一家企业太容易了。”   谷云峰说到做到,他给齐天打了电话,道:“老齐,你的任务是停炸药,不是停一家,将库房封了,企业办放假,这些企业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我倒要看一看谁比谁更牛。”   他又给镇水厂打电话,道:“把万年发磷矿的自来水断掉。”估计是电话里的人说了句什么,他一下就火了,道:“你怕方杰,就不怕我吗,如果不停水,你就别在自来水厂工作了。”   罗金浩回了城,在邓家春家里遇上了侯卫东。   听了第二检查组遇上的事,侯卫东眼前一亮,道:“永安煤矿出事故,谷云峰组织得力,当时他一幅灰头灰脑的样子,没有想到还是一个妙人,整治磷矿,就得以毒攻毒,重用有担当敢于出头的人。”   邓爱春对方杰也很感兴趣,道:“金浩,这一段时间就呆在检查组,给我盯住方杰,我有个预感,案子或许就要从这小子身上打开缺口。”   为了章永泰的案子,他将成津县数得出的磷矿老板都记录在案,他做事极为细致,亲自动手建了一个人物卡,时不时拿出这些人物卡来琢磨,他渐渐在方杰身上读出些味道,这也是他建议将罗金浩放在第二检查组的原因。   侯卫东问道:“案子有线索吗?”   “暂时还没有能够提上法庭的证据,不过乱七八糟的线索不少,这小子就算与章永泰无关,也有其他违法的事情。”邓家春一张瘦脸很有些梭角,也很自信。   看着这张有梭角的瘦脸,侯卫东就很放心地将案子完全交给他,笑道:“办案子你们是专家,我不插手。”又道:“谷云峰是镇委书记中唯一的正牌子大学生,他敢于停方杰的炸药,说明他与企业没有过多的瓜葛,这人不错。”   第二天,谷云峰接到了县委办的电话,通知其中午十一点到县委综合科。   谷云峰以前当过县委办副主任,也发过无数的通知,他问发会议通知的谷枝,“开会,还是什么事?”谷枝甜甜地道:“大哥,我也不清楚,是杜兵让我通知你,估计是侯书记要找你。”   谷云峰与谷枝虽然都姓“谷”,两人没有亲威关系,但在私下里谷枝还是叫谷云峰为大哥。   “难道是永安煤矿的事情?”谷云峰回想了对永安煤矿的后续处理,应该是合乎规定,没有什么问题。   “难道是方杰的事?”谷云峰马上又否定了这个念头,暗忖:“方县长满八十了,他那代人过时了,李太忠当城管了,也管不了什么事。”想到方杰,他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现在已经是侯卫东时代了,方杰不知进退,不识时务,还以为能在县里一手遮天。”   十点钟就来到了县城,谷云峰的家就在县委家属院,开锁进门,见桌上已泡着茶,揭开茶杯,里面还有袅袅热气,看着这股热气,他心里就涌上了一些柔软,想道:“谁说老婆是别人的好,老婆其实还是自己的好,知冷知热,知根知底。”   匆匆冲了澡,换了一件白色衫衣、黑色西裤,谷云峰这才一身精神地来到了县委办综合科。   到了综合科,谷云峰看了看时间,刚好十一点,几乎和秒针一样精确,他在心里小小地得意了一下。刚刚走进综合科,谷枝就哇地叫了一声:“谷主任,好帅啊。”   见到这个小妹妹还如以往一般热情,谷云峰笑道:“别说帅,我可不是蟋蟀。”   过路的胡海见到谷云峰,也走了进来,与谷云峰握手,道:“永安煤矿的事情真是险,如果当时那十一人没有挖出来,事情就闹大了。”又问:“你来开会,还是找哪位领导?”   谷云峰摇头道:“我是奉命而来,不知什么事情,还没有来得及问谷枝。”谷枝在一旁道:“是杜兵让我通知的,我也不知什么事情。”   正说着,杜兵走了过来,见到谷云峰,道:“谷书记已经来了,侯书记在办公室等你。”   谷云峰就跟着杜兵离开了综合科,委办主任胡海眼皮就跳了跳。   侯卫东到了成津以后,他鞍前马后地尽心服侍着,却总感觉与侯卫东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使其很难融入侯卫东的核心之中,此时望着谷云峰挺直的后背,他有些失魂落魄。   “永安煤矿的后续工作处理得如何?”   谷云峰对这事烂熟于胸,择其要点,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清楚楚。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作为管理者,要从偶然中发现必然,永安煤矿看似是一件偶然事故,但是也能折射出管理的水平,换一句话,任何偶然都有着内在的必然,你明白吗?”   谷云峰道:“侯书记高屋建瓴,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本质。”尽管也是拍马屁,他神态却很自然。   侯卫东笑道:“别拍马屁了,我刚才说的都是废话。”他笑容慢慢地收敛了,道:“解决好永安煤矿是治标,如果不进行彻底整治,安全事故随时有可能发生,红星镇矿业资源丰富,安全隐患也严重,你有什么想法。”   谷云峰干脆利索地道:“我认为这事很简单,严格按照安全生产相关规定执行就绝对没有问题,能否执行下去,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侯卫东点了点头,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谷云峰没有客气,直接说了心里话,“只要县委县政府态度明确,政策逗硬,安全生产根本不是问题,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这是利益使然。”   在侯卫东面前这样说话,是他反复思考的结果,侯卫东是年轻县委书记,前途远大,最需要的是政绩,而政绩不能凭空产生,得人有干事。   侯卫东很是欣赏这位税气十足的党委书记,道:“说具体一些,比如红星镇的安全生产,你如何搞好?”   “杀鸡给猴看,红星镇安全隐患最大的企业是万年发磷矿,只要把这家企业的安全生产搞好,其他的就迎刃而解。”   “万年发磷矿,听说昨天你吃了闭门羹?”   谷云峰眼珠了转,暗道:“肯定是罗金浩说的,看来他才是侯卫东的人。”口里道:“昨天,万年发的几个头头都不在矿上,下面的门岗不懂规矩。”侯卫东鼓励道:“车有车道,马有马路,关键是要能办成事,你放开手脚大胆地干,县委县政府给你最大的支持。”   出了办公室,谷云峰心里有底,他给水厂打了电话,道:“你停水没有,别找理由,必须今天将万年发的水停了。”   在县城的方家,方杰接到电话,听到万年发的自来水被停了,火冒三丈,道:“你给水厂的人带话,如果一天之内不供水,后果自负。” 第497章 面对面(下)   成津县红星镇水厂确实是小水厂,厂长到职工不过四个人,接到了谷云峰电话以后,厂长就愁得吃不下饭。   “这怎么了得?怎么了得?”黑大个厂长就如祥林嫂一般,也不知将这话念叨了几遍。   当红星镇党委书记谷云峰第二次将电话打了过来,黑大个厂长终于顶不住了,他对手下道:“等会若万年发的人来问起这事,就说是谷书记让停的水,不关我们的事情,态度要客气点。”   “黑叔,你好歹是农机站的副站长,凭什么怕万年发,他们莫非真的敢打人。”说话的人是临时聘用的工人,他不是本地人,到水厂工作也不久,对黑大个的担心很不解,说话之时,心里还在嘀咕:“都说黑叔上过越南战场,怎么胆子这么小。”   黑大个子道:“农机站算什么,现在有钱才是大爷,再说方杰也不是普通混混,他可是成津的太子党。”   黑大个子厂长与手下说了些闲话,便提着下午钓的鱼,这是一条二斤左右的鲤鱼,回家红烧了,喝两口小酒,这日子还有些味道。   过了两条田坎,眼见着就要到家了,迎面来了两个年轻人,这两人并不高壮,可是神情里带着些凶相,黑大个子的家就在不远处,而且周围几家人都是亲戚,因此也不太怕这两人,只是心里暗暗有些警惕。   就在擦身而过之时,走在前面的年轻人没有任何征兆,猛地扬了扬手。   黑大个只觉得脚上就是锥心的疼痛,还没有回过神来,又被后面一个年轻人使劲一推,黑大个扑通一声就倒到了田头。   “万年发的水你都敢停,活得不耐烦了。”年轻人站在田边,手里握着一柄闪着寒光的窄刃尖刀,在空中晃动着。   黑大个子厂长坐在田头,手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流出来,迅速染红了一片,他知道这伙人惹不起,坐在水田里,还在不停地解释,“你们太过份了,我只是办事的,又不是我要停水。”   年轻人嚣张地威胁道:“你狗日的马上通水,别把事情做绝了,哼,别忘记你还有儿子、女儿和外孙。”   尽管距离房子只有数百米,黑大个子却忍着痛没有呼喊,道:“好,我马上就去通水。”   “如果通不了水,你自已小心。”两人年轻人扔下一句狠话,顺着山梁向下走,不一会就消失在山中。   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黑大个子的儿子血气方刚,不顾父亲的招呼,拿起漆刀,在院子里叫上亲戚朋友,就朝山梁追去,却哪里能见得到人影。   此事发生的第二天下午,一个偶然的机会,红星镇副镇长齐天偶然路过万年发磷矿,他发现万年发磷矿居然还在供水,黑大个子厂长被刺伤之事才传了出来。   谷云峰第一时间找到了罗金浩,道:“如此行径实在恶劣,罗大队,你是刑侦专家,这事得交给你来办。”   罗金浩早就想进入万年发磷矿,这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给公安局长邓家春报告以后,就带着红星派出所的人直奔万年发磷矿。   侯卫东得知这个消息之时,淡淡地对邓家春道:“上帝让谁灭亡,就先让他疯狂,我同意你的方案,去准备吧。”   挂了电话,他又仔细看了桌上的方案,抬起头,对办公桌对面的李东方道:“我原则上同意技改方案的思路,但是,具体方案还要商榷,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得请相关专家来作方案。”   又道:“你的三个厂同时技改,资金压力应该很大,这方面你是如何考虑的?”   李东方很恭敬地笑了笑,道:“侯书记,我给您作一个说明,我只有一个磷矿,另一个是我姐夫的,还有一个是我堂哥的,我受他们两人所托,来向侯书记汇报工作。”   侯卫东道:“不管是三人还是一人,只要遵照省政府的文件,县委县政府都支持。”   李东方这才接着资金的话题:“一次性投入上千万资金,对于我们这种私营企业来说,确实难以承受,我们三人通过各种渠道只筹措到一千万,还有整整二千万的缺口,对这二千万的缺口,我是这样考虑的。”   “一是希望政府能在税收上对技改项目有支持,今年的税收能减一部分,退一部分,这些资金可以做为第二年的技改资金。”   “县委正在研究此事,税收上的优惠应该能够体现出来。”   “二是希望县委县政府在银行与企业间牵线搭桥,私营企业不管发展得再好,银行也不愿意贷款,这是对私营企业的歧视,从成津的情况来看,磷矿企业是最优质企业,却由于私营企业的原因,贷款很难,如果政府能出面帮助贷款,技改资金也可以解决一部分。”   侯卫东到成津来工作,很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整治矿业秩序,自然就对磷矿企业先天性地持有怀疑、警惕的态度,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对“整治磷矿”这个命题持有了三分疑问,先后提出了“绕过磷矿问题解决磷矿问题”“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的原则,这个原则是工作思路,同时也反映了侯卫东对“整治”问题的真实看法。   李东方离开以后,侯卫东忍不住从抽屉里拿出了章永泰日记的复印件,里面有一段话,他看了多次。   “在成津的磷矿在发展过程中充满着血腥味,人们就如苍蝇一样追逐着磷矿,为之疯狂,为之陷入犯罪的泥淖,甚至不惜下地狱。”章永泰的字写得很好,这一段文字更是龙飞凤舞、行云流水,显示了其激愤的心情。   侯卫东读了数次这段文字,此次认真倾听了李东方的想法,再读这一段话,感受又不一样。   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会,侯卫东站起身,摁灭了手中的香烟,暗道:“认为私营企业都有原罪,这是思想家和哲学家才有的想法,我只是一位普通的县委书记,不管原罪,只管现实的企业发展和现实的犯罪。”   秘书杜兵见侯卫东出门,忙道:“侯书记,到哪里去。”侯卫东挥了挥手,道:“我到蒋县长哪里去坐一坐,你别跟着了。”   杜兵还是有些讶异:“侯卫东到成津半年了,这是第二次到蒋湘渝办公室”   与蒋湘渝见面以后,侯卫东道:“这次省政府要求整治磷矿,现阶段我们可以树典型,好的典型,坏的典型都要树起来。”   蒋湘渝呵呵笑道:“看来侯书记已经有了具体人选。”   总体来说,侯卫东对蒋湘渝这个搭档还是很满意的,尽管蒋湘渝过于耍滑头,可是耍滑头总比处处掣肘好得太多,“我看了你送来的材料,又与李东方谈了具体思路,如果他真的按照省政府文件要求搞了第一期技改,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典型。”   蒋湘渝话中带话地道:“好典型树起来容易,如果出了问题就不好办?”   “我树的是执行省政府的典型,其他方面不管,如果真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就处理什么问题,并不影响技改。”   “坏的典型?”   “万年发磷矿,这个方杰还真是狂妄,不让检查组进门,还让人刺伤了水厂的厂长,没有比这更坏的典型了。”   蒋湘渝道:“侯书记,你树的典型可是表兄弟,李太忠是李东方的爹,是方杰的姑父。”   “龙生九子各不同,何况是姑表兄弟。”侯卫东并不是太在意李东方和方杰的关系,让他感兴趣的是这一对姑表兄弟对待省政府整治工作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态度,这太过反常,而反常即妖。   “李东方是纯粹站在企业角度提的问题,他提出的几点要求还有些意思,我们很有必要研究一番,这对促进我县私营企业发展有好处。”   蒋湘渝脸上是一幅若有所思的神情,道:“李东方这小子我很熟悉,他就和他爹一样,头脑精明,思路清晰,要不然怎么会在成津挣下几辈子都吃不完的家当,我这个县长是远远不如。”   从蒋湘渝办公室出来,侯卫东将其话细细地咀嚼了一遍,暗道:“蒋湘渝还真是个聪明人。”   与此同时,在成津县打响了“秋风行动”,沙州刑警队也参与其中。   邓家春亲自指挥,十月二十日晚上十点,所有派出所全部出动,扫荡全场,一时之间,全县的赌场、娱乐场所、宾馆旅店都被公安清查,无数打牌的、打炮的男女都被带走。   红星镇水厂的黑大个子被悄悄地带到了刑警队,通过观察窗辨认当初在家门前遇上的两个年轻人,这是邓家春和罗金浩亲自给他做工作,这才鼓起了黑大个子的勇气。   当第六批男子出现在房间,黑大个子咬牙切齿地指着其中一人:“就是他,他用刀子捅了我。”   沙州市公安局的著名的梁提亲自审讯,当一唱雄鸡天下白的时候,捅刀子的年轻人意志被摧毁,交待了背后指使人——方杰。   罗金浩带着市刑警队的小伙子早就守在方杰的门外,接到命令以后,迅速进入了方杰的别墅,里外搜索,除了方杰以外,别墅里应该在的人全部都在。   在县招待所,侯卫东与邓家春在院子里赏秋花,接到方杰不在别墅的消息,邓家春道:“可惜了,让这家伙逃掉了,不过这再次证明,县公安局的内奸是有一定职务的。”   侯卫东心情还不错,“只有做贼心虚才会亡命天涯,老邓,你的预感不错,方杰嫌疑最大。”   邓家春心里犹在想着内鬼,道:“我想出一个办法查出内鬼。”他看着侯卫东道:“查出以后,不论什么情况,一定要踢出公安队伍。” 第498章 断(上)   沙州,新月楼二期工程,方杰满身大汗在朱莹莹身上运动着,猛然间,他只觉一股泥石流般的力量从小腹涌动出来,道:“我要射了。”   说完,便在朱莹莹身上疯狂地抽动起来。   疯狂结束以后,方杰就如被抽了气的汽球,瞬间就瘪了下来,他将大腿放在朱莹莹弹力十足的腰身上,很舒服地闭上眼睛。   “不就是手下人和别人打架,我觉得你不必跑。”朱莹莹彻底放开自己以后,就不再是以前的朱莹莹,她成天粘着方杰,也知道不少事儿。   当然,诸如暗算章永泰这样的事情,朱莹莹是不知道的,方杰伸手摸了摸光滑的腰枝,又揉了一会小巧而尖挺的椒乳,赞道:“长期锻炼的女人确实不一样,浑身的肉都是紧绑绑的,不象寻常女人,穿上衣服还勉强能看,脱了衣服就吓死人。”   朱莹莹把他的手拿开,道:“我给你说正事,总不正经。”   方杰暗算了章永泰,这事就是一个阴影,在潜意识之中就不愿意到公安局去,口里道。   这时,方杰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了手机,道:“嗯,我一个人,你想请我喝酒,好,没有问题,我马上就过来。”   朱莹莹看着方杰飞快地穿好衣服,顺手将被单扯过来盖着身子,道:“又是那位狐朋狗友,别喝多了,早些回来。”   方杰转身出门之时,笑了笑,道:“这个时候能一个电话把我叫出去的,你说还有谁。”   “等等。”朱莹莹翻身起床,光着身子,到冰箱里拿了冰果汁过来,道:“先喝点果汁打底,别空腹喝酒。”   尽管方杰此时还处理性不应期,可是见到朱莹莹冰雕玉琢一般的身体,忍不住又来了一个拥抱。   朱莹莹顺手理了理方杰的衣领子,道:“以后结了婚,回家以后就不能再出去,更不准在外面鬼混。”她亲了亲方杰的脸,又温柔地道:“我明天一早要回岭西,到团里把户口本、证明开过来,然后回一趟家,后天回来,吃的东西都放在冰箱里,你可要乖乖的。”   方杰开玩笑道:“你后天一定得回来,否则我要去找野女人。”朱莹莹有些忧郁地道:“你真要这样,我也没有办法。”说着,两眼就有些泪光。方杰最受不了这一招,他亲了亲朱莹莹额头,道:“开玩笑的,别当真了。”   来到了李东方在南部新区的别墅,方杰进门就道:“两人喝没有劲,要喝酒还是得到酒吧。”   李东方笑道:“算了,这里清静,酒吧里烦人,人老了,好静不好闹,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方杰嘘了一声:“你又比我大得了几岁,别在这里猪鼻子插葱——装象。”   喝了几杯酒,方杰显示出了他的心事,道:“据老雷讲,这次邓家春是下了狠心,为了鸡巴大一点小事,将市刑警支队都请来了,看来是冲着咱哥俩来的,是不是那件事情要翻船了。”   “不会吧。”李东方对这个话题不热心,淡淡地道。   “我总觉得风声不对。”   “这次省政府下发了整治磷矿的文件,年初有安排,年底有检查,再加上侯卫东想做点政绩,所以将整治工作抓得紧,万年发磷矿偏偏不听话,这是杀鸡给猴看。”   “我总觉得上千万的技改资金有些玄,磷矿生意也要看行情,前几年磷矿还不如石头值钱,这几年价钱涨得高,大家都有钱赚,如果明年或是后年行情不好,技改的钱就打了水漂,就算我现在抽身不做磷矿了,技改的钱就能让我吃几辈子。”   方杰喝了一大口酒,哼道:“三千万技改,我觉得你的脑子肯定是短路了。”   喝了一阵子酒,李东方道:“现在成津县公安满世界抓你,你得小心一些,别向手下暴露行踪,免得人多嘴杂。”他有些不满地道:“还有,你就不应该把朱莹莹带到身边,女人就那样,千万别当真,小心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朱莹莹与其他女人不同,我准备和她结婚的,她明天回岭西要拿户口本,开结婚证明,所以我不瞒她。”方杰是成津是一霸,坏事做得不少,特别是在争夺磷矿时,结了不少仇家,在沙州新月楼的住房,是借用外人的身份证,办得很是隐蔽,只有方家、陈家少数人知道这个地点,所谓狡兔三窟,就是这个意思。   李东方叹道:“你啊你,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当夜,方杰喝得半醉,半醉半醒之间,还是将小车开回了新月楼。   第二天,李东方在沙州买了一张不要身份证明的卡,到了晚上,再约方杰过来喝酒。   “你怎么换了号。”方杰原本不想接这个陌生电话,可是实在无聊,当电话第二次打进来以后,他还是接了,却是李东方的电话。   “我在街上,手机忘记充电了,遇到一位朋友,用他的电话给你打的,今晚过来吧,我弄了瓶好酒。”   “好吧,我晚上过来。”方杰闲来无事,立刻就同意了。   关闭了电话,李东方将那张卡扔掉,就回到了家中,并不给自己的手机充电。   等到六点过,方杰开着车到来。喝到七点半,方杰已经半是醉意,李东方见时机成熟,悄悄地换了一瓶酒,酒里放着安眠药。   当方杰人事不醒地软到在沙发上,李东方冷冷地坐在他的对面,盯着他看了一会,用手在其脖子上比划了一会,终于还是罢手,他用在酒里加了二十几粒安眠药,灌进了方杰嘴里。   李东方将已经没有呼吸的方杰放进了汽车后背箱,然后开车直奔成津,到了成津县,却并不进城,开车到了顶山镇,绕上了无数盘山路,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将方杰扔进早就看好的一个深洞。   顶山镇靠近茂云,磷矿储量也不少,当年李东方为了争矿,经常到顶山镇查探磷矿,因此对地形极熟,这处深洞就是那时发现的。   回到成津县城,已是凌晨一点,李东方悄悄地将车开回到自己家中。   当站在浴室里,李东方任热水从头顶淋下来,双手合什,虔诚地祈祷了一会,道:“方杰,别怪我心狠手辣,你早死早操生,下辈子做个好人。”   暗算章永泰是李东方的主意,由方杰具体实施,李东方这个幕后军师一直没有出面,如今方杰失踪,章永泰的案子就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就算有可能,凶手只能指向方杰,就与李东方没有任何关系。   当侯卫东来到成津,李东方就有了除掉方杰的心思,黑大个子事件以后,警方四处抓方杰,这就坚定了李东方的信心。   对于邓家春来说,由于方杰的逃跑,意味着笼罩在他身上的疑点将被放大,但是,他又百思不得其解,“方杰有两个磷矿,早就挤身千万富翁之列,而刺伤黑大个子不过屁大一点事情,他怎么可能将两个磷矿置之不顾,太不合情理。”   侯卫东道:“还是那句老话,叫做反常即有妖,所以当初的思路是正确的。”   邓家春黑瘦的脸拧成一团,他道:“方杰最近和省歌舞团的一位叫做朱莹莹的女人关系密切,这几天在县城都没有见到朱莹莹,我分析他们两人应该在一起。”   侯卫东心里吃了一惊,道:“朱莹莹,我认识她,她是步市长儿媳的同事,很漂亮的一个女人,怎么和方杰搅到了一些。”   邓家春简洁地道:“现在流行傍大款,正常。”   而朱莹莹的心情实在坏透了,那天晚上,回到省歌舞团里,她就请一群姐妹吃饭,吃了饭,又去唱歌,当她终于抽时间给方杰打电话,对方已处在关机状态。   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有打通方杰的电话。   急急忙忙从岭西回到了沙州,新月楼的房间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再到成津找了个遍,包括其父母、兄妹、矿上的人、李东方等人,都不知道方杰的行踪,这就让她欲哭无泪。   更让人无趣的是,方家根本不认朱莹莹这个准儿媳。   朱莹莹从成津县公安局呆了二十四小时,出门之际,就见到了好朋友晏紫和小曼。   晏紫挽着她的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与前日在岭西相聚时相比,朱莹莹脸色苍白,头发也干涩许多。   小曼是沙州市常务副市长步海云的儿媳妇,她在沙州呆的时间长,与侯卫东也见过几面,道:“我们去找侯卫东,他现在是成津的县委书记,说话应该能算数。” 第499章 断(中)   回家路上,朱莹莹一直在发呆,神情有些恍惚。   对于小曼找侯卫东的建议,晏紫并不赞成,道:“我们找侯卫东做什么,要他将方杰交出来吗,刚才听莹莹说起,成津县的警察还在满世界找方杰。”   “政府机关事情,局外人不明白。”小曼拿起手机就给步高打电话。   与步高结婚以后,小曼在沙州顺风顺水,过得很是滋润,在她心目中,自己的丈夫在沙州基本上无所不能,她自信满满地对步高道:“老公,成津县公安局正在抓方杰,还把莹莹关了一天一夜,你认识侯卫东,能不能给他打个招呼,让他别为难方杰了。”   步高的态度却出乎小曼的预料,他不客气地道:“成津的事情关你屁事,你别跟着掺合,让朱莹莹收拾细软,赶紧走人,我早就说过,别到成津去趟浑水。”说完就挂了电话。   小曼听到电话里的“嘟、嘟”声音,眼泪差一点就出来了,晏紫注意到小曼的表情,道:“怎么回事情,我记得步高和侯卫东还是挺熟悉的。”小曼看了一眼在发呆的朱莹莹,道:“步高的意思是让莹莹赶紧回岭西,别在成津呆了。”   朱莹莹似乎才回过神来,道:“不行,我得住几天,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们先回沙州,我最迟明天就过来。”   晏紫担心地道:“我陪你住两天。”   朱莹莹摇头,态度却很坚决,道:“我想一个呆几天,另外还要处理一些事情,你们先回去。”   晏紫和小曼拗不过她,三人胡乱地吃了早饭,就下了楼,小曼的红色丰田车与方杰的黑色宝马车停放在一起,方杰的黑色宝马车是在沙州歌城外面找到,车虽然在,人却无踪影。   上车前,晏紫再问道:“你没有问题吧,真是不需要我来陪你?”朱莹莹再次摇了摇头,道:“没事,我挺得住,方杰只是暂时没有见到人,说不定他正躲在哪个疙瘩里潇洒。”   等到小曼开车出了院子,朱莹莹转身就上楼,往日还算温暖的房间显得格外冷清,不过几天时间,屋里甚至积了灰尘。   她进屋以后直奔厨房,在厨房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安有一台很隐蔽的小型保险柜,有一次方杰喝醉了酒,回到家里非要送礼物,就带着朱莹莹打开了这个保险柜,取了一个钻戒。当时方杰喝得很醉,就坐在一旁,炫耀着指挥朱莹莹开了保险柜,朱莹莹就将保险柜的密码如石刻般印在了脑海中,这一次回成津,她就是冲着这个保险柜而来。   很顺利地打开了保险柜,里面有一堆码得很整齐的六十万现金,还有六百多万共四张存折,另外还有些珠宝。面对着保险柜的财物,朱莹莹心里还是有一阵犹豫,暗道:“如果把财物拿走,方杰回来以后怎么办?”   转念又恨恨地想道:“口口声声要结婚,转眼又将我象抹布一样丢在成津,男人都是没良心的东西。”昨夜她被被公安机关留置,这是她的第一次,小房间的阴寒和黑夜让她不寒而栗,“方杰肯定还做了什么坏事,否则也不会躲到沙州去,我何必留在这里死等。”   拿定主意以后,她将保险柜里的财物席卷一空,开着宝马车就离开了成津。   在成津县委,老方县长拄着拐棍,一脸怒气地坐在侯卫东办公室里,他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方杰如果犯了哪一条,我第一时间将他送到公安局,怎么处罚我都没有意见,现在算怎么一回事。”   这些退上去的老同志虽然无职无权,可是人脉多多少少还有一些,办正事力所不逮,可是发发牢骚还有力所能及,一般情况之下,侯卫东对老同志都很尊重。但是,与方杰的关系就属于特殊情况,侯卫东也就没有过多谦虚和客气,直截了当地道:“前些天,红星镇水厂厂长被人捅了一刀,公安机关将捅人者抓获归案,捅人者交待是方杰指使的。”   老方县长愤愤地道:“小孩子不懂事,作了错事,受惩罚,我绝不护短,可是将人弄进公安局,也得通知家属,怎么能这样不明不白。”   侯卫东道:“公安机关原本准备找方杰调查情况,办案人员数次到家中去,都没有见到方杰,老县长,公安机关一定会秉公办案,也请你理解。”   老方县长没有想到平时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此时竟然很硬,他早就有冠心病,此时虽然没有发作,却闭着眼睛,用手抚了抚胸膛,大口大口地呼气,一幅心脏病发作的样子。   侯卫东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老方县长,扭头吩咐坐在一边的杜兵:“赶紧通知120,将老县长送到医院。”   老方县长摆了摆手,痛苦地道:“老毛病了,吃颗药就行了。”过了一会,似乎缓过劲来,他道:“现在是法治社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县里不给个交待,我就要找昌全书记,如果昌全书记解决不了,我就去找豪放书记。”   此话就有些吹牛,老方县长与周昌全能对上话,可是他从来没有单独与蒙豪放书记见过面,若真要到省委去,基本上不可能见到蒙豪放。   好不容易劝走了老方县长,侯卫东给邓家春打电话,道:“家春,你要继续加大对方杰的追查力度,否则落人口实,心里不踏实。”   邓家春也正在琢磨这事,他略带着兴奋之色搓了搓脸,道:“水厂厂长被捅伤,后果并不严重,为了这点事,方杰将两个磷矿就丢了,这也不值得,依我的经验,这小子身上多半还有其他大事,他害怕进局子。”   “有我在这里顶着,你别顾忌其他事情,扎实细致地推进案子。”侯卫东怕邓家春压力过大,便主动为其卸掉压力。   整个上午,电话是此起彼伏,清脆的铃声听起来格外尖利,侯卫东将杜兵叫了进来,道:“你到电信局去找一部铃声柔和一些的电话,长期听这部电话,迟早会被弄成心脏病。”   杜兵急急忙忙走出去,差点与副县长朱兵撞在一起。   “侯书记,我来汇报一件事情。”   侯卫东见朱兵愁眉苦脸,便丢了一枝烟给朱兵,笑道:“后天开标,是不是有压力。”   朱兵深吸了一口烟,道:“前一段时间易中岭来找过我,他想中一个标段,昨天他又来找我,见面之时,他说黄子堤副书记给你打了电话。”当年在益杨检察院,一人被杀,档案室被焚,两件事都是震惊益杨官场的大事,这个案子虽然一直未破,可是这事就如司马昭之心,凡是益杨有些级别的领导心里都明白事情的原委。朱兵当年是交通局长,对此事亦是心知肚明,这也是他特意来汇报的原因。   提起这事,侯卫东脑袋就疼,前天他又接到了黄子堤的电话,这一次黄子堤不是暗示,而是直接提了要求,这给侯卫东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掌握的资源越多,权力越大,相应就可以交上许多朋友,比如蒙宁和朱小勇,如果侯卫东不是县委副书记,朱小勇也就不会找上他,与省委书记蒙豪放这条暗线就根本不可能搭上。   但是,在交朋友的同时,也必须要得罪一些朋友:一是因为资源是稀缺的,而利益集团又太多,稀缺的资源不可能满足所有的人;二是主政一方,若真要走得远走得长,必须得有自己的原则,否则就会成为任人蹂躏的面团,这样的人也难以成大器。   侯卫东对易中岭有发自骨头的警戒,“不与易中岭合作”是他内心的一条高压线,也是他给自已订的原则,他对朱兵道:“县委制定了招投标办法,一切都按照规矩来,我不会给任何单位打招呼。”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只打一个招呼,就是不准易中岭进入成津,我不想让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   正说着,办公桌上电话又响了起来,说曹操,曹操到,侯卫东与朱兵正在商量着此事,黄子堤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寒暄几句,黄子堤道:“听说省里最近在调整市级班子,听说你的老领导又要动一动。”   侯卫东暗道:“黄子堤这是在暗示沙州市级班子要调整吗?”口里却是笑呵呵地道:“我的老领导很多,是哪一位?”   “茂云的祝市长,听说他有可能当市委书记,谭公权另有任用。”黄子堤道:“祝市长这几年走了鸿运,两年升一级,照这个速度,几年就是省领导了。”   聊了一会省里大局,黄子堤就挂了电话,并不在提及成沙新公路开段的事情。   此时无声胜有声,侯卫东身在其中,自是了解其中的意味,他对着朱兵苦笑。   朱兵当了多年交通局长,对重大工程开标前的压力深有体会,他眼着苦笑,道:“侯书记,我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如果让黄书记产生误会就不太好。”停了停,又道:“黄书记不了解易中岭的人品,是被蒙蔽的,侯书记可以从侧面做些解释工作。”   “这事是一团糨糊,从法律角度,易中岭是清白的,这让我如何解释。”侯卫东叹息一声,便不说了。   其实,侯卫东还有更重要的话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依黄子堤平日的性格以及办这事的认真程度,黄子堤十有八九与易中岭在经济上有关联。”   这句话没有任何证据,因此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第500章 断(下)   下班以后,侯卫东很罕见地没有在办公室啰嗦,直接就回到了县委招待所后院,进了后院,就见到春天支了一个画板,正在院子里煞有架式地画着。   秋日傍晚来得早,秋风吹来,有些凉意,更有些秋高气爽之意。   春天听到脚步声,连忙就迎了过来,看到侯卫东观看自己的画板,她羞涩地道:“侯书记,我是鬼画桃符,和祝梅没法相比。”   话虽然如此说,她却是渴望着侯卫东去看画发,她画的是院中风景,由于功底太差,更多的是抽象笔法,也即是头脑中想的风景,自我感觉还不错。   虽然风景画比起祝梅差得太多,侯卫东还是随口道:“哦,还真不错。”春天忸怩中带着些兴奋,道:“谢谢侯书记表扬。”   侯卫东夸道:“春天肯学习,这很不错,继续努力。”   回到房间,侯卫东想起黄子堤的话,就给祝焱打了电话,他与祝焱的关系早已超出了纯粹的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变成了半师半友的亲密关体系,谈话就要直接许多。   “祝书记,听说你要高升了。”   祝焱原本想在沙州出任副市长,后来的目标又是市委常委、秘书长,结果这两个职务都阴差阳错地擦身而过,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调到了茂云地区出任地委副书记,就如一脚踏上了仕途前进的快车道。   茂云撤地区建市以后,他出任了茂云市市长,这一次全省大动,谭公权另有任用,他极有可能出任茂云市委书记,这股风声连留守在岭西郊外的祝老爷子也听说了。   “你的消息还蛮灵通,不过这只是小道消息,只要省委正式文件下发以后,才算得了数。”祝焱这是有感而发,他相信侯卫东能听懂自己的话。   侯卫东当然听得很明白,笑道:“祝书记,干脆把我调到茂云来,在你手下工作是一种幸福。”这是一句玩笑话,其意并不是想调动,而是表达一种态度,官阶越高,态度就越重要,甚至比能力还要重要。   祝焱呵呵笑道:“我倒是想让你来到茂云,帮我好好整治东湘县,只怕周书记不放人,他是老领导,我可不敢挖他的墙角。”茂云东湘县与沙州成津县是全线相邻,产业结构极为相似,出现的问题基本一样,祝焱对侯卫东在成津的工作一直挺关注,也给予了相当的肯定。   聊了一会,侯卫东试探地问道:“也不知沙州有没有变动?”   祝焱道:“传闻不少,都不是最终结论,这一次全省调整力度极大,严格要求保密,恐怕要等到最后时刻才能揭开谜底。”   他语重心长地道:“卫东,你是全省最年轻县委主要领导,关注省里大政策很重要,但是对你来说,更重要的还是实绩,有了实绩一切皆有可能,现在许多人都盯着你,如果干不出实绩,提拔得太早并不一定是好事情。”   对于祝焱的叮嘱,侯卫东感到了一阵温暖,可是作为一名县委书记,他不可能对于市委领导的变动无动于衷,他坐在屋里喝着茶,脑袋一直想着纷繁的人和事,突然间他冒出来一个念头:“在成沙公路上拒绝了黄子堤,如果黄子堤升成了市长,恐怕后患无穷。”   这个念头冒出来以后,在就脑海中挥之不去,各种念头斗争着,辩论着:   “如果让易中岭来成津做工程,加强监管,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何必为了这件事情得罪黄子堤,市委副书记的位置也很重要。”   “做人要有原则,即然易中岭就是一个杂碎,何必为了讨好黄子堤向这个杂碎低头。”   “官场当真有什么原则,如果是周昌全来打招呼,蒙豪放来打招呼,还能讲原则吗,到时讲原则的结果就是自己让位。”   他又深刻地反思道:“自己不愿意听黄子堤的招呼,固然有易中岭这个特殊的人,但是也不排除另一个原因,黄子堤的官位虽然大,但是还没有大到能一言九鼎的地步,这也是自己敢于拒绝他的原因,此时全省调整市级领导班子,这就有了变数,所以自己的原则就开始动摇了。”   内心交战良久,侯卫东还是坚定了自己的做法:“人还是要有原则,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求有所不求,有所欲有所不欲,否则就是一个面团,任人揉来捏去,这样的官当起来还有什么味道,不如当富家翁来得逍遥自在。”   第二天,侯卫东召集了建设口的二级班子干部在县委中会议室,这是一次有针对性的讲话:“今天抽半个小时将建设口的同志请到会议室,只讲一个问题,就是如何遵守制定,杜绝建设领域的腐败现象发生。”   “我县建立了招投标中心,制定了招标标办法,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好的制度让坏人做好事,而坏的制度让好人办坏事,我认为,招投标制度在我县的建立和完善,是一套极好的制度,可以这样说,这套制度能最大限度保护我们的干部,促进我们的事业发展……”   “……但是,任何制度都是由人来执行的,这也就意味着任何制度都有可操纵性,所以每位建设人必须要自醒、自警、自励……今天,让成沙公路成为成津县制度建设的起点。”   由于省委要宣传章永泰,岭西省内各大媒体都曾经到过成津县,与成津县委宣传部相处得还比较愉快,此次县委宣传部发出了邀请,各大媒体见宣传点还不错,便给成津面子,纷纷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县城。   因此,侯卫东讲话之时,闪光灯不断,这也正是侯卫东想要的效果。   制度建设是周昌全特别钟情的一招,如今被侯卫东继承和发扬,这就是堵黄子堤嘴巴的有效招数。   下午,公布了招标结果,这个结果在让侯卫东满意的同时,也让他大跌眼镜。   侯卫东事先给副县长朱兵打了招呼,易中岭所在公司就按照规则被淘汰出局,这是令他满意的地方,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是人为地干预了招投标,破坏了新成立的制度,当听到这个结果以后,他暗道:“以后要尽量少插手招投标的事情,自醒、自警、自励,不光是教育干部,自己也要做到。”   大跌眼镜的原因则是在中标的四家企业中,有一家企业与他关系密切,它的名字叫做精工集团,精工集团的底子多是以前沙州道桥建设有限公司,沙道司这个老牌子筑路公司倒下,旗下不少技术力量被李晶挖走,力量自然雄厚。   这次中了第一标段,这个标段多数在双河村内。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就给朱兵打电话,道:“精工集团是李晶的公司,你实话实说,到底打招呼没有?”   朱兵很无辜地道:“成沙公路是招投标制度建设的奠基工程,估计全省都能看到这条新闻,我不会傻到在这项工程上做手脚,完全是按照规则来办事。”他又道:“易中岭是搞食品的,他做工程确实欠缺技术力量和经验,就算你不打招呼,他也会自然淘汰。”   侯卫东换了专用手机,给李晶打了过去,刚接通,就听见李晶笑得欢畅,他故意生气地道:“白骨精,你中标了,这事怎么还瞒着我。”   李晶先不答此事,道:“你的小丑丑太是太丑了,爬到桌上把你上次留下来的酒倒出来了,被辣得哭。”   侯卫东努力听了听,没有小丑丑的声音,道:“我怎么没有听到哭声。”   “李姐带他到院子里去玩了。”   聊了两句,侯卫东将话题转了回去,好奇地问道:“这次招投标,你怎么没有想到来找我?”   “我是看到报上的招标公告,才知道成沙公路要实行公开招投标,我的精力放在岭西这边的房地产,成沙公路一段是以前沙道司梁总工在负责,他是道桥专家,如果真是公开、公平、公正地招标,应该有角逐的实力。”   说到此,李晶突然变得温柔起来,道:“我知道你想干一番事业,不能拖你的后腿,况且钱是永远赚不完的,没有必要来麻烦你。”   “谢谢理解和支持。”   李晶咬着牙轻笑道:“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又道:“我与那个人离婚了,给了十万,打发了他。”   为了给小丑丑一个身份,李晶找了一个姓侯的男人假结婚,并说好了一年以后离婚,这事侯卫东亦知道。   他沉默了一小会,歉疚地道:“县里事情太多,总是抽不出时间来。这两天我要到岭西来,具体时间定不下来,出发前给你打电话。”   虚无的电波,连接了岭西和成津,让咫尺天涯变成了现实,侯卫东想了想,他已经半年没有见到李晶,心里不禁生出些愧疚,自从有了小丑丑,他和李晶的感情就发了质变,从情人关系渐渐向家人关系发展。   而另一个有着亲密接触的女孩子段英,则已经彻底互相放手,彼此离开了对方的生活,再无牵挂。   侯卫东习惯性地抽了一枝烟,淡淡地青烟升起,又被风吹散,飘向天空,最终无影无踪。   很快,他就从儿女情思中抽身而出,先给周昌全秘书楚休宏打了电话,问了问周昌全的安排,便直接给周昌全打了电话过去。   “杜兵,到沙州,马上出发。”   洗了脸,换了一件衬衣,侯卫东匆匆下楼,他要抽时间将成津近期工作向周昌全汇报。   汇报工作,是很重要的一件事,真的很重要。 第501章 谋事(上)   知道了成沙公路开标结果,易中岭二话没说,掉头就回沙州。   回到了沙州,他给市委副书记黄子堤打了电话,道:“黄书记,中达已经将安排好了,晚上在金星酒店请朱民生部长吃饭,我先去岭西等着。”   朱民生是岭西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平日不苟言笑,对地市一级官员素来不冷不热,他这种态度,反而在地市官员中很有些威信。   对于黄子堤这种层级的副书记,如果续继完全依靠周昌全,再想前进就后继乏力,因此,当上市委副书记以后,他千万百计想建立属于自己的关系网,在他的规划的关系网中,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朱民生并不是级别最高的领导,却是最有价值的那一类。   如今全省地市级大调整已经启动国,要想分一杯羹,朱民生这个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就显得很是关键,正所谓现官不如现管,对于黄子堤来说,朱民生就是属于现管的那一类人。黄子堤分管组织工作的时间不长,与朱民生只有点头之交,要想打通这个关系还得再寻他途。   而他认识的人中,恰好有开锁的钥匙。   在三讲教育活动,黄子堤认识了省委组织部易中达处长,他从侧面打听了易中达背景,便有意接纳。   易中达到省委组织部工作之时,恰好是朱民生手下,当时朱民生还是坐冷板凳的副处长,他那种副处长在省委多如牛貌毛,当时手下只管着易中达这一个兵。   两人在一个办公室坐了四年,朱民生当时看不到希望,经常在易中达面前发牢骚,谁知四年以后,朱民生的运道突然变了,从副处长到常务副部长如履平地。   从此朱民生就不发牢骚,梳了一个整齐中分,一脸威严,变成了鼎鼎大名的冷面部长。   黄子堤就通过易中达这条线,搭上了朱民生的船。   晚上,黄子堤赶到了金星酒店,易中岭早已在门口迎接。   易中岭很殷勤地道:“民生部长在开会,六点半结束,等会议结束,中达就陪着过来。”   “好、好。”黄子堤连说了两声好,进了房间,他随口问道:“今天上午开标,结果如何?”   “失败了。”   黄子堤眉头一皱,道:“怎么回事?”   易中岭就道:“成津县现在不得了,为了招标居然将省电视台和岭西报社都请来了,搞得比市里招标办还有气势,侯卫东大讲制度建设,所以我就被淘汰了。”   黄子堤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僵硬,为了成沙公路的一个标段,他给侯卫东打了两次电话,还当面说了一次,可是这个侯卫东居然就偏偏不卖帐,他的尊严就被深深刺伤,心里有些气在郁结,恨恨地想道:“以为有人撑腰就有恃无恐,周昌全总不能当一辈子沙州市委书记,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不考虑后果。”   易中岭还在一旁加了一把火,“成沙公路的招标表面上是公开透明,内幕绝对不少,中标的四家公司都有背景,其中一家是精工集团,曾经在益杨新管会修过房子,从益杨高速路下道,最显然的楼群就是精工集团开发的。”   他呵呵笑道:“精工集团是美女老总,美女老总出面,所向无敌。”   这一把火很准确地烧到了黄子堤的痛处,黄子堤脸色很难看,不过,他为官多年,制怒的本领也不错,他没有在易中岭面前表面出愤怒,越是愤怒,越是丢面子。   在沙州市委,周昌全正在接待省水利厅的几位领导,侯卫东则耐心地在楚休宏办公室等着。   “这茶稍稍差了些,应该是隔年龙井,周书记只喜欢喝明前茶,你得让益杨送一点保过鲜的明前茶。”侯卫东喝了一口楚休宏泡了茶,善意地提醒了一句。   楚休宏吓了一跳,连忙到柜子里把茶叶拿出来,放在鼻前嗅了嗅,不好意思地道:“我很少喝茶,对这方面不太懂。”   “你熬夜喝什么?”   “喝咖啡。”   侯卫东笑道:“周书记从来不喝咖啡,只喝绿茶,你平时要做些准备,特别是在出差的时候,用铁盒子装些好茶,随身带着。”他用手指了指茶叶柜子,道:“我走之前,特意将小盒子放在茶柜里。”   楚休宏从柜子里拿出了那个小铁盒子,铁盒子很精致,上面写着沙州益杨茶厂建场二十周年纪念,他有些汗颜地道:“多谢侯兄,以后一定注意这个细节。”   侯卫东怕楚休宏面子上过不去,委婉地道:“休宏,个人意见,纯属参考。”   楚休宏跟着周昌全已有数月,从周昌全口中,他经常听到侯卫东的名字,却从来没有听到过前一任秘书的名字,从这一点可以就看出侯卫东在周昌全心目中的地位,他巴不得侯卫东多透露点诀窍,真诚地道:“侯兄能提意见,是对我的关心,没有把我当外人,希望侯兄能多指点。”   能够被周昌全选作秘书,基本素质肯定是有的,侯卫东相信周昌全的眼光,因此才会直接指出楚休宏没有做到位的事情,如果换作黄子堤的秘书杨腾,就算他犯了更大的错误,他也不会当面指出来。   “小楚,侯卫东到了没有?来了,请他到中会议室,省水利厅的领导马上就要到。”秘书长洪昂在小会议室给楚休宏打了电话。   “听说省水利厅想在成津县搞水电,邱厅长和吴厅长都到了,秘书长请你一齐参加等一会的座谈会。”楚休宏又对侯卫东感叹道:“周书记真的很看重你,把这么好的项目放到了成津。”   侯卫东笑道:“难怪我上午给周书记汇报,他说有事找我,弄得我有些忐忑,休宏,以后还多关照成津。”   楚休宏急忙道:“侯哥说什么话,折杀我了。”   在中会议室等了一会,书记周昌全、市长刘兵、常务副市长步海云陆续到了,然后洪昂秘书长带着水利厅的人进了中会议室。   水利厅厅长姓管,名海洋,周昌全与其握手的时候,开玩笑道:“省委英明,管厅长连海洋都能管,难怪水利厅的工作这样出色。”   水利厅近几年工作很有起色,其中一个原因是管海洋原本是水利专家,行家出手,自然不同凡响,将水利厅的业务提高一大块,另一个原因就在于吴英,凡是遇到要钱或是要人、要政策的难事,只要吴英出马,一般都能解决。   外因与内因完美结合,水利厅工作想不提高亦难。   侯卫东与吴英握手之时,吴英说了一句:“小侯书记很不错。”这句话让侯卫东心里也起了些涟漪,不过他表情还是很从容,道:“吴厅长,请抽时间到成津来视察。”吴英笑道:“项目落在成津,我肯定要下来。”   座谈会正式开始以后,领导面色就凝重下来。   经过简单开场白,管海洋厅长道:“竹水河水电项目也不是什么新项目,从最初提议到现在,过了十五年,在各方努力之下终于进入实质性阶段,可谓来之不易。”   谈了几句重大意义,管厅长指了指坐在一旁的朱小勇,道:“恒庆集团是水利厅下辖的实力雄厚的集团公司,专门从事水电站修建等水利项目建设,这一次竹水河水电项目省政府定下来是由恒庆集团来组织实施,朱小勇是集团副总经理,竹水河水电项目的具体负责人,他是教授级水利专家,业务精湛。”   在座之人,多数都知道朱小勇的背景,这样一个人来建设水电站,应该是一件好事。   这是竹水河水电项目的第一次座谈会,主要是订下框架,项目具体内容基本未涉及。   周昌全也表了态:“竹水河水电站第一期工程的实施,是省委省政府对沙州的关心,同时也是对我们的考验,关于竹水河水电站的具体实施,我市将组织强有力的班子,由常务副市长步海云牵头,办公室主任由侯卫东来担任,此次会议以后,请市政府抓紧落实。”   座谈会程序走完,大家神情放松了下来,管海洋看了一眼年轻得出奇的县委副书记,道:“侯书记,你的任务很重啊,水电站的难度不是在工程上,而是在与老百姓的关系上,如果没有老百姓支持,公路修不通,移民受阻、田土调整困难,这些问题不可等闲视之,我们这几年做水利工程,有着深刻的教训。”   侯卫东在青林镇和新管会都接触过具体工作,知道管海洋所言不虚,在开座谈会时,他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就道:“竹水河水电项目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不仅是水电项目,也是生态项目,只要宣传到位,政策措施到位,我相信沿岸群众会理解和支持,成津县委县政府有信心有决心将竹水河项目做好。”   吃饭之时,朱小勇和侯卫东两人就跑到走道的大阳台上抽烟,朱小勇笑道:“这一段时间我得在成津扎根,还得来拜拜你这个土地爷,听说成津山风民风剽悍,解放前土匪闹得历害,管厅长多次说起这事,竹水河项目要搞好,还得靠着成津县委县政府。”   他又道:“我妈看到那幅画,很喜欢,收到书房里。”   有一个问题侯卫东一直憋在心里,这时就问了出来,道:“蒙书记会不会对这事有意见?”朱小勇道:“我爸的胸怀气度还是很宽阔的,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侯卫东想了想电视里出现的蒙豪放的镜头,暗道:“也不知省委书记头脑里在考虑什么问题。” 第502章 谋事(中)   省委书记蒙豪放思考的事情很多,近期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各地的人员调整。   分管组织的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在组织人事方面很有份量,听到蒙豪放特意征求周昌全的使用情况,沉吟一会,稳重地道:“昌全同志在沙州两届了,有功劳,应该朝上动一动,人大还差一个副主任,以昌全同志的资历,够格了。”   蒙豪放不置可否,道:“为了成津县永安煤矿的事情,昌全特地来汇报了工作,我问了他的想法,这个同志干劲十足,还想在沙州再干一界。八年前他出任沙州市委书记之时,沙州经济总量排名第三,但是只有排名第二的铁州市的三分之一,去年的统计数据,沙州与铁州几乎相当,这个同志抓工作还是很有一套的。”   “蒙书记的意思,还是让昌全同志留在沙州。”   “昌全同志干了近两届,按规矩应该调整了,规矩还是要遵守,无规矩不成方园嘛,前一段时间老古走了,省里缺一位管工业的大将,昌全同志很适合这个岗位,你的意见如何?”   蒙豪放虽然还是在征求意见,话里的肯定意思却很明显,朱建国知道此事就算拍板,赞同地道:“昌全同志政策水平高,实践经验丰富,又是多年的正厅,是接替老古的最佳人选。”   离开蒙豪放办公室,朱建国在心里感叹道:“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难怪市级部门的副手们为了一个正职位置使尽了浑身解数,还真得理解他们。”   周昌全到省政府出任副省长,朱建国心目中的人选自然就得让位,动一人,其下游所有人都会跟着变化,这就如一根环环相扣的链条,牵一发而动全身,无数人的命运就会发生极大的变化。   此时周昌全还不知道他的命远又发生了转折,他正在构筑沙州新一轮的宏伟计划,雄心勃勃地想让沙州在五年时间成为仅次于省会城市的第二大城市,如果实现了这个目标,人生价值也就得到体现,退休以后也就没有遗憾,可以安享晚年生活。   “感谢管厅长和吴厅长对沙州的厚爱。”   论喝酒,周昌全并不是行家,可是在招待晚宴上,他毫无保留地频频举杯,在新五年的时间里,如果能争取到两座水电站,对于沙州的发展必将起到极大的促进作用。   晚宴结束,周昌全亲自将管海洋、吴英、朱小勇等人送至沙州宾馆,周昌全还将管海洋送至了房间,这个举动让水利厅长管海洋着实有几分感动,他借着酒劲道:“周书记治下的沙州兴旺发达,人才济济,在新的五年里,水利厅争取在竹水河和清水河上各投资建一座水电站。”   周昌全使劲握了握管海洋的手,道:“实践一定会证明,在沙州建水电是正确的选择。”   到了吴英房间,周昌全就站在门口,吴英道:“老周,你别站在门口,进来说话。”周昌全摆了摆手,道:“你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只说一句话,我们是老朋友,以后有项目尽量争取到沙州来。”   吴英就笑道:“你和老蒙都是一个样,有事做就精神十足,闲下来就满身毛病,前一次拉着老蒙到海南去了一趟,结果他硬是把会开到了三亚的宾馆,早知如此,还不如就留在三亚,害得同志们坐飞机来到三亚来开会。”   秘书长洪昂、侯卫东和楚休宏跟在了周昌全后面,他们都没有进屋,皆站在宾馆走道上等着。周昌全给水利厅诸位领导道了晚安以后,秘书长洪昂建议道:“周书记,今天累了一天,去泡一泡温泉,松松筋骨。”   周昌全也是满了五十岁的人,应酬一天,确实累了,加上心情不错,就点头同意,叮嘱了一句:“悄悄去,别惊动高健了,否则又搞成了工作汇报。”   洪昂会意一笑,对侯卫东和楚休宏道:“今天晚上订个纪律,谁也别谈工作,让周书记彻底放松。”   然后又给脱尘温泉打电话,道:“水总,在绿色家园留一个大间和一个小间,找最棒的按摩师傅,别找女的,就找手艺最好的福建师傅。”   绿色家园原本是十间餐厅,后来生意好,又单独扩出了几间高档的池子,价钱贵不说,而且一般人就算有钱,也根本没有机会到这几间高档的池子。洪昂是市委秘书长,也就是沙州最有权力机构的大内总管,只要他开口,温泉老总水平就会变魔术一般将高档池子准备好。   等到周昌全一行到了脱尘温泉,水平早就在一旁候着,尽管洪昂没有说具体谁来,水平却是闻弦歌而知雅意,早就为周昌全备上了最好池子和最好的师傅。   到了幽静地角落,牌子上写着什么汤,不是日文,而是侯卫东不认识的文字,他只认识最后一个“汤”字,就是由于有了这个汤字,整个温泉气氛中就带着暧昧的日本味。   进了池子,洪昂突然骂了一句,道:“他妈的,怪事,这个汤字明明是古汉语,怎么用在这里,就如我们偷了日本人的专利。”   洪昂年龄最大,近四十岁的人,身材还很匀称,并没有常见的大肚腩,侯卫东和楚休宏都是精壮的汉子。   每位领导都有特殊的脾气,周昌全偏瘦,他身边的人就一个胖子都没有,他肯做事,心腹则多是实干派,他平时话不多,其心腹中也没有一个夸夸其谈者。   泡澡结束,周昌全又变得精神抖擞,走了院子,满院的绿树让空气中的负氧离子浓度变高不少,周昌全在上车之时,望着浩瀚的天空,意气风发地对洪昂诸人道:“伙计们,大干五年,争取让沙州再上一个台阶。”   周昌全的精气神很足,这也感染了侯卫东,黄子堤打招呼一事如一块大石压在他心里,此时也不翼而飞,他只觉无比的振奋,精力更是无比旺盛。   成津的各项事业在侯卫东强力推动下,慢慢有了些进展,却也遇到了不少麻烦。   第一件麻烦事是双河镇的土地调整和征地工作,由于占了不少菜地,直接影响了村民的收入,因此推进得不太顺利,侯卫东单独打双河镇党委书记温贡成谈了话,效果不太理想。   第二件麻烦事是整治磷矿的工作,李东方很配合地将所属三个磷矿进行了技改,这对整体工作有推动作用,但是小磷矿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第一批有十二家小磷矿被勒令关闭,这些小矿主们被断了财路,在不同场合扬言要报复县委县政府,县委办还收到了针对侯卫东的恐吓信,里面装着一颗仿制的五四手枪子弹。   第三件麻烦事是方杰的事,老方县长天天提着拐杖守在县委县政府,他只强调一句话:“侯卫东要把方杰交出来,由法院公开审判,不能不明不白地把人瞎了。”老方县长在改革开放初期,带领全县人民搞乡镇企业,在县里很有些威望,一时之间,老方县长苍老的身影吸引了不少同情的目光,给侯卫东也造成了不少威压。   十月二十五日上午,侯卫东正在红河镇开现场会,突然接到秘书长洪昂的电话,洪昂语调很严肃,道:“你立刻到市委,周书记要见你。”侯卫东很久没有听到洪昂如此严肃的口气,道:“秘书长,什么事情?”洪昂声音很低沉,道:“得到准确消息,周书记要调走,任副省长。”   按理说,周昌全由正厅升至副省级,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侯卫东心情却是很压抑,心急火烧地到了市委办。   周昌全甚是平静,等侯卫东坐下以后,道:“回顾这八年时间,沙州经济和社会事业得到了长足发展,这不是我一人的功劳,是历史发展的大趋势,是沙州全体人民共同努力的结果,但是从个人来说,我尽力了,问心无愧。”   “只有章永泰的事情让我不能释怀,这事就只能交给你了,希望你能顶住压力,将成津的事情办好。”谈到此事,周昌全颇为动情。   “章竹、章松两兄妹还在上访,临走前我要单独与他们谈一次。”   “我走之前,你的副职将被去掉,这半年时间,你的表现已经证明你完全能够胜任县委书记的职务。”周昌全神情很复杂,又交待道:“新书记应该是省级部门下派,以后沙州局面也许会很微妙,我在省里会给你一些帮助,不过毕竟隔着一层,和以前不一样了。”   谈话结束,周昌全将侯卫东送到了门口,鼓励道:“我相信你的政治智慧,能接受这一次挑战,成大事者都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来。”   又道:“要吸取章永泰的教训,注意安全,你的,家人的安全。”   侯卫东心情如大石磨盘一样沉重,回到了新月楼,在中庭的石椅子上坐了好一会,这才回到家中。   小囝囝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叫了声“爸爸”,等到侯卫东要抱她的时候,又掉头跑向陈庆蓉。 第503章 谋事(下)   陈庆蓉见到侯卫东进屋,牵着对小囝囝的小手,道:“爸爸回来了,快过去。”   小囝囝睁关乌黑的眼睛打量着侯卫东,叫了声“爸爸”,人却紧紧靠在陈庆蓉的腿边,怯生生的,想走近又不敢。   侯卫东心里藏着事,挤出笑容道:“妈,我中午要在家里吃午饭。”   陈庆蓉蹲下来,抱着小囝囝,道:“我记得你好久没有在家里吃中午饭了,囝囝都不认识你了。”又问道:“小佳是否回来吃饭?”   “哦,还没有给小佳打电话。”侯卫东才从周昌全办公室里出来,心里颇乱,忘记了给小佳打电话。   “小囝囝,过去和爸爸玩,外婆要做饭。”陈庆蓉将小囝囝牵到了侯卫东身旁,转身准备去厨房,小囝囝亦步亦趋在跟在了陈庆蓉身后,到了厨房门口,靠着门,滴溜溜的黑眼珠子望着侯卫东。   侯卫东拍了拍手,道:“囝囝,到爸爸这里来。”他摸了摸口袋,没有任何能够吸引小孩子的东西,便到桌上取了一颗阿尔卑斯软糖,逗着女儿,道:“囝囝,过来吃糖。”小囝囝在糖果的诱惑之下,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还口齿不清地道:“剥纸纸,剥纸纸。”   正当小囝囝将阿尔卑斯软糖放进口中之时,陈庆蓉走了进来,她道:“乖囝囝,怎么又吃糖,一天只准吃三颗,今天你已经吃了三颗了。”   小囝囝抓着爸爸的裤腿,在爸爸的保护下,迅速将阿尔卑斯软糖放进了嘴里。   陈庆蓉也就放弃了没收软糖的行动,对侯卫东道:“囝囝最喜欢吃糖,一定得控制,否则牙齿会长不好。”   侯卫东郁闷地回到了寝室,心道:“我难得回来几次,怎么叫做宠着孩子。”   给小佳打了电话,小佳道:“省里在检查沙州的绿化工作,我走不开,就不回来了,恐怕也不能回来吃晚饭。”听到小佳回不来,他更是郁闷,道:“成津的事情也多,我吃了午饭就得回去。”   他想起了恐吓自己的仿制子弹,还是决定提醒小佳,道:“小佳,我得给你说点事情,按照省里的部署,各地都在整顿磷矿,成津也自然要整治。”   小佳正陪着检查组,此时检查组恰好问了一个转为专业的问题,园林局张中原答不上来,就用眼光示意小佳,意思就是让小佳来回答。小佳就匆匆说了一句,“我有事,回头给你打过来。”便挂断了电话。   在床上躺了一会,陈庆蓉在外面对小囝囝道:“喊你爸爸吃饭了。”小囝囝一摇一摆地进了里屋,趴在床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侯卫东,口头道:“爸爸,吃饭饭。”   就算是心里压着天大的事情,在如玉般的女儿面前也发不出来,他摸了摸女儿的小辫子,道:“囝囝真乖,让爸爸亲一亲。”   小囝囝却是不肯,迈开小腿,跑了出去。   中午,与岳母陈庆蓉单独吃饭,两人没有共同语言,都是无话找话,这比饭局上的应酬还要累。   “爸的年龄也不小了,没有必要在厂里工作,回到家里,你也轻松一些。”   “你爸这人是头犟驴子,被朱言兵灌了迷魂汤,现在真是以厂为家了,家务事情一点也不管。”   朱言兵厂长是很精明的人,他通过侯卫东的关系,不仅为厂里争取到好几样优惠政策,同时把儿子调到了市委宣传部,在他眼里,侯卫东是绩优股,因此对张远征特别用心,张远征在厂里工作了一辈子,虽然当过中层干部,却哪里得到过厂领导如此优遇,顿时焕发了第二春,以厂为家,比在职是还尽力尽心。   侯卫东对朱言兵的动机和想法是深知肚明,道:“朱厂长不会让爸做体力活,爸如果真的愿意在厂里工作,问题亦不太大,我想家里还是请一个保姆,否则妈太累了。”   陈庆蓉给小囝囝夹了一块鸡肉,道:“在厂里搞销售之前,我是一线工人,劳动强度比这大得多,现在这事算得了什么,而且请个外人在屋里,不舒服。”   侯卫东也就不再说,吃饭。   午餐结束之时,陈庆蓉不紧不慢地道:“你们两地分居不是个事,你当过周书记的秘书,能不能想办法调回市里,在市里局行任个职务,总比在专县要强得多。”   侯卫东作为成津县委书记,在沙州市的官场中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实力派人物,但是在陈庆蓉眼中却只是专县的官,对于自已岳母骨子里的优越感,他很有些无语和无可奈何,敷衍道:“我去做做工作,很有难度。”   陈庆蓉道:“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要到专县去。”   好不容易吃完饭,侯卫东走下楼,心里才轻松一些。   小车刚进入县境,曾宪刚电话就打了过来,“疯子,我到了成津,你在哪里?”侯卫东对于曾宪刚的来意很清楚,问得就很直接:“你是为了顺发磷矿的事情吗?”   曾宪刚又道:“昨天曾宪勇给我打了电话,说是县里封了厂门,我过来看一看,另外我还听到一些传言,要当面才说得清楚。”   “传言,是曾宪勇和秦勇说的吧,你带他们过来,直接到县委招待所后院来,隐蔽一些。”   “昨天曾宪勇到岭西来找我,我开车送他回来的,我的车是岭西的牌照,没有人会注意到曾宪勇。”   到了县委招待所后院,曾宪刚和曾宪勇已经等到接待室里。   三人上楼,春天就紧跟着来到楼上,她见到侯卫东有客人,就端着果盘上了楼,她没有穿招待所的制服,而是穿了一身素色的衣服,样式很新。   给侯卫东摆好的果盘,春天又泡茶,侯卫东瞅了瞅春天的衣服,道:“春天,你这身衣服倒挺时尚,不象是在成津买的。”   春天见侯卫东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心里高兴,脸上出现了一朵红晕,羞涩地道:“这是祝梅给我寄来的,省里流行的衣服。”春天的相貌不是太出众,也不丑,此时露出点羞意,让成天混在男人堆里的曾宪勇眼前一亮。   等到春天离开,曾宪勇就道:“侯书记,顺发磷矿被封了门,现在市场正好,能不能帮我说句话。”他原本想称呼“侯哥”,可是话到嘴边,看着这张时常在成津电视台出现的脸,他又将称呼改成了“侯书记”。   侯卫东正色道:“曾宪勇,你今天不来找我,我都要找你谈话。”   曾宪勇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顺发磷矿原本是穷矿,所以你和秦敢才买得到,买下后才发现是富矿,这是运气好,从产量来说,顺发磷矿介入中型矿和小型矿之间,现在摆在你面前两个选择,如果当成中型矿,就必须技改,如果当成小型矿,只能被关闭。”   曾宪勇嚅嚅地道:“技改的费用太高了。”   侯卫东经常琢磨成津的大小磷矿,对各个磷矿的情况都心中有数,道:“曾宪勇,你要转换思路,你现在不是上青林的社员,而是企业家,企业家就要有企业家的思维,要会看清形势,算大帐。”   曾宪刚就在一旁道:“宪勇,你听听,大家都是这样说你,既然磷矿能赚钱,就不怕技改,你和秦敢去凑一部分钱,我再借你们一部分,第一期就可以搞了,有了利润加上县里的优惠政策,第二期技改就不会太费力。”   曾宪勇低着头想了一会,再道:“侯书记,县里的政策会不会变化,如果不变,搞技改就没有大问题,我和秦敢最担心县里今天一个政策,明天又换一个政策。”   “县里出台的技改优惠,是经过了县委常委会讨论的,怎么会轻易变了。”   “侯书记,我就说实话了,你如果继续留在成津县,我就敢搞技改,现在最怕你调回沙州。”   “我才来半年多,怎么就会回沙州,我准备在沙州长期坚持抗战。”说到这里,侯卫东想起了周昌全的话,暗道:“周昌全调到省里当副省长,还得有中组部考察等程序性的过程,要走也得在年底,趁着他还在,得多做些事情。”   曾宪勇道:“那我就咬着牙齿冒次险。”他听说侯卫东不会走,心里便稳定许多,其实侯卫东在成津县,对曾宪勇和秦敢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照,可是有了侯卫东这位大哥,曾宪勇在心里才特别踏实,总觉得有了依靠。   “侯书记,还有一件事情,我想汇报,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   “直说。”   “最近小磷矿老板情绪很大,有人在四处串连,说是要到省里、国务院去告状,还有人要去断铁路。”曾宪勇小心翼翼地道:“我还听说有人扬言要请黑道的人,准备买杀手。”   章永泰是前车之鉴,侯卫东自然不会掉以轻心,他喉咙暗中有些发紧,表情却是轻松自然,道:“谁吃了豹子胆,敢做这些事情,这是提虚劲。”   曾宪刚这次到成津,一来是为了曾宪勇的事,二来是为了劝侯卫东小心点,他道:“疯子,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些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就是例子,我让宪勇开了一个窜得历害的磷矿老板的名单,你要做好准备。” 第504章 失踪(上)   院子里传来的刹车声,仅听气势汹汹的刹车声音,就知道来者正是县委常委、公安局长邓家春。   邓家春见侯卫东在楼上招上,信步而上,进门之后,他扫了一眼戴着墨镜的曾宪刚,又将目光转向了曾宪勇,他已经认出了来人正是秦敢的合作伙伴。   认真的看完了名单,邓家春黑瘦的脸绷得更紧,他盯着曾宪勇的目光很有穿透力,这让并不胆怯的曾宪勇下意识地将目光躲开。曾宪勇早就听说过邓家春的大名,此时才见识了公安局长的煞气,这位矮小个子的黑老头,进屋以后就产生了高压气场,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邓家春取出了一张干净的小卡片,这不是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这是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你遇上事,可以打这个电话。”   接过了这张电话号码,曾宪勇在心中默读了数遍,又将小卡片郑重地放在了皮包里,在治安不太好的成津,这个电话号码或许就是救命的稻草,虽然侯卫东比邓家春官大,可是在社会闲杂人员心目中,县委书记离得太高太远,公安局长却是绝对杀神。   邓家春不动声色地接过了纸条,他看了一眼曾宪刚,道:“你从岭西过来的吧,以前在上青林。”   侯卫东就笑道:“邓局长果然目光如矩,我来介绍下,这位是公安局邓局长,这位是曾宪刚,以前在上青林和我是同事,如今在省城发展,已是大老板了。”   曾宪刚身上有案子,对公安局长有天然的心理距离,道:“哪里敢说是大老板,混口饭吃。”   邓家春闲聊了几句,就告辞,回到楼下寝室,他给罗金浩打了电话,道:“你马上到局办公室,我有任务要交给你。”   这一夜,公安局小会议室的灯光在凌晨在熄灭。   侯卫东对邓家春很有信心,将名单交给了邓家春以后,就将此事抛在一边,当夜,梦还是挺多。   第二天,刚到办公室,市委办杨柳打了电话过来,道:“侯书记,今天一大早,成津县方老县长就守在周书记门口,他对市委办的同志说,成津县涉嫌非法拘禁,他的孙子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要求成津县交人。”   侯卫东简约将事情讲了,道:“方杰指使社会闲杂人员捅伤了红星镇水厂厂长,公安机关正在抓人,老方县长爱孙心切,心情可以理解。”   杨柳又道:“老方县长还说,他孙子有没有罪应该由法院说了算,其他机关和人没有定罪的权力,又说,就算孙子犯了罪,按照罪罚相当原则,应该怎么处罚都可以,他要求知道孙子的下落。”   说到这,门口有脚步声音,杨柳看着杨腾的身影走过,压低声音道:“周书记开会没有在市里,老方县长就找到了黄书记,他现在还在黄书记办公室谈这事,侯书记,你可得小心一些,刚才老方县长已经放出话来,如果沙州不能解决此事,他就要到省委反映,向党中央反映。”   侯卫东暗自摇头,心道:“真是屋漏偏遇连绵雨,怎么这些麻烦事情都找到了黄子堤。”口里道:“公安机关压根就没有找到方杰,老方县长在成津人脉很宽,如果方杰真在公安局里,岂能瞒得过他,我看他是存心无理取闹。”   “我听到老方县长说,这次到成津抓人的公安里面还有沙州公安,因此他还怀疑方杰是被沙州公安局弄走的,找周书记,是要给沙州公安施加压力。”杨柳顿了顿,又道:“据我直觉,老方县长表现不似作伪,他一门心思认定方杰是被公安机关抓走了。”   杨柳对侯卫东一直很关心,当老方县长如祥林嫂一般在办公室里絮絮叼叼之时,她就主动去倒了杯水,趁机套了些情况。   “这事倒奇怪了,捅伤人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依方杰的所作所为,不应该怕得这样历害,如果真要外出躲避,肯定会给家人讲清楚。”杨柳的话引起了侯卫东的重视,他坐在办公桌前想了一会,越想越觉得此事有些问题。   上午十一点,周昌全用红机电话联系了侯卫东,接通以后,周昌全就问道:“方杰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同章永泰案子有关系?”   红机电话是保密程度很高的电话,只有相当级别的领导才有资格使用,用这部电话联系,基本上不存在泄密的情况。   侯卫东在周昌全面前自然就说了实话:“邓家春对章书记案子盯得紧,除了正常工作手段以外,还派内线混进了成津社会闲杂之员当中,方杰是章书记案子的重点嫌疑人之一,他不仅有作案的动作,还有作案的能力。”   周昌全来到成津之时,老方县长已经退下去了,两人也没有多深的交情,他就道:“既然方杰的嫌疑大,那就要一查到底,不要受其他人的干扰。”   侯卫东又汇报道:“目前案情有了些进展,城西修理厂有一名工人与方杰的手下有瓜葛,嫌疑很大,章书记出了车祸以后,他就不见了,据说在广西,市、县两级刑警队暗中派人过去追查,如果找到了此人,或许案情就会有突破性进展。”   “好,好,好,如果在我离开成津前破案,那就是最好不过。”周昌全见事情有了些眉目,禁不住连说了三个好字。   “但是这次事件与章书记案子关系不大,县里按照省政府要求整治磷矿,方杰有两个磷矿,都是中型以上,其设备以及生产工艺都有严重污染以及安全隐患,要求技改,他对这事有意见,指使手下人捅伤了红星镇水厂厂长,县局借此事想拘留他,人没有找到,老方县长就跑上来告状了。”   周昌全拧着眉头道:“方杰失踪是件蹊跷事情,说不定里面还有内容,你注意查一查此事。”   挂了电话,侯卫东细细地思考着杨柳和周昌全两人的意见,心道:“如果章永泰案是方杰所为,他的失踪就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主动失踪,这就是欲盖弥彰,一种是被动失踪,里面极有可能还有隐情。”   “如果章永泰案子不是方杰所为,他玩失踪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意外?”   这个思路对案情有着直接影响,侯卫东就将邓家春叫到办公室来。   此时公安局长邓家春正忙着督战。   邓家春身负保护侯卫东安全的重任,得到曾宪勇提供的名单以后,把刑警大队长罗金浩叫到办公室,讲了事情原委,恶狠狠地发了话:“甭管你用什么招,先把闹得最凶的三个人弄到派出所,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抓人的理由自已去找,但是不能违法。”   “另外,将三人请到公安局,这是我的决定,侯书记不知情,你也多说此事。”   罗金浩明白邓家春的意思,很快将三位小磷矿主情况汇集起来,制定了收拾人的方案。   当天下午,在顶山的一家地下赌场,将其中一位小磷矿老板现场拿获,由于参与聚众赌博被拘留十五天。   一位小磷矿老板喜欢在发廊找洗头妹,不过他人已经到了沙州,此事就交由沙州市刑警支队侯卫国经办。   另一个磷矿小老板五十来岁,不嫖不赌,就喜欢喝点小酒,喝完就睡觉,可是喝酒兼睡觉并不犯法,实在没有什么把柄可抓,罗金浩抠了一阵头皮,就带着人以检查安全来到矿上,意外地在矿上发现了一根未使用的雷管。   “依据爆炸物品管理办法,雷管等爆炸物品必须当天归入库,你当了老板,难道不懂规矩吗,你涉嫌私藏爆炸物品,请到派出所作个笔录。”   到了派出所以后,罗金浩就宣布对这位磷矿小老板进行拘留,同时罚款。   当两位磷矿老板被带入了成津公安局,邓家春立刻组织人员对其进行审讯,眼看着就要有戏,侯卫东的电话打了过来。   邓家春只得让罗金浩继续审问,急匆匆赶到了县委,道:“侯书记,有什么紧急事情。”   侯卫东不紧不慢地道:“别着急,先喝口茶,有个思路或许对章永泰案子有帮助。”   “与方杰有关?”邓家春很敏感分地道。   “今天上午老方县长到市委去上访,让县委县政府交出方杰,我最后确认一次,方杰是否被公安机关留置。”   “没有,绝对没有。”   “这样说起来,方杰的事情确实有些问题。”   听完侯卫东的分析,邓家春半天不说话,过了一会,他道:“我们的人在广西蹲守,希望能尽快逮着那个修理工,不过这事急不得,只能慢慢等待。”   他眼中锋芒一闪:“老方县长如果正式报了失踪,我们可以借机搜查方杰,或许还真的能找出些线索。” 第505章 失踪(中)   老方县长到了省城以后,来到了省委大院,不料执勤武警是一个楞头青,见到一位糟老头子要进大院,不客气地拦住了他,老方县长原本心情恶劣,就与年青的武警战士争执起来。   “你是离休干部,请出示证件?”   “没有带。”老方县长一摸口袋,往日随身携带的离休证却意外地没有带在身上。   “你找谁?”   老方县长伸脑袋朝省委大院望了望,以前当县长之时,他还认识几位省委的官员,如今退休二十来年,当年的老朋友全都退了休,他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人在省委工作,道:“我是成津县的退休县长,要找省委组织部反映情况,小同志,让我进去。”   武警战士根本不相信他,依然不放行,道:“要反映情况到那边信访局,这里不能进去。”   老方县长很有些无奈,顿足道:“去就去,我就到信访局反映情况。”转身之时,他突然觉得一阵头昏目眩,软倒在省委大院门口。   省纪委第一监察室主任陈再喜正从大院走出来,第一监察室联系沙州,在一次开座谈会上,他曾经见过老方县长,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对老方县长的印象还挺深,见此情景急忙走了过来。   不一会,救护车就开了过来。   方知行,老方县长的儿子,方杰的父亲,他离开岭西定居新西兰已有十年,接到李太忠电话以后,犹豫再三,还是坐飞机回到了岭西,见到父亲如此,也是暗自伤心。   “这个杂种跑哪里去了。”方知行听说方杰失踪,又气得咬牙切齿,方杰从小就玩劣,方知行没少操心,与方杰妈妈离婚以后,他与方家联系也很少。   “你小声点,我们在外面说话。”方杰的母亲虽然与方知行离了婚,却对老方县长一直很好,老方县长生病期间,她就一直陪在病床前。   两人分手之时闹得很历害,分手以后近十年没有见面,此时面对面站着就颇为尴尬,不过为了方杰,两人还必须走在一起。   方杰母亲道:“小杰最近迷上省歌舞团的一个叫做朱莹莹的女孩,这个女孩子现在也是下落不明,我怀疑小杰失踪与朱莹莹有关。”   “朱莹莹在何处?”   “小杰失踪以后,朱莹莹曾经到家里来问过,我当时对她很不客气,那以后她跟着失踪了,我到省歌舞团去找过她,歌舞团里说她半年前就停薪留职了,她的父母亦有一年多未见到她了。”   方知行责怪道:“这就是失踪案了,怎么不报案,还自已去查,真是的,愚蠢。”   方杰母亲眼泪水就流了出来,道:“小杰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哪里管得着他,平时三、二个月见不到人太正常了,所以当时还对朱莹莹没有脸色,认为她大惊小怪。”   她有些六神无主,道:“你已入了新西兰国籍,算是外籍人士,由你出面,有国际影响,上级领导才会重视。”   很快,老方县长在省委大院门前病倒的消息传回了成津,在流传过程中,版本数变,最后变成了老方县长在省委大院吃了农药,已经引起了省委高度的重视。   这些说法还是有一些影子,至少,省委统战部对此事还是高度重视,派了一位处长陪同方知行来到了沙州,沙州统战部副部长李光中陪同着省里来人,一起来到了成津县。   李光中是益杨上青林人,当年上青林公路要从其祖墓通过,为此李光中还与侯卫东发生过小小的矛盾,侯卫东借用歪计,找了一个算命先生,将李光中父亲连蒙带骗地哄走,这才解决了迁坟问题。   一晃数年过去,李光中是现在仍然在统战部任副职,同时兼任了民宗局局长,总算将正处的职级解决了,他与侯卫东握了手,热情地道:“侯书记,你是上青林的骄傲啊,当年你主持修路,我就知道侯书记前途不可限量。”   “这位是岭西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这位是省统战部的李阳处长,这位是方知行先生是新西兰人,方杰的父亲。”   方知行出国已有十年,天天在新西兰的农场里忙活,手摸着肥羊,抬头看高山,低头看青草,耳边是软绵绵的台式普通话,国内生活似乎他已经很遥远,这次回到了岭西,过了好些天才慢慢地适应了“人潮人海”的生活环境。   “侯先生,犬子下落不明已经有了十来天,家人都很着急,恳请政府能有妥善解决的办法。”方知行回想着记忆中的成津官场,很有礼貌地组织了语言。   侯卫东作了手势,将几个让到了会议室,对秘书杜东道:“你请邓局长过来参加会议。”   邓家春穿着整齐的警服,目不斜视走到了会议室,等到侯卫东讲了大致情况,他抬眼看了一眼方知行,简明扼要谈了事情经过,道:“由于受伤人的伤情并不严重,方杰只算是轻微违法,更主要是民事赔偿。”   省委统战部的中年处长打断邓家春,道:“既然只是民事赔偿,以方杰的经济实力也就不必躲藏,问题的关键是方杰到底在什么地方?”   邓家春根本不理睬这位插话的处长,对方知行道:“方先生,不知道你对此事是如何看待?”   方知行道:“我回到岭西以后,问了家人,他们都不知道方杰的下落,我父亲也是为了此事住院。”   “既然方杰失踪,成津公安将尽全力寻找,也请亲属们多提供有益的线索。”   “我听说方杰有一位女朋友叫做朱莹莹,以前就跟着方杰住在沙州,这一段时间也一起失踪了。”   “方杰还有什么好朋友?”   ……   “他最有可能到哪里?”   ……   侯卫东最后做了总结:“成津警方将全力寻找方杰的下落,这一点请方先生放心,同时,请方先生配合警方的工作。”   开了座谈会,方知行与罗金浩一行来到了来到了方杰在沙州新月楼的住宅,屋内是全套现代化的电器,家俱亦是从岭西买来的高档货,这让方知行吃了一惊:“小杰还真是有钱,这套设施放在新西兰也不差。”   罗金浩带着刑警队的几位好手,对现场进行了仔细搜查,宾箱里还有些水果,不过都有些陈旧,看来已有些时间,另外还有一盆鸡汤,由于油厚,还没有变质,厨房里放着的菜则开始腐烂。   卫生间里有男女两套洗漱用具,衣柜里还有一大排女装,有一格还装着女式内衣,清一色高档货。   桌上有朱莹莹的几张大照片,她眉眼弯弯,从照片中笑看着屋里的人。   罗金浩要趁着这个时机,寻找方杰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因此,带着几个刑警搜查的极为仔细,搜查一遍之后,一无所获。   “不对,方杰家里没有上锁的柜子,他的钱和重要物品应该放在保险柜里。”罗金浩又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有见到保险柜,便来到了方杰母亲身边,道:“看这个样子,方杰和朱莹莹应该走得匆忙,洗好的内衣裤都没有带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方杰母亲听到这句话,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不知方杰有没有保险柜,这事对寻找方杰很重要。”   方杰母亲犹豫片刻,道:“我也是无意之中得知小杰有一个保险柜子,可是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   得知有保险柜,罗金浩使了个眼色,几个刑警队员就开始专搜阴暗角落,很快就将厨房后面的小型保险柜找到了。   就在锁匠与保险柜搏斗之时,李太忠也得到方知行回到沙州的消息。   “知行,什么时候回的沙州,看过老爷子没有,今天中午到家里来聚一聚。”   听说方知行正带着公安在方杰家里搜查,李太忠猛一地惊,道:“小杰玩心大,说不定就是和朱莹莹提前度蜜月,让公安到屋里来查,小杰肯定会生气的。”   李东方暗算了方杰,这是绝秘中的绝秘,李太忠并不知情,他心中有隐疾是章永泰之死,所以很忌讳公安插手方杰之事。   方知行完全是局外人,道:“小杰会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这也是为他好。”李太忠道:“这几年小杰的企业发展很好,偷税漏税着实不少,如果让公安查到帐册,小杰肯定会坐牢。”   方知行这才有些担心,放下电话,就见锁匠一脸骄傲,他已成功地打开了保险柜。   保险柜里空无一物,罗金浩很有些失望,他不甘心,凑到保险柜的门口,在保险柜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薄薄的小电话本,很不起眼。   罗金浩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起去,将小电话本握在手里,慢慢地抽回来,他的动作极为镇静,没有人发现他已经取到了一个本子。 第506章 失踪(下)   侯卫东接过了邓家春手里的电话本,翻看了一会,道:“这是电话号码本子,后面的数字是什么意思?”   邓家春早就将这个小本子研究了数遍,道:“方杰将小本子放在保险柜里,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估计后面的数字是行赌的数据。”   侯卫东数了数,电话本里有二十七个名字后面有数字,他想了想,道:“光凭一个电话本和后面的几个数字说明不了问题,只有找到方杰以后,这些数字才有用,不过,这对县委还有些参考价值,这本子原件留给我,这里面涉及的干部太多,一定要谨慎,不能流出去,否则会造成干部队伍的思想混乱。”   他强调道:“除了我们三人,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还有这么一个本子。”   邓家春又道:“我的人在岭西已经查到了朱莹莹的暂住地点,据观察,方杰没有和朱莹莹在一起,我准备今天就收网,将朱莹莹带回县局协助调查。”   以前侯卫东对朱莹莹这位大美女还有些好感,后来见其先傍了刘明明,再跟了方杰,对朱莹莹的好感就荡然无存,就道:“朱莹莹与方杰是情人关系,她应该知道不少事情,可以将她带回到成津。”   等到邓家春离开,侯卫东就开始认真琢磨那个小本子,薄薄的小本子上面有许多名字,三分之二的名字都能在县委县政府的机密电话上找到,人大主任朱国仁、副县委周福泉、建委主任朱彪、国土房产局长老苟、县委办主任胡海、双河镇镇委书记温贡成等大人物赫然在册,只是每个人后面的数字大小不等,其数字大小同官位大小以及官位的要紧程度成正比。   “难怪章永泰总是曲高和寡,这么多大人物都带着灰色。”   侯卫东将小本子锁了起来,这个小本子很重要,迟早就排上用场,不过这本子又是个炸弹,根本不宜公开,否则成津县委县政府也就威信扫地,作为县委书记,他也并不会感到光彩。   精工集团梁总等在办公室里,邓家春出来之时,他恰好去上厕所,等到他回来之时,又有一位领导干部进了侯卫东办公室。   “梁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李晶听说成津县修路一事很不顺利,就上了心,时常打电话催问进度。   “那些土农民都是二楞子,根本不讲道理。”   李晶对此事早就耳闻,道:“涉及土地的事情我们管不了,你必须得找当地政府。”   对于修路来说,梁工是一把好手,可是他在处理各种人际关系上就要差些火候,李晶正是考虑这是在侯卫东的地盘上施工,因此有意让梁工独挡一面,手下人撑不起场面,对老总来说,也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梁工道:“我正在县委办等着侯书记,他哪里人太多了,我等了一个多小时,没有见到人。”   李晶就道:“你稍等一会,我给侯书记打电话,你到时实事求是地谈问题就可以了。”   等到飞石镇老朴离开了办公室,侯卫东站起身,他准备到成沙公路现场去看一看,正在伸懒腰之时,办公桌里面传来的手机声,这是与李晶单独通话的手机。   问了好,打过招呼,李晶哆声道:“你想不想我和小丑丑。”   “想。”   “你有三个多月没有到岭西来看我们娘俩了,再不来,小丑丑都会不认识你了。”   “忙完了,我一定上来。”   李晶就正儿八经地道:“给你说一件正事,这几天你还真得抽时间来一趟,小丑丑要抓周,你如果不来,抓周就没有什么意思。”   按照李晶家乡的风俗,小孩子过了一岁以后,就要抓周,在抓周之时,他首先抓住什么,以后就会对什么感兴趣,在生小孩以前,李晶对这些风俗根本是不屑一顾,可是当小丑丑一天天长大,她的心理就一天天发生变化,对这些传统风俗也重视起来。   侯卫东想起小丑丑胖嘟嘟的小胖脸,心里暖洋洋的,同时对于自己的身份缺失也有着遗憾,道:“是什么时候,我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得赶过来。”   这话其实当不得真,人在官场同样是身不由已,比如,周昌全突然到了成津,侯卫东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不敢离开。   李晶其实也明白这一点,不过女人天生喜欢甜言蜜语,她高兴地道:“我已经找人算时间,抓周是大事,怎么也得选个合适的时间。”   “我需要带礼物吗?”   “不用,大姐准备好了,你只要按时到达就行了。”   商量了此事,李晶顺便也说说了成沙公路的事情。放了电话,侯卫东给杜兵办公室打了电话,道:“请精工集团的杜兵到办公室来。”   当梁工向侯卫东汇报了工作,走出了县委办,就立刻给李晶打了电话,兴奋地道:“李总,刚才见到了侯书记,有了他的支持,成沙公路的工期肯定能按时完成。”   他早知道李晶的关系网宽,却没有料到她有这么大的神通,一个电话,就让成津县的一把手召见了自己。   李晶平和地交待道:“分管交通的朱兵副县长,以前是成津的交通局长,和沙建司合作过多次,他熟悉业务,凡是业务上的事情,你可以直接找他,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才找侯书记。”   她对梁工的业务能力是信任的,也知道他社交能力稍稍有所欠缺,精工集团拉起架子也不过几年时间,正在实施的项目着实不少,派梁工独立负责一个项目,即是不得已而为之,又是为了锻炼队伍。   李晶坐在床边看着进入梦乡的小丑丑,小家伙鼻翼轻微地张合着,当他碰到李晶的手指之时,便紧紧地握着,不肯松开。   “大姐,抓周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大姐是李晶手下的老员工,跟着李晶多年,在内心深处,她对于这位在外面一呼百应的董事长,还有着奇怪的怜惜。又试探着问道:“请哪些人,我还做些准备。”李晶一边握着小丑丑的手,一边道:“我不想请其他人,就请丑丑爸爸就行了。”   当天,抓周时间就算了出来,恰好是第二天下午。   第二天,侯卫东将县委办主任胡海找来,道:“我要到岭西去拜会省发展银行郑朝光董事长,如果有时间,还得找一找省财政厅的蒋厅长,成津县到底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土特产。”   “成津主要的特产就是煤和磷,这两样东西当然拿不出手,山上还有些野味,不过都没有包装,实在是拿不出手。”胡海当了多年县委办主任,以前章永泰基本上不送礼,他在这方面就很少操心,今天侯卫东突然提出送礼的要求,让他有些为难。   胡海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礼物,就道:“干脆直接给红包。”侯卫东摇头道:“郑朝光和蒋厅长是什么身份,见面送个红包,送多少,多了是行赌,少了拿得出手吗?”   秘书杜兵也跟着想这个问题,突然他灵机一动,道:“红星镇有早熟桔,味道特别好,种植面积不大,一般人吃不到。”侯卫东当即表态道:“给谷云峰打电话,让他尽快弄两筐桔子来,越快越好。”   秘书杜兵就给谷云峰打电话,接通以后,谷云峰笑呵呵地道:“不用着急,半个小时就到。”杜兵追问,谷云峰就道出原委,道:“红星桔子独树一帜,怎么能不送给领导品尝,今天早上我就让老乡准备了几筐,给县委县政府的几位主要领导送过来。”   新鲜的红星桔子,酸中带着甜,入口清香,口感极佳,侯卫东平时吃水果也不太积极,却也吃了两个红星桔子。侯卫东上车前,与谷云峰握了握手,“谷书记,很不错。”就带着红星桔子前往岭西。   送了四筐桔子,得到了一个“很不错”的评语,这让谷云峰觉得很合算,等到侯卫东坐车离开,他又给组织部长李致打了电话。   中午,将一筐红星桔子亲自送到了李致家中,自然在一起吃午餐。   “李部长,侯书记下一点有什么安排,我有没有机会调回城里。”谷云峰以前当过县委副主任,与李致关系挺不错,吃饭之时,就提了自己的想法。   “谷书记,想不想回县委办?”   谷云峰眼前一亮,道:“侯书记想换县委办主任?”   县委办主任是县委书记的大内总管,最容易得到提拔,同时,县委办主任也经常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牺牲品,谷云峰当过县委办副主任,一下就听出了李致的话外之音。   李致点了点头,道:“侯书记一直对胡海不太感冒,很多场合都不带着他,前几天他跟我谈过这事,想在中层干部中物色一名精明能干的县委办主任,我推荐了你,侯书记没有反对。”   吃过午餐,谷云峰兴致变得极好,有组织部长李致的大力推荐,又在关键时候给侯卫东送来了关键的红星桔,这就让他看到了回县委办的希望。   车过县委大院,谷云峰一边哼着“潇洒走一回”的调子,一边暗道:“运气来了门板亦挡不住,县委办,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第507章 抓周(上)   将新鲜的红星桔子带到了省城,侯卫东分别给省委组织部丁原副部长、财政厅蒋副厅长以及发展银行的郑朝光董事长送了过去,红星桔子是礼轻情意重的最好礼物,三位领导自然笑纳。   将礼物送完,已是一点多钟,侯卫东在金星大酒店订了一间房子,又与秘书杜兵、司机老耿在门外的小店吃水煮鱼。水煮鱼是来源于重庆渝北区,这一年迅速风靡了岭西,这一家小馆子开在金星大酒店外面,门店虽然小,却很干净,环境还不错。   杜兵进了店,道:“老板,要一个雅间。”   脸色白净、戴着眼镜的老板见他们只有三人,就不愿意让他们坐雅间,笑着道:“对不起,雅间都订出去了,就坐大厅,大厅空气还好一些。”   侯卫东总觉得这位老板的眉眼几分熟悉,在脑中过虑一遍,却找不到熟悉的原因,他见杜兵还要与老板交涉,就道:“就坐大厅。”   老板性格很开郎,见侯卫东很好说话,便递烟上去,开玩笑道:“这店是开在五星酒店门口,外面美女如云,坐在窗边正好打望。”   “打望”是流行于重庆地区的俗语,主要意思是“在大街上瞧漂亮女孩子”,以前沙州学院有不少重庆学生,侯卫东明白打望一词的含义,问道:“你是重庆人?”   “不是,我在重庆上学,所以就将水煮鱼带到了岭西,我这里的东西绝对正宗,等会你尝了就知道。”过了一会,眼镜老板亲自将一盆水煮鱼端了上来,双介绍道:“水煮鱼在岭西多如牛毛,正宗的只有三家,我这里就算是一家。”   “是否正宗你说了不算,尝一尝才知道。”侯卫东尝了一筷子后,赞道:“还真是不错。”   老板得意地自夸道:“水煮鱼的做法很简单,味道的好坏关键取决于花椒、辣椒等原料的质量。我这里用的是子弹头干红辣椒,是立秋前后采集的鲜品干制而成的,这种辣椒肉厚、身长、色鲜、籽少,辣味正并带甜,质量最佳,而且煮在高温的红油之中也不会变黑发焦。”   正说着,门外走进了二个年轻女人,那老板看了进来之人,就对侯卫东道:“老板你慢用,有什么招呼一声。”便去招呼新进来的客人。   新来的两个客人都是年轻时尚的女子,其中一位与老板道:“邢大哥,还是老规矩。”正说着,她瞅见了坐在窗前的侯卫东,有些惊喜地道:“侯老师。”   来人正是上青林铁瑞青,她与同事蒋明隽一起加了班,就过来吃午饭,此时意外地见到了侯卫东,就连忙走了过去。   “真难得,在这里遇到了侯老师。”铁瑞青的兴奋溢于言表,她将眼镜老板叫了过来,道:“邢大哥,这位是侯老师,以前在上青林工作。”又对侯卫东介绍道:“这是邢兵,他爸爸以前在上青林粮站工作。”   “你是老邢的儿子,难怪刚才就觉得有些面熟,你应该是在重庆读大学的老四。”侯卫东与粮站老邢曾经是邻居,老邢大部分时间很失意,在重庆大学读书的老四成为他的骄傲,常在侯卫东面前提起。   邢兵很江湖地拱了拱手,道:“侯镇长,久闻大名,老爸经常说起你,我耳朵都听起老茧子了。”   “你是在重大读国院贸易,怎么现在开起鱼馆。”侯卫东突然见到一位学国贸的小伙子变成了鱼馆老板,还有些不适应。   “对于我来说,国际贸易与国际政治差不多,都是屠龙术,老爸最初不同意,现在慢慢也适应了,昨天还在我这里吃了饭。”   “我记得你爸应该退休了吧?”   “我爸已退休了,他喜欢种花,退休以后就在南城花木市场开了一个门市,还在上青林租了一大块地,做为花木基地,生意还真是不错。”   侯卫东没有想到老邢生活会变得如此多彩,感叹道:“你爸年轻时受了不少委屈,现在总算熬过来了。”邢兵道:“我毕业以后本来能进国家机关,可是我爸的遭遇让我明白组织也靠不住,还不如自己创业来得实在。”   听他们聊了几句,铁瑞青在一旁道:“侯老师,你来岭西,我无论如何也得请你吃饭。”邢兵一摆手,豪爽地道:“瑞青,也别着请客,今天我请侯书记吃正宗长江鱼,我来请客。”   大家就移师到里面的雅3。   铁瑞青的女伴很年轻,不过二十岁的样子,唇红齿白,皮肤白皙,她听到铁瑞青招呼来人为侯老师,又听邢兵称呼来人为侯镇长,便猜到侯卫东应该是老师转行的乡镇干部,她礼貌中带着几分疏远和冷淡,坐在一边玩手机游戏。   铁瑞青毕业以后很少回益杨老家,她只知道侯卫东在沙州市委工作,一边主动给侯卫东到茶水,一边问道:“侯老师,你还在沙州市委工作?”   侯卫东道:“我调到成津县工作。”秘书杜兵就补了一句:“侯书记是成津县委书记。”   正在耳语的一位年轻女孩子很意外的抬起头,道:“你是成津县的侯卫东?”   侯卫东听到这女孩子声音有些异常,瞄了她一眼,心道:“这个女孩子是第一次见面,她的语气怎么有些怪。”口里道:“我是侯卫东。”   铁瑞青忽然想起几年前一起在祝焱家过年的事情,道:“侯老师,你应该认识蒋明隽的爸爸,就是省财政厅的蒋厅长,蒋明隽与周菁也是好朋友。”   “原来是蒋厅长的千金,我记得你还在银行中专读书。”侯卫东笑道:“今天上午我到省财政厅去了一趟,还同蒋厅长见了面。”   “我去年就毕业了,和铁姐是同事。”蒋明隽与祝焱的侄女周菁关系挺好,又由于周菁的原因认识了铁瑞青,现在与铁瑞青又成了同事,两人关系还不错。   蒋明隽高兴地道:“今天真是巧了,有人正要找你,我原本想让我爸给你打电话的。”   “谁找我?”侯卫东对于蒋明隽这种小女生已有代沟,他实在不明白蒋明隽的朋友找自己有什么事情。   蒋明隽拿出精巧的手机,当面就打了电话,道:“你猜我遇到了谁,成津的侯老大,你不是正要找他吗,赶紧过来,我们在金星酒店外面的水煮鱼,在雅3。”   挂了手机,蒋明隽对侯卫东笑道:“有一个大美女要过来找你,侯书记,你可要有绅士风度。”   在铁瑞青心目中,侯卫东的地位很高,见蒋明隽神神秘秘的,就道:“明隽,你捣什么鬼。”   蒋明隽却不明说,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不一会,大门被推开,果然进来一位美女,而且是侯卫东认识的美女,省歌舞团的晏紫。   秘书杜兵见到晏紫,只觉脑袋有些发昏,与铁瑞青和蒋明隽坐在一桌之时,他觉得这两个女孩子都漂亮得让人眼昏,可是当晏紫走进来,他的目光就集中在晏紫身上,既想多看几眼,又不敢直视。   坐定以后,晏紫直视着侯卫东,正色道:“侯书记,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隔壁雅间已经坐满了客人,两人就走到了门口,晏紫道:“侯书记,我想给你说一件事,朱莹莹你还有印象吧,上次在沙州见过的,她昨天下午被成津公安局带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晏紫穿得很朴素,白色夹克扎在牛仔裤里,这是岭西女生最常见的打扮之一,只是她的身材和气质都好,朴素的打扮也穿出些风情万种的味道。   侯卫东身边的女人都算得上美女,对美女的免疫能力比杜兵高得太多,道:“朱莹莹被带走自然有被带走的理由,在调查未结束之前,我没有干涉司法的权力。”   美女的杀伤力在于男人的垂涎,这一次侯卫东是特意到岭西为小丑丑抓周,当然不会垂涎于晏紫的美色。   晏紫上一次在跳舞之时,就被侯卫东呛过一次,此时又被呛得说不出话,她向来醉心于舞台,对社会上的这一套并不太懂,她楞了一会,态度不由得放缓和,道:“侯书记,你要帮一帮朱莹莹,她其实很可怜。”说到这里,就抹了眼泪水。   梨花带泪,清丽逼人,这是侯卫东对流泪晏紫的评价,不过,他语言上还是很硬,道:“你放心,成津县公安局一定会严格依法办事,不会让朱莹莹蒙冤,这一点我敢保证。”   晏紫只得怏怏而回,她给小曼打了电话,“我刚才见了侯卫东,这人不可理喻,看来还得由步市长出面。”小曼也很苦恼,道:“不知为什么,凡是涉及成津的事情,步高一律不管,我刚才给他说了朱莹莹的事情,他还发了脾气,让我别跟着瞎掺合。” 第508章 抓周(中)   吃了午饭,侯卫东让秘书杜东和司机老耿回金星宾馆,他独自开车来到了李晶所住的小区,走到小区中庭,空气中仿佛都有小丑丑的味道。   打开房门,就见到李晶拉着小丑丑的手站在门口,母子俩人都穿着红色衣服,很喜庆的颜色。   “终于回家了,今天抓周算了时间的,我还真担心你误点了。”李晶见侯卫东准时回来,不禁有些喜形于色。   “叫爸爸,快叫。”   侯卫东抱起小丑丑,在额头、脸颊一阵乱亲,脸上的胡须茬子将小丑丑弄痛了,“哇”地一声,小丑丑哭了起来,他一阵挣扎,从侯卫东怀里挣扎出来,迅速地藏在了李晶身后,觉得安全以后,又将小脑袋伸了出来,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位爸爸。   李晶是这次抓周的总导演,到了预定的三点,她将小丑丑和侯卫东带到了铺满了各种小玩意的房间,这些小玩意品种十分齐全,吃、穿、用、住、行诸多门类都有。   侯卫东见李晶一脸紧张的模样,不禁好笑,问道:“你希望小丑丑抓到什么?”自从生了小孩以后,他就算见识的李晶的另一面,胖嘟嘟的奶臭小家伙彻底激发出了她深藏于内心的母性,在精工集团杀伐果断的董事长回到家中,只要看到小丑丑,就变成了容易激动且不讲科学的妈妈。   李晶认真地想了想,道:“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他选听诊器,靠技术吃饭,一辈子饿不了,我不希望他大富大贵,只要一生平平安安就行了。”   她说得真挚而虔诚,这也感染了侯卫东,两人就静静地站在小丑丑身后,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信则灵,当李晶相信抓周也是人生抉择,就分外紧张。   关心则乱,也算是一条普适道理。   小丑丑站在房门,骤然间看着辅在地上的各式玩具,明显地有些发懵,在李晶的鼓励之下,他才一歪一扭地走进了屋里。   小丑丑行走在玩具的森林之中,玩具太多晃花了眼睛,让他迟迟没有行动,突然,他蹲下身去,快速地伸出两手,各抓了一个玩具。   小丑丑右手抓了一把玩具手枪,左手抓了一个漂亮的芭比娃娃,双手挥舞着,对其他玩具不屑一顾。   这下轮到李晶傻眼了。   李晶对小丑丑的行为做了很浪漫的解释:“猴子,看来小丑丑和他爸爸一样,是一个勇敢而且多情的男人。”   侯卫东一只手摸着鼻子,一只手揽着李晶的腰,呵呵笑道:“小丑丑长大以后肯定是楚留香式人物,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李晶却道:“我不希望小丑丑当英雄,他当个普通人,一辈子平平安安就是我最大的希望。”   抓周仪式结束以后,大姐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才将小丑丑带到房间睡午觉。   侯卫东凑在李晶耳边,低声道:“我可是三月不知肉味,你想不想我。”李晶脸微红,道:“先去洗澡。”   “我们洗鸳鸯浴。”   “大姐还在屋里,她知道要笑话我,你先去洗。”   侯卫东洗了澡出来,屋里已经开了热空调,屋内温暖如春,他就静静地等着美女出浴。   李晶穿着睡衣走了回来,脸上红扑扑的,进门以后,却没有见到侯卫东,突然身体一轻,被拦腰抱起,扔到了床上。   等到一阵热吻结束,李晶一边享受着肌肤相亲的快感,一边道:“上次你说小丑丑大名叫做侯大勇,当时我觉得难听,现在想起来,名字虽然难听一些,却象个男人的名字。”   侯卫东将李晶压在身上,亲吻着她雪白的脖子,道:“就叫做侯大勇,不过他若真正太勇敢了,你这当母亲的又未必受得了。”李晶眼里就蒙着些雾,道:“前天做了一个梦,梦到小丑丑不见了,我到处找都没有找到,等哭醒以后,赶紧去看小丑丑,见到他睡得好好的,这才放心。”   “别胡思乱想了,让我们一起快活。”侯卫东明白这是太过关心而产生的焦虑,就以实际行动来劝说,顺着脖子一路往下亲吻,当牙齿将睡衣撕咬开以后,再用牙齿和舌头轮番挑逗其胸前的两颗蓓蕾。   过了一会,侯卫东感到了李晶身体的热量,咬着其耳垂,道:“白骨精,你的水帘洞湿了没有?”   欲望就如一堆干柴,已经被点燃,李晶道:“猴子,水帘洞在花果山上,是你的地盘,湿没有,你不会自己摸一摸。”侯卫东就慢慢地将手伸了下去,探过了小帘洞的水草地,手指触摸之地已是一片潮湿,在潮湿处不停地抚摸着。   李晶眉眼如水,又如火。   “我要进来了。”   “嗯,深一点,啊。”   激情之后,两人体力消耗过大,沉沉睡去,直到小丑丑拿着在外面用手枪砸门,才醒了过来。   大姐是过来人,更是明白人,她知道李晶与侯卫东关上门会做些什么,听到小丑丑的砸门声,赶紧过去抱住小丑丑,施展出十八般武艺,才将小丑丑从门口弄走。   李晶慵懒地躺在床上,她是久旱逢甘雨,身心都是极端舒服,纠缠在侯卫东身上,不愿意分开片刻。   休息了十来分钟,才稍稍恢复了元气。   “精工集团到成津去竞标,你事先都不给我说一句,这么有把握吗?”   “我是不想让你为难。”   “成沙公路竞标公开、公平和公正,省内媒体进行了充分报道,我没有任何公司打过任何招呼,问心无愧,能有什么为难。”侯卫东还是颇有大男子思想,虽然知道此次招投标很有一些后遗症,却不愿在李晶面前表露出来。   李晶不停地用乳房蹭着侯卫东的胸膛,娇嫩肌肤与强健肌肉的亲密的触碰,让她感到很放松很享受。   “这次成沙公路的竞标,我估计你要得罪人。”   侯卫东伸出手,将李晶抱到自己身上,双手揉着饱满的屁股,问道:“为什么说得这么肯定,听说了什么?”   “这还有听说,我好歹也是有十年经验的从业人员,这种事见得太多。”李晶笑了笑,解释道:“成沙公路就是一块肥肉,打招呼的人肯定不少,你把事情做得太公平,十有八九要得罪人。”   侯卫东只得苦笑道:“你的推测还真是不错。”   “这是做工程的潜规则,你这样做就会断了不少人的财路,现在大家都还能忍着,主要原因是忌惮周昌全,我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是周昌全要调到省里来。”   侯卫东敏感地问道:“这事,你是听谁说的?”李晶道:“现在什么消息能保密,今天中午木山老总过生日,他只请出两桌客人,有一半是政府官员,省委一位副秘书长无意中说起了此事,我觉得可信度很高。”   侯卫东在心里叹息一声:“如此重要敏感的人事安排,居然不能保密,弄得大家皆知,真是悲哀。”口里道:“这信息如果是真实的,对我来说就是很重要的消息,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李晶粘在侯卫东身上,撒娇道:“刚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随即又道:“老公,我有个建议,你得趁着周昌全调瞳之前,将副职去掉,只要当上了县委书记,就算换了一位市委书记,也有了可以回旋的余地,如果不能将副字去掉,以后前途难说,就得考虑调离沙州。”   李晶所说基本上符合逻辑,这让侯卫东暗地里有些佩服,他眼睛盯着天花板,思绪飞到了沙州官场之上:“也不知是谁来出任市委书记,得罪了黄子堤,又与刘兵不对付,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又想道:“朱小勇和蒙宁这条线还得保持联系,只可惜,蒙宁不是蒙豪放,若能与蒙豪放联系上,在岭西就不怕风吹浪打。”   李晶的第六感素来发达,她见侯卫东有些失神,就翻身而下,跪在床上,道:“别动,我让你再舒服一次。”   在温柔陷阱包围之下,侯卫东雄风再起。   夜幕降临,两人才走出了房间,李晶满脸红润,皮肤比平时娇嫩许多,她道:“大姐,冰箱里还有些牛肉,今天晚上吃炒牛肉。”   大姐取出牛肉,不一会,厨房里传来了“嗒嗒”的切菜声,牛肉、芹菜再加上泡椒,这是沙州人喜欢的经典菜式。   侯卫东随手摸出手机,打开一看,却吓了一跳,在进入李晶家门之时,他将手机调到无声状态,此时显现有二十四个未接电话。   十六个是县委办和杜东打来的。   七个市委办楚休宏的。   一个是市委书记周昌全的电话。   拿着电话进了里屋,侯卫东想了一会托词,这才拨通了周昌全的电话。 第509章 抓周(下)   周昌全没有批评侯卫东,只是道:“如果有时间,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侯卫东当然很懂事,没有丝毫犹豫,道:“我在岭西,一个小时,准时到市委办公室。”   李晶正在兴致勃勃在与大姐一起做晚饭,听说侯卫东要走,表情就由睛转阴,不过她还算通情达理,叹了口气,道:“周书记急着找你,多半是传言成了现实,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能理解。”   侯卫东急急忙忙穿着外套,抱歉地道:“实在对不起,不能陪你和小丑丑吃晚饭了。”   出门之时,李晶抱着小丑丑站在门口,她叮嘱道:“如果周书记真的要调走,记着提要求,要由副转正,否则以后就有变数”   “我知道了。”   “高速路上开车慢一点。”   侯卫东亲了亲小丑丑和他的妈妈,道:“老耿技术过硬,车况又好,没有问题。”   七点半左右就到了沙州市委,侯卫东在院前停车,抬头见楼上还有数间办公楼没有熄灯,一间是市委值班室的灯光,秘书长洪昂和市委书记周昌全屋里也是灯火通明。   上了楼,在走道上正好遇到了秘书长洪昂。   洪昂道:“今天下午得到了正式消息,周书记要到省政府去任副省长,十二月以前就要离开成津。”   侯卫东没有在洪昂面前故作惊讶,只道:“这么快。”   “明年一月份各地都要换届选举,这其间还有一些例行程序,现在走很正常,并不算快。”洪昂又交待道:“周书记今晚请几位同志吃晚饭,还要交待你的事情。”   侯卫东轻声问道:“秘书长,这一次你是否升级。”洪昂摇摇头,道:“不清楚。”   两人各怀着心事,来到了周昌全办公室。   周昌全甚是平静,戴着眼镜,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报纸,见到侯卫东与洪昂进来,问道:“一个小时回岭西,卫东很准时。”他指了指沙发,道:“你们两人先坐一会,黄书记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约莫七、八分钟时间,黄子堤走了进来,他走得挺急,虽然已是深秋季节,脸上却有一层汗水,进门就道:“接到周书记电话,紧赶慢赶,还是跑了两个多小时,除了益杨,其他几个县的交通都应该花大力气整治了。”   洪昂见人到齐,提议道:“周书记,人齐了,我们出发吧。”周昌全就道:“高健在脱尘温泉等着我们,今天我请大家喝一顿小酒,泡一泡温泉,彻底放松。”   到了脱尘温泉,高健和水平两人早就在贵宾房候着,等到侯卫东进门,水平道:“周书记,菜谱已经排好了,只是这些菜太简单了,我建议加点山珍。”   周昌全摆手道:“其实菜不分高低贵贱,只要手艺好,就能腐朽为神奇,对于我个人来说,最喜欢的还是家常川菜,关键是要正宗。”   水平忙道:“水总特意到成都请的大师傅菜是正宗川菜,味道绝对地道,应该能合周书记胃口,酒则是我在贵州仁怀通过关系买的茅台,绝不掺假。”   很快,菜就上桌,确实是地道而寻常的川菜:“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宫爆鸡丁、回锅肉、麻辣长江鱼,炝炒白菜、干煸四季豆、黄花肉片汤。”   这几样全是正宗的川菜,除了长江鱼稍稍名贵一些,其他菜都是寻常百姓的家常菜,只是大师傅功力深厚,将一桌寻常菜弄得色、香、味俱佳。   水平老总为了提高脱尘温泉的档次,专设了十间高档房间,里面的服务员都是从当地中专、大专招来的兼职学生,气质、相貌都很不错,今天为周昌全一桌服务的,是脱尘温泉中最漂亮的服务员。   人靓,菜香,环境好。   周昌全明显比平时要和蔼可亲,当麻婆豆腐被端上来以后,他指点道:“正宗的麻婆豆腐,要用肉末加上豆腐及大蒜茸、花椒粉、麻油、红椒油、豆瓣等佐料一起炒,这样才味道鲜美。”   又道:“以前物质短缺,吃肉不容易,为了给孩子补充营养,家里那位就喜欢买豆腐,即便宜,又是优质的植物蛋白,这道麻婆豆腐就是当年最常吃的一道菜。”   絮絮谈着家常的周昌全,少了几分官气,更象是一位寻常的邻家大叔。   侯卫东暗自盘算:“今天周昌全召集大家喝酒,倒是一个好机会,看能否给黄子堤解释易中岭之事。”   转念又想:“这事还真不好解释,益杨检察院的事情肯定是易中岭所为,但是没有任何证据,更关键的是,黄子堤能为易中岭三番两次的打招呼,多半是收了钱,涉及到利益问题就不是几句话能说得清楚。”   酒过三巡,周昌全脸喝得通红,情绪很好,他站起身,举着酒杯道:“这一杯酒敬在座诸君,感谢大家在几年来对我的关照。”   大家一齐站了起来,酒杯碰得“啪、啪”直响。   此时,周昌全调省政府已成了定局,席间气氛与往日相比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以前只要周昌全在席间一坐,大家就会觉得压抑,语言也就谨慎得多,今天在周昌全带领之下,席间多了些热闹温馨,少了些拘束。   “到省里之前,侯卫东和楚休宏两个年轻人的事情得安排好。”周昌全此语一出,众人表面上还在喝酒吃饭,精力却高度的集中起来,静等着其下文。   周昌全缓缓地道:“休宏跟我时间不长,小伙子人不错,如果愿意,跟着我到省政府去。”   楚休宏屁股下面就如有弹簧一般,弹将起来,道:“感谢周书记对我的信任,我愿意永远为周书记服务。”作为楚休宏,为周昌全服务的时间还不长,而且还没有在市委办任职,留在沙州变数太多,跟着周昌全到省政府办公厅,是他最好的选择。   安排楚休宏很简单,周昌全只是顺便提一句,当楚休宏表态以后,他就将目光转向了侯卫东。   “成津的事是我在沙州留下来的唯一遗憾,我到了省里,将继续关注成津,在我离开沙州前,准备将卫东头上的副字去掉。”   侯卫东在成津任县委副书记,虽然是实际上的县委书记,可是毕竟带个副字,并没有成为沙州市市委员,由副转正以后,按照沙州规矩,他就会成为沙州市委委员,其在沙州的地位将进一步提高。   周昌全略为停顿,道:“成津之事原本就是一团乱麻,最终要靠发展才能解决问题,卫东记住,发展为第一要务,在发展中才能搞好整治工作,只是成津积弊不少,今后困难也多,子堤、洪昂,还有海云,拜托你们继续支持成津的工作。”   海云就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步海云,是周昌全的重要助手,市委的决定,算起来倒是十有六、七由他去落实,今天他到北京去开会,不能赶回来。   自从成沙公路开标以后,黄子堤便在心中留下了一个疙瘩,不过他面子上的功夫做得极好,道:“卫东在成津做得很不错,他的事就是市委的事,我将尽全力支持。”   侯卫东倒了一杯酒,站起身,道:“黄书记,小侯敬你一杯酒。”   “你现在可是堂堂的市委委员、成津县委书记,再称小侯,折杀我了。”黄子堤开着玩笑,却也跟着站了起来。   “豆芽长到天高,还是一盘小菜,在周书记、黄书记、秘书长面前,我称一声小侯是永远不会错的。”侯卫东顺便将三位市委常委的马屁都拍了,顺便也向即将当上副省长的周昌全表明了态度。   大家边吃边聊,气氛很好,到了十点,晚餐才算结束。   周昌全又发了话:“大家平时太辛苦,今天晚上彻底放松,先打四十分钟双扣,然后泡温泉。”   打完扑克,脱尘温泉水平老总按习惯给周昌全安排了最顶级的池子,周昌全却坚决不去,道:“大家在一起泡才有意思,赤诚相见嘛。我在这里年龄最长,搞点特殊,上次的那位按摩师技术真是不错,就请按摩师傅给我松松筋骨。”   大家都一齐下到了贵宾间的中型池子,这个中型池子新开设不久,设计容量是二十人,此时他们几人下去,显得很宽绰。   等到周昌全去做按摩的时候,侯卫东慢慢地移到了黄子堤身边,他想趁着两人赤裸裸相见之机,侧面解释成沙公路的事情,以消除已经产生的误会。   黄子堤在全场中肚子最大的,他靠在池子边,双眼微微眯着,一幅很享受的神情。   侯卫东凑到黄子堤身边道:“黄书记,给你汇报一件事。”   黄子堤仍然闭着眼,似乎没有听到侯卫东的声音。 第510章 变(上)   其实,黄子堤一直将侯卫东纳入视线,其一举一动他看很清楚,他是故意要谅一谅侯卫东。等到侯卫东又说了一遍,他才睁开眼睛,道:“嗯,这水真是舒服。”   “水当然舒服,是来自大地深处的温泉,就和女人的温柔一样。”侯卫东在心里自我调侃了一句,脸上满是笑意,道:“黄书记,有一件事总是梗在心里,我觉得应该给你汇报。”   黄子堤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而且今天是私人聚会,没有领导,只有朋友,你就当我是你的老兄。”   侯卫东与黄子堤并排坐在池中,字斟句酌地道:“在九五年吧,我当时还在益杨县委办任副主任,在益杨检察院发生了一件大事,应该算是两件,一件是检察院的档案室被人纵火,另一件是犯罪嫌疑人被人下了毒。”   “这事当时闹得很大,我知道此事,似乎没有结论。”黄子堤当时还是市委秘书长,看过这事的案情通报,不过这事发生在益杨,市委责成祝焱负责,他印象不深,此时侯卫东突然提起了此事,让他一下警惕起来。   侯卫东道:“给市委的报告只能以事实为依据,所以很多关键地方写得很含糊,很多敏感内容无法写上去。”   “里面还有什么问题?”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当时县检察院正在办理益杨土产公司的案子,死者也是土产公司的副总,从情理上来说,此事与益杨土产公司绝对有关系,只是最终也没有破案,所以不了了之。”   他又对黄子堤道:“我是事件的亲历者,对益杨土产公司一案印象深刻,有些事情还请黄书记理解。”   听到此,黄子堤对侯卫东的意思已经听得很明白,暗道:“绕了一个大圈子,原来是说成沙公路之事,看来他和易中岭矛盾很深。”   “这温泉还真是舒服。”黄子堤又夸了一句温泉水,这才淡淡地道:“嗯,我知道了。”   此事讲到这一步,就不能再说了,在官场,言外之意才是真实的意思,侯卫东终于将纠结在心里事情讲了出来,压力也就自然消失,暗道:“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如果黄子堤真是不能理解,就让他不理解吧。”   在贵宾池子东侧,精瘦的按摩师正在给周昌全按摩,他的手劲极大,技术娴熟,举手投足很有些韵味。   黄子堤似乎谈兴很高,道:“厨师、按摩师、设计师等工作,从业人员多是女性,但是最终做到顶尖的多数是男人。”侯卫东道:“主要是男人喜欢钻研,女人结婚以后,心思就留在家里。”   两人谈了些莫名其妙的话题,南部新区高健涉水来到了黄子堤身边,侯卫东就自然而然地离开了。   黄子堤一边与高健聊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陷入水雾中的侯卫东身影,暗道:“易中岭不是善茬子,以后一定要警惕,侯卫东却是长反骨的魏延,不得不防。”   凌晨,众人才散去。   第二天出门,秋风起,雨丝斜斜地扑向了沙州的大地上,落在脸上,让人感觉到一阵的阴冷。   侯卫东穿着七匹狼茄克,他直接来到了大门口,秘书杜兵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   杜兵接过手提包,侯卫东却没有立刻上车,站在车门处,面对着新月楼的大门。   “晚上住在哪里?”   “还是在沙州宾馆。”   “真是辛苦你们了,等到成沙公路修好以后,跑一趟就是一个小时,到时就不必留在沙州过夜,经常这样,对家庭生活有影响。”   杜兵知道侯卫东不喜欢饶舌之人,也就没有故作聪明说大话,就实实在在地道:“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他以前在县委办工作之时,眼界就只有县委办的那几间房子,当了侯卫东专职秘书以后,经常到岭西和沙州,眼界大开,在他心目中,侯卫东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所以,就算当秘书对家庭生活有影响,又算得了什么。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迎着斜风细雨,杜兵精神饱满。   小佳开着蓝鸟车出现在了大门口,在侯卫东身边刹了车,道:“我就不下车了,有事电话联系。”   雨中,侯卫东衣服微微有些湿润,挥了挥手,准备上车,小佳却突然道:“你上车,我送你到路口。”   “你别担心,周书记是到省政府当领导,怎么你们都如天踏下来一般。”   前面有个货车横冲直撞地开过来,小佳麻利地打了一盘子,避开了大货车,她道:“现官不如现管,周书记当了副省长,毕竟隔了一层,新来的市委书记多半要洗牌,你得注意一点。”侯卫东道:“人这一辈子,不知要遇到多少艰难险阴,仔细想想,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别操心,更没有必要忧心忡忡。”   到了成津县境内,桔树镇、河西镇的二个标段都在施工,车进入双河镇,这里应该还有两个标段,沿途只看见几处挖掘过的痕迹,不见施工队伍。   精工集团的梁工叫苦不迭,道:“侯书记,对于我们工程方,拖了工期意味着增加成本,我们当然不原意,可是现场阻工很严重,我们正准备向县领导反映这事。”侯卫东道:“你写一份材料送到县委来,随时做好施工准备。”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公路沿线湿漉漉的景色,略有些萧瑟。   侯卫东想着方杰电话本上的数字,暗道:“这个温贡成真是太不象话了,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他暗自下了决心,最多再让温贡成当半年书记,等到时机成熟,一定要将他拿下。   回到了办公室,侯卫东喝了热茶,给县长蒋湘渝打了电话,道:“蒋县长,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吃午饭,没有事,就是吃午饭,在县委招待所。”   不论省里还是市里,重大人事调整素来不能保密,这已是令人无可奈何之事,连李晶这种体制外的人都知道周昌全要到省政府,因此,侯卫东断定蒋湘渝十有八九从不同渠道得知了此事,既然如此,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大大方方地与他沟通此事。   在沙州,侯卫东最大的后台就是周昌全,此时情况发生变化,他就准备适时调整自己的工作方式与思路。   十一点半,侯卫东就离开了办公室,提前来到了县委招待所。   招待所长胡永林早就接到了杜兵电话,亲自在厨房里督战,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他的声音:“这不是土鲫鱼,非洲大鲫鱼有什么味道。”   “不好买,你不能想办法,到附近田头去买。”胡永林出了发动汽车,口里道:“这些小事都要操心,你说累不累。”   等到他在郊区的鱼塘里买回土鲫鱼时,侯卫东已经来到了县委招待所,恰好看到胡永林提着鲫鱼下车。   “侯书记,我才从老丝厂外面鱼塘买回来的土鲫鱼,这是正宗的土鲫鱼,煮出来的汤都不一样的。”胡永林就在侯卫东面前表功。   “嗯,不错。”侯卫东顺口又道:“星期六,你去买二、三斤土鲫鱼,我带回家,给小囝囝煮鲫鱼汤。”   县委书记直接安排了任务,这让胡永林心情格外激动,走路都如在云中飘,到了厨房,他得意洋洋地道:“你们买不到土鲫鱼,我怎么买到的,不是买不到,而是没有用心。”又安排道:“侯书记喜欢吃黄焖鲫鱼,要拿出点本事来。”   十二点,县长蒋湘渝准时来到了县委招待所后院,来到了侯卫东的房间。   蒋湘渝见到桌上的葡萄酒,问道:“侯书记,有喜事?”侯卫东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没有具体事,就是想同老兄聊一聊。”   春天很有眼色,为两位领导倒了茶水以后,就跑到厨房,站在大师傅身后,等着美味出灶。   大师傅就问春天:“胡永林这么激动,是哪位领导来了。”春天道:“没有外人,就是侯书记与蒋县长两人。”大师傅就骂道:“胡永林拿起鸡毛当令箭,给我说清楚,我好安排菜。”他对自己的徒弟道:“别弄得太多,炒牛肉,火爆墨鱼仔,加上黄焖鲫鱼,再配一个冷盘,两份小菜,也就差不多了。”   侯卫东为蒋湘渝倒上一杯红酒,道:“昨天我到了市委,得到准确消息,周书记要调到省政府,任副省长。” 第511章 变(中)   人与人之间,除了理智的认识以外,还有一种融合了身体语言、脸部细微表情的感觉,这种感觉往往是潜意识的流露。   蒋湘渝靠在坐椅上,道:“前一段时间小道消息满天飞,原来真是无风不起浪。”   侯卫东总是感觉蒋湘渝与平时不太一样,暗中观察了一会,得出了结论:“蒋湘渝全身陷在了沙发上,这是一个很放松的姿势。”他在记忆中寻找蒋湘渝以前的坐姿,却又不太清晰,不过可以肯定,以前至少没有现在这样放松。   “周书记在省里分管工业,这对我们成津县是一件大好事。”   侯卫东扳着指头道:“成津资源丰富,煤、磷贮量大,完全可以搞深加工,竹水河可以搞小水电,建材资源也比比皆是,周书记在省里主管工业,对我县的招商引资很有利。”   蒋湘渝慢慢地剥着一条黄焖鲫鱼,吃了一半,他赞道:“这黄焖鲫鱼是大师傅的拿手菜,味道还真是地道。”   “当然,特别是这种二指宽的土鲫鱼,特别入味。”   蒋湘渝没有继续黄焖鲫鱼的话题,问道:“不知新书记是谁,原地提拔还是从外面调来?只听到周书记要走的小道消息,新书记是谁还真没有听到风声。”   侯卫东摇头道:“现在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看来省委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不过,据小道消息说,省委组织部朱民生常务副部长可能性最大。”   “以前是一朝天一朝臣,现在是一界领导一套思路,周书记高升了,也不知道新书记会是什么样的思路,我们的工作节奏是否需要放缓,免得矛盾太多,激起群体事件,给新书记留下不好的印象。”   一起工作大半年,蒋湘渝与侯卫东关系处得还不错,他的这个提议也是从大局出发。   侯卫东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由副转正,他渴望出政绩的心思比蒋湘渝强烈得多,道:“我觉得还是得按既定政策办事,修路和整治矿山都已经启动,如果减弱工作力度,就会弄成夹锅饭,到时候骑虎难下,我们会很被动。”   “至于群体事件,只要应对得当,总是可以避免的。”   看着锐气十足的年轻县委副书记,蒋湘渝心道:“周昌全是侯卫东的靠山,如今靠山走了,他又与刘兵关系一般,自己得适当地与侯卫东保持着距离。”   口里就道:“小磷矿按省里政策确实应该关闭,但是这些小磷矿多为当地村民所开,提供了一定的工作岗位,也是乡镇税收的重要来源,强化关闭未达标小磷矿,出发点是绝对正确的,实际效果恐怕会几方不满意。”   对于蒋湘渝的圆滑以及中庸主义,侯卫东是早有领教,今天他主要是请蒋湘渝来沟通思想,因此,当蒋湘渝与自己观点不太一致之时,也没有争论,就转了话题,聊了些并不太敏感的工作。   边吃边聊,气氛倒也融洽。   送走了蒋湘渝,侯卫东点燃了一枝烟,将几件难事在脑海中一一梳理:   ——抛开了感情,从现实角度来讲,章永泰的死因其实对成津发展大局并没有太大影响,甚至可以完全忽略,当然这个前提是周昌全不在耿耿于怀。   ——整治磷矿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如蒋湘渝所说,整治小磷矿将会弄得几方面的人都不高兴,那为什么要整治,原因一,大中型磷矿投入了巨资搞技改,轻易让小磷矿过关,对大中型磷矿不公平,原因二,小磷矿污染重,耗能高,单位利用率低,原因三,小磷矿的税收很不规范,原因四,省里对此下达了明确任务。   侯卫东很认真的追问了自己,得出结论,其实原因一和原因四才是他大力气整治小磷矿核心动力。而原因二和原因三更多变成了对原因一和原因四的合理性解释。   这个结论让侯卫东很有些汗颜。   ——修建成沙公路,这是不可动摇的基本政策,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必须打通成津的交通线,这一条绝不含糊。   ——在竹水河修建小水电,这是蒙宁与朱小勇的项目,间接是吴英的项目,更间接则是蒙豪放的项目,而且从这个项目本身,对成津县的发展是有益的,至少在税收上是如此。   ——干部调整问题,到达成津以后,侯卫东要来了朱兵、解决了飞石镇镇长刘永刚,挤走了成津检察长段子安,他的第三个目标就是方杰小本本上所列出的名字,目标方式是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地下手。   另外,还有方杰、方刚的案子情况,这些都是隶属于上面大问题中的小问题。   正在梳理头脑中的条条款款,响起了敲门声,侯卫东以为是春天在敲门,就道:“请进。”仍然一手拿着烟,舒服地将身体陷在皮沙发里想着问题。   随风而进是淡淡的香水味道,与李晶所用牌子极为接近,而春天基本上不用香水。   诧异地回过头,只见一位风姿绰约的佳人婷婷玉立地出现在面前,反而让侯卫东吓了一跳。   “晏紫,你怎么进来的,有事吗?”   在邓家春的严格要求下,县委招待所后院的门岗管理比公安局还要严格,或者说,公安局由于阳气原本比较重,不怕小鬼闹事,因此门岗管理纯粹是摆设,但是县委招待所的门岗绝对正规和细致,按理说晏紫不能随便进来,侯卫东故而有此问。   晏紫看着袅袅升起的轻烟,轻微地皱了皱鼻子,道:“侯书记,我有事找你。”   她的身高与朱莹莹相仿,身材修长而优美,五官不如朱莹莹精致,却是平和中带着些傲气,傲气中带着些书卷气,相较之下,朱莹莹则如平民中的美女,晏紫则是从书香门弟中走出来的美女。   侯卫东依然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烟,另一只手扬了扬,道:“请坐吧。”   晏紫原本是不速之客,不过却是一位气质出众的美女,一般来说,有成就的男人都对美女总是带着点客气,或是表面或是发自内心的客气。   “我想问一问,朱莹莹究竟犯了什么罪,派出所要将她押到成津来。”晏紫原本想与侯卫东温言相问,可是话至嘴边,又变成了责备。   侯卫东见晏紫如此质问,实在是不通人情世故之举,便道:“你和朱莹莹是什么关系,朋友兼同事吧,按规定在留置期间,公安机关不必跟朋友兼同事说明原因吧,另外,我不是公安民警,你问错人了。”   晏紫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眼泪水就要眼眶里打转,她努力忍着,道:“我和朱莹莹一直生活在剧团里,怎么说了,情同姐妹,她现在出了事,我当然得帮忙,在成津县里我只认识你,请侯书记帮忙照顾,至少让的莹莹在公安局不受欺负。”   侯卫东大大方方地欣赏了一会近在咫尺的美女,心道:“朱莹莹、小曼、晏紫都是省歌舞团的同事,朱莹莹出事,沙州常务副市长步海云的儿媳妇小曼不出面,反而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晏紫出面来捞人,这位晏紫为人还不错,只是太单纯了。”   对晏紫评价略有变化以后,侯卫东态度便好了起来,道:“成津公安局依法办案,朱莹莹更不会欺负。”见到晏紫楚楚可怜的样子,又道:“你放心,我去打个招呼。”   晏紫见侯卫东松了口,忙道:“听说可以办保外就医,侯书记,你帮帮忙,能否给莹莹办个保外就医。”   “公安机关独立办案,我们怎么能随便干涉,不过,我可以问一问案情,我再强调一遍,成津县公安局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好人。”   晏紫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答案,可是也小有收获,至少有了侯卫东保证,朱莹莹就不会受到欺负,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很干净,对公安机关的印象都来自影视作品,其间不少歪曲和夸大的东西,让她视公安机关为洪水猛兽,朱莹莹被公安机关带走,她就急急忙忙地四处奔走。   这一次,小曼的表现让她很伤心,另一方面也让她认识到社会的现实与冷酷。   等到晏紫离开,侯卫东给邓家春打了电话。   邓家春道:“侯书记,我正准备给你汇报,朱莹莹将方杰失踪前的动向讲得很清楚,看样子,方杰恐怕遇到了麻烦事情,具体事情在电话里讲不清楚,晚上我来汇报。”   侯卫东又问道:“朱莹莹本人有什么问题?”   “这次我们是对她进行留置,她交待道,在离开方杰家中之时,从保险柜里拿了几十万。”   “此事如何定性?”   邓家春道:“她和方杰在谈恋爱,或者说,她是方杰的未婚妻,未婚妻从未婚夫的保险柜里取走现金,在方杰没有追究的情况下,她就等于取自已家里的钱,这事不好定性。”   说到这里,他问道:“我听说周书记调走了,这事是不是真的。”   “是,晚上回来我给你细说。”   邓家春沉默片刻,道:“以前定下的事情,是否有变化?”   侯卫东语气坚决地道:“周书记明确表示,既定方针不变,继续全力追查,他会以副省长的身份关注此事。” 第512章 变(下)   九九年十一月是激荡人心的一个月。   11月20日,中国第一艘不载人的试验—神舟一号,从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发射升空,经过21小时的飞行,在完成预定的科学试验后,在内蒙古中部地区成功着陆,中国人成功实现了天地往返的重大突破。   11月25日,中美两国就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签署双边协议,这标志着中美之间这一长达13年的双边谈判正式结束。   在即将到来的12月20日零时,中葡两国政府在澳门文化中心举行政权交接仪式,中国政府对澳门恢复行使主权,澳门回归祖国,这将是继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祖国之后,中华民族在实现祖国统一大业中的又一盛事。   这些国家大事,对于地处山区的成津县来说十分遥远,除了作为谈资以外,并无直接的实际意义,成津官场人员真正关心的还是近期的人事变动。   首先是侯卫东由县委副书记变成了县委书记,虽然他是沙州历史上最强势的县委副书记,毕竟挂着一个“副”字,有着不少的变数,同时在人们的心理上也有些折扣,此时正本清源,大家并不吃惊。   其次就是市委书记周昌全同志正式离开了沙州,在离开之际,省委副书记朱建国亲自来到了沙州,给沙州市四大班子领导们进行了集体谈话,高度评价了周昌全在沙州工作的七年多时间的功劳,宣布了省委决定。   第三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朱民生同志出任了沙州市委书记,朱民生,时年四十六,年富力强,正是干事业的好时机。   当李太忠得到周昌全离开的消息以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开了一瓶八五年正宗茅台,这瓶茅台当日不过十块一瓶,保存到九九年已是大大增值,至少值两千元以上,可是李太忠还是毫不吝惜地将此酒打开。   喝了三五杯以后,李太忠亦打开了话匣子,道:“东方,这一年你进步了,事情办得不错。”   李东方笑嘻嘻地道:“难得听到老爸一声夸奖,今天得多喝一杯。”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心里就压着一块大石头,你啊你,怎么不长脑子,成天净跟着方杰瞎胡闹,共产党真正要认真起来,蒋介石八百万军队都打趴下了,你以为有了几个钱就能为所欲为。”   李东方道:“章永泰是欺人太甚。”   “你以前为了买矿,用些手段情有可原,可是有了三个矿以后,就应该走正道,合理合法地赚钱,你现在配合县委县政府工作,感觉如何?”   李东方低头想了一想,道:“以前见了政府官员根本不屌,现在见了小官都要笑容满面了,这恐怕就是最大的区别。”他又加了一句:“当恶霸总是比当顺民爽快一些。”   要是搁平时,李东方如此说话,李太忠多半要勃然大怒,今天他心情着实不错,只是道:“陪点笑脸总比丢了脑壳要好,你坚持下去,弄个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的头衔,就有了政治地位,混在体制内总比当草民和恶霸活得更滋润,你现在年纪还轻,以后会明白这些道理。”   李东方低头喝酒,心里不以为然,暗道:“老爸在体制内干得太久,胆子真比针尖还要小。”   李太忠见儿子低着头,慢慢地喝了一杯,突然问道:“方杰那小子到底跑哪里去了,老方县长到处找人,连方叶行都从新西兰回来了,看来应该出了事。”   李东方若无其事地道:“方杰人野,现在说不定在哪里逍遥快活,只是这一次也过份了,这么长的时间不露面,莫非真是出了意外。”   李太忠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儿子,见儿子表情很正常,没有什么异常,便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连喝了三杯,他再次招起头,眼睛就有了些血丝,道:“侯卫东是周昌全的人,他人虽然年轻,城府却很深,留在成津终究是祸害,一定要想办法将他弄走。”   “怎么能弄走,要二叔出面吗?”   李太忠道:“还用不着,朱民生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对市县一级工作不熟悉,我听他到沙州的几次讲话,估计此人是个好大喜功之人,我想,只要在成津弄几次群体事件,侯卫东恐怕就会被朱民生拿掉,毕竟他是周昌全嫡系。”   李太忠若有所思地看着酒杯子,道:“这事还得找温贡成,他前些年吃了磷矿不少钱,总得做些事情。”   就在此时,县委招待所也摆了一桌酒席,市委组织部长赵东坐在了首席,副书记粟明俊、县区干部处处长郭兰、县委书记侯卫东、县委副书记高小楠以及组织部长都陪坐在一旁。   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朱民生来到了沙州市以后,出于对组织部门的深厚感情,对市委组织部进行了改革,以前的科统统变成了处,整个市委组织部设有十个处室:办公室(研究室与之合署)、机关干部处(青年干部处与其合署办公)、县区干部处(企业工委干部处)、综合干部处(参照管理办公室与其合署办公)、人才处、干部教育处、干部监督处、组织处(企业工委组宣科)、党员教育管理处、党员电化教育处。   按惯例,在岭西,市级组织部门的内设机构被称为科或室,此时变成了处,处室领导人级别上其实还是正科,可是名头变成了处,听起来就有些吓人。   “侯书记,双河村的基层试点工作总体上还是不错,硬件设施搞上去了,资料也不错,不过,今天在村里,我发现一个问题,这或许是全市基层组织的通病。”   赵东衣着整洁,样式与县镇干部差不多,胜在品质优良,穿在身上自然不凡,加上光亮的手表,显得更有品味。   侯卫东恭敬地道:“赵部长,是什么问题,我们马上整改。”   “我翻了翻花名册,全村六十八个党员,只有五个是三十岁以下,有三人是近两年入党的,党员老化严重,死亡的党员比发展的党员还要多,这样下去,基层党组织的战斗力如何体现?”   县委组织部长李致道:“成津县可能还稍好一些,由于有矿产资源还较为丰富,所以还算留得住年轻人,党员发展的条件还好一些,在其他缺少矿产又没有工业的县,真正优秀的农村人才百分之九十五都到沿海打工去了,支部就算想发展党员,实在是没有好苗子,有的镇为了选一个基本合格的党支部书记,镇党委费很多周折。”   赵东道:“基层组织试点放在成津县双河镇,你们就得在这方面有所突破。”   将赵部长一行送到了县委招待所,侯卫东就对县委副书记高小楠和组织部长李致道:“高书记还没有到我家里坐一坐,今天到了门口,不进家门,可是说不过去。”   高小楠是分管宣传口的副书记,为人低调得让侯卫东就觉得窝囊,这种人最适合作为可以团结和依靠的力量。   以前有周昌全作为后盾,侯卫东将大多数精力花在做事上,如今周昌全走了,他就敏感地感觉到了一丝危机,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成为了他的自觉反应。   等到三人进了后院,不用侯卫东招呼,春天就准时出现在面前,她为三位领导泡了茶,又飞快地削了水果,然后很规矩地离开。   喝了茶,侯卫东道:“今天赵部长给我们提了很好的意见,组织部要进快拿出意见。”   李致是老组工,赵东这一番指示,在她耳中甚为平常,她笑道:“这事也是年年提,但是要发展党员总得符合条件,否则就是滥竽充数。”   “正因为有困难,所以市里才要通过试点寻找典型经验,我们应该通过提高基层组织的战斗力、凝聚力,来将优秀党员吸引到党组织身边,高书记,你说对不对?”   高小楠笑道:“事在人为嘛。”这句话其实是一句放之四海皆准的废话,在很多场合都很管用。   “我觉得双河镇的温贡成开拓精神不足,如今基层组织试点工作放在了双河镇,掌舵人得找个思想更敏锐的年轻人,你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绕了半天,原来是想拿下温贡成。”高小楠这才明白了侯卫东的心思。   李致对此并不觉得意外,成沙公路双河段进展极不顺利,侯卫东数次提出过批评意见,话里话外已有换人的意思,就建议道:“双河镇是试点镇,得找理论水平高,又长于做群众工作的人去掌舵,县委组织部温永革或者是宣传部的梁勇,都是合适的对象。”   侯卫东问高小楠,道:“梁勇工作水平如何,高书记最有发言权,你的意见?”   高小楠在县委素来没有发言权,宣传口多年没有提拔干部,这对他来说很不利,此时见侯卫东主动征求意见,就顺水推舟地推荐了宣传部副部长梁勇。   征求了高小楠和李致意见,侯卫东一语定乾坤,“梁勇理论功底深,又有一定实践经验,是合适人选,在下一次常委会上,由组织部提出此事。”在他的计划中,双河镇温贡成,县委办主任胡海、县国土房产局长老苟都必须拿下,这几个位置重要,态度暧昧,而且在方杰通读录之中。   高小楠回到办公室,马上就给宣传部副部长梁勇打了电话,道:“梁勇,有一个好消息。” 第513章 变(下)   宣传部在成津县委当中是一个弱势部门,这不是宣传部门的问题,而是分管宣传副书记高小楠的问题,他虽然是副书记,可是说话还不如普通的县委常委管用,因此宣传系统提拔的官员就少。   为了此事,宣传系统的官员们对此有不少腹诽,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高小楠对手下官员的意见心知肚明,一时也无法改变现状,今天被侯卫东邀请到了县委小招待所后院,一起研究了双河镇党委书记的任免,心中不免高兴,急急忙忙就将好消息告诉了小梁副部长。   梁勇没有想象中的兴奋,道:“高老师,到镇里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熬得回来,而且我没有到镇里工作过,恐怕搞不好工作,给您丢脸。”   高小楠正在兴头上,此时就被泼了一盆冷水,道:“小梁,你的目光短浅了,双河镇是市委组织部试点镇,市委组织部几位领导经常到双河,干得好,这里就是你的政治资本。”   双河镇正处于矛盾的焦点,政府下决心改善成津县的交通,而村民要保住有限的蔬菜地,在这个地方当书记,搞得好就是政绩,搞不好就永无翻身之地,这才是梁勇不是太愿意到双河镇的真实原因。   只是,高小楠说得这么肯定,一定是在侯卫东哪里得到了消息,梁勇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马上改口道:“感谢老师的指点,人生能有几回搏,与其在机关养老,不如在第一线去闯荡一番。”   高小楠这才欣慰地笑了数声,夸道:“小梁,不愧为我的学生,以后你有了大出息,我这当老师的也为你骄傲。”   高小楠大学毕业以后,曾经在成津县一中当过几年老师,作为一名语文教师,他很优秀,所教的第一个班参加高考,语文平均分数就排在了全沙州市班级第二名,这是成津县高考语文的最佳成绩,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没有哪一个班级超越这个成绩。   梁勇当时就是班级的语文科代表,深得高小楠喜欢。   高小楠从学校调出以后,一直在宣传系统工作,官远亨通,十来年的时间就当了县委副书记。而梁勇步了高小楠后尘,大学毕业分到了成津中学,又调到县教育局,几经周折,成了县委宣传部副部长。   有了这层关系,梁勇在高小楠面前说话才会比较直接。   同样的一次调动,几家欢乐几家愁,梁勇心里喜忧参半,县委办胡海气得差点当面骂娘,而红星镇谷云峰则是喜出望外。   县委办胡海不仅没能当上常委,还被调到了县旅游局当了局长,成津虽然有几座大山,却是石头多煤炭多,不是黑的就是破的,实在没有什么好景色,县旅游局又是初立,办公条件亦不好,因此,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得到了消息当天,胡海喝了酒,酒入愁肠更是愤激,对着陪酒之人大骂道:“老胡鞍前马后地卖老命,没有功劳总有苦劳,侯卫东这个阴险,当了县委书记就要杀鸡给猴看。”   喝了一会,胡海想不通,又骂:“侯卫东以为自己的屁股有多干净,县委招待所的有个年轻服务员叫春兰,侯卫东把她的名字改成了春天,他妈的,真是春天来了,夏天就不远了,脱了衣服也不冷了。”   闻者都哈哈大笑,都夸老胡幽默。   胡海骂得痛快,酒醒之后,又有些后悔,还是灰溜溜地到了县旅游局去报到。   很快,胡海酒后骂人的话就传到了侯卫东的耳朵里,传话之人还气愤地道:“胡海也太不象话了,身为正局级干部,怎么能说这样没有党性和原则的话。”   侯卫东对告密者很鄙视,可是有了告密者,他这个县委书记才能更顺畅地了解方方面面的事情,他道:“老胡这人工作还是不错,就是好这口酒,喝了酒就把不住性子,可惜,可惜。”   告密者离开,侯卫东回想着胡海的醉话,却是心生警惕:“春天这个女孩子太会来事,放在身边终究会让人说闲话,得赶紧让她离开。”他琢磨了一会,“春天肯学习,为人活泛,倒是一个行政工作的好苗子,干脆送到交通局,给她一个机会,以后如何发展,就看她的造化。”   晚上回到了县委招待所,春天立刻就如蝴蝶一般在身边穿来穿去,她的容貌并不是上上之选,却充满着青春气息,又颇会察言观色,倒也讨人喜欢。   侯卫东问道:“春天,你在读交通局办的培训班?”   春天甜甜一笑,道:“我没有考上大学,这是终身遗憾,现在能读培训班,也算一种自我安慰。”侯卫东建议道:“你可以去读广播大学,比较正规,文凭也是国家承认的。”   春天就将手中的活停下来,道:“广播大学要定时去听课,我这里事情多,怎么能走得开。”侯卫东见其一本正经,很为难的样子,呵呵笑道:“招待所能有什么大事,莫非你请个假,招待所就要停止运转了。”   春天就低着头笑,不说话。   侯卫东道:“你是正式工人,在招待所没有什么前途,既然你在读交通局的培训班,想来对交通局的工作也有兴趣,如果你同意,就到交通局去上班,当然还是工人身份。”   春天被这意外之喜弄得有些迷糊,道:“真的让我到交通局。”   “当然是真的。”   “谢谢侯书记。”春天全心全意地为侯卫东服务,就是为了这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早,如此之轻松,而且根本没有传说中的付出。   春天脑子转得很快,很快,她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道:“侯书记,为您服务是我的幸运,您让我到交通局去,是不是对我不满意。”说了这话,她马上又有些忐忑不安,暗道:“千万别弄巧成拙,千万别弄巧成拙。”   侯卫东当过领导秘书,又当过领导,观人的本事不知不觉中大有长进,早就猜透了她的心思,却不揭破,道:“交通局很需要人才,你到交通局以后,好好工作,认真学习,转干的机会还是有的。”   春天出门之际,又泡了一杯茶,她望着侯卫东的眼神除了温柔之外,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侯卫东是县委书记,同时也是一位英俊潇洒的青年男子,这无疑对春天这种少女是有极强的杀伤力,温柔体贴地为侯卫东服务,一方面是因为他是县委书记,另一方面也藏着些少女的情怀。   此时,想到即将离开县委招待所,春天有了些伤感,不过她是很理智的女孩子,伤感归伤感,她还是会义不容辞地到交通局工作。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抬头看天,天高云淡,格外宽阔。   谷云峰站在门口,他对门岗道:“我是新上任的县委办主任谷云峰,要找侯书记汇报工作。”   这位门岗原来在乡镇派出所工作,以死板闻名全局,那天晏紫进入了后院,邓家春知道以后,就批评了几句,于是,门岗就正儿八经地执行着邓爱春的纪律。   “县委办主任是胡海,什么时候换成了谷云峰,你有证件吗?”   面对着一丝不苟的警察,谷云峰很有些尴尬,抬头就见到春天出了门,就如遇到救星一般朝春天招手。   “柳叔,谷主任以前是红星镇党委书记,现在调到县委办任主任。”   门岗这才道:“哦,真是谷主任,请进吧。”   谷云峰很郁闷地走进了后院,暗道:“侯书记是什么意思,将后院弄得警卫森严,难道是不想让送礼的人进来?”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有一万现金,是对侯卫东的感谢。   来到了侯卫东家中,东拉西扯地汇报了一会工作,谷云峰在临走前,将精美的礼品盒子取了出来,随手放在桌上,道:“侯书记,听说您的女儿才满岁,我没有买东西,这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侯卫东见谷云峰根本无事,神情也不太自然,心里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接过礼品盒子,随手就打开包装,看到里面的一万元钞票,他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谷云峰。   渐渐地,在无形压力之下,谷云峰脸上开始出汗,他有些坐立不安,解释道:“侯书记,我。”   侯卫东抬手打断了谷云峰的话,道:“我调你到县委办,是看中了你的能力,我和你要长期接触,即是上下级,也是亲密的朋友,不要用钱来衡量我们的关系。”   尽管是秋天,尽管有心里准备,汗水还是密密地布置在谷云峰额头。   侯卫东拿起那一扎万元钞票,从中抽出了一张,道:“你给我女儿的礼物,这是人之常情,我要收,我代表小囝囝谢谢谷叔叔了。”   谷云峰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进肚子里,他将钱收了起来,心里充满着对侯卫东的佩服与感激,在心里长叹一声:“以前一直认为侯卫东是机遇好,现在看来,他确实有过人之处,我自愧不如。” 第514章 理论(上)   十二月六日,侯卫东第一次参加有新任市委书记参加的小型会议,参加者为全体市委委员,由于朱民生要参会,市委委员们都一早就来到了会场,没有一个人敢迟到,更没有请假。   中会议室里安着一张椭圆形会议桌子,以前周昌全喜欢坐在椭圆头上,大家便觉得这个位置就主席位置,而新来的朱民生书记口味不同,他选择坐在会议桌的正中间,背后还新增了几面党旗,显得即气派又庄重。   在等候朱民生的时候,侯卫东对身边的赵林道:“赵书记,什么时候我到吴海县来学习。”   侯卫东从沙州学院毕业之时,赵林已是益杨县委副书记,论资历,侯卫东差得太远,他当年到益杨人事局报到,跑了数次都没有落实,还亏得巧遇了赵林,这才完成了很简单的报到手续。   赵林发了一枝烟给侯卫东,笑道:“昨天我还在对宣传部老崔说,成津县这半年经常在省报省电视台露面,吴海就差得远了,老崔最近就要到成津来取经,到时你可别藏私。”   侯卫东道:“吴海是老大哥,成津是小兄弟,能有什么经验,而且,我是吴海人,即使真的有点教训,也不会瞒着家乡的父母官。”   两人正说着,成津县委书记马有财也走了进来,他放下手包,就开始接电话,直到市委书记朱民生走进了会场,他才停了通话,向侯卫东点了点头,就凝神看着新来的书记。   朱民生是老机关,西装领带白衫衣,头发是整齐中分,看上去文绉绉的,只是他进门之时一脸严肃,冷脸冷面,倒有些官威。   主持会议的是副书记黄子堤,他环视了会场,道:“这些天,大家就期盼着新书记到来,首先我提议,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朱书记。”   顿时掌声一片,朱书记脸上亦没有笑意,只是抬了抬手,往下压了压,表示谦虚。   黄子堤又道:“下面,请民生书记作重要讲话。”   朱民生目光在众人面前扫了一遍,道:“虽然是初来乍到,但是大家也是老朋友了,在座的同志们,我有一大半都叫得出名字。”他稍停了停,抿了一口茶,道:“由于到沙州的时间还短,我还没有进行调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所以今天我就不务实,先务虚,讲一讲民主集中制。”   一般情况之下,任职的官员都要讲一讲自己的基本施政纲领或是观点,听到朱民生突然讲起了民主集中制,这其实就是他的施政纲领,在座诸君都屏气凝神地听着。   阐释了民主集中制的概念以后,朱民生强调道:“科学、完整、准确,这六个字是我们理解民主集中制的钥匙,没有这六个字,民主集中制就是假的,伪的。”   又道:“民主集中制总是在不断完善和发展的,党的七大,民主集中制被界定为——在民主基础上的集中和在集中领导下的民主;……十四大通过的党章规定——民主集中制是民主基础上的集中和集中指导下的民主相结合。”   周昌全开会从来不掉书袋,有事说事,无事散会,很干脆。   新来的市委书记朱民生的理论素养高,理论一套接着一套:“一种意见是否正确,不能由某个人的主观判断加以认定,……只能执行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班长个人无权违背多数人的意见自行决定。”   “同时我们要防止分散主义和极端民主化,像我们这样一个大党,没有统一意志、统一领导,必然各行其是、一盘散沙,非乱不可,个人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下级组织服从上级组织、全党服从党的全国代表大会和中央委员会,这四个服从在沙州必须不折不扣地实行。”   朱民生的理论知识极为精熟,这一段演讲水平确实很高,有历史有现实,有中国有外国,讲完了理论,他话锋一转,从理论中回到了现实,道:“周书记就是执行民主集中制的典型,他制定的常委会议事规程,有许多内容被省委采纳,这是沙州在理论上的贡献之一,了不起,在这里表个态,我不搞标新立异,常委会议事规程也必须不打折扣地执行。”   朱民生抚了抚中分的头发,道:“昨天,黄书记对我说,有好几件要紧事要定下来,我的意思还得按照民主集中制的精神,依据议事规程的条款,不打折扣地操作。”   又继续道:“我说了三次不打折扣,什么意思,就是常委会决定的事情,沙州所有干部必须执行,有意见也得执行,不能搞阴奉阳违这一套,不能为了小团体利益而置常委会的决定而不顾,出现了这种事情,必须进行严历的组织处理。”   最后几句话,他说得很是严历,不愧为冷面部长的称呼。   讲完这一番话,不过四十分钟,然后黄子堤又讲了几件具体的事情,花了二十分钟,然后黄子堤道:“今天会议到此结束,散会。”   出了会场,侯卫东就在琢磨着朱民生的施政宣言:   “从这一段讲话看,朱民生话里话外的意思很多,讲民生集中制,其实是讲纪律,四个服从,三个不打折扣应该是讲话的关键。”   “周书记搞的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从形式到内容上都对市委书记有利,朱民生很聪明,全盘接收了这一套制度,加上前面严格执行民主集中制的讲话,其实就能掌握了沙州市的航向。”   “能走到市委书记的岗位上,都不是易与之辈。”仔细将朱民生的讲话研究了一遍,侯卫东发出了感慨。   回到了成津,侯卫东就将宣传部梁逸飞部长叫到办公室,简明扼要地讲了市委委员会议的情况,道:“成津日报、电视台要连续刊登和播放与民主集中制相关的理论,这是今天我整理的朱书记关于民主集中制的讲话,以此为蓝本,组织理论水平高的同志,吃透精神,并结合成津现实,写出一系列有水平的文章,集中在媒体上刊登。”   梁逸飞明白其中的意思,愉快地接受了任务,又建议道:“我有一个想法,如果省市报纸能刊发几篇有份量的文章,县里的宣传工作就主动了。”   侯卫东同意了梁逸飞的建议,道:“所有关于民主集中制的文章,都要送给我审阅,理论上的东西一定要慎之又慎。”   县级领导,在中央的文件中,都被称为基层干部,基层干部主要任务自然是一线,与宣传部长梁逸飞探讨了理论问题以后,就带着人直奔双河镇。   梁勇被派到双河镇以后,工作很是积极,将全镇人员分成十个工作组,分片包干,责任到人,确保成沙公路能顺利开工,不管效果如何,梁勇的积极态度是前任书记温贡成所不能比拟的。   基层工作并不是高科技,很多时候,态度能决定一切。   十来分钟,侯卫东就到了村小,对等候在此的梁勇道:“什么时候能够进场施工,有没有具体时间。”   梁勇有些为难地道:“我们将机关干部分成十个组,每组由镇领导带队,我就负责村小这一片,从我这一组的进展情况,大部分村民还是支持修路,只是有少数刁民难以理喻。”   “成津县没有刁民,只有思想工作暂时不通的群众。”侯卫东见身边跟着不少人,还有几个农村老太太在围观,就纠正了梁勇的话。   梁勇自知失言,忙道:“请侯书记放心,我们一定加大思想工作力度,合理调整土地,将补偿款尽量足额发放到每一位村民手中。”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成津县财政的状况大家都清楚,我就不多说了,这些钱来之不易,一定确保能发到老百姓手中,这笔钱就是高压线,谁敢从中截留,不管是谁,都要不打折扣地严惩。”   他一边说一边走,梁勇紧跟在身后,其他人跟在身后,朝村小走去。   进了村小,侯卫东见没有了外人,就道:“对那些钉子户要多管齐下,如果确实是合理诉求,尽量满足,如果真是胡搅蛮缠,也不能手软,县委县政府就是你的坚强后盾,当然,也不能蛮干,要对每一个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等一会我亲自去见一见村小附近的钉子户,看他们到底有什么要求。”   梁勇心道:“侯卫东办事确实爽快,不象有的领导说话总是云山雾罩,只提要求,不肯负责任。”口里道:“侯书记,我们就到隔壁张有财家里去,他是双河附近比较有名的蔬菜种植大户。”   侯卫东道:“行,就到张有财家去。”   梁勇吞吞吐吐地道:“侯书记,还有一件事情想给你汇报,我到双河有十天了,双河算是比较宣裕的镇,可是情况不容乐观,这次分组包片以后,干部们倒是没有怨言,只是提出要发些工资。”   侯卫东知道成津不少乡镇都有拖欠工资的现象,就问道:“双河镇到底拖欠了多少工资?”   “99年的工资发到了三月份,从三月起,所有机关干部都只领导一百元的生活费,我到了双河,最焦心的就是这件事情,前年整顿基金会,镇里还向每位机关干部借了钱,依据级别,分别是普通干部三千、中层干部五千,一级班子八千,干当时是强迫借款,同志们意见很大。”   自从财税体制改革以后,乡镇财力日渐紧张,侯卫东对此心知肚明,他一时也无良策解开这个疙瘩,道:“这事,你给我写个详细报告,尽量准确。”   秘书杜兵拿着手机走了过来,道:“侯书记,刚才接到市委办通知,朱书记让你立刻到市委。” 第515章 理论(中)   “这不是好事。”这是侯卫东的第一反应。   “杨柳,刚才接到了市委办的通知,要我到市委,你听到什么风声没有?”按常理,朱民生找侯卫东谈话,杨柳应该不清楚,只是这次召见颇为奇怪,侯卫东就想探探路子。   没有想到,杨柳还真是知道此事,“刚才有一个年轻女子来到市委办,当时没有人接待,我还给她倒了一杯水,她说她姓章,是成津县委章永泰的女儿,有情况反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原本准备给您打电话,又被杂事缠住,就忘记了,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通知你到市委来,实在对不起。”   “朱书记是哪一间办公室?”   “是以前的资料室,从新装修过。”   侯卫东就笑道:“那谁用周书记以前的办公室?”   “暂时没有人用,空着,不过朱书记的格局与以前不同,秘书办公室在书记办公室的正对面,各是各的房间,而不象以前那样是套间。”   在周昌全时代,市委领导都与秘书共用一个套间,到了朱民生时代,秘书办公室完全独立出来,侯卫东对市委办很熟悉,脑子里很准确地想象出现在的新格局。   侯卫东又问道:“今天开会,我看见是秘书长亲自陪着朱书记,现在朱书记的秘书选定没有,是哪一位?”   杨柳道:“你有印象没有,组织部有位赵诗人,平时寡言少语,对人客客气气,他如今是朱民生的秘书。”   “原来是赵诚义,今后得同他搞好关系。”侯卫东脑海中想起那位靠着墙边行走的瘦削年轻人。   赵诚义赵诗人是组织部的年轻干部,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在市委机关里面小有名气,侯卫东以前跟在周昌全身边,关心的是大事,接触的都是相当级别的领导,对赵诚义这种年龄和级别的人就没有多少话说,偶尔在走道、楼梯遇上,互相点点头而已。   得到了最重要的信息,侯卫东就靠着柔软的坐椅,看着公路两边的山和树朝后飞快地退去,默默地想着心事:“县委书记出车祸是天灾,很正常,而被暗害,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朱民生作出迅速反映也在情理之中,他以前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想必知道章永泰这个人,他对此事会是什么态度?”   小车进入了沙州境内,经过前思后想,他终于拿定了主意:“除了周昌全交待的任务有所保留,其余皆实事求是地陈述。”   进了市委大院,由于有杨柳提供的情况,侯卫东直接就找到了资料室,朱民生办公室关闭着,其对面的办公室开着门,里面坐着一位戴着眼镜、脸颊瘦削的年轻人,正在专注地看着文件。   侯卫东轻轻敲了敲门。   赵诚义抬头见到侯卫东,就站起身来,道:“侯书记,您好,请进。”等到侯卫东在对面坐下,他道:“侯书记,朱书记正在小会议室跟几位领导谈话,很快就要过来,你稍坐一会。”   侯卫东当过两茬子秘书,很注意细节,当赵诚义将纸杯子放在面前之时,暗道:“赵诚义还是缺少经验,怎么能用纸杯子接待客人。”   若论泡茶,纸杯子总有股异味,越是好茶味越明显,更何况纸杯子并不卫生,因此,侯卫东给周昌全当秘书之时,有一个专门的茶柜子,里面备有六个高档白色瓷杯子,每天都要消毒,茶柜子里还有几筒茶叶,这几筒茶叶包括了铁观音、龙井、益杨新茶等品种,供领导选用。   侯卫东与赵诚义以前没有多少交往,赵诚义又有着诗人名头,诗人素来敏感,因此,也就没有贸然提醒,端起纸杯子喝了一口。   纸杯子果然有异味,茶叶是普通的益杨茶,从口感来说,还不是正宗的益杨新毛峰。   侯卫东递了一枝烟给赵诚义,赵诚义倒没有推辞,接过烟以后,主动给侯卫东点火,点火之机,侯卫东注意到,赵诚义手指修长,只是有一圈淡黄色的烟迹,看来也是一个烟瘾大的家伙。   他一边与赵诚义不咸不淡地聊天,一边观察着新装修的秘书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原来也是市委的资料室,在印象中,这房间里有一排木书柜子,是沉旧颜色的老柜子,还有几排报夹,市委办同志休息之时,可以到这房间查查资料,看一看最新的杂志和报纸。   看得出,这一次装修下了真功夫,办公家俱是索伦牌子,这个牌子的家俱正是由曾宪刚代理的福建产品,以价格高出名,不过一分钱一分货,索伦家俱质量确实也不错,摆上了索伦家俱,办公室格局顿时为之一变,原本的丑小鸭突然间就变成了天鹅。   座在堂皇而气派的秘书室,侯卫东突然觉得原本熟悉的市委办变得陌生了,有一种与往日格局不同的氛围。   等了半个小时,朱民生才从小会议室回来,侯卫东知道来汇报工作的人肯定很多,赶紧出了门,与赵诚义一起前往朱民生办公室。   赵诚义作了介绍,便离开了房间。   朱民生的桌面上有厚厚一叠文件,最上面一份文件上面写着“急件”,他看了一眼文件,道:“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好,好,年轻才有锐气。”   又道:“你先坐一会。”说罢就埋头读文件。   不少领导人都喜欢用这一招来体现权威,侯卫东也用过这种招数,对此心知肚明,就很沉稳地坐着,眼角余光瞟了瞟朱民生的办公室。   朱民生的办公室很有特点,桌上有两面小旗子,一面国旗,一面党旗,背后是一长排高大的书柜,书柜上全是排列整齐的书,有不少是厚厚的大部头。   办公家俱也是索伦牌,从色泽到样式,明显比赵诚义办公室的家俱高上几个档次,侯卫东对索伦家俱也有些了解,略为估算,朱民生房间的家俱绝对少不了五万元。   朱民生把急件处理完,这才对侯卫东严肃地道:“今天章松来反映了其父亲章永泰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听完事情经过,朱民生道:“你个人意见,章永泰之死是偶然事件还是蓄意为之?”   摸不清朱民生的水深水浅,侯卫东在汇报工作中尽量不提周昌全的观点:“章书记出车祸以后,市公安局就请求省厅支持,据省厅的调查结果表明这就是一起车祸,当然不排除还有其他可能,但是从法律角度来说,县委只能采信省厅的调查结果。”   朱民生轻轻扶了抚整齐的头发,道:“乡镇有一句口号,叫做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镇,我觉得很好,换个角度,叫做小事不出县,大事不出市,章永泰之事组织上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给了章永泰很高的荣誉,又在全省范围内进行了广泛宣传,县里必须按照省里结论去开展工作。”   朱民生严肃地指出:“我今天叫你来,就是当面将章松章竹之事交给你,至于如何做好工作,这是你的事情,我不管,只提一点要求,作为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要有政治敏锐性,更要有应付复杂局面的能力,此事就是组织对你的考验。”   离开了朱民生办公室,侯卫东沉着脸上了车,他心里很烦,不说话。   “朱民生的意思包含有两点内容,一是省里大力宣传了章永泰,县委就要按照宣传口径去工作,这就意味着朱民生根本不赞成对此案的侦办工作,二是如何应对章竹章松的上访问题就成了一个县委书记的能力问题,而与市委无关,这个皮球踢得干净利索。”   侯卫东分析了朱民生的谈话精神,顿时头大如鼓,每个领导的风格不同、理念不同、阅历不同,若一件棘手事,正在处理之时换了不同领导,着实令人为难。   秘书杜兵等了一会,就回过头来请示:“侯书记,回成津县吗?”侯卫东道:“回成津。”   等到小车开出沙州城,侯卫东又道:“算了,今天晚上就住在沙州,明天回去。”   在新月楼门前的海陆空餐厅,侯卫东要了一瓶最好的葡萄酒,等着洪昂秘书长。   洪昂也是一个人过来,坐定之后,道:“今天被朱书记批评了,恐怕叫你过来,也是为了同一件事情。”侯卫东奇怪地道:“这事和秘书长没有什么关系。”   “朱书记的意思,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信访人来到书记办公室,他指出市委机关管理有问题。”洪昂道:“从今天起,要将信访办移除市委和市政府大楼,专门成立信访中心,这是便民举措,也是让市委安静的好办法。”   侯卫东自嘲地道:“朱书记的指示与周书记的初衷不符合,我是老鼠钻风箱——左右为难。” 第516章 理论(下)   在沙州,餐饮业竞争很激烈,一家餐厅的生意也就只有一、两年的兴旺期,兴有匆匆,衰也匆匆,而海陆空餐厅的生意长盛不衰,最初是靠新奇,以后就是靠稳定的质量和优良的服务,这也是侯卫东喜欢在海陆空的具体原因。   秘书杜兵、司机老耿陪着洪昂的司机,三人坐在外面的大厅,点了四、五样特色菜,有滋有味地品尝起来。   在里面的包间,侯卫东与洪昂边吃边聊。   在周昌全时代,侯卫东是市委办副主任、专职秘书,洪昂是市委常委、秘书长,两人算得上周系人物中的核心人物,特别是在黄子堤作为副书记以后,侯卫东和洪昂就是周昌全身边的左臂右膀。   此时,两位周系人物面对着新老板朱民生,都有些压力,压力无形无影,却又实实在在。   洪昂啜着海陆空最贵的葡萄酒,道:“朱书记长期工作在大机关,眼界宽,理论水平高,这对沙州很有好处。”他只提理论水平高,对于实践能力如何不置一词,不褒不贬,很客观,暗中有观察以后再说的意思。   侯卫东与洪昂处境相似,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自然听得出其中的话外之意,道:“对于成津的具体情况来说,我的想法是不管风吹浪打,都得抓住发展这条主线,对于市委决定要执行,对于周书记交待的事,也得办,关键是要在其中寻求平衡。”   洪昂对他的观点很赞许,道:“你的想法很到位,基本上与我所想一致,我从四个方面思考过这个问题。”   “第一,在岭西,要想形成独立的官场人格,还是得以政绩为基础,如果只是为了迎合,那永远都得迎合,最终只能是一盘小菜,长不成参天大树,做官就如作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求有所不求。”   “第二,对于市委的重大决定,按照党的民主集中制原则,必须执行,但是具体的事情,还得站在桥上小便——灵活机动(淋河鸡动)。”   “第三,周书记临走前私下交待的任务,得认真的完成,比如在章永泰这件事情,周书记到了省里肯定会盯着此事,现在改弦易帜,以后没有好果子吃,只是采用的方式方法必须更加讲究,不能有丝毫违规之处,而且只能做,不能说。”   “第四,朱书记初到成津工作,面临的局面也挺复杂,他需要有人捧场,需要在短时间建立统一战线,这段时间是宝贵的黄金期,可以动一动脑筋,取得朱书记的信任,这对以后的工作会有极大好处。”   洪昂所说的四个观点,就是如何对待朱民生的策略问题,充满了中庸的智慧,也符合官场辨证法。   侯卫东心里道:“周昌全以前评价过,在沙州,论阳谋还是以洪昂为最,此评语当真一针见血。”他举起酒杯,动情地道:“秘书长一席话,让小弟茅塞顿开,敬一杯。”   “叮当”,轻脆玻璃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   十二月十日,侯卫东带着宣传部长梁逸飞到了岭西,在金星大酒店订了房间,准备宴请岭西日报的王辉、段英以及杜成龙。   梁逸飞在成津还算得上人物,到了市里,在宣传系统也有几分面子,可是到了省里就完全没有施展的空间,此时他随身带着几篇关于成津县大力推行民主集中制的文章,希望能入王辉法眼,在省报里刊登出来。   朱民生强调民主集中制,成津县就大力宣传民主集中制,这就是一种表态。   侯卫东有事处出,梁逸飞就让宣传部戴玲玲到餐厅去订餐,自己带着眼镜,逐字逐句地修改着稿子。   金星酒点十四楼,视线极佳,有着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梁逸飞思路也随之开阔,很快就在稿子中发现了小缺陷,修改之后,就给戴玲玲打传呼。   五星级的酒店,服务水平还是不错的,戴玲玲在餐厅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服务员送来一小碟果盘,她就坐在餐厅的会客室沙发上,吃水果,看电视。   接到了梁逸飞传呼,戴玲玲赶紧上了楼。   梁逸飞道:“我发现几个问题,已经在稿子上修改了,你赶紧去找一家打印店,将文件重新打出来。”   戴玲玲心细,除了纸字稿件以外,还带了A盘,见梁逸飞修改了五、六处,就欣然接受了任务,出了酒店,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复印店。   复印店伙计试了试A盘,道:“你的A盘损坏了,打不开。”戴玲玲一听就急了,道:“这是一个新盘,怎么会损坏,你在试试。”复印店伙计再试了一遍,仍然如此,道:“确实损环了,A盘很容易坏,平时最好有备份。”   梁逸飞接到了戴玲玲电话,很生气,道:“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平时让你们工作认真点,都当耳旁风,你自已想办法,务必将稿子打出来。”   “只能用手打,要花几十块钱。”复印店伙计看出了戴玲玲的焦急,就提高了价钱。   “现在不是谈钱的时候,莫说几十块钱,就算是几百块钱也得打出来,如果到时拿不出稿子,你自己给侯书记解释。”梁逸飞重重地将手机关掉。   此时侯卫东抽空到了李晶家里,小丑丑感冒了,刚输完水,无精打采地在沙发上坐着,手里拿着一块糖,也没有兴趣啃。   “侯大勇,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小小的婴儿,大大的名字,让侯卫东觉得很好玩,他喊着小丑丑的大名,手里摇着一把仿直手机。   果然,小丑丑见到手机,顿时眼睛一亮,尽管身体不舒服,接过手枪,还是在屋角玩了起来。   等了一会,李晶就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道:“鲍总到公司来谈合同,这人也麻烦,合作这么多年,他也赚了不少钱,却总是脱不了土老坎的格局。”   “哪一个鲍总?”   李晶随手将长大衣脱下来,挂在了衣架子上,道:“你应该认识的,以前益杨县此修路的时候,他就在做公路上的器材,我们喊他大鲍鱼。”   一边说着话,她一边抱着小丑丑,用额头试了试其温度,问道:“大姐,小丑丑还是有些烫。”   大姐从小将小丑丑带大,感情亦很深,她道:“丑丑刚输了水,输水前38.7度,现在降了37.5,医生说降温太快了也不好。”   回到了寝室,李晶道:“大姐的儿子大学毕业,分在茂云市下面的街道,你有没有办法将他弄到茂云市委去工作。”她依偎在侯卫东怀里,一边摩摩擦擦,一边变事情。   侯卫东道:“这是小事,给祝书记报告一声就行,我没有见过大姐的儿子,若是素质一般,就到市委一般部门去,若素质好,反应快,可以让他到市委办公室去跟着领导,吃几年苦,出来就是一翻新天地。”   李晶知道侯卫东与祝焱的关系,知道此事必成,她没有多说此事,道:“你晚上不在家吃饭吗。”侯卫东已经感受到了李晶身体的热量,道:“晚上请岭西日报的几位同志吃饭,让他们宣传成津,市委换了老板,得跟紧潮流。”   李晶的手已经伸进了侯卫东的衣服,她才从外面回来,手就如冰棍一般,侯卫东呲着牙挣扎,却被李晶紧紧抱住,哪里挣扎得开。   见到侯卫东脸上的表情,李晶笑得欢畅,道:“这是对你的处罚,谁叫你在外面吃饭。”她将侯卫东的手放在自己饱满的胸脯上,又道:“你能抽时间回来,这是对你的奖励。”   虽然是隔着衣服,还是能感受到李晶胸部的温柔,侯卫东揉捏了一会,道:“时间不多,我们速战速决。”李晶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人怎么没有情调,象个农民。”话虽然如此,她还是飞快地出去,飞快地洗了澡。   出门之际,李晶见大姐带着儿子进了房间,暗道:“大姐真是好大姐,是个明白人。”   “快去洗一洗,大姐带着丑丑在里屋。”李晶又道:“我准备换一套房子了,现在新房子都带着双卫,跃层还是三卫,只有一个卫生间太不方便了。”   等到侯卫东洗了澡,李晶已经睡在床上等着,钻进被窝,就见到一具光溜溜的身体。李晶一幅愁容:“老公,生了小丑丑,我的肚子松了。”侯卫东抱着温香软玉般的身子,道:“不怕,我帮你按摩。”   顿时,一屋春色。   在金星大酒店外面的复印店,戴玲玲格外的焦急,道:“老师,能不能再快一点,时间来不及了。”复印店伙计道:“我的速度够快了,至少每分钟七、八十个字了,要是有扫描仪就快得多。”   戴玲玲见复印店还有一台电脑,道:“你还有没有人,叫来一起打。”那复印店伙计道:“你要得这么急,是不是加点钱。”眼看着就要到六点,戴玲玲急得不行,道:“加钱就加钱,快一点,时间来不及了。”   复印店伙计就打了中文传呼,又道:“我只有把老板也喊过来。”   过一会,一位矮个子年轻人就过来了,见到稿子,笑道:“原来是老乡,我以前在沙州开店,最近才搬到了岭西。”他给了一张名片,又道:“我叫王析宇,代理了几个品牌电脑如果有需要,给我联系,看到本乡本土的面上,价格绝对优惠。”   花了一百二十元,在五点五十分,戴玲玲终于拿到了稿子,她在金星大酒店院子里,正好遇到从车上下来的侯卫东。   侯卫东精神抖擞,气宇轩昂,成熟稳健,他并没有见到戴玲玲,一边打电话,一边就走向电梯。 第517章 时机(上)   侯卫东原本邀请了王辉、杜成龙和段英三人,杜成龙有事未到,王辉开着车,与段英一起来到了金星酒店。   王辉与段英并排走进了金壁辉煌的大厅,明亮的灯光让王辉头上越发地光亮,对于自己这一个特点,他并不是太在意,因为省报中层以上干部秃顶人士在百分之八十以上,这亦是省报长期被人调侃的重要原素。   “我初见侯卫东的时候,他还是益杨新管会的主任,正科级,几年时间,他就变成了县委书记,从主任到县委书记,级别上只是副处一个阶梯,可是绝大多数人奋斗了一辈子,都不都跨越这两步官梯。”   段英身穿黑色短大衣,黑色皮鞋和黑色裤子,这一身装束挺沉闷,她就在脖子上围了一条鲜红围巾,整个人顿时就活泼起来。   听了王辉的感叹,她道:“侯卫东在学院之时,就是学生会的风云人物,即有实干精神,又会动脑筋,能走到这一步,我倒觉得不奇怪。”   王辉开玩笑道:“段英,你当初可是没有抓住机会。”   段英已经与省人民医院那位技术高超的医生结了婚,领了证,只是没有办酒,报社同事们都知道此事,听到王辉的玩笑,她一点不矫情,自嘲地道:“读书时代哪里懂这些,我那些最喜欢看琼瑶,成天幻想着从天上掉下来一个白马王子,后来就按照琼瑶阿姨的标准,找了一个一米八的忧郁王子,毕业以后才发现,骑白马的并不一定是王子,也许他是唐僧。”   自从成津党校汽车上的最后疯狂以后,她将与侯卫东的感情彻底埋藏在心底,这一次,侯卫东大大方方地发出了邀请,她就坦坦然然赴宴。   生活就如流水,人生就如水中的树叶,相遇是偶然,分手是必然,只有极少数的人能相伴永远。侯卫东与段英注定只能是短暂相逢,彻底分手,只在心中留下些念想,是两人最好的选择。   出了电梯,就见到成津宣传部长梁逸飞等候于此,前一段时间,王辉带队在成津搞过调研,梁逸飞曾经多次陪同,彼此都很熟悉。   梁逸飞扶了扶宽边眼镜,热情地道:“王主任,段记者,这边请,侯书记已经在包间等着了。”   在成津县里,谁的官最大,谁就最喜欢迟到,在梁逸飞心目中,下级等上级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上级等下级则是很大的面子,因此他特地强调侯卫东已经到了,以示成津众人对王辉和段英的尊重。   见了面,稍作寒暄,侯卫东直奔主题,道:“王主任,在省报上发表几篇关于成津县的稿子,有没有难度?”   “发稿子不难,主题是什么?”   “主题是民主集中制与成津发展,我这里有一篇朱书记的讲话稿子,还有宣传部拟定的初稿,你把个关。”   朱民生就将戴玲玲花大价钱打印出来的稿子递了过去,王辉就低头看稿子。   认真看了一会,王辉抬起头,道:“恕我直言,稿件质量不错,可是要在岭西日报上刊发,从深度和广度来说都不够,而且这种泛泛谈理论的文章,很难在省报上发表,除非迎合了某种潮流。”   侯卫东与王辉相识多年,没有绕弯子,很直接地问道:“王主任,在宣传上你是专家,要将成津宣传出去,且能踩上市委的节奏,你觉得如何操作?”   王辉是岭西日报的高级记者,见多识广,对人性与官性认识颇深,他理解侯卫东的做法,道:“我实话实说了,从全省范围来看,成津就是一个普通的县城,要硬生生拔高,不能让人心服,除非有特别之处,比如上一次省委对章永泰的宣传,就很有亮点。”   段英在省市县三级报社工作过,经验也很丰富了,插话道:“宣传其实就是寻找亮点,成津有没有切合时代脉搏的亮点?我觉得上一次采访的公开招投标制度还有不少值得深挖的地方。”   “段英说得有道理,我们换一个思路,把民主集中制上升到文化层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招投标中心就是对民主集中制的具体应用。”王辉又问道:“侯书记,我记得成沙公路就是招投标中心的第一个大项目吧,这事还可以深入挖掘。”   成沙公路之事,侯卫东没有满足黄子堤的要求,因此他不想多提成沙公路,免得刺激了这位领导,道:“修一条路,没有什么特色,与民主集中制的联系也不深,真要写具体事情,就以整治磷矿一事作为实际例子。”   王辉想了想,道:“这篇文章我原本想认段英来写,现在看来要做好这一篇文章还真有挑战性,就由我来操刀,具体从什么角度来写,我的想法是不拘泥于一事一例,可以更抽象一些。”   侯卫东就给宣传部长梁逸飞布置任务,道:“宣传部近期的工作就是做好这一篇大文章,梁部长要经常与王主任联系,提供相应的素材。”梁逸飞习惯性地将宽大眼镜向上推了推,道:“我一定配合王主任,将这篇文章做好。”   吃完晚饭,大家便散去,侯卫东和梁逸飞亲自将王辉和段英送到了楼下。   走出了金星宾馆大门,冷风直贯入脖子,大家都忍不住缩了缩头,侯卫东道:“王主任,我让司机送你。”   王辉手里拎着一串钥匙,道:“不用了,上个月买了一辆桑塔纳,二手车,用来代步。”车是一部桑塔纳2000型轿车,虽然是二手车,看上去成色很新。   侯卫东又对段英道:“什么时候办酒,一定要通知我和小佳。”   段英在吃饭时表情都很正常,此时单独相见,虽然努力想保持着平静,脸上表情却还有些生硬,笑容亦有些牵强,道:“欢迎你和小佳参加我的婚礼,到时我会通知你们。”   “真心地祝你幸福。”侯卫东作为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权力大,肩上担子亦重,感情对于他来说并不是急需品,相较于段英,他已经下决心彻底将这一段感情转变成友情。   段英上车之时,又回过身来挥了挥手,脖子上的红色围巾随飞而动,在路灯下格外醒目。   汽车在寒风中慢慢地开走,侯卫东挥在空中的手也放下了,他低声交待道:“梁部长,你到加油站去开点汽油,给王辉送过去,他为成津办事向来不遗余力,我们也要适当为他考虑回报。”   “那是当然,我马上去办。”   “王主任是岭西日报的资深记者,与省内媒体都有联系,你要注意与他保持联系。”   梁逸飞连忙道:“侯书记搭了这么好一座桥,我们如果办不好事情,也太不象话了。”他又建议道:“段记者文笔很棒,宣传章书记的那篇报告文学其实是由她主笔,能不能给她亦考虑一些待遇。”   侯卫东道:“你看着办吧,我没有意见。”   十二月十四日,沙州市委书记朱民生来到办公室,他在机关工作时间太长,早就形成了固定的模式,一杯茶,一张报纸,一枝香烟,如此概况很肤浅,却也是有事实根据,至少朱民生就已习惯了这上班三点式。   看完《岭西日报》头版,没有沙州的只言片语,这让朱民生很有些郁闷,他抬手给宣传陈部长打了电话,道:“老陈,今天的岭西日报又没有沙州的内容,这与沙州的地位不相符合,你得好好琢磨此事,一是与省里媒体对接,适当的时候我可以出面,二是拿出一个具体措施,将宣传工作提升一个高度,三是制定奖惩办法,提高大家的积极性。”   “朱书记,我下午就召开宣传工作会,将朱书记的指示传达贯彻下去。”老陈部长又道:“我手里正拿着今天的《岭西日报》,头版虽然没有沙州,在第二版却有一篇大文章,是关于成津的,很有份量。”   朱民生翻到报纸第二版,赫然见到一个醒目的标题《制度的力量》。   副书记黄子堤走进办公室,朱民生就指着报纸道:“黄书记,今天的岭西日报有一篇文章,你看过没有。”   黄子堤恰好也读到这篇文章,笑道:“侯卫东以不满三十岁年龄主持一县工作,当时市委有些争论,事实证明,他确实既有理论水平又有实践能力,是称职的县委书记。”   又补了一句:“从这一点来说,周省长用人眼光很准。”   朱民生闻言,视线就从报纸上收了回来,道:“今年水利厅在竹水河上修水电站,这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安排一个时间,市委专题听取成津县的工作汇报。”   等到黄子堤离开办公室,朱民生又拿过报纸看了看,心道:“都说黄子堤、洪昂、步海云和侯卫东是周昌全的四大将,看来这四人也还是有矛盾,黄子堤刚才之话就很有意思,嘿,嘿,狗咬狗,一嘴毛。”   “这个侯卫东还真是有些板眼,他这篇文章就是投石问路,聪明人啊。”   对于侯卫东的示好,朱民生看得很明白,他很欢迎这种态度,就给侯卫东拨了电话过去。   “我是朱民生。”   侯卫东正在开县委常委会,常委会对整治小磷矿出现的问题正在争执,听到是朱民生的电话,他举起手,在家中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恭敬地道:“您好,朱书记,我是侯卫东,请您指示。”   众常委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侯卫东站起身,一边说话,一边走出了会议室。   “我看了今天的《岭西日报》,成津县的工作搞得不错。”朱民生表扬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接完电话,侯卫东表情平静地回到了会议室,继续开会,十分钟没有到,黄子堤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第518章 时机(中)   接听黄子堤电话时候,侯卫东就没有走出会议室,而是当着众常委的面与黄子堤交谈,谈完之后,他道:“感谢黄书记关心,我一定好好准备。”   放下电话,侯卫东对众常委道:“朱书记刚才表扬了成津县工作……这是对我们的鼓励,更是对我们的鞭策。”   他又对身旁的蒋湘渝道:“朱书记很关心竹水河水电站的建设事宜,要在近期听一次汇报,我们还得认真合计,看从什么角度来汇报。”   蒋湘渝是竹水河项目的指挥长,对现场情况很是熟悉,道:“项目前期手续主要是由水利厅和恒庆集团在负责,根据上一次座谈会的分工,成津县当前的工作还是调整土地,这一次汇报实际上没有多少内容。”   侯卫东道:“朱书记要听专项工作,我们马虎不得,要认真研究汇报内容。”   “朱书记定下汇报时间没有?”   “只是大体上谈了此事,没有具体时间,不过我们要尽快作好准备,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对于市委书记与副书记轮番给侯卫东打电话,蒋湘渝有些酸溜溜的,暗道:“侯卫东动作好快,又与朱民生搭上了线,此人前途真是不可限量。”他口里道:“事不宜迟,开完常委会,县政府办就要商量一个初稿。”   “行,尽快弄一个稿子,我要看一看。”   议了此事,侯卫东看了看手表,道:“现在开会,今天议题多,大家要作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他笑道:“同志们不要怪我啰嗦,确实有这么多事情,今天不一鼓作气地消化这些问题,还得再开一次会,今天累就累一些,免得重复开会。”   高小楠将手中粗大的书法笔放下,笑道:“毛主席说过,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我赞成打歼灭战,将近期积累的问题来一个透彻的研究,决定了大事,大家才好分头执行。”   虽然高小楠的比喻不伦不类,其他常委也纷纷表示赞成。   侯卫东由副书记升职为县委书记以后,成津县就空缺了一个分管党群的副书民职位,高小楠、李致、蔡正贵、梁逸飞等人都紧盯着这个置位,虽然级别一样,可是按惯例,党群副书记在县委政府中是仅排在县委书记和县长的第三号人物,一般情况下就会得到提拔,比普通常委的含金量要高上许多。   有了这事,众常委的心思就活泛起来,他们各显神通,通过各种渠道到市里甚至更高层联络沟通,同时,也暗自观察着失去了靠山的侯卫东是否还如以前一般在市委面前亦能说一不二。   今天在常委会上,市委书记朱民生亲自打电话表扬了成津县的工作,其实也就是表扬了侯卫东的工作,随后又是市委副书记黄子堤打了电话过来,这让常委会心里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开完常委会,蒋湘渝就让县府办弄材料,这份汇报材料让县府办副主任刘敏很是挠头,挠头的原因是竹水河水电站一事刚刚开始,许多工作都没有展开,很难提炼出有闪光点的地方,而没有闪光点,县委领导汇报起来难免脸上无光。   榨死了无数个脑细胞,副主任刘敏才将文章送给了蒋湘渝,蒋湘渝看完,将刘敏叫到办公室,道:“深度不够,竹水河工程的基础是移民,虽然这是小型移民,毕竟是移民,在文章里要将县委县政府关于迁移大山居民的思路贯穿进去。”   等到蒋湘渝满意之后,县府办刘敏亲自将稿子送到了侯卫东手中,侯卫东看完之后,在上面加了一句,“成津县与水利厅、恒庆集团有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在汇报中应该体现出这一点。”   刘敏掌握的材料有限,文章被打回去之后,心里自然不舒服,暗自抱怨道:“我象狗一样在桌上趴着,写出来的东西,领导两张嘴皮一动就要修改,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抱怨归抱怨,县委书记提的修改意见,他还是得执行,于是在汇报材料中又增加了与水利厅、恒庆集团精诚合作的内容。   成津县汇报工作的日期数次推迟,有一次侯卫东已经上了车,又接到了市委办的延期电话。   十二月二十日,侯卫东与蒋湘渝织终于接到了正式通知,前往沙州向朱民生书记汇报成津县竹水河水电站相关工作。   到了市委,赵诚义将侯卫东和蒋湘渝带到了小会议室,道:“侯书记,蒋县长,请两位稍等一会。”泡了茶,赵诚义就离开了会议室。   过了一会,秘书长洪昂走了进来,与两位握了手,道:“两位还要稍等一会,黄书记、赵部长还有朱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一时半会完不了。”又道:“朱书记确实是百忙之中抽时间听成津县工作汇报,下午省委朱书记来到沙州视察,你们的汇报尽量简短一些,请朱书记多指示。”   侯卫东闻言,就想起当初他到成津任职,好几位市委常委轮番到来的盛况,心道:“朱民生在组织部当过常务副部长,果然积累了不少人脉。”又琢磨道:“朱民生来了一个多月,一直没有商量组织人事工作,看来他也要动一动干部了。”   成津县委目前缺了两个职位:   一是新空缺的县委副书记,侯卫东由副转正,这个职位自然就空了出来。   二是原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李太忠调到了沙州任城管局局长以后,一直未明确常务副县长,这里有侯卫东的原因,他想让朱兵出任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但是朱兵毕竟是新提副县级,到成津工作时间亦不长,按侯卫东的想法,等到成沙公路完成,就向市委建议提朱兵为县委常委,当时周昌全已是点头同意这个方案。   在前一段时间,市委组织部赵东就这两个位置征求了侯卫东的意见,县委副书记一职,侯卫东推荐了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李致,常委一职,侯卫东推荐了副县长朱兵。   如果是周昌全任市委书记,侯卫东的意见基本就成定局,现在,此事很悬。   等了一个多小时,眼看着要到吃午饭时间,朱民生这才匆匆忙忙进来,坐定以后,道:“让两位久等了,我们开始吧,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听完成津汇报,朱民生脸上表情没有变化,依然冷脸冷面,道:“竹水河小水电是沙州第一座小水电,这一座修好以后,市里还准备搞二期工程,与水利厅、恒庆集团的合作关系就显得犹为重要,我希望你们能花大力气在这个水电项目上,将竹水河小水电做成一个样板工程,为市里与水利厅、恒庆集团的进一步合作奠定基础。”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下午有重要接待,市委没有管饭,侯卫东与蒋湘渝就一起下楼。   蒋湘渝忍不住问道:“水利厅吴厅长是蒙书记的夫人,朱书记特别重视水利厅,这我理解,恒庆集团是什么来头,朱书记今天谈话中至少提到七、八次?”   蒋湘渝是小水电指挥长,与恒庆集团副总经理朱小勇接触过两次,但是他没有将朱小勇与在百年牛肉馆子提椅子打架之人重合在一起,又由于朱小勇是以水利专家身份直接当上副总经理,在岭西官场还没有引人注意,他暂时还不知道朱小勇的背景。   侯卫东知道此事迟早都会传开,总是瞒着蒋湘渝不妥当,道:“小勇是水利专家,平时为人低调,不太愿意谈家事。”他停了停,道:“朱小勇是蒙豪放书记的女婿,以前在岭西大学当都教师,最近才到恒庆集团任副总。”   蒋湘渝吓了一跳,这才明白朱民生为什么要特意强调与恒庆集团搞好关系,他搓了搓双手,道:“难怪,原来是蒙书记的女婿。”   十二月二十一日中午,侯卫东正在睡午觉,接到了秘书长洪昂的电话。   洪昂声音平静地道:“上午召开了常委会,研究了组织人事工作,成津县有新变动。”侯卫东睡意全消,他从床上坐起来,道:“秘书长,有什么变动?”   “县委副书记是市政府研究室主任莫为民,你认识的,老莫在研究室工作了近十年,总算放出来了。”   侯卫东心里堵得慌,问道:“还有一个常委,又是谁?”   “周福泉。”   侯卫东喉咙有些发紧,他尽量平静地道:“周县长是老资格副县长,当常委也应该。”   洪昂知道侯卫东心里不舒服,道:“以后你有什么想法,多给黄书记汇报,朱书记毕竟对全市干部不熟悉。”   县委书记的权威来源于对帽子的掌握,这一次侯卫东的两个建议都没有实现,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下午上班之时,县委办办公室主任谷云峰走进侯卫东办公室,他原本准备报告飞石镇的打架事件,见侯卫东脸上很不好看,灵机一动,便换了一个话题,他正要出门之时,又被侯卫东叫住了。   侯卫东道:“有事说事,不要吞吞吐吐。”   谷云峰这才道:“飞石镇政府在关闭小磷矿之时,一家小磷矿老板组织人员与镇政府对阵,镇政府被打伤了好几个人。”   “反了天,必须严肃处理。”侯卫东听了以后,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第519章 时机(下)   侯卫东吩咐谷云峰道:“你给邓局长通报此事,让公安机关尽快地介入此事,随时给我报告处理结果。”   说了两句气话,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自已有些失态,他停了下来,点燃一枝烟,吸了几口,将胸中那一股突然窜上来的无名火压住,又补充了一句:“你给邓局长说,尽管金叶磷矿态度很恶劣,公安机关还得依法办事,但是只要查清了事实,就重拳出击,不要手软。”   谷云峰感觉很是痛快,马上就出去给公安局长邓家春打电话。   侯卫东抽完一枝烟,渐渐平静了下来,正准备将谷云峰叫回来问一问具体情况,就接到了市委秘书长洪昂的电话:   “成津是不是有一个飞石镇,今天是怎么一回事,有人打电话到了我办公室,反映镇政府的工作人员以整治为名到金叶磷矿吃拿卡要,没有得逞就要封门,还动手打人,另外,镇里整改通知书是否送达,举报人特意提到镇政府从来没有通知要停业整顿。”   “他妈的,还恶人先告状。”侯卫东在心里骂了一句,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很快就想出了应对之策,道:“这事与当前正在开展的磷矿整治工作有关系,我已经派出了调查组彻查此事,县里准备以此事为突破口,将整治磷矿工作推向深入。”   “呵,这是变坏事为好事的辩证法。”洪昂又建议道:“卫东,现在是非常时期,你的步子不用迈得太快,要以稳为主。”   “谢谢秘书长关心。”   放了电话,侯卫东彻底平静下来,见四周无人,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暗道:“今天太失态了,冲动真是魔鬼,以后再也不能发生这种不冷静的事情。”   “每临大事有静气。”他回想起原青林镇党委书记赵长胜挂在墙壁上的条幅,在心里念了几遍,这才让杜兵叫谷云峰到办公室来。   谷云峰进门就道:“邓局长电话一直在占线,还没有打通。”此时侯卫东浮躁之心已去,淡淡地道:“你先说说金叶磷矿的具体情况。”   谷云峰在镇里当过红星镇党委书记,主持过全面工作,对地方情况很熟悉,道:“根据进度表,当前整治工作进入了自查自纠段,据飞石镇报告,他们给金叶磷矿下达了停业整顿通知书以后,金叶磷矿根本不理睬,一直在非法生产,今天李建国镇长带人去检查,金叶磷矿老板带头聚众暴力抗法,打伤了好几位同志,有一位同志的伤势比较严重,还在县医院抢救。”   侯卫东已知金叶磷矿不是善茬子,就问道:“我们的同志有没有吃拿卡要行为,在程序上有没有不妥之处?要想惩处金叶磷矿,我们的行为一定要站得住脚。”   谷云峰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问题,犹豫着道:“按自查自纠工作要求,飞石镇应该在前一阶段下发了整改通知书,在程序上应该没有问题,至于吃拿卡要现象,凭着我对李建国的了解,决不可能。”   “从法律意义上来说,程序的重要性并不亚于实体,我们的同志有无违法行为,必须要了解,而不是应该。”   谷云峰连忙道:“我马上去将这事弄清楚。”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整治磷矿事关大局,绝对不能让这股歪风蔓延,马上在县委开会,你记一下主要内容。”   谷云峰赶紧取出随身带着的笔记本。   “由县委办、纪委、公安局、乡企局成立联合调查组,由分管副县长周福泉任组长,你马上通知调查组到县委会议室开会,同时将调查组的文件发出去。”   谷云峰合上笔记本,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等到谷云峰离开,侯卫东给副县长周福泉打了电话,简单讲了飞石镇的事情,道:“老周,这事就由你来牵头处理。”   虽然正式文件还没有到成津县,周福泉已经知道了市委常委会的决定,作为县委常委,他就自然成为了县政府常务副县长,知道了金叶磷矿之事以后,他在心理就有了准备,客气地道:“侯书记,你给定个调子,我到了飞石镇以后也好有个把握。”   侯卫东笑道:“我定什么调子,云峰正在出会议通知,到时我们一起商量。”   很快,副县长周福泉、县委办、府办、纪委、公安、乡企、工商等部门的分管领导来到了县委办会议室。   谈完具体工作,侯卫东强调了二点:   “一、目前为止,成津小磷矿问题不少,我们要借着省政府整治小磷矿的东风,彻底将全县磷矿纳入健康发展的轨道,这时全省联动的好时机,将使整治工作事半功倍,错失了这个机会,必须事倍功关,所以,必须坚决地将金叶磷矿这股歪风压下去,态度坚决,决不手软。”   “二、调查工作要从两方面入手,一是要查镇政府工作是否合法,金叶磷矿事件是整治工作第一起暴力事件,但绝对不是最后一起,借着剖析此事,可以教育干部,整顿队伍,为下一步整治工作奠定基础,二是要公安、税务、工商等诸多方面多管齐下,严历惩处金叶磷矿肇事者,杀鸡儆猴,必须要树立一个典型,给个别违法分子以雷霆震慑。”   等到会议结束,周福泉单独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他知道此事棘手,搞不好就会出现群体性事件,又特意请示道:“侯书记,金叶磷矿老板在当地人,靠着他厂里吃饭的村民也不少,抓了他,我担心会引起群体性事件。”   侯卫东态度很明确,道:“只要有证据违法,就理直气壮地抓人,这一点决不含糊。”   见侯卫东态度坚决,周福泉心里就有了底,回到自己办公室,他给正在沙州开会的蒋湘渝打了电话,沟通了此事,蒋湘渝呵呵笑道:“侯书记定下来的事情,一句话,坚决执行。”   周福泉带着调查组很快就到了飞石镇政府,在朴书记办公室里,他首先与镇委朴书记和镇长李建国单独见了面。   镇长李建国脸上有一条血印迹,特别显眼,周福泉问道:“李镇长,脸上的血迹是怎么一回事情?”   李建国很气愤地道:“金叶磷矿太猖狂了,公然组织了黑社会的打手围攻镇政府工作组,我这伤疤就是在现场被人抓的。”   周福泉追问道:“打人的是老百姓,还是黑社会?”   朴书记解释道:“周县长,金叶磷矿老板原来就是社会上的混混,手下长期都有一帮闲杂人员,平时就横行霸道,真以为有了几个钱,政府就管不了他们。”   聊了几句情况,周福泉就道:“侯书记高度重视金叶磷矿的事情,成立了以我的组长调查组,工作组从两方面做工作,一是依法严惩暴力抗法者,这方面工作就是公安局凌副局长牵头,飞石镇、乡企局、工商、税务配合,要做到证据确凿,定性准确。”   朴书记道:“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周福泉又道:“另一方面,镇政府要写一份情况汇报,纪委要同相关人谈话,主要谈有无吃拿卡等违规行为以及办事程序是否合法。”   李建国楞了楞,道:“我们是完全按照县里整治要求开展工作,程序合法,更没有吃拿卡要行为。”李建国作为堂堂镇长,带队去工作,被社会闲杂人员打了,调查组还要调查其行为的合法性,这让他心里很委屈。   周福泉瘦高个子,穿着短大衣,很有些风度,他安慰道:“李镇长,县委的想法是将此案办成一件铁案,以此为契机,推动全县整治工作。”   老朴心里也有想法,不过作为党委书记,他还是保持着冷静,劝道:“打铁须得自身硬,飞石镇绝对没有问题,愿意接受调查。”   几位受伤较轻的镇干部被通知到了政府,听说纪委要谈话,情绪就激动起来,他们聚到了镇长李建国办公室,暗自发起了牢骚:   “县里太软弱了,只会整自己人,以后谁还敢卖命。”   又有人道:“我们基层就卖命,流汗又、流泪又流血,到时还要被调查,让县里的大官来做工作,他们一样没有屁眼法。”   李建国不能在部下面前发泄不满,道:“县里这样做自然有道理,你们现在少说两句,等会被调查时就据实反映。”   调查组到达飞石镇以后,李东方也密切关注着此事,他给金叶磷矿老板承诺道:“按照县里计划,金叶磷矿逃不掉被关门的命运,你咬定他们的文书没有送达,并且私下要钱,给我狠狠地闹,所有损失由我来负责。”   城管局长李太忠一直不愿意揽到李东方的事情里,只是章永泰之事是他的一块心病,所以,他主动出谋化策,筹划着将侯卫东从成津县轰走。   “东方,你得研究朱民生的所有讲话,包括以前在省委组织部的讲话,找出他的弱点,然后给侯卫东对症下药,将侯卫东和邓家春赶出了成津,那件事情才算真正无人问津了。”   李东方做的事情早就超出了其父亲的掌握,他冷笑道:“侯卫东就是靠着周昌全起家,如今周昌全到了省里,侯卫东除非调走,很难在沙州更进一步,成也周昌全,败亦周昌全。”   李太忠道:“侯卫东留在成津总是一个祸害,要想尽一切手段让他离开,否则我睡不着觉。” 第520章 手腕(上)   周福泉从汽车上下来,仰头看了一眼三楼的窗口,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向了大楼,刚走到门楼处,迎面就见到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   周福泉连忙走过去,道:“老领导,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不过十来天时间,原来老当益壮的老方县长突然间就暴露出老人虚弱的一面,“红光满面”被刺眼的老年斑所取代,银发变成了干涩的灰白头发,周福泉见到老方县长变得如此老态龙种,不觉吃了一惊。   在早上,老方县长与儿子方知行大吵了一架,儿子方知行一怒而上岭西,老方县长一怒而至县委,由于侯卫东在沙州开会,他就找到了另一位副书记高小楠。   老方县长当县长之时,高小楠还是普通的语文老师,两人并没有太多交情,在办公室里,高小楠尽管很热情,但是热情中带着疏远和警惕,老方县长絮絮地说了一个多小时,高小楠手捧着茶杯,认真听了一个小时,却没有讲一句有实质意义的话。   老方县长明白在高小楠哪里得不到任何帮助,原本想甩甩老脾气,一昂头拂袖而去,转念又想到不知所踪的孙子方杰,态度就软了下来,道:“老高,这事你要多费心,有什么消息通知我。”   要是以前,他会理直气壮地称呼一声“小高”,如今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小高”的称呼就变成了“老高”。   在楼下的过道上站了一会,就见到周福泉下车,他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道:“老周,你有时间没有,我要跟你谈要紧的事情?”   周福泉一直在当机关干部,是老方县长的直接部下,态度自然与高小楠不一样,他与老方县长握了手,道:“老领导有事,到我办公室去谈。”转身就朝院子走去。   老方县长上了周福泉的小车,靠在软软的沙发,似乎又有些回到当初坐吉普车到乡下检查工作的感觉,他没有急于说孙子方杰的事情,道:“听说市委常委会通过了你的常委任命,祝贺老弟。”   “老领导,我这把年纪,当个常委也就是多上个笼头,多卖些力气,没有多大意思。”   老方县长摇头道:“常务副县长和一般的副县长还是有区别的,组织上任用干部也会考虑这一点。”   到了办公室,秘书就赶紧来泡茶,老方县长这才提及了正事,道:“等找到了小杰,我就让这个臭小子离开成津,不给你们领导增添麻烦。”   周福泉对老方县长在省委的遭遇有同情,也有不平,但是从另一方面,他也知道方杰是怎样的人,道:“老领导,这事从二个方面来说,第一,方杰指使人去刺伤小水厂厂长,这是极端错误的,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老方县长道:“我早就说过,他做错了事,受处罚是天经地义的,我是老共产党员,决不护短。”   “第二,我敢负责任地说,成津公安局绝对没有找到方杰,在常委会上,公安局长邓家春专门谈到了此事,方杰这几年做磷矿生意,磷矿生意很复杂,他失踪很可能是由于生意上的事情。”   耐心地做了半天工作,又承诺让公安机关加大寻找方杰的力度,老方县长这才离开了办公室,周福泉看着老方县长苍老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周福泉给公安局的分管局长打了电话,提了要求,又道:“老方县长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能帮忙还是要帮忙。”   下午,等到侯卫东回到了成津县,周福泉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将调查材料递给了侯卫东,顺便讲了讲老方县长的事情。   侯卫东道:“老方县长心情可以理解,不过在方杰的事情上,成津县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方家报了失踪,就只能当失踪案子来处理。”   “我也是这样来劝老方县长的,他受孙心切,一时很难接受孙子失踪这个事实。”几句话将老方县长的事情说清楚,周福泉就进入主题,道:“调查组已经得出了结论,首先从主要的方面来说,金叶磷矿老板聚众闹事,打伤多名政府工作人员,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公安机关已经采取了相应的措施,拘留了六个肇事者。”   侯卫东在沙州又听到了金叶磷矿上访的消息,道:“金叶磷矿跑到了沙州去上访,说成津县政府强行关闭企业是违法行为,还提出不发整改通知书就要求停产也是违法行为,我感觉金叶磷矿是有备而来。”   “金叶磷矿是攻其一点不计其余。”   “那这么说,飞石镇在整治过程中还真的有问题?”   周福泉叹了一口气,道:“不是大问题,应该是在整个事件中有不足之处,飞石镇基本上做到了依法依政策行事,在一个月前,镇里下发了整改通知书,规定了整改的具体内容和最后期限,这一次李建国事队到金叶磷矿,正好是最后期限的第三天。”   侯卫东简略地谈了发生在沙州的上访情况,追问道:“为什么金叶磷矿到沙州上访时咬定没有发整改通知书?”   “镇里企业办是发出了整改通知书,我特意看了底根,确实是一个月前发出去的,坏就坏在了具体经办人,企业办的那位同志拿到整改通知书以后,正准备到厂里去,遇到了另一个厂来办事,中午喝了一顿酒,他就将此事耽误了,以后就将此事忘在脑后,一直没有将整改通知书送达,纪委找他谈话之时,他才从口袋里将整顿通知书拿出来。”   侯卫东在青林镇工作时,青林镇里就有几个酒干部,上午不喝酒之时,头脑还是清醒,办事能力、态度也还行,只要中午喝了酒,整个下午的工作就毁掉了。   他感慨地道:“难怪当年毛主席说,政策制定了,干部就起决定性作用,如果飞石镇那位企业办干部不误事,金叶磷矿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周福泉在成津工作二十来年,对成津干部队伍情况很熟悉,也跟着感慨道:“提高干部队伍素质,改变干部队伍的结构,这是多年就提出的目标,真要实现,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或者说,这是一代人两代人的事情。”   侯卫东一边说着话,一边快速地翻着材料,翻到了第三页的时候,材料果然与他的预想一致,问道:“当时李建国带队到金叶磷矿,根本没有进入矿区,就在大门口双方就发生了冲突,是不是这样?”   “对,金叶磷矿老板很嚣张,不仅不让进门,还在门口就大打出手。”   “这样说来,封矿的行为根本没有来得及实施,飞石镇工作人员就被打了。”   “对。”   “看来金叶磷矿背后还有狗头军师,有意想将事情挑大,只是金叶磷矿没有沉住气,如果他们等到李建国实施的封场行为以后,再大打出手,李建国恐怕就要吃一个哑巴亏,现在封场行为并没有实施,李建国作为行政领导人,依据省政府文件,完全有权利进场检查工作,程序问题、违法行为自然就不攻自破。”侯卫东出身于警察世家,又是在沙州学院学习的法学专业,思维很是严密,一语道出了金叶磷矿打人事件中的破绽。   周福泉也是工作经验极丰富的老领导,被一语点醒,就心领神会地道:“那我就去修改调查报告,不提整改通知书的事情,重点在李建国依法检查矿山安全,金叶磷矿聚众闹事。”侯卫东点头道:“很好,就以此为调查报告的基调,向沙州市委市政府报告。”   周福泉离开不久,公安局长邓家春又来到了办公室。   邓家春和周福泉都是削瘦之人,邓家春只有一米六五,矮且瘦,周福泉接近一米八,高且瘦。   邓家春尽管矮瘦,却双眉浓密,两眼如刀,带着一股煞气,进了门,坐定,道:“大有收获,我派人搜查了王勇的两个家,收了一把仿五四手枪,还有三把火药枪,十来把长刀,审问了打人的几个混混,都供认就是王勇指使打人。”   “是否够刑了?”   “我到医院去了,被打伤的那位镇里同志已经出了院,没有大问题,严格来说,不够刑事责任。”   “此事性质恶劣,不能便宜了金叶磷矿的王勇。”   邓家春建议道:“此案走刑事很麻烦,我建议就走劳教,王勇涉及聚众闹事、私藏枪械,加上以前派出所掌握的情况,劳教没有问题,与其不痛不痒地搞一年刑期,还不如让他在劳教所蹲上三年。”   所谓劳动教养,是根据1957年8月1日全国人大常委会第78次会议批准颁布的《关于劳动教养问题的决定》以及有关法律、法规建立的,劳动教养不是刑事处罚,而是为维护社会治安,预防和减少犯罪,对轻微违法犯罪人员实行的一种强制性教育改造的行政措施。   对需要收容劳动教养的人,由大中城市人民政府下设的劳动教养管理委员会审查批准,手续相对简单一些。   第三天,在全县整治工作大会上,副县长周福泉讲了金叶磷矿事件的调查情况以及县委县政府处理意见,当听到将报送金叶磷矿老板王勇的材料到沙州市劳动教养管理委员会之时,参会的镇委书记和镇长脸上表情就各不一样,复杂得很。   侯卫东最后讲话,他讲了两个方面的重点,一是在整治工作中,各镇各部门必须严格依法办事,不能出现任何瑕疵,二是对于敢于违法犯罪的人,不管是任何人,县委县政府决不手软,坚决依法办事。   蒋湘渝坐在侯卫东身侧,暗道:“都说秘书党都是耍笔杆的,长于动口拙于动手,此话也不尽然,侯卫东这个典型的秘书党就是杀猪匠出身,敢于捅刀子。”   他将章永泰和侯卫东比较了一下,心道:“章永泰是刀子举得高,看上去吓人,实际上砍人的时候很少很犹豫,侯卫东素来不举刀子,遇事直接就捅要害。” 第521章 手腕(中)   县委县政府干脆利索地处理了金叶磷矿的暴力事件,这对全县小磷矿是一种极大的震摄,只是这里面涉及到极大利益,为数不少的小磷矿主不甘心轻易地退出历史舞台。   侯卫东先后收到两次威胁,一次是寄信,一次是电话,邓家春更是紧张,进一步增强了对县招待所后院的防范,同时加紧了对逃在外地修理工的追,前者是为了保护现任的县委书记,后者是为了侦办章永泰案子。   关于这些威胁,邓家春多次道:“方铁、方杰、王勇这一系列案子,我认为都与章永泰被害案有关,只要破了此案,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邓家春是站在公安的角度来看问题,侯卫东作为县委书记,眼光更宽一些,道:“案子一定要加紧,但是县委县政府要做好暂时不能破案的准备,顶着困难抓发展。”   十二月二十日,成津县召开了县磷矿企业第一阶段技改工作总结大会。   中型磷矿的技改工作很有些难度,在整个岭西省一共完成了七家,而成津县就有五家,其中有李东方旗下的三家磷矿,原委办赵主任的一家磷矿,还有曾宪勇和秦敢的顺发磷矿。   省政府看了各地的半年总结材料,就准备在明年初在成津召开技改工作现场会,二十日的总结会是现实工作的需要,同时也是省政府现场会的预演,因此,市长刘兵要亲自参加这次会议。   早上九点,县委书记侯卫东、县长蒋湘渝、副书记莫为民、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公安局长邓家春等人齐聚成津县与沙州市的交接处,尽管寒风凛冽,侯卫东、蒋湘渝等人还是站在公路边,说话之时,一团团白雾就在空中升起。   一辆越野车“嘎”地停在了众人面前,一位留着八字胡的矮胖子钟大海跳下车,笑道:“各位领导,今天的路况还行吧。”   市长刘兵要来参加成津县磷矿企业第一阶段技改工作总结大会,为了迎接他的到来,成沙公路四个标段的施工企业都作了准备,将分段通车的路段临时辅平,确保公路有顺利通行。   “路况不错。”   侯卫东先表扬了一句,随即就严历地道:“你赶紧把欢迎领导的横幅去掉,我们不搞这些花架子。”   前天在县里开了会,虽然会上没有明说是什么事,只是让各标段将路修通,钟大海猜到有领导要来,便让人做了十来条横幅,上面写着“岭西第六建司欢迎市领导视察成津”等标语,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在领导面前宣传岭西第六建司,市领导对岭西第六建司有了印象以后,有利于六建司在沙州的业务开展。   钟大海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搓着手道:“侯书记,挂些标语才能显示出成津县的热情,再说,标语都是安装好了,现在撤除会把现场弄得很乱,反而不好看。”   侯卫东看了看标语内容,追问道:“钟总,谁给你说有市领导要来。”   钟大海见侯卫东话语中有些不对劲,忙解释道:“县里要求确保公路畅通、平整,我猜肯定是市领导要来,而且我听到小道消息说是刘市长要来,就自作主张挂了标语。”   侯卫东转头用严历的目光盯着县委办谷云峰,问道:“昨天你没有来查看线路吗?”   谷云峰心里将钟大海恨得牙痒,道:“我是昨天下午过来看了线路,当时钟总正在指挥工人补路,路边没有标语牌子。”   他为了洗清自己,问钟大海道:“昨天下午都没有标语,标语是什么时候安装的。”   钟大海道:“昨天下午才将标语做好,晚上连夜安上去的。”   侯卫东知道此时撤除标语将会使沿途场面看上去很混乱,只得作罢,他将谷云峰叫到身边,低声道:“今天暂时只能这样,你马上通知各镇作为拦截上访者的准备,并让邓家春作好紧急预案。”   谷云峰看到沿途标语之时,就知道此事要糟,成津正在大规模关闭小磷矿,社会矛盾尖锐突出,写这些标语,无疑就是通知上访者有市领导到成津来了,此时成沙公路正在半幅通车,路况不好,如果真有上访者拦了路,事情就不太妙。   谷云峰一脸焦急地走到邓家春身边,道:“邓局,我马上通知各镇党委书记和信访办,让他们做好应急准备,公安这边也多派些警力,遇到情况,先将现场解决再说。”   邓家春比谷云峰更加了解成津面临的复杂局面,道:“我刚才已经通知了增加警力,增派车辆。”谷云峰见公安已有准备,这才稍为安心,就开始给沿途各镇党委书记打电话。   九点半,从成津方向开过来一辆开道警车和一辆中型客车,以前这种情况,中型客车多用依维柯,这一次沙州政府专门配备了三辆中型丰田客车,作为领导视察专用车。   到了成津境内,丰田客车在侯卫东面前停了下来,杨森林站在门口,招了招手,道:“请侯书记和蒋县长上车。”侯卫东和蒋湘渝连忙上了车,其余领导就上了成津县的依维柯客车,一辆开道警车,两辆客车就朝成津县城而去。   车内开着空调,市长刘兵就将半短羊毛大衣脱下,露出藏青色的西服,有档次,有风度。   看着公路两旁的标语,刘兵道:“侯书记、蒋县长,下次别挂什么标语,领导是人民公仆,应该深入基层,挂标语反而显得我们脱离基层。”   刘兵说得不轻不重,侯卫东心里有三分紧张又有三分不是滋味,道:“刘市长,下次一定注意。”   在丰田车上,随行之人有副市长高榕、市政府秘书长杨森林、专职秘书小秦、市府办刘坤、市电台报社的记者。   刘坤坐在车后排,车行至成津境内之行,他远远地就见到被人簇拥着的侯卫东,心里感到一阵酸溜溜,又有一根针在朝心里钻刺。   从益杨青林镇副书记算起,他当副科、正科级干部已有六、七年了,转眼都三十岁了,却仍然在正科级徘徊,他在心里想道:“他妈的,侯卫东运气也太好了。”   “沙州就是四个县委书记,我就算再怒力,也很难当上县委书记。”   从读大学开始,侯卫东是学院的风云人物,刘坤暗中对他有着嫉妒之心,参加工作以后,他终于压住了侯卫东,先在县府办后在青林镇当领导,算是压住了侯卫东,不料侯卫东跳票成为副镇长以后,一路过关斩将,成了岭西最年轻的县委书记,这就让刘坤产生了深深的失落感和无力感。   侯卫东给杨森林打了招呼以后,就坐在刘兵身旁,介绍着成沙公路的建设情况,道:“成沙公路是成津县通往沙州的唯一主干道,是成津发展的生命线,公开招投标以后,县里加大了对公路的监督力度,确保质量。”   刘兵认真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到了双河镇,看着连片菜地,他问道:“这是成津县的蔬菜基地,田土调整应该有些难度。”   蒋湘渝知道刘兵为什么要问这个话题,他主动接过话头:“前年刘市长到成津视察,对蔬菜基地建设提出了要求,这两年蔬菜基地发展得很快,等到成沙公路完成,我们有信心占据沙州市场蔬菜供应的半壁江山。”   “双河镇是竹水河冲积而成,是天生的菜园,湘渝有这样的信心,我很欣慰。”刘兵又道:“千禧年马上到了,新世纪的大幕即将拉开,这是我们的荣幸,同时也对我们提出了严峻的挑战,卫东和湘渝主政一方,将带领关六十万群众奔向小康,肩上责任重如泰山。”   侯卫东与蒋湘渝频频点头。   十点钟,成津县磷矿企业第一阶段技改工作总结大会正式开始。   会议开得很简洁,第一项议程是侯卫东总结成津县整治磷矿工作,第二项议程是颁奖,李东方、曾宪勇和前县委办赵主任三人获得了技改先进奖,第三项议程是由沙州市长讲话。   散会以后,刘兵参观了完成第一期技改的磷矿企业。   就在市长刘兵正在兴致勃勃参观李东方的企业之时,一条机耕道上开过来两个货车,货车是寻常的运货车,来寻常之处在于车上站着数十号人,不少人手里还拿着横幅和标语,在货车停车地点下方约两百米处,便是正在施工的成沙公路。   站在停车点,可以俯视着公路,从公路上,却不能看到停车点的具体情况。   等到中午一点,停车点上的一位胖子接到了电话。   “刘兵已经出城了,最多二十分钟要到你哪里。”   “雷哥,谢谢你了。”   “这事你嘴巴要稳,漏了风,我活劈了你。”   “我办事,你放一百二十个心,绝对不会出问题。”   成沙公路上,市长刘兵看了经过技改的磷矿,心情很是不错,脸上的笑容亦多了起来,一路上谈笑风声,“现场看到了情况很好,出乎我的意料,我看成津可以作为全省整治磷矿工作的典型。”   侯卫东最不愿意成为整治工作典型,成为典型就是给自己套上绳索,他客观地道:“成津整治工作还存在不少问题,最尖锐的问题就是小磷矿关闭问题,涉及到千家万户,阻力很大。”   刘兵道:“这事要从两个方面来谈,一是群众利益无小事,你们要关闭小磷矿,必须要做详细的准备工作以及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确保不出乱子;二是对高耗能、高污染的小磷矿,必须旗帜鲜明地关闭,态度还得坚决。”   他又语重心长地道:“卫东、湘渝,这就要考验你们应付复杂局面的能力。”   正在说此话,前面突然传来了警车的喊话声。   公路两旁出现了“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存”、“劳动光荣”、“打倒贪官污吏”“大小磷矿都有生存的权力”“县政府干涉企业生产是违法行为”等标语。   数名警察拼命想开出一条通道,很快陷入了人群之中,场面失去了控制。 第522章 手腕(下)   县委办主任谷云峰看到了这个人群,脸一下就吓得惨白,头脑猛然间丧失了思维能力,坐在谷云峰前排的邓家春反应格外迅速,从依维柯车上跳了下去,一边跑一边用对讲机说着什么。   谷云峰被邓家春的动作提醒了,他拿出手机就给双河镇党委书记梁勇打了电话,交待了任务以后,又觉得不对,这帮人明显不是双河镇政府的人,他马上又给乡企局打电话。   侯卫东一直并排坐在市长刘兵身边,这是刘兵的要求,按刘兵的话来说:“并排而坐有利于交谈。”蒋湘渝则与市政府秘书长坐在后排,谷云峰、刘坤等人刚坐在车尾。   看到情绪激动的人群,侯卫东心就提到嗓子眼上,脸上神情却很平静,道:“刘市长,今天开会表彰的进行了技改的中型磷矿,对于耗能高、污染重的小磷矿,还是要逐步关闭,从堵路者所持的标语来看,应该是小磷矿老板想聚众反映情况。”   他原本想说是聚众闹事,话到嘴边,看到刘兵专注的神情,就将聚众闹事变成了聚众反映情况。   沙州除了益杨县,其他三个县都有磷矿,市长刘兵作为行政长官,当然知道整治磷矿的艰巨性,出现这种场面并不觉得特别吃惊,道:“处理这类上访事件要慎重,要注意方法,但也不能软弱,六个字,有理,有利,有节。”   见到邓家春和谷云峰出现在人群里,侯卫东心里踏实了一些,主动检讨道:“刘市长,我工作没有做好。”   看着窗外激愤的人群,刘兵摇了摇头,道:“基层工作具体复杂,出点事情很正常,更别说整治磷矿这种大事了。”   又道:“不做事不犯事,少做事少犯错,所以对于一心做事的人,市政府肯定要保护。”   侯卫东对于刘兵的宽容有些意外,道:“谢谢刘市长对基层同志的理解、鼓励和保护,请领导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在他印象之中,刘兵是一位梭角分明的领导,当年在益杨工作之时,初任市长的刘兵可谓意气风发,指点沙州,激昂益杨,多次批评了时任县委书记的祝焱。而今天见到的刘兵已被磨平了不少梭角,变得沉稳了许多,遇到了拦路之事,不仅没有发怒,反而还主动宽慰侯卫东。   车外的人群吼声不断,还举着不少标语,刘兵看了一会,问道:“卫东,我到沙州来开会,你事先是否向外人提起过?”   “除了几位县领导,其他人不知道。”   侯卫东又解释道:“刚才在路上看到的标语,是我们要求施工队伍补一补公路,施工队老板连蒙带猜、自作主张挂上去的。”   刘兵用手指点了点一幅标语,道:“你看那一幅标语,恐怕我到成津的消息早就被人透露了出去,所以他们才能提前做好准备。”   在人群中有一幅标语明显是出自广告公司之手,写着“人民市长人民爱,人民市长爱人民”。   侯卫东直言不讳地道:“刘市长,磷矿是重利企业,又不需要高科技,所以当地干部与磷矿有牵连的挺多,这也是我最头痛的地方,每次商量了什么事情,总是很难保密。”   “说起保密,不是成津一个县的问题,就算是常委会,失密的事件也是频频发生,只是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成津确实应该加强干部队伍的建设,整肃队伍,否则你很难有所作为。”   刘兵和侯卫东坐在车上,平静地交谈着,两人都没有下车的意思,不一会,来了几辆警车,又过了一会,双河镇党委书记梁勇也过来护驾,在警察与机关干部的共同努力之下,围车堵路的群众渐渐被包围分割,带离了公路面。   带队的警车见公路被打开,按了两声喇叭,便如入水之鱼,迅速穿过了人群,丰田客车驾驶员和依维柯驾驶员经验都很是丰富,紧跟着警车,迅速将喧嚣的人群抛在了脑后。   等到几辆车离开了视线,邓家春两眼一瞪,对手下干警道:“让干警们退到两边。”   随着几声喇叭声,所有公安干警都退到了一边,与那些挥舞着标语的人群对峙着,在车上有两个便衣拿着摄像机,将所有参加堵路的人都摄了下来。   人群见到几辆汽车都离开了视线,就没有了闹腾的兴趣,邓家春挥挥手,召过二科科长,道:“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了,一定要揪出带头者。”   将刘兵送出了成津县境,侯卫东和蒋湘渝又坐上了依维柯。   蒋湘渝感慨地道:“今天这事让成津真是没有面子,不过,幸好是遇到了刘兵,如果搁在其他领导人身上,恐怕就有些麻烦,至少印象会不太好。”   “是啊,刘市长胸襟很开阔,让人佩服。”   侯卫东嘴里在敷衍着,心里暗道:“刘兵在沙州任职这几年被周昌全压得死死的,不过坏事也很变成了好事,至少现在的刘兵相较以前成熟稳重了许多。”   又琢磨道:“刘兵的成津行是伸出了橄榄枝,也不知朱民生是否有周昌全的本事。”   到了刚才发生意外事件的地点,只见不少破损的标语摔在地上,激动的群众也陆续散去,这些群众失去了刚才的激情,见到依维柯从身边经过,表情很漠然。   蒋湘渝观察着公路两边的人,有好几个是自己认识的小老板,暗道:“小磷矿老板多是没有文化的粗人,又是些胆大妄为之人,把他们惹急了,说不定就会出大事,这个烫手的山芋还是由侯卫东继续去捧着。”   “朱小勇,没有想到居然是蒙豪放的女婿,侯卫东的关系网还真是宽。”想到了这一点,蒋湘渝又扭过头去,道:“侯书记,这些人太不象话了,居然堵了领导车队,给沙州带来严重的政治影响,如果不处理几个人,势必会助长这股歪风邪气。”   侯卫东顺水推舟地道:“这事性质确实很恶劣,但是就以此事来处理人却不够格,蒋县长,我认为县政府这边要加强对税收征收的督促,特别是小磷矿,偷税漏税相当严重,成津财政本来就是吃饭财政,让这笔钱流失太让人心疼,我的意思就是由蒋县长牵头,着力清查磷矿的偷税漏税问题,公检法都会配合这一次清查。”   有什么问题就处理什么问题,这是侯卫东针对整治磷矿的一贯方针,前一段时间治理污染,以治污为名强行关闭了几家污染特别严重的小磷矿,这一段时间他就准备以查税为名,一方面收拾小磷矿主,另一方面看能否牵出一些背后的关系户。   蒋湘渝原意是让侯卫东陷入到整治工作中,他专心专意做好竹水河水电站的事情,这是与蒙豪放女婿朱小勇建立良好关系的特殊途径,他没有料到一直冲锋在前面的侯卫东突然打起了太极拳,而且,税收问题本是县政府应该着力抓紧之事,他根本没有理由推脱。   蒋湘渝脑筋反应很灵敏,道:“成津惯例是由常务副县长来协管税收这一块,我建议此事就由周福泉同志来主持,并在常委会上研究此事的具体方案。”   侯卫东道:“好,县委常委会争取在这一周召开,届时你将此事提出来。”   侯卫东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秘书长洪昂的电话,“卫东,怎么搞的,怎么能让上访群众堵了刘市长的车,你也太大意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很没有面子啊。”侯卫东与洪昂关系不同,说话就很随便。   洪昂道:“现在市里有人说成津县对于磷矿整治工作操之过急,将引起大范围的群体事件,有些话说得很难听,诸如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等等,当然这些话都是不负责任的胡话,你别记在心上。”   “秘书长,我想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怎么就这样难。”   洪昂笑道:“机关有些人闲着没有事做,当然只有说些空话,挑挑做事人的毛病,否则时间如何打发,也体现不出身在机关的价值,除了机关这些闲人之外,我估计还有别有用心之人在恶意中伤,这事你别在意。”   侯卫东是深有感触,道:“说实话,我也感觉到一些不对劲,似乎有人特意针对着成津、针对着我来散布谣言。”   “你到成津的所做的为,市委绝大多数同志都是看在眼里,自有公论,只是朱书记新到成津,他对沙州之事沙州之人还有一个全面认识的过程,特别份量重的部门领导和几位县级领导,他都在有意识地考察,这一段时间你可要特别小心,注意留心朱书记的安排。”   洪昂压低了声音,道:“还有,新车来了总要磨合,新搭的领导班子也需要磨合,你要注意与领导人接触的分寸,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   “感谢秘书长提醒,我会注意这方面的事情,关于成津工作发展的总体思路,我想找时间向朱民生书记汇报,看能不能安排出时间。”   洪昂呵呵笑道:“老弟的事,我会记在心上,下一周争取请朱书记到成津来一趟,他在今天上午在无意中还跟我提起了此事。” 第523章 利(上)   副书记莫为名在市政府研究室担任副主任之时,侯卫东还在益杨县给祝焱当秘书,后来侯卫东给周昌全当了秘书,担任市委办副主任,两人成了平级干部,当然市委办副主任相对于市政府研究室副主任,其炙热程度不可同日语。   现在,莫为名则成了侯卫东的重要副手。   “为民,请坐。”侯卫东见到莫为民走进办公室,就从办公桌走了出来,握了手,便很随意地走到角落的沙发。   县委书记办公室摆着一套真皮沙发,有一个单人沙发,一个两人沙发,还有一个三人沙发,几个人参加的小型会议就可以在办公室谈,不必特意到会议室去。   侯卫东很舒适地坐在了单人小沙发,自从这一套真皮沙发搬进了办公室,除了侯卫东,没有任何人坐过这个位置,有资格来汇报工作的人都是一方之主,绝不会乱坐沙发而犯下低纸错语。   “为民,前段时间忙,疏忽了一些事,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不知道嫂子在哪个部门工作?”组织部长李致还未到,侯卫东就与莫为民说着闲话。   “我那口子一直在市档案局工作。”   侯卫东建议道:“县里工作直接面对群众,与市级机关不一样,我建议把嫂子调到成津财政局,即充实税务局的力量,又可以照顾你。”   在政府序列中,档案局是出名的清水衙门,财政局则是出名的肥缺,莫为民对这个提议还是颇为心动,他在市政府任副主任之时,也想把老婆从档案局调出来,只有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有办成。   莫为民道:“老婆在沙州长大,其一家人从来没有到过县城,把县城视为蛮荒之地,想当初我这个县民想娶沙州千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让她调到成津来根本不可能。”   侯卫东闻言大笑,道:“哈,没有想到我们俩人是知音,其实这不成问题,先调到成津财政局,等你高升之时,就调回市财政局,海洋局长是我的好朋友,他肯定会答应这个合情合理的请求。”   对于“专县女婿和沙州丈母娘”这个话题。两人都深有体会,在等待组织部工李致的时候,各自忆苦思甜,谈兴甚高。   当李致到来以后,侯卫东表情就恢复了严肃,道:“今天主要讨论三位干部的任免问题,请李部长先将基本情况谈一谈。”   搜到方杰的机密通讯录以后,侯卫东开始陆续撤换几位在册人员,如县委办主任胡海被调到了旅游局、双河镇温贡成的岗位亦由宣传部副部长代替,这一次他想拿掉县国土房产局老苟的位置。   在莫为民到任之前,侯卫东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他与组织部长李致配合得很好,对于人事方面的工作,只要两人沟通以后,一般就能顺利实施,此时多了一位分管组织的副书记,情况就稍稍不一样。   等到李致谈完了基本情况,侯卫东递了一枝烟给莫为民,问道:“为民,你有什么意见?”   听到老苟由领导职务改成非领导职务的方案,莫为民就感到了沉沉的压力。   他被任命为成津县委副书记之时,高榕副市长特意为其饯行,成津县国土房产局长老苟是作陪人员之一,席间,高榕副市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老苟这人一天就只知道工作,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为民到成津出任父母官,对这种老实工作的同志要多加照顾。”   此时如果不帮助老苟说几句话,在高榕副市长面前不太好说话,莫为民就试探着道:“我到成津的时间不长,对干部不熟悉,没有什么发言权,只是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也不知妥不妥当。”   “今天就是征求意见,不存在妥不妥当的问题。”   “我记得苟局长在今年十月被评为了全省国土房产系统的先进个人,这也是沙州唯一的先进人人,才评了省级大奖就改非,这就有些矛盾,能不能暂时不改非,等到明年再说。”   拿下老苟一事,侯卫东经过了再三思考,决心已定,委婉地道:“成津正在开展深入的磷矿整治工作,难度很大,国土房产局作为矿产行业管理部门,在半年整治工作中无所作为,我认为需要更有税气的同志去冲一冲,否则很难完成市委市政府交给我们的任务。”   莫为民见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改口道:“我初来成津,对县委工作和干部并不熟悉,刚才只是不成熟的意见。”   侯卫东道:“为民考虑问题全面细致,很好,这样,老苟同志年龄不小了,就让他到人大或者政协去工作,具体的位置由李致同志提一个方案。”   其余几位同志的任命没有争议,侯卫东一语定音:“就这样吧,后天开常委会,由李致部长将今天讨论内容提出来。”   第一次参加讨论人事工作,莫为民就领教了侯卫东的强势,心里颇为烦乱,回到了办公室,左思右想,还是给高榕副市长打了电话。   “高市长,有一件事情要向你汇报,老苟要到人大或是政协去,这是侯卫东的意思。”   高榕有些吃惊地道:“怎么会这样,老苟是国土房产局的老同志了,很熟悉工作,怎么说下课就下课了。”又道:“为民,你是分管党务的副书记,说话应该份量的,有些时候,正确的意见还得坚持。”   莫为民苦笑着解释道:“我才到成津县,板凳还没有坐热,有些话不太好说。”高榕素来泼辣,道:“你不好说,那我亲自给侯卫东谈一谈这件事情。”莫为民吓了一跳,道:“高市长,这事现在还在保密阶段,你给侯书记打电话,我不太好说。”   “好吧,就这样了。”高榕有些生气地挂了电话。   高榕马上拨通了苟局长的电话,道:“老苟,你得罪了侯卫东吗,既然没有,他为什么要将你踢开?”   老苟口里就带了粗话,道:“我对侯卫东一直客客气气,想不到他是一只笑面虎,高市长,这事你得为我作主。”高榕沉吟道:“侯卫东是县委书记,走的又是正常的组织程序,难办。”   老苟不愿意轻易就范,道:“高市长,有些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和老赵马上就过来。”   老赵是成津县委原办公室主任,当年他是县委办主任,谷云峰是副主任,在章永泰手下,两位手下的日子都不好过,于是谷云峰到乡镇当了书记,而老赵一不作二不休,干脆辞职开了磷矿,这一次他的磷矿参加了技改,受到了市县两级表彰,算得上辞职干部创办企业的典范。   在老赵的磷矿中,高榕、老苟都占有股份。   高榕放下电话,从机密电话本中找出了侯卫东的电话,道:“我是高榕,那天成津开整顿矿业的总结会,我到省里开会去了,这两天,刘市长多次表扬成津工作,能得到刘市长的表扬,很难得啊。”   侯卫东平时与高榕接触得很少,接到了高榕电话,一边应酬着,一边在心里纳闷:“无事不登三宝殿,高榕是什么意思。”   “最近省国土房产局工作一项接一项,压力很大,特别是省政府的七号文件,对国土工作提出了具体的要求,我明天要到成津来,主要是听成津国土房产局工作汇报。”高榕很动情地道:“基层同志不容易,工作在第一线,吃苦受累,流汗流泪水还流血,我们当领导的,要理解他们,多为他们鼓劲,让基层同志感觉到工作的价值,感觉到生活有奔头。”   挂了电话,侯卫东已是心如明镜,暗中怒道:“莫为民嘴巴倒是顺溜,刚刚研究了人事工作就捅到了市里去了。”   当年,县委书记祝焱原本是要被提为副市长的,风声已放了出来,没有料到事到临头杀出了高榕这匹黑马。   古话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为了安抚祝焱,沙州市委就推荐祝焱去读了省党校,在省党校读书期间,恰逢茂云地区领导班子出现了大问题,祝焱没有当成沙州副市长,却意外地成了茂云地委副书记,后来又成了茂云市市长、市委书记。   而高榕则一直担作着副市长职务。   侯卫东在心里并不怵高榕,可是高榕是女性副市长,自古就有名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矣,得罪女领导的后果肯定大于得罪男领导,所以,他还得好好迎接高市长的视察。   “高榕肯定是冲着老苟而来,我应该怎么办?坚持拿掉老苟,则得罪了高榕,会对自己的工作带来一些负面影响。”   “让老苟继续担任国土房产局长,对成津矿业整顿是不利的,而且已经在李致和莫为民面前下了定论,若再收回这个决定,也就太儿戏了。”   左右思量了一会,侯卫东还是下定决心:“任免干部是县委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来说三道四,否则以后很难正常开展工作。” 第524章 利(中)   老苟的事情,原本不是一个问题,只是关心的人多了,就变成了问题。   高榕自不必说,她是坚定的挺苟派,与侯卫东通话的第二天,她就带着市国土房产局一把手来到了成津县,听完成津县国土房产局老苟的工作汇报以后,高榕高度赞扬了成津国土房产局工作。   她对侯卫东和蒋湘渝道:“成津要开发西郊的土地,总数约有三平方公里,气魄很大,市委市政府很支持,只是大宗土地,莫说市局没有权力批准,省厅也没有这个权力,必须要到国土资源部去。”又感叹道:“你们别看省厅的人很威风,到了部里,连座位都没有一张,跑部进京,说起容易,做起来难。”   蒋湘渝道:“高市长,在使用土地方面,还得请你多支持。”   “我对成津一向支持,凡是成津送上的请示,在我这里一律开绿灯,从没有驳回一件。”   高榕再对老苟道:“苟局长,成津的三平方公里土地不是一桩小事,虽然市委市政府表示支持,但是具体工作繁杂而细致,必须一项一项落实,稍有一项不到位,到了省厅或是国土资源部就要被枪毙,这在我市是有先例的,教训深刻。”   成津战略性西进,这是成津县委县政府勾画的美好蓝图,蓝图要实现有一个先决条件,这就需要占用大片的良田熟土,因此,地方政府对于土地有着强烈的占有欲望。   国家对此看得很清楚,出台了许多保护性措施,在这种情况下,能打通国土资源厅和国土资源部的同志,就是地方急缺的人才。   “省厅耿林厅长很欣赏苟局长,这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由老苟出面,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高榕这个说法倒是事实,老苟当了多年的国土房产局局长,在国土系统颇有人脉,也与耿林局长关系不浅,每年元旦、春节、国庆等节日,老苟都要给耿林送些土特产。   侯卫东明白高榕的题外之话,他不表态,只是含糊地道:“苟局长工作很不错。”高榕爽快地道:“当然不错,老苟是最优秀的国土局长。”   送走了高榕,蒋湘渝与侯卫东一起回到了县委大院。   在办公室,蒋湘渝喝着味道纯正的益杨毛峰,道:“侯书记,你这益杨毛峰怎么与我喝到的不一样。”   侯卫东将身体陷进了单人沙发里,慢慢地缀了一口溢着香味的清茶,道:“益杨每年都要送一些顶尖的益杨毛峰过来,蒋县长如果喜欢,明年我让益杨老同事多送一些。”   蒋湘渝也不客气,“我就要十二斤,一月一斤。”   侯卫东哈哈笑了两声,道:“这些毛峰都是非卖品,据说是要未婚少女采摘的明前茶,而且要在早上太阳出来之前采摘,产量很少。”   蒋湘渝笑道“这些说法都是骗人的,我就不相信由少女摘的茶味就要香一些,纯粹骗人。”又道:“成津四处都是大山,其实也有高山茶,只是宣传不到位,养在深山人不识而已,明年我让红星镇送几斤土山茶,味道也很好。”   随意聊了一会,蒋湘渝进入了主题,道:“今天一大早,我接到杨秘书长的电话,他向我推荐了国土局长的人选?”   “谁?”   “组织部副部长温永革。”   侯卫东从单人沙发上坐直了身体,道:“昨天我和为民、李致商量了此事,还没有上常委会,就已经弄得沸沸扬扬,这算什么一回事情。”   他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将皮球踢给了蒋湘渝,道:“你觉得温永革如何?”蒋湘渝想起侯卫东与高榕的对答,依葫芦画瓢,道:“老温工作不错。”   侯卫东已经习惯了蒋湘渝的办事方法,便不再征求其意见,道:“县委的决策需要接受多方面的意见,但是县委的决策一定要实事求是、独立自主,这才是对成津历史负责任的态度,温永革不是最好人选。”   蒋湘渝一边点头,一边腹诽道:“说得倒是好听,如果将高榕换成了朱民生,我看县委是如何独立自主,只不过高榕是官不够大而已。”   他是老江湖,当周昌全高升以后,他便敏感地嗅到沙州政治空气中那一抹不和谐的味道,果然,“县委副书记、县委常委”这两个职位都没有按照侯卫东的计划发展,此事对一位县委书记意味着什么就不言而喻。但是,他丝毫不敢小觑侯卫东,除了周昌全出任了分管工业的副省长,祝焱还在茂云出任市委书记,更关键的是,侯卫东似乎还与省委蒙豪放书记有着紧密的联系。   综合这两方面因素,蒋湘渝仍然选择了“躲在大树下好乘凉”的策略,低调做官,不与侯卫东争锋,这样做就能左右逢源——“如果侯卫东得以高升,自然不会忘记合作还算愉快伯搭档,如果侯卫东出了事,他作为被压制者,肯定能得到不少同情。”   除了副市长高榕和市政府秘书长杨森林以外,还有一人给侯卫东打来了电话。   “卫东,我是杨腾,怎么,记不住我的电话号码吗?”   侯卫东接电话之时,正在与分管交通局的副县长朱兵谈话,他笑道:“你电话我怎么会记不住,我们是一个战壕滚出来的战友嘛。”   事情已经谈得差不多了,朱兵收起了摊开的图纸,指了指门外,轻声地道:“我先走了。”   侯卫东一边打电话,一边朝朱兵挥了挥手,当朱兵离开以后,他才道:“杨科长,凭我俩的交情,这事原本不难,只是此事有不少领导在打招呼,不太好办啊。”   老苟当了多年的国土房产局长,手里有实权,可以用来交换的筹码就多,这些年下来,也攒下了不少人缘,当他得知侯卫东要拿自已开刀以后,除了高榕以外,他将关系网上的资源发挥了出来,杨腾就是他关系网上的一个结点。   杨腾打电话之时,还有几分自信,一来他和侯卫东结识多年,关系还算可以,二来他是黄子堤的秘书,想来侯卫东不看僧面看佛面,会给个面子,谁知侯卫东话说得委婉,推脱之意却很明显,杨腾当时把话说得太满,又拿了些好处,心里就有些着急,道:“卫东,我们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第一次求你办事,好歹得给个面子。”   侯卫东敷衍道:“这事嘛,我找蒋县长和为民副书记再研究一次。”挂断电话,侯卫东顺手就将手机扔进抽屉里,天天被手机铃声纠缠,已经让他对手机深悟痛绝。   县委办主任谷云峰同样是深受手机的折磨,为老苟打探情况和说情的电话就没有断过线,让他闻铃声而色变。   朱兵走后不久,谷云峰进了办公室,道:“侯书记,接到市委办通知,明天下午要市委招开重点项目工作会议,朱书记要参会,请您参加。”   “知道了。”   “下午的常委会是否延期?”   “延期,为什么要延期,下午的常委会提前到上午。”为了老苟的事情,已有好几位领导打了招呼,侯卫东选择了快刀斩乱麻,以免得罪更多的领导和朋友。   第二天上午,常委会召开,最引人瞩目的事情就是由县纪委副书记江晓波出任县国土房产局局长。   会议结束以后,侯卫东给洪昂打了电话,道:“秘书长,上午开了常委会,与会同志一致同意江晓波到国土房产局主持工作。”   洪昂道:“江晓波是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年龄与我差不多,资历比我还要长,由他出任国土房产局长,应该能胜利工作。”   “谢谢秘书长推荐了一个优秀同志。”   “你别跟我来这套虚的,国土局长是肥缺,肯定还有其他领导给你打电话递条子,别否认,我当过县委书记,对底下这一套很熟悉。”   “鱼和熊掌,终究要选择。”   洪昂推心置腹地道:“县委书记手中权力很大,而权力可以用来交换利益,用好这个权力,即可以为人民做事,也可以为自己铺平向上的阶梯,用不好这个权力,即有可能阻碍一个地区的发展,又可能把自己带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其中的关键,在于你的选择和坚持。”   为了一个老苟的位置,侯卫东深切地感到了“利”字的可怕性,真是高处不胜寒。   洪昂又道:“民生书记近期要到四个县来视察,第一站就走成津县,他要亲自去看竹水河工程,这事你要高度重视,最好到时能将朱小勇请到成津来,有什么问题吗?”   侯卫东明白洪昂的意思,道:“没有问题,朱小勇作为恒庆集团的代表,与成津配合得很好。”   下午,侯卫东刚刚到了沙州,就接到县委办谷云峰的电话,道:“侯书记,接到市委办通知,今天下午的会议到取消,会议时间另行通知。”   侯卫东辛苦跑了两个多小时,却是英雄白跑路,他给小佳打了电话,刚回到了新月楼,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我,你在哪里,能否赶到沙州来。”话筒里传来周昌全熟悉的声音。   侯卫东激动地道:“周书记,你刚刚到沙州,你在哪里,我过来见你。” 第525章 利(下)   侯卫东的兴奋确实是发自内心,他由“副”转“正”以后,身份得以正式确认,可是在离开周昌全的日子里,事情却慢慢地发生了微妙变化,各路牛鬼蛇神在不同的时间跳将出来,为寻找各自所需的利益,对成津施以各自不同的影响力。   这种感受无形,又无处不在。   为了掌好成津这艘大船的航向,侯卫东必须得在各方人物之间进行着周旋,这与周昌全在成津坐镇之相比,不免要困难许多,因此,他听到周昌全熟悉的声音,喜悦是发自于内心。   正在开往小招的路上,又接到了市委办的正式通知。   来到了市委小招,侯卫东就感到了气氛不对劲,隔着老远就见到了禁停标志,将车停下,让秘书杜兵等在外面,他步行走到了小招门口。   市局分管治安的粟副局长穿着便装,挺着将军肚,手里握着对讲机,站在小招旁的大树下面,神情专注而严峻。   侯卫东暗道:“粟副局长站门岗!周昌全虽然是副省长,恐怕还没有这样的架子,难道是蒙老大来了?”   粟副局长是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赵东的亲信,与侯卫东关系不错,侯卫东说话就比较随意,握了手,他就问道:“粟局长,是哪位领导来了,要由你亲自保卫?”   粟局长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除了蒙老板,谁有这么大架子让我在这里站岗,等会这里要开一个座谈会。”   “座谈会有哪些领导参加?”   “市里是朱书记和刘市长,县里是你和赵书记,其他人一律不准进入市委小招。”   听说是如此小范围的会,侯卫东明白这是周昌全的特意推荐,他脑筋飞快地转动着,暗道:“开座谈会,是谈什么内容,多半跟国有企业改革有关系。”   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了小招一号楼,就见门口沙发上坐着两位干部,他们原本是低声说笑着,见有人进来,脸上表情整齐划一地变成了机关脸。   其中一位中年人就道:“等等,你是谁。”   从这两人的穿着以及气质来说,应该是省委办公厅的干部,侯卫东礼貌地道:“我是成津县县委书记侯卫东,接到通知来开座谈会。”   中年人沈阳是蒙豪放的随行人员,省委办公厅的一位处长,蒙豪放在小招待所举行小范围的座谈会,邀请人员中有市委书记朱民生、市长刘兵和两位县委书记,沈阳的任务就是在门口接待这四位参加座谈的人员。   沈阳打量了侯卫东两眼,道:“请出示身份证和工作证。”   侯卫东在沙州算是风云人物,行走在沙州地界一向是畅通无阻,他从钱包里取出了身份证,递给了面前的中年人,解释道:“这是身份证,工作证没有随身带。”   沈阳旁边的年轻人是警卫人员,他仔细查看了身份证,道:“身份证没有问题。”   沈阳将身份证递还给了侯卫东,同时批评地道:“你没有参加过这种高规格会议吗,怎么不带工作证,没有工作证,谁能证明你的身份。”   俗话,宰相门前七品官,沈阳是正处级干部,侯卫东亦是正处级干部,只是沈阳是省委办公厅的正处级干部,这一次又作为蒙豪放的随从人员,在县委书记面前自然就能居高临下。   侯卫东暗自纳闷:“按常理,沙州市委办公室应该派人陪同,怎么这里只有省委的人。”他再一次解释道:“走得急了些,就没有带工作证。”   沈阳其实明白这人肯定是侯卫东,否则无法通过警察构筑的第一道防线,他摆出公事公办的面孔,道:“按照规定,没有工作证,我不能放行。”   侯卫东明知眼前之人是拿起鸡毛当令箭,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不能着急,更不能发火,他就继续解释道:“我的工作证放在成津县,来回一趟需要三个小时,如果现在回去,肯定要耽误今天的座谈会,不知一号楼有没有沙州市委的同志在一号楼,他们能确认我的身分,还有周省长也能证明我的身分。”   正说着,沙州市委秘书长洪昂从厕所里走了出来,见侯卫东被挡在门外,正在与省委办公室沈阳说着什么,他知道沈阳此人有些麻烦,便急忙走了过去。   有市委秘书长作证,沈阳这才将紧绷绷的面孔放松,道:“早就听说成津县委书记很年轻,没有想到如此年轻。”   等到侯卫东上了楼,另一位年轻人问道:“侯卫东是什么来头,这么年轻就当了县委书记。”   年轻人是省公安厅的人,负责此行的安全保卫工作,了对党委政府序列的人不熟悉,见到这位县委书记如此年轻,忍不住问道。   沈阳道:“侯卫东以前是周省长的秘书,周省长调到省里之时,将他放出去当了县委书记。”   年轻人就恭维地道:“跟着市委书记就可以当县委书记,沈处长,你是省委书记身边的人,说不定那一天就会成为市委书记,到时我可要来找你。”   这是纯粹的拍马屁,沈阳听到耳中还是甚为舒服,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表情淡淡地道:“这就要看机缘了。”   年轻人见沈阳如此淡定,越发地佩服。   沈阳内心深处却有一丝苦涩,在省委办公厅机关里,处级干部多如牛毛,平日里他跟本没有接触蒙豪放的机会,这一次能跟着省委书记出差,纯粹是阳差阳错,令人沮丧的是在整个出差过程之中,他只同蒙书记说过一句话,有一百个理由证实,蒙豪放绝对不会因为这一次出差而记住他。   沈阳暗自琢磨道:“既然老天给我一次跟随蒙豪放的机会,我一定要将这个机会用足用够,机会稍纵即逝,一定要抓住。”   相较于省委办公厅沈阳处于的焦虑,侯卫东的心情平和许多,省厅的处长虽然可以居高临下教训一位县委书记,但是从现实角度来说,省厅处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服务人员,根本没有县委书记决断一方的威权,而官员不能决断,还算官员吗。   等到侯卫东在会议室坐下,朱民生就侧过头中,对周昌全道:“卫东很不错,工作能力强,这是周书记留给沙州的宝贵财富。”   周昌全打了个哈哈,道:“沙州四个县三个区,县委书记和区委书记当然要优中选优,马有财、赵林、侯卫东、朱永盛四位县委书记都很优秀。”   三点半,蒙豪放在周昌全陪同下走进了会议室,朱民生、刘兵、洪昂、赵林、侯卫东等人站得笔直,在朱民生的带领下,热情洋溢地鼓掌欢迎。   蒙豪放身体魁梧,微微有些发福,长着一张没有梭角的圆脸,如果换一个环境,将其放入人群中,根本就不显眼。   抬起头,蒙豪放目光从沙州几位同志脸上一闪而过,这只是习惯性动作,但是侯卫东却觉得脸上有一种炙热之感,就如被强光照射一般。   “这次昌全同志陪我到各地走一走,主要目的是了解我省工业发展的状况。”   ……   “八月,东北和华北八省区市国有企业在大连召开了改革和发展座谈会,总书记指出,一是国有经济在关系国民经济命脉的重要行业和关键领域必须占支配地位,其他行业和领域可以通过资产重组和结构调整,提高国有企业的整体素质。”   “二是国有企业对经济发展的主导作用,既要通过国有独资企业来实现,更要积极发展股份制,探索通过国有控股和参股企业来实现。六是建设高素质的经营管理者队伍。”   这一番话,侯卫东早就学过了,可是当时这些内容被印在了文件中,单调而死板,如今省委书记当面娓娓道来,加信掂来了岭西的几个案例,给人以举重若轻之感。   侯卫东是第一次与中央委员、省委书记面对面,随着蒙豪放谈话的深入,他的思维渐渐地跟上了蒙豪放的节奏,先前的一丝紧张也忘在了脑边。   蒙豪放讲了约二十分钟,就停了下来,道:“今天我主要是听大家谈,刚才讲了大连会议精神,谈了十五届四中全会关于国有企业改革的背景和精神,算是一个引言,现在我想听听一线同志们的想法。”   说到这里,蒙豪放用手指了指侯卫东,道:“侯卫东,岭西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你来谈谈县级城市的工业发展问题?”   侯卫东心里一直在打腹稿,但是没有想到蒙豪放不仅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而且还让自己第一个发言,这是一个在省委书记面前展示自己的极好机会。   “我来成津之前,在益杨县青林镇当过副镇长、新管会当过管委会主任,后来又在市委工作了一段时间,如今到成津也有一年时间。”侯卫东简要地汇报了自己的经历,道:“对于县级区域的工业发展,我认为可以概括为——应地制宜、政企分开的八字方针。”   “所谓应地制宜,就是要对全国经济划分有基本判断,对本地优势有基本判断,比如成津县,地处内陆,交通不便,这是最大的制约条件,优势在于劳动力成本低,土地价格低,矿产资源丰富,因此,成津县的工作在现阶段还得偏重于资源型企业,磷矿、煤矿以及水电等等。”   “所谓政企分开,就是县政府坚决退出生产领域,所有的县级企业全部改制,有的可以实行承包经营租赁经营,有的可以改组为股份合作制,也可以出售给集体或个人。”   ……   从岭西到沙州沿途,周昌全借着机会两次向蒙豪放推荐了侯卫东,到了沙州,蒙豪放才确定了此事,周昌全抽个机会给侯卫东打电话,正待进一步给他指点两句,却又被蒙豪放叫去问题事情。   当蒙豪放第一个就点到侯卫东,这让周昌全有几分紧张,听完侯卫东发言,他禁不住露出了笑容,暗道:“侯卫东这一年又有进步了,两个观点都与蒙豪放基本一致。”   蒙豪放对侯卫东的发言很有兴趣,他摘下眼镜,注视着侯卫东,问道:“你的观点与诸城的陈光是一样的,陈光被人叫做陈卖光,你这样做,不怕被人叫做侯卖光吗?”   侯卫东见蒙豪放对自己的发言感兴趣,深受鼓励,道:“成津地处山区,国有经济薄弱,就算将国有企业全部卖光,骂名也远远不及陈光同志,所以我不怕被人称为侯卖光。” 第526章 又一春(上)   对于这位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蒙豪放在家里都听说过二次。   第一次是爱人吴英,她从成津回来,闲谈之时,道:“豪放,成津县是由一位县委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叫侯卫东,人年轻,才二十九岁,冲劲很足。”   “我知道这事,这人做了些什么成绩出来。”   “成津县资源丰富,最大问题就是交通闭塞,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开始一直到现在,经过这么多县领导,大家都知道交通是大问题,就是没有人下决心修路,侯卫东当了县委副书记,其中一个重要决策就是修建成沙公路。”   吴英经历过文革时代,知道政治的微妙性,就用她自己的方式向丈夫推荐人才。   第二次听说侯卫东,是女婿朱小勇赞扬。   在一次全家人的晚餐中,大家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朱小勇无意中提到:“在大学里,提起县级官员都以酒囊饭袋来概括,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这一次为了竹水河水电站的事情多次成津,与县委书记侯卫东接触很多次,这才发觉学院的看法是错误的,至少是很偏激的,侯卫东这位县委书记就特别务实,又很能干。”   蒙豪放道:“小勇,为什么让你从学校出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让你做些实事,清淡容易,做实事难,县委书记主政一方,岂能是酒囊饭袋,大学教师真的应该走出书斋,否则看问题永远不会全面客观。”   蒙豪放管着全省的重要干部,一个县委书记本来很难进入他的视线,由于吴英和朱小勇都对这位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青眼有加,这就让蒙豪放对侯卫东产生了一丝兴趣。   此时,当面听了侯卫东的发言,不仅有理论支撑,而且有实践经验,这让蒙豪放心情大悦,他对朱民生道:“民生同志,国有企业改革的大幕已经拉开,这是不可逆转的方向,沙州是岭西的工业强市,国有企业数量不少,在这一方面应该走在全省的前列,我建议就找成津来试点,侯卫东敢于试验敢于闯,这股子精神气很可贵,民生同志作为市委书记,要鼓励、保护这样的同志。”   朱民生不停地点头,道:“对于卫东同志的工作,市委市政府给予了高度支持,以后也将一如既往地给予支持。”   原定座谈会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蒙豪放兴致颇高,两个小时才结束了座谈。   在休息室里,秘书杨诚问道:“晚餐原来只安排了朱民生和刘兵两人,两位县委书记是否一起安排进来。”杨诚跟随蒙豪放三年,很了解蒙豪放的脾气,今天座谈会一共两个小时,他就同侯卫东谈了二十多分钟,这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情,因此,杨诚就提议让两位县委书记一次共进晚餐。   蒙豪放的腰椎有些问题,坐久了以后人就不舒服,他躺着床上,对杨诚道:“当初安排就有问题,县委书记是亲民官,最了解一手情况,省委应该多与他们直接对话,凭什么县委书记就不能与省委书记在一起吃饭,你们这些人的级别意识也太强了。”   侯卫东与赵林刚刚走出市委小招待所,又接到秘书长洪昂的电话,两人又转回到了一号楼,与省委书记蒙豪放一起共进了晚餐。   与省委书记蒙豪放见了面,并且得到了其称赞,这让侯卫东信心大增,多日以来的阴郁之情一扫而空。   回到了新月楼家门口,望着窗里的灯光,侯卫东站住了脚步,每次回家第一眼就是看见陈庆蓉,这让侯卫东有些不想回家,他站在中庭,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   “小佳,我刚才同省委书记蒙豪放一起吃了饭。”   “岭西新闻联播上,蒙书记上午视察了张木山的企业,他是下午来的沙州?”小佳恰好看了今天的岭西新闻联播,对蒙豪放的镜头还有些印象。   “周书记陪着蒙书记到沙州,主要是调研沙州工业发展,朱书记、刘市长,赵林和我四个人参加了座谈会,会后一起陪着蒙豪放吃了晚餐。”对于能同省委书记共进晚餐,侯卫东心里还有着些兴奋。   小佳听侯卫东声音带着些兴奋,道:“你在哪里,嘿,怎么站在楼下,天这么冷,你快点回家。”   侯卫东神秘地道:“新千年发现来了,我们还没有单独庆祝过,你找理由出来,我们两人浪漫一次,我是难得浪漫,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小佳也就动心了,可是要夜不归家,这个理由不太好找,就给侯卫东打了电话过去,道:“你帮我想一个不回家的理由。”侯卫东道:“你就说单位开紧急会。”小佳摇头道:“园林局有什么紧急事,要晚上开会。”   侯卫东又出了一个主意,道:“说省领导明天要听取园林局工作汇报,你到单位去赶材料。”小佳道:“算了,不找单位上的理由,我说谢局长约了打麻将,今天晚上就住在谢局长家里。”   陈庆蓉知道小佳喜欢打麻将,听了小佳的理由,倒也没有任何怀疑,道:“谢局长明天要出差,你还要上班,别打通宵。”小佳道:“谢局长是卧铺,上了为车就睡觉,打通宵无所谓。”   到了楼下,上了车,侯卫东问:“妈没有怀疑?”   小佳笑道:“我基本上不说慌,所以妈不会怀疑我。”   侯卫东将蓝鸟车启动,道:“从这件事可以看出,识别慌言是很难的事情,越是不容易说谎话的人,越不容易识别,如何识人,是摆在我这位县委书记面前的重要课题。”   “你就臭美吧。”   侯卫东原本想到沙州宾馆去住一晚上,到了沙宾门口,他又改变了主意,让脱尘温泉的水平老总留了一套贵宾间,便开着车直奔温泉。   李东方正在贵宾间前面的休息室喝咖啡,猛然间看见侯卫东与相貌颇佳女子一起走进了贵宾间的大厅,从这个女子的穿着以及气质来看,应该是机关干部,在李东方的思维中,老婆是放在家里的,情人才是一起出来欢喜的,因此,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女子是侯卫东的老婆。   将侯卫东驱逐出成津县,是李太忠制定的政策,此事说起容易做起难,此时见侯卫东与年轻女子单独来泡温泉,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李东方眼见着旁边有一本杂志,就用杂志将自己的脸遮住,等到侯卫东和李佳进了贵宾间,他难抑兴奋,给手下打了电话,道:“送一部最好的相机到脱尘温泉来,十万火急。”   侯卫东与小佳进了有单独温泉池的贵宾间,一碧温泉冒着腾腾的热气,与屋外的寒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人坐在池边的椅子上,侯卫东点燃了一枝香烟,道:“这才是难得的享受,将所有杂事都抛在一边,与美女老婆一起泡温泉。”   平静的生活过得久了,今天晚上的行为让小佳觉得仿佛回到了需要在山上偷情的学生时代,“你还记不记得起毕业离校的最后一晚。”   “怎么记不起,第一次真刀实弹地做爱,我却不争气地早泄了,这是永远的遗憾。”   “我不是说这件事,最后一晚上我们遇上了流氓,当年你真是勇敢。”   “切,我现在还是很勇敢。”   两人谈论起往事,温馨之气随着热气在房间里袅袅升起。   小佳从手包里拿出精致的泳衣,飞快穿上,就下到水池中,她背靠在水池边沿,双腿凭着水的浮力抬起来,闭着眼感受着水温,过了一会,见侯卫东还坐在上面抽烟,道:“老公,你快点下来,很舒服。”   侯卫东下到了水边,与小佳并排泡在水中,小佳脸色红润,凑在侯卫东耳边道:“这里面会不会有摄像头。”   侯卫东道:“我认识脱尘温泉的老总,他是一位很风雅之人,不会做这种事情,从商业角度上来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若真是安了摄像头,传出去以后,脱尘温泉也就毁了。”   两人在水里温存了一会,小佳脸色越发地红润,道:“生了小囝囝,我的身材是否走形了。”侯卫东就从后面抱住了小佳,抚摸着小腹,道:“若说一点变化都没有,哪是骗人的,以前你的小腹是紧绷绷的,现在更丰满圆润了。”   “别骗我,不是丰满圆润,是长了肥肉。”   侯卫东手往上摸,隔着泳衣抚摸着小佳的胸部,道:“以前你的胸部是小小巧巧的,现在比以前要大一些。”   小佳扭了扭身体,道:“幸好我以前的胸不算大,否则就会变形得历害,我们班上最丰满的那位女同学,给小孩子喂了奶以后,乳房就下垂得历害,如果没有乳罩撑着,乳头差不多就垂到了皮带上。”   小佳的描述是一幅现实而可怕画面,让侯卫东不禁有些唏嘘。   李东方派了一个心腹心下等在脱尘温泉,当侯卫东与小佳在第二天步出温泉贵宾间之时,两人亲密的身形全部被拍了下来。   李东方看到侯卫东与小佳步出贵宾间的照片,喜出望外,得意洋洋地来到了父亲李太忠的家,道:“我还以为侯卫东就是不吃鱼儿的好猫,你看看,他胆大不小,公然带着女人在温泉过夜。”   按岭西传统,不正常男女关系是一件大事,也是毁掉一位官员的重磅炸弹,李太忠看到了栩栩如生的这一组照片,压在心中的乌云终于消散了一大半。 第527章 又一春(中)   贯彻传达领导精神不过夜,这是侯卫东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从沙州回到成津以后,他立刻召开了全县中层及中层以上干部会议上。   侯卫东将蒙豪放在沙州的讲话整理成五点,贯彻意见两点。   传了蒙豪放讲话精神,侯卫东意气风发讲道:“省委提出了将成津作为国有企业发展的一个试点地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为什么说这是一个机遇,其一,成津县的开发区在97年被省里强行关闭,现在省委将成津列为国有企业试点县,我们可以努力争取此项政策,重新恢复开发区,有了开发区,成津的发展就多了一条车轮。”   成津开发区被关闭,是成津县委县政府谋求发展的一次重挫,听说要重启开发区,场下发出了一阵嗡嗡声音。   “其二,在省市两级党委政府的支持之下,成津县将彻底实行县属国营企业的民进国退,我县有七家独立核算的县属国有企业,九八年有六家亏损,糖果厂表面说得过去,实际资不抵债,亏损原因很多,我认为归根到底还是企业产权关系不明晰,利益关系不直接造成的,这次改革的任务就是明晰产权,以后,企业与政府将彻底脱离关系,政府主要提供服务,企业自主经营,这一步,山东诸城早就迈了出去。”   此语一出,议论声骤然大了起来,成津县只是一个内陆偏僻县城,县属企业并不多,在当年很多干部家属被安排在了县属企业,虽然如今这些企业都是半死不知,可是真要改制,是福是祸还真是说不清楚。   侯卫东激情洋溢地道:“改革并不只是碰碎一个饭碗,同时创造无数的饭碗,七家县属国有企业根据实际情况,可以改组为股份企业,可以出售给职工,这就意味着有无数职工可以变成了资产的所有者……”   散会以后,蒋湘渝随即召开了县政府办公会。   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蒋湘渝感慨地道:“成津县就如一辆破马车,行驶在机耕道上还勉强能运转,不过已经很吃力了,现在侯书记为了成津发展,硬要让这一架破马车走上高速路上,压力大啊。”   周福泉和朱兵两位副县长深有同感。   蒋湘渝又道:“困难归困难,县委作出了决策,县政府就必须要坚决执行,这一点不容含糊,为了将几项涉及全局的重点工程落在实处,我建议对县里重点工程进行分工,每一位县领导专门负责一项重点工程,这也是侯书记的意思。”   他为了圆滑,办事素来求稳,谁知遇上一位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而这位县委书记极为安分,重修成沙路,整治磷矿、修建竹水河水电站,三件复杂的大事未作完,侯卫东又要搞国有企业改革,还要重启开发区,这就让县政府感到了巨大压力。   此时推出重点工程领导责任制,客观上能推进重点工程,主观上能减少县长蒋湘渝肩上的担子。   “竹水河水电站是省里挂了号的工程,涉及大量搬迁,工程难度大,就由我来挂帅。”   竹水河水电站是由恒庆集团朱小勇负责施工,而朱小勇是蒙豪放的女婿,与朱小勇搞好关系就能与蒙家搭上关系,这是蒋湘渝主动挂帅竹水河水电站的深层次原因。   “成沙公路是侯书记亲自当指挥长,我们政府这边也有应该有一位负责同志,就由朱县长来负责成沙公路。”   朱兵原本就是分管交通的副县长,接受这个任务是理所当然,因此并无异议。   “周县长的任务就要重一些,整治磷矿的工作一直由你在负责,如今此事已经进入了取得了阶段性成绩,临阵换将不利于工作开展,下一阶段还得由周县长来抓。至于七家县属国营企业改制问题,原本应该由林芳同志负责,只是她外派还有半年才结束,这半年时间,就由周县长暂时负责国营企业改制问题。”   周福泉如今已是常务副县长,这是当年李太忠的位置,但是李太忠是李太忠,周福泉是周福泉,尽管都是常务,其威信和能量还不能同日而语。   听到蒋湘渝的安排,周福泉叫苦道:“蒋县长,国营企业改制和磷矿整治都是牵涉到千家万户的大事,我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做不下来。”   蒋湘渝耐心地安慰道:“老周,国营企业改制和磷矿整治是县委县政府的重点工作,必须有一位得力干将牵头才行,我与侯书记商量了许多次,还得请老弟来负责这两项工作。”   周福泉无奈,道:“我只管做具体工作,关键环节还得侯书记和蒋县长来掌握。”   “这个当然。”蒋湘渝笑呵呵地道:   将几项重点工作落实到了人头上,蒋湘渝又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谈了县政府的分工情况,道:“我管竹水河水电站,朱兵管成沙公路,由于林芳学习未归,国营企业改制和磷矿整治就由周福泉来管。”   听到如此分工,侯卫东就知道蒋湘渝的心思,他没有点破,道:“责任到人,很好。”   方杰小本子上的人物,凡是在县委书记管辖范围的人,如胡海、老苟等人,侯卫东皆顶着压力坚决拿下,但是对于周福泉这种市管干部,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还只能与其共事。   蒋湘渝道:“县政府每位领导手里都有几块硬骨头要啃,压力确实挺大,今天开会,连福泉这样的老黄牛也开始叫苦了,我给两位副手说,再苦再累也得顶着,熬过了这两年,成津就会上一个新台阶。”   侯卫东笑着递了一枝烟,道:“不仅县政府每位领导的压力大,县委几个领导同样是超负荷在运转,我下午就要开始跑省里,要重新让开发区运转起来,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蒋湘渝对这位杀猪匠出身的市委秘书已经有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佩服,道:“如果开发区能重新启动,将对成津发展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这事只有侯书记你才办得了。”   “你这是捧杀我了,当年省里下决心关闭闲置开发区时,我正在益杨新管会当主任。”侯卫东讲了当年的事情,笑道:“王辉那篇文章就是省里整顿开发区的催化剂,早知道要到成津来工作,说什么也不让王辉发表那篇重磅文章。”   蒋湘渝听到事情原委,呵呵笑了起来,道:“这就叫做阴差阳错,不过谁也不能看到未来。”   说了些闲话,蒋湘渝就点到了正题,道:“沙州四个县,除了成津,县政府班子配备都是一正五副,成津最特殊,是一正三副,而且还有一位副县长在外派学习,继续这样下去,政府几位领导都得累趴下。”   配置县级领导,这就需要黄子堤或是朱民生点头,侯卫东心中亦没有底,他就不置可否地道“这事到时再说。”   中午回到了县委招待所,就见到公安局长邓家春穿着军大衣在院子里转悠,侯卫东早就熟悉了邓家春的习惯,道:“邓局,又有什么好事?”   邓家春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来到侯卫东身边,跺了跺脚,道:“不算是好事,只能算是有些眉目了。”   侯卫东很敏感,道:“章永泰的案子吗?”   邓家春点了点头,道:“这半年时间,刑警队一直在追查那位失踪的修车师傅,南中国都跑遍了,好几次发现线索却没有抓到人,昨天我们抓了一帮持械斗殴的闲杂人员,审查时意外地得到了一条线索,那个有重大嫌疑的修车师傅在昆明,就在一个修车店里给人打工。”   “太好了,破了此案,我给成津县公安局请功。”侯卫东下意味搓了搓手,又道:“邓局长真是了不起。”   邓家春谦虚地道:“这只是运气好,偶尔得到一条线索。”   侯卫东摇头道:“得到这一条线索看似简单,细细分析起来却并不简单,刑警队办案民警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时时刻刻将案子记在心中,又能在普通的案子中发现这一条线索,这说明办案民警具有高度的责任心,又有相当丰富的办案经验,才能在偶然中发现具有价值的线索。”   邓家春道:“目前只有我、罗金浩和两名办案民警知道此事,这次在昆明的抓捕,我的想法是不动用成津民警,由市刑警队派人到昆明,我借休假之名,亲自去。”   “嗯,我同意这个方案。”侯卫东主动与邓家春握了手,道:“预祝家春同志马有成功,同时,你也要注意安全。”   奥迪车沿着高速路直奔岭西,接连的好事,让侯卫东原本沉郁的心情豁然开郎,他浑身又充满着信心与力量,那些小小的挫折与失意就如早晨的露水,遇到阳光便无影无踪。   进入岭西城区,侯卫东深吸了一口气,心道:“岭西,我又来了。”   周昌全接到电话,道:“卫东,我在办公室里,你上楼来谈吧。”   侯卫东到过省委大院,进入省政府大院还是第一次,当老耿将车开到大院门口,就见到周昌全秘书楚休宏已经等到了门口,侯卫东已经与楚休宏熟悉,就开玩笑道:“省长秘书在门口等我,让我们基层干部受宠若惊。”   楚休宏深知侯卫东在周昌全心目中的地位,忙道:“侯书记,你是我的前辈,我下来等候是应该的。”又道:“周省长推掉了其他客人,特意听你汇报。” 第528章 又一春(下)   周昌全看了材料,很有些惊讶,道:“蒙书记说过这话吗?”侯卫东早有准备,将自己的笔记本递过去,道:“周书记,这是我的笔记本,蒙书记确实说过这话。”   “……沙州是岭西的工业强市,国有企业数量不少,在这一方面应该走在全省的前列,我建议就找成津来试点……”   看了这一段话,周昌全就笑道:“蒙书记还当真说过这句话。”   侯卫东在周昌全面前也不绕弯子,道:“蒙书记作了指示,成津县委当然要不折不扣地执行,这是民生集中制的体现。”   “既然蒙书记都发了话,肯定没有那个部门会提出反对意见,这个点子抓得挺准。”周昌全很欣赏侯卫东的机敏,同时也提出了善意忠告:“不过,重启开发区一事得按程序来走,一般情况下不要跨过沙州市委市政府。”   侯卫东诚恳地道:“我先请老领导给出出主意,如果觉得此事可行,我再向沙州市委市政府报告。”   周昌全想了一会,指点道:“你就别提重启开发区,这个概念不好,我记得九七年省里一口气关闭了全省一大半的开发区,重新启动是个敏感话题,难度不小,你干脆提出一个诸如县级经济改革实验区等新概念,即有开发区之实,又可以避免其他地区闻风而动。”   侯卫东略有些夸张地用手拍了拍额头,道:“周书记一语惊醒了梦中人,我差点犯了战略性错误。”谈完开发区的问题,他又道:“周书记,我准备在成津搞一个水泥厂,五十万吨左右。”   “益杨几年前才建了一个水泥厂,成津再建一个,布局不太合理,属于重复投资,恐怕不太容易。”周昌全在地方工作二十来年,如今又主管全省工业,听了侯卫东的想法,马上提出了反对意见。   侯卫东知道此事一定会遇上麻烦,早就将基础材料准备得很充分,道:“我专门做过调查,沙州市面上的水泥现在是五分天下,益杨水泥厂在沙州销量很好,可是毕竟产量有限,只占了全市份额的五分之一,其他份额都被外地水泥厂占领了,成津建水泥厂的条件很优越,只要交通干线打通,肯定能占领沙州的市场。”   周昌全是主管全省工业的副省长,此时角度已不同,沉吟着道:“沙州、茂云沿山地区,已经有了七个水泥厂,再在成津布置一个,实在有些重复。”   侯卫东一边将七个水泥厂的资料递到了周昌全面前,一边说道:“七个水泥厂,除了益杨青林镇水泥厂,其他的都是十万吨以下的小水泥,污染重,关闭是迟早的事情,我想结合着县级经济改革实验区的筹建工作,修建一座大型水泥厂,至少年产量在五十万吨左右。”   周昌全翻了翻资料,道:“你是否想找张木山,让他来投资建厂。”被周昌全一语道破了天机,侯卫东嘿嘿笑道:“我这点雕虫小计,自然难逃周书记法眼。”   “你这小了,典型的本位主义。”   “还请周书记支持小侯的工作。”   周昌全拿起了话筒,道:“你应该认识张木山,是否需要我打一个电话。”   侯卫东最初的目的是说服周昌全不反对,此时周昌全愿意出面,这让他喜出望外,道:“周书记,有您一句话,我就少费至少十倍的力气。”   从周昌全办公室出来,侯卫东只觉得一身轻松,他刚刚坐上车,就传来了轻脆的手机铃声。   “卫东,我是木山,刚才周省长给我打了电话,什么时候我们哥俩见一面。”   “张总,我就在岭西。”   侯卫东以前一直称呼张木山为木山大哥,现在作为一位县委书记,代表着成津的形象,如果与一位私营企业家在称呼上弄得太亲密,并不是一件好事,因此,他就将木山大哥的称呼改为张总。   张木山似乎没有在意侯卫东在称呼上的变化,道:“卫东,白天我有重要的接待,就不与你见面了,晚上公司开酒会,然你一定要参加,或许还会有不少收获,有兴趣吗?”   “当然有兴趣,酒会在什么地方,几点钟?”   “七点的酒会,就在公司迎宾楼里。”   从省政府大院出来,司机老耿见侯卫东一直在打电话,便开着小车漫行在大街上。   大都市的红男绿女在两旁人行道一晃而过,街道上的喧嚣被车窗果断地挡在了外面,车内除了侯卫东的说话声,仅有发动机轻微的响声,车内车外,明显是两个世界。   秘书杜兵一直在尖着耳朵听侯卫东打电话,当电话结束约半分钟,他才回过头,问道:“侯书记,现在我们到哪里去。”   侯卫东依然选择了这个很熟悉的五星级酒店,“金星酒店。”   到了酒店门口,侯卫东对杜兵道:“你们两人先回房间休息,我开车去逛一逛。”将奥迪车开出了金星酒店,侯卫东加大了油门,小车在滚滚车流中穿梭,很快就来到了李晶所住的小区。   “我已到了小区门口,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在岭西,怎么不早点说,我在海南,今天上午的飞机,我、小丑丑和大姐,我们三人都在海南。”   每次到岭西,李晶都会等候在温馨的小家,这已经成为了定式,今天小佳不在家中,让侯卫东心时觉得空荡荡的。   “你到海南去,怎么不跟我打个电话。”   “我给你打了,你没有接嘛。”   “我走得匆忙,那部手机没有带在身上。”侯卫东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着与李晶的关系,他与李晶有一部专用手机,除了他们两人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你到岭西来做什么事?”“你到海南做什么?”   两人基本上是同时发问,侯卫东笑道:“我是过来找周省长办事,你到海南做什么,不提前给我说一说。”   “前几天小丑丑发烧,好不容易才退烧,岭西的冬天太冷了,我想到海南三亚买一套房子,冬天就到海南来住。”这几年,精工集团发展迅猛,李晶早已是腰缠万贯,到海南买房子,对大数人来说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而对于李晶来说就很简单,她没有把此事当成大事来看待,所以事前并没有跟侯卫东商量。   “可惜了,我心急火撩地赶到家里。”侯卫东故意发出一声叹息。   李晶自然明白侯卫东是什么意思,在电话里,声音格外温柔,道:“孙猴子,你想我了吗?别否认,我很高兴。”侯卫东笑道:“等你从海南回来,我可要奋起金箍棒,三打白骨精。”李晶“嗤”地笑了一声:“只怕白骨精没有被打死,孙猴子就要举白旗了。”   虽然海南与岭西远隔千里,无线电波轻易将两人拉在一起,彼此说话就如隔了一床被子,清晰而亲密,调笑一番,都有些动了情。   回到金星宾馆,秘书杜兵仍在底楼大厅看报纸,见到侯卫东回来,连忙迎了过来。   侯卫东问道:“小杜,你怎么还在这里,你跟我有一年了,不用这么拘谨。”杜兵也不解释,道:“侯书记,这是住房的钥匙。”   总体来说,侯卫东对秘书杜兵还是满意的,杜兵办事稳重,作风严谨,这是优点,缺点则是相同性格的另一面,杜兵过于严肃,少了些年青人的活泼,一天到晚总是严阵以待,侯卫东有时也替他觉得累。   作为专职秘书,他的优点就显得很突出。   晚上,侯卫东换上随车带着的藏青色西服,白衫衣,蓝灰色领带,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   来到了庆达集团的大门口,杜兵对门卫道:“我们是来参加酒会的。”门卫看到沙州车牌,问道:“是沙州的侯先生吗?”得到明确回答,门卫就敬了礼,热情地道:“前面直走,见到一个停车的小广场,那里有人在接待。”   在广场,副总黄亦舒红光满面地迎接着客人,见到了侯卫东,热情地握手,道:“侯书记,欢迎,欢迎。”又道:“张总一直说要到成津来走一走,这一段时间事情太多,没有合适的时间。”   侯卫东道:“这事也怪我,我早就应该亲自过来请张总和黄总到成津考察。”黄亦舒道:“庆达集团正在为上市作准备工作,等到上市以后,张总才能腾出时间。”   “今天这么热闹,集团有什么重要活动吗?”   “集团与香港有一人合资项目,今天香港那边来人考察。”   “我来得不太巧啊。”   “木山老总特意吩咐我,要请侯书记参加酒会。”   走进了酒会现场,侯卫东才发现这是一个很洋派的场所,风度翩翩的西装男和珠光宝气的晚礼服女三三二二地聚在一起,愉快地交谈着,侯卫东耳朵尖,还听到有人在用英语交谈。   侯卫东离开学院以后就一直在基层政府工作,最熟悉的场景是秩序井然的会场,这种体现不出级别的酒会让他一时有些不适应,而且满眼都是陌生人,也没有人为他作介绍,这让他颇有些尴尬。   一位女服务员端着酒走了过来,侯卫东学着电影里的场景,取了一杯酒拿在手上,突然,侯卫东瞧见了一位熟人,省财政厅的蒋副厅长也是西服笔挺,正端着酒与一位胖子在说话。   见到蒋副厅长,侯卫东就有见到组织的感觉,穿过几位美女,他来到了蒋副厅长的身前。   蒋副厅长与侯卫东打了招科以后,很高兴地对身前的胖子道:“樊主席,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这是沙州市成津县县委书记侯卫东,岭西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又对侯卫东道:“樊主席是香港得宝集团董事局主席。”   得宝集团是香港很有实力的集团公司,董事局主席樊胜德正是这次与庆达集团合资的主角。   侯卫东原本想去握手,手刚动,又缩了回去,他学着酒会中西装男的样子,彬彬有礼道:“樊主席,幸会。”   樊胜德久居国外,对国内政治不太熟悉,见侯卫东年轻,态度就有些傲慢,微微点头,却不开口说话。 第529章 项目(上)   蒋副厅长倒是经常与港人接触,对他们的心态颇有掌握,道:“樊先生,刚才你说要找磷矿产地的领导见面,侯书记所在的成津县就是磷矿大县,而且是数一数二的大县。”   樊胜德每次到内地,总是受到高等贵宾的待遇,因此,养成了说话直接的毛病,所谓说话直接,其实就是不太注重对方的感受,“蒋副厅长,我的生意主要在欧洲,对内地的政治架构不太熟悉,请问,书记在县里说话能算数吗,我的事情很忙,时间很紧,为了让谈话更有成效,我只与有决定权的县领导见面。”   蒋副厅长笑道:“在岭西,县委书记对重大事项有决策权,这和港府不一样。”   “也就是说,侯先生是说话能算数的人。”   “这是当然。”   听见两人的对答,侯卫东心里很不舒服,只是从蒋副厅长的神情来看,这个董事局主席应该是一位实力雄厚的人物,他想了想,平静地道:“成津是磷矿大县,储量极为丰富,我们欢迎有实力的企业到成冿投资。”   侯卫东的欢迎辞锦里藏针,这多少让听惯了赞美和恭维的樊胜德有些意外,他举了举酒杯,淡淡地道:“但愿我们有合作的机会。”   胜宝集团一直在欧洲从事磷矿深加工,这几年已经有了进军大陆市场的计划,樊胜德老谋深算,他在省里将风声放了出去,就坐等几个产磷地区过来杀价,因此,见到了成津县领导,他很是高调。   言不投机,樊胜德端着酒杯,与蒋副厅长打了个招呼,施施然而去。   等到樊胜德端着酒杯离开,蒋副厅长道:“卫东,樊主席是实力派人物,正在寻找在岭西的合作伙伴,如果能说动胜宝集团合作,至少就为成津带来二十个亿港元的投资,你得主动一些。”   听说投资规模如此大,侯卫东心里吃了一惊,暗道:“这么大的投资规模,看来还得由省领导出面才能最终决定花落谁家。”口里道:“多谢蒋厅长,此事还得你多费心。”   酒会的主人张木山直到酒会结束才出现在现场,在主席台发表了一通讲话以后,便邀请众人一起到小礼堂观看文艺节目。   听到这个安排,蒋副厅长就笑道:“庆达集团与港资公司合资,搞个庆祝仪式都是土洋结合,前半截的酒会是对港资公司的遵重,后半截的文艺演出才是具有浓郁岭西风味的传统节目。”   随着人流走到小广场,就见到黄亦舒带着几位公司高层在门口候着,恭请来宾去观看文艺演出。   庆达集团小礼堂有二百多个座位,主席台被作为了舞台,就与成津县的大礼堂相差不多,只是男女主持人都是省电视台的台柱子,这就比县级水平的主持人高了好几个档次。   第一个节目是欢天喜地迎新年,是庆达集团的小伙子大姑娘们穿着极不合身的大花衣裳,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伴奏下蹦来跳去,很有些乡土气息。   第二个节目是女高音歌唱,是省歌舞团的独唱演员。   侯卫东与蒋副厅长坐在一起,两人一边看着节目,一边断续地交流着。   第三个节目是独舞,独舞者为省歌舞团的晏紫。   在侯卫东的印象中,晏紫是一位颇为高傲的女孩子,脾气亦不小,当然,作为省歌舞团的演员,她的相貌、身材都是上上之选。   在一阵金戈铁马的音乐声中,一个身穿古代武士盔甲的出现在舞台中间,如果不是主持人报了舞者的名字,侯卫东很难将这位武士与晏紫联系在一起。   晏紫的伴相很是英俊,头上高束着武士髫,在急促的音乐声中,她的动作即有女子的柔韧,又有男子的刚劲利落,这与寻常的舞蹈大不一样。   几乎所有的观众都屏气凝神看着晏紫的表演,侯卫东完全被精彩绝伦的演出所吸引,他见过素颜的晏紫,感受就更加深刻。舞蹈结束,台下观众不约而同都齐声鼓掌,与前两个节目形成了对比。   蒋副厅长对晏紫的表演大为赞叹,“没有想到省歌舞团还有这种档次的表演,今年可以给文化厅增加一笔预算,让他们专门扶持在我省有影响的节目。”   演出结束,黄亦舒悄悄地找到了蒋副厅长,耳语道:“蒋厅长,节目结束后,木山老总要想你和侯书记一起坐一坐,周省长也来过来。”   侯卫东参加庆达集团的酒会,是受了张木山的邀请,可是在整个活动他基本上没有与张木山会过面,如是不是遇上蒋副厅长,他在酒会里就一人不识,很尴尬,此时听到了张木山的安排,他心气稍平。   演出结束以后,蒋副厅长和侯卫东在黄亦舒的带领下来到厂内小餐厅。   庆达集团老总张木山换下一本正经的西服,穿上中式唐装,显得很富贵,等到蒋副厅长和侯卫东进门,他站起来,道:“两位领导,今天怠慢了,特意陪罪。”   几人聊了一会,张木山接了一个电话,便道:“周省长一直在关心和指导庆达集团合资的事情,今天大事已定,他也要过来庆贺,我到门口去接他。”蒋副厅长道:“既然周省长来了,我们就一起去迎接。”   在庆达集团的大门口站了一会,两道雪亮的灯光刺破了黑沉沉的天空,一辆暂新的奥迪稳稳地停在了大家的面前。   众人簇拥着周昌全来到了小餐厅,进门之后,周昌全见到餐厅里面坐着两位女子,扭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张木山,张木山急忙介绍道:“今天演出是由省歌舞团的柳团长策划的,演出很成功,香港朋友都赞不绝口。”   他指着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道:“这位就是省歌舞团柳团长。”又道:“这位是省歌舞团的晏紫,晏紫今天晚上一支花木兰的独舞,真是技惊四座。”   柳洁主动伸出手道:“周省长,我是省歌舞团柳洁,以前我带队在沙州来演出过。”周昌全看了看柳洁,道:“沙州建市三十周年演出,柳团长来表演过节目,我印象深刻,现在当团长了?”柳洁笑道:“年龄大了,只能将舞台让给晏紫她们这些年轻人,能为她们更好地服务,是我的荣幸。”   等大家按着默认的顺序坐了下来,周昌全与张木山、蒋副厅长聊着省里的事,侯卫东人年轻,就坐着下首,恰好与晏紫相邻而坐,晏紫低声道:“莹莹的事情,谢谢侯书记。”侯卫东没有听得太清,轻声问道:“谁的事情?”   “朱莹莹的事。”当初朱莹莹为了方杰保险柜的事情,被成津派出所留置,步高不准小曼插手此事,晏紫救人心切,就跑到成津找了侯卫东,不久以后,朱莹莹就被放了出来。   侯卫东根本没有为朱莹莹打过招呼,他就道:“你要相信,公安机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晏紫根本不相信这种说法,低头道:“不管怎么样,我要谢谢你。”   晏紫低头而语的柔和,与舞台上刚劲的花木兰重合,别有一番风韵,饶是侯卫东见惯了美女,心神也是一荡。   在这个时代,大家都营养过剩,晚宴不过是社交的道具,喝了几杯红酒,天南海北聊了一会,晚宴就结束了。   张木山很有些办法,居然说动了周昌全去唱卡拉ok室,这就让侯卫东很是惊讶,在他的印象中,周昌全根本不涉足这类娱乐场所。   “周书记到了省里,比在沙州放得开了。”这是侯卫东的感觉。   在卡拉ok室,趁着服务员端水果之机,侯卫东来到周昌全身边,汇报了与胜宝集团董事局主席樊胜德见面的事情,周昌全道:“从根本上说,胜宝集团迫切需要找到合适的磷矿,我们与胜宝集团的合作是互惠互利,双方是平等合作伙伴,只是岭西各地普遍患有资金和项目饥渴症,樊胜德以退为进,是想获取最大利益。”   在岭西,这是带有全局性的问题,通常情况之下,是省内同行相互恶性竞争,最终是让外商得利,周昌全对此也很是头痛。   侯卫东站在成津的角度,还是要为成津争项目,道:“周书记,成津的磷矿治理工作已经走到了全省前列,交通瓶颈也即将突破,可以这样说,成津与得胜宝集团合作的条件最好。”   这时,柳洁已经试好了话筒,她道:“柳洁借此机会感谢周省长、蒋厅长、木山老总等领导对省歌舞团的支持,省歌舞团这几年被推向了市场,很难难,但是,一大批有才华的年轻人为了梦想聚集在省歌舞团,希望各位领导继续伸出援助之手。”   “第一首歌我就自高奋勇了,为各位领导们献上一首《快乐老家》。”   柳洁声音很富有磁性,将这一首富有动感的歌曲演绎得淋漓尽致。   周昌全兴致很高地道:“木山,柳团长亲自演唱了一首歌,你总得为歌舞团有所表示?”张木山当即表态:“今天晚上,柳团长和晏紫唱一首歌,庆达集团赞助歌舞团一万元。” 第530章 项目(中)   听到张木山的表态,柳洁大大方方地道:“感谢木山大哥,为了省歌舞团,我今天就拼了。”   第一首歌是德德玛的《风吹草原》,柳洁身材丰满圆润,却并不显得臃肿,很有几分杨贵妃的雍容华贵,一首来自内蒙古大草原的歌曲,被演唱得即宽阔大气又柔美绵长。   周昌全知道柳洁是专业演员,虽然有一定心理准备,歌声一起,仍然感到强烈的冲击力,熟悉的歌声仿佛将他带回到了青春热血的岁月,等到一曲结束,率先鼓起掌来。   周昌全站主动道:“沈团长唱得太好,我不怕出丑,也来唱一首。”   他又笑呵呵地对张木山道:“木山,我是帮柳洁唱的,一万元也得算在柳洁头上。”   侯卫东跟随周昌全的时间亦不短,在他的印象中,周昌全总是一脸的书记表情,唱歌这种事情似乎离他挺远,见其主动唱歌,很有些意外。   “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等到千里雪消融,等到草原上送来春风,柯克达拉改变了模样,姑娘就会来伴我的琴声……”   周昌全唱了一道脍炙人口的名曲——《草原之夜》,他的嗓子略有些沙哑,带着很深的感情,倒有几分草原之夜的意境。   柳洁带头鼓掌,道:“周书记唱得真好,你会不会唱《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我想同您一起演唱这首歌。”   屋内开着热空调,周昌全额头上略有些汗粒,他脱掉了外套,拿着话筒与柳洁并排站在一起,道:“与歌唱家一起唱歌,不甚荣幸。”   此话并不是太幽默,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很配合地笑了起来,并一齐鼓掌。   晏紫坐在侯卫东旁边,当周昌全唱完,她评价道:“周书记唱得中规中矩,和柳团长一起唱,听上去还不算刺耳。”   侯卫东习惯了官场的含蓄,晏紫对周书记的评价听上去很刺耳,就道:“不刺耳朵?这算是表扬还是批评,你太吝惜赞美之词了。”   晏紫双眉一挑,道:“唱歌如果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国家还设音乐学院来做什么,用一句不刺耳来评价,已是对非专业歌手很好的评价,如果你去唱歌,我肯定不会给你这样的评价。”   侯卫东见道:“我没有唱过歌,你怎么知道会刺耳?”   晏紫抿嘴笑了笑,嘲讽地道:“很多事情不需要尝试的,比如某些东西知道味道不好,就不必尝试吧。”   “其实艺术也不神圣,比如三峡号子,就是来自民间,堪称经典,而专业机构又能有几首经典流传。”   晏紫尖刻地道:“艺术根本不神圣,早就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今天就是具体的表现。”   侯卫东见晏紫情绪上来了,就换了话题,道:“朋友们在一起唱歌是很正常的事情。”   “柳团长和我来陪你们唱歌,这是事实。”晏紫摆弄着手腕上的小玩意,又道:“柳团长要撑起这么大一个场面,让无数女孩子实现美丽的梦想,甚至借此改变命运,我作为省歌舞团的一员,陪你们唱歌也就无所谓。”   想起了傍上大款的小曼,运气不佳的朱莹莹,晏紫神情又如好斗的小母鸡一般,道:“今天我拼着把喉咙唱破,也要唱几十首,这笔钱对你们来说是小事,对我们歌舞团就是及时雨。”台上美丽的孔雀,英俊的花木兰,到了台下就得遵循另一套游戏规则,生活真是即美丽又残酷。   “你的观点即偏激又悲观,其实现实社会是多元化社会,你有多种选择,你完全可以选择过另一种生活,没有人能强迫你。”   晏紫道:“每个人都有梦想,我的梦想就是在舞台上尽情而舞,这是我的选择,所以就在这里陪着你们唱歌跳舞。”   “你想问题过于极端,你陪我的同时,我同时也在陪你,这就是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关系。”说了最后一句,侯卫东自觉失言,连忙打住,在沙州,这句话是有着特殊含义的,往往用来形容男女间的性事。   说话间,周昌全与柳洁接连唱了两首草原歌曲,配合得愈发默契了。   柳洁唱得很过瘾,等到周昌全交出话筒,回到座位上,她用话筒道:“晏紫,你别总和帅哥聊天,你这个百灵鸟也应该展一展歌喉了。”   侯卫东称得上帅哥,可是在沙州,大家眼里他就是县委书记,和帅哥没有任何联系。   晏紫款款地起身,回头又对道:“你说得还是有些道理,等会请你一起唱歌。”   “生活就如强奸,既然不能反抗,就好好享受。”柳洁在动员晏紫陪着领导唱歌之时,先将歌舞团的命运和前途摆了出来,又将这句前团长名言传授给了晏紫,这才将歌舞团的台柱子动员到了这种社交场合。   晏紫唱的歌曲也挺有意思,是苏联歌曲《小路》,“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   这是一首曾经在岭西广为流传的苏联歌曲,蒋副厅长、张木山等人随着晏紫优美歌声而吟唱,整个晚上,大家都轮番唱前苏联歌曲和蒙古歌曲,一时之间,小厅里就有几分怀旧色彩。   十二点,这一群人才散了场,柳洁和晏紫卖力地唱了二个多小时,算来算去也就唱了三十来首歌,张木山很大方地道:“刚才只是一句玩笑话,省歌舞团是岭西的门脸之一,我怎么能这样算帐,我有一个想法,省歌舞团与庆达集团进行合作,我们出一百万元,以后省歌舞团要以合适的方式对庆达集团进行宣传。”   柳洁笑呵呵地道:“这当然没有问题,涉及到具体问题,我们再细谈。”   一夜功夫,为团里弄来了一百万现金,这个喜讯让柳洁和晏紫都很兴奋,在回家路上,柳洁一边开车一边道:“紫紫,你今天晚上表现不对劲?”   晏紫道:“柳姐,我唱了二十来首歌,还陪着臭男人跳舞,怎么不对劲了?”   “你一晚上都在和那位最年轻的臭男人在说话,我认识你七、八年,这种情况很少见,是不是看上那个帅哥书记?”   晏紫撇了撇嘴巴,道:“我真要傍男人,要么傍周昌全,要么傍张木山,侯卫东就是芝麻大的小官,我还瞧不上眼。”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了朱莹莹,道:“朱莹莹当时要和方杰好,我就劝过她,一个小县城的暴发户是什么素质,她不听劝,结果差点被弄到监狱里去了。”   柳洁对朱莹莹的事情并不太了解,只是听到了一些说法,问道:“听说你去找了成津县领导?”   “我找的人就是今天到场的侯卫东。”   “侯卫东结婚没有。”   “听说结了婚,还有小孩子。”   柳洁沉默在开了一会车,突然说了一句粗话,道:“妈的,怎么好男人都是别人的老公。”晏紫小心翼翼地道:“沈姐,你干脆离了吧,不死不活地拖着,始终不是回事。”   将周昌全送回到省政府家属院,周昌全对侯卫东道:“木山对于在成津设厂是两可之间,茂云市东湘县也在向他发出邀请,祝焱找他谈过话,你如果真想将水泥厂落户成津,除了我给你做工作以外,自己也得继续跟进,否则花落谁家还不清楚。”   “至于胜宝集团的事情,几个县市都在伸橄榄枝,无原则地相互竞争最终要损害我们的利益,樊胜德老奸巨滑,就是要让我们内斗,他才好从中渔利。”   “胜宝集团的投资对于成津是一次大机会,我想努力为成津争取,成津的优势在于即将打开的交通,宽松的政策,以及经过整顿以后的正常磷矿生产秩序。”侯卫东加重了语气,又道:“当然,我不会为争取投资而牺牲掉环境和人民的利益,这一点,我以党性保证,请周书记放心。”   临别之际,周昌全再道:“在沙州七年多时间,我留了一件憾事,章永泰之死让我难以安心,这事你别放弃,不过得更加讲究方法。”   回到了金星酒店,侯卫东想起了周昌全的临别时的嘱托,又给远在昆明的邓家春打了电话。   “侯书记,嫌疑人的住地已经摸清楚了,他这两天外面,从调查的情况来看,应该要回来,我们的民警还在二十四站时蹲守,只要嫌疑人露面,一定会成为瓮中之鳖。”邓家春在昆明警方的配合下,在嫌疑人的住处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疑犯落网。   侯卫东再一次强调:“家春局长,只要抓住了人,不管什么时候,必须在第一时间通知我,这是政治任务。”   凌晨五点,侯卫东正梦见周公,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激烈的炮声,他在梦中四处寻找,什么也没有发现,这炮声持续不断,侯卫东终于醒了过来,见是床边的手机正在尖锐地吼叫。   见是邓家春的电话,侯卫东就激动起来,道:“家春,是不是有好消息。”   邓家春声音很冷静,道:“报告侯书记,嫌疑犯已经被抓获,现在还搜出了仿制手枪,这一次,案子应该有所突破。”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侯卫东将此事向周昌全做了汇报,周昌全也是难掩激动,道:“卫东,好样的,我果然没有看走眼。” 第531章 项目(下)   清晨,薄雾中的岭西很是安宁,行人脚步匆匆,等公交车的人多是裹紧衣服缩着头,早餐馆子热气腾腾,一半是传统的包子馒头,一半是近年来流行的兰州拉面。   楚休宏和往常一样,起得很早,在省政府单身宿舍门前的早餐馆子吃了一碗兰州拉面,浑身觉得热气腾腾,在馆子一百米处的大树下站了约莫五分钟,暂新的奥迪车就从街角拐了过来。   等了半个小时,周昌全还没有出来,楚休宏犹豫了一会,还是走到小院门口,轻轻敲了院门。   大周在国外数年,他的导师每天早上都要去踢一个小时的足球,他跟了导师两年时间,也就养成了早上踢球的习惯,回到国内,附近没有合适的场地,他就在小院子里乱蹦乱跳。   “大周哥,你在锻炼啊。”楚休宏见大周浑身的肌肉疙瘩,有些羡慕地道:“大周哥好发达的肌肉。”   大周用毛巾擦了几把汗水,道:“我以前认为外国人的肌肉天生发达,其实人家是锻炼出来的,黄种人只要锻炼,一样会有很棒的身材。”   楚休宏道:“我也想锻炼,只是没有时间。”   闲聊两句,大周见楚休宏眼睛在朝父亲的房间看,奇怪地道:“我爸一大早就走了,你不知道吗?”   “我还真不知道。”   “我爸是和以前的秘书一起走的,好象叫侯卫东吧。”   楚休宏心里有淡淡的嫉妒,道:“侯卫东现在是成津县的县委书记,岭西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大周醉心于研究,对官场看得很淡,县委书记这个官衔对他没有多少冲击,当然,作为周昌全的儿子,他明白这个职务在岭西官场的力度。   “我爸这么多年与人斗争,看人的本领不错,侯卫东能行,你亦行。”大周很亲热地拍了拍楚休宏的肩膀。   离开了周昌全的小院子,楚休宏心里那一丝嫉妒也烟消云散,暗道:“大周说得不错,侯卫东能行,我亦能行。”进了省政府,楚休宏就见到了侯卫东那辆奥迪,他连忙上楼。   周昌全和侯卫东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两人手里都拿着烟,在烟雾缭绕中沉默。   楚休宏对眼前的景象有些吃惊,却也不问,正在给两位领导续水,茶几上的手机猛地响了起来。   侯卫东抓过手机,问道:“如何?”   电话里传来邓家春沉稳的声音,道:“报告侯书记,嫌疑人已经交待了,章永泰的小车确实是他做的手脚,指使人是方杰,另外县政府小车班亦有人参加此事。”   “除了方杰,还有没有其他人?”   “嫌疑人是直接受了方杰的指使,他没有提到其他人。”   “此案办得很漂亮,县委县政府将为成津公安局请功,不过,我觉得此案还有许多问题没有弄清。”   邓家春追查此案已有一年时间,知道侯卫东所指是什么,道:“如果嫌疑人确实只是与方杰联系,那么扩大战果则只能从方杰处入手。”   “如果能从嫌疑人哪里打开缺口,最理想。”侯卫东又提醒了一句:“但是注意方式,不要搞刑讯逼供。”   周昌全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甚至还有些心事重重,道:“此案侦破,章永泰国可以瞑目了,对章竹章松两兄妹也有了一个交待,只是,省委把章永泰作为因公殉职的典型在社会上广为宣传,现在真相揭露出来,影响并不一定好。”   当年章永泰车祸以后,省公安厅派出专家来勘验了现场,虽然怀疑车祸是人为所致,可是并不能得到证据支持,因此章永泰国之死还是按照车祸上报给了省委。省委对此很重视,蒙豪放要求宣传部门大力宣传此事,于是省内宣传部门云集成津,对章永泰的事迹进行了广泛宣传。   此案侦破,给省委出了一个难题。   周昌全犹豫片刻,就作出了判断,道:“此事遮掩不住,必须要向蒙书记报告,否则会被动。”他拨打了两个电话以后,对侯卫东道:“蒙书记在十点有重要接待,让我们赶紧过去。”   在前往蒙豪放办公室途中,侯卫东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一个错误:“侦办章永泰案子,是周昌全单独交给侯卫东的任务,因此,接到了邓家春电话,侯卫东第一反应就是给周昌全报告,他压根没有想到给现任市委书记朱民生报告,此案子没有经过沙州市委,就直接捅到了省委,这是一个重大失误。”   只是,此事已经捅给了蒙豪放,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重新走程序已经为时这晚。侯卫东反省道:“当了县委书记,应该绝对冷静,我还是太冲动了,每临大事有静气,当真是说起容易做起难。”   到了省委书记蒙豪放办公室门前,侯卫东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他暗道:“省委书记也是人,我凭什么要紧张。”又想到:“世上没有后悔药,如果此行被蒙豪放看中,比什么都重要。”   作了几个深呼吸,才将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真实的蒙豪放,比电视里多了些书卷之气,很宁静平和,听完周昌全的报告,他问道:“老周,从你的安排来看,当时你就在怀疑章永泰国是被人暗害?”   周昌全就是要将此事向蒙豪放说透,一点都没有隐瞒,道:“章永泰在成津大刀阔斧地整治磷矿,他本人接到了多次威胁,死后他遗留的日记也记录了此事,当时没有任何证据支持我的怀疑,我就按照省公安厅的结论上报了省委,同时派侯卫东、邓家春和阳勇三位同志到成津工作,侯卫东主持县委工作,邓家春任公安局长,阳勇是副检察长。”   “我交给侯卫东三个任务,一是稳定局面,二是发展成津经济,三是整治磷矿并暗中侦办此案。”   侯卫东心中暗自感激:“周书记这是向省委书记大力推荐我啊。”   果然,蒙豪放将目光转向了侯卫东,道:“侯卫东,你这也算临危受命,磷矿问题很复杂,你是如何处理的?成津现在的情况如何?”   蒙豪放的目光很平和,却仿佛X射线一般,具有很强的穿透力,令侯卫东不由自主又有些紧张,他尽量控制住心神,字斟句酌地道:“磷矿问题最大的难点是即得利益团体盘根错节,渗透到县里的各个阶层,牵一发而动全身。”   又道:“我在章永泰书记的基础上开展工作,采取的策略是绕过磷矿问题解决磷矿问题,撤换掉一批与磷矿牵涉面较宽的干部,利用刑事案件处理了部分闲杂人员,又借着省政府的文件要求中型磷矿进行整改,目前最难的问题是如何关闭污染重、耗能高、利用率低的小磷矿。”   蒙豪放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听,却不作任何评价,等到侯卫东汇报告一段落,他道:“渗透到各个阶层是一个很严重的提法,你说具体一些。”   侯卫东用眼角余光瞟了瞟周昌全,见其表情中隐含着鼓励,就将在整治过程中遇到了具体人和事实事求是的例举了出来。   蒙豪放的专职秘书陈曙光不时地看表,原本此次会面只安排了十分钟时间,此时已经过了八分钟,他就给周昌全递了一个眼色。   岭西是磷矿大省,蒙豪放数次视察过磷矿工作,凭他的经验,深知眼见并不为实,眼前这位年轻县委书记很有锐气,也说实情,这让他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又问了不少具体情况,时间不知不觉就超过了十分钟。   过了约二十分钟,蒙豪放才停止的发问,他对周昌全道:“省政府整治磷矿文件出台以后,各地执行起来参差不齐,你在上半年带队去检查一次,凡是执行不利的地区都要有所交待,否则省委省政府的文件就会成为一纸空文。”   在结束谈话之时,针对章永泰之事,他提了四点要求:“章永泰不管是车祸还是遇害,都是因公殉职,案件侦办一事,只在内部通报,不向全社会作广泛宣传,这是其一。”   “其二,对于涉及此事的违法犯罪分子,一定要依法从重从快,不能让英雄的血白流。”   “其三,在以后的整治工作中,要将工作的复杂性给市县两级主要领导说透,干部是我们党最为保贵的财富,绝对不能再发生这种悲剧。”   “其四,整治工作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们所有工作的都要围绕着发展来作文章,整治是为了发展,稳定也是为了发展,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要有辩证法。”   “以上四点,就由昌全同志转告给宣传部和沙州市委。”   侯卫东手里拿着小本子,飞快地记着,听到蒙豪放的总结之语,他顿了一顿,暗道:“由周昌全来传达蒙豪放的几点要求,肯定要得罪朱民生。”   坐了汽车,周昌全兴致颇高,道:“卫东,全省四十二个县委书记,能进入蒙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的能有几个,只要成津工作抓出了成绩,成为最年轻的市委书记或市长亦不是难事。”   说到这里,周昌全忽然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会,道:“卫东,此事你越过了沙州市委市政府,会有些麻烦。”他太过关心章永泰的案子,听说此案侦破,心情一直激动,此时冷静下来,意识到侯卫东已经越级汇报了。 第532章 惑(上)   周昌全略一思考,道:“此事没有什么大不了,你回去以后,就将此案正式报告市委市政府,等到市委市政府给省里打了报告以后,我再正式同宣传部和沙州市委谈话。”   按照这个程序,越级汇报一事就不成为问题,只是若朱民生接到市委市政府报告以后,也亲自给蒙豪放汇报,越级汇报一事还得穿帮。   侯卫东心有隐扰,不过也只能如此了,道:“从我的个人直觉来说,方杰并不是唯一的涉案人,我想马上就赶回成津县,与公安局一起研究此案,看能不能扩大战果。”   “你这个想法有根据吗?”   “没有法庭意义上的证据,从许多旁证可以作出符合逻辑的推断,特别是方杰失踪一事,让我觉得扑朔迷离。”   “具体案子我不管,你自已下去把握。”   周昌全又交待道:“蒙书记讲了四层意思,其中第三条就是要保护在一线工作的干部,毛主席说过,保存自己是为了更好的消灭敌人,章永泰是前车之鉴,你千万大意不得,特别是在半闭小磷矿这个过程中,很容易激化矛盾。”   “谢谢周书记,我会小心的。”   回到了成津县,侯卫东没有回县委,驱车赶到了县公安局。   邓家春刚刚从昆明回来,满脸憔悴,头发凌乱,唯独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就如一只在草原深处觅食的饿狼,见了侯卫东,道:“这小子东躲西藏了一年时间,心理防线脆弱得很,审了一个小时,他就竹筒倒豆子,彻底交待,除了章书记这个案子,他还提到了不少案子,如今刑警队全体出动,按线索抓人。”   “幕后指使人就只有方杰吗?他还提到其他人没有?”   “章永泰案件只能追到方杰,但是二、三年前的打架斗殴案子与李东方颇有些关联。”   侯卫东摇头道:“找不到方杰,此案就只能到此为止。”   邓家春自然明白此点,他很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道:“方杰失踪之前一直跟朱莹莹在一起,要想找到线索,还得从朱莹莹哪里着手,我准备亲自与朱莹莹谈一次话,看能不能挖出点有用的线索。”   侯卫东若有所思地道:“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方杰失踪,谁能从中受益,谁就有作案最大嫌疑。”   “我从警二十多年,看到千奇百怪的案子多得很,有的案子根本就没有动机,从受益者入手,只能算是一种思路,我们还得具体研究。”在具体案子上,邓家春不肯迁就于侯卫东的思路。   侯卫东就套用了周昌全的话,道:“具体案子我不管,你自已把握,我只提醒一件事情,成津公安局有内鬼,这事对于今后开展工作很不利,有些关键环节可以考虑动用沙州刑警。”   这也正是邓家春最恼火之事,他骂了一句,道:“只要揪出了这个内鬼,老子非得痛打他一顿。”   说到这里,邓家春突然想起了一事,道:“这些天,城里城外甚至在沙州都出现了不少寻人启事,是老方县长贴出来寻找方杰的,他悬赏五万元。”   侯卫东对于此事有些感叹,道:“老方县长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可是追根溯源,方杰走到这一步,与家庭的溺爱有着直接的关系。”   回到了县委办,侯卫东把县委办主任谷云峰叫到身前,吩咐道:“章书记的车祸是人为所致,有人在汽车上作了手脚,现在此案已破,你跟公安局联系,尽快形成文件上报市委市政府。”   县委办谷云峰半天合不拢嘴,结结巴巴地道:“还真有这事,以前就听过小道消息,我还不相信。”   侯卫东挥了挥手,道:“你赶快去和邓局长联系,稿子写好以后,我要看。”   谷云峰飞一般地回以自己办公室,与邓家春联系上以后,为了节约时间,带着秘书科的小谷来到了公安局,利用了公安局现成的材料,很快将上报市委市政府的稿子写完。   看了谷云峰送来的文稿,侯卫东从笔筒里取过派克笔,一字一句地看着文件,修改了好几处,修改过后,又读了一遍,这才让谷云峰打印以后送到市委。   等到谷云峰离开,侯卫东又拨通了洪昂的电话,将事情报告了洪昂,洪昂反应很敏捷,立刻就问道:“周老板是否知道此事?”侯卫东没有隐瞒,道:“我得到此消息之时,恰好在岭西,就报告了周书记。”   洪昂是章永泰一案的知情人,同时他又是朱民生身边之人,他叮嘱道:“章永泰是省委指定宣传的因公殉职的典型,而且是蒙书记亲自定的典型,现在事实与宣传不一样,到底会出现什么影响谁也说不清楚。”   侯卫东有意无意地将与蒙豪放见面这个细节隐瞒了,道:“这很正常,当时案子没有破,只能认定为车祸,如今破了案,算得上正本清源,最多就是不特意宣传。”   洪昂道:“朱书记到成津说的最多的就是民生集中制问题,凡是有违民主集中制的人和事,他最不能容忍,你最好亲自给朱书记报告此事,这是态度问题。”   “这事和民主集中制关系不大嘛。”   “每个人心目中的民主集中制不同,现在最关键是朱书记心目中的民主集中制。”洪昂没有过多解释,道:“朱书记今天下午恰好没有什么具体安排,你赶紧过来,我给你安排汇报时间。”   等到侯卫东赶到沙州之时,已是中午一点,谷云峰只比侯卫东早出发十来分钟,在半路上就接到了侯卫东电话,因此他提前到新月楼前的海陆空餐馆订了房间,等着侯卫东。   侯卫东来了一会,秘书长洪昂也来到了餐厅。   侯卫东故意轻描淡写地道:“昨天晚上破了案子,今天就亲自来报告,秘书长,成津县委的态度还算端正吧。”   “如果在昨天晚上就打电话给朱书记,此事就完美了。”   “昨天晚上还在审讯,嫌犯交待之时已经在十一点过了,在深夜怎么敢打扰领导休息。”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谷云峰不知道此事内情,听到两位领导的对话,有些稀里糊涂,暗道:“这分明是一件好事,怎么两位领导心情蛮沉重。”   下午上班以后,侯卫东准时赶到了沙州市委,他先到了秘书赵诚义的办公室,赵诚义站起身,指了指隔间,轻声道:“朱书记和黄书记在等你。”   侯卫东暗自纳闷:“黄子堤到这里做什么?”朱民生初来沙州,对情况还不是很熟悉,有些事情含糊一些也就过去了,可是黄子堤是地头蛇,又久居中枢机构,要糊弄并不容易。   从赵诚义办公室走到朱民生办公室,只有短短几步,侯卫东每走一步都会闪过一个想法,他和赵诚义一起走到朱民生办公室之时,已经修正了汇报策略。   侯卫东尽量客观地道:“章永泰书记之死很早就存在着争议,有人认为就是一起普通交通事故,也有人认为是遇害,其儿女章竹章松坚持认为是遇害。”   “……省委市委都高度重视此事,省公安厅还专门派出专家进行了现场鉴定,虽然有疑点,却并不足以支持遇害的结论,最终还是认定章永泰之死是车祸,但是这个疑点始终存在。”   “……在整顿磷矿过程中,成津公安局发现了一条线索,有一位修理工涉嫌章永泰车祸案,成津刑警根据这条线索在广西云南等地进行了蹲守,终于破获了此案……”   黄子堤用赞赏的口气道:“成津公安局能侦破此案,绝对不是侥幸,他们决心很大,根据一条线索就守候了数月,我建议给成津刑警记功,如果所有沙州刑警都有这种精神,那么刑事案件破案率也不至于低至百分之三十。”   侯卫东解释道:“当时这条线索没有经过证实,所以没有上报沙州市委,我的想法是绝对不放弃任何一条线索。”   朱民生和章永泰没有什么感情,章永泰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符号而已,他考虑得更多的还是政治影响,道:“当年全省宣传章永泰,是省委蒙书记亲自作出的决定,现在全省上下对章永泰的先进事迹耳熟能详,此案侦破反而会使得省委有些尴尬和被动,而省委作出决定是依据市委上报的材料,所以我们得认真斟酌。”   说到这里,朱民生露出沉思的表情。   侯卫东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如果朱民生要亲自向蒙豪放汇报,越级上报的事情就铁定穿邦,在朱民生眼里,自已肯定就是一个带头违反民主集中制的家伙。”   黄子堤心思灵动之极,又对章永泰之事颇为了解,他料定侯卫东早就将此事报告给了周昌全,但是并没有想到此事蒙豪放已经下了结论,眼珠一转,有了一个主意,道:“朱书记,周省长对章书记的事情很关心,多次在常委会上痛心疾首地提起此事,此案侦破是大好消息,他听到一定会很高兴。”   黄子堤所说合情合理,侯卫东无法反驳,有苦难言。   侯卫东和黄子堤的目光就集中在朱民生脸上,等待他最后的决策。 第533章 惑(中)   朱民生在心里琢磨道:“章永泰一事是周昌全弄出来的,我何必插手他的事情,稍有不慎,即得罪了周昌全,还会惹来一屁股麻烦事情。”   打定了主意以后,他道:“我认为此事就走正规渠道,由市政府出正式文件形式,向省政府报告,小赵,你把我的意见给秘书长报告,让他去办。”   侯卫东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朱民生如此处理,等同于将文件送到了周昌全手里去,越级汇报之事也就消于无形。”   朱民生看了一眼黄子堤,道:“黄书记说得对,成津县公安局敢于打硬仗的顽强作风以及战之能胜的业务技能,都值得在沙州公安表彰学习,此事等省政府有了明确表态以后,由正东同志安排。”   三下五除二,朱民生就将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一件大事就被他推了出去,这与周昌全喜欢揽事的办事风格不太一样。   一件让侯卫东提心吊胆的大事,轻轻松松地消无形之中,而消除此事全系于朱民生的一念之间,这让侯卫东颇有些后怕,自省道:“每临大事有静气,以后思维应该更加慎密,行为要更加谨慎,不能轻易将自己置于悬崖边上。”   又回想起黄子堤所说的几句说,句句合情合理,细细地琢磨,句句话都含有深意,侯卫东不知朱民生是没有听懂还是故意装糊涂。   “见钱眼开、没有政绩,总之,黄子堤格局太小,不是成大事的人。”这是侯卫东对黄子堤的评价,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多数人都不怕君子而怕小人,对于黄子堤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着实令侯卫东头疼。   “是否与黄子堤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易中岭的事情?”   这个念头刚升起,他马上否决,心道:“黄子堤与易中岭走到一起,其实就是权与钱走在一起,从黄子堤的行为来看,两人已经粘得很紧,就算开诚布公又有什么价值,说不定还会将事情弄得更僵。”   “朱民生是组织部领导,在为人处事上还真是圆滑,并不容易受到黄子堤迷惑。”   另一个声音马上跳出来反对:“把安全和希望寄托在朱民生的素质上,这是极度危险之事,必须得另有途径。”   司机老耿开车正准备出城,行道树飞速地向后退着。   侯卫东心里装着黄子堤似笑非笑的面容,路过人才中心,看到人才招聘的广告,他脑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上一次他偶尔听说黄子堤的儿子黄二在建筑学院毕业以后开了一家建筑公司,如果黄二真的开了建筑公司,这倒是一个修补与黄子堤关系的好路子。”   黄子堤的二儿子叫黄永强,大家都习惯叫他黄二,侯卫东见过一面,没有什么交情,而且,这一段时间他没有与黄子堤私下接触,对其家庭情况陌生起来,黄二是否开了建筑公司,他有些拿不准。   小车出了城,侯卫东道:“耿师傅,我今天有事就不回去了,你爱人在住院,需要人照顾,就先回去,明天下午到沙州来接我。”   秘书杜兵坐在副驾驶位置,他扭过头来,道:“我跟着侯书记。”   侯卫东挥了挥手,道:“杜兵是恋爱中的人,平时跟着我跑东跑西,今天晚上就彻底放假,好好陪小丁去玩一玩。”   两人还想说些什么,侯卫东道:“我是真心让你们两人回家陪陪家里人,革命工作重要,家庭生活也重要,你们已经付出了很多,适当时候也应该有休息,否则我这位领导就太没有人情味了。”   将侯卫东送回了新月楼,老耿和杜兵立刻就快活了起来,老耿笑道:“杜科长,你今天晚上别感冒了。”   感冒在成津官场是作爱的同义词,来源是作爱时如果动作过大,就容易将被子掀开,被子掀开,自然就容易感冒,所以成津人就将感冒与被子联系在一起。   杜兵一颗心早就飞回了家里,口里却不服输,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耿老师回家可以小心,最好弄两粒雄狮丸,否则明天没有力气开车。”   说说笑笑,时间就过得飞快,在六点钟就回到了成津县,将杜兵送到县委家属院之时,老耿道:“杜科,侯书记对您还真是器重,将最新的房子分给了你。”   杜兵给侯卫东初当秘书之时,分到了一间两室一厅的家属房子,此时县委县政府修了新的集资建房,不少干部都眼巴巴地盯着这房子,杜兵虽然是科长了,可是论资排辈,他还是分不到这房子,侯卫东对此心里有数,给他加了一个县委研究室副主任的职务,又将职级往上提了提,就名正言顺地分了房子。   老耿眼热的是房子,可是杜兵跟着侯卫东一年,眼界大开,早就没有将这些蝇头小利看在眼里,侯卫东是他的榜样,他下定决心,迟早也要如侯卫东一样雄霸一方。   这个远大志向他自然不能向老耿透露,道:“侯书记对我们手下人确实没有话说,唐大姐以前在企业工作,现在成了事业编制干部,所以,我们俩人得好好为侯书记服务,否则对不起侯书记一片苦心。”   老耿就道:“那是当然,侯书记不象某些领导,球本事没有,眼睛却长到头顶上。”   两人感叹了一番,回家,各自去做可能感冒的事情。   侯卫东留在沙州,约了沙州市委办公室的杨腾和杨柳,三人来到新月楼的海陆空,寻了一个包间,点了几样熟识的老菜,边吃边喝边聊。   “两位杨科长,我代表县里的同志敬你们一杯。”   杨柳结婚以后,稍稍长胖了一些,以前是娇小玲珑,如今娇小中带着些丰满,她道:“侯书记,你别这样说,以前在益杨新管会之时,你是一把手主任,我是办公室主任,现在你是市委委员,我是市委办公室工作人员,不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是在你的领导之下。”   侯卫东与杨柳在一起工作之时,配合得很好,他到成津去工作之时,最初还准备将杨柳要到成津当县委办主任,一来他需要沙州市委安一些眼线,二来杨柳是女同志,长期跟着自己不太好,这才没有将杨柳调到成津,事实证明,让杨柳留在市委是一步好棋,大凡有风吹草动,杨柳都会及时给侯卫东打电话。   侯卫东要了一瓶红酒,将三个高脚杯子拿到自己身边,亲自给两位杨科长倒酒,他一边倒酒一边说道:“以后我建议,喝酒都喝红酒,红酒是酒类中唯一的碱性酒,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和蛋白质,促进血液循环,防止动脉硬化,总而言之,比喝高度白酒对身体更有利。”   杨柳喝酒也还可以,只是结婚以后就很少喝高度白酒,今天见侯卫东准备是的红酒,就爽快地接过了杯子,道:“侯书记,自从你到了成津,市委办公室都看到了希望,只是你立的标杆太高了,让以后的秘书们有些望尘莫及。”   杨腾与侯卫东碰了酒,道:“侯书记,我还记得最初认识的时候,你还在益杨给祝焱书记当秘书,几年时间,你也当县委书记了,你可是我们市委办的骄傲。”   侯卫东道:“黄书记是管组织副书记,你跟着黄书记根本别愁发展,到时外放之时,要么是一方诸侯,要么是局行的头头。”   说到这个话题,杨腾情绪不太高,道:“说来说去,还是一把手的秘书政治待遇最好,朱书记专职秘书赵诚义资历在委办算是最浅的,我看过不了多久,就要当市委办副主任。”   杨腾这个心理,侯卫东掌握得很透,他不想将事情谈得太露,聊了几句,话峰一转,道:“杨科,我记得黄书记的老二大学毕业了吧。”   “今年七月就毕业了,原本想分到省委,他坚决不到政府机关上班,说是要自主创业,把他老子气得够呛。”   侯卫东听说黄家老二毕业以后在自己做生意,只是不知道详情,今天请杨腾吃饭的目的就是摸清楚这些情况,道:“我见过黄二,很有锐气的小伙子,按我的看法,做生意其实比当干部强,步高生意做得大了,现在成了大老板,又当上了省人大代表,日子就比我们滋润得多。”   杨腾道:“黄二在大学是学建筑的,走的就是步高的路子,在大学读书期间就到步高的公司打过工,今年十一月成立了一个建筑公司,才起步,没有什么名气。”   “有黄书记在沙州,黄二还怕没有业务可做。”侯卫东笑着道。   回到家里,侯卫东与小佳亲热以后,小佳很快就倒在老公的手臂里睡了,甜蜜而幸福。   侯卫东心里有事,睁大着眼睛看着屋顶,左思右想,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道:“黄子堤是爱财之人,那就不必与其讲道德,直接与其讲利益,或许更加有效。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我一定要将黄子堤拿下,免得他给我使绊子。”   第二天,侯卫东来到了黄子堤办公室。   自从上次婉拒了黄子堤的要求,他就没有进过黄子堤的办公室,此时黄子堤见到了满脸笑容的侯卫东,也是暗自奇怪。 第534章 惑(下)   从干部队伍作风建设,又谈到了基层组织在双河村试点的事情,侯卫东不紧不慢地细细地汇报工作。   “嗯,成津工作很不错。”   “啊,啊。”   黄子堤道侯卫东肯定有事,却不点破,“嗯、哈”地说着些废话,耐心地听侯卫东瞎扯淡。   面上的工作谈完,侯卫东换了个具体话题,道:“成津工作很重,但是班子配备不齐,特别是政府这边,一正三副,还有一位副县长在外地学习,实际抓工作的就是三位县长。”   成津县缺一个副县长,黄子堤作为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对此当然清楚,组织部门已经按照他的意思提了一个方案,但是报给朱民生以后,就没有了下文。   他手握着茶杯,继续打官腔,道:“市里要综合考虑副处级干部的配备,大力引进外来高素质人才,提升干部队伍的综合素质。”侯卫东笑道:“黄书记,你对全市干部的状况最熟悉,我想来开个后门,将最优秀的干部配到成津县来。”   黄子堤道:“成津很出色,当然要配最强的干部。”   侯卫东继续叫苦道:“成津正在筹建国有经济改革实验区,这是周省长提的建议,希望很大,这是大项目,涉及到旧城区的拆迁和新实验区的建设,我真的希望周书记将人才向成津倾斜。”   今天早上临出门之时,侯卫东原本还是计划拿工地给黄子堤的儿子黄二,可是到了楼下,他否定了这个思路:“与黄子堤的暗斗应该有理有利有节,黄二的事情应该由黄子堤主动来找,而且是限制性使用,太容易得到了东西肯定不值钱,这是人性的弱点。”   因此,他谈了成津客观的工作,给黄子堤暗示,却不肯说得太明,他相信以黄子堤的智商和情商,应该能够听懂这些话外之意。   黄子堤眉毛不经意间向上扬了扬,道:“成津能搞成国有经济改革实验区,发展必定要步入快车道。”   他呵呵笑了笑,道:“成津城区建设也太烂了,几十年没有大的变化,这方面你也得注意。”   谈了大半个多小时,应该表达的意思都已经表达,侯卫东站起身,道:“黄书记,成津县的工作离不开你的支持,请你在百忙之中抽时间到成津来视察。”   黄子堤见侯卫东起身告辞,这才露出往常在财税宾馆的笑容,道:“卫东,你怎么跟我如此客气,这是见外。”   侯卫东道:“晚上黄书记有空没有,到季局哪里放松。”   财税宾馆一直以来都是黄子堤打麻将的固定场所,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几年,打麻将的人换了不少,有人长官,有人坐监狱,可是这个麻将室却一直传承了下来。   黄子堤与侯卫东握了手,道:“今天晚上要陪省里的人吃饭,没有时间,改天吧。”他亲自将侯卫东送到门口,道:“我们这些老朋友,平时要多联络,多走动,亲戚亲戚,越走才越亲。”   对于以前的不愉快,两人都心照不宣,说到底那件事情只是人民内部矛盾,还上升不到敌我矛盾,更为关键的是侯卫东早已令非昔比,他是县委书记,背后还站在好几个大人物,黄子堤虽然是分管组织的市委副书记,有能力给侯卫东上一上眼药,穿一穿小鞋,使一使绊子,但是还没有绝对的制约力量。   今天侯卫东主动到办公室来,表明了态度,话中又留了话,也算是退让了一步,给了黄子堤一个台阶,官场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当侯卫东离开办公室以后,黄子堤破例来到了窗边,看着楼下的侯卫东走进了小车,又看着小车滑出了市委大院。   “这是一个聪明人。”   又想起侯卫东在成沙公路上的不配合,黄子堤加了另一个评语:“还是一个很强势的人。”   回到办公桌前,他再次变得心事重重。   成津县在大修公路,吴海也在大修公路,在他的关照之下,易中岭如愿地拿到了一个标段,在拿到标段之后,易中岭特意他到广州去玩了两天,回到家中,易中岭又顺手将一盒特产提到黄子堤家中。   当时黄子堤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想要拒绝,可是喉咙发紧,拒绝之话也就没有说出来,在书房里打开特产,果然是人民币,而且是五十万人民币。   黄子堤当官以后,不断收小钱,收得心安理得,收得喜气洋洋,但是金额如此大的钱还是第一次收,五十万人民币如即将爆炸的手榴弹,让他坐卧难安,好几次他都想让易中岭将这五十万拿走,可是看到厚厚的五十万啊,心又软了。   这样过了些日子,他虽然从心惊胆战的状态下恢复了过来,却在心中多了一个心结,沉重感总在他最快乐的时候溜出来,将其快乐突然从空中拽回地面。   有时,他甚至想:“如果赵林也拒绝我,我就不会这样担惊受怕了。”   尽管有这个心理历程,黄子堤还是对翻脸不认人的侯卫东颇有微辞,时不时地在朱民生面前上一些眼药,还暗中使了些绊子,让朱民生否定了侯卫东推荐的县委副书记和县委常委的人选。   黄子堤站在办公室窗前看楼下之时,侯卫东颇有些心灵感应,不过一直没有回头,上了车,在转弯之时,他透过贴了太阳膜的车窗,果然看到了站在窗边的黄子堤。   回想着与黄子堤交往过程,侯卫东心道:“黄子堤爱钱,这是弱点,却也是可以利用的软胁,如果一位领导没有缺点,其下属才真是没有反抗的机会,只能老老实实地听命令,踏踏实实地工作。”   回到了成津县已是下午六钟了,侯卫东走到了县委招待所的后院,远远地就见到黑衣短大衣的女孩子坐在门口。   “侯书记,这位女同志要找你。”守门的警察在邓家春的严格要求之下,已经不太敢擅自放人进后院,可是来者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因此守门的警察给了她一张椅子,让她能坐在门口等。   老警察与漂亮姑娘就天南海北地聊着,对老警察来说时间过得挺快,对漂亮姑娘来说时间如蜗牛一般缓慢。   经过了张木山公司的晚宴,侯卫东对晏紫态度好多了,见到她鼻子冻得通红,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便道:“你怎么回去,有事吗?”   他没有将晏紫带回寝室,而是一起来到底楼的会客厅,这是县委招待所特意装修的小会议室,供三位县领导使用。   见到侯卫东,晏紫眼圈一红,道:“朱莹莹又被成津公安局抓了。”   邓家春要请朱莹莹到局里问方杰的事情,这是事先报告侯卫东的事情,侯卫东自是心知肚明,他没有回答此事,打量了晏紫两眼,道:“朱莹莹有父亲母亲和其他家人,应该是他们到成津来,为什么每次都是你来。”   晏紫道:“我和朱莹莹一起在省歌舞团好几年,最了解她的情况,她家庭条件不好,父母老实巴交的,破产以后每月就干巴巴六、七百元,现在我不帮她,又有谁来帮她。”   侯卫东心里暗道:“当初如果我中了步高的美人计,恐怕朱莹莹生活就要幸福许多。”又想道:“小曼明明就在沙州,却从来没有出过面,看来晏紫还是一个有情义之人,虽然脾气差了些。”   口里道:“每位公民都有协助公安机关破案的义务,更何况朱莹莹在名义上还是方杰的未婚妻,请她到公安机是很正常的事情,并不是你所说的抓人。”   晏紫撇了撇嘴,道:“朱莹莹进省歌舞团我就认识,她能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不能因为与方杰谈恋爱,就受到你们的歧视,三天两头被喊到公安局,还让人让人过日子。”   侯卫东对朱莹莹如此选择并不以为然,道:“所有人都不容易,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和自由,同时也得为选择付出代价,路,总是自已走出来的。”   这时,春天端着两杯茶水走进了会议室,她笑容可掬道:“侯书记,请喝一杯热茶。”   春天到交通局工作已有些时间,虽然是工人,可是由于是朱兵所介绍,交通局长景绪涯就将春天安排在了交通局办公室,以工代干。   春天在小招工作了好几年,别的本事不多,可是察言观色却是绝对的好手,加上有朱兵甚至侯卫东的背景,很快在交通局混得风声水起,深受景绪涯的器重。   今天她到县政府办了事,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提了些上好的广柑来到了县委招待所。县委招待所的警察们都与她很熟悉,没有任何阻拦,就让她上了楼。   春天进屋就见到侯卫东的两件脏衣服,洗了衣服,又帮着侯卫东重新折了衣服,整齐地放在衣柜里。   “真是太懒了,所以只能当一辈子的服务员。”   当年,她与另外二位女服务员一齐调入县委招待所,如今自己到交通局办公室工作,等到拿到中专文凭,就有转干的机会,而同时进入县委招待所的服务员都已结了婚,如果不出意外,多半就要当一辈子的服务员。   想到这一点,春天有着发自内心的自豪。   侯卫东明显感到春天内在和外在气质的变化,夸道:“不错,春天现在象一个干部了。” 第535章 马蜂窝(上)   春天听到侯卫东夸奖,略为红了脸,道:“我现在还是工人,等到中专的证书拿到以后,看有没有机会考干或是转干。”   世上有许多事情,对于某些人易于反掌,对于另外的大部分人却是难于上青天,比如在春天调到交通局工作这件事情上,对于侯卫东来说就是一句话,但是没有这一句话,春天就算再努力十倍,都难于叩开交通局的大门。   人生即充满无奈,又有着相当的戏剧性,这在生活中比比皆是。   春天出门以后,侯卫东道:“刚才说到朱莹莹的事,其实她选择很多,刚才见到的女孩子以前是县委招待所的工人,工作努力,现在调到交通局工作,等到拿到了中专文凭,就有机会转干,这就是她的人生选择,朱莹莹条件比她要好得多,只是选择不同,走的路就不一样。”   在晏紫心中,她看不起小曼、朱莹莹等同事的选择,但是理解她们的选择,但此时由侯卫东来说个事,让她忍不住反驳道:“你了解朱莹莹吗,如果不了解,你凭什么这样居高临下,就因为你是县委书记吗?”   侯卫东与晏紫接触多次,对于她的性格略知一二,也不与她辩论,道:“朱莹莹是尽一位公民的义务,协助成津公安局破案,等到问完情况,自然她就会回岭西。”   晏紫听说朱莹莹没有事,咬着牙齿道:“这个死莹莹,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让我白白地担惊受怕。”   她咬着牙齿的神态颇为俏丽,让侯卫东有些挪不开眼睛,侯卫东用力将眼光从晏紫脸颊偏离了二十来公分,正好可以注视到小会议室的一幅壁画,那是巍巍立于黄山顶上的迎客松。   “我建议你到成津公安局去等着,说不定朱莹莹很快就会出来。”侯卫东又道:“朱莹莹不接电话的原因很简单,女孩子十有八九不会检查手机是否有电,而且喜欢将手机放在手袋中,绝对不会是成津公安局方面的原因。”   晏紫听说朱莹莹没事,心情就已经放松了,嘴巴就更加尖锐起来,道:“成津公安局好大的威风,要问情况自已到岭西去问,凭什么让朱莹莹来到成津,说到底,这是对人权的藐视。”   对于晏紫的理想化与口齿伶俐,侯卫东领教多次,就道:“你赶紧到公安局,晚了,说不定就接不到朱莹莹了。”   “谢谢侯书记让我进了院子,如果你能再帮我打个电话,那更好。”   侯卫东暗自摇头,心道:“这个晏紫明明是来求自己办事,却是嘴巴不饶人,这和柳洁大姐大风范完全不一样。”   想到柳洁,侯卫东莫名其妙又想到了那一晚的那一幕,周昌全与柳洁合唱了无数首蒙古歌曲,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周昌全纵情歌唱,因而印象特别深刻。   “你赶紧去公安局吧,我会打电话。”突然涌上脑海中的可笑念头,让侯卫东同意了晏紫的最后请求。   下午,侯卫东在会议室坐了一会,杜兵进来报告道:“水利厅刘处长已经到了。”   竹水河水电工程是由蒋湘渝负责,今天恰巧蒋湘渝开会,侯卫东就亲自接待来自水利厅的刘处长。   刘宁处长着干瘦的身材,下车时却有时不冷不热,这是省级机关处长下基层特有的表情,他伸与手,与这位看上去格外年轻的县委书记握了手,口里客气地道:“侯书记,我要到竹水河水电站的现场去实地勘查,就让分管副县长陪我去吧。”   在侯卫东坚持之下,刘宁处长自尊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坐在越野车上,看着前面带路的另一辆越野车,他暗道:“侯卫东还不错,和有些县级土八路相比,懂得为人处事。”   一路颠簸,才到了竹水河水电站的修建点,凭心而论,如果交通方便一些,这个修建点完全可以作为一处风景旅游区,竹水河两岸土地肥沃,沿河居民将菜种子丢在土里,并不需要山上土地那种精心管理,一样能有好的收成。   刘宁背着手,大步走到了最前面,上了山顶,看着湍急的竹水河驯服在自己的脚下,不禁意气风发,很有几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感觉。   侯卫东站在了刘宁的身旁,他的目光注视着沿河两岸星星点点的房屋,这些房屋都是在迁拆范围之类,蒋湘渝在竹水河水电站上确实下了大功夫,为了尽快拆除这些房屋,他基本上是一家一家去做工作,连恒庆集团副总经理朱小勇对蒋湘渝的实干精神所感动,数次在岳母及水利厅副厅长吴英面前表扬这位肯干且口才极好的成津县父母官。   刘宁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些房屋,他扭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侯卫东,道:“侯书记,按照水利厅与沙州市政府的协议,拆迁应该是由你们当地政府来负责,看今天的情况,水利厅很难开展下一步的工作。”   刘宁是水利厅新提拔的副处长,这是他第一次带队到县里来视察,尽管县委书记是正处,他只是一个副级,可是从省级单位来到了县里,这让他有着明显的心理优势。   他的态度很诚恳,可是话里有淡淡的指责之意。   一旁陪同的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很意外地看了刘宁一眼,见侯卫东神色如常,并没有生气,这才放心。   侯卫东心态放得很正,作为县委书记,他不想得罪省里的人,哪怕是一个不太重要的人物,虽然这些人不能对自己个人有什么损害,可是这些人职务不高,位置却各有各的妙处,得罪了其中的人物,说不定那一天成津的工作就会被耽误。   “刘处长,竹水河的老百姓乡土观念很重,很多人生于斯长于斯,不愿意搬迁,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竹水河两岸土地肥沃,新迁地很难找到这么好的田土。”   “侯书记,这一点我很理解,但是,水利厅与恒庆集团已经制定了详细的施工计划,而且上报了省政府,届时不能开工,水利厅和沙州市都不好交差。”刘宁摆起省级机关的架子,故意将事情说得很严重,他要用这种方式增加自己的份量。   竹水河水电站的相关事宜,侯卫东最先是和朱小勇、蒙宁来勘测,随后就是与吴英初谈,他对项目了解得很清楚,听到这位副处长拉起虎皮作大旗,很不以为然。   “刘处长,放心,县里和多处农家都有签了协议,钉子户只有少数。”   刘宁又道:“省里补贴了部分搬迁费用,我正好负责审计此事,希望最基层干部将这些钱足额及时地发放到农户手中。”   “此事我们有纪律,是高压线,谁碰谁负责。”   侯卫东又陪同刘宁一起到恒庆集团的驻点去看了看,副总经理朱小勇到省里开会,没有在现场。   车行至县城还有五公里,侯卫东接到季海洋电话,道:“卫东,今天晚上省财政厅蒋副厅长在市里吃饭,他亲自点了你的名,刘市长的意思是让你过来一起共进晚餐。”   前天在岭西与蒋副厅长意外相逢于张木山的宴会上,又与周昌全一起唱歌,这无形之中拉近了与蒋副厅长的关系,分手前,在微醺的状态下,蒋副厅长答应对成津县财政给予一定支持。   侯卫东没有想到,一天之后,蒋副厅长就到了沙州。   这是关于现金的问题,侯卫东自然不能缺席,到了成津近馆,把接待任务交待给了常务副县长周福泉,他与刘宁握了手,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准备离开。   刘宁将侯卫东连到一边,道:“侯书记,我有两句话要说。”   “今天看了现场,总体感觉还是不错,只是拆迁工作要抓紧,我会向厅里如实反映情况。”   他握着侯卫东的手,又道:“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侯书记,我有个隔房兄弟叫做刘永刚,以前在飞石镇当过镇长,他犯了小错误,已经被放了一年多时间了,侯书记能不能高抬贵手,给他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   飞石镇原镇长刘永刚是侯卫东主持县委工作以后,第一个开刀对象,按照他的性格和作风,对这种落水狗绝对不会重新启用。   刘宁的份量,更是远远不足以重新启用刘永刚,“我会考虑此事的。”侯卫东给了刘宁一个含糊的答案。   第二天,经过昨晚酒场血拼的侯卫东,到了办公室,仍然觉得头脑发晕,正喝了两口浓茶,就接到了水利厅刘宁的电话:“侯书记,我已经到了沙州,你事情多,就没有向你辞行了,感谢成津县的盛情。”   “刘永刚的事,请侯书记考虑考虑,到时我会为成津多争取些资金。”   放下电话,侯卫东就对刘宁有些不满意了,他给朱小勇打了电话,先说了些竹水河的事,又道:“昨天刘宁处长到成津县里来视察,我陪他一起到了工地,没有见到你。”   “我到省里业务会。”   侯卫东与朱小勇是战斗中结成的友谊,两人很对脾气,他就问道:“刘宁这人如何?”   “以前在水利厅后勤处的科长,最近才提起的副处长,挺猥琐一个人,他下来是不是耀武扬威,卫东,别理会这些人。”   侯卫东叹息道:“唯小子与女子难养矣,这次铁定要得罪他了,说不定那天就给成津小鞋穿。”朱小勇笑道:“这家伙,也敢为难卫东老弟,那就是厕所里打手电——找死。”   两人在电话里哈哈一笑,此事就算过去了,但是世上在厕所里打手电确实不少,刘宁就是其中之一。 第536章 马蜂窝(中)   “侯书记,我是水利厅的刘宁,前次给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隔了几天,水利厅的刘宁副处长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他先谈了谈水利厅的事情,然后就将话题转到了刘永刚身上。   侯卫东正在办公室与人谈话,接到电话,对于刘宁的行为很有些哭笑不得,他敷衍道:“等有合适的岗位,我会考虑的,请刘处长放心。”   刘宁是老机关,自然听得出其中的忽悠味道,他道:“侯书记,还请你多关照,我们今天要开水利厅的工作汇报会,竹水河的事情一定在厅里为成津县美言,争取多拨一点资金。”   侯卫东笑道:“太感谢刘处长了,请多美言,哈,哈,欢迎刘处长再到成津视察,指点竹水河水电站的建设。”   挂断电话以后,刘宁“啪”地一下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暗道:“有些人就是下贱,吃硬不吃软,服整,整得越凶,就越是客气。”   走到会场,他习惯性地坐在了后排,这是厅办公室服务人员所坐的位置,屁股还没有挨到椅子,突然想起自己已是副处长了,而且是水利工程检查组组长之一,有资格坐在圆桌内圈,便趁着厅办公室几位同事忙着吹牛之机,慢慢地踱到了圆桌内圈,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等到刘宁发言时,他清了清嗓子,很郑重地谈了成津县竹水河水电站的基本情况,结束时道:“成津水电站的进展有些小问题,按照进度,雨季之后就要进场,但我去现场之时,发现沿河两岸民居大多未拆掉,估计到期很难进场,这里面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客观原因,竹水河两岸居民不愿意离开故土,二是成津县委县政府领导重视程度不够,工作力度稍弱了一些。”   吴英由于朱小勇的关系,很了解竹水河水电站的进展情况,立刻打断道:“刘处长,请你谈具体一些,工作力度弱表现在哪些地方,竹水河水电站不仅是沙州市重点工程,也是水利厅的重点工程,如果成津县工作力度不够,厅里将出面与沙州市政府交换意见,但是,检查组必须拿出让人信服的例子。”   吴英在省水利厅的地位很超然,听到吴英诘问,刘宁脑袋就“嗡”地响了一声,张口结舌地道:“竹水河进度不行,两岸的房屋大多数未拆,到时恐怕很难完成拆迁任务。”   吴英皱眉道:“省厅补助的拆迁款到位没有?”   “我估计是没有到位。”   “怎么能用估计,如果没有到位,就将工程停下,查清楚再发,但是你必须拿出未到位的依据,否则造成的不良后果由你负责。”吴英很明确地亮出了自己的态度。   厅长管海洋瞪着眼睛,道:“刘宁,你出去不是代表你自己,是代表水利厅,第一次带队检查,工作怎么这么不扎实?”   被正、副厅长批评,尽管是冬天,刘宁后背的汗水却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很快将保暖内衣湿透,会议的后来说了些什么,刘宁都是在自怨自艾的状态中渡过,根本没有听清楚。   财务审计处是水利厅最吃香的几个部门之一,刘宁虽然是副处长,却也有独立的办公室,他头昏脑胀地坐在办公室里,只觉得外面的天空暗无天日。   过了一会,财务审计处另一位高副处长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坐在刘宁对面,道:“刘处,你真是糊涂啊,怎么在会上这样说。”   刘宁确实不知道触犯了那一块逆鳞,正是丈儿和尚摸不着头,就道:“我怎么糊涂了?”高副处长的胖脸显出一幅惊奇之色,道:“你当真不知道竹水河水电站工程是谁在做?”   “不知道。”   高副处长一拍大腿,道:“我以为分组检查时罗处长跟你说过此事,如果早知道罗处长没有说,我一定会提醒你。”   他压低声音道:“每次到下面分组检查,有些话都要提前说到的,这是规矩,你以前没有搞过工程,对工程上的事情不熟悉,竹水河水电站的现场负责人是朱小勇,朱小勇和成津县委关系好得很,里面水深啊。”   “朱小勇,他不是在大学教书吗,现在负责这项工程?”听到朱小勇的名字,刘宁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又醒悟过来为什么吴英是这个态度。   高副处长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刘处长啊,我怎么说你,你到竹水河去检查,难道连基本资料都没有看吗?”   刘宁一直在办公室搞后勤,对工程上的事情算得上是门外汉,拿到竹水河工程资料,就顺手递给了自己的助手,而这位助手是才分到单位的大学生,认识“朱小勇”这三个字,却不知道“朱小勇”是谁,也就没有提醒刘宁。   阴差阳错,让刘宁犯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的愚蠢低级错误。   高副处长素来瞧不上刘宁,此时见到刘宁失魂落魄的样子,更觉其窝囊,强忍着心里的狂笑,表情沉重地道:“这次检查,你是新到财务处的同志,罗处长应该把话给你说透,这是财务处检查前的惯例。”   他一脸神密地道:“我这话都不应该说,只是看不惯你老弟吃冤枉,还你得给我保密,否则罗处长会对我有意见。”   等到高处长肥胖的身子摇摇摆摆地离开了办公室,刘宁气得在屋里团团转,咬牙切齿地道:“好个罗文材,他妈的,故意陷害我,此仇不报非君子。”   高副处长从刘宁办公室出去以后,在外面转了一会,见刘宁气冲冲地出了办公楼,就拐到了财务审计处罗处长办公室,扯了一会工作,道:“今天刘宁的汇报真是给财务审计处丢脸,罗处长最好是给去解释一下,免得吴厅长认为财务处都是笨蛋。”   罗处长哼哼冷笑两声,道:“刘宁平时看上去很聪明,怎么被猪油蒙了心,竹水河水电站是朱小勇负责的工程,这在水利厅不应该是秘密吧,他怎么就不会知道?若真是不知道,他脑袋就是白长。”   高副处长脸上肥肉轻轻颤动几下,道:“刘宁这个人就是有些小聪明,没有什么本事,连工程资料都不看,或者说是看不懂,带队出去检查,哎,这算什么回事,我就担心厅里会对财务审计处的工作有看法。”   罗处长哼了一声:“刘宁才到财务审计处几天,厅里自有公论。”   远在成津的侯卫东很快就知道了刘宁在会上的发言,他笑道:“朱总,我怎么会生气,任何一个单位都会有各色人等,否则才叫不正常。”   朱小勇哈哈笑道:“侯书记这是见怪不怪,视若等闲。”又道:“这一次修竹水河水电站,我算是真正走出了书斋,真实地看一看最广大农民的生活,以前就算行万里路,只要没有与老百姓进行具体的利益接触,就不算深入基层,只能是水上观花。”   “确实如此,多做几个工程,什么事情都能看见。”侯卫东与朱小勇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对邓家春道:“你接着说。”   邓家春道:“据朱莹莹回忆,方杰躲在新月楼的时候,与李东方接触最多,经常打电话,还在一起喝酒,在她的印象之中,方杰最信任的人就是李东方,平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是李东方拿大主意。”   “你的意思,李东方有重大嫌疑?”   “对,方杰藏身之处,李东方是很清楚的,他的仇家却根本不清楚,我想对李东方上一些手段。”   侯卫东未置可否。   邓家春很知趣地不再问,他又道:“老方县长在到处张贴寻人启事,包括提供线索者都有重奖。”   “可怜天下长辈心,如果我是方杰,就一定会正正经经地作生意,做这些歪门邪道的事情,道路终究是越走越窄,套用港台电视剧的一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侯卫东想着白发苍苍的老方县长,为了孙子方杰,几乎放弃了作为一名老县长的威严,很有些感慨。   老方县长送走了急着回新西兰的儿子,打开房门,独自回到了空荡荡的家,坐着坐着,不禁老泪横流。   “小杰,你在哪里。”   “我真是不应该宠着他,这是害了他。”   自从儿子方知行出国以后,孙子方杰就成了老方县长的精神支柱,此时方杰失踪,让他的精神支柱跨掉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客厅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老方县长几乎是跑了过去,抓起了电话。   “喂,提供了线索,不管死的还是活的,都有奖金嘛?”电话里传来一个畏缩的声音。   “当然,你有线索吗?”老方县长听到这个畏缩的声音,已经预感到了一些凶兆。   “我有线索,不过得把钱给我,才能说。”   “没有问题,我去准备钱,在什么地方见面?”   老方县长与来电谈了具体事宜,转背就给邓家春打了电话。   晚上九点,侯卫东正在与朱兵在小会议室谈话,接到了邓家春电话:“在一个偏僻地洞穴找到了一具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从手表判断,是方杰的尸体。” 第537章 马蜂窝(下)   “方杰,死了?”   “对,死了。”   侯卫东很明确地指示道:“死在山洞中,很显然就是他杀,杀人者的动作必须是全案的关键。”   想起当时侯卫东的提醒,邓家春就直言道:“案件基本可以如此定性,侯书记,你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   与侯卫东通了电话以后,邓家春饶有兴致地站在浑身腐烂的尸体面前,他这一辈子见过了无数的腐败尸体,早就练成了见怪不怪其怪必败的境界。   “注意细节,小心点,这家伙可是宝贝。”邓家春此语一出,顿时将身边的警察雷倒一片。   一位才从部队转业的警察原本努力地在局长面前表现得大胆一些,可是见到法医戴着手套的手在尸体里翻来翻去,禁不住一阵恶心,他扶住一颗大树,吐了一个痛快淋漓,回头看时,邓家春正蹲在尸体旁边抽烟。   他打心眼里佩服这位矮小的局长。   过了一会,邓家春来到了一位皱纹满面的瘦巴巴的汉子身旁,递了一枝烟,道:“给我说说你看到的,越详细越好。”   那汉子手里还握着一张纸片,这正是老方县长贴出的悬赏,他嘴巴动了几下,又将悬赏贴子往上抬了抬。   邓家春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道:“悬赏人是死者的爷爷,他昏过去了,已经送到了医院去了,你放心,一分钱不会少你的。”   汉子眼见到手的肥肉似乎飞了,心里老大不乐意,吱吱呜呜地东拉西扯,就是不肯说实情。   邓家春不想与其啰嗦,拉着他的手来到方杰尸体面前,道:“你看看,这人死得这么惨,如果还有良心,看到什么事,快说出来。”   汉子长期从事体力活,手上力气不小,使劲挣了几下,却感到面前小个子的一双手如铁钳一般,他被拉得蹲下来,与地上的腐肉近在咫尺,那汉子哇就吐了出来,一边吐,一边道:“你这领导真是,放开我,我说给你听。”   “你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再说一遍。”   “我看到什么说什么。”   “嗯。”   等到汉子说到汽车之时,邓家春很敏感地打断道:“是什么样的汽车,小车、长安车、卡车?”   汉子想了想,道:“是一辆当官的坐的车,他才开始还走错了路,然后退回来的。”   走到现场之时,刑警队就在寻找车印,很可惜,由于此地恰好有一块滑坡,将洞穴边上的车印全破坏掉,而在支公路上又有其他车经过,现场痕迹早就不在了。罗金浩带着汉子来到了一条极小的岔道,他们如寻找珍宝细细地查寻,很幸运,这是一条偏僻的断头小道,除了一道车辙印外,再没有其他车辙。   罗金浩让队员拍照、取证,他一脸兴奋地来到了邓家春身边,道:“我看了车辙,是高档车留下来的。”   如此穷乡僻野,出现高档车辙,里面的含意自然不言而喻。   在回到成津的路上,邓家春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刑警队员们一路皆有说有笑,雷副支队长亦是满脸笑容,不过他心里很是紧张。   “李东方,方杰被找到了?”在一个清静地角落,雷副支队长给李东方打了电话,以前他都是称“东方”,今天他心里有气,就直呼其名。   李东方暗自大吃一惊,他强抑住心神,装作平静地道:“雷叔,好啊,今天晚上到成津宾馆办一桌,为方杰接风洗尘。”   雷副支队长心如死灰,低沉着声音道:“方杰死了,被丢在了山洞里,刑警队在一条岔道上提取了车辙印子,这案子好破。”   李东方转身之时,手机掉在地上,他并没有在意,如果光是发现了方杰的尸体,他还不担心,这个车辙印子则很是要害。   默坐了半响,他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关于侯卫东收受赌赂的举报信》,信后附了在沙州脱尘温泉的照片、侯卫东在益杨教授楼的房产、新月楼的两处房产、蓝鸟小车等几处财产照片。   他将举报信分别寄给了中纪委、省纪委以及市纪委、以及省委、市委的重要领导。   寄了信,他又打了几个电话,过了半个小时,上来了一个矮壮的汉子。   “这事风险太大,五十万。”   “二十万。”   “县委书记不是普通人,做了此事,我就永远回不来了。”   李东方想着步步紧逼的侯卫东,凶光毕露,道:“一不作,二不休,三十万,加上他的老婆。”矮壮汉子看出李东方心急,就坚决不少钱,抱着胳膊道:“五十万,侯卫东和他老婆,不能少了。”   李东方咬了咬牙,道:“成交。”   矮壮汉子拿着十万现金走出了房门,很快就消失在成津的街道上。   得知了案情进展,侯卫东心情甚佳,在县委会上,他简单通知了方杰失踪案的情况,又道:“成津县磷矿整治取得了阶段性效果,七家中型磷矿都进行了技改,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都很明显,看来我们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今天研究小磷矿的关闭事宜。”   周福泉作为常务副县长,手里握着好几件难事,听到关闭小磷矿之事,顿时头大如斗,道:“侯书记,这事我建议缓一缓,春节将至,稳定压倒一切,现在开始关闭小磷矿,恐怕春节必定会闹翻天。”   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蔡正贵兼任维稳办主任,自然不希望惹麻烦,道:“周县长的建议有道理,小磷矿涉及到千家万户,若弄成群体性事件,县委县政府都有责任。”   侯卫东笑道:“过了春节,按照成津的习惯,在大年以后才能正常工作,转眼就到了三月,就要为五一黄金周作准备,同样要维护稳定,过了五一则是岭西的经贸洽谈会,以后就要过国庆、元旦,春节,这样算起来,一年四季都不适合关闭小磷矿。”   其他常委们皆不表态。   县长蒋湘渝深知侯卫东的心思,道:“关闭小磷矿是整治磷矿的正常步骤,这一步虽然难,但是始终要走,其实在前阶段的整治工作中,已有部分磷矿被关闭了。”   “只要我们依法办事,且程序正程,策略合适,就不怕闹事,所谓有理走遍天下,对于政府来说同样适用。”   侯卫东已经下了决心,道:“整治磷矿工作已近一年,我想在春节前将整治工作挽上一个句号,春节以后,我县的工作就轻装前进,争取在新千年有一个出彩的好头。”   县委书记具有拍板权,众常委见侯卫东决心已定,也就不再提出异议,算是统一了思想。   县委常委会以后,县政府再次组织了政府常务会,商量落实了常委会相关精神,制定了三条措施:   一是制定面向全县的关闭小磷矿的通告,形成舆论声势,取得最广泛的支持。   二是召开各乡镇工作会,将此任务分解到每个镇。   三是采取停炸药、断电、查超载等手段,让小磷矿生产困难,增加其压力。   除了三条措施,公安局在全县掀起了“破积案、保平安”的冬季战役,扫荡县城内的牛鬼蛇神,为关闭小磷矿提供稳定的社会环境。   尽管交任务交给了政府,侯卫东却没有彻底放手,仍然高度关注整治工作的进展,多次召开了常委会商议关停工作中遇到的具体问题。   就在侯卫东信心勃勃地开展整治磷矿的最后一役,省纪委书记高祥林接到了厚厚一迭告状信,内容直指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侯卫东。   “同志们,你们怎么看待此事?”高祥林没有评价此事,而是先征求宁缺副书记和廖平副书记的意见。   宁缺在心里算了算,道:“三套房子,一辆小车,大约有一百万吧,侯卫东两口子都是九三年毕业参加工作的,这确实操出了侯卫东的收入,这要看他如何解释。”   高祥林对廖平道:“老廖与侯卫东接触过,从你直观印象来看,侯卫东是什么样的人?”   “侯卫东给周昌全和祝焱两位领导当过秘书,素质还是不错。”廖平将那几张在脱尘温泉的照片仔细看了看,道:“从照片的时间连续性来看,侯卫东确实和照片上的女子发生过不正当男女关系,这事他无论如何也推不掉,看来,年少权重并不是一件好事,年轻人嘛,不容易正确认识自己和社会。”   高祥林琢磨了好一会,道:“此事牵涉到一位县委书记,不能仅凭一封来信就动干戈,此信涉及到四个问题,一是照片上男女问题,这个问题很好查清,可以马上着手,二是与县委招待所女服员发生关系,而将女服务员调到交通局一事,三是房子和车子的问题,先查房子和车子的产权,再作下一步工作,四是买官卖官问题,说白了,只要没有收钱,这就是县委书记的职权,五是借整治磷矿之机,为亲朋好友夺占磷矿一事,这是也是明摆着的事情,六是国有资产流失问题……”   经过研究,省纪委由副书记廖平带队,到沙州进行初步调查,等初步调查结果出来以后,再决定是否向省委汇报以及下一步工作措施。   白包公高祥林办案素来讲究迅雷不及掩耳,三人议定以后,副书记廖平就带队直奔沙州市。   一个小时,廖平来到了沙州市委大院,他带着资料,满脸严肃地来到了市纪委书记济道林的办公室。 第538章 调查(上)   在沙州市纪委书记济道林大笑之中,原本严肃的气氛有了几分喜剧色彩,过了一会,济道林止住笑,道:“这个女子我认识,叫张小佳,在市园林管理局工作,以前是沙州学院的学生,还曾在我的楼下住过”   济道林笑得如此欢快,让廖平摸不着头脑,道:“看来这个张小佳挺有名气?”   济道林道出了原委,道:“这封举报信真是无聊,张小佳和侯卫东是夫妻,小夫妻俩去洗温泉也被当成了罪证,真是可笑,其他内容不论,单凭此事我就对举报人的目的表示怀疑。”   “是侯卫东的老婆。”   “绝对原配夫妻。”   看着侯卫东和张小佳的照片,廖平亦是哭笑不得,道:“我干了二十多年的纪检,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大千世界当真是无奇不有。”   济道林这才从抽屉里取出了几份举报信,道:“这信件还寄到了市委几个主要领导手中,民生书记作了批示,市纪委准备以信为索引,查一查举报信反映的事。”   廖平点点头,道:“朱书记的作法很周到,纪委查案子,从本质来说是为了保护干部,如果侯卫东确实没有问题,经过纪委的审查,组织上会还给他一个清白。”   这是纪检工作的标准说法之一,济道林在纪委工作多年,对此自然耳熟能详,他道:“有几个问题我本人都说得清楚,诸如侯卫东在沙州学院房产问题,当时他买房之时还不是领导,我记得当时他才调到县委组织部任一般干部,以他当时的级别,即使想贪污受赌恐怕都没有机会。”   “在沙州新月楼的房产,则是在益杨出任新管会这一段时间买的,当时离任时搞了审计,新管会任上应该没有问题。”   “小车以及新管会的另一套房子的问题、领导带头经商办企业问题、与县委招待所服务员特殊关系问题,这三个具体问题很好办,派人调查很快就有结论。”   “至于任用干部和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这个边界就有些模糊,得由市委或是省委来届定。”   见济道林已有充分准备,廖平将白包公高祥林的大旗举了起来,道:“按照高书记的要求,要迅速将事情调查清楚,给省市两级有一个交待。”   济道林给朱民生打了电话,便与廖平一起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   与此同时,侯卫东在沙州人民商场外面的小广场见到了杨柳,杨柳神情有些紧张,道:“侯书记,市委几位主要领导都收到了关于你的举报信,我复印了一份,你可要有所准备。”   杨柳暗自复印举报信,这已是违反纪律的行为,是冒着政治风险的行为,为此,不管信的内容如何,杨柳能做到这一点还是让侯卫东很是感激。   为了减弱杨柳的思想负担,侯卫东道:“虽然没有看举报信的内容,但是我绝对经得起组织调查,这一点你要相信。”   “我当然相信侯书记,否则也不会复印这些东西主。”杨柳笑了笑,道:“有一天你和嫂子到了脱尘温泉吗,被人拍照,说是你带的情人?”   “唉,这些人真是无孔不入。”侯卫东很有些无可奈何。   在车上,侯卫东忍住没有看这封信,回到成津县委办公室里,他将办公室房门关掉,认真研读这封信。   看了信,他先是觉得好笑,后来又渐渐心惊,暗道:“幸好原先还算谨慎,用母亲的名字来办的执照,否则还真是说不清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看来以后得加倍小心,否则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破绽。”   母亲刘光芬听了电话,骂道:“是哪一个王八蛋诬告我的小三,知道了,我绝对绕不了他。”   “既然是诬告,当然不会知道是谁,所以老妈说是的伪命题。”   侯卫东在益杨的产业尽管一直挂在刘光芬头上,可是刘光芬却是根本不甚了了,她有些紧张地道:“小三,你在益杨到底有什么家底,好多年了,我都记不清楚的了。”   “这还真是一个问题,妈,你什么时候有空,到你的产业去看一看,免得纪委的人来了以后说不清楚。”侯卫东特意交待道:“在精工集团参股的事情,没有人知道,这事你千万别提。”   侯卫东是老侯家的骄傲,也是一家人重点保护对象,侯永贵听说了此事,当即表态:事不宜迟,你尽快抽时间到益杨去一趟,免得到时纪委来调查时措手不及。   此时,侯卫东的第一部 皮卡车已经成了侯永贵的坐车,他将家里水电气关掉以后,就同刘光芬一起前往益杨青林镇。   上了山,在青林山道上盘旋,刘光芬直抽凉气,道:“当初怎么就把小三分到了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我估计这里是益杨最偏僻的地方,何况当初还没有公路。”   她知道侯卫东修公路的事情,看着还算平坦的公路,道:“我家小三还当真历害,居然就在这个偏僻地方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侯永贵得意地道:“当初你让我找关系给小三办调动,呵,呵,我的儿子走到哪里都是一块金子,哪里用得着我们来为他们操心。”   透过车窗看到陡峭的山崖,又见到不断迎面而来的大货车,刘永芬道:“老头子,你别说话,专心开车。”   “是你找我就说话。”   皮卡车很快就到了“英刚石场”,场外站在几个人,其中一位朝着皮卡车挥了挥手,他手里拿着一部手机,身上穿着有宽大狐狸毛领的皮衣,这个款式足有好几千元,在沙州正流行。   皮衣人是何红富。   从九三到二千年,何红富已经由牙尖嘴利的年轻人变成了颇为稳重的乡镇企业家,与下车的侯永贵握了手,自我介绍道:“侯叔,刘娘,我是何红富,侯哥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在这里等两位老人家。”   侯永贵退休以后,由派出所所长职务变成了家庭闲散人员,每天看电视、到小河沟钓鱼,日子过得悠闲,身上的警气渐渐消淡了,和普通退休老头子没有什么两样,或者说,他本身就是普通退休老头。   此时,来到了外面的世界,侯永贵又恢复了几分工作时的神态,道:“你是小何啊,经常听到你的名字,今天还是第一天见面。”   稍作寒暄,何红富就指着英刚石场,道:“这是上青林的第一家石场,侯小英的英,曾宪刚的刚,两人合起来就是英刚石场,现在侯哥和曾哥都离开了上青林,这家英刚石场就由我来管理,我给两位大哥打工。”   侯永贵纠正道:“不是侯哥,应该是侯姐,侯小英是侯卫东的姐姐。”他把何红富带到了一边,择要地将举报信的事情给何红富讲了。   何红富算是上青林石场的见证人,以前一直帮着侯卫东管理石场,上前年,他先用自己打工的积蓄买下了池铭的石场,前年又新开了一个大型石场,一跃而成为与侯卫东并架齐驱的石场老板。   尽管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老板,何红富却一直保持着对侯卫东的敬服,闻言,愤怒地道:“没有侯哥就没有上青林的发展,这是七千上青林人的共识,如果真要诬陷侯哥,我可以叫上两千人去市政府请愿。”   侯永贵眉开眼笑,叮嘱道:“还用不着请愿,如果有人来调查此事,只需据实讲就行了,英刚石场是侯小英与曾宪刚共有的,狗背湾石场是刘光芬开的,都与侯卫东没有关系,这都有营业执照,今天我们过来,就是看一看实际情况,免得到时被问得一问三不知。”   何红富听得很明白,道:“刘娘是老板,她原本就不必到现场,委托人管理就行了,这是企业管理的最常见模式。”侯永贵点头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这封举报信的要害是侯卫东的不明财产,只要证明刘光芬就是石场老板,不明财产的问题就根本不是问题。   晚上,侯永贵和刘光芬就住在了上青林老乡政府的家属院子,老乡长高长江张罗了一桌子菜,铁柄生夫妻、习昭勇夫妻、杨新春等人都闻讯而来,大家围坐在一起,喝着最好的益杨红,谈论的话题自然就是侯卫东。   侯永贵很为自己的儿子骄傲,结果,大醉一场,将走廊尽头的厕所吐得一塌糊涂。   刘光芬将老伴扶上了床,特意到儿子曾经住过的房子去转了转。   第二天,侯永贵刚刚起床,独石村支书江上山就进了门,他连拉到劝将侯永贵和刘光芬请到了独石村,村两委集体为向两位老人家敬酒,侯永贵豪气勃发,又醉。   第三天早上,刘光芬早早地起了床,对侯永贵道:“老头子,我们早些走,再不走,你又得喝醉。”   刚刚开门,尖山村的支书唐桂元等人又在门口等候着。   唐桂元本是沉默寡言之人,劝酒功夫不如江上山,加上侯永贵确实不胜酒力,结果,半醉而回。   刚进了乡政府院子,就见到一辆小车停在院子中间,几位干部模样的人正站在走廊里候着,沙州纪委副书记钟洋带着省纪委的一位同志,在县纪委同志陪同下,来到了上青林实地了解情况。   钟洋彬彬有礼地道:“请问,你是刘光芬吗,我是沙州纪委的钟洋,这是工作证,我想了解一些情况。” 第539章 调查(中)   刘光芬见民警习昭勇正站在二楼的走道上,她招了招手,道:“小习公安,快帮忙扶一扶你侯叔。”   经过两天接触,习昭勇对于侯永贵这位老公安很是佩服,就算没有侯卫东的关系,他也会帮着侯永贵,听到刘光芬的招呼,连忙就下楼来,扶着侯永贵到了楼上。   刘光芬甩了甩手,道:“这老头,死沉死沉的。”自顾自揉了一会肩膀,这才对钟洋道:“钟书记,请到办公室来坐一坐。”   外面的世界变得很快,时光在上青林老乡政府却基本上停滞了,一楼的办公室没有丝毫变化,一张沉旧的办公室,两张椅子,头顶上还有类似于三把刀的吊扇,以及吊扇上的蜘蛛网,都和七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进了办公室,刘光芬一边张罗着泡茶,一边对钟洋道:“钟书记,上青林是穷乡僻野,条件差,实在对不住了。”   等到益杨县纪委的人简单谈了几句,钟洋就客气道:“上青林虽然偏僻,但是矿产丰富,算不是穷乡僻野,我看公路没沿途修了不少新房子。”   “山上产矿,社员可以就近打工,生活比山下还稍为好过一些。”   “刘老师退休几年了?”   “退休了七、八年了。”   “你退休以后就在上青林帮着儿子管理石场?”   “退了休,谁不想过过清闲日子,当时上青林要修路,需要开石场,我家小三,就是侯卫东当时是驻村干部,眼见没有人开石场,路就修不成,急得不得了,我这当妈的怎么看得过眼,就带头在上青林开石场,这样一来,就陷在上青林好多年。”   钟洋见刘光芬滴水不漏,便渐入主题,道:“我听说英刚石场和狗背湾石场都是侯卫东开的。”   刘光芬脸色就阴了阴,道:“钟书记,英刚石场和狗背湾石场到底是谁的,你到工商和税务部门一查就清楚了,那里清清楚楚的,我平时来的时间确实不多,现在都时兴找职业经理人,难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钟洋早就查过了工商执照、税务登记等有效证明文件,知道刘光芬所言属实,他在心里并不愿意将侯卫东得罪得太狠,几个固定程序走完,就换上了笑脸,道:“刘老师,我这是按规矩办事,请你理解。”   刘光芬脸上又晴朗起来,道:“还有没有其他事情,我要到石场去了。”   钟洋见过刘光芬以后,又在镇里与何红富见了面,何红富态度很鲜明:“侯哥是上青林公路的修建者,上青林石场的开创者,上青林能有今天的发展,就是侯哥当年打下的基础,你们官场上的事情我不管,可是如果真要有要拿石场作文章去整侯哥,上青林七千老百姓不会答应。”   钟洋心情轻松地将厚厚的调查资料带了回去。   在沙州招待所里,省纪委副书记廖平与第一检查室的陈再喜、沙州市纪委书记济道林以及其他几位省纪委的办案人员开了碰头会。   省纪委副书记廖平认真看罢资料,大摇其头,道:“没有想到两个石场能上这么多税,我这个厅级有什么意思,辛苦一辈子比不上一个退休教师几年收入,没有意思。”   此封关于侯卫东的举报信关键是财产来源问题,现在查出“刘光芬”的两个石场能合法赚钱,财产来源问题不成问题,加上侯卫东在女人方面不成问题,举报信的主要问题就不攻自破。   一直在暗中查案子的陈再喜汇报道:“我找青林镇政府企业办和分管领导谈了话,又查了工商局的资料,发现除了两个石场以外,刘光芬的资产还包括了青林镇的火佛煤矿,以及下青林的一个条石场,目前火佛煤矿生意不错,条石场基本停产。”   “还有,英刚石场的名字不是刘光芬的,而是侯小英的,是两人联营的石场。”   廖平和陈再喜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对方眼中的意思:   “从理论上来说,石场及煤矿都属于刘光芬名下,通俗地讲,刘光芬是老板,另外请了当地人帮助管理,完全是合法经营;但是从现实角度,一位退休女教师根本无法在上青林这种闭塞而又有些排外的地方将企业搞得如此风声水起,刘光芬不过是一个幌子,是侯卫东办企业所打的幌子。”   能意会与能写进报告是两码事情,这就如皇帝的新衣,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光腚,可是多数人出于各种原因都不会说出来,只有无知者才会无畏地说出真相。   最后,廖平征求了沙州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济道林的意见,济道林道:“这封举报信是事出有因,成津目前正在整顿磷矿,矛盾很激烈,此信应该和整顿工作有极大关系。”   白包公高祥林很快就拿到了调查报告,看完了报告,他就下了结论,道:“此事就这样了,出结论吧,别总是纠缠着做实事的人。”   廖平就顺着话意道:“侯卫东这个还真是有些意思,年纪轻轻的,在上青林群众中的威信高得出奇,那个叫何红富的人居然叫嚣动员七千上青林人为侯卫东请愿。”   侯卫东成为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以后,白包公高祥林出于好奇,就看过他的资料,对他的经历并不陌生,道:“侯卫东是做实事的人,上青林的事情你清楚,我不多说,益杨新管会能有现在的规模和档次,与侯卫东的努力分不开,如今全省只有成津县在大规模整治磷矿,其他产地县都处于观望之中,省纪委如今才收到一封举报信,我觉得太少。”   走出房门的廖平禁不住又想着上青林何红富身上那件宽大狐狸领皮衣,以及两个石场的纳税数额,暗自道:“当个没权没势的厅级干部有什么滋味,一个月就四千多大洋,还不如开石场的土农民。”   在沙州另一幢别墅里,困兽犹斗的李东方在三楼上坐立不安,他死死盯着桌面上的三部手机,等着成津传过来好消息。   已经等了三天时间,成津县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同,这让他心急如焚,同时,心里也有无数个念头在激烈地碰撞。   “如今我的轮胎已经全部换掉,发现了车辙印子,又能说明什么?”   心里又恨恨地道:“侯卫东到成津来就是冲着章永泰而来,躲是躲不过去了,唯有拼死一搏。他妈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这时,桌上的一部手机响了起来,手机里传来了刑警队雷副大队长的声音:“李东方,现在刑警队正在彻底调查成津县的高档车,在作案现场的是一辆沙漠王子的专用轮胎,沙漠王子全县只有七辆。”   李东方竭力装作满不在乎,道:“沙漠王子又不是特种车,成津县有,东湘县亦有,沙州更多,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雷副大队长一直将在出卖信息,事发以后,他绝对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听到李东方满不在乎的笑容,他焦急地道:“李东方,我不管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公安局将你盯着很紧,你最好是躲一躲风头。”   他加了一句:“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我自有考虑。”   雷副大队长突然情绪失控,骂道:“李东方,你他妈的留在沙州找死,快点滚,拿了几个臭钱,老子被你害惨了。”   放下电话,李东方终于下定了出国的决心,出国护照其实早已准备好,在瑞士银行里也有约一百万美元存款,只是成津县三个磷矿刚好搞完技改,看着就要变成了会下金蛋的鸡,在这种情况之下,让他将所有产业抛下,就如刀钝刀割肉那般痛苦。   方杰尸体被找到,应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古话,他没有时间从容地将自己漂白,如今形势逼人,出国是唯一之策。   他是果断之人,拿定了主意以后,略作收拾,没有通知任何人就下了楼。   这样灰溜溜地离开,让他很不甘心,用另一部手机给那壮实汉子打电话,电话却始终处于关机状态,两天时间都是如此。   李东方终于醒悟过来自己被人耍了,恶狠狠地骂道:“刘蛮子,敢骗老子的钱,等老子回来以后,再找你算决帐,剥你的皮,抽你的箸。”   开着车离开沙州之时,李东方心里涌起了万念俱灰的感觉,万般无奈地离开了这一片熟悉的土地。   在成津县委书记办公室,公安局长邓家春将通话记录递给了侯卫东,道:“这是一支老狐狸,现在终于露出了尾巴。”   “难怪我们的对手消息总是如此灵通,原来刑警队副大队长是内鬼,立刻将其控制住,由纪委和检察院共同出面,让其彻底交待问题。”   邓家春道:“如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李东方,可是抓人的证据还是不足。”   侯卫东想了想,道:“他的三个磷矿在税收上有些问题,就用这个理由,让经侦大队出面拘捕他。”   “拘捕的理由不太充分。”   侯卫东断然道:“事不宜迟,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拦截住,出了问题我来负责。”   见侯卫东已经下定决心,邓家春也决心冒一次险,道:“我马上派人到高速路口、飞机场、火车站去拦截,绝不让他逃跑。”   李东方很快就到了岭西机场,步入机场大厅之时,他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安,掉头离开大厅,走到机场停车场,坐上车,关上车门,还未打火,抬头就见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对面的车里走了出来。 第540章 调查(下)   俗话说,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李东方恰好遇到了这个情况,等到几位成津公安进入了机场大厅,他就准备离开机场,刚开出停车位,另一辆车不偏不倚地撞了过来。   另一辆车跳下几个年轻人,看了被撞的位置,就开始吵闹起来,要求李东方下车。   李东方很不想下车,可是外面几条汉子已经开始爬行拍打车门,他只得下来查看情况,论责任,应该是五五开,或者是四六开,李方东不想久拖,道:“责任都差不多,损失也差不多,各修各车,如何?”   对方几个年轻人吼得历害,一人道:“懂不懂交通规则,你的全责,赔钱。”李东方不想太弱势,道:“就是小小的擦挂,你们吼什么吼。”   开车的年轻人见李东方气度不凡,开的是价值几十万的好车,不敢过分逼迫,试探着道:“三千块,我们走人。”   这时,围上了几个看热闹的人。   李东方道:“一千。”   “二千五。”   李东方见人越来越多,“二千,这是最低价,不同意,请交警来解决。”等到完成交易,李东方开着车就走,通地后车镜,他看到了撞车的桑塔纳紧紧跟在身后,他明白遇到了“碰瓷车”,十有八九是这辆碰瓷车还有另外的想法。   李东方苦笑一声:“真是人倒霉,屌生疮。”在机场路上,他猛地将车速提到了一百四十多码,干净利索地将“碰瓷车”扔在了车后。   在成津县看守所里,李东方请来的吃血饭的矮壮汉子心里是无比郁闷,那天,他从李东方接过十万元现金,准备大赌一把以后,再去完成李东方交给他的大事。   在他心目中,只是钱是最大的,甭说县委书记,说算是市委书记、省委书记,只要价钱合适,他一样敢于下手。   带着仿五四手枪,到了一间熟悉的地下赌场,就是这间赌场,让他输了上百万的钱,守门的马仔见到了矮壮汉子,都很热情,道:“蛮子哥,今天带钱没有,呵,准能翻盘,快进去,里面整起来了。”   矮壮汉子带着十万元,胆气就壮,手气亦顺,很快十万就变成了二十来万,正在赢得红眼之机,警察来了,而且是一群提着枪的刑警,不仅二十来万全部被收缴,带着的吃饭家伙亦被刑警们逮个正着,倒霉的矮壮汉子更是成为刑警队们重点照顾的对象。   李东方在狼狈逃往机场之时,矮壮汉子正在与警察们斗心眼,赌资来源、手枪来源,都是警察们感兴趣的题材。   对于侯卫东来说,不管能否最终抓住李东方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顺利完成了周昌全交给的一项重要任务,查出了杀害章永泰的凶手,要查案的同时,成津公安局还以辑枪、禁赌、查嫖为名,多次蹂躏了渐成规模的黑恶势力,弄得黑恶势力鸡飞狗跳,这些社会闲散人员见成津的生存环境过于恶劣,纷纷离开了成津,到周围几个县以及沙州去另谋发展。   成津的社会秩序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好转,虽然还没有达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沙州刑事发案率却是持续下降,在一月这个侵财案件高发期,成津县的立案数达到了历史的最低点。   在公安局会议室里,侯卫东带着县委组织部长李致、县委办主任谷云峰等人,专程听取县公安局的集体汇报。   听完汇报以后,就由组织部长李致宣布一项任职决定:“罗金浩由刑警队大队长一职提升为公安局党组成员、副局长。”对于局行副职的任命,一般就只需要出个任职通知就行了,这一次,侯卫东为了表明态度,亲自带着组织部长宣布这个任命,这也是为了邓家春离开成津作好准备。   罗金浩从沙州到了成津县,工作成绩、工作能力以及与县委书记的关系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因而听到这个任命,公安局班子成员并不惊异,都是理所当然的表情,等到李致将任命通知读完,大家一齐鼓掌。   等到几个程序走完,邓家春道:“下面,请侯书记作重要指示。”   侯卫东表情严肃地道:“通过这一年的拼搏,证明成津县公安局是团结的班子,是有战斗力的班子,下面,我讲三点。”   “一,章永泰一案的破获有重要的政治影响,县委县政府将为公安局报请集体三等功,但是介于案件的敏感性,此案不宣传不报道。”   “二,方杰是章永泰一案的主谋,线索刚刚追到这里就断了,我相信是不巧合,……”   “三是要根据已有线索,扩大战果,争取破一批积案,还成津老百姓一个郎郎青天。”   全体参会人员再次热烈鼓掌。   “临走前,送给大家一句话,算是我对案侦工作的要求。”侯卫东很有些豪情念了一句诗,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估名学霸王。”吟完诗,他就大步走出了公安局的会议室,秘书杜兵手里一只手提着包,一只手端着水杯,紧跟在他的后面。   等到侯卫东等人离开。   公安局长邓家春对站在身旁边的班子成员道:“侯书记的话很明确,就是黑恶必除,除恶务尽,我们回楼上继续开会。”回到会议室,邓家春道:“请罗大队介绍案情。”说到这,他笑了笑,改口道:“请罗副局长谈一谈案情。”   罗金浩在沙州之时就已经是派出所所长,在沙州主城区当一位所长,在人们眼里,其地位与县局局长也相差不多,甚至还要强一些,他能够屈尊到成津县,完全是看在了侯卫东如旭日般强劲的上升力道,因此,当上了副局长,对他来说是好事,但是并不是值得太高兴的事情。   “近期公安局对全市黄赌毒枪进行了大扫除,收获破丰,在昨天抓获了一位绰号刘蛮子的人,此人不务正业,是老赌棍,据内线说,他逢赌必输,近几年输了不下百万,他的赌资来源于吃血饭的钱。”   公安局班子成员都聚精会神地听着罗金浩介绍。   罗金浩语出惊人:“这一次刘蛮子被抓,身上带着一把仿制式手机,还带着不少钱,我觉得这里面有大问题,有两种可能,要么此人做了案,要么此人准备作案。”   这个论断没有依据,却极为合理,邓家春听了眼前一亮,表态道:“罗副局长说得有道理,马上组织人审讯这个刘蛮子,把市局梁提请来。”   如果说审讯是一门艺术,市局预审科的梁警官就是优秀的指挥家,大多数经他审过的案子都会无限逼近真相,因此,邓家春第一反应就是请这位梁警官。   回到了县委办公室的侯卫东心情异常平静,破案的所有障碍已经消除,剩下的事情就是公安人员的事情,作为县委书记,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目前的第一要务,是争取倨傲而狡猾的胜宝集团在成津的投资,如果此事能作成,对成津来说才能增加一个发展的助推哭,虽然不能说“功在当代”,至少在GDP这个指标上,成津将迅猛上升,虽然不至于追上益杨县,可是超过吴海的水平则不在难事。   “周书记,我是侯卫东。”   没有等到侯卫东多说,周昌全打断他的话,道:“案子有没有新进展?”   侯卫东报告道:“根据目前的线索,李东方和此事有极大的牵连,他已经失踪,市局同意以偷税为由对其进行拘捕,偷税的证据已经足够了,另外,一位刑警队副大队涉嫌为其通风报信,纪委已经介入其中。”   周昌全高兴地道:“卫东,这事你做得不错,能查到凶手,也算对老章有一个交待,这可是我一块心病。”   侯卫东趁着周昌全高兴,道:“周书记,胜宝集团最近有什么新动作,成津县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应该算是一个有力竞争者。”又道:“我心里很矛盾,胜宝集团明显就是等着我们几个县自相残杀,他待价而沽,乱中得利,最终损失的是岭西的利益。”   周昌全很有些感慨,道:“论大局观,卫东比多数人都要强,我今天晚上要同樊主席吃饭,你赶过来吧,多和樊主席交流沟通,或许能碰撞出一些火花。”   侯卫东高兴地道:“我下午先到市里,向步市长汇报此事,争取得到他的支持,我知道吴海县对这个项目有意思。”周昌全听到他要找步海云汇报工作,想说些什么,又忍住没有说,只是吩咐道:“你记着,别迟到了,香港人的时间观念挺强。”   挂了电话,侯卫东看了看手表,已是上午十一点,他给小佳打了电话,道:“小佳,中午我回来吃午饭,下午要到岭西去。”   小佳道:“你为了工作连家庭都顾不上,还被纪委调查,让人寒心。”侯卫东劝道:“党的干部被纪委调查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行得正,纪委调查反而是好事。”   说到这里,侯卫东禁不住有些心里发虚,暗道:“刚参加工作之时,我还真做了不少违规之事,偷偷办企业、与李晶有私生子,这些事对于高级干部来说都是致命的。”转念又想道:“如果当时不在上青林办企业,能否走到这一步还真是难说,至于李晶之事,谁又没有年少轻狂过。”   小佳在电话里很有些情绪,道:“纪委来查,又不给个结论,纪委那帮人简单是乱搞。”侯卫东又劝道:“人这一辈子,难免遇到一些坡坡坎坎,你想开一些,中午我请你吃饭,换个地方,就到重庆江湖菜馆,我们吃点带劲的菜,下午我找步市长汇报工作,然后再到岭西。”   小佳发泄了一会情绪,突然想起一事,道:“我今天到建委办事,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是步市长要到政协去当主席,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第541章 两难(上)   建委在政府部门中是极强势的部门,待遇不错,不少领导家属及其了弟都安排在了建委,因此,建委的素来是沙州小道消息的集散地之一,小佳出自于建委办公室,听到这种比较隐秘的小道消息就很正常。   侯卫东想了一会,还是给步海云打了电话,道:“步市长,我是侯卫东,下午你有时间没有,我想汇报工作。”   步海云很爽快地道:“中午赶过来吃饭,边吃边聊。”   这倒弄得侯卫东有些措手不及,他只能道:“好,我这来沙州,步市长定个地点,我来安排。”   步海云态度比平时更和和蔼,道:“到了沙州,就不用你来安排了,你到了沙州,再跟我打电话。”   小佳原本兴致勃勃准备一起吃中午饭,没有料到侯卫东又临时食言,情绪自然不高,道:“和你吃一顿饭真的这么难吗?”侯卫东连忙道歉,“我也没有想到步市长会叫我吃饭,步市长已经安排了,我总不能不去,特别是在这种关键时候,更要恭敬一些。”   小佳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叹气道:“长期两地分居不是办法,干脆我调到成津来,就怕我妈思想转不过这个弯。”侯卫东道:“等到成沙公路修好以后,让妈到成津来看一看,县级城市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   中午十二点,侯卫东基本上是准时到达了沙州,在沙州近郊,接到了步海云的电话:“老季非得让我们到财税宾馆,呵呵,你直接到财税宾馆顶楼。”   财税宾馆顶楼是财政局领导的餐馆和会客厅,经过改装以后,将花里胡哨的装修去掉了,换上了并不张扬的高档货,即有格调,又舒服。   刚走出了电梯,就听到不知从什么哪里传来的很熟悉的音乐,这是季海洋常在车上听的《桑塔露琪亚》:“看晚星多明亮,闪耀着金光,海面上微风吹,碧波在荡漾。在银河下面,暮色苍茫,甜蜜的歌声,飘荡在远方……”   这是中音版的歌声,浑厚的男低声让人听起来格外舒服,侯卫东站在电梯口站了一会,才走向了常去的大包间。   步高站在窗边打着电话,见侯卫东走了出来,说了一句:“我有客人来了,等会再说。”他快步走出了包间,老远就伸出了手,握了手,热情地道:“侯书记,请进,季局马上就上来。”   见到了步高,侯卫东暗自有些奇怪,心道:“步高甚少与步海云同时出现在社交场合,看来,步海云到政协去的传言是真实的。”   “步总,有些日子没有看到你了”   “刚把岭西三环上的楼盘做下来,总算可以喘一口气。”   侯卫东对步高的能力以及其公司的实力都比较感兴趣,成津经济实验区的建设离不开这样实力派人物,他一边走朝包间内走,一边侃侃而谈:“这两年经济形势还是总体向好,从国际上,我国加入了关贸,这将意味着岭西经济将进一步融入世界,从国内说,国务院开发西部的决心不小,已经出了不少探讨性理论文章,而理论是实践的先行,我估计西部开发动静不小。”   “但愿西部开发的事情能提高到战略层面,我们企业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步高跟在侯卫东身后,又问道:“听说省里正在研究成津经济实验区的事情,不知此事进展得如何?”   “这事就是由步市长在具体负责,你应该很清楚,等到经济实验区批下来以后,热烈欢迎类似于步总这样有信誉、有实力的公司到成津投资。”   “省里已经跟我父亲谈了话,他要到政协任主席,他混个正厅退休,也不算亏。”   侯卫东停住了脚步,道:“真有此事?”   “嗯。”   这时,季海洋也走了上来,脸上有些阴郁,见到了侯卫东,这才露出一些笑脸,道:“卫东,昨天我到省财政厅,遇上了蒋副厅长,他还特意问了成津的情况。”   侯卫东嘿嘿笑了笑,他没有隐瞒季海洋,道:“成津是穷县,蒋副厅长都看不下去了,准备给了扶助,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方案,只等汪厅长批了,就有一笔到成津的专款。”   季海洋当财政局长时间不长,与省厅几位头头关系还行,不过没有特别亲密的私交,他就道:“县级单位从省厅要专款,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卫东要传点秘诀。”又道:“等下回蒋厅长到成津,你过来作陪,给了成津专款,怎么得也要多喝两杯。”   步高是沙州成功的商人,在市财政局长和县委书记面前却很是低调,听着两人闲聊,一句也不多说。   等了一会,步海云才出现在财税宾馆顶楼,坐定以后,季海洋就问道:“步市长,喝什么酒,白的,还是红的。”   步海云很放松地靠在椅子上,道:“我无所谓了,下午给自己放假,随便喝什么都可以,你和卫东事情多,你们来定。”季海洋忙道:“我虽然没有当过兵,一、二、三的规矩还是懂,还是步市长来定。”   “还是喝点红酒吧。”   步海云点了酒,就道:“那事估计你们都听说了,省里同我谈了话,让我到政协任主席。”他又笑道:“当了几年副市长,头发磨掉了不少,这下终于轻松了,有句诗叫什么来着,笑看平生浮云淡。”   侯卫东一直在注意观察步海云的表情,见其谈笑很正常,心道:“朱民生很有些手腕,用一个正厅的位置换了一个常务副市长,即安抚了周系人物,又能提拔自己的人。”他心里最好奇的是谁将是新任的副市长,谁将是新任的常务副市长,从这两个人选中,就可以看出沙州未来格局的一些端倪。   只是,这一句不能轻易问,至少不适合在如今这个场合来问,因此,侯卫东没有问,季海洋也没有问。   酒至酣处,步海云突发感叹,道:“以前听过一个段子,当时没有品出滋味,今天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20岁家乡他乡一个样,30岁白天晚上一个样,40岁学历有无一个样,50岁老婆多少一个样,60岁官大官小一个样,70岁房大房小一个样,80岁钱多钱少一个样,90岁男人女人一个样,100岁醒着睡着一个样。”   步海云一口气念完了这个段子,道:“人这一辈子,就被这几句话总结完了,想起来可悲啊。”   步高很少插话,见父亲有些酒意,道:“爸,你别喝了,季局长和侯书记下午还有事情。”   步海云带着酒意,顺着话题道:“海洋和卫东,你们两人都是少壮派,又是实权派,以后步高有什么事找到你们两人,只要不违反原则,不违法犯罪,你们两人就要多关照,钱拨快一点,有项目适当倾斜一点,呵,我这叫两个一点。”   季海洋与侯卫东同时道:“那是当然。”   结束之时,步海云脚步已经有些发飘,好说歹说,才同意在财税宾馆休息。   步海云进了房间,倒头就睡。   步高就同侯卫东、季海洋一起退了出来,他抱歉地道:“我爸好久都没有喝醉,今天心情很复杂。”   季海洋道:“我能理解,就是觉得突然了一些。”   侯卫东想到正在进行与胜宝集团进行的谈判,道:“步市长手里还有好几项正在谈的重点工程,涉及十来个亿甚至更多,多数与其他地区竞争激烈,唉。”   离开财税宾馆,侯卫东心思有些乱,就让老耿开车在市区随意乱逛。   在南部新区去看了一圈,侯卫东的思路渐渐地回到了香港胜宝集团这件大事上来,那一次在岭西与樊胜德的接触纯粹是巧合,引资一事没有经过科学论证,更没有向市委市政府提出正式的汇报和报告。   理了理思路,他给市委书记朱民生的专职秘书赵诚义打了电话,道:“赵主任,我是成津侯卫东,朱书记下午有没有安排,如果有空,我过来汇报工作,关于香港胜宝集团的事情。”   赵诚义对于侯卫东的电话并不敢怠慢,道:“朱书记今天下午没有时间,要参加几个会,你的事情急不急?”   “胜宝集团是专门搞磷矿深加工的国际企业,有意在磷矿产地投资,茂云、茂东等几个市都在做工作,我与胜宝集团董事局主席见过一面,主要汇报这方面的工作。”   赵诚义一听是这件事,兴趣一下就来了,道:“我记得岭西日报曾经登载过此事,那个主席叫做樊胜德。”   “对,就是此人。”   “朱书记多次说过此事,要求沙州不惜一切代价争取到这个项目,侯书记已经与樊胜德见过一面,那太好了。”   赵诚义知道此事重大,他来到小会议,见朱民生正在与省委组织部的同志谈话,转回办公室,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侯书记,朱书记在开会,等会议结束,我一定及时报告此事。”   侯卫东又在南部新区转了几大圈,时间就到了三点半,仍然没有接到赵诚义的电话,他便让老耿开车前往岭西。   小车刚刚进入岭西,侯卫东接到了赵诚义的电话:“侯书记,朱书记会议结束了,我已经说了你的事,朱书记高度重视此事,请你马上到办公室来,他要听具体汇报。”   侯卫东已经与周昌全约了晚餐,若再回沙州,肯定会误了晚餐,他道:“我现在已经到了岭西,晚上与胜宝集团约了吃饭。”   赵诚义就道:“朱书记正在办公室等你。” 第542章 两难(中)   放下电话,侯卫东就开始了自我反省,道:“作为县委书记,应该谋定而后动,今天太浮躁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哪里象一个县委书记。”   他稳住了心神,等小车进了岭西城区,便拨通了朱民生办公室电话,很镇定地道:“朱书记,我是侯卫东,非常抱歉,我现在已经到了岭西,今晚将与香港胜宝集团樊得胜主席见面,我要向他介绍成津的磷矿情况。”   “卫东不错,能发挥主观能动性,与国际知名的企业进行对接,很不错,如果沙州有这样一批干部,我就不用发愁了。”   听了侯卫东的报告,朱民生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很是高兴,夸奖以后,他又交待道:“我给你两个任务,一是向樊得胜主席传达沙州市委市政府的诚意,并邀请樊得胜主席在合适的时候到沙州来作客。”   “二是你要站在沙州全局的高度看待胜宝集团的投资,这次投资如果成功,对成津乃至沙州都有极强的推动作用,一个地区的发展和人的发展一样,都有一个把握机会的问题,把握住了,就能乘势而上,把握不住,就将严重影响发展。”   朱民生的态度让侯卫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下了小车以后,让秘书杜兵在金星酒店登记了房间。   原本想抽时间到李晶家里去一趟,又想到随时可能接到周昌全的电话,侯卫东就安静地呆在房间里,打开电视,随意地浏览着岭西新闻。   临近春节,电视节目多了许多喜庆的色彩,广告商们纷纷打起了“送礼牌”,送礼送健康,送礼送温情,送礼送友情。   对于许多追求上进的官员来说,在平时给领导送礼总要寻些借口,春节就是一个合法的送礼佳节,传统风俗中,过了初一,就陆续开始走亲访友,手里拿着点礼物则太正常,根本不需要借口。   “周昌全、祝焱、黄子堤、洪昂、刘兵、济道林、赵东、杜正东、步海云、粟明俊、季海洋、吴英、朱小勇、蒋副厅长、丁副部长……”   这一长串的名单在春节都要送礼,礼不在轻重,而在于是否有心,某些领导会忘记送礼人,但是那一位应该送礼的人没有送礼,他一定会记得很清楚。   侯卫东在心里数了数应该送礼的重要人物,不觉头大如鼓,暗道:“一家一家地跑完,春节就和服苦役差不多,哪里还有一丝家人团圆的乐趣,当官真是累。”   胡思乱想了一会,思路又转到了香港胜宝集团樊得胜身上,心道:“各个磷矿产区都不是傻子,绝对不会放过樊得胜这个财神爷。”   他冷不丁想起了茂云市,心道:“如果祝书记对樊得胜亦有兴趣,短兵相接之时,我应该何去何从。”   等到五点半钟,周昌全秘书楚休宏打来了电话,道:“侯书记,晚上六点,在金星宾馆三楼新西兰包间。”   听说是在金星宾馆,侯卫东暗道:“幸好没有去看小丑丑,否则又得来回跑。”   等到五点五十分,侯卫东让杜兵和老耿到二楼去吃自助餐,他不慌不忙地下到了三楼。   推开了新西兰包间,已有一位中年人坐在双人沙发上看电视,他向侯卫东招了招手,道:“卫东,你也来了。”   侯卫东连忙快走了几步,弯下腰,双手握着来人的手,道:“祝书记,您好,好久没有见到您了。”   祝焱上下打量了侯卫东几眼,拍了拍身边的沙发,道:“你坐这里。”等到侯卫东坐下,他道:“成津这一年治理磷矿动静很大,效果不错,我在会上多次让东湘县领导到成津来学习,他们来没有?”   侯卫东呵呵笑了笑,道:“成津和东湘是兄弟县,我与涂书记经常来往,互相学习。”   祝焱用手指着侯卫东,道:“卫东变狡猾了,不给我说实话,老涂肯定是没有来,这个老涂,太保守。”整治磷矿是省政府下发的文件,各地执行情况参差不齐,成津县和东湘县田挨着田、土挨着土,成津县的整治工作是风风火火,东湘县基本上是按兵不动,祝焱对东湘县的老涂书记很不满意,只是由于特殊的原因,一直没有对老涂下手。   聊了几句,祝焱抬手看了看表,轻描淡写地道:“卫东,等一会香港胜宝集团樊得胜主席要来,你是不是想争取胜宝集团的投资。”   侯卫东没有隐瞒,道:“成津磷矿整治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如果胜宝集团能进驻成津,将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茂云市的发展后劲明显不足,需要在大型投资来刺激,这是茂云市的大战略,我势在必得。”祝焱谈到这里时,手在空中挥了挥。   侯卫东心里处于激烈交锋之中,一个声音道:“祝焱对我有恩,我应该将胜宝集团让给他。”另一个声音却道:“私人感情应该和公务分开,你如今是成津县委书记,要对成津的历史负责,如果为了私情将一次腾飞的机会错失,则是成津的罪人。”   “卫东,你有什么想法?”祝焱又问道。   侯卫东想了想,道:“我与樊得胜主席见过一次面,我认为樊得胜是故意将诱饵抛了出来,等到岭西各地去争夺,他是稳坐钓鱼台,将获得最大利益,几个产磷区能否坐下来谈一谈,提出谈判的底线,否则最终得利的就是这家香港公司。”   祝焱对此早就洞若观火,道:“现在的竞争非两虎相争,而是沙州、茂云、茂东和宾江等群狼环伺,各地对资金都同样极度饥渴,省里都无法控制底线,几个市亦不可能达成协议,大家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正说着,门口传来迎宾小姐亲切的声音:“先生,里边请。”   副省长周昌全、财政府蒋副厅长以及胜宝集团樊得胜主席一起走了进来。   周昌全笑着对樊得胜道:“今天再给樊先生介绍一个新朋友,茂云市委书记祝焱。”   祝焱很有风度与樊得胜握手,道:“樊主席,我代表茂云二区六县的四百七十万人民欢迎您。”   樊得胜这一段时间一直长驻在岭西,恶补了岭西的政治构架等基本情况,已经明白了市委书记意味着什么,听到祝焱的自我介绍,他客气地道:“胜宝集团希望与茂云有合作的机会,我本人希望与祝先生成为朋友。”   侯卫东在一旁暗道:“官大一级,樊得胜的态度大不一样。”   周昌全又对樊得胜道:“侯先生你见过的,我就不介绍了。”侯卫东主动上前,道:“樊主席,我是成津县的侯卫东,上一次在木山老总那里见过面。”   樊得胜的态度明显比上一次要好,道:“我记得侯先生,年轻英俊的父母官。”   坐上桌子以后,周昌全道:“胜宝集团是国际知名的磷矿深加工企业,以前一直在欧洲市场,实力雄厚,樊先生最近有意近军岭西市场,正在进行考察。”他又扭头对樊得胜道:“沙州和茂云都是磷矿产区,各方面条件最为成熟,你可以抽时间去看一看。”   樊得胜不停地点头,道:“一定,一定。”   作为国际企业,对于投资有严格的条件,樊得胜坐镇岭西,其手下的咨询人员和技术人员已经分成了数个小组,悄悄地前往几个磷矿主产区。   “我前几天到国务院开会,听到不少令人振奋的消息,国家将对西部进行大开发,而且这次大动作是战略层面。”   周昌全作为分管工业的副省长,到北京开会的时间比以前多得多,消息也灵通得多,他见在座诸人都聚精会神地等着下文,又道:“在一月十六日,国务院成立了西部地区开发领导小组,组长是朱镕基总理,温家宝任副组长,我们从这个任命,就可以看到国家的决心。”   他笑着对樊得胜道:“樊主席很有战略眼光,西部很快就会成为一片热土,你的投资将促进岭西的发展,同时,你的投资也必将取得丰富的回报。”   樊得胜道:“在东南亚的金融危机中,港资能击退索罗斯的进攻,离不开大陆的支持,我最佩服的是朱镕基总理,他是行家,这一次他担任西部开发的组长,能提高港资对西部的信心。”   周昌全今天安排这顿晚餐,是为了让祝焱和侯卫东能在更友好更私人的气氛中与樊得胜交流,给樊得胜介绍了国家政策,他就郑重地道:“两位老弟都在主政一方,这一次将面临千年难逢的机遇,多与樊先生交流沟通,我相信会取得更多的共识。”   吃完晚餐,大家又谈了一些国际国内的时事,周昌全便与樊得胜等人离开。   看到几辆小车远去,祝焱对侯卫东道:“卫东,晚上住在哪里,干脆你跟我走,到老爷子哪里去住,我们两人今晚好好聊一聊。”   上了王兵的小车,侯卫东主动地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这是当年他当祝焱秘书时的位置,今天虽然地位变了,他还是坚持坐这个位置,用行动表示不忘本。   一路上,侯卫东心里都在挣扎:“如果祝焱让我放弃竞争,我应该怎么办?” 第543章 两难(下)   来到了西郊祝家,侯卫东与祝老爷子等人打过略作寒暄,就随着祝焱上了楼。   闲谈了几句,祝焱就转入了正题,道:“我看过几份整治磷矿材料,不具体,你讲一讲细节。”   成津整治磷矿有太多经验教训,侯卫东又是亲身经历,为了让茂云的整治工作少走一些弯路,他讲得很具体,基本上没有隐瞒。   “我到成津去工作,初因是章永泰书记车祸,当时章永泰正在成津急风暴雨般地开展磷矿整治工作,许多人不满意,也有人扬言要报复章书记,周书记认定章书记是被人暗害,就将我和邓家春、阳勇三人派到了成津。”   “章永泰之死,磷矿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在这种背景之下,我接过章书记的大旗,继续整治磷矿。”   祝焱听得很仔细,打断道:“成津的经验对于茂云很重要,你谈得越具体越好。”   “除了上面几个步骤……我在成津采用的具体策略就是绕开磷矿问题解决磷矿解决,首先借着整治磷矿之机换了两个镇领导、县委办主任、国土房产局长等几个重要岗位干部,逮捕了县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其次借着辑枪以及破积案行动打掉了一批黑恶团伙,然后借着环保不达标断掉了一些磷矿的水电……”   祝焱点头,道:“说到底,整治磷矿的过程就是调整干部的过程,干部选对了,事情就好办了。”   “如今成津磷矿的整治已算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标志就是七家中型磷矿进行了第一期技改,无论从技术、规模、环保、消耗等多方面基本达到了省政府的要求……目前正在彻底关闭不能达标的小型磷矿,最后一步有可能遇到反弹,县委县政府做好了充分准备,一切依法办事,但是遇到带头闹事之人,也绝对不会手软。”   听到此,祝焱不由夸道:“老涂是老县委书记,经验丰富,可是提起这磷矿就直甩头,我看整治磷矿不在于经验,而在于魄力与胆识,没有一股子冲劲和闯劲,经验就算起箩筐也不管用。”   他又问道:“案子有没有进展?”   “章永泰书记的死因也在最近水落石出,他确实是因为整治磷矿而被害原本此案只有周书记、子堤书记、洪秘书长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如今案件已经取得初步战果,是方杰指使手下在章书记车上做了手脚,此案目前已经正式上报了省委,省委的意思是内部掌握,不在社会上公布和宣传。”   侯卫东又补充道:“方杰是老方县长的孙子,找到他时已被灭口,目前公安局正在扩大战果,希望能找到杀害方杰的凶手,这位凶手伏法以后,才能算最后结案。”   祝焱与老方县长相熟,听闻其孙子方杰居然是杀人凶手,感叹道:“真没有想到老方县长革命了一辈子,到头来自己的孙子做下了岭西历史上罕见的惊天大案,看来教育下一代是每一位领导必须要高度重视的问题。”   谈了一个多小时,祝焱脸色凝重起来,以前他只看到了侯卫东在整治成津磷矿工作中取得的成绩,就有些忽略具体工作的艰巨性,他道:“东湘的情况与成津几乎如出一辙,成津的经验很有参考价值,茂云市委将根据这些血的教训制定切实可行的实施措施。”   茂东市东湘县与沙州市成津县是田靠着田,土连着土,县情基本一致,曾经出过一次笑话,东湘县有一年开综合治理工作大会,政法委书记拿着稿子读,读着读着,就出现了“成津县如何如何”的句子,此事成为了东湘县的一个笑柄。   说到这,祝焱发了句牢骚,道:“东湘老涂这个人年龄大了,一心明哲保身,根本不想去接触这些具体矛盾,就算市委措施在明确详实,他亦会想办法绕着走。”   省里下发了整治磷矿的文件以后,东湘县会议多宣传猛,县委书记老涂口号喊得很亮,可是行动上却很是缓慢,祝焱对此已有意见,只是老涂作为茂东市政坛不老翁,很有些关系,他一直在寻找着下手的时机和方式。   这个心思他平时遮得很严实,今天在侯卫东面前,他就比平时放松许多,对老涂的不满意就溢于言表。   侯卫东不会傻到轻易去批评另一个县的书记,道:“整顿磷矿涉及的利益太多,太复杂,搞不好就容易出事。”   祝焱对此不置可否,他开玩笑道:“你是否愿意调到茂云来,到东湘县去当县委书记。”   “我当然愿意到茂云来,能在祝书记手下工作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当初没有把你调入茂云是最大的失误,如果你在茂云,现在就得给我顶在东湘县去,省得我一天为了东湘的事情操心。”祝焱深有感触地道:“想当县委书记的人不少,可是真要顶大用之时,却发现一个都不合适。”   如果侯卫东只是一位普通的市委机关干部,祝焱很容易将其调到茂云市,现在侯卫东已经是堂堂的县委书记,调动的事情就由不得祝焱了。   侯卫东为了将事情说透,又道:“祝书记,其实东湘县有顾忌也可以理解,整治磷矿就是对即得利益下手,断人财路会引来很强的反弹,昨天成津警方在清扫黄赌毒的行动中,偶然捉到一人,此人身上带着十来万现金和一把手枪,引起了警方的注意,请了市局的预审专家来审,结果令人很震惊,此人居然是李东方派来暗杀我的,如果不是那位杀手好赌,现在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又道:“李东方是老方县长的外孙,与方杰是表兄弟,他父亲李太忠是成津县老资格副县长。”   祝焱此时是真正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居然想两次对县委书记下手,这些人还当真想得出来,真是利欲熏天,无法无天。”   他面色凝重地道:“尽管有如此大的困难,茂云的磷矿整治工作还得进行,这事躲不掉,只是我在寻找更好的契机,我不想在茂云出现类似章永泰这样的事情,如今胜宝集团到来,对茂云的磷矿整治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祝焱选的这个时机很好,省政府出台了文件,成津县又有血的经验教训,再借着胜宝集团深加工磷矿的东风,应该能在最大程度上统一茂云市干部的思想,最大限度减少整治的阻力,谋定而后动,这是祝焱的风格,侯卫东曾经是祝焱的秘书,经历过对土产公司案件的侦办,很熟悉他的作风,也从中受益非浅。   侯卫东暗自一惊,心道:“祝书记到底还是将这个话题提了出来。”   祝焱道:“茂云市前几年领导班子内哄太历害,发展脚步慢了,从某种程度来说,丧失了绝好的发展,茂云要在各地区脱颖而出,要费更大的力气,胜宝集团的入驻对茂云实在难得机遇,即能帮助我们整治磷矿,又能发展茂云经济。”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成津县已经完成了磷矿整治,恐怕不需要借助胜宝集团这股东风吧。”   侯卫东在心里犹豫片刻,很快,他就将心里那一丝徘徊抛在了脑后,作为成津县委书记,他不能为了私人感情而将成津县的巨大利益拱手相让,下定决心以后,他抬头看着祝焱,真诚地道:“祝书记,对于磷矿主产区的各市县来说,胜宝集团都是一次机遇,胜宝集团最后生根于何处,我无法掌握,可是没有努力争取就放弃,对于我来说是很艰难的选择。”   如果面对的人不是祝焱,侯卫东一定会打个官腔,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就搪塞过去,然后下来应该做什么就依然做什么,可是对于祝焱,侯卫东宁愿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丑话说在前面,或许才是对祝焱的尊重。   祝焱由普通干部升至县委书记花了近二十年,从县委书记升至市委书记只有三年多时间,而这一步格外关键,凭着祝焱的年龄、资历、文凭、背景等诸多条件,他都有望攀上省一级领导岗位,因此,他很在意茂云的政绩,得知胜宝集团将落户岭西以后,他便对于争取此事寄予了很高的希望。   东湘县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侯卫东所在的成津县,论基础条件和磷矿的储量,两个县条件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成津正在大规模修路,且磷矿改革基本完成,后一条正是成津县最大的优势。   今天夜谈,他就是要看侯卫东的态度,侯卫东的表态在他的预料之中,可是他在内心深处的感情还是起了丝丝波澜。   “你这是负责任的态度。”   祝焱很快将微微的波澜挥走,夸了一句,又道:“除了茂云和沙州,还有茂东市也是磷矿产区,甚至邻省亦有两个磷矿产地,我们几个地区拼个你死我活,最终得利的还是胜宝集团,我的意思请省里出面,免得给外人看笑话,捞实利。” 第544章 合作(上)   侯卫东知道祝焱虽然没有明说要成津县退出与胜宝集团的竞争,可是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很明显,他如果顺口答应此事,不管以后如何执行,至少现在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这也是官场中最常见且很有效果的敷衍之术。   思来想去,侯卫东还是选择了直言此事,说一句谎言需要十句谎言才能将谎言进行下去,最终的结果仍然要被人识破,作为祝焱曾经的秘书,侯卫东不愿意说谎。   自己说出了心里话,见祝焱神情未变,侯卫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祝焱继续道:“岭西以及邻省的磷矿资源都很丰富,可供樊得胜选择的机会很多,我们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大力宣传东湘以及成津一线的矿产资源,将邻省以及稍远的茂东市排除在外。”   侯卫东一点就醒,道:“祝书记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先一致对外,将其他竞争对手排挤出去,最终将胜宝集团吸引到在沙州和茂云两市。”   祝焱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我想出了一个东成矿区的概念,把磷矿储量最丰富的东湘和成津一起包括进去,打破行政区划,积极向省里宣传,向外界宣传。”   他放慢了语气,道:“至于胜宝集团最终入驻沙州还是茂云,那是后一步的事情,而且就算是入驻沙州成津县,对东湘县的矿业发展也是一个促进,反之亦然,我相信省里会认同这个观点。”   侯卫东眼前一亮,道:“东沙矿区,这个概念对于省政府应该有吸引力。”他暗道:“从沙州的地位和实力来说,更应该叫做沙东矿区。”只是这种细节问题,就没有必要和祝焱计较了。   祝焱道:“此事宜速行,明天我要去见周省长,就向他提出这个概念,你也要想办法,适时地向周省长提出这个概念。”   “行,我争取在这两天向周省长汇报一次工作,论条件,东沙矿区在全省是有优势的,周省长对东沙矿区又很熟悉,我相信他会支持胜宝集团落户于东沙矿区。”   聊完正事,祝焱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抽出一枝烟,扔了一枝给侯卫东,随口道:“你的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侯大智。”   听到这个名字,祝焱差点呛了一口烟,笑道:“你这名字真是太难听,侯大智,一个女孩子起这么直白的名字,以后要被学校的小朋友嘲笑。”   大勇和大智,是侯卫东一儿一女的名字,当然,侯大勇这个名字只能深深地埋在内心深处,他笑着解释道:“我是这样想的,不管男人女人都应该有些智慧,这样才会生活得好。”   祝焱直摇头,道:“既然智慧,叫侯慧也比什么叫什么侯大智好听,小佳怎么会同意你取这么老土的名字。”侯卫东不好意思地道:“几次与小佳争论,我们都没有最终取出两人都满意的名字,所以小孩子一直没有去上户口。”   提到小佳,祝焱灵机一动,道:“我给你的宝贝女儿取一个名字,就叫侯佳慧,你的姓,加上小佳的名,缀上一个慧字,你看这个名字如何?”   “侯佳慧,这个名字好听。”尽管侯卫东认为这个名字仍然很老土,为了表示对祝焱的尊重,他就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道:“小佳,我在祝书记家里,祝书记给女儿取了一个名字,叫侯佳慧。”   侯卫东原本以为小佳亦同自己一样,不料小佳却很感兴趣,道:“这个名字挺好,我喜欢,比侯大智好听得多。”   知道小佳喜欢“侯佳慧”这个名字,祝焱就美滋滋地抽着香烟,抽了两口,在淡淡的轻烟中,他的思路不由自主地转到了祝梅身上,就问道:“这一段时间祝梅还在与你联系吗?以前是每天都发短信给我,现在一个星期才一、两条,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侯卫东与祝梅一直保持着联系,几乎隔个二、三天祝梅就发一个电子邮件过来,里面有时素描,或是照片,或者是一些小女孩遇到的琐事。   “祝梅很少给我发手机短信,她喜欢发电子邮件。”   侯卫东想起祝梅曾经说过给父亲祝焱亦发过一些相片,便道:“祝书记平时事情多,不是经常打开邮件,里面肯定有祝梅的邮件。”   祝焱兴致盎然地下楼,从小车里拿出手提电脑,打开了自己的邮箱,里面果然有好几封未读邮件。   侯卫东眼尖,一眼就看出这几封未读邮件都是一个多月以来发过来的,发给祝焱的邮件明显比发给自己的要少一些,当然,他不会傻乎乎的把这一点说出来。   看着几幅照片,祝焱有些奇怪地道:“这应该是数码相机照的相片,我记得没有给小梅卖数码相机。”   “上个暑假,祝梅到成津来写生,小佳给她买的,美术学院的学生外出写生广泛使用数码相机,这是工具,不纯粹是用来玩。”   由于祝梅身体有残疾,祝焱对她很有几分内疚之情,凡是祝梅提出的要求,他一般都能满足,如果祝梅提出来要一台数码相机,他肯定会给她买,他仔细回想了一遍,祝梅确实没有提出这个要求。   “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既然是学习工具,怎么不给当爸爸的说。”   侯卫东笑道:“小佳这人小资产阶级情调严重,平时总订些《时尚》等杂志,她看到有一篇文章,说是美术学院流行数码相机,就在沙州给祝梅买了一部。”   “带我谢谢小佳了。”   祝焱仔细看了一会图片,叹了一口气,脸色难看起来,道:“小梅与正常孩子毕竟不同,你看这些照片。”   祝梅的取景颇有些独自的特色,特别喜欢悬崖和柔弱的小草,侯卫东早就注意到这一点,当祝焱对着两幅陡峻的悬崖叹气之时,他在一旁故意道:“小梅虽然身有残疾,可是她很坚强,我记得叶帅有一首诗句,叫做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小梅的照片符合这句诗的意境。”   明知侯卫东是在安慰自己,祝焱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的这种说法。   两人聊到了十二点,就在下楼睡觉之时,侯卫东再次道:“祝书记,我会按照东沙矿区的思路去向周省长汇报,可是胜宝集团一事,我还是会为了成津尽力争取,这事我无法选择退让,请祝书记谅解。”   祝焱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道:“胜宝集团对于我个人发展和茂云地区发展都有重要意义,我将会全力以赴去争取。”   “胜宝集团花落谁家,并不能由我们所决定,现在谦让还早了一些,至少要等到省里认同了东沙矿区的提法,才是茂云和沙州互相角逐之时。”   又道:“你今天能坦诚地说出真实想法,说明至少在我面前还保留着真诚,我很欣慰,同时,你不肯为了满足我的愿望而置成津利益不顾,这说明你为人有底线,不是无原则的官场油子,我很欣赏,通过这件事,我觉得你是一位合格的县委书记,也是一位值得信赖的朋友。”   侯卫东万万没有料到祝焱会说出后一番话,他着实有些感动,道:“祝书记如果需要我冲锋陷阵,小侯一定义无反顾。”   侯卫东这样表态是暗指东湘县的事情,祝焱自然明白,他道:“你和当初不一样了,堂堂县委书记,省里都盯着的干部,不是我说调动就能调动,毕竟是隔着两个市。”   侯卫东笑道:“祝书记再上一格就是省委省政府领导,那时自然可以将我调至麾下。”   祝焱也不客气,道:“但愿如此。”   岭西郊区夜谈,如一股春风扫去了侯卫东的不安,他在心中不断推敲着“东沙矿区”这个概念,越想越觉得祝焱思路开阔。   “侯书记,你的事情落实得怎么样了。”   侯卫东刚走进岭西日报的大门,就接到了市委书记朱民生的电话。   “报告朱书记,昨天我与胜宝集团的樊得胜主席见了面,谈了沙州在磷矿上具有的优势。”   朱民生打断道:“樊主席有没有倾向性意见?”   “樊主席这人是商场老手,哼哼哈哈的,底牌一点都不露。”侯卫东又道:“我这次到岭西,也探到不少消息,目前至少有茂云、茂东和邻省的两个市对胜宝集团有意向,而且行动十分迅速。”   “我和刘市长分了工,胜宝集团就由他来主抓,你以后办这事主要跟刘市长汇报,有了结果给我说一声音就行了。”   朱民生说得客气委婉,侯卫东却不敢这样说,他态度鲜明地道:“朱书记,我随时向您汇报。”   挂了电话,他暗道:“周昌全十有八九会同意东沙矿区这个提法,就是不知道刘兵和朱民生会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上了七楼,站在楼梯口,就见到段英从办公室出来,段英见到侯卫东,眼前一亮,道:“侯卫东,稀客,请进。”   自从党校操场纵情以后,两人算是彻底给过去一个交待,此时见面,反而轻松了下来。   “我找王主任,刚才电话联系了。”   “先进来坐,王主任到总编室去了,至少得十分钟才回来。” 第545章 合作(中)   屋内开着空调,暖风让人觉得温暖如春,段英只穿了一件薄毛衣,丰满的胸部蓬勃欲出,侯卫东的目光在这熟悉之地逗留了片刻,当段英端着水回头之时,他又迅速地将目光转开。   “你认识李晶吗?”   段英的一句话,差点将侯卫东惊得站了起来,好在他的镇定功夫不错,看到段英神情并无异常,心里稍安,道:“我们在益杨工作之时,李晶在沙投司当副总,修益杨段高速公路之时,经常到益杨来,认识。”   段英经常熬夜写稿子,养成了喝浓咖啡的习惯,喝了一口浓浓的咖啡,她道:“以前虽然都在沙州,却一直没有和李晶见过面,上个星期报社派我到精工集团采访,我才认识这位来自沙州的女强人。”   “昨天晚上加班写精工集团的稿子,认真看了采访稿子,现在我很佩服李晶这位女强人,说起来她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我在丝厂等待失业的时候,她就是沙投司的副总,等我到了沙州日报,她就创建了精工集团,真是人和人无法比。”   侯卫东道:“其实你也不错,从最基层的报社调到省报,并站稳了脚跟,这很不容易,一方面是你的才能,更重要的是你的努力,我听王辉主任多次夸奖你勤勉。”   “努力工作只是为了能生存得更好,如今这个社会已经形成了不同的阶层,随着社会的发展不同阶层的距离将越拉越大,甚至大到了不可跨越的地步,我不想让我的后代沦到最底层去,真要到了底层,不知要付出多几倍的代价。”在侯卫东这位老友面前,段英就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当然,这一段话真正的内涵也只有侯卫东等极少数人听得懂。   除了侯卫东等个别人,这一段艰辛甚至带着些屈辱的奋斗史已经渐渐被人遗忘了,等了侯卫东的夸奖,一方面,她颇有知音之感,另一方面,她心里也有另一番感觉:“与侯卫东痛快了结也是好事,至少可以将过去的历史彻底忘掉,轻装上阵,迎接美好的新生活。”   这两种想法交织在一起,让段英看着侯卫东的眼光有些复杂,不过男女之情减弱了许多,侯卫东在她眼里,是一位在春青彷徨时给予自己安慰的男人,是给自己肉体留深刻记忆的情人,是见证了自己生活经历的朋友。   正聊着,就见到王辉的影子从门前一闪而过。   王辉刚走过段英的门前,眼角余光看见了段英办公到的侯卫东,他马上就退到了门口,道:“侯书记,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侯卫东向段英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与王辉握了手,笑道:“几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又来请王主任来为成津的发展指出发展方向。”   王辉笑道:“指方向是中央领导的特权,我也就是写写文章,真正做事情还是由侯书记这种实干派做出来的。”他明白侯卫东作为县委书记亲自到报社,肯定有重要的事情,也不啰嗦,一摆手,道:“请,到我办公室去。”   侯卫东就将东沙矿区的设想作了描述,又道:“意思大体如此,当然,名字不一定叫东沙矿区。”   王辉没有立刻表态,用中指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过了一会,道:“宣传成津的磷矿整治工作,这符合省里的精神,只是东沙矿区这个概念省里从来没有提过,包括理论界也没有提过,我心里没有太多的底。”   侯卫东拿出了一本由秘书杜兵从岭西省图书馆里找出来的老书,道:“东沙矿区也不是新概念,在八十年代成津就曾经属于茂云地区,后来地市调整,成津才被划到了沙州,而且在五十年代曾经就有一个茂云磷矿厂,在东湘和成津各有一个矿,从以上两个因素看,东湘和成津其实就是一个矿区,只是人为划成了两个不同行政区。”   王辉饶有兴致地接过这本封面发黄的老书,读罢这一段,道:“这本书我暂时借用,另外,我还得到东湘和成津去一趟,收集一些具体资料。”   “卫东书记,你提出这个概念应该有针对性,如果方便,可以透个底,也方便我组织文字。”   为了让王辉在文章更实在,侯卫东就透露了部分意图:“目前各地都对香港的胜宝集团很有兴趣,不仅有省内的,还有省外的,我的想法是先进行大力宣传,确保胜宝集团留在省内,又通过对矿区的宣传,让胜宝集团的注意力集中到东湘县和成津县,至于成津和东湘的竞争,我有胜出的信心。”   “我刚才还在纳闷,侯书记怎么会想起搞理论,结果绕了半天,还是回到了现实之中,只是,报纸上的文章能否影响到香港投资商的思路,我觉得是个未知数。”   侯卫东笑道:“这些香港人都是人精,最喜欢研究我们的党报党刊,他们往往能从里面找到许多商机,而且,只要报纸出来以后,能影响省里相关领导人和部门的思路,对我们亦是有利的。”   “侯书记最善于利用媒体,我希望你以后能掌管省委宣传部,那么岭西的媒体肯定会有一个大发展。”   王辉忍不住发了一句牢骚,“现在宣传部的这些当官的,争权夺利是一把好手,可是对于整个宣传工作完全是外行,以前岭西还有一些全国知名的媒体,这些年越来越差,让我们这些老报人看着心疼。”   聊完正题,侯卫东道:“中午有空没有,小酌一杯。”   “我们是多年老朋友了,每次都是侯书记请我,今天到了岭西,你就别管了。”   说到这里,桌上的电话铃声猛地响了起来。   接了电话,王辉从抽屉里拿起一份文件,“实在对不起,是总编有急事找我,中午在金星酒店的一号包房,十二点准时见面。”   侯卫东刚走下大门,此时正事已基本办完,正准备给李晶打电话,迎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祝梅,你怎么在这里。”侯卫东下意识就喊出来一句话,喊完之后,马上醒悟过来,祝梅身有残疾,怎么能听见自己的喊声。   他快步走了上去,超过了祝梅,停在了她的前面。   祝梅正沉浸在快乐之中,猛然间见前面一人拦路,吓了一跳,当看清是侯卫东之时,她高兴地举起了手里原画夹子,比划了几下,见侯卫东很迷惑的样子,便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我的画被报社采用了一幅。”   侯卫东翻看了画夹子,画上是悬岸上的一株小花正在很风而动,这是典型的祝梅风格。   “祝贺,小祝梅是画家了。”   看了短信,祝梅略有些羞涩,回了一条短信,道:“我只是发表了一幅画,不是画家。”   “我说是就是。”   “那我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侯卫东用手机写短信的速度尽管比不上祝梅,可是在男同志里面算得上一流,此时两人交流起来并没有障碍。   段英写稿子遇到瓶颈,正端着一杯浓咖啡站在窗边,突然看到侯卫东与一个小姑娘面对面站着,而且奇怪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八卦是女人的天性,何况眼前之人又与自己有着亲密关系,段英脸几乎贴在了玻璃之上。   很快,侯卫东与祝梅停止了低头看手机的奇怪姿势,两人并排着向门外走去。   “我喜欢在报上看到自己画的感觉,很棒,只是不太容易,我前后寄了二十来幅画,只被选中了一幅。”   看到祝梅高兴的神情,侯卫东灵机一动,道:“今天中午一起吃饭,和报社编辑一起。”   祝梅飞快地回了一条:“我想凭自己努力。”   侯卫东飞快地发了一串:“凭着自己的努力,确实可以做成许多事情,可是得到编辑指点也是自己努力的一部分。”   祝梅想了想,同意了侯卫东的提议。   由于吃午饭的时间还早,侯卫东顺道陪着祝梅去了一个画展,等到十一点半,才开车前往金星酒店,途中遇到了十来分钟的堵车,等到达金星酒店以后,已是十二点零五分。   进了房间,侯卫东抱歉地道:“王主任,段英,不好意思,来晚了。”   转身又对祝梅比划了几个手势,等到祝梅坐下,他道:“祝梅是祝焱书记的女儿,在美术学院读书,才在报上发表了一幅美术作品。”   段英以前在益杨之时,听说过县委书记祝焱有一个聋哑女儿,此时见到了祝梅,暗道:“难怪当时两人的姿势怪怪的,原本是在发短信。”   正在这时,又进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相貌堂堂,温文儒雅,进门道:“抱歉,堵车,耽误了时间。”   “这是梁进文,省人民医院的。”   “这是成津县委书记侯卫东,张小佳的老公。”   侯卫东在与梁进文握手之际,暗道:“段英眼光还真不错,梁进文了职业好,相貌好,气质也不错。”   等到礼节性的寒暄结束,王辉顺手摸了摸盖着秃顶的头发,道:“李晶这个主人怎么还没有到?”   侯卫东顿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李晶被服务员带到了一号包间,她进门之后,第一眼就瞧见了侯卫东。 第546章 合作(下)   “卫东……书记。”李晶见到了侯卫东,一句“卫东”便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她眼光已在屋内绕了一圈,迅速加了一个“书记”。   “卫东”和“卫东书记”都透着亲密,可是前者更容易让人联想着私情,后者往往让人觉得是女人在撒娇。   李晶坐在了段英身边的空位,对王辉道:“王主任,你说好要到集团来看一看,怎么临时又变卦。”   与王辉聊了两句,她对身边的段英道:“段记者,我看了你的文章,太佩服你了,我们岭西的大才女。”   李晶落坐的同时与好几个人都说了话,转承十分自然,浅笑吟吟,几乎让每个人都如沐春风。   侯卫东只觉得面皮有些发紧,暗道:“今天肯定不是一个好日子,这些原本不应聚在一起的人怎么莫名其妙就聚在了一起。”转念又想:“精工集团在省内做出了名气,岭西日报又是省内一等一的媒体,李晶请王辉、段英帮着做软新闻,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情。”   听到了一声“卫东……书记”,段英心里莫名其妙地感到了微微的异常,女人在男女之事上往往比男人更加敏感,更何况段英曾经有数年时间与侯卫东有着特殊关系,对侯卫东的感情很复杂,因此,等到李晶坐下以后,她的眼角余光就忍不住在侯卫东与李晶之间瞟来瞟去。   饭至中旬,段英的怀疑心渐去,暗道:“精工集团在成津中了一个标段,李晶作为精工集团的老板,对侯卫东如此亲昵的态度正是一位女老板对手握重权的政府官员的正常态度。”   “梁医生,我问你一个问题,象祝梅这种情况,有没有治愈的可能性。”侯卫东听说梁进文是医学博士,突然想起了祝梅似乎还残存着一些听力,将事情经过给梁进文说了以后,他心里隐隐抱着些希望。   仔细问了祝梅的情况,梁进文道:“祝梅并非天生聋哑,现在既然还存着一些听力,就有治愈的可能性,当然具体结论还必须等到检查以后才能出,省人民医院条件还是不错的,明天可以让祝梅来检查。”   “下午有时间没有,我带祝梅下午来。”   梁进文打了电话,然后道:“没有问题,下午三点钟去检查。”   侯卫东就给祝梅发了短信,道:“梁医生是医学博士,他建议帮你检查听力,我下午带你过去。”祝梅很平静地发了短信过来,道:“没用,我检查过很多次了。”   “你上一次检查至少是十年前的事情,医学日新月异,说不定能行。”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争取。”   祝梅咬着嘴唇,想了一会,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发一条短信,道:“先别给我爸说这事,免得他伤心。”   在侯卫东与祝梅来回发短信的时候,李晶在一旁与王辉主任谈笑风声。   段英则与梁进文私语,“进文,祝梅耳朵真的有治愈的希望。”   梁进文说话总是一幅温文尔雅的神情,道:“医学科技这几年发展得很快,对于这种并非器官缺失,且有残余听力的病人,已经有了提高听力的办法,当然这要等检查以后才能作出结论。”   梁进文出身于医学世家,从小受到了极好的教育,这一点从其言谈举止中都能看出来,在段英以前的生活圈子中,有各式各样的人物,唯独缺少发乎自然的温文尔雅,这也是段英接受了梁进文追求的重要原因之一。   祝梅的父亲是茂云市市委书记祝焱,侯卫东以前曾经是祝焱的秘书,你一定要帮忙从中协调。   梁进文不是体制中人,对于祝焱的官职颇有几分淡漠,他在乎的是段英的态度,听了段英的吩咐,当即表态道:“就定在今天下午,我争取把医院最顶尖的几位耳科专家请过来。”梁进文虽然年龄不大,由于学历算高,医术出众,是医院的后起之秀,又与院长关系不错,所以才自信满满地要请几位耳科专家会诊。   侯卫东接过梁进文的话头,道:“梁博,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争取,能不能在下午安排一次检查,算是开后门吧。”   祝梅曾经做过了无数次的检查,对于检查已经很麻木了,对于此次侯卫东安排的检查,她甚至带着几分照顾面子的情绪。   下午的检查持续时间很长,到了五点半才结束。   五位省人必医院的专家围坐在小会议室里,经过了激烈的讨论,基本形成了一致的意见,等到侯卫东坐定,梁进文简单地将讨论情况作了介绍。   一大堆的医学名词将侯卫东弄得云里雾里,等到梁进文讲完,侯卫东问道:“梁博,在医学上我是外行,我想问一句,祝梅有治愈的可能性吗?”   梁进文扭头看了看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这位老医生道:“从现代医学理论来说,这位病人有百分之五十康复可能,从具体实践来看,她有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康复可能。”   侯卫东态度明确地道:“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要争取积极医疗。”   “很遗憾的是,省人民医院甚至全国所有的医院都没有具体成功的案例,目前全世界只有美国的一家研究院有成功的例子。”老医生摇了摇头,道:“这种手术费用很高,一期费用在三十万到四十万美元,一般人难以承受。”   “钱的事情不用操心,我来想办法。”   老医生道:“既然钱不是问题,治疗就不是问题,至少有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康复可能。”   侯卫东离开了小会议室,就见到祝梅神情紧张地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从开始检查到现在,已经经历了四个多小时,这让祝梅感觉到了不寻常,心里涌出了一点点希望,正因为有了希望,小女孩的淡定便消失无踪,她手里拿着的手机,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   “国内无法做手术,要到美国去,治愈率在百分之五十,我马上帮你安排这件事情。”侯卫东想到祝梅有治好的可能性,心情大好,手指十分利索,迅速发出了长长的短信。   祝梅看了短信,终于显出了小女孩本色,憋着嘴巴就无声地哭了起来,泪水在脸上纵横。   侯卫东将祝梅送回学院,马上就拨通了祝焱的电话。   “真的有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康复可能?”祝焱此时已经回到了茂云,接到电话,心情亦很激动。   “今天会诊的都是省人民医院的专家,其中一人是副院长,他曾经到美国去做过访问学者,对那边的情况很熟悉,他答应帮着联系对方的医院。”   “好、好、好。”祝焱一口气说了三个好字,又问道:“医疗费用高不高?”   侯卫东道:“费用只比国内稍高一些,祝书记,这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去办。”   “到底是多少钱,你给我说实话。”   “一期费用在三十万到四十万美金。”   “怎么这么高?”祝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当了多年领导,家里存款也就在三十来万,四十万美金就有二百五十万左右的人民币,他是无论如何也出不了这个钱。   侯卫东胸有成竹地道:“祝书记,这事我已经有了主意,如今是互联网时代,全民都在办网站,我准备通过民间组织成立一个关爱残疾人的网站,将祝梅的情况发布出去,同时设立一个专门的捐款帐户,集中全国力量,还祝梅一个亮响的明天。”   他的话没有说透,捐款帐户只是一个幌子,有了这个幌子,有些钱才能名正言顺地打进来。   祝焱当然知道侯卫东的良苦用心,他一时下不了决心,沉吟道:“让我想想再说。”   侯卫东很诚恳地道:“祝书记,我明天到茂云来一趟,把病历和专家意见带过来,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来操作,你相信我,一点问题都没有。”   晚上回到了李晶家中,小丑丑已经有些虎头虎脑的雏形,拿着小手枪在屋里跑来跑去,对于侯卫东的拥抱很是敷衍。   与李晶在床上滚了一阵,侯卫东正准备亲吻之时,被李晶用手推开。   “老实交待,你和今天中午见面的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侯卫东装糊涂,道:“什么两个女人。”   “你心里清楚。”   “真的不清楚。”侯卫东一边说着,一边就将李晶密密实实地压在床上。   “哼,你对祝梅这个小女孩上心得紧?”   听说是指祝梅,侯卫东心里轻松了一半,道:“你这人吃飞醋,祝梅是有残疾的小姑娘,我又曾经是祝书记的秘书,不管是从情还是理来说,帮助祝梅是应有之责。”   李晶被压得喘不过气,不知不觉抱住了侯卫东,道:“祝梅就不说了,我觉得段英和你的关系不寻常。”   李晶这人第六感特别强,侯卫东对此早有体会,因此在席间很注意与段英说话的神情,不料还是被李晶看出了一些破绽,他狡辩道:“段英和我除了同学关系以外,我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你能说说吗?”   李晶将手伸进侯卫东衣服里,抚摸着宽厚的背部肌肉,悻悻地道:“吃饭的时候,梁进文看着段英是脉脉含情,段英是用眼光偷偷看你,祝梅眼里除了你没有其他人。”   侯卫东暗自叫苦,暗道:“李晶真的有天才般的第六感,难怪做生意无往而不利。”口里道:“你没有说完,王主任眼里是谁,我眼里是谁,你眼里又是谁,还有,吃饭时你与王主任谈得如此热闹,你们俩人是什么关系。”   “你眼里什么人都没有。”李晶热烈地吻着侯卫东,又道:“我眼里只有你,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   激情过后,李晶如小猫一样缩在了侯卫东怀里,道:“我不要求你守身如玉,只要求你和我在一起之时,是全心全意对我。”   “嗯,那是当然。”侯卫东又道:“我给你说一说祝梅的事情。” 第547章 炮弹(上)   “别停,再用力。”李晶正在咬着牙齿承受着侯卫东的冲击,身体已有了爆炸之感,不料,侯卫东突然慢了下来。   侯卫东咬着李晶的耳朵,道:“别光想着用力,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他就如骑着一匹骏马驰骋在草原上,从慢到快,又从快到慢,有时由极快到极慢,又人极慢到极快,反反复复践踏着青青草原。   当高潮如期来临之时,李晶反复道:“孙猴子,爱死你了。”   侯卫东只顾着埋头苦干,顾不得说话,当一股股炮弹喷涌而出之时,他痛痛快快地吼了一声。   ……   李晶脸上皮肤还残留着一抹微红,听到侯卫东又谈起祝梅的事情,道:“现在能不能不谈别的女人。”   “祝梅是小女孩子。”   李晶撒娇道:“小女孩子也不行,现在你心里只能有我。”   休息了半个多小时,侯卫东已经要进入梦乡,李晶将其推醒,道:“现在休息好了,可以谈正事了。”   “我决定对祝梅的治疗提供捐款,她是祝焱的女儿,这一笔把投资尽管贵一些,却很值得。”李晶很直接地表示了投资的欲望。   侯卫东摇头道:“恕我直方,此事对你来说是生意,对我来说就不仅是投资,更重要的感情,我设立捐款帐户主要是方便我出钱,是为我做掩护。”   李晶有些吃惊,她原本以为侯卫东的意思是由精工集团来捐钱,没有料到他的真实意思是自己出钱,就劝道:“对于精工集团来说,能为祝焱出一点力,这是一笔很划算的投资,你何必用私人的钱去补贴,就让精工集团来出。”   侯卫东再次摇头,道:“我对祝书记很了解,他如今正是如日中天,发展势头极好,让他明目张胆地接受二百多万的捐款,对他来说是不容易,我估计他十有八九会拒绝你的捐款,所以我才想出用捐款帐户来暗中操作。”   “既然祝焱不是贪官,我更要做成这笔投资。”李晶又道:“我是在商言商,付了治疗费,只有一个小要求,在祝梅出国以后,我也要跟着出国,以方便在医院探望祝梅。”   “你们这些商人真是见缝插针,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干部倒在了糖衣炮弹之下。”侯卫东由李晶的表现推想到更多的事情,不由得很是感叹。   “搞这些事很伤脑细胞的,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不想这些办法,就会在竞争中败北。”李晶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如果都是严格按市场经济的手段办事,以实力说话,谁还会挖空心思用这些办法。”   “你真要投资也得讲方法,否则祝书记不会收你的钱。”   “你则才不是说过搞一个捐款帐户,我就直接打钱进去就行了。”   “如果用这种方式,纪委查起来,毕竟有这样的大额钱款,祝书记仍然说不清楚。”   李晶想了一会,道:“这事真要办漂亮,经得起检查,我的想法是成立一个关爱残疾人的民间组织,在为祝梅治病的同时,切切实实地也帮助一些贫困学生。”   “这个办法还不错,你说得详细一些。”   “富人搞慈善在西方国家很普遍,只是岭西还不普遍,我才到南方去看一圈,他们哪里已经开始搞慈善了。”   侯卫东想了想,道:“我是党内干部,不太方便搞这个东西,你看开装修城的曾宪刚如何,他本身就有残疾,儿子又有自闭症,身份比较适合。”   李晶表示了反对:“我虽然没有见过曾宪刚,可是曾经到他的店里去转过,他的经济条件应该还可以,可是在大老板遍地的岭西,他没有任何号召力,筹款很难,而且曾宪刚就是一个村委会主任,恐怕没有这种管理水平,我给你推荐一个人。”   “谁?”   “我。”   李晶白了侯卫东一眼,道:“我已经想好了,就由精工集团出资搞一个关爱残疾人的网站,每月推出一个关注对象,主要接受企业捐款,当然也接受社会捐助。”   又道:“如果祝梅事件完了,你觉得关爱残疾人网站还有存在的必要,我们继续,如果没有存在的必要,关掉就行了。”   侯卫东犹豫了片刻,道:“你愿意来做此事,当然很好。”他一直不太倾向于由李晶出面来做此事,主要担心有人顺着这条线摸到自己身上,只是由曾宪刚来操作此事也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找其他不熟悉的人又涉及到巨额捐款的安全问题,想来想去,他还是同意由李晶来具体操作此事。   侯卫东仍然不放心,道:“目前第一个任务就是给祝梅捐款,尽快在网上公布捐款帐户,实行专户管理,祝梅的事情完了以后,关爱残疾人网站再走入正轨。”   “精工集团有法律顾问,有经济师,做这件事绝对没有问题,而且前期一点都不宣传,这事影响就很小,做好了祝梅的事情我们再发动宣传,这样即经得起检查,又可以不让祝梅的事引人注目。”   侯卫东推敲了一会,道:“这种方式可行,你要记着,千万不要宣传,直接打钱进去就行,尽量减少影响。”   “你放心,我知道事情轻重,我会让人到不同城市将钱款打进帐户,每一笔不会太多。”   侯卫东想起她刚才所说,道:“你真的想到美国去看祝梅吗?”   “我早就想出国去看一看,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小丑丑一起出去。”她靠着侯卫东怀里,又道:“有钱的感觉真好,可以轻松地到海南去买房子,还可以带着小丑丑周游全世界,现在回想起读初中的时候,每次看到同学们穿上新裙子,就特别难受,穿上漂亮新裙子就是我努力工作的原始动力。”   侯卫东用手搂紧李晶,道:“你是一个好女人。”   “很难得听到你说甜言蜜语,我很喜欢,你要记着,无论女人地位高低、财富多寡、相貌美丑,都无一例外喜欢甜言蜜语,我从心里喜欢听你说情话,你再说一句,嗯,求求你。”   “你真漂亮,穿衣服漂亮,不穿衣服更漂亮。”   “那我就不穿衣服,你看我漂亮吗?”李晶眼睛似乎能滴出水来。   侯卫东原本准备第二天到茂云去向祝焱汇报,与李晶商谈了细节以后,便暂时不到茂云。   等到第五天,精工集团调动了精兵强将,将“关爱残疾人”网站做好,其法律顾问亲自跑相关部门,以最快的速度就将“关爱残疾人社团”的所有手续办齐,只等祝焱和祝梅同意,就可以正式运转。   第六天,侯卫东来到了茂云市,报告了自己的想法。   对于侯卫东的热情,祝焱很感动,他就没有打官腔,道:“卫东,你的好意我真是心领了,我现在有两个顾忌,一是担心祝梅自尊心强,不愿意以这种方式在社会上露面,二是怕有人利用此事兴风作浪,茂云这个地方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有少数别有用心的人一直盯着我,此事恐怕会成为他们攻击的材料。”   侯卫东道:“此事最简单的做法就是由祝书记自已出钱去医治祝梅,可是您作为一位市委书记,其实就是一个工薪阶层,用工资绝对无法支付这一笔昂贵的医疗费用。”   “嗯。”   “由企业老板出钱赞助祝梅治疗,已经到了违法的边线上,影响更加不好。”   “嗯。”   侯卫东一边说一边打开网站,道:“这是由精工集团所做的关爱残疾人网站,它以社团名义进行备案,所有法律手续齐全,祝梅的基本情况已经登在了上面,上面有捐助帐户,如果祝书记同意,就可以运作起来。”   祝焱皱了皱眉头,道:“祝梅的性格很强,我还是担心她不同意。”   “我征求了祝梅的意见,她同意了我们的做法。”   “你怎么样说服她?”祝焱很惊奇地道。   “关爱残疾人是一个登记备案的社团,在每月将推出一位受捐助人,由企业界有朋友们进行捐助,在慈善事业不发达的岭西,这个社团将发挥作,我希望祝梅能做接受捐助的第一人,做出一个好榜样,用实际行动支持这个社团的发展。”   侯卫东顿了顿,道:“祝梅很支持此事,没有犹豫就答应了,现在只要您同意,网站就可以运作。”   祝焱已经心动了,道:“既然关注残疾人这个社团成立了,希望除了祝梅以外,还能坚持做下去,如果每月真能帮助一位残疾人,那就是一件功得无量的事情。”   侯卫东又道:“祝书记,我已经对精工集团的李晶提过要求,一是第一次捐助不能作任何宣传,把知晓的范围缩到最小,第二次捐助就要面向全社会,才能作宣传,让这个社团充分发挥作用;二是祝梅和你的关系绝对不对外透露。”   讲完了此事,祝焱就拿起桌上的岭西日报,道:“岭西日报的这篇报道应该是你策划的吧?”   侯卫东早就看过这篇文章,道:“我只是给岭西日报的王辉主任谈了想法,并没有要求他一定要按照我的思想去搞调查,他写的这篇文章是经过思考的独立见解,我们提出的是东沙矿区,他提出的是沙茂磷矿区,意思差不多,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祝焱道:“据我得到的消息,茂东市的决心亦很大,市委书记和市长亲自出马,多次与胜宝集团樊主席接触,还有邻省的分管工业副省长也悄悄到了岭西,到底花落谁家,现在还真是说不清楚,我准备直接向蒙书记汇报工作。”   侯卫东心里一动,暗道:“朱民生如果不出动,恐怕沙州将来会被动,我应该向他再作一次工作汇报。” 第548章 炮弹(中)   来到了沙州市委大院,朱民生正在同组织部的同志谈话,侯卫东急于向他汇报胜宝集团之事,就坐在市委办公室候着,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到组织部长赵东、副部长粟明俊、郭兰等人从小会议室走了出来。   郭兰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漂亮长发,扎成一个极简单的马尾巴,马尾巴轻轻地摇曳着,把侯卫东的心随之动荡不安,他再次发出了心之呐喊:“为什么岭西要实行一夫一妻制,这真是一个万恶的婚姻制度。”   这个念头随着朱民生的出现而嘎然而止,侯卫东一脚跨出了办公室,道:“朱书记,您好。”   朱民生回头见是侯卫东,停下了脚步。   侯卫东紧走几步,来到了朱民生身边,道:“朱书记,我刚从岭西回来,想汇报与胜宝集团樊主席接触的情况。”   “目前的进展是这样的……四天时间,我到了三次岭西,与胜宝集团樊主席见了两次。”   “有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暂时还没有,我还在接触之中,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樊胜得投资的意向很明显,只是在稳坐钓鱼台,等着省内省外的磷矿区自相残杀,以便他从中渔利。”   “这个资本的特性所决定。”朱民生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一边听着侯卫东汇报,一边用眼光扫着放在面前的人民日报,等到侯卫东将大致内容汇报完,他问道:“县里的情况进展如何?”   “县里整治磷矿的工作进展顺利,中型磷矿完成了技改,现在已经关闭了一批不合格的小磷矿,竹水河水电站已经完成了一期工程的拆迁,土建部分已开工,沙成公路部分完工。”侯卫东汇报工作时很有些底气。   朱民生静静地听着,又问道:“这两天的人民日报你看了没有?”   侯卫东早就发现了朱民生一直在用眼光瞟着这张人民日报,他不知道这张人民日报上登着什么内容,就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两天都在岭西,没有坐下来认真学习。”   朱民生语重心长地道:“你是县委书记,是带领成津七十万人口走向正确道理的舵手,学习必须抓紧,时刻与省委、市委保持一致,不仅要埋头拉车,更要抬头看路,行政上的事情还是要让县长去做,你更关键的把据航向。”   侯卫东一时没有理解到朱民生此话的真意,暗道:“县委是基层政权,不做具体事情,难道天天研究理论?”口里道:“我一定注意。”   朱民生又道:“县委书记要学会把握重点,当前县委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搞好三讲教育,这方面你要多投入时间,千万不可懈怠,张全景同志说过,要以整风的精神,深入开展三讲教育,这是我们党在世纪之交重要历史关头,为加强自身建设而进行的一个创造性探索。”   对于三讲教育,侯卫东深知其重要性,也抓得很紧,只要面对着胜宝集团的诱惑太大,他内心深处将胜宝集团之事放在了第一位。   “今年三讲教育更是不同寻常,七位政治局常委深入到县级城市,就县级领导班子、领导干部开展三讲教育的情况进行深入调查。”朱民生将报纸递给了侯卫东,道:“总书记到了广东,在高州召开了动员会,你看这一段。”   报纸上有一段话有波浪型的横线,波浪很工整,看得出朱民生的用心程度,波浪线上面一段话是:“主席曾经郑重提出,要把中国的事情办好,关键取决于我们党,只要我们党始终代表中国先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中国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就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这一段话是总书记在广东讲话的精髓,你千万不能等闲视之,回到县里以后,在全县干部中展开学习热潮,要通过扎实的学习,达到干部受教育,群众得实惠的目的,只要达到了这个目的,你这个县委书记就好当了。”   侯卫东当上县委书记以来,从整治磷矿开始就集中精力于具体的事情,干部培训、教育这一块事情,基本上都交给了李致、高小楠等人,这一块工作确实是他的软胁,他诚恳地表态道:“朱书记,回到县里以后,我马上在全县组织学习总书记讲话的热潮。”   谈了一会干部培养教育的问题,朱民生这才将话题又转到了胜宝集团上面,道:“经市委常委会研究,重新成立招商引资工作小组,由刘兵市长担任招商工作领导小组组长,成津县和吴海县相关领导作副组长,新小组的重点工作就是胜宝集团,成津县在前期作了不少工作,也很有成效,从今天开始,成津就不必再单打独斗了,你们对胜宝集团的招商工作就是市里工作的一部分,有什么动作,要与刘市长报告。”   这个决定弄得侯卫东有些措手不及,道:“胜宝集团对成津县已经有了一定了解,继续跟进还是有成功的可能性。”   “成津一个县单打独斗,毕竟实力有限,很难形成强大的竞争力,以沙州市为单位就可以整合全市的资源,形成拳头力量,效果肯定要明显得多。”朱民生略略拉长声音道:个体服从整体,局部服从全局,这也是民主集中制的体现。   对于市委的决定,侯卫东很有几分郁闷,暗道:“这话听起来怎么如此别扭,成津县主动开展工作,似乎变成了破坏民主集中制。”   朱民生话锋一转,又道:“虽然对胜宝集团的招商工作统归于市,但是各县也不能就此偷懒,不要存在等靠要的思想,应该做的工作还得做。”   离开了朱民生办公室,侯卫东暗自苦笑,道:“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了人,左说有理,右说也有理。”   刚上了车,县长蒋湘渝就将电话打了过来,道:“侯书记,你还在岭西吗,刚才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刘兵市长要听招商引资的汇报,特别胜宝集团这一块工作的招商引资工作,是这次汇报的重点。”   成津县对胜宝集团的招商工作,一直以来都是侯卫东在操作,蒋湘渝基本上没有参加,因此,得知刘兵市长要听汇报,他赶紧给侯卫东打过来电话。   “我刚从民生书记办公室出来,你现在过来,我们一起吃饭,边吃边聊。”   刚放下电话,又接到了大哥侯卫国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兴奋地道:“卫东,大喜讯,刑警支队在重庆抓住李东方了。”   “太好了,你在哪里,我代表成津县委请参战的所有刑警吃饭。”侯卫东自然喜出望外。   侯卫国也是很兴奋:“我还在重庆,等回到沙州以后,我们再大醉一场。”   “李东方滑如泥鳅,怎么捉住他的?”   侯卫国哈哈大笑,道:“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是用来形容李东方这样的人和事。”   李东方暗中派出杀手准备暗算侯卫东,岂知人算不如天算,那位据说心狼手辣的杀手在赌场被抓,于是李东方买凶杀人之事大白于天下,而沙州公安全力以赴地追捕李方东,半个月来却一无所获。   李东方潜逃到了重庆以后,租了一套单元房,过着深居潜出的生活,就此脱离了警方的视线,他头脑精明,办事果断,可是一人独居于重庆,心理上压力也不小,他明知不能与家里人通话,却在一个夜深人静之时,鬼使神差地给父亲李太忠打了电话,李太忠的所有通讯工具都被监听起来,这一次通话,就暴露了李东方的大体位置。   侯卫国就带着二十来个沙州刑警来到了重庆,诺大个重庆,要想寻到李东方又谈何容易,半个月来,一无所获。   正当大家愁眉不展之时,两位刑警到家乐福超市买方便面,突然听到了熟悉的沙州口音,在异乡听到乡音,两位沙州刑警就自然回过头,恰好就见到了正在付款的李东方。   侯卫东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抓住了李东方,章永泰的案子就算是彻底了结,最好是能从李东方身上,多弄一些线索出来,再抓一批社会上混混,成津的社会治安就会大大好转。”   侯卫国心情不错,“呵、呵”笑道:“成津县内大动干戈,你们倒是太平了,可是益杨、吴海几个县的立案数大大增加了。”   如今成津的磷矿整治工作已经进入了攻坚阶段,也就是关闭小磷矿阶段,由于宣传工作扎实,公安部门又以各种借口数次扫荡成津县内的黄赌毒场所,将游荡于成津县境内的流氓混混着实抓了不少。   在自然界,水总是朝低处流,在社会上,流氓地皮总是会朝着治安混乱的地方流动,在成津警方不讲道理的压迫之下,纷纷朝吴海、益杨、沙州等地窜去。正因为此,在强行关闭小磷矿之时,基本上就没有社会闲杂人员参与其中,事情就相对简单了不少,在抓了几位聚众闹事的小矿主以后,关闭工作就基本顺利地开展下去了。   在侯卫东心目中,整治磷矿工作就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其紧迫性和重要性就降到了竹水河水电站和胜宝集团之后,他才能放心地将整治工作的扫尾工作交给蒋湘渝和周福泉,自己带人到省城专攻胜宝集团。   中午十二点,县长蒋湘渝带着招商局正、副局长来到了沙州,为了方便侯卫东,将午餐订在了新月楼门外的海陆空餐厅。   接到蒋湘渝电话之时,侯卫东正在新月楼二期的新房子里看电视,装修完毕以后,他和小佳就正式搬到了新家,从此过上了幸福的两人世界。 第549章 炮弹(下)   在新月楼里,侯卫东是当之无愧的买房大户,二期新房,除了给父母买的一套住房,他还给自己买了另一套住房,以前的那一套房子就让给陈庆蓉夫妻居住。   此时,坐在装修一新的新家里,侯卫东却不由得回想起李晶在床上所说的话,深有感触地想道:“还是当个有钱人好,否则只得与陈庆蓉挤在一起,那真是惨无人道的日子。”   正想着,接到了市政府秘书长杨森林的电话:“侯书记,我是杨森林,今天下午二点钟市政府专题研究招商胜宝集团的事情,请你来参加,这是刘市长亲自点的将。”   “老领导,我是深感荣幸。”侯卫东又故意问道:“是否需要有汇报材料。”杨森林道:“不必,这次开会是预备会,大家汇集情况,商量对策。”   沙州市要想将胜宝集团揽入怀中,分管工业的副省长周昌全就是关键人物之一,按理来说,周昌全曾经是沙州市委书记,刘兵去办此事就是水到而渠成,可是恰恰相反,正因为周昌全曾经是沙州市委书记,市长刘兵心里才觉得底气不足,因此,他特意点名让侯卫东参加今天的会议。   杨森林放下了电话,对站在身边的刘坤道:“你与楚休宏联系一下,看周省长晚上有没有安排。”   刘坤答应了一声,就出去给楚休宏打电话,坐到办公室里,拿出省政府的通信本,看到楚休宏名字上已经挂着副处长的官衔,心里就有些愤愤不平:“楚休宏有什么资历,不过是跟对了人,几步就跳到了副处长位置上,鬼老天,真他妈的不公平。”   骂只能在肚子里骂,接通电话以后,他站了起来,腰弯了几分,脸上堆着笑,声音透着几分亲切,“楚处长,你好,我是沙州市政府的小刘,刘坤,以前我们见过面。”   楚休宏给周昌全当专职秘书之时,刘坤通过杨森林这条钱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两人打过几次交道,并不熟悉,随口聊了几句,等到刘坤问及正题,楚休宏声音就变得很公事公办,道:“稍等,我去看一看工作安排。”   翻了一会日志,道:“周书记今天下午暂时没有安排,不过他事情多,随时都可能有事情。”   探得了消息,刘坤连忙到了杨森林办公室,道:“秘书长,我跟楚处长联系了,周省长目前还没有安排。”   “知道了。”杨森林随口应了一句,将桌面上的文件稿子递给了刘坤,道:“这篇讲话稿子总体框架差不多了,不过有些细节还得修改,特别是用字方面,还得多下功夫。”   在市政府里面有分管文字工作的副秘书长,一般文章都由副秘书长把关,但是杨森林立了规距,凡是刘兵在大型会议或是重要会议上的讲话,都要由他亲自审核,而有一些重要文章,杨森林就有意交待由刘坤来写,这也是他给刘坤创造的机会。   刘坤对杨森林还是深为感激,受了批评,也没有带情绪,拿着稿子就回到办公室修改,只是,这个文字功底就如磁场,看不着摸不见,要想一下子就提高,也是一件困难之事。   就在刘坤拿着稿子趴在桌子上逐句修改之时,侯卫东与蒋湘渝等人正在海陆空酒店里品尝着美酒与美味。   蒋湘渝愁眉不展地道:“侯书记,胜宝集团这种大事,无论如何都得由你出马,我们这些土包子,办这些事情是不灵的。”   侯卫东呵呵笑道:“市政府文件写得明明白白,刘市长是组长,你可是副组长。”   蒋湘渝不断摇头,道:“胜宝集团如果落户成津,不出三年,成津至少在财政收入上能超过益杨,在四个县上要坐头把交椅,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我肯定是要百倍努力做这件事情,可是人的能力有大小,这一点仅凭努力是无法弥补,侯书记不出马,我就算把双脚都跳断了,胜宝集团的事情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这一年多时间,蒋湘渝看着侯卫东一步一步做成了不少难事,又有极厚的人脉关系,因此他就选择了尽心尽力地当好县长,只做事不添乱,两人关系倒是很融洽。   招商局两位同志根本搭不上话,小心翼翼地坐在一边陪着笑,就如小媳妇一般,不敢随便下着筷子。   侯卫东与蒋湘渝聊了一会,扭头对招商局的杜局长道:“你们招商局就是与人打交道的部门,要经常走出去,开阔视野,增加本领,否则根本打不开局面。”   老杜抓住这个机会,汇报道:“侯书记,随着招商局工作全面展开,我们的人手严重不足,能不能给局里增加两个编制。”   招商局是新成立四年的部门,组建这个部门是章永泰的前任,他是本地人,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复杂,结果新成立的招商局硬是挤进来他的三个亲戚,招商局原本就只有八个编制,每逢遇上重大活动,往往会陷入无人可用的境地,这就让招商局长老杜头大如鼓。   “编制不能轻易增加,关键是要增加素质。”   侯卫东用商量的口气地蒋湘渝道:“今年是交通建设年,明年,我想了想,大致就定为招商引资年,你看这个提法如何?”   “很好,我没有意见。”蒋湘渝回答得很爽快。   侯卫东又对老杜道:“在招商引资年里,对于招商局、实验区等几个主力部门要实行考核,能者上,庸者下,不适应招商工作的人,一律调走,杜局长,你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多做些实事。”   这番话正是老杜想要争取的,此时侯卫东说了出来,他却是暗自流汗,“能者上,庸者下”,这是一柄双刃剑,稍有不慎,就会刺到自己身上。   1:50分,侯卫东等人准时到了市政府会议室,会议室里摆着坐牌,成津县上是侯卫东和蒋湘渝、吴海县、临江县则只有县长的牌子。   二点准时开会,会议主要是通报了胜宝集团来岭西考察之事,并分析了沙州的优势和劣势,提出了沙州市的对策。   会议很短,不到三点就结束了,会后,市长刘兵单独召见了侯卫东。   刘兵吩咐道:“刚才我跟昌全省长联系了,下午四点半钟他听沙州的工作汇报,你跟我一起去。”   “好。”   刘兵问道:“我刚从新加坡考察回来,对胜宝集团了解不多,就听说你一直在与樊得胜在接触,据你估计,胜宝集团落户到沙州的可能性到底有几成?”   “沙州应该也在樊得胜的视线之中,算是他的备选目标,只是谈不上优势。”侯卫东在沙州这些年来,一直与刘兵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这是第一次与刘兵合作,他简明扼要汇报了胜宝集团的情况,作出了一个比较保守的判断。   刘兵仰着头想了一会,道:“只要还有机会,我们就要努力。”说到这里,他淡淡地笑了笑,道:“昌全省长是你的老领导,今天晚上尽量请昌全省长吃饭,你要代表沙州市,多敬几杯酒。”   “那是肯定的。”侯卫东痛快地表了态。   刘兵一直有些郁郁寡欢,谈兴不高,说了几句闲话,就道:“三点半出发,我们准时在大院汇合。”   侯卫东也就起身告辞,走出了刘兵办公室,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朝杨森林办公室走去。   杨森林见到了侯卫东,从文件中抬起了头,道:“难得,稀客。”侯卫东就笑道:“稀客两个字,是老领导对我的批评,以后一定改正。”   杨森林松开侯卫东的手,就对一旁的刘坤道:“给侯书记泡茶。”   以前刘坤与侯卫东相差不大之时,每当侯卫东获得了一点进步,他内心深处就会受到一次煎熬,当侯卫东成为了成津县委书记以后,两人地位相差太远,刘坤心理反而平静了下来,基本上不去和侯卫东做比较。   此时,当侯卫东以平等的姿态与秘书长杨森林交往,他只能作为一名服务人员列于身后,现实到极点的刺激让刘坤很是难堪。   “侯书记,请喝茶。”   刘坤泡了茶,放在侯卫东身边,竭力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谢谢。”侯卫东与刘坤曾经在益杨上青林镇作过一番较量,当过一段时间的对手,如今两人地位相差太远,他反而是一种宽容之心看待刘坤。   在杨森林办公室聊了十来分钟,刘兵的专职秘书小秦副主任就走了过来,道:“秘书长,刘市长要提前出发。”   小秦副主任又笑着对刘坤道:“刘科长,今天就辛苦你了,看晚上八点前能不能将电子文档发到我的邮箱里,我要跟着刘市长到岭西去,只有抽晚上的时间来看一看。”   刘坤道:“应该没有问题,稿子已经弄了几遍了。”   等到侯卫东、杨森林、小秦主任等人离开了办公室,刘坤将手里的报纸狠狠地朝桌上一扔,低声道:“你神气什么,就是运气比我好一点。”   这个牢骚,他即是针对小秦主任,也是针对侯卫东。   三辆小车行在岭沙高速路上,开着应急灯,组成了一个小小的车队,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岭西郊区,行在最前面的杨森林吩咐司机,道:“应急灯可以关掉了。”   侯卫东从睡眠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就接到了周昌全秘书楚休宏的电话,道:“卫东大哥,你要到省里来?”   “已经到了郊区。”   “今天晚上周省长约了客人吃晚饭,恐怕不能同刘市长共进晚餐,周省长的意思是让你陪他一起吃饭。”   这当然是周昌全对侯卫东的厚爱,不过,侯卫东倒有些为难。 第550章 圈子(上)   沙州市政府的工作汇报在四点半钟准时进行。   在汇报会前,周昌全带着歉意对沙州一行同志道:“各位沙州的同志,让你们久等了,今天下午是省政府与浙江商会代表团的见面会,钱省长亲自出席的这个见面会,所以只能让同志们等一等了。”   准确地说,钱省长应该是钱代省长,来到岭西省才一个月的时间,就等着开人代会将“代”字取掉。   侯卫东暗自纳闷,“晚上单独让我一起吃饭是什么意思?我去了,而刘兵没有去,肯定要产生矛盾。”一时半会猜不透周昌全的意图,他就干脆不去猜想,而是专心听市长刘兵的汇报。   刘兵虽然还未与胜宝集团亲自接触过,可是当了多年市长,他对当前状况还是有很清醒的认识,站在市政府的高度,提出整合沙州三县磷矿资源,将胜宝集团落户于沙州南部新区以外十六公里的双树镇。   侯卫东默想了一会双树镇的位置,暗自承认这个位置确实是一个极佳的地点,此位置虽然位于吴海县,却与沙州不太运,且与临江县、成津县磷矿产区形成了等边三角形。   刘兵讲了一个多小时,周昌全很专心地听着,却没有明显表态,汇报会结束以后,周昌全和刘兵两人便一起进了会议室旁边的休息室。   到了会议室,仅剩下两人相对,氛围又是一变,周昌全已经再次戒烟,与刘兵相对而坐之时,摸了摸衣袋,却发现身上并无香烟,“老刘,来枝烟。”   刘兵扔了一枝烟过去,笑道:“周省长,我记得你戒了好多次了,怎么,又抽上了。”   “我的烟瘾其实不大,就是一个习惯而已。”周昌全使劲地吸了一口,道:“老伙计,你怎么这么客气,甭叫什么周省长,还是叫我老周。”   刘兵只是笑了笑,并未改口,他道:“周省长,不知省里对有没有明确胜宝集团之事,不知沙州有几成希望?”   周昌全用推诚置腹的语气道:“沙州是岭西全省最重要的磷矿产区,基础条件亦不错,当然在省里的目标之中,不过,这一次参加竞争的不仅是省里各地,还有邻近三省,因此,省里的策略很是明确,首要任务是将胜宝集团留在省里,至于省里哪一个地区并不重要,在有可能的情况下,还要跨区域进行整合,比如,沙州成津县和茂云东湘本质上是山水相连,只是人为地隔成了不同的行政区域,这一次就有可能打破这个行政区域,将沙州和茂云地区的矿产区合并为沙茂磷区。”   刘兵与周昌全搭档多年,尽管两人有隔阂也有不愉快,他对周昌全的能力还是发自内心佩服,道:“周省长,我有话就直说了,论条件,最适合搞深加工的县还是成津县,一是磷矿储量丰量,二是磷矿改革基本完成,三是交通瓶颈的制约即将消除,后两个有利条件,都是在周省长的安排下提前完成的。今天我将侯卫东带了过来,就是为了让成津县做好充分的准备。”   周昌全笑道:“你别捧我了,在沙州之时,具体的事情大部分还是你在做,这事我心里最清楚。”   “大海航行靠舵手,没有周省长掌舵,沙州绝对不会现在的局面,这是事实,沙州人都知道。”   “你放心,沙州是我的第二故乡,我会在职权范围内为沙州争取胜宝集团的投资,此事我已经多次向钱省长报告,他近期就会到沙州来考察。”   刘兵初到沙州之时很有些意气风发,很快,沙州就如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的手脚牢牢捆住了,而这张网的背后就有周昌全的身影,此时,周昌全成了岭西省副省长,他没有责任将一个地区掌控在手里,就与沙州市政府刘兵市长再无利害冲突。   两人各坐一个单人沙发,随意地聊着,倒也其乐融融,至少在沙州之时能少如此轻松地谈话。   杨森林、侯卫东、小秦等沙州干部则坐在会议室等着,楚休宏原本就是沙州干部,与杨森林等人都不陌生,就陪着他们一起说话。   趁着上厕所的时候,侯卫东悄悄地问楚休宏,“休宏,晚上是怎样安排的,我估计刘市长要代表沙州市政府请周省长共进晚餐。”   楚休宏道:“今天晚上事情有些变化,原先是安排张木山、蒋厅长一起吃饭,所以叫你一起共进晚餐,没有想到钱省长要亲自招待浙江商会代表,周省长得参加那个宴会。”   侯卫东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口里道:“很遗憾啊。”   楚休宏压低声音道:“郑副秘书长要陪刘兵一行吃饭,你少喝些酒,晚上周省长要到张木山的厂里去,就是上次参加的那几个人。”   上次在张木山的厂里,周昌全、蒋副厅长、张木山、省歌舞团的柳洁团长、晏紫等人一起唱了歌,为此张木山给了省歌舞团整整一百万的赞助。   侯卫江暗道:“这几个人就是周昌全在省里的新圈子。”   由于有了楚休宏的叮嘱,侯卫东在晚宴之时便保留了酒量,七点半,他将刘兵市长送到了高速路口,在心里犹豫了片刻,他回到了金星酒店,等着周昌全的召唤。   八点,侯卫东接到了楚休宏的电话:“卫东,招待酒宴结束了,你现在出发,到木山老总厂里见面。”   下了车,来到不起眼的歌厅里,侯卫东就被服务员带到了最豪华的大包里,省歌舞团的柳洁团长、晏紫两人已经等候于此。   侯卫东还没有坐下来,张木山便跟着走了进来。   “卫东老弟,上一次你说的事情,经过慎重考虑,公司几位高层又暗地到成津作了实地考察,原则同意到成津开水泥厂。”张木山进门就说了一个好消息。   “董事长,太好了。”侯卫东握着张木山的手,使劲摇了摇。   这时,一位服务员端着一个盘子酒杯走了过来,侯卫东取过了一杯酒,与张木山碰过之后,一饮而尽。   “我希望董事长近期到县里来一趟,一来考察,二是到飞石镇来打猎,飞石镇有一件特产,董事长肯定有兴趣。”   “什么特产?”听闻打闻,张木山果然来了兴趣。   “野猪,这十来年封山育林,野猪数量增加很快,经常损坏山下的农作物,董事长枪法如神,肯定能为山民除害。”   这个提议挠到了张木山的痒处,他道:“这个星期我一定到成津来一趟,水泥厂的事情由手下人去办,我们两兄弟去打猎,享受生活。”   柳洁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过来,道:“木山老总、侯书记,你们两人别老是喝酒,吃点水果。”又问道:“你们两人谈得这么兴奋,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张木山道:“侯书记哪里可以打野猪,你去约昌全省长,我们一起去。”   “听说野猪很凶猛,有没有危险?”   “适当有些危险,才更有打猪的乐趣。”   柳洁甩了甩长发,道:“这是个野蛮的兴趣,不好,我建议找一条小河,或是水库,安安静静地钓鱼,这才是符合你们身份的运动。”   侯卫东听了两人对话,心里猛地一惊,“张木山为何要这样说话,难道周书记与柳洁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正想着,周昌全、蒋副厅长以及楚休宏便走了进来,柳洁站起身来,迎了上去,很自然地接过了周昌全的风衣,亲自为其挂在了一旁的衣架。   然后,柳洁与周昌全低声说了一会。   如果没有刚才张木山随口之言,侯卫东多半不会将柳洁与周昌全联系在一起,而此时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两人的神态就显得特别亲密,而且是带着男女关系的亲密。   不过,这毕竟只是猜测,侯卫东将这个念头扔在一边,走到了蒋副厅长身旁。   包间里空调开得很足,屋内温暖如春,晏紫也将外套脱了下来,穿着一件紫色高领毛衣,静静地坐在点播台前,当周昌全进来之时,她便点了一首《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   这是一首合唱歌曲,周昌全曾经与柳洁一齐唱过,声音响起以后,周昌全和柳洁就很自然地来到了台前。   歌声响起,两人配合得很是默契,周昌全的歌技明显提高,尽管与柳洁比起来还是颇来不如,相较于第一次合唱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侯卫东仔细观察蒋副厅长、张木山、楚休宏等人的表情,大家似乎都沉醉在歌声之中,随着歌声轻轻地应和,他的目光又转向了晏紫。   晏紫仔细地挑歌,没有抬头。   第二曲,是由柳洁独唱《冰山上的来客》,楚休宏走到了晏紫身边,弯了弯腰,主动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跳舞之时,晏紫迷人的身姿尽显无疑,楚休宏刚到一米七,晏紫穿上高跟鞋后就比楚休宏看上去高一些,紫色的高领毛衣将经过专业训练的身体映衬得格外漂亮。   晏紫在跳舞之时,眼光从楚休宏的头发旁边穿过,看到了正与蒋副厅长碰酒的侯卫东。 第551章 圈子(中)   人,就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这是中学政治学课本中曾经给出的定义。   社会关系的总和太过抽象,具体来说,每个人的社会关系都可以表现为不同的圈子,同学圈子、战友圈子就是最常见的圈子。   今天在聚在一起的人,其实也形成了一个圈子,这是一个以周昌全为首的圈子,没有一定地位和机缘则很难融入这个圈子,而进入这个圈子以后,就能充分利用这个圈子的资源,或者说就能互相交换手里能够掌握的资源。   侯卫东与蒋副厅长都不太喜欢唱歌,坐在角落里听着音乐,喝着从法国空运过来的葡萄酒。   柳洁陪着周昌全唱了几首前苏联歌曲,唱完之后,她夸道:“周省长,您越唱越好了,进步挺快。”一般情况之下,这句话应该是上级夸下级,特殊情况例外,柳洁是美女,美女就是特殊情况之一。   周昌全兴致勃勃地道:“以前全国都在唱苏联歌曲,我也就跟着唱几句,在你们这些专业人员面前,完全是开黄腔。”   柳洁仰了仰头,看着周昌全的眼睛,道:“周省长音准很不错,如果学音乐,肯定是一流高手。”   “可惜没有学音乐,这世界上少了一个雅人,多了一个俗人。”周昌全开着玩笑。   柳洁明亮的眼睛眨了眨,道:“学音乐并不一定是雅人,真正的雅是在心中,学是学不会的,周省长带领全省人民脱贫致富,是真正的大雅。”   柳洁一番话,让周昌全感觉心里格外舒服。   周昌全曾经多才多艺,在苏联歌曲风靡岭西之时,每逢单位搞联欢,他演唱的苏联歌曲总是保留节目,当上领导以后,苏联歌曲就渐行渐远,而与柳洁在一起合唱苏联歌曲之时,他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青春热血时代。   他提议道:“我们再唱一首小路。”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我要沿者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我要沿者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纷纷雪花掩盖了他的足迹没有脚步也听不到歌声在那一片宽广银色的原野上只有一条小路孤零零……”   尽管这是自办的歌厅,由于是张木山董事长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所用的器材都是极为高档的,高档的器材将苏联歌曲宽阔大气地风格逼真地表现了出来。   一曲歌罢,赢得了满堂喝采。   周昌全道:“我们不能霸占着话筒,让卫东、楚休宏、晏紫这些年轻人也来高歌两曲。”柳洁就轻声问道:“你累吗,我请你跳曲舞。”   在舞池里,周昌全的舞技来自于二十年前的苏联时代,一招一式虽然有些生疏,可是架式标准,与九十年代流行的“散步舞”不可同日而语。   跳了一会,周昌全渐渐找回了青年时代的感觉,带着柳洁开始穿花,两人在小小的舞池中飞旋了起来,赢得了满堂喝采。   侯卫东正在拍手,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手机显示是县组织部长李致打来的电话。   走到了屋外,接通电话以后,李致报告道:“侯书记,下午接到了通知,明天上午赵东部长要来双河镇视察,随行的有粟部长和郭处长,主要目的是基层组织建设的试点情况。”侯卫东抬手看了看表,此时已近九点了,随口就问道:“李部,下午就接到了通知,怎么现在才给我说。”   李致抱歉地道:“接到通知以后,我就到双河镇去看资料了,看完资料就吃晚饭,实在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扰你。”听到李致道歉,侯卫东意识到刚才的话重了些,道:“我现在还在岭西,明天要晚一些回来,赵部长到来之时,你和莫书记先陪着到双河镇,不出意外,中午我回来用餐。”   “粟部,我是侯卫东。”侯卫东站在门口给沙州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粟明俊打了电话。   粟明俊正辅导粟糖儿写作业,他被一道小学数学题给难住了,抓耳挠腮之际接到了侯卫东电话,就对老婆道:“你帮粟糖儿看看这道数学题,侯卫东打电话。”   拿着电话走到了书房,很舒服坐到书房的大沙发上,道:“卫东,你日理万机,怎么舍得给我打电话。”他听到电话还隐隐有音乐声,就道:“我听到音乐声了,你在哪里潇洒,不怕小佳回来揪耳朵。”   侯卫东笑道:“我哪里敢去潇洒,是在岭西当三陪,陪吃、陪玩,陪笑,现在资本家成了爷爷,我们成了孙子,不过今天晚上收获不小,基本谈妥了一家年产五十万吨的水泥厂。”   闲聊了几句,侯卫东道:“我上午还要向周省长汇报胜宝集团的事,中午之前我赶回沙州,先让莫为民和李致陪同赵部长和你,今天先给粟部汇报一声,明天一早就再给赵部长打电话。”   “如果赵部长不来,你就不用从岭西赶回来。”   “赵部长亲自出马了,肯定有什么事,粟部,能不能先透个底?”   “下半年省委组织部要来沙州检查基层组织建设,部里决定把成津双河镇作为迎检点之一,朱书记很重视这事,要求赵部长亲自到各迎检点走一遍。”   “省委组织部有没有侧重点?”   “省委组织部有一个通知,在郭兰手里,你和郭兰在一起工作过,应该很熟悉,可以直接问她。”   对于双河镇搞的基层组织建设试点,侯卫东在二个多月前去看过一次,印象并不太好,当场提出了三条整改意见,至于整改情况如何,他还没有得到反馈。   侯卫东的手机上存了郭兰的号码,他翻到这个号码,由于时间稍晚,就有些犹豫。   这时,柳洁也拿着手机出来接电话,看到侯卫东站在门口,亲切地道:“侯书记怎么站在门口,进去请晏紫跳曲舞,你是男子汉,可得有绅士风度。”   侯卫东就拿着手机走进了房间,进门以后,就听到一阵熟悉的歌声。   晏紫正对着话筒轻轻地吟唱道:“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童安格的歌声被晏紫演绎得很准确,忧伤的旋律在空中荡来荡去。   侯卫东轻轻地抿了一口酒,听这首歌时他正在沙州学院,校广播室的播音员总是在七点钟,通过校园的广播放这首歌,黄昏正是人最容易伤感的时间,不知有多少多愁善感的男女青年坐在湖边,静静地听着这首歌。   听到这首歌,侯卫东不由得再次想起了郭兰,在九三年夏季的舞厅里,两人曾经随着这个旋律而轻摇慢舞,数年时间,那个曾经靠在自己肩膀哭过的长发女孩子,工作以后变成了短发女孩子,现在又重新变回了长发女孩子。   “郭兰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家里弹钢琴?”侯卫东暗自想道。   这时,衣袋里的手机一边振动一边让人心悸的铃声,侯卫东接过手机,见到郭兰的名字在手机里闪动着。   “你好,请问是谁在打电话?”手机里传来郭兰平和安静的声音。   “我是侯卫东,你好,这么晚来打搅你?”   侯卫东才买了诺基亚新款手机,这款手机通话质量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款手机是直板,如果不锁按键,放在口袋里极容易误操作,刚才肯定是误将郭兰的号码发射了出去。   郭兰将钢琴盖子关上,坐在床头,将台灯调暗了一些,她隐隐听到手机里传来了“午夜的收音机”的歌声,而且这是一个声音优美的女声,就淡淡地道:“侯书记,有事吗?”   等到侯卫东说了打电话的意图,郭兰解释道:“明天我要将省委组织部的通知带来,就按照省委组织部的要求一项一项对照检查,我们不怕检查出问题,就怕有问题而没有发现。”   谈了正事,侯卫东问道:“郭教授的身体好些吗?”   “不好,前几天他到图书馆去看书,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还在医院,医生说有可能留下后遗症。”   “省内治疗心血管疾病最好的医院是省人民医院,可以考虑转院。”   “嗯,我爸不太愿意转院。”   说到这里,两人一时都没有了话。   侯卫东就道:“我现在在岭西,有可能不能参加明天的汇报,但是午餐时要回来,就由莫书记和李部长陪你。”   “你倒是真忙,党校的课已经很久没有来了。”郭兰为了双河镇的事情,到成津县的时候多,知道侯卫东是真的工作繁忙。   “党校给我打了电话,要我最近一堂课要去,说是李校长要来上课。”侯卫东笑了笑,道:“我缺的课太多了,也应该去一次,否则自己也感觉不太好。”   他又道:“你要劝一劝郭教授,毕竟省医院的治疗条件要好得多。”   “谢谢关心。”   郭兰放下电话以后,心情似乎好转了许多,走到客厅,见到妈妈还呆坐在电视机前面,道:“妈,干脆把爸爸送到省人民医院,哪里治疗条件好一些。” 第552章 圈子(下)   进入了小厅,柳洁正与周昌全并排而立,两人同唱苏联歌曲,倒亦是荡气回肠。   蒋副厅长与张木山端着酒杯凑在一起,谈得很开心的样子。   楚休宏坐在角落里,听着歌,喝着酒,眼光却一直聚在晏紫身上,眼前这个美丽而倨傲的女孩子,就如爆炸的原子弹一般震撼了他的神经,亦让一向口齿灵活的他变得如怀春少年一样笨拙。   晏紫坐在了点歌台处,将所有的歌曲来回翻了数遍,她已经感受到了楚休宏眼里传递过来的热情,便有意进行了回避,青春如期到来以后,她就遇到过无数类似的目光,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免疫能力。   周昌全又接连唱了三首歌,额头上微微出了汗水,他对柳洁道:“今天很过瘾,只是难为你了,堂堂的歌唱家陪着我这个破嗓子唱了这许久。”柳洁双眉弯弯,调皮中带着笑意,道:“周省长如果是破嗓子,那全省至少有百分之九九点九都是铜锣嗓门。”   说笑之际,她一只纤纤玉手很自然地挽在了周昌全的胳膊。   到了十一点,大家才各自散去。   侯卫东将车开到了金星宾馆,到了楼下,见四周无车跟随,这才给李晶打了电话,“我在岭西,刚刚忙完,在金星宾馆,准备过来。”   李晶就道:“你这人傻傻的,还打什么电话,直接过来不就行了。”放下电话,她在心里叹息一声,暗道:“在他心里,沙州的新月楼才是他的家,他在这里始终就是匆匆过客。”   转念她又安慰自己:“有了小丑丑,上天已经很眷顾我了,何必非要把臭男人留在身边。”想着那个臭男人身上的汗水味道,心里就又觉得燥热得紧。   见了面,孙猴子与白骨精自然是一场大战,俗话说,久别胜新婚,他们两人每隔一段时间才能见一次面,反而保持了旺盛的性趣,每次见面都是一场好斗。   事罢,侯卫东正愉快地进入了梦境,被李晶摇醒,他睁开眼睛,道:“几点了,还不睡。”李晶趴在侯卫东肩膀上,道:“你猜,关爱残疾人网站的捐款情况如何?”   “有多少了。”听到这个话题,侯卫东亦清醒了过来,他伸手将李晶抱到身上,双手在她的背上滑动着。   “你猜?”李晶很舒服地趴在侯卫东身上,强健肌肉和光滑皮肤就如磁铁的两极,具有天然的吸引力。   “一百万?”   李晶摇头,“再猜?”   “二百万?”   “差不多吧。”   侯卫东吓了一跳,道:“怎么会这么多,都是你出的?”李晶很有些得意,道:“我出了一部分,其他的都是精工集团董事们和相关联供应商们捐助的,那天开了会,我把这事给他们一说,大家都很支持,纷纷慷慨解囊,当天就筹到了一百万,后来一些供应商听到这事,也将钱送了过来,有二百一十五万吧。”   “这么说,祝梅作手术的钱够了?”   “够了,省人民医院的教授已经与美国那边联系了,只要我和祝梅的签证拿下来以后,我们就到美国去。”   侯卫东就光着身子跳下床来,道:“我要看一看关爱网站。”李晶道:“你这人怎么是狗性子,快点把睡衣披上,别凉着了。”屋里开着空调,倒也不冷,李晶见侯卫东不听话,就跟着下床,取来丝棉睡衣,给侯卫东披上,又顺势坐在了侯卫东怀里。   “关爱残疾人”网站做得颇为精致,在左上角就是当月的被捐助对象的基本情况,下面写着捐款的方式。   侯卫东即想为祝焱办成此事,又不想给自己和祝焱惹上麻烦,就问道:“这个网站的点击率不高吧。”   “这是新做的网站,又没有宣传,没有几个点击。”   “这样最好。”侯卫东又道:“既然钱已经凑齐,就把祝梅的情况撤下来,免得惹事非。”   李晶光着身子坐在侯卫东腿上,扭了扭腰,道:“我知道了,公司的法律顾问把所有手续都办好了,你放心,不会惹麻烦的。”   这两下腰枝的扭动就很有些风情,侯卫东双手用力抱紧了这一具细腻温润的身体,用鼻子去拱李晶胸前的两粒蓓蕾,两人嘻嘻哈哈地玩耍了一阵,情绪很快又被调动了起来。   等到兴尽,李晶道:“浑身臭汗,你去冲个凉。”侯卫东大振雄风两次,身体确实乏了,道:“你帮我揩一揩就行了。”   李晶充满爱怜地看着这位带给自己无尽快乐的男人,就端来一盆水,温柔地为其作了清洁工作,侯卫东半眯着眼,享受着美女细致周到的服务。   “人生,这就是人生。”侯卫东发出了幸福的感慨。   李晶重新上床以后,平趟在床上,道:“最近很多朋友都把家安在美国,拿了美国绿卡,有企业老板,也有领导。”   侯卫东猛地睁开了眼睛,道:“你有事业在岭西,到了美国,就成为无根之萍。”   “这你就不懂了,我可以在美国安家,大勇也可以在美国读书,但是我的公司还得在岭西,而且,我有了美国户口,到国内办事还方便一些。”   “怎么,你要移民美国?”   “说不定,只是不少人都这么劝我,我有些心动,方便做生意是一回事,主要原因还是给小丑丑更好的成长环境。”   “我觉得岭西的生存环境很好,没有必要到国外去。”   “这是你眼界不够开阔的原因,还有,你是体制中人,思维方式和我们商人多少不一样。”李晶平趟在床上,眼睛朝着屋顶,道:“对于我来说,哪里的环境对小丑丑的生存环境更有利,我就会选择哪里。”   “这事,对我来说有些突然。”   李晶听侯卫东口气有些严肃,便换了话题,道:“什么时候再请段英和梁进文夫妻吃顿饭,这一次梁进文还是帮了大忙。”   “到时我来安排吧。”想到将李晶和段英聚在一起,侯卫东心里就很有些紧张,这两个女人都太聪明,说不定一个眼神一句话就会让对方看出破绽。   第二天,侯卫东正在客厅里喝菜粥,接到市政府办小秦秘书的电话:“侯书记,刚刚接到通知,今天上午十点,钱省长要召开磷矿产区工作会,这个会很关键,刘市长请你在务必准时参加。”   刚放下电话,电话紧跟着又响了起来,“卫东,今天的会钱省长要亲自参加,很突然啊,不知道周省长对于胜宝集团是什么意见?”   侯卫东明白刘兵的意思,道:“刘市长,我马上向周省长作一个汇报。”   打通了周昌全的电话,就直说了来意,周昌全笑道:“今天肯定有好消息,经过省政府的磋商,胜宝集团明确表态留在岭西省内,至于花落谁家,钱省长还没有具体表态,他突然通知开磷矿工作会,就是不让大家有充分的准备,听听各地的实际情况。”   他补了一句:“成津县最大的优势就是成功完成了一期磷矿的整治,产业综合环境最好,你们要紧扣这一点进行汇报,我个人还是比较倾向于将项目放在沙州。”   喝完香喷喷的菜粥,大姐将熨得服贴的西服取了过来,这是李晶特意为侯卫东所准备的。   “老公,你是有身份的人,要多穿西服,特别是在正式场合里,人就是个桩桩,全靠衣装,别让人小瞧了。”   西服很合身,品质优良,内敛而不张扬,侯卫东道:“这衣服挺贵,是什么牌子的。”他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发现这西服并没有任何标志。   李晶见到侯卫东找标牌的样子,笑道:“你这人傻傻的,我是特意挑选的没有牌子的西服,免得惹人注意。”她带着欣赏的目光打量着侯卫东,道:“我老公气宇轩昂,穿西服真是好看。”   尽管李晶没有明说,侯卫东亦明白了,这是一件很昂贵的西服。   十点,钱省长准时进入了会场,他至少比周昌全要矮半个头,身体瘦瘦小小,气度沉稳,眼神很平和,不过,他的目光并没有在众人脸上过多停留,似在关注在座诸人,又似乎越过众人头顶,如战斗机一般在空中俯视。   侯卫东在初大学之时,也曾经将大个子看成了男子汉,随着阅历增多,特别是在矮小个子的邓家春在成津的表现,让他从实践中认识到,“真实的男子汉与身高和体重没有直接关系,而在于心之坚强和坚韧。”   钱省长此人从外貌上来看,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果然,钱省长开口讲话很是干脆利落,“今天会议是专题会,主题研究胜宝集团落户谁家的事情,大家把话摆在明处,每个市二十分钟,就说优势。”   又道:“各地对于胜宝集团的争取必须在省政府的规范下进行,如果擅自降低省里的条件,那就是国家利益让给了资方,我们是要让资方赚钱,但是必须在合理范围内。”   刘兵低头看着市府办准备的材料,越看越恼,恨恨地盯了一眼杨森林,又拿出侯卫东临时用手写的关于成津县整治磷矿措施,看完以后,暗道:“侯卫东这人确实还是有本事的。” 第553章 别(上)   钱省长开会的风格别具一格,就如欧亨利的小说,短则短,却让人很有回味。   散了会,在走出会场之时,刘兵就与茂云市长段勇握了手,就与杨森林、侯卫东、小秦等人朝外走,刘兵兴致很高,道:“森林,这事由你牵头,以成津县为重点,趁热打铁,争取钱省长和周省长的支持。”   在会上,周昌全提出了沙茂矿区的概念,并建议以此为重点开展工作,即使胜宝集团不投资,省里也会筹资开展深加工项目。   这对沙州和茂云两市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出了门,各个市的头头们礼貌地打了招呼,便各自散去,现场一片汽车发动的声音。   侯卫东的小车恰好与茂云市段勇市长并排放在一起,上车之际,段勇含笑与侯卫东握了握手,道:“侯书记,久闻大名,什么时候我到成津县来取经?”   “非常欢迎段市长到成津来指导工作、传授经验。”侯卫东与段勇见过数次,认识,但不熟悉,因此很客气。   段勇站在车门,并不急于上车,道:“我来取经是真心真意,东湘和成津相隔一条田坎,成津能完成整治磷矿的任务,东湘为什么搞不好此项工作,到时我带着老涂过来,侯书记可别藏拙。”   侯卫东仍然客气道:“段市长,成津只是走得早一些,工作上还差得远了。”   “你别跟客气,老祝多次跟我提到你,你可是他的一员爱将,没有将侯书记调到茂云,可是茂云的一大损失。”   两人握手告别以后,侯卫东暗自琢磨道:“茂云最出名的传统就是窝里斗,难道到了祝书记手里,这个习惯就转变了吗?”他想了想,自已给出了结论:“我看未必,还是那一句老话,即要观其言,又要察其行。”   在官场历练了这么些年,又担任过县市两级主要领导的秘书,侯卫东接触过或是见到过太多隐秘,这些隐秘多是发生在黑与白之间的灰色地带,见得多了,自然就会凡是先抱着三分怀疑态度。   杜兵还是按照老习惯,等到小车开上了主公路,这才回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侯书记,回县里吗?”   “赵部长还在成津,我得赶回去。”   老耿心里迅速地算了算,如果车速稍快,从岭西到沙州要一个小时,从沙州到成津还没有完全贯通,无论如何也得要一个半小时,现在十点,到达成津至少要在十二点半,基本上能赶上午餐的时间。   他一踩油门,小车就如猎豹一样,猛地向冲窜了出去。   正在上岭西高速,接到了李晶的电话,“卫东,接到美国那边的电邮,约定七天后对祝梅进行检查。”   “这么急,签证办下来没有。”   “办下来了,我走了些特殊渠道。”   侯卫东就吩咐道:“你赶紧通知祝焱书记,让他提前有个准备。”李晶道:“知道了,你在哪里,到时要来送我们两人吗?”   “送,肯定送。”侯卫东心里还有些话,可是车上有秘书和驾驶员,有些话就不方便说。   李晶听到侯卫东说话之时惜字如金,便知道旁边有人,道:“到时给你打电话。”   十一点,车到了沙州,他就接到了组织部长李致的电话,道:“今天赵部长不太高兴。”   “不会吧,我早上给他打了电话,报告了情况,他应该能够理解。”   李致压低了声音道:“不是这个事,赵部长在村里视察之时,被村民围了,递了不少材料。”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公路修好了,村民尝到了实惠,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还递什么材料?”李致道:“我看了看内容,都是关于农民负担的。”   “这个小梁书记,怎么搞的,是思虑不周、粗枝大叶,还是缺乏基本的敏锐性。”   李致忙解释道:“这是意外情况,村里几个爱闹事的人,小梁书记已经安排人盯住了,没有想到赵部长开了座谈会,临时起意要到村里走走,几个妇女就吵着说负担重。”   农民负担问题是一个全省性的老大难问题,在成津,要求农民上交的税费除了农业税、农林特产税、屠宰税和提留统筹以外,还有以资代工的积累工、义务工等等,这些都是正规的税费,其他还是宅基地使用费等说不清楚的税费,而粮食收购价就在四毛钱,扣除了农药、化肥等基本成本,每亩农田的收益甚至为负数。   侯卫东作为县委书记,很了解当地的实际情况,也采取了不少手段,可是现实如此,他作为县委书记是最基层的官员,没有制定和修改政策的权力,亦就无法彻底解决此问题,他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尽量遏制乱收费,可是,就算没有乱收费现象,正规的税费也让种田的村民没有多少收益。   这是一个类似于皇帝新衣的事实,侯卫东不愿意成津县变成了喊出真相的那个人,这个人固然崇高,对社会进步肯定有推动作用,可是对于成津的发展却没有多少好处。   “李部长,赵部长的主要责任也不是农民负担,你想办法转移赵部长的注意力,尽量回到基层组织建设这个主题上来,你悄悄也给莫为民说一说此事。”侯卫东又补充道:“我马上给粟部长打电话,他对成津很好,会帮着你打埋伏。”   小车沿着新修的公路一路飞奔,望着迎面而过的一块块田土,侯卫东心里有些忧愁。   远远看到了双河村小学校飘扬的红旗,侯卫东接到了祝焱的电话,他先道:“听段市长说,今天的会开得很好,我认为沙茂磷矿区对于胜宝集团是有吸引力的。”   谈了几句工作,祝焱话锋一转,官腔尽去,道:“卫东,小梅的事情你多操心了,晚上我想请李晶吃一顿便饭,纯粹私人角度,你、我、李晶,就我们三人。”不等侯卫东说话,祝焱又道:“按理说,我作为父亲,应该跟着小梅到美国,可是实在是走不开。”   侯卫东理解祝焱的心意,道:“祝书记你放心,这一次精工集团派出了一个小组到美国,李晶董事长也跟着去,绝对不会出意外。”   “这一点我倒不担心。”祝焱顿了顿,道:“我就直说了,你和李晶应该很熟悉,她办了此事,真的没有任何要求吗?”   侯卫东想了想,道:“李晶这人我接触得久了,当年在益杨上青林镇之时,我二姐侯小英就曾经与她一起开过石场,那时她还没有什么产业,接触了六、七年,据我观察,她是一个可以信任的女人,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官场之人向来讲究留有余地,侯卫东这个保证却没有给自己留有余地,祝焱是何等聪明之人,听了此语,便知侯卫东与李晶关系很深,他心里也就真正踏实下来,道:“卫东,你很好,我当年没有看错你。”   回到了成津县小招待所,刚过十二点,李致在院门口等着,也不寒暄,道:“赵东将那些材料收在一起,读了老半天,脸上不太好看,你得注意一些。”   侯卫东早就有心理准备,道:“农民负担是大问题,在沙州四县中,成津算是最轻的,真要强行减负,至少得从省一级开始,大政方针,我们县级城市根本无法作主,只能执行。”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小招一号楼。   “赵部长,实在对不起,今天跟着刘市长到省里开会,没有能陪你。”   赵东神情并没有愤怒之色,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道:“我下来是工作,不是增加你们的负担,有为民和李致就行了,你又何必非得回来。”   侯卫东道:“赵部到成津来了,我怎么能不回来,我虽然没有当过兵,立正稍息还是懂的。”   赵东神情有些沉重,他道:“我以前知道农民负担重,却不知重到这种程度。”他直视着侯卫东,道:“这些情况你知道吗?”   侯卫东老老实实点头,道:“知道。”他指了指负担卡,道:“我还抽查了部分负担卡。”   赵东摇了摇头,道:“我走了一户,去年种了四十亩地,在双河镇算是种粮大户吧,一年忙到头,交了政府二万斤粮食,除去种子、农药、化肥等,最后剩下三千斤,谷子收完,堂客病倒了,花了二千多元,住院时将家里的粮食卖光,还借了钱。”   “你看,这家人的情况是否属实。”   “属实。”   “那农民还种什么地?你们这些当领导的,想过办法没有?”赵东提高了声音,原本文雅的脸上露出阵阵青筋。   侯卫东没有料到赵东会发怒,道:“成津对农村负担很重视,只收农业税、提留统筹等正儿八经的税费,只是,今年粮价就在四毛钱,一支一入,就算得明明白白,这些都是大政方针,县里是作不了主,我们所能做的事情就是积极创造多种增收渠道,同时严禁不合理的负担发生。”   赵东知道侯卫东所言是实,他闭着眼睛想了一会,一眼都不瞧茶几上的材料,自语道:“靠勤劳都不能致富,政策肯定有问题。”   见赵东反怒,而且不似作伪,侯卫东就对赵东好感倍增,道:“赵部长,我在这里立军令状,立刻开展农民负担大检查,凡是不合理的负担都要取消,并对相关责任人进行处理。”   “我就是从湖北农村出来的,对农村有感情,如今这个情况不全怪县镇干部,也不是一个事,应想办法解决。”   侯卫东道:“下一步结合基层组织建设的推进,尽量寻求减负之路,同时搞好工业,适度转移一些劳动力。”   赵东沉默了一会,道:“我不是责怪你们,是心里憋气。”   侯卫东见赵东神色缓和下来,连忙道:“赵部长,我们先吃饭。”   赵东站起身,道:“中午就别搞复杂了,下午我要到益杨去看一看,益杨是沙州第一富县,那边的情况应该比成津要好一些。”   侯卫东心想:“市政府对这种情况很清楚,只是谁都不愿意将这个盖子揭开,赵东是很老练的干部,怎么今天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转念又想:“没有想到赵东会为了此事发怒,真没有想到。” 第554章 别(中)   由于赵东心情不快,中午的气氛就显得有些沉闷。   粟明俊对农村现状很清楚,暗自觉得赵东是大惊小怪,口里却要维持着赵东的威信,趁着赵东去洗手间之机,对成津县几位领导道:“赵部长是性情中人,看到老百姓负担重,心里特别难受。”   副书记莫为民以前与粟明俊就认识,说话比成津县土生干部要随便一些,道:“我在研究室之时,搞过农民负担问题的调查,客观地说,成津县减负工作做得挺不错。”   侯卫东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莫为民,道:“赵部长提醒得很及时,县里马上成立一个农民负担检查小组,为民书记任组长,深入农户进行检查,查出问题,一律从重从快进行组织处理。”   莫为民眼看着一件麻烦事情就不翼而来,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暗道:“我去多什么嘴,惹出事情到身上。”口里道:“此事还是由朱县长来负责,他在分管农村工作,比我内行。”   侯卫东笑眯眯地道:“为民书记搞过农村负担调查,对这块熟悉,就别谦虚了,另外,发现了什么问题,你处理起来也及时。”   说至此,莫为民只得接受了这份工作。   粟明俊暗道:“侯卫东当了书记,这太极拳的招术玩得越来越自然了,莫为民当个检查组长,只怕要得罪些基层干部。”   郭兰从小就在校园长大,工作以后又一直在机关,对于农村生活没有太多切身体会,这次跟着赵东看到了农村贫困户衰败的景象,很有些吃惊,以前来到成津总是一掠而过,公路两边田园风光还曾经让他陶醉,今天走下了汽车,深入农户,才发现田园风光只是一层美丽的外衣。   她静静地坐在一旁,心里却想着与农民负担不相干的事情。   粟明俊对农村话题还颇有兴趣,问道:“双河镇土地平整,交通方便,应该可以搞多种经营,这也是提高收入的途径之一,我看沙州城郊的村民就富得很。”   “双河镇就是县里的蔬菜基地,农民都有种菜的习惯,只是双河人多地少,没有办法扩大经营,少数技术好、有经营头脑的农户才能靠种菜致富,也正是这个原因,修路之时要调整土地,哪怕只是占田边地角,村民都觉得有刀子在身上割。”   “能否让土地向这些种植大户集中,这样有可能创造更大的经济价值。”   “这正是我们正在探索的道路,政策上还有些瓶颈,所以步子不能迈是太快。”侯卫东继续道:“从目前的状况,要想以农业致富难度较大,所以我们重点作好两件事情,一是切实减负,另一条是大力发展县域经济,有了企业,农民就能离土不离乡。”   赵东从洗手间出来,就听到侯卫东最后几句,他接口道:“我同意卫东的观点,以工带农才是解决农村贫困的好办法,这么多人困在土地上没有什么意思。”他又道:“只是发展乡镇企业是渐进的过程,需要有一定条件,劳务输出就是一条捷径,我算了帐,只要有一万农民到外地打工,每年带回一千块钱,就能增加农村收入一千万,这一千万要从土里增产,难上加难。”   侯卫东点了点头,他对李致道:“有了赵部长的指示,我们就放开手脚搞劳务输出,名字就叫做外出务工服务中心,县里可以抽调力量对外出农民进行岗位培训,发布沿海各省的信息,同时组织相应机构参与外出农民的维权行动,这事就由李部长来牵头,整合人事局、农业局、劳动保障局、总工会、妇联的力量。”   赵东难得地露出笑脸,道:“卫东,此事若真是抓得好,倒是为村民办了一件大好事,不过,此事千头万绪,说起容易做起难,最怕华而不实,半途而废。”   侯卫东顺杆上爬,道:“就业服务中心是赵部长的金点子,等挂牌之时,你一定要来剪彩。”赵东道:“到时记得通知我,我不仅要在挂牌之时要过来,半年以后我还要来看效果。”   将赵东一行送到了新公路上,侯卫东按照规矩与几位客人握手,当握着郭兰之时,他道:“郭教授送到省人民医院了吗?”郭兰点点头,道:“已经送过去了,谢谢你关心。”   说着话,握手时间就稍长一些,郭兰感觉到了侯卫东手上的温和力量,她心跳不自觉地有些加速。   两人都感觉到有些异样,不约而同地放了手,郭兰上车之际,长长的马尾巴在空中荡来荡去。   小车一溜烟地走远了,侯卫东对身边莫为民和李致道:“今天研究的农民减负检查小组和成立就业服务中心的两件事,就拜托两位了,你们现在就可以思考,等常委会上通过以后,就立刻着手实施。”   又道:“赵部长心细,安排的工作总会记在心上,好几个部门吃了亏,为民书记和李部长切切不可掉以轻心。”   说完之后,他转身就上了车。   莫为民就发牢骚:“如今是两级财政,分灶吃饭,镇政府负债累累,若真要硬查,不知要弄出多少事来,到时我就是矛盾的焦点。”   李致知道莫为民嘴巴有些碎,微微笑道:“我这事也不轻松,到时需要外出维权,这是一个大麻烦。”   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县委办主任谷云峰就赶紧过来了,道:“侯书记,有一件事,很麻烦。”   “你别吞吞吐吐,到底是什么事?”   “老方县长脑筋不对了,这两天准时到办公室来,长篇大论谈工作。”   侯卫东反问了一句:“脑筋不对是什么意思,是有思想负担,还是神经出了问题。”   谷云峰道:“我想应该是神经上出了问题。”   老方县长在成津官声不错,女婿当了副县长,儿子出国,原本应该有个幸福的晚年,可是外孙和孙子都不走正道,现在孙子葬命于深山,外孙又进了公安局,接踵而来的打击让这位老人神经出现了问题。   侯卫东深知此事真相,道:“这真是造孽。”他想了想,道:“老方县长是有威信的老干部,你要妥善处置此事,最好是给李太忠局长联系,让他将老方县长接回去,最好能送到医院治疗。”   正说着,老方县长就昂头阔步地走了进来,进门就道:“侯书记,你怎么才回来,我有事要找你。”   看着老方县长精神抖擞的样子,侯卫东用眼睛示意着谷云峰,谷云峰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外面投机倒把的人很猖狂,不拿出人民民主专政的手段,他们就会破坏来之不易的大好形势。”老方县长翘着胡须,严肃地道:“老侯,我给你提点意见,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胆子小,纲举目张,阶级斗争就是纲,抓住了这一点,什么事都能解决,依我看,再不实行专政,资本主义就要搞复辟,这是混进党内的走资派以及苏修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听着老方县长乱七八糟的语言,侯卫东哭笑不得,对谷云峰使了个眼色。   谷云峰道:“老方县长,你到我办公室去,我请秘书来记录你的指示。”   老方县长吹着胡须道:“我说的是走资派反攻倒算的事情,侯卫东是县革委会的一把手,怎么容许这些事情发生。”说着说着,他激动起来,道:“现在资产阶级已经把成津当成了指挥部,黄、赌、毒都出现了,侯卫东,你迟迟不采取专政手段,莫非你也是打入我党的苏修特务。”   侯卫东敷衍了一阵,站起身来。   老方县长道:“侯卫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作为成津革委会主任,要对成津的无产阶级政权负责。”   侯卫东面色稳重地道:“老方,你坐一会,我马上就回来。”谷云峰跟着就出来了,道:“我已经通知了老方家里人,他们很快就会到。”   “老方县长是老革命,遇到了这事,要想办法送到医院去,这事就交给你来办,他年龄大了,千万别在县委县政府这边出什么意外。”   侯卫东交待了此事,就对站在门口的杜兵道:“准备车,到岭西。”   杜兵连忙掏出手机,给司机老耿打通了电话,然后溜到侯卫东办公室,提着手包就出了门。   跟着小车出了成津县城,杜兵在心里叹息一声:“今天晚上的夜生活又完了。”   这一个月,他有一半时间就在沙州或岭西,热恋中的人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十来天未见面,女朋友丁小辉已经颇有怨言,任何事情有得有失,虽然与丁小辉见面时间少一些,可是堂堂县委办副主任的头衔,已是最好的弥补。   到了岭西,侯卫东安排道:“晚上不用你们赔着,你们自同活动,杜兵,你要注意与楚休宏搞好关系,可以请他出来吃饭。”   在金星宾馆刚住下,李晶就大大方方地上了楼。 第555章 别(下)   李晶环顾着左右,道:“这就是你平常的据点?条件不错嘛。”她披着亚麻色的披巾,穿着厚实的长裙,风姿绰约地在屋内巡视着。   “也就是临时落脚点,你坐,喝些什么。”杜兵和老耿就在楼下,尽管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上来,可是不怕一般就怕一万,侯卫东不愿意让两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因此有些谨慎。   李晶并不坐,抱着手,笑吟吟地看着侯卫东泡茶,等到侯卫东将自己带来的茶杯放在身旁的茶桌上,她甩手将披巾扔在床上,一把就抱住了侯卫东,温润的嘴唇不容抵挡就封了过去。   侯卫东如委屈的少女一般,嘴唇躲来躲去,道:“等等,还没有关门。”   “怕什么,你的部下进来是要敲门的。”   “不踏实,让我把门关上。”   李晶在侯卫东脸上亲了个一塌糊涂,这才放过这位可怜人。   把门关得严实,侯卫东还有些不放心,抬起手表看了看,道:“祝书记很快就要来了。”   “他还要去接祝梅,至少还得有半个小时。”李晶不怀好意地盯着侯卫东,道:“抱抱我。”进入侯卫东怀抱以后,她在其耳边轻轻地道:“我刚才洗了澡的。”   “什么意思。”   “孙猴子,我要你。”李晶双眼如水,火辣辣如长在山里的野山椒。   侯卫东就在这片火辣的眼光中沧陷了,他眼睛瞟了一眼房门,见房门的各项关闭措施都健全,道:“白骨精,你胆子不小。”   将手伸进情人的衣服里,是男人的本能,不管女孩子衣服有多复杂,都经不过这一双手的进攻,今天,李晶穿着很宽松,更兼着原本就是开门揖盗,侯卫东的一双手顺利地进了隐秘地带,只是怕冰着了李晶,就隔着衣服抚摸索着肉肉的身体。   李晶特别主动,用身体有意无意地摩擦着已经昂扬的金箍棒,还用手指轻轻地捏了捏。   “别碰,再碰在出事。”   “又能出什么事情。”   “楼下有人,祝书记马上就要来,晚上,好不好。”   “我不管,晚上是晚上的任务。”   分别,尽管只是暂时的,由于是第一次到国外去,李晶心情就有些复杂。   侯卫东将李晶搂将起来,放在了床上,一阵前戏以后,两人都如即将爆发的火药桶。   “你跪在床上,我从后面。”侯卫东终究怕有人敲门,就采用了最容易整理衣裳的姿势,而且这个姿势也是李晶的最爱。   慢慢抚摸了一会雪白的翘臀,又试了试角度,侯卫东身体向前一挺,两人身体之间的距离就变成了负数。   李晶“啊”地呻吟了一声,手指就紧紧抓住了床单。   由于时间原因,侯卫东就没有搞“三进三出”等复杂程序,他直接用狂风暴雨的身体向李晶发动了猛攻。   “别叫,轻声。”   “呜,重点,不要停。”李晶用嘴巴咬着扔在一边的披巾,含糊地道。   结束以后,两人在床上趴了七、八分钟,侯卫东首先缓过气来,道:“金猴奋起了金箍棒,舒服了吗。”李晶侧过身体,脸上还带着绯红,她伸手抚摸着侯卫东的脸,道:“孙猴子,我恨不得把你吞进肚子里。”   穿上衣服,侯卫东将房门暗扣打开,就与李晶坐在沙发上喝茶。   “你真的要在美国定居吗?”   “看情况吧,没有决定。”   “也许我老土吧,想着大勇成了外国人,我心里不是滋味,我的儿子,无论走到哪里,应该是中国人。”   “我没有想这么多,作为当妈妈的人,哪个地方有利于小丑丑的发展,我就想到在哪里去定居。”   “这种情况,我原本不能给你提过多的要求,可是我确实不想让儿子成为外国人,这是我的真心话,如果儿子成了外国人,我会感到很难受,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   李晶听侯卫东说得郑重,就笑道:“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别这么严肃,我会认真考虑小丑丑爸爸的意见。”   要到饭点,李晶在镜前照了照,道:“我脸上还红朴朴的,祝书记是明白人,多半会看出些什么。”   侯卫东从后面抱着李晶,道:“没有关系,既然我让你帮着祝梅做了这样的事情,他如果不怀疑我们的关系,就不是祝书记。”   李晶知道侯卫东办事极为小心,听到此语,不禁有些吃惊,道:“你不怕暴露我们的关系吗?”   “你帮了祝书记这么一个大忙,他最多怀疑,可是怀疑不能代表事实,因此,他必定对此事心照不宣。”   李晶对这个答案仍不满意,道:“要滴水不漏,你真的不应该在祝焱面前露出破绽,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一个破绽。”   侯卫东双手又攀在了双峰之上,一边蹂躏,一边道:“带祝梅去美国,除了祝书记家人外,我最信任之人就是你,你又是关爱残疾人网站的老板,由你出面很正常。”他强调道:“最主要的原因,我只信得过你。”   这一番话,就如夏天喝了一碗冰水,让李晶浑身都舒服,她返过身来,抱着侯卫东又是一阵乱亲,弄得侯卫东满脸都是口水。   “你放心,我不会变成美国人,我舍不得我的老公。”   两人亲热了一番,眼看着要到了饭点,这才一起下楼,刚刚坐下来,祝焱就带着祝梅走了进来。   “这是李阿姨,你就跟着她到美国治医,到了美国,要听话。”祝焱发短信的速度不行,他随身带着一小本贴贴纸,写上一段话,就递给了祝梅。   祝梅就对着李晶点了点头,提笔写道:“李阿姨的手机号是多少?”得到了李晶的手机号,她就飞快地给李晶发了短信:“李阿姨,谢谢你了,你说我能治好吗?”   “没有问题,这次请的是美国最著名的专科医生。”李晶发短信的速度比侯卫东明显要快一些。   由于要将女儿交给李晶,祝焱就一直比较留意李晶,只见李晶肤红齿白,面若桃花,看着侯卫东的眼神颇为温柔,暗道:“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侯卫东应该与李晶有关系,看李晶的神态,对侯卫东是上心的。”   想到了这一层关系,祝焱心里踏实了许多,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李晶如果与侯卫东真是情人,那么到美国就医之事就顺理成章。   祝焱心里明白,却不点破,在心里对侯卫东多了一分亲近之情。   祝焱说着客气话,道:“我认识李总也有七、八点了吧,当时你还在沙投司,精工集团几年时间就成了全省闻名的企业,李总真是了不起。”   李晶抿嘴一笑,道:“精工集团的第一桶金就是益杨挖到的,益杨的一条镇级公路是我接到了第一个业务。”   “在益杨,从高速路下道,迎面就有两个大楼盘,一个是精工集团的,另一个是步高的,这两个楼盘已经成了益杨的标,品质很不错。”祝焱又道:“欢迎到茂云来投资,茂云无论从城市建设到交通建设,都需要精工集团这样的大企业入驻,这样才能提高茂云建设方面的品质,否则茂云始终是县城格局,提升不了档次。”   李晶笑道:“如果茂云有合适的项目,我愿意过来投标。”   听到此语,祝焱暗道:“难怪李晶能将事业做大,她至少懂得官场的语言和规矩。”   看穿了李晶与侯卫东的暧昧,祝焱说话也就随便了许多,闲谈间,他道:“我当县长之时,三十六岁,当县委书记之时刚满了三十九岁,在县委书记里面算是小字辈,如今你才三十岁,除了解放初期,你这个年龄就算是纪录了。”   侯卫东道:“对此我是诚惶诚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要牢记这句话,行为处事就会谨慎得多。”   祝焱感叹道:“只有到了县委书记这个位置,才算是真正当官,在我眼里,省直机关有许多厅级岗位都不算当官,最多算是级别比较高的吏,为什么这样说,县委书记手里有权,有实权,一句话能决定一个干部的荣辱升迁,一个决策能左右一个地区的发展快慢,所以,有些人当了县委书记以后就失去了制约,自我意识开始膨胀,你还年轻,走的路还长,不要学这些人,要恪守着为人为官的基本准则,这样才能走远。”   “祝书记的教诲,我记下了。”   “别提教诲,只是一些心得。”祝焱看了一眼李晶,又道:“朱民生书记一直在部里,很会当官,又与朱建国副书记关系很不错。”   侯卫东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下文,祝焱却嘎然而止,扭头对李晶道:“这次美国之行,原本我应该去,可是实在走不开,就请你多照顾祝梅,她虽然有残疾,却很听话很聪明,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与他交流。”   李晶道:“祝书记,你放心,我这次出国是当甩手掌柜,我的儿子一岁多,也要跟着过去。至于治病的事情,有集团的法律顾问和行政人员,他们都是高素质人才,一定会将事情办得安全妥当。”   听了李晶的一番话,祝焱彻底安心,他拿出名片,道:“这张名片后面手写的号码,保持二十四小时开机,请李董事长随时和我联系。”   侯卫东补充了一句:“祝梅带着手提电脑,二十四小时处于上机状态,我们随时都可以同祝梅联系。”   等到酒席结束,祝焱与侯卫东并排而下,在楼底大厅,侯卫东一眼就看见了朱民生的秘书赵诚义。 第556章 班子(上)   侯卫东见到了朱民生的秘书赵诚义,就知道朱民生应该就在后面,本能就想躲到一边去,无奈祝焱一边走一边说话,见无法回避,他干脆主动招呼道:“赵秘书,你好。”   赵诚义打前站,最先进入酒店,听到招呼,就见到从电梯那边走过来的祝焱和侯卫东,他急忙快走两步,主动与祝焱握手,道:“祝书记,您好。”   听说是朱民生的专职秘书,祝焱微微颌首,等到小赵的手在空中停留数秒,他才伸出手,与小赵轻轻地握了握,口里道:“朱书记是我的老领导了,代我问好。”   小赵道:“朱书记就在门口。”   话音未落,朱民生和省政府副省长秦路肩并着肩走了进来,侯卫东暗叫倒霉,却也只得跟着祝焱迎了上去。   三位领导互为寒暄以后,祝焱并没有向秦路介绍侯卫东,朱民生也似乎忘记了此事,等到秦省长要迈步之时,朱民生才道:“秦省长,这位是小侯书记,成津县委书记。”   秦路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他“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侯卫东两眼,道:“侯卫东,我是久闻大名了,沙州后起之秀,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嘛。”   侯卫东心里大叫倒霉,脸上露出了下级应有的谦恭,“秦省长,去年召开全省计划生育工作会,我聆听了你的讲话,受益非浅。”   计划生育工作是秦路分管工作之一,岭西省的计生工作在99年受到了全国奖励,秦路作为分管的省领导自然是脸子有光,那一年全省计生工作会就开得热烈而隆重,这也是秦路拿得出手的政绩之一。   “那年你参加了会?”   “成津县的计生工作得了二等奖。”   秦路很有风度地鼓励道:“计划生育是天下第一难事,县委要多多关心计生部门,他们工作在第一钱,很辛苦。”侯卫东就表决心:“搞好计生工作,这是我的职责。”   李晶和祝梅走在祝焱和侯卫东身后,李晶极为机灵,听到侯卫东招呼以后,就拉着祝梅拐进了宾馆的小商场,透过里面的玻璃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等到秦路和朱民生进了电梯,她才和祝梅一起出来。   走出了宾馆,祝焱站在车门口,道:“今天有个失误,不应该安排在这里,到这里最容易遇到熟人。”他回头看着金星酒店金壁辉煌的大厅,道:“卫东,今天的偶遇,有可能起负面作用。”   官场中,有些事情是只能意会而不能意传,侯卫东作为成津县委书记,却与茂云地委书记来往密切,这事没有任何错,却极有可能被人不喜,祝焱深通官场三味,就点了几句。   侯卫东明白其中的道理,口里却不承认,道:“我与祝书记在一起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秘书和领导分开以后就互不来往,那才是怪事。”   祝焱就不多说此事,他给祝梅比划了几个手势,祝梅就飞快地发了一条短信,侯卫东习惯性地摸自己的手机,等拿出了手机,才发现响声是从李晶手机上发出来的。   祝梅很调皮地对着侯卫东晃动着手机,侯卫东对于祝梅的状态即高兴又担心,他发了一条短信过去,道:“都是大学生了,还调皮。”这才给侯卫东发了信息,道:“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你要为我加油。”   等到祝焱小车彻底离开了视线,侯卫东就上了李晶的小车,李晶道:“秦路的妹妹叫作秦莉,挺历害的女人,这两年接了不少工程。”   侯卫东道:“到成津来做工程,就得按照成津的规矩来办,一律公开招投标,你参加过一次招标会,感觉如何?”   “我那次参加的招标会倒是动了真格,不过有前提条件,你想不想听真话。”   “说。”   “我先假设,如果朱民生介绍秦莉过来做工程,你能够让她不中标吗?”   “说实话,很难。”   “如果是祝焱介绍的人,你能拒绝吗?说实话。”   侯卫东想了想,道:“这是艰难的选择,我想,很难坚持到最后。”当初拒绝黄子堤,主要原因并不是为了公开,而是易中岭太操蛋,如果黄子堤介绍的是另一个企业,十有八九就会答应其要求。   “如果是周昌全介绍的人,你能拒绝吗?”   “如是蒙宁、吴英……”   侯卫东忍不住,道:“停止,别问了。”他自语道:“你的假设不成立,凭什么领导都要介绍人来做工程,你把领导的觉悟看得太低了,至少你后面假设的几个人都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   李晶晒笑道:“这和觉悟没有关系,而是利益使然,你其实心如明镜,只是不愿意承认。”   身边的这位女子原本和侯卫东八竿子也打不着,怎么现在却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这也让侯卫东看问题的视角发生了变化,他感叹地道:“你能把官场看这么透,也不知经历的多少风浪,承受了多少压力,现在想起来让人心痛。”   李晶没有料到侯卫东会这么说,道:“卫东,我有时半仿会做恶梦,总是想着我才参加工作的那一段事情,这一次起意考察美国的环境,与以前的经历有关,我已打定主意,就算是不定居美国,我也要到香港去,香港可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正式国土,你没有心理障碍吧。”   侯卫东心里最怕李晶将儿子侯大勇变成黄皮白心的香蕉人,此时听说其有意到香港定居,道:“如果到香港去,我还能够接受,虽然是特区,毕竟还在一颗树上。”   李晶见侯卫东松了口,笑道:“我就知道你是这个心思,从这点来看,你还是一个很传统的人。”   回到家里,小丑丑已经睡着了,侯卫东和李晶站在床边看着儿子安祥的神情,都舍不得离开,大姐也知趣,借着煮稀粥的由头,故意躲在了一边,让两人临别前好好的呆在一起。   “你看眼睛、眉毛以及整个脸形,和我小时候就是一个巴掌拍下来的,难怪这么英俊。”   “你就臭美吧。”李晶看着儿子在睡梦还捏着拳头,又道:“大勇的性子只怕有些强,这么小的年龄,最喜欢一手拿着枪,一手拿着宝剑。”   侯卫东开着玩笑,道:“我小时候,是一手拿着枪,一手拿着洋娃娃。”   第二天下午,侯卫东和祝焱一起送走了李晶一行,李晶上飞机之前,一直都神态自若,当飞机上了蓝天,她只觉得眼睛有些发酸,趁着无人注意之时,悄悄用纸巾擦了擦眼睛。   小车回到了沙州地界,侯卫东很快也就进入了应有的状态,他给赵部长打了电话,道:“赵部长,你有空没有,我刚从岭西回来。”   组织部长赵东道:“我在办公室,你来吧。”   赵东的态度与在成津县相关已经相当的转变,道:“这几天,我到四个县转了转,农民负担不容忽视,客观地来讲,成津的农民负担问题还不算太严重,至少没有层层加码。”   “赵部长,我回去以后继续检查农民负担问题,一经发现,立刻纠正。”侯卫东表态很有些原则性。   在沙州各地都在农民负担上有层层加码的现象,就算是在成津,各镇都暗中在加码,只要不过份,侯卫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各镇财政困难,多数负债累累,要按国际标准,成津所有镇都已破产,另一方面,村社干部补助过低,使得村社干部遇到问题就“扔帽子”,这里的问题不单单是干部素质的问题,而是一个体制的问题。   对于体制来说,县委书记就算是土皇帝,也无能为力。   “负担问题,我已给民生书记谈了,他有全盘打算,今天我请你过来,不是谈负担问题,而是谈班子调整的问题,我是按规矩通气,正式的东西还没有下来,你心里有数就行。”   事关班子调整,侯卫东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他的耳朵一下就竖了起来。   “按照民生书记的意思,近期将对各县的组织部长进行小范围的调整,成津的李致同志调至益杨县任组织部长,市委组织部党政干部处处长郭兰同志到成津来任组织部长,郭兰同志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组工经验很丰富,是市委重点培养的干部。”   又问道:“对这个调整,你有什么想法?”   侯卫东暗地有些吃惊,口里道:“李致同志和郭兰同志我都认识,都曾经在一起共事,两人都是极为优秀的组工干部,对于市委的安排,我拥护,没有意见。”   离开了组织部,侯卫东给粟明俊打个电话。   粟明俊道:“别说你突然,我也感到突然,今天上午我才知道消息,郭兰组织性强,没有什么歪心眼,调到成津去,应该能成为你的好助手,从另一方面,李致是本地干部,按规矩就不适宜在成津任职,调整也在意料之中。”   放下电话,侯卫东暗自皱眉,道:“我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现在把郭兰这个未婚女子放到成津班子里,简直就是流言蜚语最好的温床。” 第557章 班子(中)   “论到服务的超前与仔细,县委招待所里还没有人能同春天相比。”侯卫东看着红着脸,心忙脚乱的服务员在心里作出了这样的结论。   小招待所的服务员偷了懒,原本应该在上午完成了清洁工作,她抱着侯卫东不会回来的侥幸心理,想拖到下午,当侯卫东回来吃午饭之时,她才急急忙忙去收拾房间。   “别着急,我一会要到小招去吃午饭,你慢慢收拾。”侯卫东一般都在房间里吃饭,此时有服务员在里面打扫卫生,他就决定破例到小餐厅去吃,临走前,他和颜悦色地交待服务员。   胡永林好几天没有见到侯卫东,看到他的车辆回来以后,就很殷勤地来到小招后院的楼上,他见到服务员正在屋里打扫卫生,脸就阴了下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跟着侯卫东出了门,转身之际,脸上的怒容又换成了灿烂的笑容,转换之自然,川剧的变脸只能甘拜下风。   “侯书记,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去安排。”   “随便安排一点。”   “今天在河边钓了十来条土鲫鱼,就来一个黄焖土鲫鱼。”   侯卫东笑道:“胡所长,这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你发话就行了,不用问我。”   胡永林搓着手欢天喜地就进了厨房,进了那道破门,这就是他的地盘,“马三,快去杀鱼,侯书记回来了,要等着吃你的黄焖土鲫鱼,味道要弄好一点。”   马三答应一声就拿着刀去剖鱼。   胡永林又指着另一位胖厨师道:“侯书记喜欢吃芹菜炒牛肉,你赶紧去切牛肉。”   安排完厨房,胡永林亲自端着茶水来到了小餐厅,给侯卫东满上以后,又搭讪了几句,尽管侯卫东只是点了点头,随口说了两句,他还是很受鼓励地走了出去。   “你妈的怎么搞的,还记得招待所的制度吗,每天在上午九点到十点打扫领导房间的卫生。”   服务员不怕县委书记,却最怕眼前这位胡所长,她求情道:“胡所长,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下次再也不敢了,这次就算了吧。”   胡永林信奉着慈不掌兵的概念,虎着脸,道:“制度就是高压线,谁碰谁倒霉,这个月在工资里扣五十。”   望着胡永林远走的背影,服务员抹着眼泪,低声骂道:“胡永林,你生个娃儿没有屁眼。”   骂了一会,觉得不过瘾,拿起桌上洗得白净的高档瓷器杯子,狠狠地朝里面吐了口水,吐完了口水,又觉得害怕,拿起杯子观察一会,见没有痕迹,她又吐了些口水进去。   侯卫东吃了饭,回到餐厅之时,正好遇到服务员出门,他对于服务员的态度一向良好,就主动打招呼道:“你才做完,辛苦了。”   服务员低着头,侧身站在一旁,等到侯卫东进了门,她心道:“你是不是好东西,肯定和春兰睡了觉,否则怎么会将春兰调到了交通局去,活该吃我的口水。”每次想到春兰成了交通局干部,她的心里就如被毒蛇咬了一口。   在窗边坐着抽了一会烟,看着被邓家春照顾的花花草草都吐出了新芽,将院子打扮得生机盎然,寒冷的季节已经过去,春天眼看着就到来。   秘书杜兵这一段时间跟着侯卫东一直活动于岭西,五星宾馆都住得厌烦了,中午将侯卫东送到了县委小招,便坐着司机老耿的车直奔县委家属院。   县委家属院整齐地摆着八幢楼,里面有活动室、医疗室,还有一个篮球场,条件很不错,杜兵被提成了县委办副主任,属于副科级干部,也就在里面有了一席之地。   “什么时候我能搬进来住?杜主任,你帮着我说句话。”老耿看着整齐的楼房,很是羡慕。   杜兵很耿直地道:“这八幢楼不行了,我听说还要修四幢集资建房,到时候宁愿违背政策也要解决你的住房问题。”这事侯卫东其实已经有了安排,杜兵心里有数,他知道老耿不会直接问侯卫东,因此才敢如此拍胸脯。   老耿听到了杜兵的承诺,感谢一番后,开着车就走了。   三步两步回到了家中,开了门,见屋中空无一人,厨房也是冷锅冷灶,杜兵就给丁小辉打传呼,在屋里转了数圈,丁小辉却没有回电话。   杜兵接连给丁小辉打了好几个传呼,等了半个小时,才接到丁小辉的电话。   “怎么不回传呼,我在哪里,回家了。”杜兵气呼呼地道。   “要回来,怎么不提前打电话过来,我以为你不回来,在单位吃饭。”   “我也不知道中午有事情没有,知道没有事,就赶紧回来了,我还没有吃饭呢。”   丁小辉听到话筒里传来的急促呼吸,心里一热,道:“你等着,我马上回家给你做饭。”   放下电话,杜兵就将窗帘拉上,又将床铺好,就在客厅里等着丁小辉,这几天在五星酒店里,不少美女在眼前晃来荡去,可是只能看不能摸,这就让杜兵欲火焚身、急不可待。   丁小辉刚刚进门,就被杜兵拦腰抱住,“小辉,可想死我了。”“阿兵,我也是。”   两个青年男女从客厅就开始脱衣服,到了寝室之时,已经脱得赤条条的。   事罢,丁小辉用手揪着杜兵的耳朵,道:“你住在五星酒店里,做坏事没有?”   “轻点,痛。”   杜兵将侯卫东和老耿拿出来做挡箭牌,道:“我跟侯书记一起,天天接见省里的领导,哪里有时间想歪事。”他翻身骑到丁小辉身上,“我做坏事没有,你最清楚,是不是需要再次检查。”   丁小辉想起办公室里传说的“钱要缴光,时间占光,精子挤光”的三光政策,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来就来,谁怕谁啊。”   小两口打闹一阵,丁小辉就起床煮饭,不一会,厨房里就响起了菜刀“噼啪”欢快的声音。   “听说要来一位未婚的漂亮女部长,曾经还是侯书记的领导,这几天我听到不少传说,说是他们两家人曾经是邻居,关系好得很。”   杜兵听着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对,警觉地道:“你这话千万别说,我是侯书记的专职秘书,你若跟着说这些话,要惹大麻烦的。”丁小辉道:“我知道事情轻重,才不会传这些话,只是听见别人闲聊。”   郭兰到来一事,知情者并不是太多,丁小辉所在的单位就已经传出了这些绯闻,这引起了杜兵的警惕,不过,他听在耳里,记在心中,却并不准备马上给侯卫东报告。   下午,侯卫东屁股刚落在了椅子上,县委办谷云峰主任就进了办公室。   “郭部长后天就要来报到,我想请示一下,郭部长的家安在哪里?”   “这种事情我就不管了,你是大内总管,征求郭兰部长意见以后,酌情安排就行了。”   侯卫东来到了成津以后,邓家春为了保护侯卫东的安全,将县委招待所一分为二,前院占了五分之四,主要发挥县委招待所的职能,后院小而精,住着侯卫东、邓家春和朱江三位县领导,如今郭兰来到成津,最好的住处当然还是县委招待所的后院,只是,郭兰是美女部长,而且是与侯卫东有着不寻常感情的部长,因此,侯卫东不愿意自己挑明此事。   谷云峰揣摩着侯卫东的意思,道:“郭部长是女同志,安全最重要,县委小招的保卫工作最好,我建议就住在小楼的底层,就是邓局长隔壁那一套房子。”   侯卫东挥了挥手,道:“我没有什么意见,你去征求郭部长的建议。”   谈完了住房问题,谷云峰又道:“李部长的小车用了四年多时间了,郭部长过来,换不换车?”   “车况如何?”   “李部长的车是桑塔纳2000,跑了十来万公里,按理说应该换了,成津山多,车况得好一些,否则容易出事。”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侯卫东,他想了一会,道:“这样,市局季海洋局长答应帮助解决一辆车,你去联系一下,选一部性能好、又不太张扬的车。”   “侯书记,还有一件事情,郭部长的办公室。”   侯卫东打断了谷云峰的话,道:“郭部长的办公室、以及市委组织部何时将她送来,如何开欢迎会,这些事情,你找为民书记商量着办,不必事无巨细都来给我说。”   他道:“我走了好几天,这几天县里有大一点的事情,几个重点工程的进展情况,这些才是你这个县委办主任应该报告的事情。”   谷云峰每天坚持给侯卫东打三次电话,报告成津县内的大小事情,他想了想,道:“这一段时间各项重点工程进展顺利,关闭不磷矿亦顺利,值得关注有一件事,李太忠辞去了沙州市城管局长职务,已经回到县里,据说是要接管李东方的企业。”   “李太忠是来接管另外两家磷矿?”   “他已经住进了万安磷矿。”   侯卫东顿了顿,交待道:“只要他依法经营,就和普通企业老板一样。”   李东方实际控制着万安、万发和万顺三家磷矿,但是真正挂李东方名字的只有一家,另外两家就是挂着他人的名字,法院在封查李东方财产之前,弄清楚了财产所有权,觉得很棘手,特意请示了侯卫东。   侯卫东表态很明确:“一切依法办事,有违法事实就依法处理,否则凭什么封查其他公民的财产。”   这个表态在成津班子中还有争议,有一种观念认为这是对犯罪分子的纵容,侯卫东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观点。   坚持这个观点有三个原因,一是他确实想要依法行事,二是这两家企业完成了技改,生产正常,没有必要打乱正常的生产,这对众多就业者以及政府税收来说是不利的,第三点是周昌全临走前的提醒。 第558章 班子(下)   临行前,郭兰还是不放心,将注意事项写成小纸条子,放道:“我写的这些条子,你每天抽时间看一看,不要有什么遗漏的事情。”   “你这孩子真是的,我还没有老糊涂。”郭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将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兰兰,你也老大不小了,一定要考虑个人问题了。”郭夫人压低声音,道:“你爸这个身体,我真是怕啊,他和我一个心思,想看到你安一个家,看着肉墩墩的小孩子,那天我看着刘老师带着孩子在商场里,你爸看着那小孩子笑个不停。”   这个话题就如唐僧的咒语,每次都让郭兰头大三圈,她问道:“那一个刘老师。”   “就是侯卫东是妈,她现在搬到了新月楼,带着孙女在商场买东西。”   “我记得是张小佳的妈妈在带孩子,怎么又是刘老师?”   “别人家里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那小姑娘长得真是可爱,你爸爸这种老古董,回家都说起过好几次。”   几个白大褂走进来,是前面之人是一位年轻斯文的大夫,他走到郭教授面前,弯下腰,耐心地问了几个问题。   郭夫人在郭兰耳边道:“这位是梁博士,你爸的主治医生,医术很好,为人特别和气。”   检查完了以后,郭兰跟着梁博士出了门,问道:“梁博士,我爸的病情严重吗?”   梁进文翻了翻病历,道:“目前情况来看,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以后走路会有些影响,脑阻塞的病人最怕摔跤,你们不应该让郭教授一个人到图书馆去,沙州图书馆我去过,有一段特别滑,以后再也不能让郭教授一个人到沙州图书馆去。”   “我爸教了一辈子书,读书已经是他的生活方式,一天不让他摸书都不会习惯,以后我不让他到图书馆去,要看什么书,我给他借回来。”郭兰理了理肩上的坤包,问道:“梁博士是沙州人吗,对沙州很熟悉。”   梁进文道:“我爱人以前是沙州日报的,我陪着她到沙州去过好几次,还到沙州读书馆里查过资料。”   “你爱人是段英?”郭兰在市委组织部时,经常与报社的人打交道,认识段英。   “对,你认识她?”   “我以前在与段记者合作过好几次。”   梁进文正处于新婚之中,对老婆的一切都感兴趣,他见郭兰气质脱俗、幽雅,道:“你是报社还是电台的?”   “我叫郭兰,以前在市委工作。”   梁进文道:“我认识沙州的侯卫东,他和我爱人是同学,你认识他吗?”   郭兰浅浅一笑,道:“难怪别人说地球村,真是太小了,我和侯卫东曾经在一起工作过。”   梁进文再次看了看病历,询问道:“现在新出了一种药,对于病人恢复很有好外,就是稍为贵一些,我给郭教授开上,没有问题吧。”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对身体有好处。”   郭兰与梁博士聊了一会,互相交换了电话号码,这才离开了省人民医院。   郭夫人将郭兰送到了楼下,道:“侯卫东是好小伙子,这位梁博士也是好小伙子,我家的兰兰这么优秀,怎么遇不到合适的人。”郭兰真有些受不了,嗔怪地道:“妈,大街上男人这么多,我就在街道上随便找一个,你满意吗?”   “你都当领导了,还这么孩子气。”郭夫人对郭兰的固执亦是无可奈何。   这时,停在一旁的小车就开了过来,这是沙州市委组织部的小车。   回到了市委组织部,郭兰就觉得气氛不对,同事们神神秘秘地似乎都有话说,却又故作严肃地在办公桌前努力地工作,作为老组工人员,郭兰心中很有些疑问。   粟明俊见到郭兰,则是心事重重地样子,道:“明天,我送你到成津,赵部长另有安排,就不送你了。”   郭兰到成津县去上任,按照常规就是组织部副部长陪送,只是由于郭兰是赵东到组织以后,组织部走出来的第一位县级领导,赵东就有意送一送,原本说好的事,突然就改变了,加上办公室不同寻常的气氛,让郭兰意识到部里应该有什么事情发生。   回到自己办公室,工作人员小林悄悄地走了进来,他见办公室没有外人,就指着桌上的一本《组工动态》,道:“郭处长,赵部的文章被《要情参阅》捅到了上面。”   组织部里有好外处长干部,大家都是“张处”“李处”地称呼着,由于郭兰是漂亮的未婚女子,在市委机关里知名度颇高,称呼“郭处”不免让人想起另外的含义,因此部里同志心照不宣地称呼她为“郭处长”,免得尴尬。   郭兰虽然没有见到《要情参阅》里面的文章,不过,光是想一想这事都是让人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知道这事?”   小林得意地道:“赵诚义是我表哥,他给我说的此事,赵部长还被朱书记当面批评了一顿。”   郭兰对去年九月才来上班的大学生毕业生小林很是照顾,听到小林的话,忙道:“这话到此为止,不能再说了。”她加了一句:“涉及领导的话题,千万要小心,这是组织部的纪律。”   小林吐了吐舌头,道:“多谢郭处提醒,幸好我只给办公室的同志说了此事。”   “明大姐知道此事吗?”   “她当时也在。”   郭兰心里就明白,此事应该早已传遍了全部,她态度严肃地吩咐道:“小林,以后谁问起此事,你都不要承认。”小林见郭兰如此认真,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心里也有些发怵,道:“郭处,我去给明大姐说,让她不要给别人说。”郭兰有些哭笑不得,道:“算了,你不要再提这个话题,有人问起一概否认就行了。”   而市委组织部长赵东此时陷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   赵东的文章最初发表在市委组织部搞的《组工动态》里,《组工动态》是组织部里的内刊,他将自己的调查报告发在这里面,一方面是供市委参考,另一方面是给各县领导人一个警告,如果没有名叫移山的记者多事,这篇文章也就如过眼云烟,很快就消失在文件的长河之中。   谁知记者移山将此文加上编者按就朝上捅,《要情参阅》是资深记者向上反映问题的渠道,资深记者写内参,新进记者搞采访,这内参的威力着实不容小觑。   更恼火的是这个编者按还具体解剖了益杨城关镇,每个数据绝对真实,得出了结论,整个城关镇,农民的负担人平增加了三十四十七块。   城关镇这个麻雀加上赵东这个宏观调查,一下就把沙州农民负担问题暴露了出来,钱省长没有见到《组工动态》,却见到了《要情参阅》上的这篇文章,当场就给朱民生打了电话,表扬了沙州市委勇于提出问题的决心,最后说了一句:“民生,等省人代会以后,我一定要下来看看沙州的减负成果。”   朱民生即没有看到《组工动态》,又没有看到《要情参阅》,被钱省长一番话弄得莫名其妙,勉强将钱省长应付了过去,第一时间让赵诚义弄来这两份内刊,看完之后,重重地拍了桌子,将赵东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严重违反了民主集中制原则。”朱民生是个权威感特别强的领导人,在他治下的官员中,居然有这种出格的行径,这让他即感到奇怪,更感觉恼火。   赵东出发点很好,可是眼见着事情超出了沙州范围,引起了省里的重视,他一时觉得头大如鼓,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药是没有的,他解释道:“我这文章写得很宏观,没有针对具体的人和事,只是说一种现象,而且我的文章是发表在《组工动态》上,原本是在沙州内部通报一下情况,在全市范围内督促一下。”   在朱民生的印象之中,赵东是一位中规中矩的官员,办事稳重,思路清晰,岂止突然唱了这一出戏,他沉痛地道:“赵部长,你是班子里最年轻的,位置也很重要,前途一片光明,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违反常理的事情。”   看着落款为“移山”的记者名字,赵东当着朱民生的面骂道:“这个叫移山的记者绝对是用心不良,朱书记,现在有些记者完全没有职业道德,就如恶狼一样盯着各地,只要各地出了什么差错,他们就扑过来提要求,要钱要物,吃喝玩乐,而且总是喂不饱。”   朱民生冷冷地道:“那么说,这个移山提过要求吗,到底提的是什么要求?”见赵东说不出所以然,他指出:“我一到沙州来就强调民主集中制,有些同志还不以为然,你这篇文章与市委精神不相符合,是个人出风头,对沙州带来的不良后果,你要负完全责任。”   赵东原本心里十分的懊恼,可是听到朱民生说得如此尖刻,道:“我的出发点是好的,也没有虚假的地方。”   朱民生用恨铁不成钢地语气道:“老赵啊老赵,你不是普通党员,你是沙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应该心里清楚,我们是一个班子,是一个集体,你说出来的话,不仅是你赵东所说,也代表着我们这个集体。” 第559章 适应(上)   《组工动态》的文章具有普适性,放在沙州、茂云、茂东任何一个地方都适合,而移山在《要情参阅》所写的文章则具体分析了益杨城关镇,编者按与正文结合起来,就成了一篇即有理论又有案例的好文章,引起省领导关注就不足为奇。   如果没有那一篇一针见血的编者按,赵东的那篇调研文也就失去了针对性,少了三分之二的威力。“移山这个狗杂种。”赵东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懊恼地骂了一句。   听到了敲门声,赵东将两本杂志叠放在一起,用文件压住,又稳住了心神,这才道:“请进。”   粟明俊请示道:“赵部长,要送郭兰到成津县,你去不去?”赵东原本是要去的,后来又说不去,粟明俊在临行前还是过来问一句。   赵东两眉一挑,心道:“这事本不是我的责任,况且我所说句句是实,何必做小女人态,在这里愁肠千转。”   他站起身,道:“说了要去,为什么不去,走。”   侯卫东接到粟明俊电话之时,正在与莫为民两人商量事,放下电话,他道:“粟书记,赵部长、粟部长送郭兰已经出发了,我们还是按老规矩,到地界上去接。接风餐安排在县委小招,在家的全体常委到县委大会议室。”他加了一句:“请朱主任和经主席也参加。”   侯卫东到了成津县以后,给人大和政协都增加了经费,但是平时并不怎么与他们两人粘乎,对于这一点,朱国仁和经历暗中滴滴咕咕,在周昌全还当市委书记之时,侯卫东根本不在乎,如今人随事变,他不得不重新理顺与人大、政协这些老同志的关系,不求共同努力,只求别扯后腿。   就人大和政协的地位来看,人大还有选举任务,还要任命政府组阁局一把手和法院检院相关人员,从这一点来说,人大的地位就比政协又要高上许多。   小车很快就到了成津境内,粟明俊已经能看见侯卫东站在车外的身影,他扭过头,对坐在后排的郭兰道:“我和侯卫东认识很多年了,看着这小子从镇里一步一步走出来,他是明白人,你当他的助手应该很愉快,另一方面,你是我们组织部走出去的人,组织部是你的娘家,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粟部,我毕业参加工作,一直在机关里,还没有在基层工作的经历,现在心里慌得很,如果遇到什么事情,你可要指点我。”   “你不必妄自菲薄,在一起工作数年,我是了解你的,当好县委组织部长没有问题。”粟明俊这是说的心里话,在他眼里,郭兰虽然是女同志,但是工作数年时间,工作上没有出现一点纰漏,与上级下级关系都还相处得不错。   唯一缺点就是要满三十还单身,单身也没有太大问题,问题在于相貌还出众,一个相貌出众的单身女子,这就是一个大问题,这些年来,市委大院里有不少谣传,有的说郭兰与周昌全有一腿,有的说郭兰与赵东有一腿,更有甚者说郭兰与自己有一腿,想到最后一个谣传,他不禁摇头,“我倒是想和郭兰有一腿,可是人家愿意吗?”   等到组织部诸人下了车,侯卫东赶紧迎上去,双手握住了赵东的手,道:“赵部长,感谢您亲自给我们送来了优秀人才,这是对我们成津的厚爱。”   赵东又与蒋湘渝、莫为民等人握了手,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朝着县城开去,成沙公路基本完工,以前的窄小公路变成了八车道,公路整体上给人一种见山劈山、见河架桥的霸蛮气势,驾驶员们对侯卫东很是竖大指姆,而一些老干部听说了工程造价,一边跺脚一边骂,“侯卫东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依着原来的路基整修,莫非就通不了车,修了这条路,我们每个成津人都背了债。”于是就有人认真算每人背了多少债务,社会上就人称呼侯卫东为“卖田县令”。   不管社会上是如何说法,至少在赵东面前,这条路是一条彰显了成津一班人魄力的致富路。   目光从公路上收回来以后,他心思由路面又回到了《要情参阅》之上,头脑里摆开了楚河汉界,反复推演着可能遇到了问题:“我说的事实,包括移山所说的都是事实,省委、市委也得承认这个事实,他们不会以这个为借口来对付我,说不定还得夸我。”   “可是,这皇帝的新衣怎么能由我这个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来喊破,朱民生最讲究民主集中制,以后,我在他眼里肯定成了不听话的异类。”   侯卫东背靠着柔软的皮沙发,虽然远隔百里,他此时已经知道了发生在市委机关的核心机密,杨柳这位市委办综合科副科长在得知此事以后,便用最快的速度给侯卫东通报了消息,他只见过《组工动态》上的文章,他还没有资格看《要情参阅》,不过,此事很简单,他不用看《要情参阅》也能猜到其中的内容。   “真没有想到,赵东是这么有性格有人情味的领导。”   “以朱民生的性格,多半会在心里对赵东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个移山很麻烦,以后一定要把他当作小鬼子而严防死守。”   “我的部下中绝对不能出现这种事情,出现此事,说明了一把手掌控全局的能力不够。”   侯卫东细细地回味了整个事件,得出了四个结论。   县委大会议室,众常委们以及组织部的班子成员都在等候着,见到赵东阔步走了进来,掌声四起。   侯卫东在县委、市委都工作过,对这种迎来送往的套路很熟悉,等程序走完,就陪同着赵东去县委小招。   趁着与郭兰单独相见的时候,侯卫东小心提醒道:“成津的规矩,新来的人都要喝醉,你得小心点,要不然干脆装醉算了。”郭兰道:“我在成津搞试点,大家都熟悉,这一套仪式能不能免了。”侯卫东看了一眼朱国仁和经历,道:“这不一样,以前是客人,今天是主人。”   果然不出侯卫东所料,等酒战开始,朱国仁、经历等老同志就开始敬酒,第一杯敬赵东,第二杯敬粟明俊,第三杯就敬郭兰。   赵东只喝了四杯酒,县委书记侯卫东、县长蒋湘渝,人大主任朱国仁、政协主席经历,其他同志的敬酒,他就抿一口,意思一下,他是市委领导,县里的同志也不敢硬灌他喝。   粟明俊酒量一般,他和赵东的地位不一样,每位县领导他都碰了一杯,喝了一圈下来,脸红得象关公,他喝了这一圈以后,就开始玩起语言游戏,左推右挡不再喝酒,他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又是有名的老板凳,手里握着在座不少人的官帽子,因此,大家表达了热情以后,也就点到为止。   于是,大家火力就集中在了郭兰身上。   人大朱国仁头发往后梳着,他气宇轩昂地端着酒,道:“第一杯酒是见面酒,第二杯酒是友谊酒。”   朱国仁的劝酒令很简单直白,只是他身份搁在哪里,郭兰初来,实在不愿意扫了他的面子,道:“朱主任德高望重,还请多关照小郭。”   喝了这酒,郭兰肚里就如翻江倒海一般,还未回过神来,政协主席经历顶着一头白发又走了过来。   侯卫东坐在赵东身边,透过热气腾腾的桌面,看到了郭兰正与经历谈笑着,接着,又将一杯如刀子般的美酒喝了进去,他不由得想起了沙州学院湖畔的钢琴声。   眼见着郭兰有些酒意了,侯卫东这才发话,道:“同志们,让郭部长吃点菜,下午还有事情。”   县里众人这才停了下来,都坐下来吃菜,只有朱国仁仗着资格老,又去敬了赵东一杯酒。   酒足饭饱之后,粟明俊抽了个机会,悄悄对侯卫东道:“赵部长心情不太好,你这边有没有风景优美的地方,下午抛开公事,轻松一下。”   “在竹水河上游有一个小湖,风景优美,有一个煤炭疗养院,条件一般,胜在安静。”   “可以钓鱼吗?”   “可以。”   粟明俊就去同赵东商量,赵东略为迟疑,就同意了这个方案。   谷云峰接受了任务,就给煤炭疗养院办公室打电话,通了,无人接听,他狠狠地骂了几遍,又四处找疗养院负责人的电话,终于接通以后,他把事情交待了,又让办公室谷枝带着车和人去商场买新被子枕头,急急忙忙给煤炭疗养院送了过去。   在沙州四个县中,只有临江县委办主任是县委常委,其他三个县的办公室主任都没有进常委,谷云峰自然想进常委,对组织部的部长和常务副部长就不敢怠慢。   安排好了这些事,侯卫东就陪着赵东等人去坐车,谷云峰手里拿着苹果醋,道:“郭部长,你喝点这个,胃会舒服一些。”   郭兰中午喝了不少酒,脸上起了些红晕,胃里正难受得紧,谢过谷云峰以后,就坐上了粟明俊的小车。   透过车窗,她看见侯卫东朝这边望了望,这才上了车。 第560章 适应(中)   竹水河煤炭疗养院位于新修的竹水河水电站上游,等到竹水河水电站修好以后,这个小湖的水位将增加五米以上,小湖会变成了一个大湖,县里已有将这个地方开发成旅游景点的意图,只是这个地方距离沙州太运,争论之声不小,因此开发意图就停留在纸上。   煤炭疗养院院长是一个长着酒糟鼻子的老头,他提着几根鱼竿,看着赵东等人,大概是很久没有接待高级别领导人,他的神情中很有些拘束、不安。   谷云峰问道:“喂窝子没有?”   老头院长道:“平时没有多少人钓鱼,没有喂,如果要吃鱼,我让人去撤网。”   谷云峰笑道:“撤网就没有意思了,今天县委书记和县长都在这里,他们高兴了,你这里就有钱了。”   老头一激动,酒糟鼻子愈发地红,道:“请领导们先坐一会,我马上去撤窝子,最多半小时就可以钓了。”   湖边没有经过整治,落叶多,杂草多,倒多了些野趣,少了一些人工的刻意,赵东、粟明俊和侯卫东、蒋湘渝等人站在破损的湖岸,架起鱼竿,静等着傻鱼儿上钩。   第一个钓起鱼的人是蒋湘渝,是一条二斤多的白鲢,鱼瘦且长,看上去就很天然,他呵呵笑道:“我这是抛砖引玉,抛砖引玉。”   郭兰在岸边随意地走动着,湖风吹来,吹动发梢,痒痒的,思绪就如这湖面,微风袭来,就起了波澜,她用手指揉着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心道:“这县里的酒是无穷无尽,以后不管什么情况,我滴酒不沾,否则很难脱身。”   赵东眼睛盯着湖面,口里道:“蒋县长,你在成津工作了几年?”   “二十多年了,从参加工作就在成津县。”   “按照规定,县长不能是本地人,你这是破例了。”   赵东心里压着事,只是随口而问,并没有深意,可是听到蒋湘渝耳中就不一样,他脑袋转得很快,道:“对成津有感情,舍不得离开,而且,成津发展正走上了快车道,工作起来有干劲,有奔头。”   侯卫东在一旁捧场道:“赵部长,湘渝是好同志,你可不能把他调走,除非是提拔。”粟明俊画龙点睛地道:“如果所有班子都象成津这样团结,沙州肯定能在全省率先实现小康。”   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很和谐。   到了下午,天空淅淅地飘起了小雨,湖面形成了千万个涟漪,很快就有一层薄雾笼罩着天地,大家收了鱼钩,坐在湖边的小亭子里,喝茶,聊天,偷得浮生半日闲。   赵东心里始终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朱民生严历的语言如猪八戒偷吃的长生界,在脑中生动活泼地跑来跳去,始终挥之不去。   粟明俊见赵东神情始终有些郁郁,道:“我们打双扣,谁输了谁贴胡须。”   见赵东没有反对,谷云峰就去张罗着拿牌,郭兰拿了些白纸,裁成了白纸条作为胡须。   粟明俊又道:“郭兰,你当执法官,谁不主动贴胡须,就由你来负责。”   赵东和粟明俊搭对,侯卫东和蒋湘渝搭对,四人聚精会神地打牌,所有俗事暂时就忘掉了脑后。   赵东没有在最基层呆过,“双扣”之技不免生疏,他事先强调过,打牌要认真,不能故意放水,于是侯卫东和蒋湘渝就认真打,很快,赵东和粟明俊脸上就挂满了纸胡须。   郭兰坐在赵东背后,即看打牌,又看湖光山色,心里道:“亦不知《要情参阅》上的文章,会对赵部长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想了一会赵东的心情,郭兰又用眼角余光近距离仔细观察着侯卫东,初看起来,侯卫东与以前也没有什么不同,仔细看,却发现他的下巴显得有些铁青色,这是胡须茬子对刮胡刀的反抗痕迹,而这个痕迹就往往代表着成熟,至少在侯卫东面前就是如此表现。   想着气宇轩昂的朱国仁,满头白发的经历,还有眼光灵活的蒋湘渝,郭兰心里有些发怵,心道:“侯卫东在成津班子里挺有威信,一句不敬酒了,除了朱国仁,其他人都是令行禁止,他这么年轻,怎么能将这些老油条们控制在手中。”   轻松的时间总是过得挺快,当赵东脸上贴满了胡须之时,天就黑了下来。   酒糟鼻子院子还是派人到湖中网了些新鲜湖鱼,做成了鱼宴招待尊贵的客人,其中一道鱼汤是用酸菜熬煮而成,赵东接连喝了两碗鱼汤,连呼过瘾。   夜宴之酒是用赵东喜欢的五粮液,六个人喝了三瓶,赵东平时很注意控制酒量,晚上这顿饭就放得很开,频频举杯,终于大醉。   下桌之前,他指着湖水,道:“湖光潋潋,真是人间仙境,我今天不走了,就睡在这里,明天早上,我们泛舟湖上,这样的人生当浮一大白。”   在回到房间时,又对侯卫东道:“郭兰是个好同志,你们成津县委要重用,不要欺负人家小姑娘。”侯卫东点头道:“郭兰是我们的组织部长,管着全县的干部,谁敢欺负她。”   安顿了赵东,大家无事,又继续打双扣,谷云峰就让郭兰参战,郭兰推脱头痛,一个人出去欣赏湖景,三月的夜晚,清凉的湖风吹到脸上,让她格外思念住在省人民医院病床上的父亲。   “妈,我现在已经到了成津县,别担心,爸爸的情况怎么样。”   “省医院的医疗条件比沙州医院好得多,别担心你爸,兰兰,你的年龄已经老大不小了,个人问题要考虑了,我最操心的就是这件事情。”   郭兰对母亲的执拗已是无可奈何,她自嘲地道:“妈,干脆我现在就去登征婚广告,随便找个人出嫁,你看行吗?”   郭夫人对同样执拗亦是无可奈何,道:“不是怪妈啰嗦,你老大不小了,再不嫁,以后就真的嫁不出去,或者只有嫁二婚的。”   “妈,你现在的责任就是照顾爸,我的事情就别管了。”   与母亲打了电话,郭兰心里又烦乱起来,她抱着手臂在湖边慢慢地走着,黑夜的湖边只有湖水在响动,她享受的不是散步,而是寂寞。   双扣打到十一点,大家就各自散去了,侯卫东见粟明俊眉眼间有话要说,就来到了他的房间。   “上午我给你说过,赵部长心情不愉快,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侯卫东摇了摇头。   粟明俊将《要情参阅》风波完整地讲了,道:“按朱书记的脾气,他多半不能容忍此事,我琢磨着市委班子恐怕有变化。”   侯卫东一直装作不知此事,听粟明俊讲完,就道:“不会吧,赵部长是在组工动态上发表文章,那篇文章我看过,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怎么会影响到市委班子。”   “当然,从明面上来讲,省里和市里都要表扬赵部长,但是赵东破坏了潜规则,或者说是赵东一着不慎,被人利用而破坏了潜规则,依着朱民生的个性,绝对会对这种破坏行为进行反击。”   “我觉得不会吧。”   粟明俊哼了一声,道:“我是老组织,朱民生亦是老组织,他的事,我了解得最多,当年他在组织部号称冷面部长,至少在好几位地市领导是被他暗中使绊子拿下的,而原因都是多年前的鸡毛事,所以我判断市委班子要动。”   他将话挑明了,道:“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机会,如果不能当上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纪委书记、统战部长、政法委书记都可以,大哥的事,你要操心,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侯卫东沉吟道:“周省长才到省里,又在政府那一块,恐怕对你的事是无能为力,不知道省委组织部的丁原副部长都不否起到作用。”   “这事不必惊动周省长,他不宜出面,丁原副部长我很熟,我准备直接找他。”   “粟部,具体办什么事情,你直接吩咐。”   粟明俊这才交了谜底,道:“竹水河水电站的负责人叫做朱小勇,他与你的关系挺不错,能不能走他的路子,如果走得通则成功的机率就大。”   朱小勇是蒙豪放的女婿,此事在沙州高层已不是秘密,粟明俊在成津有眼线,知道侯卫东与朱小勇来往比较频繁,因此在这关键时候,他就提出了这个要求。   此条线是侯卫东的暗线,并不准备马上就使用,这就让侯卫东有些为难,不过,在侯卫东翅膀未硬之时,粟明俊帮着他办了不少事情,比如当年杨柳就是通过粟明俊的关系才调进了市委机关,这些情是必须要还的,而且在粟明俊能当上常委,对侯卫东来说亦是好事。   他稍为犹豫,还是点头道:“我与朱小勇比较熟悉,但是从来没有让他办过事,不知道水深水浅,我就在最近几天去约一约他。”   “太谢谢了。”粟明俊的感谢是发自内心。   第二天,当侯卫东起床以后,站在窗边,看见粟明俊和赵东站在院中聊天,远处的湖边,郭兰在湖边漫步。 第561章 适应(下)   郭兰就如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虽然让人赏心悦目,却又隔着一片湖水,让人不能过于亲近。   作为男人,对于郭兰的到来,侯卫东在潜意识里是欢迎的,只要是正常男人,对气质美女都不会反感。   作为县委书记,他却带着三分疑虑,前任部长李致是本地干部,对于干部情况极熟,说起干部来,经常是信心掂来,毫不费力,而郭兰长年在组织部们工作,业务能力不必怀疑,但是她对于成津干部完全是一片空白,能否有力地行使组织部长职责,不给副书记莫为民过多的发言权,这还是一个问题。   在成津边界,大家握手告别,粟明俊在与侯卫东握手之时,暗自加了一点力,道:“拜托。”侯卫东含蓄地道:“尽力。”两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   郭兰此时就是以成津县委组织部长的身份来送别市委组织部的领导,赵东对郭兰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对着成津众干部挥了挥手,小车便一道烟地开走。   此时,郭兰的座驾未到,侯卫东就招呼道:“郭部长,坐我这车吧。”   郭兰原本想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不过看到站在一边的秘书杜兵,马上意识到副驾驶是杜兵的位置,如果自己去坐了杜兵的副驾驶位置,则杜兵很难办。   她落落大方地把后车门打开,对侯卫东道:“侯书记,请。”侯卫东笑道:“我还是要讲究绅士风度,应该给女士开门,郭部长,你不能将我的绅士风度剥夺了。”   站在一旁等着侯卫东上车的莫为民、谷云峰、杜兵等人就笑了起来,大家这一笑,众星捧月的意味就很明显,郭兰很敏感地觉察到了这个氛围,而侯卫东对此已经适应了,弯弯腰,上了车。   这辆奥迪车平时都是坐着男人,郭兰是第一个走上此车的女同志,有了女同志在车上,就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在浮动,如果说得文雅一些,就叫做暗香浮动。   “郭部长,基层工作很繁杂,你可要有思想准备。”   郭兰道:“遇到困难,我就找班长。”这句话若是由一位男部长说出来,不免有些失弱,可是由一位美女说出来,不免就是另一番语境。   “原来的副部长温永革已经调出去了,现在还缺一位副部长,暂时还没有配,李致部长临走前有一个方案,我没有同意,这是你的副手,你自己考察去。”   郭兰明白这是侯卫东在树立自己威信,她没有推脱,道:“我在党政干部处之时一直联系成津组织部,对组织部干部都熟悉,我会尽快拿出副部长人选的合适方案。”   侯卫东又道:“你的日常生活起居由委办谷主任在安排,等回了办公室,我让他来找你,你有什么具体要求,让他办就是。”   谷云峰是县委办主任,但是不是常委,只能是二级班子正职,如果是县委常委任了委办主任,则与组织部长、宣传部长同一级别,甚至权力在某种程度上还要超过其他常委,当然,那个常委说话力度大,除了本身的职位以外,还要看个人威望以及运用权力的熟悉程度。   很快,几辆小车就到了县委,蒋湘渝和侯卫东一起上了楼,副书记莫为民请郭兰到了他的办公室。   蒋湘渝与侯卫东并排坐在了会客厅的沙发上,两人神情轻松,蒋湘渝平常抽烟并不历害,只是侯卫东喜欢烟不离手,他慢慢地也被感染了。   蒋湘渝感慨地道:“这一年来,我们还是做了几件大事,原本以为今年会轻松一些,现在看起来还是不行。”   一年多时间,成津完成了成沙公路建设、搞好磷矿整治工作,这两项都是高难度的工作,蒋湘渝尽管没有牵头这两件事情,可是作为县长,千头万绪事情却要应付,特别是在财政紧张之时,他为了钱是伤透了脑筋。   侯卫东倒是信心满满地道:“成津要腾飞,事情当然越多越好,就怕没有事情做,大家闲下来以后,反而要生出事端,庆达集团水泥厂下个星期要签约,就让福泉同志来负责水泥厂,也给老兄减减负。”   “福泉是常务副县长,应该承担更重的担子,对这个决定,我举双手赞成,而且,我们还要将此事深化,将县领导联系重点企业制度化,给每个常委和副县长都加上担子,免得有些人累死,有些人闲死。”   “这个建议好,下一次常委会就将这事提出来研究,形成决定以后,大家各负其责,年底算总帐。”侯卫东想着粟明俊的事情,又道:“竹水河水电站是全省重点工程,还得由老兄盯着,今年人代会没有选举任务,可以安排人大代表去视察竹水河工地,实地感受县政府的工作实绩。”   蒋湘渝道:“朱小勇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涉及到竹水河建设还有不少具体事情,要求与县政府召开座谈会,签订补充协议。”侯卫东道:“就安排在这个星期,等朱小勇到成津以后,我要和他单独谈一谈,朱小勇是特殊人物,我们即要为县里争取利益,又得与他将关系处理好。”   等到蒋湘渝离开,侯卫东就直接给吴英打了电话,道:“吴厅长,您好,我是沙州成津县的小侯,占用您几分钟时间,给您汇报竹水河水电站的进展情况。”   在春节期间,侯卫东给吴英拜了年,捎了一些成津土特产,吴英在成津当过知青,心里有比较浓的成津情节,还特意留侯卫东吃了午餐。   竹水河水电站是女婿朱小勇负责的第一项工程,吴英时刻都在关注这个工程,对工程各方面情况可谓了如指掌,她耐心地听完了侯卫东的汇报,提出了几项建议,最后道:“我希望这个工程能成为岭西小水电的典范性工程,能经受起中央专家的检查。”   侯卫东道:“吴厅长的指示我全部记下来了,这一周我要请朱总来座谈,届时将您的指示与朱总一起研究。”又道:“请吴厅长到成津来视察,你能来,是对成津七十万人民最大的鼓励。”   吴英就笑道:“侯书记,你别给我带高帽子,对成津我是有感情的,能关照的我一定关照。”   侯卫东又道:“吴厅长,再给您汇报一件事情,成津磷矿开发得比较多,侵占了几座知青墓地,县里准备修一座知青陵园,将零星分散的知青墓地集中在一直,这是对那些将青春和热血留在成津的知青的追忆,陵园修好以后,请您为墓地题名。”   吴英略作沉吟,道:“我没有资格来题名,等到陵园修好,你通知我,我让另一位有名气的老知青来为陵园题名。”   铺垫工作做完,侯卫东就准备在本周与朱小勇见面,将粟明俊的事情提出来。   到了周五,侯卫东一大早就对谷云峰道:“你联系煤炭疗养院,让他喂点窝子,我要去钓鱼。”又道:“准备越野车,先去看竹水河水电站工程。”   越野车一路披荆斩棘,左拐右突,晃荡了一个多小时,这才来到了竹水河工地。   站在一片钢筋水泥上,侯卫东问一位戴着安全帽的负责人,“朱总在哪里?”安全帽就指着一片泥泞的工地道:“朱总原本在等侯书记,工地上出了些小问题,他就下去了,让我在这里等你。”   “他是老总,怎么还亲自处理技术问题?”   安全帽嘿嘿笑道:“来这里,朱总不仅是老总,更是权威的专家,大家都服他。”   半个多小时,朱小勇才从工地上爬上来,脸上又是油又是泥,和工地上的小工没有什么区别,唯有张口说话,那一嘴白牙才显得与众不同。   “老蒋没来?今天不是要谈一些补充协议。”   “那是下午的事情,县政府同你谈,今天我打你,是来被春节的那顿饭,春节你到哪里去,我在岭西总是打不通你的电话。”侯卫东在朱小勇面前就很随意。   “趁着春节没有事,我开车周游世界去了,跑了六个省,过瘾啊。”朱小勇用冷水泼在脸上,很粗犷地洗脸,又道:“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恐怕在贡达山里面,没有信号,回家以后听小宁说起这事。”   等到朱小勇洗完脸,侯卫东道:“走,我知道一个地方,钓鱼的好地方,竹水河桥扁头鱼特别多。”   到了煤炭疗养院,酒糟鼻院长早就将鱼窝子喂好,钓鱼钩也重新换过,道:“两位领导,今天天气好,肯定能钓起来,昨天我就钓了四条二斤重的。”   侯卫东和朱小勇两人就兴致勃勃地来到了湖边,等到摆好战场,侯卫东道:“小勇,今天我有事找你?”   听了侯卫东所托,朱小勇没有马上表态,道:“我岳父这人是老古董,不喜欢家里人参政。”   侯卫东道:“老粟一直在当常务副部长,素质不错,只是机遇不好,这个人绝对没有问题。”   “卫东,你的话我相信,你推荐的人绝对没错。”朱小勇犹豫了一会,道:“我还是不能找老爷子,说不定还要起反作用,那个粟明俊就是想当常委,我找曙光,让他想一想办法。”   陈曙光是蒙豪放的专职秘书,副厅级干部,在岭西是一个有份量的人物,听到朱小勇如此说,侯卫东知道此事百分之九十算是成了。 第562章 活动(上)   与朱小勇等人在成津饭店用晚餐,侯卫东心情不错,就多喝了两杯,微醺。   回到了小招待所,见邓家春和郭兰两人在园中说话,侯卫东走了过去,道:“家春,你在向郭兰介绍你的宝贝们。”   县委招待所没有花工,这满院的花草都是邓家春陆续种下,他极不喜欢应酬,下班以后,只要不是常委会集体活动,一般就会回到这个后院,吃过晚饭以后,就换上劳动装,尽心尽力地侍弄这些花草。   邓家春手里提着花剪,道:“平时见多了阴暗污秽有东西,若是没有这些花草,岂不是每天都要遭罪,这些花草虽然不会说话,却是有真性情,你对它们好,它们就会用开花、会长高长绿。”   这番话很对郭兰的性子,她道:“我比不了邓局,平时只喜欢欣赏园林花木,却不会栽培,这和叶公好龙差不多。”又道:“我已经向邓局拜了师,这个春天我们俩人一起在这个院子里当园丁。”   后院四角都装有路灯,灯光透过树叶,有无数光点照在了郭兰脸上,让端庄、秀丽的脸上多了生动的元素。   侯卫东将眼光从其脸上移开,道:“郭部长可以将钢琴搬到这里来,这样一来,我们这个小院子,有花草、有琴声,就如古代的书院一般。”   邓家春道:“郭部长会弹钢琴,我会拉二胡,自认为还拉得不错,侯书记,你会什么乐器,干脆我们组织一个乐队。”此时他没有一点黑面局长的威风,就如文艺青年一般。   侯卫东笑道:“惭愧,从小就没有音乐细胞,这辈子唯一补考就是音乐课,为此还挨了老头子一顿好打。”   这时,突然从朱兵房间里传来了一阵震耳的呼噜声,他的呼噜挺有节奏,忽而如火车的雄浑,忽而如女高音歌唱家的高亢,三人都征了征,不略而同笑了出来。   在鼾声中,侯卫东道:“今天市交通局来了,我过去串台就喝了四、五杯酒,朱兵酒量一般,能醉成这样,说明对成津的交通事业还是负责的,俗语说,牌品看人品,酒风看作风,有一定道理。”   正说着,侯卫东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见是谷云峰的电话,他对邓家春和郭兰道:“看来又有什么紧急事?要想偷得浮生半日闲,亦是一件难事。”   “侯书记,刚刚接到了电话,老方县长突发心脏病,在医院过逝了。”   这事不出侯卫东预料,他道:“我知道了,你按照例行操作就行了。”   谷云峰请示道:“由谁来当治丧委员会的主任?”   侯卫东道:“老方县长对成津发展是有贡献的,要把他和李东方、方杰区别开来,就由我来当治丧委员会主任,其余按例行操作,不必事事请示我。”   李东方归案以后,邓家春精心制定了预审方案,经过一番斗智斗勇,李东方的精神防线被突破,将抢夺磷矿、暗算章永泰、杀死方杰等所有事情都交待了出来,从目前来看,李、方两个团伙手里的命案至少有五条。   邓家春对此案最清楚,他根本不同情这一家人,慈眉善目变成了一股杀气,冷哼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老方县长勤劳为公一辈子,到头来两个孙辈都成了犯罪分子,这是他的悲剧,他对此也要负责。”   侯卫东将大致情况给郭兰交待了几句,道:“你代表县委去看望老方县长的家属,让谷云峰和老干局的人过来接你。”   很难得的闲情逸志就被突发事件所打断,上楼坐了一会,就听见楼上的汽车声音,侯卫东的沙发正在窗边,他朝外看了看,就见郭兰穿上了风衣,跟着谷云峰走出了院外。   一夜无事。   沙州市,《要情参阅》事情似乎渐渐地没有声音,朱民生没有再提此事,见了赵东仍然是笑眯眯的。   三月十八日,赵东正在召开部委会,忽然洪昂秘书长打了电话过来,“赵部长,请到朱书记办公室来一趟。”   “洪秘,什么事情?”   “应该是好事吧。”   赵东这一段时间一直在等待着会发生什么事情,接到洪昂的电话,他马上意识到预感中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他平静地笔记本关上,道:“今天的部委会就开在这里,择日继续。”   粟明俊道:“赵部,我们在这等你,如果你那边时间不长,就接着开。”赵东摇头,道:“算了,别等我了,你们各归各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坐在朱民生办公桌对面,赵东见朱民生态度和气,满脸笑容,心里就有些冰凉。   “祝贺老弟,刚才我接到省政府秘书长的电话,他向我询问了你的情况,我估计老弟很快就会到省里高就了,到时别忘了在沙州一起战斗过的同志们,有什么好事可要多多关照沙议处。”   赵东嘴角抽了抽,或者说是笑了笑,他问道:“朱书记,我到省里哪个部门,定下没有?”最后一句话,就带着轻微的嘲讽意味。   朱民生似乎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根本没有注意到赵东语气变化,道:“省里准备成立一个减轻农民负担领导小组办公室,由钱省长亲自任领导小组组长,下设办公室,由省农业厅一位副厅长任办公室主任,钱省长很欣赏你,特意点名让你去当减负办主任,以后就直接在钱省长手里工作。”   赵东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个结果倒不是最坏的结果,至少还是省农业厅的副厅长,而且钱省长是减负小组组长,这就增加了钱省长接触的机会。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走着瞧。”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对朱民生的怒气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朱民生很罕见地主动拿出一包烟,点上以后,在烟雾缭绕之中,两人如多年老友一般亲热。   “以后赵部长就是钱省长身边的人,有什么政策千万要给沙州争取。”   “沙州就是我的第二故乡,如果用得着我赵东,请朱书记一定开口。”   “今天晚上,把刘市长叫上,我们市委班子集体先喝一杯祝贺酒,等到正式文件下来,再走正式程序。”朱民生被烟呛了两口,他就将香烟按熄在烟灰缸里,道:“岭西古语,五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共事一场,至少得有九百年的修行。”   就在赵东在朱民生办公室里谈论友谊之时,粟明俊接到了省委组织部丁原副部长的电话,“我得到了可靠消息,赵东要调到省减负办,还是保留了副厅级,挂了省农业厅副厅长一职,这事还是钱省长发了话,如果不是钱省长,恐怕就只能是减负办主任这个尴尬位置。”   粟明俊心中一热,道:“丁部长,你要为老部下说句话,我这年龄,说老不老,说嫩不嫩,失去这个机会,恐怕以后就很难了。”   丁原副部长与粟明俊是多年交情,道:“我们俩都是老组织,就不瞒你了,部里前几天就有人开始活动了,目标就是沙州组织部长这个职位,朱民生以前就是常务副部长,现在又是市委书记,他的态度很关键,你也是他的老部下,可以直接找他。”   丁原副部长话里话外透露着玄机,粟明俊在人事方面是老手,一点就透,不再多问,谢过丁原以后,又赶紧给侯卫东打电话。   “赵部当真就调到省农业厅了。”侯卫东虽然有心理准备,可还是有些吃惊。   “我那天给你说的话都是有依据的,二十年组织部工作生涯,也不是白干的。”   粟明俊又道:“据可靠消息,组织部长的人选恐怕已经有了,有没有其他办法,宣传部部长年龄到坎了,能不能做一做这方面的工作。”   侯卫东理解粟明俊的心情,但是他心里并没有底气,安慰道:“粟部,你别急,我马上给朱小勇打电话。”粟明俊意识到自己才急了一点,缓和的口气,道:“卫东,你也别为难,我感觉这件事难度挺大。”   “我试一试,万一成功了,总算是一件好事。”   粟明俊挺郑重地道:“不管能不能办成,大哥都感谢了。”   拿起朱小勇的电话,侯卫东还是很有些犹豫,毕竟朱小勇自承不敢给岳父提起此事,仅靠陈曙光来办此事,他觉得有些玄。   朱小勇听了详情以后,道:“这样吧,今天你到岭西来一趟,我和蒙宁正准备请曙光吃饭,你一起参加,有什么话当面说。”   “带不带粟明俊。”   “他就算了,你一个人来。”   侯卫东又问道:“第一次与陈处长见面,我总得带些礼物,朱总,你给我参考参考。”   朱小勇笑道:“曙光已是副厅级干部了,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前几天才发的通知。”   侯卫东自嘲道:“成津偏僻,看不到这些文件。”   朱小勇想了一会,道:“曙光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收藏洋酒,第一次见面,你就送两瓶洋酒,即大方,又不容易被拒绝。” 第563章 活动(中)   准备红酒,李晶是最好的人选,此时李晶远在大洋彼岸,侯卫东挠头数次,就给曾宪刚打了电话。   曾宪刚道:“洋酒,我连国酒都不喝了,更别说洋酒,不知道那种酒好。”侯卫东这才想起此事,道:“算了,不找你,让小宋接个电话。”   “小宋,我是侯卫东,有事请你帮忙,晚上我要到岭西来,你给我准备两瓶洋酒,要有档次有品味,不要看钱,只看有没有档次。”   宋致成是地道岭西人,对岭西情况很熟悉,想了想,道:“我马上到布谷鸟酒行去看一看,听说哪里的酒最正宗,就是价钱贵得咬手。”又问:“你想要什么品牌的酒。”   侯卫东道:“我对洋酒没有研究,你看着买就行了。”   宋致成开着车就去布谷鸟酒行,看着酒价就开始咂舌,“侯哥,有芝华士12年、杰克丹尼、威雀威士忌,还有人头马路易十三。”侯卫东似乎听说过人头马路易十三的名头,道:“人头马那个酒多少钱?”   “八千八百八十八元,有证书。”   这个价位恰好是送礼价,侯卫东道:“好,买两瓶,你放在店里,等一会我来取。”他又补充道:“包装要简单一些,别太复杂。”   侯卫东在下午四点多钟到了岭西,来到了曾宪刚的店中,同曾宪刚一起上了二楼,就见到穿着短风衣的宋致成。   宋致成生了小孩以后,比以前要丰满了许多,见侯卫东上楼,一边让服务员泡茶,一边就将两瓶洋酒提了过来。   侯卫东早就将钱准备好了,道:“这是一万七千七百七十六元。”曾宪刚瞪着眼道:“卫东,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出不起两瓶酒钱。”   侯卫东早就料到曾宪刚会这样说,道:“这是两码事,如果你不收钱,下次我就不敢让小宋办事了,如果真想花钱,改天你请我喝洋酒,我绝对不会推托。”   曾宪刚仍然不同意,侯卫东也瞪着眼睛道:“宪刚,这是嫂子帮我买的酒,和你没有关系,我和嫂子说话。”他坐在宋致和面前,道:“小宋,你在省城,我随时要你帮忙,所以,我们两人讲好,凡是帮我买了东西,我们亲兄弟明算帐,只有这样,以后我才好开口,宪刚讲义气,但是讲义气的后果就是让我不敢再请你帮忙。”   宋致和就将钱接了过来,道:“侯哥就是侯哥,不象有些人。”侯卫东正在喝茶,听着宋致和话中有话,道:“小宋,有什么事情吗?”   宋致和眼圈看着就红了,她道:“宪刚在这里,我不好说。”侯卫东正在想着法子支走曾宪刚,曾宪刚就接到一个电话,他拿着电话就进了一间办公室。   趁着这机会,宋致和连忙道:“我长话短说了,去年宪勇和小秦两人要到成津开磷矿,他们缺钱,找宪刚借了两百万,这钱确实是借的,宪刚讲义气,不写借条,我是个小女人,还是悄悄找宪勇要了一个借条,我是这样想的,即使最后不让他们还,可是名分还是要的,否则就是一笔烂帐,当了好人不一定得好。”   侯卫东学法律出身,习惯于先当小人后做君子,点头道:“你这是对的,亲兄弟明算帐,兄弟才做得长。”   “后来,县里搞磷矿整治,他们缺钱,又来借钱二百万,当时宪勇就说让我们入股,四百万都算作股份,占三十六的股份,我胆子小,怕他们经营不好,而且当时才进了新货,流动资金又确实紧张,就不太愿意再借,为了这事还和宪刚差点打架。”   侯卫东见宋致成掉眼泪水,开玩笑道:“宪刚练过武,一只手就可以打两个小宋,肯定要让着你。”   “宪刚是牛脾气,犟起来就不回头,后来我看着磷矿老板发财的多,就找朋友借了些,凑足了两百万,交给了宪勇。”   “成津搞技改,我很清楚,县里还帮曾宪勇他们货了款,三年内税收全退,曾宪勇的磷矿完成技改以后,效益应该还不错。”   宋致成将眼睛擦了,看了看办公室的门,又道:“上个星期,曾宪刚和秦敢带着四百万就过来还钱,跟他们说股份的事情,他们却不承认这事,只是还钱取借条。”   “当初你们写协议没有?”   “没有,我那时刚生了小孩,是宪刚办的事情,他这人讲江湖义气这一套,拉不下脸来写协议。”   “既然没有协议,那就不必争了,四百万也是一笔巨款了,够你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了。”   宋致成道:“我最想不勇,宪刚对曾宪勇和秦敢可是掏心窝子,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这两人是怎么对待宪刚,如果磷矿亏了,就是股份制,我们损失的就是真金白银,现在赚钱了,他们两人就舍不得分钱,不认这个股份。”   “侯书记,你给评评,哪里有这种道理,还说是好兄弟。”   侯卫东也觉得曾宪勇和秦敢这事情做得不地道,安慰道:“小宋,你要这样想,他们把四百万还给你们,总算还是有点良心。”   曾宪刚黑着脸从办公室走了出来,对宋致成道:“别在卫东面前滴滴咕咕,男人的事情女人少管。”   在青林山时代,曾宪刚和曾宪勇做过不少隐秘的大事,在曾宪刚眼里,他们两兄弟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因此,四百万的款子借给他,根本没有想到过回报。但是,“没有想到回报”是自觉自愿,明明赚钱却耍花招,这让曾宪刚感到特别受伤,这两天,每当想起此事,就如针尖在心脏里挪动。   宋致成见曾宪刚出来,拿着酒钱就回办公室,曾宪刚黑着脸,半天,才道:“小宋把事情给你讲了。”   “讲了。”   “这事很臭。”   “以前讲义气,现在一切向钱看,时代变了,你也得变。”   侯卫东和曾宪刚又摆谈了以前在上青林的事情,往事历历在目,却又恍若隔世。   到了五点半,杜兵、老耿和侯卫东来到了名为竹园川菜馆,竹园距离金星宾馆并不太远,侯卫东经常见到“竹园”飘逸的行草以及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但是从来没有进去过。   竹园外面看上去极为寻常,进去才发现里面装得颇为讲究,仿明制家具使餐馆比寻常馆子就多了几分厚重。   杜兵和老耿在底楼要了一张靠窗户的桌子,随时听修招呼,侯卫东则单独上了二楼。   侯卫东走进了预定的201室,旗袍服务员就进来,彬彬有礼地问道:“先生,喝什么茶。”   侯卫东点了一杯铁观音,坐在茶几上看电视,续了三次水,朱小勇才走了进来。   进门以后,朱小勇道:“蒙宁有事,来不了,今天晚上就是纯爷们。”他坐下以后,看了看表,道:“岭西交通早就应该彻底整治了,堵车已经成了社会公害。”   侯卫东道:“朱总,你开了车吗,开车就不能尽兴?”   朱小勇道:“陈哥喝了酒,喜欢做按摩,三楼就有很顶级的按摩师,平时不对外开放,也算类似于私人会所的场所,如果陈哥肯同你一起上楼,今天就有戏了。”   以前在成津县城里,朱小勇寻常而普通,那一次在吴英与刘铁松面前还有些沉默,可是到岭西就显得和谐而自如,相反,侯卫东倒显得略为拘束。   又等了一会,陈曙光这才出现在房间,他是那种很墩实的长相,宽宽的肩膀,堂堂正正的四方脸,进门也不说话,将外套递给了服务员。   侯卫东见陈曙光进来,就道:“陈主任,您好。”   陈曙光脑袋似点非点,大马金刀地坐在正中间的位置,眼光不扫侯卫东,而是偏着脑袋跟朱小勇说话。   侯卫东在一旁观察,暗道:“朱小勇在蒙豪放的女婿,陈曙光迟到以后却不作解释,看来他在蒙豪放面前很得势。”   “小勇,工程什么时候结束?我的想法,你别在破山沟里呆久了,还是得在集团中枢里,否则要被边缘化。”   “我是学水利专业的,还没有正经地做过工程,在成津又有卫东书记罩着,这个工程很过瘾啊。”   陈曙光这才掉转头,道:“侯卫东,我听过你的名字,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不错嘛。”讲了这一句,他未等侯卫东回答,又扭过头与朱小勇说话。   “他妈的,你有什么了不起。”   侯卫东在县里是一呼百应,在市委里说话也是有份量的,如今受到陈曙光毫不掩饰的忽视,这让他不禁怒火中烧,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不过,尽管他心里不愉快,脸上却带着很真诚的微笑。   “卫东书记以前在沙州给周昌全当过专职秘书,更早些时候还给祝焱当过专职秘书。”朱小勇与陈曙光说了一会话,抽个空子,就低声介绍起侯卫东的简历。   陈曙光有些惊奇的挑了挑眉毛,道:“你给老祝也当过秘书?”   侯卫东听到“老祝”的称呼,便知道两人关系应该还可以,道:“以前在益杨县工作的时候,我给县委祝书记当过秘书。”   陈曙光这才正眼看了侯卫东一眼,道:“你给县、市两级主要领导当过秘书,这个经历特殊,岭西全省都是独一例。” 第564章 活动(下)   刚到三楼,陈曙光接了一个电话,回头对朱小勇道:“你们两人先泡着,老板找我。”   朱小勇给侯卫东递了一个眼色,侯卫东心领神会,跟着陈曙光下了楼,将两瓶洋酒放入了陈曙光小车的后备箱里。陈曙光用眼角瞟了一眼包装,见是路易十三,便知道是朱小勇的招数,他脸上没有表情,只道:“走了。”黑色的奥迪响了两声喇叭,很快就消失在一片灯火之中。   上了楼,进了小厅,这个小厅的设计者动了许多脑筋,整个小厅用竹子围成了不同的区域,灯光也很讲究,因此,在外面走道上很难看清坐在里面的人。   侯卫东站在走道上只看见了一圈一圈的竹子,正在发呆之际,一位挺丰满的服务员道:“先生,这边。”   在角落里见到正在喝咖啡的朱小勇,等到服务员离开,他道:“你别小瞧了这地方,这里的三楼,一般人来不了,是公子哥们享受的地方。”   侯卫东低声道:“我们等陈主任吗?”   朱小勇意味深长地对侯卫东道:“既然来了,就放松放松,万一曙光回来了,没有见到你,不太好,这个圈子讲究同甘共苦。”   “他很少带人来,今天第一天见面就带你上来,说明他很看得上你,我那岳父在家绝不变公事,我要办事都是通过曙光,他在省里说话很有些市场,以后你亦用得着。”   “谢谢你了,朱总。”   “我们是哥们,多礼了,你今天什么都别管,尽情玩,这里绝对安全,水准是岭西一流。”   侯卫东自从调到县委组织部以后,就基本不涉及娱乐场所,在他记忆中,最后一次涉足到带有色情意味的色情场所还是在青林镇时代,此时见到三楼的这个环境,心里仍然有些打鼓,不过考虑到陈曙光还有可能回来,他也就只能等在竹园三楼。   坐了几分钟,一位穿着西服打着领结的小伙子走进了竹子围成的小间,道:“先生,准备好了。”   侯卫东在稍为犹豫,还是跟着那个小伙子跨进了一道小门,小伙子等侯卫东进了门,就轻轻地将门带了过来。   进了小门,视线为之一阔,原本以为就是一个小房间,进去以后才发现房间只有四十平米,有一个圆形的池子,池子里的水滚动着,在靠门一侧有一个酒柜子,上面放着白酒、葡萄酒,从图纹来看多半是洋酒。   正在观察着房内布置,一位穿着比基尼的女孩不知从什么角落里冒了出来,她略有一米六五,身材匀称,浑身散发着不可阻挡的青春诱惑。   她落落大方,态度亲切,就如在自已家里一般自然,朝着侯卫东点头笑了笑,就到门前将门从里面拴上,然后开始试水温。   侯卫东看着雪白的一片肌肤,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取出手机,飞快地将铃声换成了振动,再放进了裤子口袋。   将水温调式好以后,女孩又对侯卫东笑了笑,道:“先生,这气温合适吗?”   “合适。”   那女孩子见侯卫东没有什么反应,指了指一旁的挂钩,道:“衣服脱了,挂在那里。”   侯卫东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看着正在试水温的女孩,感到有些不太自然,暗道:“陈曙光是堂堂的副厅级干部,难道他不怕被人抓住吗?这可是要毁前程的事情。”   那个女孩子见侯卫东磨磨蹭蹭,很理解地道:“先生,喝杯酒吗?”得到肯定回答以后,道:“来杯皇家礼炮?”   侯卫东点点头,道:“来一杯吧。”皇家礼炮是威士忌的一种,他以前喝过一次,不过他没有在他口中,什么酒的味道都相差不大。   那女孩抿了一小口,道:“真有劲。”   侯卫东不想让自己太拘束,故意道:“真要有劲,还是红星二锅头,或是岭西老白干。”   女孩道:“或许吧。”然后看着侯卫东,抿嘴一笑,再道:“进池子,我帮你搓一搓,把内裤脱了,既然来玩,就得放开。”   侯卫东眼睛回避着女孩的身体,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问道:“一般在这里是多少时间?”   “不计时间,看你的心情。”   “什么价钱?”   “先生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里实行会员制,不收现金。”   侯卫东在心里感叹一声:“自己还真是老土。”   “稍等,我去打个电话。”   他从裤包里取出手机,在距离女孩稍远的地方,给朱小勇打了电话,第一次铃声没有人接,铃声响第二遍的时候,朱小勇才接了电话,电话声音中,还有一位女子的笑声。   “什么事?”   “陈大哥还来不来?”   “我不知道。”朱小勇呵呵笑道:“你还是放不开,这样,我马上打电话去问问。”   陈曙光感觉到了手机的振动,但是蒙豪放正在说话,他便没有理睬手机的召唤。   “他没有接电话,应该还在办事,你还不能走,放心玩,这里绝对安全,治安和女人都安全。”朱小勇一边说话,一边将小个子的美女搂在怀中,那个小个子美女被摸得发痒,一边笑,一边扭动着身体。   侯卫东又将手机开成了铃声,有些无奈地放回了裤袋,与陌生女子洗澡的事情,他很早就干过,但是,以前做这事的时候,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石场老板,没有多少心理负担,此时他是县委书记,再做此事就有极重的心理负担。   嫖娼,这事足以杀消灭最有前途的官员。   “你们这里服务是不是全面周到?”   “我们这里是超五星服务?”   “什么服务都可以吗?”   女孩子暗道:“男人都是一个样,假了半天,还是露出了狼子野心。”口里道:“原则上都可以,但是变态的不行。”   侯卫东笑道:“我肚子饿了,你到楼下去帮我叫一份卤肉拼盘,另外再点两样好吃的,这算不算变态。”   “不算,也算。”女孩很意外地看着侯卫东,还是点了点头,她拿起门边的电话,却又放了回去,道:“先生,我还是到楼下帮你点菜吧。”   侯卫东终于战胜了自己的欲望,很有些高兴,道:“别点多了,就弄三、四个特色菜。”   “嗯。”女孩答应了一声,穿了外套,披了一件大衣就走出门,在走道上遇到穿着白衫衣的小伙子,小伙子道:“晚上有时间没有?”   女孩子敷衍着道:“我的时间不由我作主。”   “如果有时间,请你宵夜。”   “再说吧。”   女孩子进门以后,发现桌子和椅子已经被拖到电视机前面,侯卫东穿好了衣服,手里拿着那瓶皇家礼炮,道:“你陪我吃菜、喝酒、看电视。”   屋内温度不低,女孩子将大衣脱了下来,穿了一身紧身的内衣,胸膛鼓鼓,腰枝亦细,与穿着比基尼相比,有另一种别样的性感。   茶几上摆着卤肉拼盘、焦盐小虾、爆炒肚条等几样下酒茶,两个高脚杯都被倒上了皇家礼炮。   “喝酒。”侯卫东举了举杯。   喝到十一点,大半瓶皇家礼炮被喝进了肚子,女孩的酒量还挺不错,虽然两眼水汪汪,脸颊红成一火烧云,她口舌有些大了,将最后的酒倒成两个大杯,道:“来,干杯。”   侯卫东不想让女孩太醉,道:“你别喝了。”   女孩不依,拿着酒杯站了起来,道:“喝完这瓶就不喝了。”一边说着,一边将酒杯硬要塞到侯卫东手上,侯卫东正要去接酒,她脚一软,就坐到了侯卫东身上。   女孩子坐在侯卫东腿上,仰着头,挑衅道:“我不美吗,吻我。”   侯卫东已经上了岸,岂肯再下水,他站起来,将女孩子推到一边,道:“没有刷牙,不吻。”   “要吻。”女孩子说着话,顺手将最后一杯酒喝了下去,喝完之后,她眼神便迷离起来。   侯卫东让那女孩坐在一边,他来到角落里打了朱小勇的电话,道:“恐怕大哥不会来了,我要先回去。”这一次,他就不用商量的口气,而是直接宣布决定了。   朱小勇躺在床上,懒洋洋地道:“应该来不了,卫东,我就在这里睡觉了,你想走想留,随便。”又道:“你的那件事情我记在心里,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女孩子等到侯卫东打完电话,道:“我陪你喝了酒,你要负责送我回去。”   “你能离开这里吗?”   “当然,我是自由的。”   侯卫东犹豫了一会,见女孩醉意越来越明显,他生出了些恻隐之心,道:“那就走。”   果然,没有任何人来阻拦女孩的离开,那小伙子瞪着眼睛,却也不敢上前。   上了车,侯卫东问坐在副驾驶的女孩,道:“你到哪里?”女孩子头已经靠在了车椅上,眯着眼睛,口齿不清地道:“岭西大学。”   侯卫东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子是岭西大学的学生,扭头看时,女孩子已经睡着了。   到了岭西大学门前,侯卫东对女孩道:“到了。”   女孩鼻腔里嗯了两声,侧了侧身,继续睡。看着这个扔不掉的烫手山芋,他自嘲地道:“好事真的不能随便做,这是个大麻烦。”打开窗户,让冷风吹进来,侯卫东又用手拍了拍女孩的脸蛋,女孩子软成一团,根本叫不醒,侯卫东只能让她睡在车里。   第二天早上,当女孩睁开眼睛,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已在哪里,看着睡在驾驶室的男子,尖叫起来。 第565章 阴阳(上)   侯卫东在车里睡了一个晚上,腰酸了,背亦痛了,当不知姓名的女孩子尖叫起来以后,他马上打断道:“小声点,酒醒没有,趁着天气早,回学校去。”   女孩子看看车里的环境,下意识地摸了摸衣服,这才想起是怎么一回事,她急忙扭头看车窗,见是在校门外,窘迫地道:“你怎么会停在这里。”   侯卫东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道:“下车,我要走了。”   女孩子从来没有暴露过身份,却在酒醉之中无意将这个秘密泄露了出来,她逃一般地下了车,低着头就朝校门走去,进了校门,这才觉得心安,回头看时,黑色的车辆早就失去了踪影。   回到宿舍,女孩子唯一的好友安宁正刷牙回来,道:“高敏敏,浑身酒气,喝了多少酒,你少喝点。”   被叫做高敏敏女孩子从床上拿出镜子,见自己一脸憔悴,又叫了一声,赶紧开始对着镜子化妆,口里道:“安宁,今天麻烦你到医院帮我交费,我要去接老爸。”   安宁楞了楞,道:“高叔叔是今天出来吗?”   高敏敏飞快地梳头,道:“天天算着的日子,终于来了,接了老爸,我和他一起回益杨,明天才能来上学,如果遇上点名,你帮我答应。”   安宁和高敏敏是益杨一中的同学,只有安安一人知道,在高敏敏乐观的笑容背后,包含了多少的无奈。   高敏敏的父亲高健原本是益杨县交通局的财务科长,由于受赌罪被判刑,父亲被判刑不久,她母亲又得了风湿性心脏病。   正因为此,安宁这才能够接纳了这位晚上要出去的同学,而且,在安宁心中,高敏敏是一个勇敢的女人。   十点钟,高敏敏在省监狱门口等到了提着小包的父亲高建。   “爸,提包给我,我帮你提。”看着有些仍然畏缩了父亲,高敏敏有些心酸。   高建将提包从左手交换到右手,没有说话。   高敏敏道:“我们到医院去看妈妈。”高建又将提包从右手交换到左手,迟疑地道:“你妈情况怎么样?”   “老样子。”   高建眼光在四周转了转,看到监狱门口不远处有一个小餐馆,道:“我们先吃饭,再去医院。”   小饭馆的老板见到短头发的高建,道:“出来了,在里面呆了多久?”高建将提包放在凳子上,扶了扶眼镜,道:“一千九百二十五天。”老板见惯了这些事,道:“出来就好了,你来点什么?”   “青椒肉丝,回锅肉。”   “我这里有烧白。”   “来一份。”   高敏敏就陪着爸爸坐在了小馆子里,看着爸爸用极快的速度吃了一碗干饭,就帮着又盛了一碗。高建吃了两碗饭,将烧白和回锅肉全部都吃光,这才抬头看了看女儿,道:“敏敏,你吃不吃。”   “我不饿,爸吃。”   五年多牢狱生活就如黑山老妖一般,将高建所有的精气神全部吸走,他走出了监狱大门,神情始终很麻木,看着女儿摇了摇头,他又去添了一碗饭,将剩下的青椒肉丝全部倒进碗里,稀里哗拉地吃进肚子里。   高敏敏就叫人算帐,高建拿了一叠手纸,又顺手拿了一张报纸,去蹲厕所去了。   这张报纸是《沙州日报》,店里本来没有《沙州日报》,这一张报纸是客人吃饭时顺手丢在这里的,饭馆服务员一时没有来得及收拾。蹲在坑上,高建习惯性地从一版看到二版,突然,有个图片吸引他的注意力,图片上面是标题——“庆达集团水泥厂今日奠基”,新闻标题下面,有侯卫东、蒋湘渝和张木山一起剪彩的照片。   高建看着侯卫东的相片便呆住了,等他确认了这位神采奕奕的县委书记就是曾经在自己面前规规矩矩的侯卫东之时,很是失魂落魄,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出来以后,他神情灰败,自语道:“侯卫东就是一个乡镇土老板,怎么能当上县委书记,这世道太日怪了。”   高敏敏好奇地接过报纸,看到那张图片,就如被针刺了屁股,张着嘴半天合不拢,图片上那人正是昨天晚上的客人,世界很大,无边无际,有时又很小,针尖那么大一点,转个身都会碰见。   “这人是成津的县委书记,爸,你认识。”   “侯卫东,他当年在我手下讨生活,没有想到几年时间就发达了。”他一时想不通侯卫东这个乡镇干部为什么会当上县委书记,也不明白这事对他意义,坐在椅子上就呆呆地想着。   与此同时,高敏敏素来明郎的眉头不知不觉地皱在了一起,想着他知道自己是岭西大学的学生,不禁心惊肉跳,转念想道:“他又不知道我的名字,以后再不会见面了,不用怕他。”   父亲出狱,高敏敏就准备断了与竹园的联系。   高建推了推绑着胶布的眼镜,口里道:“这个世界日了怪,好人做牢,奸商当领导。”   高敏敏亦有些发呆,想着昨夜在他的车上睡了一晚,心道:“原来他是成津的县委书记,难怪不肯做哪些事情,还能陪我在车上睡一晚。”   侯卫东压根没有想到昨天的那个女孩会是益杨交通局前财务科高建科长的女儿,而且还阴差阳错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回到了金星宾馆,痛痛快快地冲了澡,喷涌而下的热水,将每个毛孔都泡开,亦将昨晚的偶遇彻底冲入了下水道。   侯卫东一边冲着澡,一边细细地回想着陈曙光的一言一行,“陈曙光的话里有些意思,他称呼周昌全为周省长,而称呼祝焱为老祝,看来他和祝焱关系很不错。”   想到了祝焱,他不由得想起了在异国的李晶、小丑丑和祝梅,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里面果然有两封邮件。   “侯叔叔,我已经进行了两项检查,还得作完三项检查才能出结果,我真的希望能恢复听力……我最喜欢的书是给我三天光明,现在我最大希望是给我听力,哪怕三天都行。”   “李阿姨带着我和小勇一起到了海边玩,大勇很玩皮也很勇敢,和外国小朋友打架……”   在邮件的附件则是祝梅的画作。   其中一幅是儿子小丑丑侯大勇的素幅,这幅素描很简单,可就是寥寥数笔,却将侯大勇的脸部特征准确地勾勒出来,居然就和侯卫东脸部线条惊人相似,侯卫东小时候有一张照片如果线条化处理,和侯大勇这张素描基本重合。   侯卫东佩服祝梅的专业素质,同时也是暗自心惊。   又打电话给李晶,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侯卫东问道:“到了美国实地走了一圈,还想着留在美国吗,那边与这边有什么不同?”   李晶此时已经黑夜之中,透过打开的窗户能看到满天的星斗,明亮而深邃,躺在床上看星星是她从小就喜欢的项目,以前喜欢,现在也喜欢,到了大洋彼岸,大概是空气干净的原因,天上的星星就如小时在农村外婆家一个样子。   “我在矛盾之中,这边虽然好,可是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我在这边无事可做,就是一个废人,走一走看一看可以,不宜久居,但是,另一个方面,这边是国际化城市,机会更多,对小丑丑的成长有好处。”   侯卫东还是很执着地重申了他的观点:“我的儿子还得是中国人,要在美国受教育,现在很容易,不能改国籍。”   李晶在电话那头就笑了起来,道:“我在这边,见到不少岭西人,刘建国,你记得吗,我在超市意外地遇到了他,他倒是热情的很,请我吃了一顿饭,说起以前在岭西的事情,倒是感慨万分,我看得出,他在国外都过得不痛快。”   李晶所说是蒋致是岭西省茂东市的地委副书记,在茂东政坛地震之前,他借着考察之机留在了美国,这是当年震动岭西的重大新闻。   侯卫东感慨地道:“前些天我和祝焱书记还谈到了他,蒋致离开了岭西,就不是人物了,他只能是美国社会的边缘人,我可不愿意走到这一步。”   两人聊了些闲事,侯卫东道:“我刚看了祝梅给小丑丑的素描,吓了一跳,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李晶深有同感地道:“这个小丫头别看有残疾,眼睛可尖得很,将你和小丑丑脸部特征抓得很清楚,我估计她看出了些什么。”   对于这事,侯卫东即高兴又担心。   在电话中与朱小勇说了一声,侯卫东就离开了岭西,这一次岭西之行到底有何效果,他实在是心中无底,他自我安慰道:“认识了蒙豪放的秘书陈曙光,肯定会有好处。”   平静的日子过了没有几天,粟明俊就打来了电话:“卫东,我得到准确消息,易中达要出任市委组织部长。”   对于侯卫东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粟明俊只是打了电话,并没有问自己的事情,但是语气中的焦急还是很明显,侯卫东没有得到朱小勇的消息,也就不敢轻易地承诺什么,随口说了些无聊的话,粟明俊道:“卫东,当官,难啊。”他叹息一声,挂了电话。 第566章 阴阳(中)   侯卫东在纸下画了一些三角符号,写着1、2、3等符号,1号代表着朱民生,2号代表着黄子堤,3号是指新来的易中达。   市委书记,分管党群副书记,组织部长,这个铁三角如巍巍高山,压得侯卫东喘不过气来。   他将铁三角以外的市委常委们逐个分析:“洪昂是唯一比较投缘的常委,可是,他只是秘书长,并不是市委书记。”   “济道林虽然是老资格纪委书记,又是侯卫东的老师,可是两人在这么多年为,始终没有建立起特殊的私人关系,他的风格就和省纪委白包公一般,让人琢磨不透。”   “政法委书记杜正东是看着周昌全的面子上才能称兄道弟,至于宣传部长老陈,他是要退之人,说话份量大大减少,统战部长是老好人,在常委会上起不了关键作用。”   算来算去,侯卫东在沙州经营了数年,随着周昌全的升任,他到就失去了强有力的支撑,而县委书记要将一个县纳入掌握,没有上级的支持则步履艰难。   周昌全还在任市委书记之时,在沙州范围内,侯卫东在人事问题上向来说一不二,先后调来了公安局长邓家春、副县长朱兵、检察长阳勇,这三人成为了侯卫东的先锋大将,用起来得心应手,在各项工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朱民生来当市委书记以后,县级领导人选上,侯卫东的发言力度顿减,他想让组织部长李致来担任分管党群的副书记,再提拔一人担任组织部长,结果市委派来了莫为民,他想让朱兵担任常委副县长,结果市委让另一位副县长周福泉进了县委常委。   这两次博弈,无形中在成津县级领导层中损伤了侯卫东的威信,而新铁三角的形成,将进一步降低了将侯卫东在县级人事上的影响力,这一点,侯卫东心知肚明。   放下笔,侯卫东将写着1、2、3的纸条放在屋角的粉碎机打个粉碎,他将房门关上,用左手对着空气狠狠地打了一个刺拳,又用右手打了一个重重的直拳,然后抬腿踢了一个小鞭腿,这是他以前在学院练得最熟悉的招术,几年下来,手生得紧,那一个鞭腿还差点将皮鞋踢掉,他紧了紧鞋子,继续对空而踢。   “就算铁三角是泰山压顶,我也要杀出一条血路,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他又如初生之虎,恶狠狠地为自己鼓劲。   如少年一般疯狂打拳,额头很快就出了汗,侯卫东压抑的心情就好了许多,站在窗口,看着大楼下面来往的车和人,雄心又回到了胸膛。   郭兰拿着笔记本来到了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我带着部里同志,到七个镇跑了一圈,有三个同志符合副部长条件。”   “你说。”   侯卫东让郭兰去挑选组织部副部长,是为了增加其威信,对于候选人,他圈定了一个大致范围,一是从乡镇党委书记中选人,二是要在整治磷矿工作以及成沙公路建设中做出突出成绩的党委书记。   “双河镇党委梁书记,飞石镇党委朴书记,桔树镇党委齐天。”   侯卫东抬起头,正好看见郭兰鼻子上那几粒淡淡的小痣,他移开目光,道:“三人都还可以,你倾向于谁?”郭兰道:“我初来成津,对干部还不太了解,三人都很优秀,请侯书记定。”   “齐天原来是红星镇的副镇长,工作出色,这一年多时间提了两级,还得放在基层锻炼,小梁书记以前是宣传部副部长,到双河时间亦不长,再放一放,朴林是老基层了,情况熟悉,政治素质好,他不错。”   郭兰就在朴林的名字上作了一个记号。   “你把任职建议送给湘渝县长、为民书记和么宪书记,如果他们没有大的意见,就上常委会。”   谈完了正事,郭兰拢了拢头发,道:“刚才接到任林渡的电话,他中午要到成津来,问你能不能接见他。”   侯卫东笑道:“这个任林渡是重色轻友,只给你打电话,不给我联系,说什么接见,中午安排在小招待所。”   “任林渡有这个想法很正常,你毕竟是县委书记了,他不好随便来打扰。”   “朋友就是朋友,不能因为有人当官有人发财就让友谊变质。”侯卫东如此说,他自己都觉得很牵强,在现实生活中,朋友确实是有阶层的,地位相差太多而做不成朋友是常态,相反则是异态。   侯卫东又道:“任林渡当了三年副主任,不知转正没有?”   “今年当了县委办主任,不过没有进常委。”   提到这个话题,侯卫东便皱着眉头道:“也不知市委组织部是如何考虑的,按照沙州惯例,县委办主任都要进常委,现在四个县倒有三个县的委办主任没有进常委,谷云峰同志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应该考虑进常委了,你从组织部出来的,各方面关系熟,这一段时间要留意这事。”   离开办公室时,郭兰朴素的马尾巴飘来荡去。   谷云峰来到了办公室,道:“侯书记,市委办综合科杨腾科长要到县里来,中午安排在县委小招,你有没有时间参加。”   杨腾是多年老朋友,一直跟着副书记黄子堤,这就让侯卫东有些为难,他想了想,道:“我今天中午有其他安排,就不能接待杨腾了,就由你全权代表县委,把他接待好。”   谷云峰有些为难地道:“没有常委参加,有些不好?”   在侯卫东心目中,杨腾还算不得大人物,可是他毕竟是在市委中枢机构工作,对县委办来说还真不容小觑,他就道:“为民书记是政研室出来的,与杨腾熟悉,请他参加接待,我如果有空,也过来敬一杯酒。”   他又道:“你是安排在小招,你给我到百年清真去订个位置,我这边有三个人,是多年的老朋友要来看我。”   任林渡是十一点四十分来到成津县委,来到了郭兰办公室,他“啧啧”地道:“成津这两年发展得还真快,你办公室的设施比赵书记的品质还要好。”   郭兰办公室是按照常委的标准来配备,有电脑、带卫生间的休息室、真皮沙发、柜式空调、两盆长式茂盛的室内植物。   “这些设施说明不了问题,全部是省财政厅赞助的,吴海是老牌经济强县,虽然比不上益杨,比起成津还是要好一些。”郭兰又道:“我给侯卫东说了,我们三人一起吃饭。”   任林渡到成津的主要目的是见郭兰,听说侯卫东要参加,道:“当初我们三人同年毕业,现在分出了高下,侯卫东成了县委书记,你当了组织部长,只有我还是小小的县委办主任,而且是当了三年副主任,今天才转正。”   “县委办主任按惯例要进常委的,关键是机会。”   “关键不是机会,而是看上面有没有人,如果侯卫东不是跟着周昌全当秘书,他也当不了县委书记,说不定还不如你。”任林渡一向嘴快,在郭兰面前,更是口没遮拦。   郭兰忙将话题打断,道:“听说你和夫人有些矛盾,你是男子汉,别太计较,让着点。”   任林渡自嘲地道:“我现在是孤家寡人,离婚了,儿子判给了老婆。”   “怎么离了?你们俩挺般配。”   “靴子只有穿在自己脚上才知是否合适,我这工作性质决定了不能在家陪老婆儿子,她生孩子那一个月,恰好县里出了些事,我成天跟着赵书记到镇里跑,只回家一次,就是从那时就起了疙瘩,后来,哎,不说了。”   两人正要出门,谷云峰走到了门口,他见到任林渡,道:“任主任过来了,稀客。”又对郭兰道:“郭部长,用餐地点改在了百年清真。”   在车上,任林渡道:“也不知市委如何考虑,我是资格浅,谷云峰这种老资格的县委办主任就应该进常委。”   郭兰暗道:“任林渡就是这张嘴,太快了,读书时有这口才就叫做伶牙利齿,可是到了机关,这张嘴说是大嘴巴。”   到了清真餐馆,两辆车就遇到了一起,侯卫东、郭兰、任林渡进了包间,两位驾驶员就在外面点了菜。   侯卫东开玩笑道:“任林渡你小子重色轻友,到了成津不给我打电话。”   任林渡笑道:“书记的时间宝贵,我这个当办公室主任的不敢轻易占用,今天侯书记能亲自出面,让我脸子有光。”   侯卫东从玩笑话中听出了情绪,道:“官场就如马拉松,跑得快并不能说明什么,岭西有句古话,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定我就到此为止。”   任林渡道:“卫东,你这是假话。”   聊了些近况,喝了几杯酒,气氛才渐渐融洽了起来,任林渡提起自己的婚姻,就是满腹伤心,道:“现在想起还是小佳最好,不管侯卫东走到哪里,她都在家里默默地等待,不容易啊。”   “卫东,我就不叫你书记了,你有没有办法,我想调到省城去,现在我才三十岁,到省里大机关混上几年,说不定还有发展前途。”   郭兰默默吃菜,听任林渡说话。   侯卫东就反对道:“省里藏龙卧虎,也不是那么容易发展,赵林书记在沙州很有威信,你当上常委是早迟的事情。”   任林渡道:“赵书记现在一心想当宣传部长,我估计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他当了宣传部长,就必然要来一位新县委书记,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这种未进常委的县委办主任将是第一个被调走的,前途渺茫。”   郭兰见任林渡话中带着些暮气,道:“三十岁的县委办主任已是很年轻了,你别总和侯书记比较,他这种情况不可复制,二十年才有一例。”   侯卫东心里就想着另外的事情:“赵林确实是粟明俊的劲敌,从各方面情况来讲,他的条件更成熟,看来粟明俊的愿望很危险了。” 第567章 阴阳(下)   市委办综合科科长杨腾带着两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来到了成津,搞完调研后,在餐厅没有见到侯卫东,听到莫为民客气,口里道:“我们几个工作人员下来搞调研,已经给县里添了麻烦,哪里用得着惊动县领导,特别是侯书记,他日理万机,就不要惊动了。”   在来成津的路上,杨腾曾给两位手下吹嘘过与侯卫东一起战斗的友谊,并道:“我到了成津,侯卫东无论再忙也会出来。”此时侯卫东没有出场,他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好在副书记莫为民出场了,多少还有一些面子。   正在郁闷时,房们被推开,侯卫东笑吟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进门就道:“杨科长,我们是多年战友,你怎么到了成津不打个电话,罚酒,罚酒。”   杨腾道:“临行前,洪秘书长交待过,不要惊动县领导。”   “这是一般而论,我们曾经是同事,你无论如何也应该打个电话。”   一阵板凳响动,莫为民和杨腾都各自移却了一个位置,把主座让了出来,谷云峰嫌服务员手脚慢了,道:“动作快点,拿幅干净碗筷。”谷云峰是县委办主任,正管着县委招待所,是服务员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而且又是为县委书记准备碗筷,服务员哪里敢怠慢,一路都是小跑着。   此时,杨腾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道:“卫东主任,我给你介绍市委办新进的两位同志。”   这两个年轻人都是才出来的大学生,也都有些关系,到县里调研之时总有那么一点心理优势,不过,侯卫东曾经是市委办领导,如今又是权倾一方的县委书记,这两人的心理优势就烟消云散,态度谦虚得紧。   侯卫东与两位年轻人握了手,道:“以前在市委最年轻的算是研究室的小金,现在就属于你们两位了。”   小金是前任组织部长张家瑞亲戚,分到市委办以后,懵懂得紧,一直没有上道,反而给侯卫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莫为民曾是小金的领导,最熟悉小金,道:“小金这人确实不适合在政府机关工作,他和几位同学合伙开了一个律师行,据说生意蛮不错。他这人总是不分大小,争论问题总是咄咄逼人,还喜欢刨根问底,不适合当官,这个性格当律师还正合适。”   分别与杨腾等三位市委办的同志碰了酒,侯卫东又拿了四个酒杯,倒满了四杯酒,对杨腾道:“我和腾兄是多年朋友,一杯酒不能表达感情,刚才喝了一杯,现在再喝两杯,三杯才能表达感情。”   杨腾酒量一般,但是在侯卫东热情的感召之下,还是连碰了两杯,喝下去以后,肚子里就开始热哄哄翻腾。又坐了一会,侯卫东道:“那边还有客人,我得过去坐一坐,都是朋友。”临走前,对杨腾道:“腾兄,走,跟你说几句话。”   到了门外,侯卫东递了一枝烟过去,道:“你当科长时间不短了,让黄书记使把劲,争取还是弄个处级,放出来以后至少就能进县级班子。”   这几句话恰好击中了杨腾的心病,他猛吸了一口烟,道:“你走了以后,原本空出来一个市委办副主任的缺,一直没有补人,这次提了赵诚义,他是一把手秘书,我没有办法。”   “想办法弄一个研究室副主任,也是同一个级别,别老窝在市委办,出来以后海阔天空。”   杨腾原本就有些酒意了,听了侯卫东这几句掏心窝子的话,道:“我也想啊,可是这些位置盯着的人不少。”   聊了些实际问题,侯卫东突然问道:“市委班子要调整,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省委组织部易中达处长要过来当部长,准备提赵林当宣传部长。”说了此话,杨腾自觉有些失言,马上补充道:“这都是小道消息,还没有正式的通知。”   黄子堤是分管党群的副书记,杨腾作为其跟班,“失言”的含金量就很高,与吴海县委办主任任林渡的话相互对照,市委的意图就很明显。   第一次出面“运作”就碰了壁,反而激起了侯卫东的斗志,与杨腾分手以后,他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给朱小勇打了电话:“小勇兄,我是卫东,有些情况不太妙。”   得知了市委的大致情况,朱小勇笑道:“卫东,这事你怎么这样操心,与其让曙光给那个老粟办事,还不如直接为你操作,你是县委书记,进市委常委也很正常。”   侯卫东心里猛地一跳,随即平静了下来,道:“我当县委书记时间太短,朝上走的条件不太成熟,老粟本身就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多年的正处级干部,各方面条件都适合。”   “卫东是个实诚人。”朱小勇赞了一句,又道:“我马上给曙光联系,有他出面,还有扳回来的机会。”   陈曙光接到了朱小勇的电话以后,他一拍脑袋,道:“这两天忙得天昏地暗,把这事忘记了,我去说给义云部长说说。”陈曙光接触的人都是省级领导,一个地级市的副职尚未进入他的视线,侯卫东认为天大的事情,在他面前就是可以忘掉的小事。   高义云是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在地市级副职任命之中,他起关键性作用,侯卫东听到陈曙光将事情直接摆到了高义云面前,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想着粟明俊的竞争对手是赵林,侯卫东心里略有不安。   在益杨之时,赵林曾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算得上祝系人马,只是当时侯卫东职务还低,赵林是以领导身份来关照他,私交并不深厚。而粟明俊则不同,完完全全是侯卫东的私人朋友,与祝焱没有什么关系。因此,尽管心里略有不安,侯卫东还是坚定地支持粟明俊上位,这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粟部,此事或许还有翻盘的可能。”   粟明俊处于组织部,对于人事安排很敏感,道:“谢谢老弟了,这事恐怕无力回天,市委的意思是有意让赵林出任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明天,省委组织部的考察组就要下来了。”   事至此,侯卫东也没有谈起陈曙光给高义云打招呼之事,毕竟这事听起来很虚,他只道:“粟部,再等等,或许还有转机。”   粟明俊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是想争一争,没有了希望,我也就死心了,踏踏实实在组织部当老黄牛。”   在清真馆子里,任林渡与郭兰谈起了婚姻问题。   他以前曾经大张旗鼓地追求过郭兰,一直没有进展,最后才经人介绍而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离婚以后,见郭兰还在独身,心里又有了重新追求的意思,这次到成津主要就是这个目的。   侯卫东在场之时,他不太好谈自己的事,三人都算是沙州官场之人,就谈了些官场的话题,好不容易等到侯卫东去小招待所去敬酒,任林渡就迅速地将话题转到个人生活上来。   “我的婚姻失败,你要负一大半的责任。”任林渡原本就打算重启战火,说话就很大胆、直接。   郭兰将任林渡手中的酒瓶拿了过来,道:“你喝醉了,不能再喝了。”   任林度摇头,道:“酒醉之人心里最明白,我想问你一句,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就算你看不上我,这么大一个沙州,总有入你眼的人。”   郭兰含糊地道:“可遇而不可求,总之,是缘分不到。”   凭心而论,任林渡亦是优秀的男人,却不是郭兰喜欢的类型,在郭兰心目中,优秀的男人应该稳重大气、意志坚定,而任林渡良好的口才是他的优点,落在郭兰眼中却成了缺点。   任林渡继续道:“刚才我的话没有说透,我离婚,两地分居是一个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什么是最重要的原因,激情,我和她之间完全没有激情,平庸的生活让我难以忍受,这才是离婚的主要原因。”   郭兰道:“我个人觉得,平庸的生活也可以理解为平静的生活,这其实是生活的主流。”   “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正因为追求完美,所以到现在还是独身,你应该比我更不能忍受这种死水微澜有平庸生活。”   “我不知道精彩生活是什么定义,是不是007的生活才算是精彩生活,不过若真有个老公是007,那女人的生活一定是在地狱之中。”   两人坐在一起争论问题,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此时任林渡仿佛又找回了当年在益杨追求郭兰的春青味道,道:“以前李哲人有一套书,内容记不清了,名字叫做死水微澜,这个词来形容我的婚姻生活是无比恰当,你没有经历过,不明白的。”   正在酣处,门外响起了汽车的声音,任林渡在心里盼着侯卫东不要出现,当侯卫东走进来以后,任林渡脸上堆着笑,道:“卫东,你走了我可没有偷懒,喝了三杯了。”   侯卫东坐下来以后,道:“市委办杨科长带队调研,杨腾是老朋友,我得去敬杯酒,抱歉啊。”   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他接了以后,道:“是商委的哪一位领导,钱宁副主任吗?”   任林渡心里盼望着:“侯卫东去陪钱宁,去陪钱宁。”   那知侯卫东道:“钱宁是老朋友了,我就不过去了,就由周县长作陪,我这边也有客人,算了。”   看着侯卫东稳坐不动,任林渡很有些失望。   不过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侯卫东此人并不势利,亦不忘本,任林渡心里又觉得很舒服。 第568章 选人(上)   杨腾走了,任林渡亦走了,侯卫东喝了十来杯酒,尽管没有醉,身体却不怎么舒服。   回到了办公室,秘书杜兵道:“有两个磷矿老板,说是益杨上青林的,一直在等你。”   侯卫东知道是秦敢和曾宪勇,便道:“让他们进来吧。”   在前些日子,由于涉枪案件,曾宪勇和秦敢差点折进了成津县公安局,还亏得有侯卫东发话,两人才做为警方的内线被放了回去,两人现在虽然发了,可是进了县委书记办公室,还是有些畏手畏脚。   “说实话,现在社会治安行不行?发展环境行不行,机关有没有吃拿卡要现象?”侯卫东将两人作为了解社会情况的一个直接的渠道。   曾宪勇挠了挠头,道:“邓局长坐阵成津,将成津黑道上有名的人物一扫而空,社会治安还能不好,我认识的卖枪人基本上折在了成津,现在成津人就算想买枪都没有人敢卖。”   “这是好事,你们当老板也能安心搞生产,你们找我来是什么事情?”   曾宪勇道:“磷矿技改,我们投了不少钱进去,政府承诺对技改企业全额退税,侯书记能不能帮我们打个招呼。”   “这是县委县政府制定的政策,绝对算数,不需要我打招呼。”   “侯书记不打招呼,我们心里没有底。”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这事不必说了,如果政策不兑现,你们再来找我,现在用不着打招呼,堂堂的成津县人民政府,不会自食其言。”   听到侯卫东如此说,曾宪勇和秦敢心里就踏实了,曾宪勇朝门外望了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卡,放在桌上,道:“侯书记,感谢对我们哥俩的关照,小小意思。”   曾宪勇将卡放在桌上就想离开,侯卫东却道:“等等,别走,我还有事要说,曾宪刚的四百万是怎么一回事,当初没有他支持,我们哪里能在这里开磷矿,到底是入股还是借?”   曾宪勇有些吱吱唔唔,秦敢见状抢过话头道:“侯叔,宪刚的四百万确实是借给我们的,我和宪勇商量了,无论再困难都要还给宪刚哥。”   “你们生意做得大了,就不能搞江湖哥们那一套,必须得有现代企业的管理制度,这四百万,如果是借的,就要还给宪刚,如果算是入股,就要用协议写下来,不要弄得不明不白,先小人,后君子,朋友才能做得长。”   秦敢道:“我们今天就把钱划到宋致和帐上去。”   “你们具体的事情我不管,只是讲个原则。”侯卫东将卡推了过去,“这个拿走,大家都是上青林出来的,不要搞得这么庸俗。”   秦敢还想推,侯卫东就瞪了眼睛,道:“我和你爸是好兄弟,说话还不算数,要搞这一套,你们以后就别到这里来。”   曾宪刚就拿了卡,和秦敢一起下了楼,曾宪刚道:“我说过侯卫东不会收我们的钱,你还不信。”秦敢撇了撇嘴巴,道:“侯卫东在上青林还开着石场,说明他还是爱钱的,只是我俩的关系不到位,如果宪刚哥来送,他肯定要收的。”   提起了曾宪刚,曾宪勇就觉得有刺在喉咙,他道:“宪刚哥的四百万,我觉得还是得给利息。”秦敢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一边打火,一边道:“借钱的时候又没有说利息。”   曾宪勇肚里的火就上来了,道:“我已经跟着你不讲义气了,第二次借钱明明说好是入股,现在生意好了,翻脸不认人了。”   秦敢猛地踩了油门,越野车就如野兽一般窜了出去,道:“当初开磷矿,我们俩人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这些钱不是一万两万,是几百万,我们用命换来的,你舍得,我没有这样大方。”   “最起码得给全部利息,否则我没有脸见宪刚。”   “行、行,回去就算利息。”   秦敢心野,无论如何不肯将磷矿的大利润分给曾宪刚,秦敢和曾宪勇为了此事拍过好几次桌子,最终还是曾宪勇妥协了。   下午,郭兰正在办公室看着往年的文件,副书记莫为民走了进来。   “莫书记,请坐。”郭兰起身给莫为民泡茶,暗自琢磨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莫为民应该是为了副部长职务而来。”   “郭部长,到成津还习惯吗?”   “还行吧。”   莫为民笑道:“县里条件同市里相比还是差许多,整个县城没有电影院,没有广场,除了回家看电视,硬是没有什么娱乐生活。”   郭兰道:“县委招待所住了四家人了,干脆莫书记也搬过来,大家在一起热闹,我不打双扣,你搬过来以后,和家春局长他们就可以打双扣。”   “我是当兵的人,跟部队有感情,住在人武部里,人仿佛就要年轻十年。”当初莫为民来到成津之时,侯卫东征求了他的意见,他在县人武部里选了一套房子,没有同侯卫东、邓家春等人住在一起。   莫为民又闲扯了几句,就转入了正题,道:“我看了部里送来的人事调整征求意见稿,没有什么大意见,原则同意,只是有一点想法。”   “请莫书记指示。”   “谈不上指示,就是一点想法。”莫为民的笑容不知不觉就隐去了,“组织部是县委核心部门,副职人选应该年富力强,飞石镇的林朴书记要满五十了,年龄稍大了些。”   郭兰比大学毕业就在组织部门工作,应付这些事情得心应手,不慌不忙地道:“朴林书记今年满四十五岁,在三个镇当过党委书记,政策水平高,工作经验丰富,按照市委组织部的要求,各部门领导原则上从基层干部中提拔。”   莫为民道:“我对朴林同志没有意见,但是我觉得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张辉同志更加合适,张辉同志在组织部工作了六年,熟悉各方面情况,又是正牌子的大学生。”   莫为民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他的意见很有份量,郭兰初到成津组织部,第一次选拔干部就遇上了县委书记和副书记意见不一致的情况,这让她颇为惊讶:“莫为民应该知道用朴林是侯卫东的意思,为什么他还要提出反对意见?”   第二天,郭兰拿到了县长蒋湘渝和纪委书记么宪的反馈意见以后,就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郭兰汇报道:“蒋县长和么宪书记没有意见,只是莫书记对组织部副部长人选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推荐了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张辉。”   侯卫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郭兰,道:“这是给你配副手,以你的意见为主。”   郭兰态度很明确:“考察小组认为朴林书记是很合适的人选,不过张辉的各项条件也符合,我个人倾向于朴林书记。”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按照正常程序走。”   郭兰也不多问,拿着材料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常委会如期举行,几个工作上的项目很快就通过了,到了人事项目,这是每次常委会的重头戏,所有常委立刻开始聚精会神。   前面几个任命都很顺利,当提到组织部副部长人选之时,莫为民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我个人认为朴林同志不适合组织部副部长这个岗位,如今选拔干部讲究年轻化、知识化,朴林同志年龄已经到了四十六岁,等到熟悉工作以后,年龄就到了杠杠上,而且朴林同志文化偏低,在乡镇党委书记任上应该没有问题,可是放在组织部副部长位置上就稍有不妥,这也是任用干部的导向问题。”   大部分常委都有些吃惊,因为这是莫为民在成津担任副书记以来第一次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副书记高小楠道:“年轻化和知识化确实是导向,但是不能一概而论,还是得根据现实情况进行调整,我认为朴林同志无论从政治素质和工作经验来看都是适合组织部副部长这个职务。”   莫为民没有想到是平时胆小怕事的高小楠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没有理睬高小楠,道:“我个人认为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张辉是组织部副部长最合适的人选。”   侯卫东没有让争论继续,他扭头问蒋湘渝,“湘渝同志,你的意见?”   蒋湘渝已经知道此事,道:“我同意组织部的方案。”   侯卫东就作了最后的发言,道:“我同意朴林同志任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原因有两个,第一是朴林同志具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飞石镇刘永刚出事以后,他是临危受命,稳定了飞石镇的局面,这是有功的,第二是朴林同志在整治磷矿工作中,面对着错综复杂的局面,保持了清醒的头脑,实施了果断有力的措施,使飞石镇的整治工作得以顺利开展,我们重用朴林这样的同志,就是在基层干部中树立一个能者上、庸者下的局面。”   他又道:“莫书记提出了张辉同志也是很优秀的年轻干部,我认为莫书记提得好,县里应该有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机制,前些天桔树镇的齐天还在叫苦,想让县委增强班子的力量,我建议派张辉到桔树镇任镇党委委员、副镇长,这是临时动议,请同志们发表意见。”   常委会结束以后,会议内容很快就传了出去,张辉原本想当组织部副部长,没有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他暗自骂道:“莫为民自作聪明,把老子害苦了。”   莫为民也没有料到这个结果,回到家,就接到老婆的电话,“你怎么搞的,把张辉弄到镇里去了。”莫为民没好气地道:“总算是提拔了一级,以后想办法调回城。”   他老婆道:“我答应了张局长的,这下让我怎么交待,看你办的好事。”说完就重重地挂了电话。   莫为民气得将电话摔了,他在屋里转了些圈子,心里愤愤地道:“我在成津就是傀儡,是木偶,李致走了,侯卫东又用郭兰来架空我,也太霸道了,你能做初一,我就能做十五。”   他给易中岭打了电话,道:“易总有空没有,我想到岭西去,给中达部长汇报工作。”   易中岭早就通过黄子堤与莫为民联系上了,见他主动来约,就笑道:“今天晚上中达要请黄书记吃饭,你有空就过来,不在岭西,今晚安排在沙州。” 第569章 选人(中)   吃饭时间还早,莫为民回了家,老婆杨小玲黑着脸不理他,他肚子里窝着火,态度就比平时强硬,坐在客厅里闷头看电视,电视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却根本没有看进去。   见莫为民这个模样,杨小玲便知道遇上事了,倒了杯水过来,道:“脸黑得就和非洲人一样,我又没有惹你,回有发什么脾气。”   莫为民喝了水,就将今天发生在常委会上的事情讲了,杨小玲听完,责怪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县委书记是一把手,你和一把手顶牛有什么好处?”   “我是堂堂的县委分管组织副书记,在成津县就是个摆设,侯卫东以前和李致勾在一起,现在组织部又来了一个郭兰,跟侯卫东又搅在了一起。”   “切,你是没眼色,组织部长紧跟县委书记,这才是老正经,犯得着你去顶。”   “县委书记怎么能搞一言堂,这是不正常的党内生活。”   杨小玲骂了一句:“你莫名其妙,是不是生病了,不搞一言堂,谁愿意当一把手。”   莫为民就回不了腔,叹了一口气,道:“以前在政研室做冷板凳,全亏了黄书记才让我到成津当了副书记,原本以为有了点实权,结果遇上了侯卫东,我是大老爷们,不能随便让人捏,而且,成津的事情很微妙。”   杨小玲很不满意地道:“我不管什么微妙,只知道和一把手作对就是找不自在,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你倒是当了大老爷们,结果把张辉弄到了镇里。”   莫为民见老婆始终在为张辉的事情生气,就说了真话:“以前侯卫东有周昌全撑腰,谁也奈何不了他,所以这一年多我不说话,当好好先生,现在形势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朱民生绝对不会重用侯卫东,黄子堤对侯卫东的霸道作风也不满意,新来的组织部长易中达对侯卫东的印象更差,我是成津县委副书记,如果不同侯卫东划清界限,迟早要跟着倒霉,今天在常委会上被侯卫东弄了一下,其实就是与他划清了界限。”   杨小玲这才恍然大悟,道:“你们这些男人肚子里这么多弯弯绕,累不累。”她又想起张辉,道:“我怎么给张局长交待。”   杨小玲是最近才调到交通局财务室,这是一个很有油水的地方,非一般人不能进,因此当张局长提起侄儿张辉的事情,她满口就答应了,不料事情办成了这个样子,让她愁上了心头。   “也不用急,张辉总算提了一级,你给张局长说,先到镇里工作一年半载,然后再调回好一点的局行。”   在杨小玲的心目中,一把手掌握着职工的命运,神圣而不可侵犯,如今自己老公冒犯了侯卫东,她心中仍然不安,啰嗦着道:“侯卫东这人挺历害,而且周昌全还是当副省长,你把他得罪狠了,总之很危险。”   “我在政研室工作这么多年,也不是混日子,做事有分寸的,我是在常委会上公开地提出自己的观点,侯卫东奈何不了我,但是传到了别人耳朵中,就是另外一回事情。”莫为民有些得意地道:“晚上黄子堤、易中达在一起吃饭,我要去参加。”   晚餐在新建成了的沙州大酒店里,酒至中巡,易中岭问道:“听说今天县委常委会上,你和侯卫东闹了些不愉快。”   黄子堤闻言道:“为民,这是怎么一回事?”   莫为民一脸委屈,道:“卫东总体来说是好同志,就是个性太强了,听不得不同意见,我作为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在人事问题上根本没有发言权,今天上午开常委会,关于组织部副部长人选上与侯卫东有了分歧,他提的人选是快满五十的镇委书记,我提的人选是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张辉,张辉年富力强,在99年还被评为全省优秀组工干部,可谓得才兼备。”   易中达长期在省委组织部工作,对组织战线上的同志比较熟悉,道:“张辉,我听说过这人,口碑不错。”   莫为民道:“提了张辉以后,侯卫东马上表态让张辉到桔树镇出任副镇长,这事怪我多嘴,如果我不提议,按他的条件和成津职位空缺的具体情况,张辉很有可能安排到建委或是国土去任副职。”   黄子堤喝着酒,缓缓地说了一句:“年少莫要太轻狂,今天中达来了,大家高兴,喝酒,别谈其他事情。”   第二天,省委考察组来到了沙州市,带队的是副部长丁原,很显然,省委组织部对于沙州领导人选还是很慎重。   丁原到了沙州市委以后,单独与市委书记朱民生谈了半个小时,谈话结束以后,由于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粟明俊被列为了考察对象,就退出了接待会场。   回到组织部办公室,粟明俊强作冷静,拿起文件来,半天都没有翻页,他给侯卫东拨通了电话,道:“省委组织部考察组是丁原带队,到沙州确定了两个考察对象,我和赵林。”   侯卫东道:“祝贺,祝贺,这是好事。”粟明俊谦虚道:“这只是考察,最终结果还说不清楚,谢谢你,卫东。”   侯卫东笑道:“粟部,正式结果出来了,我请你喝酒,不醉不休。”粟明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呵,呵,这次大哥请客,我和赵秀对阵你和小佳,不醉不归。”   挂了电话,侯卫东笑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县委办主任谷云峰正好站在身边,听到侯卫东没头没脑的两句话,问道:“侯书记,什么事情这么有意思。”   “世事如戏,难道没有意思吗?”市委常委对于粟明俊来说是一个高难度命题,对于陈曙光来说就只是“说说”而已,念及此,侯卫东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阵荒谬之感。   谷云峰心里有些奇怪:“侯书记怎么会有颓废的想法。”   侯卫东又道:“你的前任胡海因为没有任常委,一直有意见,你有什么想法?”   此时只有侯卫东、谷云峰和杜兵三人在山顶之上,天高云淡,一座座小山峰似乎都被踩在了脚下,蜿蜒的公路上有一辆辆的大货车在小心翼翼地下山,这些大货车都背着一个水箱,用来给刹车片降温,公路上就留下了一串串的水迹。   谷云峰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相当常委的办公室主任是没有上进心的士兵。”   “好,云峰不虚伪,很好,我们一起朝这方向努力。”   这是侯卫东第一次明确表态,令谷云峰一阵激动,道:“感谢侯书记对我的信任。”侯卫东打断了他的表态,道:“我们再给这些异乡人上一柱香。”   在飞石镇的山顶上,除了知识青年项勇之墓,还新建了四座墓,这四座墓是从成津各地迁到此处的知青墓,统统按照项勇的规格来修建,在五座墓前面,有一块大碑,上一次吴英副厅长答应,要请一位著名的老知青来题字,此碑就暂时是空白碑。   侯卫东恭敬地在项勇面前上了一柱香,道:“这个项勇当年是知青中的风云人物,据说是很剽悍一个人,可惜了。”   下了山,飞石镇党委书记朴林早已等候在一个农家小院子,这是上次喝土鸡汤的地方,朴林已经知道了县委常委会的事情,态度就显得格外殷勤,他亲自守着村支书杀了土鸡,又用井水给侯卫东泡了一壶好茶。   侯卫东进院就闻到了扑鼻的鸡汤香味,道:“今天朴书记亲自管后勤,我们就有口福了。”   村支书刘勇猛端了一盆鲜红的桔柑,道:“侯书记、谷主任,各位领导尝一尝我家种的桔柑,味道好得很。”   一行人就坐在农家小院子,吃桔柑,喝茶水,摆龙门阵。   “老刘,山上的墓很有纪念意义,你是村支书,要时常注意保护,不能破坏了。”   刘勇猛人名其名,体格健壮,声如洪钟,拍着胸脯道:“侯书记放心,有我刘勇猛在,知青墓坏了一根草就找我负责。”   谷云峰道:“老刘,上山的道不太好走,能不能修成青石板路,要多少人工,多少材料钱,你算个帐,我去化缘。”   刘勇猛知道这里面有些搞头,就对坐在一边的瘦小汉子道:“张会计,这事交给你,明天带几个人去实地拉一拉皮尺,后天我把帐给谷主任送过去。”   三月,田野里一片绿意,早春的花亦开了,很漂亮,刘勇猛一家人就张罗着把桌子抬在院子里。   侯卫东与朴林到屋后的露天厕所去方便,抬头就见到了一座破败的土泥房子。   “如今这种土泥房子还多不多?”   朴林道:“全村还是六、七家吧,都很穷,这家人还是以前的老支部书记,最先还当过农村贫协主席,在村里干了二十多年,娃儿得病死了,老支书一个人带着孙子在过。”   “孙子多大年龄了?”   “读初中。”   侯卫东仔细观察了一会那间土房,道:“老朴,交给你一个任务,到了组织部以后,你在全市范围内再搞一次详细的调查,看一看象这种贫穷的支部书记还有多少。”   “这些年组织部一直在抓农村基层组织建设工作,党内扶贫是一项重要内容,没有这些在一线工作的支部书记,县委在农村就没有阵地,如今这些支部书记因为各种原因贫穷了,县委有必要帮扶一把,让现任的支部书记也能感受到党组织的温暖。”   朴林没有想到侯卫东想得这么远,赶紧道:“侯书记,我马上着手办理此事。”   一个月前,组织部搞了一个关于农村贫困党员调查报告,发现了一个现象——早年的农协主席现在多数又返贫了,侯卫东当时还是报告中签了字,要求深入调查。   今天无意中看见了一个破土房,恰好也是一位老支书,更加引起了侯卫东的高度重视。 第570章 选人(下)   省委组织部考察组离开以后,小道消息便如城市生活垃圾场的苍蝇一般满天飞舞,三分之二是关于粟明俊,三分之一是关于赵林。   沙州官场基本上一边倒在看好粟明俊这位临时增加的考察对象,不少小道将省委常委、组织部长高交云当成了粟明俊的后台,这些小道消息已经快要到达了真相的边缘,这让侯卫东从心里佩服小道消息编造者丰富的想象力和敏锐的政治嗅觉。   四月三日,答案揭晓,沙州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粟明俊被任命为沙州市委常委、宣传部长。   四月十日,沙州市委召开了市委扩大会议,分析全市第一季度经济形势,会议安排了整整一天,上午是领导动员讲话,下午分组讨论。   市委扩大会议的诱因是省政府公布的各地经济数据。   沙州是岭西工业重镇,经济总量在全省排名第三,99年各项指标与第二名铁州市已经很接近了,但是,在今天第一季度,沙州的经济总量仍然排在第三位,可是GDP等各项指标与铁州市又有拉开的趋势。   朱民生作为沙州市的新任掌门人,看到省政府公布的数据以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知道,如果不制止这种趋势,自已的执政能力一定会受到省委省政府的质疑。   朱民生会议动员就讲了一个多小时。   “看到这些数据,我和刘兵市长多次研究,可以说是夜不能寐,心急如焚,同志们,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天把各位同志请到这里,就是静下心来,透彻分析我市的经济形势……”   朱民生在主席台上一脸沉重,两侧按照市委常委的排名顺序分别坐着刘兵、黄子堤等人,粟明俊是新进市委常委,排拉最后,就坐在了主席台的角落,他头发梳得很整齐,穿着一件灰色西服,满脸严肃认真,不时抬头看一看会场下的干部,不知不觉中就有了副厅级干部的威严。   侯卫东侧脸再看赵林,只见他两鬓出现些灰白色,半月时间,他似乎老了好几岁,连皮肤都有些暗淡无光。   官场是一个典型金字塔结构,底层人多,越往上走人数越少,沙州全市有四百多万人口,市委常委也就区区九人,在战争年代,一将功成万骨枯,在和平年代,每一个厅官都是踩着无数处级、科级干部的肩膀上爬起来的。   等到朱民生作完动员,就由刘兵市长具体分析第一季度经济形势。   中午散会以后,侯卫东和蒋湘渝一起找了朱民生,汇报了胜宝集团到成津考察的情况。   朱民生如今对胜宝集团更加重视,道:“胜宝集团的领导层一直住在岭西,从这一点来看,他们十分看好岭西,我们沙州在产磷区中基础条件最好,很有竞争力,卫东和湘渝要把此事当成今年最重要的工作。”   侯卫东道:“我听说铁州市与胜宝集团也在接触。”   “消息可靠吗?”   “省政府办公厅透露的,基本可靠,铁州给出了不少优惠条件,想将胜宝集团大陆总部设到铁州经济技术开发区。”   朱民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道:“铁州不产磷矿,他们来凑什么热闹,这个老钱,真是见钱眼开了。”他又问道:“这事你们向刘兵市报告没有?”   “我昨天才得到这个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向刘市长汇报。”   朱民生点了点头,叮嘱道:“胜宝集团的事情是刘市长在操作,你要向他多汇报。”他又语重心长地道:“卫东,如今关系就是生产力,你曾经当过周省长的秘书,这就是有利条件,为了胜宝集团,你要三天两头到岭西给周省长汇报工作,这是公事,不是跑官卖官,你的胆子要大一些。”   他又吩咐蒋湘渝:“卫东近期主要集力放在胜宝集团之上,县里的具体事情你要多操心,给卫东腾出精力和时间,你和卫东都要记住,这件事情不仅是成津的事情,更是关系着沙州发展的大事。”   下午是分组讨论,益杨、成津、吴海、经开区等地是一个组,由秘书长洪昂主持下午的讨论。   按朱民生的意思,市政府将经济任务分解得极细,每个部门、每个县都有具体招商引资任务,成津县全年的引资任务是实际到位资金二十个亿,吴海县的任务与之相同。   拿到任务表,赵林把眼镜取下来,道:“这个任务不切实际,沙州地处内陆,交通不便,并没有多少优势,凭什么吸引外来资金,如果我是企业老板,就不会到沙州来投资。”   益杨县的任务更重,马有财紧着额头,道:“现在全国都在喊招商,越是落后地区喊得越历害,现在是投资拉动型经济,不招商就没有发展,也是不得而为之。”   侯卫东道:“吴海的基础比成津要好,成津的压力更大。”   赵林摇了摇头,道:“成津今年已经来了一个水泥厂,至少有两、三个亿的投资,吴海满打满算就只有两千万,要在后三个季度实际到位外资二十亿,这又不是变戏法。”   这一次竞争失败对赵林打击颇为沉重,原本以为是煮熟的鸭子,结果事到临头却莫名其妙地飞了,此时环顾左右,县委书记中有资历更老的马有财,有锐气十足的年轻人侯卫东,有书记眼皮下的南部新区高健,这些人的竞争力都很强,他对自己上升之路感到一阵灰心。   正在讨论之时,侯卫东收到了一条手机短信:“卫东,晚上约上小佳,我们两家人一起喝酒,不醉不归。”   小佳把手里的事情忙完了,就打开电脑随意看新闻,这时就接到了侯卫东发过来的短信,见是吃饭的邀请,心里很是高兴。   园林局局长张中原走了进来,道:“张科长,晚上不要安排了,我们请财政局季海洋局长吃饭,你要参加。”   园林管理局在沙州市政府各局行中地位靠后,为了能增加预算,局长张中原从年初就约财政局长季海洋吃饭,从年初约到了四月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季海洋终于抽出时间来共进晚餐,得到消息之后,张中原就亲自到各个科室点兵点将。   小佳愁眉苦脸地道:“张局,刚接到我家那位发来的短信,约好晚上在一起吃饭,我们至少一个月没有见面了。”张中原道:“财政局是大爷,我们请他们一次不容易,你一定要参加,大不了我批你几天假,明天到成津去玩几天。”   小佳也就只得答应了。   侯卫东接到小佳的短信以后,马上就给粟明俊发了过去,粟明俊回道:“计划不变,陆海空见。”   下班时间,张中原给季海洋打了电话,季海洋客气几句,道:“今天再开市委扩大会,我估计很多人会在沙州大酒店里吃饭,能不能改个地点。”   “请季局定地点。”   季海洋也就不客气,道:“订在新月楼外面的陆海空,那里环境可以,人不杂,味道也不错。”   园林管理局一班子人早就作好迎接财神爷的准备,张中原一声令下,就分坐两辆车来到了陆海空,张中原特意点了小佳一起到大门口等着季海洋一行。   等了十来分钟,季海洋带着两个班子成员来到了陆海空,眼看着要到了门口,一位姓冷的女副局长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园林局太小气了,在这个破地方请客。”   季海洋正在打电话,没有听见冷副局长的抱怨。   下了车,张中原就迎上来握手,冷副局长看着餐馆上写着的野味两个字,就说了一句:“张局,吃野生动物可是违法的。”   冷局长分管预算,位置重要,人就极为刁钻古怪,张中原对此早有耳闻,闻言也不恼,笑呵呵道:“这没有问题,林业部门批准的。”   冷局长又挑剔地道:“吃野味不保除,很多野味都有细菌。”   小佳见自己的局长吃了憋,心里不舒服,又不好发作,她主动对季海洋道:“季局,你好,我是张小佳,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等会我要多敬季局几杯酒。”   侯卫东与季海洋在益杨县共事之时,小佳到上海去学习了两年,季海洋因此并未见过小佳,等到季海洋调到市财政局不久,侯卫东就调到了成津县,阴差阳错之下,季海洋和小佳都是互知其名,并未见面。   季海洋指着小佳,笑道:“你就是小佳啊,卫东经常说他娶了一个丑媳妇,原来是为了金屋藏娇而打的烟幕弹。”   他取出手机,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卫东,我在海陆空,过来喝两杯。”得知侯卫东要陪粟明俊,恰巧也在海陆空,他就道:“好,好,等会我过来敬酒。”   进了餐厅包间,小佳和冷局长两位女同志就坐在一起,冷局长矜持地问道:“园林局成立时间不长,你以前在哪个单位,啊,建委比园林局好得多,你怎么到园林局来了。”   小佳心里不太舒服冷局长的腔调,看在张中原局长的面子上,她没有反击,微微一笑,道:“我还想到财政局来,可是领导不同意。”   冷局长声音不小,张中原听得清楚,笑得就有些尴尬。   “小佳,只要张局长肯放你,明天就到财政局上班。”   季海洋说完之后,用眼角余光瞟了冷局长一眼,他很不喜欢这位姓冷的副局长,针对其口不择言的情况,在班子会上多次提出了批评,可是冷局长就是这个素质,又是朱民生提拨的人,他亦是无可奈何。   酒至中巡,服务员带着侯卫东走进了包间,他先跟张中原打了招呼,又对季海洋道:“季局,你好久不接见我了。”季海洋道:“岂敢,岂敢,你是市委委员,应该是你来接见我们。”   冷局长自然知道侯卫东的大名,当得知小佳和侯卫东是夫妻俩,眼光就不同了,说话也就客气了许多。   侯卫东敬了一圈,季海洋就对张中原道:“张局,隔壁还有朋友,我们去敬一杯。”   冷局长见堂堂财政局长都出去敬酒,感到很好奇,借着上洗手间之时,来到了大厅里磨蹭着不肯回包房,等到季海洋和张中原从另一个包房出来之时,她一眼就瞧见了新任的市委常委粟明俊。 第571章 家务(上)   走进了新月楼大门,小佳挽着侯卫东的胳膊道:“我们在院子里走一走。”   新月楼是沙州第一个成规模的小区,建成已有好几年,小区里的树木已经成形,沿着小道在各幢楼之间散步,也有了些情致。   此时侯卫东在新月楼已经有了三套住房,自己住了一套,父母一套,岳父母一套,转了一圈,侯卫东就问:“先回那边。”小佳紧挽着侯卫东的胳膊,道:“女儿在我妈那边,先去那瞧一瞧。”   从心里来说,侯卫东不太喜欢到岳父母那边去,但是,喜欢是一码事,去不去却是另一码事,前者是感觉,后者是责任。   进了屋,小囝囝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陈庆蓉坐在左侧,张远征坐在右侧,小佳与父母打了招呼以后就到沙发边上去抱小囝囝,小囝囝眼睛没有离开电视,被动地与妈妈亲了亲。   小佳蹲在小囝囝身边,指着凑了过来的侯卫东,道:“爸爸回来了,叫爸爸。”小囝囝看了一眼侯卫东,仍然继续看电视。   “叫爸爸。”小佳继续作着努力。   小囝囝终于“哇”地哭了起来,陈庆蓉就过去抱住小囝囝,道:“乖,小囝囝别哭,叫爸爸。”   侯卫东见小囝囝哭得伤心,有些尴尬地坐到沙发上。   在陈庆蓉怀抱里,小囝囝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又爬到沙发上,开始看起了电视。   小佳见小囝囝总是看电视,道:“妈,别总让小囝囝看电视,对她不好。”陈庆蓉没好气地道:“看一会电视有什么,况且就是晚上看一会。”   小佳一直以来就不赞成让小孩子陪着大人看电视,道:“小孩子过多地看电视,会影响思维方式,还容易造成注意力不集中,我还看过一本书,说是小孩子看电视过多,还容易性早熟。”   陈庆蓉脸上就露出不高兴的神情,张远征斜了斜眼睛,道:“我们活了几十年了,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带小孩子,总没有把你带成傻瓜。”   “爸,我说的是科学知识,不信我明天带本书回来。”   张远征道:“书上的话你都信,带孩子还得听老人的实际经验,比书上的管用。”   “其他的事情不说,就说看电视这事,小囝囝这么小,怎么能让她长时间看电视,这肯定是不对的。”小佳在日常生活中总是让着父母,唯独在小孩子成长方面,她一直坚持她认为对的方式方法,今天发现小囝囝对电视着迷了,心里就很是焦急。   陈庆蓉不满地道:“张小佳,你就别挑剔,小囝囝从小到大,你和卫东给她洗过几次澡,洗过多少尿布,还不是我和你爸将小囝囝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她看了看客厅的挂钟,道:“小囝囝上个月生了感冒了,眼看着要好了,又着了凉,药都吃了不少,这怎么了得。”   小佳又道:“小囝囝生了病,要到大医院去看,别到路边小药店去拿药。”   张远征马上就接过话,道:“你知道个啥,我们去的那个诊所是以前厂里马医生开的,技术好得很,你就是从小吃他的药。”   小佳一句顶一句地道:“马医生是什么学历,就是以前的赤脚医生,他是什么病都治,什么病都治不好。”   侯卫东在一旁暗自使眼色,小佳装作没有看见,陈庆蓉就将电视关掉,小囝囝这才打着哈欠到了卫生间,不一会,卫生间就传来哗哗的水声以及小囝囝高兴的笑声。   侯卫东就同岳父张远征说了些闲话,等到小囝囝从卫生间出门之际,小佳就将电视关掉。洗过澡的小囝囝就成了粉嘟嘟的洋娃娃,格外可爱,她咯咯笑着,站在寝室门前,挥着小手,道:“外公,妈妈,爸爸,晚安。”   小囝囝进了屋,小佳和侯卫东稍坐了一会,也就走了。   下楼之际,小佳道:“老公,不能长期将小囝囝放在一边,你看,小囝囝都不怎么亲热我们。”侯卫东道:“是不亲热我,你倒是经常见到的。”小佳忧心忡忡地道:“你还要在成津工作几年,小囝囝眼看着就要长大了,这是成长的关键时期,父亲的角色是谁也不能代替的。”   侯卫东道:“现在这种状况,我怎么走得开,干脆你调到成津来工作,你是正科级干部,县里的岗位随便你挑。”小佳挽紧了侯卫东手臂,道:“老公,我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不想成为你的附庸,你得让我有自己的事业,否则以后没有尊严。”   在中庭说了一会话,侯卫东抬头观察了前面的楼,道:“我爸妈那里还亮着灯,上去坐一坐,好久没有见到两位老人家。”   按了门铃,很快就响起了刘光芬的声音,“那一位。”侯卫东粗声粗气地道:“开会,是我。”   听到是侯卫东的声音,刘光芬就笑着道:“小三子,你还晓得回家,吃饭没有?”没等侯卫东说话,她又道:“你姐和妹夫和你侄儿在家里,今天家里热闹。”   侯卫东一边换鞋,一边道:“大哥怎么没有过来?”刘光芬声音低了些,道:“你大哥也过来吃了晚饭,他还给我谈了你嫂子的事情,等会你给我参考参考。”   见到母亲的神情,侯卫东便知道是嫂子江楚的事情,道:“我没有搞懂嫂子脑子是如何想事的,做的事情让我们都哭笑不得。”刘光芬最喜欢这个小儿子,有什么话都要在他面前说,就道:“你先和你姐说话,等一会我给你细谈。”   二姐夫何勇渡过了98年基金会的难关以后,这两年搞对外贸易,生意渐好,所谓心宽体胖,他的身体明显发福,肚子直逼二姐怀孕时的规模。   与侯卫东、小佳聊了一会家长里短,何勇道:“老三,益杨县的易中岭,你应该认识吧。”   何勇与侯小英结婚之时,侯卫东还在沙州学院读书,那时何勇是丝绸厂的中层干部,跑销售,也算有些小钱,每次侯卫东回吴海,他都要给车费,两人关系不错,当时他称呼侯卫东为老三,现在还是如此。   益杨检察院的案子成了悬案,也成了侯卫东的一块心病,听闻易中岭三个字,侯卫东就敛去了笑容,道:“易中岭此人,我当然熟悉,姐夫,你认识他?”   何勇挺着肚子靠在沙发上,道:“都是生意场上的人,偶尔要打交道。”   “姐夫,易中岭不地道,心狠手毒,迟早要翻船。”   侯卫东简单说完曾经发生在益杨检察院的事情,一直未说话的侯永贵拍桌而起,“益杨公安局是怎么弄的,这个案子都办不好,让罪犯逍遥法外,耻辱。”   何勇开玩笑道:“爸,不是国军无能,是共军太狡猾了。”   侯永贵就很认真地对何勇道:“你这事得听老三的,他虽然年龄最小,可是政治上最成熟,不打湿靴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在河边走。”   何勇一直有些怕老泰山,见其黑着脸,就道:“爸,你放心,我就是与他虚与委蛇。”他又对侯卫东道:“难怪易中岭还托我作东,要请你吃饭。”   “他请客,我不去。”   何勇道:“易中岭这人与沙州高层关系很深,新来的组织部长易中达是他堂弟,而且黄子堤在易中岭公司中有股份,这在沙州生意场上不是秘密。”   “不会吧,即使黄子堤真有股份,也一定是很秘密,应该不会弄得路人皆知。”   “老三,我说的是真事,沙州西城区修长途汽车站,易中岭中标以后,在沙州大酒店摆了一桌,黄子堤亲自参加,喝醉酒以后,易中岭无意之中说出来的,当时至少六、七个人听到了。”   侯卫东冷笑一声:“易中岭这人狡猾得紧,我看不是无意中说出来,而是有意这样搞。”   侯永贵再次黑着脸对何勇道:“何勇,这事你得听老三的,这些人就和毒品差不多,沾上了就丢不掉,你真想做工程,就找老三,遇到黑恶团伙,就找老大,你自己一定不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   刘光芬早就想跟小三摆龙门阵,等他们聊了半个多小时,她就道:“老头,你和小三聊得差不多了,轮到我的小三了。”   刘光芬将侯卫东叫到了里屋,还把门关上。   “我是小囝囝的奶奶,你说,我有没有权利带小囝囝,为什么让外婆带,不让奶奶带,我才带两天,就接回去了,还说怎么又感冒了,我是小囝囝的奶奶,难道会害她。”   刘光芬搬到了新月楼以后,带了小囝囝两天,就被陈庆蓉接了回去,而且见到小囝囝流鼻涕,表情上就很不好看,因此,刘光芬就有了意见。   侯卫东这才醒悟自己岳母有一句话的意思,道:“别人都怕带小孩子,你们却是争着带,麻烦。”   刘光芬道:“那么我们一家带一个月,我是小学老师,又带了你们三个,经验肯定要丰富得多。”   侯卫东知道这事说不清楚,就转变话题,道:“大嫂是怎么回事,你刚才不是要给我说吗?” 第572章 家务(中)   刘光芬不上当,道:“江楚的事情等会来说,先说小囝囝的事,我是她的奶奶,凭什么就不能让我来带。”见到儿女回家,她原本高高兴兴的,可是说到这个话题,想到在新月楼院中遇见自己的亲孙子,却只能象外人一样看一看、逗一逗,不禁就有些心酸,就抹了抹眼角。   侯卫东耐心地道:“老妈,这是历史原因造成的,生小囝囝之时,你还在吴海县,小娃妈妈恰好又退休在家里,请她过来逜小孩子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个道理,刘光芬其实明白,此时在儿子面前将窝在心里的话讲出来以后,她心里舒服多了,道:“你岳母是个挺历害的人,你以后千万别跟他们住在一起,容易起矛盾。”   侯卫东见母亲心气稍平,就将矛头引向了江楚,道:“江楚是怎么一回事情,我问过大哥,他总是吱吱唔唔的。”   刘光芬道:“江楚是吴海当老师的时候,挺文静的小姑娘,怎么到了沙州以后就变得不可理喻,好端端的人怎么迷上了传销,看到江楚的样子,我都不敢给亲家说起这事。”   江楚的父母都是极忠厚的人家,来往不多,关系却相当不错,刘光芬想起了老实巴交的亲家母,想着她每年送过来的土鸡蛋,就觉得心情沉重。   侯卫东劝道:“妈,江楚是成年人了,她有自己的选择,怎么能怪我们家,我们都是坚决反对她搞传销。”   “只是苦了你哥,刑警支队本来就忙,回到家里,冷锅冷灶,一口热茶都没有。”刘光芬拿过侯卫东的手机,就给侯卫国打了电话:“你还在忙吗,忙完了,那就到新月楼这边来,何勇和小三都在这边。”   “你吃饭没有?”这个时间早就过了饭点主,按理说不应该问吃饭的问题,刘光芬作为警察的家属,对饭点早就模糊了。   “今天事情忒多,还没有顾得上。”   “赶紧过来,你妹和我包了饺子,羊肉馅的,剩了不少。”   想着母亲包的香喷喷的羊肉馅饺子,侯卫国口水就要流了出来,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放下电话,拿起车钥匙就出了办公室,到转角楼梯之时,见内勤蒋笑还坐在电脑前,就敲了敲门,探头进去,道:“小蒋,下班了。”   蒋笑回头,道:“侯支队,还有五分钟。”侯卫国道:“弄好了下来,我送你回家。”   蒋笑一边保存文件,一边开玩笑道:“侯支队,加班到现在,你得请我吃饭。”她听到门口没有动静,回头之时,侯卫国早就没有了踪影。   “这人,跑得比猴子还快。”她收拾好办公桌,提着小包就下了楼。   等到蒋笑下楼,侯卫国已经把车停在了门口,坐在驾驶室里抽烟,烟头的亮光在黑暗中一闪又一闪。   蒋笑上车道:“少抽几根,今天晚上你至少抽了一包烟,而且有女士在车上,得讲绅士风度。”在刑警队里,每当熬夜之时,大伙总是香烟不断,蒋笑已经习惯了会议室的烟味,今天见侯卫国抽得太凶,忍不住提醒道。   侯卫国就将烟摁灭,发动车辆,直奔新月楼,蒋笑住在父母家,她父母是新月楼的第一批客人,与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粟明俊住在同一个单元,侯卫国恰好要到母亲家里去,因此亦不问蒋笑,直接朝新月楼开去。   蒋笑见侯卫国直接将车开进了新月楼,道:“侯支队,你太不人性了,我还饿着肚子,门口有这么多馆子,你不请我吃饭,那我请你。”   侯卫国搓了搓胡子拉渣的脸,道:“小姑娘家,别在外面玩,早些回家。”蒋笑刚从警校毕业三年,在侯卫国这位年轻的老资格面前,就还是一个小姑娘。   熄了火,侯卫国拿着钥匙就跳了下来,蒋笑还不知道他的目的地也是新月楼,以为他要陪着自己吃饭,高兴地道:“你要请我吃饭?”   刘光芬手里提着香醋和几两大蒜走了进来,她在大门外的小卖部里与店主聊着天,就见着儿子的警车开进了院子,连忙付了钱,就跟着进了院子。她刚到中庭就见着侯卫国和一位穿着警服的年轻女警察走了过来,这个年轻女警察在一米六五左右,剪着一头齐耳短发,即漂亮又有精神,让人看了就觉得欢喜。   “卫国,到哪去?”刘光芬叫了儿子一声,眼睛却不停地瞟着儿子身边的女警察。   蒋笑得知了眼前这阿姨是侯卫国的母亲,热情地道:“伯母好,我叫蒋笑,在刑警队工作。”她见侯母手里拿着醋瓶子,又问道:“伯母,你住在这里。”   “我今年才搬来,二期,锦秀楼。”   蒋笑指了指自己所住的楼房,道:“我家也住在这里,就是中间那幢。”   “你们还没有吃饭吧?哎,别到外面去吃,我家里包了羊肉馅饺子,一起去吃,不准客气。”   蒋笑没有推辞,落落大方地道:“好啊,我最喜欢呼饺子,伯母手艺肯定很棒。”   “还行吧,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看着母亲与蒋笑说说笑笑就朝锦秀楼走,侯卫国就跟在后面直瞪眼睛。   侯永贵、侯卫东和何勇坐在客厅里天南海北的聊着天,侯小英给小孩子洗澡,小佳无事可做,就进卫生间帮着给小孩子洗澡,二大一小就在卫生间里笑个不停。   等到蒋笑进屋,三个大男人的眼光就停留在了她的身上,饶是蒋笑心理素质不错,也微微红了脸。   互相作了介绍,刘光芬道:“小蒋你坐啊,别客气,我去给你们煮饺子。”蒋笑说道:“伯母,我去帮你。”她不由分说地跟着刘光芬进了厨房。   等到蒋笑进了厨房,侯永贵、侯卫东和何勇三个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侯卫国身上,特别是侯永贵,眼中满是警惕,声音低沉而严历,道:“你是结了婚的人,千万别做糊涂事。”   侯卫国满脸是委屈,道:“是妈多事,我顺路送她回来,妈非得请她来吃饭。”   何勇笑道:“这个女孩不错啊,肯跟着到家里来,看来对你有意思,你别不信,我说的没错。”   当蒋笑和侯卫国坐在餐桌上吃羊肉馅饺子之时,小佳和侯小英也闻讯到了客厅,她们两个女人对于这种事情自然兴趣极大,在刘光芬的带领之下,坐在餐厅陪着两个吃饺子的人。   蒋笑临走时,侯卫国将其送到了门口,蒋笑道:“侯支队,伯母的饺子真好吃,什么时候又请我。”   侯卫国回到家中,面对着众人怀疑的笑容,终于发火了,道:“就是一个普通同事,你们别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   他越是发火,大家越是好奇。   何勇、侯小英又坐了一会,见小孩子已是睡眼迷离,便告辞而去。   刘光芬就一脸的心事重重,道:“卫国,江楚到广东去了三个多月了,什么时候回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侯卫国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刘光芬就断然道:“你最好请假到广东去一趟,如果江楚坚决不回来,我的意见就是离婚,这么大的人了,孩子也不要,家亦不要,这种女人拿来做啥。”   侯永贵穿着老式的警服坐在单人沙发上,道:“离婚,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难,离了婚,也不知亲家会怎么想。”他又告诫侯卫国,“在没有离婚之前,别跟单位上女同事有不明不白关系,会影响你一辈子。”   侯卫国沉默了一会,道:“我最近到广东去一趟,如果能将江楚劝回来,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如果她执意留在广东,我就要考虑离婚。”   侯卫东与小佳下了楼,在路上,侯卫东隐晦地讲了母亲的意思,小佳感到很为难,道:“我妈从小就带着小囝囝,现在要给你妈来带,她肯定想不通。”   “那这样,你妈带半年,我妈带半年,这样最公平。”   “这主意不好,先别说你妈和我妈会不会同意,这样做会影响小孩子的心理,不利于教育。”小佳想了一会,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平时你多回沙州,就可以带着小囝囝到奶奶这边来,上班就由外婆来带,这样才能兼顾两家。”   正说着,就遇到了从外面回来的粟明俊和赵秀夫妻,赵秀与小佳是多年牌友,见了面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小佳充分发挥了八卦精神,道:“你家楼上是不是有个女警察,叫蒋笑。”赵秀道:“有啊,蒋笑是刑警队的,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你怎么问起她。”   “没事,蒋笑和卫东大哥在一个单位,她结婚了吗?”   “好象没有,蒋笑是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的外侄女,眼光蛮高的,我家老粟将组织部的本科大学生介绍给她,她还没有瞧上,你有什么好人选吗?”   小佳想着蒋笑和侯卫国走在一起的样子,口里道:“就是随口问问。”心中暗道:“他们两人还真是很相配。”   侯卫东和粟明俊谈论的话题就离不开沙州官场。   “易中达部长来报到了吗?”   “今天晚上全体常委在一起吃饭,虽然说是祝贺我和易中达,我看朱书记的意思就是给易中达接风。”粟明俊有些酒意,说话就比平时直接许多,又道:“朱总到沙州以后,你约他,大家一起吃饭。”   “小勇在后天要到成津来,平时来去匆匆,不太好找人。”   “你尽量请他到沙州吃饭,我想当面表示谢意。”   粟明俊一来是为了表达谢意,二来也是想亲自搭上朱小勇这条线,有了这条线,说不定在仕途上就可以更上一层楼。 第573章 家务(下)   当高潮到来以后,小佳如惯常那般长长地呻吟一声,就如连续的感叹号,为一次完美的性爱作出了结束的注解。   在床上躺了一会,两人享受着高潮之后的平静,此时无声音胜有声。   过了一会,侯卫东想起母亲刘光芬的话,翻身将小佳抱在怀里,道:“妈很想帮我们带小囝囝,你的意思。”   此时小佳还沉浸在性爱的快乐之中,慵懒地道:“你这人真扫兴,这个时候,谈点高兴的事。”   侯卫东压在小佳身上,凑在耳边道:“我在成津的时候,你想我没有。”“想了。”“什么地方在想。”这是两人私下里的玩笑话,正适合在这个环境说,小佳充满着柔情看着侯卫东,道:“全身都在想,你呢?”   “我主要是重点部位在想。”   “只是那里想,心里不想吗?”   “当然也想。”   侯卫东抱紧小佳光滑的身体,道:“两地分居还真是资源闲置,我们现在身体是顶峰时期,若是过了三十五岁,身体各方面的机能就要下降,我们要趁着身体还行,多做爱,免得到时有心做爱,无力高举。”   他们两人做爱之时,关掉了灯,但是打开了窗帘,此时躺在床上,眼光正可以看到窗外的星星,小佳最喜欢以这种方式来欣赏浩瀚的天空,她看了一会天空,思绪在脑子里天马行空地飞着,突然她想起了一事,道:“郭兰调到你那里当组织部长,她可是市委机关著名的未婚美女,现在到了成津,你不准和她有来往。”   “我是县委书记,她是组织部部长,如果不来往,那我怎么发挥县委书记的职责。”   小佳认真起来,撑起身体,直视着侯卫东,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正常的工作来往我不管,但是你不能与郭兰有什么私情。”   在大洋彼岸,还有着李晶和小丑丑,这就让侯卫东不敢直面小佳,敷衍了几句,立刻转换起话题,道:“小佳,我觉得将三家人弄到一个院子是巨大的失策,我妈这人闲不住,每天都要到院子里聊天,天天都能看到小囝囝,我们的小囝囝多漂亮,我妈一看到就忍不住要想起奶奶带孙子还是外婆带外孙的问题。”   “小佳,你说怎么办?”   转移话题是侯卫东熟练掌握的技能之一,小佳一不小心就着了道,思路被顺到了小囝囝身上,道:“一边是外婆,一边是奶奶,两边一样亲,但是小囝囝是外婆一手带大,现在突然要交给奶奶,没有说服我妈的理由。”   侯卫东道:“我妈是小学老师,教育小囝囝应该更适合。”   小佳亦一直担心小囝囝的教育,她皱着眉头,道:“这是我最担心的问题,我妈有许多知识是不对的,可是,我妈从小就将小囝囝带到身边,尽心尽力两年多时间,小囝囝是她心肝宝贝,如果真的因为教育问题交给你妈,对我妈绝对是致命打击。”   侯卫东苦着脸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古人的总结倒真是精辟,县里的事我可以拍板,家里的事情却是理不清。”   小佳与婆婆娘刘光芬关系挺好,基本上没有红过脸,她知道婆婆的想法,道:“我们只能才取变通的办法,星期六星期天我就将小囝囝接过来,带到奶奶那里去,让奶奶也过瘾。”   “也只能这样了。”侯卫东同意了小佳的方案。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起床以后,稍作锻炼以后,将睡梦中的小佳推醒,道:“我要回成津了,先去看看小囝囝,昨天她还没有叫我。”   小佳原本想懒床,听侯卫东话里还有些情绪,就起了床,小两口喝了牛奶、吃面包,一会就解决了早餐问题。   两人到了门口,就听到小囝囝清脆的笑声。   小佳解释道:“小囝囝早上起来精神最好,昨晚她是要睡觉了,所以没有喊你,你别跟女儿生气。”侯卫东笑道:“你还当真以为我生气了,我堂堂的县委书记,会跟两岁的小女儿怄气,那就是笑话了。”   小囝囝骑着后面带着副轮的小自行车,陈庆蓉在后面保护着,张远征则负责推车,三人玩得相当高兴,完全没有想到女儿和女婿会突然出现在面前。   陈庆蓉见状,道:“你们两人也没有带过小囝囝,今天早上就陪她玩一会。”等到陈庆蓉发了话,张远征将小囝囝的自行车推到了面前,回房间换衣服。   侯卫东站在小囝囝面前,道:“喊一声爸爸。”小囝囝正玩得高兴,见外公外婆走了,就有些不高兴,扭头叫了一声“妈妈,推,推。”   小佳站在一旁不动,让父女多接触。   侯卫东为了讨好女儿,就主动站在旁边推着小自行车,小囝囝很快就适应了侯卫东的方式,轻脆的笑声顿时就在屋内飘荡,正玩得高兴,小自行车在绕过沙发之时拐弯过急,一下就倒在地上,侯卫东眼疾手快,伸手抱住了小囝囝。   小囝囝张开嘴“哇、哇”大哭起来,陈庆蓉闻讯赶了出来,三步并着两步,从侯卫东怀里接过孩子,道:“囝囝乖,不要哭,是椅椅不对,我们打椅椅。”她就一边说,一边用手假意去打那个拦路的沙发。然后抱着小囝囝坐在沙发上,检查了一番,见只是腿是有轻微擦伤,这才松了一口气,脱口就道:“你们两人怎么带小孩子,才几分钟就将小囝囝摔了,我带了两年,从来没有摔过一次。”   张远征穿着外套就走了出来,见状大声道:“你们两个当父母的太不负责了,才几分钟时间就出事,真要把小囝囝交给你们,不知道要摔多少跟头。”   侯卫东被弄得很是尴尬。   小佳抢白道:“哪一个小孩子没有摔过跤,有什么大惊小怪。”侯卫东见陈庆蓉脸色沉了下来,忙拉着她,道:“爸,妈,你们辛苦了,我要去上班了。”   “嗯,你走吧。”等到侯卫东走到门口,她又道:“你开车要慢点。”侯卫东一边穿鞋子,一边道:“我不开车,是老耿师傅开车,他技术很好,没有什么问题。”陈庆蓉还是叮嘱道:“老师傅也要慢一些,宁慢三分,不争一秒。”   下了楼,小佳评价道:“他们这样带小孩子,太娇气了,刚才摔倒了就不应该打沙发,这是给小囝囝传输了错误的意识,应该让她自已爬起来。”   侯卫东听了没有说话。   出了沙州,侯卫东才给母亲刘光芬打了电话,“我回成津了,已经在车上了,就不过来了。”   此时,刘光芬满脑子都是大儿子侯卫国的事情,道:“昨天我想了一晚上,江楚嫁到我们老侯家也有好几年了,从本质上来看她是一个单纯的姑娘,做传销只是一时迷,我想跟着你哥到广东去,看能不能将她劝回来,只要她回来安心做事,还是不离婚为好,原配夫妻总是好的。”   “强扭的瓜不甜,这事还得让大哥自已决定,我们都代替不了他。”   刘光芬又道:“小囝囝的事情,我也是翻来履去地想,你别急着给那边提出来,我怕亲家不高兴,算了。”   “妈,我就知道你最大度,我给小佳说好了,有空就带小囝囝到你这边来玩。”   “这样也行。”   刘光芬又念叨道:“你少喝点酒,都当了县委书记了,还不知道保护身体,要让你妈来操心。”听着母亲的啰嗦。   侯卫东心里一阵温暖,暗道:“说到底,这世上还是自己的妈最好。”   车行至桔树镇,接到了秘书赵诚义的电话:“侯书记,朱书记今天上午要到竹水河水电站去视察,九点半出发。”   侯卫东眼见时间已到九点,便让老耿听了车,又亲自给县委办主任谷云峰打电话:“赶紧通知蒋湘渝县长,让他到桔树镇来,我在哪里等他,朱书记九点半从沙州出发,要来看竹水河水电站,你让水电站作出相应的准备。”   他再给朱小勇打了电话:“朱总,你在哪里?”朱小勇笑道:“我还能在哪里,水电站。”   “市委朱民生书记等一会要到水电站来。”   “昨天在一起吃饭,他就说今天上午要过来,所以我连夜就回到了水电站,等会亲自向朱书记汇报,水电站的展板和汇报材料都弄好了。”   侯卫东就松了一口气,道:“他九点半出发,到了竹水河也就是十一点过了,午饭安排在水电站吧。”   朱小勇笑道:“水电站都是些粗汉,个个臭哄哄的,我和你吃得下,只怕朱书记吃不下口。”他建议道:“定在煤炭疗养院吧,那里是竹水河的上游,可以吃到扁鱼,那天我给岳父带了几条回去,他是赞不绝口。”   刚放下电话,谷云峰又打来电话,道:“侯书记,我跟赵诚义联系了,朱书记要在县里吃午饭,赵秘书让我们定地方。”   成津与沙州交界处是桔树镇的地盘,在等候朱民生的时候,侯卫东未通知镇政府,独自在田地里漫步。   “朱民生突然提出视察竹水河水电站,只怕目是不是水电站,而是朱小勇。”侯卫东将朱民生关于竹水河水电站的相关指示回想一遍,又结合他的行为方式,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又琢磨道:“粟明俊这事,朱民生多半悟出些什么。” 第574章 怪事(上)   河风吹拂着两岸的竹林,轻轻摇曳着。   竹水河水电站还是一个大工地,河边茂密的绿色被破坏,露出了大片的黄褐色泥土,来往的工人穿着长筒的靴子,在泥水中忙碌着。   朱民生听说朱小勇的介绍,将视线从展板上转移开,用手指着下方的工地,道:“小勇,工程上还有没有需要地方上解决的问题?”   朱小勇和他手下的工程师一样打扮,穿着工作服,戴着工作帽,朴实而大方,他道:“朱书记,侯书记和蒋县长很重视竹水河工程,经常过来关心工程建设,加上县里各方面制度完善,目前为止,还没有遇上什么问题。”   朱民生点头道:“恒庆集团这两年发展势头很好,在竹水河上的这座水电站是集团在沙州的第一座水电站,我们要争取将水电站建成样板工程,这样才能更好地与恒庆集团合作,才有第二座、第三座水电站。”   他又对侯卫东道:“拆迁是个让人头痛的问题,你们是如何解决的。”   侯卫东道:“在对待拆迁农户上,恒庆集团有一套完善而明确的政策,与当地也配合得很好,拆迁了六十多户,鸡不叫狗不咬,很平静。”   朱民生高兴地道:“能做到这一步很不容易,现在拆迁稍不留意就会搞成群体事件,竹水河水电站的拆迁能如此风平浪静,在这里,我代表市委表扬卫东书记和湘渝县长。”   视察完竹水河水电站,已是十一点四十分,侯卫东适时地道:“朱书记,竹水河是成津人民的母亲河,养育了这一方人民,等到水电站修好以后,不仅能发电,缓解岭西用电紧张的压力,而且能形成一个小型水库,造福当地。”   朱民生道:“小型水库也有弊端,小勇是专家,又在主持竹水河工程,你这位地方官还昨多向他学习业务知识,这样才能成为合格的县委书记。”   “我一定遵照朱书记的指示,甘当朱总的小学生,还请朱总不吝赐教。”   朱小勇呵呵笑道:“侯书记别客气,我们一起学习研究。”   侯卫东就将话题转到午餐上来,道:“竹水河除了能发电,还产一种特产,扁鱼,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美味,等水电站修好以后,产量应该能进一步提高,这是县农业部门重点打造的项目,请朱书记品尝,指点我们如何把这个特色打造出去。”   朱民生指着侯卫东,开玩笑道:“还是卫东书记最精明,吃顿饭都不忘记宣传成津特产,我这人最说话,如果扁鱼确实好,我一定会大力宣传,谁叫我吃人嘴短。”   到了煤炭疗养院,见到树林下的河水,朱民生感慨道:“成津有如此美景,这就是成津版本的桃花源,你们要好好利用。”   酒糟鼻院长早就作好了准备,从河里小船上提了一网鱼,来到了朱民生面前,憨厚地道:“各位领导,这几条鱼都是我上午才从河里网上的,新鲜得很,我煮个酸菜鱼汤、红烧鱼,就是不知领导是否吃得惯。”   朱民生很和气地道:“到了竹水河,就要吃竹水河最正宗的吃法,越土越好。”   酒糟鼻院长笑眯眯地走了,临走之前用眼光看了一眼侯卫东,这个疗养院原本死气沉沉,主管机构早已听之任之,可是侯卫东偶尔来到这里,在他的带领之下,疗养院迅速成为成津高端客人休闲的场所,面对着鼓起来的荷包,酒糟鼻院长将侯卫东当成了财神爷。   按照侯卫东的要求,疗养院将以前的白瓷碗、盆全部换成了土盆子,当脸盆大小的土盆子端上来以后,青色的葱,红色的辣椒,白色的鱼肉,还是切得很细的泡萝卜丝,除了给人以视觉冲击,还散发出浓烈的香味。   朱民生从九点半就坐车出发,走了半天,确实饿了,喝了一口鱼汤,便将碗放下。   侯卫东是美食家,在美食方面颇有些挑剔,他对扁鱼酸菜汤的味道是赞不绝口,见到朱民生放碗的动作,就有些奇怪地道:“朱书记,这味道还行吧。”   朱民生这才发了话:“早就听说扁鱼味道好,果然名不虚传,今天我年龄最长,就立个规矩,不准喝酒,大家痛痛快快地品尝这山珍之味,无论再好东西,两杯酒下去就滋味全无。”   朱小勇笑道:“朱书记,到了竹水河,小朱还是想敬您一杯酒,略表心意。”   朱民生道:“这样,我喝两杯,一杯同朱总一起,感谢你对沙州的支持,另一杯同成津的班子一起碰一杯,这两年成津工作不错,很有起色。”   酒宴结束,赵诚义悄悄将谷云峰拉到一边,道:“谷主任,这扁鱼不错,朱书记挺喜欢,能不能再去打弄几条。”谷云峰道:“赵主任,我早上就让院长多准备了一些,充了氧气袋的,就怕朱书记不喜欢,没有拿出来。”赵诚义道:“好,就放到汽车尾箱。”   谷云峰低声道:“我还准备了好几袋,尾箱放不下,我派个车送到沙州去,到时与赵主任联系。”赵诚义见谷云峰办事很灵活,高兴地道:“谢谢你,谷主任,平时多联系。”   吃完午饭,侯卫东就请朱民生到招待所休息。   朱民生看了看表,道:“我要小睡一会,两点,准时出发。”他又对朱小勇道:“小勇,我单独跟你聊几句。”   朱小勇就和朱民生并排着上了招待所的二楼,侯卫东和蒋湘渝就坐在下面喝茶。   县里,是由蒋湘渝负责竹水河水电站,他见朱民生上了楼,有些担心地道:“还有六户老百姓就是不肯搬迁,今天说了大话,以后事情闹了起来,也不知怎么收场。”   侯卫东道:“现在凡是稍大一点的工程,哪里没有一点纠纷,我们这里算是很少了,朱小勇是全程参加,有他在,我们就会太被动。”蒋湘渝看了看楼梯方向,道:“幸亏是朱小勇,若换个素质差些的人,这竹水河的工程就不好做了。”   “朱小勇的身份是双刃剑,搞得好皆大欢喜,搞不好就可能伤了自己。”侯卫东从粟明俊的升迁之中,更加直接地了解了权力的运作过程,这事给了他颇深的刺激。   二点,朱民生才和朱小勇一起下了楼。   朱民生回绝了侯卫东和蒋湘渝的挽留,道:“客走主人安,你们两个都是大忙人,我走了,你们好去做事。”   小车回到了沙州,赵诚义小心翼翼地建议道:“成津县送了四袋扁鱼,放在车尾箱,朱书记喜欢吃鱼,干脆把这鱼给朱书记送过去。”   朱民生亲自到尾箱检查了扁鱼,袋里的扁鱼都是三斤多,削瘦而灵敏,与池塘鱼有着明显区别,道:“侯卫东还算有心人。”   晚上,朱民生来到了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家门口,他坐在车上观察了一会,见前后左右皆无人,下了车,亲自提了两袋扁鱼,到了朱建国家中。   此时,侯卫东还在办公室里,黑着脸听邓家春汇报工作。   “这是一个副局长干的事情吗,你查实没有?”   邓家春脸色平静,道:“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依我的经验,十有八九是诈骗。”   “这年头倒真是奇了怪,堂堂的副局长,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邓家春黑瘦的脸上又开始闪着光,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包勇是吃了豹子胆,我估计他还有其他案子。”   “谈谈具体案情。”   “我是今天接到报案的,在县广播电视局的旁边有一个卖农用小型拖拉机的门市,在一个月前,有一个叫做张卫革多次来联系买车,一天早上,他在店里说要买一台车,恰好广播电视局的包勇带着一个局里的工作人员从这里经过,那个工作人员恰好认识张卫革,两人就交谈了起来。”   侯卫东忍不住打断道:“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如果包勇真是诈骗,我倒是佩服他的心理素质。”   “那时搬运工没有到,包勇就帮着搬拖拉机,张卫革说着说着就说要赊几台,那个老板想到包勇等人认识张卫革,便没有多怀疑,又想着能卖几台机器,就同意了,当时包勇还在赊车的条子上签了字。”   侯卫东有些奇怪,道:“包勇签了字,那就算不了诈骗。”   “关键就在签字上面,包勇的名字前面写的是见证人,见证人和担保人在法律上的意义不同,担保人要承担连带责任,见证人只能证明当时的买卖交易。”   侯卫东大学是法律专业,自然明白其中的诀窍,他想了想,道:“家春,客观来说,现在还是不能认为包勇诈骗,他就是一个见证人,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你要慎重。”   邓家春就有些着急,道:“侯书记,这件案子性质很明确,就是一件诈骗案子,现在找不到张卫革,只能从包勇入手。”   “如何破案是你的事情,只是此案涉及副局级干部,案件情况你要及时给我汇报。”   等到邓家春离开,侯卫东越想此事越觉得不可思议,他给郭兰打了电话:“郭部长,我在办公室,你派人将广电局包勇副局长的基本情况给我送过来,详细一些。” 第575章 怪事(中)   郭兰已回到了县委小招待所,接到电话以后,就给新任的组织部办公室主任黄帆打了电话,黄帆是新提拔的办公室副主任,得到部长指示,就如神行太保戴宗一般,飞快地到了组织部办公室,然后拿着资料就上了三楼的县委书记办公室。   走上三楼,来到了县委书记办公室,黄帆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他素来眼高,平时也没有将县里官员瞧在眼里,逢到三、四个知已,还要时不时地鄙视现今在台上的干部,此时真正要与县委书记直接交流,心里却如一只吼天犬在咆哮。   “侯书记,我是组织部的小黄,这是您要的材料。”黄帆站在侯卫东办公桌前,小心翼翼地交上了材料。   侯卫东见材料挺全,抬头对黄帆道:“你是组织部的,以前没有见过。”   黄帆是第一次近距离和县委书记说话,微微弯了弯腰,道:“侯书记,我叫黄帆,是组织部办公室的,才从司法局办公室调过来。”   侯卫东点头道:“谢谢了。”   黄帆出来之时,暗道:“黄帆啊黄帆,平时你也自命不凡,怎么见了七品县官就恨不得鞠躬,太猥琐了。”他边走边回想起侯卫东年轻的面容,道:“侯卫东比我大不了几岁,却是如此有县委书记的派头,不服不行。”   侯卫东自然不会知道黄帆在见了自己一面之后会有如此多的想法,拿起包勇的档案材料,眼里就寻找着包勇当官的跳跃点。   包勇的档案并不复杂,参加工作以后就在当时的县委办工作,然后在镇里当过了副镇长,以后就调到县广播电视局出任副局长,从县委办到副镇长,这就是包勇升官的跳跃点。   “包勇在县委办工作之时是为那们领导服务?”侯卫东就给县委办主任谷云峰去了电话。   谷云峰在镇里工作之前,就在县委办当副主任,对县委办的历史人物很熟悉,脱口就道:“包勇在县委办是给当时的县委副书记经历当秘书,以后又到镇里当过副镇长。”   “原来是经历的秘书,看来我对成津的历史还是了解得不够。”侯卫东想了一会,又给邓家春打了电话,道:“包勇这案子,证据一定要周全,要办就办成铁案。”   第二天,高小楠、莫为民、郭兰一早就接到谷云峰电话,九点在县委小会议开会。   高小楠第一个到达小会议室,他端着一个样式很新的不锈钢水杯,喝着茶,就开始琢磨今天开会的议题,自从上次小梁部长到双河镇当党委书记以后,宣传口又推出了两个干部,高小楠由此在宣传口威信增加了不少,这个新的不锈钢水杯就是教育局一位副局长送给他的,杯子虽然不值钱,里面却有一种尊重在里面。   高小楠将宣传口几个部门的班子成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暗道:“下一次,教育口也应该推一、二个干部出来。”他见郭兰进了屋,就笑着打了招呼,又道:“郭部长,今天这个会是什么议题。”   郭兰在自己惯常的位置坐了下来,浅浅一笑,“我也是才接到的通知。”   “是不是研究人事问题,高部长,教育局中层干部有几年没有动过了,这些中层干部都是从各学校精挑细选出来的,有文凭,人也年轻,什么时候部里来考察考察。”高小楠听说郭兰与侯卫东在益杨曾经是同事,而且郭兰还是侯卫东的领导,因此,他在郭兰面前就很客气。   正说着话,莫为民端着茶杯,拿着笔记本也走了过来,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坐下来以后就自顾自翻着笔记本,并不同高小楠和郭兰说话。   最后,侯卫东和谷云峰说着话走了进来。   “今天会议的主题是如何在全县掀起学习江总书记讲话的热潮。”   侯卫东拿起了一本杂志,道:“两年的三讲教育活动中,全国有566万党员干部参加了学习教育活动,重温了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学习了总书记有关论述,严肃认真地剖析了党性党风方面存在的问题,诚恳虚心地接受群众的监督和批评,及时制订出整改的方案和措施。”   “我们在座的诸位同志都亲自参历了三讲教育活动,通过此次教育,整个班子在政治上有了明显进步,思想上有明显提高,作风上有明显转变,纪律上有明显增强,可以这样说,这次三讲教育达到了干部受教育、群众得实惠的目的,是我们党在世纪之交为加强自身建设而进行的重要实践。”   侯卫东担任县委书记以来,一直都注重抓实事,亲自挂帅抓了成沙公路和磷矿整治,如今突然谈起了务虚之事,这就让莫为民和高小楠感到奇怪,不知侯卫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认为这次活动应该向下延伸,全县用半年时间,按照三讲教育的模式,系统地学习我党的经典篇章,我初步将这次半年时间的学习活动命名为重温经典。”   侯卫东抛出了话题,道:“请你们三位发表意见,一是有没有必要在全县搞这次学习活动,二是这次活动如何搞法。”   “我觉得重温经典活动很有必要,具体搞法我认为可以套用三讲的模式,分为学习、剖析、整改以及复查等几个大阶段……”高小楠给侯卫东当副手,受到充分的尊重,投挑报李,他对侯卫东的决策素来是举双手赞成。   侯卫东就道:“高书记想得很细,这次重温经典的学习活动,就由我来当组长,高书记来当副组长,等常委会通过以后,就再全县掀起重温经典的高潮。”   二天后,成津县热热闹闹地开展了重温经黄典学习活动,关于此次活动,侯卫东通过王辉的关系,在岭西日报的第四版发了一块豆腐块文章。   省委蒙豪放看了这篇小文章,他没有任作何表态。   朱民生对此评价:“侯卫东很有想法,这个活动很好,但是搞这么大的活动,事后才向市委汇报,也有点先斩后奏吧,我一来成津就谈起民主集中制,确实很有必要。”   祝焱看到了这篇文章,就将秘书长叫到了办公室,道:“成津这两年很不错,完成了整治磷矿这个大难题,现在又在全县掀起学习活动,这其实是整顿干部。”秘书长看了报纸,道:“成津县委侯卫东书记曾是您的秘书,他跟着您确实学到很多东西。”祝焱哈哈大笑,“你这是拍我的马屁。”秘书长与祝焱关系挺好,被揭穿了也不恼,道:“我说的是实话,如果没有给您当秘书的经历,他怎么会有这么好使的脑子。”   周昌全则天天在企业里调研,没有注意到这一篇文章。   成津县委开展的重温经典活动就如一块石粒扔进了池塘里,激起了几圈涟漪,池塘的水面很快又重归平静。   在四月下旬,包勇案子被侦破,当案件在县委常委会上公布以后,所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犹如听阿里巴巴与七十二个大盗的故事。   这是一个在成津暗中活动多年的诈骗团伙,由七名成员组成,头目就是广电局副局长包勇,另外还有三人是广播电视局的工作人员,在包勇家中搜出了不少光盘,里面有各种反诈骗的专题片,据包勇成员交待,他们就是通过学习这些光盘来总结骗术。   他们原本一直在沙州、茂东等城市活动,由于事前进行了岗位培训,七名成员诈骗手段很职业化,前后骗了三百多万元,无数次成功让包勇失去了警惕,利令智昏之下,在家门口搞了一次活动,结果阴沟里翻了船。   侯卫东重重地拍了数下桌子,激动地道:“这还是我们的干部吗,丢脸,不仅丢他自己的脸,更丢成津干部的脸,我们辛苦打造的良好投资环境,就被这一小撮败类完全破坏。”   “这从另一个方面说明,我们搞重温经典的活动是完全有必要的,抓出包勇这个害群之马,正是重温经典活动的一个重要成果。”   侯卫东又拿出了一个档案袋,打开以后,道:“包勇不是从石头迸出来的,他的行为也是受到广大群众监视的,这是包勇近几年民主测评的原始档案,九七年,有三票不称职,其余全部是基本称职,九八年,有四票不称职,九九年,五票不称职,看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从投票已经反映出一些问题,只是我们的制度没有跟上,没有能够防微杜渐。”   “同志们,我们要吸取此次教训,必须要有健全的制度,才能避免出现类似的问题,下面,请大家讨论县级部门考评未位淘汰制度,这是重温经典活动中的一项重要制度建设。”   未位淘汰制度是争议比较大的制度,核心是一个部门在年度考核中连续两年排名全县倒数后三位,则单位主要领导将被免职,这个制度存在着种种弊端,从省、市到县级上都有较大的争议。   针对成津存在的各种问题,侯卫东早就想剑出偏峰,用未位淘汰制度这把双刃剑来刺激县级部门,只是这项制度存在较大争议,推行有一定困难,他就在等待着机会,这一次,包勇事件成了一个有利的契机,在常委会上借机发了大脾气以后,顺势就将这项制度提了出来。   各位常委见侯卫东脸色铁青,虽然有不同意见,还是忍着未说,未位淘汰制度得以顺利通过,没有任何常委反对。 第576章 怪事(下)   政协主席经历听到了包勇的事情,就在办公室里把杯子摔了,政协秘书长听到里面的响动,就亲自过来把杯子收拾了,经历喘着粗气,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包勇以前是我的秘书,是个很单纯的人,我就不相信他一个堂堂的副局长,会成为诈骗犯,这个理由太牵强了。”   政协秘书长对包勇没有什么好印象,此时见老头子听到这消息发起了脾气,劝道:“经主席,包勇的案件通报我看了,他做的事情太过离奇了,如果公安局是编造案情,邓家春的胆大未免太大了,我觉得邓家春是稳重的人,而且不愚蠢。”   经历平时挺稳重一个,今天包勇的老婆在他家里来骂了一个早上,让他颇为心烦意乱,就在秘书长面前发牢骚,道:“邓家春只是一把枪,开枪的人是侯卫东。”   秘书长道:“侯书记是这么精明的人,更不会做这种愚蠢之事,侯书记比章永泰强得多,他来了以后,政协机关待遇增加了,办公条件亦好了。”   经历“哼”了一声,道:“侯卫东那点心思我明白,他把政协当花瓶来供着,以为买两辆好车,提高点工资待遇,就能收买人心吗,政协不吃闲饭的机构,政治协商、民主监督、参政议政这三项职责是各党派团体、各族各界人士在中国政治体制中参与国事、发挥作用的重要内容和基本形式,光给待遇,不让政协发挥作用,这是在犯错误。”   秘书长笑道:“步主席在政协大会上多次表扬了侯卫东,说他是称职的县委书记。”   经历听了就没有了脾气,市政协主席步海云和侯卫东关系不一般,如今步高就在成津新城搞开发,就是走的侯卫东的门路。   秘书长见经历有些焉了,给他继了茶水,道:“机关的人前天包车到沙州新月楼去看了,他们对步高的楼盘很满意,我们机关同志想集体去预订一幢楼,价格上还想请经主席出面找一找步高,你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没有机关同志的支持,任何单位负责人都难以开展工作,经历在官场沉浮几十年,对人心看得很透,这等涉及众多机关干部的大事自然不敢马虎,他给步高拨通了电话,先打了几个哈哈,才道:“步总,上次跟你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   步高正在陪着侯卫东视察工作,听明来意以后,痛快地道:“经主席,我马上派销售经理到您哪里去,详细介绍楼盘的情况,你愿意要那一幢都行,价钱方面,一定尽可能优惠,这一点你放心。”   对于房地产开发公司来说,自然希望资金回笼得越快越好,就算不是政协主席经历出面,只要有人肯包一幢楼,他都会考虑一定的折扣,更何况政协集体包楼将是楼盘销售中闪光的大卖点。   侯卫东知道步高在同经历打电话,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去八卦,等到经历挂了电话以后,他道:“步总,我只提一个要求,这个楼盘各方面指标一定要达到新月楼的水平,你别以为这是县城就可以降低标准,我会派专人来督促检查这里。”   步高丝毫不以为意,笑道:“我是真心想请县委派人来督促检查,最好常驻我们楼盘,我还有个想法,除了县委派人以外,我还准备在县城里请一些老百姓作质量监督员,质量一流,五星服务,这是步步高楼盘的最大卖点,我不怕检查,就怕不检查,如果不检查,鱼鳅黄鳝就扯成了一样长,突出不了步步高楼盘的优点。”   侯卫东见过的房地产商人也不少了,他最信得过的却是步高,道:“今天我来看了,晚上新闻就要播放出去,我这就是给你打广告,你一定得抓好质量,别坏了我的名声。”   “质量就是企业的生命,这一点请侯书记放心。”   步高见侯卫东要朝下面走,道:“侯书记,时间不早了,中午一起用餐。”侯卫东摇头道:“县里正在大搞重温经典活动,我这个组长要带头,我在企业吃了饭,下一回我的副手也要在企业吃饭,以此类推,这对企业就是沉重的负担。”   步高道:“沙州市现在是城头变幻大五旗,有些事情还真同侯书记聊一聊。”   侯卫东心中一动,步高在沙州是成功的企业家,又是太子党,他的消息经常比正规渠道来得快,因此,他脚步便慢了下来,道:“到煤炭疗养院,那里清静。”   四月的竹水河异常的美丽,河湾处长着高大而茂密的竹林,竹子发出了新叶,竹笋则长得又高又嫩,生机勃勃。   酒糟鼻子院长得知侯卫东要来,早就在河湾处放了窝子,等到侯卫东一下车,就将准备好的钓具拿了过去,秘书杜兵对钓鱼比较有兴趣,亦有经验,陪同着侯卫东、步高等人到了河边,就帮着穿上饵料,调整好浮头。   步高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杜兵,侯卫东道:“杜兵是我的秘书,说话不必回避他。”   杜兵从县委组织部调到县委办已有一年多时间,这一年多时间,他很少得到侯卫东的表扬,有时几个好友开玩笑说他是侯卫东的心腹,他并不否认,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扪心自问:“我真的是侯卫东的心腹吗,说得难听,我就是县委配在侯卫东身边的拎包客。”   今天侯卫东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如高压电一般迅速穿透了杜兵,瞬间,他眼里噙满了泪水,一年多的谨小慎微,此刻终于结出了丰硕的果实,他偷偷地转过身去,抹掉了泪水,回过头来,又是一脸的严肃认真。   “易中岭,就是新任组织部长易中达的大哥,在沙州商界是异军突起,沙州东城区有四块老厂区,都在最繁华的位置,大家都盯得很紧,易中岭一个就得了三块。”   “另一块是谁得了?”   步高嘿嘿笑了笑,道:“另一块是我得了,可是综合价比易中岭每平米至少要多三百块,易中岭有块地就和我这块地直线距离有三百米,却有三百块的价差,他妈的,在沙州出现这事还真他妈的怪了。”   想到这事,他就说了粗说,给侯卫东道歉以后,又解释道:“对于房地产公司来说,这个价差已经不得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要那块地,现在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地价当然会影响房价,但是据沿海地经验,房地产做到顶端还得以信誉和质量取胜。”   “这也是我最重要的法宝了,所以在成津的工程,侯书记不用担心质量,我可不敢坏了好不容易挣来的名声。”   说到这,侯卫东才纠正刚才所说的话,道:“刚才你的消息有不准确的地方,易中岭不是易中达的亲大哥,只是堂兄而已。”   正说着,瞧见浮头猛地往下一沉,他一提杆子,就见一条鱼在水下拼命地游动着,想挣脱口中的异物。   这真是一条漂亮的扁鱼,流线型的身体,青白的颜色,略往上翘的鱼头又让它的神态有些骄傲,当然,这只是侯卫东的感受,酒糟鼻子院长接过杜兵递过来的鱼,用刀背猛拍鱼头,道:“杜秘书,这条鱼两斤多一点,正好拿来红烧,肉嫩得很,大一点的或是小一点的,就拿来煮酸菜汽。”   在河边,步高继续着他的话题,“易中岭与黄子堤很是关系密切,易中达尽管是组织部长,可是他才到沙州,那三块地盘凭他的面子还争不下来,是黄子堤在里面发挥的作用。”   在修成沙公路之时,黄子堤就曾经为了易中岭打过招呼,因此,侯卫东对步高的话深以为然。   步高又道:“黄子堤这人就是五代十国的冯道,以前是周昌全执政之时,他是周昌全的帖心人,现在又成了朱民生的得力助手,还有,我听说洪秘书长要去当政法委书记,但是不兼任公安局长,公安局长由老粟来任。”   对于洪昂的事情,侯卫东心中有数,他假装不知,反问道:“消息是否可靠。”   步高道:“有百分之九十的准确度,杜正东是调到茂云出任市委副书记,算是提拔了。”   “那谁来当市委常委、秘书长?”侯卫东是真的不知此事。   “这事有好几个版本,我没有搞到准确消息。”   侯卫东就动起了心思,暗自琢磨道:“既然没有准确消息,那多半就是没有人选,我应该为自己争取。”转念又想道:“朱民生、黄子堤和易中达是铁三角,我去当市委的大管家,这日子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犹豫了一会,侯卫东还是决定先搞清楚状况,然后再作决定。   下午上班时间,他就给周昌全打了电话,聊了几句以后,侯卫东就问道:“周书记听说沙州市委领导班子又些变化。” 第577章 落户(上)   另:抱歉,小桥前面没有交代情楚,公安局有一位粟副局长,搞刑侦的,这一次是他当了局长,而不是粟明俊。   ※※※   “我已经听到一些风声,朱民生这是搞一朝子一朝臣那一套,洪昂如果真的需要调整,也应该放到常务副市长这个位置上去,放在政法委书记位置上,却又不任公安局长,没有多大的意思。”周昌全声音从一百多公里以外传来,特别清晰,他在侯卫东面前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   自从调离了沙州市委书记的岗位,周昌全说话的方式就不知不觉在发生着变化,其他人或许意识不到,侯卫东作为他的专职秘书,却是很清楚地感觉到其中的细微差异。   在当副省长以前,周昌全在沙州主政一方,掌控着全局,说话办事很是稳重,倒了省里以后,位置变了,距离远了,他在侯卫东面前说话就很直率,以前需要意会的事情,他往往直言道破。   侯卫东问道:“听说市委秘书长这个位置还没有人选。”   周昌全马上就道:“你去当市委的总管,陷入是是非非之中,未必是好事。”   又道:“至于市委秘书长的人选,沙州就是这么一点大的地方,其实很好猜,朱民生与省委副书记朱建国走得近,朱建国与原来的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是老同事,谁接蒙厚石的班,我估计谁就是市委秘书长的人选。”   侯卫东不知道周昌全是听到了风声还是纯粹推测,放下电话,不禁有些出神。   过了一个多小时,周昌全又将电话打了过来,“卫东,你在县委书记岗位上苦干两年,做出实在的政绩,这将为以后踏上更大的舞台打下基础,明白吗?”   侯卫东听到周昌全声音有些兴奋,试探着问:“是不是胜宝集团的事落实了。”   “卫东很聪明,一猜就中,刚才,樊得胜在我办公室,他明确表示将胜宝集团落户在沙州成津,只要胜宝集团顺利投产,成津的GDP和财政收入都将赶上益杨,在现行体制之下,这就是你最大的政绩。”   听到侯卫东说了感谢的话,周昌全“哈、哈”笑道:“我看人是比较准的,用人也比较挑剔。如果你是阿斗一样的人物,我肯定不会扶持你。”又道:“胜宝集团能够最终落户成津,是多方面因素的综合作用,我的推荐只能算是助力,不过胜宝集团在土地上提出比较高的要求,这对成津将是执政能力的考验。”   侯卫东当过益杨开发区主任,具体征过土地,对周昌全的提醒他并不是很在意,道:“周书记,什么时候到成津来看看小侯,县里在竹水河上游开发了一个桃花源。”   周昌全没有拒绝,问道:“成津有没有运动场?我现在开始打网球了,毕竟年龄不饶人,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得加紧锻炼。”   听到周昌全开始感叹年华之易逝,侯卫东就有些心酸,挂了电话以后,他把谷云峰叫到办公室,道:“县里有没有网球场?”   谷云峰挠了挠头,道:“我是在大学看见过有人打网球,在成津会打乒乓球和羽毛球的人不少,就是没有听说有人会打网球。”   侯卫东道:“成津地处内陆山地,招商引资挺困难,而且县城里医疗条件、居住条件还有体育设施、文化生活等方面,与大城市相差得太远,我们要慢慢增添一些设施,让客商们能够来,而且能够住得下来。”   谷云峰笑道:“以前成津有不少小歌厅,小卡厅,很受客人欢迎。”   “你啊,视野不够开阔,还拿那些小歌厅小卡厅来说事,县委小招待所的改造要提上议事日程,成津这样的县城最起码得有一个三星级酒店,这样才能符合发展的潮流。”   被侯卫东批评一句,谷云峰心里反而觉得很实在,就静听侯卫东的下文。   “三星级酒店还有一个操作过程,目前还有一件比较急的事情,尽快修一座网球场,网球场的建设档次要高,平时可以对外开放。”   谷云峰听得很仔细,琢磨道:“平时可以对外开放,里面的意思就是有的时候就不能对外开放,显然是领导要来打球。”   “老城区四处都是房子,没有好地盘了,这个网球场最好建在新城区,与温泉渡假村结合起来。”   “好,你这个想法很不错,你去给水平说说这事,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网球场建起来。”   在沙州,地热比较丰富,南部新区的脱尘温泉经过不断建设,已经号称为岭西最好的温泉,侯卫东来到成津以后,就依葫芦画瓢,请了地质队来勘探,果然在新城区一带发现了品质很高的温泉。   在成津,很多人都到脱尘温泉去泡过澡,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提出开发成津温泉的提案和建议也不少,只是他们没有拍板的权力,此事也就只能说一说,而侯卫东想到了这个问题,手里又有权,因此在成津开发地热便异常顺利地推进了下去。   当成津新城区打出温泉以后,脱尘温泉老总水平拽着南部新区党委书记高健两次来到了成津。   成津原本就招商困难,如今水平董事长带着真金银来搞开发,侯卫东心里早就同意了,可是为了显示成津温泉的稀缺与珍贵,每一次与水平见面之时,他没有立刻答应此事,在高健的斡旋之下,县政府与水平签定了开发协议。   得到了侯卫东认可,谷云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给水平打了电话,道:“水总,我刚从侯书记办公室出来,他让我给你商量个事。”   水平正在和高健在一起泡澡,道:“谷主任,你别客气,尽管吩咐就是。”听说县里要求在温泉城中修一个高档次的网球场,水平随口就道:“成津有没有人会打网球,修成以后别晒太阳。”   谷云峰听到水平话里有几分轻视成津的味道,就有些不快,道:“现在没有人打网球,并不意味着以后就没有人打,我们看问题还得有超前眼光。”也不知高健说了句什么,水平就笑道:“多谢谷主任提醒,我这就找人去设计。”   水平将电话放进盘子里,道:“高主任,现在领导都流行打网球?”高健很舒服躺在水里,道:“所谓上行下效,现在省里领导开始流行打网球了,我估计这股风很快就会吹到市里,侯卫东不是一般人,他嗅觉比你和我都要灵敏,照他的话做,不会错。”   这时,水平的电话双响了起来,在一旁的女服务员又将托盘拿下了过来,他一看是侯卫东的电话,恭敬地道:“侯书记,我是水平,您别跟我客气,有什么就吩咐一句,水平赴汤蹈火都得办好。”   电话里传来侯卫东很平和的声音:“刚才谷主任把事情给你说了,我提两点要求,一是档次要高,你到省里去看一看,省体育馆有网球场,按那个标准建设,二是要隐蔽一些,又能够直通小车。”   “放心,侯书记,我明天亲自到省体育馆去学习。”   侯卫东道:“交给水平的事情,放心,以后这事我就不过问了。”对于侯卫东来说,修网球场确实是小事,给水平打了电话以后,他心思又回到了胜宝集团上面。   若是在几年前,侯卫东说不定马上宣布这个好消息,此时他很是沉稳,将胜宝集团前前后后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又让计委的同志找来了相关的法规政策,关上门,认认真真地进行了学习。   第三天,当市政府通知成津县党政一把手到市政府开会之时,侯卫东已是心里有数。   两辆小车在市政府大院停下,蒋湘渝走到侯卫东身边,脸带喜色,道:“侯书记,大喜事,我刚才给杨秘书长打了电话,胜宝集团将落户成津,今天刘兵市长专门找我们两人来谈这件事情。”   侯卫东道:“对成津来说这是喜事,对我们两人来说,这又是一次挑战。”蒋湘渝见侯卫东如此冷静,暗自惭愧,稳住了心神,道:“我估计今天刘市长要跟我们进行交底,省、市应该都有具体意见。”   刘坤在会议室摆放资料,见侯卫东和蒋湘渝进来,就不冷不淡地打了招呼,见办公室小吕还未过来服务,口里含糊地念叨两句,就从茶柜里取出瓷杯子,泡上茶。   “刘科长,今天会议的主题是什么?”蒋湘渝主动与刘坤攀谈。   刘坤在昨天晚上拜访了秘书长杨森林,汇报了思想,同时提出要跟着杨森林到市委机关去工作,得到了肯定答复,因此心情还不错,只是每次看见侯卫东他就有深深的挫败感,他指了指蒋湘渝面前的文件袋:“就是这个议题。”   蒋湘渝一边打开文件袋,一边客气道:“刘科长还没有到成津来过,什么时候来视察工作。”   “岂敢,我就是一名普通工作人员,哪里敢谈视察两字。”刘坤还是不冷不淡的态度。   侯卫东听得很不舒服,就将视线抬起来。 第578章 落户(中)   杨森林走进会议室以后,市长刘兵和另一位瘦高的中年人并排着、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小会议室,后面跟着市计委主任江津、财政局局长季海洋、国土局局长俞平静等相关部门主要负责人。   坐定以后,刘兵介绍:“今天有幸请到省计委副主任鲁军同志,大家欢迎。”   “鲁军同志是我省磷矿问题专家,他将站在更高的角度来谈磷矿,卫东、湘渝两位同志,成津即将承担省委省政府交给的重任,这是一个非常宝贵的学习机会,如果有问题可以向鲁军同志请教。”   鲁军谦虚地道:“成津磷矿整治在全省有名气,县上的两位同志才是真正的专家,我们一起交流。”   客套完毕,刘兵传达了省政府相关会议精神,严肃地强调纪律:“今天这个会是小范围的工作会,在这个会上,大家交流情况、研究问题、统一思想,为下一步与胜宝集团谈判定下基调,尽管今天参会的都是处级及以上干部,我还是重申保密纪律,今天会上研究的事都与胜宝公司的谈判有关,大家没有宣传的义务。”   “下面请鲁军同志给大家讲一讲全省磷矿的现状与相关政策。”   等到掌声停下来,鲁军道:“我以前在岭西化工呆过一段时间,谈不上专家,只是对磷矿有一定了解,我从三个方面作了一个交流,我谈的问题不一定与胜宝集团有关,而是更宏观一些,希望具体负责的同志对磷矿问题有一个全局性了解。”   “磷矿用途很广,既是生产磷肥的主要原料,也是涉及国家安全的重要战略资源,磷化工系列产品广泛应用于建材、医药、农药、电子等几十个领域,我省开采的磷矿石相当一部分用于出口,且出口量呈逐年递增趋势,原矿大量销往海外。”   他顿了顿:“从经济角度来看,纯粹卖原矿是不经济的,为促进资源型产品合理开发利用,省里的主导政策是抑制出口,采取了诸如降低出口退税比例等措施,更倾向于立足地搞深加工,这就是胜宝集团到我省来投资的背景。”   “尽管省里主导政策是抑制原矿出口,但是近两年磷矿石出口价格不断上涨,平均每吨价格由十几美元逐渐涨到了二十几美元,价格上涨抵消了取消退税的损失,在经济利益的刺激下,一些地方和矿主开始毁灭性挖掘,我省磷矿贫矿和富矿混杂在一起,许多小矿山只开采富矿,贫矿全部抛弃,我省有的地区每采1吨富矿即要丢弃9吨-10吨贫矿,这就是省政府要整治磷矿的重要原因之一。”   ……   “另外,由于多年无序开采,生态环境破坏严重,人、牲畜饮水困难,房屋出现了59个裂缝灾害点,大面积土地停耕,复垦难度大。”   等到鲁军讲完,刘兵点了侯卫东的名,道:“卫东书记,我看你一直在作笔记,有什么问题要请教专家?或者说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由衷地道:“听鲁主任的讲话,如饮甘泉,胜读十年书。”鲁军就笑:“侯书记太客气了,省政府去年出台整治磷矿的文件,就数成津县能够顺利完成,成津班子的战斗力不一般。”   刘兵又点市国土房产局俞平静道:“平静局长,矿产是你在管,有什么意见?”   俞平静道:“鲁主任将磷矿问题谈透了,我没有更多意见,只提一点,成津县以后在工作中要注意,磷矿采选企业必须依法办理采矿权证和各种相关手续,并在采矿权范围内按规划有序开采,一个连续的矿区,包含后期构造破坏造成矿体间断3000米以内,只颁发一个采矿权证,由一个法人主体实施开发。”   蒋湘渝是行政一把手,对此事更了解一些,道:“市局召开工作会以后,江晓波同志提出了成津县采选行业准入办法,县里已经同意。”   会议开到十一点才结束,与会人员都发表了意见,总体来说此会开得很扎实,将沙州磷矿问题谈得很透。   侯卫东提前作了准备,更是收获不小。   会议即将结束之时,刘兵严肃认真的神态才轻松了下来,笑道:“今天在座的同志都不要走了,中午安排在沙州大酒店,各位要向鲁主任多敬一杯酒,借用卫东书记一句话,听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们决策者保持了头脑清醒,才能把事情做好,从这个角度来说,上午这个会议开得很有价值。”   “其二,杨秘书长的任命已经下来了,他还是秘书长,只不过是市委秘书长,戴了常委帽子,森林同志在市政府担任秘书长期间,与各位合作得很好,中午大家略表心意,如何?”   听到市长发动了酒仗,与会同志兴自然致高涨,纷纷应和。   杨森林抱拳讨饶道:“森林酒浅,各位高抬贵手,服务不周到之处,请多多包涵。”   在整个会议期间,由于蒋湘渝没有做什么准备,他就根据平常工作中掌握的情况作了一个简短发言,着重谈了如何加强磷矿行来的管理,特别强调了开采中存在的采富弃贫的问题,他发言内容全部来自于日常工作,倒是言之有物,实在。   这也符合他的一贯风格,凡是侯卫东在场的时候,尽量韬光养晦,不抢风头。   在蒋湘渝发言之时,刘兵暗道:“成津的班子,侯卫东强势,蒋湘渝弱势,两人搭班子倒是相得益彰,如果换个强势的县长去,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说不定会把现在的安定局面搞乱。”   杨森林提职以后,刘兵就在琢磨着市政府秘书长人选,现有的两个副秘书长他看不上,更不愿意用朱民生推荐的人,四个县的县长以及几个部门负责人都在他的考虑范围,今天听了蒋湘渝低调地发言,又想着蒋湘渝即将调离成津县,他不禁眼前一亮:“蒋湘渝是从基层一级一级干上来的老县长,经验丰富,能力亦不错,更可贵的是懂得退让,让他来当市政府秘书长倒还不错。”   到了沙州大酒店,在刘兵市长的鼓动之下,大家对着杨森林群起而攻之,杨森林喝了酒就要上脸,不一会就红如关公。   看着杨森林的红脸,侯卫东就想起了第一次与杨森林见面的情况,当时杨森林初到益杨任县长,雷厉风行、令行禁止,到开发区以后强行将几家氨基酸企业关掉,这在当时引起了争议,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决策是正确的,虽然损失了一些税收,却保护了环境,提高了益杨开发区的增值潜力。   在随后的日子里,杨森林渐渐被老谋深算的马有财捆住了手脚,直至调任沙州市政府秘书长,如今,老资格的马有财继续担任县委书记,杨森林却已经成了沙州市委常委、秘书长。   官场如棋,人生似戏,嗟乎。   省计委副主任鲁军对侯卫东很有些兴趣,当侯卫东过来敬酒之时,他就端着酒杯离开了椅子,站在桌边,道:“侯书记,关于磷矿的事情,我还有几句话。”   侯卫东忙道:“您指示。”   “哪有什么指示,就是一些粗浅的想法。”鲁军道:“如今的外资企业要求太高,他们拿准了内地的资金项目饥渴症以及盲目追求政绩的问题,经常提出苛刻的条件,从个人来说,我宁愿是省内企业来搞深加工,当然,省里决策我们得必须执行。”   侯卫东与樊得胜接触过,对此种情况亦有一定了解,此时见鲁军神情中充满忧虑,态度就郑重起来,道:“鲁主任能不能给我讲透一些。”   “现在没有见到胜宝集团条件,我无法讲透,你记一记我的电话,在谈判时遇到问题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侯卫东上午开会之时还处于兴奋状态,听了鲁军酒后几句话,又回想起周昌全曾经提醒过的土地问题,他慢慢地冷静起来。   午饭结束,杨森林醉倒,在外面大厅用餐的刘坤将其扶上车,送回家。   季海洋局长悄悄地道:“下午别回县里了,晚上老蒋要下来,一起吃饭。”侯卫东道:“蒋厅长在上个月送了两部越野车给县里,我还未表示感谢,今天是个好机会。”季海洋就道:“你到时等我电话,不见不散。”   蒋湘渝正准备走,小秦秘书把他叫住,轻声道:“下午到刘市长办公室来一趟,有事找你。”   “秦主任,是什么事情?”   小秦秘书亦不知是什么事情,可是他从刘兵话里行间听出了一丝味道,隐约猜到一些,他不明说,笑道:“我不知道,不过刘市长特意打招呼,应该是好事情。”   小秦秘书神神秘秘的态度让蒋湘渝摸不着头脑,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又若有所悟。   众人下了楼,等到刘兵的小车离尘而去,侯卫东对蒋湘渝道:“我下午在市里办事,就不回去了,明天我们先碰个头,然后再小范围传达刘市长的讲话精神。”   蒋湘渝含糊地道:“好吧,明天碰头。”等到侯卫东的小车离开以后,他转身就回了酒店。 第579章 落户(下)   胜宝集团谈判组很快就到了成津。   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在成津酒店看望了谈判组,刚走到顶楼,就听到有人用广东说大声地嚷嚷,他的声音又高又急,周福泉一句也没有听懂,不过,仅凭语调就知道这位香港客人是在生气。   得知来者是副县长,香港人便用蹩脚的普通话道:“难道这就是成津县最好的酒店,有一股怪味道。”   周福泉也闻到了一股霉味,里面还混合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这种混合味道在成津的所有旅馆都存在,因此本地人甚至沙州人都习惯了,并没有觉得特别异常,他就问委屈的服务员,道:“怎么回事?”服务员用成津土话道:“周县长,我没有听得太明白,大概是嫌屋里空气不好,马桶太旧,其实我们酒店已经尽力了,全部换上了新的床单和被子,还打了空气清新剂。”   周福泉道:“你就别用空气清新剂,打开窗户吹一吹,效果好得多。”又对那个香港人道:“梁先生,成津最新的酒店还在建设之中,到时就能达到三星以上。”   梁秋河脸色很不好看,将周福泉请进了房间,指着卫生间的马桶道:“周县长,换个马桶很难吗。”   马桶应该是几年前的产品,颜色发黄,还有些黑色的破损,周福泉平时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今天见到就特别刺眼,他虽然对梁秋河的语气很不满意,还是耐心地道:“梁先生,这是小问题,我马上安排人来换新马桶。”   梁秋河摇头道:“周县长的好意心领了,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我们几个人决定到沙州大酒店去住,有事情我们再到县里来。”   又从房间里走出了一位年轻的女子,她衣着倒还朴素,只是神情有些倨傲,用别扭的国语道:“抽屉里有蟑螂,而且很多。”   周福泉就用眼睛盯着女服务员,女服务员红着脸摇了摇头。   胜宝集团的那位女子一语不发,转身就进了门,只听得“啪啪”两声,她就拿了一只死蟑螂走了出来。   周福泉吓了一跳,忙对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服务员道:“快点把蟑螂清理了。”   梁秋河见状,转身就去提包。   周福泉再三劝阻,梁秋河一行人还是坚决地离开了成津宾馆,望着绝尘而去的两辆小车,周福泉又气又恼,把成津宾馆的总经理狠狠地说了一顿,这才回到了县政府。   “这是大事,你马上去给侯书记报告。”蒋湘渝自从那天下午去了刘兵办公室,精神为之一振,对县里的大事则采取能不沾手就不沾的态度,特别是这种很敏感事情,他更是大打太极。   蒋湘渝遇到在事总是当缩头乌龟,这一点让周福泉最瞧不上,他急道:“梁秋河搬到沙州,以后谈判就很麻烦,还是得想办法把他们请回来,我已经要求成津宾馆用最快的速度改造顶楼。”   “改造宾馆,好,我没有意见。”蒋湘渝慢条斯理地道:“与胜定集团的谈判是大事,侯书记一直在跟胜宝集团的高层在接触,了解情况最深入,你马上还是给他汇报此事,请他决断,市计委江津主任是谈判小组的组长,我去给他说这事情。”   周福泉叹息一声,心里就开始后悔:“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到宾馆来,只要当时我没有在场,管我鸡巴事情。”现在梁秋河是当着周福泉的面离开成津,他就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腹诽了一会,还是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侯卫东听说梁秋河等人回到了沙州,也很是奇怪,道:“还有这种事情,让人不可理解。”   “这事确实发生了。”   “因为宾馆条件不好就能中断数亿元的大买卖,那么我认为完全没有继续合作的可能性,胜宝集团应该不会如此草率,那个梁秋河是什么级别?”   问了这句话,侯卫东马上意识到问题,自嘲地道:“他们来自资本主义社会,哪里有没有行政级别,我的意思是梁秋河在胜宝集团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在集团里处于什么层次,这一点很重要。”   周福泉读着名片上的头衔,道:“梁秋河名片上印着胜宝集团磷业公司总经理。”   那天与省计委副主任鲁军见面以后,侯卫东对于胜宝集团的态度就慢慢地理智起来,接过名片,正反两面都看了,道:“磷业公司总经理,就是集团的中层,他应该没有权力此规模的投资应该没有决策权。”   “以前资本家为了利益可以发动战争,现在的资本家为了赚钱就不能忍受宾馆的气味?这不符合马克思的经典论述。”   如果由于宾馆问题而让一笔省市县皆十分关注的巨额投资泡汤,这个责任放在谁的头上都难以承受,再加上报纸上正流行着“一口痰毁了一个投资”等教育国人的文章,这就让周福泉心里产生了巨大的压力,此时见到侯卫东不急不躁的态度,这才冷静了下来。   “侯书记,你的意思是胜宝集团在借题发挥?”   “我是这样理解,胜宝集团的一把手樊得胜能在岭西常驻,说明樊得胜对此次投资很重视,梁秋河从职务上来看,就是二级部门的负责人,他有权利放弃这次投资吗,换个角度来说,如果是樊得胜拂袖而去,那么事情还不好办了,现在是梁秋河拂袖而去,我就怀疑这是欲擒故纵之计。”   周福泉还是有些担心,道:“如果不是欲擒故纵之计,传出去,对县里的投资环境是一次打击。”   “从这件事可以得到三个结论,一是在县城里建一家真资格的三星级酒店,这是现实需要而并非盲目,符合经济和社会发展水平,当然,以后搞宾馆要做到投资主体多元化,我个人不赞成政府投资,服务行业还是让民间资本进来。”   周福泉今日被梁秋河当面揭短,尽管是揭的成津宾馆的短,但是扫的却是成津县委县政府的面子,这让他感触颇深,道:“虽然梁秋河是鸡蛋里挑骨头,但是全县连一个撑门面的宾馆都没有,确实让人汗颜。”   “做这事的原则可以用有理、有利、有节六个字概括,县委的要求是即不出卖县里的利益,也要给投资言留下利润空间。”侯卫东挥了挥手,道:“我在省里与樊得胜见过面,他久经商海,名堂很多,梁秋河就是他派过来的马前卒子。”   压在周福泉心里的石头就被卸掉了,他道:“我先派府办的赵敏副主任到沙州去一趟,她是女同志,为人又灵活,等她摸清了状况,我明天再亲自去一趟。”   等到周福泉离开了办公室,侯卫东马上就拨通了省计委副主任鲁军的电话。   “侯书记,我同意你的观点,樊得胜作为胜宝集团董事局主席,如果没有强烈的投资意愿,是不会在岭西久留,他这人是老江湖,老奸巨滑,初期谈判之时故意采取冷淡的态度,这其实就是嫌货才是买货人的老手段。”   鲁军又道:“我的观点不太主流,地方大员可能不太喜欢,磷矿资源是有限的,侯书记,在谈判之时一定要防止外资借投资之名,巧取豪夺国家的资源。”   侯卫东以前本无这个概念,听到鲁军提醒,心中一凛,道:“谢谢鲁主任的提醒,在谈判之时,我随时向你汇报。”   从省、到市,各位主官都希望此事能成功,特别是沙州市,今年工业总产值同铁州有拉开了差距,只怕沙州市的主官会很在意胜宝集团,鲁军沉默了一会,道:“这些话本来不应该说,或者不应该由我来说。”   鲁军话里就透着些莫名的压抑之感,侯卫东明显感觉了出来,参加工作之日,他其实心里懵懂得紧,只是凭着本性在发展,到了今天,担任了数十万人口的县委书记,他才感到肩上如山一般重的压力,他这才树立了责任感和使命感。   正在这时,副市长高榕将电话打了过来,道:“侯书记,我听说胜宝集团谈判组回到了沙州,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梁秋河总经理嫌成津宾馆条件不好,就搬回了沙州。”   “侯书记,胜宝集团落户成津是经过市委市政府艰苦努力才取得的成果,早就说过要精心准备,为什么还要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就算县财政再困难,装修几间房子的钱还是有的。”高榕分管着矿山资源这一块,此次胜宝集团落户成津,就是她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她知道此事在朱民生眼里的份量,因此,听闻梁秋河离开了沙州,心里就很急。   “今天市里委托江津主任请梁总一行吃饭,你和湘渝都过来,大家多碰几杯酒,争取把这个疙瘩揭过去。” 第580章 聚散(上)   侯卫东将事情给蒋湘渝说了,道:“蒋县长,这事我就不出面了,到时你给江津主任说一说。”   蒋湘渝已知自己要到市政府去工作,对胜宝集团的事情便没有多大兴趣,只是副市长高榕亲自发了话,道:“我去就行了,侯书记稍微靠后一些,才有回旋的余地。”   在沙州大酒店里,梁秋河与蒋湘渝等人坐在装修一新的大酒店里,梁秋河未对搬离成津作解释,当然更没有道歉,天南海北地扯着。   当蒋湘渝终于提起谈判地点之时,梁秋河就道:“沙州大酒店还勉强能住人,会议室也还可以,以后就在这里谈事情。”   蒋湘渝道:“成津与胜宝集团是在磷矿深开发方面进行合作,我的想法还是将谈判地点设在成津,可以随时到现场查看。”梁秋河看了坐在一旁的高榕副市长,笑道:“高副市长、江津主任都住在沙州,与其他们到成津去,不如你们到沙州来,这也是尊重领导。”   蒋湘渝原本以为梁秋河是香港人不了解岭西的情况,此语一出,他便知道梁秋河很明白内地官场事,搬到沙州大酒店十有八九是有意为之,他呵呵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这是我们成津人的美好传统。”   梁秋河眼珠子一转,道:“听说成津县委侯书记是岭西省最年轻的书记,我们到了成津,还没有与他见过一面,他还真是日理万机。”   高榕听了此语,就用眼光看着蒋湘渝。   蒋湘渝暗中骂了梁秋河两句,才道:“侯书记去主持竹水河水电站工程,实在抽不开身,还有投资六亿多的庆达集团水泥厂也刚刚投产,侯书记实在是忙得脱不开身。”竹水河水电站以及庆达集团水泥厂都是成津近期的大项目,蒋湘渝故意轻描淡写地将这两件事情点出来,是有意在梁秋河面前显示实力,挫一挫他的优越感。   梁秋河听出了蒋湘渝言外之意,就骄傲地道:“胜宝集团是国际化大集团,走到哪个地方,都是由省级领导出面,我们樊主席是广东省委书记的常客。”   见两边打起了嘴巴仗,高榕道:“湘渝,成津的接待条件要改善了,进入了新千年,小米加步枪已经不适应新形势,你们县里主官要具有国际视野,要吸引如梁先生这种高层次客商,没有良好的生活工作环境是不行的,成津这种规模的县城应该有一个三星级了。”   蒋湘渝口气稍软下来,道:“我们正在搞一个温泉度假区,不远,就在成津新城区,是按三星级标准来修建的,这是以后成津客商的接待中心,目前为了解决当前的问题,县财政已经拿出了一笔钱,重新装修成津宾馆顶楼。”   “装修档次要高,符合国际惯例。”   高榕又对梁秋河道:“成津县政府很有诚意,等到成津宾馆重新装修以后,梁先生再去看一看,如果有什么意见,还可以提出来。”   梁秋河这才道:“既然高副市长发了话,那等到装修好了以后,我再到成如津去看一看。”   在电话上,侯卫东得知了会谈情况,道:“蒋县长,看来我们两人以前的估计没有错,胜宝集团对于这次投资很重视,否则不会弄这么多花招出来。”蒋湘渝道:“卫东书记,高市长的心情比较急切,你最好亲自找到高市长,与她沟通协调,统一了思想以后,事情就好办了。”   侯卫东此时还不知蒋湘渝要离开成津,他问道:“我们两人观点是一致的,你给高市长汇报以后,她是什么态度?”   蒋湘渝并未在高榕面前说清楚此事,含糊地道:“朱书记将此事交给了高市长,她压力挺大。”   放了电话,侯卫东坐在窗前点了一枝烟,慢慢地抽着,如果周昌全还在沙州执政,他早就将自己的想法全盘向市委汇报,如今面对着朱民生,他就要慎重许多。   第二天,侯卫东抽空来到了在成津宾馆顶楼,府办副主任赵敏正在指挥着装修工人,见到侯卫东上楼,忙赶了过来,道:“侯书记,您好。”   在县政府办公室前后有两个副主任赵敏,前者是男性,正在市政府办公室挂职锻炼,后一个副主任恰巧也叫赵敏,却是一位颇为清秀的女子,原来是团县委副书记,擅长主持节目,人很活泼,男赵敏挂职锻炼以后,她就调到了县政府办公室。   在赵敏的带领之下,侯卫东参观了顶楼的房间,客观地说,顶楼客房虽然比不上沙州大酒店,却也没有梁秋河说的那么糟糕。   “这次装修的目的意义你都知道,我就不重复了,装修要注定简约大方的风格,装修材料环保一些,品质好一些就行了,别弄得太豪华。”侯卫东下楼之时,依着惯例还是叮嘱了几句。   刚下了楼,他就接到了粟明俊的电话:“卫东,你的搭档要调市政府了,市委正在酝酿成津县长人选,你心目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赶紧去做一做工作。”   侯卫东吃惊不小,道:“蒋湘渝要去接替杨森林?”   粟明俊道:“刘兵市长提出来的方案,蒋湘渝本人应该知道。”   侯卫东到成津以后与蒋湘渝合作得还是比较愉快,此次蒋湘渝瞒着任职消息的事让他心里略为不快,不过考虑到任职是很敏感的事情,内心的不快就停留了短暂几分钟,就被抛在了脑后,他现在想得最多的是谁来担任益杨的县委副书记、县长。   拿着手机,查看了贮存的号码,侯卫东再次痛苦地发现:在朱民生主导的沙州市委常委会上,他很难接近核心层,而一个县委书记不能接近核心领导层,必将会遇到极大的困难,就如当前之事,他在市委要害领导前已经失去了能起关键作用的建议权。   细细追究,造成当前被动局面的主要原因是自己曾经是周昌全的秘书,由于这一层特殊的关系,他很难赢得新任市委书记朱民生的彻底信任,两人关系始终处于摆得上桌面的上、下级领导关系,从理论上来说,这种关系是最正常的关系,而从实际操作来说,这种正常关系总是让人心有所忧。   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成沙公路的旧事,黄子堤与侯卫东同系周昌全的麾下大将,两人关系原本还不错,由于易中岭的原因,侯卫东拒绝了黄子堤要求,两人的友谊就从高峰走下了低谷,面和,心不和,日渐冷淡。   追根溯源,侯卫东得出了结论:“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学当真是一本奇书,我陷入当前的局面,第一是脸皮不厚,如果脸皮够厚,死皮赖脸地用热脸与贴朱民生的冷屁股,想必会有一定的效果,第二是心不够黑,如果当初答应了黄子堤的要求,放易中岭进入成津,损害的是成津的利益,而得到的是黄子堤甚至易中达无比坚定的友谊。”   “如果能重新选择,我将会选择什么处理方法?”侯卫东为自己提出了一个严肃的命题。   思索了半天,侯卫东还是认为当初的选择没有错误,易中岭迟早是一个炸药包,说不定那一天就会爆炸,将周边人全部炸成粉末,而与市委书记朱民生的关系,只适宜水到渠成,强扭的瓜终归是不甜。   “以后的路还很长,还将遇到无数的领导,我必须有自己的原则,不能见到每一个领导都要弯掉膝盖,那样的人生将是卑微的人生,就算仕途遇挫,我还可以当一个富有翁,行走于世界各地,不亦悦乎。”   侯卫东每次思考到最后,都会沮丧地发现财富是他为官的最强底气,想到这里,他不禁暗叫侥幸。   中午,谷云峰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道:“侯书记,今天中午市级部门有三个领导到成津,都想请您过去加强领导,市农委、市林业局和市工商联,都是部门副职,您看到哪一桌去。”   “县委县政府都有相应的领导,他们作陪就能体现县里的重视,我就不去了。”   “那中午安排在哪里。”   “就在县委招待所,如果还有扁鱼,就弄一份酸菜扁鱼汤,没有则自由安排。”   下班之际,侯卫东对跟着自己的杜兵道:“今天中午没有什么事情,你别跟着我了,回家陪陪小丁。”   杜兵得了指示,满心的欢喜,将侯卫东送上了车,眼见着小车出了县委大院,他就拿出手机给办公室打了电话,很快,委办的驾驶员老段就将桑塔纳开到了杜兵的身旁。   侯卫东回到了小院子,在院子里就见到了负手看花的邓家春,道:“家春,吃饭没有,我让大师傅弄了酸菜扁鱼汤,那汤味才鲜,走,一起去喝两碗。”   邓家春拍了拍手,道:“我有事给你说,这一阵子见你忙,就没有说。”   侯卫东见邓家春神情郑重,开玩笑道:“老伙计,什么事都好说,就是别提调离成津的事情。”   “侯书记,我汇报的就是这事,可以自豪的说,周书记交给我的几项任务都顺利完成了,我的任命也就结束了,应该回沙州了。”   侯卫东沉吟片刻,道:“既然邓局去意已定,我就不勉强,回去以后如何安排,有初步意向没有?谁能接你的班,有没有建议人选?” 第581章 聚散(中)   “粟局长给我打了电话,特意征求了我的意见,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局里,至于我的职务,满了五十岁,就等着退居二线,没有什么可以过多值得考虑。”邓家春难得地开了一句玩笑:“到成津来了一趟,混了一个副处级,还是值得。”   邓家春是比较纯粹的公安,在常务会上,只要不涉及到公安业务,他一般不会发言,这是好事,亦不是好事,侯卫东略为考虑,道:“既然邓局愿意回沙州公安局,我不反对,洪书记和粟局都是很好的领导,我等一会将给他们打电话,想必能有一个好安排。”   洪昂原本是市委常委、秘书长,如今成了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他没有按沙州惯例兼任公安局长,数来数去,算是实权比较小的政法委书记,不过,他毕竟是市委常委,安排一位处级干部还是没有问题的。   “罗金浩当初是跟着我到成津的,现在是副局长,我就直言了,他是成津公安局局长最合适的人选。”   侯卫东同意了邓家春的建议,道:“罗金浩当初能从市里派出所所长职位上到成津来任县刑警大队长,这就是对成津工作的支持,这一年多时间,他在打黑除恶方面有功劳,出任局长一职是众望所归,至于常委职务,我会积极向市委汇报。”   这样一来,成津县就有两个县委常委还未确定下来,一是县委办主任谷云峰,另一位是新任公安局长的常委职务,侯卫东暗自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将这个常委职务明确下来,否则作为县委书记的权威将会受到无形损害。   仔细盘算以后,侯卫东决定直接将朱民生汇报,走省委组织部丁原副部长的路子,也许能行,但是,办事总是绕着市委书记朱民生,实在不是一件长久之策。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与蒋湘渝一起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汇报成津近期工作。   朱民生对成津的发展挺高兴,听完汇报,道:“成津发展不错,市委对卫东和湘渝的工作是肯定的,我讲三层意思,第一是趁势而上,对于已开工的庆达集团水泥厂等企业,要尽快投产,实现效益。”   “第二是精心规划,成津县国有企业实验区实质上就是开发区,要向益杨开发区学习,将开发区变成津经济的发动机。”   “第三是全力以赴,这主要指竹水河水电站和胜宝集团两个项目,竹水河水电站目前是在良性轨道上,我就不多说,听说胜宝集团的谈判代表离开了成津县,有这回事情吗?”   侯卫东听到朱民生又询问此事,道:“是有这事,胜宝集团带队的梁秋河提出成津宾馆档次太低,就回到了沙州,成津县目前已经紧争装修成津宾馆顶楼,同时为了适应未来的发展,已在开发区搞了一个温泉城,里面附带着一个三星级宾馆。”   朱民生打断道:“三星级的档次不够,没有几年就会落后,我昨天在常委会上讲了发展观念的问题,一定要超前,沙州市要有五星酒店,四个县中,益杨和成津应该修建四星酒店,你们就别想着三星级就不错了,还得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扩大眼界。”   他加重了语气,又道:“胜宝集团的谈判不容有失,这关系到沙州在全省的排位,即有重要的经济意义,也有重要的政治意义,卫东和湘渝的脑袋一定要清醒,不要为了小钱,为了意气之争而将这一个宝贵的机会错失,如果真的错失了,就是对沙州人民犯罪。”   听到朱民生如此用语,侯卫东心里没来由地紧了紧,道:“朱书记放心,我和湘渝一定会全力以赴做好谈判工作。”   朱民生挥了挥手,道:“这事我就交给卫东了,由卫东负全责。”他将身体朝后靠了靠,对蒋湘渝道:“湘渝同志很快就要调到市政府,去担任秘书长,你到了市政府以后,同样得管胜宝集团的事,别以为能脱了担子。”   蒋湘渝听到朱民生将自己调动之事点破,就恭敬地道:“朱书记您放心,从私来说,我生于成津长于成津,为了成津能发展,肯定会出大力,从公来说,我调到市政府以后,更有责任和义务做成与胜宝集团的谈判工作。”   朱民生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侯卫东,道:“卫东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我相信能经得住复杂局面的考验,你有没有信心?”   侯卫东就斩钉截铁地道:“有信心。”话虽然如此,心里却暗道:“朱民生过于急切,对谈判未必有好处,他这种压力未必是好事。”   谈完了经济发展,侯卫东眼角余光就注意到秘书赵诚义的看表动作,就道:“朱书记,还有一件事想给您汇报。”   “说吧。”   “成津县委目前有10个常委,一位书记加三名副书记,组织部长、宣传部长、武装部长、纪委书记、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我的想法是配齐11名常委。”   朱民生皱着眉头道:“一个县就有十一位常委,太多了,中央已有只设一位专职副书记的说法。”   朱民生神情有些严肃,这让侯卫东心里有些打鼓,他咬了咬牙,还是按照计划将自己的建议提了出来,道:“朱书记,成津县委办主任谷云峰是大学本科毕业,以前当过县委办副主任,又到镇里任过党委书记,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是任县委常委的合适人选。”   朱民生对于侯卫东的请求并不反感,手下的县委书记能到自己面前说真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积极的态度,也是一种政治表态。   他不急于表态,只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便伸手拿过来桌边的文件。   侯卫东明白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表了几句决心,就知趣地告辞,离开了办公室,他面带笑容地建议道:“蒋县长,中午我们两兄弟单独吃顿饭,祝贺高升。”蒋湘渝见侯卫东并不追问原由,心里松了一口气,笑道:“不过是平职调动,而且全管着杂事,我心有发怵啊。”侯卫东又笑道:“进入中枢,就和在县里工作不一样,杨秘书长只干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当了市委常委,我随时准备改口叫蒋市长。”   吃饭时间还早,侯卫东与蒋湘渝找了一家安静的茶楼,坐在二楼临窗的包间,居高临下地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喝着味道还算不错的茶,蒋湘渝感慨道:“真是不想离开成津,能与卫东搭班子是很幸福的事情。”   侯卫东已经理解了蒋湘渝,心里那一丝不快早就抛到了云宵,道:“蒋县长能高升,这是好事,我希望成津干部都能有出息,这样对成津的发展最有利。”   “益杨出了一个市委书记祝书记,跟着就走出了季海洋局长、杨森林常委、侯卫东书记、赵林书记,真是群星闪耀,以后成津出一个市委侯书记,肯定也能带出一帮书记、县长、局长和行长。”自从侯卫东来到了益杨,蒋湘渝心里就在琢磨着益杨的事情,对于一人得道鸡犬升开这种神仙事在官场上的运用,很有些心得体会。   侯卫东谦虚地道:“祝焱书记是我的老领导,就算骑着千里马,也赶不上老领导。”   “祝焱是近四十岁才当县委书记,你是近三十岁就当了县委书记,谁更历害,就不消由我来说了。”   谈笑了几句,侯卫东又道:“我与市政府那边一直有些隔阂,这事你知道,我就不讳言,湘渝兄当了秘书长,对成津是好事。”   蒋湘渝见侯卫东把话说得很敞亮,也就直言道:“卫东老弟的事就是我蒋湘渝的事情,以后在市政府能说话一定说话,只是湘渝人微言轻,说话能否管用还是一个未知数,还有一件事情,卫东老弟恐怕要认真考虑一下。”   “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黄子堤副书记有个儿子叫做黄二,建筑学院毕业以后就自谋职业,开了一家建筑公司,前一阵子他找到我,想在成津开发区里找些事情来做。”   蒋湘渝从另一个渠道听说过侯卫东与黄子堤的纠葛,在他眼里,与上级实权领导顶牛,是很不必要很不理智很不换算的事情,在即将离开成津之时,他就善意地劝一劝侯卫东。   没有了黄子堤支持,侯卫东在市委面前就颇有些束手束脚,通二黄二来修复与黄子堤的关系,未尝不是一条路子,道:“再适当的时候,让黄二过来找我,一般性的工程,也可以考虑由他来承建。”   “黄二对这事催得紧,明天我就让他过来见你。”   “让黄二来吧,我先听听他的想法。”   喝了半杯茅台以后,蒋湘渝已有酒意,道:“不知市里准备让谁来接我的位置,成津能有今天局面,卫东立了大功,当然我也有小功,至少不拖卫东的后腿。”   侯卫东又给蒋湘渝倒了一大杯,道:“老兄,我们再干。”   午餐,喝了一瓶半茅台,湘渝大醉,卫东醺。 第582章 聚散(下)   “地球离开了谁都一样转,成津离开了我一样会正常运转,千万别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否则就不仅是狂妄,更是愚蠢。”朱民生对待胜宝集团的态度如一座山,重重地压在侯卫东的心头,回到家以后,他喝完盒装牛奶之后倒头就睡,将成津之诸事抛在一边。   小佳下班回家,开门就见到了一双刷得亮晃晃的皮鞋,整齐地摆在了门口,她将皮鞋放进鞋柜,一边喊道:“老公,回家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没有听见里面的声音,小佳就到卧室查看,屋里还有着淡淡的酒气,侯卫东躺在床上正呼呼大睡,小佳知道侯卫东酒酒量甚豪,见到这模样顿时就急了,慎怪道:“都当县委书记了,还喝这么多酒做什么,又没有人敢捏着鼻子灌酒。”   话虽然如此,小佳还是赶紧从冰箱里取出了绿豆,刚把绿豆放进锅里,转身就见到站在门口的侯卫东。   小佳捂着胸口道:“你这人,怎么不说话,吓了我一跳。”侯卫东用冷水擦了脸,道:“我没有喝醉,只是睡了一个好觉。”   小佳埋怨道:“还说没有醉,浑身是酒味,你和谁喝酒,少喝一点不行吗。”侯卫东道:“蒋湘渝要调到市政府当秘书长,是朱民生亲口说的,我中午与他对饮,他喝醉了,我就是睡了一觉。”   听到蒋湘渝要走,小佳吃了一惊,道:“蒋县长怎么突然就要走,没有听到风声,谁到成津来当县长?”侯卫东摇了摇头,道:“现在的沙州已经不是以前的沙州了,事前我基本上没有得到风声,至于谁来当县长,我没有发言权。”小佳道:“你是县委书记,他们应该征求你的意见,否则就是对成津不负责任。”   锅里的水开始冒起热气,绿豆在底部翻滚着。   侯卫东一般不在小佳面前谈公务,今天喝了些酒,心里又有积郁之气,道:“我以前是周昌全的秘书,又是以市委办副主任到成津主持县委工作,这个身份印记太明显了,朱民生如今对我是用而不信,我能理解,换作是我,多半也要采用这个办法。”   小佳打起了抱不平:“你为成津的发展花了多少心血,我最清楚,换了一个市委领导就将你的成绩抹杀掉,还给你使些绊子,你在成津工作还有什么劲头,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既然在成津干得不如意,想办法调走,到哪里都能干出一番事业。”   侯卫东轻轻拍了拍小佳,道:“天下的衙门都差不多,到了省里未必如意,成津正处于上升的关键时期,我不愿意当逃兵。”   “你下午是怎么安排,回不回成津?”   侯卫东犹豫了一会,道:“只要没有人来找我,我今天就给自己放假,在家里好好休息。”   “好,你难得休息,那我下午也不上班,回家陪你,我们做点好吃的。”   小佳打电话给谢局长请假以后,就在冰箱里一阵翻找,见冷藏室里还有一些益杨上青林送来的风干鸡,欢欣鼓舞地道:“这是青林镇粟明送来的,一直没有时间吃,今天我们难得过一过两人世界,就吃这只风干鸡。”   侯卫东很久没有听到粟明的名字,道:“粟镇现在是益杨青林镇的党委书记了,难得他还记得我喜欢吃上青林的风干鸡。”   小佳想着两人可以忙中偷闲地过了一个下午,心中就欢喜得紧,道:“你最好是把手机关掉,否则难说。”   侯卫东拿着手机,想了一会,还是没有关掉,只是调成了静音,刚要放在桌上之时,手机屏幕就开始一闪一闪地发光,出现在粟明的名字,他对小佳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是粟明找我。”   “赵长胜过世了,什么时候,赵书记是老领导,我肯定要过来,今天晚上的大夜,怎么这么匆忙。”   放下电话,侯卫东道:“我们早点吃晚饭,然后到益杨去,赵长胜患癌症,前天去了,今天晚上是大夜,我要去坐一坐。”   小佳不以为然,道:“赵长胜以前对你又不好,没有必要去坐大夜。”   “赵长胜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位党委书记,其实我们并没有什么具体矛盾,他去世以后,我作为青林镇曾经的副镇长,无论如何也应该去一趟,再说,赵小军还曾经是你的同事,从这点来说也应该去。”   “好吧,吃完晚饭到益杨。”小佳想着难得的下午假又要被打扰,心里就不是滋味,她将风干鸡蒸上以后,就与侯卫东到卧室里休息。   小两口亲热一番以后,小佳身心俱放松,很舒服地靠着侯卫东,道:“我觉得大哥应该和江楚离婚了,江楚完全是鬼迷心窍,放着好好的家不顾,跑到广东去做传销,我觉得刑警队蒋笑挺不错,她对大哥挺不错,很那么些意思。”   “别人都是补台,你怎么想着拆庙。”   “别看大哥在外面威风,其实挺可怜的,回家后冷锅冷灶,和单身汉没有什么区别,嫂子除了卖产品以外,眼里就根本没有了这个家,甚至连亲情都没有了,我觉得早离婚早轻松。”   “你怎么知道那个蒋笑对大哥不错?”   小佳笑道:“有一天赵姐的牌桌差人,就约了楼上的蒋笑,我们俩现在关系还不错,昨天还一起洗了面,她对大哥挺上心的,这一点瞒不住我,蒋笑是蒙秘书长的侄女,听说蒙秘书长和省委朱书记还有来往,如果大哥娶了蒋笑,在仕途上肯定对他有帮助,甚至对你也有好处。”   侯卫东并不在意,道:“蒋笑只是蒙自厚的侄女,并不是朱建国的侄女,这个关系隔得远了,靠不住,而且靠裙带关系始终处于下乘,走不了太远。”   吃了晚饭,侯卫东没有叫上司机老耿,开着那辆蓝鸟车就直奔益杨,从沙州到益杨是全高速路,比到成津要近上许多,半个小时的时间就下了成津的道口,迎面就见到了密集的高楼轮廓灯,正是步高和李晶的两个大楼盘,这两个楼盘恰好在高速路口不远,给人以很强的视觉刺激,当车进入了开发区,灯光反而暗淡了起来。   这两大楼都是侯卫东在益杨开发区当主任时引进的,此时仍然是档次最好的两个楼盘,这让侯卫东有很强的自豪感。   进了老城,在略显狭窄的一个小区里,传来沙州“大夜”特有的嘈杂声,有道士作道场刺耳的敲打声,有低沉的哀乐,有麻将的哗哗声,还有小孩子的打闹声,以及各种谈笑之声。   赵小军披麻带孝,见到了侯卫东和张小佳似乎吃了一惊,忙压制住激动心情,与侯卫东握手之时,按习俗弯曲了膝盖,用这个动作代替了以前的孝子下跪。   赵长胜遗像高挂在灵堂前,这张像片是在他当镇委书记时所照,衣冠整齐,两眼有神,头发向后梳着,正是侯卫东熟悉的形象。斯人已逝,阴阳两隔,以前的矛盾就显得不值一提,侯卫东点了三枝香,恭敬地在遗像前三鞠躬,然后再将香插入灵前的米碗之中。   坐“大夜”的人很多都是青林镇政府的人,青林镇党委书记粟明、老乡长高长江、副镇长唐树刚、以及晁杰、钟瑞华、田秀影、周菁、杨凤、苟林等人,数年时间,侯卫东由副镇长当上了成津县委书记,而这些同志中除了苟林调到县委组织部以外,多数人依然在青林镇工作,而且不出意外,他们将在青林镇工作到退休。   人与人的际遇,当初只差了一步,而这一步多数人都迈不过去,迈过去以后就天高海阔,迈不过去则只能按照着原有的轨道运行。   青林镇党委书记粟明头上多了些白发,与侯卫东握手寒暄以后,就与老乡长高长江围坐在一起。   侯卫东握着老乡长的手,他久未见上青林的老同事,很高兴,问道:“刘阿姨身体如何?”数年时间,高长江脸上多了许多黑斑,神情与前几年相比萎顿不少,他道:“她是老病号了,身体还是老样子,与前几年差不多,这几年我的身体不行了。”   “刘阿姨炒的回锅肉才香,我现在都在想。”   高长江就高兴地道:“侯书记才到上青林的时候,大学生少,你每天坚持打扫卫生,我就知道你有大出息,这几年来了不少大学生,都不肯吃苦了,什么时候回上青林,让你刘阿姨给你炒回锅肉。”   与青林镇众人依次寒暄以后,侯卫东抽个空子问粟明:“县里领导来没有?”粟明低声道:“赵书记退居二线好几年了,现在的县领导换得快,没有多少人记得他,只有县委组织部来送了一个花圈,如果等一会高志远主任不到,你就是级别最高的领导了。”   “高主任要来吗?”   “高主任是从青林镇走出去的市领导,每年镇里就要去看望他老人家,我给他打电话,他答应要过来的。”粟明看了看表,又道:“高主任事情多,身体也不太好,能不能来也说不清楚。”   到了九点,粟明接到了高志远的电话。   等到高志远上完香,侯卫东等人就拥着他坐在最里面的位置,高志远坐下以后,对侯卫东道:“卫东书记,你在上青林工作了几年?” 第583章 压力(上)   道士在灵堂前热火朝天地做着法事,十几座麻将发出此起彼伏的哗哗声,岭西的红白喜事都是一派热闹场面。   一群有头有脸的官员围坐在高志远身旁,听他讲话。   高志远很有些唏嘘:“人这一辈子太短暂了,我认识长胜的时候,上、下青林乡刚刚合并,长胜当时出任新青林镇的党委书记,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的样子至今栩栩如生。”   又道:“卫东在上青林工作是九十年代初,当时公路修好以后,我还来剪过彩,只是当时对你的印象不太深,一晃就是七、八年了,今年我就要退休,这个世界终归是属于卫东这一代人。”   高志远在上青林走出去的最大领导,侯卫东是上青林走出去的第二大领导,在侯卫东修路之时,高志远对他并没有多深的印象,当侯卫东成为周昌全秘书以后,他才进入了高志远的视线范围。   又由于他成为了周昌全秘书的原因,两人平时来往不多,并没有因为相同的上青林背景而关系密切。   此时,沙州政治格局发生了明显变化,侯卫东就趁着这个有利时机拉近与高志远的关系,他诚恳地道:“高主任,欢迎到成津来视察,成沙公路修通以后,您还没有来过?”   高志远呵呵笑道:“国仁请了我几次,都因为临时有事耽误了,这两年成津政绩斐然,整治磷矿、竹水河水电站、成沙公路建设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今天卫东是代表县委来请我,我肯定要抽时间来,不仅本人来,还要带着全国人大代表、省人大代表和市级人大代表过来视察。”   “请高主任定个时间,最好就要本月。”   “我们这一帮子人过来,恐怕要给成津带来不少麻烦。”   侯卫东笑道:“我请高主任带队下来是有私心的,各级人大代表都是各行各业的杰出代表,他们到成津来视察,对成津发展有百利而无一弊,一来可以为成津发展支招,二来可以宣传成津,三来也是招商引资的一个途径。”   高志远很高兴,他对跟随着自己的人大秘书长道:“既然侯书记这样支持人大的工作,那么回去以后就着手准备此事,争取在五月,组织省人民代表到成津视察。”   赵小军招呼了其他客人以后,又过来敬烟。   高志远道:“小军参加工作之时,是我招呼才分到了建委,我这个老头子退下来以后,说话就不起作用了,小军,你给侯叔叔敬烟,以后要多给侯叔叔敬烟。”   赵小军就恭恭敬敬地侯卫东敬烟,道:“侯叔叔,抽烟。”侯卫东摆手道:“赵小军和小佳是同事,我们年龄也相差不多,都是兄弟。”   高志远在一旁道:“卫东就别客气了,你和长胜老弟是同事,小军叫一声叔叔很正常。”   坐到十一点,眼见着高志远有离开的意思,粟明就坚持要请客,高志远推辞几句,还是允了。   一群人来到了老城区的重庆江湖菜馆,大家以上青林的历史和人物为主要谈资,气氛倒是很融洽,到了晚上两点,晚宴才结束。   高志远上车之前,他将侯卫东叫到身边,握着手,道:“昌全是好人,也是好领导,你当初为什么不跟着他到省城,留在沙州会很尴尬。”   侯卫东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率,道:“周书记调任之时,成津磷矿整治刚刚拉开序幕,而且章永泰的案子没有破,所以我就留了下来,而且到了省城以后,我这个处级干部就算不得什么,还不如留在成津,能实实在在地做些事情。”   高志远拍了一下侯卫东的肩膀,道:“沙州很复杂,你得小心,小心驶得万年船。”   送走了高志远,大家也就散去,按沙州惯例,大夜那天,亲朋好友是要守通宵的,侯卫东身份不同,能够来看望赵长胜,赵家人已是很感激了,他自然不必守一个通宵。   小佳坐在驾驶室,打关哈欠,道:“太晚了,干脆我们明天回去,今天就到沙州学院去住,很久没有回学院了,今晚去重温校园生活。”   “房间很久没有住人了,收拾起来麻烦。”   “水、电、汽停了没有?”   “杜兵在年前特意交了水、电、汽,没有停。”   小佳很想在沙州大学里住一晚,撤娇道:“老公,走嘛,我想回学院去看一看。”   生了小囝囝以后,小佳很快就习惯了母亲的角色,渐渐变得端正稳重起来,今天难得地有了些小女儿态,侯卫东自然就不会拒绝。   沙州学院已经升级为沙州大学,名字改了,学校级别也提高了,可是校园内的景色依旧,车行于校内,浓密的树叶将路灯遮得严密,每盏路灯只能照亮一小块地面,这就方便了恋爱中的男女,他们借着夜色,或是拉着手,或是挽着对方的腰。   明亮的车灯射过,将零散的两三对情侣看得格外清楚,这熟悉的情景让小佳眼中充满了柔情。   车停在了教授楼,侯卫东下车就见到了一辆沙州牌照小汽车,小佳见车牌数字很小,有些奇怪地问道:“这是那位市领导的车?”   侯卫东抬起头,见五楼房间开着灯,道:“是济书记的车,他应该是在楼上。”   上了楼,等到客厅的大灯打开,屋子里就明亮如初,房间里的灰尘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小佳首先到厨房里烧了开水,给老公泡了茶,拿着抹布擦试沙发和卧室的床。   侯卫东确实不想做家务了,站在阳台上看着湖边点点灯光,远处音乐系传来了若隐若现的钢琴声,随着湖光摇曳着,世界在变化,而学院的景色依然如此美丽,仿佛不受时光的污染。   侯卫东伸出头,抬头再看了看五楼,见五楼客厅的灯光仍然明亮着,里面还有隐约的谈话声,他辩认了一会,确定里面有济道林的声音,便回到了客厅,道:“济书记在楼上,我想给他打个招呼。”   “太晚了吧,而且事前没有约,现在不请自到,不太好。”   “我如果不打个电话,明天早上遇到就显得失礼。”侯卫东自嘲地道:“现在我得夹着尾巴做人,在市里多一个常委帮着说话,总比当孤家寡人要强。”   济道林接到电话也很惊奇,道:“卫东既然在楼下,那就上来,我这里没有外人,都是学院的老同事,你认识的。”   侯卫东赶紧带着小佳上了楼,屋内热热闹闹坐了六、七个人,有以前的保卫处的胡处长,还有副院长段衡山等人,互相介绍以后,济道林指着侯卫东道:“段校长,要论沙州大学近十年最有出息的学生,还得数眼前这位年轻的侯卫东书记。”   侯卫东当学生干部之时就认识副院长段衡山,听到济道林夸奖,连忙上前一步,道:“段院长您好,我是您的学习侯卫东,九三级法学系的,这是我的爱人张小佳,九三级生物系毕业。”   济道林介绍道:“段副院长已经不是段副院长了,现在是沙州大学的段校长。”   段衡山很有学者的风度,不愠不火地道:“侯书记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这是我们沙州学院的骄傲,今年学校在毕业生离校前要进行离校思想教育,请侯书记来讲一堂课,为这些离校学生鼓劲。”   侯卫东就道:“到时只要母校召唤,我随时过来师兄师弟们交流经验,谈一谈工作以来的心得体会。”   大家随便聊了一会,段衡山问道:“道林,我到北京开会,听说中纪委为了提高纪委书记的地位,采取了不少措施,其中一项就是要由副书记来任纪委书记,你的副书记职务应该没有问题吧。”   “省里倒是传达了相关精神,高祥林书记已经被任命为省委副书记,至于市、县一级的任职得放在了下一步。”济道林对侯卫东道:“么宪同志是优秀的纪检干部,就是年龄偏大了,关于县委副书记、纪委书记人选,你有什么想法?”   县级领导的配备问题是侯卫东最为关注的问题,听到济道林如此发问,他就郑重地道:“么宪书记是很称职的纪委书记,在整治磷矿中,处理了一批与磷矿有牵涉的干部,在成津树立了正气,这也是成津磷矿整治能够成功的重要保证,我的想法是让由么宪同志担任县委副书记、纪委书记。”   正说着,又进来了一个年轻人,模样与段衡山倒有几分相似,他熟门熟路,到了客厅,自顾自地倒了水一饮而尽,笑道:“我以为只有我是夜猫子,你们几位老爷子也不差。”   那年轻人坐了下来,不等介绍,便道:“不用介绍了,我认识侯书记,他在学院读书时,我们在一起踢过足球,当时是法学系系队对阵教工队,我是教工队的成员。”   侯卫东想了想,抱歉地道:“我没有什么印象了。”   那年轻人再次伸出手,道:“段穿林,段衡山是我老爸,现供职于《政经评论》。”   济道林在一旁道:“段穿林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名气,他的笔名叫移山,在沙州名声不小,卫东应该听说过。”   移山就是给沙州前组织部长赵东那篇文章加上编者按的记者,就是这篇文章引发了岭西全省对农民负担的大检查,赵东也因为此文章被迫离开了沙州。侯卫东就在脑海中牢牢印上了“移山”的大名,今天总算见到了真人,而且还是段衡山的儿子,他热情地道:“原来段穿林就是移山,真是久仰大名,近期有空没有,到成津来看一看。”   段穿林道:“现在各地都是防小偷防记者,我们可是不受欢迎的人。”他说话时带着微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干净而且健康。 第584章 压力(中)   几人聊得很尽兴,不知不觉就到了三点。   侯卫东下楼之时,段穿林跟了出来,两人站在楼梯间,段穿林道:“卫东书记,我有几句话一直梗于胸,不吐不快。”   “穿林老弟有话直说,我洗耳恭听。”   “我听说胜宝集团要落户成津,这家公司去年就到了内地,因为有钱所以有恃无恐,卫东书记得小心一些,别让他们卖了还给他们数钱。”   段穿林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移山,侯卫东自然很重视他的意见,道:“岭西磷矿产量大,质量好,胜宝集团愿意进来很正常,当然我们得和他们谈条件,谈得拢就合作,谈不拢就不合作。”   段穿林双手插在裤兜里,表情冷峻,道:“现在政绩决定着官员的仕途升迁,卫东书记的想法只怕与某些领导不尽相同,作为朋友我想提醒一件事情,磷矿亦是一种战略资源,全省开采量也只有几十年,我担心胜宝集团是打矿产资源的主意,请卫东书记谨慎把握此事。”   又道:“成津以后若出现了问题,作为政经评论的记者,我会毫不犹豫向上捅,请卫东书记理解我。”   侯卫东很久没有遇到如此尖锐的人,他心里反而生出些好感,道:“为官其实如履薄冰,移山能作为闹钟,卫东感激不尽。”   第二天上午,侯卫东与小佳再到沙州,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就打来了电话:“侯书记,今天江津主任要求谈判小组和梁秋和正式接触,您有什么要求?”   侯卫东道:“没有同梁秋河正式接触,不知胜宝集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能有什么指示?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按照正常谈判的要求,和胜宝集对等地谈,尽量将对方的底牌摸清楚。”   周福泉为难地道:“梁秋河这人很不好打交道,昨天他就隐隐提过要谈就和一把手谈,我很难将他的底牌摸出来。”   侯卫东冷哼一声:“梁秋河就是胜宝集团二级公司的总经理,我们派了常委副县长来谈,已经是对他的尊重了,没有进入实质性谈判阶段,我不会出面,或者说,胜宝集团大佬没到之前,我不会跟梁秋河谈。”   周福泉担任了成津谈判组副组长,主持前期的谈判工作,看起来风光,实际坐在火山口的工作,挂断电话以后,他心里一阵苦笑道:“如今是投资商是大爷,稍不如意就甩脸子,对等个屁。”   事情不出周福泉所料,在正式谈判之中,梁秋河没有多少诚意,经常纠缠于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三天两头飞回香港。   当梁秋河再次在谈判过程中飞回香港以后,周福泉终于发了火,屁股一拍回到了成津。回到了成津,周福泉心里又隐隐不安,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原原本本汇报了谈判经过。   侯卫东很冷静地分析道:“梁秋河就是胜宝集团二级公司的负责人,他没有决策权,对于他的种种做派,我的理解这只是讨价还价的手段。”   “周县长这一段时间辛苦了,既然梁秋河回香港,你就抽时间专心研究磷矿方面的政策法规,到时等谈判的正主来了,我们才能做到有理有利有节。”   侯卫东一席话,让周福泉身心稍稍轻松了下来。   过了一周,胜宝集团董事局副主席樊得财特意到沙州拜访了市委书记朱民生,席间,樊得财特意重申了胜宝集团在沙州投资的意向,临走之时,他道:“我们胜宝集团秉着一颗拳拳报国之心到大陆来做生意,得到了省委蒙书记、钱省长以及朱书记、刘市长真诚接待,再此代表家兄表示感谢。”   他叹息一声,脸上现出犹豫之情,慢吞吞地道:“不过,我觉得成津县对胜宝集团的投资并不太重视,县里只派了不能拍板的副县长来主持谈判,凡是都不能决策,导致谈判进展很缓慢,家兄已有到其他省考察的想法,只是考虑朱书记的友谊,才被我劝住。”   朱民生听了这番话,表情未变,等到送走了樊得财,他马上给黄子堤打了电话。   “刚才和胜宝集团董事局副主席樊得财进行了沟通,他对成津县有看法。”   朱民生站起来伸了几个懒腰,道:“樊得财是商人,商人天然逐利,他的话不能全听,但是,成津的县长人选拖了这么长的时间,应该早日确定下来,侯卫东人年轻,我的想法是配一个比较老成的县长,老中青的班子才是最和谐的班子。”   黄子堤最懂朱民生的心思,默想一会,道:“侯卫东太年轻了,大事大非面前,市委还是不能很放心,我这就去与易部长商量,提一个成津县长的候选人名单,请朱书记决断。”   朱民生又道:“侯卫东人年轻,有冲劲,做出了许多成绩,这一点还是不容忽视的,当然人无完人金无赤金,选配好班子是一门艺术,你去好好琢磨,尽快把方案提出来。”   黄子堤从朱民生办公室出来,就给易中达打了电话,道:“中达,成津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民生书记倾向于年龄稍长一些的,你下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一起研究此事。”   易中达对此心领神会,道:“方案是现成的,我可以马上到黄书记办公室来。”   第二天早上,市委副书记黄子堤、组织部长易中达一起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   易中达的推荐名单有五人:市委研究室主任周彪、益杨县常务副县长曾昭强、成津县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市商委的钱宁副主任、市纪委副书记钟洋。   朱民生看了名单,除了市委研究室主任周彪以外,其他四人都没有太深的印象,而对研究室主任周彪,他却没有什么好印象。   仔细翻看了五人的档案,他一时拿不定主意,道:“子堤,你对沙州的干部最熟悉,有什么想法?”   黄子堤早有准备,却故意思索了一阵,慢慢地道:“组织部提出的五个人选都还是不错,我先分析成津县当前面临的具体情况,然后再提建议人选。”   “行。”   “沙州下辖的四个县,历史以来就是益杨的经济条件最好,其他三个县相差不大,这几年,成津从章永泰开始起步,经济发展得很快,目前开工的大项目就有竹水河水电站、庆达集团水泥厂,随后有可能开工的就是全省重点项目胜宝集团。”   “从这个角度来说,成津新任县长应该选基层经验丰富,又有一定政策水平的同志,市委研究室主任周彪同志理论丰富,可是缺少基层实践经验,不适合到成津,钱宁副主任各方面都可以,就是为了太软了一些,周福泉刚进常委,资历浅了些,最合适的人选是曾昭强和钟洋。”   朱民生拿过了曾昭强和钟洋的基础材料,细细地看了一遍,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道:“我记得侯卫东曾经在益杨工作过,他和曾昭强曾经是同事?”   黄子堤介绍道:“侯卫东大学毕业的时候,曾昭强就是交通局长,侯卫东在益杨当开发区主任之时,曾昭强已是副县长,曾昭强同志最显著的特点是基层经验丰富,而且一直是侯卫东的上级。”   最后一句话,让朱民生心中一动,他仍然不动声色,故意将钟洋的档案拿到面前,良久,朱民生才道:“把五人的简历都放在我这里,让我好好想一想。”   益杨常务副县长曾昭强坐在易中岭别墅的客厅里,两人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着,到了下班时间,易中岭打了个电话,对曾昭强道:“中达和子堤书记很快就要过来,今天晚上我们四人可以打几把。”他又笑道:“老领导,中达和子堤书记都是耿直人,今天你别打业务麻将,大家图个高兴。”   曾昭强身高体胖,平时官威很重,今天却是笑容满面,道:“黄书记打得好,我的水平差远了。”   到了六点,院子里就听见了汽车声,曾昭强跟着易中岭快步来到了院中。   “易部长,您好。”曾昭强比组织部长易中达要高出半个头,他就尽量低头弯腰,看上去就和易中达的身高相差不多。   等到了七点,黄子堤才来到了易中岭的别墅。   易中岭将黄子堤迎了进来,他边走边道:“今天空运了海鲜过来。”黄子堤道:“光有海鲜没有用,还得有好厨师,否则是浪费材料。”易中岭笑道:“黄书记,我这个厨师可是花了大价钱从澳门请过来的,做海鲜的一流高手。”   在客厅里见到了曾昭强,黄子堤道:“老曾,侯卫东个性很鲜明的领导,和他搭档,你要有心理准备。”   曾昭强尽量掩饰心中喜悦,道:“请黄书记和易部长放心,我会按照民主集中制的原则来处理与县委书记的关系,不越权、不放权,将县里的事情办法,不辜负领导的信任。” 第585章 压力(下)   曾昭强睡眼朦胧起床,抬头看到墙上的挂钟,已是上午九点,他蹲在卫生间里,将关闭的手机打开,打开的瞬间,手机轻脆地响了起来。   驾驶员声音很急,道:“曾县长,县委办综合科海宁科长一直在找你,他说市委朱书记请你到他办公室去。”   “谁叫我。”   “市委朱书记。”   曾昭强吓了一跳,道:“你赶紧来接我,我在昨天晚上那个地方。”他又给综合科科长海宁打电话:“海宁,朱书记找我吗,什么时候?”   海宁曾经在交通局工作过,作为老下级,他和曾昭强一直保持着来往,正在焦急地四处寻找曾昭强,听到其声音以后,在电话里长舒了一口气,道:“曾县长,您总算回电话了,今天早上八点半,我接到市委办赵诚义副主任的电话,朱书记请你在九点半钟到他的办公室。”   作为副县长,平时根本没有机会到市委办公室去聆听指示,此时得知市委书记招见,曾昭强知道成津县长基本上算是到手了,他心中一阵狂喜,道:“谢谢了,海宁。”   曾昭强低头再看手机,见时间已到了九点二十,顿时吓了一大跳,提上裤子就往外冲,见易中岭正在院中喝茶,急道:“快把钥匙给我,朱书记找我谈话,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了。”易中岭道:“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自已开车。”   接过易中岭递过来的车钥匙,曾昭强开着院中那辆宝马直奔市委,他当了多年交通局长,驾驶水平很是不错,加上宝马车性能好,一路狂飚,连撞数个红灯,从城郊赶到了市委大院只花了六分钟。   宝马车上放着绿色的市委通行证,门卫不仅没有问,还对着车立正敬礼。   一路小跑着来到了电梯口,电梯故意与曾昭强做对,停在顶楼始终不动,曾昭强心急如焚,又从安全通道直上三楼,赶到了朱民生书记办公室之时,刚好九点三十分。   赵诚义站在办公室门口看表,见曾昭强过来,调侃道:“曾县长真是准时,九点三十分,一分钟不差。”   曾昭强稳住了心神,道:“本来想早点来,路上堵车,幸好没有迟到。”   这一两年沙州汽车数量明显增加,在老城区就时常堵车,老百姓开玩笑道:“堵车是大城市的标志,沙州开始堵车,说明沙州已经进入了大城市行列。”曾昭强当过交通局长,对堵车很敏感,听到赵诚义的调侃,顺口就找了一个理由。   赵诚义如大领导一般主动伸出手,与曾昭强握了,压低声音道:“今年沙州任命的副厅、正处干部不少,朱书记从来没有单独谈话,今天是破例,足以说明对曾县长的重视。”   曾昭强弯了弯腰,道:“以后还请赵主任多多关照。”   这时,杨柳拿着文件从旁边经过,她向赵诚义点了点头,又与曾经地老领导打了招呼,回到了办公室。   赵诚义带着曾昭强走进朱民生办公室之时,朱民生背靠着大班椅,左手按着太极图的方位来揉肚子,这是从一位战争年代老领导学来的养生之道,一来二去,学来的方法成了他的习惯,只要有闲暇时间,他就会进行这项养生运动。   见到曾昭强进了屋,他恢复了冷面部长的严肃冷淡,赵诚义为人机灵,道:“曾县长,坐。”他转身就去泡茶,恭敬地将茶杯放在曾昭强身前,又从朱民生桌面取了批过了文件,退了出去。   朱民生听说过曾昭强的名字,到益杨视察之时也与曾昭强握过手,可是他对这位益杨常务副县长并没有什么印象,昨天黄子堤介绍以后,他还暗自有些担心,此时近距离观察曾昭强,见此人身体高大,皮肤稍黑,宽阔的国字脸上有两道浓眉,一看就是不服软的人,这就叫他放心不少。   他到了沙州任职以后,一直在对市级班子成员和重要部门一把手进行微调,目前副厅级干部调整基本完成,他的目光就放在了四个县的党政一把手身上,侯卫东是周昌全秘书,他早就想对这个岗位进行调整,却又投鼠忌器。   基于此,在成津县长的选任上,他和市长刘兵的观念发生了冲突,刘兵希望成津继续维持一强一弱的格局,他却想扶持一个能制衡侯卫东的县长,县委书记和县长闹得太历害,“班子不团结”就是调整侯卫东的最好理由。   刘兵将蒋湘渝调来当市政府秘书长,朱民生没有反对,朱民生调曾昭强来当成津县长,刘兵有意见也不太好反对。   朱民生没有与曾昭强寒暄,道:“湘渝同志已经调到了市政府任秘书长,组织上有意让你到成津去任接替湘渝同志,你本人有什么意见。”   曾昭强站了起来,道:“我服从组织安排。”   朱民生点了点下巴,道:“坐,我们是个别谈话,都轻松一些。”又道:“你去了以后,还要走法律程序,但是你不能因为选举而畏手畏脚,早日进入角色,推动工作开展。”   曾昭强挺直了腰,道:“我到了成津以后,一定全心全意扑在工作上,一心一意谋求成津发展,决不辜负组织信任。”   朱民生严肃地道:“你不仅要对组织负责,更要对成津数十万百姓负责,要对成津的历史负责,沙州所辖的四个县,益杨经济排在第一,但是这两年成津经济亦很活跃,省里三个重点项目落户在成津,工作压力的复杂性丝毫不逊于益杨,你要有艰苦奋头的思想准备。”   曾昭强毕恭毕敬地听着朱民生的讲话,心里琢磨道:“朱民生把我找来谈话,应该不会单纯是为了工作,难道真如黄子堤所言,朱民生对侯卫东不放心。”   朱民生对具体工作提出要求以后,话锋一转,道:“我到沙州一直在强调民主集中制,民主集中制是好东西,只要我们掌握了其精髓,在工作中就不会犯错误,至少不会犯大错,我建议你到成津以后,把民主集中制的理论重新系统地学一遍,一把手和副手是有区别的,必须要有理论作为支撑。”   “在具体政治生活中,我倡导有话在会上说,有话当面说,这样才是真正地维护班子的团结,藏着捂着,互相迁就,这就是对工作不负责任。”   “昭强同志作为县长,即要对人民负责,也要对上级负责,令行禁止是基本素质,闹独立,搞山头,在沙州绝对不充许出现,我今天讲的都是原则性问题,昭强同志在工作中好好体会,你和卫东同志都是有能力有思想的同志,市委相信你们能团结一致,将成津发展好。”   朱民生越讲越严肃,让曾昭强压到了无比的压力。   作为县级领导,曾昭强多次在会场听过朱民生对民主集中制的阐述,此时头脑里却是五味陈杂,暗道:“朱书记话中有话啊。”   下了楼,曾昭强来到了市委大院,此时那辆黑色宝马异常刺眼,他给驾驶员打了电话,便步行走出大院,来到了市委大院对面的市政广场。   曾昭强站在市政广场,将朱民生的谈话细节进行了回味,越想越觉得不安,暗道:“侯卫东本质不错,少年得意在所难免,只要我低调一些,应该还是能够相处。”   市委办杨柳一直以来对成津的人事变动比较敏感,她已经听说了曾昭强将到成津任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的小道消息,今天看到曾昭强出现在朱民生门前,便知道传言属实。   寻了个机会,杨柳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对于蒋湘渝的继任者,侯卫东听到过好几种说法,他最不相信的就是关于曾昭强的传言,不料,最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发生了。   侯卫东笑呵呵地道:“曾县长是老朋友,大家知根知底,能够搭班子,这是好事。”   杨柳道:“从年龄来讲,曾昭强当县长偏大了些,那天与杨腾闲聊,他无意中说起曾昭强经常与黄书记来往,我估计他是走的那条线,否则怎么也不会让他到成津来。”杨柳对曾昭强无好感亦无恶感,但是她知道侯卫东与黄子堤的关系不太和谐,于是作了点到为止的提醒。   侯卫东轻声道:“即来之,则安之,组织上的决定,我们只能无条件服从,不能讲价钱。”   杨柳又道:“杨秘书长把刘坤带到市委来了,刘坤和我一个办公室。”   “任职没有?”   “暂时没有,他紧跟着杨秘书长,我估计很快就有任命下来。”   侯卫东笑道:“以前的益杨还真是历害,占据了沙州很多重要岗位,这说明祝书记这船长当得好。”杨柳道:“我不太喜欢刘坤这人,虚伪,成天如跟屁虫一般跟在杨秘书后面。”   “刘坤其实也是老资格,九五年在青林镇当过镇长,后来又在县政府办公室当过主任,在市委办任个职也很正常。”侯卫东当了一年多县委书记,在他眼里,刘坤早就不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因此就很宽容。 第586章 搭档(上)   在益杨工作之时,侯卫东是祝焱专职秘书,曾昭强能从交通局长升至副县长,也与祝焱支持分不开,从这个角度来说,侯卫东和曾昭强都是祝系人马。   离开益杨以后,侯卫东官越做越大,但是他并不曾忘本,与季海洋、朱兵等原来的益杨同事都保持着亲密接触,他唯独与曾昭强接触得不多,好几次曾昭强打电话过来,他都借故推脱了。   对曾昭强,侯卫东有着复杂的心理原因,当年他能将石场做好,与曾昭强的支持分不开,从这方面来说,曾昭强对他有恩,但是,他有一次曾经目睹过李晶与曾昭强暧昧耳语的情景,此情景随着时间流逝,不仅没有模糊,反而慢慢加深且变得越来越清晰。   从理智上他明白,即使李晶与曾昭强真的曾经有暧昧,也是认识自己以前发生的旧事,而且李晶为了求生存不得已而为之,他不能去指责以前的旧事。   可是越是事业成功的男人,他的占有欲就越强,因此,每当想到曾昭强国字脸上飞扬的浓眉,侯卫东本能就有些反感。   如今,市委书记朱民生偏偏将曾昭强派到了成津县,这让侯卫东心里颇不舒服,作为县委书记,他无法推翻市委的决定而且还有责任让曾昭强选举顺利成功,这是政治觉悟问题,也是统筹全局的能力问题。   回到成津县委之时,侯卫东脸上带着冷峻之色,这让县委办的同志们都小心翼翼。   县委办主任谷云峰知道侯卫东正在为自己争取常委的位置,办事比以前更加积极,等到侯卫东一回到办公室,他立刻赶了过去,汇报这两天县里发生的大事小事。   侯卫东一边看着送来的文件,一边听谷云峰汇报,当谷云峰汇报到竹水河水电站的纠纷之时,他抬起头来,道:“竹水河水电站的移民安置应该是没有问题,我才签过字,怎么又闹了起来,这事不守涉及几户人家,应该采取果断措施处理下去,绝对不能影响竹水河水电站的建设,这是原则问题。”   谷云峰自然明白其中诀窍,道:“以前蒋县长是竹水河水电站的指挥长,他调走以后,没有新的指挥长,所以没有及时将事情处理下去。”   侯卫东声音大了几分,道:“指挥长走了,还有副指挥长,怎么能让工作瘫痪。”   谷云峰早有准备,他将另一份报告递给了侯卫东,道:“这是竹水河水电站项目部送过来的情况汇报。”   侯卫东把文件扫了一遍,拿起笔刷刷写道:“竹水河水电站是全省重点工作,对于成津来说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大工程,请福泉同志依法迅速处置,将处置情况报我,侯卫东。”   下了指示,在谷云峰收拾文件之时,侯卫东拨通了朱小勇的电话,道:“朱总,又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你了,很想念你啊,什么时候到县里来。今天水电站项目部送过来的文件我看了,在新县长未到位之前,责任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同志来负责竹水河水电站。”   朱小勇正和刘明明在一起喝茶,道:“老蒋调到市政府,我得敬他两杯酒,你帮我约个时间。”侯卫东道:“别约时间了,就在今天晚上。”   朱小勇道:“行,我六点半准时到沙州。”他又道:“新县长曾昭强马上要到位,是从益杨出来的干部,这人如何?”侯卫东也不避谷云峰,道:“曾县长是益杨常务副县长,他和老蒋一样,基层工作经验非常丰富,不过他初来成津,对成津不熟悉,竹水河水电站的项目还是由福泉同志具体负责。”   几天以后,黄子堤亲自将曾昭强送到了成津县,侯卫东率领党委、人大、政府以及政协一班子人,到沙州与成津交界处迎接,黄子堤左手拉着侯卫东,右手拉着曾昭强,道:“卫东和昭强是老同事,如今在一起搭班子,可谓最佳搭档,市委对你们寄予了厚望。”   当欢迎午宴结束以后,黄子堤又将侯卫东和曾昭强两人请到了房间,道:“成津发展势头很猛,竹水河水电站、庆达集团水泥厂都是岭西省重点投资项目,如果胜宝集团顺利落地,将形成三架马车齐头并进的局面,工业产值有望一举超过益杨,市委希望继续保持这个局面,卫东、昭强两位同志,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民生书记特意让我给两句带两句话,团结出凝聚力,团结出生产力,这是民生书记对你们的要求,同时也是市委对你们的要求。”   等到侯卫东和曾昭强分别表态以后,黄子堤道:“我应该说了已经说完了,以后就看两位在成津的舞台上创造佳绩,我在沙州静候佳音。”   交待完原则性的话,黄子堤神态就放松了下来,道:“卫东,听说与胜宝集团的谈判不太顺利。”   侯卫东道:“胜宝集团谈判代表经验很足,在进入实质性谈判之前,利用各种手段占据谈判的有利位置,值得我们从事经济工作的同志认真学习,这是一个好对手,也是好师傅。”   黄子堤听了哈哈大笑,道:“卫东的辩证法学得好,看问题与众不同。”他望着曾昭强道:“昭强县长,你是行政一把手,具体的事情要多费心,不要总把担子压在卫东身上。”   听了这句话,侯卫东心里有些不是味道,暗道:“黄子堤这位市委副书记管得也太细了,他这是点名让曾昭强负责胜宝集团,而且这话里表明他对蒋湘渝的评价并不怎么样。”   谈完话,黄子堤回沙州。   曾昭强就客气向侯卫东请假,道“今天晚上马书记和几位常委要给我饯行,我想请几天假,把益杨工作交待以后,在下个星期一才正式过来上班。”侯卫东笑道:“曾县长这一段时间酒宴不少,益杨同志要饯行,成津的同志要接风,你得注意身体,能少喝就少喝。”   侯卫东将黄子堤一行送到了成津边界,目送车队远走,就给蒋湘渝打了电话,道:“湘渝秘书长,晚上有空没有,今天朱小勇要过来请客,主要客人当然是你,我是作陪。”   朱小勇是何许人也,蒋湘渝不敢怠慢,忙把张副秘书长记请到办公室,抱歉地道:“今天晚上的聚会得改天了,来了几个朋友,我推脱不得。”   张副秘书长推了推眼镜,道:“既然秘书长有安排,那就改天。”他笑眯眯地道:办公室的同志们都盼着与秘书长联欢,下次定下日期以后,我们强烈建议秘书长暂时关掉手机,免得有人来打扰。   在新月楼的海陆空找了一个安静的房间,侯卫东、蒋湘渝以及县委谷云峰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四、五十分钟,三人要了一壶好茶,轻松随意地聊天。   蒋湘渝生于成津长于成津,如今到了更高一级任职,却对成津保持着高度的关心,“前些天,胜宝集团董事局副主席约见了朱书记,他向市里提了意见,抱怨成津对此事不重视,我担心朱书记会对成津留下不好的印象,一旦留下坏印象就很难转变,还有,刘市长喝了酒无意中说起,樊得财向市政府开口要三百亩土地,而且要求土地免费,他还提出了其他一些条件,具体我不太清楚,刘市长在当着我的面骂了娘的。”   省计委副主任鲁军,《政府评论》移山,这两人都对胜宝集团的落户保持着相当的警惕,侯卫东对两人的说法并没有明确表示意见,可是潜意识已经受到了影响,他闻言一凛,皱眉道:“胜宝集团讨价还价的手段也太过了,三百亩土地免费,真是狮子大张口了。”   蒋湘渝见侯卫东变了脸色,忙道:“这事并非官方消息,不一定准确。”侯卫东摇头道:“沙州的事情,非官方消息往往是真实的,招商引资工作不能捡进篮子都是菜,一招不慎,会对成津政治和经济带来致命的影响。”   谷云峰一直在为两位领导服务,没有多说话,此时忍不住道:“按人均一亩土地来算,三百亩土地涉及三百人的拆迁,县里承受的风险太大了。”   侯卫东默想着黄子堤关于胜宝集团上的建议,端着茶杯不说话。   不过,他很快就将情绪调整了过来,换了话题,道:“市委市政府藏龙卧虎,很多人都与省里领导有些瓜葛,比如市政府老秘长蒙厚石是有背景的人,他和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关系非同一般。”   侯卫东在当成津县委书记之前,先后当过祝焱和周昌全的秘书,对岭西逸闻杂事了解得挺多,而蒋湘渝一直在基层工作,论见多识广则比起侯卫东稍逊。   当侯卫东特意点出蒙厚石的关系之时,他顿时露出恍然在悟的神态,道:“难怪蒙秘书长的地位如此超然,他不当秘书长已有好长时间,刘兵市长还经常请他到办公室,我以前还纳闷此事,原来如此。”   两人聊得正尽兴之时,朱小勇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省政府常务副主席的公子刘明明,刘明明亲热地道:“卫东,你这小子闷头当起了县太爷,也不到岭西来参加我们的活动。”   侯卫东先与朱小勇握了手,再与刘明明握手,道:“这不是我的错,只怪刘总不肯抽时间召唤我。”他知道刘明明是炒地皮的空手道高手,因此在亲热中带着些警惕。 第587章 搭档(中)   侯卫东、朱小勇等五人喝了酒,说话更加随便了,只是这帮人表面嘻嘻哈哈,其实诚府颇深,他们可以从中南海谈到白宫,再由白宫吹到克里姆林宫,可是一谈到涉及自身的具体问题,一个个就谨慎得紧,哪些话能说,哪些事能办,肚里都有明白得紧。   但是,具体问题总是要谈,酒至酣处,朱小勇道:“成津旧城改造,新城建设,工程量挺大,明明老兄手底下有一帮子技术尖子,在省城做了不少大楼盘,如今有意向二线、三级城市扩展,卫东书记能否支持。”   侯卫东以前硬顶了黄子堤,结果后患无穷,这一次朱小勇为了刘明明的事情而开口,他处理起来就艺术得多,道:“我现在最担心成津本土施工队伍质量不高,明明兄能够瞧上成津,这是成津的福气,成津人民举双手欢迎,具体的事,这里说不清楚,到时可以过来细谈。”   朱小勇见侯卫东爽快中亦留着些后手,微微一笑,岔过话题,开始谈风月,不再提起具体的事情。   蒋湘渝瞧了瞧侯卫东和谷云峰,对朱小勇和刘明明道:“我还有一事,不知两位老兄能否想到办法,按照沙州以前的惯例,县委办主任都要进常委,可是如今四个县的委办主任有三个未进常委,其他不管,谷主任是县委办老主任了,能否有活动的余地。”   关于谷云峰的常委职务,侯卫东曾经向朱民生作过单独汇报,但是至今没有回音,他曾经想过由朱小勇出面,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在朱小勇面前开口,此时由蒋湘渝提起此事,正合了心意。   刘明明笑道:“朱民生为人过分谨慎,以前在组织部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就如地主老财,把官帽当成自己之宝贝,总是舍不得丢出来。”   朱小勇哼了一声,道:“地主老财还有大方的,他应该算作葛郎台,把几顶帽子藏着掖着,不过最终还是得拿出来。”又对蒋湘渝:“即然湘渝兄开了口,这件事交给我或者明明兄都行,谷主任各方面条件都符合,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想不会太困难。”   他说得很平静,很自然,可是话语中带着自信。   侯卫东猛地想起跟着吴英后面沉默不语的朱小勇,不觉暗道:“人还真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朱小勇这位水利专家身上,其实也藏着很强的欲望。”   酒足饭饱,朱小勇抱拳道:“卫东书记,湘渝秘书长,我和明明还要回岭西,十二点前还有活动,今天晚上就不玩了,改天请两位到岭西,朋友来了有美酒,还有美女,就看两位领导敢不敢下手。”说着,他朝侯卫东眨了眨眼睛。   侯卫东对他这个眼神是心知肚明,笑了笑,也抱了抱拳。   等到两位来自省城的公子哥们离开了视线,蒋湘渝道:“侯书记,刚才我没有商量就提了云峰的事情,你没有意见吧。”   侯卫东的目光仍然追随着两辆绝尘而去的小车,道:“云峰的事情我单独给朱民生汇报过,如果一个县委书记的正式建议还不如局外人的意见,这是多么悲哀的事。”他深知蒋湘渝性格圆滑有余刚性不足,但是甚少搞阴谋诡计,因此有些话也不避他,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渐渐适应了县委书记角色,在县里是绝对权威,想说就想,也就少了很多顾忌。   事情过了六天,谷云峰任县委常委一事就有了着落,而吴海县县委办主任任林渡的常委职务仍然挂在空中,侯卫东一时也不明白是谁起了关键作用。   任林渡知道此事以后,没有给侯卫东打电话,而是给郭兰打了电话,他很委屈地道:“郭兰,这次怎么只有谷云峰一人进了常委,你知道内情吗?”   郭兰道:“此事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我是才得到的消息。”   在当年青干班之时,任林渡隐隐是十个公招生的领袖,如今十个公招生产生了分化,官职最高者已是县委书记,也有辞去公职的秦小红,有调到市委机关任科级干部的杨柳,还有在县里任二级班子正职的任林渡,混得最差者仍然是镇里的普通干部。   任林渡很有些失意,道:“当初同一个班的同学,如今分了高下,我这个年龄再冲几次不成功,也就只能如此。”郭兰笑道:“你才多大,三十岁,事业才刚刚开始,何必如上灰心丧气,我们不能和侯卫东比,他是怪胎,岭西省也就只有这么一个。”   任听到郭兰亲切的笑声,林渡很有些暖意,道:“我这几天仔细回想了侯卫东的经历,他能走到今天也非偶然,当初若我被放到青林山上,绝对不会想到去修一条路,我肯定会去走门路,想方设法调回镇里。”他想起郭兰所说,又道:“侯卫东确实是怪胎,能同时给县委书记和市委书记当秘书的人,在岭西是前无古人,很可能也是后无来者。”   与郭兰说笑一阵,任林渡心里不平之气渐渐平复,道:“郭兰,你也老大不上了,遇上合适的就嫁了吧,如果嫁给我,我肯定没有意见,但是嫁给其他人,我会为你祝福。”   郭兰知道任林渡的心意,但是任林渡确实不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道:“我的观点是婚姻宁缺勿滥,他是什么人不重要,关键要能一下就进入心中。”   “你有这个观点,看来只能当单身汉了,不过这样也和,还可以给我以幻想。”任林渡在这个问题上与郭兰纠缠了数年,他结婚以后,才将这个心结放下,离婚以后,却又再次拾了起来。   郭兰挂掉了任林渡的电话,一看时间记录,刚才一通胡吹居然有十分钟。   “怎么一直在占线,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侯卫东很简洁地说了一句话,就放下了电话。   郭兰才和喜欢绕舌的任林渡通了话,又遇上侯卫东简单直接的电话,暗道:“官场男人太多话,并不是好事。”她知道侯卫东所为何事,在办公室坐了一会,这才拿起笔记本来到侯卫东的办公室。   “这一次涉及改非的人数有七人,我分别与他们谈了话,有几人思想不通,当着我的面还说了阴阳怪气的话。”郭兰以前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但是以前都是听命而行,肩上担不了多少责任,如今自己成了组织部长,她感到了肩上的担子。   侯卫东用手指压了压太阳穴,道:“我知道是那几位同志,朱彪以前是建委主任,老苟是国土局长,还有双河镇温贡成,这三位以前都是大权在握,如今彻底退出历史舞台,有所抱怨是人之常情。”   郭兰轻声道:“从个人角度,我其实不赞成一次有如此大的动静,这对干部稳定不利。”   侯卫东温和地点了点头,道:“你能实话实话,我感到很欣慰,现在听到耳中都是好听话,有时心里还真怕。”他站起身,取了茶叶,给郭兰泡了茶。   秘书杜兵的办公室正在侯卫东对面,他在看文件,没有注意郭兰进了侯卫东办公室,抬头就看见侯卫东正在端茶,吓了一跳,连忙走了过去,道:“侯书记,对不起,我来。”   侯卫东将端茶水的任务让他杜兵,吩咐道:“我和郭部长谈事,别让人打岔,没有紧争事情,一律改天再来。”   郭兰反倒觉得过于紧张了。   杜兵轻轻把门关闭以后,侯卫东脸色就变得郑重起来,道:“你知道当初周书记为什么派我和邓家春、阳勇三位同志到成津?”   “只是听到一些传闻。”郭兰用词很谨慎。   侯卫东道:“最了解内情的有三个人,我、邓家春,还有蒋湘渝,邓家春和蒋湘渝先后都离开了成津县,如今最了解内情的只有我一人,你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于公于私我都很信任你,有些事情得让你知道。”   侯卫东话不多,但是份量很重,郭兰心中突然涌起“士为知已者死”这一句话,她关掉了笔记本,静静地听着。   “章永泰之死,让周书记很为恼怒,他认为这是与磷矿有关联的谋杀案,我到成津的职责之一就是为了此案,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过后,还是将幕后黑手揪了出来,公安从方杰保险箱里收出了一些名单,由于方杰后来被李东方杀死,这些名单的实情无从查情。”   郭兰生在学院,在钢琴声中成长,此时闻听如此猩风血雨之事,手指因为用力紧扣而发白。   “方杰名单里就有朱彪、老苟、温贡成三个人,这就是我将他们调换岗位的原因,也是这次让他们彻底退出领导岗位的原因。”   郭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会妥善做好工作。”   侯卫东道:“虽然我借着磷矿整治调整了一批干部,但是成津干部队伍的复杂性仍然不容小觑,今天让你知道前阶段的部分内情,就是为了在你思想上树立一根警惕之弦,成津之事终究要靠广大干部才能完成,知人用人,这就是我交给你的重担。”   “此次谈话,具有保密性。”   “我知道。”   正式谈话结束,侯卫东轻松下来,道:“云峰同志常委任命下来了,你有事多和他商量,他是本地干部,对情况很熟悉。” 第588章 搭档(下)   益杨新城区的县委家属院,这是朱兵很熟悉的地方,以前他在益杨当交通局长之时,逢年过节,他都要到这个地方来拜年,也是熟门熟路,调到成津以后,他在逢年过节还是要到几家老领导家里去坐一坐,这几家老领导就包括了益杨常务副县长曾昭强。   在曾昭强到成津赴任前,朱兵特意去拜访了他。   曾昭强喝了几杯酒,脸膛红亮,他剔着牙,问道:“听说侯卫东在成津是一言九鼎,有没有这回事情?”   朱兵介绍道:“侯书记在成津威信比较高,但是还没有到一言堂的程度,侯书记和蒋湘渝相处得挺不错,对于政府这边的事情挺支持,掣肘的事情基本没有发生过。”   曾昭强身材高大,当了几年常务副县长,身体明显发福了,他是全身均匀发福,并非只是长肚子,从整体上看就如一只体型巨大的俄国熊,他笑道:“老朱,你对侯卫东可是尊敬地很,开口闭口侯书记,却是直呼蒋湘渝其名。”   朱兵平常还真没有注意到此事,经曾昭强提醒,他笑了起来,道:“蒋湘渝滑头得紧,县里难事都不沾手,他到市政府任秘书长,这个岗位不拍板,倒很适合他。”   曾昭强从中却听出了侯卫东的强势,这让他心里阴影重了些,道:“侯卫东起家是在你我的关照之下,没有我们支持,他多半没有今天,当初在上青林开石场之时,谁料到他会有今天。”   “这几年你和侯卫东接触得少了,他现在手眼通天,能耐很大,早非昨日阿蒙,此一时彼一时,我还真习惯称呼他为侯书记,直呼其名倒挺困难。”   朱兵还觉得没有把侯卫东的特点表达出来,想了想,提醒道:“当年侯卫东在上青林的时候,无职无权都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大权在握,我还真不想作他的对手。”   曾昭强当然听出了朱兵是什么意思,他明白其好意,道:“当初我也有些犹豫,只是朱书记亲自找我谈话,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推脱,到了成津以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做好县长的本职工作也就行了。”   带着复杂的心情,曾昭强到成津县走马上任,将惯常的迎来送往的程序走完,这才慢慢地进入工作状态,时间已不知不觉地到了七月。   在这期间,震惊全国的厦门远华案被披露了出来,纪检、监察、海关、公安等等部门协同办案,厦门远华案及相关的职务犯罪案情被基本查清。   在省纪委高祥林的要求之下,各地皆专门开会通报案情,并在全市干部开展了反腐教育。   沙州市委高度重视此事,召开了正处以上领导干部参加的案情通报会,除了朱民生到省里开会,刘兵、黄子堤等所有在沙州的市领导都参加了大会。   看了录相,通报了案情,由济道林做主题报告。   济道林讲道:“……此案让人触目惊人,甚至毛骨悚然,该案涉及金额之巨,办案时间之长,规模之大,案件涉及面之广,堪称全国第一经济大案,请同志们注意以下数据,此案有六百多涉案人员被产品结构查,其中有近三百人被追究刑事责任。”   “……赖昌星有一句名言,他不怕干部,只怕干部没有爱好。厦门海关在长杨前线喜欢女人,赖昌星就给他包养情妇,副市长蓝莆嗜赌,他就多次派人陪赌,奉送赌资,还有爱好字画的,爱好收藏的,爱好名酒名车的,我想问一问,在座各位有什么爱好没有?”   听到这里,侯卫东眼角就朝黄子堤看去,心道:“黄子堤是喜欢打麻将,这是可大可小的爱好,大则可以毫赌,小则可以贻情,以前的青林镇秦飞跃最爱女人,喝酒以后必去找小姐。”   散会以后,侯卫东和曾昭强并排着朝会场门口走去,刚到门口,侯卫东见到小秦秘书站在门口朝他们召手,他叫住了曾昭强,两人一起来到了小秦秘书身边。   小秦道:“刘市长请两位到小会议室开会。”侯卫东笑道:“秦主任打个电话就行了,在这里等着,我们受宠若惊。”小秦则道:“能在门口等待卫东书记,是小秦的本份。”   小秦秘书跟在刘兵身边多年,如今是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眼睛渐渐地从正常位置移到了头顶,但是对于周昌全曾经的大秘却始终保持着相当尊敬,他先同侯卫东是亲热地握手,再同曾昭强礼节性地握了手。   小秦秘书是刚刚才接到刘兵电话,接到电话以后,他在会场外面给市政府值政室出了电话通知,正在打电话,听到了会场上如雷的掌手,他知道会议结束了,干脆站在会场门口等待,不一会就看见侯卫东和曾昭强走了出来。   曾昭强看着侯卫东与小秦秘书很亲热的样子,暗道:“我这个成津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在小秦秘书眼中的份量是远远不如侯卫东。”   进了小会场,副市长高榕、计委主任江津等人陆续走进了会场,侯卫东便明白是什么事情,他低头对曾昭强道:“曾县长,我估计又是关于胜宝集团的事情。”曾昭强道:“侯书记,我支持你的观点,胜宝集团高层不来领导人,这事就没有办法谈。”   议论了几名,小秦秘书端着茶杯走了进来,他将茶杯放在了中间的位置上,然后在市府办的牌子前坐了下来,又等了几分钟,市长刘兵才走了进来。   刘兵点了曾昭强的名字,道:“曾县长,你一直在县政府工作,是老麻雀了,成津和益杨的县情相差不大,你应该能够很快将县政府工作抓起来,我不给你适应期了,你先将与胜宝集团谈判的进展情况。”   曾昭强没有料到刘兵让他先谈,略为考虑,道:“县里与胜宝集团的谈判工作进展不快,一直没有进入实质性谈判,以前他们嫌宾馆条件不好,成津宾馆重装以后,又嫌新装修的房屋甲醛浓度高,上个星期才住进了成津宾馆。”   刘兵问道:“胜宝集团那边以谁为主,还是梁秋河吗?”   曾昭强点头道:“梁秋河这人实在麻烦,住进成津宾馆以后,提出要到矿区去实地考察,看到我们提供的越野车,埋怨越野车的档次不够,县里又借来一台丰田越野车,他们才陆续到红星、飞石等镇去看了,要等到他们核实了矿产资源以后,才能进入实质性谈判。”   刘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等到曾昭强讲完,道:“完了?”曾昭强心里有些忐忑,道:“下一步,我和卫东书记商量了,准备进一步加大力度,促进谈判进入实质性阶段。”   刘兵把手中笔放下,道:“梁秋河这个人将不是障碍了,同志们反映意见以后,我与樊得胜主席交换了意见,前天胜宝集团董事局作出决定,由董事局副主席樊得财出任谈判代表,梁秋河被免职,得到这个消息以后,朱书记很高兴,要求我们拿出相应的措施,争取尽快将合同签下来。”   “今天这个会,大家要统一思想,明确步骤,将市委市政府的意见贯彻到实际行动中去,昭强县长要尽快进入角色,亲自坐阵,亲自指挥,要切实啃下这块硬骨头。”   市长刘兵又对高榕道:“高市长,胜宝集团的事情我只定大原则,具体事情还是交给你,今天商量结果要形成纪要,以后大家按纪要执行。”   高榕副市长讲细节的时候,侯卫东有些开小差,暗道:“刘兵的意思很明确了,他是让曾昭强来主持谈判工作,看来他表面上是赞成我的观点,暗地是对我的态度表示了不满。不满就不满吧,胜宝集团最终将是与成津县签订合同,对于成津县委来说,唯一的原则就是邓公的三个有利于,而不是其他。”   会议结束数天以后,董事局副主席樊得财来到了沙州,先与朱民生和刘兵见了面,然后与高榕副市长一起来到了成津。   曾昭强接到市政府办公室的通知以后,他想了想,才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侯书记,高市长陪着樊得财要到成津,安排在县政府会议室,你能不能过来见面?”   侯卫东很注意处理与曾昭强的关系,道:“我就不参加座谈会了,中午吃饭之时,我来参加。”   曾昭强问道:“樊得财是董事局副主席,能代表董事局拍板,和梁秋河不可同日而语,关于这次的谈判,你有没有具体要求?”   侯卫东笑道:“如今还没有摸清楚胜宝集团的底牌,谈不上什么要求,只有先同他们接触以后,我们才能制定相应的对策。”   侯卫东初到成津之时,成津面临的形势格外严峻,他这个县委书记大包大揽,或者说是插手了许多本来应该由县政府来管的事情,如今各方面基本理顺,新县长曾昭强也到了位,侯卫东开始逐步调整工作策略,尽量不去干预县政府的工作。   周福泉一直习惯于侯卫东的亲历亲为,他到成津和沙州交界处将高榕和樊得财接到县政府会议室,见会议室只有曾昭强在等候,有些讶异地想道:“侯书记没有定调子,谈判的尺度应该如何掌握?” 第589章 改变(上)   副市长高榕走进了会议室,她与曾昭强握了手,道:“卫东书记不在吗?”曾昭强来到了成津以后,侯卫东便如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顶,让他也变得敏感起来,道:“卫东书记有事,座谈会不能参加,他在午饭之时要过来敬酒。”   高榕以前想保住县国土房产局局长老苟,还亲自到成津来做过工作,最后老苟还是被调离了国土房产局岗位,现在更是被迫退居二线,她对于侯卫东的强硬,很感到有些呲牙,今天见侯卫东不开座谈会,心中略有失望,隐隐又有一丝轻松。   “这就对了,政府的事情还得政府做,以前湘渝同志在这方面太软了,政府没有了威信,也办不成事情。”高榕以前就认识这位益杨的常务副县长,知道曾昭强挺硬郎,有意无意点了他一句。   白白嫩嫩的樊得财穿着西服,打着领导,坐在圆桌的另一面,沉着脸不说话,一幅即将谈判的样子,他身边就是直腰板的梁秋河。   当高榕、曾昭强和周福泉与樊得财、梁秋河面对面坐下,梁秋河清了清嗓子,道:“从沙州到成津有收费站,胜宝集团每天运输量不小,天天交的过路费,足以将胜宝集团的利润吞掉。”   周福泉一听到梁秋河的声音,头就大了,暗骂道:“这个幺蛾子又来了,看来今天的谈判肯定无疾而终。”   曾昭强初次与胜宝集团接触,他只是就事论事,道:“集团落户于成津以后,每天经过的车辆,初步估计有多少?”梁秋河反问道:“收费站的费用决定着车辆的多少,我想问,如果胜宝集团入驻成津,县政府将如何考虑收费问题。”   周福泉苦笑道:“这是鸡生蛋和蛋生鸡的问题,如果没有诚意,永远都是扯皮的问题,看来胜宝集团虽然来了一个樊得财,基本策略还是梁秋河那一套。”   谈判艰难地进行着,高榕参加过无数类似的谈判,听了一会,居然开始走神,又想起被侯卫东整得退居二线的老苟,心里就紧了紧。   侯卫东尽管没有参加与胜宝集团的谈判,可是心里还是挂着此事,他给省计委副主任鲁军打了电话,与他讨论了胜宝集团之事,挂了电话以后,对胜宝集团又多了几分戒心,对今天的谈判基本上不抱有任何希望。   郭兰结束部务以后,便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在工作期间,她穿了一套别致的小西服,烫了小卷发,整个人显得含蓄雅致又端庄,很符合她的身份。   “今天部务会研究两件事情,一是企业党建工作,如今成津企业党组织发展出现了严重滞后,企业党组织发展最好的时期是八十年代,稍有规模的县属企业和镇属企业都有正规的党团组织,现在成津县属、镇属企业全部转制,党团机构基本失去活力,有的机构甚至找不到支部书记。”   侯卫东对此情况甚为清楚,道:“成津经过彻底改制,已经没有国营企业,如何在私营企业中建立党组织,是一个新课题。”   郭兰道:“我在部务会将这个课题提了出来,大家出了些好点子,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现在机关超编现象比较突出,不如选派一批干部到企业去任支部书记,解决了超编现象,又能让企业党组织逐步恢复或是建立。”   侯卫东道:“这个思路是正确的,你可以拟定工作方案,征求意见以后,报常委会通过。”   郭兰见侯卫东爽快地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又道:“第二件事是上派干部问题,成沙公路打通以后,成津与外界联系更加紧密了,可是数十年的偏僻闭塞,让成津干部头脑中产生了山地意识,我想选派十名优秀的后备干部到省市部门上挂锻炼,而且形成制度,所有后备干部都要有上挂或者外派沿海的经历。”   “郭部长的建议很好,我完全同意,毛主席说过,当正确的路线方针制定以后,干部就是关键。”侯卫东又道:“上挂锻炼,不仅可以锻炼干部,还是通过这种方式与上级部门建立良好的关系,关系也是生产力,我们处于基层的同志一定要记住这句话。”   “比如财政系统、上级组织部门,我们都可以派精明强干的同志去挂职,这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说到这里,侯卫东随手给岭西省财政厅副厅长季海洋打了电话,道:“季局,我要选人到财政局挂职,你是否欢迎,在近期吧,我先和你通气,然后还是要通过组织部的正式渠道。”   季海洋道:“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今天蒋厅长要到沙州来,你如果有时间,就过来作陪。”   财政厅蒋副厅长对侯卫东支持挺大,郭兰所坐的越野车就是省财政厅所送,侯卫东放下电话以后,道:“郭部长,蒋厅长要到沙州来,他送了一辆新车,你还是同他见个面,顺便落实我们派人上挂一事。”   郭兰到了成津县以后,应酬猛地增加了,这让她烦不胜烦,陪省财政厅蒋副厅长吃饭,她很不情愿,只是侯卫东发了话,而且她所坐的车就是省财政厅所送,这顿饭便不好推脱。   “市财政局有财税宾馆,条件不错,是他们招待客人的地方,我出发之前,给你打电话,你直接到财税宾馆。”   “既然要到沙州,我早些走,先到沙州组织部去办些事情,然后直接到财税宾馆。”   侯卫东与新任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易中达没有交情,而且有易中岭的阴影,他一直没有与易中达单独接触,道:“易部长这人如何?”   这个问题很含蓄,郭兰斟酌了一会,道:“易部长在省委组织部工作多年,组工业务很熟悉,他为人谦和。”   这些介绍都不是侯卫东所需要,他知道这个提问有些为难郭兰,道:“新部长来了,你要主动去汇报工作,请他到县里来走一走,看一看。”   郭兰应了一声,道:“侯书记,还有事吗,没有事我到沙州去了。”   侯卫东在办公室坐了一会,手机响了起来,是周昌全秘书楚休宏打过来的。   “侯兄,我是休宏,下午周省长要到沙州来,非正式,他和蒋副厅长一起过来。”   侯卫东道:“下午如何安排?是直接到财税宾馆还是另有安排?”楚休宏道:“周省长喜欢打网球,脱尘温泉新建了一个网球场,档次还行,下午先打网球,然后泡泡温泉,晚餐安排在财税宾馆,吃了晚餐,在财税宾馆唱唱歌就行了。”   侯卫东又道:“脱尘温泉那边,由我去安排吗?”   “要麻烦侯兄了。”楚休宏笑道:“周省长特意打了招呼,这次到沙州来,不惊动沙州市委市政府领导,他只和高健、侯兄、季海洋几个人见面,纯是为了友谊。”   自从升任为副省长以后,周昌全行为方式、思想观念悄悄地发生着改变,以前他的人生很简单,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现在他除了工作,开始注重起生活,比如,学会了打网球,喜欢泡温泉,还能唱歌。侯卫东作为专职秘书,很敏锐地意识到了他的转变。   侯卫东给高建联系以后,也顾不上吃饭,叫上司机朝沙州赶了过去,刘光芬得知小三要回家吃饭,从渔缸里捉了几条竹水河的扁鱼,作了一大盆子酸菜汤煮扁鱼,煮好以后,她又给大儿子卫国打了电话。   侯卫东回到家,进门就闻到满屋的酸菜香,道:“还是老妈最好,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刘光芬并未对侯卫东的回家表示高兴,神情忧郁着,道:“小三,你大哥向江楚提出离婚了,你说怎么办?”侯卫东想起大哥的生活就觉得头痛,道:“江楚回沙州没有?她和大哥还有和好的可能性吗?”   刘光芬道:“我觉得你大哥心里有人了。”   “谁。”   “刑警队的内勤蒋笑。”   侯卫东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蒋笑开郎的笑容,道:“这个女孩子还可以,与大哥般配,只是他们在同一个单位,未免美中不足。”   正说着,侯卫国走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内勤蒋笑,他们刚走到客厅,小佳带着小囝囝也上了楼。蒋笑的身份其实很尴尬,但是她仿佛浑身未觉,与小佳见了面,很是亲热,小囝囝叫了一声爸爸,就黏住了蒋笑,不肯到侯卫东身边来。   小佳道:“我想通了,干脆调到成津去工作,免得以后小囝囝不亲热爸爸,小囝囝的爸爸以前曾说过三年调回沙州,我看十年未必能回沙州。”   三年调回沙州,是侯卫东当年对陈庆蓉的承诺,因为买了新月楼的房子,这三年之期便渐渐忘记了,小佳这几天都在琢磨着调到成津的事情,顺口就将以前的三年之期说了出来。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沙州市与下面的县有着较大的差距,现在交通便利了,侯卫东又有了专车,距离便不成了问题。   侯卫东道:“调动之事,凭你的志愿,县城与沙州市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幼儿园和小学质量差一些。”   这也正是小佳担心的地方,而且,小囝囝是陈庆蓉和张远征的心头肉,带到成津去,两位老人百分之一百受不了,想到这些事情,小佳心里又矛盾重重。 第590章 改变(中)   吃完饭,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说着话,蒋笑对侯卫国道:“你别在这里凑合了,去休息一会,人不是铁打的,总得充电。”她又对刘光芬道:“阿姨,卫国昨晚熬了通宵,上午支队事情多,他一点都没有休息。”   刘光芬闻言,马上对侯卫国道:“你这傻小子,还坐在这里做什么,到床上去睡一会。”侯永贵穿着没有标志的老警服,道:“一夜未睡有什么稀奇,想当年我们蹲点,几天几夜不合眼是常事。”刘光芬不满地道:“你别说蹲点的事情,我都听了二十年了。”   侯卫国揉着发红的眼睛,打了好几个哈欠,道:“我去睡了,估计挨着枕头起来很困难,蒋笑,你二点钟准时叫我起来。”   侯卫东对蒋笑的态度是不亲热也不冷漠,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好几次把烟摸了出来,见小囝囝依在蒋笑身边,便将烟放了进去。   一点十来分,周昌全秘书楚休宏打来电话,道:“我们已到了沙州,周书记在财税宾馆睡午觉,下午三点先到脱尘温泉打网球,下面的事情到时再商量。”   放下电话,侯卫东又得动身,道:“我有事得先走了,爸妈,蒋笑,你们慢慢聊。”他蹲下来,道:“小囝囝,过来,爸爸亲一亲。”   这一次她表现得很好,怯生生地走了过来,主动用嫩嫩的脸蛋左、右各亲了侯卫东。小孩子娇嫩的皮肤,淡淡的奶味,让侯卫东涌起了深深的爱怜,他在小囝囝额头上亲了亲,道:“在幼儿园要乖,要听老师的话,和小朋友好好玩。”   小佳道:“明天小囝囝开家长会,你还是去参加一次,否则幼儿园小班都要读过了,你还没有见过她上课的样子,以后你会遗憾的。”   小囝囝瘦瘦的,皮肤是真的吹弹可破,只是头发稍黄,绒绒的,如洋娃娃一般,她眼睛黑如漆,格外漂亮。侯卫东再次亲了她,道:“明天有时间,我一定去参加囝囝的家长会。”   从财税宾馆专用通道到了顶楼,在走道上,一位皮肤白净的女子迎了过来,道:“侯书记,您好。”侯卫东见这女孩子很面熟,迟疑了一会,道:“对不起,我觉得你面熟,一时没有想起你名字。”女子妩媚地笑道:“侯书记是贵人多忘记事,你毕业的第一天到我家里去过。”   “你是刘莉,怎么在这里。”侯卫东吃了一惊。   “我是刘莉,才调到在财政局办公室。”   “我记得你在银行工作,怎么放着金饭碗不要,跳到了政府机关,当然财政局待遇也不错。”   刘莉调到财政局的原因挺复杂,她不便在侯卫东面前解释,道:“当初我见到你第一面,就觉得你比刘坤有出息,事实证明我的眼光很准。”   七年前的事情,侯卫东已恍若隔世,他甚至忘记了当年的意气之争,道:“刘部长好吗?”   “我爸在县人大去当副主任去了,人大比县委要轻松许多,平时回家的日子多了,每个周末都全幅武装去钓鱼,晒得比以前黑多了。”   “很久没有见到刘部长,带我向你爸爸问好。”侯卫东对前益杨宣传部长刘军挺有好感,至少他在益杨工作期间,刘军没有利用职权给他穿过小鞋子,据他观察,刘莉的性格更象父亲刘军,而刘坤的性格心胸不宽,和其母亲更接近。   刘莉作了一个请的姿势,道:“楚秘书在909室,季局长也在里面。”   进了909室,刘莉给侯卫东泡了茶,又给楚休宏和季海洋续上茶水,然后对季海洋道:“季局,晚上菜单您看不看。”季海洋道:“你看了就行。”   刘莉压低了声音道:“是否通知副局长参加。”她早就想问这事,一直没有找到时间。季海洋道:“晚上几位局长都不参加,你要安排好,顶楼封闭了,一律不对外营业,局里的招待也不接待,等三点钟,让服务员给周省长和蒋厅长、柳团长送些水果。”   听说省歌舞团的柳洁也来了,侯卫东眉毛扬了扬,暗道:“周省长还真喜欢将柳洁带到身边,不太对劲啊。”   柳洁的年龄比刘莉略大,只是还没有到“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年龄,她如一朵盛开的玫瑰,正处于人生最成熟最美好的阶段,侯卫东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周省长与柳洁合唱苏联歌曲的情景。   刘莉见屋内烟雾甚重,将窗户打开一些,道:“季局,你嗓子不舒服,少抽烟。”   出去了十来分钟,她又转了回来,手里拿着几个盒子,“侯书记,这是运动衣和运动鞋,等会打网球之时穿。”又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季海洋,道:“金嗓子喉片,吃了嗓子舒服一些。”   季海洋接过金嗓子喉片,介绍道:“卫东,这是市财政局办公室的刘莉,他父亲你是认识的,刘军部长。”侯卫东笑道:“九三年我就认识刘莉,当时还住在县委家属院。”季海洋拍了拍额头,道:“卫东和刘坤是大学同学,我把这事给忘记了。”   侯卫东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阿迪达斯的运动衣,他一边比划着衣服,一边笑道:“我是初学打网球,球技臭不可闻,穿这么好的衣服,浪费。”   “技术差没有关系,重在参与,周省长才学打网球时也不行,现在是有模有样了。”楚休宏跟着周昌全南征北战,球技长进很快,已算得上一把好手了。   三点钟,侯卫东才与周昌全等人见面。   周昌全见侯卫东有话要话,很潇洒地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侯卫东有事要给我说,不用急,我们先打网球,等一会泡澡的时候,我们慢慢地说。”   柳洁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用发夹将长发束成马尾巴,散发着即成熟又青春的味道,比起年轻的柳莹莹、晏紫等人,又是另外一种风格。   到了脱尘温泉,南部新区党委书记高建和脱尘温泉水平老总早就在场外等候着,三个网球场都在上午作的清洁,看上去很洁净,网场球旁边放着矿泉水和饮料,还有一些葡萄、香蕉等水果,门口几位保安挺胸而立。   周昌全进了场内,柳洁试了试球,自然而然来到了另一面,她道:“周省长,今天我要超水平发挥,肯定要赢你一次。”周昌全挥着拍子,道:“要想赢我,也不太容易,如果你真的赢一局,晚上我自罚一杯。”   见着周昌全轻松愉快的神情,侯卫东不由自主想起了他任沙州市委书记时的严肃面容,在那时,他每天连轴转,空闲的时间很少,更别提拿出一个下午来打网球。   侯卫东、楚休宏等人站在一旁观看,周昌全打了一会,道:“生命在于运动,那边还有场地,你们几人别站着。”   侯卫东来到了蒋副厅长身边,道:“蒋厅长,我是初学,陪您打一局。”蒋副厅长穿上运动服以后,肚子明显凸出来了,他道:“我是第二次打球,手艺差,怕打起来影响侯书记的情绪。”在侯卫东和季海洋强烈要求下,蒋副厅长还是拿着拍子下了场。   蒋副厅长平时甚少锻炼,二十来分钟以后,已是大汗淋漓,坐在场边喘粗气,侯卫东隔着场地看过去,周昌全还在自如挥拍脚,步伐也不慢,柳洁穿着网球服,将丰满圆润的身材显示了出来,每次跑动,饱满的胸就会跟着跃动。   打到五点半,周昌全才停了下来,大家以他为中心,围在网球场喝水,聊天,休息了半个多小时,高建道:“周省长,水平特意准备了几个池子,你看如何安排?”周昌全道:“我不搞特殊,我们七八个人,用那个中池,大家可以边泡边聊。”   贵宾区的中型池子也有两百平米,一片茂盛的竹林围绕着,很有自然风韵,几个技术很棒的技师等候在外面小间,随时准备为领导服务。   周昌全、蒋副厅长、季海洋、侯卫东、楚休宏、高建、柳洁、刘莉八个人进了温泉,柳洁和刘莉到了一处角落,两人靠着池子,有说有笑,仿佛是多年的朋友。   周昌全对侯卫东招了招手,道:“小侯,到我这边来,一边泡着,一边聊天。”拉了几句家常,周昌全道:“胜宝集团的事,你有什么考虑?”   “县委县政府真心欢迎胜宝集团落户成津,我们将积极创造最优厚的条件,让企业进得来,能赢利,但是这是在双赢的前提之下,如果他们要价太高,超出了县委能承受的底线,宁愿不做,我认为这也是招商引资的态度,不能捡到菜篮子都是蛋。”侯卫东在周昌全面前没有掩饰他的观点。   周昌全神情严肃起来,道:“这件事不是单纯的经济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上升到政治层面之上,胜宝集团不能落户成津,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将面临来自各方面的巨大压力,这一点你要有思想准备。”   “谈判才刚刚开始,我现在只能汇报大原则,谈判的进展我将随时向老领导报告。”   “最初我也认为是好事,所以将胜宝集团放在了成津,随着接触日深,我心里有了担心,如果为了提高政绩而对资方让步过多,对地方政府长远发展是有损害的。”   周昌全郑重地道:“省计委副主任鲁军同志很有经验,你可以多和他联系,但是,你最应该掌握的是市委市政府对此事的态度。”   侯卫东其实隔三岔五地与鲁军联系,他的思路和这位省计委副主任很合拍。 第591章 改变(下)   周昌全和侯卫东谈了一会正事,脱尘温泉最好的按摩师就走了进来。   从事按摩行业多数是女人,但是脱尘温泉技术最好的皆是男人,就如在家煮饭多是女人,可是最好的大厨师甚少见到女人,女裁缝比比皆是,最顶尖的大师多是男子。   等到周昌全做完按摩,谢绝了水平的挽留,几辆车回到了财税宾馆,财税宾馆门口停了不少小车,其中一辆是郭兰乘坐的越野车。   用专用电梯上了楼,郭兰站在迎客厅的窗边,俯视着沙州大地,想着心事,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见到了被人簇拥着走进来的周昌全,今天到财税宾馆,她只是以为去财政厅蒋副厅长见面,没有料到居然见到了当年的市委书记周昌全。   侯卫东介绍道:“周省长,这是成津县委组织部长郭兰。”周昌全停下脚步,与郭兰握了手,笑道:“卫东,成津组织部长怎么都是漂亮的小姑娘,我记得以前的部长叫李致吧。”侯卫东道:“李部长调走了,郭部长这才调来,郭部长以前在市委组织部工作。”   周昌全看了郭兰一眼,道:“在市委组织部,我们是楼上楼下,以前怎么没有看见过你。”   以前在市委机关,周昌全只认识市委机关的主要负责同志和周边的工作人员,郭兰这种组织部普通工作人员,根本没有让周昌全认识的资格,但是这个事实说出来有些煞风景,郭兰很机灵地避开这个问题,道:“周省长,我以前留的是短头发,头发是近年才慢慢留长的。”   在郭兰印象中,周昌全总是坐在主席台上忧国忧民的形象,此时面对面,见到谈笑风声,心里一时扭不过弯来,还挺不习惯。   季海洋是挺艺术的人,以前在车上总放着老歌《桑塔露祺亚》,到了财税宾馆,将顶楼的小会议室改成了最大的包间,小会议室有一个大侧门直奔外面的楼台,以前这是领导开会累了出去抽烟的地方,如今全部被绿化了,经过改造以后,小会室与楼台连在了一起,档次立刻上来了,在小会议到楼台连接处有一个小高台上,上面还放了一架钢琴。   侯卫东陪着周昌全进来之时,小会议室正放着背景音乐,音乐正是老歌《桑塔露祺亚》,“看晚风多明亮,闪耀着金光,海面上微风吹,碧波在荡漾……”   “季兄,别放音乐,找真人弹琴才上档次。”   “平时我们有一个固定演出者,沙州音乐系的,今天她到岭西去了。”   晚饭,周昌全原本不擅酒,调到了省城以后,更不喝白酒,只喝红酒。端起红酒杯子,大家文雅了许多,天南海北地聊着,在席间,郭兰提出了派人到省财政厅去上挂锻炼的请求,蒋副厅长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周昌全注意到那台钢琴了,他对柳洁道:“季局的品味还不错,这个餐厅还设了一架钢琴,你露两手。”他知道柳洁钢琴弹得极好,也喜欢表演。   柳洁欣然上台,她打开琴盖子,很流畅地弹了一段,是克菜德曼的《秋日的私语》,很浪漫的曲子,郭兰听到钢琴声,放下筷子,侧耳聆听。   未弹完,柳洁停了下来,她捂着手腕走到周昌全身边,道:“刚才打网球,把手腕伤了,不能再弹了。”周昌全道:“这是什么曲子,挺耳熟。”柳洁坐在了周昌全身边,解释了这首曲子的来由。   侯卫东突然接口道:“郭兰钢琴也弹得挺好。”郭兰脸微红,道:“我是业余选手,怎么敢在柳团长面前班门弄斧。”   柳洁鼓励道:“我不是学钢琴专业的,也只算是业余爱好。”她鼓掌道:“欢迎郭部长演奏。”   郭兰没有过分推辞,坐在钢琴前,想了一会,手指放在钢琴上,很快,一串清新的音符从其指尖跃了出来。   柳洁说自己提业余爱好,纯粹是谦虚,她多次在重要场合进行过钢琴独奏,对自己水平很自信,当郭兰上台,她抱着不以为意地心情,可是当琴声响起,她神情专注起来。   周昌全问道:“这是什么曲子?”柳洁侧过头,“是《童年的记忆》,也是克菜德曼的曲子。”周昌全饶有兴趣问道:“郭兰水平如何?”柳洁聚精会神地听着,轻声地道:“没有想得郭部长如此专业,到了我们团里,比起专业琴师也不逊色。”   侯卫东以前住在郭兰隔壁,这琴声曾经陪伴他渡过无数个宁静的夜晚,此时又听到熟悉的琴声,他有些忘神。   一曲罢,柳洁带头鼓掌,周昌全也跟着鼓掌,大家掌声一片。   晚餐结束之时,侯卫东心道:“按照这几次的习惯,应该去跳舞唱歌。”果然,柳洁建议道:“听刘莉说,财税宾馆有一个文化室,设备还不错,我们去唱几曲。”   在一个单位,主要领导的喜好经常被放大成全单位的喜好,比如,一把手喜欢打篮球,单位的篮球队肯定就很活跃,一把手喜欢下棋,十有八九会活跃起一批棋艺爱好者,季海洋喜欢音乐,自然有人比他考虑得更加周到,在八楼设置了一个有模有样的文化室。   下楼之时,高建对柳洁道:“柳团长,我正想麻烦你一件事,今年是沙州南部新区建成十周年,我们准备搞一台庆祝晚会,在这方面我是外行,干脆这台晚会我交给柳团长,由你们专来人士来操作,肯定比我费傻劲要好得多。”   柳洁嫣然一笑,道:“既然高书记相信我们,歌舞团一定不会让南部新区失望,庆祝晚会肯定是一场高质量的晚会。”   侯卫东凑趣地道:“柳团长,你不能厚此薄彼,在南部新区晚出以后,你们那台晚会要原汁原味地在成津县来演出,成津县文化生活很贫乏,你们来演出一定会受到热烈欢迎。”   柳洁高兴地道:“这事就定下来,我回到团里就开始筹化这两台晚会,要请哪些明星,你们可以提出来,我们尽量去联系。”她道:“到成津演出之时,我可以和郭部长一起搞一个钢琴合奏,他们听到美女部长的琴声,一定会吃惊得掉下巴。”   “好,一言为定。”   财税宾馆文化室其实就是一个卡拉OK室,完全按照省城最新式的标准打造,设备一流,和庆达集团的舞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文化室里,市财政局的两个女同志在里面服务,两人都是眉清目秀的漂亮女孩子,等到周昌全进来,赶紧迎了上去。   侯卫东悄悄问:“季兄,你还舍得花钱,这里花了不少钱吧。”季海洋道:“现在马屁精多,春节时,局里内部搞联欢,我说设备不行,要换一换,结果他们就搞了一整套高档设备,我想这是用在全体职工身上,就同意了。”   侯卫东笑道:“季兄这是财大气粗,今年的资金还要再朝成津倾斜。”季海洋爽快地道:“今天已经倾斜不少了,如果你找得到名目,我继续支持。”   歌声响起,第一曲照例是周昌全和柳洁的苏联歌曲《一条小路》,两人配合无数次,早已唱得纯熟无比,可是越唱越有味道,听者亦觉得百听不厌。   歌声响起,刘莉主动邀请侯卫东跳舞,一边跳,一边道:“侯书记,刘坤平时被我妈宠坏了,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如果他得罪了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他计较。”   到了现在,侯卫东真是无心计较与刘坤不是冲突的冲突,道:“说起来,我和刘坤确实没有什么矛盾,最多是青春时期的意气之争,那些事,谁又会记在心里。”   第二曲,仍然是周昌全和柳洁合唱。   蒋副厅长和高健都被财政局的漂亮小女孩子请去跳舞,刘莉和季海洋也进了舞池,郭兰矜持地坐在沙发上,认真地听着歌,此时此景,不由得让侯卫东想起了多年前在沙州学院后门的偶遇。   当两人进入舞池之时,只是随着音乐而移动着步子,侯卫东久未跳舞,初时还有些生涩,很快就纯熟了起来,他带着郭兰走了几个复杂的舞步,郭兰身体轻盈无比,两人如天天在一起配合一般,只觉心意相通,舞步如行云流水,舒畅无比。   第三曲,郭兰被蒋副厅长请走,侯卫东则和财政局小女孩跳舞,这个小女孩子不过二十出头,穿得很时尚,可是舞步生涩,根本不懂得配合,害得侯卫东踩了两次脚以后,只得用前前后后地移动着,跳了一曲舞,只觉郁闷无比。   郭兰也有相同的感觉,当两人再次配合这时,郭兰道:“蒋副厅长不太会跳舞,老是踩我脚。”侯卫东深有同感地道:“刚才那小女孩子不听指挥,我给她示意,她一点不明白,哪里是享受,只能算是锻炼身体。”   说了这两句话,两人不说话了,沉浸在音乐渲染的气氛之中,各自想着心事。   舞曲即将结束之时,侯卫东无意中低头看郭兰,恰好郭兰亦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如正、负极的磁场,碰上就分不开了。 第592章 冲冠(一)   曲终人散,郭兰上了车,驾驶员问道:“郭部长,回家吗?”郭兰略带歉意地道:“刘师傅,今天辛苦了,我想直接回成津。”   从沙州到成津的公路在未改造之时,路不好走,司机都怕行夜车,经过改造以后,天堑变通途,刘师傅更愿意回家睡觉,此时听说郭兰要回成津,立刻来了劲,轰起油门,沿着沙成公路飞奔。   郭兰坐在驾驶员后面的位置,把安全套带上,眯着眼睛听着音乐。小车的音响很好,放着黑鸭子的歌,“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途的远方”,意境开阔的苏联歌曲被黑鸭子三个女生演绎得忧伤浪漫。   “我爱上了侯卫东,我心里一直有他。”   郭兰心里一直回避着此事,今天所有的心灵枷锁都在两人目光对视中被砸碎,她终于能够敢于直面自己的感情。   而现实是如此无情,侯卫东早已娶了张小佳。   驾驶员专心开着车,没有注意到后排的郭兰眼里噙满了泪水,泪水冲破了眼眶的阻拦,顺着白净的脸颊静静地流淌着。   十二点,郭兰回到了成津县城,走进县委招待所后院,她没有进屋,在邓家春的花草前站了一个多小时,这时,又一辆车开了进来,郭兰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躲在车灯照射不到的黑暗处。   看清楚来人是副县长朱兵,她暗自松了一口气,等到朱兵回了屋,灯光又熄掉以后,她才回了屋,进了以后,屋内专来手指滑过钢琴的声音,随即一切又陷入了黑暗的宁静。   第二天,常务副县长周福泉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那天有急事到了沙州,我给高副市长请了假,福泉代我多敬一杯没有?”侯卫东当时接到了楚休宏电话以后,急匆匆地赶到了沙州,在沙成公路上才给高榕副市长请了假。   高榕副市长接到电话以后,由于有胜宝集团的人在场,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当胜宝集团的人离开,高榕副市长才不咸不淡说了一句:“侯书记当真是日理万机,连接见我的时间都没有。”   周福泉正好站在高榕身边,将她的抱怨听得清清楚楚,不过,这些话他不能在侯卫东面前说,含糊地道:“那天中午还是喝了不少。”   闲话扯完,言归正传,侯卫东问道:“那在接触的情况如何?胜宝集团有没有诚意?”   周福泉道:“樊得财理董事局副主席,和梁秋河不可同日而语,他们这一次倒是进入了正题。”   “进入主题就好。”   “胜宝集团真敢开口,樊得财提出一期投资五个亿,但是他提出需要一千亩土地,这是胜宝集团落户的条件。”   “土地是企业落地的条件,这很正常。”   周福泉拿出了原始的会议记录,道:“关键是他即想要土地,又不想出钱,樊得财的条件是成津县将土地征用以后,他们的钱立刻到帐户,否则不予考虑,另外,他们还提出了关于出口退税、政府担保磷矿价格及货源、收费站等一系列问题。”   侯卫东认真看完会议的原始记录,道:“高副市长是什么意见?”   “胜宝集团的条件很苛刻,高副市长没有表态,她复印了一份会议记录,拿了回去。”   侯卫东沉思良久,突然提高声音说了一句:“这不是谈判,这是城下之盟,是马关条约,这不是支持成津发展,而是掠夺。”   周福泉听了侯卫东表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从胜宝集团谈判小组来到沙州以来,我心里就很紧张,如果沙州最大一笔外资砸在我的手里,我无论如何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今天听了侯书记对胜宝集团的评价,我感觉心里的重压轻了。”   侯卫东问道:“樊得财提出这个条件,他凭的是什么?给我们县里的好处是什么?”   “樊得财算了一笔帐,只要胜宝集团磷矿总公司正式投产以后,当年的税收收入在五千万左右,随着生产二期、三期投产,最终年税收将达到一亿到一亿五,这是成津财政收入的半壁江山。”   对于成津这种地处内陆的县级城市,一亿的税收将是无比巨大的诱惑,侯卫东也不得不考虑这个因素,他扔了一枝给周福泉,自已点燃一支,慢慢地吸着。   吸了一半,他把烟摁灭,道:“胜宝集团是打是如意算盘,一千亩土地,政府要征用并整治出来,至少得花一个亿以上,胜宝集团花很少的投资就掌握了大宗土地,还获得了廉价的矿产,所有的风险则转嫁到了成津县头上,如果国际风云变化,成津县将会输个精光。”   “风险太大,我个人难以接受。”   侯卫东明确表达了态度,又道:“曾县长参加了谈判,他是什么意见?”   “此事重大,曾县长没有明确表态。”   侯卫东与曾昭强是老朋友,但是作为搭档还是磨合以及试探之中,他道:“胜宝集团的事情事关全县发展,要在常委会上通报,请常委们充分发表意见。”他补充了一句:“人大、政协里人才济济,可以让他们也参加此事的调研和讨论。”   周福泉离开不久,侯卫东接到了祝焱的电话。   祝焱兴致很高,道:“昨天小梅第二次手术结束,效果不错,她发邮件过来,说她有了轻微听觉。”   侯卫东也看到了这封邮件,道:“小梅手术前景很乐观,我现在关注是康复以后的听力和说话训练,毕竟已经过了学习语言的最佳时期,小梅要达到平常人的努力必须要有更多的努力。”   小梅的任何微小的进步都让祝焱很高兴,道:“这一次多亏了李晶,据小梅说,李晶已经开始联系最好康复医生。”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道:“卫东,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李晶这一次出了这么大的力,我担心无以回报。”   侯卫东已是一方诸侯,他很理解祝焱的担犹,道:“祝书记,这点你放心,李晶此人很讲规则,她是我的好朋友,但是从来没有要求给予特殊照顾,这次精工集团在成沙公路中了一个标段,我是事后才得知,她唯一的要求恐怕是给予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   祝焱见过小梅所画的小丑丑画像,小梅“听和说”有缺陷,这间接促进观察能力的发展,她敏锐地把握了小丑丑的面部特点,祝焱第一眼看到小丑丑画像,便断定:“这是小侯卫东,鼻子,眼睛,太象了。”   有了这个判断,祝焱对李晶的担心小了许多,此时又听到侯卫东的解释,心里更踏实了,作为久历宦海的市委书记,他自然知道应当如何处理这些事情。   祝焱又道:“胜宝集团在成津谈判不顺利吧?”   侯卫东叹道:“老领导毕竟是老领导,眼光太准了。”   祝焱哈哈笑道:“你别捧我了,我不是诸葛孔明,今天我这边接到了胜宝集团的电话,其董事局副主席樊得财要到茂云市来考察。”   胜宝集团到成津开始谈判以后,手段百出,侯卫东听了这个消息也不吃惊,道:“看来樊得财要通过这个手段逼成津就范,这是老伎俩了。”   祝焱听了胜宝集团开出的条件,吃了一惊,郑重地道:“卫东,你现在陷入两难境地了,此项目如果谈成,成津不仅有风险,而且将多年的利益让给了胜宝集团,如果此项目落入其他地区,只怕朱民生会迁怒于你。”   “祝书记,我作为成津县委书记,守土有责,如果明知风险极大,我还是同意胜宝集团的要求,这是对成津的历史不负责任,磷矿是不可再生资源,说得不好听,磷矿能保留下来就是财富,我甚至希望暂时不开发磷矿,给成津留下发展的后劲。”   “你的想法很好,但是各地发展皆以GDP说话,你将磷矿保留下来,成津的GDP必然下降,你很可能就在成津呆不长,有你的榜样,下一任县领导十有八九会加大磷矿开采力度,从这个角度来说,不管你的态度如何,磷矿肯定要被大力开发,与其这样,还不如你坚守岗位,加强监管,合理开发。”   侯卫东放下电话,将与祝焱的谈话捋了捋,思路又清晰了一些。   过了几天,朱民生在《岭西日报》上相继看到了樊得财考察茂东市和茂云市的新闻,他明白樊得财的企图,思考了一会,他在报纸下写道:“高榕、卫东、昭强同志看一看这条新闻,请你们结合我市实际,拿出切实可行的双赢方案,积极与胜宝集团进行对接,争取早上取得实效。朱民生。”   高榕副市长看到这条批示,脸色微变,她给曾昭强打了电话:“曾县长,我给你读一读朱书记的批示。”   读完的批示,高榕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这是商人的本性,他们既然把价钱提了出来,县政府就要还钱,如果不还钱,把生意弄黄了,不仅是经济问题,也是政府问题。”   曾昭强道:“我和卫东书记高度重视此事,县政府召开政府常务会,研究了一次,明天开县委常委会,还要将胜宝集团的问题提出来研究。”   高榕道:“昭强,你是老县长,工作经验丰富,在胜宝集团的谈判问题上,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见。” 第593章 冲冠(二)   谈判仍然在继续,磕磕碰碰。   曾昭强把朱民生和刘兵所有批示放在最顺手的抽屉里,时时拿起来看年地,免得有什么遗忘之事,他多次看了朱民生对于胜宝集团的签字,也拿定了主意:“胜宝集团要价太高,就算朱书记有批示,我也不能决断,一切等选举结束再说。”   曾昭强此时还是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这个特殊身份让他在工作上难以打开手脚,距离县十二届县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还有些时间,在这一段日子里,他只能做些县政府日常事务,当维持会长,正式选举县长以后,他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他刚把好几份朱书记的批示复印件放回抽屉里,县府办副主任赵敏拿着材料进了门,道:“曾县长,人到齐了。”   曾昭强又在办公室坐了一会,这才到了县政府会议室。   这是县政府党组成员及领导班子学习会,即是例行的学习会,也是县委组织召开的《重温经典》学习活动整改阶段的一次会议,由县委副书记、县政府党组书记、代县长曾昭强主持会,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副县长朱兵以及县政府其他党组成员参加学习会。   会上,县监察局负责人领学了《成津县人民政府部门行政首长问责暂行办法》(政府令8号),县法制办负责人领学了《岭西省关于加强市县政府依法行政的决定》。   曾昭强最后讲了话:“科学决策、民主决策、依法决策,是做好政府各项工作的前提,加强政府依法行政,实行行政首长问责,严格未位淘汰制度,是建立健全政府工作的各项规则和程序,把行政决策纳入规范化、制度化的轨道,不断提高决策质量,是适应当前政府工作,促进县域经济跨越发展的现实需要。”   说到这里,他对几位副县长道:“各位手下都管着部门,谁被未位淘汰了,面子上都不好看,你们要把这个紧箍咒常常给同志们说一说,让大家不要掉以轻心。”   常务副县长周福泉道:“未位淘汰制各地方都在搞,不过争议很大,任何时期都有最未位,但是最未位有许多因素,有评分标准问题,也有各部门性质不同工作对象不同,不可一概而论。”   曾昭强把手中材料往桌上一放,道:“同志们,未位淘汰制是县委为了提高行政效能的一项重要工作措施,经常委会通过,现在是执行的问题,其优劣不用在这里讨论,而且从现实角度来说,一个部门能够连续两年在年度考核中排名倒数第三,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任职。”   会议最后,曾昭强强调:“落实县委三次全体扩大会议确定的各项目标任务,政府领导班子成员必须率先垂范,一要在重温经典学习中不走过场,不搞花架子,加强学习,带头学法,要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始终保持昂扬向上的朝气、开拓进取的锐气和不畏艰难的勇气,激情工作,扎实工作。”   “二要令行禁止,对县委县政府的要求和任务,尽心尽力地去落实,保证政令畅通。”曾昭强严肃地道:“现在有一个不好的现象,部分权高位重的部门领导人,对县委县政府的决定是选择性执行,什么叫做选择性执行,就是有利的就执行,不利的或者是有难度的,就拖着不办,在我面前,这些行为必须收敛,如果做不到有令不行,有禁不止,一句话,卷铺盖走人。”   他补充了一句:“这是我和卫东书记的共识,希望大家不要当这个出头鸟。”   这次会议精神很快在《益杨日报》头版登了出来,侯卫东在上青林工作组时,养成了每天看报纸的习惯,他到办公室以后,看了《岭西日报》的头版,然后在其他几版找了找段英的名字,他与段英已经彻底断绝了关系,可是她终究在侯卫东生命中留下痕迹,每次看报纸找找她的名字就成了习惯。   《沙州日报》成为侯卫东观察朱民生和刘兵的风向标,虽然在报纸上的文章很官样,可是从其关注点,从其谈话中,仍然能够把握住领导人的思想和脉胳,当然这是修练到一定程度才具有的金睛火眼,大部人都把头版头条当作热闹,或者直接无视而直奔副版。   当看到《益杨日报》上曾昭强的讲话,侯卫东甚至把曾昭强的“强调”“指出”的内容当成与自己的对话内容,他心如明镜,曾昭强在县政府党组成员及领导班子学习会所作的发言,名着是给县政府党组成员所说,暗地里却是对侯卫东所说。   因此,侯卫东看着头版的讲话就如与曾昭强当面对话一般。   放下报纸,侯卫江把谷云峰叫到了办公室,道:“老谷,人大机关工作人员住房紧张,想搞集资建房,这事你去给曾县长说一说,让他在常委会上把这事提出来。”   所谓集资建房,是改变住房建设由国家和单位包的制度,实行政府、单位、个人三方面共同承担,通过筹集资金,进行住房建设的一种房屋。   职工个人可按房价全额或部分出资,政府及相关部门用地、信贷、建材供应、税费等方面给予部分减免优惠,集资所建住房的权属,按出资比例确定,个人按房价全额出资的,拥有全部产权,个人部分出资的,拥有部分产权。   相较于市场房价,集资建房有一定优惠,价格很低,这也是机关干部的一项福利,当人大主任朱国仁提出此事,按常规来说,人大主任的面子是要给的,侯卫东已经知道曾昭强要到成津来当代理县长,因此有意打了个伏笔,道:“县委县政府正在考虑此事,到时四大机关一起统盘考虑。”   在方杰的名单中,人大主任朱国仁是官位最高者,其名字后面的数字亦很大,由于方杰的死,这份名单在法律上没有价值,却是侯卫东评价干部一份的重要依据,名单上的建委主任朱彪、国土房产局长老苟、县委办主任胡海、双河镇镇委书记温贡成等正局级干部先后被调整。   朱国仁是正县级干部,侯卫东无权任免,他对其一贯的态度是不偏不倚,态度自然而亲切,而在内心深处,他对朱国仁保持了十二分的戒心。   此时对于即将到来的县十二届县人民代表大会第六次会议,县委书记侯卫东和人大主任朱国仁都对曾昭强的选举负有责任,名义上是人大主任朱国仁负全责,实质上主要责任却在县委书记侯卫东身上,至少市委是把侯卫东当作主要责任人。   侯卫东清楚,选举成功是理所当然,选举如果失败,市委就要考虑他掌握全局的能力,其负面的政治影响将不可低估,所以,在关键时候他同意了朱国仁的请求,并且让曾昭强去亲自做这个好事。   谷云峰到了县政府,把此事汇报给了曾昭强,曾昭强是老油子,自然明白其中深意,笑道:“人大机关集资建房,这有什么问题,国仁老兄看得起哪块地盘,都可以提出来。”   人大主任朱国仁得知此事,一年多的压抑和紧张终于松懈了下来。   自从侯卫东到成津开始整治磷矿以来,朱国仁心脏便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也没有心思在益杨政坛上发出更强的声音,当听到李东方落网消息,他在人大常委会上突发心脏病,在住院之时,他多次出现了公安到门口的幻觉。   公安人员没有来,倒是侯卫东、蒋湘渝来看过几次,东窗事未发,他这才平静了下来,不过心里仍有余悸,天天缩在了成津人大办公室里,并不太管县里的事情。   这一次,他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在县委、人大和政府共同努力之下,县十二届县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开成了一次成功的大会,团结的大会,在第二天的《益杨日报》上,登了此次大会的详情,以及人大常委会的公告:   益杨县第二届县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公告   (第二号)   益杨县人民政府县长已于2000年6月20日由益杨县第二届县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选出,现予以公布:   县长:曾昭强   益杨县第二届县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主席团   2000年6月20日   市委组织部长易中达亲自到会表示了祝贺,晚上举行了小规模的晚宴。   易中达西服笔挺,开场之后,举着酒杯讲:“今天晚上这杯酒有两层意思,第一是祝贺曾昭强同志当选益杨县县长,益杨正处于加快发展的关键时期,希望曾昭强同志在县委领导下,在县人大、政协的监督支持下,推动益杨经济社会快速发展。”   这是常规讲话,大家也不甚注意,而是等着他的第二层意思。   “今天晚宴也是一杯饯行酒,卫东书记过完党的生日,就要和岭西代表团一起到美国进行考察,我代表市委组织部提前敬怀酒。”   侯卫东已经提前知道此事,并不惊讶,其他县领导是第一次得知此事,纷纷过来敬酒。 第594章 冲冠(三)   临行前,侯卫东最关注的事情还是与胜宝集团的谈判,如果合情合理地把事情谈成,成津县将受益非浅,特别是财政收入这一块将得到极大提高。但是如果胜宝集团要价过高,则是一件麻烦事。   侯卫东不仅要考虑利益问题,还得考虑市委市政府的态度,特别是朱民生多次为了胜宝集团签定,他的态度将对谈判发生重要的影响,并对成津县谈判方产生了巨大的压力。   为此,侯卫东特意请曾昭强进行了一次谈话。   蒋湘渝离开以后,侯卫东多次想过谁是县长的接任者,他万万没有想到新任县长是年龄已经偏大的曾昭强。以前在益杨上青林工作之时,他与曾昭强接触得很紧密,还有经济上的来往,因此,曾昭强是他最不愿意搭档之人。   曾昭强来到了成津以来,多是在公共场合与侯卫东见面,两人单独在一起喝酒吃饭,还是第一次,他与侯卫东慢饮小酌,摆开了谈心的架式。   “曾县长,我要走一个来月,县里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侯书记,成津整体发展情况很好,没有什么大问题,目前压力最大的还在胜宝集团,谈判的分寸不好掌握,稍不留意就几面不讨好。”   “我认为此事还得用三个有利于为标准,谈判结果要有利于发展成津的社会生产力,有利于提高成津的综合力,有利于提高成津人民的生活水平,以此为标准,县委县政府满意,人民满意,领导也才满意,否则后患无穷。”   “侯书记,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   “胜宝集团是漫天要价,我们得坐在还钱,他们目前提出一千亩土地、出口退税、税收返还、原产料保底等要求,这些问题都可以谈,但是唯一的条件不是让县里吃亏,双赢的结果是大家应该能够接受的。”   由于与胜宝集团的谈判还在进行之中,参加人有沙州副市长高榕、市计委主任江津以及县政府主要领导,他就只讲了一个大原则。   曾昭强深知此事棘手,搞不好就里外不是人,道:“高副市长态度很明确,她的想法是用最优惠的条件把胜宝集团留下来,只有到成津的企业多了,成津才能真正地发展起来。”   “胜宝集团是与成津县政府,主体在于成津县政府,最终负责任的是我和你,至于高副市长,她是作为上级领导指导县政府的工作,我认为,只要按照三个有利于的原则办事,市委市政府会尊重我们的意见。”   侯卫东与高榕有隔阂,在整治磷矿期间,高榕想保国土房产局的老苟,他则坚持着把老苟调换了工作岗位,后来又让老苟由领导岗位转入非领导岗位,这事以后,侯卫东明确感到了高榕的不满。   “侯书记,我再谈具体一些,这一千万土地,能否免费给胜宝集团,如果要价钱,大体上在多少合理。”   “土地不能免费,县里出了钱今后还可以得到税收和政绩,可是以县里的条件必须要让农民受损失,这个止损点要让相关部门认真计算,可以用这个止损点作为谈判的底线。”   谈了正事,侯卫东和曾昭强回忆起在益杨的点点滴滴,气氛渐渐好了,这是两人第一次当面谈益杨的事情,当然,只谈益年的人和事,对于上青林大弯石场的事情,两人小心翼翼地回避了。   当年侯卫东在山上办石场,曾昭强是益杨县交通局长,大搞交通之时,他坚持让碎石协会全额垫资,把侯卫东、秦大江、曾宪刚等人弄得死去活来,后来,曾昭强的老婆王英看着石场利润高,便与朱兵一起也在上青林开了石场。   那一个石场叫做小弯石场,具体经营由朱兵父亲朱富贵来负责,但是前期开办费用七万则全部由侯卫东出资,后来石场经营顺利,朱兵坚持给了侯卫东两万,算是了结这笔帐。   在经营石场这件事上,从侯卫东的角度,上青林所有的一切都是以母亲刘光芬的名义来进行,具体经营由何红富等人,与他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从曾昭强的角度,他的老婆王英是下岗工人,下岗工人再就业是国家提倡的,与他关系也不大。   所以,两人都是当事人,又都不是当事人,几年时间过去了,当年的毛头小伙子侯卫东神奇地成了成津县委书记中,交通局长曾昭强成了成津县长,两人不约而同地绕开了上青林石场这个话题。   过完七一,岭西省政府考察学习团前往美国,由副省长秦路带队,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丁原负责团里实际工作,茂云市市委书记祝焱、铁州市市长赵一山、沙州市市长刘兵以及省级部门处级领导和县委书记和县长,全团共十五人,多为一方诸侯,县委书记侯卫东在全团年纪最轻,但是职务不算最低,团有还有四位县长,以及省政府的三位处长,姬程处长还是侯卫东的旧识。   省政府办公厅信息中心处长姬程曾经在九五年与侯卫东一面之缘,这次在省政府开会,他显然没有认出侯卫东,侯卫东也乐得装糊涂,装作第一次见面。   上飞机前,祝焱把侯卫东拉到一旁,道:“我们先到波士顿,李晶带着祝梅随后过来。”一别数月,想着能见着女儿,祝焱说不出的高兴。   “小梅第三次手术做完了,据说听力恢复得不错。”   祝焱带着些遗憾:“她错过了学习语言最佳时期,现在还得重新补课,这次见面我们还得笔谈。”   “我听说这边的恢复水平很高,可以再留在美国恢复一段时间。”   祝焱开了句玩笑,道:“梅梅学一口英语回来,我还是没有办法和她对话。”   对于这一次美国之行,侯卫东事先一点没有得到消息,后来才得知是组织部副部长丁原来负责具体工作,报那些名单也是丁原说了算,得知祝焱也要去美国,他心里明白了几分。   李晶到美国去了以后,期间回国数次。   她是精工集团董事长,总经理还是创建时期的吴兴彬,吴兴彬是沙道司老人,业务精熟,如今精工集团走上走轨以后,李晶只管大事,具本事务就由吴兴彬处理。   侯卫东正想着李晶,李晶电话打了过来:“我和梅梅到了波士顿,住在查理斯河畔,晚上请你和祝书记吃波士顿美食。”   侯卫东笑道:“我是沙州胃口,不管什么大餐,都不如一碗上青林豆花来得舒服。”   李晶笑道:“你还真是土包子,我提前问过了,波士顿的新英格兰蛤肉杂烩、鱼饼及清煮龙虾都很不错,你到了美国就别吃中餐了,入乡随俗,否则是白来一次。”她又道:“小丑丑学会了一些英文,想着以前我们学英文的情景,完全是无用功,我还不如小丑丑说得好。”   从岭西机场上了飞机,转乘到上海,飞至洛杉矶,从洛杉矶再飞往波士顿。经过长途飞行,到了波士顿,岭西代表团皆疲惫不堪,侯卫东是最年轻的团员,下车以后,只有他精力旺盛。   入驻了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团长秦路副省长将团员们召集在会议室,再次宣布纪律,第一条纪律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外出必须请假,并且两人以上同行。侯卫东想着李晶在查理斯河畔等着自己,心如猫抓一般,可是初到政府学院就请假外出,实在有违常理,他和祝焱相对苦笑,都遵守着团里的纪律。   李晶听到此消息,很是失望,道:“岭西还是不够开放,如果经常在外面走一走,开阔眼界,就不会把团员弄得如鸵鸟一般。”   侯卫东辩护道:“我们不是普通公民,是代表着岭西政府的形象,没有纪律约束怎么能行,对了,同行的还有信息中心的姬程处长,我记得你挺讨厌此人。”   “姬程,我好几年没有同他交往了,这么多年了,他还在信息中心混日子,也没有多少发展前途。”李晶以前是沙道司副总,凡是省政府的官员她都很重视,此时掌握着精工集团,眼界开阔了,姬程这种级别的官员都不在话下。   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很重视这次岭西代表团的培训学习,派赛格教授负责接待工作。   赛格教授90年代曾经担任福斯基金会驻华首席代表时,就有过安排中美官员交流培训的想法。99年,来到政府学院任教的赛奇教授开始筹划这一项目,此时已有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官员在政府学院进修过,这一次偶然情况下,他与岭西省委书记蒙豪放在北京见了面,就邀请岭西官员到肯尼迪政府学院进行短期培训交流,如果效果好,将继续开展合作。   赛格教授是中国通,他很理解岭西的干部,第二天,安排了一辆大客车,将十五位岭西干部拉到波士顿城转了整整一天。   当车行至唐人街,岭西干部们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正门华埠牌楼四个大字:“天下为公。”在座的都是有相当级别的领导干部,学过党校课程,都知道此为孙中山所说。   街上挂满了手掌大小的青天白日旗和美国星条旗,这让侯卫东后背上汗毛都竖了起来,在他的印象中,这个旗帜代表着一个旧时代,充满着血腥与混乱,一车人的眼睛都在寻找着,终于在一个楼顶见到了一面巨大的五星红旗,来到了波士顿市政府大楼的旗杆上,看到三面旗:美国国旗,马萨诸塞州州旗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岭西所有干部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   陪同翻译对这种表情很熟悉,道:“在美国的华人,有很多都是在解放前跑到美国来的,他们还当过去的中华民国是自己的祖国,所以很多华人协会选择青天白日旗并没有政治倾向,就如同海外华人还在写繁体字一样,只是一种习惯,这几年很多协会由青天白日旗改挂五星红旗,过去华埠10月10日大张旗鼓,10月1日无人问津,现在这种情况也变化了,这体现了我们国家地位的变化。”   侯卫东暗道:“邓公说得不错,发展才是硬道理,国家如此,地区亦如此,成津必须要加快发展,才能对历史负责。”想着这个问题,他心里又开始担心胜宝集团的谈判。 第595章 冲冠(四)   浏览波士顿城区结束之时,秦路副省长把大家召集要一起,道:“这一次到哈佛来培训,无论站在省委省政府角度还是从个人能力的角度,同志们都要把精力集中在学习上,学习结束以后,团里安排到东部五城进行参观,在学习期间大家就不要外出了。”   随后,组织部丁原副部长宣布了作息时间,“上午6时,起床锻炼,7时整,早餐开始,上午8时,学员开始在教室里就教授布置的案例展开讨论,上午9时到下午5时半,学员们则要上4节各一个半小时的大课。”   如此高强度的学习,让岭西官员紧张起来。   肯尼迪政府学院在离校园不远的查理士河边为岭西省学员们租了公寓,学员们一日三餐由学院统一安排,大多是在政府学院周边的一些餐馆用餐,岭西官员所住的公寓窗外风景不错,室内除了些桌椅、电视等必需品之外,陈设一般。   侯卫东搜索了一会电视节目,他在大学所学是哑巴英语,看电视节目很困难,或者说基本看不懂,翻看案例,脑子里却想着等着河畔并不远的李晶和小丑丑。   祝焱推门而入,高兴地道:“我跟秦路省长请假二个小时,由我和你一起出去,你快通知李晶,让她过来接我们。”   李晶并没有亲自来接,而是派了精工集团的公关部经理过来迎接,这是一位在英语说得很溜的家伙,接到祝焱和侯卫东以后,一边开车一边讲解。   查理士河畔波光粼粼,水质是国内少有的纯净,岸边建筑并不高大,显得疏阔、干净。   祝焱有感而发,道:“卫东,看到这里的景色,再想想磷矿矿区的乌烟瘴气,不能说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但是他们确实是暂时走到了前面,我们能睁开眼睛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对将来的发展思路有极大的好处。”   “波士顿更是欧洲移民者踏足美国的第一步,这里有三百年历史的沉积,经济发展水平不一样,成津面临的还是发展问题,如何让老百姓过上小康是当务之急。”   公关经理插话道:“美国无论再好,都是别人的地盘,我的英语说得再溜,也要遭人白眼,我出国时间长了,倒变成了真正的民族主义者,希望你们这些政府官员们能找把我们国家建设好了,让美国鬼子也到岭西来学习。”   说话间,小车来到了一家大型国际连锁饭店,价格昂贵,但是能提供舒适的服务和环境,还有一系列体育设施,包括网球、高尔夫球,同时还有温泉。   上了楼,李晶、祝梅和小丑丑都聚在一个房间里,众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婷婷玉立的祝梅身上。   祝焱小心翼翼地喊道:“梅梅。”他的神情充满着希望,有又着说不出来的紧张。   祝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祝焱的心情随着祝梅点头和摇头飞上了高峰又落入了深谷。   李晶笑道:“祝书记,小梅能听见声音了,但是她听不懂你说的话,要真正能听懂,还得经过训练,不过。”   祝焱急道:“不过,不过什么?”   李晶道:“最好的训练医生说的是英语。”   祝焱有些傻眼,道:“如果祝梅说一口英语回来,我还是听不懂。”   李晶开了玩笑,道:“那祝书记抓紧时间学英语。”   祝梅成功恢复了部分听力,这让侯卫东很高兴,道:“我觉得还是应该在国内找恢复治疗机构,否则祝梅会写中文,却不能听,以后也是一件麻烦事情。”   三人围绕着祝梅来说事,把小丑丑冷落在一旁,他在客厅里使劲地扔沙发垫子,发出噼啪的响声。   祝焱认真看了看小丑丑的相貌,果然与侯卫东面部特征基本一致,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一起,不用介绍都知道是父子俩。   事至此,祝焱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这是为官之大岂啊。”   但是证实了这个事实,祝焱对于祝梅跟着李晶留在美国反而放心了,他原本担心李晶会在茂云市提出什么特殊要求,现在得知是侯卫东在暗中操作此事,这种担心自然消除了。   “李总,感谢的话不多说了,我想和梅梅单独说几句话。”祝焱洞察人心,这样说是成人之美。   李晶牵着小丑丑,和侯卫东一起退出了房间。   进了另一套房间,李晶把门关好,转身就扑进了侯卫东怀里,用火热的唇封住了侯卫东的嘴巴。   小丑丑以为两人打架,拿起小拳头拼命地近近朝侯卫东打去。   “我想你,老公,你有多久没有要我了?”李晶放下了所有的矜持,紧紧抱着侯卫东,不理睬小丑丑的英勇行为。   小丑丑见两人不理他,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嘹亮,大有不罢休之势,李晶无奈之下从侯卫东身上滑下来,抱着小丑丑,道:“丑丑,这是你爸爸,叫爸爸。”   小丑丑哭了一会,在李晶诱导之下叫了爸爸,李晶就选了一个动画台,尽管里面的英文他听不太明白,可是小丑丑仍然被里面动物所吸引,看得津津有味。   将小丑丑安顿好,李晶回头见到侯卫东暧昧的笑容,脸色绯红地道:“你笑什么笑?”   “这个小家伙是麻烦?”   “什么麻烦,我是带他来看爸爸。”   “那我们怎么办?”   李晶明白他的意思,指了指卫生间,道:“你跟我来。”   进了卫生间,李晶道:“这玻璃是特制的,在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看不到里面,而且我把门反锁了,小丑丑跑不出去。”   侯卫东明白她的意思,他拿起玻璃杯子漱口,放下以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李晶抱住,大嘴如装甲车一样堵住了李晶的小嘴。   在异国他乡,这爱情之火燃得更加猛烈。   当侯卫东拿起了卫生间准备的避孕套时,李晶握住了他的手,道:“不用,我还要为你生个孩子。”侯卫东当久了地方官员,脑子里马上道:“这违反了计划生育。”   “这在美国,不实行计划生育。”   李晶俯在梳洗台上,背朝着侯卫东,这是她最喜欢的姿势,“老公,我想好了,以后精工集团要改造成港资公司,我和小丑丑,还有小丑丑的弟弟或是妹妹要到香港去,我会尊重你的事业,也不想放弃我的事业,到香港是最佳选择。”   侯卫东心里感动,他弯了腰,轻轻吻了吻李晶的后腰,道:“我要进来了。”说完猛地一挺。   “啊。”   “用力。”   “再用力。”   一番激烈的战斗,两人同时达到了幸福的高潮。   穿好衣服,侯卫东道:“这次能怀上吗?”   李晶双眼如水,道:“这是你的能力问题了,这个儿子我准备到香港去生。”   “你当真要把精工集团变成港资企业吗?”   “不一定是港资,也可以是合资,有了这个身份,在岭西这个内地身份还是很有利的,胜宝集团在省里很牛,除了有钱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是港资企业,沙州这几十年很少有睁眼看世界的干部,见到外资、港资总是高看一眼,其实做这种磷矿企业并不是港资企业长处,木山老总有意进军磷矿市场,但是由于他是内资企业,地方官员态度并不热情。”   到了美国以后,侯卫东心里最挂牵的还是胜宝集团之事,此时听了李晶之语,他很受启发,道:“这事我一直在考虑,放着家里的企业家不问,浪费资源。”   两个小时的时间一晃而过,侯卫东问道:“你到肯尼迪学院来吗,有好几人你都熟悉?”李晶摇头:“这样见面没有意义,对你影响也不好,我现在有底气,用不着巴巴地见这些臭男人。”   祝梅和祝焱一直在用笔谈,父女俩心情很好,对前途充满了乐观。   当祝梅见李晶和侯卫东一起牵着小丑丑走进了房间,她神情挺复杂,不过当小丑丑扑到她怀里的时候,她眼里便充满了温情。   分手之时,祝梅挥着手,嘴巴张了张,困难地发出了两个音节:“再……见。”   祝焱听到这两个字,停下了脚步,用力地朝着李晶、祝梅等人挥了挥手,上了车,他眼泪挂有腮边,过了好久都没有落下来。   与普通的食宿条件相比较,哈佛培训班的教师阵容却可称得上豪华,有政府学院的院长,哈佛大学东亚系教授、有前克林顿政府的高官,也有哈佛各学院的著名学者。培训重点是学习公共管理的最新理论和工作方法,所有课程被穿插在60个具体案例中展开,此外,非政府组织作为社会管理的第三种力量,也向学员们作了介绍。   在培训中国官员之时,俄罗斯也有一批官员在此培训,塞格教授总结道:“岭西培训班是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所经历的成功培训班,他们实际经验丰富,提问尖锐,许多思想让教授们都有收获,而更接近西方的另一国官员,思想保守、脑筋陈旧、毫无生气,最让我惊讶的是,岭西是地处内陆的省份,向来封闭,传统,能有这样表现,让我想不到。” 第596章 冲冠(五)   课程结束,已到了九六年九月初,天气渐渐凉了,岭西代表团去了纽约、费城、华盛顿、尼亚加拉,说观光景点,美国西部自然风光强于东部,但是美国重要的人文景观基本上都在东部,要了解和认识美国的过去和现在,就得到东部这几个大城去走一走看一看。   一路上,到曼哈顿去看了唐人街和自由女神雕像,到费城去看了诞生美国的“独立厅,到华盛顿去看了国会大厦和白宫,看到了美国的强大与繁荣,侯卫东心里也憋着一口气,思绪总是想着成津县的建设。”   回到了岭西,省委组织部开了座谈会,与会众人纷纷谈了自己的感受,侯卫东这才知道,大家的心思都相差不多。   省委组织部长高义云听了学员们的发言:“听了同志们的发言,我感觉大家收获很大,据我看来,收获有三条,一是开阔了眼界,岭西是内陆省份,封闭了数十年,也应该让同志们走出岭西看世界,走出岭西看岭西……”   “二是学到了知识,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为美国培养了众多的国会议员,其教学水平是举世公认的,你们能与世界最发达国家的最优秀管理专家学习和讨论,对以后实际工作有很大的促进作用。”   “三是大家到了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看到了自己的不足,激发了建设祖国热情,我说,这才是出国学习的最大收获,我们要将目光放远,要拿出与世界一流比高低的劲头……这次学习的大部分是一方大员,管着数十万到数百万人口,肩上责任重大,丝毫也不能懈怠。”   开完座谈会,省委招待所组织吃了便餐,然后各自返程。   成津县委县政府得知了归程,副书记高小楠、委办主任谷云峰,公安局长罗金浩,检察长阳勇以及建委、财政等部门的头头都来到了岭西,等到侯卫东从省委组织部吃完便餐出来,谷云峰和秘书杜兵已经门口等着了。   “高书记和金浩局长等人都在金星大酒店等您。”   侯卫东道:“哎,没有必要到岭西来,我很过意不去。”   谷云峰笑道:“这是同志们自发的心意。”   到了金星酒店,进屋之时,众人还鼓了掌,侯卫东一一与同志们握手,此时他脑子里想的不是哪些人来了,而是想的哪些人没有来,他马上将这个念头赶走,心道:“没来很正常,来了亦正常。”   酒至三巡,县委副书记高小楠道:“大家集体举个杯,酒就别敬侯书记了,他久别胜新婚。”   众人便站了起来,举着杯子,然后一起喝了。   七、八辆小车排成了车队,浩浩荡荡地上了岭沙高速,今天已有四起车队从收费站经过,把收费站的同志们弄得傻楞楞的,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一回事情。   回到了沙州新月楼,侯卫东与同志们依次握手告别,谷云峰和杜兵提着大包送到了门口,由于小囝囝睡在床前,小佳则站在床前等着。   到了门口,等到谷云峰和杜兵将包放了进去,侯卫东道:“我上午要到市委去,杜兵下午来接我。”谷云峰笑道:“那我就走了,不打扰侯书记休息了。”他与小佳打过招呼,就离开了新月楼。   “你这次开了洋荤,到美国走了一个月,什么时候带我和小囝囝也到国外去玩一玩。”小佳抱着侯卫东亲了亲,又准备帮着他收拾行李。   “以前觉得国外很神秘,走了一圈,这神秘感就消失了,他们确实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同样也存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喂,小佳,你别收拾,小囝囝睡了吗?”   小佳挽着侯卫东胳膊,两人并排站在床前,小囝囝睡得很香,侯卫东暗道:“小囝囝与小丑丑还是有七分相象,两人以后长大了,不知会不会相遇。”又想道:“如果李晶这次又怀了,那我就有三个小孩子了。”   想到这一点,侯卫东在心里后悔九十年代的孟浪,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他也不想为了此事吃后悔药,李晶和小丑丑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   他对小佳心里就怀着内疚之情,甚至对李晶亦怀着内疚之情,有时暗忖:“幸好与段英只是几夜之情,如果两人继续发展,则自己将要人格分裂。”   看了小囝囝,与小佳分别洗了澡,两人上了床,亲吻着小佳柔软的身体,慢慢地来了情绪。   第二天,侯卫东开着蓝鸟车将小佳送到了园管局,然后开着车从东城区到了西城区,又到了南部新区,仔细转了转沙州,到了九点半才到了市委,先找到市委书记朱民生,汇报了在美国学习成果。   从美国回来就来市委汇报工作,这是讲政治的表现,朱民生很满意,讲了鼓励的话,道:“出去走一走,关键是学以致用,回来以后要抓紧胜宝集团的事情。”   侯卫东下了楼,给政法委书记洪昂打了电话,洪昂笑道:“来了别想着走,去吃大户。”大户是指财政局长季海洋,财政宾馆经过重新装修,又成为洪昂等人活动的据点。   中午,等到了洪昂,侯卫东送上了小礼物,一包波士顿物产枫糖。   每年春天,新英格兰北部大地上的白雪还未融化,枫树汁已经涌了起来,人们点燃了煮糖用的容器,熬制那甜甜的、呈琥珀色的枫糖浆,大部分的制糖厂欢迎游客前往参观,而在非制糖期,游人可在一家专门的博物馆中欣赏到制糖的全过程,这就是新英格兰枫树博物馆。   侯卫东为朱民生、刘后人、洪昂、粟明俊、季海洋、曾昭强等人准备了这种枫糖,越洋带回来的礼物,礼轻轻意重。   寒暄以后,侯卫东谈了自己的想法:“蔡正贵是多年的政法委书记,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在政法委书记这个岗位上时间太久了,年龄稍大,能否换一个岗位,新任公安局长罗金浩年富力强,可以考虑提拔使用。”   洪昂从市委常委、秘书长身份到政法委任专职书记,为了提高自己的份量,他有心要动一动各县政法线上的干部,听到了侯卫东提议,点头道:“省里明确县委书记、县长、组织部长和公安局长要定期轮换,如今四个县的政法系统领导人也应该动一动了,卫东的建议很好,我会认真考虑。”   谈完正事,季海洋从岭西赶了回来,三人细嚼慢咽,吃了一顿好饭。   吃完午饭回到了成津县城,成津县城是侯卫东根据地,离开了一个月,他心里还着实有些挂牵。   “云峰,这一段时间县里与胜宝集团的谈判有进展没有?”侯卫东到了美国这一段时间,周福泉还没有向他汇报过胜宝集团的谈判情况。   “谈判有一半时间在成津县,另一半时间在沙州,高市长和市计委主任江津、曾昭强县长、周福泉副县长一直在参加谈判,还没有见到正式的东西。”谷云峰作为办公室主任,每天坚持向侯卫东报告成津县情况,他没有参加对胜宝集团的谈判,对谈判详情了解不多。   “把福泉同志请到办公室。”   谷云峰马上就给周福泉打电话,周福泉接通了电话,道:“我还在沙州市政府,正在和胜宝集团谈,谈得很艰难啊,听说侯书记回来了,回来就好,我有事情要向他汇报。”   周福泉很快打通了侯卫东办公室电话,道:“侯书记,这一个月没有打扰你,我们和胜宝集团谈了五次,今天高市长、江主任和曾县长都到了,按高市长的要求,今天要签一个意向性协议,把胜宝集团留住。”   侯卫东问道:“你们辛苦了,谈判是最消耗精力的事情,胜宝集国以前的条件很苛刻,在意向性协议上有所改变没有?”   周福泉沉默了一会,道:“基本上还是原来那些,只是略有调整。”   “具体在哪些方面有调整?”   “以前要求前三年税收全部返还,这一次他们提出第一年全部返还,第二年减半返还,第三年返还三分之一,第四年正常纳税。”   “这一条无关紧要,关键是土地如何处理?”   “他们提出要一千亩,但是土地要求免费使用,这一条他们一直在坚持。”   侯卫东语调严肃地指出,道:“成津财力有限,根本无法兑现征地款项,此事涉及面广,千万要谨慎,对于胜宝集团的合理条件要接受,优惠也要考虑,但是无理要求我们不能接受。”   放下电话,周福泉一阵苦笑,他作为常务副县长,夹在了侯卫东和曾昭强之间,现任县长曾昭强与前任县长蒋湘渝性格差异太大,蒋湘渝基本上与侯卫东同步调,而曾昭强则很有个性,又得到高榕副市长的支持,因此在这一月的谈判之中,他多次想给侯卫东打电话,却又始终末打。   第二天,侯卫东拿到了成津县政府与胜宝集团的意向性协议,看完之后,尽管他有了心里准备,还是忍不住拍了桌子,怒道:“这样的协议还用得着谈判,这是胜宝集团赚钱,成津县来当冤大头。” 第597章 不妥协(上)   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谷云峰是第一次见到侯卫东拍桌子,在他的印象中,侯卫东尽管性格强硬,但是态度一向温和。   “与胜宝集团的谈判,高市长一直在参加。”谷云峰看了看侯卫东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侯卫东道:“我们要弄清楚一个问题,胜宝集团是同成津县政府谈合作,最终签协议的是成津县,权力和义务都属于成津县,省计委、市计委都是为了帮助成津搞好谈判工作,而并非代替成津。”   谷云峰尽量化解着侯卫东的怒气,道:“这一次毕竟是意向性协议,还算不了数,这样重大的事情肯定要经过常委会研究讨论,这是议事规则明确要求的。”   “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是当年青林镇党委书记赵永胜挂在办公室后面的条幅,侯卫东每次到其办公室去汇报工作,都会看到这个条幅,久而久之,他将条幅内容记在了心里,并且成为他制怒的良好武器。   默想两遍“每临大事有静气”,侯卫东成功地将怒气控制了下来,道:“原计划什么时候开常委会?”   “下个星期三,需要提前到这个星期吗?”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不必,按原计划执行。”他将这份意向性协议递给了谷云峰,道:“你复印几份协议给我,另外,你组织研究室的同志,认真学习这份协议,客观分析,让同志们畅所欲言,不要向他们透露我的看法。”   谷云峰对此心领神会,把研究室的正副主任找了过来,道:“这是县政府同胜宝集团签的意向性协议,你们两人认真地学习,要站在成津发展的高度考虑问题,客观地进行综合评价。”   研究室正副主任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老姚疑惑地道:“审查法津问题,这是县政府法制办的事情。”   谷云峰道:“老姚,你得转变思路,研究室的定位是县委关于发展的智囊,而不是单纯为领导写材料,你是成津的大才子,这次要为成津的发展充分发明聪明才智。”   老姚是工农兵大学毕业的,尽管学校的牌子不硬,他却极为自负,在县委研究室当主任,总是认为怀才不遇,经常说些燕雀鸿鹄、香草芝兰等牢骚话。老姚把自己当成了鸿鹄,其实在县委绝大多数人眼里,他就是一只小麻雀,在研究室写写千篇一律的讲话稿,就是老姚最好的人生归宿。   听明白是什么事情,老姚心里涌起被尊敬的自豪感,道:“侯书记毕竟当过市委办领导,懂行啊。”   谷云峰道:“这是关系全县的大事,你们两人找个环境好的山庄,好好地看,硬是要提点建设性意见出来,发票拿回来,只是有个要求,你们两人研究这事,别张着嘴巴到处说,自己知道就行了。”   谷云峰说完就走了,老姚坐在办公室,突然想起一事:“谷主任说要保密,到底是说发票要保密,还是研究协议要保密。”想到了这个问题,老姚心里就有了事,不停地想,上班在想,下班也在琢磨。   侯卫东看过协议以后,给省计委副主任鲁军打了电话,鲁军看了协议,道:“侯书记,你的意见是什么?”侯卫东笑道:“鲁主任是专家,我特意征求你的意见。”   “磷矿是稀缺资源,不可再生,中央对外资进入磷矿行业有争论,我是赞成战略资源类不对外资开放,另外,外商投资高耗能、高污染、低水平产业对我国的科技进步没有什么好处,弊大于利。”   侯卫东道:“这是从大层面来讨论,从现实角度来说,有了投资才有政绩,岭西各地区每年排序关键指标还是GDP,基层政府很难考虑到大的政策背景。”   鲁军最痛恨的事莫过于此,道:“说起这件事情,我就想起以前的荒唐事,十五年赶英超美,全国大炼钢铁,难道有了钢铁产量这个指标就真的有了美国水平,我觉得现在很多领导的认识和当初以钢铁产量决定发展水平没有质的区别。”   听到鲁军咬牙切齿的声音,侯卫东笑了起来,道:“我不赞成胜宝集团的这份协议,但是我考虑是现实问题,一千二百亩土地,接近一亿的资金,让县政府如何承受,承受不了,只能打村民的主意,这样做要惹大麻烦,除了土地,胜宝集团在出口退税、税收返还等条款上都很霸道。”   鲁军详细听了侯卫东的想法,道:“你这样做,从宏观政策到实际操作都是符合现实的,经得起历史的考验,但是沙州市与铁州市都在争老二的位置,前些年已经拉得很近,这两年铁州有了三个大项目,与沙州的距离又拉开了,朱书记心里着急,此次放掉了这个大项目,你将面临压力。”   “这正是我犹豫的原因,不过我得为成津的现实负责,至少要为这几年的发展负责,所以我只能坚持。”   打定主意以后,侯卫东道:“主意已定,不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都不管了。”   随后这几天,侯卫东到了省城,向周昌全汇报了协议之事,周昌全道:“我只讲一个原则,当初将胜宝集团留在沙州成津,即出自公心,也有私心,你做出了成绩,我脸上也有光,但是我并没有限定条件,你如果觉得不妥,不必在意我的态度,你现在只能考虑是否对成津有利。”   又道:“朱民生的态度当然很重要,你还年轻,前怕狼后怕虎,也做出了大事。”   侯卫东随后又个别与几位县委常委进行了谈话,进行了一系列准备工作以后,他才决定找县长曾昭强交底。   如果曾昭强能正确认识此事,则下星期三的常委会将不研究协议之事,如果与曾昭强的观点不一致,下周星期三的常委会上将讨论成津集团之事。   曾昭强进了办公室,笑道:“卫东书记买的枫糖,我准备留下女儿,结果你嫂子嘴谗,东一块西一块吃完了。”   话是如此说,实际情况是夫人王英拿着糖就撇了嘴,道:“侯卫东是有钱人,怎么这样小气,到美国一趟,一包糖就打发了。”当时曾昭强就道:“你这话少说,侯卫东早非以前的侯卫东,他是县委书记,枫糖虽然不起眼,我估计能吃到枫糖的也只有几个人,此一时彼一时,你以后说话注意点。”   寒暄几句,侯卫东将那份协议拿了出来,道:“府办送过来的意向性协议,我认真看过了,胜宝集团还真敢狮子大张口,一千二百亩土地都敢白要,以工业用地来算,也是一个亿了,县政府可支配财力也就是二个多亿。”   曾昭强深有感触地道:“胜宝集团自恃有钱,条件很苛刻啊,老周为了谈判的事情,高血压翻了,住进了医院。”   “我对于意向性协议有异议,如果按协议来搞,对成津不是好事,坏处大于好处,说不定还会闹出乱子来。”   曾昭强两根浓眉扬了扬,道:“如果谈不成功,将投资十来亿的港商放到其他地方去,谈判组罪过就大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土地问题,高副市长、江主任和我们经过研究,只要胜宝集团投产以后,通过税收很快就能将土地费用收回,所以土地费用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侯卫东思考得很成熟了,继续问道:“征用土地,对老百姓的付款是棘手之事,稍为支付不好,就是群体性事件,成津是典型的吃饭财政,根本没有这笔钱,没有这笔钱,又要强征老百姓土地,那么只能在土地款上打折扣,一户两户好说,如今涉及面这样大,如果不能兑现,绝对要出大事。”   “此事县政府经过了讨论,不能一次性付清土地征用款,可以搞分期付清,每户按实有面积算了帐以后,二十年付清,村民每年都有钱拿,政府压力也要轻一些。”   “考虑到通胀没有,如果每亩产值一千元,到二十的后,这一千元的购买力恐怕要大打折扣,村民其实是吃了大亏。”   曾昭强身体坐直了,道:“等到形成了磷矿产业链条,被征用土地村民就地农转非,到工厂里上班,这是农村发展的必由之路。”   侯卫东见曾昭强与自己意见相左,换了一个方式,道:“胜宝集团还提到五年退税的问题,也就是说,这五年县政府享受不到胜宝集团的收益,却要进行大量投入,县委县政府在这五年是吃力不讨好,你和我的日子都不好过,而五年之后,谁当县委书记县长还说不清楚。”   曾昭强沉默了一会,道:“侯书记所说是事实,但是任何事情都有风险,为了好过日子,也就不来当县长。”   侯卫东原本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没有料到曾昭强摆出了一幅公事公办的态度,想着鲁军的话,就道:“招商引资不能捡进篮子都是菜,合同必须要相对公平,胜宝集团这不是投资,而是对成津县资源的掠夺。”   曾昭强火了,浓眉飞扬,道:“第一,这个项目不是我引到成津来的,是省政府决定放在沙州;第二,我是执行县委决定,代表成津县政府与胜宝集团谈判,而且谈判是在高副市长指导下进行,何来掠夺之说。”   他有一个事实始终未给侯卫东说,协议出来之前,他单独向朱民生汇报过,朱民生原则上同意了这个协议,因此,他的底气很足。 第598章 不妥协(中)   曾昭强离开以后,侯卫东在办公室沉默良久,他知道,若将胜宝集团意向性协议提到了县委常委会,按照议事规则来办,他和曾昭强必定会产生裂痕,而且这个裂痕将很难缝合。   这显然是侯卫东不愿意见到了局面,但是原则问题不容出卖,侯卫东坚信他是正确的。   当侯卫东刚参加工作之时,他为了争取一个好的生存环境而奋斗,当他成为了县委书记以后,随着权责的加重,责任感和使命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这是一个渐变的过程,也是量变引起质量的过程。   “是否将此事提前给朱民生汇报?”   这个问题让侯卫东费了许多思量,凭着他对朱民生的了解,他知道朱民生更看重的是政绩——短期内追上铁州市的政绩,与其如此,还不如假装糊涂,先斩后奏。   至于向市长刘兵汇报的念头,仅在侯卫东脑海中一闪而过。   组织部长郭兰从侯卫东办公室出来以后,心情莫名地烦躁,她把胜宝集团协议书放在桌面上,一字一句读着,她对行政工作并不熟悉,可是从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在组织部门,对官场上的起起伏伏看得太多,她自然明白侯卫东否决这份意向协议将面临的风险。   办公室主任黄帆敲门而进,道:“郭部长,双河镇梁部长来电话,今天中午想请您到双河镇看一看新建的党员图书室。”   郭兰根本没心情,道:“算了,今天我有事,改天再到双河,你给梁书记说声对不起了。”   在办公室坐了好一会,郭兰拿起了手边的电话。   “我是郭兰,有几句话想说,方便吗?”   “方便。”   “你能不能重新考虑关于胜宝集团意向性协议的决定。”   “这只是我个人的决定,还未经县委常委会讨论。”   郭兰听到侯卫东貌似轻松的语调,突然觉得有些虚火上冲,道:“侯卫东书记,你从上青林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朱民生书记对胜宝集团抱有很大的期望值,如果因为你否定了意向协议而让胜宝集团离开了沙州,这个后果你考虑过没有,失去了市委书记的支持,对县委书记意味着什么。”   “郭兰,我否定的是意向性协定,而不是断绝与胜宝集团的合作,这两点有明显区别。”   郭兰反问:“有区别吗?”   “这要看胜宝集团,而不是在于我。”   放下电话以后,侯卫东想起郭兰如斗鸡一般的语气,不禁感到了一阵温暖。   第二个星期三,县委常委会如期举行,最后一个议题是关于论胜宝集团意向性协议。   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周福泉的介绍分为三个部分,一是向常委会介绍了胜宝集团的基本情况,二是详细谈了与胜宝集团多次拉锯式的谈判,三是概括讲述了意向性协议的情况。   他平常报告工作总是三言两语就完成,今天一反常态,啰嗦地讲了接近四十分钟,所有常委们都很有耐心,会议室只有周福泉略略有些尖锐的声音。   这个声音如麻雀,在会议室里扑腾。   他汇报完了以后,侯卫东平静地说了一声:“请各位发言。”   会议室一下就静默了起来,等了一会,副书记高小楠打破了沉寂,道:“一千二百亩土地,我县农民人均土地只有一亩一、二,按照平均数来算,至少有一千人要失去土地,他们以后怎么样生活,这不仅是经济发展问题,更是一个社会问题,需要统盘考虑。”   他补充道:“胜宝集团的生产用地,只能从沿河两岸的平坝地区考虑,那里涉及人口更多,成本更高,矛盾更加激烈。”   另一位副书记莫为民接口道:“要发展就不能怕困难,整顿磷矿困难大不大,很大嘛,我们也反这事弄了下来,胜宝集团来了以后,不说税收,就是带动的就业人口就能消化失业人口。”   按照常委会的惯例,发言通常是由常委们先说,然后是副书记,最后是县长和县委书记,此时两位副书记抢先发表了意见,常委们一时无语。   郭兰见有些冷场,道:“意向性协议只是意向,并非是正式合同,在土地问题和原料价格问题还要进一步谈。”   ……   当大部分常委含糊地发言以后,县长曾昭强视线收了回来,浓眉扬了扬,道:“我谈两个观点,一是如何摆脱大山意识,岭西、沙州、成津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大山意识,大山意识就容易让干部夜郎自大、裹布不前,固步自封,在与胜宝集团的合作中,我们不仅要看到困难,更要看到发展前景,我认为困难是可以克服的,一个项目好不好,关键还是看发展前景。”   “二是如何形成开拓意识,这其实是前一个问题的另一面……”   等到曾昭强发表了意见,侯卫东道:“我首先谈一谈招商引资的目的,增加了税收和经济总量,提高了科技水平和工业水平等等,但是这些是好处,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目的是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其次我想说实事求是这个观点,这其实是毛泽东思想的精华。”   谈完了大道理,他明确表示,“谈判组作了大量工作,取得了意向性协议这个初步成果,这些都值得肯定。”   “但是,胜宝集团的要求过于苛刻,不可靠的因素太多,总体上弊大于利,我建议在意向性协议的基础上,继续与胜宝集团谈判,要尽量做到企业、政府和村民的共赢。”   曾昭强面沉如水,道:“胜宝集团态度一直很强硬,这个协议是在高榕副市长和江津主任亲自指导下,我们经过深思熟虑,与胜宝集团讨价还价的结果,推翻此协议意味着与胜宝集团谈判失败。”   侯卫东回避了高榕副市长,继续道:“胜宝集团有资金,我们有资源,双方是平等的,胜宝集团不能将其意愿强加给另一方,成津县如果接受了如此苛刻的条件,必将引发严重后果,如果他们不愿意让步,我们只能另外招商,磷矿是不可再生资源,这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县委县政府一定要有清醒的认识。”   侯卫东和曾昭强两人的观点与上一次两人沟通时基本一致。   自从侯卫东主持县委工作以来,众人还没有见到如此针锋相对的辩论,大家表情各异地听着两位主要领导交锋,没有人再说话。   辩论永远没有赢家,按照常委会议事规则,县委书记对每个议题的讨论一般要最后发言,科学集中讨论意见,提出决策方案和意见,提请会议表决。   侯卫东依据此条款,停止了争论,道:“胜宝集团意向性协议事关大局,同志们提出了很好的意见,我再谈一谈意见,然后通过无记名投票方式,对是否修正意向性协议进行表决。”   曾昭强对表决结果心知肚明,脸如冰,暗道:“侯卫东到底年轻气盛,比当年的祝焱还有强硬,祝焱对马有财还是礼让三分,而侯卫东根本不知退让,根本不给堂堂的县长留面子。”   拿到了县委常委会会议纪要以后,曾昭强找到了胜宝集团董事局副主席樊得财,道:“县委常委会已经否定了意向性协议,我们还得就合作事宜进行第二轮蹉商。”   樊得财大感意外,道:“谈好的事情,怎么说变就变。”   “这只是意向性协议,不是正式合同,而且里面有不少未定事宜,启动第二轮蹉商很正常。”   “我们的要求经过了董事局,不能更改。”   曾昭强冷冷地道:“请樊先生再向董事局汇报,在争议最大的土地问题上必须进行投入,具体数额可以谈,但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就算是胜宝集团,也得按照我们游戏规则来办事,没有特殊。”   樊得财进入大陆以来,面对的向来都是讨好的笑脸,曾昭强如此态度,让他勃然大怒,当他想发火之时,曾昭强冷笑数声,拂袖而去。   第二天,胜宝集团谈判小组全部离开了成津。   第三天,《茂东日报》登出了新闻,胜宝集团与茂东市展开了实质性谈判。   曾昭强在黄子堤的安排下,在八月底向朱民生就胜宝集团问题作了单独汇报,朱民生得知谈判进展很顺利,放心不少,此时见到茂东新闻,他直接给曾昭强打了电话,“胜宝集团怎么一回事?”   曾昭强早有准备,道:“县委侯书记否定了意向性协议,胜宝集团不愿意再谈。”   “乱来。”朱民生怒道:“你怎么不报告,还讲不讲政治,讲不讲原则?”   面对着朱民生的怒火,曾昭强心中暗喜。   骂了曾昭强一顿,朱民生让秘书赵诚义找来了成津县委常委会的会议纪要,看罢纪要,他痛心疾首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点下决心就好了。”   秘书长杨森林正好过来汇报事情,朱民生道:“森林,你份纪要你看了没有?”   杨森林道:“我是上午才看到这份纪要。”   “这是十几亿的投资,怎么能意气用事,由秘书长出个面,找樊得财谈一谈,争取尽量挽回。” 第599章 不妥协(下)   杨森林仔细研究了胜宝集团与成津县的意向性协议,他曾经也是一县之长,当了家自然知道柴米贵,反复权衡以后,他心里倾向于侯卫东的意见,当然,他不会在朱民生面前提出反对意见。   初在益杨当县长之时,他或许会说出来,经过几年磨炼,他知道什么话应当说,什么话不应当说。   走出朱民生办公室,杨森林心道:“这个侯卫东敢于将朱民生的意见当作耳旁风,也是一条汉子,可是官场里只有官大和官小,汉子又算得了什么?”   胜宝集团樊得财接到了杨森林的电话,很有些哼哈,“秘书长,我是真心想到沙州来投资,意向性协议书都签了,是成津政府不讲信义,说变就变,让我们投资商寒心。”   “樊主席,集团与成津县签的是意向性协议,还可以谈。”   “秘书长,我如今在茂东市,茂东市的领导很热情,搞得我很不好意思,什么时候回沙州,再说。”   樊得财放下电话以后,站在一旁的梁秋河道:“岭西地处内陆,没有见到几个外商,好唬得很,只要我们装作要离开,他们就会求着我们,我们认真和他们谈生意,他们反而会傲慢,这些人就是见钱眼开,只要我们有钱,随便耍什么态度他们都会接受。”   樊得财道:“不见得吧,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侯卫东为什么坚决反对这个协议。”梁秋河想了想侯卫东的模样,道:“他这人是例外,年轻气盛,可以理解。”   侯卫东看到胜宝集团出走茂东市的新闻以后,将报纸扔到一边,自言自语道:“如果不放宽条件,走到哪里都是祸害。”   郭兰看完报纸以后,倒显得心绪不宁,原本想打个电话给侯卫东,左想右想,还是忍不住来到了侯卫东的办公室。   “侯书记,你看报纸没有?”   “我才到上青林工作之时,很长一段时间无事可做,只能天天看报纸,形成了习惯,现在进办公室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报纸。”侯卫东见郭兰满脸沉重,知道她想说什么,有意让气氛放得轻松一些。   “我担心胜宝集团的事情,对你很不利。”在人多的时候,郭兰总是称呼侯卫东为侯书记,两人单独在一起之时,她基本上不称呼侯书记,而是用“你”来代替。   侯卫东坐在桌前,两眼直视着郭兰,七年时间,郭兰还是如以前在青干班的那个样子,脸上几粒淡淡的痣,鼻尖微翘着,只是随着岁月流逝,以前清秀的面容多了几分从容,更多了几分韵味。   在侯卫东毫不遮掩的目光之下,郭兰最初还故作平静,很快脸就红了,她用手摸了摸脸,道:“你别盯着我,我脸上还算净,出门照过镜子的。”   自从那天陪着周昌全跳舞以后,侯卫东与郭兰面前的薄纱似乎被揭开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只是两人的职务摆在哪里,在对待私人关系上很是慎重。   侯卫东收回了目光,道:“在常委会上我就打定了主意,为公,这是保护国家不可再生资源,为县里争取利益,为私,胜宝集团这等条件就是给成津安了火药桶,县里就等着当扑火队员,我以前在益杨开发区工作过,与最基层村民打过交道,知道其中的利害。”   “朱书记的心思你应该很明白,他眼见着煮熟的鸭子飞走,十有八九会责怪你,凭我的观察,这次你很可能有变化。”她又道:“你在上青林修路,靠跳票在镇里取得一席之地,给两位领导当秘书,又来整治成津的烂摊子,每走一步看上去容易,我知道里面的艰难。”   “人生起起落落,也是寻常之事,我这几年走得太快,未必是好事。”侯卫东口里轻松,心中却是另一番感慨:“郭兰真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对自己内心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小佳。”   小佳是妻子,李晶是情人是小丑丑的妈妈,段英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郭兰则是红颜知已。   九月中旬,胜宝集团与茂东市签订了意向性协议,侯卫东虽然没有看到协议的具体内容,但是凭着胜宝集团持币而骄的狂妄,他知道茂东市的那份意向性协议大体内容。   即使胜宝集团没有落户成津,成津的发展势头也很是迅猛,新城区初见雏形,建设量成倍增加。易中岭修路尝到了甜头以后,从土特产行业彻底脱身,由修路延伸到房地产,看着成津挂出来的几个建设项目,禁不住口水直流,只是侯卫东把持着成津,坚持搞公开招标,易中岭就将侯卫东视作眼中钉。   “黄书记,我不明白为什么市委还能容忍侯卫东,他目无领导,狂妄得很,谁也瞧不上,而且还翻脸不认人。”   黄子堤道:“你以为侯卫东这么好弄,他是祝焱的人,更是周昌全的人,打狗也得看主人。”   “祝焱在茂云,周昌全隔几年就要退人,可是成津最好的发展空间就是这几年,让他在成津当拦路虎,我们的损失就大了,曾昭强比侯卫东灵活得多,只要他能在成津主政,我们操作下来一、两个大项目,这一辈子也就够吃了。”   黄子堤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最后答应,道:“这事要等火候。”   第二天,黄子堤到了朱民生办公室,朱民生正拿着省政府的报表发火。   “我们与铁州差距不是在缩小,而是不断扩大,这里而什么原因?”朱民生脸色很不好看。   黄子堤接口道:“是我们干部保守,年老的干部保守,年轻的干部也是明哲保身,为了官位,宁愿放走一个大型企业,这是为一已之私而影响一个地区的发展,严重点说,影响了一个县的历史。”   朱民生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道:“我下了决心,必须换掉侯卫东。”   “朱书记,侯卫东是周省长的秘书。”   “工作岗位轮换是很正常的事情,年轻人嘛,就要多岗位锻炼,你给提个方案,看他轮换到哪里,最后多轮换几个岗位。”朱民生很早就想动侯卫东,可是投鼠忌器,一直没有下狠手,此事以后再不换掉侯卫东,肯定会影响他的威信,他不允许再沙州地盘上再次发生同样的事情。   黄子堤想了一会,道:“方案一,文体委主任年龄到了,正准备换掉,他可以过去当主任;方案二,侯卫东是学法律的,如今政法委班子弱了些,他可以充实到政法委机关,任副书记兼综治办主任。”   朱民生思考了一阵,道:“让我再想想。”   黄子堤走出门,心道:“朱民生还真是书生,想得多,做得少,不是干大事的料,如果此事放在周昌全身上,早就下手了,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黄子堤回到办公室,朱民生又打电话过来,道:“就让侯卫东到文体委,但是时间推后一点,等过了国庆,再提到常委会上研究。”   晚上,侯卫东接到了杨柳的电话,杨柳声音压得很低,道:“我无意中得到一个消息,市委准备搞轮岗,侯书记可能要到市委部门来任职,具体哪一个部门不清楚。”   “准确吗?”   “基本准确,我刚才和杨腾在一起吃饭,杨腾喝醉了酒,无意间说出来的。”   放下电话,侯卫东长长地叹息一声,心道:“朱民生到底还是下了决心。”在家里坐了一会,他给周昌全打了电话。   “既然如此,你干脆到省里来?”   侯卫东道:“我暂时没有到省里的考虑,从哪里跌倒,我就在哪里爬起来。”   “卫东,你还年轻,目光放远一些,没有必要争这口闲气。”   “周书记,我一个处级干部到了省里,也没有多大意思,我的想法是轮岗到一个实在一些的部门,实实在在做些事情。”周昌全是副省长,但是他的年龄和其他副省长相比要大许多,退居二线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他身上周昌全的铭印太深,到了省里说不定还真是闲着了。   “你想到市里哪个部门?”   “农机水电局,竹水河水电站是在我任期内搞起来的,我还得看着这个水电站继续搞完。”   “好,这事我去打招呼。”   周昌全是何等聪明之人,农机水电局只能算中等局,但是上可以联系吴英副厅长,下可以联系朱小勇的竹水河水电站,侯卫东如此用意,他一眼就看穿了,不过,看穿归看穿,他还是乐意为侯卫东打招呼。   过了国庆,侯卫东的调动文件就下来了,他到市农机水电局出任党组书记、局长。   不久以后,曾昭强被任命为成津县委书记。   秘书长杨森林又给胜宝集团樊得财打电话。   樊得财对茂东的基础条件很不满意,他最中意的地方还是成津县,接到杨森林电话以后,他带队回到了沙州。   曾昭强得知此消息后,给代县长周福泉打了电话,道:“周县长,你去和樊得财见一面,县里财政状况你很清楚,樊得财如果一点都不让步,五年之同麻烦不断,五年之后你我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周福泉挂了电话,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曾昭强是赞成侯卫东的意见,哎,这人。” 第600章 退(上)   农机水电局的事情尽管不少,可是线上的工作终究不如面上工作繁杂,也没有太多尖锐性的冲突。   小佳只觉得老公从成津调回来就突然变了,甚至有些陌生,以前的老公雄心勃勃,冲劲十足,回到沙州的老公不喜应酬,不谈公事,业余时间相当充裕,种花、看书、听音乐,很是悠闲,一幅天高云淡的神情。   尽管在家陪自己的时间多了,小佳却很不习惯,暗自替老公担心。   侯卫东在沙州政界是无人不识,农机水电局的三位副局长们听到他要来当农机水电局长,心情并不轻松,周小红私下对沈东峰道:“走了一个南霸天,来了一个更狠的。”   沈东峰深以为然。   谁知,侯卫东和上一任南霸天局长完全是两个概念,根本没有传说中的霸王之气,在第一次班子开会,道:“我记得朱书记初到沙州,第一次与市委委员见面之时,提出了沙州重新学习民主集中制,民主集中制是经过历史检验的好制度,我们要多学习多领会,掌握其精髓,这样才有利于推动工作……”   第一次班子会,四十多分钟就结束了,前任南霸天局长开班子会,一开就是六、七个钟头,大家习惯于马拉松式会议,等到散会以后,沈东峰、周小红和胡余三位副局长都觉得很不正常。   周小红的办公室与沈东峰办公室是门对门,周小红是女同志,倒底沉不住气,来到沈东峰办公室,道:“今天办公会是咋回事,怎么刚开始就结束了。”   沈东峰道:“侯卫东才来,事情还没有弄清楚,这样的会能开多久。”   “我觉得心里没底,今年局里有好几件大事。”   “盛名之下虚士,当过县委书记的人,工作能力应该很强。”   周小红与沈东峰是中专同学,关系向来很好,可以说是无话不说,此时她见新局长与老局长风格迥异,不禁在心里犯嘀咕。   侯卫东经历了成津的风风雨雨,来到了农机水电局以后,很是淡定,他在一个月时间之内,跟主要科室负责人谈了话,便开始“侯氏风格”的简政放权。   上一任局长将权力抓得极牢,钱、财、事都握在手中,事无巨细都要了解,副局长们几乎成了傀儡,一来二去,副局长们都不愿主动参与,将一幅大担子压在了一把手身上。   南霸天多次荣获“岭西省劳模,先进工进者”称号,荣誉是货真价实,他也累得如狗一样。   侯卫东心态不同,他根本不想揽具体事情,过了一个月,农机水电局班子重新分工,同时宣布了《农机水电局重要事项议事制度》和《农机水电局机关管理制度》。   水电局所有业务全部分给手下的三位局长,同时授予每位副局长一千元钱的签字权。   周小红看到两个制度,又到沈东峰办公室,道:“东峰,我有些糊涂了,侯卫东到底在想什么,其他局长害怕大权旁落,都是一个劲地抓权,他恨不得一点事都不管。”   沈东峰天天都在琢磨侯卫东,道:“侯卫东这人不简单,比南霸天历害,不信我们走着瞧。”   十一月五日,水利厅副局长吴英到沙州视察,她没有到沙州市政府去,直接到了农机水电局。   周小红暗自讶异,等到吴英进了侯卫东办公室,她悄悄地对沈东峰道:“吴厅长是第一次到我们局里来,侯局长好大的面子。”沈东峰没有回答周小红,暗自琢磨道:“农机水电机是小庙,怎么容得上侯卫东这尊大神,看来他只是一个过渡,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机会”   吴英这两年多次到沙州来,每次她都是直接到市政府去,南霸天则带着农机水电局班子去市政府会议室汇报工作,这一次,吴英直接到农机水电局,让局里所有人受宠若惊之余,又对侯卫东刮目相看。   过了半个多小时,侯卫东陪着吴英出来,这才到市政府,市长刘兵下了楼,在门口接到了吴英,笑道:“吴厅长要来沙州,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让我太失礼了。”吴英道:“刘市长客气了,今天我原本不是到沙州,走到半道,听说茂云那边下大雨,就到了沙州,所以没有提前打电话,只是通知了农机水电局。”   整个接待工作,刘兵全程出席,从成津县竹水河水电站回来,在沙州大宾馆出了晚饭,吴英这才离开了沙州。   成津县委书记曾昭强将水利副厅长吴英、沙州市市长刘兵等人送到了成津与沙州交界处,挥手告别,直到看不到车影子,他才对代县长周福泉道:“明天樊得财还要来,就按照我们商量的方案,抓住一点小问题和他磨洋工,茂东市比我们急。”   交待完了以后,曾昭强坐着车朝着沙州而去。   周福泉心情很是复杂,在他心目中,侯卫东是一个很强势的县委书记,而且手眼通天,可是在阴沟里翻了船,被新来的县长曾昭强阴了一把,这让周福泉面对曾昭强时总是不太轻松。   “曾昭强心机太重,与他搭档,谁知什么时候会被他连骨头带肉吃掉。”周福泉此时开始怀念一心做事的前县委书记侯卫东。   曾昭强坐在车上,靠着柔软的车垫子,回想着侯卫东陪伴着吴英来视察的神情,想着想着,他心里莫名烦躁起来。   到了沙州易中岭的别墅,院子里停了好几辆车,其中一辆宝马是黄子堤下班以后的专座,曾昭强这一段时间经常与黄子堤在一起,故而认识这部车。   上了楼,易中岭、黄子堤正坐在客厅里聊着天,等到曾昭强上楼,易中岭道:“昭强都到了,粟铁拳怎么还在啰嗦?”   粟铁拳是公安局粟局长,他长期搞刑侦工作,被人称作粟铁拳,当然,敢称呼他为粟铁拳的人物都不是一般人物。   等了一会,黄子堤接到粟铁拳的电话。   “黄书记,南部新区出了杀人案子,死了两个人,我走不了。”   黄子堤笑道:“老粟,你现在是公安局一把手了,何必亲历亲为,让手下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去办就行了。”   “看了现场,马上要开案情分析会,我确实来不了。”   放下电话,黄子堤道:“粟铁拳有事,来不了,中达到省里去了,看来今天晚上的麻将是打不成了。”   “让黄二过来。”易中岭建议道。   “黄二是小字辈,别跟着我们掺和,让小秋下来,陪我们打几圈。”   过了一会,又来了一辆车,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传了过来,两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子走了走来,其中一个坐在了黄子堤身旁的沙发,道:“黄哥,你好久都没有招呼我了。”   “胡余,你怎么一来就粘着黄哥,给黄哥重新泡杯茶去,再去把楼上的麻将摆上,我们差个角,等会你来凑角。”   胡余眼波荡漾,道:“你们打得太大,我不敢上。”   易子堤道:“本钱我给你出,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但是不准故意让着黄哥,大家公平打。”   胡余笑呵呵就上了楼。   女孩子普通话说得很好,明显不是本地人,口音中带着些东北味,曾昭强以前在东北当过兵,对东北女孩子的神情风格很熟悉。   麻将桌子在二楼,四人坐了下来,另一位女孩子搬了椅子,坐在了曾昭强身后,她挺文静,只是看,不说话。   打到了十二点钟,在休息之时,曾昭强道:“我得走了,明天还要开大会。”   易中岭道:“刘瑜也要走,你就坐曾书记的车。”   曾昭强打开车门,叫刘瑜的女孩子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   “你到哪里?”   “我住在东城区。”   “你是东北人吗?我以前在黑龙江当过兵。”   刘瑜惊喜地道:“我就是黑龙江人。”   “你怎么跑到沙州来?”   “我跟胡余是邻居,她先过来,我跟着过来的,我在沙州开了一个东北馆子,欢迎曾书记来品尝。”   “我们一批到东北当兵的有二百多人,到时我们搞战友会,就到你这儿来。”   将刘瑜送到了东城区的东北馆子,刘瑜下车之时,递了一张名片过来,道:“欢迎曾书记到东北馆子来,这是最正宗的东北菜。”   在易中岭别墅里,胡余与黄子堤进了别墅后面的另一幢别墅,这一幢别墅规模要稍小一些,藏于绿树之中,前面又有易中岭的大房子,很隐蔽。   胡余穿着半透明的浴衣,给大澡盆子里放满了水,试了水温,正准备回头招呼黄子堤。   黄子堤已经悄悄地到了胡余身后,将其拦腰抱起。   两人扭作一团,喘着气,进了圆形的大澡盆子。   办完了事,胡余光滑的身体还是粘在黄子堤身上,道:“黄哥,易总有好几幢楼要内装了,我手里有水管子和电线,你能不能跟易总说一说,让他用我的货。”   黄子堤道:“你和易总很熟悉,何必让我出面?”   胡余撒娇道:“我是你的人,你要帮我说话,易总反正要进货,用谁的货都一样。”   她一边说,一边在黄子堤怀里磨来蹭去。   “别动了,让我休息一会。”   “不。”   黄子堤投降了,道:“好,好,我给易总说,但是你的货要正宗,价格也是市场价。”   胡余见事情做成了,高兴地亲了亲黄子堤,道:“黄哥,我是你的人,你得好好疼我。” 第601章 退(中)   侯卫东和小佳结婚以后,总体来说是分多聚少,在市委办工作的那一段时间,虽然是在沙州,可是忙得脚跟到脚背,几乎把家当成了旅馆。这一次回到沙州任农机局长,侯卫东有意让自己闲了下来,十二月,他和小佳同时请了公休假,带着小囝囝去了海南岛。   他们一家人在亚龙湾找了一个宾馆住了下来。   相较于沙州,冬天的三亚不能说是寒冷,没有了灼人的紫外线,少了热浪,漫步在林间,头顶上泛黄落叶飘过,如此美景,让侯卫东心情也活跃了起来。   住了两天,蒋大力和杨倩夫妇开着车来到了三亚。   “冬瓜,听说你又被贬了,你也要解放思想,用金钱开道,说不定哪一天我又杀回岭西,有几个大官照应着,我才混得开。”蒋大力最初毕业之时,很是看不起干部,可是混了七、八年,他的态度明显转变了,每次打电话总是催着侯卫东的官位更上一层。   “我们的命运就是两根手指这么宽,不管是任职还是解职,最多两行字,两根手指的宽度。”说到这里,侯卫东想到了大洋彼岸的李晶,很有感触地道:“经济基础决定着上层建筑,这是最经典的论断,现在活得最潇洒的还是你们这群有钱人。”   “你难道不算有钱人吗,我估计你的实力比我还要厚一些,冬瓜就是一个土财主。”   蒋大力剃了一头短发,硕大的脑袋更显得茁壮,又道:“上层建筑同时对经济基础起反作用,我混了这么久的江湖,现在总算弄明白一个道理,要想成大事,还真是离不开政府机关,朝中有人好办事。”   “农机水电局局长终究算不得地方大员,你要发展,还是得当地方大员,你虽然年轻,可是也经不起折腾,江山代有人才出,再过几年,说不定又是另一番景象,我和一位副省长的妹妹有生意上的来往,如果你愿意,我帮你打点关系。”   侯卫东心里明白,蒋大力认识的人十有八九是秦路副省长的妹妹秦莉,他没有追问此事,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才到农机水电局,先站稳脚跟,再图谋进展,你那个关系暂时不用。”   蒋大力把话点透了,道:“关系是生产力,而且是短期生产力,不用就会作废,我刚才说的是秦路副省长,你应该知道他。”   “我见过秦莉,没有特殊关系。”   侯卫东是岭西官场中人,对其中的纠葛和利害关系了然于胸,蒋大力只是泛泛而谈,而他本身就是里面的筋骨肉,他不想在蒋大力面前多谈岭西官场事,转移了话题。   “经历了几次波折,我对官场和人生都看得淡了,人上六十,官大官小一个样,人上七十,钱多钱少一个样,人上八十,男人女人一个样,人上九十,死了与活着一个样。”   蒋大力哈哈大笑道:“当官当久了,冬瓜也学会了假打,按照你的性格,就这样轻易认输,打死我十遍都不相信。”   “而且,你刚才是站在当官的立场上发出的感慨,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并不是一回事情,比如你说人上八十,男人女人一个样,其实并不一样,如今八十岁的名人还可以找个二十岁的女人,你能说男人和女人一样吗,问题的核心还是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   侯卫东也承认了这一点,道:“蒋光头倒底是蒋光头,能看到问题的核心。”   闲聊了一会,蒋大力道:“我给说个正事,近期我准备在岭西搞点投资,药厂这块利润太高,我觉得迟早要被整顿,毕竟是药是涉及人命的事情,不可能永远地乱下去,我要在高潮期间及时转项。”   侯卫东在脑中搜索了一遍,道:“我现在管的都是大项目,你的资金量不足,要说来钱快,还是房地产项目。”   “房地产项目也是资金密集型项目,我暂时还没有实力。”   “在沙州,最有潜力的项目还是资源型项目,比如成津的磷矿,就生产出不少百万富翁和千万富翁,以前我在上青林做过了石场,都还不错,我有一个建议,就看你有没有胆量来做,现在煤炭行业都处于低迷期,但是随着国家发展,能源问题将是大问题,煤炭迟早要涨起来,如今煤炭老板亏得惨,大家看不到希望,很多人都想出手,这是一个好机会。”   侯卫东以刘光芬的名义收购了火佛煤矿,如今经营正常,尽管盈利能力还不如山上的石场,但是他是在石场挖到的第一桶金,因此对资源型企业很是偏爱,并充满了自信。   蒋大力摸着大脑袋想了一会,道:“我相信你的判断,等我把手里的事情打理清楚,我回来考察。”   两个男人在坐在屋边谈天论地,小佳和杨倩带着小囝囝在沙滩上玩得格外高兴。   “小囝囝真漂亮,融和了你和侯卫东的优点,你们这么好的基因,不再生一个就太可惜了。”   “计划生育搞得这么严,很多人巴不得到侯卫东犯错误。”   杨倩笑道:“这事很好解决,我安排你到香港来生,生下来以后算是香港人,一国两制,大陆的计划生育总不会管到香港来,而且拿香港居留权也有不少好处。”   小佳这才有些心动,心里琢磨着此事。   侯卫东听到杨倩的建议,心里顿时如被马蜂蛰了一下,上一次在波士顿与李晶春风一渡,李晶倒真是怀上了,侯卫东一方面对自己强悍的生命力表示满意,另一方面,随着地位的提高,他对此事越来越担心,如果一位领导养有外宅,并有数个子女,曝光于天下,只能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李晶洞察人性,她将精工集团变成了港资企业,并明确表示要在香港生小孩子,就是用委婉办式打消侯卫东的心理负担,尽量消除对侯卫东潜在的危险。侯卫东对此心存感激和歉意,他对小孩子拿绿卡有心理负担,却对小孩子拿香港户口没有心理负担,同意了李晶的安排。   此时听到小佳要到香港生小孩子的想法,他脸都绿了,道:“你是国家干部,到香港生小孩子,还想不想要工作?”   小佳沉浸在幸福之中,道:“几百块钱工资,有什么意义,我老公这么能干,完全可以养活我。”   侯卫东见小佳憧憬着未来,没来由心里一软,暗道:“李晶能要两个小孩子,小佳为什么不能要两个小孩子,香港那么大,两人碰面的机会微乎其微,还可以稍微晚些时间怀孕,这样就错开时间。”   他想了想,道:“你真的想到香港来生小孩子,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得做好辞职的准备。”   侯卫东松了口,小佳自己却犹豫起来,虽然按照家里的经济条件,她每个月几百块钱的工资确实连养车费用都不够,无关家中经济大局,可是让她不要工作在家当家庭妇女,她还真不愿意。   蒋大力在一旁笑道:“我毕业为什么不要工作,就是图个身民自由,我和杨倩准备是生一串小孩子,至少在这十年,杨倩降了怀孕就是坐月子。”杨倩呸了一声,道:“蒋大力,你把我当成生育机器,我认为要三个小孩子是最理想的。”   从三亚回到了沙州,已是十二月份了,下了飞机,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侯卫东一家人赶紧到宾馆去加了衣服,这才觉得暖和。   在成津,山上已经下了二千年的第一场雪。县委书记曾昭强很有些苦恼,苦恼的原因则是胜宝集团董事局副主席樊得财又要到来。   想了想,他给周福泉打了电话,道:“我有事到岭西开会,与胜宝集团的谈判还得麻烦老弟,呵呵,周县长经验足,我没有什么指示,一句话,要有利于以后的成津的工作,这就是原则。”   胜宝集团董事局副主席樊得财第二次来到了成津,他考察了成津与茂东以后,成津从磷矿资源到基础条件都比茂东要好,他个人还是倾向于在成津投资,当然,第一次意向性协议提出的条件还是要坚持。   “周县长,我已经住在了茂东,是杨秘书长多次打电话,盛情难却,我才回到成津。”樊得财一幅迫不得已才来成津的神情。   周福泉明白了曾昭强其实和侯卫东是同样的想法,他对曾昭强的看法很复杂,这就直接影响了谈判的态度,此时看着樊得财高傲的笑容,不冷不热地道:“成津有资源,胜宝集团有钱,双方各有所图,所以才能坐在一起。”言外之意,双方都是平等的。   樊得财打断了他的话,道:“听说侯卫东调到了沙州水电局,现在是曾县长当县委书记。”他在岭西呆了大半年时间,总算把岭西的政治体制弄明白,知道县委书记才算是真正的强人。   未等周福泉回答,他道:“鉴于上一次的经验,我觉得应该请曾书记参加,否则谈了等不谈。”   周福泉顺着他的意思,道:“曾书记到岭西开会去了,既然樊先生提出了这个要求,我们就等曾昭强书记回来以后再谈。”   在樊得财心目中,周福泉是一位颇能忍气吞声的人,这一次见面周福泉突然变化了,尽管语言上仍然客气,但是其中的冷淡却是很清晰。   来到了岭西以后,樊得财已经习惯了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以及客气地恭维,此时周福泉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他冷笑了几声,道:“既然如此,再谈下去没有意思,我回茂东去了,茂东市的蒋书记晚上要请我吃饭。”   周福泉也没有挽留,等到樊得财离开,他回办公室慢慢地看报纸。 第602章 退(下)   县委常委、县委办谷云峰终于抽了时间,他准备到沙州农机水电局去见侯卫东,因此不带驾驶员,而亲自驾车。   以前在县委办当副主任之时,谷云峰就把驾驶证拿到了手,当然他没有去考试,而是通过关系拿的驾证,但是开车是危险事,他并不敢马虎,拜小车班的老司机为师,硬是把技术练习得很过硬。   自已会开车,果然方便得多。   侯卫东正在开农机局办公室,得知谷云峰到了,道:“今天办公室就开到这里,年终总结会是大事,会议开得好,基层同志受鼓励,并且为明年的工作定下了基调。”   他扭头问坐在旁边的沈东峰,道:“以前年终总结大会,水利厅是否派领导参加?”   沈东峰在副局长中排序第一,侯卫东出去旅游之时,就是由他来主持工作,他在水电机工作二十年,各项工作了如指掌,闻言道:“往年开年终总结会,分管副市长参加,只是开总结会时都是年关,水利厅的事情也很多,一般多半是派处长参加。”   侯卫东道:“今年是新世纪的第一年,新千年有新气象,开年终总结会时,争取请一位厅级领导参加,这事我来办,其他具体的事情交给沈局全权负责。”   说了此话,他关掉笔记本,站了起来。   沈东峰道:“侯局,年终奖金这一块,得提前定下来,否则财务上又紧张。”   “这些事,你处理就行了,到时给我报个总帐。”   沈东峰面有难色,道:“我初步算了算,按侯局刚才的要求,这个年终会至少得多花十万,局里钱有些紧张。”   “堂堂的沙州市局,不能做得这样寒酸,我们这个年终工作总结会是带着业务培训的内容,而且是货真价实的三天,哪一个单位开年终总结还带培训,我们是头一份,多用点钱也应该。”   他急着去和谷云峰说话,道:“钱的问题不是问题,老季很好说话,到时招呼一声就行了。”   侯卫东出了门,剩下几个副局长仍然坐着没有动。   周小红感叹道:“以后我们局里用钱不愁了,南局长虽然历害,可是没有侯局手面宽。”   沈东峰和唐正清看着周小红,等着她的下文,周小红果然有料,道:“财政局季海洋和侯局长是益杨县委办出来的,当时季海洋是县委办主任,侯局长是当时县委书记的秘书,我听说他俩的关系很不一般。”   沈东峰想了想,道:“现在益杨人不得了,县委书记祝焱当上了市委书记,县委办主任当上了市财政局长,县长杨森林当上了市委秘书长、县委书记赵林当上了县委书记,副县长曾昭强也当了县委书记,啧,啧。”   “还有交通局的李冰,也是益杨起来的。”   “你们还把人大主任高志远忘掉了,他也是益杨人。”   三家三言两语,几乎把有头有脑的益杨人都揪了出来,沈东峰最后总结道:“我觉得还是祝焱这人历害,他当了几年县委书记,硬是把一帮子人都带了出来,不简单。”   三位副局长在办公室议论着,侯卫东则关上办公门,与谷云峰坐在沙发上聊着。   “侯书记,真不好意思,今天才抽时间来看你。”   “你跟我客气什么,前些天接到你的电话,得知了成津县委的情况,我就想和你见一面,有些话在电话里不太好说。”侯卫东扔了一枝烟给谷云峰,道:“你这一段时间在成津工作的情况如何?”   谷云峰想着曾昭强的虎脸,苦笑道:“我在成津呆着没有滋味,迟早要被曾书记掉换岗位,这我倒是理解,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侯卫东笑了笑,道:“你跟着我的时间也不长,而且都是革命工作,凭什么把你划到我这个阵营来。”离开了成津县,面对以前天天跟在身边的下属,他显得很是轻松,说话也很随意。   “这与时间无关,我是在侯书记手上提拔起来的,反正大家都这么看,侯书记,我还是想调出成津,你得出手帮我。”   侯卫东笑呵呵地道:“暂时缓缓,不急。”   “我的心就是急得很,一天不想在成津呆了。”在成津本地领导干部中,谷云峰与侯卫东的关系最为亲密,算是侯卫东培养起来的本土派,他跟着侯卫东多次到岭西,知道一些错踪复杂的关系,因此他始终想站在了侯卫东身边。   “这次樊得财能重新回成津,据我分析,应该是有诚意的,怎么很快就离开了,你说其中很有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谷云峰道:“樊得财带着梁秋河直接到了成津,住在成津宾馆里,还是由周福泉负责谈判,曾昭强一直没有出面。”   “一直没有出面?”   “等到周福泉同胜宝集团谈崩了以后,他才到沙州去了一趟,到沙州大宾馆,与樊得财在餐厅只说了十分钟,便匆匆离开。”   “当初曾昭强在我到美国的一个月时间,与胜宝集团签了意向性协议,又在常委会上同我各持一词,还争执不下,不过短短的时间,他为何对归来的樊得财并不热心,为何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这事让人费解。”侯卫东已从另外两个渠道了解了此事,再与谷云峰的话印证,已是心中有数,他有意发表了自己的倾向。   谷云峰作为县委办主任,很清楚曾昭强在第二次谈判中的态度,道:“此事我不明白,不过,有时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想,还真是觉得害怕。”   “岭西有句古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还是大意了。”侯卫东拍了拍谷云峰的肩膀,道:“你暂时留下来,有什么事情,及时给我通个信息,我需要信息。”   谷云峰只觉得拍打的这两人如泰山一般沉重,这两掌以后,他便绑在了侯卫东的战车之上,而他们的对手是成津现任的县委书记,经过短暂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还是选择了站在侯卫东一边,道:“侯书记,那我就呆在成津。”   说完这话,尽管是冬天,谷云峰的后背还是流出了滴滴汗水。   侯卫东离开成津以后,很快就从曾昭强对待胜宝集团一事上嗅出了味道。   第一个发出信息之人是市委办的杨柳。   胜宝集团与成津的谈判很快就崩了,樊得财一气之下回到了茂东,很快按照与成津类似的条件与茂东市签定了正式合同。   茂东的经济比沙州颇有不如,到茂东的大客商少得出奇,如今来了一条大鱼,按照茂东市委蒋书记的话来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胜宝集团,签定了正式合同以后,一时省报、市报都大加宣扬。   成津县委县政府对于胜宝集团的离开还是得有说法,胜宝集团与茂东签定合同的当天,在市委小会议室里,曾昭强和周福泉一起向市委集体作检讨。   朱民生一幅冷冰冰地样子,不说话。   副市长高榕一直参加谈判,得知胜宝集团与茂东正式签定了合同,她便如霜打过的茄子,心里憋着一股邪火。   曾昭强简要介绍了第二次谈判的情况,又道:“这次杨秘书长邀请樊得财副主席到了沙州,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也作了充分准备,只是樊得财对成津已经有了不好的看法,而且茂东市对胜宝集团看得很紧,茂东市政府丁副市长亲自跟了过来,我就住在沙州大宾馆遇到的茂东的丁副市长。”   高榕接过话头,道:“这次樊得财能重回沙州,完全是看在沙州市委市政府的面子,临走前,我与樊得财谈过一次,他对沙州市委市政府表示了感谢,但是对成津县的某些同志很不满意,明确表示随意撕毁协议的作法很不讲信用,将破坏港商对沙州的感情。”   为了胜宝集团的事情,高榕被朱民生点名批评了两次,她趁着曾昭强的话头,再次把责任推给了已经到农机水电局的侯卫东。   曾昭强又道:“樊得财离开以后,我和福泉同志亲自到了茂东,但是他去意已定,没有办法。”   他清了清嗓子,神情庄重地道:“这一次招商失败,我作为县委主要领导,要承担主要责任,请求市委给予处分。”   朱民生冷脸冷面地道:“鸭子都快要煮熟了,还是让它飞了,你们这是办的什么事情,现在谈处罚又有什么意义,处罚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真的感到痛心啊,在座的同志都是负责一方或是一线的大员,你们的言行将影响历史,这次教训之深刻,各位回去好好反思。”   “我一到沙州就谈民主集中制,有些同志还嫌我太左,现在看来,还讲得不够,讲得不深。”   ……   “个别同志学习不够,狂得很,现实是这种人办不成大事。”   市委综合科杨柳在作会议记录,由于事关侯卫东,她记得特别认真,下班以后,她特地找到了侯卫东,当面把会议情况给他说了。   得知了此事,侯卫东顿时觉得里面有文章,他分别和公安局长罗金浩和检察长阳勇打了电话,又约副书记高小楠吃了顿酒,最后再与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谷云峰谈了话,谷云峰是侯卫东最后一个谈话的人,也是侯卫东最看重的一个人。   从杨柳、罗金浩、阳勇、高小楠、谷云峰多方情况综合起来,侯卫东明白自己被曾昭强阴了一次。   从参加工作以来,侯卫东有过被发配的经历,也经历过人生的低潮,但是总体上他发展得很顺利,一个又一个真实或是假想的对手被抛在了脑后,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成津被曾昭强暗算。   这让骄傲的侯卫东痛彻心肺。 第603章 迂回(一)   市委书记朱民生离开了省委大院,他脸上保持着贯有的冷冰冰表情,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市委秘书长杨森林上了另一辆车,两辆车一前一后驶离了省委大院子。   一个多小时,两辆车回到了市委大院,警卫远远地看到了来车,站得笔直,等到车子经过,“啪”地敬了礼,严肃而认真。   杨森林透过玻璃看着敬礼的警卫,心道:“车里坐着一条狗,警卫还是一样敬礼,他敬的是这个职位,而不是人。”   自嘲地笑了一会,他又想到从小就认识的“朱伯伯”,坐在省委副书记位置上,似乎就变得格外的有力量,让他觉得即熟悉又陌生。   沙州市委大院是一幢四四方方的建筑,很受了些苏式建筑的影响,大院正面有许多窗户,每个窗户后面都坐着一个和几个人物,各有各的故事。   在组织部,易中达部长正在办公室看文件,副部长朱仁义走了进来,道:“我刚才在窗边,看到朱书记的车和秘书长的车进了院子。”   易中达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份薄薄的文件,出了门。   朱仁义原本是茂云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当粟明俊出任市委常委、宣传部长之时,他从茂云调到沙州,接替了粟明俊的职位。   他姓朱,却是外省人,与朱民生没有亲戚关系,不过,他和易中达一样,是朱民生多年的老下级,只不过易中达在省委组织部工作,他在茂云组织部工作。   从茂云到沙州,是朱民生去做的工作。   朱仁义刚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听到里面电话铃声响得格外激烈。   “老朱,我是张宏,呵,呵,很想念你啊。”当朱仁义把话筒放在耳边,传来了茂云地委组织部长张宏爽郎的声音,在一般人印象之中,组织部长都是一本正经且官架子十足,张宏却是很随和的样子,一说一个笑,他越是这个态度在茂云的威信就越高,茂云的局行干部提起张宏,都要翘大拇指。   “张部长,那天部里饯行,是我这十年喝得最多的一次,现在别说喝酒,闻到酒都要醉。”   “不够,那天你耍了赖,等回茂云之时,这酒还得重新喝过。”   闲聊几句,张宏道:“我听说祝书记的前任秘书侯卫东在沙州工作,祝书记在我面前多次提起他,你可要多关照。”   朱仁义道:“侯卫东刚从县委书记的位置上调到了农机水电局,他在沙州的名声很响,我这个级别还关照不到他。”   张宏哈哈笑了两声,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更何况是祝书记带出来的兵。”   又说了两句,张宏便挂了电话。   凭着朱仁义对张宏的了解,他坚信这几句话不是废话,多半是张宏听到了祝焱的只言片语,这才打电话过来打招呼,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对张宏很有些感激。   部长易中达此时正坐在朱民生的对面,薄薄的两页纸,朱民生看了许久都不抬头,这就让他莫名地有些紧张。   “中达,你到沙州时间也不短了吧。”朱民生说了半句话,就嘎然而止,又低头看薄薄有两页纸。   这句话虽然短却如怪味胡豆,让易中达品出了多种味道。   “这次方案不成熟。”朱民生终于抬起头,简洁地道。   易中达来到沙州担任组织部长以来,市委多次调整干部,基本上是采用他的方案,而这一次,他的方案被朱民生否决了。易中达深知朱民生性格,不敢啰嗦,拿回那两页纸,站在桌前,道:“我回去重新调整方案,再向朱书记报告。”   回到办公室,易中达闷闷不乐地再次审视了这份名单,想了又想,然后把名单放回到抽屉里,临下班时,他接到了黄子堤的电话。   未等黄子堤说话,易中达主动道:“黄书记,在北京玩得开心吗?”   “哎,去过无数次了,没有什么玩的,北风把鼻子都吹掉了。”黄子堤喝得醉熏熏的,被易中岭带进来,迷糊中只知道在什么人间。他此时正在包间里等人,抽空给易中达打了电话。   “名单给老板看了没有,他有什么意见?”   “老大否定了,我还得重新调整。”   黄子堤酒就醒了一半,道:“他有没有明确意见吗。”   “除了季海洋,其他人都是他安排的。”   “那我回来再说吧。”打了这个电话,黄子堤的好兴致一下就没有了。   自从收了五十万以后,黄子堤的人生轨迹就彻底变了,他与易中岭就成了打不烂砸不扁的好兄弟,这种生活就如流沙,让人不断地下坠,虽然拼命地想往上爬,却是无处着手,其间的恐惧和无奈只是当事人才真正的清楚。   当一名活色生香的女子走进了房间,黄子堤眼睛如狼一般,他拼命地想在那位女子身上驰骋,只有快感,没有幸福之感。   在沙州听月轩,济道林上了楼,见里面装修还不错,对侯卫东道:“听月轩,名字倒还风雅,你们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罗金浩道:“这是老支队长老婆开的馆子,我们常到这儿,虽然小了点,菜的味道还不错,味道也行。”   九个人将桌子围得满满的,济道林此时已是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地位最高,坐在了首席,新来的副市长杜永生坐在其旁边,另一边是沙州学院保卫处胡处长,侯卫东、罗金浩等人围坐在一旁。   杜永生年龄在四十岁上下,他看着侯、罗等人,不禁感慨道:“想当初才毕业之时,别人都叫我小杜,时间真是一晃而过,现在头发白了一圈,再也没有人叫我小杜了。”   济道林笑道:“杜市长比我晚两级,我还记得他当时竞选校学生会的情景,你穿了一件旧军装,年龄也是最小的。”   杜永生摸着头发上的一圈白发,道:“真的老了,在省政府处长中,我都算老了,这一次是领导们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放我这条老黄牛出来。”   今天晚上的聚会是由侯卫东发起,理由是为了为新任副市长杜永生接风,在座诸人都是沙州学院的毕业生。   “在省政府也有不少沙州学院的毕业生,级别多在正科和副处,不过他们的正处和卫东你们不一样,你们手握实权,他们说白了就是按班就般的小职员。”   杜永生从省政府出来,在省政府里有许多大小物,可是在大人物光环下面也有许多小人物,过着一地鸡毛的生活,他是从其中一步又一步走出来的,对其中的酸甜苦辣自然十分清楚。   听了杜永生这番话,侯卫东不禁想起了自已被发配到上青林之时,最羡慕的就是县、市机关的人,省政府在他眼里如梦境一般,压根没有去想,就道:“我毕业时在镇政府,当初最大的梦想就是调到沙州的机关来,据我的经验,在省市政府工作,总体来说还是比最基层的机会多得多。”   “我认为还是在基层的机会多,金浩和卫东就是具体例子,在省政府机关,三十岁的实权正处亦不多。”   济道林笑道:“其实在省市政府机关和基层政府,都有人脱颖而出,但是,站在金字塔顶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机关和基层都有大量普通干部,杜市长和卫东是站在不同角度说的同一个问题。”   杜永生是初到沙州,他对市委副书记济道林很是尊敬,道:“还是济书记看问题全面,你可是我们那几批毕业生的骄傲。”   保卫处胡处长与济道林同时留校,如今还是在保卫处担任处长,听到杜永生的话觉得很不是味道,不过他对仕途已经灰心了,能多结识几个实权派,他也挺高兴。   “卫东、金浩,我们三个纠察队的来喝一杯。”   罗金浩和侯卫东都曾经是纠察队的副队长,胡处长是纠察队队长,他在两人面前还可以充一充老大。   酒席散了以后,杜永生副市长已是醉了,济道林对侯卫东道:“我家住得近,就不用车了,你陪我走一走。”   与胡处长以及罗金浩等人挥手靠别,侯卫东与济道林并排走在人行道上,沙州路灯挺亮,加上两边门面的灯光,以及大楼外墙的装饰灯,将夜晚装点得很明亮。   “济书记,在我最困难的两年里,是你给我的书,给了我精神力量。”   济道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书?”   “也是在一个夜晚,我刚毕业之时,你在书店里送给我一本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我在上青林工作的两年多时间时在,这本书就放在枕头边,给了我很大的鼓励。”   侯卫东这是说的真心话,初到上青林的日日夜夜,确实是这本书给了他精神的力量。   “你不说这事,我早就忘记了。”济道林当了好几年纪委书记,仍然如在学院般温文尔雅,又道:“和红楼梦一样,一部平凡的世界,有人看见历史的沉重,有人看见爱情的甜美,有人看见人生的无奈,卫东看见的应该是自立自强吧。”   “济院长过奖了,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的运气也算得极好。”   济道林侧过头,仔细看了侯卫东一眼,道:“从县委书记岗位到农机水电局,你有什么想法?”   “以前在上青林望日村有一片林子,里面不少野猪,野猪要跑动的时候,总要先向后退,后退是为了更好的前进,前几年我走得比较顺,这次到农机水电局就是一种后退。”   济道林点了点头,道:“你有这种心态,很好,我还担心你转不过弯子,这几年我们接触得并不多,但是我一直在关注你,你在成津工作很出色。”   侯卫东谦虚地道:“整顿磷矿的工作其实是章永泰书记打下的基础,我只是顺着他的思路再走。”   “我说的不是这事,你在成津搞了县委常委会议事规则,又建了公共交易平台,一个规则加一个平台这才是我看重的,毛主席说过,好制度让坏人办好事,坏制度让好人办坏事。”   侯卫东话中有话地道:“建立交易平台的目的,表面看是防止腐败,从深里说是保护我们的干部,权力大了,如果没有约束机制,就真的太危险了,我认为不少干部迟早要玩火自焚。”   济道林这几年亲手将不少干部送进了监狱,对此很有感叹,道:“我们的制度设计总体是好的,但是在某此方面有缺陷,你当过县委书记,应该对此有所了解,否则不会建立议事规则和交易平台,卫东不错,年纪轻轻手握重权,却懂得自律。”   侯卫东久历江湖,很明白济道林话外之话,不过此时还未到畅所欲言的时候,他只是点了点头。 第604章 迂回(二)   不知不觉,2001年春节也就到了。   一月二十日,侯卫东带队慰问了竹水河水电站工地,正在与恒庆集团副总经理朱小勇以下属项目经理座谈,副县长朱兵给侯卫东递了一张纸条:“县委曾书记也要过来。”   座谈会要结束之时,曾昭强带着谷云峰出现在了竹水河工地,朱小勇笑道:“卫东,我要去迎接曾书记,你去不去。”侯卫东道:“我当然要去,为什么不去。”   朱兵与曾昭强和侯卫东的关系都很深,对于曾昭强的系列行动,他很难理解,此时夹在两人之间,让他左右为难。   曾昭强身材高大,穿在了一件黑色的风衣,派头十足,他下车以后,老远就伸出手,道:“卫东局长,你来视察,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侯卫东握着曾昭强的手,使劲摇了摇,道:“要过春节了,怎么敢惊动曾书记,有朱县长陪同就行了。”   曾昭强道:“我们还是秉承了卫东留下的好传统,凡是市级部门一把手视察,我或者福泉县长都要尽量陪同,这是基层同志的心意,何况卫东局长还是成津的老书记,我更应该来。”   朱小勇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说话,心道:“曾昭强真是猪油蒙了心,这种手段怎么能瞒过明眼人,侯卫东岂是好惹的人。”   一行人刚走到大坝,朱小勇接到了陈曙光的电话。   “小勇,你还在成津吗,今天中午我有空,蒙书记昨天陪中央的客人,多喝了两杯,心脏不太舒服,他今天下午什么活动都不参加,我也让自己放松放松。”   朱小勇看了一眼侯卫东,道:“我中午和侯卫东一起过来。”   陈曙光道:“中午是家人聚会,你和侯卫东一起过来就行了,我是难得轻松,别带其他乱七八糟的人。”他又道:“你对侯卫东还真是不错。”朱小勇笑道:“我是伯乐。”   朱小勇抽个空子给侯卫东说了此事,低声道:“曾昭强才到,我们就走,不太好吧。”   侯卫东道:“不管他,说两句好听的话,我们回岭西。”他并不想在明面上与曾昭强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可是陈曙光平时太忙,如果今天不前往岭西,在节前就没有时间与他见面,所以他只能选择离开成津。   听说朱小勇和侯卫东要同时离开,曾昭强脸色不由得变了变,他两条浓眉扬了扬,尴尬地笑道:“既然管厅长要接见你们,我这里只能放行了,很遗憾。”   朱小勇诚恳地道:“过了节以后,我们老板要过来向县委县政府报告工作。”   等到侯卫东和朱小勇两辆车离开,曾昭强的脸色就变得铁青一片,低声说了句粗话,“我操。”   朱兵小心翼翼地道:“曾书记,竹水河上游有一个煤炭疗养院,里面的扁鱼很有特色,我们到哪里去吃午饭。”   曾昭强浓眉倒竖着,道:“不吃,回去。”   车刚至郊外,易中岭打来电话,道:“曾书记,有空没有,我刚到成津。”曾昭强无可奈何地道:“我在县委招待所等你。”   曾昭强来到了县委招待所,刚上了楼,易中岭的小车便开到了后院。   方杰、李东方案子侦破以后,邓家春就将后院的警察撤掉了,此时在后院值班的就是招待所的工人,他们多次见到过易中岭的宝马车,所以也未阻拦就让车子开进了后院。   易中岭下车之时,手里提着一个大盒子,见到曾昭强,拱手道:“给曾书记拜年了。”   进了屋,曾昭强见到易中岭的盒子,道:“我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别搞这些。”   易中岭笑道:“曾书记忘记了我的老本行了吧,这是益杨的铜杆茹,最新的产品,虽然这是顾铁军搞出来的产品,可是我对铜杆茹有感情,亲切啊。”   “我来看看有什么新产品。”   “产品和以前也差不多,就是包装换了。”   “我看看。”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招待所所长胡永林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他将一盘水果放在桌前,弯着腰对曾昭强道:“曾书记,今天是否到小招吃饭,吃什么,有才从小河里钓的土鲫鱼,大师傅的黄焖鲫鱼就很不错。”   曾昭强猜到易中岭所提盒子里应该有猫腻,正准备借机打开盒子,不料胡永林阴差阳错走了进来,他很不耐烦地道:“我们两人,你安排了就是。”   胡永林侍候过好几位县委书记,脸皮早就厚了,他自顾自地道:“小招还有些狗肉,专门红烧了,给几位县领导留着。”   曾昭强终于忍不住了,道:“这些事情你自己安排,我这里有事,你先出去。”   胡永林这才笑呵呵地道:“两位领导忙,我先出去了。”   等到胡永林出去,易中岭道:“这位同志倒是人才,心理素质好。”   曾昭强极不喜欢这位牛皮糖一般的人,道:“做男人还是得有尊严,否则还叫什么男人。”说到这句话,他想起了在竹水河水电站自己的热脸遇上了冷屁股,心里就一阵烦闷。   “曾书记,县委招待所是糟蹋了好地方,这个地方地处成津老城的中央区,如果改造成宾馆和大型商场,将极大地带动成津老城区的改造工作,短时间就有明显的效益。”   曾昭强道:“这事还要综合考虑。”   “这是成熟的方案,在益杨就曾经做过,没有风险,效果明显,我和黄二共同来承建这个新宾馆建设,黄书记也是这个意思。”   曾昭强绑上了黄子堤的战车之上,成功地在一年多的时间就成功实现了二级跳,由益杨常务副县长成为了成津县委书记,当梦想终于成真之时,他内心却时常陷入了焦躁状态。   听说黄子堤又插手了县委招待所改造工程,他满腹牢骚却无法发泄,道:“这事,过了年再说吧。”   这时门口传来了汽车声,随后传来朱兵的声音,易中岭道:“好,我听曾大哥的,今天不谈这事,朱县长也在楼下,我们三位益杨人好好喝一杯。”   曾昭强心里有气,多喝了两杯,头脑昏乎乎,回到了寝室以后,一眼就瞧见了装着铜杆茹的盒子,打开盒子,上面是两袋包装精美的铜杆茹,拿起铜杆茹袋子,里面赫然就是一叠叠的人民币。   曾昭强瞪着眼睛看着这些钱,数了数,足有二十五匝。   上次他阑尾手术之时,易中岭没有到医院,而是直接去了家里,把二十万现金交给了他老婆,为了此事,他差点与老婆翻脸,可是最终还是没有翻脸。   易中岭背后还牵着黄子堤,他还不容易才搭上了这位资格很老、办事能力极强的市委副书记,自然不愿意轻易放弃。   此时,又是二十五万,前后四十五万,曾昭强明白,这不是钱,而是火药桶,他一点都没有拿到钱的快意,但是心里的挣扎却比上一次要轻得多。   “上船容易下船难。”曾昭强暗自长叹息。   他是前年通过易中岭达上了黄子堤和易中达的船,也开始了上升之路,可是成功当上县委书记以后,他如履薄冰,完全没有当初成为副县长的兴奋。   “侯卫东年纪轻轻当了县委书记,怎么就舍得丢掉官位,他倒是一条汉子。”曾昭强被一条由权力和金钱共同织成的网套住,身感其中的难处,对于侯卫东的坚持,他反而暗自佩服。   而对于侯卫东来说,他并不在意曾昭强的感受,和朱小勇一起来到了岭西,成津之烂事就被远远地丢在了脑后。   到了岭西,侯卫东先到金星大酒店订了大雅间,然后又开了自己常住的房间,等着朱小勇和陈曙光。   过了一会,朱小勇也带着老婆蒙宁来来到了金星酒店,陈曙光也带着老婆。   大家围坐在一起,陈曙光道:“卫东,你是怎么回事,今天说好了带老婆,你怎么一个人来,不行,你得把老婆带来。”   侯卫东来到门外,给小佳打了电话,小佳正在家里吃饭,道:“你早说嘛,我吃了一半了。”侯卫东压低声音道:“刚才他们没有说清楚,是蒙书记的大秘,和蒙书记的女儿女婿,他们都强烈要求你露面。”   “我开车过来要一个多小时,不好吧。”   “小佳,你得懂事,快点过来。”   小佳犹豫了一会,抱怨道:“我换件衣服就过来,你们当个官,也真是累得很。”侯卫东道:“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得理解我。”   陈曙光老婆在省人民银行工作,她和蒙宁坐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的,她得知了侯卫东是沙州农机水电局局长,只是略作点头。   等到小佳来了以后,她态度很有些冷淡,一来作为正宗的岭西人,对沙州等市县的人有着天然的优越感,二来她老公是蒙书记秘书,副厅级干部,侯卫东一个市县的处级干部,还真是不入她的视线。   “卫东,你怎么到农机水电局去了,这个位置不如县委书记重要,怎么回事?”   侯卫东道:“此事和胜宝集团有关。”   陈曙光听了前因后果,脸色严肃起来,道:“茂东的项目已经列入了省政府的重点项目,如果你说的是真实情况,那么茂东还有些麻烦。”   朱小勇道:“此事是祸是福,只能静观其发展。”   陈曙光点了点头道,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去年反腐动了真格,杀了省级干部,蒙书记很重视此事,一再叮嘱各级干部莫要伸手,有些人胆子太大,我看得下狠手抓一批,杀几个。” 第605章 迂回(三)   由于是家人聚会,陈曙光也没有到会所去,他让侯卫东在金星大酒店的茶室要了一个大房间,摆开了麻将战场。   小佳打麻将的水平极高,坐在牌桌子上很有大腕风范,几圈打下来,陈曙光老婆方红线不禁对她刮目相看,等到一个小时打下来,小佳、蒙宁和方红线开始有说有笑了。   陈曙光没有上场,站在老婆方红线后面当参谋,他平时陪老婆的时间少,此时见老婆很高兴地打牌,也就跟着高兴起来。   酒逢知已千怀少,麻将遇上对手就嫌时间短,下午的时间转瞬就在哗哗声中溜走了。   陈曙光见时间差不多了,就站在老婆背后给蒙书记打了电话:“蒙书记,身体好些了吗,晚上喝点粥,我知道一个地方,很清静。”   侯卫东眼睛盯着麻将桌子,耳朵却如扩大的天线一般,听着陈曙光的电话,当听到喝粥之时,他不禁暗自激动起来,如果能在这种情况下与省委书记蒙豪放一起喝粥,这对于侯卫东来说具有里程碑意义。   只可惜,陈曙光挂掉电话,道:“小勇,卫东,你们慢慢玩,我有事得先走。”   方红线早就习惯了陈曙光的神出鬼没,道:“过两天,我们还是抽时间回老家去一趟,去年春节没有回去,今年总得回去了。”   陈曙光一边披大衣,一边道:“我这一百多斤不属于我,不属于红线,属于全岭西人民。”他又对侯卫东道:“胜宝集团之事,即是个案,也是方向性问题,得用事实来检验,你能坚持自己的观点,已属不易,别气馁,好好干。”   侯卫东送到门口,陈曙光转过身,道:“你就送到门口,小勇有我的电话,有事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我需要最基层的真实情况。”   打完麻将,又到了晚饭时间。   蒙宁道:“刚才了陈哥说喝粥,把我的胃口吊了起来,这一段时间大鱼大肉吃得太多,喝点粥,肠胃才舒服。”   在方红线的带领之下,几个人就去粥店喝粥,喝完粥,方红线、蒙宁和小佳要去逛商场,朱小勇忙举手投降,道:“我是坚决不逛商场,反正小佳开着车,你们三人就去逛商场,我要回家了。”   侯卫东亦道:“我也不去逛商场,回酒店。”他抽个空子塞了一张卡在小佳手里,又用眼神示意她。小佳对此自然心领神会,快速地眨了眼睛。   回到了金星酒店,侯卫东洗了澡,泡了壶好茶,打开电视看新闻,思绪却由陈曙光渐渐扩散开来,想到了沙州政局。   “易中岭这人就是一根搅屎棍子,走到哪里,就会让哪里出现乱局。”   “看来,黄子堤已经和易中岭混在了一起,凭着对易中岭的了解,黄子堤绝对不会干净,迟早要出事。”   “那么,曾宪刚此人又是怎么一回事,他用这种方式夺取县委书记职务,始终后患无穷,他不是蠢人,何必出此下策。”   “朱民生难道就甘愿被黄子堤牵着鼻子走?”   种种问题盘旋在头脑中,让他沉浸在其中,一时也难以决断。   晚上八点钟,小佳才回到了宾馆,她玩了大半天,也不觉得累,把新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展示。   “晚上蒙宁和方红线买了什么东西?”侯卫东不关注新衣服,而关注另两个女人的喜怒。   “我们三人一直在买衣服,大家挺高兴,逛了好多商店。”   “她们两人天天住在省城,难道还没有逛够吗?”   “你不了解女人,男人视事业为生命,女人视逛街为生活中的最大乐趣。”   “谁付的款?”   “我给蒙姐买了一条大披巾,给方姐买了一件大衣,花了四千多吧,还不算太贵。”小佳扬了扬手中的裙子,道:“方组和蒙姐都不让我付款的,这条裙子,是方红线选的,而且是她用购物卡买的,算是回礼。”   “我最初还以为方红线很傲慢,你和她还挺合得来。”   “方姐是挺单纯的一个人,只不过见惯了笑脸,所以养成了有些高傲的性子,大家熟了以后,她为人挺好。”   侯卫东宁愿自己在外人面前陪小心,也不愿意小佳受冷遇,只是今天是特别关键的人物,所以他才让小佳从沙州赶到了岭西,在心里做好了向小佳陪礼道歉的思想准备,他根本没有想到,小佳如春雨一般润物细无声,轻易将蒙宁和方红线弄成了姐妹。   “没有看出,你搞社交还有一手。”说着,侯卫东上前就抱住了小佳,而且上下其手。   “我在沙州也有社交圈子,而且是我的社交圈子,不是依靠你的关系。”小佳白了他一眼,道:“谢姐说过,最不了解自己的人其实是枕边人,因为太熟悉,所以无视。”   侯卫东抱住小佳,笑道:“那今天我们再来了解。”   两人互相摸了一会,脸都有些红。小佳身体不方便,也就不好进一步深入,道:“既然来到岭西,我想把段英两口子请出来喝茶。”侯卫东如被点了穴道,手顿时僵硬了,道:“这么晚了,还是别叫段英了,我们也难得过二人世界。”   小佳自顾自地拨通了电话,道:“段英,我是小佳,你在做什么?”   “在家里,看电视。”   “我和卫东在金星宾馆,你和梁大医生有空没有,请你们喝茶,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快点过来,不准找借口,这次我到海南去玩了几天,和杨倩和蒋大力两口子见了面。”小佳、段英和杨倩关系挺好,小佳当然不会想到段英之所以迟疑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另有原因。   侯卫东看见小佳兴致勃勃的样子,心里唯有苦笑,暗道:“这两人嘴里都有可能射出子弹,最好不要乱开火。”   穿戴整齐以后,他和小佳又到了茶室,等着段英和梁进文医生的到来。   过了十来分钟,茶室门被推开,段英和梁进文走了进来,两人都穿着半长的黑色大衣,段英配了一条红色的围巾,男的英俊儒雅,女的漂亮性感,很有些夺人眼球。   梁进文坐下以后,第一句话就提到了祝梅,道:“听李董说祝梅情况很好,特别是听力,虽然比正常人稍弱一些,已经出乎我的意料。”   侯卫东一边点头,一边用眼光看小佳,见她神情如常,才松了一口气,心道:“幸好梁进文没有说李晶的名字,否则被小佳联想起来就坏事了。”   梁进文张嘴又道:“李董说,祝梅现在正在训练语言,她最有利的是能识字,这样训练起来事半功倍。”   又吓了侯卫东一大跳,又用眼光去偷看小佳。   小佳此时正拉着段英看新衣服,一边谈着杨倩和蒋大力的事情,并没有听到梁进文多次提到李董,两个女人谈了一会,才坐到了自己男人的身边。   段英问道:“听王辉主任说你到农机水电局当局长去了,这个位置不如县委书记啊,那天王主任要去出差,在电梯上遇上,他匆匆忙忙说了一句。”   小佳道:“这事说来复杂,侯卫东是周昌全的秘书,被换岗位是迟早的事情。”   “也不能这样说,就是工作调整。”   小佳愤愤地道:“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由于胜宝集团的事情,全市干部都是这么说的。”   段英眼光从侯卫东脸上迅速滑过,她有些惊奇地道:“胜宝集团,我知道,与茂东正式签合同之时,就是由我代表报社到的茂东。”   “胜宝集团准备落户沙州成津县,由于他们的条件太苛刻,所以我否定了,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侯卫东简洁地解释道。   小佳对调动工作一事很有意见,又道:“依我看,没有胜宝集团的事情,你也呆不长,市委几个关键人物都不看好你,你怎么能呆得长。”   段英露出思索的神情,想了想,道:“我收到了茂东的人民来信,反映的就是土地方面的事情,说是土地补偿的费用太低,王主任安排我春节后跑一跑此事。”   侯卫东顿时来了兴趣,道:“胜宝集团是持币而骄,茂东财政本身就不好,如果按照胜宝集团的条件来开工,我估计有两点,一是涉及大宗土地,手续一时半会是关不下来的,二是对村民的补偿应该不足,村民反映的就是这个方面的事情。”   他补了一句,“如果此事稍有不慎,还会酿成大乱子。”   段英对侯卫东是充分相信,听他如此说,马上给王辉主任拨通了电话,简单说了事情,然后将电话递给了侯卫东。   侯卫东接过电话以后,立刻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他忙镇定了心神,道:“王主任,过春节了,你怎么还要出差,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聚一聚。”   “卫东,当时听说你坚决抵制胜宝集团,我就觉得此事不简单,我是信任你的,你反对的事情绝对有问题……我会保持对此事的关注度,这事涉及到不可再生资源保护,以及招商的态度,算是一个大课题,过完春节,我和段英就来做这篇大文章。”   侯卫东道:“还是王主任看得宽,你和省计委鲁军副主任的观点一致,他对此事也持怀疑态度。”   “周省长分管工业,他是什么态度?”   “他只管大方向,不管具体谈判内容,提了六字方针,有理有利有节。”   王辉就道:“这事,我明白了。”   放下电话,侯卫东长舒了一口气,暗道:“茂东市现在是惹麻烦了,我能利用此事作什么文章?” 第606章 迂回(四)   左思右想,侯卫东暗道:“离开了成津县,胜宝集团就成了过去式,暂时忘掉这些事,恶人自有恶人磨,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尽管如此,他心里犹有一丝不平之气,给笔名移山的段穿林打了电话,算是时髦的电话拜年,手都摸到了电话机上,他又改变了主意。   这时,电话猛地响起来了,接通以后,居然就是段穿林的电话。   听到段穿林自报了家门,侯卫东心中一动,暗道“既然《岭西日报》都知道了茂东的麻烦事,那嗅觉更加灵敏的《政经评论》十有八九也知道此事,倒不必自己当这个恶人。”   果然,段穿林闲聊了几句,主动问道:“侯局长,我记得胜宝集团最初准备落户成津,后来为什么到了茂东。”   侯卫东故意卖了关子,道:“这事说来话长,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总之,该项目成了岭西省重点项目,茂东吃糖,我们喝风了。”   听了此话,段穿林更觉得有料,此时他外围资料没有收集齐全,就没有急着找侯卫东了解情况,笑道:“今天不多打扰了,先在电话里拜年,年后我再来请教师兄。”   与段穿林通了电话以后,侯卫东暗自琢磨道:“看来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如果真的按照胜宝集团的条件签了合同,不仅麻烦不断,对自身的政治前途也将有坏影响。”   他慢慢喝着益杨上青林小学铁柄生校长送来的无名茶,想着发生在沙州的各种事情,他越来越想不通曾昭强的动机,若是为了县委书记这个职务,又何必得罪自己这样的新锐干部?   茶是由铁柄生亲自炒制的,纯手工茶,茶叶味道特别纯正,目前已经取代了常喝了益杨明前茶。   “侯局长,你好,我是沈东峰。”   “东峰,过了今天就要放假了,局里的事你就多费心了。”侯卫东到农机水电局,他只把着大事,而把具体事务都压给了沈东峰,当然,他也下放了部分权利给沈东峰,这叫做权责相当。   以前在南霸天局长手下,沈东峰这个排序第一的副局长与科长没有多大区别,权力没有,责任还不小,只是南霸天资格老,他没有办法,只能忍了,此时新局长侯卫东与南霸天的风格完全不同,他这才有了当副局长的感觉。   沈东峰道:“今年局里的奖金比往年都要丰厚,大家高兴,几个二级班子说是要给侯局长拜年,我们大家还找不到侯局长的家门。”   侯卫东笑道:“我正准备明天带着老婆孩子到海南去渡假,同志们的心意也领了,这样,等大年之前,二级班子正、副职,加上一级班子,我们集体去时兴的农家乐玩一天,大家联络感情,顺便把工作商量了。”   沈东峰大声地道:“侯局放心地玩,家里我守着,没有什么大事。”   这几年时间,每逢过春节,侯卫东都要到相关领导家里拜年,与此同时,到他家里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每年春节他都弄得比平时还要累。这次调到了农机水电局,他应该去的地都去了,也就想清清静静地过个年,否则家里肯定要成会议室了。   能在春节躲往一边的领导,也得够有底气才行。   得知侯卫东春节要去渡假,沈东峰心里便琢磨开了,“春节都是领导收红包的良机,侯卫东拍屁股就走了,说明他的实力很足啊,而且,其志不在农机水电局。”   基于这个判断,沈东峰工作便努力了许多,事无巨细地抓,每天与侯卫东沟通,局里工作推动得很顺利。   侯卫东和沈东峰有了默契,两人各得其所,日子过得相当安逸。   到了初三中午,侯卫东、小佳和小囝囝在三亚接到了祝焱和祝梅。   看到祝梅的第一眼,侯卫东条件反射想起了李晶,李晶为他养育了一个小丑丑,同时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小小丑丑,无论侯卫东变成了什么人,他都永远割不断与李晶的血脉联系。   而李晶、小丑丑、小小丑丑与精工集团,也成为侯卫东政治生涯中最大的颗原子弹,只要有人将此事公布出来,也就意味着侯卫东政治生命的终结,甚至是婚姻的终结。   在侯卫东目光凝视之下,祝梅举起手,挥了挥,略带羞涩地道:“侯,叔,叔。”   虽然声音不连贯,而且含糊,但是确定无疑是“说话”,而且是普通话,不是声调有些高、短、快的岭西话。   听到祝梅说话,侯卫东尽管心有郁结,也不由得露出灿烂的笑容,他扬了扬手机,放慢口气,道:“祝,贺,你,小梅。”   祝梅手晃了晃手机,道:“我,少。”她说得不利落,干脆直接用手机发了短信,道:“我正在恢复,只能说很少几句,听力还行,只是反应慢。”   侯卫东回了一条短信:“万里长征已走了坚实的第一步,要有信心,最终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看了短信,祝梅充满信心地点了点头。   祝焱的快乐是溢于言表,他脱上了天天套在身上的西服,穿了一件茄克衫,此时他含笑看着祝梅的一言一行,眼神中满是慈爱。   他将眼光转移向小佳身边的小囝囝之时,暗道:“两个小孩子果然是眉眼相近,侯卫东啊侯卫东,你如此精明之人居然会犯下这种错。”对于有一个情人,作为男人,祝焱不愿多评论,可是作为一位领导干部,留情并留种确实是大岂。   “从这点来说,侯卫东还是有真性情。”祝焱在心里得出了结论。   寒暄结束,祝焱和侯卫东、小佳并排而行,道:“老蒋带着儿子到爷爷那边,我陪着女儿到三亚来享受阳光和温暖。”又很随意地道:“祝梅的事情多亏了精工集团董事长李晶,她在网上发起了募捐活动,这才有了祝梅的治疗费用,而且她还亲自送祝梅到美国,帮了我一个大忙,解决了祝梅的大事。”   听到这几句话,侯卫东心头一片雪亮:“祝书记想必是看出了端倪,在主动为自己掩饰。”   回到了酒店,小佳道:“李晶与祝焱关系很密切啊。”   侯卫东没有正面回答,道:“各地政府都需要企业来投资,企业家同样需要政府的支持。”   由于以前的事情,小佳对李晶有成见,撇了撇嘴巴,道:“李晶算企业家吗,就只会凭年轻漂亮找政府的钱。”   侯卫东听了心里不悦,他抱起小囝囝,道:“囝囝,祝梅姐姐会画画,她要在沙上教里画画。”   小囝囝心里惦记着此事,拉着爸爸的手就去找祝梅。   初四,小佳、祝梅和小囝囝到海边去玩,祝焱和侯卫东则来到酒店的露天平台上,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视线所及,大海无边无际,天空中飘着些白色的云朵,远处还有绿得发亮的大树,让人忘记这是冬天。   “农机水电局只能是暂时过渡,你这么年轻,还是得主政一方才能有后劲,如果在沙州有难度,干脆先到茂云这边来,在市委工作一段时间,我把东湘交给你。”   东湘县与茂云市成津县是田土相连,矿藏、气候、人口很接近,只是东湘还要偏僻一些,改革春风吹进去以后,也没有催生出什么成果。东湘县委书记老涂为人油滑得紧,对啃硬骨头的工作是能拖就拖,祝焱很不满意,可是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接替老涂,侯卫东无论从哪一个方面都是东湘县委书记的最好人选。   “祝书记,让我考虑一下这事,我现在还下不了决心。”侯卫东对如此出局心有不甘,而且,他不愿意在身上牢牢的烙上祝焱的痕迹,有了这个痕迹是好事,同时也可能是坏事。   “在东湘当几年县委书记,只要工作没有大的失误,到三十来岁提副市长没有问题。”祝焱说得很直接。   这时,服务员带着一位男子走了进来。   祝焱有些无可奈何,道:“张部长,你历害,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来人是沙州市委组织部长张宏,他笑道:“我和良荣同志在深圳,是蒋医生告诉我的具体位置。”   “良荣也在?”   张宏向侯卫东点了点头,笑道:“良荣到三亚市区,他订了最好的海鲜店。”组织部长张宏,财政局长郑良荣,都是祝焱一手提拔起来的,向来跑得很勤,听说祝焱到了海南,还是千里迢迢追了过来。   张宏得知面前的年轻人就是侯卫东,热情地握了手,道:“侯书记在成津抓磷矿整治很是成效,在我们茂云市都很有影响,我是久闻大名了。”说这话时他心里充满了羡慕:“侯卫东到底是当过专职秘书的人,感情就是不一般,能和祝焱书记一起到海南渡假。”   侯卫东没有想到堂堂的市委组织部长会跟到海南来拜年,对于他来说,即使对周昌全、祝焱关系再好,也做不到这一步,不禁对张宏又是提防又是佩服。 第607章 路(上)   接下来几天的渡假生活,茂东市自认为有身份的领导人来了不少,侯卫东是领导秘书出身,倒不觉为怪,而小佳在园林管理局工作,毕竟没有接触到核心权力,看了此情此景,不觉啧啧声不断。   “卫东,你们这些当官的怎么能这样?也太没有气节了。”   侯卫东被小佳的话逗乐了,道:“你好歹也是正科级干部,也是当官的。”   “春节拜年本是千年习俗,大家走动走动很正常,而且一位在职的市委书记,过年都没有人来走动,说明这位市委书记混得挺惨,祝书记这种情况最正常,只不过拜年的路径远了一点。”   小佳顺着他的话,道:“我记得你没有给朱民生拜年,也没有给刘兵拜年,你不太正常。”   小佳无意中的一句话,让侯卫东颇费思量,在沙州的党政领导中,他只到了洪昂和粟明俊家中,沙州市的党委、政府、人大、政协的主要领导他都没有去拜年。   “这样也不行,是自绝于沙州主流,自我边缘化。”   侯卫东对自己的处境作出了如下判断,小佳也同意他的这个判断,她问道:“张部长、郑局长等人能到海南来拜年,你能不能到岭西去给朱民生拜年。”   “我恐怕做不到此事。”   “这说明你还是年轻气盛,还没有修练得百毒不侵。”   “如今是多元化社会,我还有选择,不想为了官职而过于卑微。”   “即然有这种想法,那又何必在官场混着,不如挂印而去,还潇洒得多。”   “到了这一步,不是想放弃就放弃的。”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一股气,还未服输,而且你身边有许多人是依附于你,你认输离开,他们也就失去了依靠。”   侯卫东将小佳拉到了身边,道:“知我者,妻也。”   两人亲密地说着,杜兵的电话打了过来,道:“侯书记什么时候回来,我和小丁想来拜年。”侯卫东道:“我还在海南,回来给你打电话。”   侯卫东调到农机水电局以后,杜兵并没有跟着到水电局,而是被安排进了市委宣传部,他在节前好几次想给侯卫东拜年,那几天侯卫东也正在相关人士家中走动,阴差阳错,两人始终没有见面。   小佳在旁边听得清楚,道:“杜兵与张宏部长相比,确实还差得远。”   “杜兵毕竟人年轻,和我差不多,厚黑功夫还不够。”   侯卫东又搂紧了小佳,道:“聪明人都把心思用在了拉关系上面,而不是办实事,这说明官场制度和文化还是有问题,可叹啊可叹,如今有一批人跟在我身后,我若撤手不管,这些为了服务的人也全部要受到不好影响,所以我不是一个人。”   从三亚回到了岭西,侯卫东和祝焱又作了一次谈话。   祝焱开诚布公地道:“你想好没有,如果想到茂云来工作,我帮你跑一跑,应该没有问题,到了茂云市,我能扶你上副厅级,再往上走,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下一步何去何从,我主意未定。”侯卫东笑了笑,又道:“如果以后在沙州确实不顺利,我再到茂云这边,到时祝书记一定要收留我。”祝焱的建议即现实又有操作性,一般的人很难抵御这种诱惑,经过数年一把手经验,侯卫东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他更看重的是发展潜力,走祝焱的捷径,同时也会给自己设置不少障碍。   祝梅在一旁,一字一顿地道:“我,还,要,到美,国去,进行、两期恢、复。”   侯卫东一字一顿地道:“早、日、康、复。”他心里暗道:“幸好祝梅说话不利落,否则肯定要将李晶的事情讲给小佳听,虽然没有什么破绽,可是终究是言多必失。”   小囝囝很喜欢会画画的祝梅,一直缠在她的身旁,当祝焱与侯卫东分手之时,小囝囝哭得最为伤心。   在金星宾馆稍加休息,侯卫东给周昌全打了电话,道:“周书记,我和小佳,还有小女儿都在岭西。”他在春节前已经给周昌全拜过年,今天是带着家人一起,用更亲密的方式来一次接触,算是从张宏哪里现学到的本事。   周昌全很高兴,不容分所地道:“你到家里来,家宴。”   侯卫东、小佳和小囝囝来到了周昌全在岭西的家。   周昌全的住房面积足有二百平方米,是最流行的楼中楼结构,装修得很是豪华,客厅里的大灯开着,将屋子弄得很是亮堂,坐在客厅谈笑风声的有周昌全、蒋玉楼副厅长,还有一位很是结实的年轻人,眉目和周昌全极为相似,不过更加英俊,更加生机勃勃。   与周昌全打过招呼,侯卫东又道:“蒋厅长,您好。”周昌全笑道:“不是蒋厅长了,应该是蒋市长。”   侯卫东在春节前也见过蒋副厅长,楞了楞,道:“蒋厅长到哪个市去?”   “铁州,我是不想离开财政局,省里非得让我下去。”蒋副厅长话虽然如此说,却是一脸喜庆。   铁州是岭西第二大城市,辖六县,总人口近七百万,历任铁州市长出了不少省领导,财政厅副厅长职位尽管也很关键,但是发展前途毕竟还是不如一方诸候。   侯卫东心道:“当官还真是没有休息日,连春节都要安排人事,我和祝焱跑到海南去渡假,说不定就误了什么事。”可是想到祝焱在海南接见了茂云不少领导人,又在看风景之时打了许多电话,着实没有闲着,也就释然。   周昌全老婆见到小囝囝的模样,十分喜欢,带着小佳和小囝囝到了楼上。   大周对侯卫东相当地感兴趣,道:“你就是侯卫东,听楚休宏经常说起你。”他到美国以后一直在研究所工作,只回家一次,又匆匆到了北京,只见到了楚休宏,没有见过侯卫东。   “大周哥,久闻大名,今日终于见到了。”   侯卫东说的是实话,周昌全平时很少提起大周、小周两个哥俩,可是喝了酒以后就经常提起他们,特别是大周,周昌全提起的次数更多,作为专职秘书,他早就是耳熟能详了。   大周爽快地笑道:“我现在是海龟了,学了美国鬼子的知识,为岭西人民服务,顺便赚钱。”   看着大周强健的体魄,侯卫东心里便多了几分好感。   周昌全道:“蒋市长,你在客厅稍作一会,我和卫东谈几句话。”   进了书房,周昌全道:“等一会黄子堤也要过来,听说你和他的关系有些问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都在一起共事,哪里有解不开的疙瘩。”   侯卫东想了一会,道:“黄书记是我的老领导,我一直很尊敬他,我和他并没有直接的矛盾,关系紧张的原因是为了成沙路的事情。”   周昌全光税利地看着侯卫东,道:“黄子堤是市委领导,他若提要求,在合理合法的原则上,可以适当照顾,原则性和灵活性都要掌握。”他早就听说过侯卫东目中无人、狂得没边,多听得几次,也就半信半疑,不过他信得过侯卫东的人口,今天他就抽这个机会亲自问一问当事人。   “黄书记打招呼的那人叫做易中岭,我信得过黄书记,可是绝对信不过易中岭,不知周书记是否还记得以前益杨检察院的案子。”   “我知道此事,继续说。”   “当时我是县委办副主任,联系这个案子,此案最后是悬案,现在都没有侦破,但是很多证据都指向了易中岭,此案过后,易中岭就辞职了。”此事藏在侯卫东心里很多年了,他原原本本将当年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还有这一段纠葛。”周昌全只是简单说了这一句,并没有对此事作评价。   他语重心长地道:“这事已经过去了,大家都不必提了,黄子堤是市委领导,你作为下级得有必要的礼仪和尊敬,敬两杯酒,平时工作上多汇报,你们两人都是有素质的人,我相信能正确处理同志间的关系。”   出了书房,过了没有多久,黄子堤也到了。   黄子堤进屋以后,先与周昌全、蒋玉楼打了招呼,然后握着大周的手,还擂了大周一拳,亲热地道:“你这个大周,跑到美国乐不思岭了,我有两年没有见到你了。”   等到寒暄完了,侯卫东主动去倒了一杯茶,道:“黄书记,请喝茶。”黄子堤这才仿佛看到了侯卫东,笑吟吟地接过茶,喝了一口,道:“卫东,你怎么搞的,脸这么黑,你是局长,没有必要天天到工地吧。”   在座之人除了大周是个局外人,周昌全和蒋玉楼都知道黄子堤和侯卫东不对付,周昌全此时是知道事情的根根底底,而蒋玉楼是听闻传说。   此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共同维持着安宁详和的气氛。   酒酣之后,周昌全和黄子堤进了书记。   “侯卫东在沙州到底怎么回事情,你是老领导,要多关照他。”   黄子堤道:“胜宝集团本来与成津签定了意向性协议,卫东从美国回来以后,就否定了县政府签定的协议,最终导致了胜宝集团离开沙州,为此,市委有看法。”   “我听说曾昭强担任县委书记以后,樊得财又进行了第二次谈判,第二次谈判失败,为什么没有人对此负责。”   黄子堤知道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道:“两个原因,一是茂东市高度重视,派了一位副市长全程跟踪,全盘接受了胜宝集团的条件,这对胜宝集团有很强的吸引力,二是从现在看来,樊得财回来参加的第二谈判,其实是并不是真心想谈,更多是敷衍,即增加了集团与茂东谈判的筹码,又给沙州市委市政府一个面子。”   又道:“第一次的意向性协议,是高榕副市长、江津主任一起参加蹉商,卫东回来以后,说否就否了,没有征求高副市长的意见,引得相关部门和领导都有怨气。”   周昌全皱着眉头,道:“我明白了。” 第608章 路(中)   春节过后,茂东市麻烦不断。   茂东市唐台县承诺了一千二百亩土地,为了尽快落实土地,在岭西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年初由省计委改为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还没有立项批复的情况之下,提前开始了“先入为主”的征地。   县政府拿出来的方案是:“所有的耕地一律按照产值七百元计算,补偿倍数为三十五倍,最高每亩二万四千五百元,因县里财政紧张,分三十年结清。”   在二月二十四日,胜宝集团樊得财在项目规划用地上举行了奠基仪式,临时占用发唐台县丰收村十多亩土地,因为事前补偿了八百元一亩,拿到钱的村民就听之任之。   此地,已有少部分村民不满补偿标准过低,开始到市、县政府讨说法,还与胜宝集团工作人员发生了打架事件,茂东市高度重视此事,责成唐台县务必作好此项工作,唐台县治安拘留了几位村民,同时暗自对闹事村民进行了部分补偿。   在唐台县的努力之下,闹事的风潮暂时被压了下去。   侯卫东坐在农机水电局的位置上,眼睛却时常盯着胜宝集团在茂东的行动,当得知了茂东的政策以后,他又觉得索然无味了。   春节过后,开完了年初工作大会,侯卫东也觉得没有什么大事,轻车简从,带着晏春平一起到四个县去巡查,第一站是成津,那里有竹水河水电站,更有省委书记女婿朱小勇,侯卫东格外关注,也是他工作的重点之一,第二站就来到了曾经工作和战斗过的益杨。   下了高速路,局办的晏春平回头对侯卫东道:“侯局,听我爸说你在益杨开发区当过主任,这几幢楼盘还是当初你在之时建起来的。”   晏春平是侯卫东来到农机水电局以后,意外地发现的熟人子女,他的爸爸就是当年红坝村的支书晏道理,侯卫东和李晶在红坝村里修跨度十米的大桥之时,晏春平正在上游的河里游泳,转眼间,晏春节在水电中专毕业,分到了市农机水电局。   当侯卫东在水电局上班数天以后,晏春平提着一包红坝村的榨菜来到了办公室,道:“侯叔,我爸带给你的榨菜。”   侯卫东楞了数妙,道:“你是晏道理的老三。”   晏春平站在局长面前,并不怯场,笑道:“我叫晏春平,从水电中专毕业,分到水电局,有一年了。”   “我见你的时候还在读初中,一转眼就工作了,你爸好吗?”侯卫东年龄不大,却似乎有些怀旧了。   晏春平道:“我爸还在当支书,桥修好以后,村民还是不交提留统筹,把他气得够呛,我爸也想通了,就在石坡鱼塘边开起了农家乐,收入比当支书强得多。”   此时红坝桥旁边的石山早就没有了开采价值,一座石山被掏成了小山,变成了小池塘,不知谁扔了些鱼亩进去,养出来的清水鱼虽然瘦点,可是味道着实还不错,结果成了青林镇政府干部们最喜欢来钓鱼的地方,粟明还特意给晏道理打了招呼:“老晏,这个池塘就别承包出去了,就这样养着清水鱼,你在旁边开个农家乐,不费力气赚钱。”   自从侯卫东采取了石场换石桥的办法将小桥修好以后,晏道理头脑中的经济元素顿时被打开了,他自己将这个池塘承包了过来,在旁边修了一个简易的棚子,只要天气好,这里总有钓鱼人,晏道理亲自杀鱼并下厨,生意还真是不错。   晏春平每年暑假,就混在简易农家乐里面,天天与镇村干部打成了片,三年中专读下来,性情活泼了许多,胆子和见识比一般学生强了不少。   侯卫东没有想到挖出来的大窝子居然成了晏道理发财的工具,呵呵笑道:“当年没有你爸对红坝子村的坚持,这座桥恐怕也修不起来,他现在也做起了生意,这倒是不小的转变。”   说着晏道理,侯卫东又想起已经过逝的赵永胜,此人当年对他是不遗余力进行打击,可是回首往事,以前的愤怒都淡得看不见了。   开着车在益杨开发区转了一大圈,开发区的规模比以前扩大了不少,但是骨架子还是沿用以往,核心精华部门是他在开发区打下来的,以后的扩张基本上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在有统一的规划,显得很零乱,而且基础配套的设施也没有跟上。   “马有财执掌益杨多年了,开发区搞成这个样子,他还是要负责。”侯卫东在开发区工作之时,益杨开发区的风头比沙州开发区还要强劲,尽管他离开开发区多年,还是为开发区的没落感到痛心。   来到了开发区广场,侯卫东正在厕所洗手,迎面就见到好几个正走进厕所。   “卫东,你怎么在这?”领头之人猛然间看见侯卫东,禁不住大声喊了一声。   “秦主任,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在厕所也能见面。”侯卫东见到了秦飞跃,也乐了。   在秦飞跃后面还有几人,其中两人侯卫东很认识,一人是调到市委办的老同学刘坤,另一人是黄子堤的儿子黄二。   黄二与黄子堤完全是两幅模样,黄子堤微胖,圆脸,黄二则是瘦高个子,脸尖而长,还留了一头长发,很有文学青年的派头。   毕业数年,刘坤涵养功夫好了许多,彬彬有礼地同侯卫东打过招呼,又介绍黄二给侯卫东认识。   侯卫东笑道:“我和黄永强见过一次。”谁知,黄二彬彬有礼地道:“对不起,什么局长,我没有听清。”   这一句话,让侯卫东顿时很是尴尬,秦飞跃奇怪地看了一眼黄二。   刘坤也很奇怪,道:“我还以为黄总与侯局长认识,这是农机水电局的侯卫东局长。”黄二这才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侯局长,久仰了,我们见过吗,我记忆差,记不得了。”   益杨开发区变了好几次格局,最先分为新城区和开发区,侯卫东主政新城区,而秦飞跃主政开发区,然后新城区与开发区合并,统称新城区,侯卫东当一把手,秦飞跃则调到城关镇当书记。以后,新城区更名为益杨开发区,秦飞跃又重新当上开发区主任。   “黄二少爷还是不知轻重,侯卫东是什么人物,这样做也太没有水平了,看来侯卫东与黄子堤矛盾不浅。”秦飞跃在益杨摸爬滚打了二十年,早就成了人精子,黄二眼眨眉毛动,全部被他看在了眼里。   侯卫东此时的景界早就提升了无数倍,黄二在他眼里不过是小人物而已,对于其故意的语言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和秦飞跃并排着走出了厕所。   “相请不如巧遇,中午一起吃饭。”秦飞跃站在厕所门口,热情地发出了邀请。   “没有问题,今天是月母子遇上了老情人,宁伤身体,不伤感情。”侯卫东见到了黄二,倒有兴趣一起坐一坐。   秦飞跃在前带路,一行人出了城,很快就转到了望城山庄,侯卫东暗自发笑:“秦飞跃倒真是痴情不改,居然还安排在望城山庄吃饭。”   几辆车进了山庄,山庄绿树成荫,停了好些小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官家车。   秦飞跃和侯卫东并排走在前面,他低声地道:“这个望城山庄我买下来了,现在是由你嫂子在经营,是益杨最有特色的餐馆之一。”侯卫东道:“你整餐馆没有多大意思,煤炭行业不太景气,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秦飞跃以前当过乡企业局副局长,又做过青林镇长,对煤矿很熟悉,道:“煤矿开前景远大,但是道路曲折,我可禁不想折腾,如今餐馆生意好,找的是现钱,没有什么风险。”   进入了新千年,干部思想解放得紧,做生意这个以前很顾忌的话题,在熟人面前已经不存在禁区了。   侯卫东用眼光瞟着黄二,道:“他是来开发区圈地?”   “嗯。”秦飞跃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同样是高干子弟,他和步高是两样风格。”   “你得注意,自身安全是最重要的,到时莫到自己折了进去。”侯卫东点了一句,不过没有说得太透。   秦飞跃点了点头,道“我有分寸。”   坐了酒桌,秦飞跃非得让侯卫东坐上主宾的位置,侯卫东将秦飞跃拉过来,按在椅子上,道:“秦主任是老领导,别跟我和刘坤客气。”   秦飞跃坐在主宾位置以后,很感慨地道:“网上有句话,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果然是很有道理,侯卫东当了局长,刘坤当了领导机关的科长,我不服老不行了。”   侯卫东细看秦飞跃,只见他鬓角已是泛着白发,与初相识的俊郎之态相比,已是明显的老态了。   黄二是来看土地的,此时侯卫东坐在桌上,让他不太好开口,就总是斜着眼睛看着侯卫东,似笑非笑的样子。   “侯局,什么时候照顾一点生意,我绝对懂得起规矩。”黄二故意去用言语刺激侯卫东。   侯卫东不宵于和黄二斗嘴,淡淡地道:“农机水电局都是小工程,只怕你看不上眼。”   刘坤与侯卫东暗自较量了好多年,他知道侯卫东在沙州市的影响,见黄二主动挑衅,忙用话去岔开。   侯卫东看着黄二的模样,暗自琢磨道:“黄子堤也算是人物,怎么黄二就是这个水平,如果让黄二搞下去,迟早要出事,幸好我还没有拿成津的工程给他,否则肯定后患无穷。”   他对黄二这个评语完全是出自直觉,直觉往往是准确的,谁也没有想到,黄二在犯事以后会给沙州带来很大的影响。   吃完饭离开了望城山庄,刘坤对黄二道:“侯卫东心机挺深,你今天让他吃了瘪,小心他报复。”黄二一脸不屑地道:“我早就看不惯侯卫东了,他就是一个破局长,得瑟什么。” 第609章 路(下)   刘坤对于侯卫东了解得很深,有意无意地道:“黄总,侯卫东这人水很深,心亦黑,喜欢背后捅刀子,而且关系网宽,我们敬鬼神而远之,别招惹他。”   黄二不以为然地道:“以前他当县委书记,我还让他几分,如今就是农机水电局局长,没有多大搞头了。”黄二又哼了一声,道:“周昌全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何况侯卫东。”   陪着黄二看了益杨开发区的土地,黄二并不是太满意,刘坤劝道:“益杨在四个县里条件最好,我觉得还行”黄二摇头道:“益杨最肥的地都被步高占得差不多了,我不想喝残汤,我还要到成津去看看。”   又在城里转了一圈,黄二接到岭西朋友的电话,开着车先走了,把陪同的刘坤等人扔在了益杨,刘坤趁机回到家里。   刘军已经彻底退居二线,他正在院子里与退休老头们一起下棋,见儿子回家,赶紧把下了一半的棋局丢给观战的另一位退休老头。   “你在开发区见到了侯卫东,他在农机水电局当局长,一个人跑到开发区做什么?”刘军退休以后,不仅没有胖起来,由于经常去钓鱼,仍然保持着以前的黝黑面孔。   刘坤语带着嘲讽地道:“侯卫东被踢到了农机水电局,这是回开发区缅怀当年的辉煌。”   刘坤妈妈一直记恨着侯卫东,每次听到侯卫东的好消息就如猫抓一样难受,听得侯卫东的坏消息就如过年一般高兴,此时她幸灾乐祸地道:“我还以为侯卫东会永远升官,他也有倒霉的时候,我是真高兴。”   见刘坤妈妈参与了进来,刘军及时地闭了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好不容易等到刘坤妈妈离开,刘军才道:“别听你妈的,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侯卫东这人我一向看好,他现在还是市委委员,还是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他的后台祝焱和周昌全还在台上,所以你别跟着你妈起哄,我觉得应该趁着他暂时不顺利,主动与他改善关系,说不定以后就用得着。”   刘坤道:“不打落水狗我能做到,可是要我主动示好,拉不下这个脸面。”   “官场上很多人都是削尖脑袋向上爬,你和侯卫东本来就是同学,又没有大的矛盾,我认为能把关系处理好。”   “我在市委办接触的都是市委领导,何必向小小的局长示好。”   刘军见儿子固执,深有忧虑地道:“你别跟黄二混在一起,黄二是和易中岭在合伙吧,易中岭是什么玩意,益杨的领导干部都知道,我认为迟早要出事,你最好离他们远一些。”   “爸,时代变了,你别管了。”刘坤转身去泡茶之时,低声自语道:“侯卫东在沙州一手遮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儿子听不进去自己的话,刘军只得叹气,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他们这一代人已经是过去式了,随着时间流逝而退出了历史舞台,失去了话语权。   就在黄二离开望城山庄以后,秦飞跃就和侯卫东打了山庄最高处喝茶。   秦飞跃道:“黄二此人心太黑,和他接触我有些担心,你见的事情多,帮我分析分析。”   侯卫东沉吟道:“这事即复杂又简单,所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黄二的合作伙伴是易中岭,这人的情况你很了解,我不多说。”   这次黄二到益杨来圈地是由刘坤牵的线,而刘坤只是引路人,黄二后面站着黄子堤,这才是秦飞跃最看重的,如果能攀上黄子堤,再上一级就不是难事。   秦飞跃一时拿不定主意,道:“黄二过来搞房产,已经通了天,黄二过来的时候,马书记还打了电话过来。”   “马有财书记有没有手谕,这才是最可靠的东西。”   “只是打了电话,没有纸质的东西。”   侯卫东善意地提醒道:“阶级斗争一万多种,社会复杂得很,小心驶得万年船,千万不能让自己被别人圈住。”随着对黄二渐渐了解,他暗自庆幸在成津之时没有与黄二有实质性接触,到了一定级别以后,社会的诱惑就太多了,必须有所放弃,否则会被各种欲望压得喘不过气。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路怎么走,关键还是本人的选择,每个人必须为其所走的道路负责。   聊了一会,侯卫东准备离开,秦飞跃笑着拦住他,道:“卫东难得来一次,来了今天就别想走,我给粟明打了电话,他一会要过来。”他解释道:“刚才黄二在这边,为了不给粟明惹麻烦,我没有给他打电话,他才当建委副主任,很多事做不了主,身份还比较尴尬。”   粟明在青林镇奋斗了近二十年,终于从青林镇党委书记的位置上调进了城,担任了建委副主任,在职务后面打了一个括号——保持正科级别,这次调动弄得粟明不痒不痛,进了城,却从一把手变成了副职。   侯卫东听说粟明要来,道:“粟书记要来,我当然不能走了。”   等了约莫十来分钟,一辆小车开进了望城山庄,来者是粟明,还有以前青林镇党政办主任欧阳林,欧阳林是比侯卫东早两年的大学生,去年刚被任命为党委委员、武装部长,粟明接到秦飞跃电话之时,他正好在粟明办公室里。   欧阳林与侯卫东握了手,道:“侯局长,你离开上青林以后,一直没有机会给你汇报工作,今天晚上我要好好地敬一杯。”   粟明在一旁道:“欧阳,论酒量,我们几人都不敢和侯局长较量,只能是略表心意。”   来到了望城山庄设置的茶楼,大家天南海北地聊天,当然,更主要还是聊发生在青林镇和益杨县的人和事,这是在场几个人发生过交集的地方。   “田秀影得了内风湿,现在腿已经变形了,弯不过来,平时走路都很困难,如今经常到镇里来闹医院费,还到县里去上访,说是得内风湿是镇里的责任,你说这人平时就讨厌,得了病还是让人心烦。”欧阳林分管综合治理,负责人民调解工作,被田秀影缠得够呛。   欧阳林这一番话顿时把侯卫东带回到了上青林最真实的日子里,那时他和习昭勇、高长江、杨新春等人住在了四层小楼上,伙食团池铭、田秀影则住在后面的平房里,当年田秀影嫌平房潮湿,为了能住进小楼曾经多次找过镇领导。   侯卫东想着田秀影胖胖的样子,暗道:“当年赵永胜不分楼房给田秀影的做法还是有些过了,田秀影得了内风湿关节炎,后半生也只能在痛苦中度过了。”   粟明道:“以前上青林的五个石场老板,发展得最好的还算是曾宪刚,虽然丢了一只眼睛,可是成功地由农民娃儿变成了省城的企业家。”   听到此语,侯卫东不禁有些黯然,以前上青林碎石协会的五个成员,田大刀自从那次大事故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秦大江惨死在黑娃团伙的枪口之下,派出所民警习昭勇一直在山上开石场,却在新千年染上了毒品,如今被劳教三年。   从九十年代中期开始的石场生意,不过短短六年多的时间,第一代老板便命运各异,这让侯卫东有了沧海桑田之感,虽然这种感觉并不是很合适。   粟明又道:“欧阳这个小伙子不错,长期窝在青林镇,侯局,让他到你那里去上班。”   欧阳林表面平静,心里满是希望。   对于欧阳林来说,调到沙州是一件很难的大事,而对于侯卫东来说,弄一个人到沙州易如反掌,他笑道:“欧阳想到哪一个部门去,不一定非到水电局。”   欧阳林笑道:“如果能挑部门,我就想到市建委、财政局这些实惠部门,只是这些部门不是我能去的。”   侯卫东道:“事在人为,我先去问一问这几个单位的用需求再说。”他原本可以给一个肯定的答复,可是这种事情办得太容易了,反而会有些负面影响,因此他给了欧阳林一个灵活的说法。   吃过晚餐,告别了热情的青林镇诸人,回到了城里,侯卫东安排道:“今天我住在沙州学院,你们明天来接我。”   从沙州到益杨也就是半个小时的车程,侯卫东原本可以回去的,可是来到了益杨,他颇为怀旧,就决定在沙州学院去住上一晚。   到了校门,原来的校名牌子已经改为“沙州大学”,校门口重新修过,更加的气派,侯卫东看到了这个漂亮的校门,总觉得冷冰冰的让人不太亲切。   校园里面没有什么变化,夜色将整个学校都笼罩了,看着三三两两的情侣,侯卫东觉得时间仿佛停滞一般。   “小佳,我在沙州学院,看一看房子,你跟着过来。”   小佳道:“你不早些说,刚才赵姐约了打麻将,我已经答应了,下次抽个星六,我们带着小囝囝到学院来过周末。”   漫步在校院里,侯卫东心情变得很是宁静,一路行至西区,在绿草铺就的小广场上,见到郭兰推着轮椅在散步。 第610章 阴(上)   郭教授坐在轮椅上,精神倒是很好,听了侯卫东的问候,豁达地道:“我这身体,多活一天就算赚一天,从医院出来那天,我天天都在赚。”   侯卫东劝道:“郭教授还是应该住在沙州,沙州医疗条件比益杨好得多。”   “爸,大家都是这个意见,少数总得服从多数。”郭兰对于固执的父亲是无可奈何。   “我在学院生活了三十年,习惯了这里的环境,有山有水,空气好,到图书馆看书也方便,在这里生活,我心情愉悦,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湖风吹来,带来了早春的寒意,郭兰赶紧拉了拉父亲的衣领,道:“湖边风大,我们还是回去。”   侯卫东陪着父女两人,沿着湖滨小道走回到教授楼,上楼之时,由于老楼没有残疾人无障碍设施,郭兰扶着爸爸,侯卫东帮着提起手推车,手推车并不太重,只是有一定的体积,提上去还挺是费力,把侯卫东的裤子弄了不少灰尘。   郭师母站在门口,道:“小侯,怎么能让你来提椅子,快进来坐。”   侯卫东将手推车放到了客厅,郭师母看见他的裤子脏了,道:“把你的裤子弄脏了,你家里还有新裤子吗,换下来,我帮你洗。”侯卫东忙道:“郭师母,您别客气,我好久都没有回来了,等会还要打扫卫生。”   看着侯卫东走出门的背影,郭师母道:“小侯这人好啊,总是那么有礼貌,没有现在年轻人的坏习惯。”   郭兰心里想起了在成津的日子,失了一会神,才道:“妈,你别一口一个小侯,他当过县委书记,现在又是局长。”   郭师母道:“我不是官场中人,官当得再大和我有什么关系,在我眼里,他就是小侯。”   郭兰也就没有了脾气,道:“好,都是你有理。”   她来到了书房里,郭教授打开台灯,面前放了一本大部头,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她原本想劝一劝父亲,转念又想到看书就是父亲的唯一爱好,现在行走不便,如果连这个爱好也要去制止,人生未免太无趣了。   “爸,你别看得太久,注意早些休息。”郭兰叮嘱了一句,轻轻地将书房门关上。   侯卫东打开了窗户和房门,湖边的清冷空气很快就穿透了房屋,将浊气一扫而空。   在音响旁边,放着不少碟子,这些碟子都是陆续从岭西和沙州买来的,侯卫东选了一盘苏联歌曲。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光……”   《山楂树》的歌声很快就在屋里响了起来,音响的音色很棒,碟子是大碟版,将远方草原上的辽阔韵味表达得淋漓尽致。   那天听了省歌舞团柳洁的歌,郭兰这一段时间最迷苏联老歌,听到隔壁传来的《山楂树》,便走到阳台上静静的听了一会。   侯卫东脱了外衣,端着些杂物走到阳台上,看见了郭兰的侧影,郭兰的长发变成了小卷发,鼻子仍然微微翘着,在组织部工作数年,让她在清丽中带着成熟。   “可惜,这几株盆景死了。”在侯卫东买房子的时候,房主最舍不得的就是这几株盆景,以前侯卫东不在家时,都是由郭师母帮着隔着阳台帮着浇花,后来郭教授搬到了沙州,这几株盆景就如失去了父母的孤儿,最终失去了生命力。   郭兰隔着墙壁看了看枯枝,道:“你每天那么多的事情,哪里有时间来管理花木,花木是属于退休干部的,养花,你还早。”   两人站在阳台上聊了一会,天空彻底黑了下来,湖面倒映着点点灯光,微风拂过,灯光摇曳,如仙境一般。   在沙州,易中岭别墅,黄子堤喝了酒,又来到了别墅后面的别墅,这间别墅隐藏在易中岭大别墅后面,如今成了黄子堤的专用别墅。   收了五十万现金以前,黄子堤只是偶尔收点红包,虽然家庭并不是太富裕,却是衣食不愁,幸福指数很高,收了五十万现金以后,他的心态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家里的钱如洪水破提,迅速将皮箱装满,但是他的幸福指数却是直线下降,在很多时候,在最高级的酒店,他是令朝有酒令朝醉的态度,或者说是破罐子破摔。   大厅正中间是明亮的大吊灯,易子堤站在阴影里,呆呆地看着明亮的大厅,这间房间里面有美酒和美女,而且都是为自已服务的,此时,站在阴影里,他抬头望着厅里的一切,觉得格外虚幻,格外不真实。   上了楼,酒柜里有酒,白酒、红酒、啤酒、黄酒,国内的,国外的,易子堤刚走进大厅,从楼下走下一位漂亮的女子,身材高挑而匀称,走动之间很有韵味。   她如老熟人一般,对易子堤道:“你喝点什么。”   易子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道:“给我倒一杯茅台,我只喝这个酒,左边柜台上。”   女子给易子堤倒了一小杯茅台,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红葡萄酒,道:“我们碰个杯。”   易子堤一口就将茅台酒喝了。   女子问:“还来一杯吗?”易子堤道:“又没有下酒菜,不喝了。”女子正在很优雅地喝酒,听到易子堤的话,一抬脖子,把酒喝了,道:“上楼。”   楼上有按摩池子,这是进口的洗澡池子,能喷水,也能动,当易子堤脱了衣服进了水,满身肥肉被水托起来,在浮力作用之下,人顿时轻松了。   女子见到这一身肥肉,只觉很是闷油,她还是慢慢脱了衣服。   黄子堤眼睛一下就直了,此女子腰身格外细,胸部匀称而坚挺,双腿修长,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只觉得自己就河马,那女的就是一只水中的鹤。   他的手碰到了女人的腰,触觉处感到了惊人的弹性。   当水中激情之中,黄子堤浑身无力地泡在水里,女子倒了一杯葡萄酒,自顾自喝了起来。   “给我倒一杯茅台,你那酒没有劲。”   当黄子堤从床上起来之时,女人已经走了,屋里只留下了淡淡的幽香。   “轻轻地我走了,就如我轻轻的来。”黄子堤脑中没有记住几句诗,偏偏记住了这首再别康桥,此时如鬼怪般钻进了他的脑子。   到了前面别墅,易中岭在院子里打太极拳,黄子堤站在一边看了一会,道:“老易,我也应该动一动,完全没有体力了。”易中岭来了一个白鹤亮翅,然后慢慢收了势,道:“昨天那女的不错吧,她是专业跳舞的,劲儿挺大。”   黄子堤自己开着车,来到了市委大院。   上了办公室,迎面遇到了杨柳,杨柳连忙站住,礼貌地道:“黄书记早。”黄子堤微微点头,昂头阔步走到了办公室。   杨腾稍稍晚些起床,一阵急跑,喘着粗气上了楼,他见杨柳拿着抹桌布出来,轻声问道:“黄老板来了没有?”杨柳点了点头,道:“来了,你怎么没有跟着。”   杨腾理了理头发,道:“有点小事,耽误了。”他是跟黄子堤的秘书,黄子堤外出经常甩开他,他把这事紧紧地瞒住了其他秘书,若是被其他秘书知道了此事,他的身价必将直线下降。   “今天十点钟有会,党建工作会,区县组织部长,部分单位分管组织的领导参加。”杨腾拿着日程安排表,弯着腰站在黄子堤面前。   郭兰提前十五分钟来到了会场,她随身带着一本小册子,是《中国政治制度通史》,这是她打发无聊会议的随身书。   进入会议室的倒数第二人是组织部长易中达,倒数第一人是市委副书记黄子堤,黄子堤进门之时,郭兰下意识看了看表,刚刚十点,非常准确。   党建工作是老生常谈的话题,指导思想、方法步骤、工作重点,黄子堤太过熟悉,当易中达传达上级精神之时,他不禁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身材匀称、腰枝弹力惊人的女子。   他的目光不断地游离,飘到了郭兰面前之时,停了下来。   郭兰是由前任组织部长提拔的成津县委组织部长,是市委组织部出名的美女,而且是单身美女,以前,黄子堤也没有太注意她,今天他突然觉得郭兰很是女人的味道,特别地耐看。   在会场上,他不能盯着看,可是越不能盯着看,他越是想看。   侯卫东在益杨住了两天,离开沙州大学之时,特意给郭教授和郭师母打了招呼。   郭师母很热情地将侯卫东送到了楼上,道:“小侯,你认识的人多,帮我留意有没有合适的人,兰兰也是满三十的人,再不结婚,以后怎么办?”   说到这个话题,郭师母开始抹眼流,道:“老头身体时好时坏,他还没有抱着孙子。”   侯卫东把认识的未婚男子在心里排了一遍,没有一个和郭兰般配,暗道:“郭兰就是一朵出于淤泥的荷花,沙州又有谁能配得上她。” 第611章 阴(中)   侯卫东回到了沙州以后,沈东峰找了过来,汇报了日常工作以后,道:“局里住房紧张,都想搞集资建房,目前市级部门大多数都搞了,只有少数部门没有集资建房,我们农机水电局也算是中等局,我觉得应该搞集资建房,职工们的意愿也很强烈。”   在1998年,岭西省就宣布停止福利分房,住房货币化、产业化成为房改的基本方向,但是,针对一些实际困难,集资建房的“优惠”政策仍得以保留,主要的保障对象是住房困难户较多的工矿区和困难企业。   而在实际操作中,集资建房管理起来比较难,一些权力部门修不断修集资建房,而一些弱势部门则望房兴叹。   侯卫东了解这种情况,问道:“我们农机水电局也不是弱势局,搞个集资建房应该不成问题。”   沈东峰不太愿意说前任南霸天的问题,道:“好几次想修,都因为各种原因,阴差阳没有修成,集资建房政策以后越来越紧,这两年若不抓紧修,等到政策变化,恐怕就很难再修了。”   侯卫东很干脆地表了态:“我没有意见,你提一个方案出来,在班子会上讨论,如果大家都没有意见,立刻就办。”   沈东峰再次体会到了侯卫东的爽快,暗道:“在这种领导手下工作确实很愉快。”口里道:“现在土地控制得紧,没有高市长签字,方案就不能通过,侯局是否去找一找高市长。”   听了沈东峰的建议,侯卫东倒有些为难了,以前在成津任县委书记,他顶了高榕许多次,虽然大家还没有撕破脸皮,可是相互间都有了隔阂,如今要找她办事,他自尊心强,有些开不了口。   沉吟了一会,侯卫东道:“我看了以前局里的文件,曾经提出过搬迁办公楼,这次家属院可以和搬办公楼可以一起提出来,你跟我到省水利厅去一趟,我记得厅里还有些政策。”他的想法很明确,只要省水利厅给了政策,市里自然就不会有其他意见,这是拿起了鸡毛当令箭的做法,也是行之有效的办法。   前任局长南霸天一直想搬迁办公楼,他为此做了多方面的工作,已经有了些成效,不料长征完成了百分之六十,他突然从领导岗位被调离,在饯行宴上,南霸天喝醉了,单独拉着侯卫东,说了两件遗憾事情,其中一件就是未成功搬迁办公楼。   侯卫东当时就把此事记在了心头,只是初到农机水电局,他没有贸然提起此事,今天沈东峰提出了修家属楼的事情,他脑里顿时就想起了南霸天的遗憾事情。   “下午要开班子会,你在会上提出此事,如果大家没有意见,就形成文件,你跟我一起到水利厅,找一找吴厅长。”   “好,我先把文件拟出来。”沈东峰是老资格的副局长,最了解局里人的心思,他知道班子成员中没有人会反对集资建房。   下午,开完了班子会,侯卫东给吴英打了电话。   “吴厅长,我是小侯,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准备来向你汇报工作。”   吴英看了看手表,道:“明天我要到美国去,要么等我回来,要么上午跟着过来。”   侯卫东反应快,道:“那我马上过来,吴厅长,今天晚上给你饯行,安排在哪里?”   “不用你安排了,小勇和小明他们几个年轻人要在一起聚一聚,你直接到竹园。”吴英知道侯卫东与女婿和曙光都有接触,就直接让他来参加比较私人的活动。   侯卫东原本想让沈东峰一起给吴英汇报工作,此时要参加晚宴,他就打消了与沈东峰同行的念头,他把沈东峰叫到办公室,道:“吴厅长明天要出国,那份文件暂时不要上报,等到吴厅长回来以后,再说。”   侯卫东一路疾行,五点不到就来到了岭西,直接住进了金星酒店,金星酒店与竹园相隔不远,正好可以掐着时间到竹园。   他坐在酒店落地窗前,从高处俯视着岭西的大街小巷,街道人车来车往,人如蚁。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想念远在异国的李晶,他拨通了李晶的电话,道:“你在美国还是香港?”   李晶声音听起来很高兴,道:“我不在美国,也不在香港,我刚下飞机,现在正准备到岭西精工集团,你什么时间能来看我和小丑丑。”   “你回来了,祝梅回来没有?”   “公司有事,我回来处理,祝梅正在加紧训练,还有半年时间就可以回国了,你什么时候来看我,我等你。”   侯卫东一时拿不准晚上的活动时间,道:“我尽量抽时间过来。”   李晶心里略为失望,道:“我在这里住半个月,然后到香港公司去看一看,小丑丑以后要到香港去读幼儿园。”   侯卫东心里打定主意,如果晚饭以后没有其他安排,他就把自己当作礼物,给李晶一个惊喜。   这时,他接到了朱小勇的电话:“小勇,我是侯卫东,你什么时候到竹园,蒙宁刚才给我打了电话。”   侯卫东笑道:“我已经到了岭西,在金星宾馆,正准备给你联系。”   “我才从竹水河工地上朝这边赶过来,你给小佳打个电话,让她在新月楼门口等我,红线和蒙宁都打了招呼,一定要把小佳叫过来,她们几个好打麻将。”   侯卫东原本想到李晶哪里去,此时小佳要到岭西,他就将这个念头放回到心里,给小佳打通电话以后,小佳倒是欣然答应,她没有等朱小勇,自己开着蓝鸟车来到了岭西。   到了晚上七点,吴英、蒙宁、朱小勇、刘明明、陈曙光、方红线、侯卫东、小佳等人全部到齐,这是纯粹的家宴,吴英是长辈,其余人皆是小辈,在小辈中,陈曙光是副厅级干部,侯卫东是处级干部,刘明明是商界中人,朱小勇是国有企业老总。   吴英坐下以后,看了看年轻而健康的诸多小辈,指着刘明明道:“明明,我在这里要批评你了,小勇、曙光和卫东都成家立业了,你还是一个人,今年就得正儿八经地找个女朋友,结婚生子,这是人生大事。”   刘明明如今生活舒服,选择自由,哪里愿意轻易结婚,他呵呵笑道:“不是我不愿意结婚,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   昊英道:“你眼光太高,找对象不要光看相貌,而要看品质,这才是最重要的。”   蒙宁笑着打断道:“妈,刘哥是钻石王老五,结了婚,立刻就贬值。”   小佳坐在蒙宁和方红线旁边,她面带着微笑,听着蒙宁等人说话,她出生于工人家庭,以前家里接触的人全是工人老大哥,厅级干部、省委书记秘书这些人就如天上的星星一样,只是远远地看见过,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如今这些星星变成了平凡人坐在自己身边,尽管她已经与方红线等人打过了麻将,她仍然时常有不真实的感觉。   侯卫东给祝焱和周昌全当过秘书,早就越过了小佳这个心理路程,很正常地与陈曙光等人交谈。   “小侯,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吴英转头问侯卫东。   侯卫东道:“市农机水电局办公楼太破烂了,和地级局的地位不相称,我考虑重建水电局,特地向厅里作一个工作汇报。”   吴英道:“小侯到底有锐气,以前我给南局长说过多次,让他把办公条件搞好一些,他为人谨慎,就是不敢迈开大步,还是年轻人好,有锐气,我代表管厅长,支持沙州局。”   又道:“厅里准备修了一个疗养基地,我听说沙州附近有一个汉湖,是以前沙道司的产业,现在破败得历害,正好可以收购过来,至于由厅里来搞还是市里来搞,我得管厅长商量以后,再作决定。”   这是意外之喜,大大超过了侯卫东的预期。   吃完饭,蒙宁道:“妈,我们几个陪你打打麻将,竹园楼上有高档的茶室。”   吴英与方红线熟悉,却是第一次见小佳,道:“张小佳打不打麻将?”她的意思是问小佳是否喜欢打麻将,如果不喜欢,凑在一起也没有意思。   蒙宁听懂了母亲的意思,笑道:“小佳是高手,上次我们打过。”   四个女人约在一起上楼,蒙宁临走前对朱小勇道:“我陪妈打麻将,你得回家,娃儿还没有完全退烧,得防着反复。”   朱小勇要走,陈曙光笑道:“我也回去了,不掺合到女人堆里。”   刘明明此时与美女有约,巴心不得早些离开,听到朱小勇和陈曙光都要离开,也找个理由走了。   侯卫东就对小佳道:“我住在金星宾馆,到时给我打电话。”   方红线对侯卫东道:“吴阿姨明天要出国,今天晚上我们肯定要打通宵,就暂借小佳一晚上。”   侯卫东回到了金星宾馆,坐到了十点钟,想到了从美国回来的李晶和小丑丑,心里就有些烦燥。   想了一会,他下了决心:“快去快回,见一见小丑丑。”   他到楼下开动了蓝鸟,很快来到了李晶的楼下。   在楼下,他心情就有些复杂了,毕竟小佳就在岭西,这给他有了心理障碍,可是,李晶已经不是当年的李晶,她带着小丑丑,身上还怀着小小丑丑。   小丑丑和小小丑丑就是道义的绳索,拴住了侯卫东的心。   有时,侯卫东也在反思:“如果没有小丑丑,他就不必背负心理负担,李晶或许就和段英一样,只是生命的过客,如今段英确实是生命的过客,而李晶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   上了楼,李晶和阿姨都吃惊地听着了门锁的转动。 第612章 阴(下)   李晶已经显怀了,脸也圆了一圈,见到了侯卫东,脸露喜色。   阿姨跟了李晶很久了,与李晶的感情不仅是老板与员工的关系,更有一股亲情在里面,她见到了侯卫东,甚至比李晶还要高兴,连忙着端茶倒水。   “身体还好吗,你以后别飞来飞去了。”   李晶心里乐滋滋的,道:“这一趟回来以后,我就在香港生小孩子了,暂时不回岭西,精工集团在香港设立了办公地点,我基本上可以在留在哪里,这边的业务吴兴彬打理得很好。”   她陪着侯卫东一起进了小丑丑的房间,两人站在小丑丑的床前,看着睡楚中的儿子,喝了一段时间的洋面包和洋奶,小模样长得有鼻子有眼,浑然一幅小侯卫东的样子。   “瞧,长得多像你。”   一般情况下,儿子长得象父亲总是令人高兴的事情,对于侯卫东来说就有些复杂,暗道:“如果有熟人看到小丑丑,十有八九会联想到我的头上。”   站了十来分钟,侯卫东才与李晶走出了房门,来到了寝室里。   “我感受一下小小丑丑的动静。”侯卫东扶着李晶坐在椅子上。   李晶自豪地将衣服敞开,在棕色胸罩下面,是微微鼓起来的小腹部,皮肤上的淡淡血管清晰可见。   侯卫东将耳朵贴在了小腹上,触觉处有些紧绷绷的,但是没有感受到小家伙的动作。   李晶看着侯卫东的动作,笑道:“小家伙才刚刚开始作运动,现在估计还是睡觉。”   侯卫东在肚子上亲吻了一会,这才将李晶的衣服扣上,李晶撤娇道:“你抱我。”   侯卫东怕挤着小小丑丑,从后面抱着李晶,两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过了一会,李晶扭过头,道:“你去洗澡,今晚要抱着我睡觉。”   侯卫东乐滋滋地进了卫生间,关上卫生间,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尽管方红线说是打通宵,可是万一提前回来了,则定然是一场轩然大波,他苦笑道:“下不为例,再也不能玩火。”   他给晏春平打了电话,道:“早上五点半钟,你给我打电话,就说有急事。”   晏春平接到电话之时,父亲晏道理正好在他家里,听说是侯卫东打的电话,晏道理道:“侯卫东本事大着呢,你跟着他准没有错。”晏春平道:“有人说,他从县委书记位置上被发配到了水电局,以后没有多大搞头。”晏道理瞪着眼睛,道:“别信那些人的,农村有句俗话,叫做欺老莫欺小,侯卫东现在才多少岁,和他官一样大的人是多大的年龄,他们熬不过侯卫东。”   上了床,李晶见侯卫东还穿着睡衣,道:“把衣服脱了,抱着我。”   “别压着孩子。”   “没事,我侧着身体。”   当侯卫东裸着身体抱着李晶之时,她喃喃地道:“真想让你天天抱着我。”   对于这个要求,侯卫东不敢作答,满心苦涩。   早上五点半,手机准时响了起来,侯卫东为了怕影响李晶睡觉,把手机调成了振动,可是这个振动声音,在寂静的清晨也很是刺耳。   “谁找你?”李晶一只胳膊还挽着侯卫东。   侯卫东对着手机说了两句,道:“局里出了些急事,我得先走了。”   李晶翻身想起床,被侯卫东按住了,道:“你别起来,我自已开了车。”李晶还是慢慢起了床,凝视着侯卫东,道:“你开车千万要小心一点,现在天还未亮,你别开快车。”   带着李晶的嘱咐,侯卫东回到了金星大酒店,他怀着忐忑之心与负疚之心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看到屋内还空无一人之时,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快速地洗了澡,侯卫东这才安下心来,躺在床上,李晶凝视自己的眼光却格外的清晰,“还是年少轻狂啊。”侯卫东一只手臂上站在小佳和小囝囝,另一手臂上站在李晶和小丑丑,现实和从小受到了道德教育在他头脑中反复争夺,让他内心感到了痛苦。   这也是有良心之人的痛苦,如果没有良心,也就没有了这种痛苦。   小佳只到早上八点钟才回到金星酒店,进来之时,眼圈发黑,道:“真是累死了,吴阿姨精力还真是好,一直兴致勃勃。”   “你赢了还是输了?”   小佳道:“打麻将之时,吴阿姨发了话,大家公平竞争,不准故意放水,我确实是认真在打,大家水平差不多,我估计还赢了些吧。”   侯卫东笑道:“你还真是的,应该放水就放水,莫水还真要赢了吴厅长的钱。”   小佳打了个哈欠,道:“吴阿姨有几次放了炮,我都没有要,还是稍稍放了水。”   “那她赢了没有?”   “应该赢了,蒙姐和方姐肯定是输了。”小佳又打了个哈欠,道:“老公,你八点钟喊我起床,我今天上午不想上班了,得给谢局长请假。”   过了一会,小佳发出了均匀的鼾声,侯卫东坐在了床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有一句老话,是关于女人和男人的,大意是,男人在同一个时间可以爱上不同的女人,而女人在不同的时间可以爱上不同的男人。   侯卫东又把此话拿出来想了一遍,摇头数次。   沙州市委,易中达拿着一份请示找到了黄子堤,道:“这是出国人员的拟定名单,你看一看。”   黄子堤拿过名单看了看,道:“我有一个意见,到国外我们是去考察学习,是开阔视野,增长见识,洋为中用,这不是老同志的待遇,也不是旅游,四个县的组织部长都应该去,还可以邀请人大、政协的同志一起去。”   易中达看了看自己拟定的名单,若是按照黄子堤的建议,至少得换好几人,道:“这个名单是各单位推荐的,都是相关业务人员。”   黄子堤道:“那就划个杠子,超过五十岁的就免了,考察还是主要集中在中青年这一块。”   易中达想了想,觉得黄子堤的说法也有道理,原本考察组就有两位县委组织部长,再增加两位县委组织部长,不过就是淘汰两人而已。   经过修改的出国名单送到了市委书记朱民生心中,他看了一眼人员组成,签下了“同意”两个字。   郭兰接到市委的出国通知,感到很是突然,不过这是市委组织的出国考察活动,她也没有过多考虑,让办公室按照文件通知去办手续。   在四月,沙州市委出国考察团正式在岭西机场上了飞机。   经过长途飞行,又由于时差的原因,来到了旧金山以后,郭兰已很有些疲惫,在宾馆住下,综合科杨腾便过来敲门。   “黄书记找你,在他的房间。”   郭兰匆匆化了妆,来到了黄子堤房间。   黄子堤穿了浅色的运动服,比在国内更加青春,如果不是肚皮稍大,还可以用仪表堂堂来形容。   “今天晚上有沙州人请客,你和我一起去。”   郭兰有些吃惊,道:“沙州人在美国,是谁啊?”她在沙州市委组织部工作之时,就与黄子堤打过交道,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关系,双方都并不陌生,但是类似这种私人性质的饭局,还是第一次。   黄子堤没有正面回答,笑了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下了楼,见到了一辆宝马车停在门口,车前站了一人,向着黄子堤等人挥手,等到黄子堤走进,道:“欢迎黄书记,我在唐人街已经作了安排。”   此人郭兰认识,是当年在益杨的名人易中岭。   郭兰在益杨组织部工作过,对当年益杨检察院的案子知道得很清楚,她暗道:“侯卫东提起过易中岭,一幅鄙视的样子,这人怎么就和黄子堤搞到了一起。”   在组织部工作多年,她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思想,与易中岭打了招呼,就上了车。   杨腾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易中岭坐在司机后面的位置,黄子堤坐在中间,而郭兰坐在了后排右手的位置。   “黄书记,不太好意思,挤着你了。”   黄子堤豪爽地笑道:“在旧金山能坐上宝马,不错了。”   旧金山的唐人街是美国西部最大的可与纽约唐人街相比的地方,这里大约有八万余名华侨居住,这里所写的所听的都是汉语,所见的都十分有中国传统风格,宛然是一个小中国。   驾驶员是华人,一边驾驶一边讲解站唐人街的历史,他的口音听上去与普通话不一样,杨腾问了问,果然是从台湾过来的。   郭兰早就听闻了旧金山的大名,一边听着司机讲解,一边看着窗外的街景。   黄子堤体胖,占了位置宽,随着汽车的行驶,他不时碰到郭兰的身体,只觉车内暗香浮动,别有一番迤逦风景。   黄子堤自从收了五十万以后,思想便发生了突变,他在易中岭别墅后面的别墅享受了无数美女,又和易中岭一起遍尝了天南海北的美女以后,女人在他面前就失去了神秘感,那天在会场上,气质幽雅如百合花的郭兰,突然打动了他的心弦。   就如溺水之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第613章 五月探戈(上)   五月探戈,听上去就知道是很热烈的曲调。   在茂东,胜宝集团施工进场遇到了极大的阻力。   第一次进场,就遇到了几个老太婆,站在了机械前面,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气,工人们见到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讲道理别人不听,动手于心不忍,而且外面还有青年人在环侍,只能以退场结束。   第二次,在当地政府部门的介入之下,胜宝集团在规划用地上开动了机器,但是很快就陷入了围堵之中,在拉扯之中,当地部门的干部被村民打了。   第三次,施工队再次进入施工,这一次出现了数十名警察,村民闻讯而来,越聚越多,带队的茂东副市长眼见形势急转直下,下令撤退。   第四次,在六月一日,岭西全省都在欢渡儿童节,一夜之间,推土机、挖掘机等工程机械突然进入了胜宝集团项目用地,数百名警察组成了人墙,数十辆警车形成了屏障,保护着胜宝集团强行施工,村民则是全体出动,与警方发生了激烈冲突,二十多名村民被打伤住院,警察也有数人受伤。   随后,数名村民被拘留。   作为《政经评论》在岭西的负责人,段穿林的目光很敏锐地盯着茂东市,从签订协议开始,他基本上记录了每个过程。   “侯局长,你当初为什么要力排众议,否定意向性协议?是否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段穿林来到了农机水电局。   侯卫东听到了茂东的乱局,谈不上高兴,客观地道:“如果成津财力雄厚,接受胜宝集团的条件未尝不可,人穿志短,马瘦毛长啊。”   “虽然我没有见到胜宝集团与茂东签的协议,可是从胜宝集团与成津县签定的协议来看,条款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用一句话来概括,胜宝集团持币而骄,把原本应该由企业承担的费用转嫁给了地方,而地方财政银根吃紧,只能转嫁给当地村民,以至于成为今天的局面。”   “侯局,我有一点迷惑,凡是有一定行政经验的人,都应该能够预料到这种情况,为什么茂东市不怕麻烦,非得接受这种苛刻条件,这是自找麻烦,从道理上说不过去。”   “岭西省委是以GDP为考核重点,也将此作为提拔干部的硬性指标,这涉及各地官员的政治前途,大家对此自然十分重视,茂东是经济弱市,改变的欲望更加强烈,这是其一。”   “按照以前的操作模式,只要政府坚持,最终还是能实现其意图,这是其二。至于我否定协议的原因则很简单,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老百姓法律意识增强了太多老百姓反对的事情,一定要慎重,我是一个怕惹麻烦的人。”   段穿林又道:“你的做法和市委的意图有矛盾,你被调到农机水电局,就是市委对你的变相惩罚,你承认这一点吗?”   “呵,呵,移山同志,我怎么会承认这一点,这是正常的工作调动,作为党员,我必须无条件服从组织安排,而且,对于茂东之事,我不作评论,相信茂东市委市政府能妥善处理好此事。”   段穿林的笔名叫做移山,以段穿林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他态度平和,彬彬有礼,以移山之名出现在杂志或是内刊上,他咄咄逼人,直指要害。   “侯局,今天不是采访,我只是想原原本本了解情况。”段穿林把本子和笔放回了提包里面,道:“随着经济发展,类似的事情肯定越来越多,我只是想把胜宝集团做为标本,进行全面的研究,这也是我特意来找你的原因。”   他再道:“从茂东之事,我发现一个问题,国家提出以法治国,而带头违法的恰好是政府,在茂东这个案例之中,政府严重违反相关程序,比如,村民承包的土地被征用并强行平整,除了一张政府公告以外,平整土前没有签任何协议,而且据我调查,岭西省发改委对胜宝集团项目没有立项批复,目前从头至尾,茂东政府都是在违法操作。”   侯卫东道:“其实我挺理解茂东政府的选择,他们为了留住胜宝集团,急于加快工程的进展,因此采取了一边进场一边办手续的办法,出发点,我很能理解。”   “法律法规以及政策就是规则,政府应该带头遵守,不能因为有理由有随便违反游戏规则,一句话,纵有千般理由,政府也不能违法行事。”   侯卫东道:“改革开放取得的成就,相当部分是打破旧有规则而建立起来的,现实情况是,一个地区太遵守游戏规则,往往意味着失去先机,这是岭西省情所决定的,基层的干部顶着风险吸引外资,也是为了促进一个地区的发展。”   听了侯卫东为茂东市的辩解,段穿林笑了起来,道:“岭西有句俗话,叫做屁股决定脑袋,侯局长明明反对胜宝集团的不平等协议,当听到我攻击茂东政府之时,还是不由自主地为茂东进行辩护。”   就在侯卫东和段穿林在一起清谈之时,茂东市的村民集体来到了岭西省政府,在省政府外面拉起了标语,茂东市政府得到了电话通知以后,由副市长带队到了岭西,用尽各种办法将上访的五十九位村民带回了茂东。   晚上,周昌全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胜宝集团条件苛刻,地方政府好大喜功,没有维护当地的利益,不择手段上项目是为了提搞地方经济实力,情有可愿,可是以群众利益为代价又实在不可取,卫东,你的头脑很冷静。”周昌全难得地夸奖了侯卫东。   侯卫东听了也是一阵冷汗,当时若是自已稍有软弱,此时坐在火盆上烤的就是成津县,届时,或许会有更难听的评价。“从政之路真是如履薄冰。”这是侯卫东发自内心的感慨。   “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您的教导。”侯卫东送给了周昌全一顶高帽子。   “沙州市即将进行换届选举,如今市级班子年轻化,副市长里要求配备一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你很具有竞争力,这一段时间各方面事情要注意,千万不能在关键时期犯错误,还有,你一直在读研究生,拿到毕业证没有,这是竞争一个砝码,虽然不起眼,有时却管用。”   说到这里,周昌全想起了关于黄子堤的举报信,又道:“你抽个时间到我这里来一趟,有些事情我要当面问你。”   “周书记到底要问我什么事情?”侯卫东一直在琢磨着周昌全最后用低沉语气说的事情,他隐隐知道是关于黄子堤的事情,只是周昌全没有明说,他就没有多问。   星期六,侯卫东让局办公室给党校班主任送了些扁鱼过去。   他则关在书房里看书,正看得起劲,突然接到了郭兰的电话。   “你回国了?”郭兰很少主动给侯卫东打电话,接到了侯卫东的电话,让他很是惊奇。   “昨天回国,我有事情找你。”   侯卫东感觉到郭兰有心事,道:“什么时候,你在哪里?”   “我在沙州,你有没有安静的地方,我想和你谈事情。”   侯卫东看了看手表,道:“现在还早,我开车来接你,回沙州学院。”接到了周昌全的电话以后,他的目标就盯在了沙州副市长的位置上,因此比平时更加注意影响,而沙州学院,则是一个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嗯,我在百货商场门口等你。”   此时小佳带着小囝囝正在陈庆蓉家里玩,侯卫东给她打了电话,便开着车到了百货商场。   郭兰提着小包在商场外等着,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歉意地笑了笑,道:“星期六都打扰你,不好意思。”   “别客气,等会要上高速路,你把安全带系好。”侯卫东看郭兰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倒有些奇怪了。   打开车载音响,四兄弟深情而悠扬的歌声很快就把车内空间填满。   “这次出国学习,愉快吗?”   “我就是谈出国遇到的事情,想听一听你的意见。”郭兰满腹的心事,无处对人宣泄,在她心里,侯卫东是除了父母以外最值得信赖的人。   “别愁眉苦脸的,没有闯不过的火焰山。”侯卫东安慰了一句。   小车上了高速路,郭兰道:“我心里很乱,先安静一会,等到了沙州学院,我再给你谈事情。”她闭着眼睛听歌,心神渐渐安静下来,再次睁眼之时,车已经到了益杨高速路收费口。   “到了益杨吗?”   “小车不到半小时,快得很。”   小车进了沙州大学,行驶在树间公路,郭兰道:“大学真好,简直是世外桃源,我以前的选择是错误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如今大学也不是一片净土,关键是心态。”   两人上了教授楼,郭兰先打开家门,没有见到父母,这才到了侯卫东这边,她站在门口,道:“我爸妈多半到外面散步去了。”   “别当门神,进来坐吧。”   把窗户打开,又用水壶烧了开水,再打开电视,冷清的家里就有了家的氛围。   “没有水果,只能喝茶了。”侯卫东泡了茶,放在郭兰面前,两人这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黄子堤这人如何?”   “你怎么突然问此他,人嘛,都挺复杂,很难一句话评说,而且我和他有矛盾,肯定是有负面评价的。”   “我想听一听你和黄子堤产生矛盾的原因。”   “很简单,在修沙成公路之时,沙成公路有四个标段,黄子堤介绍易中岭来承建一个标段,被我拒绝了,这就是矛盾和隔阂的开始,以前我和黄子堤关系还是不错的。”   郭兰脸上带着薄怒,道:“易中岭,又是这个易中岭。” 第614章 五月探戈(中)   侯卫东在音响旁找了一会,道:“我买碟子是外行,想听什么?”   “刚才那碟苏联歌曲,挺好的。”   侯卫东将那盘苏联歌曲重新放了进去,不一会,屋子里又响起“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的歌声。   这首诞生于卫国战争的烽火中,年轻的姑娘追随心上人,一起上战场抗击敌人,优美而不柔弱,情深而不缱绻,歌声中透着坚强和勇敢,倒挺是适合当前的谈话情境。   放完歌碟,侯卫东这才重新坐下来,道:“易中岭也去了美国,他凭什么去,以什么资格去?”   “他不是随团去的,而是提前到了美国,其实专门是为了易子堤服务。”郭兰想着在美国遇上的事,心里很生气,道:“这个易中岭,太不象话了。”   她出于书香门弟,尽管心里有气,出言也很温和。   侯卫东直言道:“易中岭这人是渣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是指益杨检察院的案子,他没有说得太直白,只是含蓄地点了此事。   郭兰当年在组织部,只是风闻此事,此时倒没有想得太多,道:“这一次沙州代表团到了美国,当天易中岭就接黄子堤吃饭,黄子堤还把我也叫去了,吃了饭,事先不给我说,直接去了跳脱衣舞的酒吧。”   “其实看一看异国风情也无所谓,我没有这么保守,关键是黄子堤这人太恶心,易中岭太可恶。”   侯卫东素知郭兰的性格,听她说了此语,心道:“莫非黄子堤对郭兰有了非份之想。”他知道易中岭心黑手毒,叮嘱道:“易中岭做了些什么?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郭兰脸色微红,道:“易中岭敲边鼓,主角是黄子堤,没有想这么道貌岸然的一个市委领导,会有这种肮脏的想法,他居然趁着酒意,提出和我保持密切联系,男女之间的联系。”   侯卫东有些难以置信,道:“说黄子堤贪财,我不会吃惊,这两年他的行为已经显露出这方面的迹象,若说他那方面的问题,我还真没有听说过。”   “我不想再说他了,真让人恶心,他送了一块手表和一条金项链给我,被我扔到了垃圾桶里。”郭兰自嘲地道:“我没有想到,他会用这种手表和金项链来收买我,难道我是那种贪慕虚荣的女人,用手表和项链就能收买,也太廉价了吧。”   听到这种荒唐事情,侯卫东跟着笑了起来,道:“这也太荒唐了,黄子堤难道是精虫上了脑。”   说了这句粗话,他想到对面坐着郭兰,忙道:“不好意思,说了句粗话,不过这也反映了黄子堤的道德水准,这些本质性的东西被官位上的光环所遮掩,这一次彻底暴露了出来。”   “没事,我有时也想说粗话,只是从来没有说过,实在又说不出口,还有,除了金钱引诱之外,黄子堤多次对我许诺,要让我到市委当副秘书长。”   侯卫东大摇其头,道:“我没有想到,黄子堤是生活中的解构主义大师,他把神圣的东西在我们面前打碎,幸好我们的承受能力足够强大,否则思想会混乱的。”   想到初到组织部门工作时的神圣之感,郭兰心情有些暗淡,道:“我到政府机关来工作,或许是个错误,我应该和父亲一样,在大学里教书,生活在象牙塔里,不管外面是春夏还是秋冬。”   侯卫东越想越觉得此事荒诞,忍不住笑了起来,“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求,黄子堤有这个念头,说明你有魅力,也说明他是一个男人,只不过,他不应该用公器来求私情,这是最不能原谅的。”   “而且,黄子堤应该有自知之明,他怎么能配得上郭兰,这就是经典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到这里,侯卫东暗自想道:“混到黄子堤这个份上,都是人到中年,天天喝酒,肚子难免很长大,天天动脑筋,额头难免不光滑,长着大肚子,又是满额头的皱纹,确实很难讨得美女欢心,他最佳选择是拿出值得交换的东西,有的人是凭财产钱物,黄子堤只能凭借他所掌握的权力资源,这也是他对权力的寻租。”   郭兰道:“他也太小看我了,难道我为了官位能出卖自己。”   侯卫东道:“不是他小看你,而是现实生活中这种事情太多了,靠女色上位的领导着实不少。”   郭兰想了想沙州各局行的女领导们,一时无法反驳他的话。   “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如蛛丝一样轻轻抹去就行了,以后面对黄子堤,当成没事人,但是对他的非份之想,一定要断然拒绝,不能给他有丝毫幻想,否则就会变本加历。”   郭兰脸上有淡淡的忧愁,道:“经此一事,我倒看得通透了,准备再拿起书本,先考研究生,然后争取就留在大学里,如果有条件就到岭西大学,实在不行我就回沙州大学。”   侯卫东没有想到郭兰居然会有这种想法,“放弃县委组织部部长这个令人眼红的职务,你不觉得遗憾吗?你这种做法,是拿别人的错误来处罚自己,而且若大家都是你这种想法,这是劣币驱逐良币。”   郭兰解释道:“我也不是一时冲动,很久以前就有这个念头,美国之行只不过是催化剂。”   “你真的认为大学就是一片净土?我看不见得,你留在县委组织部长这个岗位上,至少可以为成津多选几位品德高尚的干部,这就是我们能做到的力所能及的事情,你就这样轻易退缩了,以后说不定会后悔的。”   一条小路的歌曲结束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也结束了,音乐又响起了喀秋莎的旋律。   侯卫东坚定地道:“忘掉黄子堤,他并不能一手遮天,多行不义必自毙。”   “郭兰,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拿黄子堤的错误来处罚自己,这是很愚蠢的行为。”   压在郭兰心里的大石头被搬开了,她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道:“谢谢你给我的鼓励,我前几天的想法太悲观了,千万别拿别人的错误来处罚自己,这句话我记下来了。”   “你有没有欢快一些的曲子。”   “我的碟子都在这,你来选。”   郭兰将侯卫东收藏的曲子拿出来看了看,道:“你一直说不懂音乐,我觉得你的碟子还真行。”她选出一张碟,道:“听一听探戈舞曲。”   音乐响起,侯卫东道:“这是《真实谎言》中的曲子,施瓦辛格和那个女的跳舞时用的曲子。”   郭兰笑得很开心,道:“这首曲子阿根廷探戈无冕之王卡洛斯·伽达尔作曲的探戈的曲调,中文名叫做《只为伊人》,是一曲带有贵族气质的小提琴曲,很多电影中探戈的首选舞曲都选用这曲子。”   舞曲完毕,侯卫东又重新放了一遍,他道:“我记得你跳舞很好。”   侯和郭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沙州学院后门的舞厅里,这一段经历深深地留在了两人的记忆中。   经过短暂的沉默,侯卫东与郭兰目光相对,两人的目光又粘在了一起。   侯卫东道:“我请你跳这支探戈。”   五朋的探戈是欢快的,《只为伊人》钢柔并济的旋律回荡在房间里。   一曲探戈,两人起步皆有些生疏,不过很快就圆滑而熟练,在客厅里转动着。   舞曲结束,侯卫东与郭兰也拥抱在一起。   “卫东,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你是坚强的男人,让我觉得心里很踏实,吻我。”   侯卫东嘴唇小心翼翼地接触到郭兰的嘴唇,一片温润和柔软,还有淡淡的香味,这个香味不是化妆品的味道,也不是香水的味道,而是发自嘴齿的香味。   郭兰仰着头,迎接着侯卫东,两人互相吸吮着,搅动着,时间在这一刻停止的走动,世界因为这个深深的吻而突然间凝滞。   侯卫东双手紧紧拥抱着郭兰,他不太敢于将手伸进她的衣服里,毕竟,在他的心目中,郭兰就如一朵水中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清丽得让人心疼。   吻了一会,大门传来的敲门声,郭兰吓了一跳,羞红了脸,急忙躲进了卧室。   侯卫东打开了门,见郭师母站在门口。   “小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中午走不走,到我家里吃午饭,你肯定没有买菜吧。”   侯卫东有些尴尬地道:“我,中午有事,要出去吃饭,谢谢郭师母了。”   “我们是邻居,别客气,有什么事情说一声。”郭师母站在门口,絮絮地说了一会闲话,离开之时,道:“小侯,我上次给你说的事情,你一定要记在心头。”   等到侯卫东回到卧室,郭兰这时已经将略为凌乱的衣衫整理好了,道:“我妈给你说了什么事情?”   “你妈觉得我的接触面广,让我给你介绍对象。”   “我妈这人。”郭兰叹了一口气。   此时,两人面前的那玻璃终于被打碎了,侯卫东心乱如麻,不知是喜是忧。郭兰同样如此,她所受的教育与所处位置都设置了很强的心理障碍。   “等会你在哪里吃饭?回家吗?”侯卫东首先打破了沉默。 第615章 五月探戈(下)   侯卫东关上防盗门之时,暗道:“当初为什么会在沙州学院来买这套房子,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来到了汽车旁,回过头来,只见郭兰站在她家里的阳台上,正朝着下面张望。   侯卫东朝着阳台挥了挥手,打开车门,又挥了挥手,这才上了车。   当小车离开了沙州学院,侯卫东将车载音响打开,很快,四兄弟的歌声便回荡在了车厢内,他唇间还留着淡淡的香味,这是属于郭兰特有的味道,绝无仅有的味道。   侯卫东一直处于淡淡的兴奋之中,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当他开车上了高速公路,这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在脑中回味着与郭兰对话。   “你为什么要谢谢我。”   “和你谈了话,我心里觉得很踏实,卫东,你的信念坚定、不屈不挠,这是作为男人的最大优点,我觉得真正的男人不仅仅是指身体强壮,更是指心灵的强大。”   “你的评价,我愧不敢当。”   开车行走在高速上,侯卫东反复琢磨着“信念坚定”这个评语,暗道:“我真的有信念吗?大学毕业到青林镇,从开石场到跳票当副镇长,然后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更多的时候是被事情推动着走,是人在社会生存的本能在推动着前进。”   “或许,在潜意识中还有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但是这和信念坚定并不是一回事情,难道我没有了信念吗?”   想到了这个问题,侯卫东反复追问着自己:“我有信念吗,我的信念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直缠绕着他,当小车进入了沙州市区,他在心里道:“现在别多追问信念问题了,还是解决现实问题。”   可是思路却不肯轻易就范,总是要溜到了沙州大学的教授楼,“真是唇齿留香啊。”侯卫东在心里由衷地道。   星期一,侯卫东在卫生间里将胡须刮掉,穿上西装,提着皮包,下了楼。   小车已经在楼下等着,车旁边站着一人,见到侯卫东走出新月楼的大门,连忙迎了上来。   侯卫东有些奇怪地道:“杜兵,你还没有去报到吗?”   杜兵很自然地接过了皮包,道:“侯书记,我今天下午就要去报到,报到之前,先给您告个别。”   “呵,你不必多礼,从现在开始,你是省里的领导。”   杜兵恭敬中带着感激,道:“侯书记,我永远都是您的兵。”   “省委组织部的位置很好,我牢牢记住八个字,手快、脚勤、眼尖、嘴紧,这八个字是季海洋送给我的,当时他是益杨县委办主任,我才给祝焱当秘书,时间过得还真快。”   “侯书记的教诲我一定记在心里。”   “你的女朋友的事情暂时不要考虑,等你在省里站住脚跟以后,也就是小菜一碟了。”   杜兵将侯卫东送到了办公室,晏春平此时已经将热茶泡好,放在了侯卫东办公桌上,杜兵一眼就见到了茶杯外沿有淡黄色的茶迹。   等到侯卫东到卫生间之时,杜兵拍了拍晏春平的肩膀,指了指杯上的茶迹,道:“茶杯是纯白色的,茶迹太明显了,你赶紧换一杯。”   晏春平尽管不知道杜兵的身份,可是从他与侯卫东说话的姿态,就明白眼前这位年轻人肯定与侯卫东关系不一般,道:“我没有注意到,谢谢你提醒。”   他端着茶杯飞快地走了出去,很快就茶杯洗干净,正准备放茶叶之时,杜兵又道:“你用开水烫一烫茶杯。”   晏春平又到开水器那边接开水,轻声问道:“我叫晏春平,在局办公室工作,请问你是?”   杜兵道:“我叫杜兵,以前在成津县委办工作,为侯书记服务。”   晏春平也是眼眨眉毛动的角色,听话音,道:“你是侯局的秘书,现在还有成津吗?”   杜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道:“你平时上班没有接侯书记吗?”   “侯局长不让我们接送。”   晏春平对杜兵现在做什么更感兴趣,又道:“你还在成津吗,怎么不调到局里来工作。”   这时,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他用毛巾擦了擦手,道:“市里有没有人送你去报到?”杜兵没有明说是那一位领导去送,含蓄地道:“有人送。”   侯卫东没有多问,他在书柜里看了看,取了一本书过来,道:“当年我才从沙州学院毕业,济书记那时还是沙州学院的副院长,他送了一本平凡的世界给我,这是我新买的版本,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杜兵接过这本精装本的《平凡的世界》,道:“侯书记,您帮我提个字。”   侯卫东笑道:“你知道我的字写得难看,别题字了。”   “侯书记,这字的意义不一样。”   侯卫东想了一会,道:“这是我工作时第一位镇党委书记的条幅,我很喜欢,送给你,共勉。”他在《平凡的世界》的扉页上写道:“每临大事有静气,侯卫东。”   杜兵离开以后,晏春平忍不住好奇,问道:“侯局,杜兵调到了哪里去了?”侯卫东把视线从文件上抬了起来,道:“杜兵调到了省委组织部工作。”   晏春平怀着激动的心走出了侯卫东办公室,他暗自琢磨道:“看来父亲的话是对的,跟着侯卫东肯定有搞头,杜兵能调到省委组织部,我跟着侯卫东干上几年,肯定也能混到一官半职,或者说调到要害部门去。”   办公室另外两个同事见到晏春平在办公室呆坐着,一人问道:“春平,你昨晚上没有睡觉吗,呆头呆脑坐在这里。”晏春平道:“我头有些昏,出去买点药。”   从办公室出来,晏春平接连跑了好几个书店,买了一本《秘书学》,他在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尽管局里没有为局长配备专职秘书,但是我一定要成为侯卫东事实上的专职秘书。”   侯卫东花了半个小时,将厚厚一叠文件看完,绝大多数文件他只是看一个标题,只有少数重要文件以及与本局有关的内容,他才会留心看内容。   处理完文件,他取过最新的《岭西日报》,里面有对经济学家的采访,吴敬链对记者说:“有的外国人说,我国的股市很像一个赌场,而且很不规范,赌场里面也有规矩,比如你不能看别人的牌,而我们的股市里,有些人可以看别人的派,可以作弊,可是搞诈骗。”   然后在第二版中,报道股票操纵者吕新建朱焕良的证券案子,这两人用一系列手法,通过1500多个股东帐户,控制了中科创业股票流通盘过半的仓位,进行股价操纵交易,共涉及资金约54亿元。   看了此报道,侯卫东马上打开了电脑,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买的是什么股票,当时他在前嫂子江楚的鼓动之下,先后买了三万股上海豫园,他甚至忘记是在多少价位买的,此时看到了报纸,勾引起他的好奇心。   他正准备回家拿卡,手机就响了起来。   “卫东,方便说话吗。”电话里响起了郭兰的声音,自从那天在沙州学院深情一吻,她将“侯书记”变成了“卫东”。   侯卫东听到了郭兰的口气,道:“是黄子堤,还是黄二,要到成津县?”   “你猜得很准,是黄子堤到成津来视察,他今天要听基层组织建方面的汇报,还要到双河镇的点上去看,我现在想到他的嘴脸就烦死了,还得陪着应酬一天。”   “曾昭强是新任县委书记,肯定要全程陪同市委副书记,你把材料准备充分,别让黄子堤在工作上抓住你的小辫子,小人难防,这是真理。”   “我真不想在这里演戏了,假人假面,想起来真是很没有意思。”   “人生就是这么无奈,关键是心态,你得及时调整过来,否则工作起来会很累。”   “卫东,我总在你面前发牢骚,你不会看不起我吧,平时我总是戴着假面具,很难得可以说说心里话。”   侯卫东感叹了一句:“朋友千千万,知音有几人,能听到你的心里话,我很高兴。”   放下电话,郭兰想起了“知音有几人”这句话,心里暖暖的,她轻轻哼着电影知音的插曲:“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一声声,如泣如诉,如悲啼,叹的是,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   中午,侯卫东回家吃了饭,顺便把炒股用的资金帐户卡从箱子里找了出来,他自己开车到岭西证卷去了一趟。   “六十七万。”看到了自己户头上的资金,侯卫东有些发懵,给大哥拨了电话过去,问道:“大哥,以前嫂子江楚炒股,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侯卫国听得莫名其妙,道:“你什么毛病,哪壶不开提哪壶。”和江楚离异,是侯卫国心中隐痛,他甚至不愿意听到江楚的名字。   “当初她让我买了股标,是她帮我选的,我放着没有动,今天去看了,赚了五十来万,我想问她的情况。”   侯卫国骂了一句:“这个世界不公平,你发财怎么如此容易。”又道:“你嫂子前后投入了十来万,多数是你给的钱,从股市出来之时,只剩下二万多,她是五行不定,自然会输得干干净净。”   侯卫东道:“江楚办事太情绪化了,如果她找到我,我还是会帮她。”   “谢谢你,小三。”侯卫国又叮嘱道:“你到家里,别谈江楚,我那位是个小醋坛子。”   侯卫东突然想了小佳,心情不由得低落了下来。 第616章 意外的调整(上)   六月,水利厅传来了准确的消息,同意在沙州建一个高规格的疗养基地,位置定在汉湖。   侯卫东接到了此消息以后,立刻来到了市委。   赵诚义笑道:“侯局,朱书记在小会议室,几位领导在开会。”他满面笑容,却没有招呼侯卫东坐下,他是朱民生的身边人,清楚谁跟朱民生走得近,侯卫东调到农机水电局以后,已由炙手可热的位置调到稍冷的位置,因此,他的态度就不如以前那么热情。   侯卫东似乎没有注意到赵诚义态度的变化,道:“朱书记大约什么时候散会。”   “这个不太好估计。”   侯卫东道:“那就再等一等。”   离开了赵诚义办公室,经过杨柳办公室之时,侯卫东见到了杨柳正坐在电脑前,他略为迟疑,在杨柳办公室加快了脚步,直接朝粟明俊办公室走去。   粟明俊办公室有好几人,他见到侯卫东出现在门口,对几个下属道:“你们的方案太粗了,按照刚才谈到的高效、简捷的思路,重新调整。”   朱介林等副部长与侯卫东打了招呼,便离开了办公室。   “老弟,我记得你还是第二次到办公室来。”粟明俊从办公桌前走了过来,与侯卫东握了握手,两人便坐在沙发上闲聊。   “粟部日理万机,我怎么好来打扰你。”   “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还跟我说这些话。”粟明俊是市委常委,可是他当上宣传部长以后,从来没有把侯卫东当成下属,见面之时,只要没有外人,两人都是以兄弟相称。   粟明俊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就提醒道:“这次换届,沙州政府副市长要空出来,你应该有想法吧。”   侯卫东道:“想法当然有,不想进步是假话,我这就是给朱书记汇报工作,他在开会,我在你这里等他。”   “马有财、赵林、曾昭强等县委书记,除了曾昭强以外,其他三位都有竞争力,而且还有建委、财政、国土等政府部门一把手,都挺有竞争力,你得提前作好准备工作。”   粟明俊对侯卫东格外有信心,因为他的这个常委职务还是陈曙光帮忙敲定,他丝毫不怀疑侯卫东的背景及能力,在他心里,侯卫东当副市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事。   “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只要正式任命没有下来,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故。”侯卫东曾是周昌全的秘书,这个身份很敏感,可以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今市里主要领导,朱民生高深莫测、黄子堤和易中达成为了对立面,市长刘兵态度含糊,尽管他有吴英和陈曙光的关系,心里还有有着一丝疑虑。   市委书记朱民生开完会回来,问道:“侯卫东没有来吗?”   赵诚义心里一惊:“原来侯卫东与朱书记有约见,这人,也不明说。”他马上拿出手机,道:“侯局长刚才来过,我马上给他打电话,通知他过来。”   很快,侯卫东就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   赵诚义泡茶之时,原本想拿普通茶叶,想到了朱民生的态度突然变了,又将普通茶叶换成了市委领导才能用的好茶叶,他知道侯卫东能品出里面的意思。   侯卫东汇报道:“培训基地在南部新区,厅里将补助一半资金,其余由市里出资,至于汉湖的疗养基地,则是由厅里出资,希望市里帮助协调。”   朱民生点头道:“有了水利厅的支持,农机局的工作应该能够更上一层楼,他们的项目资金很多,你要多争取几个水利项目,至于工程上的事情,我支持,你按程序报到市政府。”   侯卫东见朱民生的态度与前一段时间有些差异,心里很是纳闷,心道:“朱民生难道听说了什么?”   他又汇报了农机水电局的具体问题,朱民生都给予了明确答复。   临走之时,朱民生突然道:“卫东不错,好好干。”   这两句话,能从朱民生嘴巴出说出来,让侯卫东有些意外。离开了市委大院,他脑子仍然想着朱民生的态度,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朱民生态度突然转变,其中必然有些缘由,只是这个缘由,他本人还不清楚。   在家里吃了晚饭,正准备午休,接到了祝焱的电话:“祝梅回来了,你晚上有空没有,过来吃饭。”   “我准时过来,在什么地方。”   “在他爷爷那里见面,我下午还要开常委会,开完朝岭西走,你可以先去。”   挂断电话,侯卫东手里就想给李晶打电话,可是小佳就在客厅,他实在不愿意冒这种无谓的险,好不容易等到了上班时间,他坐着小车来到了办公室,用办公室的另一部手机给李晶打通了电话。   “祝梅培训还有最后一期,要等到三个月才开始,她暂时回国,我准备到香港了。”   侯卫东下了很大的决心,道:“你在香港生小孩子时,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一定过来陪你。”   这是李晶心里的极大愿望,她从来没有奢望侯卫东能陪在身边生小孩子,如今听到这个并不太肯定的承诺,自然是喜不自禁。   “这一段时间,我没有在岭西,以前的工程要做完了,新的工程接不上了,我生完小孩子还得回到岭西,准备帮助茂云市建设新的行政区。”   侯卫东暗道:“生意人就是生意人,投了资就是要追求回报,看来李晶已经和祝焱达成了协议。”   “晶,祝书记在岭西官场上处于上升期,你如果承接了新行政区的建设工程,一定要按照市场规律办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一定只能获得应该获得的利润,一句话,别让祝书记难为。”   李晶与侯卫东相交多年,还是第一次称呼李晶为“晶”,以前一直称呼为“白骨精”,她心里欢喜,道:“与官员打交道是我最擅长的事,一定会按规矩办事,这一点就放心。”她话锋一转,道:“你再喊我一声。”   “喊什么?”   “刚才你是怎样称呼我,我很喜欢,再喊一声嘛。”李晶在电话里哆了一声。   侯卫东刚才是脱口而出,这次刻意去称呼“晶”,他还有些不好意思,道:“白骨精,我就不啰嗦了,你要注重身体。”又叮嘱了一句:“茂云行政区的工程一定要赚取合理利润,不要给祝书记找麻烦,以后才能更长久地合作。”   下午开完班子会,已是四点钟,侯卫东亲自开车前往了岭西,在城郊,他的车就遇到了祝焱的车。   祝焱的驾驶员王兵是侯卫东的老朋友,他见过侯卫东的车,老远就用喇叭开始打招呼。   在院子里下了车,祝焱道:“卫东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茂东市如今已经被弄得焦头烂额,省里对茂东的做法很有看法。”   侯卫东道:“我听说茂东的村民闹得很历害。”   祝焱道:“茂东社员跟到北京上访,先到信访局,又到了国土资源部,茂东市征地手续不全,现在就是非法操作,搞得很被动,蒙书记和钱省长都有机密件上作了批示。”   在岭西省,有些文件是分了级别,有的机密件上特意标明到什么级别,侯卫东联系到了朱民生突然变化的态度,已经是心如明镜。   “难怪今天我给朱书记汇报工作,他的态度比以前要好一些。”   祝焱点了点头,道:“省里研究茂东上访问题之时,周省长帮你说了话,钱省长还在会上表扬了沙州。”   侯卫东知道祝焱与省里正副秘书长关系都挺好,知道他所说皆是实话,笑道:“周省长从沙州走出去,到底是有感情的。”   祝焱又道:“这一次沙州市政府换届,你有想法没有?”   “要说没有想法,那肯定是假的。”   “晚上把老丁约出来,我给他说这事,另外,沙州市委的态度也很重要,你得把市委关系走通,至少不能让市委强烈反对。”   侯卫东苦笑了一声:“现在最大的阻力是黄子堤,我和他相处得挺糟糕。”   祝焱也摇了摇头,道:“我听说过他的事情,和易中岭搞到一起,这就是玩火。”他提了建议,“如果在沙州有什么问题,你就到茂云来工作,我很希望有你这种骨干力量。”   这时,祝老爷子、祝梅等人从土里提着菜走到院子,祝老爷子道:“你们两人快点过来帮忙。”   当侯卫东接过祝梅手里的篮子之时,祝梅道:“侯叔叔好。”她在这大半年里和李晶生活在一起,已经明白了李晶和侯卫东的暧昧关系,心里五味陈杂,表情就不太自然。   侯卫东倒没有注意到祝梅的神情,开玩笑道:“小梅进步很大,听说唐诗背得好。”   祝梅淡淡地笑了笑,一边用手比划,一边道:“我去,理菜,你们,先聊着。”   祝焱坐在客厅里给组织部丁原副部长打了电话,等到侯卫东从厨房回到了客厅,道:“老丁今天晚上有事,来不了,我给他说了你的事情,他记在心上了。”   其实在内心深处,侯卫东并没有觉得副市长是太大的问题,一方面有周昌全在省里帮着说话,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与吴英、陈曙光搭上了线,只要他们两人出面,副市长是肯定跑不掉的。   这一层关系,他是离开祝焱之后才建立起来的,他从来没有在祝焱面前提起过。   聊了一会,祝焱道:“听说中央有些调整,蒙豪放书记要到中央去当部长。”   侯卫东这才是真正地吃了一惊,道:“真的吗,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   祝焱道:“我是很偶然听到这个消息,我的一位党校同学最近调到了中组部,我和他通电话,他稍稍露了些口风,也就是最近几天的事情。” 第617章 意外的调整(中)   得知蒙豪放要调走的消息,侯卫东心情复杂起来,他最强大的后援有三个,一是祝焱,二是周昌全,三是代表着蒙豪放的吴英陈曙光,如今最强的援手就要离开岭西,沙州副市长之职就难免有变数,这让他难免郁闷。   这一次蒙豪放要调整到中央部委,侯卫东估计周昌全并不知道,祝焱却能提前得到这个消息,这事让他不由得对祝焱重新评价。   一是祝焱在益杨工作期间的搭档、部属们现在纷纷掌权,有财政局长季海洋,农机局长侯卫东、吴海县委书记赵林,成津县委书记曾昭强,另外还朱兵等副处级干部好几个,这些人并非都是在祝焱手里提拔到现任职务,但是都是在祝焱手下得到过重用,算得上祝焱的直接手下。   “祝书记这种识人用人的功夫,当真还是历害。”侯卫东在未当领导之前,还没有领悟到祝焱的用人艺术,此时当了领导,回头再看祝焱,其用人选人的功夫确实值得称道。   二是祝焱与省级部门关系颇为深厚,除了以前就认识的丁原副部长、财政厅蒋副厅长、省政府副秘书长等人。   三是祝焱当上了茂云市长、市委书记以后,建立了不少新的人脉,这些人脉层次明显高于以前当县委书记的人脉,他能够感受到祝焱人脉的深厚,只是祝焱不说,他便不问,这是当秘书以来形成的良好习惯。   四是周昌全和祝焱相比,周昌全更加强势一些,说话办事很有杀伐之气,祝焱则是外圆内方,手腕灵活,具有春风润物细无声的本领。   侯卫东仔细将两位领导的长短想了一遍,暗道:“我的脾气与周书记更相似一些,以后还得多学学祝书记的长袖功夫。”   他从参加工作发配到上青林,先是修路开石场,后来又是整顿磷矿,一直在苦干加硬干,能走到今天的地位,与祝、周两人固然有关,也离不开他的啃骨头精神。   至于社交能力,侯卫东远不如祝焱,甚至也不如任林渡,如今官当到了正处级,他越来越体会到长袖功夫的重要性。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起了床,在院外见到了祝家老爷子带着祝梅从外面回来,自从祝梅能开口说话,祝家老爷子天天将祝梅带在身边,恨不得将欠了十几年的话债全部补上,而祝梅天天苦练听和说,一老一小凑在一起,话多得没有完。祝焱有时过来说话,祝老爷子挥着手道:“你站一边去,我还没有和小梅梅说够。”弄得祝焱很无语。   侯卫东在祝老爷子家里走动已是好多年了,祝老爷子没有把他当外人,道:“小侯,你这小子怎么被弄到了农机水电局,那地方不是要害部门,待久了耽误你发展,还得趁年轻多上两级,年龄是个宝,大了提不了。”   “我不想再平调了,准备找机会再上一级。”侯卫东在祝老爷子面前表现得很有朝气。   祝老爷子举着大拇指,道:“小侯有志气,这一点比祝焱强,祝焱在县里工作时间太长了,到了市委这一级已经要满五十了,再往省里走,很难了,你得趁着年轻,把级别提起来。”   祝梅在一旁道:“爷爷,你们,都是官迷,难道,非得当大,官,我爸,忙得很。”   祝老爷子暗道:“如果不当官,怎么会有人出钱给你到美国去治病。”当然,这句话他只能藏在肚子里,绝对不会讲给祝梅听,他希望这个孙女多接触美丽的事物,最好不让社会的另一面去污染她纯洁的心灵。   他乐呵呵地对祝梅道:“好人不努力当官,难道让坏人去把位置占了。”   说完这一句,他又对侯卫东道:“这一句话也是给你说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得主动去占位子,你不占,等到坏人把位置占了,好人就要吃亏,自古坏人得道,就是因为坏人做事不讲规矩,文化大革命里,坏人当道,好人吃亏,教训太深刻了。”   与祝家老少三代人告别以后,侯卫东开车进入了岭西,他将车停在了省委大院前的广场,透过小车车窗远远地看着庄严肃穆的省委大楼,这幢楼发出的指令,指挥着全省人民,自己作为沙州市的一位正处级农机水电局局长,在大楼面前实在是渺小得很。   他拿出手机,找出了陈曙光的电话号码,犹豫了一会,还是放弃了直接给陈曙光打电话的想法,他将朱小勇的电话找了出来,道:“朱总,我是侯卫东,你好啊。”   朱小勇很高兴地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顿饭。”   侯卫东道:“我现在就在岭西省里,随时听从朱总的指示。”   两人说笑了几句,朱小勇道:“十二点十五分,在竹园吃饭,我们都有金卡,不需要你来负账。”   到了中午,侯卫东提前五分钟来到了竹园,刚把车停好,一前一后两部车停在了侯卫东身旁。   除了朱小勇,还有刘明明和方红线。   几人到包间坐定,朱小勇道:“今天能坐到一起的人都是缘分,我说话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卫东老弟,沙州水电局目前有项目,就让刘明明去做。”   侯卫东道:“市农机水电局只是一个项目,就是办公大楼建设附带集资建房,在汉湖的培训机构是由水利厅直接投资,不属于我的项目。”   朱小勇说了一个最新信息:“汉湖的项目,水利厅准备全部委托给沙州市局来做,和办公大楼项目打捆,在土地上可以得到一些优惠,水利厅和市政府是双赢,市政府得了补助,水利厅少了麻烦。”   听到此语,侯卫东心如明镜,此项目朱小勇是势在必得,他没有立刻表态,慢慢的把烟点燃,这才道:“我记得刘总手下没有实体,操作模式就是拿地-涨价-出手-赚钱,这个项目不适合这种方式。”   刘明明骂了一句,“他妈的,以前我是替人打工,辛苦弄来地皮,大头给被别人吃去了,以前步高那小子在省城根本玩不转,这几年做房地产赚钱大发了,我要向他学习,我现在踏实地做点实业。”   侯卫东用眼光从朱小勇看到了方红线,再从方红线看到了朱小勇。   方红线身后站着陈曙光,她在侯卫东面前说话就很直爽,道:“卫东,你别看来看去,这些事情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想说得太明白,反正在座的几个人都有份。”   侯卫东连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道:“我明白,嫂子不用解释。”   他对刘明明道:“刘总,具体事项不在这里谈,到时水利厅的资金下来以后,请刘总动动步,到沙州来谈具体事项。”   虽然侯卫东做出了肯定的答复,但是他心里也有些担忧,他与刘明明接触过数次,知道这位爷位就是吃喝玩乐是行家,炒地皮赚差价也是行家,可是对于他做实业的本事,实在有些怀疑,不过在这种形势之下,他实在无法断然拒绝。   吃完饭,方红线道:“我还得上班,不陪你们了。”出门之前,她特意对侯卫东招了招手,道:“小佳麻将打得好,让她抽时间到沙州来玩,你别老是金屋藏娇。”   刘明明也跟着站起来,道:“下午我约了建行领导,要做实业得先贷款,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你们两人慢慢聊。”   屋里只剩下朱小勇和侯卫东两人。   侯卫东推心置腹地道:“据我所知,刘明明以前都是做短平快项目,这种大项目他没有多少经验,这可是关系到水利厅的投资,弄黑了,我脸上不好看,更不好向厅里交待。”   朱小勇表情很淡定,道:“项目具体运作,由我来负责把关,建筑质量没有问题,水利厅两个项目,有什么事情你直接给我打联系,刘明明还是挂个名,他不是办实事的料。”   “有朱总把关,我就放心了。”侯卫东这是说的真心话,朱小勇是学者出身,办事严谨,又是竹水河水电站项目的实际负责人,工作经验很足。   由于事先得到了祝焱的消息,他对于朱小勇急于抓项目的原因心里挺清楚,故意道:“市政府在今天要换届,我有意去搏一搏,朱总给我出出高招。”   朱小勇毫不在乎地道:“这事是小事,老弟是年轻才俊,沙州市委肯定会有考虑,到时我会在适当的机会说话。”   “有了朱总这句话,我可以少奋斗十年。”侯卫东拿过来酒瓶,倒了两个小杯,道:“我敬朱总一杯。”   朱小勇拿了两个高脚玻璃杯,道:“喝小杯酒有什么意思,来杯猛的,等会到楼上放松。”   喝了这一杯猛酒,朱小勇猛地甩了甩头,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古人总结得太好了,我们两兄弟去放松,享受人生。”   侯卫东和朱小勇并排着上了楼。   晚上,陈曙光下班回到家里,方红线在门口接过外套,道:“曙光,你安排在什么地方?”   陈曙光略显得焦燥,道:“你让我进屋说话,着什么急。”   方红线知道老公心事很重,陪着笑脸,端了茶水到客厅,道:“你跟着蒙书记这么多年,他总得给你一个交待,你现在是副厅级,放出去,应该提拔半级吧。”   陈曙光道:“你烦不烦,别象个老太婆。”   方红线被呛了两句,到厨房里转了一圈,挑了挑保姆的小错,又转到了客厅,笑道:“中午与侯卫东见了面,事情谈成了。”   在陈曙光眼里,沙州市农机水电局是太小的工程,道:“这事有什么难度,还值得高兴。” 第618章 意外的调整(下)   方红线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你前后扶持了十来个百万、千万富翁,自己却是一穷二白,我觉得有钱比当官好。”   陈曙光不屑地道:“你懂得什么,在岭西,政治人物始终是社会主流,没有政治身份,商人算个屁。”   方红线不服,道:“那些有钱人的日子过得比你滋润。”   “在岭西,亿万富豪在我面前也得规规矩矩,有钱只能让自己过得好,有权则可以决定人的命运,有权和有钱是有区别的,这是政治,女人不懂的。”   方红线其实也懂得什么叫做政治,自从陈曙光给蒙豪放当上了秘书以后,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往来无白丁,非富即贵,她的幸福生活全来源于丈夫的位置。   “你是跟着蒙书记到部里,还是留在岭西。”   陈曙光一直为了此事犹豫不决,他不耐烦地道:“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自己会安排,你不想上班也无所谓,但是刘明明的公司你别去插手,等着数钱就是了,明白吗?”   “我一点事情都不做,会很无聊的。”   “那你继续上班。”   “在办公室更无聊,我先停薪留职,休息两年再说以后的事情。”   “随便你,有一个原则,公司的事情你别去指手画脚,朱小勇是专家,让他去办。”   水利厅效率很高,派人到了沙州,很快与沙州市政府达成了协议,新的农机水电局建在南部新区,占地四十五亩,前面一幢楼七层,为水电局办公楼,后面就是培训基地,包括一幢教学楼,一幢学习宿舍,篮球场、羽毛球场等,培训基地又分出来三亩地,修建农机水电局的家属区。   协议达成以后,想吃这块肥肉的公司很快就找到了侯卫东门前。   第一个找上门来的是黄二。   侯卫东正在和沈东峰谈事情,黄二提着包来到了办公室,进门道:“侯局长,给你添麻烦来了。”他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体恤,没有杂进皮带上,显得轻松而随意。   沈东峰不认识黄二,可是见他神情,猜到应该是有点背景的年轻人,便道:“侯局,下午开办公室,我就将刚才商量的问题提出来。”   侯卫东道:“别急,你等一会,我还有事情没有讲完。”   沈东峰工作经验很丰富,听到侯卫东如此说,就稳坐了下来。   “这是常务副局长沈东峰,这是黄总。”   沈东峰一听到“黄总”两个字,立刻想起眼前之人是谁,他觉得坐在这里不太合适,又站了起来,道:“侯局,黄总,你们慢慢聊,我还有些事情。”   黄二矜持地点了点头,目送着沈东峰离开了办公室,他今天到侯卫东这里,并未寻得父亲黄子堤的支持,只是打着父亲的旗员来办事。   黄二得知了农机水电局将修办公楼和培训基地之事,难得地回了家。   中午时间,黄子堤坐在客厅看电视,见儿子进了门,道:“真是稀客,还知道回家。”   “你现在好歹也是黄总了,别把自己弄成了文艺青年,现在不流行这个了。”黄子堤每次看见儿子的披肩长发,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儿子从小就长反骨,根本不听他的话,让他无可奈何。   “国内的人总是不做正事,专门盯着别人的私事,我留长头发是我的自由,并不碍着谁。”黄二把脚放在前面的茶几上,很懒散的样子。   又道:“听说农机水电局将修办公楼和培训基地,汉湖将修疗养院,我想做这单生意,你出面给那个侯卫东打个电话。”   这几年来,黄子堤在沙州位高权重,出面办事皆迎刃而解,顺风顺水,只是在侯卫东面前碰个钉子,听说是农机水电局的事情,道:“侯卫东的头很不好剃,如今沙州生意这么多,何必盯着水电局,你换个项目,这个电话我不会打。”   黄二素来瞧不起自己的老子,斜着眼睛道:“侯卫东算什么东西,你是市委副书记,他是小小的农机局长,我怎么觉得你还怕他。”   黄子堤被气得够呛,指着黄二道:“你这是不知天高地厚,以前读大学之时,说些不负责任的话还有情可原,现在出了社会,还象以前那么天真,最好别做生意了,你以为侯卫东就是侯卫东吗,侯卫东背后站着周昌全,还站在祝焱。”   “你跟着周昌全鞍前马后跟了那么多年,我就不相信,为了一个侯卫东,他会跟你翻脸。”黄二始终觉得父亲窝囊,这是从小就形成的观点,很难改变。   黄子堤气哼哼地不说话,他和周昌全一直保持着比较密切的关系,但是论到亲密程度,他心知比不上侯卫东与周昌全的关系,近一年来,周昌全两次到沙州,都是首先和侯卫东联系,由侯卫东全程陪同。   “我还是哪一句话,现在生意多,不必非得吊在农机水电局这颗树上,而且这一次水利厅出资不少,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内幕,蒙夫人是水利厅的副厅长,这些人你惹不起,最好别瞎掺合。”黄子堤坚决反对去碰农机水电局的工程。   黄二出门之时,说了一句,道:“我就不相信侯卫东有三头六臂,我得去会一会他。”   出了门,黄二到银行提了三十万现金出来,直奔沙州农机水电局。   “侯局长,听说农机水电局将修办公楼和培训基地,我现在成立了开发公司,想来为农机水电局服务,承建这个项目。”黄二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黄二不是黄二,黄二是黄子堤的儿子。   侯卫东得知黄子堤与易中岭交往日深以后,他便不想成为黄子堤的朋友,但是黄子堤是沙州市委副书记,他也不想与黄子堤成为敌人,如果不是朱小勇和陈曙光插手了农机水电局的项目,这个工程拿给黄二去做未尝不可。   侯卫东必须要拒绝黄二,在心里叹息一声:“黄子堤,看来我们俩的八字真是不和。”   “感谢黄总对农机水电局的关心,关于此项目,今天下午我们要开班子会,会上要成立项目领导小组,到时,黄总派人把公司资料送到了领导小组,局里会综合考虑。”侯卫东对黄二打起了不痛不痒的官腔。   官腔这东西,是经过数十年,甚至是数百年积淀的精华,它和算命先生的语言差不多,事前听起来给人以希望,事后又总是能自圆其所。   黄二显然听懂了话外之意,笑道:“那还请侯局长多关照,我不打扰了。”他站了起来,潇洒地向侯卫东挥了挥手,便离开了办公室,他来时带了一个手包,走时,将手包放在了椅子上。   开车离开了农机水电局办公室,黄二拿出手机,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打电话之时开启了录音功能。   “卫东局长,我是黄二,刚才走得匆忙,忘记了一件事情,我到海南去了一趟,到了一点小特产,放在椅子下面,请你笑纳,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侯卫东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正要拒绝,黄二已经挂断了电话,再拨打回去,已经关机。   手包放在椅子下面,侯卫东提上桌子,拉开拉链,里面全是钞票。“怎么能用这种方式来办事。”看着这个手包,侯卫东很鄙视黄二的办事方法。   不过,黄二是黄子堤的儿子,这事就稍有些麻烦。   上交市纪委,这种方式有利一面是简单明快,弊处在于将黄家完全得罪了,而且有出风头的嫌疑。   退还给黄二是最恰当的方式,只是这个黄二把手机关掉,这就让事情复杂起来。   侯卫东从政以来,在经济上向来极端清白,他不愿意让这一包钱留在这里过夜,他想了一会,还是下定决心给黄子堤打了电话,“黄书记,我想见你一面。”   “有事情吗,我还在开会。”   侯卫东客气地道:“等你开完会,我到你办公室来。”   “我现在到了会场外面,有急事吗?”   “在电话里不方便,我还是到黄书记办公室。”   “那好,五点钟,我在办公室等你。”   到了四点五十,侯卫东提着手包来到了黄子堤办公室,他笑道:“黄书记,今天黄总来找了我,他的手包落在了我办公室,我联系不到他,给您送过来。”   黄子堤接过手包,脸色铁青,道:“这个小子,办事不着调,我会教育他的,谢谢侯局长。”   侯卫东并不想与黄子堤撕破脸皮,他诚恳地道:“黄书记,农机水电局办公楼项目,得到了市委市政府以及水利厅的大力支持,否则不会这样顺利地办下来,水利厅相当重视这一块工作,出于对沙州市的厚爱,厅里将疗养基地放在了沙州汉湖,吴英副厅长多次指出,要将沙州项目办成精品项目。”   他特意点出了吴英,也是对黄子堤变相的说明。   黄子堤在官场沉浮了几十年,对于侯卫东的意思很明白,表态道:“你放心,市委将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水电局。” 第619章 观风(上)   侯卫东离开了市委大楼,突然想起一事:“我把钱还给了黄子堤,没有人证和物证,如果黄二那一天出了事,我还有些麻烦。”他做事素来谨慎,今天这事办得并不周全,留了一些破绽。   当然,这只能是破绽而已,若真要查下去,他仍然能够说得清楚。   “这个黄二,办事也真是鲁莽,与步高相比,差得太远,以后坚决不能合作。”侯卫东在成津当县委书记之时,为了与黄子堤改善关系,曾经还打算让黄二进入成津建筑市场,通过这两次接触,黄二已经被列入了不可合作的黑名单。   来到了办公楼,一眼就瞧见步高的那辆宝马车,步高以前开过一部皇冠,去年新换了一部宝马,这部黑色的宝马静静在停在了水电机的角落,但是侯卫东隔老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部车。   上了楼,步高从沈东峰办公室走了出来,他加快了脚步,在楼梯上等到了侯卫东。   “稀客,步总还是第一次到水电局。”   步高已是岭西省有名的青年企业家,省人大代表,他的实力和黄二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言谈举止比以前更显得稳重与平和,与侯卫东握了手以后,道:“侯局长这是批评我,我认罚。”   他接过晏春平递过了茶杯,很有风度地说了一声“谢谢”,道:“侯局长到水电局,确实是大材小用,你是方面之才,在线上工作屈才了。”   步高这话,即是恭维,更是真心话,他认识侯卫东之时,侯卫东还是益杨县青林镇的副镇长,他认真研究过侯卫东的发展轨迹,对其能力有着最充分的认识。   侯卫东在步高面前收放自如,稍作寒暄,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步总有什么事,请直说。”   “侯局是爽快人,与你交往很舒服,我就直说了,农机水电局的工程,你有什么安排没有?”   “按照沙州市招投标制度,这项工程原本是应该参加招投标的,只是水利厅投了不少钱进来,因此水利厅有发言权,他们有明确的要求。”   步高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这工程有主了。”   “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侯卫东坐座位上起身,从茶味柜里取出了一大盒茶叶。   “给祝主席带盒茶叶,这是上青林的手工茶,是上青林小学铁校长的亲手炒制的,不输名茶。”   步高手里拿着茶叶,道:“我代表老爷子谢谢你,什么时候到家里来坐一坐,我家老爷子还经常念着你。”   侯卫东道:“这是一定的,下个星期周省长要来打网球,我到时与祝主席联系。”   步海云、侯卫东都是周昌全阵营里的大将,步海云当过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朱民生主政沙州以后,步海云被调整到市政协任主席,由副厅变成了正厅,总算是升了一格。   侯卫东从县委书记位置上被调到农机水电局,相较之下,步海云被安置得更好,只是侯卫东如初生之朝阳,还有很强的发展前景,步海云则是日落夕阳,市政协主席已经是他政治生命中的最后一站。   步高离开一会,侯卫东抽屉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抽屉里的手机是李晶专用手机。   “我生小小丑丑的时候,你真的能到香港来吗?”自从侯卫东答应在香港陪着自己生小孩,此事就成为了李晶每次谈话必须要重复的话题,她把此事当成了人生中最甜蜜的事情。   “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办到。”侯卫东如今在钢丝绳上跳舞,要想当一个花心郎,其实需要有着些无赖精神,侯卫东是言出必践之人,所以当起了这个花心郎很有些压力。   “我天天在盼着这个日子,你能来陪我,我死了也满足。”   侯卫东历声道:“你说得是什么话,赶紧收回去。”   李晶也意识到自己失言,道:“我收回这话,呸,呸,呸,我收回这话。”又道:“你儿子在肚子里动来动去,我觉得又是一个好动的小家伙,他又用脚踢我肚子。”   侯卫东此时也真想飞到香港,摸一摸李晶的肚皮,这无关情色,而是亲情。   聊了一会,李晶道:“吴总这几天总是给我打电话,说是水电局有工程,你能不能拿给吴总做,这一段时间精团吃不饱饭,吴总睡不着觉。”   “这个工程已经有主了,背景很深,你别打主意了。”侯卫东有个原则,坚决不在自己的业务范围内与精工集团打交道,断然拒绝了李晶的请求。   “算了,我也是随便提一提,精工集团今年的业务不太好,我准备生了小小丑丑以后,还是回到岭西,这是我的大本营。”   侯卫东道:“这一段时间煤炭行业在转暖,我以前买了火佛煤矿,如今比石场要赚钱了,茂云的大山里产煤,我建议精工集团抽出一部分资金,在茂云去买煤矿。”   “那我生了小小丑丑以后,就去考察市场。”   “若是再等上几个月,行情又不同,你让吴总近期去茂云实地看一看,买下两三个煤矿,对集团发展肯定有好处。”   李晶见侯卫东说得这么肯定,也心动了,道:“这一段时间在美国和香港,对国内的信息陌生了,我听你的,马上派老吴到茂云去,如果有合适的煤矿,就买下来。”   祝焱是茂云市委书记,精工集团到茂云投资,只要国际国内大行情没有恶化,开煤矿肯定赚钱,侯卫东暗道:“李晶还真是天生的生意人,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她出钱治好了祝梅的眼睛,在茂云市做生意则一往无前。”   接连应付了黄二、步高和李晶,侯卫东心里被弄得很烦,他把沈东峰叫到了办公室,道:“沈局,你是培训中心的项目负责人,我可以给你交底,此项目水利厅出了钱,业主选择他们有发言权,朱书记和刘市长都知道此事,我尽快安排你与开发商见面,这个消息你可以若隐若现地发布出去。”   沈东峰知道此事是吴英在安排,他点头道:“我知道了。”   侯卫东又交待道:“开发商都是有背景的,你多给他们接触,会有好处。”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他觉得沈东峰是办事的人,人品也不错,就渐渐地将农机水电局的担子朝沈东峰肩上移,在他心中,农机水电局局长之职不过是个过渡,他将在这里稍稍歇息,然后还得用力跳起来。   在省纪委,白包公高祥林将省纪委第一监察室主任陈再喜叫到了办公室,陈再喜从研究生班毕业以后,头发秃顶得更历害了,进门以后,在高祥林面前规规矩矩地坐好,等着高祥林发话。   高祥林把文件夹里的信件看了一遍,道:“陈主任,你先看看这些来信。”   陈再喜接过文件夹,慢慢地翻看着,里面有六封人民来信,全都是匿名信,可是内容却写得很实在,看起来很有真实感。   等到陈再喜看完,高祥林道:“虽然都是匿名信,可是连细节都如此详细,我们不能等闲视之,你悄悄到沙州去一趟,还是老办法,先观风,核实信上所言,可以与沙州市纪委见面,但是暂时不能惊动当事人,毕竟黄子堤是实职副厅,我们一定要慎重。”   陈再喜将信中内空记得分明,带着助手连勇就来到了沙州。   侯卫东心里烦得很,他尽管把项目的事情推到了沈东峰头上,可是应该来找的人一个都没有少,他刚刚送走了统战部副部长李光中,电话又响了起来。   “还让不让人活了。”侯卫东以为又是一位揽工程的人,忍了半天,还是接了电话。   “我是陈再喜,你当了县委书记,就没有见到你来上课,罚酒三杯。”   侯卫东笑道:“真是贵客,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就在你的楼下,已经听到你的说话声音了。”   侯卫东放下电话,走出门,一眼就瞧见了一个光闪闪的秃顶,他和陈再喜是研究生班的同学,两人关系一般,可是同学找上了门,侯卫东还是表现得很是热情。   另外,省纪委有白包公高祥林坐镇,威信不断升高,连带着省纪委干部的地位也得到了提高,陈再喜作为省纪委第一监察室主任,也算是省纪委的钦差大臣,凭着这一点,也值得侯卫东高度重视陈再喜的到访。   “陈主任,你突然到我这里来,吓了我一跳。”侯卫东开玩笑道。   陈再喜道:“现在各地都要求密切联系基层,还规定了下基层的时间,第一监察室联系三个地区,我今年还未到沙州来,这次请了几天假,算是到沙州来调研。”   他笑眯眯地道:“沙州政通人和,有什么值得调研的,我是假公济私,先会一会同学。”   陈再喜如此解释,侯卫东却是愈发地不信,他知道纪委办案的规矩,也不多问,道:“今天我们两同学好好喝一杯。”   陈再喜道:“郭兰在成津县当组织部长吧,晚上把她约上,我们三同学聚一聚。”   侯卫东暗道:“陈再喜是什么意思,他肯定有所意图,不会凭白无故地到沙州来喝酒。”他接通了郭兰电话,道:“郭部长,我是侯卫东,再喜班长到了沙州,晚上想一起吃顿饭。”   五月的探戈,时常盘旋在郭兰的脑海之中,深情的一吻,轻易打碎了她的防线,此时,听到了侯卫东的声音,她心里如有小鹿在跳,离开办公室时,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面容。 第620章 观风(中)   郭兰以前在市委组织部门工作的时候,来过农机水电局,她站在楼下,抬头就看见了侯卫东和陈再喜站在楼上向自己招手。   陈再喜在楼下和郭兰握了手,道:“来得很快嘛,我记得成津到沙州的距离不短,要走两个小时时。”   “沙成路去年就完工了,通车以后,四十多分钟就能到沙州。”郭兰穿了一身淡紫色的长裙,留着小卷发,端庄而美丽。   美丽和漂亮不同,漂亮更多的是指外貌,美丽不仅是指外貌,更指心灵,郭兰身上挥之不去的书卷气,如一块温润之玉。   侯卫东与郭兰没有握手,两人快速地对视一眼,又迅速地将眼神移开。   “宾馆的菜式就那么几样,我请班长吃点有沙州特色的菜品,扁鱼,如今是沙州特色,这里面还有我的功劳。”侯卫东在称呼之时,把陈再喜的官衔去掉了,他一直称呼陈再喜为班长,是为了增加三人之间的气氛。   来到了知味轩,陈副支队长脸上红通通的,站在门口打电话,看到侯卫东下了车,把电话挂了,道:“侯局长来了,快里面请,你哥也在楼上。”   陈副支队长此时已经退休了,他在家里坐不住,天天泡在老婆的餐馆里,算是发挥余热。   几人上了楼,金总迎了过来,她经营餐馆十来年了,以前初见侯卫东之时,还是徐娘半老,如今脸上的皮肤明显老化了,她倒是对年龄看得很开,不再打扮得性感,穿着朴实起来。她热情地招呼道:“侯局,今天来不来点扁鱼,最新鲜的,早上才从竹水河运来。”   扁鱼是竹水河特产,以前知味轩并没有这道菜,是侯卫东将这道菜引进到知味轩,并成为了金牌菜式。   几人在包间里坐定,侯卫国就走了过来。   郭兰是第一次见到侯卫东的家里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侯卫国和侯卫东两兄弟都是国字脸,坐在一起,不用介绍就知道是两兄弟,侯卫国脸上的轮廓线比侯卫东更加分明,脸颊瘦得多,眼圈微微发黑,总体气质带着几分凌历之气,很符合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的身份。   侯卫国习惯用刑警队长的眼光来看人,他眼光从陈再喜的脸上滑过,这是一张典型的官员脸,官员脸没有特征,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人一看就猜到是官员。   当他的目光滑到郭兰脸上之时,忽然停顿了,这是一位具有浓浓书卷气的女人,精致而优雅,应该是书中或是电影中的人物,却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侯卫国听到了郭兰的身份,吃了一惊,说了一句很俗套的话:“郭部长,久仰了。”   出于爱屋及乌的原因,郭兰对英气勃勃的侯卫国也很有好感,道:“侯支队长是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吧,其实我早就听说过郭支队的名字,沙州打黑除恶的英雄,三等功获得者。”   侯卫东道:“郭兰以前在市委组织部工作,对市里干部的情况很熟悉。”   大家客气了几句,陈再喜随口道:“我看见这里有不少民警在这里吃饭,餐馆老板人缘很好。”   侯卫国知道陈再喜是省纪委的人,不过陈副支队长爱人开餐馆光明正大,他也没有掩饰,道:“这里的老板是我们原来副支队长的爱人,价钱公道,味道还不错,我们都喜欢到他这里来吃饭,这里管理人员好几位都是公安民警的家属。”   侯卫国与陈再喜和郭兰分别碰了啤酒,道:“你们慢慢聊,我那边还有些弟兄。”侯卫东跟着大哥站了起来,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过去跟你的同事碰一杯酒。”   进了另一个包间,里面坐了好几位精干的小伙子,另外还有蒋笑。   “这是我的弟弟,侯卫东。”侯卫国坐在蒋笑旁边,把侯卫东介绍给了刑警队的同志们。   刑警队同志们对侯卫东的名字都不陌生,可是大部分都是第一次与侯卫东见面。   郭平留着极短的寸头,身高体壮,他端着酒杯道:“侯书记的大名在沙州谁人不知,今天才见到庐山真面目,我敬你一杯,希望侯书记早日当上市长,你当上了市长,一定要向公安部门倾斜,多发点钱,多配点设备。”   侯卫东喜欢郭平的豪爽劲,道:“我和公安是有缘分的,家里男人大部分是公安,同学中公安也不少,工作中的好朋友也多,家春老哥、罗金浩,我们都是很好的朋友。”   他轮流与刑警队诸人碰了一杯啤酒,自从当了县委书记,就很少有人劝酒了,今天见着了大哥的同事,他豪气上冲,接连喝了八满杯啤酒。   轮到与蒋笑喝酒时,侯卫东问了一句:“蒋笑能喝吗?”蒋笑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道:“以前老是听说你喝酒海量,还从来没有机会,今天要喝一杯。”   年轻人们都高兴地起哄,侯卫东与蒋笑“当”地碰了一杯酒,两人都是一口将大杯酒喝干。   侯卫东对于前嫂子江楚还是有着一份亲情,当年大家都一样年轻,都面临着生活的压力,江楚从炒股到做传销,还是想改变家庭环境,只不过她选择了另一条道路,而且一直没有能从传销的泥潭中抽身。   他尊重大哥的选择,同时,对江楚始终抱着同情之心,对于大哥新女朋友蒋笑,说实话,他还没有太多的了解,感情自然不深,只是觉得蒋笑和江楚完全是两种不同类型的女孩子。   喝完酒,侯卫东团团抱拳,道:“大家慢慢喝,我那边还有客人。”   蒋笑跟着侯卫东出了门,在走廊处,道:“你星期六有空吗,我过生日,想请侯叔叔、刘阿姨、二姐和你一起到农家乐吃饭,我父母要过来,还是我姑父也要来。”   蒋笑的姑父是蒙厚石,此人官职并不大,不过是位职深人士,素有“沙州师爷”之称,侯卫东以前同他打交道的时间不多,由于大哥与蒋笑的关系,两人如今天居然成了转了弯的亲戚,他还真有与蒙厚石会一面的愿望。   “那就是两家正式见面?”   “主要是周末大家玩一玩,顺便也见面吧。”蒋笑尽管平时大大咧咧,可是涉及到自己的婚姻之事,她还是显出了女孩子的羞涩。   “不是顺便见面,是正式见面,到时我一定参加。”   蒋笑叮嘱了一句:“带上小佳姐和小囝囝,小佳姐麻将打得真是好。”   到卫生间痛快地放了水,这才回到了包间里,进门就看见陈再喜在灯光下闪亮的头顶。   “刚才和郭兰谈到了易中岭,听说你和他挺熟悉。”陈再喜还是那幅很随意的样子。   只要是关于“易中岭”的三个字,侯卫东都会很敏感,他立刻判断出:“陈再喜绝对不是来玩,他的目标就是易中岭,甚至是黄子堤。”   侯卫东将思绪略加整理,道:“说起易中岭,从某种程度来说,他是岭西县属企业经理的一种代表,当年经营益杨铜杆茹之时,也曾经创下过辉煌,后来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确立,缺少创新、技术和资金的益杨铜杆茹就跨了。”   “至于易中岭是否从企业中搞了一笔,没有证据,我不能说,但是有一个事实,易中岭从益杨铜杆茹厂辞职不久,就成为私营企业老总,他的第一桶金从何而来,不得而知。”   “在他辞职前,益杨检察院曾经查过铜杆茹厂的问题,可惜检察院资料室莫名其妙地失火,后来一位重要知情人死在了县检察院,此案便成了无头公案。”   陈再喜对此事很是关注,道:“卫东,你能不能把此事说得详细一些。”   想起当年往事,侯卫东仍然有些心潮难平,道:“当时我在县委办工作,县委当时很重视此案,我经常来往于县委和检察院,对案情很熟悉。”   陈再喜听得很仔细,再三追问了细节,等到侯卫东将这一段公案细细地谈完,他暗道:“真是踏破铁蹄无觅出,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有想到侯卫东居然是当年的直接知情人。”   郭兰安静地听着侯卫东叙述当年之事,那时她还是组织部的普通工作人员,听闻此事,可是并不知道如此多的细节,从这些故事中,她似乎伴随着侯卫东,与他同呼吸共命远,她甚至能感受到检察院那一场大火以后侯卫东的震惊。   她不禁又想起了美国之行所遇到的事情,暗自:“黄子堤这人能和易中岭混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人,迟早要出事。”   正想着,郭兰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显示是黄子堤的号码,这让她如看到浓绿毛毛虫一般,不由自主地涌起一阵恶心。   当手机响起第二遍的时候,郭兰还是拿着手机到了走廊外面。   “明天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工作需要同你商量。”手机里传来了黄子堤的声音,声音充满了热情。   作为成津县委组织部部长,郭兰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市委副书记的安排,她平静地道:“黄书记,明天什么时候。”   “我上午有个会,明天三点半钟,你到我办公室。”   黄子堤放下电话,心里也觉得不舒服,对自己道:“黄子堤啊黄子堤,难道你被鬼迷了心窍,难道真要堕入地狱。”   他来到酒柜前,打开了一瓶葡萄酒,喝了一大杯。   卫生间里还有着“哗哗”的水声,一个女人哆声道:“子堤,帮我的内衣递过来。” 第621章 观风(下)   黄子堤拿着女人的内衣,在门口楞了一会,他并不想过现在这样的生活,可是现在荒唐的生活就如大河中的旋涡,其力量之大,让他身不由已陷了进去,随着时间的增长,他越陷越深,越难以挣扎。   “子堤,快一点。”里面又传来了软绵绵的女声。   黄子堤将头脑里不合时宜的思绪扔到了一边,推开门走进了,里面雾气腾腾,一条白生生的影子在水雾中,就如盘丝洞里的妖精,他将内衣丢在了铁架子上,上前就搂住了这赤条条的小妖精。   “嗯,别弄,你才要了我,怎么又想要了,都说老来骚老来骚,以前我还不信,现在,哎哟,轻点。”   黄子堤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将赤条条的女子抱到了浴盆里,放了水,脱了自己的衣服,那女子吃吃地笑着,道:“子堤,你要弄死我啊。”   黄子堤也不说话,只是奋勇地努力着,终于,他大叫了一声,猛地加快了速度。   “你这人,别射在里面,别射在里面。”   完事以后,黄子堤头不也回就出了门,他不愿意留在别墅里,出门开了车,也没有与易中岭打招呼,直接出了院子。   回到了家中,黄二自然是不会在家里,只有家里的黄脸婆坐在客厅里,她正眼不瞧黄子堤,仿佛压根没有这个人。   黄子堤习惯了黄脸婆的表情,咳嗽两声,见对方没有反应,也就沉着脸进了书房,谁知他刚走进书房,黄脸婆跟了过来,站在书房门口,道:“你这人,三更半夜不回来,回来屁也不放一个。”   “我给你说话,你也没有好话。”   “我二十岁嫁到你们黄家,没有功劳也苦劳,现在人老珠黄,你就瞧不上眼了,你说,你有多久时间没有和我睡觉了,几个月,还是一年、两年,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   黄子堤别过脸,不愿意听黄脸婆的念叨,也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这种念叨成为家里的主旋律。   “行了,你除了会说这些话,还会说什么,黄二回来没有,他要做生意就好好做生意,别把自己当做文学青年,更不能当成社会混混。”   提起儿子,黄子堤老婆只得叹气,黄子堤三天两头到外面过夜,毕竟还要回家,黄二却是十天半月都不露面,她抹了抹眼睛,道:“我这是作了那门子孽。”   黄子堤关了书房门,闷了半天,他不禁又想起第一次收五十万现金时的情景,在没有收五十万现金之时,天天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可是收了五十万以后,他便被寻命小鬼套住了,表面上过得滋润,却夜夜做着恶梦。   他趴在地上,从书柜后面拖出一个破旧长条形盒子,这是早年他学琴的盒子,如今琴已破,此盒早就另有他用。   打开琴盒的小锁,里面全是一匝一匝的人民币,他蹲在地上,将人民币重新数了一遍,一共有二百一十六匝,另外还有一些银行卡。   “等到凑到了五百万,我就隐性埋名。”黄子堤暗自下定了决心。   陈再喜、侯卫东和郭兰吃了晚饭,又在知味轩楼上的茶楼喝了茶,到了十点,三人在下楼。   侯卫东拿出车钥匙,道:“陈主任住在哪里,我送你过去。”陈再喜道:“我住在沙州宾馆。”   “陈主任如果要用车,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和助手连勇一起到的沙州,连勇有车。”   到了宾馆,侯卫东和郭兰都下了车,侯卫东道:“陈主任,明天你安排没有?”陈再喜道:“你别管我,我有事就给你打电话。”   两人上了车,侯卫东道:“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郭兰坐在后排,道:“我住在东城区,图书馆旁。”   侯卫东把车载音响打开,车内响起了前苏联歌曲《小路》辽远的声音:“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途的远方”。   窗外是路灯明亮,隔着玻璃显得有些冷清,街道上红男绿女一晃而过,车内的人看街道是风景,街上人看小车同样是看风景。   “你挺喜欢苏联歌曲?”   “苏联歌曲意境开阔,也很优美,虽然有忧伤,却带着一往向前的气质,我喜欢。”   很快就到了图书馆,侯卫东将车停上,他看着两边道路挺黑,道:“你这边路灯怎么没有安上。”   “以前安了路灯,后来电线被割了,也就没有人来管这事,黑灯瞎火的,近两年时间了。”   侯卫东跟着郭兰下了车,道:“我送你到门口去。”   “不用。”   侯卫东关了车门,与郭兰并肩走进了图书馆旁边的小巷道。   “刚才看你接了电话,有些不高兴。”   郭兰没有想到侯卫东如此细心,道:“是黄子堤打的电话,明天让我到他办公室去,我没有想到堂堂市委副书记的人品如此猥琐,你帮我拿个主意,我去还是不去?”   侯卫东停住了脚步,道:“他是市委副书记,你是县委常委。”   “组织部长,你有不去的理由吗?你的理由都摆不上场面,我觉得大大方方的去,是公事就认真听,是私事就堂堂正正地拒绝,这些事情,躲是躲不过的。”   “嗯。”郭兰同意侯卫东的说法。   “不过,做事你得聪明一些,你可以提前到市委办,顺便到市委办杨柳、杨腾办公室去坐一坐。”   两人走过了最黑暗的一段巷道,迎面很突兀地走过来一人黑影,吓了郭兰一跳,不自觉地朝侯卫东身边靠了靠,两人的手自然而然就牵在了一起。   那个黑影也被眼前的两个黑影子吓了一跳,从身侧走过以后,猛地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郭兰的手柔若无骨,肌肤细腻,两人即将走向光亮处之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抱郭兰在怀里。”侯卫东心里涌起了强烈的愿望,他的左手握着郭兰的手,右手刚刚搭在了郭兰腰上,小区里响起了汽车声,随后一道刺目的灯光射了过来。   侯卫东和郭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两人在雪高的灯光下,互相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激情、遗憾和轻松的混和表情。   郭兰在心中叹息一声,道:“我上楼了。”   侯卫东将手放在耳朵上,道:“你保重,明天给我打电话,你是哪一间房屋。”   郭兰指了指,道:“顺着这铁门看过去,正中间的那顶楼,就是我的家。”她指房屋位置之时,心里跳得历害,如一只小猎狗在奔跑。   当汽车从两人身边经过以后,世界又陷入了黑暗之中,郭兰暗道:“如果侯卫东要跟着上楼,我会拒绝吗?”她脑子里进行着激烈的斗争,脚步却机械地朝楼洞走去。   走进了门洞,郭兰回过头,只看见一片黑暗,未见侯卫东的身影,她暗自松了口气,随即又涌出淡淡的失落。   来了家,她打开了客厅的灯,由于父母已经搬回了沙州大学,房屋显得格外地冷清,她来到了客厅阳台上,看着大门外黑暗的小巷道,在黑暗中,似乎还飘来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隐约歌声,这歌声若有若无,她凝神听了一会,却又听不真切。   侯卫东其实并没有离开,他坐在车上,顺着铁门的顶部,正好可以看到顶楼,等了一会,顶楼的灯光亮了起来,郭兰的身影出现在了阳台之上。   他想起小车上还放了一部望眼镜,这是为了查看工地购置的望眼镜,平时放在副驾驶位置前的车盒子里,他取出了望眼镜,可以清晰地看到郭兰的身影。   看着郭兰的身影,侯卫东迟迟没有发动车辆。   在阳台上,郭兰始终听着外面有隐约的音乐声音,她判断不出侯卫东是否离开,甚至判断不出是否有歌声,但是她很肯定地认为侯卫东没有走,便站在阳台上看着。   晚风吹来,很是凉爽,她站在阳台上思绪万千。   “我爱上了侯卫东,这是真的,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他是别人的丈夫,又是小孩子的父亲,我不能充当可恶的第三者。”   “可是,我当真是爱着他。”   在她的心里,远在大洋彼岸的初恋情人已经远在了大洋彼岸,只在心里留下了淡淡的影子,时常出现在梦中的人是沙州干部侯卫东。   “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我的心中,早已有个他欧,他比你先到。”郭兰轻轻哼着这首老歌,虽然辞不达意,却能表达了她心中的某一部分情绪。   侯卫东在车上看着郭兰,高倍望眼镜将郭兰的身影看得很是清楚,郭兰不走,他也就不离开。   两人一个在楼上,一个在车上,互相等待着对方先离开。   半个小时过去,侯卫东见时间晚了,终于发动了车辆,他猛地闪了闪车灯,算是给郭兰打了招呼,然后开着车,慢慢地离开了图书馆的小区。   他将音响打开,车上响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歌声,歌声悠扬,每一句歌词都似乎钻进了侯卫东的心中。 第622章 尘埃落定(上)   早上起床,郭兰坐在家中,她给县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打了电话:“我在市委办事,下午在三点派车到市委来接我。”   这是安排了工作,也是交待了自己的行踪。   郭兰没有梳理头发,静静地坐在了窗前,阳光直射到脸上并不炙热,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坐了一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盒牛奶,倒在玻璃杯里,走到阳台上慢慢地吸着。   喝了牛奶,她用一根绳子将头发束了,打开钢琴盖子,随手弹了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爱的纪念》。   这是当前最流行的曲子,流行的东西并非最好,也并非不好,不过,能流行总有一定的道理,这首钢琴曲充满着童趣和欢乐,如三二个孩童坐在小河边顺着小河向着岸边滑行。   正弹着,侯卫东打来了电话,道:“陈再喜主任想到成津去走一走,成津这地方,我去了引人注目,还是得由你陪着他。”   郭兰有些奇怪,道:“陈再喜是省纪委领导,到沙州来为什么不走纪委这条线,而要采取非正式的方式来调查。”她和侯卫东已经明白,陈再喜绝对不是顺便走一走,而是有着目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先进行外围调查了。”侯卫东基本上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只是他无法求证。   “你还在沙州吗?”   “我还在沙州,下午要到市委去见黄子堤,忙中偷闲,给自己放个假。”   “我调到了农机水电局,将一大摊子工作交给了沈东峰,也算是偷得浮生几月闲,你现在在做什么。”   “正在弹钢琴。”   “我很喜欢听你弹钢琴,你把手机打开,我在手机中听。”   郭兰把手机放在钢琴盖上,又弹了一曲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   “好听吗?”   “好听,这首曲子很熟悉,以前听你弹过,叫什么名字?”   “这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梦中的婚礼》。”说了这首曲子的名字,郭兰意识到这个标题有些让人感觉不妥当。   侯卫东听了这个曲目,暗道:“看来郭兰潜意识还是想拥有一个家,这是全世界所有女人的愿望。”想到了这个话题,他不由得想到了远在香港的李晶,他心理上很是纠结,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似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中午,侯卫东带着小佳、小囝囝来到了郊外农家乐,蒋笑和大哥侯卫国已经站在门口等着,父亲侯永贵和母亲刘光芬带着二姐的小孩子正在院子里玩耍。   “囝囝,过来,和哥哥一起玩。”刘光芬见到了囝囝,高兴得很,很快就将两个小孩子聚在了自己身边,两个小家伙见了面都还有些陌生,刘光芬是小学老师,最会引导小孩子,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家伙很快就满院子跑。   侯卫国看了看表,问道:“你爸妈怎么还没有过来?”   蒋笑拿出手机又催了催,道:“他们和姑父已经要到了。”   等了十来分钟,才见到了一辆桑塔纳两千开进了农家乐,在车上,老蒋看着远处的农家乐房子,对蒙厚石道:“我一直不明白蒋笑是什么眼光,为什么非得找个二婚的。”   蒙厚石劝道:“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只要孩子喜欢,大人少就别管了,侯卫国这人还是不错的,年纪轻轻当了刑警支队副队长,前途一片光明。”   蒋笑一直是老蒋的宝贝,他对蒋笑的婚姻寄予了厚望,或者说,任何年轻人在他眼里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他总觉得侯卫国将女儿从自己的身边抢走,想着此事,心中有一种割裂般的疼痛。   蒙厚石知道他的心思,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要想开一点,而且,侯卫国没有小孩子,这就和初婚差不多。”   蒋笑妈妈道:“侯家条件还是不错,至少侯卫国父母不需要负担,这就很不错了,这个小伙子知书达理,我看着喜欢。”她又道:“侯卫东更不得了,年纪轻轻当了县委书记,老蒙,你说他还有没有前途。”   蒙厚石笑道:“这就要看什么前途,全沙州有几个县委书记几个局长,这就是前途,侯卫东这个不简单,再往上走的机会很大,关键是看他怎么样把握了,就算以后不进步了,他至少也是一个局长。”   车进了农家乐,侯卫国、侯卫东两兄弟出于礼貌,都在车门外迎候。   老蒋见了侯卫国,神情颇不自然,点了点头,走进了农家乐里面。蒋笑向着侯卫国吐了吐舌头,大方地挽着侯卫国的胳膊,跟在父母的身后。   两家大人坐在一起进行刺探性谈话,双方都很客气。   蒙厚石和侯卫东是官场之人,他们两人单独坐在一起聊天。   “秘书长,以前工作之时,跟着您学了不少,您还得多指教。”侯卫东以前在市委办工作之时,与蒙厚石在工作上也有不少接触,他这话是七分真,三分假。   蒙厚石如今已经不在秘书长位置上,很宽厚地笑道:“卫东是沙州的后起之秀,据我的接触,你虽然年轻,可是待人接物都很有分寸,在行政机关,通过待人接物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思想水平,你能迅速走上领导岗位,是你的努力和水平的集中体现。”   侯卫东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谢秘书长夸奖。”   蒙厚石道:“秘书长已经垮台了,你以后别这么称呼,叫一声老蒙就行了。”   “那我就叫一声蒙叔。”   “愧不敢当啊。”   两人聊了一些闲话,蒙厚石道:“我看过你的简历,你长期是在党委线上工作,跟政府这边接触得不是太多,我在市政府之时,就没有见你跑过几次市政府。”   侯卫东笑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可是政府的组阁部门,也算是政府的一个组成部分了,最近是三天两头到政府去汇报工作。”   “蒋湘渝在秘书长位置上干得挺好,我和他私交也不错,你们两人虽然分开了,可是他仍然一口一个侯书记,尊敬得很。”   蒙厚石以前对侯卫东也有些不好的看法,认为他是依附于周昌全的新贵,真正让他改变看法的人是蒋湘渝。   蒋湘渝出任市政府秘书长以后,他为人圆滑,经常朝蒙厚石家里跑,迅速密切了两人的关系,在喝酒之时,他多次谈到侯卫东,每一次都不会直呼其名,而是尊敬地称呼为“侯书记”,蒙厚石这才毫无偏见彻底了解了侯卫东在成津的工作,以前只是了解大致情况以及结果,如今是了解了细节。   这也是蒙厚石对侯卫东很感兴趣的原因。   侯卫东道:“我和湘渝是战斗中的友谊,当时成津局面不太好,我们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将局面控制了下来。”   “这一次沙州市政府要换届,人员变动挺大,听说刘市长要到茂东是去当市委书记,茂东在胜宝集团一事上捅了蒌子,省里很不满意,有意让刘市长去收拾残局。”   侯卫东这才吃了一惊,道:“刘市长要走,沙州市政府变化很大啊,谁来当一把手,有没有传言。”   “现在还很难说清楚?从我市的情况来看,最有力的竞争者是市委副书记蒋湘渝。”   侯卫东脸色就有些难看。   蒙厚石道:“现在配备班子,讲究老中青三代结合,你还是大有希望。”   他昨天到了省城,与老朋友朱建国见了面,蒙豪放调入中央,省委书记接班人角逐也正在进入白热化,钱省长与朱建国都已经进入了中组部的视线,鹿死谁手,还未见分晓,当然,这种机密事情,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我听从组织安排,如果让我担任副市长,有定会尽心尽力工作,如果没有机会,也会在现在的岗位上干好工作。”侯卫东说得很圆滑,其实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还是想当副市长的。   吃完午饭,老蒋和蒋笑妈妈单独把侯卫国叫到了一边,蒋笑妈妈对自己的准女婿很满意,但是老蒋心里总是很别扭。   老蒋问道:“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婚?”   侯卫国规规矩矩坐在了老蒋对面,对于这个问题,他在心里想了很多次,道:“我和前妻主要原因还是人生观不同,并没有利益上的冲突,她一直在做传销,到广东去了三、四年的时间,对于此事,我们矛盾很尖锐,最终导致了分手。”   老蒋又道:“小笑是独女,平时在家里挺娇气,你比她年龄大,要多照顾她,她是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有时说话不好听,你要多让着。”说到这里,他语言就有些哽咽,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强作欢笑。   “我希望你们能白头揩老,在家庭生活中互相谦让,另外,我不想让小笑当刑警,现在你们确立了关系以后,你得说服她调出刑警队,比如到出入境管理部门、户籍管理部门。”   侯卫国慨然承诺道:“这事我办得到,尽早将小笑调到其他部门。” 第623章 尘埃落定(中)   侯卫国在沙州市公安局是业务骨干,这几年屡破大案子,是粟局长的爱将之一,当侯卫国提出要与民警蒋笑结婚,并请求将蒋笑调离刑警队时。   粟局长仰天大笑道:“卫国,别人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倒好,把刑警队的第一美女弄成了老婆,让不少帅小伙子失望啊。”   侯卫国讪讪地笑道:“粟局,我们是郎才女貌,互相吸引。”   粟局笑得更历害了,副政委邓家春正好从门口经过,听到粟局笑声震天,停止了脚步,伸头朝里面看。   “老邓,进来,卫国要结婚了。”粟局知道江楚搞传销的事情,他对侯卫国的前妻没有丝毫好感,听说他要娶蒋笑,自然十分快意。   邓家春抬头看了看侯卫国,道:“卫国,你小子的眼光不错,娶了蒋笑,知疼知暖,肥水不流外人田。”   粟局拍了拍侯卫国的肩膀,道:“我同意你的请求,家春,让蒋笑到出入境管理处去工作,你看行不行。”   邓家春爽快地道:“有什么不行,我没有意见。”   在几位局领导的嘲笑之下,侯卫国浑身暖洋洋地回到了刑警支队,他走到蒋笑身边,低声道:“我完成了你爸交待的任务,调你到出入境管理处。”   蒋笑没有意料中高兴,道:“出入境管理处,听说很无聊。”又叮嘱道:“我不在刑警队了,你别老是傻乎乎地冲到最前面。”   侯卫国见没有人注意,飞快地伸手摸了摸蒋笑的脸蛋,道:“出入境管理处是好单位,别人想去都去不了,我会注意安全,你放心。”   在新月楼,星期五,侯卫东、小佳和小囝囝刚刚吃完晚餐,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门铃响了起来。   侯卫东在猫眼里居然看到了久违的前嫂子江楚。   江楚身穿职业套装,提着一个印有“同顺源头”的纸袋子,进门道:“这是小囝囝吗,长这么大了。”   小佳刚刚与蒋笑通了电话,商量着结婚的细节,骤然见到了江楚,有些回不过神来。   “江楚,快进来坐。”穿着随意的小佳将江楚让到了屋里。   江楚看上去气色很好,穿着整洁的职业装,职业装上还别着小像章,看上去很是干净利索,没有想象中离婚女子的颓唐,道:“我刚才到了你们原来住的地方,陈阿姨说你们搬到了这边。”   侯卫东揣测着江楚的意图,道:“听说你一直在广东,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楚道:“上个星期从广东回来,我现在是同顺源头沙州代理,回来开拓沙州市场。”   “你还住在原来哪里吗”侯卫东问道。   侯卫国和江楚离婚之时,作为男人,侯卫国显示了宽容之心,他将房子和大部分财产留给了江楚,基本上等同于扫地出门,侯卫国如今的住房是新月楼三期,侯卫东出钱所购。   江楚道:“以前房子太局促了,我已经卖了,买了新房子。”她没有过多地说这个话题,抬头看了看房间的陈设,道:“卫东,你这些年发展得不错,听说当了局长,你的事业发展了,更要注重身体,今天我是过来给你们送健康,现在农产品都被化肥和农药所污染,所以癌症才这么多。”   侯卫东暗自叹息一声:“看样子,江楚还是在做传销,只不过换成了同顺源头。”   江楚将同顺源头的提包放在桌上,拿出了许多小瓶子,道:“同顺源头的产品都来自无污染的青藏高原,用欧洲技术生产的,能消除身体毒素,抵抗自由基损害,让小孩子健康,老人延缓衰老,年轻人永葆青春。”   侯卫东这才明白了江楚的意图,他不耐烦听她讲这些,借口打电话,躲到了书房里,过了一会,他给小佳发了短信:“江楚是前大嫂,你给点面子,随便买点。”   发了短信以后,侯卫东这才走出了书房,走出书房之时,小佳朝他点了点头,表示接到了这条短信。   江楚一改以前的羞涩,语言很有套路,滔滔不绝如长江之水,小佳原本很是抗拒,不知不觉也听了些进去。   到了十点钟,小佳买了近六千元的产品,尽管是六千元的产品,也不过就是几个小盒子。   等到江楚离开,侯卫东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我不会吃,拿去扔了。”小佳拿着产品说明书看了一会,道:“江楚说的还是有些道理,这些产品应该还是可以,就是太贵了。”   侯卫东想起以前大哥与大嫂的幸福平静的生活,骂道:“好好的一家人,就这样被传销拆散了,我都不知说什么好,江楚这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江楚提着手提包出了新月楼,她给自己鼓劲:“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再忍五分钟,成功就会如期而至。”走到了一段无人的街道,她双手握拳,道:“我要成功,我一定要成功。”   到了东城区一幢破旧的楼,她回到了自己租住的房间,刚到门口,房东道:“房租应该交了,你拖了半个月了。”   江楚从口袋里拿了六百块钱,道:“你放心,我们同顺源头的人很讲诚信,绝对不会拖欠你的房租,少得了日子少不了钱。”她晃了晃手包,道:“你这幢房子也要被拆了,干脆你也加入我们的事业,我们的事业走在全世界前列,是世界大趋势,只要努力几年,几辈子都够吃。”   房东早就把她的这一套听腻了,不屑地道:“我听不懂那么高深的理论,我讲现实,如果那一天同顺源头的人能买自己的房子,我就觉得这个生意就可以做。”   房东离开以后,江楚道:“朽木不可雕。”她回到房间里,泡了一包方便面,吃方便面的同时,从一个小盒子里拿了一粒同顺源头的产品,放在方便面里一起吃了进去。   休息了半个多小时,江楚提着手包又出了门,来到了一楼小区楼里,在楼上,同顺源头正大开会,当江楚讲道今天做了六千元的生意,所有的成员都鼓起掌来。   主持人意气昂扬地道:“大家跟我一起吼,提点劲,大声一点。”   “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再忍五分钟,成功就会如期而至。”   “我们一定要成功。”   房间里回荡着激昂的声音,十来张脸上都充满了憧憬。   省纪委第一监察室主任陈再喜在沙州出没了六七天,按照白包公高祥林的要求,他在最后两天,特意找到了沙州纪委书记济道林,听取了沙州纪委关于反腐倡廉的报告,并交换了意见。   回到了省纪委,陈再喜向高祥林作了工作汇报。   高祥林听了详细汇报,道:“我记得周昌全同志在沙州任市委书记的时候,狠抓了建设领域的廉政建设,特别注重了制度建设,从你反映的情况来看,尽管不能说黄子堤同志有违法行为,但是至少沙州在招投标等制度建设上存在着问题。”   陈再喜道:“下一步是否开展对黄子堤的调查工作。”   “凭着几封匿名信件,证据不足,暂缓,我有两点意见,第一是以省纪委的名义下发进一步加强建设领域的廉政建设方面的文件,给广大干部提个醒,第二是你在近期以匿名信件为主要线索,沉到沙州,密切关注沙州的问题,关注黄子堤、黄二、易中岭、曾昭强、秦飞跃等人的工作情况。”   黄子堤如果真的有事,极有可能牵涉面极大,陈再喜只觉得肩上的担子沉重如泰山,道:“我会密切关注沙州的情况。”   “不动如山,动如脱兔,这是省纪委的工作方法和要求,你可以调取公安局、检察院的案子,看从中有没有线索。”高祥林重地道:“当年的茂云案至今历历在目,我很不愿意再发生这些案子,但是我们反腐败的决心不能动摇,只要有了证据,就要一查到底。”   “济道林副书记是一位政治觉悟很高的同志,是一位可以依靠的同志。”在陈再喜离开之时,高祥林补充了一句。   其实高祥林心中还藏着心事,在省委常委会上,已经研究了沙州市长人选问题,省委副书记朱建国提出了黄子堤为沙州市市长人选,而且得到了通过,在这个敏感而关键的时期,高祥林要求必须有真凭实据才能进入办案程序。   八月一日,农机水电局党建庆祝大会,到了十点半,侯卫东提前离开了会场,让驾驶员开着车直奔岭西。   到了金星酒店,还未到十二点,他让驾驶员把行李拿到了房间,在大厅亲自等候。过了一会,楚休宏打了电话过来:“到贵宾电梯口,周省长马上就要过来。”   侯卫东经常出没于金星宾馆,却不知道金星宾馆还有贵宾通道,他挂断电话,就见到了熟识的大堂经理。   大堂经理带着侯卫东来到了隐蔽的贵宾电梯口,已经见到周昌全带着楚休宏的身影。   周昌全道:“今天给蒙书记饯行,是通过吴厅长联系的,吴厅长特意提到你。”他又道:“陈曙光留在了岭西,到交通厅任厅长,你的事情我也会帮你操作,出任沙州副市长应该不大。”   侯卫东真诚地道:“周书记,我一定会好好工作,不辜负你的希望。” 第624章 尘埃落定(下)   侯卫东清晰地记得,当初在上青林第一次见到了沙州市人大主任之时,他心如撞鹿,心情激动且久久不能平静。此时他当过县委书记,早非吴下阿蒙,见过了大世面,可是和中央委员、省委书记蒙豪放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让他感到了紧张。   他看了看神态自若的周昌全,又看了看很熟悉的朱小勇、陈曙光,心道:“省委书记也是人,我为什么要慌张。”悄悄地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将情绪调整到了理想状态。   蒙豪放的相貌和声音,侯卫东烂熟于胸,更准确地说,岭西省稍有政治敏锐性的官员都对蒙豪放的相貌和声音烂熟于胸,此时,他开口说话,却是意想不到的风趣幽默。   当周昌全准备介绍侯卫东之时,蒙豪放摆了摆手,道:“不用介绍了,以前见过他一次,侯卫东是岭西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我这个省委书记对如此风流才俊都不熟悉,也就是失职了。”   这倒真让侯卫东受宠若惊了。   周昌全笑道:“蒙书记记忆力惊人,当初见过我一面,隔了两年,您还能叫得出我的名字。”   蒙豪放与侯卫东身高接近,但是他是用一种俯视的眼光看着侯卫东:“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有勇气拒绝胜宝集团,我想听真话?”他对茂东的乱局很关注,听到周昌全汇报成津县的事情以后,他就对侯卫东有了兴趣。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侯卫东脑袋如计算机一样高速运转着,道:“其实我也想让引资到成津县,没有外来资金,成津很难实现城市化和工业化,但是招商引资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发展经济,如果为了招商引资反而伤害了地方经济,影响了地方发展,这就得不偿失了。”   吴英在一旁道:“今天聚在一起,不谈公事了,大家聊聊天。”   蒙豪放用手指着周昌全、陈曙光、侯卫东等人,道:“我们这些人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如果不谈工作,不就成了行尸走肉了,你当一辈子官,到底还不了解官场中人的心思。”   侯卫东暗道:“蒙豪放到底是领导,将下属们的心思摸得很透,在座诸位官场中人的生活和工作已经分不开了,官场即是生活,生活即是官场,工作时谈论的话题是官场中的人和事,应酬时谈论的话题仍然事关官场,除了官场长短,多数事情都不能激起官场中人强烈的关注度。”   整个午餐气氛和谐,侯卫东官位小,年纪轻,自然是陪听陪坐的份。   吃完了午餐,蒙豪放照例要午睡,他和吴英走了以后,大家也就散了。   这一顿午餐,前后要跑二个多小时,可是侯卫东认为非常值得,在席间他收获不小,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一顿饭就是一个转折点,从今天开始,他的人生又将进入了新的起点。   从岭西回到了沙州,在高速路上,他一直在回味着蒙豪放的一言一行。   回到沙州农机水电局,侯卫东站在楼下,心道:“我在水电局终究是一个过客,到水电局几个月,除了修办公楼和培训中心,没有做什么正事,惭愧。”   不过水电局的干部职工却不这样看,住房问题是人生大事,侯卫东来了不过是短短的半年多时间,就解决了广大职工数年的心愿,这让他在水电局的人气指数不断地上涨。   “侯局长好。”   “侯局好。”   “侯局长。”   一路上楼,遇到好几个水电局的职工,他们都热情而尊敬地与侯卫东打起了招呼。   在办公室还没有把屁股坐热,副局长周小红走了进来,“侯局,局办公室送来了一份打分表,请您过目。”   侯卫东一时没有明白,问道:“什么打分表。”   周小红道:“是选房打分表。”   凡是集资建房,选房就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选房打分表成为调和各方利益的最佳手段,而领导要实现平衡,也得在选房打分表上做文章,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可以增加职务、职称、工龄等某一方面的权重,侯卫东在县委、市委等多个岗位锻炼过,对这一套东西很熟悉。   他看了看打分表,道:“职务的权重太高,工龄权重太低,适当调整。”   由于侯卫东是年轻的领导干部,周小红在制定选房打分表之时,把职务分加得很高,弱化了工龄的权重,就是为了确保侯卫东能够第一个选房子。   周小红迟疑地道:“侯局,我和沈局商量过,这是比较好的方案。”   “我知道你顾忌什么,就是为了让我选在第一位。”侯卫东挥了挥手,道:“这没有必要,我为什么非得选在第一位,这没有道理嘛,按我的意思办,增加工龄和技术职称的分值,让局里的老知识分子能优先选房,这点肚量我还是有。”   打分表制定出来以后,虽然还没有宣布,却已经暗自流传了出去,局里不少没有职务的工程师们意见很大,这给制定政策的副局长周小红极大的心理压力,此时听到侯卫东明言此事,心理的负担一下就轻了,她出门之时,随口哼着歌:“解放区的天,明郎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沈东峰正好从局办公室走过来,听到周小红哼歌,道:“周局,怎么这么高兴,捡到金子了吗?”周小红低声道:“我刚才给侯局汇报了打分表的事情,他要求增加工龄和技术职称的分值,这事好办了。”   沈东峰看了侯卫东办公室一眼,道:“侯局有这种胸襟和气魄,水电局是小庙,留不住他,我估计侯局迟早还要高升,我提醒一句,你也不能让侯局选到最后,不在最前,也得排在前十来名,否则侯局也会不高兴的。”   “这事我知道,侯局的姿态高,我们当副手的也要会办事。”周小红又道:“这次市里人事工作变动大,你还得做些工作,你和我不同,我一个女人家,做到副职也就算了,你不能总是做副职。”   沈东峰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侯卫东在办公室给杨柳打了电话,道:“说话方便了。”杨柳办公室恰好只有一个人,道:“侯主任,有什么指示,我这里就我一人。”   “你的住房还没有解决吧?”   “运气不好,我调到市委来工作之时,他们刚好集资完了,后来搞了一次,却是处级及处级以上的集资房,我又没有资格。”   “农机水电局马上就要集资建房,在西城区,征地几十亩,与培训中心合二为一,有几亩集资用房,你如果愿意,就用我在水电局的名额。”   “侯主任,怎么能占用你的名额。”   “杨柳,你别我客气,我住在新月楼,要这么多房子做什么,你如果不想要,我给别人了。”   杨柳这才道:“那就谢谢侯主任了,我也终于有新房子了。”   侯卫东道:“这次集资建房是按照积分来选房,我估计排到前十名,你还是可以选到好房子。”他虽然没有看到最新的房子方案,可是凭经验,他选房排名不会在第一,也不会掉出前十。   “如今刘坤是市委办红人,他紧跟着杨森林,已经被任命为市委督察室副主任了。”杨柳及时地为侯卫东通风报信。   在侯卫东脑海中,刘坤早就退到很不起眼的角落,他很客观公正地道:“刘坤也算是老资格的年轻领导了,当过镇长,后来又出任益杨县政府办主任,正科级已是好多年了,升成副处,也在情理之中。”   杨柳对刘坤印象不太好,她撇了撇嘴巴,道:“刘坤这人始终是小家子气,跟着杨秘书长到了市委办,眼里就只有杨秘书长一个人,市委不少老同志都看不惯他,刘坤的能力不如任林渡,任林渡出道也不晚,现在还在吴海县任正科职。”   侯卫东脑海中浮现出任林渡颇为愤世嫉俗的神情,道:“任林渡很优秀,口才很好,不过他有时管不住那一张嘴。”他隐约听说,吴海县委书记赵林最初对任林渡很信任,有一次商量重要人事,任林渡无意中将未形成决定的人事问题泄露了出去,这引起了赵林的不满,他在县委办主任位置上呆了好几年,仍然没有进入县委常委。   成也是一张嘴,败也是这一张嘴。   “听说市政府这边调整很大,侯主任要提前做工作。”   “我是随遇而安,领导让我担任什么职务,我就担任什么职务。”   杨柳久在机关,聪明得紧,听到侯卫东语意,马上明白侯卫东已是心中有数,当然这等要紧事情,她不方便打听,此时办公室有人进来,她就道:“侯主任,再次感谢您。”   挂断电话,侯卫东桌上的电话又响也起来,这次却是任林渡的电话。   任林渡道:“侯大局长,你现在倒是春风得意马蹄轻,想办法拉兄弟一把,我陷在县里,走不出去了。”在四个县的县委办主任中,以前是三个人没有进常委,现在成津县的谷云峰也进了县委常委,这让任林渡心里很不平衡,刚刚看到任命刘坤为市委督察室副主任的文件,心里更加失衡。   侯卫东暗道:“我要到市政府去工作,手底下没有得力的人手也不行,干脆将任林渡弄到市政府办公室去,说不定以后还有用。”   “任兄,我问一句真话,你是否真的想离开吴海?”   “我恨不得马上离开吴海,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待了。”   “赵书记是什么意思。”   “他其实也有意放我走。”   侯卫东就把话挑明了说:“成津蒋县长在市政府当秘书长,如果我给他说一说,应该能够把你调到市政府办公室去,你是否愿意,想一想给我一个答复。”   任林渡爽快地道:“不用考虑了,我现在就可以表态,愿意到市政府办公室去工作。” 第625章 曲折(上)   晚上回到了家,小佳已经将绿豆稀饭煮好了,又在外面买了些卤肉,炒了一个时鲜空心菜,然后在书房里上网,等着侯卫东回家。   到了六点,小佳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你回家吃饭吗?”侯卫东提着一个盐水鸭子,道:“我正在上楼,买了盐水鸭子。”   “你也买了盐子鸭,我在楼前买了盐水鸭。”   侯卫东提着盐水鸭放在桌上,打开了桌上的塑料罩子,果然看到相同的盐水鸭。   小佳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歪着脑袋看了侯卫东一眼,道:“在我的记忆中,我们两人搬到了新家,你还是第一次买菜回来,难得啊,你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还是有什么喜事。”   “我今天中午到了岭西,跟蒙豪放书记吃了午饭。”   小佳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约到了蒙豪放。”   “我约不到蒙书记,是周省长宴请蒙书记。”   “周省长这是在有意提拔你,你,有安排吗?”小佳还是希望侯卫东能再上一个台阶,听说与蒙豪放一起吃了午饭,顿时觉得希望大增。   “如果不出意外,到市政府当副市长。”   “那还要选举,你的资历浅,参加选举有问题没有?”小佳听到了这个消息,反而有些患得患失。   “你开得有石场,还有煤矿,如果有人利用此事作文章,你会受影响的,还有,胜宝集团没有签约之事,会不会有人拿出来做文章,还有,蒙书记要调到中央去,你的事情是否还有变化。”   侯卫东见小佳颇为紧张,道:“你别这么紧张,蒙书记是调到中央,他答应的事情,怎么会有变化。”   “选举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提拔提拔,领导要提,你自己也要爬。”   侯卫东不禁有些好笑,道:“你这是多虑了。”   吃过晚饭,小佳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侯卫东陪着小佳看了一会电话,来到了书房上网。   打开邮件箱,侯卫东只见到祝梅的一封邮件,祝梅在美国之时,三天两头都有邮件过来,回到了岭西以后,邮件反而日渐稀了,今天打开了电子邮件,只有一封。   附件是沙州外的大河,夕阳,大江,江中间一条小船,一位汉子站在床头。这幅画是典型的中式山水画,又用了不少油画的技法。   侯卫东把画面关掉,暗道:“这个女孩子,心思蛮重。”   他搜索了一会,不断看到有煤矿出事的新闻,暗自有些心焦,关掉电脑,走到门外对小佳道:“我想到爸妈那里去一趟,让他们最近也到煤矿去坐镇,免得大意出事故。”   小佳道:“我们一起去吧。”   星期一到星期五,小囝囝都放在外婆家里,只有星期六、星期天才回到侯卫东和小佳家里,这样即满足的老人带小孩子的心愿,同时也大大减轻了侯卫东与小佳负担。   到了张远征家里,蒋笑陪着刘光芬在客厅里看连续剧,侯永贵则在小屋里看战争片。碍于蒋笑在家里,侯卫东不便说明来意,到里屋陪着父亲看战争片,小佳则在客厅看着连续剧。   三个女人一台戏,侯卫东一直在留意着客厅的动静,三人谈得热火朝天,到了十点半,蒋笑仍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好不容易到十一点,蒋笑才起了身,刘光芬热情地道:“我送你回家。”蒋笑站在门口,笑道:“刘阿姨,院子里挺安全,不用了。”   等到蒋笑离开,侯卫东这才进入了正题,道:“妈,这几天煤矿总是出事,我事情多,你和爸到矿上去看一看,何红富总是外人,出了事情还得让我来顶着。”他对父母还是有所保留,没有提及出任副市长的事情。   刘光芬对着里屋的侯永贵道:“老头,明天我们到益杨去,你早点休息,给我当驾驶员。”   侯永贵在部队和派出所工作了几十年,向来喜欢户外活动,退休在家以后,把他闷得发慌,听说要到益杨火佛煤矿,心里高兴,痛快地道:“好,明天我去加了油,到火佛。”   侯卫东以前买了一辆皮卡车,现在已经成为了侯永贵的专车,他天天开车送刘光芬去买菜,将车擦得锃亮。   到了益杨火佛煤矿,好几辆大车停在门口,刘光芬几乎是每隔一个月都要到煤矿,矿里的员工都很熟悉她,她打开办公室房门,过了一会,何红富走了进来,他才下了矿井,脸上黑一块白一块。   刘光芬坐在办公桌后面,她当了一辈子老师,端架子的本事还是有的,平静地问道:“今年已经到了八月,总体行情还行吧。”   何红富洗了脸,道:“去年年底形势有了好转,年初又差了些,过了春节,形势又好转了,大中型煤矿坑口价上涨了4.86%,在146.01元/吨,个别煤种如无烟煤在南京、武汉比年初每吨上涨了20元。”   这几年,何红富在火佛煤矿工作了好几年,已经成为了行家,对煤矿生产技术和行情了解得很清楚。   煤炭行情的好转是有多种原因,首先是扩大内需政策的拉动作用,扩大内需带来国民经济的快速增长,2000年达8%,电力、冶金、建材等耗煤行业都有了较大发展。火力发电比上年增加10.1%,钢产量增长3.4%,水泥增长了4.2%,这些自然要增加用煤。其次,是几年的关井压产“控制”作用,煤矿数量由8万多处减少到约4万处。还有煤炭出口的“缓解”作用,去年的出口量比前年一下子增加了将近50%,出口达5884万吨,多出口近2000万吨,不但扩大了国际市场的份额,对国内市场也有一定的缓解。   这几条再加上国际因素:国际油价上涨,国内油价频频上调,用户从降低成本考虑,认为还是烧煤划算,从而增加了煤炭需求。   侯卫东买煤矿之时,坚信作为资源型企业,煤炭一定会涨起来,可是何时能涨,涨到什么程度,他完全不清楚,而原来的火佛煤矿老板周强在最低潮时进入了煤矿,赚了小钱,却没有顶住煤炭行业的寒冬,苦苦撑了几年以后,将煤矿低价转让给了侯卫东。   原矿主周强卖掉火佛煤矿以后,开始进入轧钢行业,生意虽然还行,但是比起火佛煤矿的利润就差得太远了。   在刘光芬临走之时,何红富脸上出现些难为情的表现,道:“刘总,这些话我原本不想说。”   刘光芬道:“大家这种关系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何红富道:“我为这个矿花费了不少心思,虽然卫东给我的钱也不少,可是比起贡献来说,还是不足的。”   “红富,你直说,要加多少钱。”   何红富表情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仍然坚定地道:“我不想加钱,能不能看到我为火佛立下的汗马功劳之上,给我一成的股份。”他提出这个要求,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虽然火佛煤矿的财务人员是吴海县绢纺厂的财务,可是侯卫东一家人都不懂煤矿管理,他们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管理,火佛煤矿要顺利运转,他是必不可少的人物,正因为此,他提出了要股份的要求。   刘光芬只是名义上的老板,这种重大决策她不敢决策,就道:“这事很重大,我得认真考虑。”   何红富自然明白火佛煤矿的老板是侯卫东,道:“我这个要求也不过分,火佛煤矿每年产生了这么多利润,我没有功劳也有苦苏。”   刘光芬带着满腹的心事回到了沙州,侯卫东听了此事,沉默了一会,道:“何红富能直接提出请求,这是好事,总比他来阴的好。”   “人,怎么能这样贪心,我们每年给了他十几万,他还想怎么样。”刘光芬有些愤愤不平。   侯卫东想了想,道:“何红富这人从本质上来并不坏,只是这两年煤炭行情太出于意料了,他心理失衡,也能理解,我认为可以加薪,工资翻番也可以,但是股份就是股份,不能随便给,否则后患无穷。”   刘光芬建议道:“我觉得家里人不在煤矿始终是个问题,干脆把二姐叫到矿上,让她去管理。”   侯卫东有些犹豫,此时正是进入市政府班子的关键时期,他实在不希望有任何影响,道:“二姐有自己的生意,不可能到矿上去,而且二姐根本不懂煤矿生产,还是让何红富来当厂长,我信任他,平时你和爸定期去看一看就行了。”   几个讨论了一会,大致商定每月给何红富增加一万元的收入,如果他坚持要股份,则只有另请高明。   等到刘光芬回家以后,侯卫东又给何红富打了电话。   “红富,有什么事你直说。”   何红富在青林镇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有些怵侯卫东,接到电话,道:“疯子,你别见怪。”   侯卫东不容置疑地道:“我办事向来讲规矩,先说断后不乱,你对火佛煤矿有大贡献,我决定给你涨工资,你提一个价。”   何红富从开石场起,就跟着侯卫东,两人感情也挺深,今天鼓足勇气向刘光芬提了要求以后,他心里也后悔,道:“疯子,我不是这个意思,今天早上是猪油蒙了心。”   “没有事,你既然不提价,我给你说个原则,我按产量给你提成,除了正常工资以外,一吨煤给你二块钱。” 第626章 曲折(中)   侯卫东给何红富打了电话以后,他又开始盘算着沙州市的政局,到了十点,刘光芬打了电话过来,道:“小三,我觉得一年涨十二万,何红富仍然不会满足,这一点我感觉得出来。”   侯卫东将他给何红富的新政策讲了一遍,刘光芬道:“这样每年他就有几十万的收入了,如果再不满足了,心也就太大了。”   “妈,你别担心,何红富跟了我好多年了,他想法是比较多,但是他始终只是一个打工者,翻不起大浪,当然,我们还是要高度重视他。”侯卫东加了一句:“老妈,你别想这么多了,好好睡觉。”   侯卫东叮嘱母亲好好睡觉,自己却有轻微的失眠,他仔细梳理自己的从政经历,自我总结有两大优点和两个硬伤。   两大优点:经济清白,人脉厚实。   两大硬伤:煤矿,李晶。   最大的硬伤是李晶,随着地位的提高,侯卫东对于和李晶有了小孩子这件事情感到越紧张,这是一颗具有高爆效力的炸弹,虽然极为隐秘,但是只要引爆,他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没有丝毫的挽救余地。他暗自庆幸:“幸好李晶定居于香港,否则终究要出大问题。”   而对于煤矿和石场之事,他游走在是与非的边缘,由于时间很久了,又接受过纪委的调查,他并不是太在意。   “别想这么多了,睡觉。”侯卫东翻过身,抱着已经入睡的小佳,将手伸进其衫衣,上上下下抚摸了一会,小佳翻过身,顺手抱着侯卫东,两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早上起床,小佳匆匆吃了饭,开着车去单位。   侯卫东正在卫生间刷牙,母亲刘光芬满怀着心事找了过来,她站在卫生间门口,道:“昨天我回到家与你爸合计了很久,我觉得你的仕途很重要,我们家又不差钱,所以对何红富的管理要认真研究。”   侯卫东洗完脸,从冰箱里取出牛奶、面包,又从锅里拿了鸡蛋,一边吃一边对母亲道:“我昨天晚上给何红富打了电话,按产量给他提钱,一吨一块钱。”   刘光芬道:“你爸最担心这事,他昨天晚上做了梦,梦中煤矿瓦斯爆炸了,半夜把我推醒,我们合计了半宿,觉得现在煤块这么赚钱,安全就比赚钱重要了,如果出了安全事故,上面部门来查,你的事情肯定会被人利用,到时想不曝光都难。”   “你爸出了一个主意,一吨煤可以给五毛钱的提成,另外五毛则是安全奖。”   这一段时间,侯卫东大部分心思放在了市政府换届选举上,对煤块生产并不上心,听到母亲的分析,深以为然,道:“老妈,你和爸提的思路很正确,我不搞吨煤提成,这样会造成何红富过分追求产量,还是每月增加一万元工资,另外每一年给二十万安全奖。”   刘光芬道:“是不是太多了,要额外给二十万。”   侯卫东道:“二十万看起来多,其实算起来并不多,现在安全事故的赔偿比前几年高得太多,还是停产的损失以及罚款,只要何红富能管好煤矿,不出事,其价值就远远超过了二十万元,我得感谢爸妈,帮我想得很远。”   刘光芬拍着胸口,道:“火佛煤矿不能出事,出了事情,你就麻烦了,早知道这样,你就不开这家煤矿。”   又道:“我和你爸商量了,从现在开始,你爸到煤矿去守着,只要我们家有个菩萨在煤矿里,能对何红富有震慑作用。”   把侯永贵放在益杨青林镇,侯卫东作为儿子,于心不忍,道:“老妈,爸都退休了,何必让他继续工作。”   “你其实不了解你爸爸,他退休以后,成为心烦意乱,我肯放他到青林镇去,他不知有多高兴,你们侯家人都是做事的命,只要闲着,浑身就不舒坦,你爸平时忙碌之时,很少生病,退休以后,衣服也穿得厚了,稍为冷些还要咳嗽。”   两人正说着,侯永贵也来到了门口,刘光芬不等他开口,道:“我和小三商量好了,每月增加一万,同时每年给二十万安全奖。”   侯永贵昨晚上一直在想儿子的事情,两眼有些发红,他听了刘光芬与侯卫东商量的方案,道:“据我多年的办案经验,人不能贪心,吃鱼只能吃中段,头和尾还得让其他人吃,否则肯定要出事,你赚钱,也得让何红富喝肉汤。”   三人商量了一会,侯永贵和刘光芬直奔益杨青林镇,侯卫东慢悠悠下了车,他给沈东峰打了电话,两辆车在城外汇合,一起前往吴海县。   吴海县与沙州交界处,吴海县李劲副县长和水电朱局长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从常理上来说,李劲作为分管副县长不必到交界处来迎接,可是当朱局长给他报告侯卫东要来检查工作,他主动道:“侯局长是一把手局长,我要到路口去接。”   李劲副县长如此主动,朱局长自然是很有面子,出门以后,就给侯卫东报告:“侯局长,您明天什么时候出发,李劲副县长要到张家坡迎接你。”   侯卫东客气地道:“朱局,李县长是老领导了,怎么能让他到张家坡来接我,不敢当。”朱局长道:“侯局长,李县长很重视水电局的工作,他听说您要来,坚持要到张家坡。”   侯卫东没有过多推辞,他表扬了一句:“这是朱局长的工作出色,所以县里才能如此重视水电局工作。”   听了侯卫东的表扬,朱局长心情很好。   到了张家坡,侯卫东快步上前,与前来迎接的李劲握了手,道:“李县长,你亲自迎接,折杀我了。”   李劲握着侯卫东的手,道:“侯局长是我们吴海县的骄傲,欢迎多回家乡检查工作。”   两人客气了几句,侯卫东笑道:“李县,那年还感谢你高抬贵手。”   “什么事,我记不清了。”李劲回想了一会,没有想起侯卫东所指是何事。   “我二姐叫侯小英,整顿基金会进被请进了学习班,还是你签了字,她才能从学习班出来。”   李劲认识侯小英和何勇,但是他早就将基金会的事情忘在脑后,经过侯卫东提醒,他才想起了当年之事,笑道:“还有这事吗,当时我才到吴海县工作,就接到了这个炭丸工作,这几年,国际丝价节节攀升,你二姐发了财。”   侯卫东道:“丝厂的出口生意受国际行情影响很大,今天吃肉,说不定明天就喝汤,还望李县长多指导。”   “何勇是专家,我哪里懂国际贸易。”   李劲将侯卫东送到车旁,特意解释道:“今天朱县长到市里开会,中午不能过来吃饭,但是赵书要陪同侯局长一起用餐。”   侯卫东曾经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如今是沙州最年轻的正处级局长,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他担心在选举之时会遇到莫须有的麻烦,因此有目的各地各部门去拜一拜码头。   吴海县是他的老家,县委书记赵林与祝焱关系密切,侯卫东就将吴海安排在第一站。   吴海县水电局的工作汇报安排在县政府会议室,汇报工作是常规工作,一招一式都有套路,在座诸人很配合地将这个套路演完。   侯卫东是带着礼物到吴海,只是赵林没有来,他并不急于将礼物送出。   吃午饭之时,李劲陪着侯卫东等人来到了最好的酒店,坐到了最豪华的包间,由于赵林没有到场,李劲就陪着侯卫东闲聊。过了十来分钟,吴海县委书记赵林推门而入,侯卫东赶紧站了起来,紧走几步,上前与赵林握手。   与几年前相比,赵林的鬓角略有些花白了,落座以后,他道:“吴海是卫东的老家,在项目上要向家乡倾斜。”   “赵书记是我的老领导,益杨又是我的家乡,无论如何也得扶持。”侯卫东第一步到吴海,也是带了礼物过来,所以答应得很是爽快。   自从当上农机水电局局长以后,侯卫东一直不太关注局内的具体业务,将事情一甩手扔给了沈东峰,他的大部分精力用在协调与水利厅关系之上,除了培训大楼以及汉湖的疗养院之外,还额外要了小型农田水利设施建设专项补助资金和病险水库治理专项资金,每年水利厅都会从水利部得到一些资金,如何运用这些资金就成为水利厅的权力。   侯卫东与水利厅吴英副厅长关系不一般,吴英副厅长的身份又很特殊,因此沙州自然得到了水利厅的重点照顾,今年的项目比往年都要多,他和沈东峰经过合计,准备把病险水库专用资金用在吴海县。   喝了几杯酒以后,侯卫东对任林渡道:“我们两人都是赵书记的学生,一起敬赵书记一杯。”   赵林没有推脱,举杯喝了,他感慨地道:“益杨只在大学应届毕业生中搞了一次公招,卫东当了局长,小任是县委办主任,杨柳是市委办公室科长,从事实证明,当初益杨公开招考是成功的,只可惜后来没有坚持。”   酒宴结束以后,侯卫东和赵林一起下楼,在楼梯口,侯卫东道:“赵书记,吴海县关于整治病险水库的报告,市政府批转给了我,目前水利厅拨了一笔三百六十万的病险水库加固专项资金到市局,吴海县的项目可以优先拨款。”   赵林道:“吴海的两座病险水库确实很危险了,我的想法是市局尽量多拨款,县里再配套一些,彻底解决隐患。”   侯卫东道:“我和沈局回去商量,一定会向吴海倾斜。”   赵林再次与侯卫东握了手,很有深意地道:“卫东是吴海骄傲,也是益杨的骄傲,我昨天和祝书记通了电话,一句话,我支持你。”   任林渡跟在赵林身后,看着侯卫东与赵林并排而行的身影,暗自心酸:“侯卫东真是撞了狗屎运,祝焱当了市委书记,周昌全当了副省长,赵林看样子只能当个县委书记了。” 第627章 曲折(下)   任林渡回到了办公室,给郭兰打了电话,“侯卫东现在真是威风,他到吴海来检查工作,李劲副县长亲自到张家坡去迎接,赵林书记过来陪吃午饭,想一想我们当年同时出道,现在差距这么大,我们见了面,说了三句话,真是让人感到很悲哀。”   郭兰劝解道:“我们不能和侯卫东相比,他是特例,不是普遍规律,我们要寻找合适的参照物,否则要迷失自己。”她当年就在益杨组织部,亲眼看见了两人的成长经历,从普通人的眼里来年地,任林渡作为三十一岁的县委办主任已是很牛了,可是侯卫东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全市最年轻的局长,这就让任林渡黯然失色了。   “你是组织部出来的,你猜一猜,这一次市政府进行调整,侯卫东有没有机会成为副市长。”   郭兰客观地道:“这是省委组织部的事情,我猜不准,也没有必要猜,如果侯卫东能上,这是好事,我们这一批人总算有人成了市级领导,对大家都有好处,如果这一次他不能上去,按他的年龄,迟早也会上去。”   任林渡问道:“我在吴海干得不顺,想调到市政府办公室去,侯卫东答应给蒋湘渝说一说,你看我是否需要调到市政府去。”   郭兰暗道:“任林渡本是极聪明的人,只是心胸不如侯卫东开阔,意志也不够坚强,每一个失败的人或许有偶然,而成功背后总有合理的因素。”   她想了想,道:“市政府办公室藏龙卧虎,你这个年龄进去,已经不具备优势了,还不如想办法在县里升到常委位置。”   任林渡有些犹豫不决,道:“如果是通过蒋湘渝的关系,应该能在市政府有立足之地。”尽管他对于侯卫东的升迁有着不由自主的酸意,可是为了在市政府取得一席之地,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想到了侯卫东这条钱。   “这个星期回沙州吗,我请你吃饭。”任林渡发出了邀请。   郭兰原本准备回沙州,她推辞道:“现在说不准,到时再说吧。”   “你也满三十了,再不考虑个人问题,以后就不好办了。”   郭兰淡淡地道:“我记得有一幅对联,挺有意思,上联是各人姻缘各人,下联是各人吃饭各人饭,模批是随便,我现在就是这种心态,随缘而定。”   只要不涉及仕途,任林渡就恢复了能言善辩的本色,道:“这都是虚言,我们总究还得面对现实问题,我虽然是离婚之人,可是没有孩子,大家也知根知底,你要随缘,就随我吧。”   “不说这个了,还有事没有?我挂电话了。”郭兰不愿意给任林渡太多希望,挂断了电话。   郭兰正欲离开办公室,办公室电话又响了起来,她走到桌旁看了来电显示,这是省城的陌生号码。   “我是赵东。”   郭兰吃了一惊,道:“赵部长,您好,真没有想到是你的电话。”   “你在成津当县委组织部长,工作还顺利吗?”   “我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各项工作都熟悉,现在还行吧。”郭兰能够提拔成为县委组织部长,是由于前市委组织部长赵东的大力推荐,她对于赵东被迫离开沙州也很有些不平。   “赵部长,您还在省减负办吗?”   “前几天作了调动,省减负办的工作已经告了一个段落,前天调到省政府办公厅,为钱省长服务。”   郭兰作为老组工人员,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道:“祝贺赵部长,您终于渡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在减负办的时间,我是切切实实做了些实事,全省百分之七十的县都去了,钱省长对减负办的工作很满意,因此才将我从减负办调到了省政府办公寄。”   他感慨了一句:“以前在部里的时候,我多次讲,党的干部要经得起考验,而且要务实,这种作风看似是走弯路,实质上是走捷径,成津县侯卫东就是例子,他人虽然年轻,政治水平和实际工作能力都不错,这次茂东市为了胜宝集团焦头烂额,有的领导要为此事付出代价。”   听赵东提出侯卫东,郭兰内心深处如被鹅毛划过,她赶紧将思路调整到与赵东的谈话内容之上:“听说茂东市的老百姓到国土资源部上访,还与北京警察发生了抓扯,有这回事情吗?”   “有这事,茂东的出发点是好的,就是工作程序上存在着瑕疵,实际工作中过于急功近利,所以将一件好事办砸了。”   闲聊了一阵,赵东道:“我在省减负办之时,离婚了。”   郭兰认识赵东的夫人,她吃惊地道:“啊,怎么会离婚。”   “家务事没有谁对谁错,在减负办之时,我的脾气急了些,又长期跑基层,将以前积累的矛盾引了出来,最后来了一个总爆发,离婚已有三个多月了。”赵东说着此话之时,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郭兰坐在电脑前打字的身影。   “我到了省政府办公厅,属于自己的时间更少了,你以后到了岭西,一定要记着给我打电话,我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在结束通话之时,赵东向郭兰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郭兰放下电话,失了一会神,作为美丽且未婚的女人,她一下就明白了赵东潜意识的想法。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赵东都是很合适的人选,只是感情这事是更接近于艺术而不是技术,美与丑的标准,爱与不爱的界限,谁又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也不知道侯卫东在做什么?”郭兰想着侯卫东炯炯有神的眼睛,略微有些失神。   此时,侯卫东刚刚从高速路下来,小车开过收费站,迎面就是步高和李晶的两个楼盘,这两个楼盘已经成了益杨的标志性建筑,凡是来过益杨的人都知道这两个楼盘。   在李晶的楼盘上,“精工集团”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很是醒目。   侯卫东暗道:“李晶的头脑还真是够用,凡是来到益杨的人,都会牢牢记住精工集团,这代表着品质和实力。”   高速路口并没有人迎接,侯卫东给驾驶员指了指路,小车在城里绕了绕,就直奔望城山庄。   望城山庄,大树依旧高大挺拔,房屋都是经过了外装修,不少地方换上了落地窗,让老房子换了新颜。   秦飞跃正在屋里与手下打牌,见到侯卫东进来,放下手里的牌,走出屋外,道:“侯局,你还来得真快。”侯卫东笑道:“老领导,你就别叫我侯局了,叫一声卫东,我听着心里痛快。”秦飞跃道:“那是当年之事了,现在还叫卫东,别人会说我不懂规矩。”   秦飞跃将手下喊过来与侯卫东见了面,道:“我和侯局长要谈事情,等会你们自己去喝酒,别过来烦我。”   他是老资格的开发区主任,很有些威信,手下人得到了他的指示,与侯卫东打了招呼,又开了一个房间打牌。   秦飞跃指着望城山庄道:“这地方以前来过,现在怎么样。”   望城山庄以前是色情场所,侯卫东来过数次,他打量了一番,道:“以前对望城山庄的印象是黑乎乎的,这次来感觉很是阳光。”   秦飞跃笑道:“卫东的感觉很敏锐,我是在那里跌到就在哪里爬起来,如今这望城山庄是我买下来的,你嫂子在经营,赚钱多少我不在意,平时三朋四友到这里喝茶,还真是一个好地方。不过现在这里再没有小姐了。”   屋外又响起了汽车喇叭声,不一会,粟明从外面走了过来,这几年时间,他比以前明显长胖了,显得又矮又胖,这让侯卫东感到有些好笑。   等到三人在屋里坐下,侯卫东道:“今天是青林镇几位老朋友聚会,谁都没有想到,赵永胜会走得这么早,现在我回想起来,他这个人还是基层工作的一把好手,缺点就是心胸不太开阔。”   提到了赵永胜,秦飞跃摇了摇头,道:“望城山庄那件事情,百分之一百是赵永胜搞的鬼,我和他的矛盾永远无法调和,现在他死了,此事就算揭过。”   三人议论了一会以前青林镇的往事,都是感慨万分,粟明最后总结道:“现在回想起以前的矛盾,确实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引起的,有句歌词叫做千年修得同船渡,大家聚在一起就是缘分,争来斗去没有意思。”   酒至三巡,秦飞跃道:“卫东的时间宝贵,今天把我们两人请到了一起,不只是喝酒这么简单吧,我和粟明都是老兄弟,有什么事直说。”   侯卫东沉吟道:“要说没有事情,是真的没有事情,纯粹是看看两位老哥,要说有事情,也有事情,到时两位老哥就清楚了,我现在不方便说。”   秦飞跃和粟明都是益杨实权部门的一把人,而且两人都是沙州市人大代表,在这样敏感的时间,听侯卫东如此说,两人对视一眼,秦飞跃一拍桌子,道:“我懂了,今天三兄弟不醉不休。”   他走到门口,大喊了一声:“小翠,拿酒来。” 第628章 织网(上)   郭兰接到了赵东电话以后,第一反应就是给侯卫东打电话,她几次拿起电话,又放弃了。这个信息对于多数人最多是谈资,对于少数人就有价值,郭兰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赵东话里话外透露出另一层意思,这就让郭兰心生踌躇。   她在心里挣扎了好一会,还是决定向侯卫东提供这个信息。   侯卫东正在季海洋办公室谈事情,接到了郭兰的电话。   郭兰淡淡地道:“我是郭兰,你方便接电话吗?”   郭兰很少主动打电话,侯卫东知道她肯定是有事情要说,他抬头看了看财政局的两位领导,道:“我正在谈事情,等一会我给你回过来。”   谈完正事,财政局副局长便离开了办公室,季海洋脸上严肃认真的神情变成了亲切随和的笑容,道:“这次市政府换届,老的副市长恐怕只有高榕一人,另外还有四个空额,你有想法没有?”   侯卫东也换了很随意地姿势,道:“换届选举要说没有想法,那是骗人的假话,可是这事由不得你和我,命远掌握在别人手里。”   一般情况之下,财政局长都是市里主要领导的心腹,季海洋到财政局任职是偶然,但是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得稳如泰山,这就不是偶然,而是实力,他如今也是副市长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季海洋随手把电脑上的音乐打开,道:“市长的位置离得太远,反而没有多少人垂涎,副市长位置的竞争就很激烈了,我算了算,有竞争力的处级干部至少三十人,更别说省级部门的大把处级干部,卫东是年轻新锐,应该去拼一把,我这个年龄,可上可不上,说不定,当财政局长还要实惠一些。”季海洋在侯卫东面前说了大实话。   房间里传出了“看晚星多明亮”的熟悉歌声,侯卫东自从在益杨县委当秘书的第一天,就听过这首熟悉的《桑塔露琪亚》,他笑道:“季局也应该换一换曲子了,别总是听这一首。”   季海洋将音量稍稍调小了一点,道:“我也听其他的曲子,这一首是播放器的第一首,只要打开播放器就会听到。”他的初恋女友最喜欢这首歌曲,两人拉手散步之时,女友总是喜欢低声唱这首歌,二十多年过去,初恋女友的面容已经在脑海中模糊,但是这首曲子却牢牢地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财政局办公室工作人员刘莉走了进来,她提着开水壶,给侯卫东和季海洋分别续上水,然后对着侯卫东嫣然一笑,提着开水壶走了出去,她皮肤很白,虽然已是三十来岁,仍然是珠圆玉润。   季海洋目光从刘莉背影上收回来,随口道:“刘坤的性格和他妈一个样,尖酸刻薄,刘莉的性格更接近刘部长,比较大气。”   “看来季海洋和刘莉关系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他独居多年,也应该成家了。”刘坤早就在侯卫东眼中失去了位置,如今连对手都不算上,刘坤因素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在侯卫东告辞之时,季海洋将他送到电梯口,道:“农机水电局的经费你就别操心了,我给你追加二百万,这是小事一桩,你得多想想换届选举的事情,我知道你有实力,但是也别太大意了。”   侯卫东与季海洋握了手,道:“这一次换届是个机会,我和季局一起努力。”   当侯卫东进了电梯,刘莉也走了过来,她和季海洋并排着站在电梯口,向着侯卫东挥手,两人郎才女貌,看上去很是般配。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喝了几口热茶,这才给郭兰回了电话。   “郭兰,找我有事情吗?”   此时,郭兰恰好在曾昭强办公室里,她低声地道:“我等会给你回过来。”   侯卫东将手机放在桌上,等着郭兰的回电。   在等待回电的时候,他的思绪飞回到了九三年的那个闷热夜晚,沿着时间顺序,他将两人接触的点点滴滴回忆了一遍,从在暧昧舞厅共舞到深情一吻,两人花了八年时间。   而对于未来,两人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   他想着郭兰微微上翘的鼻尖,想着她清丽的面容,想着那若隐若无的钢琴声,一时间,心乱如麻。   当手机铃声猛然间响起,把陷入沉思的侯卫东吓了一跳。   “我刚才在季海洋办公室。”   “我刚才在曾书记办公室里。”   两人几乎是同时向对方解释,又同时笑了起来。   “我接到了赵东部长的电话,他已经从减负办调到省政府办公厅。”   “这很正常,减负办原本就是挂靠在省政府办公厅,完成了阶段性任务,调到政府办公厅,这应该是惯例。”   “赵部长这次调动有些特殊,在减负办之时,他是直接向钱省长汇报工作,我估计钱省长把他看上了,他调到省办公厅是为钱省长服务。”   侯卫东立刻明白了郭兰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很有些感动,道:“谢谢你。”   郭兰低声道:“不用谢。”   挂断电话以后,侯卫东心里一阵惆怅,就如多愁善感的年轻人。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侯卫东才将情绪调整过来,他决定到省里去跑一圈,先见周省长,再见陈曙光和朱子勇,然后想办法请赵东吃饭。   他看了看表,给老邢打了电话,道:“你的餐馆生意怎么样?”   老邢乐呵呵地道:“卫东真有点石成金的本领,我的新餐馆以盆景以装饰,又以扁鱼为特色,生意好得很。”   “你的新包间装修得如何?”   “为了这几个包间,我专门请了装修公司,看过的人都说很有文化品味。”   “今天中午我有可能要到你这里来,最好的包间留给我。”   老邢在八十年代初曾经是益杨县粮食局的一把手,因为所谓的作风问题而被剥夺了职务,发配到青林镇粮店守仓库,他在青林镇粮店以养盆景打发时间,自从李晶在他手里用四千元买了两个盆景以后,他的人生道路就重新焕发了光彩。   他毕竟是当过粮食局副局长,很有些管理能力,在岭西开了盆景店以后,生意出奇地好,现在他是岭西方有名的盆景供应商,去年他将盆景与餐饮结合,开了一家沙州印象餐馆。   侯卫东去了两次,当时觉得各方面环境都不错,唯独包间的环境差了一些,吸引不了真正的高瑞客户。老邢接受了侯卫东意见,单独开辟了一个小院,经过重新装修,专门用来接待高端客户。   与老邢联系好以后,侯卫东再给楚休宏打电话,道:“楚秘,我是侯卫东,周省长中午有安排没有?”   楚休宏查看了日程表,道:“暂时没有安排,侯局有事吗?”   “没事,我想请周省长吃午饭。”   “需要我去报告吗。”楚休宏知道周昌全与侯卫东关系不一般,很是主动。   “不用了,我直接同周省长联系。”   侯卫东拨通了周昌全手机,道:“周省长,我是卫东,想请你吃午饭。”   周昌全道:“你有什么事情?”   侯卫东用晚辈特有的亲热口气道:“我在办公室突然想起跟随周省长的那一段时间,让我很是怀念,所以冒昧地打了电话过来,想陪周省长吃饭。”   周昌全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吃饭的理由让人很舒服,今天中午不想吃大餐,你能安排什么特色?”   侯卫东早有预案,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叫做沙州印象,环境不错,竹水河的扁鱼,上青林的风干野鸡,很有特色。”   风干野鸡是老邢从益杨青林山上带来的特产,扁鱼则是竹水河的特产,老邢把以前的老牌子林记麻辣扁鱼的大厨师挖了过来,很快在岭西走红。   周昌全当过多年的沙州市委书记,心里有很深的沙州情节,对侯卫东的安排很满意,道:“你说的这两样特产我都吃过,想起来流口水。”   所有环节都联系好了,侯卫东亲自开着新买的奥迪车前往岭西,他是岭西的常客,车好,路熟,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来到了省政府门外。   楚休宏打来了电话,道:“侯局,你到省歌舞团去接柳团长,然后到沙州印象汇合,我知道那个地方。”   柳洁与周昌全关系不一般,这是私密圈子才知道的事情,侯卫东是私密圈子的一员,因此周昌全就将接柳洁的任务交给了侯卫东。   歌舞团门口,柳洁和好几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站在一起,女孩子们脚下有着行李,她们有说有笑,很是引人注目,当奥迪车停在门前之时,并没有引起柳洁的特别注意。   侯卫东按了两声喇叭,柳洁回头看了一眼,她见到陌生的车牌,又回头与女孩子们说话。   “柳团长。”侯卫东只得开门下车,向柳洁招手。   晏紫站在柳洁身边,她见到开车之人居然是侯卫东,便用挑剔的眼光审视着他。   柳洁上了车,道:“这是你新买的车。”   侯卫东含糊地道:“单位才买的车。”   柳洁感叹道:“还是你们这些有权部门才好,我们歌舞团日子越过越苦,若不是周省长大力支持,现在的日子更不好过。”   柳洁走进了沙州印象的小院子里,立刻被满院子的盆景所吸引,道:“沙州印象真有特色,单是买这些盆景也要花很大一笔钱,这个老板实力雄厚。”   老邢听说侯卫东到了,赶紧到了小院子,道:“卫东,我这个小院还有档次吧。”他衣着整齐,红光满面,再也没有青林镇粮站看门人的畏缩。   等到周昌全进了门,老邢眼睛一下就直了,道:“周书记,你好。”   侯卫东介绍道:“周省长,这位是沙州印象的邢总,以前在沙州益杨县粮食局在工作。”   周昌全见到老邢的白发,很感兴趣地道:“邢总,你这是退休以后才开的店,老当益壮,了不起啊,值得我学习。”   老邢搓着双手,声音有一丝激动,道:“我退了休,发挥点余热,周省长,里边请。”   侯卫东暗道:“老邢见到了大领导还是这么激动,他虽然不当官很久了,可是从骨子里还是官场中人。” 第629章 织网(中)   吃过午饭,已到二点,周昌全和楚休宏回省政府,侯卫东将柳洁送回了歌舞团。   下车之时,柳洁对侯卫东道:“你稍等一会,我给你送两张招待票,今天歌舞团倾情打造的演出,排练了半年时间,值得一看,这也是我们走向商业化的第一场演出,在歌舞团的演出大厅,请侯局观看。”   等了一会,晏紫拿了两张票从大门里出来,走到了车边,将票递给了柳洁,她朝侯卫东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回歌舞团大门,留下了一个挺直的背影。   柳洁夸道:“晏紫现在是我们的台柱子,她能耐得住寂寞,守在舞台上,如今这种女孩子很是难得。”   侯卫东想起了歌舞团的朱莹莹以及小曼等女孩子,随口道:“人生的道路都是自已选择,每个人都要为其选择负责。”   柳洁开玩笑道:“侯局说话很有哲理,我要把这句话提炼以后,挂在我们的训练厅里。”下车前,她又道:“周省长最看重你,他多次说你是最有出息的。”   侯卫东在金星酒店休息了一会,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我还在岭西,中午约了周省长吃饭,下午还要见几位领导,你晚上有空没有,到岭西来看省歌舞团的演出。”   小佳道:“我和谢局长约好了,晚上打麻将,人都约好了,临时变卦不太好。”她又道:“你又是住在金星宾馆吧,现在我们经常到岭西,干脆在岭西买套房子,免得每次都住金星大酒店,酒店再好,也没有家里舒服。”   “你什么时候陪我来看房子。”   “争取下个星期,你要明天才回家吗?”   “这次到岭西,几位领导我都准备去拜访,中午和周省长见了面,下午看陈曙光和丁原谁有空,然后我还想见一见赵东部长。”   “赵东在减负办,你没有必要去见他吧。”   “他在省政府,山不转水转,难免以后不碰头,早烧香有好处。”   小佳感叹地道:“当官还真是累,其实以现在的经济条件,你完全不必在意官职,一个副市长职位,真值得你这样四处奔波?”   小佳的这个问题其实也是侯卫东经常思考的问题,在生活和事业上,他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理想和目标,水来土挡兵来将挡被一件一件事推着走,即使有目标,都是短期的目标,从学校毕业以后,理想和事业就淡漠了。   每个人就是一片扁舟,在社会这片大海中航行,能力强的人,勉强还可以掌握着部分命运航道,能力弱的,只能随波逐流。   侯卫东坐在落地窗前胡思乱想了一会,他就断然地将思路从虚无缥缈中拉到现实问题中,他不是空想家,而是一个实干家,他很快与丁原取得了联系。   丁原有重要接待,便只能改天见面。   陈曙光陪着蒙豪放进京去了。   侯卫东此行的最后一人便是赵东,为了联系赵东,他作了充分准备,先看了减负办最新的文件,找到了减负办的办公电话,又将赵东在沙州市委机密电话本上的手机号码输入了自己的手机。   但是,赵东和丁原、陈曙光等人不同,后两人是经常来往的朋友,前往拜访并不会让人觉得突然,而前者离开了沙州以后,侯卫东并没有与他有过直接接触,此时贸然前往,若没有合适的理由,则功利性太过明显。   侯卫东对自己也进行了自我反省:“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办事是有些难度,以后要培养放长线钓大鱼的眼光。”   不过既然来了,侯卫东也不愿意白跑一趟,他以前一直在党委这条线上,与政府这边接触得不多,现在的目标是沙州副市长,省政府这边的关系就很有必要建立起来,赵东就是一位很关键的人物。   仔细思考了一会,侯卫东给段穿林打了电话,道:“穿林,我是侯卫东,就在岭西,昨天我无意中翻到了你以前的文章,就是那篇关于农民负担的文章,你那篇文章很有力度啊,为此省里专门成立了减负办。”   段穿林道:“前几天我还在琢磨这个事情,准备写一篇回访。”   侯卫东呵呵笑道:“你当时引用了沙州市委组织部长赵东的文章,结果害得赵东被调离了市委,到减负办去当副主任。”   “我是后来知道此事,现在还觉得对不住这位敢于直言的赵东部长。”   侯卫东很自然地提出了拜访赵东的建议:“当年赵部长写文章是为了成津呼吁,我作为成津县原县委书记,觉得欠他一个情,你既然要写回访,我们一起去看望赵部长。”   “那我就听侯局的安排。”   找到了合适的切入点,侯卫东计划先给减负办办公室打个电话,然后再通过减负办打听赵东近况,这样一来就不容易引起赵东的反感,也掩饰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你好,我是沙州市农机水电局,我想问一问赵东主任的电话,我是他以前的部属。”   减负办接电话的同志听道:“你等一等,赵主任就在旁边,我请他来接电话。”   这倒是出乎侯卫东的意料,他原本以为赵东已经到省政府那边工作,没有料到在减负办居然找到了赵东。   赵东听说沙州市农机水电局有人找他,暗自奇怪,接过电话,道:“老南,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侯卫东在报告道:“赵部长,不是老南,我是侯卫东,我调到农机水电局好几个月了。”   赵东当过沙州市委组织部长,对下面的情况很熟悉,惊讶地道:“你怎么会调到农机水电局?”他只知道侯卫东没有让胜宝集团落户成津,对以后的事情就不太清楚了。   侯卫东简短地道:“这事受了胜宝集宝的影响,当时我没有同意胜宝集团的条件,胜宝集团迁到了茂东,我就被调到了农机水电局。”   赵东道:“朱民生的气量不够啊,实践证明,在对待投资的问题上,我们不能捡到篮子里都是菜,还得找到适合当地的项目,还得有相对公允的条件,现在茂东闹到国土资源部了,让省里很难堪。”说到这,他顿了顿,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侯卫东这才道出了来意,道:“赵部长,你记得当年写内参的那位衡山吗,这位衡山弄了半天是沙州人,他的父亲是沙州学院段院长,他本人在政经评论工作,我现在和他在一起,想请赵部长一起吃顿饭。”   赵东对侯卫东挺有好感,而且两人都是朱民生的排挤对象,他稍有犹豫,还是痛快地答应了见面:“那我们晚上六点钟见,地点你安排,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进酒店。”   放下电话,赵东暗道:“难道侯卫东听说了我的调动吗?他的电话是打到减负办,若不是我到减负办来取东西,肯定接不到这个电话,看来他并不知道我的新身份。”   钱省长和蒙豪放一起到了北京,这次进京很重要,省政府秘书长亲自陪同,赵东初到省政府办公厅,对上对下都不熟悉,这一次就留在了岭西,他趁着这个空隙到减负办取几份文件,恰好接到了侯卫东的电话。   晚餐还是定在了沙州印象,赵东见到了段穿林,握了手,笑道:“没有想到文笔如引犀利的衡山先生如此年轻,我可是被你一篇文章捅下马的。”   段穿林锐气十足,道:“少了一个赵部长,却多了一个赵主任,这是岭西人民之福,我一直在看减负办的文件,去年岭西全年人均减负四十九元,这四十九元在城市里不过是小数字,但是在农村就够油、盐钱了。”   赵东是省减负办主任,这于农民负担问题有着深刻的认识,道:“当前减负办所做的事情都是隔鞋挠痒,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由于没有形成法律上的硬性规定,也由于基层政府的困境,农民负担问题始终会是弹簧,省里压力大一些,负担就轻一些,省里压力稍小,马上就会反弹。”   段穿林道:“赵主任,我对此深有同感,目前我正在进行乡镇政府负担问题调查,走了全省十来个镇,结论是乡镇政府百分之八十都应该破产了,只是我们这种体制,不可以让一级政府破产。”   “我最近解剖了铁州市的三台乡,这是一个小乡,全乡也就一万多人,总负债600多万元,其中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达标、农村中小学校舍排危达标等的所欠债务高达300万元;农村‘三金’40万元、企业债务150万元、历年财政赤字累计105万元。”   “目前,我估算全省乡镇财政赤字4.8亿元,隐性赤字高达9.3亿元。”   赵东对段穿林的调查很感兴趣,道:“穿林老弟,这篇文章你先别急在搞成内参,能不能先让我拜读,我有渠道将这篇文章送到省政府主要领导手中。”此时,他仍然没有说出自己已经是钱省长秘书之事。   侯卫东对赵东话中之意是心知肚明,道:“我在市县都工作过,对此也是深有同感,乡镇政府债务问题形成的原因复杂,有体制不顺的原因,也有机决策失误造成的损失,还有个别干部虚假政绩等。”   三人就乡镇政府债务问题进行了讨论。   分手之时,侯卫东问道:“今天这次谈话,让我受益非浅,赵主任,你的手机变了吗,还是机密电话本上的哪个?”   赵东道:“那个手机号码已经停用,我的手机号码是XXXXXXXXXXX,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给我联系。”   他特意对段穿林道:“穿林的手机号要给我,有什么好课题,我们一起来研究。”   送走了赵东和段穿林,侯卫东回想了一会细节,暗道:“今天的安排也算合情合理,赵东应该不会起疑,达到了预期效果。”   他看到时间尚早,想到柳洁送来的两张票,便开车前往省歌舞团大剧场。 第630章 织网(下)   在侯卫东童年和少年时光,省歌舞团曾经是如此地光彩炫目,只能仰视,他曾经记得有一次省团到吴海县慰问演出,吴海县万人空巷,他和姐姐侯小英没有票,幸好认识在门口收票的公安,这才能够混进了县礼堂。   他当时年龄小,对唱唱跳跳的节目没有兴趣,只是记得舞台上有很多雾,还有灯光不停闪烁,另外,他还记得二姐侯小英咬着嘴唇的傻傻样子。   如今省歌舞团在进行着自我的救赎。   歌舞团演出八点正式开始,侯卫东拿着票来到了剧场,他拿的是贵宾票,正在找通道之时,一眼就见到了正在大厅朝里走的郭兰。   郭兰为了看演出,特意穿了一条休闲的长裙,优雅而美丽,在人流中很是醒目,她见到了侯卫东,也是吃了一惊,道:“你也来看演出。”   侯卫东拿着手里的票,道:“你一个人吗?”   “我明天要到省委组织部开座谈会,今晚歌舞团有大型演出,所以提前来了。”   “我这有两张票,位置挺好。”   郭兰是专门来欣赏省歌舞团的倾情演出,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上侯卫东,她心跳得历害,就如初次谈恋爱的小女孩子,当侯卫东发出了邀请,她微微点了点头。   进了剧场,左右都是三十至四十岁年龄段的观众,态度矜持,衣冠整洁,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等待着演出开始。在沙州,很多官场中人认识侯卫东,但是来到了岭西这个舞台,他就是不为人知的小人物了,这种感觉让他心灵很轻松,可以自然而真实地展现自己的情绪。   侯卫东轻声道:“我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坐在剧场看演出。”   “以前沙州剧团没有垮掉的时候,我爸经常带着一家人去看节目,后来读大学的时候,有演出我都要去看,当时我最大的费用就是看演出。”郭兰说到这里,她最柔软的地方被针刺了一下,读大学之时,陪在身边看演出的人是大洋彼岸的负心人,平时已经很少想他了,在今天这种特殊的环境之下,远去的形象又在脑中现出了一个模糊背影。   “若是看不懂,我请教你。”   “不需要看懂,只绪言欣赏就行了。”   靠着柔软的桌椅,看到温润如玉的郭兰,侯卫东有些迷失了,上一次唇齿留香的感觉太好了,让他始终难以释怀。   当灯光暗下来以后,节目正式开始,现场演出与看电视最大的区别是质感,音乐和舞蹈极有强烈的穿透力,艺术感染力不可同日而语。   第四个节目是“独舞”,出场的居然是身穿软甲的古代女武士,侯卫东觉得面熟,当这位女武士稍为静止之时,他将这位演出者认了出来,是晏紫。   在舞台上的晏紫,一招一式干脆利落。   背景音乐时急时缓,还有一个男低音充满磁性地念诗,是唐代大诗人杜甫曾作《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诗。“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侯卫东以前接触过晏紫好几次,在生活中晏紫除了牙尖嘴利以外,就是一个寻常的邻家女孩,可是在舞台上的晏紫已经不是晏紫,她化身为古代武士,阳刚气十足的剑器舞潇洒淋漓,即豪情奔放、又悲壮激昂。   舞罢,场内响起了雷动的掌声。   侯卫东鼓掌完毕,右手自然地放在桌椅扶手,只觉触手处一片柔软。   两人的手握住便没有分开。   演出结束,灯光猛然打开,台上站着所有的演职人员,全场爆发了经久不息的掌声,两人这才分手,也站起来鼓掌。   退场之时,人流密集,侯卫东自然而然就握着郭兰的手。   出了剧场,郭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体,道:“很久没有看到这样高质量的演出,没有想到歌舞团还保持着如此高的水准。”   她轻轻地抽了抽手,没有想到侯卫东没有松手。跟着侯卫东,朝外面的停车场走去,到了停车场,灯光骤然暗了下来。   “看得见吗,这有几步梯子。”   “嗯,看得见。”   坐上小车,侯卫东打开了音响,钢琴曲顿时充满了狭小的空间,郭兰道:“棉花糖。”   “什么棉花糖?”侯卫东有些莫名其妙。   “你听的钢琴曲,曲名叫做棉花糖。”   “让你见笑了,我只是喜欢听,其他的知识很贫乏。”   “只要有能欣赏音乐的耳朵就行了,没有必要懂得这么多的知识。”郭兰重复了她刚才的观点。   当汽车开出了停车场,开上了主道,街道两旁的路灯明亮,霓虹灯不停地闪烁中。   郭兰随着钢琴低声地唱着:“回忆着初次相遇坐在你身旁,是谁说太幸福会缺氧,爱情已种在心里自由地生长,童话里的爱情需用心去培养……想带你一起流浪沐浴阳光,去完成温暖的想象……”   侯卫东惊奇地道:“这歌词是你编的吗?”   “这就是原来的歌词。”   侯卫东问了一句傻话:“钢琴曲也有歌词吗,我一直以为钢琴曲就是钢琴曲。”   郭兰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这样理解钢琴曲的,真可爱,你在官场几年,看来童心还在。”   侯卫东很是汗颜,道:“如果继续工作十年,我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以前是为了生存而奋斗,现在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东奔西走,社会就是巨大的车轮,带着我们不断向前,大家都在里面挣扎。”   郭兰的爱情是苦恋,听了侯卫东的话,明亮如星的目光就有些暗淡。   上了二环路,车灯如雪亮,照得前方一片光明,侯卫东驾着车漫无目的在二环路上行驶。   “你朝哪里开?”   “我没有目的。”   “既然没有目的,那就开远一点。”   两人沉寝在音乐和略有些暧昧和伤感气氛之中,小车如风一般滑行,几分钟后,侯卫东见路牌上有“铁州”两个字,方他向一转,小车开向了铁州方向的公路。   进入了铁州高速路,侯卫东问道:“你到过铁州吗?我没有去过。”   “我也没有去过。”   铁州是岭西省第二大城市,沙州在周昌全时代,与铁州在数据上的差距越来越小,到了朱民生时代,铁州如吃了鸡血一般,GDP以及各项事业指标又猛地往上窜,再次将沙州甩在了身后。   进入铁州市区,小车沿着最亮的街道而行,最后看到了一个灯火辉煌的广场。   侯卫东道:“这应该就是铁州最出名的南州广场。”   “我们在广场走一走。”   铁州古称为南州,最大最现代的广场就取名为南州广场,下了车,漫步在南州广场,郭兰挽着侯卫东的胳膊,如初恋的大学生一般。   微风习习,拂动了郭兰的发梢,她的脸挨着侯卫东的肩膀,轻声哼着棉花糖的曲调。   “那次舞厅别后,我一直在找你,商委有一个女孩子长得和你挺象。”   “你说的是武艺,好几个人都说我们长得有些象,但是我觉得一点都不象,最多是高矮差不多。”   “那以后,你为什么将头发剪短了,虽然你留短发还是挺好看,可是还是留长发更有味道一些。”   两人在广场漫步,郭兰讲了自己的初恋故事,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次彻底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   牵着手走到了广场暗处,侯卫东依着一处铁栅栏,轻轻地把郭兰揽在了怀里,美女入怀,他却没有一点色情的意味,只有两个字——心疼。   疼爱,确实是疼爱,只有这个词才能表达侯卫东此时的心情。他一会觉得温馨无比,一会又感觉黑沉沉的天上有无形的压力。   “你啊,真不应该到官场上来,到了官场上,也不要当官,安安静静做个文艺女青年,那才是真正轻松的事情。”   作为县委书记之时,侯卫东不会说这样的话,可是将郭兰揽在怀里之时,他是真的不想让郭兰去经历社会上的风风雨雨。   “卫东,别说话,让我们安安静静地站上一会。”此时,郭兰不想接触现实生活中的任何事情,依在侯卫东怀里,闻着淡淡的烟草味道,甚至感受到了侯卫东胸膛传来的跳动,她觉得特别宁静。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广场,两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侯卫东抬头看天,黑夜的天空上挂着无数的星星,闪着冷冷的光。   转眼间到了十二点,广场上的人散去了,彩灯渐渐熄灭。   侯卫东低下头,寻着了郭兰的嘴唇,嘴唇轻轻碰撞了几次,他往前探了探,嘴唇完全贴了上去。郭兰微微仰着,眼睛微闭着,当强有力的舌头侵入进来,她浑身发紧,两手抱紧了侯卫东宽厚的背。   唇舌相依,互相吸吮着,侯卫东再次嗅到了隐隐的香气。   等到两人分开之时,侯卫东看了看时间,还差十五分钟到凌晨一点。   侯卫东隐晦地问道:“我们在铁州休息吗?”   郭兰脸发烫,微红,道:“我想回岭西,明天一早要开会。”   “那走吧。”   进入灯火辉煌的岭西以后,侯卫东又问道:“你住哪里?”   “交通宾馆。”   “我住在金星大酒店,那,先送你回去。”   “嗯。”   到了交通宾馆,郭兰心里顿时放松了,不过隐隐有些失望,她解开安全带,正欲起身,侯卫东一把将她拉到怀里,两人又深深地吻在一起。   看着郭兰的身影消失在交通宾馆,侯卫东又等了一会,手机便响了起来。   “我已经进屋了。”   “那我走了,你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明天上午我办完事,就回沙州了。”   郭兰站在窗口,想看侯卫东的小车,可是一眼望去,只觉得街道上车来车往,哪里还寻得到粤迪车的综影,侯卫东又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今夜的铁州之吻,难道是一场梦吗? 第631章 省委书记(上)   从现实角度来看,新的岭西省委书记上任后,必然要在一定范围内重新洗牌,岭西中高级官员的命远将因此而改变。在这种市场经济发育不充发内陆省份,政府的作用特别突出,随着人事的重新调整组合,岭西省经济发展也将受到省委调整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深刻而广泛。   大多数老百姓和低层干部远离政治中心,事不关已,对于这次人事变动顶多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有利益相关的中高级领导干部才会紧盯着这次调整。   这次调整对于侯卫东则很是重要,近两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却很是执着地与蒙家建立关系,目前与蒙夫人吴英、女婿朱小勇和大秘陈曙光都建立了密切的联系,慢慢地进入了省委书记这位封疆大吏的视线,谁知天算不如人算,蒙豪放突然调入了北京,让侯卫东的美好愿望暂时成了空影。   “我去拜访赵东,很是及时,绝对幸运。”   侯卫东最初的想法只是去和省长身边人搞好关系,可是这一次到了岭西,得知钱省长和蒙豪放一起到了北京,联系周省长透露的口风,他估计钱省长很有可能变成省委书记,这一次提前拜访赵东,为以后与省委书记身边人加强联系埋下了伏笔。   而这一次主动拜访的起因,是郭兰提供的一条线索。   侯卫东手放在电话机上,想了一会,还是打通了郭兰办公室电话,电话铃声响了数遍,无人应答。   此时,郭兰正在会议室参加接待工作。   黄子堤以市委副书记的身份来到了成津县,他的视察和侯卫东东奔四走在性质上基本一样,只不过侯卫东是低调地与相关人接触,黄子堤身份不一样,他到各县各部门,市委办都是出通知说“黄书记要来视察你县,请作好相关准备。”   此时他出任市长的传言早就传遍了沙州官场,成津县委是按照接待市政府一把手的规格来接待黄子堤,在家的全体县委常委和副县级领导都参加了座谈会。   从美国回来以后,郭兰对黄子堤便由尊敬变成了敬而远之,想着他的暗示,她不仅从心理上,也从生理上感到了恶心,坐在会议室角落,眼观鼻,鼻观心。   热烈浓重的座谈结束以后,县委书记曾昭强道:“同志们,大家都不要走了,中午在县委招待所用餐。”   曾昭强陪着黄子堤走到最前面,周福泉等领导作为第二梯队,常委们作为第三梯队,后面则是副县长以及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   曾昭强身材高大,梳着大背头,很有领导气度,黄子堤则是一位中年胖子,身高接近一米七。黄子堤背着手在前面走,曾昭强弯着腰,亦步亦趋,一脸的恭敬。   两辆中巴车开往了县委招待所。   招待所胡永林所长在十点钟得知全体县领导将在招待所吃饭,他就守在厨房,在大师傅身后转来转去,道:“今天市委黄书记来吃饭,四大班子全部到齐,你们在拿出点看家本领。”   “怎么是黄焖鲫鱼?这菜不要上。”   大师傅很是不解地问道:“黄焖鲫鱼是这里的招牌菜,为什么不上?”   以前县委书记侯卫东住在县委招待所,他最喜欢这道菜,大师傅也就经常做这道菜,做啊做啊就做成习惯,凡是摆席都要上这道菜,现在曾昭强没有住在县委招待所,大师傅暂时还没有形成新的习惯。   胡永林气急败坏地道:“忘了给你们说一句话,差点坏了大事,我听说黄书记不吃鲫鱼,曾书记也不吃鲫鱼,赶紧换,赶紧换。”   大师傅抱怨道:“鱼都要下锅了,怎么换,来不及了。”   胡永林长期在进厨房,对大师傅们的鬼板眼很是熟悉,他走了水缸里,见到里面有十来条扁鱼,骂道:“还想骗我,我知道昨天卖了扁鱼,要做那种麻辣的扁鱼,味道才好。”   大师傅自言自语地道:“鱼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关键是要手艺好,做到好吃才是真的好吃。”   两辆客车开进了招待所,黄子堤站在院子中央,看了看环境,满意地对曾昭强等人道:“领导干部要带头节约,能不进宾馆就不要进宾馆,宾馆的菜千篇一律,贵得咬人,而且还不好吃,更关键的是让群众看到了很不好。”   他指着招待所道:“还是在县委招待所吃饭让人轻松,在七十年代开三级干部会,乡镇干部背着被子带着米来开会,县委招待所全部都打起地铺,我当时还在地委当秘书,到成津来过好多次。”。   政协主席经历资格老,当年就是成津最年轻的副县长,他笑道:“我还记得当年的情况,黄书记那时年轻啊,到了成津,在县政府借了一辆自行车,在几个住宿点跑来跑去。”   黄子堤感慨道:“日月如梭,转眼间就是二十年,当初地委的领导至少有一半都过逝了,他们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   招待所大厅安排了五桌,四大班子领导以及县委副书记高楠等人与黄子堤坐在一桌,曾昭强笑着点名:“郭部长,你过来,今天我们资格最老的县领导和最年轻的县领导坐在一桌,这也是历史的传承。”   郭兰相当地郁闷,一边起身,一边暗道:“什么叫做历史的传承,真是莫名其妙的理由。”   黄子堤面带着微笑地与成津县众领导聊天,不时还说两句玩笑话,面对郭兰之时,也很有长辈和领导的风范。   聊了一会天,政协主席经历问道:“我前天到市政协开会,遇到几位省政协委员,他们说赵东部长调到省政府办公厅,给钱省长当秘书。”   黄子堤道:“有这回事,昨天我给他打了电话,邀请他回沙州看一看,这里毕竟是他战斗过的地方。”   曾宪刚呵呵笑,大有深意地道:“黄书记德高望重,工作经验,由你来主政沙州,是沙州人民的福气。”   黄子堤很是谦虚:“组织上还没有正式宣布,这事暂时别提,昭强书记,我给其他县领导敬一杯酒。”   曾昭强就陪着黄子堤到各桌去敬酒,每到一桌,大家都集体起立,共同举杯。   午餐以后,黄子堤在县委招待所午休。   曾昭强对郭兰道:“下香曾书记要到双河镇视察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的试点工作,这项工作是你一直在抓,就由你和我全程陪同,具体工作由你来讲解。”   郭兰很不想陪黄子堤,可是她根本提不出理由,无可奈何地回到办公室休息,看到办公室电话上有来电显示,想了想,还是按着来电拨打了回去,铃声响了数遍,无人接听。   中午下班以后,侯卫东回到新月楼,先到母亲家里吃午饭,新嫂子蒋笑也会在客厅的餐桌上。   “我哥呢,他怎么没有回来?”   “你哥中午重来没有回家吃过午饭,刑警队案子多,他主抓重案,每天忙得昏天黑地,我在出入境管理处,就是典型的上班族,日子轻闲多了,也用不着天天加班。”结婚以后,蒋笑丰满了许多,脸也长得圆圆的,笑起来之时,眼睛迷成一条线。   侯卫东此时已经不是初哥了,见了蒋笑的模样,笑问道:“嫂子,你是不是有喜了?”   蒋笑和刘光芬对视一眼,刘光芬喜笑颜开地道:“小三眼光还真不错,你嫂子已经怀上了。”   正说着,小佳也过来吃饭,听到这个消息,她跟着兴奋起来,道:“我今天请了公休假,下午就不去了,准备到绢纺厂市场给小囝囝买些纯棉衣服,我也给你带些小衣服回来。”   蒋笑道:“我才怀上,还早。”   刘光芬倒是兴致盎然,道:“早些准备好,到时就不手忙脚乱。”   吃完饭,小佳道:“老公,你很久没有陪我逛街了,今天下午陪我们去逛一次。”   侯卫东道:“下午我到办公室去守摊子,明天星期六,慢慢陪你们去逛。”   刘光芬不愿意儿子在上班时间办私事,急忙打岔道:“小三忙,我们就不管他了,我陪你一起去逛绢纺厂市场。”   星期六早上,小佳把侯卫东推醒,道:“别睡懒觉了,早点到绢纺厂市场去。”   “昨天才去了,今天就别去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市场,有什么逛头。”   “小市场不小了,如今绢纺厂的下岗女工都在里面摆摊,丝织品、绵织品、成衣都有,价格便宜,质量好。”   “你别图便宜货,我们家不缺钱。”   “我也不是图便宜,只是觉得市场挺热闹,逛着好玩。”   侯卫东从床头坐了起来,将眼睛上的眼屎揉掉,打着哈欠,道:“二姐的丝厂生意很好,她说国际行情不错,那为什么绢纺厂还有这么多下岗女工。”   “昨天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没有想明白。”   吃过早饭,侯卫东和小佳开着蓝鸟车到了绢纺厂家属区门外二百米左右的小商品市场,这是一个类似于菜市场的市场,大棚架下面是简易的板房,后面放货,前面开店,足足有好几十户,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小佳进店给她父母选保暖内衣之时,侯卫东无所事事站在门口,问一位三十来岁的店主,“我好久都没有到这里来了,没有想到这里好热闹,你是绢纺厂的职工吗?”   店主脸色是健康的红润色,很是健谈,道:“我是绢纺厂的职工,现在下岗了,就靠着这个小门面维持生活。”   “如今国际行情不错,为什么还要下岗?”   女店主朝着工厂方向“呸”了一声,道:“厂里当官的良心给狗吃了,他们把我们弄得下了岗,从山区招了一批女工,工资开得低,完全就是包身工。”她说到这里,又呸了几声。   “这是厂里搞的市场吗?”   “除了以前的杨总,厂里的领导良心都黑透了,谁还想到为工人谋福利,杨总工辞职以后办的市场,他扩建了市场,让我们这些下岗女工都进来做些小生意,你别看现在这个市场挺红火,以前这就是十来个摊位的小场子。”女店主说到这里,指了指前面,道:“那就是搞市场的杨总,他是好人,很有本事,技术在厂里数一数二。”   杨总工是三十来岁的汉子,穿着工作服,一路走来,都有人打招呼,当他走到侯卫东身边之时,有些意外地看了侯卫东一眼,道:“侯局长也来逛市场?”   侯卫东确实不认识杨总工,可是杨总工如见到熟人一般打招呼,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632章 省委书记(中)   侯卫东确实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杨总工,道:“恕我眼拙,请问你是?”   女店主端着板凳走了过来,她用戴着袖笼子的胳膊在板凳上使劲地擦了几下,道:“杨总工,你过来坐。”她放下板凳,又飞快地进屋拿了一瓶矿泉水,非要杨总工拿着。   杨总工手里拿着矿泉水瓶子,他并没有打开,道:“我是杨柳的堂兄,经常听她谈起你,又常在电视里见到你的光辉形象,所以一眼就认出你了。”   “你是杨柳的堂兄,确实有几分相象。”听说是杨柳的堂兄,侯卫东脸上露出了笑容,顺手递了一枝烟过去。   杨总工指了指禁烟禁火标志,道:“不好意思,这里都是易燃物品,最好别抽烟。”   侯卫东这才注意到两边的禁烟禁火标志,连忙将烟收了起来,他想起女店主的话,试探着问道:“你是绢纺厂的总工?”   “我叫杨柏,是前总工程师,现在是自由职业者,在这个家属院门前修这个市场,就是专门来恶心厂里那一群贪官,同时也为下岗的工人找一条活路。”杨柏性格分明,锋芒直指绢纺厂的领导层。   女店主站在杨柏身边,她对侯卫东道:“你是领导?既然你是当官的,就要管一管绢纺厂的那些王八蛋,他们少贪点,只要厂里能正常生产,我们也就认了,现在砸了大家的饭碗,事情就做得太过了,总有一天会算总账。”   侯卫东在给周昌全当秘书之时,接触过市绢纺厂,对绢纺厂的情况是略知一二。   在近几年的企业转制过程中,各县的丝厂、绢纺厂最先受到冲击,全部破产,由于市绢纺厂家大业大,是沙州唯一在活下来的同类企业,周昌全书记曾经视察过一次绢纺厂,在相关国营企业工作会上,多次以市绢纺厂为榜样,要求国营企业苦练内功,以管理求生存,以市场求效益。   在周昌全的扶持下,市绢纺厂成为国营企业保持奋斗精神的一面旗帜。   两年时间过去,侯卫东偶尔来到了绢纺厂,他看到了另一番景象,这让他不禁想起了绢纺厂那位满脸沧桑的老总蒋希东。   侯卫东以为杨柏是被蒋希东排挤,善意地提了一个建议,“杨柳在市委办公室当秘书,请市委领导说两句话,你的事情应该不成问题。”   “俗话说近墨者黑,我既然出来了,就不愿意再跳进那个大染缸,现在我管着这个市场,生活安逸,就算八抬大轿来抬我,也不会回到绢纺厂。”   杨柏冷笑道:“我看绢纺厂也蹦跶不了几天了,到时树倒猢狲散,早些下岗的工人提前找到了饭碗,现在还有上班的工人就惨了,到时所有的问题都会暴露出来。”   在这关键时刻,侯卫东不愿意多接触敏感话题,与杨柏握了握手,道:“你这是做善事,功德无量,我四处去转一转,回见。”   杨柏道:“你慢慢去选。”   从小市场出来以后,小佳问道:“这个杨柏三十来岁了吧,还是个愤青。”   侯卫东双手握着方向盘,道:“我觉得杨柏是值得尊敬的人,也是活得很自我的人,我们官场中人其实都是装在套子里的人,计算利益得失成为了下意识行为,比如刚才,即使杨柏说得很对,可是作为市委委员,在组织没有下结论之时,我不会轻易去附和他。”   “从我的感觉,绢纺厂的领导人真的有问题。”   “我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小佳扭头看着侯卫东,道:“如果你当了副市长,如果管到这一块,绢纺厂肯定是个大麻烦,你最好别管国有企业这一块。”   侯卫东笑道:“你考虑得也太多了,先考虑如何应对选举,等选举成功以后,再考虑这些烂事。”   星期一,侯卫东接到了朱小勇打来的电话,道:“大局已定,钱国亮是岭西省省委书记,中组部将在今天下午派人来宣布。”   为了省委书记一职,省长钱国亮和省委副书记朱建国掰了一阵手腕,前一段时间,朱建国担任岭西省委书记的传言在沙州流传甚广,如今,钱国亮胜出。   “省长由谁来担任?”   “朱建国。”   侯卫东道:“那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朱小勇笑了笑:“也许吧,以后岭西情况如何,只能等着瞧了,卫东老弟,岭西政局将大变,你和我都要好自为之啊。”   侯卫东与赵东拉上了关系,他心里稍安,道:“我只有以不变应万变。”   尽管此事早有预料,侯卫东放下电话之时,还是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   “赵东被朱民生排挤出了沙州,却变成了钱国高的秘书,朱民生应该后悔当年对于此事的处理。”侯卫东对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了深刻的认识。   沙州市委书记朱民生此时已经来到了省委小礼堂,省委小礼堂是修于五十年代的建筑,虽然年代久远,却有着历史的厚重与威严,凡是岭西重要领导人更替,大多是在这里进行交接。   当朱民生看到在主席台侧面正在陪客人的赵东,脸色很难看,他万万没有想到,赵东居然会咸鱼翻身,由减负办主任奇迹般地变成了省委书记钱国亮的秘书。   在机关里,除了实际的“位”以外,还有“势”,赵东如今是副厅级,可是他是钱国亮的秘书,他就“势”不可挡,他的能量可大可小,大者,可以作为省委书记化身,小者,就是省委书记的跟班。   得罪了省委书记身边人,这让最讲究连横的朱民生感到心头一片,庄严的小礼堂在眼中也显得陈旧斑驳。   沙州在省里排名第三,茂云在省里排名第七,祝焱知道朱民生和赵东的过节,他隔着人头,瞧着朱民生,心道:“历届沙州市委书记都会有所安排,这个惯例恐怕到了朱民生这里将会终结。”   祝焱和朱民生同为正厅级干部,也是下一届省领导的竞争对手,朱民生遇到了问题,恰好是增大了他的可能性。   会议由省委副书记朱建国主持。   中组部领导首先宣布了中央决定:“钱国亮同志任岭西省委委员、常委、书记。”   “这次岭西省委主要领导的调整,中央充分考虑岭西省实际情况,经过反复酝酿、慎重研究,最后才定下来,钱国亮同志政治成熟、政策理论水平高、领导经验丰富,主持省政府工作之时,表现了很强的驾驭全局能力……希望岭西省委团结全省广大干部群众,统一思想,振奋精神,齐心协力,推动岭西经济和社会各项事业不断取得新的成绩。”   全场响起了如雷的掌声。   “蒙豪放同志在担任岭西省委书记期间的工作,岭西省政治、经济、社会事业等诸多方面都取得了长足进步,中央给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   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勉强能够接受这种安排,等到中组部领导发言完毕,他道:“在座诸位同志充分认识中央决定的重要意义,在政治上、思想上、行动上始终与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我将全力支持、配合和协助钱国亮同志工作,为开创岭西省各项工作新局面而努力奋斗。”   此次会议结束以后,报纸上很快就登了新闻,钱国亮以前就是省长,如今成了省委书记,岭西省货真价实的一把手,因而,《岭西日报》刊登了钱国亮的大幅照片,以及在小礼堂的讲话全文。   侯卫东正在办公室研究钱国亮的照片,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我是济道林,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市委副书纪、纪委书记召见了,侯卫东不敢耽误,叫上小车就直奔市委,一路上都在想:“纪委书记找我有什么事情?”他的尾巴有两条,一条是石场和煤矿,另一条是李晶,他仔细想了想,如果纪委真要找麻烦,只能是石场和煤矿。   “烦不烦,总拿这事做文章。”侯卫东在心里骂了一句,来到了济道林的办公室。   济道林很平和地看着侯卫东,道:“今天这次谈话,是受朱民生书记委托,请你一定要正确对待,先看一看这封信件。”   果然,这封信仍然是反映侯卫东经商的问题,除了文字的东西以外,还有张小佳从蓝鸟车下来的照片,侯卫东坐在奥迪车的照片,火佛煤矿的照片以及石场的照片。   济道林道:“你除了车子外,还有沙州教授楼和新月楼,这封信上没有完全反映出来,你很富裕嘛。”   侯卫东已经接受过纪委一次调查,不慌不忙地道:“这件事情已经查过了,我的财产都是母亲赠送,她退休以后开有石场和一个煤矿,有营业执照以及纳税纪录。”   济道林静静地看着侯卫东,等他说完,道:“再说一遍,我不是来调查你,而是受朱书记委托给你进行谈话,今天谈话内容要保密。”   “省委主要领导调整到位以后,省政府将进行相应人事调整,等到年底就是市政府进行换届选举,市委向省委推荐了你,这是很郑重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其中的份量。”   济道林指了指这封信,道:“不管这封信是否属实,如果此信在沙州传播,对你很不利,如果届时选举出了问题,对你和对市委都不是好事,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侯卫东点了点头,“谢谢济书记,谢谢朱书记。” 第633章 省委书记(下)   侯卫东离开办公室之时,济道林站了起来,与其握了手,送到门口之时,道:“今天谈话涉密,你要保密。”说了这句话,他又笑道:“这事与你利益相关,我原本就不必啰嗦。”   侯卫东站在门口,真诚地道:“济院长,谢谢你。”有些话他不能说得太明,含糊地表达了感谢。   济道林握着侯卫东的手,左手在其手背上轻轻拍打了两下,道:“作为校友及兄长,我希望你能走得远一些,有一句俗话,以前读书时,你以沙州学院为骄傲,等过些年,沙州学院要因为你而骄傲。”   “济院长,您这么说让我很汗颜。”   济道林依然平和地道:“有得必有失,为人,要懂得舍弃。”   侯卫东听懂了济道林所说的话,他走出了市委大楼,心道:“石场和煤矿都是血汗成果,而且都是能下金蛋的鸡,我真的能轻易舍弃吗?”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他本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确实让他难以下定决心。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意外地接到了杨大金的电话,“侯局长,我来跟你求援。”   侯卫东客气地道:“杨县长,有什么事情,请您吩咐?”   杨大金当过计委主任,又当过县委办主任,如今是常务副县长,他是哪种年龄偏大的常务副县长,估计这一届副县长任满,就会到人大或者政协去任职,当年水泥厂落户之时,他是全程参加,因此知道侯卫东在上青林的根底。   他笑了数声,才道:“侯局在上青林德高望重,有一件事情需要你来出马?这也是马书记特地交待要请示侯局长。”   “益杨是我的第二故乡,有什么事情杨县长就吩咐。”   “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庆达集团的铁肩山水泥厂近期与几个石场发生了矛盾,几个石场不愿意供货给水泥厂,水泥厂是县里重点企业,这就找到了我的身上,我的想法是侯局长在上青林一言九鼎,你出面应该能解决问题。”   侯卫东已经知道了此事,他委婉地道:“我以前在上青林工作过,那几个老支书还给面子,我试着打电话,看他们能不能与水泥厂和解。”   放下电话,侯卫东给庆达集团副总黄亦舒打了电话,道:“黄总,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最近一向可好?”   黄亦舒还是浓浓的美式普通话,道:“现在各地招商都是打扑克,先出J,把投资商勾过来,然后出Q,把投资商框住,最后就是K,使劲地宰人。”   听了黄亦舒一番抱怨,侯卫东大笑道:“黄总已经完全本土化,这个JQK理论很精彩。”又道:“我跟几个石场老板很熟悉,愿意充当中间人,你有时间没有?”   黄亦舒道:“我现在人在沙州,下午两点钟到水泥厂,我们就定在两点钟见面。”   侯卫东来到上青林的时候,刚好是中午一点,到了英刚石场,杨柄刚正背着手在场部抽烟,见到了侯卫东,连忙跑了过来,“疯子,你怎么来了?”   侯卫东这顶“疯子”的绰号,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了,此时听以杨柄刚下意识地称呼,觉得亲热无比,道:“你小子肚子怎么长出来了,我记得你挺瘦?”   杨柄刚在管理英刚石场之前是独石村的民兵连长,到现在仍然是村里的民兵连长兼治保主任,他见到侯卫东,心情挺激动,跑到石场办公室去拿了包红塔山,就给侯卫东递烟、点火,然后又去泡茶。   侯卫东道:“你别忙了,我先去给秦大江上柱香,然后到场镇去看老乡长。”   杨柄刚跟着侯卫东上了车,这时他才想起已经到了午饭时间,道:“疯子,吃午饭没有?我们找地方去吃午饭。”   侯卫东在上青林最喜欢在秦大江和曾宪刚两家去吃午饭,此时秦大江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墓地,曾宪刚则远在岭西,他并不想在杨柄刚家里或是其他人家吃饭,道:“现在不谈吃饭的事情,先去给秦大江上坟。”   秦大江墓碑已有青苔,周围杂草茂盛,侯卫东拿了钱纸、烛、和香,还有两瓶茅台和一条玉溪烟,烧了传统的祭品和玉溪烟,他扭开茅台酒的盖子,把两瓶茅台酒倒在了秦大江的墓前。   “秦书记,兄弟来看你来了,弄来瓶高档酒,你以前没有喝过,还有玉溪烟,你也没有抽过。”   倒了酒,烧了烟,侯卫东没有啰嗦,转身就走,刚从小道走上小车,听到有人招呼:“侯叔,等一等。”   来者是人高马大的秦勇,秦勇是秦大江的大儿子,一直在广州城混,当秦大江被枪杀不久,他与东北帮发生了火拼,受了重伤,这以后他就回到了上青林,守着父亲的产业,他与侯卫东接触得并不多,所以依着母亲的意思,一直称呼侯卫东为侯叔叔。   “两年没有给你爸上香了,你平时抽点时间把墓地弄一弄,杂草太多了。”   秦勇应酬了两句,道:“侯叔,你是不是为了水泥厂而来?”   侯卫东笑道:“我们年龄相差不多,你别叫我侯叔,听起来别扭,就叫我名字。”   秦勇相貌酷似秦大江,不过比秦大江更有现代色彩,秦大江就是上青林的山大王,秦勇却是到广东混过社会,气质上差距不小,他呵呵道:“你是和我父亲平辈论交,叫我妈为嫂子,我不能乱喊。”   他笑容很快就消退了,道:“水泥厂财大气粗,不把我们几个石场放在眼里,这几年碎石片石价钱全都翻了番,厂里还是维持着原来的价钱,我们的利润已经很薄了。”   侯卫东倒是欣赏秦勇的敏锐,道:“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也讲究双赢,什么事情都可以谈。”   秦勇道:“关键是水泥厂欺负人,不肯跟我们谈。”   “我等一会要跟黄亦舒见面,争取让他们适当涨价,如果你们和水泥厂闹得太僵,到时逼得水泥厂自己开石场,你们就断了财源。”   秦勇似笑非笑地道:“水泥厂要开石场,只怕土地不太好落实。”   这几年上青林形势发展得很快,他在独石村开了三个石场,手底上有一群上青林的年轻人,在上青林很有些威风,这一次就是他带头与水泥厂较量。   侯卫东认真看了秦勇一眼,脸色沉了下来,道:“秦勇,你是搞企业,不是黑社会,若是你们不知进退,惹到县里下了决心,只怕得不偿失,只要停了你的炸药,石场立刻就得停止运转。”   秦勇是天不怕地不怕之人,但是他在侯卫东面前不敢造次,道:“侯叔,我只是觉得水泥厂压价太历害了,不改变现状,我们几个石场的利润将越来越薄。”   侯卫东这才拍了拍秦勇的肩膀,道:“有事情谈事情,这才是正道。”   离开了独石村,侯卫东心里发生了变化,暗道:“上青林终究是彪悍的地方,秦勇也算是代表了新生代势力。”   到了场镇,侯卫东分别给贺合全、唐桂元、江上山等村干部打了电话,这些人都还在村里仍职,听说侯卫东上了山,连忙赶到了场镇。   侯卫东与这些老资历干部谈了心,最后约定,只要送往水泥厂的石材涨价百分之十五,他们仍然愿意与水泥厂合作,秦勇虽然心有不甘,见大家都同意了百分之十五的标准,也就作罢。   在两点钟,侯卫东见了庆达集团老总黄亦舒,两人讨价约定给石材涨价百之分十八。   这一次上青林之行虽然圆满解决了问题,侯卫东却感觉到了危机,此时,他下定决心处理掉石场,免得为自己带来不必要的影响。   回到沙州,他立刻给曾宪刚和宋致成夫妻打了电话,谈到了芬刚石场以及狗背弯石场。   曾宪刚道:“我在岭西,也没有精力来管理石场。”   反而宋致成听说了此事,兴趣很大,道:“既然侯局长有意将两个石场转让,我们就接过来,只是这一段时间我们手头有些紧,现金要分批支付。”   曾宪刚断然道:“你这是说什么话。”他把宋致成推出了门外,道:“你到外面歇着,这事我和卫东的事情。”   侯卫东和曾宪刚两人单独面对,曾宪刚道:“疯子,狗背弯是你一手建起来的,你真的舍得就放弃了吗?”   侯卫东心里确实舍不得这块基地,可是不放弃意味着以后麻烦不断,道:“我是舍不得,可是形势逼人,我必须有所舍。”   曾宪刚道:“我理解你的想法,这样办,以后石场就挂在我的名下,一切照旧。”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将风险转嫁在你的头上,这两个石场折价两百万,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曾宪刚也跟着摇了摇头,道:“两百万,我认了,就当作买股份,以后每年我再分三成利润给你妈,我不吃亏,你也有赚头。”   这是很优惠的条件,侯卫东将再也不管石场之事,可是仍然有固定利润,可是想起辛苦打造的狗背弯,侯卫东又暗自神伤。   “算了,这个狗背弯开采难度越来越大,以后成本越来越高,我拿两百万全身而退,也不吃亏了。”   曾宪刚独眼有些湿润,道:“疯子,你以后当真就与上青林没有关系吗?” 第634章 是谁(上)   侯卫东见曾宪刚难得地动了感情,道:“宪刚,上青林在我心中有特殊地位,特别是你们几位老伙计,是我一辈子的朋友。”   曾宪刚道:“我尽快把钱给你转过来。”   “先别谈钱的事情,你家住在岭西,人不在上青林,这四个石场管理是个难题。”   除了英刚石场、狗背弯石场,曾宪刚还管理着他自己的一个石场,以及田大刀老石场,他接过这四个石场以后,上青林石场五大老板的格局已经不复存在,碎石协会更是名存实亡。   曾宪刚与侯卫东不同,他的职业就是做生意,因此并不怕麻烦,道:“以前跟着我的那些年轻人,曾宪勇去开磷矿,已经是自立门户,其他人大部分无所事事,我准备给他们找些事情来做,让他们分别去管理四个石场,我定期回来看一看就行了。”   “江山代有新人出,各领风骚三五年,秦大江是我们的老兄弟,他如果还在,一切都没有问题,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秦勇和大家没有多少交情,水泥厂老总黄亦舒提起秦勇就摇脑袋,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曾宪刚也听说过秦勇的事情,道:“小宋给我提了建议,我准备成立一个建材公司,专门来管理四个石场,财务由我这边派人,这样就不会混乱,至于秦勇,对我来说应该不是大问题,秦勇和秦敢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而且秦敢他们开磷矿,我支持过,他们不会乱来。”   在沙州吃过晚饭,曾宪刚和宋致成夫妻回岭西,临走之时,曾宪刚犹豫了一会,道:“老习的事情,你知道吗?”   “老习有什么好事,我不清楚?”   “算了,你是政府官员,这些事你最好别知道,总之不是好事。”   侯卫东只以为是找小二小三之类的事情,笑道:“那就最好别说,免得我左右为难。”   送走了曾宪刚夫妻,小佳问:“你把石场处理了,多少钱?”   “两百万。”   小佳知道侯卫东与石场的渊源,道:“两百万给了曾宪刚,从经济上来看,你有些吃亏,狗背弯石场仅是机械设施和车辆都不止这个数,只是你即将担任沙州市副市长了,在去搞石场,降低了身份,也容易给别人抓住把柄。”   侯卫东也有多年的企业经验,他解释道:“在沙州,每个时期都有最赚钱的生意,前几年大型石场很少,又恰逢沙州大办交通,岭西省修高速路,所以石场生意好,赚钱容易,这几年大型石场越办越多,市场也越来越规范,尽管开石场仍然能赚钱,但是已经不是最赚钱的生意了,这是我下决心卖掉石场的重要原因之一。”   “从2000年和今年的行情来看,煤炭行业越来越俏了,这说明我以前的判断没有错,经历了多年寒冬,煤矿开始井喷了。”   处理掉石场,小佳没有多大意见,可是煤矿却是正在下金蛋的鸡,她道:“那火佛煤矿怎么办,我有些舍不得卖掉。”   “苦熬了好几年,终于赚钱了,你舍不得,我更舍不得。”   这是侯卫东的心理话,他从上青林石场起家,对资源型企业情有独钟,数次劝李晶的精工集团低价收购煤矿,但是李晶对煤矿不感兴趣,如今煤价上涨得很快,精工集团再想收购煤矿,价格已是翻了数番。   为了这个火佛煤矿,侯卫东确实是左右为难,想了一会,他对小佳道:“我决定暂时不动,认真想一想,我妈在几年前买了这个煤矿,那时我还是小人物,不偷不抢不蒙不骗不贪不占,纯粹靠头脑吃饭,抓住了机遇而已。”   话尽管如此,侯卫东还是给母亲刘光芬打了电话:“老妈,你在哪里,怎么家里没有人?”   刘光芬心情很不错,开玩笑道:“我和你爸在给你打工,正在矿上。”   侯卫东看了看外面的天气,道:“老妈,你用不着那么认真吧,你们两人是监工,不必做具体干事情。”   “你爸如今是焕发了第二春,天天都想朝矿上走,也怪了,矿上的工人都服你爸,他眼睛一瞪,最捣蛋的工人都老实了,何红富现在天天给你爸打电话。”   侯卫东笑道:“老爸这么多年的人民警察不是白当的,人情练达即文章,他除了不懂煤矿生产,还真是管理方面的一把好手,他愿意待在煤矿,就让他在煤矿。”   “只是有一件事情,老妈要把握好,矿上安全是第一位,如果出了事,对我的前程有影响,何红富这人有很多好处,有一条不好,他越发象守财奴了,你要把握一点,在瓦斯报警装置、通风设施等都要舍得投入。”   刘光芬最关心儿子的前程,听到此话,马上就去找侯永贵。   侯卫东为了即将到来的换届选举做了不少铺垫,市委书记朱民生也在做着铺垫,作为市委书记,他有责任在换届选举中实现组织意图,这是市委书记的职责,也体现了市委书记的能力。   在新一届市政府领导班子候选人中,侯卫东无疑是让人头疼的人物,从他的本意,不希望侯卫东这位前市委书记秘书出任副市长,可是侯卫东此人手神通天,他作为市委书记,必须实现省里的意图,确保侯卫东选上副市长。   “操蛋。”朱民生一般不说粗话,可是看着检举侯卫东的信件,忍不住小心地说了句粗话。   赵诚义正在办公室,他暗中琢磨道:“朱书记这是在骂检举人,还是在骂侯卫东,或者,他是在骂这两个人。”   “侯卫东什么时候到?”   赵诚义赶紧抬手看了看表,道:“我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十点钟,有十五分钟的谈话时间,您十点半还要到人大去参加活动。”   十点钟,侯卫东准时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   朱民生很和蔼地道:“卫东,在农机水电局工作的情况如何?”   侯卫东坐得笔直,汇报了水电局近期的工作。   朱民生的本意就不是听工作汇报,当侯卫东简短汇报讲完,道:“你到农机水电局的时间不长,招商引资的力度不小,这就是功劳,在成津和局里工作之时,抓竹水河水电站很有成效,市委是满意的。”   他如智者一般循循善诱:   “在以后的工作中,一要保持着低调务实的态度,老老实实做人,扎扎实实工作。”   “二是注意与各地各部保持良好的关系,一个好汉三个帮,对人如此,对单位也是如此,只要各地各部门搞好了关系,水电局的工作,你的工作,才能得到同志们的认可。”   “三是要注意搞好宣传工作,作为年轻的领导,你不仅要学会埋头拉车,也要抬头看路,搞好宣传工作是很有必要的。”   “四是在个人生活中要保持谦虚谨慎的作风,特别是你的年龄在局级干部中是最小的,有更多的眼睛会看着你。”   对于朱民生的话中之话,侯卫东自然是心领神会,表态道:“请朱书记放心,我会按照您的教诲,认真做好各方面的工作,不会辜负组织的希望。”   两人这一问一答,很有默契。   又谈了一会,赵诚义走了进来,道:“朱书记,时间到了。”   朱民生就从座位后站了起来,与侯卫东握了手,道:“今年是沙州换届年,我们要通过换届促进全市的各项工作,市委是很看重你的,年轻人,努力吧。”   由于省委还没有宣布正式沙州市候选人名单,所以,朱民生讲话很是委婉,他知道侯卫东能够听懂。   侯卫东离开了朱民生办公室,下楼之时,他暗自琢磨道:“济道林和朱民生都应该收到了那封检举信,是谁写的这封信,他是什么目的,谁又是受益者?”   一路苦想,侯卫东百思不得其解。   刚到楼底下,迎面见到了黄子堤,黄子堤态度很好,主动伸出手,道:“卫东,什么时候请我到农机水电局。”自从周昌全调走以后,黄子堤对侯卫东就没有好脸色,象今天这种态度,已是很久没有见过了。   侯卫东道:“我们全局上下都盼望着黄书记来视察工作。”   两人握手告别以后,侯卫东暗道:“会不会是黄子堤写的检举信。”   不过他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黄子堤也是候选人,他不会做这种傻事。”   “我的敌人是谁?”   侯卫东确实是百思不得其解了,他在官场中并没有太多的私怨,若说是竞争对手,除了黄子堤和自己以外,其他副市长是谁他也并不清楚。   小佳提出了无数的人,甚至提到了刘坤,全部被侯卫东所否定。   晚上回母亲从益杨回来,侯卫东带着小佳去家里蹭饭,侯卫国和蒋笑恰好也过来蹭饭。   侯卫东将大哥拉到了书房,讲了检举信的事情,道:“你用刑警的思维来帮我分析分析。”   侯卫国进行了一番推理,得出的几个结论都被侯卫东否定,他道:“刑事侦查是一门系统学问,可是你们官场中人心思百转千回,是另一个系统,不能以常人度之,你慢慢去琢磨吧。” 第635章 是谁(中)   侯卫国道:“但是人心都是相通的,写检举信的人肯定有收益,你可以从这方面去思考。”   侯卫东的思路与侯卫国基本上一致,不过他确实很难断定是谁写了这封信,利益无所不在,他大体上能分析到那些人,可是无法如精确制导炸弹那样准确。   看着脸色红润的侯卫国,侯卫东开了一句玩笑。“大哥,嫂子怀孕吃得好,你是不是跟嫂子抢食,比半年前至少长了十斤肉,这样下去有损沙州刑警的光辉形象。”   “这是天大的冤枉,今年市委政法委提出了破积案的要求,市局压力很大,我天天泡在案子上,熬夜是家常便饭,但是人却长胖了。”侯卫东说到这里,脸上有些幸福之感。   大哥容光焕发,这让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落魄的前嫂子江楚,暗道:“性格决定命远,这句话太正确了,江楚原本应该有个幸福的家,有职业不错为人不错且爱她的老公,应该有一个活泼的子女,现在,除了一颗狂热之心外,已经一无所有了,她的道路都是她自己所选择,谁来为她选择买单?只能是她自己。”   他原本不想给侯卫国提出江楚,却实在忍不住了,道:“江楚回沙州来了,据我观察,她的日子过得挺差。”   侯卫国道:“我知道这事,而且江楚找过我。”   “大哥,蒋笑怀了小孩子,你要考虑清楚。”侯卫东因为感情之事,在内心深处备受煎熬,因此提醒了大哥。   侯卫国一阵苦笑,无奈地道:“我真的服了传销,将一个好女人弄得神经兮兮,她不是跟我来谈感情,而是来推销产品,我瞒着蒋笑买了七千多,后来我得知,她挨个拜访了我的同事,大家看着以前的关系上,或多或少地买了点东西。”   想着初恋的美好时光,侯卫东挺心酸,道:“江楚有这股子劲头,做什么事情都应该冒尖,为什么非得搞传销。”   “如果嫂子不搞传销,她也不会有这个劲头了,现在称传销为经济邪教,确实还是有些道理,他们的手段就是洗脑。”   侯卫国憋了一会,道:“传销真他妈的害人。”   侯卫东突然想起一事,道:“刚才你说起市委政法委提出破积案要求,我想问一句,刑警支队有没有将益杨检察院当年的失火案和杀人案包括在内,这是性质很恶劣的案子。”   “这次破积案战役采取了分级管理,县里案子由当地公安局负责,市局只负责发生在沙州的案子。”   侯卫东大为失望,道:“我觉得应该学习初级法院和中级法院在管辖权上的区别,特重大案件还是应该由沙州刑警支队来负责。”   “这是局领导的事情,我只管办案子。”   侯卫东马上拿起手机,给市委政法委书记洪昂打了电话,道:“洪书记,我是侯卫东,给你汇报工作。”   洪昂正在家里看电视,他心情甚好,笑道:“我要批评你了,你说说有多长时间没有联系了,当了局长就把老哥忘记了。”   侯卫东和洪昂曾经是周昌全的哼哈二将,两人长期跟着周昌全,关系挺好,说话也就随便。   侯卫东道:“今天我是真的要汇报工作,听说市局开展了破积案战役,我建议重大恶性案件还是得由市局来抓,依靠县局来做此事,恐怕难以有突破性的进展。”   洪昂知道侯卫东不会凭空提起此事,道:“我一个人闷得慌,你过来陪我下棋。”   “我的棋艺和洪书记对阵,只有被屠杀的命运。”   “我让你一个车和一个马,总行了吧。”   “我遵命,十分钟赶到。”   打完电话,侯卫国道:“在领导身边工作过,这就是一笔最重要的资历,洪昂是强势政法委书记,我们这些小民警见到他要立正稍息的。”   走出客厅,小佳和蒋笑正在谈论生儿育妇的经验,由于有了检举信的影响,侯卫东不想开奥迪车到洪昂的家门口,道:“小佳,把你的车钥匙给我,我开你的车出去。”   小佳一把拿钥匙,一边道:“难得在家里聚一聚,你又跑哪里去。”   “洪昂书记找我,有要紧事情。”侯卫东没有敢于说是他主动找洪昂。   得知是洪昂有事,小佳也就不再啰嗦,将蓝鸟车钥匙递给了侯卫东,道:“早去早回。”   到了洪昂家中,棋盘已经摆在客厅的茶几上,侯卫东刚在长沙发上坐下来,洪昂夫人端来一杯热茶,道:“这是老洪平时舍不得喝的茶叶,非得拿出来让你尝。”   侯卫东很是温暖地接过了茶叶,道:“嫂子,我今天肯定会被洪书记杀得人仰马翻,他是在提前安抚我,否则下次我要求下围棋。”   洪昂笑道:“围棋你更菜吧,如果真下围棋,恐怕整个棋盘只看见一种颜色。”   玩笑罢,洪昂直语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话题?有话直说,别绕弯子,说完就下棋。”   “洪书记是否还记得97年益杨检察院的杀人案子,那时我在益杨县委办公室工作,已经给祝书记当了秘书。”   洪昂点了点头,道:“我记得此事,当时大家都在议论此事。”   “祝书记高度关注这个案子,派我到检察院作联络员,眼看着案子要被揭穿了,结果后来发生了纵火案和杀人案,线索就此中断,此事不了了之,这事藏在我心里好多年,既然沙州打起了破积案战役,我建议由市局接受一些大案要案,纯粹依靠县局的办量,很难达到效果。”   洪昂拿着手上的小兵,朝前走了一步,道:“这事我清楚,当初祝书记要追查的人是易中岭吧。”   “对。”   洪昂曾经是周昌全的大管家,又主持了政法委统两年,眼光甚是毒辣,他慢慢地从侯卫东的烟盒里抽出一枝烟,并不抽,只是放在鼻尖不停地嗅着,过了一会,他下了决心,道:“你这个建议符合实际,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在政法委员会上提出来,估计四个县都会有几个大案子会被提到沙州公安局。”   两人都是点到为止,结束了这个话题,专心下棋。   在易中岭别墅,一脸苦大仇深的市绢纺厂老总兼党委书记蒋希东开着车进了院子,他将车停了下来,对院中的易中岭道:“中岭,你的日子比我滋润啊,看来你当年的选择很正确,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句话是正理。”   易中岭手里牵着一条大狗,这是他从藏区买来的大狗,据说有藏獒的血统,买来以后,他亲自侍弄着,欢喜得紧,而蒋希东有些怕狗,道:“中岭,把狗拴上,咬到一口不得了。”   易中岭哈哈笑了,把狗弄进狗舍,道:“蒋兄,我再怎么折腾,也就是不入流的私营老板,怎么比得上堂堂的国企老总。”   “我这个国企老总是日落西山,抓大放小,市绢纺厂在沙州还算个大企业,可是岭西在全国又算得了什么,让你破产就破产,到时还得让中岭赏碗饭吃。”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屋,蒋希东和易中岭是多年老朋友,当时蒋希东是市绢纺厂的老总,易中岭是益杨铜杆菇厂的老总,曾经同时荣获沙州十大企业家,十年过去,当时的十大企业家,有的转行到了政府部门,有的沦为破产企业老总,易中岭则一转身成为私营企业老板。   “今天从藏区弄了点好东西,我可不敢独享,特地把老哥子叫过来。”易中岭笑吟吟地道:“老哥,上次给你说的事情,只要办好了,就可以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子孙三代不愁吃不愁穿。”   蒋希东为难地:“此事大不易,天时、地利、人和都要讲究。”   易中岭鼓动道:“我们以前是小打小闹,赚点辛苦钱,还要提心吊胆,这一次黄子堤铁定要当市长,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占齐了,我们还怕什么,如果这一次机会都不敢抓住,等你退休以后就领点退休金,到时后悔莫及。”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是金科玉律。”   蒋希东沉默不语。   易中岭道:“我们两人合资成立一个股份性质的绢纺厂,你把业务转到我这边来,等到绢纺厂壮大以后,你我就安心经营新绢纺厂,凭着你我的人脉,新绢纺厂没有任何负担,业务渠道也是现成的,肯定红红火火,这事神不知鬼不觉,你别犹豫了。”   蒋希东仍然和上次一样,在心里犹豫不决。   “蒋兄,我当年为了铜杆菇厂是拼了老命,结果差点受了牢狱之灾,如果不是福大命大,现在还在监狱里渡日,前车之鉴啊。”   蒋希东默然,良久才道:“我在绢纺厂几十年,于心不容。”   “不对企业残忍,就是对自己残忍,国营企业弊端丛生,特别是绢纺厂,迟早要被市场淘汰。”   尽管牦牛鞭很正宗,可是蒋希东食之无味,两人在吃饭时将新绢纺厂细节一一敲定,吃完饭,蒋希东便开车离开。   来到了厂区,远远地看见灰色的房屋,蒋希东的心情也跟着灰暗起来,易中岭透露的想法很诱人,也很大胆,远远超出了预期,这事就如吸毒,明知有危险,却无力抗争虚幻的泡影。 第636章 是谁(下)   2001年10月21日,亚太经济合作组织第九次领导人非正工会议在上海科技馆举行,这是新中国成立以后我国承办的规模最大、层次最高、影响深远的一次外交活动,当20名穿着中式对襟唐装的APEC领导人走出上海科技馆大厅,来了一次合影,此情此景,通过了电视转播传遍了全球。   侯卫东与水电局几位副局长一起收看了电视转播,等到现场直播完毕,他对副局长周小红道:“周局,今年我们开春节茶话会,要向APEC学习,一律穿唐装。”   周小红道:“你们穿唐装,难道让我们女同志穿旗袍,大冬天的,冷死人了。”   对于这位岭西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沙州最年轻的局级干部,周小红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以前南霸天局长声如洪钟,经常胡须瞪眼睛,她却并不怎么害怕,在开班子会时,多次与南霸天顶撞,弄得老局长拍了桌子。而侯卫东到了农机水电局以后,并不怎么管事情,说话也是面带笑容,周小红反而在他面前很是谨慎,她有时也奇怪:“我为什么要怵侯卫东,这没有道理啊。”   她有一次将这个想法给沈东峰讲了,沈东峰道:“侯卫东与南霸天不是一个时代的干部,侯卫东前途无量,得罪了他后患无穷,南局也就是声音大一些。”   说了这话,他觉得没有说清楚,又道:“或许是侯卫东少年得志,官威重,让我们感到有压力,他这人关系网太宽,特别是和吴英关系密切,迟早要上位,我们配合好他的工作,对大家都有好处。”   侯卫东没有继续唐装话题,他对沈东峰道:“刚才穿唐装是玩笑话,我有另一个建议,在今年元旦之时,请局里老同志到新建的办公楼前转一转,让他们看看未来的新家,大家欢欢喜喜过年。”   他说这句,是有针对性的,在座的水电局班子成员都听得明白。   农机水电局老干部并不多,由于老局长南霸天是出身于计划经济时期,为人很是节俭,水电局的待遇相对较差,局里老同志退休以后无所事事,喜欢串在一起,自然会谈到各单位待遇,有了横向比较,老同志对南霸天心里就窝着火,虽然不能将南霸天怎么样,可是阴暗潮湿的话在各个单位老同志之间串来串去,对单位的名声总不太好。   侯卫东初到水电局,第一件事情就是查清了局里的家底,局里的财务困境让他很有些吃惊,仔细看了水电局的支出明细,当时他跟沈东峰有过几句对话。   “水电局项目不少,而且都是大块头项目,按常理这些钱雁过拔毛,水电局的日子应该很好过,为什么搞成现在这样?”   沈东峰趁机大倒苦水,道:“南局长有严令,所有项目资金必须全额用到项目上,不准机关截流一分钱,谁敢伸手,他就翻脸不认人,甚至有时他还将局里不多的办公经费贴出去用,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工作,我们领导干部无可非议,可是普通干部就有了意见。”   听了沈东峰如此说,南霸天的形象顿时在侯卫东心里高大起来,而且不是一般的高大,是很巍峨,他暗道:“南霸天还真是好干部,只是他的思想跟不上形势了,还停留在计划生育时代,所以办了利民的好事,反而惹得机关一片非议之声。”   侯卫东底气十足地道:“南局的好传统我们要保持,不过后勤保障也要跟上,这事算在我的头上,凡是经费出了困难,尽管开口,我会想办法解决,我的想法是即要搞好工作,又要让干部在允许范围内得到实惠,大家都是拖儿带女,经济宽裕一些总是好事。”   南霸天与财政局历届局长关系都不好,害得沈东峰在财政局吃了不少白眼,当时听到侯卫东表度,他将信将疑。   后来实践证明,侯卫东与南霸天的工作方法确实不一样,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市财政局很快就变成了水电局的友好单位,凡是水电局要用钱,只要合乎政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到位,而在以前,即使有正当理由和合规的财务手续,财政局也会找到各种理由拖延。   大半年时间过去,侯卫东在农机水电局不显山不露水,如一个甩手掌柜,可是常务副局长却明显感到了水电局的变化,水电局如上了润滑油的机器一样,运转越来越顺滑。在整个水电局,常务副局长沈东峰对侯卫东这种举重若轻的能力感受最深,感受越深,他就越是明白侯卫东不会在农机水电局久留。   “农机水电局是小水塘,装不下侯卫东这尊在大神。”这是沈东峰得出的结论。   11月1日,《关于中国加入世留组织决定》获得通过,为了推开世贸大门,中国用了整整十五年的时间。   9日,我国首次以正式成员身份出席世贸组织总理事会,中国外经贸部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等6名中国政府代表19日在日内瓦首次以正式成员身份出席世贸组织总理事会。这次会议是中国以世贸组织成员身份参加的第一次总理事会。会议将讨论伊朗申请入世问题、世贸组织2002年财政预算、对纺织品协议进行中期审评等。   沙州市政府对于加入世贸很是重视,专门由党校组织了多期培训班,集中学习和讨论“进入世贸之后,沙州怎么办?”,朱民生在会上发表了重要讲话《新时期需要高素质的干部队伍》。   12月15日,这篇讲话全文刊登在《沙州日报》,当天,在沙州信息港上,有人发出贴子,题目是《什么时期不需要高素质的干部队伍》,此文一出,顿时应者如潮,怪话连篇,到最后,有许多网民把朱民生叫做了“猪素质”。   朱民生在网上看到贴子,尽管他涵养挺好,也接连说了三声“操蛋”,顺即把宣传部长粟明俊请到办公室,请他看一看此贴以及跟贴情况。   粟明俊看着跟贴,尽管是冬天,他的汗水还是当场就流了出来。   “粟部长,我记得沙州信息港应该是半官方性质的网站,不知宣传部是如何管理的,有没有一套舆论引导机制,媒体是党的喉舌这个原则如何体现。”朱民生很平和地说道,眼光却异常的锐利。   粟明俊道:“朱书记,此事我马上处理,第一是删除掉贴子,第二是整顿沙州信息港。”他原本想处理发贴人,可是又觉得不妥当,就把第三条压在了舌尖。   朱民生点了点头,道:“具体的事情我不管,最关键不是个案,而是要形成机制。”   粟明俊回到宣传部,就见到朱介林副部长正在办公室与刚调来的小姑娘戴玲玲谈笑风声,便不客气地道:“沙州信息港,你见过里面的贴子没有,见过,为什么不采取措施,通知广电、报社、文化所有负责人到办公室开会。”   出门之时,他凌历的目光扫了戴玲玲一眼,转身出门。   到了办公室,他慢慢将自己的情绪调整了过来,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卫东,你看沙州信息港的文章没有?”   “现在会上网的沙州干部都在看跟贴,热闹得很。”   粟明俊劈头道:“你别光顾着看热闹,里面有你的内容。”   侯卫东早就看到了与检举信一模一样的贴子,道:“那篇贴子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粟明俊道:“明年一月就要换届选举了,这个时期出现这种贴子,而且是满天飞,对你的选举很不利,到底是谁这么执着,非要和你对着干。”   侯卫东道:“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有几个嫌疑人,但是无法求证。”   粟明俊是了解内情的人,提醒道:“老弟,官场上有些关键步子,你必须得抓住,有句俗话叫做一步不稳终身为处,千万别大意了。”   近两个月,针对侯卫东的检举信如雪花般地飞向了省、市各部门,不仅寄给领导,也寄给普通干部,这些信件有的是从岭西寄过来,有的是从铁州寄过来,还有的就是来自沙州,这让侯卫东不胜其烦。   寄信人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就是给侯卫东选举制造麻烦,在侯卫东心中,最大的怀疑目标是成津方老县长和陈太忠两人,他们都曾经是政治人物,熟悉选举程序,而且与上层有关系,更关键是两人同侯卫东有血仇,这就是最大的动机。   成津公安局罗金浩局长安排人对两人进行了秘密调查,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稍次的怀疑目标就是黄子堤、易中岭一系的人物,可是他觉得黄子堤没有动机,易中岭的动机也并不强烈。   除了这两系人马,侯卫东还真想不出谁会对自己有这如此大的敌意。   晚上,刚回到了新月楼的家里,陈庆蓉和张远征带着小囝囝来到了家里,平时小囝囝上幼儿园,都是由陈庆蓉和张远征接送,然后小佳再到父母哪里去接,今天他们稀罕地带着小囝囝来到了家中。   “爸、妈,你们吃饭没有?”   陈庆蓉进屋以后,见侯卫东一人在家里吃饭,道:“小佳没有回来吗?”   侯卫东道:“她单位有事情。”   其实他对岳父母也没有说老实话,小佳此时到赵秀家里吃饭,晚上准备继续打牌,此时她们打牌的圈子里多了一人,就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易中达的爱人,组织部长爱人到宣传部长爱人家里打麻将,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情,小佳是圈子中成名人物,大家关系处得挺好。   陈庆蓉坐了一会,道:“这两人很多人问我,说你是不是因为受贿被调查了,我知道你不会受赌,可是无风不起浪,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现在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个女婿,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心里格外担心。 第637章 选举(上)   陈庆蓉有些紧张地问道:“听说你要当副市长,是不是有这回事情。”   侯卫东出于谨慎的考虑,对出任副市长一事三缄其口,除了偷偷给母亲刘光芬说了,其他亲朋好友问起,他一律以“不清楚”一事搪塞过去,因此,陈庆蓉和张远征都不知道换届选举之事。   此时已临近换届选举,侯卫东道:“有这种可能性,但是组织上没有正式宣布候选人,都有变化的可能性。”   陈庆蓉闻言,顿时愤愤地道:“难怪有些人要乱嚼舌头,说你受赌了,树大招风,人强招嫉,你这一段时间要小心。”   张远征不以为然地道:“只要组织上定了的事情,难道还有变化,你也是小提大作了。”   “你懂什么吗,小心一些总没有错。”陈庆蓉不客气地斥责道。   两口子在屋里坐了一会,小囝囝已经有了睡意,陈庆蓉道:“今天让小囝囝和我们睡,我们走了。”   等到下了楼,陈庆蓉给小佳打了电话:“小佳,都九点钟了,你怎么还在外面不回家,你老大不小了,在家里要勤快一些,要在家里把老公和娃儿守住,别在外面吃吃喝喝,有什么意思。”   小佳正在兴头上,听了电话有些莫名其妙,道:“妈,我知道了,今天确实有事情。”   陈庆蓉在电话听到了麻将声,生气地道:“你少打些麻将,把老公守住才是老正经,现在的男人都很花心,特别是当官又有钱的那种。”   小佳知道妈妈的心思,道:“好了,我等一会就回家。”   陈庆蓉放了电话,张远征劝道:“佳佳和侯卫东过得好好的,你别咸吃萝卜淡操心。”陈庆蓉抱紧了小囝囝,道:“自己的女儿,怎么能不操心,佳佳这孩子没心没肺,哪里有侯卫东的心机,侯卫东的大哥原来与江楚很般配的一对,还是说离婚就离了婚,我还得劝佳佳有所防备。”   在蒙厚石家里,侯卫国陪着蒙厚石小酌,市委常委、秘书长杨森林带着夫人来到了家里。   侯卫国称呼蒙厚石为舅舅,杨森林称呼蒙厚石为蒙叔,因此,侯卫国称呼杨森林为杨哥。   杨森林虽然与蒋笑是平辈论交,可是两人年龄差距甚大,杨森林是看着蒋笑从呀呀学步到结婚生子,实际上算得上叔侄辈了。   蒋笑亲热地道:“森林哥,我给你添幅碗筷。”   “碗筷可以拿,酒杯就别拿了,昨天醉了酒,今天得养一养胃。”杨森林在蒙厚石面并不娇情。   沙州市换届选举还有二十来天就拉开大幕,杨森林也要到市政府任副市长,他已经是常委了,这一次过去就是出任常务副市长,在益杨之时,他已经是正处级的益杨县长,侯卫东仅仅是正科级的新城区主任,如今两人都成为了副厅级的沙州副市长,论提拔速度,侯卫东确实是快捷。   “卫国当副支队也有些时间了?”杨森林想着侯卫东的事情,随口就谈到了侯卫国的职务。   侯卫国还是给杨森林倒了一杯酒,道:“杨哥,我还是给你倒一杯酒,你慢慢喝。”   大家吃了几口菜,蒙厚石道:“关于侯卫东的检举信不少,朱书记是怎样看待此事?”   杨森林道:“朱书记很生气,让人调查此事,现在还没有调查结果。”   蒙厚石道:“差额是谁?”   “估计是档案局的邓有才,他是读书人,没有那么多的鬼板眼。”   蒙厚石当了多年的市政府秘书长,对正处级干部很是熟悉,他端起酒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脑里将所有正处级干部过了一遍电影,道:“邓有才这人在处级干部中很弱势,没有多大的名声,不过,如今代表们也不单纯,有的代表还有逆反心理,弄一个太老实的人当差额,只怕也有老实人的风险。”   杨森林道:“朱书记相当重视这次选举,为了这个差额还是很费了心思,目前来看,邓有才这人是最好的差额人选了。”   蒋笑自然希望侯卫东能顺利当了副市长,道:“现在不仅有检举信,网上还有人发贴子。”   杨森林道:“今天粟明俊送来了宣传部关于净化网格的方案,如今网络改变了信息发布及传递的方式,要想控制网上舆论很有难,宣传部在本地网络上有影响力,可是新浪等大网的论坛,很难把贴子撤下来,朱书记要求宣传部增设外宣科室,外宣科室的很重要职责就是及时了解网上舆情,并通过网上宣传。”   侯卫国听到了杨森林的话,暗自琢磨道:“如今局里成立了网监科,能否请网监科的同志们追查发贴要的地址。”   有了这个心思,侯卫国第二天就找到了网监科的师弟,找到了在沙州信息港刚刚删掉又改头换面发出来的贴子,道:“你能否追踪到这个贴子的来源。”   侯卫国是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沙州公安局有名的破案专家,网监科的师弟也没有怀疑,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令侯卫国很失望的是来人是在网吧发的文章,发完以后就走了,网吧管理人员仔细回忆,也没有多少有价值的线索。   侯卫东得知此消息,反而劝道:“大哥,你别管了,这事我有分寸,能作的工作能已经作了,实在要出问题,我也没有办法,这不仅是我的事情,也是沙州市委的事情,你要相信沙州市委的力量。”   过了2002年的元旦,省市相继进入了换届选举月,在1月12日,省人代会胜利闭幕,代省长顺利当选岭西省人民政府省长,秦路、周昌全、吴永忠、王淼森、李玲四人当选为岭西省人民政府副省长。   选举闭幕当天,侯卫东给周昌全打了电话表示祝贺,这一次省委对周昌全的安排出乎了许多人预料,在2001年,很多人都认为年龄偏的周昌全必定要进入人大或是政协,没有料到他又能继任一届副省长。   接到电话,周昌全爽郎地笑了起来:“我原本想退出第一线,组织上不想让我休息,我只得再干一届。”   这一届干过去,周昌全基本上就已经接近退休年龄,原本省里准备让他进人大,在蒙豪放书记的推荐以后,他又得以继任,有了这五年的时间,其心境又发生了变化。   “卫东,沙州市的选举你轻视不得,我听黄子堤说,关于你的检举信不少,你要做好相关的准备工作。”   “我已经按照您的指点,相关的人员都接触过了。”   周昌全具有丰富的行政经验,道:“过两天我还要给朱民生打电话,给他施加一点压力,确保你能顺利当选。”   放下电话,侯卫东不由得想起在青林镇的选举,暗道:“那一次我不是候选人,却以全镇最高票当选了副镇长,这一次我是正式候选人,结果又会如何?”   很快到了1月23日,沙州人代会、政协会正式召开。   按照传统,市人民代表一部分住在市招待所里,另一部分住在财税宾馆,这两个地方都打出“欢迎人民代表”以及“祝人代会、政协会圆满成功”等标语。   这两大会是沙州政治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只是今年人代会有选举任务,相较之人就显得更加重要。   侯卫东脱了笨重的冬装,在保暖内衣上加了羊绒毛衣,再套上衫衣,打上领带,小佳捂着嘴笑:“你现在还真是凉起操了。”这是沙州土话,大体意思就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只是土话只有诙谐成分在里面。   侯卫东道:“人代会是沙州人民政治生活中的大事,我当然会打扮得精神,这是对人代会的尊重。”   换了衣服,侯卫东住进了市招待所,他与成津代表团团长曾昭强见了面,又挨个房间看望了成津的人大代表,侯卫东在成津很有些威信,成津人大代表与其握手之时,都道:“侯市长,你是成津出去的领导,要多回成津走一走。”   这即是亲热,又表达了态度。   晚上,季海洋打来了电话,道:“我约了几位团长,你过来见面。”   季海洋是财神爷,他主动约请了参会的几个重点部门的头头,目的自然是为了侯卫东的选举,以他的名义来约请,侯卫东也只是被宴请人之人,名正言顺,理情之中。   这些头头们很卖帐,六点钟,基本上全部到齐。   侯卫东进了门,高建等人都站了起来,高建此时由南部新区调到建委当主任,他笑道:“卫东老弟,卫东市长,今天我们几位提前预祝选举成功。”   等大家坐下以后,季海洋道:“今天趁着人代会的东风,请各位来坐一坐,首先是感谢一年来对我们财政局的支持和理解,明年的预算,财政局将为各位领导算足算够,其次是祝人代会、政协会圆满成功。”   在座之人全是老江湖,知道季海洋所为何事,大家很配全,其乐融融。   三杯酒喝过,季海洋道:“侯局长是我的老同事了,当年我在益杨当办公室当主任,他就是副主任。”   高建道:“侯老弟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全市最年轻的局长,他是办实事的人,又有政策水平,前任无量。”   在座的局行领导自然明白里面的真意。 第638章 选举(中)   吃完晚饭,侯卫东又陪着益杨县建委主任粟明一起到了人大主任高志远家里,高志远即将卸任,这一次人代会将是他最后的舞台。   侯卫东和粟明是以青林镇老乡的身份见了高志远,高志远回忆起当年上青林的种种事情,最后谈到了上青林公路,对侯卫东当初的行为赞不绝口。   在高志远家里坐半个小时,侯卫东回到了市招待所,同寝室人大代表是成津县双河镇老师方勇,与前县委书记侯卫东同住一室,让他还是觉得很兴奋。   “侯书记,没有想到能与你住在一个房间,我是双河镇的老师方勇。”方勇显然还有些不太适应与县委书记同居一室的感觉。   “我虽然离开了成津县,但还是成津县的人大代表。”   方勇道:“今天成津代表团都在议论,侯书记做了这么多的实事,一定能选上。”   侯卫东含蓄地笑道:“谁来当县委书记,都要做这些事情。”   “那不一样。”方勇掰着手指,数道:“我们讨论了有三件事对成津影响很大,一是混除了社会上的混混,以前成津城里的混混挺多,偷、抢、打架还有吸毒,让老百姓没有安全感,侯书记来到了成津以后,将这些社会渣子一扫而空,现在我们的安全感大大增加,我在成津中学教书,学校门口的小混混基本绝迹了。”   “二是修通了多年未通的公路,这也是全县人民的多年心愿,也是在侯书记任期内修好的,就算侯书记什么事情都不做,只要修了这条路,大家都会记着你的好。”   “三是。”   说到这里,方勇有些语塞,他毕竟只是中学教师,对县里的事情不是太明白,他望着侯卫东和蔼可亲的脸,道:“旧城改造是大工程,侯书记也抓得好。”   两人正谈着,杨森林和市委办的刘坤等人进了屋,不等侯卫东介绍,刘坤道:“杨秘书长来看望大家了。”   杨森林是组织上内定的副市长候选人,在选举之前,到各个代表团来走一走,这是组织上默许的事情。   刘坤不认识方勇,就用眼光示意侯卫东,此时刘坤的角色类似于帮闲,杨森林与代表见面,如果进门就自我介绍:“我是市委秘书长,我来看望大家。”这是很尴尬的事情,如果由刘坤来说这句话,大家会觉得很自然。   只是在这间屋子里,有侯卫东在场,刘坤的做法就略为积极,这不是方法问题,而是分寸问题,这个细微之处往往体现出一个人的修养和能力。   侯卫东将杨森林送到了门口,杨森林轻声道:“侯局,你怎么坐在了屋里,还得到和各个代表团走一走,打个招呼。”   有了蒙厚石作为桥梁,侯卫东与杨森林关系就近了些,如今同为副市长候选人,两人的竞争性又不强,就多了几分同殿为臣的亲近。   侯卫东与杨森林握了手,稍稍用了力,表示了感谢,他回到家里,略作休息,也准备到几个代表团去看一看,杨森林是市委常委,他带着市委办的同志作为跟班很正常,侯卫东不过是水电局局长,他就没有必要绷着架子。   市委招待所住着吴海、益杨、临江、成津等县的代表团,侯卫东抬脚就进了吴海县代表团,团长正是赵林,他正与县长朱亚军、任林渡等人在屋里闲聊。   “来,侯局长,请坐。”见到侯卫东,赵林比以前更加客气了。   侯卫东团团地散了烟,道:“我是吴海人,过来拜见家乡的父母官。”   吴海县的两位县领导都是老资格的县领导,县长朱亚军在吴海工作了八年,这次要调整到益杨,不过还是当县长,这让他即满意又不满意,满意的原因是益杨经济比吴海强得多,他这个县长日子好过一些,不满意的原因是他还是县长,没有当上县委书记。   吴亚军接过烟,笑道:“我马上要到益杨去工作,以后侯市长要关心益杨。”   赵林这次冲击副市长未成功,虽然还不至于窝火,小小的失意还是有的,他坐在椅子上抽着烟,道:“亚军同志,吴海可是你的第二故乡,怎么人还没有离开吴海就帮着益杨说话了。”   几个人的意思很明显,侯卫东也笑得很含蓄。   市委书记朱民生突然推门进来,他似乎有些冷,哈了一口气,顿时出来了一股白雾,进门以后,他眼光朝桌上扫了几眼,这才与赵林、朱亚军、侯卫东等人握了手。   侯卫东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此时方勇已经出去了,副局长沈东峰正等在房间里。   “侯局,我觉得还是买些纪念品发给代表们。”   “这样做有赌选的嫌疑,还是算了。”   沈东峰手里握着一个不锈钢杯子,道:“你不送礼品,别人会送。”   杯子下面有一行字,印着“新档案馆纪念”,沙州档案馆在2001年国庆正式交付使作,农机水电机参加了纪念仪式,当时的纪念品就是这样的不锈钢水杯。   如果是其他副市长候选人单位送的礼品,侯卫东还不会太吃惊,此时见到档案馆的礼品,他才是真正的吃了一惊,因为档案馆邓有才是组织内定的差额,差额在选举会上弄起手脚,这就是明显违背的组织意图。   侯卫东拿着不锈钢水杯就放不下去,权衡了利弊,还是道:“刘有才真要发水杯,就让他发,我还是要相信主人。”   沈东峰是真心想侯卫东选举成功,道:“侯局,你还是认真考虑,是不是有小小表示。”   侯卫东主意已定,道:“谢谢你的好意,此事自有组织出面,不必由我来办。”   这个不锈钢水杯很快就摆上了朱民生的办公室,朱民生、黄子堤、高志远、济道林、步海云都站在这只不锈钢水杯之前,如欣赏一件国宝。   高志远道:“没有想到许有才还有这一招,他是假老实。”   档案局局长许有才是朱民生精心选出来的差额人选,朱民生许诺过等到完成了选举任务,就给他换一个部门,此时老实人许有才临阵发水,这让朱民生感到无比愤怒。   “先由高主任找许有才谈话,给他讲一讲组织法,他这种行为已经是违法行为。”   “济书记立刻组织纪委监察的同志暗中介入,如果确实有赌选行为,严肃处理。”   “请中达部长作好充分准备,如果有问题,临时换差额人。”   朱民生布置完工作以后,就和省委常委、郑秘书长通了电话。   档案局局长许有才来到了人大主任高志远的办公室,他进门就见到了不锈钢水杯。   “高主任,真是天大的冤枉。”   “许主任,你有什么冤枉,我们先来学习组织法。”   许有才是一位留着古怪保守发型的老派人物,衣着也过时而陈旧,他脸上有了汗水,道:“不锈钢水杯在国庆节就发完了,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水杯出现在代表们的驻地。”   高志远对许有才很是熟悉,知道他没有这种机心和胆子,道:“你再说一遍,这个水杯不是档案局送的,说这句话是要负责任的。”   “以党性保证,我绝对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不锈钢水杯,这是有人陷害。”   高志远道:“要弄清这事很简单,一是查帐,二是找印字的店,三是找档案局的人谈话,我希望你还是主动说。”   许有才急得脸青面黑,结结巴巴地道:“如果是我做的这事,我全家死绝,我,我,即然组织不相信我,我就不当这个差额了。”   高志远又安抚了他一会,这才让许有才回去。   晚上十二点,沙州几大巨头重新聚在一起。   济道林首先道:“我们找了档案局办公室以及财务人员谈话,他们根本不知道不锈钢水杯之事,又找了印字店,他们回忆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订的货,招待所的服务员也曾看以挂着工作牌的年轻人来分发水杯,从几方面情况综合来看,许有才做这事的可能性不大。”   朱民生脸上写着苦大仇深四个字,道:“既然不是许有才做的此事,那会是谁,动机是什么?”   大家都在思考着朱民生提出的问题。   朱民生得出了结论:“我认为,此人的动机就是给选举添乱,让市委出丑。”   “中达部长,你找到合适的差额人选没有?”   易中达一脸为难,道:“这个人选很难挑,如果让能力强威信高的正处级领导来做差额,选举结果很难保证,只能从能力弱一些职能弱一些的领导中挑选,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听说是这件事情,都找各种借口推辞了。”   朱民生不悦地道:“中达部长对干部掌握还是不够,全市这么多的正处级干部,总有讲党性的人,谁在关键时期站出来,组织上不会亏待他。”   他知道易中达到沙州时间不长,确实对干部不熟悉,便对黄子堤道:“黄书记分管组织,又是老成津,对干部极熟悉,他看能否有合适的人选。”   黄子堤原本不想多话,此时朱民生点到了头上,他才道:“商委主任钱宁是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此人能力和威信都一般。”   朱民生又问高志远、步海云和济道林,道:“你们有没有意见。”   征求意见以后,朱民生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就是钱宁。” 第639章 选举(下)   喧嚣而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了,当房间灯关下以后,侯卫东睁着眼睛,想着明天即将到来的考试。   手机嘟嘟响了起来,侯卫东打开了手机,屏幕的光线一下就将黑暗中的脸照亮。   “祝选举顺利。”   这是一条简短的祝福,侯卫东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了凌晨一点,他在床上也回了一条短信:“夜深了,早些睡。”   与郭兰同住的人大代表发出了呼噜声,她的声音就如笑声一样,很是爽快,在夜色中格外清晰。郭兰采用了堵耳朵、蒙头等好几种方法,仍然无法将呼噜声杜绝在耳中。   “我收到了档案馆的杯子,听人议论,说要选一个老实人上去,你得小心。”郭兰睡不着觉,干脆给侯卫东发起了短信。   “现在不管了,砍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现在着急的不是我一个人。”   郭兰发短信的速度不如侯卫东,她缩在被窝里慢慢地发着短信:“我相信你能够成功,几个内定候选人不成功,朱民生的日了不好过。”   侯卫东一直在纳闷谁在选举中捣鬼,郭兰的短信却一下子触到了他的神经,暗道:“如果检举信是针对我,那么水杯事件则是针对谁?这是针对所有副市长的候选人,难怪朱民生得知此事如此恼火,以前的检举信给出了错误的引诱。”临时更换差额人选之事,他通过政协主席步海云已经知道了,此时躺在被窝里,大脑供血充足,思路就开阔起来。   想通了这个关键环节,侯卫东心道:“睡觉,不想这些鸟事了。”   早上起床,侯卫东和方勇一起到食堂去吃饭,进了食堂,不少熟识的代表都是将他当成了副市长来对待,即恭敬,又表示亲热。   “看来住在招待所的决策是正确的。”在人代会中,给每一位代表都安排了房间,但是住在市里的代表一般都不愿意住在招行所里,侯卫东是候选人,为了增加与人民代表的接触时间,他决定住在招待所里。   招待所的桌子都是大圆桌子,侯卫东和方勇一起端着饭菜走到了一个空桌子上,当周围的桌子全部坐满以后,这张桌子还空着些位置,主动坐在这张桌子的人都是各县的领导干部。在所有代表的潜意识之中,已经将侯卫东当成了市领导,身份不够的代表自然不敢或者说不愿意坐在侯卫东身边。   吃完饭,侯卫东随着众多代表进了庄严的会场,此时他已经将会议的议程拿到了手。   他坐在椅子上,将文件包打开,会议的主要内容是:1、听取和审查听取和审查政府工作报告、计划报告、财政报告。审查和批准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审查和批准财政预算。听取和审查人大常委会工作报告、法院工作报告、检察院工作报告。2、选举产生市级国家机关领导人员:市人大常委会组员、正副市长、法院院长、检察院察长。   市人代会的内容都是固定的,年年都差不多,具体从事会议准备工作的人大工作人员,基本上将上一次人代会的议程复制过来就行了,唯一的差别就看有没有选举内容。   侯卫东坐在大堂,扫了扫空空的主席台,又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大会将正式开始。   此时,省政府郑浩存秘书长一大早来到了沙州,住进了驻离人代会会场不远的宾馆,市委书记朱民生和市人大主任高志远在会议开始前来到了郑浩存的房间。   郑浩存刚刚洗了脸,他用护肤霜擦了脸,道:“朱书记是老组工,高主任是老人大,我是充分相信你们,只是按照统一安排,我还是得到沙州来一趟。”   朱民生客气地道:“还是请郑秘书长作指示。”   郑浩存道:“一句话,选举必须成功,很快就要开会了,我想问一句,选举过程中到底有没有问题?”   朱民生稍稍犹豫,没有讲出水杯事件,道:“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能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   郑浩存头痛欲裂,巴不得朱民生和高志远早些离开,故作轻松地笑道:“那我就在宾馆坐等好消息。”   当朱民生等领导走上主席台,大会开始了。   等到朱民生离开,郑浩存到卫生间洗澡,昨天晚上他正准备到沙州,副省长吴永忠打电话让他一起接待东北客人,喝到高兴处,大家打起了酒仗,他酒量原本不错,不料客人更历害,结果喝得大醉回家,结果只能一大早来到沙州。   此时他头脑还发痛,在卫生痛痛快快地冲了澡以后,身体才稍稍舒服。   中午,朱民生、高志远等主要领导一起陪着郑浩存吃饭,郑浩存这才恢复了精神,详细询问了选举的准备情况。   朱民生又收集到一些不和谐的音符,便道:“早上时间紧,有一件事情没有向秘书长报告。”   听了此事,郑浩存露出了郑重之色,道:“你们处理得很及时,新换上来的这人是否符合差额的要素。”   “钱宁是商委主任,这个搞商业是有一套,但是他和传统的干部形象不太一样。”朱民生回想了钱宁的形象,道:“他有些诗人气质。”   郑浩存点了点头,道:“如今风气不比以前,选举中出问题情况不少,你们得密切关注代表的动向。”   政协会比人代会提前一天结束,政协委员离开以后,原本挤得满满的招待所便相对清净了不少,晚上,侯卫东刚从朱民生办公室出来,就接到了郭兰的电话。   侯卫东就来到了女人大代表房间走了一遍,郭兰有着市委组织部工作的经历,认识的女干部着实不少,她就陪着侯卫东将大部分女代表的房间走完。   晚上,郭兰给侯卫东发了短信:“据我了解,代表对高有些意见。”   侯卫东也听到了一些对高榕不好的说法,他放心了大半,回了短信:“人大代表素质是很高的,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   沙州近年来房价涨是很快,以前新月楼一千多元已经被视为高价了,几年时间过去,收入没有翻番,新月楼第三期楼盘已经到了二千五百多元,高榕一直分管城建这一块,关于她的小道消息挺多,这对她有着不小的影响。   只是,她作为老资格副市长,资格老,人脉广,在选举问题上,朱民生等人并不担心她,而是收到不少检举信的年轻侯卫东,以及省政府派下来的干部姬程,更让人值得担心。   第二天上午的主要任务就是选举,侯卫东和代表们一起步入了会场。   主席台下是一排竹盆景,台上摆着些鲜花,大会主席团成员在台上纷纷落座。   经过表决等几个固定程序以后,开始了正式的选举,拿到选票以后,会场彻底静了下来,偶尔的咳嗽声立刻传遍全场,侯卫东是正式代表,他拿到了选票,市长是等额选举,只有黄子堤一人的名字,副市长候选人依着姓氏笔画依次是——马有财、杨森林、侯卫东、高榕、钱宁、姬程。   按照组织原则,侯卫东应该放弃钱宁,可是他考虑了一会,决定放弃姬程,以前他和李晶到省城见过姬程,如今李晶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他更不愿意姬程来到沙州。   填完票以后,侯卫东彻底轻松了,暗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现在没有我什么事情了。”便安心等待宣布结果。   在小会议室,郑浩存、所有常委以及高志远、步海云等人齐聚会议室,根据票数统计,此次选举出现了异常情况。   票数从高到低的顺序为:杨森林、马有财、侯卫东、姬程,钱宁和高榕。   看到钱宁的名字在高榕前面,朱民生就傻眼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大家面面相觑,过了一会,朱民生道:“秘书长,我对选举负有责任。”   由于朱民生曾经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郑浩存对其很是信任,他没有想到唯一的女性老资格副市长居然会被选掉,等到朱民生开始检讨,他才道:“钱宁是临时找的差额人选,对不对?”   “是。”   “他有没有赌选等违法行为?”   “没有。”   郑浩存是按照分工来指导沙州换届选举,如今沙州出了问题,这让他很没有面子,道:“那就如实地向省里报告。”   省里很快给出了答复:“选举有法律效力,按规定宣布。”   高榕完全没有意识自己会落选,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表面上很是镇静,她在椅子上坐了一会,身上才恢复了力气,走出了会场,坐了车,她用手帕蒙住了眼睛,任眼泪打湿了手帕。   司机已经觉察到了异常,他不敢多问,等了一会,才道:“高市长,到哪里。”   高榕哭了一会,冷静了下来,她是组织上内定的候选人,被选掉了,组织上应该给一个说法,道:“回办公室。”   第二天,印着新一届市政府领导人照片的报纸被送到了沙州各地,在陈庆蓉和张远征所居住老厂区,那些居委会老太婆们聚在了一起。   “侯卫东,侯副市长,以前就住在那边楼上。”   “他和张小佳没有结婚的时候,我就见过他。”   “张家的祖坟冒烟了。” 第640章 谈话(上)   侯卫东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中,坐在书房里,看着满满一柜子的书,喧嚣这才暂时远去了。   小佳端了一杯蜂蜜水进来,道:“没醉吧。”   甜甜的蜂蜜水流进了腹部,侯卫东的酒意似乎淡了一些,道:“今天新班子聚餐,多喝了两杯。”   小佳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随手抽了一本,也没有翻看,只是捧在手中,道:“老公,你是三十二岁的副市长,以后想走到哪一步。”   侯卫东纠正道:“我没有到三十二岁,现在才三十一。”   “你的生日是1月31日,还有几天,应该算作三十二岁了。”   侯卫东将蜂蜜杯子放在桌子上,当上了副市长以后,他的心境又发生了变化,副厅级的职位似乎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传统思想猛然激活了,他问道:“你觉得我还能走多远?”   对于侯卫东的上位,小佳谈不上特别高兴,当在也不生气,她捧着书,想了想,道:“官场体系是金字塔,越往上走越难,以后的路还难,不知会有多少风波。”   “我还是那一句老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实在走不动了,到时候就周游世界。”   小佳道:“希望那一天早日到来。”   在这成功之夜,原本应该很高兴,可是小佳却没有来由有些压抑,她尽量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笑道:“不管怎么样,我的老公能成为全省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我为你骄傲。”   早上,一家三人正在吃早饭,委办赵诚义打来电话,道:“侯市长,朱书记请你上午九点半到他办公室,有事要谈。”   侯卫东吃过饭,穿上经常穿的厚茄克就准备出门,小佳连忙前他叫住,道:“你现在是副市长了,要注意自己的形象,穿西服去上班,我给你准备好了。”   “你看外面是什么天气,穿西服是凉起操。”   小佳把侯卫东拉到衣柜旁边的穿衣镜前,道:“当了市领导,就得注意形象,哪个市领导上班穿茄克,你在里面穿保暖内衣,外面套风衣,到了办公室有空调,冷不着你。”   在小佳监督之下,侯卫东还是换上了西服和风衣,穿着这一套行头出门,他暗笑:“如果在戴幅墨镜,那就是黑社会,如果提个大手包,就是搞传销的。”   到了市委办公楼,这一身马甲弄得侯卫东很是不自地在,总觉得别人的眼光有异。   九点十五分到了市委办,侯卫东见朱民生办公室关着,便来到杨柳办公室等候,杨柳办公室只有一人,她见侯卫东进来了,赶紧给他泡茶,道:“侯市长,你找朱书记吗?”   “九点三十分,朱书记找我谈话。”侯卫东随口问道:“黄书记当了市长,杨腾要跟着到市政府吗?”   杨柳朝外面瞅了两眼,低声道:“这一次很让人吃惊,黄市长把刘坤带到了市政府,杨腾到临江县任县长助理去了。”   听说刘坤成了黄子堤的秘书,侯卫东心里很不是滋味,暗道:“这个刘坤怎么是阴魂不散,和大话西游的唐僧一般让人心烦。”   市长秘书是一个很敏感的位置,侯卫东原本就与黄子堤有隔阂,有刘坤在黄子堤身边,自然不是好事。   九点二十九,侯卫东准时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   朱民生态度很严肃,未作寒暄,开门见山地道:“卫东同志,市委对你寄予了厚望,希望你在市级岗位上发挥更大的作用……当上了市领导,需要有更高的政治素质,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应该贯穿到生活和工作之去,成为一位厅级干部的行为准则,这是我来到沙州就经常强调的,以后还得继续强调……”   侯卫东认真地听着,当上了副厅级干部,此时再听朱民生的讲话,结合自身实际,就觉得有些针对性了。   谈了一些抽象的东西,朱民生道:“今天找你来,除了进行任职前的谈话以外,还想就市政府公工问题征求你本人的意见。”   “我服从组织安排。”   “你总有个人的看法?”   “我个人还没有考虑成熟,请朱书记指示。”朱民生是市委书记,而市政府市长是黄子堤,因此关于分工问题,侯卫东很是谨慎,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朱民生似乎理解侯卫东的顾忌,道:“下午黄市长要来跟我沟通这事,我有初步的想法,现在算是征求你的意见。”   “请朱书记指示。”   “你是市政府班子中最年轻的老领导,在镇、县、市三级都工作过,有机关工作经历,又有地方实际经验,在行业部门当过一把手,又当过县委书记,所以我说是年轻的老领导,要给你加担子。”   “俗话说,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沙州要想更进一步台阶,还得从工业上做文章,周省长在全省主抓工业,由你来抓工业,有着天然的优势,这是第一幅担子。”   “其二,南部新区这几年做出了很大的成绩,但是还做得不够,距离市委的要求还有差距,你有开发区主任的经验,又当过县委书记,我把南部新区交给你,希望你彻底扭转南部新区不死不活的局面。”   关于市政府分工,侯卫东进行过推测,他猜到有可能分管工业,他万万没有料到会让他分管南部新区。   侯卫东没有矫情,道:“感谢市委对我的信任,感谢朱书记对的我的厚爱,既然让我分管全市工业和南部新区,我会尽心尽力将工作做好,为党负责,为人民负责,请朱书记放心。”   选举之后,朱民生恢复了在省委组织部获得的冷面部长的称呼,他心里很满意侯卫东的态度,脸上神情却没有丝毫表露,略略点了点头,道:“努力吧,年轻人。”   侯卫东走出了朱民生办公室,摸了摸短发茬子,暗道:“黄子堤十有八九不希望我来分管南部新区,如果朱民生硬要我来管,那么黄子堤对我会是什么态度?”   来到了楼下,他才拿出了手机,在与朱民生谈话之时,手机一直靠着大腿在振动,就和传销产品摇摆机的效果差不多。   “湘渝,刚才有事,没有接你的电话。”   “卫东市长,办公室布置好了,你抽时间过来看一看,有什么要求你尽管吩咐。”   市政府秘书长蒋湘渝以前是成津县县长,两人合作得很好,如今两人又在市政府会师,不过,此时侯卫东已经是副市长了,正经的副厅级干部。   到了蒋湘渝办公室,办公室秘书很快就端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   蒋湘渝笑道:“你看这是什么茶?”   侯卫东尝了一口,道:“这个味道很熟悉,应该是上青林的茶叶,不过又不是益杨茶厂的茶叶。”   蒋湘渝笑呵呵道:“昨天我到人民银行开座谈会,岭西省银监局的一位女同志送给我的茶叶,还给你带了一包。”   “我知道是谁了,是不是姓铁,铁瑞青。”   蒋湘渝从茶柜里拿了一个盒子,道:“我是搭顺风船,铁瑞青是送茶给你,她是早有准备,顺便交给了我。”   侯卫东解释道:“铁瑞青的爸爸是益杨上青林小学的校长,这是他做的手工茶,以前我在上青林工作之时,她还是读高中,我经常到他们家蹭饭吃,现在小姑娘都长成材了,我们也老了。”   他脑海中又回忆起当年趴在综合商店柜台上做作业的小姑娘模样,感觉很是亲切,道:“你有铁瑞青的电话没有,拿了她的手工茶,我还是得表示感谢。”   蒋湘渝在名片夹里找了一会,找到了铁瑞青的名片。   “你好,我是侯卫东,感谢你送的茶叶,爸爸妈妈还好吗?”   铁瑞青惊喜地道:“侯老师,我还是第一次接到你的电话,我爸身体好,我妈还是老样子,不过做了手术以后,一直没有复发,侯老师,祝贺你当了副市长,你是我们上青林的骄傲。”   “你在省银监局工作,才是上青林真正的骄傲。”   “沙州市要成立银监分局,我要被派回来。”   “你要回沙州,过来当局长,了不起啊。”   “我的资历太浅,没有资格当局长,到沙州来主要是搞业务。”   侯卫东兴致很高地道:“这是好事,以后银行方面的事情,你们银监会要帮着我说话。”   铁瑞青道:“我带了两包茶叶,只是临时有事回岭西,托蒋秘书长给侯老师带过来。”   “我收到了,谢谢。”   挂了电话,蒋湘渝道:“我带你去看办公室,有什么要求我们马上去办。”   两人并排着走进了新装修的办公室,办公室放着些切开的洋葱,用来吸附装修的气味。   这一瞬间,侯卫东忽然想起了他初当副镇长之时,镇党政办主任欧阳林带着他看办公室的情景,数年时间,仿佛就是一个轮回。   蒋湘渝站在办公室中央,道:“上次你提到的吴海县任林渡,是否还要将他调到市政府办公室。”   当初侯卫东答应调动林渡到办公室,可是后来副市长候选人未明确,如果赵林是副市长候选人,任林渡将会显得很尴尬,因此,调动工作暂时停止,此时大局已定,蒋湘渝就记起了此事。 第641章 谈话(中)   侯卫东没有立刻回答,道:“这事我再征求任林渡的意见,他能说会道,当过多年县委办主任,如果能到市政府这边来,应该能成为你的好助手。”   又问道:“你到市政府这边也有些时间了,感觉如何?”   蒋湘渝到了市政府当秘书长,与市长刘兵相处得挺好,刚刚与正副市长们混熟,却一下子来了一个大换血,这让他无比郁闷,道:“一个领导一种风格,也不黄市长是什么风格,我心中无数。”   侯卫东提醒道:“蒙秘书长的道行很深,你要注意和他搞好关系。”   “我很尊敬这位老前辈,听说你和蒙秘书长也有些亲戚关系。”   “我大哥娶了蒙秘书长的外侄女,害得我在老蒙面前矮了一辈。”其实知道蒙厚石和杨森林有着更亲密关系,但是他没有在蒋湘渝面前主动提及。   从新办公室走出来,蒋湘渝道:“中午有安排没有,我请你吃饭。”   侯卫东看了看表,道:“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就是十一点,今天中午算了,我有安排了。”   他下了楼,给季海洋打了电话,道:“季局,中午有事吗?我请你喝酒。”   季海洋道:“侯市长,你还真是忙里偷闲?别在外面吃,就在财税宾馆,我把最好的顶楼小间留下,我们哥俩好好喝一杯。”   在选举前,季海洋对于选举还挺有信心,找了关系也是信誓旦旦,谁知临到了选举却是风云突变,他在最后关头被挤出了候选人行列,他知道是省政府姬程将自己挤出了候选人行列。   他尽管旷达,心里还是有些怨气,却又发作不得,官场如战场,输了就输了,或者找机会翻盘,或者老老实实地认输。   侯卫东是副市长,但是副市长不能直管财政局长,他很注意季海洋的老关系,特意到财税宾馆来喝酒。   十二点,侯卫东上了财税宾馆顶楼。   刘莉已要楼上等着,道:“海洋到市政府去了,黄市长找他。”她泡了茶,坐在了侯卫东身边,陪着他说话。   “我弟弟现在给黄市长当了秘书,还请你多照顾。”   “我们是同学,自然会互相帮助,而且他现在是黄市长秘书,主要领导身边人,我想照顾都没有机会。”   刘莉是明白人,有意为弟弟说好话,道:“他这人从小被我妈宠坏的,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这几年在社会磨练一番,还是很有进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要多批评。”她肤白,尽管满过了三十,仍然不显老,双眼灵动,颇有几分妩媚。   侯卫东暗道:“刘莉和季海洋好上了,刘坤又是黄子堤的秘书,有了这一层关系,在季海洋面前有些话就不能说了。”   等到了一点,季海洋这才上了顶楼,进门就道:“让卫东市长久等,实在不好意思。”   “你是老领导,又是财神爷,我当兄弟的应该等一等。”   季海洋落座以后,对刘莉道:“下午事情还多,我们喝葡萄酒。”   刘莉知道两人有话要说,对侯卫东笑了笑,道:“我安排了几样下酒菜,你们慢慢喝,慢慢聊。”   过了一会,服务员拿上来从欧洲原装进口的高档葡萄酒,季海洋端着酒杯,摇了摇葡萄酒,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在我印象之中,这是写葡萄最早的酒吧,很有些意境,真正的好葡萄酒,还保留着阳光的味道以及鲜活的生命力。”   在房间角落里,放着舒缓的背景音乐,这是一首《桑塔露祺亚》的老歌,正是季海洋的最爱。   两人喝着酒,话题很快就聊到了换届选举。   季海洋叹道:“没有想到省里方案会在宣布之前发生变化,这一次落选,大意失了荆州,也就意味着政治生命在正处级岗位上结束了。”   侯卫东安慰道:“季局还有机会,届中也可以调整。”   季海洋用手荡了荡红酒,道:“我偶尔翻了翻财政局局志,沙州财政局风水不太好,有一届局长进了监狱,一届局长醉死,另外两届局长都是被调到了人大,财政局权力太大,所以遭人嫉恨,反而不容易再往上走。”   “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改变的,改变就来自季局这一届。”侯卫东士气正盛,他能理解季海洋的心情,可是并没有太多的共鸣。   “你分管哪一块,黄市长找你谈过没有?”   侯卫东摇了摇头,谦虚地道:“现在还不错分管哪一样,不过分管哪一块都得经过你这一关,所以先敬财神大哥。”   季海洋没有接过这个话茬,发了一会神,道:“我不想在沙州干了,想到茂云工作。”季海洋曾经当过祝焱的大管家,他此次没有当上副市长,到茂云去投靠祝焱也很正常。   侯卫东道:“祝书记手里正缺人手,你若去,他肯定欢迎。”   “以前祝书记倒说过此事,现在他们那边也刚搞完换届选举,我错过了机会,而且我这样过去,若祝书记调走,我的日子就难过了,还不如留在沙州当财政局长。”   季海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心思没有说出来:“在当财政局长期间,他了解黄子堤的为人,如今黄子堤成了市长,这个财政局长就被架在火上烤,更容易犯大错。”这才是他想离开沙州的真实原因。   侯卫东出主意道:“你把心里话给祝书记讲,他最了解情况,能帮你把脉。”   季海洋道:“让我再想想。”   喝完了两瓶不知价格的原装洋酒,季海洋有了三分酒意,侯卫东不准他喝了,道:“够了,下午还有事。”   出了门,就见到刘莉坐在外面,专心看着电视,侯卫东悄悄给刘莉道:“季局有些酒意了,你让他稍稍休息一会。”   侯卫东出了门,他一时不知朝那里走,想了一会,给南部新区高建打了电话,道:“高书记有事没有,我想到你这里来泡澡。”   高建道:“卫东市长,你还真是礼贤下士,那我就到澡堂子来等你。”   侯卫东道:“也不急,晚上五点半,我过来泡澡,晚上兄弟两人喝一杯。”   高建是个极精明的豁达人,笑道:“侯市长,你来分管南部新区吗?”   “现在还没有正式分工,高书记,莫非你只接待分管领导吗?”   高建就道:“卫东不仅是副市长,也是好兄弟,我随时欢迎。”   侯卫东给高建取得联系以后,回家睡了一觉,在四点钟,开了奥迪车,直奔南部新区。   南部新区是与益杨开发区基本上同时起步,按理说,沙州的条件远比益杨要好,可是开发区给人的感觉很不好,第一是凌乱,第二是圈起来的空地多,第三是工业区和生活区混杂。   将奥迪车停在一片残缺的围墙处,侯卫东站在围墙朝里看,正巧见到了两个人在草丛里喀嚓照相,顺着这几人的镜头,可以看到一大片一人多深的茅草。   侯卫东在开发区工作过,马上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他等了一会,这几人越来越近,他认清了来人,不禁一乐,道:“马记者,刘记者。”   里面的人正是《岭西日报》的记者杜成龙和刘瑞雪。   杜成龙与侯卫东是老相识了,他走过来与侯卫东握了手,没有隐瞒意图,道:“王主任又搞了一个命题采访,叫做再访开发区,我们是在这里拍照的。”   “那你们觉得南部新区如何?”   刘瑞雪指了指土里一人深的茅草:“总体上还行吧,与沙州的经济地位相称,在省里排在前五位,不过在我看来也是问题成堆,这个工地至少放了三、四年,否则茅草不会这么深,不符合规定的。”   侯卫东胡乱找了理由,道:“东南亚金融危机过去了,沿海制造业成了企业明星,内地的企业没有这么便利的交通条件,难以参加国际大分配,因此开发区难搞,这是大环境使然,要破解这个难题,还得利用西部大开发政策。”   刘瑞雪认真地记了下来,道:“侯市长说得很对有道理,企业发展也有内在规律,沿海城市搞开发区有先天优势,我们内地生搬硬套,效果不明显。”   侯卫东又把话绕了过来,道:“尽管效果取得的效果不明显,但是总有些效果,如果没有开发区,岭西发展更加吃力,开发区还是有存在的价值,我们要辩证地看问题。”   他又问道:“就你们两人吗?”   “是段主任带队。”   “段英当主任了吗?”   “年初就当了主任,接了王辉主任的班,王辉当副总编了。”   侯卫东道:“相逢不如偶遇,既然见了面,我们一起到南部新区采访高建书记,我来带路。”   在市委,黄子堤与朱民生沟通结束,总体来讲,黄子堤实现了其目的,只是有一条,他原先准备让钱宁来管南部新区,理由是钱宁以前是商委主任,招商引资能力很强,结果朱民生坚决不同意钱宁分管南部新区,理由也充足——钱宁没有主政一方的经验,分管南部新区不太合适。   在朱民生提议上,由侯卫东分管南部新区,这是黄子堤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不过朱民生总体上同意了市政府班子的分工,黄子堤也不能过于斤斤计较。 第642章 谈话(下)   高建没有想到侯卫东带着一帮子岭西记者来到了脱尘温泉,将记者安置好以后,他将侯卫东拉到了一旁:“侯市长,怎么还有记者护架。”   侯卫东笑道:“你得好好感谢我,我经过南部新区,正好看见这几位记者在开发区里拍照,他们都是我的熟人,是来重访开发区的,我就把他们正式请了过来,这些记者都是双刃剑,关系好了,能帮你办不少事情,关系弄得僵了,四处散风点火,麻烦。”   高建完全明白侯卫东的意思,道:“侯市长这是在帮南部新区,我会办好此事。”   高建出去找办公室的人,侯卫东回到了小会议室。   段英与几年前在绢纺厂相比,已经脱胎换骨,她戴了一幅眼镜,脖子上围了一条小方巾,很有女性知识分子的气度。   “侯市长,你可是我们沙州学院的骄傲,近十年的毕业生中,你的职务是最高的。”   侯卫东谦虚地道:“我觉得不能这样算,沙州学院出来的专家教授和其他行业的知识分子不少,他们才是沙州学院的骄傲。”   两人曾经数度春风,如今各有自己的人生,恰好两条铁轨,曾经交错过,然后各自沿着自己的轨道继续前行,奔向不同的终点,这是成熟社会成人间最好的游戏。   “几年前王辉主任对全省开发区的采房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全市星罗棋布的开发区终究只剩下了十六个,这是媒体的力量。”   段英道:“我们在全省走了一大圈,大部分关闭的开发区又恢复了,包括成津县曾经被关闭的开发区,现在也重新搞了起来,只不过换了一个名字。”   侯卫东笑了笑,道:“当时我是成津县委书记,成津要发展,必须要有合适的载体,搞经济实验区是必由之路,我无法选择。”他开了个玩笑:“这是私言,不能出现在公开的报纸上,出现了我也不会承认。”   段英虽然远离了侯卫东,却一直在关注着侯卫东的发展,她每个星期都要专门到图书馆去看《沙州日报》和《成津日报》,对侯卫东公开的事情了解得基本情况,随着对社会越来越深,她对侯卫东越来越赞赏,这不是女人对男人的赞赏,而是一位新闻工作者对一位地方官员的肯定。   “每一件事情都有背后的推力,我能否这样理解,各地为了重新启用开发区,主观上是为了政绩,而为了政绩是为了升迁。”   侯卫东对段英的直接印象是丰满的身体,在思想上并没有过多的认识,今天与之交谈,不觉有些惊奇,暗道:“段英这几年很有进步,看问题脱离了女性的眼光,现实而有洞察力,这是和她的经历、职业有关。”   正谈着,高建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脱尘温泉老总水平,水平先道:“侯市长,欢迎到脱尘温泉视察。”又道:“欢迎省报的大记者到脱尘温泉检查工作。”   水平本是商人,由于脱尘温泉接待了不少领导,他也就学会了不少官腔,这两句欢迎语是脱口而出,很是自然。   段英、刘瑞雪询问了高建一些关于南部新区的问题以后,水平在一边道:“到了全省最好的温泉,各位领导怎么坐在岸上谈话,我建议泡一泡温泉,边泡边聊。”   水平又对侯卫东道:“请侯市长指示。”   侯卫东看着水平一本正经的样子,道:“我哪里有什么指示,征求客人的意见。”   水平又道:“各位大记者,入乡随俗,检验岭西省最好的温泉。”   段英与刘瑞雪对视一眼,段英大大方方地道:“脱尘温泉是全省最好的温泉,我早就来泡过了,既来之,则安之,听从主人安排。”   水平老总见岭西报社的漂亮记者妹妹点了头,连忙安排服务员带领导和女士们去换衣服,在贵宾间,所有衣物都是高档货,而且是一次性使用。   在男宾室,高建看着侯卫东腹部的肌肉,道:“侯市长,你有什么秘诀,当了副厅级干部还没有把肚子长出来,你看看我的肚子。”   高建肚子上堆满了肥肉,很有些规模了。   侯卫东笑道:“第一是人到中年,新陈代谢缓慢,容易发胖,第二是天天坐车,缺乏必要锻炼,第三是应酬太多,装满了酒肉。”   高建拍了拍肚子,道:“关于减肥的计划我做过无数次,回回都落空,我们这样的干部国,要么求人,要么被人求,总之都要吃饭,我现在最想每天晚上喝稀饭。”   这是他的心里话,说到此,高建觉得失言了,道:“当然卫东市长这种客人,我是举双手欢迎。”   侯卫东哈哈笑道:“你别解释,越解释越黑。”   几人说说笑笑到了贵宾厅,贵宾厅也就四十来个平方,水面热气腾腾,将白毛巾挂好,侯卫东和高建等人就下了水,外面世界寒风袭人,热水在41度左右,很快全身的毛孔就张开了。   段英和刘瑞雪换好了泳衣说笑着出来,毕竟是大城市来的,谈笑间丝毫没有半点扭捏之态,在男人们赤裸裸的目光中坦然下水。   透过薄薄的水雾,段英浑园的身体出现在了侯卫东眼前,侯卫东尽管心里十分阳光,还是被丰满的胸部刺激了一下,起了小小的反应。   贵宾池只有一间大层那么大小,侯卫东、高建、杜成龙坐在一面,段英和刘瑞雪坐在另一面,三男两女依靠着一池热水而暧昧地聚在一起,温暖而暧昧地说着话。   在整个泡澡的过程中,男人和女人们渐渐也交换了位置,侯卫东和段英肩并肩坐着,两人都很是克制,只是用光打量着对方。   当准备起身之时,侯卫东眼光快速地滑过水面,停留在段英身上数秒,段英飞快地用腿碰了碰侯卫东,慢慢地站了起来。   两人都明白此生再无重新相聚的道理,站起之时,互相打量着对方的身体,眼光中情欲不多,更多是对自己青春的回忆。   重新换上衣服以后,水平老总在高建的吩咐之下,暗地里给三人送上红包,段英是主任,红包就要厚一些。这是在采访中经常会遇到的事情,段英看着红包并不厚,也就没有推辞,顺势将红包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离开之时,高建又问:“你知道那位领导分管南部新区?最好是侯市长,若真是你,那我就烧了高香。”   在没有正式公布市长分公之前,侯卫东不会轻易地承认此事,他含糊地道:“你是南部新区的一把手,我不管分管那一块工作,都要和你打交道,你可要支持我的工作。”   等到正式分工宣布以后,高建看着侯卫东的分工,对枕边人道:“果然是侯卫东发管南部新区,这人很钢,以后办事得小心一些。”枕边人抱紧了高建,道:“我就是挖些土石方,粗笨活,利润也不高,你和侯卫东关系不错,难道他这点面子也不给。”   高建道:“南部新区是一块大肥肉,我这位一把手要应付方方面面的人,就是坐在了火药桶上,不敢稍有松懈,让你来挖土石方,这已是底线了,你别小瞧了土石方,只要挖着市价来坐,还是很有赚头的。”   枕边人头靠在高建胸口,道:“你放心,我没有野心,能坐点土石方就行了,简单劳动,简单赚钱,我就满足了,只是做了土石方,你得给工程老板打招呼,及时给钱,别拖我。”   高建想着侯卫东面容,有些走神。   侯卫东在星期六,抽了时间来到了省城,陪着周昌全打了网球,在吃晚饭之前,侯卫东抽空向周昌全报告了市政府的分工情况。   “呵,有意思,让你管南部新区。”   侯卫东道:“周省长,南部新区如何管,请您指点小侯。”   南部新区是周昌全一手搞起来的,他很熟悉那边的情况,想了想,道:“目前省里掌控各地的核心激励制度是官员之间的政绩竞争,很多学者用地方政府间竞争来解释岭西过去十几年的经济高速增长,但这里的竞争并非发生于政府之间,更多地是地方官员为了升迁而进行的竞争。”   “这种模式有短期效应、政绩工程等弊端,但是这种模式能充分调动各地的积极性,总体来说是利大于弊,如果没有这种模式,你觉得应该如何调动各地积极性?”他挥了挥手,道:“假话、大话、空话是不能发展经济的,必须得实干,当前模式其实也是省委省政府的合理选择。”   获得了新一届五年任期,周昌全精神状态明显比前一阶段好转,又有了当沙州市委书记之时的模样。   侯卫东如海绵一样,静静地吸取着周昌全的从政经验。   “过去十几年来,经济增长被当作最重要的政治任务,上级主要以GDP和财政收入增长速度作为考核下级官员的主要指标,官员们当然也就围绕这个‘锦标’展开了激烈竞争,那么,官员会选择何种竞争策略?在投资、消费、出口三个GDP构成部分中,由于官员任期过短,天然会选择投资见效最快的——投资,这也就是各地纷纷要搞开发区的内在原因之一。”   “小侯分管南部新区,所有工作围绕着这个目标来开展,自然也就符合了主要领导的执政方针。”   侯卫东想了一会,暗道:“周书记所说是正确的,如果我当了市委书记,也会狠抓南部新区的工作,这是见效最快、最容易出政绩的地方。”   两人正在深入交流,柳洁敲了敲门,道:“两位领导,客人都到齐了。”   侯卫东站起身,真诚地道:“听周省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回去如何操作,也就心中有数了。” 第643章 罢工(上)   周昌全的客人是老熟人——庆达集团董事长张木山。   张木山与周昌全握手以后,又与侯卫东握手,道:“卫东老弟,卫东市长,祝贺你,全省最年轻的副厅级领导。”   又道:“你具体分管那一方面。”   侯卫东分管企业,对庆达集团张木山就很有兴趣,道:“我分管工业这一块,请木山老总支持沙州工业发展。”   张木山笑道:“庆达集团在沙州投资很大,如今集团六分之一的利润都在沙州,集团上下都很看重沙州,很需要沙州市政府的支持。”   庆达集团在沙州布置了两个中型水泥厂,以及集团所有机械类企业,机械类企业只能说是勉强不亏,而两个水泥厂为集团带来了不少利润,基于此,庆达集团决定对铁背山中型水泥厂搞技改,争取产量突破到八十万吨,张木山所说需要政府支持并不是虚言,而是有实实在在的内容。   十四楼的顶级包间,窗外车水马龙,流光溢彩,室内金壁辉煌,菜式精致。   “庆达集团旗下庆达高科是集团最优质的资产,经过一年上市准备,希望获得省政府的支持,我们企业不是国字头,融资相对困难,希望周省长能大力促成此事,只要能够上市,庆达高科必将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张木山为了此事已经作了充分准备,庆达高科从各方面都具备条件,只是庆达集团并非国有企业,这在2002年的竞争中有些吃亏。   周昌全很清楚张木山的意图,他没有明确表态,道:“这事我心里有数,省里将综合考虑。”   侯卫东没有具体管理过企业,也没有在企业工作的经历,在企业管理上是外行,因此,当周昌全与张木山交谈之时,他很谦虚地当起了小学生,少说多听。   他这个态度,让周昌全和张木山都感觉舒服。   吃完晚饭,将周昌全和柳洁送走,跟在张木山身边的女秘书悄悄塞给了侯卫东一个精致小盒子,低声道:“庆达集团搞了一个活动中心,有健身、餐饮、娱乐等项目,这是贵宾卡,欢迎侯市长随时光临。”   侯卫东接过贵宾卡,并没有太在意,顺手就放进了口袋里。   当夜,侯卫东再次住进了金星宾馆,想着老婆的话,暗道:“是应该在岭西买一套房子了,以后会经常到岭西,长期住在金星宾馆毕竟不太方便。”   坐在金星宾馆的落地窗前,他给李晶打了电话:“休息了吗,快到预产期了,你早些休息。”   李晶已经住进了医院,忠民耿耿的阿姨也从岭西来到了香港,精工集团香港公司还特意聘了本土人照顾董事长,接到了侯卫东电话,她很高兴,道:“估计预产期要提前,医生也这样说,我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侯卫东对于香港的医疗条件还是很放心,道:“你别担心,香港的医疗条件很好,没有什么问题的。”   李晶慢慢地道:“上次你说过,要到香港来陪我生小小丑丑。”   侯卫东当时确实说过此话,可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才当上副市长,对于到香港陪李晶生小孩子之事有些迟疑,道:“我是身不由已,现在不能决定,到时再说,行不行。”   李晶心里很是失望,在怀孕期间她的心理也发生了改变,比平常脆弱得多,眼泪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她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水,控制了情绪,才道:“你才当上副市长,工作重要,如果走不开就别来了,我能行的,再说集团公司在这边,你别担心。”   李晶如此通情达理,反而让侯卫东心情沉重下来,他无法给李晶做出任何承诺,道:“我尽量争取,如果沙州没有急事大事,我想办法过来,但是,也有可能来不了,希望你能理解。”   “呵,你别操心我的事,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过,没有事。”   侯卫东放下电话,暗道:“当一个人道德还没有丧失之前,婚外恋只能是一时之快,以后将背负无穷的责任,当然,没有道德之人除外。”想到这里,他的头脑中突然冒出了郭兰的身影,顿时心乱如麻。   晚上,他罕见地失眠了,三个女人的身影轮番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从理智上来讲,应该立刻放弃郭兰,可是想着郭兰那张略带着忧郁的、略带着书卷气的面容,他的理智马上崩溃了。   “还是古代好,即使不是三宫六院,也能有内院外院别院小院,至少不会承担精神上和道德上的折磨。”侯卫东最后只能采取阿Q方式来消减精神被撕裂的痛苦。   早上八点半回到沙州,侯卫东没有回家,直接上了办公楼,刚到楼梯口,见到一位村民模样的人被保安逮在一旁盘问,那位村民衣服还是算整洁,皮鞋也干净,可是常年户外劳作还是让他具有了农民的所有特点,被火眼金睛的保守拦住了。   村民倒是不怵保安,恶狠狠地道:“找侯市长,我是谁,我是他的朋友。”   这些日子,上访群众太多了,保安压力挺大,他根本不相信这位农民是侯卫东副市长的朋友,不屑地道:“你是侯市长的朋友,那就我还是周昌全的朋友。”   来人是益杨青林镇红坝村支部书记晏道理,晏道理口才很不错,又有侯卫东在背后撑腰,道:“就算我不是来找侯市长,这里是沙州人民政府,我是不是人民,人民到人民政府办事,你凭什么不让我上楼。”   保安口才行,只能发脾气,道:“你这个刁民,不准进就不准进。”   侯卫东走了过去,招呼了一声:“晏书记。”又和气地对保安道:“这位是晏书记,来找我的。”   保安就有些局促,道:“对不起,侯市长。”   “没事,这是你的职责。”侯卫东顺手给保安和晏道理发了枝烟。   上楼之时,晏道理得意地看了保安一眼。   侯卫东知道晏道理肯定有事来找自己,寒暄两句,道:“晏书记,有什么事情。”   晏道理抽着烟,两只眼睛笑眯了,道:“侯市长,你联系红坝村的时间不长,可是为村里办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大家提起你,都会翘大拇指——没有侯市长,就没有红坝村。”   侯卫东听晏道理弯弯曲曲说了一堆,还没有点到正题上,道:“晏书记,我等会要开办公会,有什么话你直说。”   晏道理嘿嘿笑道:“听说侯市长还没有秘书,我家春平想给你当秘书,他脸皮薄,我给他说侯市长是最仁义的人,有什么不好说,我家春平也跟了从一段时间,你觉得他如何?”   侯卫东到了市政府以后,想自己物色一个秘书,晏春平是一个人选,只是晏春平和原秘书杜兵相比,人稍显浮躁,他并不是太满意,不过相比蒋湘渝推荐的两个秘书,他宁愿选晏春平,因为晏道理人虽然拧一些,但是人品好,脑瓜子灵活,晏春平和他爹有八分相似。   晏道理表面平静,但是内心很紧张,眼巴巴地看着侯卫东。   侯卫东想了想,道:“晏支书开了口,我暂时调晏春平过来,不过话说到前头,如果用着不合适,我会马上退回去。”   晏道理悬着的心落了下去,道:“你是春平的领导,又是他叔,有什么不对的,你骂着不过瘾,还可以打,我不会心疼。”   侯卫东笑道:“我又不是军阀,还打打骂骂。”这时,蒋湘渝从办公室门口经过,停了脚步,道:“侯市长,开会时间到了。”   市长黄子堤召集市政府新进班子开了办公会,奋斗二十来年,终于成了有五百多万人口的沙州市长,这让他很有成就感,走出会场之时,他昂首阔步地回到了办公室。   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黄子堤从企业宣传队初到地委当秘书之时,最大的理想是去粮食部门当个实惠的岗位,就在他当上了市委常委、秘书长以后,也没有当市长的奢望,打打牌,喝点酒,收点小红包,日子过得潇洒自在。   当上了市委副书记以后,他的生活发了剧变,那五十万元有大红包如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也让他走向了一条不同以往的路,这条路充满着奢侈、糜烂和疯狂。   但是,从收到五十万元以后,黄子堤经常梦到锃亮的手铐,醒来之时,手腕的痛楚宛如真实。   他站在窗外极目远眺,在城市的远方有几根白色的烟囱,冒出的白烟在袅袅往上升,然后消失在无限广袤的天际。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黄子堤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他将手机放进了抽屉,清脆的铃声变得沉闷,就如一个人嘴里被塞了玉米棒子。   过了一会,手机再响了起来,黄子堤这才接了手机。   “黄市长,我已经到了岭西,晚上有精彩的节目。”易中岭声音在话筒里听起来就如四川版的猫和老鼠的声音,极具喜剧性,也透着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黄子堤是一株大树,易中岭就是缠树的藤,远看是一片绿,实际上是弱藤在吸取大树的营养。   易中岭口中的精彩节目,是两人都意会的东西,黄子堤在心里犹豫了一会,还是道:“那晚上见吧。”   正欲出门,侯卫东找了过来。   “刚才接到电话,市绢纺厂的工人罢工了。”   听到这个消息,黄子堤的牙齿就有些发酸,道:“我下午在省政府有一个重要会议,你先把情况摸清楚,事情要解决,但是不能罢工。”对于绢纺厂的事情,他并不陌生,以前在当市委秘书长之时,就处理过市绢纺厂的事情,但是如今身份转变了,以前是当好参谋助手,现在处理此事,他就要负主要责任。   侯卫东没有想到他的副市长生涯是以一场罢工开始,听到黄子堤要到省里开会,道:“黄市长有什么要求?”   黄子堤道:“稳定压倒一切,先让工人们复工,然后调查罢工原因,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但是对于罢工组织者,也要坚决处理,不能纵容。”   离开了黄子堤办公室,侯卫东来到了行政办,道:“出通知,让市经委、财委、财委和东城区领导到市政府开会。”他看了看表,“半个小时到会议室集中。” 第644章 罢工(中)   半个小时,市经委主任王越州、计委主任江津、财委主任顾大攸和东城区区长欧阳胜陆续来到了会议室。   侯卫东准时来到了会议室,面前着昔日的同僚们,他没有过多客气,只是点了点头,道:“绢纺厂工人罢工,请大家商量对策。”   等了几十秒,他又对坐在一边的任林渡道:“任科长,你催一催蒋希东厂长。”第一次发通知之时,他没有通知蒋希东,回到了办公室以后他马上意识到有所遗漏,又给行政办打了电话,让行政办立刻通知蒋希东来开会。   在等蒋希东之时,侯卫东给几位重要职能部门领导扔了烟,自己先吸了一口,道:“几年前,一个沙州棉织厂毁掉了财政局三位科长、计委一位副主任,绢纺厂和棉织厂昔日是双雄并立,但愿绢纺厂不要旧事重演。”   这几句话听起平淡,其实语意很重,侯卫东初当副市长,人亦年轻,原本应该客气一些,最好不说这种含沙射影的话,可是一团和气解决不了绢纺厂的四千人罢工问题,此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下,这就容不得他温良恭俭让了,因此他不想兜圈子,他相信这些职能部门的领导会适应他的领导风格。   蒋希东气喘吁吁地来到了会议室,他与侯卫东打了招呼,就一脸苦头仇深地坐在角落,并不与几位职能部门领导说话。   侯卫东是第一次与蒋希东接触,看着精瘦的蒋希东,不由得想起了原总工杨柏所说之语,暗道:“这个蒋希东倒还有些脾气,在众多职能部门领导面前不带一丝笑容。”   等到蒋希东气稍匀,他道:“蒋厂长,你把绢纺厂的罢工情况说一说。”   蒋希东轻轻咳嗽两声,道:“昨天下午厂里就传出来风声,厂领导向市政府报告的同时,分别下去做了工作,副厂长高小军在做说服教育工作之时,还挨了打,如今还在医院里观察。”   他顿了顿,道:“今天上午开始,工人们陆续开始罢工,到十一点,已经是全厂四千人罢工,我们做了大量劝导工作,工人们这才没有围攻市政府,但是只要有人煽风点火,事态就有可能升级。”   最后一句话,让侯卫东眉毛一紧,随即又分开,平静地问道:“罢工的原因?”   蒋希东面容黑黑的,面无表情地道:“绢纺厂是国营老厂,负担重,加上效益年年下滑,日子不好过,已经有几个车间停产了,年关将近,厂里前后拖欠了四个月的工资,这是职工罢工的主要原因。”   侯卫东追问道:“除了罢工,工人们还会有什么举动?”   侯卫东是刚刚分管工业,对绢纺厂的情况并不熟悉,他打定了主意,先应付眼前的危机,彻底解决问题还得放在春节以后。   蒋希东沉默了一会,道:“厂办同志在上访时听到消息,如果春节前不发工资,工人们要到省里上访。”   侯卫东没有再问蒋希东,看了看几位职部部门负责人,道:“各位是什么想法?”   计委主任江津道:“今年绢纺厂停工停产的时间长,有市场原因,也有厂里内部的问题,这些都是滴水穿石的事情,是积累起来的毛病,当务之急不是解决绢纺厂的问题,而是如何确保稳定的问题。”   蒋希东插话道:“我给顾主任汇报过,最好先贷点款,让职工们能先过上春节,过了春节,要改革、要整顿、要撤职,我们都没有意见,但是在春节前要想办法给工人发钱,六千工人没有饭吃,这不是一件小事。”   财委主任顾大攸一脸无奈,道:“我给几个银行都说了此事,他们听说是绢纺厂要贷款,我好话说尽,他们还是不答应,朋友归朋友,银行也得考虑风险问题。”   蒋希东叹息一声:“如果发不了工资,工人们铁定要集体上访。”   侯卫东见蒋希东没有丝毫愧疚之色,反而盯着顾大攸,暗道:“这个蒋希东还真有特点,心理素质很好。”   众人接着讨论了几句,最终都得扯到钱上,便闭了嘴,等着侯卫东拍板。   计委主任江津参与了与胜宝集团的谈判,知道侯卫东是个历害角色,没有丝毫轻视之心。   而资格颇老的财委主任顾大攸没有与侯卫东直接接触过,对于这位年轻的副市长很有些不以为然,他肚子里还有主意,却不肯多说一句。   侯卫东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并没有被困难吓倒,更明白三板斧之第一板斧的重要性,略作思考,神情严肃地道:“为了处理好市绢纺厂的罢工事件,我建议成立市绢纺厂领导小组,我为组长,在座诸位为副组长,江津同志为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蒋希东同志为办公室副主任,办公室尽快将我刚才所说的四点落实下去,下午三点给一份情况通报,我要向市委市政府汇报处理情况。”   “我讲四点意见,提两点要求。”   “一是找一些有代表性的工人,在今天开一次座谈会,听一听他们的意见和要求,我们是人民政府,必须要敢于直接于工人对话,这样掌握的情况才准确。”   “二厂党委行政要负起责任,耐心做工人们的思想工作,要通过厂区广播反复讲政策,我在这里强调一点,不许说威胁的话,不许激起矛盾,只能讲政策,要保证春节绝对平安。”   “三是想尽办法也得给绢纺厂工人弄些过年钱,否则解决不了工人问题,当然,此事要经地调查以后,报市政府同意才能实施。”   “四是按照辖区负责制,东城区要作好应对措施,安排必要的人力和物力,切实确保一方平安。”   听到侯卫东这四点,几位职能部门领导都不以为然,当惯了领导,这些话他们听得太熟悉了。   “另外讲两点要求,一是尽快落实,绝不能敷衍;二是对会议内容要严格保密,谁泄密谁负责。”侯卫东接着道:“今天情况紧急,我就不请大家吃午饭了,等事情处理完毕,我好好同大家喝一杯。”   散会以后,江津等人愁眉苦脸地去处理棘手之事。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给市长黄子堤打了电话,黄子堤等几个市长正在听朱建国省长讲话,由于是小范围谈心,黄子堤把手机开到了振动,当侯卫东的电话打过来,他一直没有接听。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侯卫东直接给朱民生打了电话,汇报了对绢纺厂罢工的处理情况。   朱民生道:“我在机关餐厅吃饭,你才开完会,没有吃饭罢,赶紧过来,我们边吃边谈。”   侯卫东没有想到朱民生态度如此好,倒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他连忙下了楼,步行到大院后面的机关餐厅,他如今还没有确定秘书,司机倒是确定了,不过他不太喜欢小车班那位过于热情的驾驶员。   到了小餐厅,只有朱民生和济道林两人在里面吃饭。   朱民生听了汇报,交待道:“春节期间的稳定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这一点不容置疑,让工人们过一个欢乐详和的春节是原则要求,下午三点半,召开处理罢工相关领导会议,副市长杨森林要参加,组织部中达部长也要参加。”   他又对济道林道:“济书记暂时不参加下午的会,但是你要关注绢纺厂。”   有了市委书记撑腰,侯卫东底气足了些,他来到了办公室同,思考了一会,还是给黄子堤发了手机短信,将对罢工的处理意见简要地作了短信汇报。   发了短信,他准备在沙发上眯了一会,脑中却不由得想起了沙州的政局。   沙州政府刚刚进行了换届,基本配齐,但是市委常委就有两个差额,一是市委副书记,另一个是市委秘书长,市委副书记最有竞争力的两个常委是政法委书记洪昂和宣传部长粟明俊,而洪昂的呼声最高,侯卫东仔细分析了一会,觉得洪昂和粟明俊都不太可能出任副书记一职。   想了一会,他从沙发上翻身坐起,心道:“现在不去想这些上层建筑了,还是集中精力解决绢纺厂罢工一事。”   侯卫东想起了偶遇杨柏之事,给杨柳打了电话:“你认识杨柏吗,我找他有事,你赶紧跟他联系,让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杨柳知道是为了罢工之事,急急忙忙给杨柏取得了联系。   “侯市长,我给杨柏联系了,他表示有许多话想当面给你汇报,不过现在正值绢纺厂工人罢工,他不愿意到市政府,免得惹麻烦,想另外约一个地方。”   侯卫东看了看表,道:“既然杨柏有顾忌,那我们换一个地方,你征求杨柏的意见,他愿意在哪里谈。”   与杨柏联系好以后,侯卫东便匆匆下了楼,来到西城区一个普通楼室,他比杨柏先到茶室,他在茶室里再给江津打了电话:“下午三点半,朱书记要听汇报,你得赶紧把罢工的基本情况搞清楚,写成简要汇报,还有座谈会的名单也要准备好,今天下午务必要与工人代表进行座谈。”   又给财委主任顾大攸打了电话:“如何筹措资金,用什么合适的渠道发给工人,你在下午务必拿出方案。”   顾大攸在电话里不停地叫苦,侯卫东打断道:“春节将至,非常时期要有非常手段,下午我等你的方案,市委要听汇报。”他给江津讲得很清楚,是朱民生要听汇报,由于顾大攸很有些敷衍,他便说得含糊一些。   在茶室等了一会,透过窗户,见到杨柏戴着眼镜,从出租车下来。 第645章 罢工(下)   与绢纺厂前总工杨柏谈了半个多小时,侯卫东记得满满五页纸的笔记,分手之时,他与杨柏握了手,道:“谢谢你提供的情况,这些情况很重要,我记下了你的电话,有什么情况再来找你。”   杨柏道:“我跟厂里蒋希东水火不立,是出于对工厂的爱护才向侯市长反映,我有一个请求,最好不要让蒋希东今天的事,我不想惹麻烦。”   侯卫东关上笔记本,肯定地道:“你放心,我会保密。”   杨柏所谈之事都是经营上存在的问题,如今春节将至,稳定成为压倒一切的任务,侯卫东暂时不想触及此事。   他回到了办公室,屁股没有坐热,高建就找了过来。   “侯市长,给你汇报个事。”高建已经是建委主任,但是他还兼任着南部新区党委书记、主任一职,他知道随时会面临着调整,今天就是为了南部新区职务而来。   侯卫东扔了一枝烟给高建,道:“又没有外人,你别搞得这样客气,有话直说,等会我还要开绢纺厂协调会,上任就啃硬骨头,难啊。”   高建嘿嘿笑道:“成津磷矿这么复杂你都能搞定,何况一个小小的绢纺厂。”   “绢纺厂涉及到六千多人,可不是小事,这种国营老厂牵涉面多,政策性强,处理不好就成了火药桶。”   闲聊几句,高建说到了正题,道:“我如今身兼两职,这个状态不可能持久,南部新区的职务随时要被市委调整,我从南部新区创建开始就在这里工作,很有感情,今天来推荐南部新区负责人。”他自我调侃道:“古人说过举贤不避亲,我是向组织推荐优秀人才,更不避亲。”   “南部新区一把手这种重要岗位,肯定要经过常委会研究,我这个副市长哪里有这个权力,这点你明白。”   “我先汇报班子几人的情况,几句话就说得清楚,让侯市长有个大体的了解。”   “副主任赵得财,此人狗鸡巴抹菜油——又尖(奸)又滑,但是此人搞拆迁是一把好手。”   “副主任梁亚军,班子中唯一正牌子研究生,放在南部新区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他在南部新区工作了几年,很有成绩。”   “副主任赵娅,班子中唯一的美女,是对外协调的一把好手”   “纪检组长赵文凯,此人怎么说,算是清官吧,只是有些偏执,爱钻牛角尖,纪委选了一个标准的纪检干部。”   侯卫东明白高建是主要想推荐梁亚军,其他人不过是陪衫,道:“我明白了,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向组织上作重点推荐。”他又交待道:“你最好找机会同中达部长谈一谈。”   高建知道组织程序和用人制度,他来找侯卫东,真实意图是让侯卫东不反对,听到侯卫东表态,知道已经达到了目的,便笑道:“今天侯市长有事,我就不耽误了,不过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要我还没有离开南部新区之时,你得过来视察一次。”   等到高建离开,侯卫东暗道:“从谈话看来,朱民生是相当重视南部新区,只怕高建的意图会落空。”   他在大脑里将市里的干部搜索了一会,又琢磨了一会朱民生的用人方式,猛然间,他的脑中闪现出了一人——沙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朱仁义,朱仁义原本是茂云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当粟明俊出任市委常委、宣传部长之时,他从茂云调到沙州,担任了组织部副部长职务。   “按照朱民生的性格,说不定会将朱仁义调到南部新区。”侯卫东做出这种判断,纯粹是一种感觉,并没有多少道理,但是这个想法出现之后,他越想越有道理。   “如是真是朱仁义来当南部新区一把手,倒是一件麻烦事,一是他是否具有丰富的行政经验,如果南部新区工作得不到提升,我这个分管领导不仅会感到累,而且脸上无光,二是他是朱民生的心腹,我指挥起来是否得心应手。”   成为副市长以后,面临的人和事与以前有所不同:从一个方面业说,县委书记手下大多数是科级干部,而副市长手下直接管理的是正处级干部;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县委书记拥有完整的用人权,未进常委的副市长在用人方面受到了不少限制。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我何必自寻烦恼。”侯卫东的思路又回到了市绢纺厂上面,他将杨柏所言细细想了一遍,结合着绢纺厂的资料,试图将绢纺厂具体化,但是他还从来没有到厂区,纸上得来终觉浅,总是感觉同绢纺厂隔着一层玻璃。   三点二十分,侯卫东提前来到了市政府会议室,计委主任江津已经等到了会议室。   “侯市长,这是参加座谈会工人的名单,有退休老厂长、职工代表四人,一位车间主任,还有厂机关的两位代表,你审一审。”江津递上了晚上参加座谈会的名单。   侯卫东看了名单,道:“我给朱书记汇报了此事,他指示一定要保春节稳定,过了春节再查问题,因此,今天晚上座谈的目的在于如何让工人渡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这一大方向。”   江津道:“工人们肯定要谈到改制、腐败这两大问题,如果没有明确的态度,很难说服工人。”   这时,东城区区长欧阳胜走进会议室,他一边走一边道:“侯市长,东城区的应急预案做出来了,分局将对重点人头进行布控,并组织了备勤人员。”   三点半,朱民生准时进入了会议室,跟随他一起进入会议室的还有宣传部长粟明俊,组织部长易中达,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杨森林。   看着这个阵式,绢纺厂厂长蒋希东稍稍有些紧张,但是他天生一张黑脸,外人从其表情看不出他的内心世界。   朱民生对常务副市长杨森林道:“杨市长,今天这个会由你来主持吧。”   杨森林看了一眼市政府办公室送过来的领导小组名单,道:“顾主任怎么没有到?任林渡,你去催一催?”   任林渡赶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到办公室难顾小攸打电话,顾小攸初时还不以为意,道:“我正在跟银行谈贷款,你给侯市长请个假,我半个小时之内赶过来。”   任林渡道:“顾主任,现在朱书记等几位领导都在会议室等着,杨市长主持会议,你赶紧过来。”   顾小攸原本以为就是侯卫东召开会议,听说朱民生要来开会,吓了一跳,道:“我在人民银行这边,还有十分钟才能过来,请你给朱书记解释。”   在吴海之时,顾小攸曾经到过县里,当时县委书记和县长亲自陪同,任林渡作为县委办主任参加了接待,在他的眼里,顾小攸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而此时,顾小攸在电话很客气很小心。   任林渡知道,顾小攸是对市委朱民生表示尊敬,他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尽管是狐假虎威,在心里上他还是挺舒服。   顾小攸匆匆从人民银行大楼下来,跳上小车,直奔市委大楼,总算是一帆风顺,来到了会议室大楼,他停在门口,调整了呼吸,这才推开了会议室大门。   朱民生正在讲话,见顾小攸推门进来,便停止了讲话。   顾小攸见会议室坐了一排市级领导,尴尬地解释道:“朱书记,我在与人民银行接触,看能否贷款出来,刘行长马上要出差,我得抓紧时间跟他接触。”   杨森林曾经是朱民生的秘书长,对朱民生的心思摸得很清楚,问道:“顾主任,你迟到了十七分钟,请问政府办的会议通知是什么时间?”   顾小攸是老资格,与步海云是同时任职,当年还曾经和步海云竞争过副市长一职,而那个时候杨森林还没有到益杨去当县长,此时面对着杨森林不留情面的追问,他心里不服,可是面对着如此多的领导,又不敢把不满表露出来。   顾小攸再次解释道:“银行不愿意贷款给绢纺厂,上午开完会以后,我就一直在与银行联系。”   杨森林准备继续开会,不料朱民生接过了他的话:“我听说市政府办公室出了会议通知,侯市长还特意打电话进行了交待,为什么还要迟到。”   顾小攸不敢跟市委书记顶嘴,只能低头认错。   朱民生语气很严历,继续道:“市政府办公室的通知就是命令,必须无条件执行,不能讲条件,不能找借口,如果确实有紧急公事,你应该给市政府办公室请假,得到领导允许以后,才能继续到人民银行办事,这是基本的纪律,顾小攸是老同志了,难道这个道理都不懂。”   侯卫东没有想到朱民生会如此严历,暗道:“顾小攸迟到之事,可大亦可小,朱书记如此发挥,看来也是借题发挥。”他当上副市长以后,与黄子堤关系依然如此,可是与朱民生的关系却莫名其妙地走得近了。   统一战线是党的三大法宝,其实这个法宝适用领导相当广泛,战场、官场、商场都有着太多成功范例,侯卫东是欣然接受了朱民生的“统战”。   “也不知顾小攸是否会埋怨我?”   侯卫东转念又道:“对于这些位高权重的老正处,借力打力是一着好棋,一定要让他们来适应我,而不是我去适应他们。”   顾小攸面红耳赤地坐了下来,他眼光暗自寻到了侯卫东,心道:“这个侯卫东真是屁眼虫,他肯定知道朱民生要来开会,却不肯在电话里说清楚。”   计委主任江津与顾小攸是多年同僚,对顾小攸的遭遇即有兔死狐悲之感,又略有些幸灾乐祸。 第646章 受命(上)   插曲结束,大家便把目光集中在了市绢纺厂蒋希东脸上,常务副市长杨森林道:“蒋厂长,你说说情况。”   蒋希东面色黑沉,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绢纺厂这些年来的亏损和巨额负责,我作为绢纺厂主要领导是有责任的,绢纺作为国营老厂,历史几乎与沙州地区一样长,由于历史和体制的原因,包袱沉重、意识僵化、体制不顺、管理粗放……这些原因导致了今天的罢工。”   沙州市领导都静静地听着蒋希东发言,并没有打断他稍显冗长的陈述,侯卫东对国营大型企业不熟悉,更是特别留心蒋希东的发言,他在心里将郭希东的发言与杨柏发言的情况进行对比。   “近年来,重要客户被机制更灵活的乡镇企业、私营企业蚕食,产品销售遇到了困难,库存商品挤占了大量资金,导致了工人工资难以兑现,引起了工人的不满。”   等到蒋希东讲了二十来分钟,杨森林终于打断了他的发言,道:“厂里的存在的问题,请处理领导小组办公室进行调查,形成调查报告上报市政府,今天重点是研究如何解决问题。”   蒋希东道:“请市政府协调银行资金,先发放两个月的工资,让工人能过年,厂里将尽一切力量进行销售,争取早日将资金回笼。”   杨森林对蒋希东的说法未置可否,扭头对侯卫东道:“侯市长,你的意见。”   侯卫东翻了翻江津送来的基本情况,道:“我刚才看了计委报给我的材料,这几年来国家贷款数额也不少,前年,贷款一千五百万元,去年,贷款四千万元,今年贷款也是四千万元。现在绢纺厂外债总额加利息达到了二点五个亿,在绢纺厂生产和经营问题没有解决之前,贷款是一个无底洞。”   蒋希东脸色更黑。   他话锋一转,道:“当前矛盾已经出现,为了全市稳定,必须首先解决罢工问题,我的意见是一手抓思想教育工作,一手协调好资金,具体如下……”   蒋希东听到由市政府协调银行贷款之时,心中一喜,可是又听到只是贷款三百万元,禁不住道:“三百万元,平摊到每个工人头上,不到五百元。”   侯卫东道:“我得说清楚,这三百元是给工人的过年钱,先给钱,以后还要算账。”他顿了顿,道:“刚才我所说只是初步设想,最终解决方案还得报请市委市政府。”   杨森林一直担心侯卫东把话说得太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才放心下来,道:“请朱书记作指示。”   朱民生仍然是冷脸冷面,道:“国有企业普遍亏损,这是全省乃至是全国性难题,不能凭着拍脑袋办事,卫东市长要组织相关专业人员进行可行性研究,成熟以后再报市委市政府,对于当前存在的问题,我原则同意卫东市长的意见,请各位职能部门各尽其职,密切配合。”   他直接点了几个人的名字:“欧阳区长,按照辖区负责制原则,你的责任重大,春节期间出现了群访,一票否决。”   “中达部长,今天虽然专题研究绢纺厂的问题,实质上也是对全市各行各业各条战线的共同要求,稳定压倒一切,凡是在春节期间出问题的,对主要领导干部由组织部门提出处理意见。”   “明俊部长,你要密切注意媒体,不能在春节期间出现负面新闻,我所说媒体除了报社电台,还包括网站,如今网络无孔不入,网民人数众多,网上观点偏颇,是当今宣传工作的新动向。”   朱民生最后对蒋希东道:“郭厂长,解铃还需系铃人,绢纺厂诸多问题的解决最终还得依靠厂里,不能把责任推给政府。”   开完会,赵诚义走到了侯卫东身边,道:“朱书记请你在办公室去。”   到了朱民生办公室,朱民生难得地没有坐在宽大厚实的办公桌前,而是站在窗口如一座雕像,侯卫东站在桌前,看着他就这么直来走去。   侯卫东当过两任领导的秘书,在他当秘书之时,一直在不停地向祝焱和周昌全学习,对待这两位领导,他不时要仰视,此时面对着朱民生,他却一点没有需要仰视的感觉。   看着朱民生沉思的背影,侯卫东甚至能想到他的所思所想,尽管他和朱民生私下接触很少,“是朱民生的水平不如祝、周两位领导,还是我的水平得以提高了。”想到这个问题,侯卫东有些走神。   朱民生扮演了一会雕像,这才回到了办公桌前,道:“卫东市长,你作为分管副市长,要有全市一盘棋的思想,统盘考虑全市的国营企业的发展问题。”   侯卫东道:“按照中央的精神,国营企业主要是高精尖以及关系民生的行业,绢纺厂这类的企业都应该改制,我赞成当年陈光同志的做法,对沙州的市属国有企业进行全面改制,比如绢纺厂就是一个无底洞,不管多少钱都填不满。”   朱民生一直在从事党委工作,对经济工作并不熟悉,到了沙州主政以后,感到了巨大的压力,特别是铁州渐行渐远,更是给他以巨大的压力。   如今省级领导班子有了大的调整,朱民生也在考虑如何在沙州取得重大突破,沙州工作搞得好,他还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果沙州不能突出重围,他的政治生命十有八九将终止于沙州。   “卫东市长,市委对你寄予了厚望,相信你能将沙州国有企业这盘棋下好,你是三十一岁的副厅,前途无限光明,好好努力吧。”   “绢纺厂的问题已经很突出,必须在今年之内解决,干部不行换干部,体制不顺理体制,我充分授权给你。”   “春节期间的工作,稳定两字,如何操作,你自己把握。”   从朱民生办公室出来,侯卫东感到了肩上担子重如泰山,同时又有了临危受命于成津县的豪情,他挺起胸膛,精神抖擞地下了楼。   到五点半钟,侯卫东给黄子堤打了电话,“黄市长,我想给你汇报绢纺厂的事情。”   “我在办公室里,你过来吧。”黄子堤在省里开了会,他晚上要到易中岭家里去,因此急急忙忙回到了沙州,他也正准备给侯卫东打电话。   侯卫东走到了角落的办公室,进门就见到了刘坤。   刘坤和几年前相比没有多大的变化,头发梳理得整齐,一幅英俊小生的模样,他给侯卫东泡了杯茶,就拿着本子坐在了一边。   侯卫东将绢纺厂的罢工基本情况以及下午会议精神作了报告。   黄子堤其实已经知道了下午的会议内容,听完侯卫东汇报,道:“朱书记已经作了指示,市政府要认真落实,我有两点想法,一是春节期间的稳定工作,你要充分依靠绢纺厂的班子,朱书记说得很清楚嘛,解铃还需系铃人,企业有企业的责任,政府有政府的职责,这一点要分清楚。”   “第二,绢纺厂的问题是国营企业疯,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们不能寄希望药到病除,不能心急,不能跃进,对待绢纺厂必须要有历史的态度和科学的态度。”   侯卫东一边听,一边琢磨道:“黄子堤这个表态很有意思啊。”他总觉得黄与朱的意思表达有微妙的不一致,一时却想不明白。   “黄市长,晚上要与绢纺厂工人代表对话,你有什么指示?”   黄子堤道:“晚上的座谈会很有必要,可以摸清工人的思想状态,同时表明市政府的态度,你要认真准备,我有事就不参加了,刘坤可以去听一听。”   黄子堤是沙州市长,他过于靠近一线,会让政府缺乏回旋于地,如此安排是比较合理的,只是侯卫东有些腻味刘坤,心道:“刘坤心胸狭隘,他又是如此身份,以后还真是难以避开他,真他妈的烦。”   在机关食堂吃过晚饭,等到七点钟,侯卫东到了小会议室,此时已经四、五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人来到了小会议室。   在易中岭别墅,黄子堤、易中岭等人围坐在火锅旁,易中岭道:“三鞭汤很普通,但是今天的三鞭火锅却是难得一见的佳品,这是我花大价钱从动物园里弄来的虎鞭,加上牛鞭和狗鞭,经特级大师烹制,特别补人。”   桌子上坐了两位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这两人是双胞胎,听了易中岭的话,都是捂嘴而笑,两人一模一样神态,一模一样的动作,风情万种,让黄子堤有些发呆。   易中岭道:“你们笑什么笑,等一会就让你知道历害。”   对于黄子堤来说,女人如毒品一般,每当独自一人之时,他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要离女人和金钱远一些,可是当易中岭打来电话,他却总是神差鬼使地来到这间别墅。   到了八点钟,易中岭对年轻女子道:“你们自己去洗澡,等着大哥。”   两个年轻女子便离开了饭桌子。   易中岭道:“这两人都是外省人,很安全,下午才到沙州,大哥就放心用,明天早上我派人送她们离开,以后随时听从大哥的召唤。” 第647章 受命(中)   侯卫东在机关食堂吃了晚饭,然后在食堂外的花园里转了一会。   从早上开始,为了解决绢纺厂的问题,他在上午和下午分别开了会,晚上还要与工人代表们对话,作为分管副市长,他的工作将直接关系着全市的稳定大局,为此他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每临大事有静气。”   他想了想曾经挂在赵永胜办公室的对联,在食堂背后的小道上散步,此时机关食堂已经在打扫卫生,一位中年洗碗工快活地唱着歌,尽管她跑调严重,但是歌声中充满了劳动的快乐。   在小林子里享受了独处的快乐,回到办公楼之时,侯卫东心情平和。   到了七点,他准时走进了会议室,此时已经四、五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人来到了小会议室。   等到人基本到齐,计委主任江津道:“今天参会的有绢纺厂八位工人代表,政府这边有分管工业的侯副市长,东城区的欧阳区长、市委办刘坤科长、任林渡科长,我是市计委的江津。”   “这次座谈会,是为了听取工人们的真实想法的意图,就没有让绢纺厂领导层参加今天,请各位师傅畅所欲言,讲真话,道实情,不夸大,不掩饰。”   “先请那一位师傅讲,在讲之前请先做一个自我介绍。”   八位工人代表相视看了一眼,一位眼镜首先道:“那我就来发言,我是技术员,叫做王建国,先抛砖引玉,讲一讲我的想法。”   侯卫东将手中的笔记本翻开,这里面有杨柏提供的名单,这个王建国是绢纺厂的技术骨干之一。   王建国发言很是尖锐:“绢纺厂曾经辉煌过,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认为四分天灾,六分人祸,天灾是市场经济的客观因纱,人祸,我说得直白些,就是指厂领导,邻近省有与我们相同性质的绢纺厂,他们凭什么就能发展起来,越搞越好,相同性质的乡镇企业技术不如我们,设备不如我们,为什么他们能取得比我们好的效益,绢纺厂的技术、设备都并不落后,再用个六、七年,至少在岭西还是先进水平,我认为落后的是厂领导。”   他的论点与杨柏有九分相似,侯卫东飞快地在本子上读着。   王建国有一种豁出去的神情,道:“去年贷款四千万元,主要用于技术改造,这本是厂里一次升级换代的机会,可是有的人却想尽办法发财,把淘汰下来的设备卖到了邻省的乡镇企业,这家企业经过大修以后,重新以高价卖给了公司,我对这套设备相当熟悉,打开机器,发现里面还有我作的记号。”   侯卫东眼皮不禁跳动几下,暗道:“如果确实有这件事,那就是赤祼祼的掠夺。”不过作为市领导,他不能轻易表态,只是迎着王建国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算是给他的鼓励。   王建国讲完,一位工人开了腔,从他的身材、脸色可以看得出来,他是明显的一线工人。   他声如洪钟地道:“当官的吃点喝点,我们也没有多大的意见,可是吃到了国外就太过分了,这几年厂里发不出工资,那些头头脑脑轮番出国,花的是美元,这些美元滴着工人的血汗。”   另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工道:“自从绢纺厂建厂,我就在厂里工作,我的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全都在厂里,五个月没有发工资,让我们怎么过日子。”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道:“我是退休干部代表,当年是我们团解放了沙州,我有文化,就留在沙州帮助地方建设,绢纺厂建设我是人头至尾参加的,看着工厂衰败成这样,我心痛啊,今天工人罢工,我是不赞成的,可是不罢工,工人们的意见又有谁能听见。”   侯卫东仔细看了老人一眼,老人坐姿端正,身穿一件洗得挺旧却很干净的工作服,还有着军人的神情和气质。   老人是一口山东话,声音颇为洪亮,继续道:“按照政府惯例,这一次罢工肯定会有所收获,政府十有八九会协调几百万资金,每个工人能得到几百块,哄着我们过一个春节,但是这又有什么用,我们想要的是一个火红的工厂,而不是为了几百块钱。”   八位工人轮番发言,从七点钟很快讲到了十点,侯卫东有意多掌握一些资料,很有耐心地记着笔记。   江津道:“时间不早了,还有什么说的,刚才讲过的就不用讲了,主要讲新的内容。”   侯卫东抬了抬手,打断了江津的话,道:“今天能听到师傅们的真心话,很难得,不要限制时间,师傅们讲多久,我们就听多久。”   他又对任林渡道:“任科长,你去买点方便面,人是铁饭是钢,两碗吃了才硬梆梆。”   最后两句就是典型的工人语言,这些工人们听着很熟悉,等到大家端着方便面呼哧呼哧地吃着之时,气氛不知不觉就缓和了下来。   到了十二点,侯卫东才作了极为简短的最后发言。   “大家对于工厂的热爱,让我很感动,我想信有这种精神,有这样的工人,没有过不去的尖万山,下面,我讲五点。”   “第一,市委市政府对绢纺厂很关心,对工人们很关心,三年来,每年都协调了大贷款,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今天下午市委书记还亲自参会,一起研究了绢纺厂的工作,请各位带一句话回去,请大家放心,市委市政府没有忘记你们。”   “第二,希望尽快结束此次行动,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继续罢工下去,对工厂的损害将是致命的,各位师傅爱厂如家,我相信会考虑得更长远一些。”   “第三,今天反映的问题,我将向市委市政府作全面汇报,涉及腐败的人和事,一切查实,肯定要严肃处理,决不姑息。”   “第四,企业以后的发展问题,我受市委市政府委托正在搞调研,很快就有相应的措施。”   “第五,春节前,市委市政府将协调资金,在年前给工人们兑现,虽然是怀水车薪,有,总比没有好。”   散了会,侯卫东对任林渡道:“由市政府办公室安排工人的往返交通费。”   任林渡道:“我准备了几辆小车。”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别坐小汽车,让工人们看见了又要说是腐败,来回各十元出租车费,每人二十块钱。”   任林渡赶紧去准备零钞。   工人们离开以后,已经是十二点半了,侯卫东坐在办公室翻了翻记录了半本的笔记本,这些基础材料让他感到格外珍贵,想了想,将笔记本带回了家,锁进了书房内隐秘的保险箱里。凡是重要物品就锁进保险箱,这是侯卫东从上青林被检察院搜查以来就养成的习惯,从94年一直保持到了2002年,或许以后也将继续保持下去。   来到了床前,小佳睁开眼睛,问道:“怎么这么晚。”   “绢纺厂罢工,我在与工人对话。”   “怎么在晚上和工人对话,难道白天没有时间,洗澡没有,快点去冲一冲。”   侯卫东忙了一天,着实有些累了,笑道:“又不洗衣服,何必洗澡。”洗衣服是夫妻俩的隐喻,指夫妻性爱。   小佳抬头看了一眼放在床边的小闹钟,道:“别闹了,你快点冲澡,早些睡觉。”   侯卫东洗了澡,跳进了暖和的被窝,他抱着小佳,道:“我们有好久没有洗衣服了,有一个月吧。”   小佳嗔道:“这可是男人的责任,我记得还是在选举前几天做过,以后你就一直怠工。”   两人裸贴在一起,这种亲密无间的姿势让人感到温馨和安全,多了亲情少了色情,侯卫东解释道:“今天就在动绢纺厂的脑筋,我对国营大型企业的动转不熟悉,为了处理好这个棘手问题,只能多下一些功夫。”   小佳很舒服地缩在侯卫东怀里,道:“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你可以问我爸妈,他们在工厂里待了一辈子,什么环节都是一清二楚,比你在这里旁敲侧击要好得多。”   这话提醒了侯卫东,他一只手握着老婆温暖的胸部,揉了揉,道:“晚了,我们睡吧。”   第二天,陈庆蓉和张远征正在喝稀饭,侯卫东就过来敲门,老两口一脸的惊奇,这么多年来,侯卫东对他们挺好,买了房子,在用钱上挺大方,唯一的遗憾就是太忙,很少主动到家里来坐一坐,更别说早上八点的宝贵时间。   “吃饭没有?”   “没有。”   陈庆蓉赶紧去盛了一碗稀饭,把锅里的包子也端了过来,又去夹了两块腐乳,道:“趁热吃吧。”   侯卫东一边喝着稀饭,一边问道:“绢纺厂昨天罢工,你们知道吧。”   张远征高声道:“怎么会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他们要罢工。”   “为什么?”   “我们以前的邻居有好几家人在绢纺厂上班,我对他们的情况熟悉得紧,他们知道你在当副市长,这两天都在给我打电话,打中情况。”   侯卫东很感兴趣地道:“绢纺厂有什么门道,我昨天听得模模糊糊,爸,你给我讲一讲。”   张远征和陈庆蓉在国营工厂工作了一辈子,对其中的弯弯绕熟悉得紧,只不过退休在家,关于国企的知识烂在肚子里没有了半点作用,此时被侯卫东询问,顿时有了变废为宝的感觉。   张远征泡了两杯茶,道:“要说国企,我肚子里有一本账,慢慢给你讲。”   张远征说得唾液横飞之时,响起了敲门声,开门后,涌进来了好几个人,都是当年的邻居,他们或是在绢纺厂工作,或是有家里人在绢纺厂工作。   “老张,我们的事你要给女婿说一说。”一个大嗓门高声地道,他猛然间看见了正在吃稀饭的侯卫东,后面一句话便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第648章 受命(下)   工人们难得在如此近距离见到市长,虽然是副职,可是工人眼里没有多大的区别,大家七嘴八舌,反映了不少事情,这些事情大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有许多捕风捉影之事,质量与昨天晚上工人代表的谈话差得太远。   侯卫东将昨天五点给工人们讲了,这才出了门。   张远征热情地给工人们倒水泡茶,在老邻居的一片恭维声中,他心里特别满足,送工人出门之时,道:“我们都是老邻居了,你们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侯卫东坐车朝市政府走,透过车窗,便发现不少工人模样的人走在大街上。   其实大街上工人没有增多,也没有减少,只是侯卫东关注点集中在绢纺厂身上,因此才会注意到街道上的工人。   黄子堤眼睛有些血丝,昨天疯了两次,让他累并快乐着,他仔细思考了绢纺厂的事情,当刘坤进来送文件之时,他吩咐道:“请侯市长到我办公室来。”   刘坤将牛奶倒进了瓷杯子,放在黄子堤桌上,道:“黄市长,喝些牛奶,这是阿姨交待的。”   放下牛奶,他走出了黄子堤办公室,并没有直接去通知侯卫东,而是坐到自己办公室给秘书科打了电话,道:“请通知侯副市长,到黄市长办公室来。”   接电话的人是市政府办的老员工胡强,他看了来电显示,朝着坐在对面桌子的任林渡道:“给主要领导当了秘书,连脾气也涨了,他的办公室距离侯市长的办公室,也就两个门的距离,还打电话让我去出通知。”   这两天,任林渡也受了刘坤的鸟气,他嘿嘿笑道:“这是有原因滴,刘坤和侯卫东在大学时是同班同寝室的同学,毕业后,刘坤的爸爸是益杨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他发展得比侯卫东要好,曾经在青林镇当过镇长助理,那时侯卫东还是白丁,在选举之时,侯卫东跳票当了副镇长,把刘坤挤了下去,这就是他官场生涯的起点。”   胡强听得楞楞的,道:“难怪刘坤要通知我去请侯市长,不过话又说回来,该认输就得认输,侯市长和刘坤已经完全是不同层次了。”   两人议论了几句,胡强这才出门去找侯卫东。他以前看到侯卫东只是一个抽象的领导,今天听到了任林渡的简短而准确的故事,侯卫东在他眼里就立体了许多。   胡强刚走回办公室,又接到了刘坤的电话,“黄市长在办公室等着,你去出通知没有?”   “刘科长,我已经出了通知。”   “那怎么还没有过来?”刘坤知道侯卫东还有挺利索的一个人,就有些怀疑胡强没有及时通知。   “我已经出了通知,侯市长为什么没有过去,这是领导的事情,我们当下级的怎么好去催促。”   刘坤放下电话,准备亲自去通知侯卫东,就见到侯卫东手里拿着笔记本走了过来,两人在走道上面对面相遇,刘坤无法躲避,道:“侯副市长,黄市长请你过去谈事情。”   侯卫东心里正在想着如何汇报绢纺厂的事情,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哎,该死,把称呼侯卫东为侯副市长,下次一定喊侯市长。”看着侯卫东走远,刘坤在心里有些自怨自艾,可是看到了他淡漠的神情,心里又很恼火,暗道:“不就是一个破副市长,有什么了不起,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胜利者。”   虽然生气,可是刘坤心里明白,全市四百多万人口,要爬上副市长的位置,除了努力外,还得有狗屎运,侯卫东先后当了县委书记、市委书记的秘书,这就是狗屎运,而自己通过不断努力也终于当上了市长秘书,算是踏上了狗屎运的边缘。   刘坤暗自为自己加游:“一定要把握住机遇,不能辜负这一次的狗屎运,记着,下次一定要喊侯市长,不把加上副字。”   在市政府办公室,只有刘坤一直称呼侯卫东为侯副市长,这是最正确的称呼,但是也是大家都不采用的称呼方式,把“副”字加在里面,实在是有些刺耳。   季海洋耳朵长,已经听到其他秘书说过此事,他将此事给刘莉交待了,刘莉特意去找了爸爸,退居二线的原宣传部长刘军来到了市里,专门找刘坤谈了一次话,刘坤已经承认要改口,可是今天与侯卫东迎面而见,他还是将“副”字脱口带出。   喊出“侯副市长”以后,他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活动,这个心理过程虽然复杂,实际上也不过就是拿着本子到了黄子堤办公室的这一小段距离。   “卫东市长,才上任就遇到棘手事,这是对你的考验啊。”黄子堤态度很好,呵呵笑道:“卫东其实是年轻的老领导了,这点小风波在你面前不过是小菜一碟。”   侯卫东把笔记本放在桌上,道:“春节将至,我担心事情处理不好,会造成大的影响。”   黄子堤道:“这是国有企业的老毛病了,以前我在当市委秘书长时,周书记就让我到绢纺厂搞过调研,当时各县的丝厂和绢纺厂都要纷纷破产,市绢纺厂在行业内就一枝独秀,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市绢纺厂也要走上县绢纺厂的老路了。”   侯卫东琢磨着黄子堤的意思,试探着道:“春节前只能是保平安了,对绢纺厂整改得放在年后。”   “我同意你的观点,春节前全力保稳定,处理办下午的意见我完全同意,可是由政府去协调银行贷款,解决工人们的过年钱,具体的生产还得由厂里领导来负责。”黄子堤又道:“国营企业是老大难问题,迟早要彻底解决,可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太早太晚都不利于解决问题。”   “周书记在任上之时,一直想要彻底解决绢纺厂问题,关、停、并、转等几套方案都提了出来,最后他仍然没有下定决心,毕竟全厂六千多职工,真要是破产了,将会在沙州引起一系列社会问题,周书记当时说了八个字,一是积累难返,二是千万慎重,现在我仍然记得起周书记说话时的表情和语气。”   “组织上让我来市长,我现在才能体会到周书记当时做出选择时的心境。”   黄子堤是周昌全的大管家,侯卫东是周昌全的大秘,在周昌全时代,两人关系处理挺好,后来是因为利益而渐行渐远,此时,黄子堤在办公室提起了共同为周昌全服务的日子,这让侯卫东有些迷惑,他一边听着,一边暗自琢磨着,信一半,猜一半,已经成为了侯卫东的习惯性思维。   “黄市长,你放心,绢纺厂的问题有国有体制的问题,包袱重,成本高、机构大,也有市场风险的问题,还有不平等竞争的问题,我会慎重行事,凡是重大决定,一定会依照组织程序,先汇报再行动。”侯卫东与工人们谈话,收集了不少线索,从法律的角度,有些事情完全可以追究当事人的刑事责任,此时听明白了黄子堤的态度,他将这些线索埋在了心中。   将公事谈完,黄子堤话题转移到私事上来,道:“你的大哥娶了蒋笑吧?我认识蒋笑的时候,她还在读幼儿园,一转眼时间,小姑娘已经嫁人了。”   侯卫东道:“嫂子已经怀孕了。”   黄子堤亲切地道:“我和厚石也是老朋友了,我在市委办公室,他在市政府办公室,经常都有往来,如果不是年龄大了,厚石还有发展前途,蒋秘书长不错,只是与厚石相比,还差了一些经验。”   坐在一旁服务的刘坤有些惊讶,黄子堤只有在喝了酒以后,话才特别多,而今天,他显然并没有喝酒。   谈了一个多小时,侯卫东才离开了黄子堤办公室,走到了门口,见高建站在走道上,等着给黄子堤汇报工作。   高建将侯卫东拉到了门口,低声道:“我今天要向黄市长汇报梁亚军的事情,你也记着帮忙撮合。”侯卫东道:“你放心,我不会乱说乱动。”   高建与侯卫东匆匆说了一句,见到了门口的刘坤,道:“刘科长,你好,黄市长有时间吗,我给他汇报工作。”   刘坤平平稳稳地道:“黄市长等一会要开会,最多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高建笑着道:“半个小时,足够了。”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想着高建的事,心道:“高建找错了庙门,朱民生还想着要让南部新区发扬光大,怎么会轻易让人染指一把手的位置,这也说明朱民生对高建不太满意,否则高建应该能够摸到朱民生的心思。”   有了这个判断,侯卫东打定主意不为梁亚军说话。   他转念又想起了易子堤的谈话,暗道:“听说易子堤是省长朱建国推荐的,杨森林是朱建国的晚辈,我大哥与蒙厚石成了亲戚,我则间接与朱建国攀上了关系,这样看起来,沙州市政府都和省长朱建国有着密切关系,说不定还会被人封一个朱家帮。”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担心,被人打上派性的标签,有好处,但是更多是弊端。 第649章 枝节(上)   东城区区长欧阳胜特意来汇报了一次工作,当侯卫东在给周昌全当秘书之时,他还是东城区副区长,没有资格向周昌全汇报工作,因此与侯卫东并不熟悉,他想趁着这一次处理绢纺厂事件,与侯卫东搭上关系。   明眼人都看好侯卫东,三十一岁的副厅级实职领导,以后想不发达亦难。   东城区针对绢纺厂的维稳方案做得很细,除了基本框架以外,还安排了街道干部联系几位在罢工中表现积极的工人,目标是“看死盯牢,不让这几人脱离视线范围,确保春节期间不上访。”   信访制度原本是一条让群众反映诉求的渠道,可是传统文化中有清官意识,而且清官的官越大越好,在当代社会博弈的结果就是老百姓遇到了事情总喜欢到岭西省和首都上访,不堪重负的上级机关制定了一条政策:“凡是出现了到首都上访或是集访,当地领导要负责任,有的地方还搞了一票否决。”   这个制度其理论上来说充满了矛盾,从现实角度就成了上访群众的救命稻草,成为各级政府头上的绳索,而且每到节假日和重大节日,这根绳索就越拉越紧,让各级政府喘不过气来。   东城区是老区,面临的矛盾特别多,被绳索勒了多次以后,东城区政府具有了丰富的与上访户周旋的经验,制定这个防范方案是得手应手,各种措施是一应俱全。   侯卫东做过县委书记,很理解东城区的做法,对一票否决也有自已的看法,只是这种看法不能在欧阳胜面前表达得很明显,他笑道:“欧阳区长方案绝对可以当成防范案例,我没有意见,只是执行之时要注意方法,不要引起反感。”   他又叮嘱道:“春节之前,侵财案件特别多,要注意搞好综合治理,联防队要增加夜巡时间,另外,对于绢纺厂特别贫困的工人家庭,可以通过各种渠道进行救济。”   欧阳胜道:“绢纺厂的困难职工多了,很难救助完。”   侯卫东此时想到了李晶建立的救助网站,道:“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帮助一人算一人,现在还有民间渠道,可以整合这些资源。”   “那我先弄一个绢纺厂贫困人员名单。”   “这事还需要商量,在弄名单之时暂时不要说明目的。”   欧阳胜又道:“我们东城区困难企业特别多,绢纺厂属于大型企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日子还相对好一些,有一个街道工人的工人,破产后更穷,在东城区工作,受的罪比别人多,成绩还比别人小,不公平啊,侯市长还是要抽空多关心我们东城区的干部。”   如今领导任期不过五年,为了在任期内尽快出政绩,领导都很重视抓开发区建设,毕竟在一张白纸上容易绘出最新最美的图画,而老城区基础条件差,要改造就必须得拆迁,拆迁是大麻烦,大部分领导都不愿意去碰。   在这种指导思想下,各地资金将最好的干部用在了开发区,将资金向开发区倾斜,老城区只要能维持就行。   侯卫东知道欧阳胜所说是实,他做为副市长上升得太快,没有多少基础,也愿意跟欧阳胜这些实权派人物接触,就爽快地道:“安排在晚上,中午喝酒不能尽兴,晚上我和欧阳区长好好喝一杯。”   欧阳胜喜滋滋地道:“侯市长,那晚上就不见不散。”   侯卫东将欧阳胜送到门口,正准备出门,接到了粟明俊的电话,道:“卫东,我办公室有电脑吧,你看一看今日论坛,上面有反映绢纺厂罢工的帖子,我让小戴来给你打开。”   宣传部戴玲玲以前在成津宣传部工作,认识侯卫东,她来到侯卫东办公室以后,找到了今日论坛,侯卫东见到了粟明俊所说的帖子,帖子标题很醒目——《官商勾结,国有资产大量流失》。   戴玲玲在一旁解释道:“后面跟帖子的骂得太脏了,侯市长可以不看。”   侯卫东回头对站在一旁的戴玲玲道:“谢谢你,我慢慢看。”等到戴玲玲离开,他道:“请顺手关门。”   第一条跟帖就是“一群贪官,全部枪毙。”   ……   “妈的,工人的血汗钱就被政府挥霍了,道德退化到300年前。”   “把当官的拉出来,一个一个枪毙肯定有冤枉的,隔一个枪毙一个肯定有落网的,这句话说得太好了。”   “也不能一概而论,国营企业走到今天,有各种原因,资金短缺、体制不顺、包袱沉重,还有个体户的违法乱纪,责任也并不在现在的国有企业领导人。”   “楼上是奸细,拉出来亮相,女马个P。”   “分管企业的副市长侯卫东在晚上把工人代表叫到市政府开了黑会,收买了代表,这些拿了钱的代表就被收买了,居然替ZF说话,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   “侯卫东是全省最年轻的厅官,就是给周昌全提包端茶的角色,居然当上了副市长,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侯卫东还是不错的,在成津收拾了以李东方、方杰为首的黑势力……”   “楼上的肯定是干萝卜的,帮着大贪官说话,秘书党都是小白脸,有几个好东西,听说侯卫东是靠着他老婆的关系才由乡巴佬变成了沙州城里人。”   “楼上sb,鉴定完毕。”   “我问候楼上十八代女性,现在当官的有几个好人,官员腐败得令人发指,侯卫东这么年轻当了副市长,肯定是行赌,为什么没有人查他的经济来源。”   “侯卫东是高官子弟,据说爸爸是省领导,这个社会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绢纺厂大老爷们,有没有姓陈的,有没有姓吴的,坚持罢工,直至最后胜利。”   “权力的傲慢已经无耻到了极点,盗窃国家财产已经到了随心所有的地步,我不知道老百姓的明天要怎么过?”   ……   侯卫东平时挺忙,用电脑主要是看新闻以及收邮件,很少到论坛来闲逛,此时见到网上不着边际的漫骂,刚开始是摸不着头脑,后来又是愤怒难平,他试着回复帖子,结果又需要注册,想着要注册,他又有所犹豫。   “粟部,我是侯卫东,刚才看了帖子,跟贴大部分都是没有根据地泄愤,主贴更是一派胡言,没有经过调查,全凭臆猜。”   粟明俊道:“刚才小戴也将这个论坛给朱书记打开了,朱书记很生气,很快要召集相关人员的会议,研究如何制定措施,挽回影响,防止扩散。”   侯卫东是直接当事人,他做了大量基础工作,却被人拎出来当了靶子,此时他唯有苦笑,道:“这些帖子不符合事实,能否做工作将主帖删除。”   “这事恐怕不太好办,发帖人是匿名,跟帖的人来自天南海北,而且这些大网站,我们市级宣传部长没有这么大的能量。”粟明俊当了宣传部长以后,网络舆情成为了一个让他头疼的事情,网络门槛低,无孔不入,真假掺合,群众参与度高,影响面大,稍有一慎,就弄成了全国性的新闻。   侯卫东与粟明俊通电话不久,就接到市委办的开会通知。   走进了办公室,市委办工作人员便送上厚厚一叠打印稿子,这是市委办专门复制下来的《官商勾结,国有资产大量流失》主帖以及跟帖。   侯卫东看着厚厚的稿子,对坐在身边一脸苦瓜相的宣传部副部长朱介林道:“朱部长,这完全是造谣,市政府正在制定方案,现在搞得沸沸扬扬,不利于我们解决问题。”   朱介林是负责外宣的副部长,他无奈地道:“我们与这些大网站接触了,他们态度很硬,为了维护新闻的公平透明,一般不会撤掉主贴。”   侯卫东知道宣传部的难处,道:“网站追求点击率,恨不得四处风声水起,我们地方是要追求平安,网站和我们完全是不同的目的,很难搭成共识。”   侯卫东对宣传部的难处很是理解,一是他确实理解,二是他是副市长,管不了宣传部,但是,市委书记朱民生黑着脸到了会场,就发了一阵雷霆之火。   朱民生将厚厚的打印稿拍在桌上,道:“这篇文章完全是胡编乱造,宣传部必须在明天将这篇贴子撤下来,宣传部是做什么的,就是要搞正面宣传,做好舆情控制,这就是两只手,两只手都要抓,两只手都要硬。”   等到朱民生发了一通火,朱介林期期艾艾地道:“朱书记,我们与网站进行过沟通,他们态度很强硬,坚决不肯撤帖子。”   朱民生冷冷地道:“你们换不掉帖子,难道省委宣传部也换不掉,办法总是有的,只是能不能想到,这是你们宣传部的职责,难道让我这个市委书记亲自去撤掉一条帖子。”   “这是事关着沙州是否稳定的大事,我们做十次正面宣传,其效果被一条负面的帖子毁掉了,在座的同志们都是负责一条战线的领导,讲政治是永恒的主题,我在这里表态,只要你们做好了工作,编制、资金,都可以解决。”   朱民生作了一个用力的手势,道:“但是,我必须要效果。” 第650章 枝节(中)   侯卫东接触网络还是比较早了,在瀛海威时代他就开始上网,但是他上网主要是发邮件,看新闻,偶尔用钱龙软件看看股票,他没有料到网络发展得如此快,居然在几年时间就达到了如此影响力。   回到了办公室,他打开电脑,到各个网站去溜达了一圈,这些全国知名的论坛往往是一片骂声,特别是遇到政府与群众发生了冲突,不分原因,对政府机关是高呼大棒加手枪,甚至有人建议用原子弹轰掉政府机关。   网络世界,每个人都有权力发表自己的观点,侯卫东心道:“网络发展得太快,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网络肯定会成为重要的监督力量,这是民主的表现,是一种积极的进步力量,只不过,由于隐匿了真名,人们在说出真实观点的同时,阴暗面也充分暴露了出来。”   网络,是一柄双刃剑,但是阳光面总是多过阴暗面。   人性,复杂让人难以想象,但是总有一种向往光明的本能支撑着人类社会走向光明。   侯卫东在各个论坛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今日论坛。   《官商勾结,国有资产大量流失》已经被置顶,网上是一片喊打声,侯卫东、蒋希东成为了两个反面人物,三十一岁的副市长,引起了网友们的高度关注,到了八百多跟帖以后,网友对侯卫东是一片置疑之声。   有位“松柏高千尺”的网民一直试图帮着侯卫东说话,可是他的解释在众多置疑声中,如堂吉柯德一样可笑与无助。   侯卫东最初还颇为愤怒,看到后面便觉得麻木且无聊了,他关掉了今日论坛,随手点开了邮件。   他和邮箱是装了祝梅很多邮件,以前祝梅三天两头给他发邮件,包括在波士顿之时,大事小事总要发个邮件,可是回到了岭西,祝梅的邮件明显减少。   而侯卫东这一段时间行旬为了选举东奔西走做了大量工作,当上副市长以后又迎面碰上了绢纺厂之事,他很少主动给祝梅联系。   此时点开了邮箱,意外地看见了一封陌生的邮件,打开邮件,是一首无头无尾的无题诗: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谁会给我寄诗?只能是她了。”侯卫东读了一遍这首诗,细细体会了此诗的意境,莫名的情愫如春风一般浸入他的心灵,在他认识的人之中,极少数人知道这个邮箱,除了祝梅,还是郭兰知道这个邮箱。   当最后一点烟灰也落进了烟灰缸,侯卫东给这位无名氏回了一封信。头脑里记不住几首诗,他便没有班门弄斧,打开文档,写了一个感叹号,然后将这个文档作为附件回了过去。   郭兰寄出这封邮件以后,心里呯呯直跳,一会觉得后悔自己莽撞,一会又担心侯卫东读不明白。   马上要到了开会时间,郭兰抱着隐隐的希望打开了邮箱,居然看到了一封回信,看着“HWD”的三个拼音,她知道侯卫东确实看懂了自己的信,尽管天气挺冷,她仍然沉得脸上有些发烧,暗道:“郭兰啊郭兰,你为什么要寄些莫名其妙的诗给侯卫东,他可是有妻子的人。”   看到孤零零的感叹号,郭兰楞了一会,她很理解这个感叹号的意思,心情有些暗淡,稍坐片刻,便拿起了笔记本,神情严肃地来到了会议室,会议室马上要招开部委会,研究近期的一些人事问题,等到研究妥当,便要同莫为民一起,向曾昭强报告。   侯卫东发了“感叹号”以后,便将“感叹号”丢在了脑后,他给顾小攸打了电话,道:“顾主任,银行这边联系得如何?”   顾小攸被朱民生呵斥了几句,哪里再敢稍有懈怠,道:“我同工行的朱行长联系了,他是不太愿意,左推又挡,我拿了朱书记的尚方宝剑,又明确表示,如果这次工行不贷款,财政这边的钱就不存在工行,朱行长这才松了口。”   听到银行贷款落实了,侯卫东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但愿这是最后一次给绢纺厂贷款。”   顾小攸道:“侯市长来分管企业,肯定能解决绢纺厂的问题。”   这句话不咸不淡,极没有营养,侯卫东没有指望着当上副市长就收复一帮小弟,客气地道:“顾主任多费心了,以后绢纺厂的事情你还得多出主意。”   得到了准确消息,侯卫东又给绢纺厂厂长蒋希东打了电话,他要班子成员进行集团谈话。   蒋希东接到电话,黑脸更黑,声音中一幅公事公办的音调,道:“侯市长,是我们班子到市政府,还是你到厂里来视察。”   侯卫东很肯定地道:“我到厂里来。”   “请问侯市长是什么时候来?”   “十分钟以后。”   蒋希东吓了一跳,忙道:“班子成员不齐,而且生产还没有恢复,能不能改天到厂里视察。”   侯卫东道:“没有关系,我想看看今天的真实情况,十分钟在办公室见。”说完这句话,他就挂断了电话,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对着任林渡招了招手,道:“任科长,跟我走。”   任林渡正在聊得高兴,听到侯卫东招呼,连忙跟了出来,道:“侯市长,我们到哪里去。”   “跟我去绢纺厂。”   下了楼,侯卫东换了笑脸,道:“林渡,你又在聊什么?”   两人面对着,任林渡就放轻松了,道:“能聊什么,天南海北地神吹。”   在93年读青干班之时,侯卫东觉得任林渡的社交能力无人能比,可是在2002年的今天,他的观念变化了,在党政机关,如果不是领导,口齿伶俐没有用对地方就是极大的问题。   来到了绢纺厂门口,侯卫东先是留意了在家属院外面的大棚子,由于是上班时间,大棚子显得稍有些冷清,不过仍然有不少人在里面晃动着。   蒋希东带着六、七个干部模样的人守在厂区门口,等到侯卫东下车,他大步走了过去,道:“欢迎侯市长视察绢纺厂。”   侯卫东问道:“生产还正常吗?”   蒋希东道:“今天厂领导分别去做了工作,下午就能陆续开工。”   侯卫东点了点头,用目光与几位干部打了招呼,才道:“我分管企业,这里就是自留地,不叫视察,叫做认路。”   蒋希东又道:“侯市长,我们到会议室,班子给你集体汇报,请你作重要指示。”   “别这么客气,我过来就是商量工作,不必加上汇报和指示,大家就是商量工作。”侯卫东又道:“今天我先走马观花地看一遍厂区,然后请大家谈一谈想法。”   侯卫东不过三十来岁,在一群四、五十岁的厂领导面前显得很是年轻,可是他在里面游刃有余,很是从容。   这让暗中观察的任林渡感到颇为气馁,心道:“想当年,侯卫东在青干班上不过就是一个配角,当了几年领导,居然连气质都大变了,他的运气真太好了。”   侯卫东和蒋希东肩并肩亲切交谈着,班子成员跟在身后,前面是厂宣传处的同志在拍照。   在侯卫东的想象中,绢纺厂的情况应该很糟糕,但是进了厂区,他便发现厂区特别干净,绿化也搞得好,走到车间,只有几个工人在里面搞维修,侯卫东顺手在机器上摸了摸,机器上没有多少灰尘,触手的机器一片瓦蓝。   “这机器很新。”   蒋希东道:“这是前年买技改时买的机器,在岭西省处于领先水平。”   侯卫东在厂区走了一圈,大家坐在了会议室,他沉默了一会,道:“我想问一个问题,绢纺厂设备好,又有几十年经验,为什么工人会罢工?请诸位回答我这个问题。”   几个厂领导面面相觑,蒋希东正在开口,侯卫东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道:“蒋厂长和我交流过了,你最后作总结发言,我想听听其他领导同志的想法,今天是小范围的交流,我想听真话,听干货。”   等了一会,一位戴着眼镜的胖子道:“我是分管供销的副总经理,叫成永贵。”他自嘲了一句,道:“此成永贵不是彼陈永贵,那个陈永贵是副总理,我这个成永贵是副总经理,差之毫厘,缪之千里。”   “我是副总经理,如果套行政级别,至少也是处级吧,前些年,亮一亮沙州绢纺厂的牌子,一路顺风,办事容易,吃香喝辣,确实过了几天好日子,现在大中型企业日子不好过,信用就如高台跳水,从跳台上落到了水里面,而且是落在了水池的最深处,现在都还没有浮出水面,我去联系业务,不少老朋友避而不见,唯恐沾上手,堂堂处级干部比不上个体户,比不上乡镇企业小老板。”   说到这里,侯卫东插话道:“这个观点,如果放在了前几年,是符合当时现状的,现在国有企业改革这么多年,除了所有制未变,该松的绑都松了,该放的权都放了,我们不能再抱怨市场了。”   蒋希东对侯卫东一直带着“外行领导内行”的观念,当听到“所有制”三个字之时,他暗自吃了一惊,道:“侯卫东此人眼光毒,小觑不得。”   这时他又想起了易中岭说过的话:“侯卫东心狠手辣,油盐不进,他来分管企业,老兄可要留点神,成津的老方县长、李东方、方杰,三个家庭破灭,三条命就丢在了侯卫东手里。”   蒋希东心有不甘地想道:“难道,真要和易中岭合作?”   成永贵被侯卫东抢白了一句,神情不变,继续道:“我们在外面打开销路要低声下气,回到了家里仍然要拜婆婆,哪怕是政府机关的办事员也能卡住我们的脖子。”   侯卫东皱了皱眉毛,道:“成总,我们是内部交流,这些情况我都了解,说点干货,为什么销不出去,是产品质量不行,还是销售渠道的问题,或者国际国内行情,一是一,二是二,实在一些。” 第651章 枝节(下)   绢纺厂领导汇报到了中午一点二十分,等到另一位副总经理谈完,蒋希东抽空道:“侯市长,到吃饭时间了。”   侯卫东道:“厂里厨师罢工没有?没有罢工就好,我们在厂食堂吃饭。”他看着还没有汇报的几人道:“这样,我们不必饿着肚子工作,到餐桌上去,边吃边谈。”   蒋希东道:“侯市长,你是第一次与班子见面,我们不能太随便了,还是到外面去吃。”   侯卫东拒绝道:“就让伙食团弄些家常菜,够吃就行。”   一行人走到了厂区,自从在上青林小学校经常呼吸新鲜空气以来,他很看重小区的整洁,这不是面子问题,而是反映领导者精神面貌和品味的问题,他到青林镇当副镇长,就在青林镇栽了许多桂花树,粮站老邢对此很是欣赏,不过事情都有两面性,桂花树作为行道树,档次是上去了,可是长得太慢,几年时间还和当初差不多,当太阳把人晒得发昏之时,有人也骂:“就是当初侯卫东要栽桂树,如果栽黄桷树,现在也以遮荫了。”   “蒋厂长,厂区环境卫生不错,也很整洁,清洁工没有放假。”侯卫东表扬了一句。   任林渡跟在身旁,心道:“厂区环境好,生产搞不上去,又顶个屁用。”   蒋希东没来由有些心虚,道:“清洁工是临聘人员,罢工的都是工厂里的正式工人。”   成永贵接过话,道:“正式工人还有计划经济模式的思维,上班懒懒散散,没有危机意识,厂里严格管理,动点真格,他们又觉得管得严,还要搞罢工。”   侯卫东只是看着整洁的厂区,未置可否。   时针刚到两点,厂房内传来的轰隆隆的机器声,原本单调平静的厂房顿时充满了活力。   侯卫东放下筷子,道:“今天这一顿饭最舒服,不喝酒,可以多吃一碗饭。”   蒋希东有些走神,等到侯卫东说完,他才道:“侯市长,吃好了吗,今天实在是简单了些。”   侯卫东道:“今天我们吃了宫保鸡丁、魔芋鸭子、红烧鱼、回锅内、鸡鸭鱼肉都齐全了,以前地主就算过年也吃不到这么好。”   “改天我们班子再请侯市长吃饭。”   “我在县里接触过乡镇企业,对国有大中企业管理是外行,今天是好机会,请蒋厂长给我当老师,我挨着生产流程去看一看。”   以前副市长刘传达是一个暴脾气,他分管企业之时,喜欢训人,动辄发火,但是他却敢于和刘传达顶嘴,此时面对着年轻且和气的侯卫东,他却是下意识有些忌惮,听说他要去看工厂流程,心里有些不情愿,不过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一位分管副市长的合理要求。   绢纺厂是由留学苏联大学生设计,生产车间按照生产工艺流程顺序排列,厂房也是前苏联风格,厂房高大,采光好,机器轰鸣,工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紧张而有序。   侯卫东脑海中浮现了杨柏的话:“蒋希东在厂里从最基层工人干起,当过技术员、车间主任、总工程师,是管理企业的高手,绢纺厂实际上运转良好,没有发不起工资的道理。”   如今杨柏的话与绢纺厂实际情况印合在一起,让侯卫东心生疑虑,但是他脸上表现得神采奕奕,津津有味地听着蒋希东的介绍。   走出厂房之时,侯卫东与绢纺厂众位领导一一握手,他最后才与蒋希东握手,充分肯定了绢纺厂:“大企业管理是一门高深学问,绢纺厂管理到如此水平,说明厂领导班子很有战斗力,我也更有信心。”   等到侯卫东离开了工厂,蒋希东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到车间转了一圈,刚回到办公室,成永贵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道:“老板,今天侯卫东对我们厂评价不低,他就是一个土包子,哪里懂得现代企业管理。”   蒋希东没有把成永贵当成外人,哼了一声,“我听朋友说,侯卫东这人狡猾得很,今天他是话中有话,对我们厂进行高度评价,那为什么工人要罢工,他表扬的背后就是这一句问话,你这个笨蛋难道没有听出来这句潜台词吗?”   成永贵想了想,果然是这么一回事情,他如霜打的茄子,随后骂道:“那帮工人都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蒋希东黑着脸,道:“别骂人了,骂人有什么意义,我交给你的事情要办得牢牢实实,事情重大,不能出半点差错。”   当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立刻给计委主任江津打了电话,道:“江主任,你们那里有没有绢纺厂的报表。”   江津兴奋地道:“侯市长,我正准备给你报告,绢纺厂已经恢复生产了,中午两点钟准时开工。”   “我知道了,你那里应该有报表,给我整理一套送过来。”   “侯市长,我马上送过来。”   拿到了厚厚的报表,侯卫东笑着对江津道:“我话没有说清楚,这种事情,你派个人过来就行了,没有必要亲自跑一趟。”   江津一脸笑意,道:“受党教育多年,我立正稍息的规矩还是懂得,侯市长需要报表,当然得亲自送过来。”   侯卫东在当成津县委书记之时,江津作为计委主任,两人在级别上是平起平坐,但是江津位置重要,侯卫东与之接触之时总是尊敬有加,此时两人地位发生了变化,江津的态度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没有丝毫不适应和不自然。   侯卫东当上副市长以后,对于江津的圆滑练达也有几分欣赏,圆滑在很多时候并不是贬义词,恰恰是现实社会的盔甲。   “江主任,你一直从事经济工作,是专家,如果把绢纺厂当作病人,你能不能一句话总结绢纺厂的病?”   “侯市长出了一个大课题,我得回去认真研究。”   侯卫东将江津送到了门口,握了手,道:“春节前,我们的责任是稳定,春节后,我们的责任是调研。”   通过这几天的调查,侯卫东对绢纺厂有了初步认识,他很是谨慎,至今没有发表对绢纺厂的真实看法,他还有几个步骤要完成:一是去请教副省长周昌全,他在省政府分管企业,在政策把握上有发言权;二是要等到处理办拿出调研报告,不过他从内心深处对这个报告没有太大的希望;三是要核实杨柏提供的材料以及梳理这几天座谈得到的蛛丝马迹。   完成了这三个步骤,他才能对绢纺厂做出准确判断,这也是进一步决策的基础。   下午四点,侯卫东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上了楼梯,他见赵诚义办公室开着门,便直接走了进去。   赵诚义看见侯卫东走了进来,站起身来,道:“黄市长在朱书记办公室谈事情,请你在这边稍坐一会。”   刘坤正坐在赵诚义桌子对面,他是市长秘书,赵诚义是市委书记秘书,两人见面倒是互相客气得紧,此时他见到赵诚义很热情地给侯卫东泡茶,被迫也站了起来,道:“侯市长,请坐。”   侯卫东坐在沙发上,取过《岭西日报》,随意地浏览着,正所谓无巧不成书,第一版就有段英的署名文章,题目是《七年后重访开发区》。   看到段英的名字,侯卫东抬起头看了一眼刘坤的侧影,刘坤的发型多年未变,用摩丝固定,整齐而光亮,面部轮廓柔和而分明,是一个挺帅的小伙子,只是帅得有些小家子气。   他将目光从刘坤的侧影收回到报纸上,段英将岭西全省开发区分为四等:一是火车头型的开发区,有两个,岭西开发区和铁州开发区,二是汽车头型开发区,六个,包括了沙州开发区,三是摩托车型开发区,其中有益杨开发区,四是牛车型开发区,其中有成津县开发区。   益杨县开发区一直以来都是县级开发区的楷模,长期处于开发区的前列,这一次被段英分到了三类开发区行列,这让侯卫东有些料想不到。   赵诚义为侯卫东续茶水之时,见他专注地看着这篇文章,道:“朱书记对这篇文章很重视,专门做了批示,我听说这位叫段英的记者以前在益杨报社和沙州报社工作过,认识段英吗?”   段英,是刘坤心中永远的痛,听到赵诚义提起此事,他默不作声。   侯卫东也没有提起段英之事,道:“铁州这几年GDP大幅度增加,与开发区关系很大,我感到肩上压力挺大。”   赵诚义笑道:“报纸还在朱书记办公室,我看了他的批示,对南部新区建设也提了意见,你进去谈话之时,朱书记要亲自给你交待任务。”   刘坤被段英两个字扰乱了心神,听到赵诚义与侯卫东的谈话,不由得产生了巨大的落差,他经过多年努力,成了市长秘书,原本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可是他的所有成就在侯卫东光芒之下总是暗然失色,这让他即失落又不平。   跟着市长黄子堤走出了市委,刘坤轻描淡写地道:“今天我在赵秘书办公室遇到了侯市长,他也来给朱书记汇报工作。” 第652章 人员配置(上)   黄子堤从秘书当到秘书长,再由副书记当到了市长,二十来年都在琢磨人,此时听到刘坤所语,自然明白其话外之意,他冷哼了一声,上了车。   见到黄子堤神色不对,刘坤知道刚才那句话不是时机,只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他只能满心懊恼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心道:“难道侯卫东当真是我的克星,每次与他相聚总要倒霉。”   上楼以后,黄子堤已是神情如常,交待刘坤道:“这一段时间,我要各县去走一走,搞一次系统的调研”他想了想,又道:“先从三个区开始,争取一个月把区县走完。”   刘坤建议道:“那就先到西城区。”   东城区刚刚闹完绢纺厂罢工,南部新区的班子正在酝酿调整之中,从西城区开始是很好的选择,黄子堤同意了刘坤的建议,道:“你就通知西城区,我们明天到西城区调研。”   黄子堤当了市长以后,还是第一次到区县搞调研,西城区接到通知以后,区委书记何敏文不敢怠慢,召集了在家的区委常委开会。   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和市政协的办公地点都在西城区,因此西城区被沙州人戏称为直辖区,在周昌全主政沙州后期,市委已经通过了将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和市政协搬迁的方案,此方案省里通过以后,按规定上报了国务院,恰在此时,周昌全调到了省里工作,便没有人跟踪此事,新任市委书记朱民生后来才意识到搬迁的重要性,这才继续开始跟踪此事。   此时,国务院已经同意了沙州政府办公机关更改行政区位置。   作为西城区的一把手,何敏文自然不愿意让四大家搬迁到南部新区,可是事至此,就非他所能决定。   他当过多年的区长,此时当了区委书记,仍然不喜欢讲长篇大论,他更喜欢讲经济问题,道:“黄市长是第一次调研,我们要作好充分的准备,随着四大家搬迁,市政府对西城区的投入将慢慢减少,大量投入将集中在南部新区,所以这一次调研很关键,我们要趁着区委区政府未搬迁之时,多要一些资金。”   “下面我来分配任务,由区委办总牵头,制定迎接方案,先和刘坤科长联系,什么时候到市政府去迎接黄市长,走哪一条线路,视察那几个点,什么时候开始汇报,在哪里汇报,中午在哪里吃饭,吃中餐还是西餐,喝什么酒,中午是否需要休息,这些细节都应该弄清楚。”   何敏文对区委常委、区委办主任道:“接待工作和外交一样,都没有小事,散会以后你就跟刘坤联系,尽量把工作做细。”   “黄市长来视察,肯定要带着财政等几个要害部门的人,我们就要大张旗鼓地要钱,理直气壮地要钱,但是又要很聪明地要钱,区政府这边要好好研究,找到合适的理由,尽快报给我和耀东区长。”   “公安局要做好安保工作,等到路钱图出来以后,要安排便衣和警力。”   “市政管理委员会是新成立的单位,这一次要好好表现,把大街小巷扫得干干净净,沙州人都有打扫卫生迎客人的习惯,所以这不是做秀,是表达对客人的尊重,这是符合沙州传统的。”   何敏文讲完,区长黄耀东道:“刚才何书记做了重要指示,讲得很清楚了,核心问题就是钱,市里欠区里钱至少有七千万,这一次重点就要谈这笔钱。”   会议结束后,刘坤就接到了西城区区委办的电话,他道:“我再请示黄市长,等一会给你回电。”   刘坤来到了黄子堤办公室,正好遇到了黄子堤走出门,听了刘坤的报告,道:“明天上午九点,调研的具体问题你去问蒋湘渝,我不管这些小事。”   晚上,黄子堤来到了易中岭别墅,刚进门,易中岭和绢纺厂厂长蒋希东就迎了上来,见到了蒋希东出现在院子里,黄子堤微微有些不悦,道:“蒋厂长,你也是老厂长了,怎么搞得罢工?朱民生磨刀嚯嚯,你偏偏还把脖子伸了进去。”   蒋希东讪笑道:“产品在市场上不对路子,现在厂里正在努力调整,我们不比小企业,小企业船小好掉头,经营机制灵活,我们要更换产品,要费不少功夫。”   黄子堤到易中岭别墅来玩,一来是里面花样多,二来是这里僻静而安全,因此并不希望见到无关的人,更不喜欢不速之客,此时见到了蒋希东,忍不住瞪了易中岭一眼。   易中岭装作没有看见黄子堤的眼神,道:“蒋厂长带了些好东西,是从大山弄来的真正的野味,有好东西怎么能独享,所以请了黄市长过来品尝。”   蒋希东随着黄子堤和易中岭进屋,当黄子堤进卫生间之时,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此时侯卫东和小佳开着车正在前往岭西,在下班之时,侯卫东接到了陈曙光的电话,让他到省城聚一聚,尽管陈曙光已经不是省委书记秘书,可是他是交通厅厅长,关系网深厚,侯卫东接到电话,还是二话没说,带上小佳,开着奥迪车直奔岭西。   金星宾馆对面的茶楼,陈曙光、朱小勇两家人都已经到了,小佳也方红线、蒙宁都混得熟了,坐在一起,先谈衣服,再谈美容,然后就聊到了麻将,小佳早有准备,她从小包里摸出两个小包,道:“这是两条薄围巾,花色还不错。”   方红线见是一个薄薄的小方盒子,也没有在意,当她打开盒子,打开却发现是挺大张的围巾,而且丝质细密,质地很不错,她是识货人,知道这围巾价值不菲,在脖了上试了试,道:“很漂亮,我喜欢,谢谢小佳妹子。”   蒙宁也挺喜欢这张围巾,道:“今天还要来个姐妹,我还是把围巾收起来。”   能进入这个圈子的人,非富即贵,小佳心里明白,却故意装用不好意思地道:“不好意思,我只想到了方姐和蒙姐。”   方红线道:“沙州要来市委副书记,是原来省委宣传部的,叫宁玥,我们经常走动,很好的姐妹。”   黄子堤当上副市长以后,沙州市委副书记的位置便空着,沙州市的几个常委都想争夺这个位置,最终的结果是来了一位空降女士。   对于如此人事安排,侯卫东没有听到任何响动,略略吃惊,道:“宣传部的宁玥,以前没有听说过。”   朱小勇道:“宁玥到省委机关还是有名气,一直负责外宣工作,挺精明能干的女强人,我们都称她为宁夫人,不过,他老公不是岳不群,是省人民医院的医学博士。”   侯卫东暗道:“能和朱小勇、陈曙光混在一起的,当然也是精明能干的人物。”他心里琢磨着事,却并不多问。   过了一会,宁玥携其老公来到了楼上。   陈曙光道:“宁书记,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沙州市副市长侯卫东。”   宁玥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了一件短大衣,即雍容又从容,道:“我是久闻侯市长大名,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最年轻的实职副厅级干部。”   侯卫东笑道:“欢迎方书记到沙州。”   宁玥把身边的男人拉过来,道:“这是我家里那位,在省人民医院上班,这是年轻有为的侯市长。”   小佳没有想到沙州会来一位年轻的市委副书记,打过招呼,她暗道:“宁玥最多比我大四、五岁,这些人也不知是怎么混上去的。”   她知道丈夫从乡镇最低层办事员一路奋头至此,是过五关斩六将,既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又有着机好的机遇,这才走到了副市长岗位,而宁玥又凭什么当了市委副书记?   宁玥没有与方红钱和蒙宁做在一起,她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朱小勇身旁,道:“我一直在省委宣传部工作,对基层情况不熟悉,还请侯市长多指教。”   侯卫东道:“岂敢指教,宁书记是省委机关下来的,见多识广,比我这种土八路强得多。”他暗道:“市政府这边除了姬程,多是本土干部,市委那边书记、副书记和组织部长都是空降干部,有些意思。”   宁玥很是健谈,与陈曙光和朱小勇分别聊了几句,又对侯卫东道:“我有个好朋友,在省报当记者,最近写了一篇《七年后重访开发区》,很有些影响,她以前在沙州报社工作。”   “段英是张小佳的大学同学。”   宁玥有些惊奇地道:“岭西还真是小,段英先生和我的先生在一个科室工作,晚上请他们来一起吃饭。”她笑着对陈曙光道:“陈厅长,我给你多请了客人,段才女,省报的美女记者。”   陈曙光潇洒地道:“记者是无冕之王,在交通系统有一句笑话,叫做防贼防记者,我开会时给他们纠正,交通系统矛盾多,更不能怕记者,而要主动出击,与记者们交朋友。”   总体来说,侯卫东对宁玥印象还不错,而且有陈曙光和朱小勇的关系,至少在市委这边会多了一个朋友,但是这个朋友是否可以信任,不仅要听其言,还得观其行。 第653章 人员配置(中)   山珍野味,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黄子堤一直在领导身边工作,入口的山珍野味着实不少,因为蒋希东带来的野味虽好,他却没有太多的感觉。   晚餐后,黄子堤去上厕所,易中岭跟了过去,道:“那对姐妹花晚上要过来,上次陪了你,她们还想。”   想着那夜的疯狂,黄子堤道:“这两丫头,有股子疯劲。”   易中岭嘿嘿笑道:“我弄了些东北虎骨,泡了一坛子好酒,等会放到后备箱,一天一杯,强身健体,效果显著。”   黄子堤心中已有些荡漾,可是想着蒋希东在此,他含糊地道:“我先回去了。”   “那两姐妹到了,我开车来接你。”   黄子堤点了点头,道:“以后我过来之时,别带外人过来,你是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犯这种失误。”   送走了黄子堤,易中岭拉着蒋希东来到了楼上,两人关着门密谈。   “蒋兄要看到形势,凡是抱着国企大腿,最终都没有好果子吃,我曾经也是国企厂长,可是这个厂长在政府眼里就是一只母鸡,要鸡蛋之时就过来摸摸屁股,榨干油水以后,一纸调令就剥夺了我们奋斗几十年的位置。”   “这倒是实话,我们国企人的命远掌握在不懂行的笨蛋手里。”   易中岭倒了两杯葡萄酒,道:“为国企人干一杯。”   蒋希东接过酒,道:“干杯。”   “我为了铜杆菇厂可谓呕心沥血,当年厂里效益好之时,政府让我当人大代表,给我荣誉和地位,但是企业效益下滑,他们翻脸无情,差点把我关进监狱。”   易中岭劝道:“蒋兄要解放思想,趁着还在位置上,多为自己留条后路,你把一条命卖给了政府,到时退休以后,谁又会理睬你,你又能得到什么?”   喝了酒以后,蒋希东脸色黑中带着红,道:“易兄有什么高见?”   易中岭不急不燥地道:“我的关系你看到了,黄市长是我的铁哥们,我们不分彼此的,可以说是随叫随到。如今在沙州上有黄市长,内有你,外有我,我们哥俩联手,绢纺厂就可以变成我们的产业,到时天高任鸟飞,你何必把自己关在笼子里。”   蒋希东此时完全明白了易中岭的意图,道:“具体怎么操作?”   “很简单,复制,我们成立股份制企业,你把绢纺厂的客户介绍过来,把业务骨干、机器设备转移过来,届时老厂死亡,一个新厂就诞生了。”   蒋希东的黑脸没有多少表情,易中岭继续鼓劲道:“现在各地都在采用这种手法,完全没有风险,老厂破产以后,业务骨干自然进了新厂,对他们来说也没有损失,到时新厂扔掉债务,只需要几年时间,就可以重新占领岭西以及打入国内、国际市场。”   蒋希东道:“我没有这么多钱?”   “既然是股份资,你的资源也可以算作股份,如今有黄市长撑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成功是几世富贵,失败的机率微乎其微。”   “让我想一想。”蒋希东没有松口。   易中岭加了一把火,道:“你得抓紧,这一次绢纺厂罢工,市里对企业领导班子已经有了看法,如果你被调离,那就太不划算了。”   蒋希东听出了其中的味道,道:“这是对我的威胁吗?”   “不是,是最真诚地提醒。”   “让我再想一想。”   就在易中岭与蒋希东在别墅进行这次深入且重要的谈话之时,岭西竹园的晚宴也结束了。   方红线喜滋滋地道:“蒙宁、宁玥和张小佳都是大忙人,很难凑在一起,今天聚齐了,晚上到我家打麻将,一个都不准走。”   侯卫东素来不喜欢打麻将,道:“我对麻将不感兴趣。”   方红线道:“我只是邀请女士,男人们自已去玩,给你们自由。”   朱小勇拱了拱手,道:“晚上把蒙宁留给红线,我约了集团几位老总喝茶,得先走一步,不陪诸位了。”   医学博士道:“我也得走了,明天有个手术,你们慢慢聊。”   侯卫东也不想跟着去凑热闹,道:“我到宾馆睡觉去了,你们慢慢聊。”他对小佳道:“你先送我回宾馆,然后再回来。”   上了小车,小佳坐在驾驶室里,侯卫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她一边开车,一边道:“刚才方姐说,宁玥是省委宣传部文明办主任。”   侯卫东没有在宣传口工作过,对省委宣传部的干部并不熟悉,隐隐想起在文件里看到过宁玥的名字,道:“一般情况来说,省文明办主任都是由宣传部副部长兼任,是副厅级干部,宁玥不是宣传部副部长,能担任这个职务,还真有些道道。”   小佳道:“方红线看上去比蒙宁要历害一些,其实她没有蒙宁的心计,只要关系处好了,她为人很热心,我向她打听方玥的背景,她肯定是竹筒倒豆子。”   侯卫东不由得夸了一句:“你的思维水平和观察能力已经达到了处级干部水平。”   “你老婆也不是笨蛋,没有吃过猪肉,我还没有见过猪跑,若是我削尖脑袋往上钻营,说不定还能进步,现在这生活我挺满足,把小囝囝教育好,比当官要强得多。”   凌晨一点,小佳才回到了宿舍,洗浴以后,钻进了铺盖窝里,缩在了侯卫东温暖的怀里,道:“宁玥的伯父和吴英、蒙豪放都是下乡的知青,听说在中央任职,具体是什么职务我没有问出来,职务应该不低于蒙豪放。”   侯卫东立刻就联想到很久以前吴英说过的话,道:“以前吴英说过要请一位知青给墓地提字,看来就是指的这位大人物了。”   “你们官场真复杂。”小佳的理想就是靠技术吃饭,尽管她已是官太太,她还是主动与官场划清界限。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官场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提拔,每一次提拔都可以找到背后的轨迹,宁玥就是到沙州渡金,是沙州的过客。”   小佳打个哈欠,道:“不谈宁玥了,我们睡吧。”   早上,七点起床,一个小时以后,侯卫东就从岭西来到了沙议处市政府,刚上楼,便遇到了副市长姬程,姬程主动道:“市委要来一位美女副书记,是宣传部的宁玥。”   侯卫东没有提起他已经见过了宁玥,道:“哦,好啊,沙州班子的性别严重失调,应该来个女领导了,男女搭配,工作才不累。”   姬程在省政府机关工作时间长,他对其中的人和事很熟悉,道:“宁玥在省委省政府圈子里挺有名气,很泼辣的女领导。”   “在基层工作就得有点泼辣劲。”侯卫东一边走,一边平淡地道。   在很早以前,侯卫东和李晶以暧昧的身份与姬程见过一面,这一次姬程调到了沙州,此事便成了侯卫东的心病,好在姬程似乎已经忘记了数年前的一次偶遇。   姬程能忘,侯卫东却不能忘,他总是小心翼翼地与姬程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在办公室刚喝了一口热茶,侯卫东接到了宣传部长粟明俊的电话:“卫东,我们要新来一位副书记,省委宣传部文明办主任,女强人啊。”   听说是宁玥来当市委副书记,粟明俊的失望也就不翼而飞,他对这位女强人也是很服气的。   宣传系统里,宁玥一向强势,在省文明办开会之时,她批评人很直接,经常让人下不了台,也正因为这种性格,她在宣传系统就被人称为“宁中则”,或是宁夫人。   听到姬粟明俊介绍,倒让侯卫东对宁玥刮目相看。   正在想着宁玥的事情,新来秘书晏春平领导着组织部长易中达走了进来。   侯卫东没有想到组织部长易中达会亲自过来,与易中达握手以后,吩咐晏春平道:“上青林手工茶。”   喝了校生铁柄生送来的手工茶,易中达赞道:“现在市面上的名茶贵得吓人,其实还不如上青林的茶味好喝,凡是益杨人,都好这一口茶,更别说侯市长在青林镇工作过。”   易中达来到沙州已经有些时间了,这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单独坐下来谈话。   “易部长,有什么事吗?”   “高建如今已是建委主任,不宜再继续担任南部新区一把手,组织部有几个建议人选,朱书记要求市政府分管领导提一提意见。”   这事与沙州选拔干部的常例不太符合,侯卫东脑箸急速地转动起来,笑道:“易部长太客气了,打个电话我就过来,你还亲自跑一趟。”   “这是应该的,南部新区是沙州经济发动机,选一把手一定要慎重。”   看罢组织部的推荐意见,侯卫东心如明镜,道:“朱仁义同志经验丰富,是南部新区一把手的合适人选,组织部选的人很合适。”   易中达收回了推荐意见,道:“既然侯市长没有意见,组织部就按正常程序进行了。”   等到易中达离开,侯卫东琢磨道:“这事相当有意思,朱民生笼络我的意图未免太强了吧。”   “易中达的话也很有意思,估计他心里认为提前与一位非常委副市长商议人事工作是非正常程序,因此才会脱口而出最后一句话。”他又想到:   当天下午,召开了市委常委会,所有常委对组织部副部长朱仁义出任南部新区主任一职没有意见。   隔了三天,在一个初春的暖阳,省委组织部将宁玥送到了沙州,宣布了省委的任命,当天晚上,省委组织部的几位同志参加了欢迎晚宴,宁玥以主人翁的姿态,发动了几个常委,将省委组织部几位同志全部喝醉。   又过了两天,省委宣传部长亲自带了几个人来到了沙州,有了省委常委坐镇,朱民生醉。 第654章 人员配置(下)   省委宣传部长有事要回岭西,在高速路口,与朱民生等人一同挥手告别。   市委宣传部长粟明俊酒量一般,同朱民生一样,也有了几分酒意,有了酒意,胆子比平时大了些,道:“朱书记,今天酒喝得不少,我们到脱尘温泉与泡一泡,舒筋活血,解乏。”   另外,粟明俊是多年的沙州市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与朱民生本是多年旧识,关系一直都还可以,这也是他敢于请冷面书记泡澡的重要原因之一。   朱民生打了个酒嗝,道:“喝了酒,公众形象不太好。”   粟明俊见朱民生没有断然拒绝,知道有戏,道:“脱尘温泉贵宾间,环境挺封闭,我请侯市长安排一下,他在管南部新区。”   “侯市长?”朱民生犹豫了一下,道:“就他一个人,别安排其他人了。”他来到了沙州以后,很少参加私人活动,这是多年在省委组织部形成的习惯,但是到沙州担任市委书记以后,他感到了比省委组织部更大压力和历史责任,这让他不得不调整行为方式。   自从朱民生来到沙州以后,粟明俊便一直在琢磨他,朱民生占将让侯卫东分管南部新区,这是朱民生拉拢周系人马的一个重要信号,因此他试探着提起了侯卫东,朱民生果然没有拒绝。   侯卫东难得地早回到家里,从岳母家里接过了小囝囝,三人正玩得开心,他接到了粟明俊的电话,他为难地对小佳道:“朱书记有事找我?”   小佳正玩得开心,见老公又要出去,面有愠色,道:“怎么又要走,工作固然重要,你也得留点时间给我和女儿,你没有时间陪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以后肯定要后悔的,或者说要遗憾。”   “朱民生对我一直有误解,现在主动伸出了橄榄枝,我怎么能不识趣。”   小佳只是发发牢骚,并没有真的生气,她抱起小囝囝,道:“亲一亲爸爸,让爸爸早点回来。”   小囝囝抱着侯卫东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奶声奶气地道:“爸爸,早点回来,你今天晚上要给我讲芭比的故事。”   出门之际,他用餐巾纸擦干了脸上的口水,心中充满了温暖。   侯卫东没有开那辆新奥迪,他开着蓝鸟车到了脱尘温泉。   在路上给水平打了电话,让他准备最好的贵宾池,准备好水果,还准备技术最好的按摩技师,他特意交待道:“别找女技师来,就找那位不喜欢说话的男技师。”   水平在沙州地面上周旋了数年,侯卫东来泡澡,一般都是由高建打电话,今天亲自打来电话,而且再三叮嘱,他马上意识到十有八九是朱民生来了,暗道:“侯卫东这人有意思,居然又和朱民生搞在了一起,还有五代冯道的本事。”   冯道是五代时期政坛不倒翁,历史上总是被人嘲笑,水平是商人,他以利益为中心,对不倒翁冯道倒没有丝毫的鄙视,反而充满了赞赏。   水平把经理叫到办公室,安排了房间以后,他来到温泉侧门,准备迎接市委书记,等了一会,一道雪白灯光射了过来,下车的人是侯卫东,他低声对水平道:“朱书记来泡澡,我赶紧准备好。”   自己的判断完全正确,这让水平很有几分自得,他道:“侯市长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洗了澡,是否安排点夜宵。”   侯卫东道:“可以安排,但是别上大鱼大肉,煮点皮蛋粥,弄点可口的小菜。”   话未说完,两道雪白的车灯刺破了夜空,朱民生和粟明俊先后下了车。   侯卫东把水平介绍给了朱民生,朱民生很矜持地与水平握了手,便走进了贵宾室。   司机被请进了另外的池子,在贵宾池子的有朱民生、粟明俊、侯卫东和秘书赵诚义。脱掉了衣服的朱民生显得稍稍富态,在穿上衣服之时,他是冷峻的市委书记,可是脱下衣服以后,他就是平常的中年人。   侯卫东从政这么多年,以前在上青林经常打曾宪刚送的沙包,回到了市里以后,沙包用不上了,他就弄了两个大铁哑铃,没有喝酒的时候,一直坚持在书房里锻炼,他脱出下外衣之时,肩膀、腹部还有着肌肉的模样。   水池的墙上挂着温泉显示器,40度的水温已经比人体要高了,三人钻进了水里,舒服得呲牙咧嘴。   “侯市长,我把全市的经济命脉交给你了,这幅担子不轻。”朱民生是冷面部长,不习惯与人闲聊,适应了水环境以后,他的酒意渐渐消了,不知不觉摆出了谈工作架式。   侯卫东表态道:“感谢朱书记对小侯的信任,我会尽力将手里的工作做好。”   朱民生又道:“南部新区发展得不太好,你有什么想法?”   侯卫东当过开发区主任,对开发区情有独钟,当上副市长以后,对南部新区的发展有了初步思考,略略思忖,道:“南部新区的发展还是存在着问题,即是工业区也是新区,这是岭西大部分开发区的通病,目前还没有大的问题,可是这样就制约了以后的发展。”   朱民生以前是纯粹的党务工作者,当了市委书记以后,他要对全市发展负责,这种角色转变让他必须比以前更加务实,听了侯卫东的说法,他道:“你说详细一些。”   “南部新区处于整个城市的下风口,如今工业区与生活区的功能不清,我的想法是将南部新区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真正的工业园区,在南部新区的最南端,另一个是目前南部新区的位置,沙州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朱民生点了点头,道:“在人代会之时,人大代表的议案中就有相类似的提案,你的相法其实就是增加了一个工业园区。”   侯卫东道:“如今省政府在清理名不符实的工业园区,现在以工业园的名义征地有些难度,工业园不必单独建制,可以作为南部新区的二级机构,名字叫做南部新区工业园,但是实际上是独立操作。”   “侯市长的想法很好,我基本同意,不过这样的大政策,靠拍脑袋是不行的,你尽快委托专业机构,做出南部新区的规划,规划要有超前性。”   在沙州,有很多人看到了南部新区的问题,在不同场合也提过意见,只是他们的意见不能让核心领导听到并相信,所以他们的意见就只能是意见,而侯卫东的意见被朱民生听进了耳朵,意见就将变成沙州的政策。   谈了一会南部新区,朱民生又对粟明俊道:“粟部长,宣传工作你得抓紧一些,这些天的岭西日报没有出现沙州的新闻,这不是好现象,我们的新闻量即使不如省会,但是必须要超过铁州。”   粟明俊道:“宣传部近期策划搞一个沙州花灯节,花灯是沙州传统,全省闻名,虽然现在没落了,完全可以发掘。”   听了花灯节,朱民生立刻否定了,道:“你的思路是政府搭台,企业唱戏,不过花灯节这个题目太没有吸引力了,宣传部回去以后好好发掘,争取做出更有吸引力的题目。”   侯卫东听到花灯节,也是很不以为然,不过沙州确实是一个平淡的普通城市,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四方宾朋,他一时也想不出比花灯这个民俗更好的题目。   这时,按摩技师走了进来。   侯卫东介绍道:“朱书记,这是脱尘温泉最好的技师,技术一流。”   朱民生最反感异性按摩,见到进来的是男性技师,就矜持地点了点头,道:“那我试一试。”   赵诚义比朱民生动作还快,爬上了池子,陪着朱民生去按摩。   侯卫东和粟明俊泡在水里,只露出了两个黑脑袋,在白茫茫的水气中,若隐若现。   侯卫东低声对另一个脑袋道:“朱书记可是冷面书记,怎么想着请他来泡澡。”   “冷面书记也有七情六欲,而且在沙州这种新形势之下,他需要帮手,一个好汉还要三个人帮。”   “让我来一起泡澡,肯定是粟部的建议,谢谢你。”   粟明俊笑道:“卫东是做实事的人,我若是书记,肯定会让你发挥作用,朱书记以前对你有误解,是由于不了解你。”不过,这个理由只是表面的理由,他只是看到了朱民生对侯卫东委以了重任,因此敢提议邀请侯卫东。   信任一个人,使用一个人,与其能否做事有关系,但是关系并不是太大,侯卫东仰在水面,透过水气看着威严的屋顶,又透过窗户看着屋外的寒冬,他想到了与自己深有隔阂的市长黄子堤。   古人云,春江水暖鸭先知,如今与市委书记一起泡了澡,这件事就显得很有些意思。   洗完了澡,温泉服务员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菜稀饭,水平亲自端来了小笼包子。   朱民生神情气爽地穿上衣服,看到了菜稀饭,对着水平的冷脸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第655章 春节前(上)   早上,穿上了久违的茄克,侯卫东提着手包匆匆地下楼,到二楼之时,遇到了楼下的瘦高个邻居。   “侯市长,您好。”瘦高个男邻居主动热情地打招呼。   侯卫东放缓了脚步,道:“你好,你住在楼下吗?”   男邻居主动介绍道:“我叫刘星,是沙州正兴律师事务所的,这是我的名片。”   沙州正兴律师事务所是新近崛起的律师事务所,侯卫东听说过这个律师事务所的名声,道:“正兴这几年发展得很快。”   刘星跟着侯卫东的脚步,道:“侯市长,我们正兴律师事务所正在积极与政府机关合作,为政府提供法律服务,如果需要我们正兴律师事务所,请您吩咐。”   又道:“我也是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的,和罗金浩同班,没有想到侯市长住在我楼上。”   侯卫东这才停了下来,道:“你和金洁是同学?”   刘星道:“我们是同班同学,他经常给我提到你。”   侯卫东又把名片看了看,道:“我有事,就找你。”   到了新月楼门口,晏春平已经站在车门口等着,他接过侯卫东手里的提包,又利索地给侯卫东打开车门。   侯卫东转过身与刘星握了手,道:“刘律师,名片我收到了,如果有事,我给你联系。”   上了车,晏春平回头对侯卫东,道:“听说来了一个美女书记。”   话未说完,侯卫东神情突然变得颇为严历,道:“晏春平,你是市政府办公室干部,不是普通老百姓,怎么能这样议论市委领导,说话要有分寸。”   晏春平原本笑呵呵的,脸上的笑容就如突然被急速冰冻了,尴尬地坐在副驾驶位子。   跟随侯卫东最久的秘书是成津县的杜兵,当他调到农机水电局以后,将杜兵送到了省委组织部,算是给杜兵找了一个好位置,选择晏春平做秘书,一来是这年轻人还机灵,二来是看在了红坝村支部书记晏道理的面子上。   今天借机训斥晏春平,是侯卫东有意慢慢地调教他,玉不磨不成器,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   东城区欧阳胜已经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他一脸灰色,见了面也不寒暄,道:“今天早上我得到了准确情报,绢纺厂有几个老上访户可能去首都上访。”   市委将春节保平安提到了相当的高度,如果在春节期间发生了群访事件,绝对要处分相关责任人,侯卫东作为分管副市长,尽管不会受到处分,可是脸面也不好看。   “欧阳区长别急,具体是什么情况?”   欧阳胜递过手中材料,道:“总共有五个人,都是老上访户,这是具体情况。”   看了材料,侯卫东觉得这些事情就是一团糨糊又是一团乱麻:“最早的一位上访者提出要求平反,当时还在文革时期,他因为贪污了工厂两百元钱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他看到大量现行反革命都平反了,而他自己没有平反,从此开始漫长的上访之路。”   “还有一位上访者是在工厂下班以后,坐公共汽车出了车祸,他要求报工伤,也是十年前的旧事。”   侯卫东道:“五个人有三人是经过法院终审判决,如果通过上访解决问题,就是变相地干扰了司法,而且,这些沉年旧事都没有证据支撑,现在确实无法解决。”   欧阳胜更是一脸愁苦,道:“这五人都有上访经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失踪,我估计到首都去了,发生了这表事,我向市委市政府作检讨。”   “现在别说检讨的事情,腿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真的要走,凭几个外行的监视肯定不行,你赶紧组织人员进行弥补措施。”   欧阳胜在东城区当区长,经历了太多猫和老鼠的游戏,对套路熟悉得紧,道:“由街道、绢纺厂、派出所、信访办同志组成的联合小组,已经坐上了飞机,在首都火车站、汽车站和信访局等几个地方去等着,只要发现了这几个人,一定会想办法把他们弄回来。”   侯卫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道:“我给市政府驻京办打好招呼,让他们也出面帮忙,他们在首都地头熟悉,还有,应该花的钱就要花,别因小失大。”   欧阳胜知道侯卫东是什么意思。   在沙州,有些上访者已经变成了上访专业户了,找到他们以后,上访专业户会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有的上访者会要求坐飞机,还有的上访者差了餐馆的钱。   侯卫东的意思就是花钱买平安,这也是地方上不得已而为之的通用做法。   “他们的钱都带得必较宽松。”欧阳胜是一脸苦瓜相。   侯卫东道:“我们一起到黄市长那里去,这种大事得让他知道。”   黄子堤恰好在办公室,听到了这事,道:“如果不采取措施,首都就是上访者的乐园了,这是政治任务,希望你们正确理解。”   “等到此事解决以后,东城区相关责任人还是得受处发,没有处罚,以后稳控工作就会流于形式。”   欧阳胜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市政府大楼,侯卫东继续留在黄子堤办公室谈事情。   “绢纺厂出了这么多事情,说明领导班子不行,有必要在春节以后做一次大手术,你是分管领导,与江主任一起,给市政府推荐合适接替蒋希东的候选人。”   侯卫东这几天一直在深入接触绢纺厂,了解得越深,他越是谨慎,听到黄子堤有意要调整绢纺厂的领导班子,道:“绢纺厂形成今天的局面,有体制、市场和历史等诸多原因,单纯换领导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黄子堤干脆地道:“这一届领导班子既然搞不好绢纺厂,就是最大的问题,春节以后,如果还没有起色,就要考虑更换领导班子。”   话不投机,让侯卫东把嘴里的话也咽了下去,道:“春节前,我想开了一个大会,讲一讲企业安全生产的事。”   “姬市长在分管安全,他昨天也提出要开安全大会,企业安全生产只是一方面,两个会合在一起开,你先去距姬市长商量。”   离开了黄子堤办公室,侯卫东将春节前需要做的事情理了一遍,将晏春平叫了过来,道:“你把国营企业安全生产这一块文章准备好,等到全市安全工作会开过以后,在小范围内再开一次安全会。”   晏春平走出大门时,就遇以了正往里走的任林渡。   “侯市长,我给你汇报工作。”任林渡走进了侯卫东办公室,他原本想直接称呼“卫东”,话到嘴边,看着宽大的办公桌以及身后的书柜,他还是采取了尊称。   侯卫东笑了起来,道:“林渡,现在没有外人,你说话怎么这样酸,我们是什么交情,有话直说。”   任林渡罕见地露出一些愁容,道:“我不想在市政府办公室呆了,我这个年龄,在这里没有什么意思。”   侯卫东敏锐地道:“来市政府之时,年龄和现在差不多,你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任林渡这才道:“原本我不想在人背后说坏话,可是我实在受不了刘坤,他现在是主要领导的秘书,也就把自己当成了主要领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指手划脚,卫东当了领导,比他级别高得多,也没有用这种态度对待老朋友,我惹不起,躲得起。”   对于刘坤的了解,侯卫东是从毕业后的那一夜开始的,他深有同感地道:“你想到哪里去,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帮忙。”   “听说市政府驻京办主任春节后要调回来了,我想到驻京办去。”   侯卫东才和朱民生一起泡澡,又和常务副市长杨森林一起称呼蒙厚石为“蒙叔叔”,在这种情况之下,搞定驻京办主任还是有一定信心,他就道:“这事我来办,如果不出意外,问题不大吧。”   听到侯卫东如此肯定的答复,任林渡很是兴奋,兴奋完了以后,他心里又涌起了一阵悲哀,暗道:“对我来说是难于上尖刀山的事情,对于侯卫东来说不过就是一句话,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他原本是三十岁的市政府办公室科长,也应该算作是前途无量,却由于有了侯卫东这个参照物,他的努力就显得很有些可笑。   “郭兰,我不想在市政府工作了,主要是受不了刘坤,他是主要领导秘书,比杨森林和侯卫东还要牛。”   郭兰看了来电显示,知道他是用的办公室电话,道:“你在办公室打电话嘛,小心隔墙有耳。”   “我都这个混到这个地步了,还怕什么?”   郭兰劝道:“你的位置挺好,姬市长在省里关系很多,给他服务两年,出去也就当个副处级实职领导。”   “那时我都三十好几了,没有什么意思,我想到驻京办事处,在京城混几年,长长见识,结结人脉,做做生意,强过给人当牛当马十倍。”   “任林渡,你浮躁了,大多数干部都没有你任职速度快,杨柳、刘坤也都是科长,你们是正常的任职速度,只有侯卫东算是异类,他是特例,不能和他比。”   任林渡固执地道:“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趁着还没有正式给姬市长,早些离开沙州。”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郭兰一边跟任林渡说话,一边拿起了手机。   手机上是一串熟悉的号码,这是省委办公厅赵东的电话。   任林渡听到了手机铃声,道:“你去接手机吧,等事情办好了,我再跟你联系。”   郭兰放下了话筒,她并没有接手机,而是静静地看着在桌上不停一边响一边抖动着的手机。 第656章 春节前(中)   手机在桌上第二次跳舞之时,郭兰还是拿起了电话。   “郭兰,什么时候到岭西,如果你真想考岭西大学的研究生?我给你找导师。”赵东底气很足,他如今是省委书记的身边人,给岭西大学打个招呼,轻松搞定。   郭兰清楚地知道赵东的信心,不过她经过数天考虑,还是准备拒绝这次帮助,道:“谢谢赵部长关心,考了硕士,还得再就业,也很麻烦,我还没有下定决心。”   赵东鼓励道:“你深造以后,出来可以到省委机关来,有以前的经历,我相信发展起来很快的。”   郭兰道:“一时下不了决心,如果真想考岭西大学,我还要麻烦赵部长。”   赵东爽郎地道:“欢迎你来麻烦。”   放下了电话,郭兰心情颇为复杂,副书记莫为民拿着一份材料走了过来,道:“郭部长,组织部送过来的名单我看来,县委机关党工委缺书记,我建议由卢飞同志担任。”   卢飞以前是红星镇党委副书记,后来担任了桔树镇党委书记,前县委书记侯卫东在治理整顿磷矿之时,卢飞是积极的参加者。   这一次干部调整,郭兰一直不同意调整卢飞,组织部调整方案报给了分管组织副书记莫为民,他再次对卢飞的使用提出了异议。   郭兰坚持自己的观点,道:“卢飞同志才37岁,年富力强,有着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放在第一线,更能充分发挥他的作用。”   在成津县,在侯卫东当政期间,莫为民副书记基本上被侯卫东和郭兰架空了,在人事问题上没有发言权,如今换了县委书记,他开始一点一点地与郭兰争夺原本属于他的用人权。   莫为民这次不准备让步,道:“机关党工委职能被弱化,正是由于我们领导干部的认识有问题,总是把老、弱、病的同志安排在机关党工委,党工委的工作如何能抓得起来,我们要改变用人方法,配齐配强机关党工委。”   郭兰委婉地道:“既然莫书记在如何使用卢飞上有不同意见,我建议暂时不考虑卢飞同志的使用问题,保持原职。”   莫为民道:“组织部再研究,等考虑成熟了,给昭强书记汇报。”   望着莫为民的背影,郭兰有些心烦,组织部长这个位置太重要了,她不愿意与人为敌,却总有人想从她这里得到更多的好处。   这时,窗外突然乱起了大风,将郭兰桌上的文件稿子吹得满屋乱飞,如乱纷纷的钱纸,她走到窗外,见一股寒风从北而来,院中树叶在空中飞舞,看到这情景,她没来由觉得心里发慌。   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手机里传来郭师母的哭声:“你爸不行了。”   “什么,妈?”   “你爸摔了一跤,送到益杨医院了。”   郭教授已是两次中风,再摔跤就不是好玩之事,郭兰说话已经带着哭腔了,道:“妈,你别吓我。”   “快回来,晚了来不及了。”   郭兰叫上了汽车,直奔益杨县。沙津路建成以后,从成津到沙州就成了通途,郭兰平时不坐快车,此时犹嫌车慢,当驾驶员开到了一百二十码,他再也不敢快了。从沙州上了高速路,小车一路飞奔,二十来分钟就到了益杨县,驾驶员陪着郭兰一路奔上益杨医院四楼,刚到门房口,就听到了突然响起的一阵哭声。   郭兰闯进病房,拉开了盖在父亲脸上的白床单,郭教授停止了呼吸,静静地躺在床上,表情没有一丝痛苦,他右手还拿着一本书,握得很紧。   眼泪顺着脸颊慢慢地滑乱,滴在衣服上,很快就将衣襟打湿。   司机看到此情,来到了屋外,给谷云峰打了电话,县委常委谷云峰接到电话,先给曾昭强报告,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这才开始做其他的安排。   侯卫东接到谷云峰电话之时,正在与蒋希东谈话。   放下电话后,侯卫东道:“蒋厂长,今天先谈到这里,你安心回去工作,生产搞上去了,销售渠道畅通,绢纺厂才能恢复活力,社会才能稳定,在春节期间,稳定是重中之重,至于到北京上访的五人,要通过厂里做好安抚工作。”   蒋希东有一肚子计划,如今最担心是在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之时,突然被解除了职务,那一天易中岭又是拉拢又是威胁,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此时,面对分管副市长,蒋希东比平时更加小心翼翼,黑脸上挤出了几丝笑容,道:“侯市长你放心,我回去就做工作,让家里人通知上访的人尽快回来,决不给市里增添麻烦。”   侯卫东为了稳住绢纺厂,以便实施计划,他同样是和蔼可亲,将蒋希东送到了厂门口,道:“今天是2002年,东南亚金融风波基本过去,这对绢纺厂是好事,你们要多研究市场,发挥厂里的设备优势和人才优势,我相信绢纺厂能重振雄风。”   蒋希东为了让侯卫东安心,透露点口风,道:“侯市长放心,我们已经联系了一些老朋友,开了春,产品的销路应该能打开。”   侯卫东用力的握了蒋希东的手,道:“市政府是相信绢纺厂班子的,我希望尽快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蒋希东听到这一句话,眼睛又跳了跳,这句话听到他的耳中,与其说是鼓励,还不如说是威胁。   是否与易中岭合作,一直在蒋希东脑海中沉浮,合作有合作的风险,但是发笔小财是没有问题的,不合作,最大的危险是忽然被摘掉了官帽,如此这样,几年来的准备就化成了泡影。   从侯卫东办公室出来,坐在小车上,蒋希东心灵深处激烈地交战,来到了绢纺厂大门,听到了轰隆隆的机器声,他下定了决主:“富贵险中求,不能让易中岭插手绢纺厂的事情。”   侯卫东接到了谷云峰电话通知以后,心情沉重起来,他将工作抛在了一边,抽了一枝烟,慢慢地想着心事。   “郭兰,啊郭兰。”他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还是决定下班以后回益杨县。   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我刚才接到了成津县委办公室主任谷云峰的电话,说是组织部长郭兰的父亲去世了,我晚上要去看一看。”   小佳惊道:“郭教授过世了,怎么如此突然?”   “他已经中风两次了,听说这次是在图书馆看书之时,突然摔倒了,郭兰和我是两度同事,以前又是邻居,我得去送个花圈,表达个心意。”   “我刚刚接到方红线的电话,她约我吃饭,晚上和蒙宁一起打牌。”   “你们三人怎么打牌。”   “你还真是傻老公,到了岭西,难道还找不到角儿,我不去给郭教授送礼,你不会怪我吧。”   侯卫东其实暗中松了一口气,道:“没有关系,有我代表就行了,在高速路开车,你慢点,就在一百码左右就行了。”   等到了下午下班时间,侯卫东叫来晏春平,道:“我们晚上到益杨,不一定回来,沙州学院郭教授过世了,我要去送花圈。”   来到了益杨县医院,得知郭教授遗体已经由医院搬至了学院,灵堂就设在学院,学院里有人专门帮着写挽联,一边写挽联,一边帮着记账,侯卫东先给了一千元钱,落名之时,他道:“就写侯卫东敬挽。”   写挽联之人抬起头,道:“你是侯市长。”   侯卫东道:“我是沙州学院毕业生。”   这时郭师母被人扶着走了过来,她见到了侯卫东,未语先哭,侯卫东也不知怎么劝慰,伸手拍了拍郭师母的肩膀,以示安慰。   “老郭上午还好好的,他要到图书馆去,我也没有在意,谁知他从图书馆出来之时,摔了一跤,都是我的责任,如果我陪着去没有事了。”郭师母把这事说了好几遍,说一遍抹一次眼泪水。   这时,段院长也过来送花圈,郭师母过去迎接。   侯卫东来到了郭教授灵堂前,灵堂正中挂着郭教授的遗像,是五十岁评职称之时的相片,神采奕奕,温文尔雅。   上了香,又磕头。   等起身之时,见到了郭兰。   郭兰手里拿着青纱,眼含着泪水,道:“谢谢你。”说完,低着头把青纱别在了侯卫东的肩膀上。   “什么时候的大夜(沙州风俗,大夜这天晚上,要守通宵,第二天出殡)。”   “后天。”   “节哀顺便,这两天事情多,你一个顶着也不是办法,要找时间休息。”   “老家陆续要来不少亲戚,他们到时会帮忙,而且部里的同志也过来了。”   侯卫东低声又交待道:“你也得找地方休息,等会我把钥匙给你,想休息到我的房间,后天才坐大夜,你别太劳累了。”   “谢谢你。”郭兰说了句谢谢,眼泪水哗地又涌了出来,道:“我爸手里一直握着书,他一辈子都这么爱书,我再也见不到我爸爸了。”   这时,曾昭强和县委的几个同志也赶到了现场,他们安慰了郭兰部长,又过来跟侯卫东握手,在岭西本来就有红白喜事一说,丧事往往是社交场所,等到晚上,主人家还会发动大家打麻将和扑克。   这群人都是官员,很快就开始谈论起官事。   曾昭强当年挤走侯卫东是费了脑筋的,此时见面不免尴尬,可是事已此,他就表现得比平时还要热情。   侯卫东是初任副市长,还拿一位县委书记没有太多办法,既然没有办法,他也就表情得很热情。   两人坐在一起,亲切地交谈着,周围是一圈成津县的县级领导。 第657章 春节前(下)   侯卫东陪着曾昭强闲聊了一阵,成津县的干部越来越多,后来市委组织部也来了一些人,益杨县委组织部也闻讯送来了花圈,他找了个借口,准备离开。   郭兰一身黑衣,手臂上戴着青纱,腰带上象征性地拴一根草绳,这用简化程序代替传统的披麻带孝,听说侯卫东要走,便送到灵堂外面。   侯卫东见到郭兰如此模样,鼻子禁不住发酸,他递了一把钥匙到郭兰手上,低声道:“这是我的钥匙,你抽时间到我房间休息一会,后天坐大夜的时候,我再过来。”   郭兰接过了钥匙,哽咽着道:“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人生大悲,你要多回家陪陪父母,免得后悔。”   侯卫东宽慰了一句,道:“郭教授一辈子喜欢读书,走时手里也拿着书,应该没有遗憾。”   郭兰眼泪又涌了出来,道:“他其实内心不希望我从政,他更想我在大学教书育人,我想实现他的愿望。”   侯卫东道:“现在先别想这些事,你要注意身体,也要留意郭师母。”   晏春平已经做好了在益杨住了一晚上的准备,此时听说要返回沙州,只能遗憾地给在益杨工作的女朋友打了电话,道:“算了,老板要回沙州,我得跟他回去了。”   女朋友撒娇道:“给领导当秘书,真是不自由。”   晏春平在电话里作了一个亲吻的声音,道:“短暂的不自由就是以为长久的自由,我的老板跟过两任书记,他几年不自由换来了什么,他是我的榜样。”   他正在与女朋友低语,见侯卫东准备上车,便挂断电话,飞快地跑了过来。   上了车,已是七点半钟,侯卫东道:“肚子饿了没有,我带大家去吃面。”   开着车来到了益杨著名的碗豆面摊子,数年时间过去,这个小面摊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风貌,面无表情的男主人,数张破旧但还算干净的桌子,三三两两的吃面人。   侯卫东已经很少有机会坐在这种小面馆来吃饭,经常走动于宾馆饭店,听惯了迎宾小姐们莺莺燕燕的声音和身姿,此时坐在朴素的小面摊子,倒有一种久违的亲切。   碗豆面也是数年如一日,白色的面条、红色的汤、绿色的碗豆,热腾腾冒着气,侯卫东三人端着碗,呼哧呼哧吸着面条。   邻桌是一对学生情侣模样的年轻人,女的道:“听说沙州副市长是我们学校93级的毕业生,93年毕业,2002年就当了副市长,也太历害了。”   那男的一幅看破红尘的神情,道:“侯卫东是法学系毕业的,在学校表现也很一般,也就是有一个好爸爸,如果我家里有一个当官的,不比他做得差。”   “听说侯卫东的老婆也是我们学校的,还属于校花级别的。”   男的听到此语,又不服气,道:“我听说不是校花,而且还有些丑,他老婆家里是沙州的第一富翁。”   晏春平差点笑出了声,他条件反射地看了侯卫东的脸色,见侯卫东不动声色地仔细听着两人对话,和马司机一起将喷饭的笑意咽在了肚子里。   吃完面条,上车之时,侯卫东道:“这是恋爱中男人的正常表现,我们当年也是这样,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晏春平道:“但是那个男同学也太夸张了,明明是底气不足,可笑。”   侯卫东这次没有批评晏春平,而是站在兄长的角度,道:“人都要经历这个过程,如果年轻时都没有锐气和豪气,也就少了拼搏的勇气。”   一路回城,侯卫东脑中老是晃着穿青纱的郭兰的影子,心情又沉重起来,回到了沙州,给小佳打了电话,此时她正在与方红线等人酣战。   侯卫东想着失去父亲的郭兰,心有戚戚,便直接回了父母家,打开了父母家门,意外地看见家里空空荡荡。   “妈,你和爸到哪里去了?”   “我能到哪里去,在你嫂子这里,给小家伙洗澡,这个小家伙肥嘟嘟的,就象你大哥小时候的模样。”刘光芬提起了大孙子,笑得合不拢嘴,她不能亲自带小囝囝,很有些遗憾,这次亲自出马带大孙子,累是累一点,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我爸在哪里,也在嫂子家吗?”   “你爸是工作狂,退休以后抓不成坏人,把他憋坏了,现在他把兴趣转移到了煤矿上,今天上午开着车火佛去了,说是要在火佛住几天。”   听着老妈高兴而愉快的声调,侯卫东感到了一阵温暖,道:“我也过来看侄儿。”   到了大哥家,就见到母亲刘光芬脱了外套,从卫生间里抱着小孩子出来,保姆站在旁边瞎看热闹,客厅里坐着蒋笑爸爸和蒙厚石。   刘光芬将小婴儿放到了蒋笑床上,包好以后,又在小婴儿背上垫了个热水瓶,提高他的温度,这时,客厅里冒着些烟,蒋笑道:“叫我爸别抽烟,他总是不听。”   刘光芬道:“等会我出去给你爸说。”   蒋笑又有些后悔,怕刘光芬去说,会让自己的爸爸不高兴,正在犹豫着,刘光芬已经走到客厅,她走出去后,大大方方地道:“亲家,你别抽烟了,小婴儿对烟味敏感。”   蒋笑爸爸与蒙厚石对视而笑,将手里的烟都摁灭在了烟灰缸里,由于刘光芬的态度亲切自然,就如一家人一般,大家都还觉得挺自然。   侯卫东手刚好摸在烟上,也只在放掉了,暗道:“老妈的情商还挺高,处理事情也轻重适当。”   “我哥没在?”   “听说有案子,他这人从来没有轻松过。”   刘光芬取出了尿不湿,交待保姆道:“白天用不着用尿不湿,晚上才用,让孩子好睡觉,隔些时间就要换一个,别捂太久。”又道:“晚上把鸡汤给蒋笑。”   在工作关系上,侯卫东与蒙厚石是平辈相称,此时在家里,他必须得称呼蒋笑的爸爸为蒋叔,也只得称呼蒙厚石为蒙叔,而且由于蒙厚石与省长朱建国关系非同一般,叫一声蒙叔也是很有价值。   三人聊了一会小孩子的事情,蒙厚石和侯卫东很自然地谈起了沙州官事。   “卫东,杨森林当常务副市长,市委这边差一位常委、秘书长,这个职位很重要,不能总是空着。”   侯卫东道:“传言都有好几个版本了,有空降版本,本土版本,外调版本。”   蒙厚石习惯性摸到了香烟,可是又缩回手去,他喝了口浓茶,用来代替香烟,道:“秘书长这个人选其实挺难,除了基本条件以后,最好还能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就是要书记充分信任,洪昂是好秘书长,点子多,又走正道,可是他没有得到朱民生的信任;第二是要熟悉当地情况,空降干部有优势,用来当市委书记、组织部长没有问题,当秘书长最好还是要熟悉情况的,否则也是麻烦事。”   侯卫东脑中闪过了无数个人选,都是似是而非,他对秘书长不是太关心,而是时刻想着绢纺厂之事,问道:“蒙叔,你一直在市政府这边工作,对绢纺厂熟悉,你有什么看法?”   “说起此事,我还真有些发言权,以前刘传达当副市长之时,我经常跟着他到厂里跑,到绢纺厂也去过很多次。”   蒙厚石在年轻之时与朱建国以及杨森林的爸爸都在工厂工作,对厂里的情况很熟悉,他当市政府秘书长之时,与蒋希东等人接触得很多,因此对绢纺厂也有自己的看法。   侯卫东真诚地道:“那请蒙叔指点一二。”   “毛主席说牵牛要牵牛鼻子,绢纺厂的牛鼻子是什么,我们暂且不论,卫东市长,你注意到近期关于健力宝的新闻没有?”   “我知道,国内媒体对此事有充分的报道。”   蒙厚石道:“我闲来无事,就喜欢看报纸,这几天,报纸上到处都是健力宝被无情贱卖、第一民族品牌旗帜被砍等话题,热闹得很,事情的起因是市里要将健力宝卖给新加坡企业,而新加坡企业的出资还不如健力宝现在管理层的出资,我记得新加坡商人出资3个多亿,健力宝出资4个多亿,舆论一出,全国轰传。”   侯卫东道:“如果是以前,我肯定要大骂三水市,现在位置不同,感受稍有不同,健力宝的问题就是所有权之争,市里领导也担心经营层上下其手、难以控制,卖给了新加坡商人,可以避嫌。”   蒙厚石感慨了一声:“这种做法把自己撇清楚了,可是损害了创业者团队的利益,我的观点应该尊重历史,即使要卖,可以优先考虑经营者团队。”他补充了一句:“我认为绢纺厂的怪象,起因就是所有权问题,这也是牛鼻子,当然,这是我的个人意见,不算数的。”   与蒙厚石的这次谈话,一下就将很多事情串在了一起,侯卫东对于绢纺厂问题看得越来越清楚,以前各种问题交织在一起,是一团迷雾,而现在,迷雾渐渐散去,事情的轮廓开始清晰起来。   侯卫东回到自己寝室,打开电脑,到处搜索健力宝事件的相关新闻,虽然查找了不少资料,却总觉得不太详细。   他给晏春平打了电话:“你这两天收集健力宝的资料,汇编成册。”   然后再给省计委副主任鲁军打了电话。 第658章 聚散(上)   郭教授的大夜。   侯卫东、杨柳、任林渡等益杨青干班同学邀约在一起,赶到了沙州学院,秦小红在岭西办事,也答应晚上赶回来。   与前天相比,郭兰更显憔悴,她将侯卫东等人安排坐下,又去迎接另外的客人,依沙州的风俗,孝子孝女见了来坐大夜的客人,要跪着磕头,沙州学院风气较为开放,就改成了微微弯曲膝盖。   见到楚楚可怜的郭兰,侯卫东心里很不是味道。   任林渡这两天跟着姬程在跑省城,今天上午才得知此事,他一路上给郭兰打了多次电话,到了沙州学院的灵堂,原本想去帮忙,可是成津县委组织部是全体动员,将灵堂打理得井井有条,用不着他去帮忙。   转了几圈,任林渡只能坐回到了侯卫东这一桌,看大家打扑克。   七点钟,灵堂下面坐满了客人,人气旺盛。   侯卫东拿了一幅好牌,正在算计着,忽然晏春平凑在耳朵边上,道:“侯市长,朱书记来了。”   打牌之人都抬起了头,果然是朱民生等人走了过来,他们如电影明星一般,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有人在议论:“真是客走旺家门,郭兰当了官,大家都争着来坐大夜。”又有人道:“前几天老院长过世,莫说是市委书记,连县委书记都不会来,这世道。”还有人道:“郭教授教书育人一辈子,从来不和当官的打交道,大夜之时,全市大官都来了,还真有意思。”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侯卫东的目光越过了朱民生,他吃惊地看到旁边之人,居然是省委书记秘书赵东。   “朱民生过来送花圈,是因为赵东要来送花圈。”侯卫东这时想起,赵东和郭兰在市委组织部时就是上下级关系。   侯卫东是在场官员中级别最高的,他和曾昭强等人一起迎接了朱民生和赵东,几人在门口略为寒暄,郭师母和郭兰走了过来。   赵东穿了一件中长大衣,即有官威,又有儒雅之气,他握着郭兰的手,另一手轻轻拍打着郭兰的手背,关心地道:“郭兰,节哀顺便,没有想到郭教授走得这么快,真应该早点到省城来治疗。”   侯卫东跟在赵东身后,他将这个细节看得很清楚,暗道:“难怪,难怪。”   郭兰借着与其他同志握手,顺势将手抽了出来,对朱民生和赵东道:“各位领导请里面坐。”   朱民生和赵东按照沙州习俗,到郭教授的遗像前面烧了香,他们几人倒没有跪,只是在遗像前三鞠躬。   郭家的亲朋赶紧为几位大领导清理了两张桌子,赵东、朱民生、侯卫东等厅级干部围坐在一起。   朱民生道:“沙州大学是沙州的最高学府,也不知当时是出于什么考虑,把一所本科学院布点到了益杨,而不是在沙州市区。”   赵东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郭兰,道:“我记得当时市委曾有意将学院搬迁到南部新区,后来此事不了了之。”   “沙州大学在益杨也有数十年的积累,要搬行一所大学,费用很高,沙州财力难以承受,此事只有等到下一步才能进行。”   赵东当了省委书记秘书,地位得到了明显提升,眼界也开阔了不少,道:“高校从1999年开始扩张,这和改革一样是长期的不可逆转的大趋势,沙州大学在99年以前不足一万人,如今接近两万人,现有的校区不能满足需要,与其在益杨大规模征地,还不如直接搬迁至沙州南部新区,老校区可以作为成人教育的基地。”   朱民生很稳重地点了点头,对侯卫东道:“侯市长,你分管南部新区,赵主任这个提议很有道理,等开春以后,与明俊同志一起做个调研,将此事提上市委的议事日程。”   “此事我马上开始着手。”   侯卫东在校区里有住房,从个人因素,他更愿意保持原样,从副市长的角度,他觉得赵东所言很有道理,他心道:“当年朱民生将赵东排挤出了沙州,谁知赵东时来运转,居然成了钱国亮的秘书,就算朱民生态度再好,两人心里的芥蒂总还是有的,现在朱民生肯定特别后悔当初之事。”   这时,益杨县委书记马有财闻讯而至,他当益杨县长之时,郭兰还只是组织部的普通干部,他对当时的郭兰并没有什么印象,后来郭兰调到了市委组织部并当了科长,他才对郭兰有了印象。   益杨县委办听说郭兰在沙州大学办丧事,派人送了花圈,也算进了心意,马有财作为县委书记,与郭兰关系普通,自然不会来坐大夜,他接到电话,得知赵东和朱民生亲自来了,吓了一跳,这才坐着车来到了沙州大学。   马有财到了以后,沙州大学的党政一把手陆续也赶了过来。   赵东坐到了晚上十一点,这才向郭兰告辞。   赵东和朱民生走了以后,刚才聚在一起的人便陆续散了。   在任林渡眼里,朱民生和赵林都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居然出现在了郭教授的丧礼上,他一直在追求郭兰,压根没有想到她会有这种人缘。   此时看着一身素衣的郭兰,他突然觉得灰心丧气,完全没有了自信心,暗自下了决心:“我一定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   等到了侯卫东送人回来,任林渡将他拉到了一边,道:“那天给你说的事情,有眉目没有?”侯卫东一时没有回过神来,道:“哪一天,什么事情。”   任林渡见侯卫东将此事忘在了脑后,道:“就是驻京办的事情,我真的很想到首都去,现在这种情况,不走不行了。”   侯卫东道:“这件事情,你放心,我记在心上,只是时机不成熟,等到春节过来,再来研究此事。”   到了晚上十二点,杨柳告辞,她现在是乔玥的专职秘书,每天早上要去接乔玥,因此不敢守通宵。   侯卫东的小车驾驶员正在车上打盹,见到侯卫东敲门,连忙坐了起来,道:“侯市长,要回去吗。”   “我不回去,今天守通宵了,市委办的杨柳要回沙州,你送她回去,明天七点半钟来接我。”   杨柳站在车门,道:“侯市长,我的新房子钥匙拿到了,我准备过了春节开始装修,谢谢你了。”杨柳的新住房在农机水电局家属院,是占用了当时侯卫东的名额,由于有水利厅的支持,项目资金充裕,几幢家属院进展神速,目前已经拿到了钥匙,杨柳对于侯卫东自然是十分感激。   杨柳走了不久,秦小红和益杨县交通局的梁必发这才赶了过来,梁必发是铁打的身体,天天转战各个酒场,依然是红光满面,反而是辞职做生意的秦小红显得很没有精神。   当天夜里,守通宵的除了郭教授的直系亲戚,就是当年青干班这几个年轻人,以及成津县委组织部的年轻人们。   丧事结束三天以后,春节就到了。   侯卫东接到了郭兰的电话:“感谢你。”   “不用谢。”   “沙州学院的钥匙,我还给你。”   “你先拿着,我又不止一把钥匙。”   “春节我不想在家里,屋里到处是我爸的影子,我和我妈到岭西姨妈家里去。”   “生生死死,都是自然法则,你不要沉浸在悲痛之中,不仅你自己要正确面对此事,还要带动郭师母。”   郭兰听到侯卫东的交待,眼圈又红了,道:“守在爸的书房里,我想了很多的事情,从我的本性来说,不喜欢当行政干部,我想到大学去工作,然后去脱产去读书,当学者,这是爸爸最希望我做的事。”   侯卫东见郭兰主意已定,道:“你要慎重考虑,放弃现在拥有的事业,很可惜。”   郭兰手里一直握着侯卫东的钥匙,她语气坚定地道:“放弃也是一种生活态度,我已经下了决心。”   大年三十晚上,按照安排,侯卫东带着一组人检查南部新区的安全,节前开过安全工作会,市级领导拉网式地检查过一次安全,但是大年三十晚上,由于烟花爆竹多,害怕引起化粪池爆炸,几位副市长还是带队到了各个小区。   侯卫东分管南部新区,南部新区地宽人少,烟花爆竹集中在老区,他们就成了最轻松的一组。   市政府办张敏副主任是多年副主任,参加近十年的安全检查,听说是检查南部新区,便在车上暗中准备了一些鞭炮。   当新年钟声响起,全城如同时吃了鸡血一样,骤然间兴奋起来,先是满城的火光与闪电,随后就是震耳欲聋的响声,空中很快就弥漫着一股火药的香味。   侯卫东等人来到了一块视线非常是开阔的水泥坝子,冬天天气冷,大家耸着肩膀,手放在衣袋里,看着东、西城区向上窜的火光。   半个多小时过去,火光和响声才渐渐消去,张敏给南部新区办公室打了电话,然后向侯卫东报告道:“侯市长,我问了南部新区办公室,今年一切平安,没有意外。”   她笑道:“侯市长,这里地势开阔,周围没有住房,我准备了一些鞭炮,爆竹声声,除旧迎新。”   侯卫东欣然同意,检查小组的领导同志全部都恢复了童心,大家点着鞭炮,在坝子里噼里啪拉地放了起来。   放完了鞭炮,侯卫东道:“同志们,今天的检查工作到此结束了,本来想请大家吃顿饭,但是今天时间太宝贵了,大家赶紧回家,同家人团聚。”   侯卫东回到了家中,已经是凌晨,小佳还守在屋里,从厨房里端了些汤圆,道:“今天是大年三十,你吃几个汤圆,全家人都团团圆圆。”   他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放在了枕边,又缩回了被窝里,他平时很难得睡懒觉,一是工作忙,二是他有早上锻炼的习惯,听着外面零星的鞭炮声音,躲在床上与老婆温存,将所有俗事抛在一边,也是人生之一大乐事。 第659章 聚散(中)   另外,下午那一章出现了明显错误,擅自将马有财降职,罪过啊。   小桥尽量注意不在常识性问题和逻辑上犯错误,只是官路持续了两年,在前后衔接上有一些失误,感谢朋友们指出,小桥将在完本以后重新修订。   再次鞠躬!   ※※※   当了副市长以后,侯卫东很快就进入了角色,每天忙得团团转,与小佳温存的时间明显减少,大年三十,两人相拥有被窝里,侯卫东抱紧了小佳,隔着小内裤慢慢扶摸,小佳很快就有了情绪,道:“这一段时间,你不作为。”侯卫东低头吻着小佳,道:“那我今天补上。”   醒来之时,已是早上九点,侯卫东光着身子来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了一条小缝,窗外不时传来鞭炮之声。   小佳脸色红润,心情很好,道:“今天是大年初一,你不能出去办事,陪父母,陪小孩,陪我。”   “好,今天我完全属于你。”   “能不能关掉手机?”   侯卫东笑道:“你说我能不能关掉手机。”   小佳想了想,道:“你确实不能关掉手机。”   “大年初一先到我家,初二到你家,初三以后我还有几家人要去拜年。”   在过年之前,侯卫东和小佳抽空跑了一趟,给周昌全、祝焱、吴英等重要人物提前拜年,初三以后,比如陈曙光、朱小勇、丁原等人还要在一起活动。这种安排已经成了基本固定的模式,年年通用,最大的变化就是拜年对象的调整。   起床以后,一家人来到了父母家中,侯卫国、蒋笑以及婴儿已经来到了家里,互相发了过年钱,大家围坐在一起谈天论地,其乐亦融融,要到吃午饭的时候,侯小英打了电话到家里,道:“老妈,我和何勇在楼下,买了一腿羊肉,还有些年货,下来帮忙。”   侯卫国正在给小儿子换尿不湿,刘光芬吩咐道:“小三,你去搬东西,当了副市长,在家里还是一盘小菜。”   侯卫东穿上外套就奔楼下,在门楼遇见了侯小英,侯小英道:“何勇在等你。”   就见到了何勇的越野车。   “姐夫,生意做得不错,这车办完了手续也得三十来万。”   何勇肚子愈发地突出,他一边打开尾箱,一边道:“办完手续三十七万。”   “绢纺厂的生意是否好做?”   “还行吧,出口生意做得挺顺,需求旺盛。”   侯卫东笑道:“那你说绢纺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前几天才罢工,搞得愁云惨淡。”   何勇兴趣来了,道:“我就是要给你谈这事情,一句话说不清楚。”   此时,侯卫东经过多方印证,对绢纺厂现状已经基本清晰的判断,他准备与二姐夫再次细谈一次,将绢纺厂的弯弯绕搞清楚,道:“我也正想找你,今天喝点小酒,边喝边谈。”   侯卫东抱着一箱子土特产,何勇提着羊朝楼里走,刚到中庭,意外地见到了一位大家都很熟悉的女子,侯卫国的前妻江楚。   在这大冷天,江楚仍然是一身西服,手里提着袋子,上面印着四个大字“清河事业”,她见到侯卫东与何勇并不是太意外,道:“何勇、侯卫东,好久没有见到你们了。”   侯卫东知道江楚过得不太好,见她脸色冰得很青,道:“大年初一,你没有回成津?”   江楚道:“今天有人要用我们的产品,我给他送过来。”   侯卫东看见鼻子被冰得通红的江楚,自己的鼻子倒有些发酸,道:“谁在大年初一买清河产品。”   江楚马上拿出了一本小册子,道:“我们清河集团出了不少新产品,刚才我给一位朋友送了些健康食品,还有最新型的避孕套。”   何勇也被江楚访问过无数次,他用不可理喻的神情看着江楚,侯卫东同样对江楚的行为不可理喻,可是他更多的是深深的同情与愤怒,他对何勇道:“二姐夫,你先回家,我跟江楚再说几句话。”   何象扭动着身躯,如一只企鹅,慢慢地上了楼。   侯卫东郑重地道:“江楚,我有几句话想给你说,也话你不爱听,但是我觉得应该给你说出来。”   江楚内心挺复杂,她似图装作轻松,道:“我随时接受侯市长教诲。”   “江楚,我觉得你不能再沉迷与传销了。”   江楚反驳道:“清河事业是最有前途的事业,我们辛苦几年时间,可以赚到一辈子的钱。”   侯卫东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道:“为了做传销,你把工作丢了,婚离了,房子判给你,你也把房子买了,你到底要追求什么,如果是为了钱,现在有太多的赚钱机会,如果是为了追求幸福生活,你其实已经毁了自己的生活,你其实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纯粹是自欺欺人而已,你是不愿意面对现实,活在一个虚幻的梦中。”   “今天是大年初一,你还出来搞推销,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江楚脸色变得惨白,口里道:“要成功就得奋斗,要成为美丽的蝴蝶就需要前期的蛹化。”   “大年初一,回家看看江叔叔,别在外面瞎转了,今天没有谁会欢迎你。”   江楚低着头,过了一会,才道:“我和家里人断了关系。”   侯卫东不容分说地道:“笑话,难道亲情可以割断吗,我送你回家,你把清河产品全部扔掉,从此再也不准搞传销了。”他抓过清河事业的纸袋子,直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江楚呆呆地看着侯卫东,当清河事业被弃置于垃圾箱时,她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   “电话本给我,手机给我。”侯卫东伸出了手。   江楚在传销里挣扎了几年,数次都要崩溃,这一次突然间被侯卫东一顿不留情在的训斥,她再也不想为清河事业这个海市蜃楼进行辩解,将电话本和手机递给了侯卫东。   侯卫东把手机卡取了来,连卡带笔记本一起扔进了垃圾箱,道:“你跟我上车,我送你回吴海过年。”   江楚如牵线木偶一样跟着侯卫东上了蓝鸟车,坐在车上,她对于清河事业的怀疑、愤懑、委屈以及屈辱猛然间爆发了出来,在车上一阵号啕大骂。   侯卫东放任江楚大哭,在车下给小佳打了电话:“家里有多少现金。”   小佳已经知道侯卫东遇到了江楚,劝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别去支持传销,你越买,越是害了江楚。”   “我准备将江楚送回吴海,交给她父母,江楚这一次恐怕不会再做传销了,她把手机和电话本都交给我了。”   小佳这才大体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道:“因为要拜年,家里现金多一些,有十万。”   “你赶紧回去取五万。”   过了一会,小佳抱着小包就来到了车库,她听到车里的号啕大哭,侯卫东向她摆了摆手,道:“别去打扰她,让她哭个痛快。”   江楚整整哭了半个多小时,哭声这才停了下来,小佳这才进了小车,陪着江楚说了二十来分钟,这才下了车。   “老公,我陪你一起到吴海,江楚愿意回去了。”   侯卫东又从大哥侯卫国那里要来了江楚家里的电话,打通以后,江楚父亲最初还是冷冰冰的,得知事情原委,声音突然就沙哑了,“小侯,太谢谢你了,哪里有父母要和子女断绝关系的,不管她做了什么以,家里大门都为楚楚敞开。”   到达吴海县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一点钟,江楚全家人都在楼上等着,当江楚从车里下来,全家人就是直抹眼泪水。   吃了荷包蛋,又喝了鸡汤,侯卫东这才开车回沙州,小佳这一趟吴海之行,陪着滴了不少眼泪水,到沙州近郊,她道:“老公,我们无论如何不能闹着离婚,我看着江楚的苦,就想起蒋笑的甜蜜,尽管江楚离婚主要责任在她,可是这般处境,看了让我还是伤感。”   回到家里,已是下午时分,侯家人都围在一起打麻将,小佳自然而然地代替了侯卫国。   侯卫国和侯卫东两兄弟来到房间里,把门关上,侯卫国关心之情溢于外表,道:“小三,江楚情况如何,一日夫妻百日恩,每次听到关于她的笑话,我心里就特别难受。”   “已经将江楚交到江叔叔家里了,应该没有问题,我给了她五万块钱,如果愿意,可以在那个企业给江楚找份工作。”   “她不能再当老师吗?”   “这个很难,当初她是被开除的,有文件。”   侯卫国道:“侯家对她也算是仁慈义尽了,如果她不是擅自去把肚子里的小孩子打掉,我还会犹豫,当初她的作法实在让人心寒。”   “大哥,算了,你别考虑江楚的事情,蒋笑都生了小孩了,你就安心过日子。”   何勇挺着大肚子也进了里屋,道:“小三还真是好心,将江楚送到了吴海县,总算是了结了大哥的心事。”   关于江楚的话题,一向是背着蒋笑,三个大男人就关在屋里谈论起家长里短。   谈了一会,何勇把话题转到了经营上,道:“市里对绢纺厂有什么政策,如果要破产,我们民营企业也可以参加。”   侯卫东不想二姐夫掺合在市绢纺厂里面,道:“绢纺厂的生产经营都还正常,远远没有到破产的地步。”   何勇道:“这次罢工只能是骗你们政府官员,凡是内行都明白,这两年的行情都要亏损,就没有天理了,那个蒋希东本身就是专家,在系统里很有名气,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侯卫东很有兴趣地与何勇探讨了市绢纺厂的问题,正在兴致之中,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绢纺厂又有工人到首都上访,要求立刻派人到首都去接。”   “他妈的,这是大年初一。”侯卫东骂了一句粗话,也只能去应对此事。 第660章 聚散(下)   在下楼之时,侯卫东给任林渡打了电话,道:“你在哪里,在沙州,那我给你交待一个任务?”   任林渡正带着小孩子在父母家里玩耍,平时小孩子由前妻带着,他想趁着春节多带一带小孩子,接到侯卫东的电话,感到挺突然,道:“侯市长,什么事情,你吩咐。”   “林渡,绢纺厂有人上访,一个女的,通知我们去接人,你是否愿意担任接人组长。”侯卫东已经得知事情大致情况,此事虽然急,却并不是太难,关键是大年初一发生的事情,这就是一个极好的宣传点。   任林渡正在争取到沙州驻首都办事处,听到侯卫东如此安排,明白他的意思,道:“虽然这事有些难度,但是我愿意接受挑战。”   任林渡当过多年吴海县委办主任,侯卫东对其能力还是相信的,但是为了牢靠,还是特意问道:“你以前有过相关经验吗?”   任林渡道:“这种事情市、县两级都差不多,我在吴海县时,处理过不少类似的事情,侯市长放心,我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等一会我要开紧急办公会,会议结束以后要分别给黄市长和朱书记汇报此事的处理情况,我会特意提到你的名字,你要抓住这个机会,坏事就变成了一个契机。”   虽然同样进出于一幢楼,侯卫东属于这幢楼的食物链高层,任林渡作为办公室科长,是直接为食物链高层所服务,他此时已经感到了巨大的差异,也开始主动适应这个差异,以前侯卫东当县委书记之时,他没有改口,仍然称其为“卫东”,此时侯卫东当了副市长,又在同一幢楼工作,任林渡终于习惯称呼侯卫东为“侯市长”,而侯卫东也没有刻意去纠正。   任林渡接受了任务,将小孩子送到了前妻家里,他的前妻在沙州中学当老师,接到了电话,来到操场上等着任林渡。   “怎么,你大年初一还要上班。”前妻温红穿着一件带关毛领子的大衣,脸冰得红朴朴的。   任林渡牵着儿子的小手,道:“有人到首都去上访,我得去接人,这是政治任务。”   温红接过儿子的手,道:“你什么时候走?”   “随时都有可能动身。”   “你,晚上没有其他安排?”   “我单身汉一条,在家里蹭饭吃,能有什么安排?”   温红心中一酸,道:“就在我这里吃吧。”   任林渡走进了熟悉的房间,他坐在沙发上,仔细观察了屋里的陈设,很欣慰地没有发现男人的物品,小儿子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他很快就将两个大人丢在了一边。   “你一个人在家,没有到爸妈哪里去?”   “元旦回去过,今年春节就不回去了,我爸妈过了初三,要到岭西我哥家里去。”温红家在岭西最偏僻的一个县,来往很不方便,去年温红回了一趟老家,今年就不想回去了,一个人安安静静留在学校里,看看书,做做家务,日子很是平静。   任林渡试探着道:“晚上你一个人在家,我来这里方便吗?”温红知道他想问什么,道:“我就是一个人,那次你看见的是别人介绍的,我们只见过两面,没有成功。”   在沙州大学郭教授丧事上,看到了朱民生和赵东都来坐大夜,任林渡再次感到了巨大的失落,追求郭兰的信心丧失殆尽,他在深夜里回想着前妻的好处,忍不住披衣坐在窗前。   任林渡道:“我也没有找其他人。”   温红知道任林渡一直暗恋郭兰,这也是两人分手的最大原因,一切急吵都在于此,她身形稍有停顿,道:“遇到合适的人,你也要考虑,老大不小了。”停了停,她又问:“郭兰还没有结婚?”   任林渡走到了温红身边,道:“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伪命题,郭兰是天上的星星,我和你都是凡间人,我想忘掉过去,重新开始我和你的新生活。”这句话说出来,积郁已久的心结似乎一下就打开了,他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下来。   为了这一句,温红等了五年,她不顾儿子在旁边,猛地扑到了任林渡怀里,伸手锤打着他的胸膛,道:“你这个坏人,怎么今天才来。”   看动画片的儿子冲了过来,道:“妈妈,不准打爸爸。”   温红一把将儿子拉到怀里,道:“儿子,妈妈没有打爸爸,妈妈是爱爸爸。”   大年初一遇到到首都上访,相关职能部门的人只能自认倒霉,当侯卫东走进会议室以后,东城区区长欧阳胜、信访办主任代诚、绢纺厂厂长蒋希东等人已经到了。   侯卫东道:“大家辛苦了一年,在大年初一打扰大家,我表示歉意,但是今天这事必须请大家来商量,先请信访办王主任通报相关情况。”   王诚是沙州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同时任市政府信访办主任,当了四年信访办主任,虽然平时也忙,却是第一次在大年初一开会。   “市绢纺职厂退休职工代永芬也是老上访户了,她的情况大家都很熟悉。”   王诚看了一眼侯卫东,道:“我还是先简单介绍此人的情况,代永芬此案最大的特点是案情简单,她原是本市绢纺厂的工人,住在家属院区,由于多占了房子,后勤处让她搬走,她坚决不搬,三番五次以后,双方发生纠纷,保卫处前去调解,在保卫处调解之时,后勤处趁机把她家的东西搬了出来,代永芬坚持说她家有五千元现金还有祖传珠宝,从九五年开始上访,如今已是七年了。”   王诚说起代永芬就摇头,在这七年里,他与代永芬磨了无数的嘴皮子,如果嘴皮是铁棍,恐怕也会被磨成了铁筷子。   “这一次代永芬到了首都,她在大广场闲逛,然后在黄昏之时就拿出了横幅,被送到了派出所以后,民警在她的口袋里发现小瓶农药,而代永芬一直在嚷,不解决问题就自杀,这事引起了首都相关部门的高度重视,要求当地政府立刻派人将代永芬从首都接回,并且妥善处理。”   蒋希全道:“绢纺厂的住房一向很紧张,代永芬一家人占了两套房子,代永芬自认为丈夫是受了公伤,应该得到照顾,后勤处反复做了工作,她还是不搬家出来,在厂里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王诚分析道:“这是陈年旧事,也是一件小事,后勤处按规定让代永芬搬家,无可厚非,唯一的缺陷是在搬家时代永芬没有在场,而且当时也没有找证人。”   听到这些鸟事,侯卫东也是一阵苦笑,可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就得想办法解决这些事情,脑筋不停地转动着。   蒋希东一阵苦笑,道:“当时有五千元现金的工人家庭不多,代永芬家里经济困难,绝对没有五千元现金,她世代务农,家里顶了天就只有讨饭碗,祖传珠宝那是没影子的事,而且,当年的后勤处处长已经退休了。”   此事和东城区欧阳胜原本没有直接关系,只是按照辖区负责制的原则,他承担着辖区的职责。   这事本不复杂,侯卫东听得很清楚,当欧阳胜简单讲了两句以后,他道:“刚才代主任说得很清楚了,这就是一个人为弄得复杂的简单问题,或者说是不懂得妥协的双输事件,原因就不必现在追究了,我讲三点,然后大家分头实施。”   “一是按照通知要求,立刻派出工作组到首都接人,要确保安全无误地将上访人代永芬带回沙州,这是硬杠子,必须坚决执行,工作组以任林渡为组长,东城区派一名同志,信访办派出一名同志,公安局带一人,绢纺厂暂时不要派人,但要做好与其家人的沟通工作。”   “二是信访办提出解决意见,在春节以后进行认真的协调磋商,即使出一点钱也要尽量把此事消化掉,花小钱买大平安,这话就是指这种情况。”   “三是如果代永芬再做出出格的事情,违反了那一条那一款,我们也不要因为她是上访人而手下留情,有法必依,执法必严,我们不必为了特定种类的违法人法外开恩,这一条欧阳区长要特别留意,掌握好尺度。”   “我讲三点,大家还有没有意见,没有意见,各自开展行动,遇上急事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散会。”   散会以后,王诚留在了会议室,他没有想到侯卫东会派出任林渡去当工作组组长,道:“侯市长,任科长才当科长,让他去当组长,我有些担心。”   侯卫东道:“任林渡在吴海县当过几年县委办主任,工作经验丰富,应该没有问题,你是信访办主任,在守摊子,最好不要轻易离开沙州。”   大年初一到首都接上访户,原本就不是一件好事,王诚尽到了提醒义务,就道:“我已经与首都办联系了,他们很提供帮助,晚上岭西有一班到首都的班机,晚上九点。”   “代主任经验丰富,等一会你再给任科长交待注意事项。”   “侯市长,请放心。”   王诚对于侯卫东如何安排任林渡有些不解,暗道:“任林渡看来是侯卫东的人,不过让手下人在大年初一出差,也太不符合常规做法。”   侯卫东在车上给任林渡打了电话,道:“晚上九点飞机,代主任要给你交待细节。”   电话里传来任林渡高兴的声音:“我在温红家里,我们和好了。” 第661章 操作(上)   任林渡追求郭兰之事,侯卫东了解得很清楚,此时听闻他们夫妻两人合好,道:“你们夫妻鸳梦重温,是否还考虑调到驻京办?”   任林渡心里也很矛盾,他犹豫了一会,掉了一句书袋,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而两人没有感情,只能是同床异梦。”   “你怎么就突然想通了?”   “人过三十,总要对前三十年进行反思,什么事情做得对,什么事情做错了,老天爷最多还会给我们十年时间去反思,所以我决定抛掉不切实际的幻想,要踏踏实实做些事情,这是经过了长久的郁闷之后的顿悟。”   侯卫东很为任林渡高兴,提醒道:“到了首都,你首先与驻京办联系,务必安全地将上访人代永芬带回到沙州,至于调动的事情交给我来运作。”   晚上九点,任林渡和三位同去的组员坐上了飞往首都的飞机,在机场大厅,四位家属都到了,对于大年初一还要出差,而且是为了这种烂事,家属们都气鼓鼓的,温红才同任林渡合好,两人甚至又有了初婚的感觉。   “快去快回,注意安全,北方冷,要注意保暖。”温红细心地一一交待,“还有,这些上访人员都是脑袋有病,你完成任务就行了,别跟他们结仇。”   “上访人已经被控制了起来,我们的任务就是接她回来,没有其他责任。”任林渡与温红重温旧楚以后,让儿子在客厅里看电视,他们两人抓紧时间进行了一次重新的深入接触,四年时间,让两人又有了新婚的感觉。   任林渡亲了亲儿子的脸蛋,道:“儿子,听妈妈的话,爸爸很快就会回来。”   等到飞机起飞,任林渡的儿子冷不丁地对温红道:“妈妈,爸爸为什么住在我们家?”儿子出生以后,就和母亲呆在一起,虽然有些也和任林渡见面,却没有爸爸住在家里的记忆,因此,问出了这个让温红心酸的问题。   “爸爸以前出差,最近才回家,以后他不出差了,就和我们住在一起。”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那以后妈妈就不怕打雷了?”   “不怕了,爸爸回家了。”   在飞机上的任林渡透过窗户,眼见着岭西机场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   到了首都,办完手续,交了钱,将代永芬带了出来,驻京办借了一部小旅行车,六、七个人挤在了里面。   代永芬是老上访户,见惯不惊,一直坐在旅行车上养神,等到了火车站时,她突然道:“我不会坐火车,如果让我坐火车,出了意外你们得负全部责任。”   任林渡一心想完成任务,不愿意节外生枝,道:“你不坐火车,想坐什么?”   代永芬理直气壮地道:“我要坐飞机,为了上访,我大年三十和初一都在北京,坐飞机快一点,我也是人,要同家人团聚。”又道:“我没有钱了,在馆子里赊欠了钱,为了要让诚信,请政府帮我负钱,反正政府负我不少钱,以后一起还。”   大家都被气乐了,任林渡问道:“政府什么时候负了你的钱?你是与厂里有纠纷,和政府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绢纺厂是国营企业,国营企业就是政府的,绢纺厂欠我的钱,就是政府欠我的钱,人民政府为人民,不是为了那些贪官污吏。”代永芬数年上访,经常与其他上访人交流心得,见多识广,早非昔日绢纺厂的代永芬。   任林渡道:“第一,说绢纺厂欠你的钱是一面之辞,你有证明吗?第二,绢纺厂是独立企业,即使绢纺厂真的欠了你的钱,你也应该与绢纺厂协商。”   “人民政府是为人民,你们不解决我的事情,我就是要上访,我相信总有清官要解决我的事情。”   任林渡一直在研究代永芬的案子,打断她的话,道:“你当时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   代永芬道:“当时绢纺厂效益很好,一个月有三百多块钱。”   “你这是九五年的工资,九五年以后没有这么多钱,最多一、两百块钱,当时你三个小孩子都在上学,家里还有病人,每个月就算存一百块钱,一年就是一千二百块钱,五千块钱是一笔巨款了,我想问你,为什么你不存在银行?”   “我爱人有病,家里放现金?”   “你别打断我,按照厂里规定,你多占了一套房子,就应该退出来,你不退出来,别的工人就没有房子住,你这是行为,就是自私自利,损人利已,哪里还有工人阶级的感情,你还讲不讲道德。”   代永芬也不服输,道:“凭什么当官的住的房子就有八十平方,工人就只能住三、四十个平方?”   “当时住房制度是按照行政级别划分,绢纺厂厂长是正处级,能享受八十平米的房子,这符合政策规定。”   “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是主人翁,凭什么主人翁就要住小房子。”   任林渡一边与代永芬斗嘴,一边在想着对策,临行前,侯卫东交待了原则,平安将人接回来就算完成任务,在经济上可以适当放松一些,他要试一试代永芬的决心,还是让旅行车开到了火车站。   代永芬看到了火车站,就立刻发火了,道:“你们政府的人是骗子,明明说了要坐飞机,怎么把我弄到了火车站,我坚决不坐火车。”   任林渡没有提前预订火车票,便安排工作人员去买票,正在等待之时,代永芬趁着工作人员不注意,钻出了小旅行车,随即被任林渡等人扑倒在地下。   “强盗抢人了,抢人。”代永芬被按在地上,她拼命地大呼,很快就引来人群围观。   “我是依法上访,凭什么抓我,当官的腐败,太坏了。”代永芬见有人围观。   任林渡用沙州话道:“把她弄上车再说。”   刚把代永芬等人弄上车,有警察走了过来,随行的警察取出证件,道:“我是岭西省沙州市一处民警,过来执行公务。”   火车站警察用眼睛瞟了一眼相关证件,将头伸进了旅行车,见到了代永芬的模样以及另外几个人的样子,就明白这是接上访户的干部,他道:“你们快走,别引起围观了。”又道:“回岭西的车次在晚上了,买了票再过来,要做好她的工作,别又吵又闹。”   任林渡等人上了车,都用眼光瞪着代永芬。   代永芬强硬地道:“如果坐火车,出了事我不负责,还有饭钱不接,我也不会回去,回去以后,我还会来上访。”   任林渡想了想,道:“我们去吃饭,就到你吃饭的地方,在前面指路。”   来到了城郊的一个馆子,代永芬指着馆子道:“馆子孬,你们这些官老爷估计吃不下。”   任林渡道:“你住在这里?”   “就在楼上。”   馆子肮脏而狭小,几位干部都不愿意进来吃饭,任林渡也很恶心,他强忍着与代永芬坐在一起,点了几样菜,与代永芬单独在里面吃。   这一顿饭吃了四个多小时,除了去买车票的同志,另外两个同志都在外面吃了牛奶和方便面,他们听着任林渡与代永芬交心谈心。   最先一个多小时还是双方辩论,中间一个小时,代永芬痛述上访史,后面两个小时则是任林渡的演讲,从岭西传统文化讲到经济发展形势,最后讲到了人之常情和岭西的未来。   等到火车票买了回来,代永芬已是眼泪婆娑。   “我们是朋友了,什么事情好说好商量,饭馆的钱有六百钱,我们结了,但是你要坐火车,我陪你坐为火车,在火车上,有什么事情还可以继续聊。”   代永芬点头道:“你这人是实在人,我不坐飞机了,绢纺厂历史都在我脑子里,我给你慢慢讲。”   大年初四,上午十点,任林渡小组的人将代永芬安全地接回到了沙州,分手之时,随行警察与任林渡握手,他由衷地道:“任科长,我来接上访人十来次,没有服过人,现在我最佩服任科长,诸葛亮凭三寸不烂之舌将江东群雄忽悠了,你是凭三寸不烂之舌,将死脑袋代永芬忽悠哭了,你没有进入外交部太可惜了。”   任林渡在读大学之时,也为自己的口才骄傲,如今他已经不再迷信口才了,摇头道:“我这是旁门左道,在官场,功夫在口才之外。”   侯卫东听到此代永芬回来的消息,松了一口气,给朱民生打了电话:“朱书记,大年初一在首都上访的代永芬已经接回来了,交给地方和绢纺厂,做好的安抚工作,工作组组长是市政府办的任林渡,他处置得当,任务完成得很好。”   朱民生道:“你辛苦了,同志们也辛苦了,你代表我,表扬这些同志。”   小佳正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听到老公打电话,道:“你特意在朱书记面前提起任林渡,任林渡有什么想法了吗?”   “任林渡与刘坤合不来,想到驻京办去。”   小佳道:“任林渡这人社交能力强,到了驻京办,能充分发挥特长,比窝在市政府办公室要强。”   “今天我们到岭西去吃饭,陈曙光请了宁玥,她是副书记,任林渡的事情还得由她来处理。”   在岭西,杨柳特意到给宁玥拜年,她如今是宁玥的专职秘书,虽然两人关系不一样了,她还是坚持按照传统礼俗给宁玥拜年,礼多人不怪,这也是她总结的生活经验。   宁玥对新配的秘书杨柳挺有好感,道:“杨柳,你别走了,等一会侯卫东夫妻要到岭西,一起吃晚饭。” 第662章 操作(中)   杨柳陪着宁玥来到了一座位于郊区的别墅,进了一道大门,走出了树间道,一幢四四方方的大楼出现在眼前,这幢大楼很有苏式风格,高高的屋顶、宽阔的楼道,让杨柳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是走进了党政机关。   二楼,侯卫东和小佳夫妻已经在里面等着。   宁玥见了两人,笑道:“你们从沙州都赶了过来,岭西的客人却一个都不见,晚上要罚酒。”   “这是正常现象,以前我们读中学的时候,每天来得最早的学生都是距离学校最远的。”侯卫东将小佳介绍给了宁玥,道:“宁书记,这是张小佳,我家里那位。”   宁玥道:“我知道张小佳,园林局的老科长了,沙州女干部严重不足,张小佳要有挑担子的准备。”她这是有所指,近期组织部门考察了园林局,有意让张小佳出任园林局副局长。   张小佳已经知道了此事,道:“谢谢组织上的信任,我只怕干不好工作,有负组织希望。”   从侯卫东内心来说,他希望张小佳就做一个技术员,而不是一位官员,可是她的资历、职务、学历等条件都符合园林局副局长的要求,组织上要提拔她,他也不硬拦着。   陈曙光和方红线、朱小勇和蒙宁两对夫妻陆续到了。   杨柳得知了这两家人身份以后,暗自咂舌,同时恍然大悟,心道:“有蒙家的关系,难怪侯卫东能当上副市长。”她知道侯卫东的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能够在几年时间建立这些关系,这种本领着实让她佩服。   吃完晚饭,方红线提出打麻将,道:“今天一个都不准走,抛开手里的事情,在这里痛快地玩一天。”   侯卫东有事要找宁玥,道:“杨柳先打麻将,我和宁书记有事情谈。”   朱小勇有些无聊地道:“夫人们打麻将,我们几人做什么?卫东,你别跟宁夫人谈久了,我们几个大男人也得找些乐子。”   宁玥不客气地道:“你们这些大男人平时在外面花天酒地,把女人扔在家里,现在是春节,陪陪夫人是应尽之职。”   几个女人都赞同宁玥的观点。   侯卫东将宁玥请到了单独的角落,泡了两壶绿茶,他直截了当地道:“宁书记,我想给你推荐一个人。”   “别客气。”   “听说驻京办主任要回沙州,我推荐市政府办的任林渡去接班,他担任过吴海县县委办主任,现在是正科级干部,从年龄到资历、学历、性格特点都适合这个职位。”   “驻京办是正处级,他是正科,级别不够。”   在这种比较私密的场合,侯卫东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道:“可以先任命任林渡为副主任,由他主持工作。”   宁玥沉吟道:“好几位领导都有推荐人选,任林渡这位同志有没有让人信服的优势。”   “任林渡的特长是沟通能力,大年初一,他率领一个工作组到首都去接上访户,事情办得挺圆满,朱书记也表扬了他。”   “这事我先记着,如果没有特别强有力的竞争者,问题不大,我有一件事情想找你,我先申明,即使你不讲任林渡的事情,我也会说起这事。”   “宁书记,你也别客气。”   “我当然不会客气。”宁玥坐在沙发上,姿势很随意,道:“我有一位朋友在首都做房地产,从资金、技术到资源都不是岭西土鳖所能比,他想参与沙州四大班子搬迁项目,这个工程他不想赚钱,主要是想建一个模范工程,在岭西省起标杆作用,为进入岭西市场奠定基础。”   听说是这事,侯卫东就为难了,当沙州市政府搬迁成了定局以后,步高和黄二分别来找过侯卫东,步高身后站着政协主席步海云,黄二身后是市长黄子堤,这还只是本地实力派,另外,通过省里关系找来的也不在少数。   “我虽然在分管南部新区,可是这事已经超出了南部新区的范畴,得归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来操心,我不过是牵线木偶而已。”   宁玥笑得很开心,道:“过了春节,这事就归你牵头了。”   侯卫东当然听得懂其中的意思,自从分管南部新区以后,他就意识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心道:“看来朱民生将一个烫手的山芋丢到了我的手里。”转念又想:“宁玥来的时间不长,看来和朱民生关系很不错。”   自从分管南部新区,他就意识到会接到无数的烫手山芋,不过这烫手山芋也有两面性,处理得当,就是香喷喷的山芋,处理不当,才是烫手的山芋。   “这事我也记住了,关键要看市委如何决策,市委决策发后,我会在执行层面上,尽力而为。”   杨柳顶替宁玥到了牌桌上,听说放炮就是一百元,就很有些傻眼,她只是带了七、八百元现金,实在经不起如此摧残,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钱没有带够,肯定会丢宁玥的面子,背心的冷汗就流了出来。   小佳与蒙宁和方红线不同,她是来自于普通家庭,知道一般干部没有多少钱,见到杨柳一闪而过的慌乱,又想到她曾经是侯卫东得力助手,便从手提包里悄悄取了一匝钱,顺手从桌下递给了杨柳,她的动作隐秘而自然,蒙宁和方红线都没有发现。   杨柳当了多年秘书,养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惯,她正在着急之时,感到了腿上有人轻轻拍了拍,低头之时,见到了小佳的手和手下的钱,顿时松了一口气。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小佳,小佳则是友好地眨了眨眼睛。   朱小勇和陈曙光很无聊地在客厅看着电视,朱小勇对角落里的侯卫东和宁玥道:“市委书记女士和市长先生,今天是大年初四,你们没有必要夜日继日地商量国家大事。”   宁玥从坐位起身,道:“你们两人已经不习惯安静地谈话,宁静以致远,小勇还是大学老师,怎么这么浮躁了。”   陈曙光也觉得挺无聊,道:“木山老总吹牛,这个会所除了装修好一些,平淡无奇,怎么今天没有见到他的踪影,我昨天还给他打了电话。”   朱小勇道:“现在是春节期间,木山老总作为商人,事情挺多,也最累,我们就安静地在这里吃喝玩乐,别去骚扰他。”   此地是庆达集团的高端会所,陈曙光、朱小勇、侯卫东和宁玥都有贵宾卡,大年初四,几家人相约在这里玩一天。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的敲门声,一位服务员走了进来,礼貌地道:“先生,今天八点在顶楼大厅有演出,在五楼小厅有音乐会,在三楼有小型钻石展……这是春节初一到初十的活动表。”   陈曙光接过了活动表,夸了一句:“木山老总真是急时雨,让她们几个女人打麻将,我们去搞活动。”   宁玥道:“我跟你们去看演出,让红线和蒙宁打麻将。”这时,她想起了杨柳的经济实力很难与这几人对打,从手包里取了钱,道:“杨柳,这几人都是麻手,你的钱输光没有?”   “我的输赢不大,小佳姐输了些。”   宁玥笑道:“有侯市长在后面支撑,小佳输了无所谓。”   侯卫东听了这话,暗道:“宁玥这个女人锋芒毕露,和她接触要留点心眼。”   几个穿了外套,就出门上楼,在电梯上,宁玥伸手按了三楼,道:“我想去看钻石展,哪位有绅士风度的男士陪我去?”   陈曙光和朱小勇一齐将目光转向侯卫东。   宁玥道:“卫东市长,你别摇头,我们四人,有三人同意你陪我去,你被选中了,这是多数人的暴政,制度问题,你无法选择。”   侯卫东很有绅士风度地道:“愿意陪宁夫人。”   宁玥道:“你也知道这个绰号,谁的嘴巴这样长,是小勇还是曙光?”   钻石小厅很安静,只有六、七个人,在灯光的照射之下,钻石展品散发着令女人心醉的光芒,侯卫东对这些奢侈品没有太多的感觉,背着手在一旁陪着宁玥。   他目光停留在了一个背影上。   这个背影奋条而挺拔,正低头欣赏着柜台里的钻石。   侯卫东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晏紫,他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匀称健康苗条的背影。   晏紫似乎感受了后背的目光,回过头,与侯卫东的目光碰过正着,她移开目光,看了一眼宁玥,略略点头,徐步离开了钻石展厅。   宁玥见了晏紫,不由赞道:“好漂亮的女孩子,真有气质。”   “省歌舞团的。”   宁玥当即道:“那就是步高夫人的同事了?”   “对。”   侯卫东没有想到宁玥反应如此敏捷,对沙州人员了解得这么快,暗道:“宁玥真是太聪明了,脑瓜子真好用,不是花瓶书记。”   宁玥在钻石展厅足足看了四十来分钟,这才离开了展厅。   “你很喜欢钻石?”   “钻石恒久永,一颗永相随,哪个女人能忍受这种诱惑?”   “那你为什么不买,展品中没有看上眼的?”   “诱惑是一回事情,占有又是另一回事,我宁愿多留点念想,多点念想就多了希望,日子就不难过了。”   “宁书记的日子难过,说出去别人要笑掉牙齿。”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宁玥不愿意多说此事,很快转变了话题,道:“市委还缺一位秘书长,侯市长有什么好人选没有,朱书记、我还有中达部长都是外来的和尚,对本土干部不熟悉。”   侯卫东没有想到宁玥会有如此一问,他想了想,道:“宁书记猛然间提起了这个问题,我没有思考好,如果随意说出来,会影响市委的思路。” 第663章 操作(下)   顶楼舞台,一位穿着紫色长裙的年轻女子唱着“山楂树”,侯卫东听了前苏联歌曲,不由得想起了周昌全和柳洁,他们两人合唱的前苏联歌曲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侯卫东的脑海里,此时晏紫也深情演绎了这首歌,让全场数十人全部陷入了沉静之中。   “这就是刚才那钻石店的女孩子?唱得挺不错。”   “我记得她是舞蹈演员,没想到唱歌的水平也不低。”   顶楼全场不过三、四十人,男男女女散坐于旁,侯卫东想朝前面走,这宁玥一把拉住,道:“别到前面去,我看见了好几个熟人。”   两人找了一个比较阴暗的角落坐下,舞台上又换了一个,唱了一曲蔡琴的《出塞曲》,这首曲子比起男性唱的塞外曲要温柔一些,少了些悲壮,多了些凄美。   介绍单子上说是晚会,其实说晚会不太恰当,应该是一场音乐会,省内一少有名的歌手都被请了过来,其中还有两位挺有名气的流行歌手,欣赏音乐的人素质都不错,安安静静地听歌。   趁着主持人在介绍庆达集团之时,宁玥道:“木山老总这个会所还真有岭西特色,即是时尚会所,也是怀旧场所,更主要是怀旧场所。”   侯卫东道:“陈厅长和子勇到哪里去了?”   “你对省里干部不熟悉,坐在第一排的是省委郑秘书长,陈厅长估计是不想在这个场所遇见熟人,故而逃之。”   侯卫东看了宁玥一眼,道:“他们走了,我们也回去。”   宁玥道:“那我们走吧。”   来到楼梯口,宁玥道:“就是五楼,我们走楼梯,别坐电梯了。”   两人走在楼梯上,宁玥问道:“侯市长,你的政治抱负是什么?”   侯卫东对于这个问题有些发楞,道:“如果说没有政治抱负,似乎于理不合,可是我确实没有什么大抱负,或者说没有想过什么大抱负,从学院毕业以后,就参加工作,参加工以后,就想着要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这就踏上了能够自动前进的滑轮,算是被动式前进。”   宁玥道:“你的条件很好,能办实事,我作为大姐,建议你以后要更加关注政治,这样会走得更远,镇、县、市、省,越向上走,越讲政治。”   侯卫东的政治思想起源于上青林,是以做实事起家,而并非搞斗争起家,他对宁玥的看法保持了天然的抗拒,道:“我得慢慢学,眼前还得把手里的杂事办好,办好了事,才有资格讲政治。”   回到大套间里,四个女士还在打麻将,陈曙光和朱小勇已经坐在了电视旁边,见到了宁玥和侯卫东进来,朱小勇道:“宁夫人,买了什么钻石?”   “那些东西,华而不实,我买来做什么?”   朱小勇又道:“我出去走了一圈,木山老总这里也有温泉,你让那几个女麻手们暂停,我们先去泡温泉,然后她们继续。”   宁玥接受了意见,来到了麻将桌前,道:“各位姐妹也应该歇息一会,先泡澡,然后再继续战斗,如果不理这些臭男人的要求,明年他们就不会来了。”   方红线道:“赵勇也是,春节别人都回家,他跑到澳大利亚做什么?”   “生意人嘛,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哪里还顾得上春节。”   麻将暂时告一段落,宁玥问杨柳,道:“你的胆子还大,跟这群麻手们也能打不亦乐乎,输了没有?”   因为对方全是领导的夫人,杨柳不愿意赢,但是打得太大,她输不起,所以也不愿意输,幸好在麻将第一战之后,她还赢了四百多元,对于这种场局,四百元的输赢简直就不算是输赢,道:“平过吧。”   宁玥道:“等会泡了温泉,你早些休息了,让我来同这群麻手们较量。”   温泉池子在苏式建筑的背后,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到了温泉池子里,除了一对男女还在水里谈情说爱,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几个男女也就没有刻意要小池子,换了衣服以后,就来到了露天的池子里。   五个女人,年龄最大的是宁玥,最小的是杨柳和小佳,这些人穿着泳衣走来以后,惹得三个男人眼睛在几个泳衣女人身边瞅,由于自己老婆也在其中,又不敢明着瞅,装作一本正经说话,用余光去瞅。   “小佳的身材还算不错,没有走样。”他不由得想起了舞台低呤慢唱的晏紫,又想道:“要论身材,恐怕还算晏紫最棒。”   剑舞的晏紫,在他的头脑中变成了裸体,意淫之时,身体也有了些反应。不过,他的思路很快转到了宁玥所说的政治抱负:“在大机关接受过熏陶的人确实不一样,想法和我们这种土鳖不一样。”他又想:“宁玥家世不一般,这是贵族与草根的区别。”   春节很快过去,除了大年初一的上访,总算一切平安,上班不久,沙州市驻京办主任便进行了调整。   对于宁玥来说,驻京办主任是小菜一碟,可是没有想到,朱民生冷脸冷面地道:“驻京办主任是联络京城的重要部门,要选用成熟的人去担纲,外交无小事,驻京办也无小事,周彪同志在市委研究室工作多年,即有理论水平,又有实践经验,是驻京办最好的人选。”   宁玥此时已知自己大意失了荆州,她反应很快,道:“周彪同志很不错,只是他年龄稍大了些,可以考虑配一个副手。”   朱民生见宁玥还没有放弃,略作思考,道:“任林渡表现得很好,大年初一带队前往首都,圆满完成了任务,这说明他的工作能力、敬业工作都不错,卫东同志也给予了高度赞扬,既然宁书记也觉得此人不错,那就给他压压担子,让他给代诚同志当助手,副处级。”   宁玥及时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侯市长,你交的事情没有办好,朱书记已经定下了调子,由周彪到驻京办,任林渡同志也有安排,到信访办当副主任。”她加了一句:“朱书记对任林渡大年初一带队到首都接人之事印象很深。”   侯卫东当初给任林渡的话说得太满,由于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因素,这让他很有些郁闷,他把任林渡叫到了办公室,又让晏春平把门关掉。   “抽烟。”侯卫东从抽屉里拿了一包娇子烟,扔给了任林渡。   任林渡有些忐忑,道:“侯市长,是不是驻京办的事情黄了?”   “市委另有安排,不过对你的事情也有交待,初步意见是你给代诚主任当助手,市政府信访办副主任。”   任林渡没有想到这个结果,他在正科级岗位上工作了多年,一直想由科级干部跨入处级干部行列,未果,此时由侯卫东出手,没有费一分钱,就升成了副处级干部,尽管信访办副主任的含金量并不是太高。   侯卫东道:“林渡,信访办工作也不是想象中那么艰苦,从这些年的趋势来看,信访部门将越来越重要,信访办的领导干部提升也相对容易,你先把级别弄上去,到时找寻找新的机会。”   “谢谢侯市长,既然给了这个岗位,我还是愿意把这份工作做好,不给你丢脸。”任林渡也只得接受了这个结果。   回到沙州中学的家中,温红看到自己老公脸色阴晴不定,连忙端了茶水,道:“事情定下来没有?”   任林渡摇了摇头,道:“没有办成,驻京办主任另人他人。”   温红长舒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我其实心里不愿意你到首都,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这是最美好的事情,为了仕途,让我们夫妻分开,我认为是得不偿失。”   “我调到了信访办,任市信访办副主任。”   温红对政府机关的级别、构成有些模糊,道:“信访办都是杂事,烦心事,你调过去是好事还是坏事?”   任林渡道:“至少我是副处级干部了,如果在信访办干得好,平调出去就是副局长,或是副县长。”   温红喜滋滋地道:“你在家里守着儿子,我去买点好吃的,今天要好好庆祝一番。”   任林渡坐在客厅里,打开电视,随意换着台,到了六点半,开始播放沙州新闻,第四条新闻是易中达部长视察成津县双河镇的镜头,曾昭强、郭兰等人陪在左右。   往日看到了郭兰的镜头,总会让任林渡心潮澎湃,此时心境变了,郭兰依然是那么美丽,他只是欣赏,却没有了患得患失之心。   在成津,郭兰更是心神不宁,这一次易中达到了成津,征询了她的意见,市委有意让她调任市委组织部,出任组织部副部长,接替朱仁义调走以后留下的空缺。   宿舍里有父亲的相片,放在书柜中间,郭兰坐在父亲相片旁,自言自语道:“爸爸,我还是想回到大学,官场的人和事,让我心烦。”   原先郭兰有意调到岭西大学去,可是赵东在岭西,她就不愿意去岭西大学,可是沙州大学也在岭西省内,并不是世外桃源。   是去沙州市委组织部上任,还是到大学去,这是一个问题。   郭兰想了一会,脑海里又浮出了一串熟悉的数字,那是侯卫东的电话号码。 第664章 因果(上)   郭兰手指按下了那一串熟悉的电话,在发射键上沉默了,最终停止了发射。   她细细地擦干净父亲的遗像,在遗像旁边摆放了他出版的几本书以及他最喜欢的几本书。   “有书相伴,爸爸在天堂里应该不会寂寞。”   坐在窗前,到大学,还是到市委组织部,对于郭兰确实是个难题,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是经济学定律,同时也是社会学定律,接受了这个任职,又欠了赵东一次人情。   从程序上来看是组织决定,但是内核其实是赵东的面子,是朱民生的橄榄枝条。   这个事实让郭兰心里很不舒服,她就是一朵莲花,要想出淤泥而不染,就要付出代价,她虽然想保持独立的人格,可是身在棋局中,大家都是棋子,棋子的命远并不全部取决了棋子本身。   她给母亲打了电话,母亲固执地要住在沙州大学,不愿意搬到成津来,对于母亲的选择,她特别理解,可是她实在放心不下母亲。   “妈,你还是搬到成津来,我回家也好吃一口热饭。”郭兰想用这个借口让母亲回家。   郭师母道:“我在沙州大学住了一辈子,哪里也不想去,我在这里守着你爸爸。”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能放心,我在这里住惯了,生活得好好的,出门都是熟人,你在成津也是经常不在家,我守着空房子,日子更难过。”郭师母在心里迟疑了一会,还是道:“益杨这边有一个观花婆,听说能把你爸请出来,我想去看一看。”   郭教授和郭兰都不相信鬼神,自然不会相信观花婆能通阴阳,把逝者从阴间请回来这种事情更是无稽之谈,可是当听到母亲的请求,她毫不犹豫地道:“妈,我明天陪你去观花。”   早上,郭兰来到了曾昭强办公室,先汇报了公开招考副局长干部的各项事宜,又道:“我家里有点事,想回趟益杨。”   县委常委们要离开成津县,必须要向县委书记请假,这是曾昭强订下的规距,虽然郭兰认为这个规矩有些过于强硬和死板,但是她还是很好地遵守了。   曾昭强有些意犹未竟,道:“成津虽然偏僻,但是用人的眼光却不能偏僻,在祝书记任上,第一次面向全省大学毕业生招考了十名干部,事实证明,当年那十人成材率很高,侯市长是其中的代表,据我了解,这十人除了一名辞职的,其余的都是科局级干部了。”   “这次成津面向全省招考干部,是对祝书记当年招考政策的深入,成津要用这种方式,快速改变干部结构,有了干部,成津什么事情做不成。”   郭兰笑了笑,表示同意曾昭强观点。   自从那天省委秘书赵东和市委书记朱民生联袂而来,曾昭强对郭兰的态度就更加地好,他从柜子里取了一木盒子,道:“这是一个朋友送的老山参,我的身体这么壮实,哪里能补这个,这个就送给老太太,她得节哀顺便。”   “这怎么好?”郭兰没有想到曾昭强会送一枝老山参。   “又什么不好,我在成津就认识郭教授,他是好人,也是好学者,我送枝山参有什么不好。”   郭兰真诚地感谢一番,接过了山参。尽管她明白老山参之外更深的内涵,可是在心里还是对曾昭强增添了几分好感。   为了侯卫东的事情,她曾经对曾昭强有一些不好的看法,在一起共事一年多时间,曾昭强有想法,又能实干,是一位称职的县委书记,她的不满也就淡了许多。   回到了益杨,郭兰在沙州学院下了车,她朝着司机挥了挥手,便从校门走了进去。   沿途绿树成荫,风景依然如此美丽,父亲在人行道行走的姿态,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中。   “我爸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不会到图书馆看书,也不会讲故事了。”   思念如高山上的湖水,一直不停地冲击着郭兰的心灵,这是作为女儿独有的思念。   回到了家,郭师母道:“观花婆挺讲究,每天只看六个人,而且只在上午请人,下午不请。”   “那明天上午能行吗?”   “我打电话排了队。”   郭兰没有想到观花婆会这么有性格,转念又想,益杨数十万人口,每天都有人死去,逝者走了,生者总有许多念想,不管观花婆是否有用,至少有个心理的安慰,也难怪观花婆会很忙。   郭师母提着菜篮子到学校的小市场买菜,站在阳台上,她突然觉得母亲突然间就老了,背影特别落寞。   她看着隔壁阳台,取出手机,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谢谢你,我把钥匙放在我妈哪里,你哪一天回来,再还给你。”   侯卫东刚和朱仁义谈了事情,就接到了郭兰的电话,道:“你别客气了,你在学院吗?”   “嗯,我才回来。”   “既然回来了,你就帮我一个小忙,我很久没有回学院,帮我开一开音响,还有电视,长期不开,会坏的。”侯卫东这是有意给郭兰找些事做,免得她睹物思人。   郭兰拿了钥匙,进了侯卫东的家门,打开门窗,又打开音响,很快,小屋里传出了《四兄弟》的歌声。   听了一会,郭兰想起:“侯卫东不是把《四兄弟》送给了我,怎么这里还有一张?”她拿起了碟片的封面,便明白是侯卫东重新买的一盘。   侯卫东放下电话,晏春平走进门,道:“成津交通局想来拜访侯市长。”   “是谁?”   晏春平不好意思地道:“是位女同志,穿了一身制服,我忘记了问名字,不过肯定不是局长,所以我来问一问,能不能让她进来。”   “你这人,怎么丢三落四,办事要细心周到,这一点你要学你爸,他挺有心计的,那年为了整理基金会,非要我把全村的存单买下来,狡猾啊,后来存单全部兑现,我还赚了一笔小钱。”侯卫东最初对晏春平很不满意,可是接触久了,倒有些喜欢这位太象秘书的秘书。   晏春平将那位女同志带了进来,女同志一身制服,进门还给侯卫东立正敬礼,倒把侯卫东弄得有些发蒙。   “春天,你是春天,快请坐。”   在侯卫东心里,春天还是县委招待所服务员的印象,此时一身橄榄绿制服的春天很是英姿飒爽,两个形象相差太大,让他惊讶得差点合不拢嘴了。   “侯市长,春节您太忙,我不想来打扰你,今天特地来汇报到成津县交通局的工作和思想情况。”   此语一出,侯卫东顿时是刮目相看,道:“春天的进步很大,转干了吗?”   春天顺手给侯卫东续了茶水,然后才道:“侯市长,我有二件喜事,一是从中专班毕业了,二是转干了,目前在交通局执法大队工作。”   春天给了侯卫东意外的惊奇,他道:“在执法大队有工作证吧,给我看看。”   春天双手掏出了执法证,恭敬地递给了侯卫东。   “当中队长了?”   “今年初任命的。”   “全市交通执法大队里有几个女中队长?”   “就我一个。”   侯卫东夸道:“春天没有给我丢脸,了不起。”   春天一脸感激地道:“侯市长,我是名字是你改的,工作也是你安排的,能从服务员变成中队长,我的人生发生了巨大转变,一直以来,我都想当面说出心中的感激,可是又怕太冒昧。”   安排春天到交通局工作,对于当时的县委书记来说,实在是一件小事,可是对于春天来说就是一件天大的事情,而且,能当上中队长,也和侯卫东的推荐有关,她说到最后几句话,眼里已充满了泪花。   晏春平已经与前女友吹了,他坐在旁边看着春天,眼睛有些发直,一身制服,让春天身上有了阳刚之气,又有了女性的温柔,他正在心里琢磨,“也不知春天结婚没有?”   侯卫东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春天道:“这两年要读书,又要工作,没有时间谈恋爱。”   晏春平心中暗喜,开始琢磨着如何要到春天的联系电话。   春天准备离开之时,道:“春节前我就想来拜年,又怕打扰侯市长难得的休息日,今天我带了些土特产,是竹水河扁鱼,放在后备箱的。”   侯卫东笑道:“其他人到办公室送礼,我不会收,但是春天的礼,我一定要收,小晏,你去处理扁鱼。”   晏春平得到了这个美差,乐呵呵地陪着春天下楼,春天开了一辆交通执法车,没有进院子,两袋充了氧气的竹水河扁鱼放在了后备箱。   晚上回到家,侯卫东与小佳吃晚饭之时,顺便讲了此事。   小佳若有所思,道:“人的命运真是难以琢磨,你的一句话,彻底改变了春天的命运,任林渡为了这个副处级,整整奋斗了四年,你和宁玥凑在一起摆谈几句,就完成了任林渡四年没有完成的任务,还有,办公室主任天天在张中原面前吹须拍马,还是没有当上副局长,而我这个副局长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侯卫东道:“别在这里多愁善感了,生活里总是充满了离奇的机遇,但是核心还是给有准备的大脑。”   “比如春天,当时还有好几个服务员,我为什么要将春天安排到交通局,主要原因还是她任劳任怨,办事利落,也肯学习,这就是因,所以才有现在的果。”   “还比如任林渡,如果县委办主任的经历,没有孜孜不倦的追求,这也是因,才有信访办副主任的果。”   “一句话,生活很现实,怨天尤人只是为了失败找借口,生活其实给了很多机会,只要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准备,而让机会如空气一样溜走。” 第665章 因果(中)   小佳道:“你所说的很有道理,从每个成功者身上都可以读到这种因果关系,抓住机遇是成功者之所以成功的重要因素,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人生才更有遗憾。”   “可是我感叹的是另一回事情,是关于体制内的不公平,领导身边的人或是领导亲近的人,比寻常人有太多的机会,他这一次抓不住,下一次有可能抓住,机会的多少也是一种不公平。”   侯卫东摸了摸小佳的额头,道:“你今天说话很有哲理,当了领导,确实不一样了。”   又道:“这是大环境,也是体制问题,做为领导,如果不为身边人谋福利,在身边人眼里他就没有了威信,领导的选择既是现实选择,也符合人性,硬是不准提拔身边人,这是违反人性,更是不现实的。”   “而且,跟在领导身边,等于领导带的研究生,耳濡目染,这些人至少比同龄人要见多识广,出去当领导多数还是称职。”   小佳并没有和侯卫东辩驳的意思,笑道:“我记得当年你在上青林工作的时候,最痛恨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现象,对刘坤空降来当镇长助理也很不服气,觉得不公平。”   侯卫东开玩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到了那个山坡就要唱那首山歌,这也是与时俱进。”   小佳一边聊天,一边在衣柜里找衣服,她选了几件衣服,都不太满意。   “我们是到赵姐家吃饭,又不是去相亲,随便穿一件就行了。”   “我穿得好看一些,也是给你的面子,否则别人说侯市长的爱人穿得象乞丐,就是丢你的脸。”   来到了粟明俊家里,客厅里准备了酒菜,侯卫东感叹道:“现在请客吃饭都是饭店,粟部长在家里请我们吃饭,这真是盛情啊。”   “张小佳当了副局长,这是好事,一定要庆祝。”   粟糖儿此时已经完全是少女模样了,她略有些羞涩,从厨房里端菜出来,赵秀的手艺挺不错,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   在吃饭之前,粟明俊与侯卫东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随意地聊着。   “市委人事又要发生变化。”   侯卫东知道粟明俊指的是这件事情,道:“市委秘书长,明确了吗?”   “昨天朱书记跟我谈了话,他让我改任市委常委、秘书长。”   朱民生既然找粟明俊谈了话,悬而未决的市委秘书长人选终于明郎。   侯卫东也曾经思考过这个方案,道:“依着沙州的传统,市委秘书长发展前途都还可以,黄市长,杨森林,都当过市委秘书长。”   粟明俊道:“洪秘书长如今还是政法委书记。”   当初洪昂是周昌全的左膀右臂,朱民生来了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压周昌全的人,洪昂就由市委秘书长改任了政法委书记,而且一任两年多,没有调动的迹象,粟明俊很含蓄地说了一句洪昂,意思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沙州当秘书长也会有坐蜡的时候。   “由宣传部长改任秘书长,实在很少见,难得朱书记信任我,我只能硬着头皮挑这个担子。”   侯卫东则笑道:“官场上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当了秘书长,这宣传部长的位置不知会被多少人盯上?”   “秘书长也就是大管家,以后我们闲在一起的时间比现在少得多了,今天我放开喝,一醉方休。”粟明俊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当了市委秘书长,就和朱民生绑在了一条船上,同命运,共进退了。   对于粟明俊的这个任命,侯卫东其实很高兴,他与市长黄子堤一直格格不入,如今有个好朋友当了朱民生的秘书长,增加了一个说得上话的强援。   当粟明俊醉眼朦胧之时,侯卫东暗道:“因果关系真是无处不在,当初如果不去帮忙做工作,粟明俊就当不了常委,现在也很难当上了市委秘书长,果然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侯卫东的酒量比粟明俊强得多,当粟明俊醉倒后,小佳和赵秀在一起打麻将,他则独自回家。   到了门洞,就见到任林渡和温红从楼上下来,任林渡手里还拿着手机,他见到了侯卫东,道:“侯市长,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林渡,温红,真是稀客,快上楼。”   温红手里提着一个礼品盒子,进门道:“侯市长,感谢你对林渡和我的关心,林渡说你喜欢喝茶,我特意从老家带了些茶叶过来。”岭西全省山地多,气候也适宜茶叶生长,因此各地都有各地的名茶,任林渡和温红提一盒茶叶到侯卫东家里,是很合适的礼物。   “哎,我和林渡是老朋友,你们也太客气了。”   温红问道:“嫂子没有在家吗?”   “她有些事,在晚些时间才能回来。”   侯卫东嘴里客气着,心里却另有一番滋味,当初他与任林渡一齐成为益杨县第一批招考干部,交往向来随意而自在,在很长一段时间,任林渡在招考干部中还处于核心地位,几年时间过去,人的际遇各不相同,如今任林渡和温红在晚上偷偷提着茶叶来拜访。   他心里明白:“从今天开始,他与任林渡的关系就跳出了青干班时形成的模式,而变成了官场的上下级模式。”   这是任林渡的凤凰涅磐,也是体制对友情的异化,侯卫东没有刻意地改变这种趋势,真要刻意去维系以前亲密无间的关系,反而会让大家都感觉不自在。   侯卫东端了些广柑出来,这是临江县特意选送的优质广柑,个个皮薄个圆、颜色淡红,味道很是醇正,温红赶紧拿起了水果刀,削的水果皮又细又长,很有水平。   “我原本建议你到驻京办,后来市委考虑到信访力量还有待加强,所以把你充实到了信访办。”侯卫东并没有将实情完全告诉给任林渡。   任林渡道:“当初想到驻京办之时,没有考虑到温红的因素,现在这种安排,既上了一个职级,又能照顾家庭,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在信访办,我把近几年的信访件整理了一下,关于国有企业以及南部新区的信访件一共七十四件,我整理了出来,明天我送到办公室。”   三人谈了一个多小时,温红和任林渡起身告辞。   侯卫东道:“你们稍等一会。”他转身到书房去拿了一套精装书,道:“我这里有一套少儿百科,这是当叔叔送给任小淘的礼物。”任小掏是任林渡儿子的小名,当年大家都叫得顺口,侯卫东的印象也挺深。   任林渡笑道:“我们家的任小淘现在变成了任小乖了,我还担心他太温顺了。”   出了门,温红挽着任林渡的手臂,道:“你这人表面上很外向,实质上自尊心也强得很,侯卫东是多年的老朋友,我们来走动走动,有什么关系。”   任林渡道:“正因为以前是朋友,所以我才不愿意到他家里来,如果是纯粹的领导关系,倒觉得无所谓。”   温红劝道:“侯卫东还是不错,我们送了两盒茶叶,他回送了一套书,这一套书至少一百多块钱,与茶叶价格差不多。”   任林渡深吸了几口气,道:“我要向侯卫东学习,先当龟儿子,然后才当老太爷,以前在吴海县委办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肯俯首贴耳,现在我吸取了教训,多听别人讲话,管住自己的嘴巴,当一个完完全全的顺民。”   温红紧紧挽住了任林渡的胳膊,道:“其实你当不当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全家人在一起。”女人的心思挺复杂,即希望丈夫当官,又希望丈夫能守在家里,这两种矛盾统一,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的家庭着想。   上午九点半,郭兰换上稍稍老气的外衣,陪着母亲一起到了观花婆的家里。   观花婆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平淡无奇的中年妇女,当郭兰进了门,道:“你们昨天打电话联系没有?”   郭师母有些紧张,道:“打了电话,我们排在了第四名。”   观花婆这才让郭兰和郭师母进了里间,她伸出手,道:“一百块钱,先拿钱,再观花。”   收了六百块钱,观花婆对里间的六批人道:“我把老人请出来以后,你们要会问,如果问得不好,老人就要走,问得好,老人就肯多说。”   观花婆问了些情况,烧了香烛、纸钱,然后开始念念有词,不一会,她就变成了生者逝去的亲人。   轮到郭兰和郭师母之时,观花婆道:“兰兰,我是你爸爸,今天见到了你爷爷,我这边的家还没有安好。”   在此时此景之下,郭兰也被气氛感染,道:“爸爸,你走得急,肯定有许多话没有说。”   观花婆慢慢地道:“你妈妈身体不好,你要把她照顾好。”   “爸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妈,只是妈妈不肯跟我到成津去。”   “那你要想办法。”   尽管这个观花婆有一口地方口音,与郭教授完全不一样,可是郭兰潜意识还是愿意相信这就是父亲。   “你也老大不小了,要考虑个人问题。”   听了这个问题,郭兰倒是吃了一惊,心道:“她怎么知道我没有结婚?”口里道:“我会考虑的,爸,你有什么想法?”   “要找个性格好的,不要找那种犟拐拐。”   “嗯,我知道了,妈要跟你说。”   郭师母又与观花婆说了一阵,半个小时以后,观花婆这才清醒过来,又开始询问另一人的情况。   出了观花婆的家,郭师母道:“这个观花婆算得太准了。”   郭兰回想了观花婆所说的话,大部分都是模梭两可,可是有一点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观花婆知道我还没有成家?想了一会,仍然想不通。   “妈,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到成津?”   “我哪里都不想去,就在家里陪着你爸。”   郭兰沉默了一会,她心里暗自打定了主意。 第666章 因果(下)   侯卫东到了办公室,任林渡就找了过来,他递上了一份清单,道:“侯市长,这是与国有企业有关联的上访件,我整理出来了,最后十件全部是绢纺厂的上访件。”   侯卫东翻看了厚厚资料,特意看了绢纺厂材料,抬头问道:“绢纺厂的材料,有没有原始件?”   “原始件太多了,复印起来得几大本,我只是略作整理,如果需要复印件,随时可以送上来。”任林渡见侯卫东很重视自己的材料,便知道自己猜中的他的心思,心中暗自得意,不过脸上还保持着恭敬之色。   侯卫东脸上露出了一些笑意,道:“谢谢了,林渡,你有什么事情,多和晏春平联系。”   他又将晏春平叫到了桌前,道:“任主任是老前辈,工作经验丰富,你平时多学着点,信访办是反映社情民意的机构,就是社会生活的睛雨表,你要经常向任主任汇报明白吗?”   晏春平点头道:“我记住了。”他知道任林渡与侯卫东是老关系,不过被教育一顿以后,心里也在琢磨:“信访办是麻烦部门,大家躲之不及,侯市长让我与信访办保持着联系,完全没有必要。”   同样的话,听到了任林渡耳中,却有另一番的意思,下楼之时,心道:“看来我的分析是对的,侯卫东应该要对国营企业下手了,他这人天生就要用来啃硬骨头,这一点,我的确不如他。”   他想起晏春平的表情,暗道:“晏春平显然没有弄明白侯卫东的意图,这那家伙还嫩了些。”   想到这一点,他用手轻轻拍了拍脸:“任林渡啊任林渡,你居然与晏春平一较长短,他是才毕业的菜鸟,和他比较本身就是悲剧。”   任林渡给赵林当了数年秘书,还在吴海县当了县委办主任,却没有弄到副处级,他明白赵林对自己不满意,与其被赵林打发,不如主动调走,这也是任林渡到市政府办公室的主要原因。   到了市政府办公室以后,任林渡给自己较劲,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他确实是猜中了侯卫东的心思,自从绢纺厂在春节前罢工以后,在保春节稳定的同时,侯卫东一直在从多方面研究绢纺厂的解决之道。   “晏春平,交给你一个任务,山东诸城你知道吗,当年陈光同志在诸城进行了企业改革,你把相关资料收集齐全。”   当年山东诸城进行改革之时,晏春平还在益杨初中读书,他对这位鼎鼎大名的人物根本没有记忆,回到办公室,他在电脑里输入了山东诸城陈光,页面上便出现了不少链接。   晏春平看完这些链接,心里这才明白了侯卫东的意图,他一拍脑袋,道:“难怪侯市长在我与信访办多联系,他既然要对绢纺厂下手,肯定要准备应对着上访,我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真是太笨了。”   侯卫东在着手研究市属国有企业问题,市绢纺厂的领导层也在研究着自己问题。   在岭西的一处高档小区里,沙州市绢纺厂的几位高管聚在一起,在春节期间他们各自坚守在岗位上,在过了大年以后,蒋希东这才把几个人召集在一起。   蒋希东在家里摆了一桌,等到大家坐齐,道:“去年不容易,大家都挺辛苦,今天请大家喝一杯,大家鼓足干劲,争取早日实现我们的既定目标。”   每年春节,蒋希东都要特意请一客,参加人为厂里的六大金刚,他们七人占据了厂里从生产、销售各个部门。   碰了一杯酒以后,蒋希东对杨柏道:“这两年最受委屈的是杨老弟,你脱离厂领导,把下岗职工组织起来搞经营,让他们下岗而不致生活困难,功劳最大。”   杨柏单独与蒋希东碰了酒,道:“我通过堂妹杨柳,摸了侯卫东的底,此人并非我们最初认识的那样,他不仅是秘书派,同时也是实干家,不太好对付,当初成津县整治磷矿,就是他的手笔,除了成津县磷矿被规范,其他几个磷矿产区仍然混乱。”   蒋希东接口道:“既然侯卫东是能干人,那我们更不用担心什,分管领导越是能干越是有思想,对我们越有利,我就担心他太年轻没有威信。”   他又道:“我们在前年订立了攻守同盟,这两年实现的都很顺利,可是现在出现一些意外情况,易中岭大家都知道此人,他这一段时间都在与我联系,试图想分一杯羹。”   副厂长高小军不满地道:“绢纺厂是我们七兄弟的,与易中岭八竿子打不着,他凭什么来插手。”   蒋希东道:“易中岭和黄子堤的关系非同一般,这就是他的靠山,我们的计划很完美,可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绢纺厂是国营厂,产权属于国家,人事权在市里,如果把我撤换掉,事情就会起很大的变数。”   他叹道:“如果刘市长不出意外,对我们最为有利,可惜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杨柏情绪有些激动,道:“我在这里说一句大话,只要老大离开绢纺厂,任何人来当厂长都会面对一团乱麻,最终结果是灰溜溜滚蛋。”   “不要小瞧了共产党,掺沙子,挖墙角,他们都很拿手,绢纺厂毕竟还有党委书记老项等人,他在绢纺厂工作了三十年,也和易中岭熟悉,只要让他来接我的位置,我们所有的心血都会成为一场空,我为什么要与易中岭虚与委蛇,就是要将他稳住,不至于在这关键一年在人事上出现变故。”   易中岭这是突如其来的乱棋,让绢纺厂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蒋希东见大家都有些沉闷,道:“万里长征都已经走了百分之七十,我们只能坚决往前走,把握三个原则,一是工厂生产要正常,二是技改要继续,三是始终保持着微亏,另外交待三个任务,一是由我去和侯卫东接触,二是由高小军负责盯住易中岭,如果拿住了他和黄子堤的把柄,我们就算彻底成功了,三是杨柏要多抽时间去打理三家销售公司。”   这三个销售公司分布于沿海,是由在场的七个人共同投资的独立的销售公司,这些公司各有业务各有渠道,绢纺厂百分之六十的销售是由这三家公司控制。   “杨柏,据你了解,侯卫东最大的弱点在什么地方,是爱钱、爱女人还是爱赌?”   “老大,我家堂妹对他赞不绝口,他现在还没有明显的弱点,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父母名下有一个煤矿,日进斗金,凭他父母的工资以及侯卫东的工资,不可能拥有一个煤矿,我觉得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蒋希东喝了几杯酒,脸就愈发地有些黑了,道:“资本积累充满着血腥,既然有了这一条线索,杨老三,你盯着这条线来查,我则在明面上与他保持接触。”   按照沙州习俗,大家过后,各地各部门的生产、生活才陆续走上正轨,沙州市政府各个系统都在筹备着新一年的第一次大会,侯卫东也在牵头组织全市的经济工作大会。   真正要面对着沙州全市的国营企业,侯卫东也只能摇头,2001年对企业进行了审计,现存的市属国企业有三分之二亏损,发不出职工工资,不少职工生活实质上比九十年代下降。   他从九十年中期先后给县委书记、市委书记当过秘书,其间还当过开发区主任、县委书记,对沙州市国有企业改革的历史也比较清楚。   1996年上半年,国务院副总理对诸城市采取多种形式探索搞活小企业的做法表示肯定,改制风便吹进了岭西地区,当年的吴海县县委书记祝焱是坚定的买光派,他几乎照搬了诸城经验,对吴海县属企业进行彻底的改制,当时引起了不少争议,在沙州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山东有个陈卖光,岭西有个祝卖光”。   从实际操作情况来看,吴海县域经济发展得比较良好,始终在四个县中一骑绝尘,祝焱也就是在吴海树立了改革派的形象,得到了省市领导的赏识。   在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的步子就要走得慢一些,市属企业的块头比县属企业要大得多,比如同为绢纺厂,吴海绢纺厂也就是几百人,而沙州绢纺厂在职职工就有五千,因此,周昌全采取逐步探索的办法,改制称为试点改革,主要集中在四种类型:小型国有工业企业,小型国有商业企业,小型集体企业和乡镇企业。   当时,周昌全曾经在常委会谈起国企改革:“改革试点是摸着石头过河,步子太大太小都不利于社会发展,我这一届首先把四小企业改制,至于市属的大型企业,就留给下一届领导,届时社会保障问题肯定比现在要好,进行改革不至于引起社会动荡。”   侯卫东此时找到了当时的会议记录,他对于周昌全的看法是赞同的,只是他没有想到,周昌全当初没有解决的问题,几年之后就交到了自己手上。   看完会议记录,侯卫东不禁有些为难:“沙州国有企业问题已经出现了大问题,改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是国有企业问题是牵级全市的大问题,仅靠一位副市长是无能为力。”   想起了朱民生和黄子堤两人,侯卫东不禁感慨:“如果周书记仍然在沙州,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第667章 试探(上)   在处理绢纺厂上,有两个难度,一是绢纺厂本身复杂,二是市委书记朱民生和市长黄子堤,这两位一把并没有明确的态度,这让分管副市长有些难做。   当绢纺厂厂长蒋希东走进办公室,侯卫东这才将纷乱的思路丢在了一边,道:“蒋厂长,你给我打电话之时,我正在外地,不好意思啊。”   蒋希东黑脸浮现出笑容,道:“没有春节前的货款,绢纺厂工人就不能过上一个好年,为了表示感谢,今天晚上请侯市长无论如何也抽点时间接见我们。”   侯卫东就把晏春平叫了进来,道:“你把今天晚上的饭局取消了,改在明天,今天晚上同绢纺厂蒋厂长吃饭。”   “晚上,订在了沙州大宾馆。”   “别安排在宾馆,吃腻了,就在厂里伙食团,我觉得那里的味道不错。”   “太简单了,是对侯市长不尊重。”   侯卫东不想与蒋希东啰嗦,道:“呵,对我最大的尊重是让绢纺厂红红火火。”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蒋希东就不能坚持了,道:“那晚上我到市政府来接您。”   “蒋厂长与我接触的时间短,不太了解我,我这人实在,不搞花架子,到了钟点,我直接过去。”   约了饭局,蒋希东这才坐得端正,将2001年厂里的总结送到了侯卫东桌前,道:“侯市长,这是厂里的总结以及今年工作要点,您先审阅。”   侯卫东他早就让江津送来了财务报表,这两天,他只要手里无事,就将这份报表拿出来细读,因此,他对这些经过加工的材料不感兴趣,接过材料,随手翻了翻,道:“先放在我这里,等我认真看完,再提意见。”   又道:“当前绢纺厂面临的主要问题,国际国内市场的分析预测、你们的想法,给市里的建议,这四点,你能不能简单谈一谈。”   等到蒋希东谈完,已是十一点。   送走了蒋希东,侯卫东在心里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这个蒋厂长,头脑清晰,思路敏捷,对绢纺厂的情况掌握得很透。”   他把晏春平叫了过来,道:“那天你接到电话,说是绢纺厂党委书记项波想见我,你给他联系一下,下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一个人来。”   蒋希东回到家里,又把副厂长高小军叫到了办公室。   “我今天去见了侯卫东,感觉他对厂里情况挺熟悉,应该是对厂里进行了调研,晚上本来准备请他到沙州宾馆,他坚持要到伙食团来。”蒋希东黑脸愈发地黑,又道:“他是分管领导,我们有什么动作都瞒不过他,还是尽量获取他的好感,晚上有什么招数没有?”   高小军分管着销售,三教九流都见过,闻言道:“现在的人都如狼似虎,不玩高雅,不搞曲线,都直奔女人和钞票而去,要拿下侯卫东,还得用这两个招数。”   “你不要弄巧成拙,要试探着来,他喜欢什么,我们以后就准备什么。”   高小军想了想,道:“晚上想点办法尽量劝酒,等他有三分醉意以后,再请他到小舞厅,把公关部几个美女请来,大家在一起跳舞,等分手之时,找机会给他放点高档丝织品,一步一步地加深感情,寻找机会。”   “就这样办,你去安排。”   下午,侯卫东与绢纺厂党委书记项波正在谈话,刘坤打来电话,道:“侯市长,黄市长请你到他办公室。”   放下电话,侯卫东对项波道:“今天到此为止,这是我的名片,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项波胖脸上满是笑容,道:“今天所说都是绝对真实的,我是人格担保,同时请侯市长替我保密,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侯卫东没有回答他,只是握了握手,道:“党组织如何在企业发挥作用是一个大课题,我希望绢纺厂在这方面出点经验。”   项波道:“如今是厂长负责制,我这个党委书记就是配盘的,但是今天与侯市长一席话,让我增添了信心,得到了鼓舞,回去以后一定加强党的建设,让党在厂里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侯卫东与项波一起出门,看着项波胖胖的背影,心道:“这人有些意思,人精无处不在,不过我也不是傻瓜。”   黄子堤门前已经等了好几个人,都是部门的头头,侯卫东是副市长,自然就有优先权。   黄子堤没有坐在办公桌后面,他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上,而其他几位头头则坐在了三人沙发上。   “侯市长,这边来。”黄子堤指了指那一张双人沙发。   侯卫东落座以后,见沙发上坐了南部新区的朱仁义、国防局局长俞平静、教委主任吴亚军,他便大致猜到了什么事情。   果然,黄子堤开口就道:“沙州大学位于益杨,尽管交通方便,毕竟位于县城里,影响了大学的招生,沙州大学已经数次提出要将大学搬迁至沙州南部新区,南部新区如今发育不充分,如果有一所大学进入,能有效提升人气,这是双赢之事。”   “市政府定下了大方向,具体操作就要交给侯市长了,今天在场的几个人就可以成立工作小组,侯市长为组长,在座的人为成员。”   侯卫东一心想抓好国有企业,搬迁沙州大学又是一件麻烦事情,更让他不舒服的是,如此重大的一件事情,黄子堤在事先根本没有和他商量。   他尽量委婉地道:“南部新区肯定是欢迎沙州大学迁入,我愿意当工作组副组长,还是应该由马市长来当组长,他分管教育,又曾是益杨县委书记。”   黄子堤解释道:“这事我跟有财市长谈过,他也有具体困难,他在益杨工作这么多年,刚升为市长,就把沙州大学从益杨挖到了沙州,这会让他很难面对益杨的干部,我跟民生书记谈过这事,这也是民生书记的意思。”   侯卫东只得表示同意。   刘坤就送过来一个材料袋,里面装着沙州大学搬迁的材料。   谈完了沙州大学的事情,黄子堤道:“卫东先熟悉一下材料,然后要在市委常委会上将这个方案提出来。”   侯卫东是副市长,但是没有进常委,涉及相关议题,他只能是列席。   谈完了沙州大学,教委主任吴亚军等人便离去,侯卫东也准备离开,黄子堤道:“卫东稍留一下。”   这一次,黄子堤坐回到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道:“绢纺厂效益不太好啊,春节前突然搞了一次罢工,弄得市里很被动,绢纺厂涉及五千多职工,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则是影响沙州全局的问题。”   侯卫东收集了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信息,如今还在头脑中过滤,道:“绢纺厂是典型的计划经济产物,在前几年改制过程中,就是由于其效益尚可,而涉及面太大,因此暂缓,目前来说我还在进行调研。”   黄子堤当时是市委秘书长,对周昌全时代的改制工作很熟悉,知道侯卫东所言非虚,道:“调研结果应该尽快出来,时不我待了,如果任由绢纺厂走到破产边缘,我们这帮人就是犯罪,既然现在的领导不能搞好绢纺厂,就另寻能人,将工厂盘活。”   改革开放已经走过了无数个年头,以前对于国有企业改革主要集中在调整国家与企业关系之上,诸如承包制等等,如今随着《公司法》等法律法规的颁布,改革已经隐隐指向了所有权,侯卫东在思考问题之时,并没有把更换领导人当作一道良方。   更换领导人在改革开放初期还算一个不错的办法,进入两千年以后,在体制未变的情况下,通过更换领导人来拯救一个企业,已经被证明效果并不明显或者说并不长久。   侯卫东没有轻易地接过黄子堤的话,道:“蒋希东管理工厂还是有一套,我去看过工厂,从表面上来看,工厂情况还不错,一切都井然有序,这种大厂,能管到这种程度,也算不错了。”   黄子堤道:“工厂井然有序,这说明不了问题,关键问题是效益,没有效益,工厂就算是个花园,有屁的作用,侯市长的调研工作一要深入,二要加快速度,要争取在今年解决绢纺厂的问题。”   侯卫东强烈地感受到了黄子堤的变化,相比当秘书长之时,他从气质到说话方式都发生了变化,有时感觉就如变了一个人。   他在前往绢纺厂的路上,望着窗外倒退的行道树,慢慢琢磨。   “以前他当副职之时,还有一丝玩世不恭的味道,当了市长以后,说话办事就严肃得多,甚至还有些独断。”   “以前他一直从事党务工作,没有管过经济工作,如今成了行政一把手,难道突然就成了经济工作的内行。”   “如果突然换掉蒋希东,会不会对生产造成影响。”   很快,小车来到了绢纺厂,蒋希东尽管没有到市政府来迎接侯卫东,却穿了一身工作服,独自一人站在门口。   透过车窗玻璃,侯卫东老远就看见了蒋希东,身穿工作服的蒋希东一动不动,和工厂大门浑然一体,如一尊历史悠久的雕塑。 第668章 试探(中)   副厂长高小军把公关经理兰沁叫到了办公室,先讲了一番厂里的困难,又讲了市里可能出台的政策,然后道:“绢纺厂的命远从某种程度来说,就掌握在市里几个官老爷手下,我们这些为之流过血、流过汗、甚至卖过命的人,只是这些官老爷的打工作仔,他们随时可能剥夺我们的一切。”   兰沁没有被高小军忽悠住,打断他的话,道:“高厂长,是不是让公关部又施美人计?”   高小军干咳两声,道:“都是为了厂里好。”   兰沁看了高小军两眼,道:“公关就是做这事的,不就是跳舞吗,别说这么深沉。”   与兰沁交待好以后,高小军便来到了伙食团,等了半个小时,就见到侯卫东与蒋希东一起走进了伙食团。   论喝酒,侯卫东是久经考验,从上青林一路冲杀而来,具有丰富的经验,因此,当厂里众人想要展开车轮站之时,他道:“今天我订一个规矩,蒋厂长是绢纺厂主帅,要搞好绢纺厂的工作,蒋厂长责任重大,因此,大家敬我一杯酒,我都要与蒋厂长一起喝。”   这就是酒战中以弱对强的典型战术,无论绢纺厂诸人如何坚持,侯卫东都将蒋厂长牢牢捆绑在一起,如此一来,厂里的群狼战术便很难奏效。   当然,这也是因为侯卫东是副市长,厂里人不好过于强迫的原因。   从父亲耳中,晏春平知道侯卫东酒量极大,可是当秘书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侯卫东喝酒,只可惜,捆绑战术有效遏制了群狼战术,让他没有能够一睹风采。   晚宴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中结束,蒋希东借着酒力,握着侯卫东的手,道:“侯市长,厂办的同志听说你要来,都很激动,厂里有个工人活动室,条件还行吧,同志们想等着你接见。”   侯卫东抬手看了看表,道:“时间也不早了,改天吧。”   蒋希东握着手不放,道:“同志们都热切盼望着你,在活动室等着,还请侯市长能给他们鼓劲。”   解决绢纺厂问题,还得依靠厂里的人,侯卫东有意与绢纺厂的领导拉近关系,于是点头道:“那好,我与同志们见一面。”   在活动室里,公关部兰沁带来了四、五个女职工,她们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着些闲话,她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连忙将瓜子收了起来,站起来,鼓掌。   兰沁拿着话筒,用普通话热情洋溢地道:“尊敬的侯市长,我代表绢纺厂四千六百女工,对您的到来表示衷心的感谢。”   她的普通话字正腔圆,一下就把档次提了起来。   看着花枝招展的女同志们,侯卫东没来由想起了段英和二姐侯小英,她们两人都曾经与这些女工在一条战线上,唯一的区别是段英和二姐侯小英跳出了工厂,而这些女同志们还在厂里。   侯卫东简短讲了话以后,便开始按计划唱唱跳跳。   绢纺厂有四千多女工,公关部经理兰沁是公认的美女,不论从相貌到谈吐都是上上之选,侯卫东见到如此美女,也是眼前一亮。   “我叫兰沁,是绢纺厂办公室工作人员,欢迎侯市长到绢纺厂视察。”在对外交往之时,公关部是独立设置的部门,而且职能挺广泛,在本市打交道之时,兰沁就是以厂办副主任的身份出现。   “甭说这么客气,我到工厂是了解情况,别用视察这两个字,用这两个字太生分了。”   兰沁很快发现对方温文尔雅,腰挺得笔直,根本没有任何不良企图,比有些猥琐干部强得太多,这让她顿时生出些好感。聊了几句以后,她开始谈起厂里的情况,道:“沙州绢纺厂遇到了困难,要想摆脱困境,还得请侯市长妙手回春。”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侯卫东继续保持稳重的态度。   兰沁格格笑了几声,道:“我一个办公室工作人员,能有什么高招,只是切身感受,绢纺厂必须得进行改革了,否则将和几个县属绢纺厂一样的结局。”   “那说说改革的方向?”   兰沁落落大方地道:“以前改革一直是调整国家与企业的关系,根据最新公司法以及公司的政策,绢纺厂这种企业最终还得走股份合作制的道路。”   几句话说出来,倒让侯卫东有些刮目相看,道:“你是学校分到厂里的?”   “纺织学院的,97年分配到了厂里。”   “那我们是同时代的,我比你早几年。”   “我怎么能和侯市长相比,你是天上的星星,我是地下的蚂蚁。”   一曲舞罢,公关部另外的美女又主动邀请侯卫东。   蒋希东则请兰沁跳舞,一边跳,一边问道:“侯卫东如何?”   兰沁也是绢纺厂内部情况的知情人之一,她道:“至少比黄子堤要好,没有色心,我们谈论的都是工作,不过,基本上是我在谈,他在提问。”   蒋希东马上就指示道:“等会你再去同他跳舞,别问得太直接了,你特意提起山东诸城的陈光,如果他对陈光有兴趣,那我们就可以朝那个方向思考。”   蒋希东两次给侯卫东汇报工作,一直想准确掌握这位主管副市长的态度,而两次见面,侯卫东只是不停地问,却不肯明确表态,此时万事俱备,他急于想多方面了解市政府真实准确的态度。   第三曲舞开始,兰沁抢到了侯卫东面前,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侯市长跳舞的水平真高。”   “水平真高,这个结论如何得来,依据的是什么标准,我已是多年没有跳舞了?”   “舞跳得好不好,舞伴最有发言权,我跟侯市长跳舞之时,感觉风行水上,很流畅,很轻松,女伴的评价就是标准。”   兰沁是厂里的公关经理,聪明而有亲和力,她知道男人喜欢听什么,就继续恭维侯卫东,同时开始按照蒋希东的安排继续在谈笑间试探,道:“对政府领导,我第一崇拜的是山东诸城的陈光市长,第二就是崇拜侯市长。”   侯卫东哑然失笑,道:“陈光市长是全国的改革先锋,你崇拜他很合理,但是崇拜我则是给我戴高帽子,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清楚的。”   兰沁落落大方地道:“我经常听到有工人在骂陈光,说他是陈卖光,我和同事们对于这件事也争论得历害,我是赞成陈市长的改革,不知侯市长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道:“当时诸城情况和益杨县的情况相似,县属企业大面积亏损,陈市长的做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背上了骂名,祝焱书记当年也被骂成了祝卖光。”   闻听此言,兰沁喜不自禁,脸色也越发地红润了。   跳了几曲,侯卫东的意思也就到位了,他对蒋希东道:“蒋厂长,感谢盛情,时间不早了,我就告辞。”   蒋希东黑脸上荡漾着笑意,道:“侯市长,绢纺厂开发了一些新品种,请市领导多提宝贵意见。”   高小军就安排人送进了几个纸盒子,蒋希东笑道:“还请侯市长帮着宣传最新的沙州丝。”   侯卫东对收钱之事很顾忌,对于收一件丝品则没有心理障碍,道:“谢了,我希望沙州绢纺厂能拿出货真价实的产品,彻底扭转当前的困局。”   离开了绢纺厂,晏春平心潮澎湃,他正是充满着青春骚动的时期,在读大学之时,他在农村同学中条件还算不错,可是在城市同学眼里还是来自农村的学生,飘荡在城市各个角落的美女都如高傲的白天鹅,让他这个土头土脑的学生只能远观而不能靠近。   这些校园里美丽的身影已经深深留在了晏春平的心灵深处,有美好的回忆,也有些许遗憾。   此时,在绢纺厂遇到的几个美女,个个都貌美如花,不逊于系花和校花,更核心的是,这些美女主动邀舞,态度还如春天般温暖,这就让晏春平很是受宠若惊。   回到家里,他睡在床前,想着一个个香喷喷的美女,暗道:“我这是狐假虎威,一定要把侯卫东侍候好,争取当个好秘书,以后混个好前程。”   侯卫东所思所想与晏春平完全不同,他回到家里,将两套沙州丝打开,让小佳来评定其好坏。   小佳穿了沙州丝,在镜前扭了一会,道:“我觉得和杭州苏州的丝织品也差不了多少,样式也不错,更专业的就提不出来了。”   侯卫东回想起整个接待,有些失神。   “老公,你楞着想什么?”   “绢纺厂的事。”   “这事你也不是专家,找何勇来问一问不就清楚了,他在这个行业混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清楚。”   侯卫东不喜在家里深入谈公事,道:“此事到时再说,我先洗澡,喝了酒头涨。”   “你也是,当了副市长,还要傻着喝酒,你以为还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在股股热水的按摩之下,侯卫东将绢纺厂财务报表、工厂实际情况、蒋希东等厂领导、江津等经济部门主管领导、杨柏、项波、兰沁等各方面意见揉和在一起,绢纺厂在他心目中渐渐立体了起来。   他暗道:“绢纺厂并没有估计得这么糟糕,只是相当复杂,领导班子似乎不宜马上调整。”   “我的意见怎么总是与黄子堤不一致,这倒是一件麻烦事情。”   他又想道:“也不知道朱民生对此事的真实看法?” 第669章 试探(下)   早上起床,侯卫东还是接受了小佳的意思,给二姐打了电话:“二姐,什么时候来看妈,你好久没有回来了。”   侯小英道:“这么早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情?”   “没有事情,不能打电话问个好吗?”   侯小英笑道:“从你和张小佳开始谈恋爱,你就没有这么早给我打过电话。”   “今天请你和姐夫吃饭。”   “小三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且从小就是,到底什么事情?”   “市绢纺厂的事情,你们是专家,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挂了电话,侯小英回到了卧室,又溜回到床上,道:“小三要请我们吃饭。”   何勇是夜猫子,早上最喜欢睡懒觉,听到了侯小英的话,他睡意全无,眼睛立刻就睁开了,道:“小三找我们,多半是为了绢纺厂的事情,你说,我们能否把绢纺厂吞下去。”这是他藏在心头多年的想法,此时侯卫东当了副市长,而且分管绢纺厂,尤其是绢纺厂已经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何勇心里的想法又抖动起来。   侯小英道:“我们的厂小是小一点,可是资金不缺,也有市场,何必去蛇吞象,小心吞不了象,把我们呛死。”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如今小三当了副市长,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齐了,我们能将绢纺厂吃进来,这一辈子就大发了。”   侯小英蹬了何勇一脚,道:“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大饭,别眼大肚皮小,到时撑死了。”   趁着何勇还赖在床上,侯小英拿着手机来到了卫生间,关上门以后,拨通了侯卫东的电话,道:“小三,何勇想打市绢纺厂的主意,他到底有没有希望?”   在小时候,侯小英没有姐姐样,侯卫东没有弟弟样,两姐弟没有少打架,长大以后,两姐弟的感情反而更深。   “对于我来说,谁来经营绢纺厂,绢纺厂采取什么经营方式,采取什么所有制形式,都是可以接受的,前提有两条,一是确保国有资产不流失,二是合理安置五千多工人,姐夫如果有这个本事,我也支持。”   侯小英知道自家的实力不足以吞下绢纺厂,道:“我是在卫生间给你打电话,如果姐夫提起此事,你千万别给他有任何希望,我们老侯家十几代人才出了一个厅级干部,不能因为这些事受到牵连,否则我爸也不会天天守在火佛煤矿,你这小子倒天生是发财的命,几年前低价买了煤矿,现在睡着都要笑醒了。”   侯卫东胸中涌起了浓浓的亲情,道:“我知道分寸,二姐,你是真心对我好,这些年来,我手里也有些小权力,你们从来没有找过我,还是二姐好。”   何勇和侯小英起床以后,开着车来到了市政府,晏春平早已经此等候,将两位迎了上去。   何勇是大胖子,在工厂里很有些威严,但是在侯卫东面前,他一脸笑意,随和可亲地开着玩笑:“侯市长,我在企业摸爬滚打了近二十年了,自己办厂也是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跨进了分管副市长的办公室,深感荣幸,看来我们沙州企业发展的春天到了?”   侯卫东也开玩笑,一本正经地道:“何总,侯总,我找你们两人来,主要是了解绢纺厂的情况,那位领导先谈。”   “我们厂是成津丝绸有限责任公司,现有员工960人,高中级技术、管理人才178人;在国内还算先进制丝设备192台,丝织机95台,产有19/21D,到200/250D各型白厂丝、双宫丝、优土丝等优质丝类产品,另外还有坯绸、绢纺原料及附产物,如今效益还不错。”   “你们厂和市绢纺厂相比,如何?”   何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形象地说,市绢纺厂就是国军,我们厂就是共军,如今共军想吃掉国军,还请侯市长给予支持。”   侯卫东事先与侯小英有过沟通,心里有数,不软不硬地道:“今天是请姐夫当评判员,而非运动员,你客观地给我分析市绢纺厂面临的情况,至于以后如何走,到时再说,如今搞股份制,也欢迎战略投资者。”   何勇很有些兴致盎然。   侯小英则瞪着侯卫东。   侯卫东不动声色地喝茶。   何勇在纺织行业摸爬滚打了二十年,具有专业水平,他谈了一个多小时,让侯卫东收获很大。   “中午,回爸妈家里吃饭,我让老妈准备好吃的。”侯卫东发出了邀请。   何勇也正在此意,走出办公室之前,道:“小三,刚才是谈公事,我确实还有私事要麻烦你,沙州企业只有市绢纺厂才有丝绸自营出口权,这两年印度市场很不错,我没有外贸易部核发的丝绸自营出口权,限制了发展。”   侯卫东马上给江津打了电话,在电话里谈了吴海丝绸厂的情况,江津对这个厂很熟悉,知道是厂长何勇与侯卫东的关系,道:“吴海丝绢厂发展势头良好,他们如果想要丝绢自营出口权,在今年之内可以办下来。”   “这事就麻烦江主任了,我们不仅要引进企业,同时要把沙州本地企业推出去。”侯卫东在表达感激之时,顺口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侯卫东放下电话,道:“如果顺利,今年之内搞定。”   何勇在2001年就为了这个自营出口权,费了不少脑筋,也花了一些钱,却没有成功,此时侯卫东一个电话就敲定此事,他感慨地道:“小三,你一定要好好当官,你在台上,我们不怕被人欺负,办事也容易,千万别在经济上犯错误,要用钱,让你二姐给你。”   侯小英白了何勇一眼,道:“上次整顿基金会之时,小三拿了三十万来捞人,这三十万还没有还。”   何勇“嗬、嗬”笑道:“你是我们家实权派,由你说了算。”   这一次谈话,让侯卫东对丝绸行业的认识加深了一步,他给外经委打了电话,问道:“去年市丝绸厂出口额是多少?”   整个沙州有出口权的企业,不超过十家,外经委回答得很迅速,道:“报告侯市长,2001年市绢纺厂累计出口700万美元,为满足出口量的增长和客户需求,已经新建一条年产460吨异条份白厂丝自动生产线一条,建成以后,产品能出口到印、日、韩、欧、美、香港等国家和地区。”   “这个蒋希东,还真是一条狡猾的狐狸。”   侯卫东轻声骂了一句:“欺负我不是内行,我不懂丝绸行业,但是长得有嘴巴可以问题,长得有眼睛可以看,还有大脑能分析问题。”   下午,召开了市政府常务会议,在既定议题结束以后,黄子堤对副市长马有财道:“今年春节前后都有上访人到了首都,按照年初签订的责任制,如何处理相关责任人,也应该提出来研究,没有奖惩,责任制就是一纸空文。”   马有财分管信访工作,听到黄子堤突然提起此事,立刻把皮球踢转给了侯卫东,道:“侯市长,两次到首都上访,都是绢纺厂的人,你先提一提处理意见。”   侯卫东没有直言,道:“总算及时将任永芬带了回来,没有闯更大的乱子。”   黄子堤道:“这还不算乱子,带着农药去首都上访,如果真的出了大事,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他加重了语气,又道:“卫东市长,让绢纺厂这样乱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是处理小组组长,又是分管领导,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提交常务会讨论,如果改制尚不成熟,就首先考虑更换领导人。”   这是黄子堤第二次抛出这个观点了,侯卫东暗自纳闷:“绢纺厂问题异常复杂,有历史原因、体制原因、市场原因,当然也有人的原因,如果换人就能解决问题,这样处理问题未免太简单化了。”   他试探着道:“蒋希东管理经验丰富,如果换人,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黄子堤道:“这也是你方案需要提出的内容之一。”   刘坤作为黄子堤大秘,一直在旁听着会议,他暗道:“侯卫东这人还真是刺头,以前在青林镇跟赵永胜对阵,当了副市长,又和黄子堤不对付,人啊,还真他妈的贱,我一心一意为领导服务,他妈的,总是得不到重用。”在心里说了两句怪说,他心里才略微平衡了。   回到了办公室,他接到了易中岭的电话,低声道:“黄市长提出了要换领导人,侯卫东在暗中抵制。”   易中岭道:“黄市长有些时候心太软了,有时搞一搞一言堂才有威信,你平时要多劝劝他。”又道:“晚上有空没有,一起欢喜,能不能把你姐夫约出来。”   刘坤道:“只能算是准姐夫,我不太好说话。”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也在暗自琢磨会上的事,暗道:“也不知朱民生对绢纺厂是什么态度,这是最关键的地方。”   如何得知朱民生的真实想法,这倒让侯卫东有些犯难,他作为副市长,不能有事无事跑市委书记办公室,而他不是常委,也不是经常同市委书记开会,这就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他回想了以前在跟周昌全当秘书之时,有的副市长一年都没有单独向朱民生汇报过工作。   这个契机就很有些考究。   在办公室想了一会,侯卫东给老领导周昌全打了电话,道:“周省长,春暖花开了,我想请你到南部新区走一走,脱尘温泉重新修了网球场,达到了国际标准。”   周昌全此时又重新扭足了马力,早已没有前一阶段的休闲,道:“我看了去年的报表,沙州工业全面落后于铁州,而且距离越来越远,你的任务很重啊。”   侯卫东道:“我就是想周省长能到沙州来视察,好久没有聆听老领导的讲话了,心里怪想的。”   周昌全一直很看重侯卫东,听到此语,呵呵笑道:“好吧,近期我找时间到沙州来一趟。”   周昌全副省长分管工作,他来沙州视察,朱民生肯定会来陪同,侯卫东作为分管副市长也会参加,这时可以趁机试探朱民生对绢纺厂的真实态度。   这时,晏春平来到办公室,道:“精工集团董事长李晶在我办公室,是否接见她?”   侯卫东眼皮使劲跳了跳,道:“请她过来。”   很快,晏春平就带着李晶走了进来,此时,李晶明显发胖了,但是胖而不肥,显得丰满而富贵,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侯卫东。 第670章 老关系(上)   每天来拜访侯卫东的人挺多,在晏春平眼里,李晶只是一位身材丰腴的风韵美少妇,很普通的客人,倒了水以后,便退了出去。   李晶道:“这是你的新秘书,看着眼熟。”   对于李晶观人察言的能力,侯卫东向来信服,道:“这是故人之子,我们都认识,你猜三次,能不能猜出来?”   李晶回想了一会,道:“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并不太多,而且应该是你的关系,他长得象红坝村那位晏书记,猜对了吗?”   侯卫东再次叹服,道:“难怪你能创建精工集团,任何成功都不是偶然,要是换了我,百分之百不会猜到晏道理头上。”   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了下来,道:“儿子,好吗?”   “两个都好,大的调皮,小的健康,都和我一个样子……你说过,要陪我生小丑丑。”   “对不起,我……”去年底,侯卫东正在为了厅级职位而奋斗,根本无法到香港陪着李晶生产。   “算了,不用解释,我不是怨妇,男人终究还是以事业为重,听说你当了副市长,我很为你高兴。”   李晶如此豁达,反而让侯卫东百感交集,他盯着李晶,咬了咬牙齿,豁了出去,道:“我的小丑丑和小小丑丑在哪里,在岭西吗?”   “我是临时回岭西,没有带他们两兄弟。”说到这里,小佳捂着嘴笑,“小丑丑现在是标准的广东话,你听不懂了。”   想着儿子说起了广东话,侯卫东又有些好笑,道:“你胖了不少。”   “是吗,才生了小小丑丑,那时比现在还要胖两圈。”   聊了一会,李晶眼里有了些水雾。   侯卫东抬手看了看表,道:“我们俩马上到岭西去。”   “不用到岭西,我暂住在精工集团沙州分公司,你知道那个地方。”   “那里很久没有住了。”   “公司一直有人在打扫,中午下班,我在对面的停车库等你,我做饭给你吃。”   “好。”   在门口,李晶回头,说了一句:“Be there or be square.”   侯卫东听得出这是英文,可是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楞着神想了一会。   到美国和香港转了一大圈,李晶从气质到外形都有了变化,多了些洋味,这个洋味并不是指时尚,而是眼界更开阔,性格更自信。   下了班,侯卫东对晏春平道:“中午我有安排了。”   晏春平已经习惯了侯卫东没头没脑的说话方式,提醒道:“下午二点钟,南部新区朱书记要过来。”   侯卫东干脆利落地道:“你给朱书记打个电话,下午的会取消,改到明天。”   下楼之时,遇到不少机关干部,侯卫东大多叫不出这些机关干部的名字。   在市政府机关,侯卫东如国内的一线明星,每个人都认就只他,他却叫不出大部分人的名字,只是看着脸熟,是微微点头,脸上带着若隐若无的微笑。   而马有财等年龄偏大资历偏老的副市长,早就习惯了领导作风,面对普通干部的问好经常是面无表情,弄得这些一般干部极不愿意在过道处见到领导,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了,才上前硬着头皮打招呼。   从下楼到对面的停车场这一段路程,侯卫东即如小心翼翼的地下党,又如躲着众人的娱乐明星,坐上了李晶的小车,他才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李晶坐在车上,一直在观察着侯卫东的神态,心里如开了五味坊,有些酸,有些麻,有些辣,有些甜,等到侯卫东上了车,道:“你当了厅官,还保持着原来的体形,倒也难得,为了两个丑丑,我的身材毁了。”   “我觉得你恢复得挺好。”   “这是安慰我。”   “我记得你不会英语,刚才你说的英语是什么意思。”   “说的是不见不散,现在我简单通话是没有问题了。”   “你还真有学习语言的天赋。”   “学英语得有语言环境,只要有合适的语言环境,很容易学的。”   两人一路不咸不淡地聊着,进入了精工集团沙州分部的后院,当高高的铁门关上以后,侯卫东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后院曾是李晶建的爱巢,尽管一年多时间没有使用,仍然保持着整洁,绿树也发出了新芽。   进门以后,李晶转身就扑到了侯卫东怀里,道:“想我没有?”   侯卫东只觉李晶一身滚烫,道:“想了。”   “快抱紧我。”   李晶用火热的激情,将侯卫东身体里的雄性荷尔蒙充分调动了起来,衣服丢了一地,两具裸露的身体摔在床上,用藤一样纠缠在一起。   “你,湿透了。”   “是因为你一直在怠工。”   “再张开一些,我要进来了。”   “嗯,轻一点。”   “啊,好舒服。”   当两人同时达到高潮以后,侯卫东后背已有了汗水,他这才发现,屋里一直开着空调,“难怪这么热,还开着空调。”   李晶光着身体到浴室,不一会,伸了一个脑袋出来,道:“快过来泡一泡。”   尽管浴盆够大,可是再大也没有脱尘温泉的池子大,侯卫东想到不能正大光明地带着李晶泡温泉,心生内疚,便愈发地温柔,将其抱在怀里,细心地抚摸着。   “我那里松了吗?”李晶有些紧张,又有些羞涩。   侯卫东心知她是什么意思,故意道:“哪里?”   “那里!”   “哪里?”   李晶翻过身咬了侯卫东一口,道:“你真坏,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很紧,和以前一样。”   “不骗我。”   “不骗你。”   又在浴盆里兴风作浪以后,李晶这才解了相思之苦,她如缠藤树一般,不愿意和侯卫东分开。   “我原先考虑走国际化道路,在香港这一段时间,精工集团更适合在岭西发展,如今又戴着港资的帽子,应该更方便了。”   “精工集团的发展方向,有什么改变吗?”   “你以前一直劝我买煤矿,我没有答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丧失了一次机遇,这一段时间,吴兴彬和老蒋都劝我到沙州来买煤矿,我考虑再三,决定继续干老本行,路桥工程和房地产。”   “不熟不作,这是上上之策,也是经验之谈。”侯卫东口里如此说,心中想道:“李晶最好别到沙州来,夜路走多了终究要撞鬼。”   李晶似乎猜到了侯卫东心思,道:“老公,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沙州是岭西第三大城市,精工集团又发迹于此,我肯定不会放掉这个市场,但是我多数时间还是会在香港和岭西,沙州的事情,由老蒋全权打理。”   “你现在管着工业,精工集团就是一家普通企业,你不特意给优惠,也不要特意打压。”   侯卫东见李晶把话说开,便把话挑明,道:“在我所能决定的工程里,一律要实行招投标制,这其实是以前周书记定下的规矩,我要继续用好,公开公平公正,对所有企业一视同仁,当然也欢迎精工集团到沙州投资。”   沙州的招投标制创于周昌全,用得最好也就是那一段时期,如今书记市长皆变了人,招投标制就名存实亡,侯卫东间定在南部新区恢复这项制度。   他又想起了一事,道:“你还记得姬程吗,曾经想追求你的那一位,现在到沙州市政府来当副市长了,和我是同事。”   “我好几年都没有见到姬程了,他居然当上了副市长,这人办事能力一般,比较会拉关系。”   在床上躺了一会,李晶身体又热了起来,再次粘在了侯卫东身上。   分手之时,李晶咬着侯卫东耳朵道:“你能和我生两个儿子,这是上帝对我最大的恩赐,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只希望你能想到我和孩子,能抽时间陪陪我们。”   又道:“为防止万一,儿子就放在香港,我就在香港和岭西两地跑。”   侯卫东只是抱紧了李晶,在额头上亲了亲,这才离开了精工集团分公司。   他没有坐车,而是步行在沙州街头,来来往往的人就擦身而过,李晶的回归,如无形的绳索缠着他的心,让他疯狂之后又感到莫名的压力。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事已至此,怕个屌。”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口头禅,自我打气。   “生活就象是强奸,既然无法反抗,那就好好享受,如今小丑丑和小小丑丑都已经出世了,再无后悔药可吃,我干嘛还要自已折磨自己,大不了老子不当官,去周游世界,享受人生。”   侯卫东昂着头,对着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将一丝压抑抛在了脑后。   这时,他接到了周昌全秘书楚休宏的电话:“卫东市长,周省长明天要到沙州,想听一听沙州工业的发展汇报,再到南部新区看一看。”   此事是侯卫东主动邀请,没有料到周昌全说来就来,他忙道:“是明天上午还是下午,我好做准备。”   “上午九点钟从岭西出发,要看一个国营企业,一个私营企业,再到南部新区走一走,下午听工作汇报,五点钟去打网球,吃完晚饭回岭西。”   市委办公室接到省政府办公厅的通知以后,赶紧报告了朱民生,朱民生道:“请黄市长、卫东副市长和粟秘书长到小会议室开会。”   说了此语,他又道:“三点钟,请卫东副市长到我办公室来,通知黄市长三点半过来开会。” 第671章 老关系(中)   侯卫东接到了通知,准时赶到了市委,到了朱民生门口,正好遇到了秘书赵诚义走出办公室。   赵诚义见了侯卫东,很隐晦地道:“三点半,黄市长过来开会。”   这一句话表面听来平平常常,可是侯卫东却品出了不同的味道:“朱民生召集开会,肯定是为了周昌全视察作准备,提前半个小时来见面,则意味着他有话单独要说,或者是单独要问。这也意味着,朱民生和黄子堤似乎也有些不太和谐。”   他对赵诚义友好地笑了笑,走进了朱民生的办公室。   朱民生正在低头看着文件,等到侯卫东进了门,他放下笔,道:“侯市长,明天周省长要来视察,这事我已经提前让办公室通知了你,周省长要视察一个国营企业和一个私营企业,还要到南部新区去,工业和南部新区都是你在分管,先说说你的打算。”   侯卫东已经与楚休宏作了沟通,胸有成竹,道:“国营企业,我建议视察沙州烟厂,这是周省长当年亲自引进的企业,现在已是沙州市的税收大户,私营企业,我建议看庆达集团的沙州机械厂,这是成功引进的私营企业,也有代表性。”   “你选的这两个点都不错,我没有意见,等会黄市长也要来开会,到时你再提出迎接工作方案。”朱民生一辈子都在琢磨人,他听到周昌全视察内容,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就准备将接待工作全部丢给侯卫东。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朱民生彻底适应了市委书记的角色,他初到沙州之时,压制过侯卫东等人,此时经过了换届选举,他对新一届市委的掌控能力大大增加,同时对侯卫东也有新的认识,再压制他只怕适得其反,便开始放手使用侯卫东。   朱民生话锋一转,道:“绢纺厂罢工事件发生以后,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解决沙州市属企业大面积亏损的问题,我看了年度报表,感觉触目惊心,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方,周省长这一次到沙州来视察,就是一个好的契机,可以将沙州市属企业改制问题向周省长作一次汇报。”   朱民生的想法倒与侯卫东不谋而合,侯卫东心里舒了一口气,他此时的观点与黄子堤已经有些不和谐,如果再与朱民生不对付,则副市长的日子必将难过,此时与市委书记朱民生观点一致,事情就好办了,他道:“通过前一段时间调研,我也认识到了问题,我马上组织相关部门研究企业。”   朱民生当年在组织部时,到过山东诸成,对陈光的改革印象深刻,问道:“当年陈光在山东诸城进行改革的时候,你在哪里工作?”   侯卫东已经安排晏春平收集山东诸城的资料,此时听到朱民生也讲起了此地,便微笑道:“我那时还在益杨县上青林镇工作。”   “那我讲一讲陈光同志的改革,他有一句名言,叫做25字真言,你注册我登记,你赚钱我收税,你发财我高兴,你违法我查处,你破产我同情,这几句话,我记在心里有好多年了,这就是比较正常的政府与企业的关系。”   他冷脸上没有多余表情,道:“企业改制是一项复杂系统工程,哪怕是前面有例子,但是由于各地情况不同,还是会遇到很多问题,不可掉以轻心。”   侯卫东点头,道:“朱书记放心,我会带领一个小组到诸城和荷泽,争取尽快拿出一个妥善的方案。”   谈了二十来分钟,粟明俊也到了办公室,朱民生道:“三点半,在小会议开会,你们两人先过去。”   侯卫东和粟明俊就一齐到了小会议室,此时,刚好是三点二十五分钟。   “明天周省长来视察,我看就是专门来看你的工作。”粟明俊看了省政府办公室的传真,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   侯卫东呵呵笑道:“周省长主管全省工业,他到沙州,肯定要看工业发展情况,不光是来看我。”他压低了声音,道:“秘书长,你给透露点内幕消息,去年全市工业企业全线亏损,市委到底是什么态,我想问的是真实态度,以利于下一步的工作。”   粟明俊与侯卫东是老关系,两人私交甚好,算得上是政治上的共同体,不过,他作为市委秘书长,有些话提前说了未必是好事,想了一会,才道:“进行了企业改制,始终有国有资产流失的嫌疑,此事可大可小,朱书记现在还没有完全下决心。”   正说着,刘坤走了进来,将黄子堤的手包和茶杯放在了桌上,然后招呼了粟明俊一声,就出去方便。   过了一会,黄子堤和朱民生一齐走了进来,两人谈笑风声,亲密无间。   谈话内容就是如何接待周昌全。   刘坤暗忖:“周昌全也就是一个副省长,还要做迎接方案,完全是大题小做。”   十分钟未到,迎接方案就即定出来,总起来就是一句话:“侯卫东全权负责,粟明俊配合。”   谈完了迎接方案,朱民生道:“周省长是沙州老领导,他来视察,是解决市属企业问题的难得机遇,这才是我们今天研究的重点,侯市长,你是分管领导,先说。”   侯卫东稳重地道:“看了年报,我心里很着急,如果不解决国有企业亏损问题,别说追赶铁州,只怕还会有隐患。我通过前一阶段调研,个人有了些想法,我先申明,这是个人的想法,还没有经过研究。”   朱民生冷着脸,道:“我们这是小范围研究工作,就是要听真话。”   “我的想法就是全面改制,将市属企业全部推入市场,也就是一刀切,不管效益好坏,都改,以后沙州政府只管政府的事,不管企业的具体经营。”   侯卫东的想法也朱民生很接近,此时他所说的观点全部是他自己的观点,可是在朱民生耳朵中,则是另外一感觉,他暗自点头,心道:“难怪侯卫东深得周昌全信任,年纪轻轻就派出去收拾成津残局,我刚给他透了点意图,他便执行得如此彻底,看来此人可用。”   侯卫东的步子如此之猛,让黄子堤有些意想不到,他暗道:“侯卫东这人天生反骨,天生桀骜,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在市政府这边研究,就直接捅到了朱民生面前。”   他担心侯卫东越说越深入,打断道:“国有企业问题由来已久,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觉得应该个案解决,如果操之过急,会起到反作用。”   “比如绢纺厂,春节前后出了多少乱子,给沙州造成了极为不良的影响,我认为应该按照相关规定,撤换绢纺厂主要领导,加强管理,苦练内功,只有根据不同情况,对每个企业进行解剖,才能解决问题,又不出大乱子,侯市长的方法过于冒进,出了事,谁来负责。”   朱民生道:“绢纺厂要撤换主要负责人,也不是不行,但是,新任之人能否驾驭住六千人的大厂,这是一个问题。”   黄子堤有心换掉蒋希东,见朱民生态度含糊,就用肯定的语气道:“绢纺厂中层以上骨干有三十来名,其中大学本科占了一大半,这些有文凭懂经营,加上有卫东市长的协调,应该撑得起局面。”   朱民生原则地道:“领头羊一定要选好。”   侯卫东见话题被引诱到了绢纺厂,暗自焦急,找个机会,道:“全市与绢纺厂同质的工厂至少有四家,我认为还是应该在全市统一改制。”   朱民生点头同意了,道:“嗯,还是应该全市一盘棋。”   黄子堤眼见着就要实现目的,没有料到侯卫东跳出来打岔,道:“改制的话题也不是新鲜话题,以前周省长在当市委书记之时,考虑到各个企业的特殊性,所以才部分改制,都是小、弱企业,如果把全部市属企业全部改制,涉及到数万产业工人,闹起来不是玩的,我认为市委可以制定一套原则,然后个案施行,仍然从相对小、弱企业施行,绢纺厂这种大块头,还是放缓一步,等到经验更充足之时才实施。”   他摸准了朱民生求稳的心态,将改制的后果说得很严重。   朱民生面色更加凝重,他沉吟一阵子,道:“黄市长说得有道理,我们折衷一下,先制定一套改制办法,然后分步骤施行,花个五年时间,逐步解决国有企业问题。”   “卫东市长,我和黄市长定了思路,今天你加个班,将今天讨论的核心意思形成书面材料,明天向周省长汇报。”朱民生补充了一句:“稿子在今天晚上十点钟送到我家里,我最后还要过目。”   这个折衷方案,让侯卫东略略有些失望,心道:“朱民生此人表面上冷峻,实质上是性格并不刚强,明明打定主意全面改制,经黄子堤反对,却又变成了逐步实施,主帅摇摆不定,必将累死前锋大将。”   此时,他对于改制之事有了三分犹豫,不禁怀念性格刚强的周昌全。   开完会以后,刘坤给易中岭打了电话:“易哥,今天开了小会,你说的事情很有希望。” 第672章 老关系(下)   易中岭道:“晚上,我派车来接你,我们两兄弟去潇洒。”他出身于国有企业,尽管是一个蛀虫,对国有企业有着近似乎于偏执的热爱,成为绢纺厂这种大厂的领导者,才能真正在满足他潜藏在心底的欲望,对钱财的渴望以及当领袖的欲望。   晚上,易中岭开着车将刘坤接到了自己的王国,对,就是王园,关上了门,他就是里面的国王。   “老易,我才喝了酒,就算是山珍海味也吃不下了。”刘坤酒量一向不太好,晚上同几个局行的头头喝了酒,头还在发昏。   易中岭神秘地笑道:“让你过来,就是来解酒。”他站在窗前,指着屋左侧的一幢极不起眼的火柴盒房子,道:“你一直在嘲笑我修了一个小仓库,今天我们就在仓库里渡过欢乐一夜。”   刘坤知道易中岭鬼板眼多,可是看着平淡无奇的房子,还是摇了摇头,道:“是不是在吹牛。”   “那我们就去瞧一瞧。”   易中岭从桌旁拿了一个对讲机,道:“姑娘们,接客了。”   “我操,还当真开了一个妓院啊。”   “不是妓院,是罗马的皇宫。”   带着一丝嘲笑,刘坤跟着易中岭进了那个火柴盒子,推开房门之时,只觉房门甚为沉重,里面的音乐声却疯狂地扑了出来。   “今天这个场面是专门为坤老弟所设,尽情欢乐吧。”易中岭在刘坤耳边大声地道。   刘坤跨入了厚重的大门,顿时被震撼了,房间布置成了小型的迪吧,灯光闪烁,旋转,极具节奏感的音乐在空中激烈的碰撞着,有两个女人站在屋内,随着音乐扭动着身体。   这两个女人穿着半透明的比基尼,脸上戴着蝴蝶眼罩。   刘坤只觉得身体发热,咽了咽口水,回头看易中岭,易中岭已将外套脱掉,大声道:“里面温度保持着二十八度,脱掉外衣,疯狂一把。”   “无功不受禄,易总。”   “你这人就是婆妈,我们兄弟,有福同享,今天什么都不要谈,我们比一比谁的体力好。”   说话间,陆续有女人从侧门进来,十来个比基尼女子出现在屋里。   易中岭跑到台子上,拿起话筒,在一阵紫光下,他激情四射,道:“今天的主人是这位帅哥,姑娘们,疯狂起来吧。”   刘坤头脑有些发昏,在并不宽大的空间里,各个角落都是比基尼女郎的身影,很快,他就陷入了比基尼女郎的包围之中,喝了几杯葡萄酒以后,外衣也被扯掉了。   现场的气氛很快感染了刘坤,他彻底放开了,在屋里追逐着一位丰满的女郎,终于在角落里将她按住,扯开胸罩,柔软的两团便迸将出来。   “比得上段英了。”在这一时刻,刘坤脑中突然闪出了段英的身体,他带着一股子怒气,蹂躏着自己按住的女子。   “别扯面罩,这是讲好的。”那女子拒绝脱下面罩,吃吃地笑着,假意挣扎着,一双手却已经摸到了刘坤的关键部位。   这是疯狂之夜,早上醒来,刘坤抬头看了看时间,猛然间跳了起来,此时已是八点二十分,已经耽误了接黄子堤的时候。   他懊恼地坐着车,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到了医院,挂了一个急症。   黄子堤接到电话,听说刘坤在医院急症科,怒气便消散了,道:“人生五谷,要生百病,但是下次记着提前打个电话过来。”   刘坤在电话里不停地点头,道:“黄市长,下次我一定记住。”   放下电话,刘坤冷汗都出来了,昨天,刚开始是他玩女人,可是后来就是被女人玩弄,他超水平喷了三次,又喝了不少酒,确实如得了一场大病。   昨晚,对于刘坤来说是疯狂之夜,而侯卫东则在办公室忙到了深夜。   接受了任务以后,侯卫东马上给楚休宏打了电话,道:“休宏,我是侯卫东,欢迎明天到沙州,我哪里敢潇洒,还在办公室里写汇报材料。”   楚休宏道:“你不是有秘书吗,难道还要你亲自写文章。”   “给周省长汇报工作,怎么敢马虎,就由我来慢慢磨,有一件事还得请你帮忙?”   “侯市长,别客气,请你指示。”   “沙州市属企业大面积亏损,我心里急啊,我想学习周省长最近的讲话,找一点灵感。”   听说是这件小事,楚休宏道:“我手里有一份在省政府常务会的发言,讲得很全面。”   拿到了周昌全的发言,侯卫东在材料里多次看到了科龙的例子,连忙在电脑里查了科龙的资料,以周昌全材料为基础,他在十点前将发言材料送到了朱民生手里。   朱民生略作修改,通过了这篇稿子,他道:“侯市长,你何必亲自送过来,派秘书过来就行了。”   侯卫东道:“沙州企业的现状,让我心焦,如果再不能有所突破,只怕和铁州的距离越拉越远。”   朱民生此时陷入了两难境地,不改制,企业很难振作,改制,却有可能引起混乱,他冷着脸,道:“此事重大,明天听周省长指示。”   在高速路口,朱民生、黄子堤、粟明俊和侯卫东聚在一起说话,等待着周昌全。   按照周昌全的级别,到沙州来视察,只需要一位主要领导作陪就行了,此时党政一把手同时到场,主要原因是周昌全曾经是沙州的市委书记,而且是一位得到省委省政府公认的市委书记。   上午的参观很顺利,烟厂和机械厂都是效益比较好的企业,管理得很规范,周昌全兴致颇高。   到了南部新区,周昌全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不过他并没有说批评之语,问了些近况,便结束了上午的日程。   在周昌全面前,黄子堤很自然地又扮演了秘书长的角色,道:“周省长,现在已经是十一点了,我建议到脱尘温泉去坐一坐,下午我们向您汇报工作。”   周昌全随意地道:“好啊,还有一个小时才吃饭,我们先打网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有身体好,才能将革命工作做得更好。”   朱民生笑道:“周省长的网球水平是公认的,就怕我们的水平差,陪不上。”在前任书记面前,冷面部长也露出了一些笑容。   周昌全与朱民生并排而行,道:“打球的目的是为了锻炼身体,水平不要紧,关键是参加,我听说民生书记也打得很不错,在省直机关比赛还得过名次。”   主政沙州以后,朱民生就是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侯卫东听到周昌全最后一句话,还真的有些吃惊。   当周昌全和朱民生上场以后,粟明俊陪着黄子堤站在一边,侯卫东则与楚休宏坐在了一起。   “休宏,近一年时间,科龙出现了风波,不知道你注意到此事没有?”   “侯兄,难怪周省长经常拿你来教育我,你的眼光确实敏锐,与周省长关注的焦点是一致的。”   “休宏,你少给我戴高帽子。”这一年来,侯卫东与楚休宏尽管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是两人经常通话,彼此也很熟悉。   “确实如此,周省长也在关注着科龙的事情,他认为此事对于岭西国有企业具有借鉴意义。”   “沙州市属企业全面亏损,我感到压力很大,也在试图找到突破点,你在省里接触面广,眼界开阔,给我讲讲最新动态。”   楚休宏恰好看过关于科龙的内部参考文章,道:“科龙是家电业最具高科技特质、效益最好的企业,创办人叫潘宁。”   “潘宁当时是容奇镇工交办公室的副主任,那时广东城镇开办企业成风,其中很多能人都是乡镇基层干部出身,他们是当地观念最超前的人,更关键的是能够整合各方面的资源,潘宁造冰箱,在技术上靠的是北京雪花冰箱厂的支援,在资金上则是由镇政府出了9万元的试制费,所以,这家工厂成了乡镇集体企业。”   “1997年,科龙被香港《亚洲货币》杂志评为中国最佳管理公司和中国最佳投资者关系公司,1998年12月,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科龙集团突然发布公告,潘宁辞去公司总裁职务,第二年4月,卸任董事长。他的所有职务都由多年的副手王国端担当,随后容桂镇镇长铁铁峰亲自任科龙总裁,在去年11月,一家没有名气的公司格林柯尔收购了科龙电器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从98年底到2000年,科龙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由赢利6个多亿变为报亏近7个亿。”   侯卫东听得很认真,问道:“按照内部材料的说法,科龙的动荡与败落就是从更换潘宁开始,我认为政府也不是疯子,搞跨科龙对政府有什么好处?”   “这事里面应该还有一些内幕,我就不是太清楚了。”   侯卫东主管全市的工业,思考问题就比楚休宏要深入得多,他眼睛看着打网球的周昌全和朱民生,脑子里想起了蒙厚石的话,暗道:“改革进行到如今,类似科龙的矛盾其实都集中在产权上,进行微调难以解决,科龙如此,沙州市属国营企业同样如此。”   如今朱民生举棋不定,黄子堤与自己观点相左,他的思路越是清晰,就越是感到焦躁,左思右想,还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在正式决策之前影响朱民生,逐步在全市进行改制。”   下午就是正式汇报,在开会之前,周昌全开宗明义地道:“在岭西,国家级的重点企业主要分布在岭西和铁州,沙州市内以市属企业为主,从这个角度来说,沙州在岭西全省更具有广泛性,因此,在全省企业近半亏损的情况下,我想听一听沙州的意见。”   他点名道:“今天这个会就是座谈会,先谈一谈总体情况,再解剖一下今天看到的烟厂和机械厂,大家轻松一些,有什么新观点都可以谈。”   侯卫东暗道:“这是一个阐明自己观点的好机会,要借着周省长的势,明确沙州企业的改革方向。” 第673章 方向(上)   座谈会的结果,让侯卫东失望。   座谈会第一个议程是侯卫东介绍南部新区的发展情况,又分析了烟厂和机械厂取得效益的原因,他将矛头直接“产权”,道:“沙州市属企业都在抓大放小中的小字范筹,从政策上,改制是没有任何问题,从实际上,邻省已有成功经验,所以我认为要彻底地改变市属企业全线亏损的状况,必须要下定决心,进行改制。”   侯卫东的发言,主体精神符合周昌全的讲话精神,也紧紧结合了沙州的现实情况,他希望将这次小规模、高层次的会议能够引领沙州企业的改革方向,当发言结束之时,他充满了信心,因为,朱民生是摇摆的,而周昌全的态度是鲜明的。   周昌全很认真地听完发言,却没有表态,略略点了点头,道:“朱书记、黄市长,我想听听你们两人的意见。”   市长黄子堤先发言,他的观点集中在“加强管理、苦练内功、提高效益”这十二字之上,总体来说,是对现行体制的改良,而并非重搭炉架。   侯卫东暗道:“这些观点都是正确的,可是却是无用的,这些概念提了十来年,市属企业照样亏损,问题的关键是没有建立现代化的企业,而建立现代化企业必须得明晰产权,黄子堤作为市长,难道真的没有考虑过以前就用过的政策?”   周昌全依然没有表态,他对朱民生道:“朱书记,你的想法?”   轮到了朱民生,他没有使用侯卫东送来的稿子,而是打开了笔记本。   昨天晚上,朱民生拿到了侯卫东送来的稿子以后,思来想去,最后亲自操刀,还是把“先制定全市国有企业改制办案,然后分步骤施行,逐步解决国有企业问题。”的主题改成了“探索对市属企业的转制工作,加强企业内部管理,在2002年实现扭亏为赢。”   侯卫东送来的文章是围绕着转制展开,他修改了一会,觉得不伦不类,干脆放弃了侯卫东稿子,在笔记本上拟定了发言提纲。   在侯卫东印象之中,朱民生是一直支持改制的,只是他的决心不大,而且有些摇摆不定,可是今天的发言基本上没有提到分步实施改制工作。   见市委书记和市长的观点趋于一致,侯卫东很是吃惊,暗道:“看来朱民生面对着困难退缩了。”转念一眼,“全国这么多的城市,毕竟只有一个陈光,岭西几十个县,也只有一个县书记祝焱。”   侯卫东一直想忍着不说话,可是他经过了前一阶段的调研,反复比较,已经将“改制”当成了彻底解决市属企业亏损的最好办法,此时听到朱民生将“分五年完成改制”变成了“探索改制”,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可是,在这种场合下,作为副市长,他只能服从于市委书记朱民生的讲话精神,而不能再提出与朱民生不一致的看法,提出不一致看法,就意味着班子没有统一思想,意味着不团结,意味着朱民生这个班长没有威信。   因此,等到朱民生讲完以后,他略显尴尬,却没有再次发言。   谈话结束以后,周昌全作了最后讲话,这个讲话很原则,很中性,也符合当年他在沙州的施政精神。   “解决国有企业问题,不能跨大步,也不学小脚女人,要坚定而谨慎向前。”   “改制从政策上早就不是问题了,十四大报告中曾经提及,国有小型企业有些可以出租或出售给集体或个人经营,这是改革的基础,这几年的实践也证明改制是可行的。”   “但是,在新的历史时期,我们制定政策更应该体现以人为本的观念,要考虑养老、工伤、医疗等保障措施,综合措施没有跟上,将影响本地区的稳定。”   “针对沙州的情况,市委市政府按照省政府关于国有企业5号文件精神,制定适合本地区的工作方案。”   等到周昌全讲话结束,朱民生道:“周省长的讲话很重要,市委将及时组织学习和研究,我们将以周省长讲话为指导,认真研究我市实情,制定稳妥办法,既能扭亏,又保持社会稳定。”   会议的结果出于侯卫东的预料,他想对全市国有企业进行彻底改制,统一推向市场,实现企业与市场的彻底脱钩,可是市委书记和市长的表态已经否定了他的思路。   他是副职,其想法没有被主要领导采纳,就永远只能是想法,此时,他心里突然涌出一些无能为力,又有一些愤怒,想起了谭嗣同的话:“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此语是谭嗣同的狱中绝笔诗,虽然与此事风马牛不相及,可是他却觉得此诗很能代表其心境。   在整个接待工作中,朱民生和黄子堤一直陪在周昌全身边,侯卫东没有找到单独与周昌全见面的机会,吃罢晚饭,周昌全接了一个电话,便拒绝了沙州诸人的挽留,坐车离开。   在高速路口送走了周昌全,朱民生对跟随其后的几位领导道:“周省长的讲话精神要在常委会扩大会上专题学习,卫东市长是分管领导,更要吃透精神,以此为依据制定我市企业发展方案。”   对于这个结果,侯卫东很是郁闷,原本想借周昌全的势,来增添朱民生的信心,不料弄巧成拙,至此,改制方案基本上搁浅。   回到家里,小佳也发现了侯卫东有心事,问道:“今天你见到了老领导,应该深受鼓舞,怎么如霜打的茄子。”   侯卫东闷闷不乐地道:“怎么说这件事情,我原本以为周省长是支持改制方案的,他在不同场合都讲过改制,而且在讲话中多次提到科龙的事,可是这次他到沙州来,话讲得太原则了。”   小佳不了解具体情况,她只是依据着常情作出了判断,“周省长站在全省高度,只能讲原则,而且虽然他是副省长,也得尊重市委市政府。”   侯卫东陷入了局中,反而不如小佳这个局外人看得清楚,道:“我这是自寻烦恼,作为市政府的副职,主要领导决定的事情,我执行就是了。”   可是“改制”的念头就如大草原的野草,虽然被践踏,却总是不断地疯长出来,让他内心深处不能平静。   此时,在杨柳的新家,聚了一些亲朋好友,大家为杨柳烧锅底。   堂兄杨柏向来与杨柳走动频繁,这种事情他自然积极参与,挑来挑去,送了两株盆景。   杨柏参观了新房,对杨柳道:“这是农机水电局的房子?还是在市委机关好,能分到下面局行的房子。”   “这一套房子我是占用了侯市长的名额,他当时还是农机水电局局长。”   “你和侯市长关系挺不错。”   “我们是益杨第一批招考干部,又曾经在益杨开发区工作过。”   杨柏其实知道这些事情,他心里想着另外一码事情,随意聊了一会,他问道:“杨柳,你现在是宁玥书记的秘书,宁玥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象绢纺厂这种企业,领导层的任命都需要通过宁玥,是不是?”   “原则上是这样,不过绢纺厂这种大厂,其领导人的任免都得要市里两位一把手点头,在常委会上通过。”   杨柏问道:“近期,有没有更换绢纺厂领导人的说法?”   “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哥,你不是从绢纺厂辞职了,怎么还在管绢纺厂的事情?”   “我只是待岗,并没有从绢纺厂辞职,只要绢纺厂需要我出力,随时都可以上岗,我从大学毕业就在绢纺厂工作,工作这么长时间,见证了其兴衰,虽然现在待岗,可是毕竟是绢纺厂的人,我还是希望绢纺厂能够兴旺。”   杨柳有些惊奇地道:“原来你还是绢纺厂的人,我还以为你已经辞职了。”   杨柏道:“我的意思是如果绢纺厂真的要换领导人,我也想争取一下,在厂里当了六、七年总工,工作能力还是不错的,这点你要相信哥。”   在杨家,杨柏素来是杨家子弟学习的榜样,杨柳从小也甚是崇拜杨柏,对于杨柏的能力,她自然相信,笑道:“我如果当了领导,肯定会任命哥为一把手,可惜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没有一点发言权,唯一的好处就是消息比较快。”   “现在是信息时代,信息决定成败,你这个位置不得了,有关绢纺厂的信息,只要不涉密,你都给哥通个气,如果有可能,哥还是想要咸鱼翻身。”   杨柳是真心对他哥好,道:“我和侯市长很熟悉,帮你联系一下,你和他见一个面,行不行?”   杨柏道:“那自然再好不过,我和侯市长见过两面,他对我的印象应该还可以,你再出面说一说,效果自然不一样。”   离开了杨柳家里以后,杨柏来到了蒋希东家里。   “市里暂时还没有调整方案,至少还没有到宁玥那里。”   蒋希东黑脸如锅,道:“最近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老项那几个人和平常比起来有些怪,经常朝车间里跑,你和老项平常也说得上话,想办法去接触他,探一探他的口风。” 第674章 方向(中)   “中岭,绢纺厂太敏感了,你何必就要盯着这个厂,如今房地产市场越来越好,这一块利润就足够了。”对于易中岭的贪婪,黄子堤早有领教,却仍然估计不足。   易中岭极力鼓动道:“按照发展规律以及国家政策,沙州的市属企业终究要卖给私人,今天不卖,明年也要卖,明年不卖,后年也要卖,市政府的目的就是两条,一是保证国有资产不流失,至于以实物还是货币形式存在,这并不重要,二是促进辖区内企业发展,通过税收增加财政收入,通过企业用工提高劳动就业率,至于由谁来经营,是由国资、外资或是私营企业来经营管理,并不是太重要。”   “这是最后的一场盛宴,如果错过了这一次机会,以后会后悔的。”   “如果事情成了,黄市长就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要兑现,马上就成为千万富翁,到时就可以享受人生了,何必象现在这样累得象驴子一样。”   “到时如果怕不安全,可以提前出国,到加拿大去。”   黄子堤此时已有满满一皮箱钱,可是这些钱到了国外,还不足以保证三代富裕,易中岭勾勒的美景,给了他极大的诱惑,他暗道:“就凭着现在的数量,也是死刑或是无期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就要赌一把。”   多年前,五十万的现金,让他夜不成寐,如今箱子里也不知多少钱,他麻木了,懒得去数。   “绢纺厂是大厂,如果估价也是好几个亿,你能吃得下去。”黄子堤对此还挺有疑问。   易中岭道:“蒋希东这人有自己的一套,据我看,其目的还是将绢纺厂吃下去,我和厂里党委书记老项谈好了,只要将老项扶上马,就可以实施我们的计划。”   黄子堤道:“你还是要有分寸,事情闹得大了,我也无法交差。”   易中岭见终于说动了黄子堤,便拍着胸膛道:“放心吧,这些事情见不得光,我会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到了三月,满山的树变得绿了,人们脱去了厚厚的冬装,变得轻松了。   侯卫东站在窗口,正好可以看到市政府大门,在大门口,出现了一些横幅,写着“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医疗”“打倒贪官污吏”。   他给站在院中的任林渡打了电话:“林渡,今天又是怎么一回事?”   “侯市长,还是绢纺厂的人,前几天是下岗职工,要求重新上岗,这次是报销医药费的事情。”   伸缩门关掉,十几个保卫以及信访办的干部站在伸缩门后面,任林渡作为信访办副主任,在现场指挥,他同绢纺厂这些困难职工接触过几次,也变成了熟人。   “姜师傅,厂里有困难,可以逐步解决。”   “刘阿姨,你别扭着腰了,别往里挤,有话好好说。”   “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也不行,请选五位代表进来座谈。”   经过了一番讨价还价,打着横幅的人群这才稍稍停了下来,他们散坐在大门外面,开始讨论选谁进去座谈。   见到群众代表进入了市政府,侯卫东这才坐了下来,他给蒋希东打了电话,道:“蒋厂长,怎么回事,又有职工来围政府?”   蒋希东苦笑道:“这些职工要求兑现医疗费用,有的是应由厂里报的,有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而且这些都是历年的欠款,我们计划逐年兑现,如果今年把所有欠款全部解决,厂里的流动资金要受到影响,影响今年的生产,到时造成更大的矛盾。”   侯卫东知道所言是实,道:“统筹兼顾吧,还是按原来的计划,对合理要求分年解决。”   放下电话,他暗道:“这事不太对劲,绢纺厂生产也挺正常,并不比其他厂更困难,为何频频出现上访。”   他想了一会,拿了一枝毛笔,写道:“暗流涌动,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练习毛笔字已经有了二个多月的时间,不过,水平实在有限,写完以后,他将条幅揉成了一团,丢进了纸篓。   到了十一点,门外的人群还没有散去,侯卫东把晏春平叫了过来,道:“你到信访办去看一看,到底他们谈得如何?”   晏春平赶紧到了楼下,溜进了信访办的会议室。   里面乱成一团糟,工人们情绪都很激动,不接受信访办和厂里的方案。   “兰沁,你来没有用,让蒋希东过来。”   公关部长兰沁同这些老工人都很熟悉,道:“厂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厂里就不能运转了,合理合法的医疗费用,厂里将在分期分批进行解决,我记得今天就解决了一部分。”   “厂里那些当官的,心是黑的,我的要求不高,从98年到现在,厂里拖了我和老伴的医疗费用八千五百块钱,解决了费用,我就马上回家,否则我把被子搬到了市政府来住。”   姜师傅已经六十七岁了,退休多年,他与老伴都是绢纺厂工人,这几年住院花了不少钱,由于厂里报帐困难,他已经因病返贫了,因此,听说厂里困难职工要到市政府请愿,立刻就跟了过来。   任林渡把这些工人的性子摸熟悉了,他并不一意解释,而是理直气壮地道:“这些帐都是历史原因形成的,总得给厂里一些解决的时间,你是绢纺厂的老职工,也是有感情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把厂里逼到死角,工厂若真的跨了,你难道高兴吗?”   晏春平在会场上听了一会,见双方争来吵去,一时半会没有结果,便回到了楼上。   刚上楼,迎面就遇到了刘坤。   “刘科长,你好。”   刘坤神情严肃,道:“晏春平,楼下在闹什么?”   “是绢纺厂退休工人。”   “怎么搞的,这些工人成天都在闹事,怎么不拿点措施出来,这样下去,市政府成了菜市场,如何办公?”   晏春平被刘坤训了一顿,灰溜溜地走向侯卫东办公室,一边走,一边在肚子里骂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副主任,小小的副处级,侯市长是副厅级干部,都没有你牛。”   从父亲晏道理口中,他知道侯卫东与刘坤的恩怨纠葛,每次受了刘坤的气,他便在心里将刘坤和侯卫东进行比较,心理便平衡了。   刘坤来到了黄子堤办公室,道:“黄市长,绢纺厂的工人又来上访了,短短十来来了三次,看来厂领导是有些问题。”   黄子堤知道这是易中岭和老项做的手脚,很淡定,道:“过几天要开常委会,正在征求议题,你到时写上一条解决绢纺厂上访问题。”   刘坤心里暗自高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易中岭打了电话:“老易,绢纺厂的事情马上要上常委会了。”   易中岭笑道:“多谢老弟使力,明天又请你来跳假面舞。”然后又交待道:“我和黄市长是多年关系了,他的性格我了解,我们见面最好避着他,免得他不高兴。”   刘坤只知道黄子堤与易中岭关系不错,但是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并不是太清楚,听到了易中岭的交待,满口答应道:“老易,你放心,我会小心,关键你不能透露口风。”   易中岭豪爽地笑道:“我是什么人,老弟应该很清楚,要论到耿直,全沙州不说是前三名,前十名是排得上号的,明天我从外地弄了些美女大学生过来,请老弟尝鲜。”   刘坤闻听此言,想起了上次的迤逦风景,精虫迅速上了脑子,胯下也觉得胀鼓鼓的,暗道:“下次要弄点伟哥,这样才能有战斗力。”   正在想入非非之时,行政科马科长走了进来,道:“刘主任,晚上有事没有,一起吃个饭。”   刘坤是马科长的直接领导,在马科长面前,他挺有架子,道:“我们天天在一起,吃什么饭,有事吗?”   马科长呵呵笑道:“我有个老朋友,托我给刘主任作个媒。”   刘坤离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给他作媒的人不计其数,他并不在意,道:“算了,好不容易当了单身汉,何必又给自己找个笼子。”   马科长道:“女方是市委统战部的谷枝,条件不错,长得挺漂亮,你有印象吗?”   刘坤对谷枝没有什么印象,考虑了一会,道:“记不太清了。”   马科长道:“谷枝条件还不错,二十六岁,他爸和我是老朋友。”   刘坤想了想,道:“那就见一面吧。”   下班之时,黄子堤对刘坤道:“晚上一齐到财政局去吃饭,打麻将。”   刘坤平时挺愿意到财政局去打麻将,只是今天有约会,便笑道:“黄市长,今天我要请假,晚上要去相亲。”   黄子堤笑道:“这下你姐就要高兴了,她在面前都说了好几次,你去吧,我支持这事。”   又问道:“女方是哪里人?”   “统战部的小谷,谷枝。”   “嗯,不错,名字挺好听。”   刘坤临出门之时,将头发梳理整齐,又从办公室拿了一把车钥匙,开着车去了听月轩。   上楼之时,迎面就见到了一位汉子下来,擦身而过之时,刘坤不禁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此人的背影。   马科长和听月轩金总在楼梯口说话,当刘坤上来,马科长热情地道:“刘主任,这位是听月轩的金总。”   金总拿了名片,笑道:“刘主任请多关照。”她知道市政府接待多,对刘坤就很是客气。   刘坤接过了名片,问道:“刚才下去那位,看着好面熟。”   金总笑道:“那是刑警支队的副支队长侯卫国,是侯市长的大哥。”   刘坤其实猜到了他是侯卫东的哥哥,道:“他们两兄弟还真是挺象。”   金总道:“侯卫国是刑警队的骨干,屡破大案子。”   进了包间,谷枝已经到了,她看着相貌英俊的刘坤,有些羞涩。 第675章 方向(下)   宁玥初来沙州,正在清理沙州盘根错节的关系,对干部的基本情况还不熟悉,每次遇到了重要的人事变更,她都挺谨慎。   拿到了组织部送来的材料,她便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卫东市长,我是宁玥,这一段时间绢纺厂得了疯牛病吗,一股一股跑到市委市政府在上访?”   这是典型的宁氏风格,侯卫东对宁夫人的风格倒挺接受,道:“是积年老病的集中反映,这事一句话说不清楚。”   宁玥话峰一转,道:“绢纺厂的蒋希东这人如何,是不是驾驭能力差了些,搞得又是罢工又是上访。”   侯卫东简单讲了绢纺厂的情况,道:“厂里就是这个情况,客现来说,厂长蒋希东搞管理还是挺有一套。”   宁玥说着说着便严肃起来,道:“蒋希东作为工厂一把手,对于企业出现的问题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年初我们跟各地签了保稳定责任书,春节前后到首都上访,还是应该追究相关人的责任,否则我们签订的责任书就是一纸空文。”   侯卫东听到宁玥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对,道:“宁书记,我打岔一下,听你的意思,是要处理蒋希东。”   “我只是了解情况。”宁玥说得很委婉,没有透露其意图。   侯卫东对绢纺厂人事很敏感,干脆将面纱捅开,直言道:“绢纺厂涉及到六千人,原本就步履艰难,一把手就显得特别重要,或许是生死攸关,在没有更好的人选之时,我建议不动蒋希东,当然,我只是建议。”   “好,我知道情况了。”   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宁玥将近期调整的干部名单递了一份给朱民生,同时作了简要汇报。   “其他人都没有问题,只是绢纺厂的蒋希东,我侧面征求了侯市长的意见,他明确表示不赞成撤换蒋希东。”   在宁玥面前,朱民生脸上就带着一丝笑意,道:“他的理由?”   宁玥道:“侯卫东认为蒋希东管理上有一套,在没有更好的人选之时,不要临阵换将。”   朱民生就向宁玥交了底,道:“黄市长是坚决要撤掉蒋希东,他推荐的项波以前曾经当过厂长,后来蒋希东从二轻局调到了绢纺厂,项波才改任党委书记,黄市长认为项波更熟悉绢纺厂。”   宁玥默然,再道:“蒋希东如何安排?”   “蒋希东也要妥善安置,他是二轻局派出去的干部,你和组织部门研究一下,将他调到计委、经委或是市政府研究室,他对国有企业比较了解,可以作为政府的智囊,同时也可以更好地监督新上任的项波。”   朱民生的安排比较妥当,宁玥为了稳妥,道:“朱书记,是否先给蒋希东谈话。”   市委每年要调整不少正处级干部,因此,朱民生也没有特别在意蒋希东的事,道:“没有必要,这是组织决定,他就算有意见,也得服从,谈话是安抚他,但是决定权还在组织手里,而且从市绢纺厂的情况来看,适宜迅雷不及掩耳地完成交接工作。”   宁玥由于事先和侯卫东通了电话,心里始终有些担心,回到了办公室,她对杨柳道:“绢纺厂党委书记项波的简历,你给我找一份来,别大张旗鼓,悄悄地找一份来。”   由于杨柏经常在杨柳家中走动,杨柳对绢纺厂的事情有着或多或少的了解,听到宁玥要找项波的资料,就有些警觉,她不动声色地来到了组织部门,将几个大厂党委书记的简历都调了出来。   项波的档案很简单,绢纺厂建厂就在厂里工作,从普通工人到厂团委书记,再到车间主任,副厂长、厂长、厂党委书记,一句话,是标准的绢纺人。   宁玥有一个问题:“当初为什么要将二轻局的蒋希全派去取代项波?”   她觉得这个问题很关键,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侯卫东早就研究过这个问题,心里有数,道:“我查过资料,询问过当事人,九三年以前,绢纺厂三角债务严重,企业举步维艰,蒋希全是临危受命,用了两年时间,绢纺厂才解套。”   宁玥随口道:“蒋希东任职时间有十年了,挺有资历。”   她对九三年以前的三角债务也有印象,最严重之时,许多企业开始了以物易物,以后在铁腕总理的治理之下,全国范围类的三解债务才慢慢解套。在这个大背景下,企业运转困难,责任似乎也不在项波。   她并没有充分的理由反对项波,随后组织部门走了程序,形成了完整的人事任免材料。   三月二十日,市委常委会召开,同意免去市绢纺厂厂长蒋希全的职务,任命项波为厂长。   常委会还没有结束,蒋希东就接到了电话,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此时他们七人都聚在了岭西的高档小区。   在一片沉寂之中,蒋希东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大家别哭丧着脸,我被免职了,但是你们还在厂里任职。”   高小军骂了一声:“他妈的,政府太他妈的黑暗了,蒋老大辛苦了十年,没有打一声招呼,就被一脚踢开了。”   “可以理解,政府这帮人就是快刀斩乱麻,造成即成事实,不给我任何破坏革命生产的时间。”蒋希东慢慢地道:这一次常委会,只是免去了我的厂长职务,没有明确我的去向,估计很快就会通知我去谈话,我在这里说一句,哪怕留在绢纺厂当清洁工,我也不会离开大家。   屋里人听说蒋希东要留在厂里,情绪一下就上来了,高小军最为激动,拍了桌子,道:“只要蒋厂长留在绢纺厂,我们有信心让项波当空军司令,绝对控制不了绢纺厂。”   杨柏一直在暗中管着三家销售公司,也是情绪激昂,道:“如今绢纺厂绝大部分有价值的销售渠道被我们控制,到时拼个鱼死网破,最终还是沙州市政府来添狗屎。”   蒋希东摇了摇头:“不能乱来,我们的目的是拿回应该得到的东西,而不是破坏者,别忘记了两条原则,一是不让工人吃大亏,二是不让工厂破产,如今全国都在搞MBO,我们的所有行为和目的都是为了这个目标,等到实现了这个目标,绢纺厂就获得了新生。”   杨柏道:“其实这种搞法,国有资产并没有流失,只是表现形式转移了,我与侯卫东见了两面,讲过冰棍理论,也讲过MBO,他应该能够接受这种做法,只可惜他是副市长,而不是一把手。”   总经济师丘少中平时沉默寡言,此时也忍不住道:“项波是什么东西,以前曾把好设备卖给乡镇企业,现在胡汉三居然杀回来了,我绝对不配合他的工作,除非把我们全部撤掉,我在这里断言,只要我们不合作,绢纺厂立刻运行不了。”   蒋希东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这样做。”   他长叹一声:“我们几人也心急了,春节前的罢工是搬起石头碰了自己的脚。”   高小军有些红眼,道:“春节的动作也没有错,必须用些手段才能实现MBO的目的,我觉得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想到易中岭这个八竿子也搭不上界的人会插上一脚。”   蒋希东哼了一声:“黄子堤绝对没有好下场,他迟早会载地易中岭身上。”   几人关门商议,最后得出了四条方略,其中一条为:“分管领导侯卫东倾向于改制,而且背景够深,应该全力争取他的支持,做最后的一搏。”   侯卫东对于常委会决定很是无语,他关闭房门,对晏春平道:“除了朱、黄、宁三个人,我一个小时不见客人,你统统给我挡架。”   关上门,他脱掉上衣,将茶几收到一边,然后在办公室里打起了在大学练习过的散打动作,直拳、摆拳、盖拳、侧踹、正蹬、摆腿,狠命地打了半个多小时,背心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这就是现实,你必须承认,没有什么大不了。”   “既然不准我全面改制,我就一个一个企业来突破。”   “我要做一把手,实现自己的意志。”他将这句话在心中大声喊着,假想敌就是长着圆脸的黄子堤。   四十分钟以后,侯卫东头上开始冒着热腾腾的水气,他郁闷的心情也随着水气而漂浮在了空中,大部门消散了。   擦干身体以后,侯卫东看了看表,刚好一个小时,他打开了门,不到五分钟,晏春平就过来了,道:“侯市长,南部新区的赵娅副主任在办公室等着。”   侯卫东在春节前后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国有企业改制问题上,对南部新区关注得并不够,笑道:“请她过来。”   赵娅副主任是南部新区唯一的女主任,她到办公室的频率基本上与南部新区一把手朱仁文一样多。   “侯市长,我来是汇报与沙州大学的接触情况。”赵娅三十来岁的年龄,倒和杨柳有几分相似,细眉细眼,小巧玲珑。   “沙州大学搬迁的意愿是否强烈。”   赵娅道:“沙州大学也很为两派,一派主张搬,段校长是主张搬,学校逐年扩招,老校区住不了,另一派主张原地扩建。”   侯卫东笑了起来,道:“要是能扩建,沙州大学也就不会搬,一面是湖水,一面是低山,另两面是密集的老城区,从大趋势来看,沙州大学一定要搬,我估计他们对土地价格有异议,你跟沙州大学联系,我尽快和他们谈一次。”   他又道:“算了,我给段校长打电话。”   与段衡山打通电话,侯卫东道:“你给朱主任去了一个电话,让他马上出发,我们到沙州大学见面。”   坐在车上,他的屁股被钥匙顶了一下,就挪动一下,错开钥匙的位置。   在郭教授过世之时,他给了郭兰一把钥匙,回家以后,又拿了一把钥匙放在身上,而且他习惯于将钥匙放在裤子后袋里。 第676章 决心(上)   “侯市长,我听说益杨县也在做工作,想将沙州大学留在益杨。”   “朱主任,如果你是沙州大学校长,相同的价格,相同的条件,你愿意将校区设在益杨还是沙州?”   “沙州大学在益杨有三十年了,各种设施都齐全,如果搞成南北校区,也是可行的。”   “朱主任,沙州大学必然会搬到南部新区,这一点没有任何置疑。”   侯卫东看出南部新区朱仁文心里有些疑问,便道:“第一点,现在九九年以前不一样了,各个学校都要想办法招到更多的学生,学生多就意味着人民币多,在这种背景下,学校的位置就是一个重要因素;第二点,我熟悉这个学校,大多数老师都愿意将学校搬到交通更便捷、经济更发达、基础更完善的沙州,从小孩入学、医疗条件、文化生活等各方面,益杨不能与沙州竞争,第三点,沙州市委市政府已经有了倾向性意见,这是最核心的一点。”   “有这三条,朱主任还担心什么?今天的任务是讨价还价而已。”   朱仁义听到侯卫东分析,心存的疑虑也一扫而空,正儿八经地道:“领导毕竟是领导,高屋建瓴,一针见血。”   侯卫东知道朱仁义在拍马屁,如果换成其他人,他便会开几句玩笑,可是朱仁义是市委书记朱民生亲自点的将,他在说话上就很注重方式方法,而且朱仁义很得朱民生的衣钵,说话办事都一本正经,这让侯卫东也很无趣。   不过,朱仁义老成恃重,办事认真,而且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歪心烂肠,这一点让侯卫东最为满意。   当教委主任吴亚军气喘吁吁上了楼,侯卫东道:“出发,到沙大。”   吴亚军气还没有歇匀,便跟着侯卫东下了楼,看着健步如飞的年轻人,赶紧加快了脚步。   同沙州大学的谈判,侯卫东心里确实很有底气,而不仅仅是忽悠朱仁文。   沙州大学搬迁的根源,在于高校扩招已经不可逆转,而高校扩招,也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和现实意义。   在1997年,全国高等教育毛入学率才5%左右,这种规模跟社会和经济发展速度不相适应。为此,1998年11月,亚洲开发银行驻北京代表处首席经济学家汤敏,以个人名义向中央写信,提出《关于启动中国经济有效途径——扩大招生量一倍》的建议书。   他陈述5个理由支持大学扩招:其一,当时中国大学生数量远低于同等发展水平的国家;其二,1998年国企改革,大量下岗工人进入就业市场,如果大量年轻人参与竞争,就业将面临恶性局面;其三,国家提出保持经济增长8%目标,扩招前经济增长率为7.8%,急需扩大内需,教育被认为是老百姓需求最大的;其四,当时高校有能力消化扩招,平均一个教师仅带7个学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高等教育的普及事关中华民族的整体振兴。   建议很快被有关部门采纳,基于“拉动内需、刺激消费、促进经济增长、缓解就业压力”四大目标的高校扩招从此进入正轨,拉开了中国高等教育改革的大幕。   侯卫东对此也是深有感触,他在吴海县中读书,这所全县最好的学校,他在最好的班,当年应界考上大学的不过三分之一,而在2001年,吴海县中考上大学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九十。   在校长办公室,与校长段衡山见了面。   “卫东,什么时候给毕业生做一场就业讲座,如今的就业形势和卫东读书时不一样了,你们那时是包分配,好坏都有一份工作,从99年扩张以来,我们很快就要面临扩张后的第一批毕业生,未雨绸缪,请你为师弟师妹们讲一讲如何面对自己的人生。”   段衡山与段卫东见过数面,他在这位学生面前还是保持着师者的尊严和亲切。   侯卫东笑道:“段校长,讲一讲经验教训,我还有些心得,其他的就不敢在母校的老师面前班门弄斧。”   “卫东也别谦虚了,近十年毕业生,你可是第一个副厅级实职干部,你的成功经验也很宝贵。”   “当干部只是大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完全可以替代,而段校长这种专家才是社会真正的人才。”侯卫东回头对教委主任吴亚军与南部新区朱仁义道:“段校长享受了国务院特殊津贴,在国际核心期刊上发表过多篇论文,论学术水平,在岭西是排前三名。”   段衡山尽管是学者,受到了沙州副市长的推崇,心理上还是觉得很舒服。   简短的寒暄结束,侯卫东便进入了主题,道:“今天我和南部新区朱主任、教委吴主任一起过来,来谈沙大搬迁之事,段校长有什么条件,请尽量提,我们最大程度满足。”   段衡山不慌不忙地道:“昨天我见了省教育厅杨厅长,他提出了搬迁大学要慎重,沙大在益杨生根三十年,不管从历史积淀还是基础设施建设来说,搬走了都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朱仁义没有想到段衡山会突然变卦,用眼睛瞅着侯卫东,而侯卫东面带微笑地品茶,对于段衡山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他便道:“段校长,南部新区从基础条件、地理位置以及优惠政策等几个方面,都符合沙大搬迁的条件。”   段衡山道:“印书记上任第二天,就带着全体县委常委到沙大来开座谈会,盛情难却啊。”   侯卫东参与过无数次的谈判,尽管年龄比朱仁义要小接近十岁,可是实际经验却很是丰富,见段衡山玩起迷踪拳,丝毫不在意,微笑着道:“今天我和朱主任来拜访段校长,先不谈细节,首先是表明态度,一句话,南部新区欢迎沙大,其他的事情,下次再来谈。”   他转头对朱仁文和吴亚军道:“沙大景色优美,散步湖边,也是人生一大享受,今天就忙里偷闲,重温一下校园的景色。”   段衡山相当重视今天的谈话,为此准备了几套腹稿,一句话,他要为新校区争取更多的有利条件,可是刚谈了几句话,侯卫东却突然转弯,反而让他觉得很遗憾,暗道:“侯卫东倒是个明白人,看来以后的谈判用不着忽悠,大家开出条件,取长补短就行了。”   他兴致勃勃地道:“沙大的湖景,在整个沙州市都有名,春天时节,许多沙州人都开车过来踏春,今天天气好,我陪几位一起去走一走。”   由沙州大学校长段衡山亲自陪同,晒着春日暖阳,在校园内指指点点,感觉也还是不错。   在湖心小岛上吃了午饭,吴亚军和朱仁文便回沙州。   侯卫东在湖心吃饭之时,恰好能看到教授楼的楼顶,这个楼顶一直在眼中晃荡,将他心弄乱。   将司机和晏春平打发回沙州,段衡山和侯卫东步行回教授楼。   没有了外人,侯卫东便不想与段衡山打肚皮官司,直言道:“段校长,沙大搬迁是难得的发展机遇,我分管南部新区,肯定要为母校创造最佳的条件,搬迁之事其实已成定局,最大的问题在于土地,沙大可以提出合理要求,能解决的一定解决。”   段衡山道:“说实话,我还真舍不得这个湖水,只是为了学校的发展,必须得搬,你要为母校说话。”   “我会尽力的。”   段衡山这才吐露了最真实的想法,道:“我的想法是能快则快,在明年的新生最好能进入新校区。”   上楼之时,段衡山感叹道:“走到楼上,总要想起郭教授,叫人嗟叹。”   侯卫东同样也在嗟叹,他不仅为了郭教授而嗟叹,同样为了郭兰而叹息。   “好久没有回来了,也不知屋里生霉了没有?”侯卫东看着段衡山上楼,他解释了一句。   段衡山随口,道:“湖水潮湿,长期没有人住,东西确实容易受潮。”他有午休的习惯,与侯卫东握手告别,上楼睡觉去了。   侯卫东其实完全用不着解释,回自己的家,这是正大光明的事情,可是他没来由有些心虚。   他把房门打开,又将阳台推开,当阳台打开之时,湖风便忽忽忙忙地冲进了屋,就如被人追逐的小偷。   房屋很干净,没有灰尘,想必是郭兰曾经在此住过,所以干净。   打开电视,随意浏览了一会,脑中却总是浮现出绢纺厂的人和事,他给晏春平打了电话,“明天,让项波到我办公室来,让他谈一谈今年的打算,你给他说,要实打实地谈,不要玩虚的。”   刚挂断电话,他想了想,又打给晏春平重拨了一个电话,道:“让项波下午到我办公室来,上午我要见一见蒋希东。”   这时,楼下响起了汽车声。   郭兰下了车,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侯卫东的阳台,看见其阳台打开,暗道:“难道我那天没有关阳台?”   为父亲办丧事的那几天,她伤心且劳累,在侯卫东的房间住过两晚,后来仔细打扫过卫生,不过是否关阳台,确实有些记不清楚了。 第677章 决心(中)   刚打了房门,郭兰就听到了电视声,她立刻意识到不对,想退出去,又觉得不妥,还是推开了房门。   “郭兰,进来坐。”侯卫东听到开门声,已经站在了门口。   “你怎么回来了。”   “过来找段校长,谈沙大搬迁的事情。”   “沙大真的要搬迁吗?”   “扩招以后,益杨校区无法扩展了,肯定要搬,市委市下入会已经统一的思想,目前就是给多少亩土地以及什么价格的事情。”   郭兰比平时显得更加清瘦了,她手里拿着侯卫东的钥匙,道:“谢谢你。”   “进来坐一会吧。”   “嗯。”   “我烧了些开水,喝茶吗?”   “嗯,谢谢。”   郭兰神情中有些忧郁,道:“我想回沙州大学工作。”   侯卫东见她的神情,有些心酸,道:“这是临时起意,还是深思熟虑,这一点很重要。”   郭兰表情很平淡,却是很肯定地道:“我已经决定了。”   看着郭兰的神情和语调,侯卫东知道她的心意已决,他心里涌起了强烈的保护欲望,道:“你现在是成津县委组织部长,我出面,让你到沙州大学出任学校的组织部长。”   “学院已经有了组织部长,我有个工作岗位就行了。”   “那位组织部长多大年龄。”   “四十岁左右。”   “如果他想到地方,我调他到地方,如果他不想到地方,我让他改任其他职务。”侯卫东是副市长,他的权力还不足以如此安排,但是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有着强烈的信心,他知道只要他下定决心,此事一定能办成。   郭兰能感受到侯卫东的好意,她抬头看着侯卫东英俊的脸庞,眼睛慢慢地温润了,两滴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晶莹如宝石。   侯卫东抬起手指,轻轻地将晶莹的宝石抹在了手尖。   父亲仙逝以后,郭兰为了宽慰母亲,一直强撑着,此时感受到了侯卫东的关心,情绪就突然爆发了出来。   把脸伏了侯卫东温暖的怀里,郭兰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最初她还强抑着声音,渐渐地,她的哭声越来越大。   侯卫东侧过身,抽了纸,帮她擦了擦眼泪水,只是郭兰的眼泪水如冰山融雪,几张纸又怎能擦得干净。   “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郭兰只是紧紧抱着侯卫东,此时在这宽阔的胸前,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顾,将所有的思念及伤痛化作了倾盆之泪水。   等到郭兰的哭声稍歇,侯卫东将她抚在沙发上,这才起身,关掉了微微开着的防盗门,然后又找了一条干净毛巾,用热水洗净,递给了郭兰。   郭兰接过热毛巾,擦了脸,这才停止了哭泣,痛哭一场,胸中积郁之气倒是排解出来,她不好意思地看着侯卫东胸前的一片湿痕,道:“这是第二次把你衣服打湿了。”   在九三年那个闷热的夏天,郭兰因为失恋而伏在侯卫东肩头哭了一场,在二00二年春天,她又因为父亲过世又打湿了侯卫东衣襟。   看着梨花带泪,楚楚可怜的郭兰,侯卫东心里就涌起了深深的疼惜,和郭兰深深地对视一眼,他抛弃了所有思想,只是将郭兰拥在了怀里。   当两人嘴唇分开,侯卫东低声在耳边道:“你的嘴唇好香。”郭兰脸上有一丝红晕,微闭着眼,脸又微微仰起。   侯卫东用心地亲吻着异常柔软、湿润的嘴唇,情绪慢慢地高涨起来,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郭兰的身体,感受到她的阵阵颤栗,有娇媚,又有着莫名的惊慌。   他将手放在乳房的位置,轻轻地揉了起来。   尽管隔着衣服,郭兰还是如触电一般,低下头,将发烫的脸靠着侯卫东肩头,长长的睫毛轻微地颤抖着,如一朵不胜凉风般娇羞的水莲花。   他呼吸渐渐粗重起来,让郭兰平躺在沙发上,他自已跪在地上,解开了郭兰的上衣扣子。   她的脸如天上火烧云,眼睛紧紧闭着,双手抱在胸前,阳台上的风带着一丝寒意吹来,皮肤上就出现了许多小颗粒。   侯卫东的舌尖在平滑的小腹滑过,在下腹部稍稍停顿,然后逆而向上,直到胸前,将她的双手挪开,黑色花边的胸罩便暴露在眼前。解开了胸罩,两朵俏生生的花蕾便跃然而出,肤如凝脂,花蕾则是罕见的鲜红色,格外醒目。   侯卫东温柔而又霸道地亲吻着花蕾,郭兰身体一直在轻微颤栗着,当指尖朝下滑动之时,她突然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道:“别。”   两人目光中都充满着激情,对视片刻,她轻声道:“今天不行,我例假来了。”   穿好衣服以后,郭兰紧紧拥抱着侯卫东,深深地亲吻着,留下了满嘴香甜,在耳边道:“我爱你,卫东。”   郭兰离开了很久,侯卫东仍然有些魂不守舍,在屋里走来走去。   手机传来“啫”地响了一声。   这是她发过来的一条短信:“我们是两条平行的铁轨,可以相向而行,互相关心和温暖,却永远不能交汇。”   看着这条短信,侯卫东半天说不出话。   又过了很久,他才给秘书晏春平打了电话:“我在沙州,你带车过来接我。”   与此同时,宁玥在办公室亲自与蒋希东谈话。   宁玥道:“蒋厂长,你到绢纺厂之前,是二轻局副局长,市委这一次有意将你调回到行政机关,市政府研究室、经委、计委等几个部门,你都可以考虑。”   蒋希东黑脸如漆,道:“宁书记,感谢组织对我的关心,绢纺厂出了这么多事情,组织上调整我的岗位,我能理解。”   宁玥笑道:“国有企业面临着困难,这是全局性的问题,并非绢纺厂一家,你既有行政机关工作经验,又有丰富的企业经验,回到了政府综合机关,可以为市委市政府决策提供好的建议。”   “宁书记,我没有把绢纺厂搞好,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我愿意在绢纺厂当一名普通工人,为绢纺厂重新站起来出一份绵薄之力。”   “你不愿回政府机关?”   “我不回机关,就留在绢纺厂当一句普通工人,我以党性担保,绝对支持新一届班子的工作。”   宁玥没有想到蒋希东会坚持留在厂里,道:“这几年,破产企业不少,蒋厂长的年龄也不小了,还是在机关更保险一些,这也是朱书记、黄市长对你的照顾。”   “我想和六千绢纺厂职工在一起,哪怕一起失业,也心甘情愿。”蒋希东态度很坚决。   宁玥眼神犀利地盯着蒋希东,似乎想洞穿他的思想,而蒋希东面无表情,目光却是凛然不畏。   过了一会,蒋希东道:“当然,我是共产党员,愿意服从组织的安排,只是宁书记是征求我的意见,所以才向组织说出了心里话。”   宁玥点了点头,道:“明白了,等我向市委汇报以后,再明确你的去向,在这里,只能说,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不过如果组织需要,你还是要有到机关工作的准备。”   蒋希东就站了起来,道:“请组织满足一位老党员的最后心愿。”   杨柳一直在作记录,等到蒋希东离开,她暗道:“如果大哥没有提前说起绢纺厂的事,我还会认为蒋希东是优秀的企业家,他这人太会演戏了。”   下班回到家,堂兄杨柏已经在等候了。   “听说蒋希东下课了,由项波来当厂长,我想回厂里上班,还是当总工程师,你能不能帮我想一想办法?”   杨柳道:“你不是辞职了吗,怎么又想着回去。”   杨柏道:“我当时是和蒋希东有矛盾,在他办公室拍了桌子,现在项厂长主政,我还是想回厂里工作,干老本行。”   “这事我做不了主。”   “我和侯市长不是挺熟悉,能不能搭个桥,让我与侯市长见一面。”   杨柳与堂兄关系一向不错,道:“那我试一试。”   当侯卫东刚刚下高速路,就接到了杨柳的电话,他道:“好吧,在新月楼的水陆空,那里距我家近,味道也不错。”   一路上,他脑子里都浮现在郭兰的影子,铺天盖地,见到了杨柳和杨柏,才从温情中走到硬梆梆的现实生活。   坐上桌子,侯卫东道:“杨柏,你想回绢纺厂,为什么?”   杨柏没有回答为什么,而是提了更进一步的要求,道:“我想回去当总工程师,论技术,我在绢纺厂也是数一数二,蒋希东心胸狭窄,不愿意用我,新一届班子总要需要我。”他笑了笑,又道:“离开了绢纺厂,我的技术一钱不值。”   侯卫东将目光停留在杨柏脸上,道:“你上次同我谈的事情,真实度是多少,我想听老实话。” 第678章 决心(下)   进了办公室,侯卫东打开了窗户,让微凉的空气穿透房屋,他心里想着给郭兰的承诺,用座机给郭兰打了一个电话。   “你下定决心了吗,是否真要到沙州大学去?”   “我确实打定了主意,但是暂时不用你出手,段校长和济书记都是父亲的好友,我向他们提一提,应该问题不大。”   两人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昨日的激情,只是此事已经开了头,星星之火,总是会燎原的,只是由于侯卫东的具体情况,郭兰心里有着巨大的矛盾,一方面,她内心充满着渴望,另一方面,又在苦苦地抗拒着。   听说郭兰要去找校长段衡山和市委副书记济道林,侯卫东知道调动之事没有多大的问题,他是憋着一股劲要为郭兰办调动,却突然失去了方向,让他感到隐隐的失落。   这时,晏春平推门而入,侯卫东有些恼怒地看了他一眼,正想出言批评,见到了晏春平身后的宁玥。   “我先挂了,宁书记来找我。”   “那,再见。”   办公桌就是一个城堡,侯卫东作为主人,一般情况下在城堡里接见下属,只有重要人物他需要他走出城堡迎接,宁玥作为分管组织的市委副书记,又有着极深的背景,加上她性格强硬,自然是城堡的重要客人。   “宁书记,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宁玥爽郎地笑道:“你把我当成了女官僚了,打电话召见副市长,这也太拔高自己了,上帝要想谁灭亡,就让其先疯狂,我不想灭亡,所以不会疯狂。”   “到我这里来,只能喝茶了,不过我的茶都是手工茶,没有一点农药。”   “我不喝茶,白开水就行了。”   等到宁玥坐在沙发上,侯卫东对晏春平道:“我和宁书记谈事情,其他人过来,一律不见。”   等到晏春平离开,宁玥道:“按照朱书记的意思,他原本准备让蒋希东回机关,昨天我与蒋希东谈了话,他明确表示要留在绢纺厂,不愿意回到机关,你是分管领导,我想过来征求你的意见。”   “如果留在绢纺厂,又如何安排?”   “按照惯例,如果留在绢纺厂,总得给蒋希东一个闲职。”   侯卫东此时对绢纺厂有了进一步了解,闻言道:“一山难容二虎,蒋希东执掌绢纺厂十年,如果留在厂里,项波的话恐怕不灵,建议将他放在江津手底下,这也是对项波的制约,又不会闹不团结。”   宁玥露出思索的神情,道:“蒋希东不会听安排,他委婉地表示过,只要调出绢纺厂,他就是辞职。”她顿了顿,道:“如果他确实要留在沙州绢纺厂,如何安排最为妥当。”   “我的想法是不要留下后患,调他回机关,还可以象征性安排职务,这样一来,其他厂领导也没有闲话。”   宁玥见侯卫东态度挺坚决,道:“我明白了。”   又道:“国企的事情都挺难,历史遗留问题太多,涉及到不同的利益群体,无论如何搞,都会背上骂名。”   侯卫东笑道:“变成泥泥鳅,就不怕泥巴糊眼睛,我分管工业这一块,就算是尖刀山也得爬过去。”   “年轻真是好啊,锐气十足。”   “宁书记比我还要小几岁,你才是真的年轻。”   宁玥年龄比侯卫东稍大,五官长得也挺精致,只是神情有些严历,破坏了女性的柔美。   侯卫东送走了宁玥,看着还算苗条的背影,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起了郭兰,暗道:“她的身体真美啊。”   论丰满,郭兰不如段英,论匀称,她不如小佳,论风情,她不如李晶,可是她有着淡淡书卷气中带着羞涩,花蓓红嫩如半透明的凝脂,口齿留香,让人不觉沉迷其中。   回想了昨天春光,侯卫东心思又显得有些沉重。   这时,桌上的红机电话响了起来。   “周省长,你好。”见到了周昌全的红机短号,侯卫东赶紧拿起电话。   周昌全直截了当地道:“卫东,绢纺厂换人了?蒋希东是经验丰富的厂长,能挑重担,项波这人不行,私心太重。”   他的观点如此鲜明,侯卫东心神一凛,道:“春节前后,绢纺厂出的事情太多,先是罢工,后来又是一次群访,一人带着农药上访。”   周昌全道:“这点问题都不算是问题,只要工厂能正常运转,厂长就算是合格,对待不同的干部,要有不同的评价体系,要看到主流。”   侯卫东暗道:“周省长当政时期,蒋希东一直担任绢纺厂厂长,还被评为了劳模,周省长是充分相信蒋希东的,可是随着社会发展和时间流逝,人是会变的。”   “卫东,你要给子堤讲清楚,项波此人不能用,用了他,绢纺厂就完了,到时你这个分管领导也会脱不了干系,现在项波已是厂长,那就让蒋希东担任党委书记,也能起到一定的平衡作用。”   侯卫东虽然是分管副市长,对于蒋希东这种级别干部的使用只有建议权,并没有决策权,委婉地道:“周省长,我马上向市委作出建议。”   周昌全当过市委书记,现在又是副省长,他挺理解侯卫东的处境,叮嘱道:“你作为分管领导,有些事应该主动向组织反映,否则就是失职,我相信子堤一定会采纳你的意见,子堤这人有毛病,可是大事不糊涂。”   放下电话,侯卫东不禁摇了摇头,暗道:“周省长素来明察秋毫,谁知也有灯下黑的时候,黄子堤已经不是当年的秘书长黄子堤,重用项波就是他的主意。”又想道:“让蒋希全当党委书记,这事终究有些不妥,两人明显要扯皮。”   等到市委书记朱民生从省城开会回来,宁玥特意汇报蒋希东的安排问题。   “黄市长是什么意见?”   宁玥道:“黄、侯两位市长都认为一山难容二虎,建议调蒋回政府。”   朱民生冷着脸,道:“什么叫做一山难容二虎,这是国有企业,不是黑社会,他们两人都是老党员,我相信有基本的组织纪律,我的意思是让蒋希东留在绢纺厂,任党委书记,他有较强的管理经验,应该对工厂有好处。”   听到这样的安排,宁玥嘴巴有些合不拢了,有些尖锐地道:“朱书记,如果安排蒋希东任党委书记,那又何必免其厂长职务。”   在沙州,只有宁玥敢用这种方式和朱民生说话,朱民生仍然冷着脸,却没有发火,解释道:“当年项波能从厂长位置到党委书记,现在蒋希东为什么就不能,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当。”   宁玥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社会环境与当年不一样的,我总觉得如此安排有些问题,黄、侯两位市长也会持反对意见。”   “你尽量去黄市长解释清楚,制衡,是调配干部的重要手段。”朱民生这次到省城开会,省委书记秘书赵东特意找他谈了蒋希全的事情,他可以将周昌全意见当作参考,但是对把赵东的意见当成指示。   黄子堤得知市委意图以后,心火上窜,亲自找到了朱民生,道:“朱书记,蒋希东当了十年厂长,若他不调走,项波接手以后,只怕难以开展工作。”   有赵东的意见为后盾,朱民生态度很坚决,道:“黄市长,项波和蒋希东一直在搭班子全,合作提挺好,没有什大问题,我觉得应该相信两位同志的觉悟。”   黄子堤道:“客观地说,就是因为他们两人合作得不好,所以厂里才出现了问题。”他原本一直不想同朱民生发生摩擦,可是此事太重要,只得硬着头皮与朱民生硬扛。   朱民生原本以为点到为止,见黄子堤软磨硬顶,稍有些犹豫,又道:“蒋希东工作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沙州还有不少市属企业,我们不能让现有的厂长寒心,此事就别争论了。”他话锋一转,道:“绢纺厂只是个例,市政府对于全市企业扭亏工作应该有一个总体方案。”   黄子堤只觉得口里有一块黄莲,有苦说不出,道:“这事交给侯卫东在做,我去催一催他。”   当黄子堤离开了朱民生办公室,朱民生对赵诚义道:“你通知侯卫东,让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当正式文件下发以后,绢纺厂副厂长高小军等人一扫愁容,抽机会到岭西痛快地喝了一场。   酒桌上,高小军举着酒杯,道:“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马就不难,有蒋老大当党委书记,项波仍然是一条小蛇,我们随时可以踩死他。”   蒋希东对现任总工赵大雷道:“大雷,新的生产线就要调试了,你干脆生病得了,让杨柏来做这条生产线。”   自从四通开始搞了MBO以后,以蒋希东为首的七位厂领导便开始筹备着将在绢纺厂实现MBO的目标,为此,他们作了精心准备,杨柏是其中的一步重要棋子,他以反对派面目出现在厂里,就是为了应对复杂的局面。   此时,他这颗棋子就要重新披挂上场。   杨柏道:“大雷,新的生产线毕竟还处于调试阶段,我担心在技术上不成熟。”   尽管杨柏与赵大雷是一条战线上的人,可是技术上的事毕竟都有些保守,赵大雷知道杨柏没有参加前阶段的调试,骤然接手要出事,他在心里犹豫了一会,道:“我有一本详细的工作日志,里面把要点讲得很清楚了,你那去看一看就会明白。”   蒋希东举着酒,道:“兄弟们,我们要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实现目标,为美好的前景干杯。” 第679章 困局(上)   赵大雷将病假条交给了项波,一脸颓废地道:“项厂长,我肚子里长了瘤子,估计是恶性瘤子,我得到上海去检查。”   项波虽然是新任的厂长,可是他一直没有离开过绢纺厂,看着病假条子,道:“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我平时对你也不薄,现在请假就是摞挑子,给我出难题。”   赵大雷无所谓地道:“命都没了,谁还有心思去争权夺利,我这是去保命,不是摞挑子,而且厂里工程师不少,懂技术的比比皆是,我的技术又算得了什么。”   项波脸色极为难看,他在党委书记之时,还经常与赵大雷开玩笑,两人关系看起来还不错,不料他居然在新生产线正在调试的关键环节,突然间要去看病,道:“大雷,你是总工,离工了你,新的生产线能否生产还是未知数,在开机的那天,侯市长要亲自参加。”   “我现在管不了这么多,还是保命要紧。”赵大雷任凭项波如何挽留,执意要到上海去看病。   赵大雷离开以后,项波摔了杯子,公关部长兰沁正好从门口经过,进门以后,将杯子碎片打扫干净,道:“项厂长,你可不能生气,全厂干部职工都看着你。”   项波气得将领带都松开了,道:“你去把杨柏叫过来。”在他心目中,前总工的杨柏是的技术非常出色,是唯一不逊色于赵大雷的技术人员,这一次新生产线的调试,他绝对不能允许失败。   “杨柏已经待岗了,平时没有在厂里。”   “那你给他打电放,让他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杨柏此时正开着车在南部新区闲逛,接到电话以后,道:“我在外面,要回厂里,得下午了,下午上班时间,我到项厂长办公室。”打完电话,他干脆将电话关掉,将车开到了脱尘温泉,躲在贵宾小间里,点了酒和水果,慢慢享受着温泉。   项波接任绢纺厂以后,原来熟悉的工厂突然变得如此陌生,首先是出口印度的大客户将意向性的三百万美元订单撤消,这原本是拿到出口许可证以后最大的一笔订单,也是厂里为了打开东南亚市场的第一笔订单。   出口失败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市里,这让项波的能力受到了极大的质疑,厂里职工同时也议论纷纷,整个厂区充满了不安的气氛。   两点,杨柏准时来到了项波的办公室。   “杨工,你当时怎么突然下岗,将总工位置交给了赵大雷,他的技术水平明显不如你。”   杨柏愤愤地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当权者的法宝。”   项波用很欣赏的眼光看着杨柏,道:“你想不想重新当总工,现在有一个机会,我信不过赵大雷,请你出面来主持新生产线的最后调试工作。”   杨柏面露兴奋之色,随后又有些暗然,道:“这条生产线从采购到安装我一直没有参加,听说正式运行的时间订在三月二十八日,我担心完不成任务。”   由于赵大雷突然请了病假,项波为了新生产线的调试,极力笼络着前总工杨柏,道:“等到新的生产线正式运行,我推荐你来当总工。”   市委书记朱民生得知三百万美元的订单被取消,心情极端不悦,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侯市长,你是怎么搞的,三百万美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绢纺厂的工资、意味着机器运转,你到厂里去过没有,是如何指导生产的,新厂长项波上任以后,有什么问题,你心里有数吗?”   侯卫东本来就不赞成换厂长,被朱民生批评一顿,肚子里全是窝囊气,等到朱民生话音落下,才道:“绢纺厂才拿到进出口专营证,也正在学习如何与国外做生意,这一次订单被取消了,是一个教训。”   朱民生冷冷地说了一句:“又是交学费,沙州再交几次学费,会被老百姓指着脊梁骨的。”   侯卫东沉默了半秒,道:“我会让职能部门将绢纺厂盯紧一些。”   在市委书记怒火正盛之时,顶撞是极为不理智的行为。   尽管朱民生不理智,可是因为他是上级,所以就天然地具有了合理性。   尽管侯卫东在此事上并没有错误,可是因为他是下级,所以就天然地应该理智,否则就是不成熟。   朱民生发了一通火,态度稍好一些,道:“绢纺厂新生产线花了一千五百万,正在调试,新生产线一定不要出问题。”   挂了电话,侯卫东很是愤懑,自嘲道:“当初我就不同意换人,现在项波当了厂长,出了事,责任反而打在了我这个分管领导屁股之上,真是命苦不能怪政府。”   自我发了一会牢骚,侯卫东还是直接给项波打了电话:“项厂长,新的生产线什么时候投入使用,必须要万无一失。”   此时项波刚刚同杨柏谈了话,心里稍稍有底气,道:“侯市长,我给你汇报一件事,总工赵大勇请假到上海看病,新生产线正在调试的关键时刻,必须要有人能把关,我准备让前总工来主持新生产线的最后调试工作。”   侯卫东已经是眉头紧锁,道:“原则上我同意,你是新厂长,要迅速转变角色,将厂里的事情抓紧管好,尽快出效益,这样你才能有威信,市委市政府才能放心。”   项波接手了一个完整的绢纺厂,可是坐在了厂长位置上,却发现绢纺厂处处充满了暗沟,让他步步惊心,却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他相信,熬过了严冬,夏天就会让生活热火起来。   侯卫东也感受到了项波的难受,他心里也是千愁百结,如果按照他的意愿,将对现在市属企业进行全面的公司化改制,可是他是副职,其意愿无法上升为政策,心中焦灼以后,他在心里骂了粗话,“老子以后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坚决不当副职。”   下班之时,侯卫国打来电话,道:“今天你侄儿满三个月,过来喝酒。”   侯卫东道:“你今天有空回家?”   侯卫国笑道:“坏人是永远抓不完的,我也得有自己的家庭生活。”   刚出办公室,就遇到了前秘书长蒙厚石,蒙厚石从秘书长职务上退下来以后,就坚决不肯坐单位的配车,而是跟着年轻小辈坐着单位的交通车,因此,侯卫东招呼道:“秘书长,我们一起回去。”   “侯市长先走,我得出去给小家伙买点礼物,总不能空手去喝酒吧。”   今天晚上是侯卫国儿子满百天,请了一些内亲去喝酒,侯卫东和蒙厚石都在邀请之列。   侯卫东笑道:“我就打空手去了,这些事都是小佳在操办。”   回到了新月楼,侯卫东在屋里坐了一会,这才朝大哥家里走去,在门洞,又遇到了蒙厚石。   “蒙叔,买了什么。”蒙厚石与省长朱建国是老朋友,因此在家里他就称呼为蒙叔,在单位就称呼为秘书长。   蒙厚石笑得挺憨厚,道:“我买了一把枪,不知他是否喜欢。”   他将木枪拿了出来,连侯卫东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是一把属于八十年代的木枪,看枪的造型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   “当年,小伙伴中谁有这样一把步枪,大家都会流口水,我可是做梦都想有一把木头枪。”   进了门,侯卫东陪着蒙厚石坐在了客厅里,蒙厚石道:“卫东,项波当了厂长,绢纺厂难办了。”   侯卫东叹息一声:“今天为了绢纺厂的事情,还挨了一顿批,蒙叔,你有什么高见?”   蒙厚石脸上黑色素沉淀,加上有皱纹,就充满了沧桑感,他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全市和绢纺厂同等规模的劳动密集型企业有六个,各有各的困难和问题,如今市里没有一个明确的战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终究不是办法。”   “我在国有企业工作过,对里面的情况很熟悉,小打小闹解决不了问题,必须转变体制。”   “蒙叔,我一直在研究改制的大题目,这一篇大文章不是一个副市长所能启动的,必须要有相应的保障措施,否则会引起大冲突。”   蒙厚石喝了一口茶,道:“我退居二线以后,给自己订了规矩,一定要少开口,可是在办公室,耳中听到这些事情,又觉得憋在心中难受。”   “蒙叔,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中央高层的理念很明确,就是要掌握关系国际民生的重要企业,对于绢纺厂、胶片、发夹这些行业,都要统统向世界开放,一句话,国资要逐步退出这些服务性的领域。你是年轻的副厅级干部,前途远大,一定要认准大趋势,顺应大均势,这才能有往上走的潜力,省委省政府也正在考虑全省国有企业的突破性改革,正在寻找着试点的地区。”   蒙厚石看了许多领导的兴衰成败,就隐晦地指点侯卫东,但是他只准备点到为止,其余的事情就看侯卫东的悟性和造化。   “蒙叔,我毕竟是副市长,有些难度。”   “这就要看你的政治抱负和实际工作能力了,向上,你将一飞冲天,向上,你有可能在副厅级的位置上停滞。”   “不能全面改制,就找准时机,由点及面,摸着石头过河。”   自从侯卫东成为了周昌全的秘书,蒙厚石就在观察他,当侯卫东将成津的乱局理顺以后,他就从侯卫东身上看到潜力,此时见他走在了人生和事业的重要十字路口,便有意提醒。   他当年和朱建国在一起工作,自认为能力强于朱建国,此时朱成了一省之长,封疆大员,而他已经退局二线,这是他这一辈子的心结,如果侯卫东在他的指导下能过关斩将,他的人生或许能有所补偿,将会少些遗憾。   侯卫东对当前的困局很是不满,意外地听到蒙厚石的话,暗道:“蒙厚石说得对,我必须要鼓足勇气,打破这黑沉沉的困局,在省里树起一面旗贴。” 第680章 困局(中)   时光如梭,转眼间到了五月,生活就如长江水,总要滚滚向东,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经过两个月的蹉商,沙州大学已经确定将搬迁至南部新区,南部新区将为沙州大学提供一千亩土地,每亩土地六万元。   郭兰正式调到了沙州大学,出任了组织部长,并担任了沙州大学搬迁领导小组副组长,她回到学校,原本不想从事行政工作,可是在沙大要教书,必须得有硕士文凭,因此,她一边实际主持着筹备小组副组长的工作,一边着手准备研究生考试。   绢纺厂情况并不容乐观,新生产线还在不断调试,厂里效益在两个月明显下滑,原并就短缺的现金流很快变成了库存和应收货款,侯卫东的副市长生涯刚一开始就面临着新的困局。   “让困难见鬼去。”侯卫东经过一段时间磨合,又积聚起了旺盛的斗志,他决定主动出击,不再观望。   “朱书记,我是侯卫东,有事情想跟你汇报。”经过近半年的磨合,侯卫东与朱民生接触渐渐多了起来,彼此的信任度都有所提高。   “你十点钟过来。”朱民生与黄子堤关系说不上糟糕,也说不上密切,侯卫东愿意过来汇报工作,这是他愿意看到的事情。   十点钟,侯卫东准时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   “朱书记,绢纺厂经营很困难。”   “生产线稳定没有?”   “赵大雷有肿瘤,要在上海作手术,杨柏以前没有接触过这条生产线,生产线一直没有稳定下来,双宫丝生产受到影响,而且,以前合作的销售公司因为质量原因,拒绝再要厂里的产品,库存堆满了仓库,难以为继了。”   朱民生冷脸冷面地看着侯卫东,暗道:“侯卫东当时并不同意临阵换将,现在他捡到大话来说了。”口里道:“侯市长,光提困难是不行的,你是分管副市长,要提出解决方案。”   侯卫东此时彻底摸清了朱民生的习惯,朱民生表面上是冷脸硬汉子,实际上内心摇摆不定,容易受人诱导,他正容道:“我觉得市属国有企业不能再由政府来抱着,应该把他们推到市场去,你曾经提过陈光的事情,我觉得沙州也应该和荷泽一样,全面改制,这样政企才能真正分开,企业专心生产,政府做它的本职工作。”   “改制,说起来容易,可是涉及到了这么多工人,稍有不慎,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侯卫东用坚定的语气道:“不改制,最终市属企业也是死路一条,还把政府拖跨了,工人最终还是找政府要饭吃,我的想法是由点到面,逐步铺开,第一个点就是面临着重重困难的绢纺厂。”   朱民生仍然是冷脸冷面,过了一会,道:“对于绢纺厂的事呢,你有几成把握。”   侯卫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策略地道:“周省长有意在全省搞改制工作的试点,沙州市可以做些工作,只要纳入省政府试点,就会有很多保障措施。”   朱民生沉吟了一会,道:“此事你同黄市长谈过没有?”   “暂时还没有。”   朱民生脸上表情稍有缓和,道:“还得按程序办,不能坏了规矩。”   他来到沙州以后,第一次讲话就是强调民生集中制,今天没有讲民生与集中,而是用了“规矩”这个词,侯卫东在心里作了评估:“看来朱与黄也有了隔阂,这对我来说就是好事。”   摸清了朱民生的态度,侯卫东心里便踏实起来,刚回到办公室,还未坐定,电话响了起来。   “省里有相关文件没有?”   朱民生这句问题没头没脑,侯卫东楞了三秒就明白了朱民生的意思,道:“目前省里关于国有企业改制的消息都散见于各种讲话材料,并没有明确的硬性要求,省里要搞试点也是内部消息,不是正式的文件。”   朱民生沉吟道:“没有正式文件,改制的事情就先缓一缓。”   “在这种领导手下工作也太费劲了,即想出政绩,又怕担责任。”侯卫东挂了电话以后,暗自发了一句牢骚,不过朱民生的话也提醒了他,他思索了一会,取出了周昌全的文件,又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   赵诚义在走道上遇到了侯卫东,心道:“侯卫东现在和朱书记的关系不断拉近,他这人真有手腕,我要向他学习。”口里道:“朱书记正在等我。”   朱民生仍然是冷脸冷面的神情,道:“还有什么事情。”   看了周昌全的文件,听了侯卫东的相法,朱民生道:“你先去向周昌全请示,如果能将省政府能将有明确的精神,我支持你的想法,只是有一个要求,即要解决国有企业效益问题,也得兼顾着社会效益。”   给楚休宏打了电话,侯卫东直奔岭西,等到省政府会议结束,楚休宏陪着他,两人有一句无一句说着闲话。   “大周哥回国以后,成立了一个岭西娱乐公司,这个公司做得很杂,有网络音乐,还要搞演出。”   侯卫东脑海中浮现出了周昌全和柳洁唱歌的情景,暗道:“周省长和柳团长的关系好得很,大周要开娱乐公司,只怕周省长不会同意。”   “呵,没有想到大周要开娱乐公司,我记得他是学工科的,跟娱乐界没有什么关系,周省长多半不会同意,他一直希望大周从事专业工作。”   楚休宏道:“卫东市长太了解周省长了,为了这事,大周还和周省长吵了架。”   “大周也太冲动了,何必跟老爷子吵架,只要注册了公司,生米煮成熟饭,周省长还是要支持。”   楚休宏顿时露出了佩服之色,道:“卫东市长太历害了,大周的公司已经成立了,周省长尽管生气,也只能由着他了。”   两人正说着,听到了周昌全的说话声音,侯卫东赶紧迎了上去。   周昌全西服笔挺,神采奕奕,看见了侯卫东,很高兴地道:“你急急忙忙赶到省城,有什么要紧事情?”   侯卫东在心头暗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就去年此时,周省长以为政治生命即将结束,便有了闲云野鹤的潇洒,此时政治生命突然延长了,他顿时又焕发了政治青春,人也年轻了至少五岁。”   进了办公室,侯卫东开门见山地道:“周省长,我是来要政策的。”   “你要什么政策?”   侯卫东从手提包里取出了周昌全在全省工业大会上的讲话,翻到第六页,道:“周省长,您在全省工业大会上的讲话真是太精采了,有很强的指导意义,我组织相关部门集体学习了三遍,越学越有味道。”   周昌全笑了起来,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拍马屁,当了副市长,马屁功夫看涨啊。”   侯卫东摸了摸鼻子,道:“这不是拍马屁,而是实事求是,根据周省长的讲话精神,我代表沙州市委市政府,主动争取将全省企业改制的试点工作接过来。”   “你是代表个人,还是代表市委市政府?”   “我来之前,和朱民生书记讨论这个问题,他支持试点工作。”   “那黄子堤是否支持此事?”   “为了解决国有企业效益问题,黄市长多了好些白头发。”   周昌全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神情严肃起来,道:“我听到一些说法,你和黄子堤的关系不太和谐,我记得你们配合得很好,为什么会这样?”   侯卫东避重就轻,道:“我和黄市长的关系没有什么问题,他是一把手,我是副职,我会配合好他的工作。”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多的话我不说,在市委书记和市长之间,你要寻找平衡点,我相信你有足够的智慧和能力处理好这事。”周昌全很是看重侯卫东,说这番话也是语重心长。   “我会注意。”在侯卫东心中,朱民生有明显的缺点,可是他的缺点是归于可以接受,而黄子堤作为市长,他的缺点就属于致命的缺陷。   周昌全看出了侯卫东神情有些敷衍,他没有深说此事,点到为止,道:“至于改制试点之事,省委省政府还在研究,到时我会考虑。”   说到这里,他把楚休宏叫了过来,道:“我有接待任务,你别跟着了,陪卫东吃饭。”   侯卫东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可是这一次拜访周昌全没有达到预期目的,让他略略有些失望,与周昌全握手告别以后,跟着楚休宏一起走出省政府大楼。   出了大楼,就是宽阔的公路、大片的绿化草坪,这是2001年修的市政府广场,不少市民在此休闲,与以前硬梆梆的省政府相比,经过改造的省政府周边环境显得更加和谐。   侯卫东心思没有在广场上,暗道:“除了周省长,还有谁能促进此事?不知赵东是什么态度,如果赵东能支持,朱民生十有八九会坚定改制的决心。”   可是,赵东毕竟是省委书记秘书,侯卫东与他还没有建立起私交,贸然向他说这事,终究是不太妥当,他又有些犹豫。   楚休宏觉察到侯卫东有些走神,道:“卫东兄,我有一个疑问,绢纺厂就是一个马蜂窝,别人避之不及,你为什么非得把这个马蜂窝捅开?”   侯卫东深知领导身边人的历害之处,因此他有意在楚休宏面前敞开了心痱,诚恳地道:“既然是马蜂窝,就迟早要捅开,我想以此为切入点,下好国营改革这一盘棋,古人云,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既然当上了副市长,就得恪尽职守,这是其一。”   “其二,从客观情况来说,沙州市属企业在2001年大面积亏损,现在不积极主动地想出办法,凭我了解的情况来看,以后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我始终坚持,早动手比晚动手更好,这是对市委市政府负责,更是对全市人民负责。”   楚休宏见到侯卫东义无所顾的态度,提醒道:“国有企业太复杂,你有可能会背上骂名?”   “这就无所谓了,如果成功了,我也算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如果不成功,至少总结了经验教训,要让我眼看着市属企业的危机而无动于衷,我会觉得遗憾。”   侯卫东还有一个更隐密的理由没有说出口:“如果市属企业改革成功,将为他的仕途之路奠定坚定的基础。”   到了餐厅,楚休宏又打了电话。   不一会,一辆红色小车停在餐厅门口,一位身材高大、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走进了餐厅,他身边跟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   侯卫东眼睛一下就直了:与大周一同到来的人居然是晏紫。 第681章 困局(下)   大周坐下,与侯卫东打了电话,便掏出手机,说了一阵又快又急的英语,侯卫东在大学里掌握的哑巴英语早就还给了老师,此时更是听得一些模糊。   晏紫没有想到又与侯卫东见面,出于礼貌,她微微向侯卫东点了点头,随即冷冷一笑。   冷笑应该是笑的一种,属于能意会却没有准确概念的表情。   对于晏紫的专业能力,侯卫东素来还是认可的,但是他并不喜欢晏紫过于尖刻的性格,甚至还有一些反感,见到她莫名其妙的冷笑以后,便不再正眼看她,对大周道:“大周,你还是正式回国当海归了。”   大周这才笑道:“卫东,你怎么一不小心就当了副市长,上次我回国之时,你还是县委副书记。”他笑起来之时,露出了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很是健康,他指了指晏紫,道:“这是晏紫,省歌舞团的。”   侯卫东再次向晏紫点了点头,又道:“你回来做什么项目?”   大周道:“这是我最头疼的事情,现在终于定下来,我准备搞网络音乐。”   侯卫东深知周昌全的性格,笑道:“现在网络神话刚刚破灭,做网络恐怕很难,周省长肯定要坚决反对。”   “我的看法恰恰相反,互联网是绝对的新兴力量,现在挤掉泡沫,正是进入其间的好机会。”大周指了指晏紫,道:“晏紫是我的合作方,她是专业人士,我是技术人士。”   侯卫东脱口道:“晏紫是舞蹈演员。”   晏紫冷笑一声:“难道舞蹈演员就不懂音乐吗,少见多怪。”   楚休宏有些奇怪地看着晏紫,在他的印象中,晏紫是一位雅致的女人,他是第一次听见晏紫冷笑。   从门口又走进来一位女子,女子约一米六左右,即时尚又朴素,走到大周桌前,很礼貌地鞠躬。   这个鞠躬太眼熟了,所有与日本人有关的电影里都会出现这种礼议,侯卫东将目光转向了大周,大周明白侯卫东的意思,耸了耸肩膀,双手一摊,做了一个西洋人常用的身体语言。   “这是我的女友兼合伙人,代子。”   听到“代子”这个名子,侯卫东险些笑了出来,在读大学之时,每晚睡前十分钟,大家都会讲黄色话题,俗称黄色十分钟,刘坤曾经讲过两个岛国人的名字,男的叫做龟头正雄,女的叫做松下裤带子。   因此,听到代子,他猛地想起了松下裤带子这个笑话。   代子不明所以,见到对面的男人脸上充满了笑意,又微微鞠躬,脸上是很温柔的表情。   侯卫东对那个岛国没有好感,可是面对着代子这样的女子,确实又没有太多恶意,他看着大周道:“我刚才听到你是在说英语,代子能说中文吗?”   “不会,我和她在美国认识的,在一个学校,我们一起来做音乐网络。”   侯卫东道:“我知道周省长的性格,他能接受你从事网络音乐这项全新的事业,可是他很难接受这个——代子。”   大周扭头过去,朝代子微笑着用英语道:“这位侯先生夸你很漂亮。”回过头又对侯卫东道:“我爸很信任你,抽个时间,帮我劝一劝他,姻婚无国界,抗日战争和代子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无解,侯卫东开了个玩笑,道:“抱得东洋美女归,大周这是为岭西人增光,我相信周省长最终会接受你的。”   大家边吃边聊,侯卫东问道:“我对互联网不熟悉,大周,你倒底想作什么?”   大周道:“简单地说,我想做专业的音乐搜索引擎,主要为搜索用户提供音乐视听的第三方链接服务,我的想法是做国内的最好的音乐网站,目前资金压力挺大,正在筹划风险投资,卫东有没有好建议?”   侯卫东道:“我接触的都是具体产业,对于互联网完全是外行,不敢乱说。”又问道:“目前你有没有眉目?关于风险投资的事情。”   “步高,是沙州最成功的年轻企业家,你应该认识,他手下有两家公司,一是步步高房地产开发公司,另一个是远景公司,步高准备投入三百万到我的音乐搜索引擎,名字我都取好了,叫做周代音乐搜索引擎。”   侯卫东暗道:“步高的老婆与晏紫曾经是同事,步海云又是周昌全的部属,而步高的经济实力强,由远景公司来投资倒是不错的选择,即使三百万全亏了,对步高来说不会伤筋动骨,只要周昌全给予步高适当关照,又何止三百万元。”   他道:“步高是我多年的朋友了,他的新月楼致今仍然是沙州最成功的楼盘,已经开发到了四期。”   大周马上拿出手机,给步高打了电话:“步总,今天遇到卫东市长,他对你很赞赏。”   步高刚刚离开了在岭西新开发的楼盘,就接到了大周的电话,道:“大周,我和小曼在岭西,你从上海回来了?”   “你在岭西,那你赶紧过来,我和卫东、休宏在一起。”大周问了一句,“这是什么餐厅?对,就在沙州印象餐馆。”   很快,步高来餐馆里。   步高此人擅长学习,精于管理,成功开发了新月楼以后,他按照新月楼的模式在岭西和铁州分别复制了四个大楼盘,赚钱赚得盆满钵满,他正在筹划让步步高公司上市,因此,通过父亲的关系,与周昌全保持了密切的联系。   酒过三巡,大周感叹道:“当初我出国是错误的选择,如果一直留在国内,估计境况也大不一样。”   大周如此说是有感而发,他现在留在美国,最多就是美国白领,年收入七、八万美元办得到,想当大老板是基本不可能,每次回国,他都会发现以前的朋友就会有人变成岭西老总。   凭心而论,他以前并没有将步高放在眼里,步高的父亲当时不过是沙州建委主任,而他的父亲周昌全却是沙州一句顶一万句的市委书记。十年过去,他成了年入十万美元的美国白领,按理说应该相当不错了,可是步高却成了亿万富翁,这些变化,让大周坚定了回国创业的决心。   “大周,我劝你别搞虚拟经济,干脆搞房地产,我分析,房地产业将持续十到二十的火红。”   “互联网也是一块大蛋糕,放弃了实在可惜。”尽管互联网受到了重创,大周仍然看好这一行业。   “让代子去经营音乐网站,你条件这么优越,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了,不做房地产实在可惜了。”   晏紫的英语水平不高,代子的汉语水平很低,两个女士坐在一起,互相不能沟通,只能听男士们闲聊,实在无聊得紧,忍了一会,终于放下了筷子,道:“你们慢聊,我先告辞了。”   她收拾了随身的坤包,风姿绰约地留给了众人一个背影。   侯卫东看着晏紫的背影,不禁想起了她腰间的惊人弹力,暗道:“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毛老人家对国人的改造确实是直接灵魂,影响深运,晏紫与代子相比,一个是带刺的玫瑰,一个是风中的水莲花,也不知在以后的竞争中,是刺玫瑰胜出,还是风莲花更历害。”   代子的中文水平实在不怎么样,大周的日语水平更差,两人交流都是用英语,此时满桌男人用岭西话交流,她只有干瞪眼的份。   步高道:“大周,你还是投资房地产,这是岭西最有钱途的行业,放弃你的网络梦想,那个事太累了。”   大周看了一眼安静的代子,道:“就算我不搞音乐网站,代子也要搞,这是她的梦想,也是我的。”   “大周,我和你不是一天的交情,三百万是风险投资,说好的事情不会变,你若想要做其他的事情,启动资金我都可以为你准备。”   周昌全在副省长职位上还有五年任期,因此,步高极力拉拢大周,他并不是想让大周直接搞房地产,而是想与其合作,当然,大头在公司这边,大周只能拿小头。   当然,这个小头对于个人来说也是一笔巨款。   酒足饭饱,楚休宏作为秘书,不敢在外面久留,他来到省政府宾馆等着周昌全。   步高道:“难得请到侯市长和大周,下午找个地方潇洒。”   大周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代子,道:“算了,今天和代子在一起,我还是争取当个岭西好男人。”   步高没有勉强大周,他拉着侯卫东,道:“大周要走,侯市长不能走,我有些事情和你谈。”   侯卫东略为犹豫,点头道:“那找个地点喝点茶,我三点钟离开。”   两人来到了金星宾馆的茶楼,喝了几口茶,步高道:“侯市长,你认识易中岭吧。”   “什么事。”   “重要的事。” 第682章 谋篇(上)   侯卫东不知步高是何意,淡淡地道:“易中岭,这是沙州有名的企业家,我认识。”   “这两年,易中岭风头很劲,沙州最好的地块,十有七、八落到了他的手里,他原来是搞食品的,和建筑行业风马牛不相及,为什么在房地产行业混得风声水起,还不是仗着黄子堤。”   步高注意观察侯卫东的脸色,见其并不反感,道:“黄子堤这样搞下去,绝对要出大事情,很多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对此事有议论,很反感。”   侯卫东一脸平静,静等着步高揭秘底。   步高在沙州最大的敌手就是易中岭,他几次与易中岭争夺地块,都被对方夺标,因此,他想方设法准备排挤易中岭。   “这是我无意中得到了一组照片。”步高取出了一叠照片,这是业余侦探麻贵的杰作。   侯卫东接过了照片,他心尖里颤动了一下,脸上却是神情依然。   这些照片的主角是黄子堤、项波、易中岭和刘坤。   “这是易中岭的别墅,黄子堤亲自开车去的,第二天早上出来。”   “这是三个女子,是上午到的,你看下面的时间,这一张,黄子堤走了以后,她们也走了。”   侯卫东仔细看着照片上的女子,俏丽,风尘之色似乎要透过照片,“这几张照片能说明什么,没有多大意义。”   “侯市长,你继续看。”   “这是刘坤,也是当天晚上进去,第二天早上出来。”   “看这间平房,早上,从里面走出来了六个年轻女人。”步高开了一句玩笑:“年轻人身体好,这次刘坤是陪了六个人。”   侯卫东仍然道:“这些照片在法庭上不能当作证据,没有因果关系。”   步高道:“侯市长,你继续看。”   “这是项波,他是三点二十分到达易中岭家里,黄子堤是六点钟到了此地,你看这一张的时间,项波是晚上八点离开,应该是他们三人喝了酒,黄子堤的车没有动,这是早上天亮时的照片,黄子堤从后面的别墅出来。”   ……   步高对这一组照片作了最后总结:“从这八组照片可以看出来,易中岭是常客,后里的别墅是他专用,刘坤和项波是偶尔过来,项波是过来喝酒,一般晚上八点过就要离开,刘坤两次是从平房出来,平房应该就是一个私密的娱乐场所。”   侯卫东内心也很震惊,这一组照片将黄子堤、易中岭、项波和刘坤的秘密爆光于天下,其中有严密逻辑关系,不必置疑,他将这些照片叠在一起,道:“步总,这一组照片来之不易,不过,没有什么价值,顶了天,就是黄子堤留宿于易中岭这里,可是这违反了那一条那一款,领导干部也要有朋友。”   步高嘿嘿笑道:“侯市长,这组照片不会见光,只是作为你决策的参考,我知道你在关注绢纺厂的事情,这组照片可以解释近期发生在绢纺厂的怪事。”   侯卫东心里承认这组照片揭示出来的真相,但是作为副厅级干部,他已经学会了稳重,在大事大非面前并不肯轻易表态,这是当领导的修养,也是城府。   “这些相片并非致命一击,因此,谁拿出这些照片,谁的动机就不纯。”侯卫东一边说,一边将这些照片推给了步高。   步高将照片收进了皮包,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沙州的红楼,这些人就是工厂的蛀虫,绢纺厂危险了。”   侯卫东目光如刀,直视步高,过了好一会,道:“我有事要先走一步,就这样了。”   步高将侯卫东送到门口,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   在沙州建筑市场上,步高原本是一枝独秀,可是易中岭突然变成了土地吞口,将几块重量级的好地从其口中夺走,步高就下定决心要收拾掉易中岭,他是文明人,文明人就有更加文明的办法,侯卫东就是一把出鞘的砍刀。   这也是其父亲政协主席步海云密授之机宜。   堡垒是从内部攻破,步海云在沙州为官三十来年,深知其中的奥秘,他看准了侯卫东的雄心以及黄子堤的贪心。   侯卫东坐在车上,又给楚休宏打了电话:“休宏,全省国有企业改制的试点工作,有什么新进展,你要及时给我说一声,让我有所准备。”   “侯市长,只要有消息,我就跟你联系。”楚休宏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他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宁玥在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有关系,周省长到首都之时,还去拜访过。”   对于侯卫东来说,这个信息太重要了,他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吴英,便给成津县朱兵县长打了电话:“朱县长,我是侯卫东,先祝贺你,改天请你喝酒。”   朱兵几经曲折,在曾昭强的大力推荐之下,又通过副市长侯卫东去宁玥见了面,再找了市委常委、秘书长杨森林,终于修成正果,力压副书记莫为民和常务副县长周福泉,成了成津代县长。   市里为了安排朱兵,将周福泉调到了吴海县担任县委副书记,莫为民仍然是成津县委副书记。   “侯市长,您有什么指示?”此时的朱兵早就将益杨上青林的旧事忘掉了,对侯卫东是发自内心地恭敬。   “有一件小事,你找人到竹水河弄几斤扁鱼,最好选两斤左右的,个头均匀一些,送到岭西,对,就是今天下午送过来。”   “侯市长,你放心,最多三个小时,我将扁鱼送过来。”   “你不必来,找府办信得过的人,将鱼送到岭西以后,再给我打电话。”   侯卫东打完电话,将车开到了金星宾馆,然后蒙头大睡,一觉醒来,已是四点钟了。   “你的人到了哪里?”   接到侯卫东电话以后,朱兵将手里的事情全部推掉,专心备鱼,道:“我刚才问了,送鱼车已经过要到沙州,最多一个小时就到岭西。”   侯卫东这才拨通了水利厅吴英副厅长的电话:“吴厅长,您好,我是侯卫东,送了几斤竹水河的扁鱼,您尝个鲜。”   吴英很高兴地道:“小佳过来没有,你们家的小佳打麻将是一把好手,晚上我们几人打几圈。”   侯卫东则是顺杆上爬,道:“晚饭安排在沙州印象餐馆,行吗?”   吴英笑道:“我现在是闲人,随时有时间,就看曙光这个大忙人有空没有,红线和蒙宁肯定要来的,就在沙州印象餐馆吧。”   事情办得很顺利,侯卫东心里高兴,赶紧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晚上到岭西来,和吴厅长、方红线、蒙宁她们几人吃饭,你可以开车,我也可以让司机来接你。”   小佳正好约了谢局长和赵秀吃饭,道:“你怎么不早说,我和谢局长、赵秀已经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对了,我还约了杨柳。”   侯卫东不容置疑地打断道:“今天的晚餐很重要,我有事要找吴英,她特意点了你的名字。”   “我还有没有人身自由,为了陪她们打牌,就得从沙州跑到岭西去。”小佳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忍不住抱怨道。   “现在不自由,是为了将来更自由,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我赶紧出发。”   小佳没来由地有些怨气,道:“你就知道陪那些不相干的人,我们有多久没有在一起了。”   侯卫东哈哈大笑道:“原来小佳想洗衣服了,这事好办,今天晚上打了牌,我们就住在金星宾馆洗衣服,消耗脂肪和能量。”   小佳“呸”了一声:“你这人太不浪漫了,这些事情只能意会,你说出来就没有情调了。”又道:“你别派司机了,我自已开车过来。”   “小心点。”   “放心,我也是老驾驶员了。”   到了五点,成津县政府办公室就将五斤扁鱼送到了金星宾馆,朱兵想得很细,将五斤扁鱼打了一个大包,又另装了三斤扁鱼。   五点三十分,小佳开着车也来到了岭西。   五点五十分,侯卫东和小佳等在了水利厅楼下,侯卫东坐在车上充当驾驶员,小佳则上楼去找吴英,等了一会,就见到小佳陪着吴英出现在底楼,两人有说有笑,神态很亲热。   坐上了车,吴英道:“副市长当驾驶员,我今天超级别了。”   在岭西,经常尊称驾驶员为“师长”,戏称为师级干部,侯卫东很机灵地笑道:“平时是师长开车,今天是副师长当驾驶员,其实是降了级别。”   车至沙州印象餐馆,侯卫东对吴英道:“吴厅长,今天晚上我们先煮一盆扁鱼,另外还有一包扁鱼,我先送到家里去。”   吴英是水利厅副厅长,家中从来不缺各式野生鱼,扁鱼虽然是好东西,她却并不是太在意,她更在意的是这份情谊,道:“卫东是有心人,很不错。”   “这个地方叫沙州印象餐馆,盆景还不错。”   “这里的老板以前和我一起在益杨青林镇工作过,是粮食系统的老同志。”   吴英对这些盆景很有兴趣,专心致志看了一会,道:“还有没有档次更高的,卖不卖?”   侯卫东干脆就将老邢叫了过来。   老邢此时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他虽然不了解吴英的身份,可是见到侯卫东的神情,猜到了吴英肯定是大人物,道:“我还有几盆珍品,都是在上青林山上培育出来的,比这些盆景档次高。”   吴英道:“厅里可里摆几盆,另外,给我准备两盆高档的,我要送走。”   等到老邢离开,侯卫东道:“吴厅长,我想给您汇报工作。” 第683章 谋篇(中)   听了侯卫东的请求,吴英道:“这是好事,也是难事,你何必主动去惹麻烦。”   侯卫东道:“不愿意惹麻烦,迟早就会惹上大麻烦,如果沙州是体制改革试点地,我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我知道省政府是有意明确一个试点市,沙州的工业在全省排第三,很有代表性,是试点镇的最好城市。”   “国有企业改革问题,从全国范围内一直是有分歧的,不仅是经济上的原因,还是政治上的原因,如今虽然不至于有牢狱之灾,可是稍有不对,政治上受影响也不足为奇。”   吴英是省委书记夫人,没有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她不仅想到了群体性事件,也想到了可能引起的风波,她着实欣赏侯卫东,建议道:“我可以建议朱民生调整你的分工,这样就可以免除了许多麻烦。”   侯卫东委婉地谢绝了吴英的好意,道:“吴厅长,谢谢你的好意,我既然到了这个岗位上,也就不准备退缩了。”   吴英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侯卫东,这些年来,她接触了太多的政府官员,“但求无功,不求有过”的明哲保身理念已经深入了官员潜意识,官做到副厅级,还要主动惹麻烦的人,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她微笑着道:“把沙州作为国有企业试点市,对于省里来说是一件好事,既然你想争取,我估计没有什么问题,找机会帮你说一说。”   “需要通过国务院体改办吗?”   “对于全国来说,你这点事只是芝麻小事,省里完全有权去决策。”   侯卫东倒是有心结识更高层次的领导,见吴英如此说,也就作罢。   当上副市长以后,面对着复杂的国有企业,侯卫东一直在调研和思考,这是决策前必不可少的程序,此时主意已定,他便准备主动出击。   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让项波经营的时间太长,有易中岭在里面掺合,绢纺厂的局面绝对比现在更加复杂,侯卫东不能再等等了。   在吴英、方红线、小佳开始进入麻将战场之时,侯卫东回到了金星宾馆,坐在了落地窗前,他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手提电脑,然后给晏春平打了电话。   “你把绢纺厂三月、四月的报表准备好,明天送到我的办公室。”   “通知蒋希全到我的办公室,上午十点。”   给晏春平打完电话,侯卫东又给段英打了电话。   “段英,您好,我是侯卫东。”如今段英已经接替了王辉当年的职务,他很看重报社的喉舌作用。   段英此时刚刚洗了碗,正准备到书房,接到了侯卫东的电话,很有些诧异,道:“是你啊,找我有什么事情。”她打电话之时,丈夫梁进文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便有意坐在了客厅。   “我对绢纺厂的感情挺复杂,当年益杨绢纺厂破产之时,大量的工人下岗,最惨的就是那些女工,有不少南下当了小姐,所以,如果你要改革,必须要考虑工人的利益。”   侯卫东道:“这一点我知道,可是绢纺厂经营困难,真等到病膏肓,只能是破产一条路了,到时受害的还是绢纺厂女工,现在还可以有多种选择。”   段英明白侯卫东的意思,道:“你给我打电话说这个事情,肯定不是为了谈感受,我能为了绢纺厂做些什么事情?”   “我想在改制之时,岭西日报上有改制的声音,这是对我的舆论支持,有一个良好的舆论环境,这事太重要了。”   段英道:“侯市长,你给我的这个任务太大了,我只是小人物而已,怎么能主导岭西日报的方向。”   “我知道报社的操作模式,要正式表态很难,我想让你打些擦边球,从现在开始,悄悄报道一些企业改制的文章,主要是外省的成功经验。”   这个要求让段英感到有些难度,考虑了一会,道:“我去试一试,能否通过不得而知,请理解。”   侯卫东操作过多次,道:“我还会和王辉主任联系,争取他的支持,这些文章类似于软广告,应该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影响。”   与段英通话结束,侯卫东又给王辉打了电话,王辉同侯卫东合作多年,对这些套路很是熟悉,道:“这事好办,就是打擦边球,只要段英把文章找来,我糊里糊涂就同意了,没有什么大不了。”   小佳凌晨两点才回到了宾馆,侯卫东睡得迷迷糊糊,当小佳进门之时,他半眯着眼睛,道:“现在几点了,明天我要到计委去找鲁主任,谈点事情,你有什么安排。”   “两点,原本说要打通宵,吴厅长接到电话,明天要到首都去,因此两点就散了场子。”   侯卫东睁开了眼睛,问:“吴厅长要到首都去?”   小佳亲了亲侯卫东,拿着毛巾去卫生间洗澡,道:“我听说宁玥也要去,是她的一个长辈过生日,好象在体改委当领导。”   侯卫东到省城来做一系列活动,其实为了下一步改革打下铺垫,此时听到吴英要去首都,而且是和宁玥一起去,眼睛便睁开了,道:“她还说了些什么。”   “她夸你很有朝气,不象一般领导那样暮气沉沉。”小佳走到门口,回过头来,道:“明天我请了假,可以睡懒觉,你别叫醒我。”   九点,小佳还在酣睡,侯卫东在金星宾馆吃了早餐,便直奔省计委,找到了省计委副主任鲁军。   听了侯卫东的想法,鲁军道:“改制没有问题,政策早已明确,又有成功经验,最重要的是要选择合适的改制模式,按照国有产权最终受让主体不同,国企改制可分为内部人收购模式与外部人收购模式,你想采用哪一种方式。”   “我不是为了改制而改制,有两个条件和一个目的,两个条件是国有资产不流失和职工大体上不吃亏,一个目的是扭亏为赢,为了达到上述目的,准备在沙州采取内部人收购模式。”   “谈一谈具体的理由?”   “其一,经营层及骨干员工稳定,对企业历史及现状熟悉,改制过程震动较小,系统风险也较小,能激发企业内部人对改制的积极性,推动改制顺利进行,这符合绢纺厂的现实;基二,由于内部人收购往往将产权置换与身份置换联系在一起,减少了改制过程中的现金支出,这符合沙州市政府的财力。”   鲁军对国企改制研究得很透,道:“当前在岭西,内部人收购模式主要分为经理层融资收购和股份合作制模式,管理层收购的资金来源问题难以解决,即使融资成功,由于还贷压力巨大下,管理层很难给企业发展继续注入资金资源;而股份合作制模式下容易形成新的一轮大锅饭。”   “这两种模式都是有利有弊,更重要的是,在监督机制不健全情况下,内部人收购容易滋生暗箱操作。”   说到这,鲁军加强了语气,道:“无论改制是否成功,作为领导改制者,都要被人非议,这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事。”   侯卫东明确表态道:“我有心理准备,此事宜早不宜迟。”   “那好,我同你研究细则。”   两人谈了近两个小时,侯卫东这才与鲁军握手言别。   此次岭西之行,侯卫东与周昌全和吴英见了面,又与岭西日报的王辉与段英沟通了信息,再与计委副主任鲁军进行了实质性交流,颇有收获,这是他为了推动沙州国有企业改革进行的铺垫。   可是要将思路变成现实,还有许多具体问题。   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提出此事,现在市委书记朱民生有改制的想法,可是又前怕狼后怕虎,态度模梭两可,而市长黄子堤才将项波推上厂长的位置,根本没有考虑改制之事,作为一位分管副市长,在这种情况之下,如何将绢纺厂改制的大事提上议事日程,确实还是一件考虑领导艺术之事。   等到五月下旬,省政府仍然没有明确沙州为国有企业试点地。   在六月上旬,看了绢纺厂的财务报表,仍然是亏损,而且本月亏损额比四、五月份明显放大。   侯卫东针对连续三个月的亏损作了态度强硬的批示:“连续三月亏损,而且有放大趋势,我建议制定周密措施,进行企业改制,否则将无法解决绢纺厂的亏损问题,请黄市长阅示。”   黄子堤看到了侯卫东的批示,将项波叫到了办公室,让其看了侯卫东的批示,道:“项厂长,三个月前,你是信誓旦旦,现在有何良策。”   项波一脸苦相,道:“工厂生产很正常,关键是销售环节出了问题,高小军和蒋希东一直把持着销售渠道,他们穿一条裤子,就是要搞跨绢纺厂。”   “你这个厂长,就是吃干饭的。”   项波呐呐地道:“蒋希东在厂里经营了十年,所有重要的销售渠道都是他们掌握,现在他们装傻充楞,死不承认这事,我准备另起炉灶,通过专来的销售公司来建立新渠道。”   黄子堤道:“有几成把握。”   项波一咬牙,道:“有六成。”   黄子堤拿过了侯卫东的批示,在上面写道:“绢纺厂有五千职工,稍有不慎,会影响稳定,请侯市长沉到企业,提出扭亏为赢的具体措施,改制一事要经过充分调研,经专家论证以后,再提交到政府常务会研究,黄子堤。”   “我再给你一个季度,如果不能扭亏,我也不好说服侯市长了。”   项波满头大汗出了大楼,回头骂了一句:“这些当官的,屁眼心都是黑的,侯卫东,老子跟你没完。”   侯卫东看了批示,让办公室复印了一份,放在办公室作为备用件。   这时,桌上的红机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这个红机电话只有周昌全打过,侯卫东看了短号,很陌生。   “您好,我是侯卫东。”   “卫东,成津知青墓的情况如何?”   “今年修缮过,很不错。”   “在六月份,一些老知青要来上坟,你最近亲自去检查一次,包括沿途公路,都要修一修。”   侯卫东心知是首都的那位老知青要来,他一阵高兴,连忙将此事布置了下去。   这时,晏春平送了文件夹过来,第一份就是市政协《关于以改制促发展的建议》。   侯卫东知道这是步海云在配合行动。 第684章 谋篇(下)   市长黄子堤看到了的市政府《关于以改制促发展的建议》,便感觉有些不对,心道:“步海云这是帮着侯卫东摇旗呐喊,绢纺厂的事和步海云并没有瓜葛,他的用意还是在土地之上。”   黄子堤在出任市委副书记和市长期间,为易中岭弄了不少的地,为此和步海云也生出些了一些龌龊,想到了这一点,他暗恨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易中岭太贪心了,迟早要将我一起拖入地狱。”   每次想到这一点,他恨不得找把刀子捅死易中岭,可是他深陷入泥潭,而且是越陷越深,无力自拔。   坐在桌前想了一会,黄子堤下定了决心给易中岭谈一谈,拨通了电话,道:“中午我到你那里去,我有事情跟你谈。”   易中岭此时正在工地上,他听到易中岭声音是少有的严肃,道:“黄市长,你有什么指示?”   “有重要的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中午我们再谈吧。”   易中岭隐约猜到了什么事情,他马上给绢纺厂项波打了电话:“老项,合同什么时候签。”   项波以前当过厂长,可是十年前的厂长和十年后的厂长完全是两个概念,他已经被绢纺厂层出不穷的问题折磨得够呛,道:“下午,我们签合同,以后绢纺厂的销售大权就交给你了。”   易中岭哈哈笑道:“不是交给我,是交给我们,所有的利润,我们是五五分成。”   中午,黄子堤与易中岭两人单独坐在了一起。   在绢纺厂之事上,黄子堤也感到了压力,他苦口婆心劝导着易中岭:“中岭,和你商量一件事,绢纺厂的事情,你最好别掺合在里面,国营企业太敏感,搞得不好就是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易中岭在黄子堤面前很随便,道:“黄市长,我不是掺合绢纺厂,而是利用我的资源帮着绢纺厂解困,蒋希全那一伙人把持了销售渠道,分明是要将绢纺厂困死。”   黄子堤语气沉重,道:“中岭啊,现在房地产生意很好,你拿了几块好地,赚的钱已是几辈子吃不完了,我建议你专心经营房地产,何必去沾染绢纺厂这种火药桶。”   易中岭向来是胆大包天,胃口也着实不小,此时绢纺厂这一块肥肉将被他咬下一口,岂肯轻易罢手,笑嘻嘻地道:“全国纺织行业早就产能过剩,市绢纺厂能活到现在,沙州市已经尽力了,照目前这个趋势,绢纺厂最终要破产,我帮着搞好销售,其实是行善。”   易中岭是一个强盗,黄子堤原本手里拿着枪,原本在枪下,易中岭只能老实服贴,可是他用五十万现金将黄子堤的枪口永远堵住,因此,对于黄子堤的忠告他可以采用笑嘻嘻的态度。   下午,易中岭还是与项波签订了销售协议,按照此协议:“市绢纺厂的产品以略高于成本价的价格卖给新成立的凤云有限责任公司。”   按照易中岭的打算,用这种方式可以将增值的利润截留下来,一年最少是千万之多,扣除必要的费用,即使与项波平分,他至少在五百万的收入。   更重要的是,凤云公司其实间接控制了市绢纺厂,等到绢纺厂没有了生机,他就可以顺势吃掉绢纺厂。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时间,如果侯卫东要推动绢纺厂改制,易中岭的计划由于时间原因而不能顺利施行。   合同签订以后,蒋希东很快在第一时间拿到了合同副本,复印之后,带着复印件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此时,侯卫东已经得知了合同内容,他看罢合同,对蒋希全道:“如今绢纺厂产品积压严重,占用了宝贵的流动资金,如今由凤云公司来销售,也是一件好事。”   蒋希东是纺织行业的老手,经营多年以后,形成了遍及全国的销售网络,而且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如今的产品积压其实是由他操纵所至,而并非市场原因,他控制了销售也就控制了绢纺厂的利润。此时,项波这一招,思路上与蒋希全基本一致。   蒋希东黑着脸,道:“侯市长,签订这样的合同,后患无穷,凤云公司其实控制了市绢纺厂的命脉,虽能解一时之渴,却种下了无穷的麻烦。”   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能不能解一时之渴,还是未知数,现在厂里职工听说了此事,情绪很激动,我作为党委书记,尽量做工作,可是若厂里拿不出有效措施,很快就难以为继,到时绢纺厂就会成为定时炸弹。”   侯卫东不动声色地道:“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突然了出现的黄、易、项组合,将蒋希东谋划数年的计划全部打乱,此时到了图穷匕现的地步,他也就不遮掩他的企图,道:“只有通过改制,才能彻底救活企业,否则绢纺厂是死路一条,破产以后,六千在职退休职工就得由政府给饭吃。”   此话里已经有了赤裸裸的威胁,侯卫东用如刀的眼光看着蒋希东。   蒋希东黑脸黑面,凛然不惧。   过了一会,侯卫东收回了逼人的眼光,缓和了口气,道:“你把真实想法写成报告,交到我手里,供市政府参考。”   蒋希东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侯市长,我两天后交方案给您。”   两天后,蒋希东交来了报告,他的方案很明确,实行MBO方案。   侯卫东将报告锁在了抽屉里,此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只等着合适的机会提出此事。   此时,侯卫东官场经历已经很丰富了,他知道只要正式提出了绢纺厂改制方案,就等于与黄子堤彻底决裂,决裂以后,或许还有更大矛盾或者是困难。   关于此事,他和小佳也有着争执。   小佳是听吴英谈起此事,才知道他坚持要改制,很有些不满,道:“你完全可以等着绢纺厂糜烂,然后再提出改制,这样就不用得罪黄子堤,还可以办成事。”   侯卫东原本不打算给小佳透露此事,没有想到吴英会给小佳说了此事,道:“等到绢纺厂糜烂,就不是改制,而是破产,我作为分管副市长,明明可以阻止破产之事发生,而不作为,这是失职。”   小佳说了老实话:“我们不缺钱用,你又是最年轻的副厅级,也建立了一些省里的关系,只要稳扎稳打,迟早会是正厅,甚至是省领导,为什么要冒险,我不能理解。”   侯卫东沉默半响,道:“到了我这个级别,我觉得应该有所作为,否则还不如当一个富家翁,潇洒过生活,何必还要费心费脑。”   从学校毕业到上青林开始,侯卫东并没有明确的理想,而是被生活推着在走,他很幸运地成功了,出任县委书记以后,他渐渐有了政治理想,如今在副市长岗位上,其想法已经与以前有了较大的区别,以前是为了生活,如今是为了事业。   小佳没有他的感受,因而不理解他的行为。   五月二十九日,侯卫东接到了吴英的电话:“小侯,上次给你交待的事情办好没有?”   侯卫东一直在等着他的电话,道:“吴厅长,墓地和公路都重新修缮过,没有问题,我去看过。”   吴英很满意,道:“六月一日,乔主任将到成津去扫墓,我和昌全省长陪同,市里就是朱书记、黄市长、小宁和你参加。”   尽管吴英一直没有说明乔主任是谁,可是话语间其身份的显赫却是清晰得很,侯卫东感到了这是一个好机会。   “中午生活安排在哪里?”   “乔主任要到成津县城的百年清真吃饭,你作好相应安排,保卫工作要严密,但是不能让警察在乔主任面前出现,省政府办公厅会派人过来专门联系此事。”   吴英又交待,“乔主任对企业改制很有研究,到时我把话题引到这方面去,你简明扼要进行介绍,乔主任是改革派,是支持改制的。”   “太感谢您了,吴厅长。”侯卫东知道了吴英的苦心,确实是发自内心地感谢。   吴英笑道:“我一向支持作实事的年轻人,不过有一句我得提醒你,对于国有企业来说,不改制是等死,改制是找死,困难很大,矛盾突出,你要有思想准备,而且,等到乔主任给予你充分肯定以后,你就没有了回头路了。”   侯卫东豪迈地道:“人生能有几回搏,为了让沙州市属国有企业扭亏为赢,我愿意当推土机,迎难而上。”他笑道:“有吴厅长给我支持,我就有了靠山,那还担心什么。”   五月三十日,省政府办公厅一位副秘书长来到了沙州市,与朱民生见了面,通报了乔主任将到沙州扫墓之事,并作了具体安排。   朱民生一直在组织系统工作,听到乔主任三个字,就知道了事情的份量,听说要侯卫东和宁玥陪同,他就暗自琢磨:“听说宁玥背景很深,看来果真有这么一回事,那为什么又把侯卫东叫到一起,他不过就是一位副市长。”   “这个侯卫东,上窜下跳,倒很有几分活动能力,以后还得多加利用。”朱民生想起自己曾经将侯卫东调到农机水电局,再次感到有些后悔。   姬程是从省政府出来的,消息灵通,很快也得知此事,他没有能够参加此次行动,而侯卫东却参加了,这让他心里着实不舒服。 第685章 布局(上)   侯卫东想到了体制改革方面的专家明天就要来到沙州,便想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推动沙州的企业改制,他检查完线路以后,就给周昌全汇报了检查情况,然后又道:“周省长,明天乔主任要到沙州,他是体制改革方面的权威,能否请他对沙州市国有企业改制作一些指示。”   周昌全与侯卫东相比,由于站的角度不同,接触的人不同,他心中的想法自然也就不同,道:“卫东,此事你太心急民,省里有全盘考虑,而且,沙州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决心最重要,没有朱、黄两人支持,作为分管领导,你是办不了这样一件涉及全市的事情。”   尽管周昌全所说是实,侯卫东仍然想尽量争取,道:“周省长,如今沙州市属企业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如果再拖几年,问题越来越深沉,到时代价更大,现在是改制,晚几年多数企业就是破产的问题了。”他用坚定的语气道:“周省长,既然岭西省的国企改革要进行试点,沙州愿意充当改革的先锋。”   周昌全笑了起来,道:“卫东,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明天见了面,你别急着将话题抛出来,你一定要尊重朱、黄两位一把手,只能尊重他们,你以后才会有更多的发展空间,否则空有抱负而将处处掣肘。”他心里已有了定策,只是没有经过钱省长同意,还不便向侯卫东明说。   侯卫东当过县委书记,并不是莽撞之人,他急于促成此事,是想解决日渐严峻的国有企业局势,作为分管领导,他很难做到发现了问题而熟视无睹,另一方面,他的政治抱负越来越强烈,作为没有背景的副厅级干部,没有实打实的政绩,向上走的道路将会越来越难。   他仔细想了一会,并没有被动等待,又给市委书记朱民生打了电话。   朱民生如今是越来越重视侯卫东的背景,他在电话里没有表态,而是道:“乔主任回来扫墓,在这种情况下,他如果不主动问起工作上的事情,就得随机应变。”他又交待道:“当前你最关键的事情是和宁玥商量,将接待工作搞好,不能出半点差错。”   好不容易盼来了体改办的领导,周、朱两人却各有想法,黄子堤态度更含糊,这让侯卫东总觉得是在床底下耍大刀——展不开手脚。   就在侯卫东向周、朱两人汇报工作之时,黄子堤听说体制办乔主任要到沙州,他心里就犯嘀咕,将宁玥请到了办公室。   黄子堤一直对宁玥很客气,亲自给她倒了水,道:“宁书记,明天乔主任要到沙州,他此时除了扫墓,还有什么其他目的吗,市政府好做针对性准备。”   宁玥端着茶水,她没有故意矫情,直言道:“乔主任就是来扫墓,这事他说了很多年了,当然,他是体制办副主任,顺便谈一谈工作,也是可能的。”   黄子堤笑眯眯地道:“宁书记,你和乔主任熟悉,他对国有企业改制有什么看法?”   宁玥笑道:“我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子,平时聊聊家里人和事,很少听他谈起工作,不过从这几年的体制办的思路来看,他还是倾向于国退民进,特别是在沙州这种轻工业为主导的城市。”   没有从宁玥口里探听到多少有用的信息,这在黄子堤的预料之中,他此时心中已经有了盘算,就算是沙州开展改制工作,他也可以先进行试点,先试点,再推开,这个方法符合改革的精神,而绢纺厂有五、六千职工,并不适宜作为试点对象,一、两年时间,足够易中岭进行操作了。   想通了这一点,黄子堤对于乔主任一行就显得很平静,同时,在他的心里,对易中岭的痛恨也在与日俱增。   第二天,沙州市成津县飞石镇党委书记卢飞早早就等在了路口,在三年时间,他从党委副书记职务走到了党委书记职务,升职速度不算快,更不算慢,他对侯卫东怀有感激之情和投拜之心,因此,将那一块山顶墓地打扫得极为干净,并种上了松柏。   乔主任无论从穿着到气质都和邻家大叔没有区别,在周昌全、吴英等人的簇拥之下,来到了位于山顶的墓地。   在乔主任给墓地献花之时,侯卫东悄悄与卢飞握了手,低声道:“做得很好。”由于成津县委书记曾昭强也跟在大队伍中,他这个握手的动作很隐蔽,除了两个当事人,基本上没有被其他人看见。   侯卫东与曾昭强的关系很微妙,尽管两人都是微笑相对,心里都还是存在疙瘩,若侯卫东对卢飞过于亲近,曾昭强或许就会有看法,这其实对卢飞不利,毕竟县管不如现管。   山顶风吹过,将乔主任花白的头发吹得凌乱,他目光变得颇为深沉,站在墓前,久久不说话。   吴英和周昌全献上了鲜花。   朱民生、黄子堤、宁玥、侯卫东、曾昭强等人在后面站立着。   侯卫东到这个墓地的次数比吴英和乔主任都多,加上他没有那一段岁月的经历,因此,也没有同乔主任相似的共鸣,他心里一直想着如何达成自己的目的。   如今一盘菜的所有佐料都已经准备就绪,能否炒出自己的味道,就看厨师的本事。   在山顶站了一个多小时,乔主任一挥手,道:“走吧,明年清明,我还要过来看一看。”   一串小汽车顺着山道而下,警车闪着警灯在前,用沙州话喊道:“有车队,靠边。”   这些货车司机们都将目光注视着这些好车,骂声自然不绝于耳,在弯弯山道边回荡着,但是,骂归骂,多数司机眼里还是充满着羡慕。   乔主任对坐在一旁的吴英道:“我这次到岭西是私事,现在弄得太正视了,惊动了省、市的同志,不妥啊,吃饭的时候就别让县里的同志陪着了。”   “县里同志就留县委书记一人,其他同志不参加。”吴英从墓地下来,神情有些忧伤,又道:“时间过得真快,我经常梦到当年知青时代的人和事情,侯市长当成津县委书记,他这人很不错,知青墓地就是他主持整修的。”   乔主任随口问道:“侯市长分管哪一块?”   “也是分管工业,目前他正在着手搞企业改制。”   两人并没有将这个话题谈下去,而是说了些陈年往事,就进入了百年知青老店。   话题围绕着当年沙州的知青生活,侯卫东作为副市长,在席上几乎没有发言的机会,他对知青生活不感兴趣,心里一直琢磨着如何才能将话题引到了体制改革方面。   可是,他在席上根本没有发言权,一直用眼光瞧着吴英,吴英只是与乔主任和周昌全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侯卫东的目光。   眼看着午餐就在结束,乔主任也将离开,大好的机会就将丧失,侯卫东几次想提出话题,却又觉得实在不合常规,毕竟他只是副市长,在市委书记和市长面前,还轮不到他出思想。   侯卫东几次想提起了关于国有企业改革的话题,想一想,还是觉得终归是不妥,毕竟官场上有着自身的规则,开拓和创新都是在规则之下实现,他若是藐视这些规则,最终要被规则所反扑。   吃完了饭,乔主任、周昌全也没有谈起国有企业改革之事,这让侯卫东很是无奈,又有些失望。   吴英知道侯卫东心里想着什么,在离开沙州之前,抽个空子,悄悄地侯卫东道:“你的准备工作很细致,乔主任很满意。”   侯卫东想了想,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他委婉地道:“吴厅长,关于沙州体制改革的事,如果乔主任能有个意见,对我就太有帮助了。”   吴英点了点头,道:“乔主任要和钱省长见面,会谈到沙州的事情,届时周省长会陪同。”   在高速路口送走了乔、周、吴,看着远去的小车,侯卫东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   当时侯卫东还在上青林修路之时,他遇到了沙州市人大主任高志运,曾经幻想着修路之事能引起高志远重视,他借机摆脱上青林艰苦的环境,而现实是高志运在现场大大表扬了侯卫东,但随后就将侯卫东忘在了脑后,此后,侯卫东沉沉浮浮,始终没有与高志远形成亲密关系。   此时,看着远去的小车,他不再相信见一次乔主任就能得到他的信任和赏识,除非削尖头脑进行跟进,而跟进,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脑力和时间,是否成功还得看运气。   想了一会,侯卫东将乔主任抛在脑后,又琢磨另外一件事:“如果我是一把手,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向周省长提出要求,而周省长也就不会有顾虑,以后,我再也不想当副职了,要想充分发挥自己的意愿,就得当一把手。”   在回到市政府的车上,侯卫东又给周昌全打了电话,道:“周省长,今天没有机会向乔主任汇报,还请老领导帮着沙州说话。”   周昌全笑道:“你这人难缠得很,不达目的不罢休,方法未必很妥当,精神可佳,如果我们的干部对待事业都象卫东一样,何愁事业不成。”   侯卫东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周省长,你是我的老领导,所以我放肆了一些,请您原谅。”   周昌全哈哈大笑,道:“你不必道歉,我希望你能保持这种锐气,只是有一个建议,随着以后职务提高,考虑事情还要更全面,提高统筹能力和应对复杂事务的能力。”   又道:“沙州的事情,我比你更熟悉,到我说话的时候,我自然会说。”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侯卫东也只有等待了。   所幸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在晚上八点,侯卫东接到了楚休宏的电话,楚休宏高兴地道:“侯市长,报告你一个好消息,省里已经决定将沙州和茂云确定了国有企业改制试点市。” 第686章 布局(中)   陷入了国有企业改制的难题之中,为了力求准确和科学,速度慢了不少,有时觉得还是写玄幻好一些,情节可以上天入地,自由度大得多。   ※※※   侯卫东上窜下跳,施展了浑身解数,终于以一个副市长之力促使了沙州成为了省政府的国有企业改制试点市,他没有料到,同时被确定为试点市的还有茂云市。   转念一想,祝焱在益杨当县委书记之时,就有祝卖光的称呼,他争取到全省的国有企业试点市,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侯卫东反而从茂云被确定为试点市这一点,隐约明白了省政府暗藏着的态度。   六月中旬,省政府的文件正式出台,沙州市和茂云市被正式确定为国有企业改制试点市。   黄子堤看到文件以后,略作思考,批示道:“严格按文件执行,请卫东副市长提出方案,报市政府常务会。”   侯卫东拿到黄子堤的批示以后,琢磨了好一阵,暗道:“黄子堤一向不太支持对绢纺厂进行技改,这次怎么签得这么干脆?如果我将方案提出来以后,他会是什么态度?”   想了一会,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省政府只是批准了沙州市成为改制试点市,但是如何推动就是市政府的权力了,到时黄子堤完全可以将绢纺厂排除在外,或者是放在最后,如此一来,针对绢纺厂方案将被无限期搁置。”   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侯卫东脑筋开始急转,思考着应对方案:“先向朱民生汇报绢纺厂面临的严重困难,争取朱民生的支持,这是第一步,其次,要营造改制的舆论氛围,这需要由段英或是衡山出面,第三,还得让绢纺厂内部职工有强烈的意愿,有了这三步,才能确保绢纺厂的改制问题顺利提出桌面。”   第一步很容易,朱民生在内心实质上倾向上改制,他的问题是即想要政绩又怕担风险,如今有了省政府的文件,他应该会同意绢纺厂的改制。   第二步也相对容易,王辉、段英和衡山都是多年朋友,操作相类似的事情也有很多次,难度不是太大。   如今有些棘手的问题是第三步如何操作?   此问题在头脑中盘旋着,他渐渐地有了比较清晰的操作途径。   六月二十日,沙州市政府举行了“国有企业改革理论座谈会”,会议邀请了省计委副主任鲁军、记者衡山、段英、国企领导项波、蒋希东、张中原等人。   招开此次理论务虚会,是侯卫东的火力侦测和舆论造势,同时也是对省政府文件的宣传,凭着他半年来对市绢纺厂两派人物的了解,如果他的判断准确,开了这次务虚会以后,蒋希东必然会有所行为。   这是阳谋,是用堂堂正正的手段来促使某些事情的发生,洪昂当秘书长之时,擅长此招,侯卫东从其身上学到了不少知识和手段。   理论研讨会上,鲁军、衡山以及部分企业领导作了讨论发言,侯卫东作为参会级别最高领导,他进行了最后的总结发言,他这个发言看似简单,却是经过精心设计,透露了不少信息。   他首先讲了国有企业改制以后的九大区别。   “一是法律依据不一样,工厂制企业与公司制企业所遵循的法律依据是不相同的。1988年8月1日开始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全民所有制工业企业法》,是工厂制企业所遵循的基本法律依据之一,而建立公司制的现代企业,所遵循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   “二是投资主体不同,国有企业改制后,企业由主体单一变为主体多元化,过去国有企业一切财产都是国家的,没有其他投资者、出资人,所谓全民所有制就是人人都有,人人都有实际上就是人人都没有,自然也就没有人对企业的资产负责任……”   三是隶属关系不同,企业由行政隶属关系变为以资本为纽带的母子公司关系……四是党群领导不同,党群领导由单一角色变为双重角色……五是管理者不同,企业管理者由厂长变为总经理……六是会议程序不同,企业的会议程序由随机动意变为有严格的程序要求……七是决策风险不同,企业由责任不清变为董事会集体决策并追溯个人责任……八是管理方式不同,企业管理由‘老三会’变为新老‘三会’的有机结合……九是职工身份不同,职工由劳动者变为既是劳动者又是所有者……   简明扼要的谈完了九大区别,侯卫东声音很是高调,道:“刚才讲了九大区别,这九大区别其实可以归为两句话,第一句话是国有企业改制就是建立市场经济体制下的现代企业制度,第二句话是国有企业改制会带来显著的变化和更多的发展机遇,这两句话中,第一句话是因,第二句话是果,改制的目标就将围绕着因果来发展。”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参会的十来位企业领导,在蒋希东脸上多停了数秒,道:“改制即要实现保护工人的利益,同时也要充分肯定企业家的作用,要让企业家的价值在改制中得到实现。”   在领导讲话中,很少有人明目张胆地提出保护企业家利益国,这件事一般都是只做不说,在这个小范围的会上,侯卫东将这层窗户纸捅了一个小洞,赢得了在场所有企业领导的热烈掌声。   “九大区别和两句话”如十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妖精,个个都在蒋希东的要紧处搔首弄姿,让他血脉贲张。   “侯卫东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在表态,是在为改制在制造舆论。”蒋希东翻看了省政府的文件,又听了侯卫东的讲话,最终对此事进行了判断。有了这个判断,在他的眼里,侯卫东就如南海观世音一样可亲可爱。   理论研讨会结束,参加演讨会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奔向了沙州宾馆。   酒至中巡,气氛渐渐热闹起来,蒋希东借着项波上厕所之机,端着酒杯来到了侯卫东身边,道:“侯市长,今天你的讲话真是高屋建瓴,让我受益良多。”   侯卫东与蒋希东碰了酒,随口道:“省政府这次出了文件,将沙州定为改制试点市,这是对沙州的厚爱,目前我正在思考首批改制企业。”   说者有意,听者更有心,蒋希东两道黑眉轻轻跳了跳,道:“侯市长,绢纺厂连续三个月都在亏损,不改制,很难走出困境。”   “这么说,你是支持改制?”   “我支持改制。”蒋希东谋划数年的事情眼看着就要成为现实,这让他心情激动,却尽量压抑着。   侯卫东道:“改制是一件慎重之事,除了客观条件外,管理者团队的信心和决心也很重要。”   蒋希东黑脸上泛着亮光,他尽量平静地道:“绢纺厂百分之九十的管理人员都坚决支持改制,也有信心在改制以后将企业管理好。”   侯卫东话锋突然一转,道:“改制方案并非统一制定,不同企业有不同对策,有的方案不一定对管理层有利,蒋书记也要在思想准备。”   “只要企业能兴旺发达,个人利益算不得什么。”蒋希东心里有数,只要绢纺厂要进行改制,就必然抛不开管理团队,否则改制也没有办法进行,因此,话说得很漂亮。   侯卫东又与蒋希东碰了碰酒杯,又加了一把火,道:“我这是了解情况,最终是否将绢纺厂选作第一批试点企业,还得经过市政府常务会和市委常委会来决定。”   这时,项波已经坐回到位置上,他眼见着侯卫东与蒋希东站在一起嘀咕,心里就直犯怵,道:“这两人凑在一起绝对不是好事,难道真要拿绢纺厂来开刀。”想到此事,他内心很是焦急。   晚饭结束,项波给易中岭打去电话,道:“今天开了国有企业改制理论研讨会,蒋希东也参加了,他吃饭时就和侯卫东凑在了一起,我估计要对绢纺厂下手。”   易中岭看到省政府文件以后,就马上同黄子堤进行了联系,听了黄子堤的意见以后,他心里也有底了,当项波气急败坏的打电话过来,他就显得气定神闲,道:“这事无所谓啊,沙州的市属企业有上百家,同绢纺厂类似的企业六家,凭什么就要拿绢纺厂开刀?”   项波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道:“我看见蒋希东和侯卫东凑在了一起,心里就发慌。”   易中岭道:“我、你还是黄市长是各负其职,你的任务是管好生产,我的任务是将产品销售出去,黄市长是坐镇沙州,侯卫东不过就是小小的副市长,能翻得起什么大浪。”   而此时在蒋希东家里,副厂长高小军等人已经聚在了一起,传阅了省政府的文件,又听了侯卫东的讲话大体精神,高小军兴奋得两手抓头,道:“十年之功,今朝终于实现了,我们七兄弟励精图志,将绢纺厂建成岭西纺织行业的绝对老大。”   蒋希东心情也很激动,他在屋里走来走去,道:“省政府将沙州确定为国有企业改制试点市,但是,沙州市是否将绢纺厂作为试点企业还是一个大问题,侯市长今天跟我提起了此事,大有深意啊。”   众人都在兴头上,并没有想起此事,听了此话,如被淋了一场大雨,将刚刚涨起来的大火扑灭了。   “据我了解,项波和易中岭走得很近,易中岭又是黄子堤的铁哥们,黄子堤是市长,若是他不同意将绢纺厂纳入试点企业,我们还真的没有办法。”杨柏如今是项波最为倚重的总工程师,他们两人走得近,了解到不少隐情。   高小军火爆爆地道:“如果当真这样,我们就让绢纺厂彻底瘫痪。”   他们这才团队经营了绢纺厂十年,厂里主要部门全部在其掌握之中,因此,真要一齐使坏,绢纺厂必将陷入困顿。   蒋希东沉着脸,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听了高小军的抱怨,道:“我们是要一个好企业,而不是一个破烂货,我越想越觉得侯市长是在递话给我,他其实也想将绢纺厂改制,目前需要一个很好的理由。”   杨柏分析道:“侯卫东是三十二岁的副市长,前途光明,他最需要的是政绩,不管以后绢纺厂是采用股份合作制还是管理层收购还是被兼并,只要以后效益好,就是他的政绩,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和他的目标是一致的,没有任何冲突,我认为蒋厂长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确实需要我们的配合。”   蒋希东停下了脚步,道:“那我们就想办法,给侯卫东提供绢纺厂改制的理由。”   在新月楼,侯卫东晚上十点才回家,刚回到家,就见到岳父和岳母等在客厅里。 第687章 布局(下)   岳父张远征身旁还坐着一位高大的中年人,此人正是张远征和陈庆蓉的厂长朱言兵。   “侯市长,很冒昧打扰你。”朱言兵是北方人,流利的普通话在沙州很少见,他身材高大,站在客厅里如一堵墙,此时身体却是微微弯曲着,姿势恭敬。   见到了这个架式,侯卫东心里明白朱言兵的意图,与其握手之后,道:“朱厂长客气了,作为分管副市长,我家的大门永远为你们企业领导所敞开。”   陈庆蓉热情地为朱言兵厂长继了水,然后坐在一边,看着女婿与朱言兵谈话,朱言兵当了十来年的厂长,在厂里是威风得紧,此时坐在侯卫东面前,双腿并在一起,满脸是谦恭笑容。   朱言兵首先报告了厂里的基本情况,然后道:“侯市长,听说沙州是企业改制试点市,我们企业现在也是半死不活的,市里能否考虑改制的问题。”   国有企业改制试点就是一条乌鱼,被放入了鱼塘,顿时将淡水鱼们追得四处逃窜,朱言兵、蒋希东就是正在逃窜的鱼。   侯卫东很直率地问道:“改制有很多种,并不一定对朱厂长有利,或者还会让你出局,朱厂长考虑这个因素没有。”   朱言兵没有想到侯卫东会如此直接,稍有些局促地道:“只要对工厂有利就行,我们这一代人都是在工厂里长大,不愿意看到工厂衰败。”   侯卫东此时当惯了领导,尽管朱言兵年龄比他长,他还是很有心理优势,道:“朱厂长,我想听真话,你认为那一种改制方式,才能符合各方利益。”   朱言兵并没有完全思考好这个问题,这次来到侯卫东家中,原本是想探听点消息,拉近关系,结果侯卫东三言两语就将皮球踢到了自己的这边。他略为思考,讲了一些模梭两可的原则话。   侯卫东和颜悦色地道:“朱厂长,如今省政府文件刚刚出台,市里还处于调研阶段,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在制定方案时会考虑进去。”   他说到这里就嘎然而止,然后用笑眯眯的神情看着朱言兵,朱言兵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连忙站起身,道:“侯市长,时间不早了,我不耽误你的时间,请您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到厂里来视察。”   陈庆蓉和张远征将朱言兵送到了新月楼门口,在门口,停着朱言兵那辆灰色的奥迪车,在车边,朱言兵高大的身材终于又恢复了在工厂的挺直,他握着张远征的手道:“老伙计,我们这一代人对工厂有感情,都希望工厂好起来,你要在侯市长面前多美言几句。”   张远征已经退休多年,如果不是有女婿当了副市长,是享受不到与厂长握手的权利,他挺激动地道:“朱厂长,你放心,我在厂里工作了四十年,这感情只有厂里人才知道,我会为了工厂说话。”   陈庆蓉则站在一旁不说话。   两口子往家里走时,陈庆蓉抱怨道:“你别答应得太快,别给侯卫东找麻烦事情。”张远征道:“我没有这么傻,能办就办,不能办就不能办。”   回到屋里,张远征看到桌上的那条烟,笑道:“以前都是厂里的人提着烟酒到厂长家里,现在事情颠倒了。”他随手撕开了香烟的包装盒子,却有些傻眼,包装盒子里面除了香烟以外,还有厚厚一叠钞票。   这是第一次有人将这种钱送到了家里,两口子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大眼瞪着小眼,不知如何处理。   在另一套房间里,侯卫东泡了一杯清茶,也没有开电视,坐在家里将纷乱的事实理清楚。   小佳此时正陪着省上的人去唱歌,她当了副局长以后,往日的技术干部生活又被打乱了,凡是有省上领导到市里检查工作,张中原局长总是要把小佳带上,一来是因为小佳是副市长夫人,有份量,二来小佳还是相对年轻的美女,美女领导参加迎接客人,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是经过实践检验的经验。   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了一阵音乐声,小佳挺无奈地道:“迎接半年检查,这不是张中原一人的事情,我作为副局长也是责无旁贷,客人没有走,我也不太好走。”   同为官场中人,侯卫东很理解小佳,半年检查或是年终检查是一个单位的大事,能否得到上级好评和迎检工作好坏有很大关系,他交待道:“你别喝酒,早点回来。”   小佳在凌晨一点才回到了家里,侯卫东已经睡着了,在睡梦中,他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小佳站在床边看了酣睡的丈夫,取过卫生纸,擦掉了口水,侯卫东翻了身,继续睡觉。   早上,小佳赖在了侯卫东怀里,道:“昨天谁来了,我看见有烟头?”   “爸妈带着朱言兵来家里。”   小佳睁大了眼睛,道:“现在社会复杂得很,我给他人两人说过,最掺合到你的事情里。”   “也没有什么,他们毕竟还是厂里出来的,厂长找来了,我能够怎样?”   说了些家长里短的话,两人下楼,两辆公车已经停在了新月楼下,两个驾驶员凑在一起说着话,见到各自的老板来了,便飞快地上了车。   晏春平则坐在车上,正在给春天发短信,见到侯卫东出来,赶紧下了车,接过了侯卫东的手提包。   正喝着热茶看着厚厚的文件,钱宁副市长便走了进来,他这个位置原本是高榕的,能当上分管商业的副市长,完全是天上掉了馅饼,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在政府领导里一直很低调,做人做事都挺小心,连以前的花西服都脱掉了,换上挺朴素的板色西服。   “钱市长,请坐,到这有什么指示?”   钱宁先是左拉右扯谈了些天气,然后道:“晚上有空没有,一起吃个饭。”   侯卫东此时挺敏感,心知此时饭无好饭,可是钱宁也是副市长,今天是他来找自己,明天就有可能是自己找他,因此,他豪爽地笑道:“就算是再忙,钱市长交待的事也得办,是不是。”   钱宁在当沙州市商委副主任之时,侯卫东还是益杨县的小干部,此时在政府序列之中,侯卫东排名还在钱宁之前,好在钱宁心态好,也不计较太多,与侯卫东联络好以后,便高高兴兴地回到了自己办公室。“我给侯市长约好了,晚上就在沙州宾馆吃饭,这是初次接触,你们可以谈一谈厂里的情况,听一听侯市长的意见,我到时会帮着厂里说话。”   对于侯卫东来说,在如今的调查研究阶段,他并不拒绝从各个渠道与厂领导接触沟通,通过与厂领导决策,可以获得许多有用的资料。   他正在办公室看资料之时,突然接到了赵诚义的电话,“侯市长,朱书记请你到办公室来一趟。”   到了朱民生办公室,朱民生依然是冷脸冷面,道:“我刚才在办公室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者自称是绢纺厂的正义工人,他说绢纺厂与一个私营公司签订了销售合同,这样做就是将一个大厂的命远交给了私营公司来控制,绢纺厂的正义工人将组织人员到省委省政府去反映情况。”   侯卫东暗道:“蒋希东这人倒真是人精,眼眨眉毛动,什么事情都明白。”   他在朱民生面前特别稳重,道:“我也不太赞成绢纺厂将销售签给一个公司,询问过项波,项波讲了两点理由,一是厂里库存严重,不想办法,所有流动资金将全部变成库存,二是他们只是签订了百分之五十的销售,还有一部分由厂里自主销售。”   “项波担任厂长以后,企业情况怎么样?”   侯卫东大摇其头,道:“如今绢纺厂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我建议将绢纺厂纳入改制第一批试点。”   对于朱民生来说,他没有私利,选那一家企业进行试点都无所谓,他要的是最终的效果,就道:“市委是确定大方向,具体怎么做是政府的职责,我没有什么异议。”   得到了朱民生的支持,侯卫东加快了方案的制定过程。   在七月中旬,沙州国有企业改制的初步方案已经制定出来,方案送给黄子堤以后,黄子堤在送审稿上写道:“方案先送市政府常务会议初审,再报市委常委会,黄子堤。”   在制定方案的过程之中,沙州市绢纺厂一直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流言不断,而且厂里各项统计数据不断下滑,库存产品在仓库堆积如山。易中岭签订了销售合同以后,便将自己的所有关系发动起来,他原本以后凭着多年经商的渠道,应该能够打开局面,不料产品进入南方市场以后,遇到了极其强大的阻力,以至于他的销售公司步履艰难。   七月二十日,市政府召开会议研究了沙州国有企业改制方案,在会上,市政府原则同意了改制方案,但是,黄子堤态度明确地表示,市绢纺厂改制条件不成熟,暂时不纳入第一批改制。   侯卫东早就料到了这一招,也作了相应的备,他将为什么将绢纺厂纳入第一批进行改制的理由讲完,黄子堤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道:“此事不必再议了,绢纺厂牵涉及六千在职和退休工人,人数太多,影响太大,必须要慎重,我们搞完第一批试点以后,经验更充分,社会气氛更好,才能更有利地解决问题。”   黄子堤是市政府一把手,其反对绢纺厂第一批改制的理由即充分又正当,态度即随和又坚决,让侯卫东无可奈何。   市长拍板以后,侯卫东作为副市长就没有权利去改变他的决定,这也就意味着,市绢纺厂的改制问题根本不能进入市委常委会。   散会以后,侯卫东怀着深深的挫折感,他觉得自己就如堂吉诃德一样在与大风车作战,他的所谓阴谋以及各种小手段,在权力面前根本不起作用,显得格外可笑。   副市长到市长只差了半步官阶,但是权力的内涵却差得太远,没有拍板权,侯卫东空有满腔热血和抱负,却不能将想法变成实际,经历了这件事情,他再次坚定了一条信念:“从今以后,绝不当副职。”   散会不久,侯卫东接到了祝焱的电话。   “我听说了市政府常务会上的事情,你也别操之过急,在政府工作,必须得学会妥协,退一步海阔天空。”祝焱的声音很是从容。   侯卫东坚定地道:“祝书记,你放心,我会承认现实,第一轮国企改革,任务很重,我会全力全意将此事办好,这是对我自己负责,对市政府负责,更是对参加改制的国有企业和国有职工负责。” 第688章 风景区(上)   侯卫东放下电话,坐在桌前瞪眼睛,从上青林开始,他就没有服过输,总是一次次从逆境中突出重围,这一次挫败,他更不会轻易认输,只是现在身份不同了,他是副厅级领导,面临的事情比以前在复杂得多,不服输并不意味着蛮干,不服输的最好表现就是坚持。   晏春平知道老板心里窝着火,在办公室里缩头缩脑,欲言又止。   侯卫东太了解自己这位秘书,没好气地道:“有话就说。”   晏春平道:有人找您,是沙州大学联络处的。他一边说,还在小心翼翼地看着侯卫东的脸色。   侯卫东反而笑了起来,道:“你觉得我应该如丧考妣吗,那还不至于,请别人进来。”   他下意识猜到来人是郭兰,果然,来人正是郭兰。   侯卫东看到郭兰的服饰,有些吃惊,郭兰身穿了一条长裙,他对女人服饰向来没有研究,只觉得这条长裙与政府机关格格不入,尽管长裙很保守,可是宽宽的裙边,绿色条和灰白色的条纹,和政府机关的氛围不太一样,放在大学里,倒是恰当得很。   郭兰见侯卫东在打量着自己,又想起了那一晚上的经历,脸上就变得滚烫一片,见晏春平还在一旁泡茶,便道:“侯市长,我来给你汇报南部新区沙州大学新校区的事情。”   关于沙州大学新校区之事,市政府与沙州大学座谈过几次,大的条件都基本谈妥,剩下的都只是具体细节。   侯卫东道:“是否需要把朱仁义请过来。”   郭兰道:“暂时不必,我今天来汇报几个具体问题。”   晏春平泡了茶,他瞧了瞧侯卫东的脸色,就退出了办公室,顺手把办公室大门关掉。   做了大半年的秘书,晏春平还是小模小样的,尽管在公开场合也是西服领导,头发摩丝,皮鞋锃亮,可是看到他的样子,侯卫东总是要想起当年晏道理打小算盘的模样。   等到晏春平离开,侯卫东眼光这停留在了郭兰的脸上,两人从沙州学院后门舞厅相识,转眼间也是十年时间,两人做过两次同事,互相当过对方的领导,整整十年时间,两人已经建立了相当浓厚的暧昧情节,曾经接过吻,拥抱过,仅次而已。   看着郭兰干净的脸,侯卫东心里即有唇牙留香的欲望,又混和着各种情绪。   “你的个人问题到底如何考虑。”   郭兰没有想到侯卫东突然提出了这样一个两人以前一直小心翼翼回避着的话题,她答非所问地道:“我已经找了导师,准备到上海去读研究生。”   “学什么专业。”   “我想接过父亲的班,和他一样的专业,上海的导师曾经是他的师兄,只是成就比我父亲要大得多。”郭兰咬了咬嘴唇,道:“这是一份新校区遇到问题的报告,我写了一份文字材料,你尽快解决了,大学明年还要扩张,新校区必须得用,从现在开始也就只有一年时间。”   侯卫东接过了报告,随意看了看,几条都是急需解决的事情,可是对于市政府来说却是小事,他提起笔,在上面批道:“原则同意,请南部新区处理,侯卫东。”   事情办好了,郭兰站起身,道:“谢谢你,那我走了。”   侯卫东准确地把握了郭兰隐藏在眼神后面的一丝神情,他道:“你有什么事?”   “我的事情已经办了,谢谢你。”郭兰一身宽边长裙,让她看起来与以前有很大的不同,仿佛是白桦林的文艺青年,和政府官员的刻板形象完全不同。   “不对,你有心事,如果我能当一个听众,愿意给我说吗?”侯卫东了解郭兰,他主动跨过了那一层早已残破的玻璃门。   郭兰顺势也坐了下来,喝了口茶,道:“赵东经常在打电话,昨天他提出来,要和我建立非同一般的友谊。”   当初郭教授要葬礼上,赵东突然来临,侯卫东就意识到其中的问题,作为省委书记秘书,权力极大的副厅级干部,出现在成津县委组织部长父亲的大夜上,实在不是一件寻常事。   凭心而论,赵东的相貌、才华以及学历、地位,都很合适郭兰,而自己有家庭,不可能给郭兰一个承诺,就这样耽误着她的青春,实在是很不人道。可是,劝说郭兰追求赵东的追求,又违背自己最隐密的意愿,侯卫东不愿意这话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   他盯着郭兰的眼睛,道:“这事要遵循着你的意愿,最真实的意愿。”   郭兰心里挣扎得历害,她是一个外表很冷淡,内心却格外炽热的女子,她接受了侯卫东的吻和拥抱,但是她又抗拒着当情人小三的地位,对于赵东,她则更多的是感激,是作为下级对上级的感情,而是男人和女人的感情。   听到侯卫东的回答,她突然生气了,道:“遵循着自己意愿,我还需要问你吗。”她微翘的鼻翼轻轻起伏着,如一只生气的羚羊。   这才是一位有真实血肉的女人,而不是一位站在云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侯卫东需要接纳赵东,但是前提是互利,他不会为了接纳赵东而违背郭兰的意愿,无数个念头如滚雷一般在他的头脑中冲突着,最后,他明白这事必须还得遵循着郭兰的本意,这虽然是一句圆滑的话,也是一句实在话,就看要从哪一方面去理解。   “我今天过生日,三十。”郭兰说着这话,眼角有些温润了。   侯卫东马上明白了郭兰情绪有些激动的原因,道:“那我中午请你吃饭,我们找一个远一点的地方。”   “我要到比铁州更远的地方。”上一次铁州之行,给郭兰留下了深刻印象,浪漫,对于一个读过书又喜欢弹钢琴的女人,就如阳光对于大地一样。   半个小时以后,侯卫东已经开着那辆奥迪车上了高速路口,经过几年在高速路建设,岭西与外省的高速路网已经逐步形成,侯卫东开了好几年车了,奥迪车性能卓越,二个多小时以后,他已经来到了邻省的地界。   车上放着音乐,是侯卫东喜欢的四兄弟,当年买四兄弟是随性而为,后来见郭兰喜欢也就重买了些碟子,听来听去,倒真是听上心了。   郭兰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听着天籁一般的音乐,她看到高速路路牌上写着什么风景风的名字,便道:“前面下道口有个风景区,我们走进。”   “什么风景风?”   “不知道,就是一个风景风。”   转眼到了下道口,侯卫东一打方向盘,进入了风景区,风景区倒不愧为风景区,进入山门之前,没有几颗大树,更多是乱七八糟的农家乐,到了山门门口,找厕所放松下,然后交了八十块景区费,抬头就看到了一片森林。   看来,好风景是需要现金来购买。   站在厕所里,侯卫东将自己的另一个手机关掉了,这个手机是亲朋好友才知道的号码,另一个公用手机则打开。   使劲抖了抖,将残尿甩个干净,今天来到了什么鸟风景区,侯卫东也就有了献身的准备,这让他心里有了无限的憧憬,可是走出厕所门之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没有带避孕套,难道采用体外射精的方式,如果没有忍住,射在体内万一怀孕怎么办?”   怀着肮脏且龌龊的念头走出了厕所,郭兰已经站在外面,蓝天白云之下,山风将其长风撩起,森林如画,美人如玉,侯卫东很是鄙视自己的下作。   坐上车,侯卫东见山路不宽,俯身给郭兰套上安全带,俯身之时,嗅到了莫名的香气,他抬起头,在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吻。   郭兰没有料到侯卫东会在这个时候占便宜,她脸微红,却没有阻止他。   侯卫东倒是没有继续轻薄,一边开着车,一边道:“郭兰,你身上真香。”   郭兰以为侯卫东在开玩笑,道:“我不用香水,哪里有什么香味。”   将奥迪开上了高速路之时,侯卫东已经破了或者是要将自己的心障完全破掉,闻听郭兰之语,他见前面有一块空地,便将奥迪车猛地开到了空地上,停下车,认真地道:“我不骗你,你真的是唇齿留言。”   “骗。”   郭兰“人”字还没有说完,就被侯卫东的嘴巴堵住了,她下意识地想躲开,可是被安全带套在了车上,想用手推开侯卫东,却没有料到侯卫东力气这么大。   当侯卫东的舌头进入了口中,郭兰放弃了微弱的抵抗,不知不觉中,她改推为抱,紧紧地抱着健康而又朝气勃勃的侯卫东。   她从小长在书香门弟,对美好的东西特别敏感,对于男人,她心里更有着特殊的要求,想想那些庸俗的男人,她下意识地觉得肮脏,可是侯卫东不一样,这是她看得顺眼,身体也接受的年轻强壮的男人。   她放开了身心,很快就陶醉在深吻之中。   侯卫东的一只手,已经握住了淡红色的乳尖。   这时,又一辆小车从公路边开过,里面有两人对话,“那里有辆奥迪车,好眼熟。”   “车牌是多少。”   “看不见。”   “奥迪车都差不多,这是外省了,不会遇上熟人。” 第689章 风景区(中)   山风掠过森林,使阳光的投影响变得模糊而晃动。侯卫东停下动作之时,郭兰娇羞不敢与之对视。   “唇齿留言啊。”   “真的。”   “当然。”   侯卫东低头凝视着郭兰的眼睛,他发现郭兰的眼睛如一泓秋水,如儿童的眼睛一样明亮,他甚至能从眼中看到了这个倒影。   “没有想到,你的眼睛会如此明亮。”   侯卫东一会说自己唇齿留言,一会说自己眼睛明亮,还说自己那个地方是鲜红的,对自己身体的喜爱是溢于言表,郭兰即使是站在云端的仙女,也暗自高兴,道:“开车,我们到风景区。”   “这里就是风景区了,我们还到哪里。”   “这里才过风景区的大门。”   “风景区大门,也在风景区里面。”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是在抬杠。”   侯卫东的目光从郭兰脸上又滑到了胸口,又朝下面滑动,郭兰明白这目光的含意,尽管她此时已经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可是还禁不住面红耳赤,道:“快点开车,我们到山上去。”   听着音乐,在森林中穿行,旁边是健康、成熟而又英俊的男人,郭兰只觉得当个小女人真是幸福,哪怕这个幸福是虚幻的。   风景区倒是值得了几十块钱,一路上,见到不少双手不能合抱的老树,侯卫东对老树不敢兴趣,他眼光专注于楼台宾馆,看到好几家,都只有农家乐的水平。   开上了山坡,与半坡的风景就迥然不同,除了森林外,还有大片大片的山顶草场,空气清新得让人恨不得多长两个鼻孔,而且,山顶上高档的宾馆还着实不少,侯卫东开车在山顶道路上来回走了两遍,如果不是急于找到宾馆,确实如行在了天上之人间。   郭兰道:“这一家宾馆还不错。”这是一家带着宽大阳台的欧式建筑,外立面选材很高档,里面设施自然不会差。   下了车,郭兰看了一眼车牌,道:“我记得你是岭C的牌照,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岭A。”   “得注意影响,我用的是套牌。”   到了宾馆前台,侯卫东看了价目表,道:“可以打几折。”   “最多八折。”   侯卫东指了指标价最高的房子,道:“找七折,就这间。”他随手拿起了晏春平的军官证,作为房间的登记。   这个军官证是预备役旅的军官证,侯卫东是预备役的副团长,中校,而晏春平挂了一个预备役少慰,这是旅政委亲自送到侯卫东办公室的证件,他放在抽屉里,事情一多就忘记拿出来,今天与郭兰出门前,顺手就将这个证件抄到了手里。   诸葛一生唯谨慎,侯卫东办起事来,也挺注意细节,这大概是学习法律对他思维上的影响。   这个宾馆是双子星似的建筑,最好的两间房屋处于两套房屋的顶部,都有两百平米左右,加上顶楼的平台,实在是一个欣赏美景的好地方,难怪价值直逼五星级的豪华套房。   与郭兰牵着手,在房间里来回查看了一下,浴室挺大,足有三十平米,侯卫东评价道:浴室挺多,设施不行,如果有个双人浴盆就太棒了。   郭兰脸又红,道:“你脑子里怎么这么多的歪念头。”   “如果美女在旁,我没有一点歪念头,那就是不正常的男人。”   两人说着话,站到了窗前,窗外是秀美的山川,森林和高山草场就在不远处,远处还有牧人。   “听说你在搞国有企业改制,这事挺难的。”   侯卫东没有想到郭兰会突然问起了此事,道:“再难也得有人去做,我是分管副市长,不能眼看着事情在我的手里糜烂。”   郭兰道:“历来我们社会都是说风凉话的人多,做实事的人少,结局却是说风凉话的人被树为社会的良心,而干事的人会被扣上各种帽子。”   侯卫东没有想到郭兰会说出如此尖锐的话来,再一次刮目相看,道:“你这话说得深刻,但是现在别说这个话题。”   郭兰感到有只手放在了自己腰上,她下意识地扭了扭身体,道:“所以最后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做事,而愿意成为说风凉话的行列,这是社会的激励机制出现了问题,只有鼓励大家都去做事的机制,才能促进社会的发展。”   侯卫东将郭兰朝怀里拉了拉,道:“我现在是副职,很多事都没有拍板权,所以我一定要努力,如果当了市委书记,至少在我管辖的区域内,实行更加适合干事人的生存环境。”   仰头看着侯卫东信心百倍的表情,郭兰心道:“这是我与侯卫东的不同,也是许多人与侯卫东的不同,我遇到困难想着退缩了,学校就是我的桃花源,而他遇到困难则是尽办法去克服,看来还是性格决定人的生活。”   刚才的话题在车上已经说过,侯卫东已经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就开了一个小玩笑,道:“国有企业改制的事情放在等会再说,现在开始吧。”   郭兰奇怪地问道:“什么开始。”她随即明白了里面的含义,娇羞无限,道:“你这人,太没有情调了。”   侯卫东将郭兰抱在怀里,使劲嗅了嗅,道:“我喜欢你身上香味,真香。”   郭兰这次没有挣扎,她仰着头,沉浸在亲吻的快乐之中,这是放开身心以后单纯的快乐。站在窗台边深吻着,两人都进入了忘我之境界,这时,屋外又传来汽车声音。   侯卫东警惕性高,他拥着郭兰走向卧室。   在郭兰心中,第一次真正的性爱必须要有音乐作为背景的,是优雅而从容的,而并非心急火燎随便找个地方发泄欲望,此时没有条件播放最中意的音乐,她还是想找些音乐。   “等等。”她拿起了遥控板,打开了电视,调到音乐频道,正在播放交响曲,这正是她喜欢的音乐,将音量调过程适当的程序,将遥控板放回到了桌上。   她只觉被侯卫东从背后拥住,脖颈处感到了热乎乎的气息,随后感到一阵温润的亲吻,在这个部位从来没有被人吻过,因此一直以来,她从来不知道这个部位是其敏感的部位。   头朝后仰,靠在了坚强的肩膀上,她的身体与侯卫东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侯卫东的手没有停着,在腰腹部轻轻移动着,由于郭兰没有经验,她穿着一条漂亮但是保守的连衣裙,对手除了脱掉裙子以外没有办法触摸到同样渴望的肌肤。   交响乐突然激昂起来,节奏鲜明,跌宕起伏,有着大海一般磅礴之气势。   侯卫东结束之时,只觉腿上有些温润,低头一看,却是一片鲜红,他楞了片刻,突然意识到郭兰居然还是处女,他迅速地将惊讶的表情收敛,伏下身来,道:“你出血了。”   郭兰拖了一张床单遮住了胸膛,尽管两人已经无限亲密,她还是不好意思在床上裸露着身体,她一只手摸着侯卫东刚硬的头发,道:“我知道。”   侯卫东不是处女主义者,可是面对着如此冰清玉洁的郭兰,他突然间感到了百感交集,对,确实是百感交集的滋味。   “你去洗一洗,我来收拾这床单。”   郭兰用手遮住胸部,脸羞成了红柿子,进入了浴室,将门反锁了,借着镜子,低头看着腿上淡淡的血迹。   她很冷静,并没有惊慌失措,调了热水,慢慢地冲洗着,第一次性爱给她的感受,甚至还没有亲吻关脖颈来得猛烈,可是第一次毕竟就是第一次,让她彻底变成了女人。   从浴室出来,郭兰变得心平气和,面带着微笑,却见到穿了短裤的侯卫东站在窗前,透过窗帘偷看着对面。   “你在看什么?”   侯卫东扭过头,道:“我看见一辆熟悉的小车。”   郭兰赶紧也过来躲在窗帘后面看,见到了一辆皇冠车,牌照上面挂着“岭C”的牌照,她问道:“这是谁的车,还是沙州牌照。”   侯卫东将郭兰拥抱在怀里,细腻滑嫩的肌肤带着淡淡的香味,他低声道:“你是一个花仙子。”   郭兰依着侯卫东,看着窗外的小车,眼神中突然涌起了忧郁之神情。   “这是马有财的座车。”侯卫东揭了谜底。   郭兰有些吃惊,道:“他怎么来到这里?”   侯卫东低头在郭兰脖子上吻了吻,他经验丰富,早就发现了郭兰的敏感地带,果然,在他的亲吻之下,她胸肩上的肌肉又紧张起来。   “我只认识这车,是不是马有财,还无法判断,至于其目的,应该和我们差不多。”   郭兰庆幸地道:“幸好你用的是岭A牌照,否则麻烦了,现在怎么办?”   侯卫东笑道:“我们只能守在这间房子,等到对面的人离开以后,我们才能离开这个房间,谁叫我们两人都是名人。”   房间环境很好,郭兰压根不想出去,与侯卫东厮守在一起,远远比在森林中漫步更加重要。   “你痛吗?”   “以前还以为会很痛。”郭兰身体最隐秘部位能感受到侯卫东的温柔。   “感觉强烈吗?”   “也不太强烈。”   “多做几次,你就会喜欢。”   “别说出来。”   郭兰脸上飞起一层红晕,她的手指放在侯卫东嘴唇上,阻止他再说这个问题。 第690章 风景区(下)   马有财的小车停在了院中,一停就是一天,侯卫东和郭兰为了隐蔽,只得留在房中。   郭兰的初恋是在大学,完全是柏拉图式的恋爱,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此时初尝男女情事,这才发现情爱也是人世间一件美好的事情。   当早上太阳从大树上跃然而起,阳光如一条条金线射进了窗户,侯卫东抬起头来,见郭兰还眯着眼睛在熟睡,便将被单轻轻揭开,让透过窗帘的光点落在了她的皮肤之上,在阳光之下,皮肤上显得格外地晶莹透亮。   侯卫东细细欣赏了这一具如温玉般的身体,不忍吵醒她,又给她盖上了被单,手却一直不愿离去。   来到窗台,院子里的小车还在,而对面的楼顶上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人。尽管是从窗帘的缝隙,侯卫东还是看得很清楚,站在对面楼顶的正是副市长马有财,另外一个女人也是相识之人,以前是益杨日报记者李静。   因为以前看到过马有财的配车,见到了马有财并不觉得奇怪,可是见到了李静,侯卫东就吃了一惊,李静和郭兰是朋友,以前在益杨读青干班时,李静、郭兰、侯卫东和任林渡等人还在一起吃过饭,他没有料到李静会同马有财走到了一起。   在对面楼顶,马有财如一株树,李静如攀树的藤,沐浴在阳光之下,看上去金光灿灿。   在侯卫东站在窗前观看之时,郭兰悄悄地睁开了眼睛,刚才侯卫东坐在床边看她的身体之时,她其时已经醒了,此时她心里格外矛盾,既享受侯卫东的爱抚,同时对于他是已婚男人这个事实格外心痛,在这个矛盾在脑海中越来越明显。   当侯卫东从窗台边重新走回来之时,她赶紧将眼睛闭上。   “对面楼上住的人是马有财,另外一人是李静。”   听闻此语,郭兰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禁不住好奇,穿上侯卫东的衬衣,也来到了窗台前。   “李静现在干什么?”   “九九年就从益杨报社出来了,她是学摄影的,在沙州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同时也搞装潢设计,生意很好。”郭兰的朋友不多,李静算得上其中之一,对其情况还是颇为了解。   侯卫东顺口道:“马有财管着市政这一块,李静当了小三,生意肯定好做。”   郭兰是很高傲且追求完美的女子,第一次恋爱失败,她抗拒了十年,这一次与侯卫东在一起,让她变得格外敏感,听了侯卫东对李静的评价,脸色就变了。   侯卫东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此时若是去纠正,则越抹越黑,他悄悄看了一眼郭兰,见她神情似乎有些变化,似乎有没有变化,便岔开话题,道:“这森林还真漂亮,以前没有发现有这么美的风景区,看来有一句话说得好,这世上好风景很多,只是没有一双发现的眼睛。”   郭兰暗自道:“我不会当小三,就算是与侯卫东的一夜情,了结这十年的岁月,不当小三,追求属于我的新生活。”她回头再看侯卫东,眼神里有着温柔、留恋、激情和隐约的决心。   当郭兰主动亲吻了额头之时,侯卫东悬在半空的心才落了下来,他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郭兰微翘的鼻尖以及如秋水一般明亮的眼睛,轻轻吻了吻额头、脸颊和脖子。   侯卫东知道了郭兰的敏感点,就将嘴唇久久地留在脖颈处,朝阳终于升上了天空,两人又回到了床上,郭兰咬着侯卫东的耳朵道:“我不怕疼了。”   侯卫东感觉到了柔软身体的主动,他嘴唇一路往下吻去,在光滑细腻的腰部逗留了一会,然后越过草地,直接吻到了温地之上。   一屋春色,胜似屋外的烈日。   吃过早饭,两人不方便出去,就粘在一起,坐在窗台前看外边的风景,郭兰的话挺多,讲自己的小时候的故事,讲家庭,又讲了自己的感情生活,未来的理想。   下午,院外传来汽车声音,侯卫东赶紧来到了窗边,看着李静上了副驾驶的位置,等到汽车离开了小院,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等吃了晚饭,我们到草地去转一转。”   落日余晖下的高山草地,有一种别样的美,昨天,两人趴在床前看了很久,因此侯卫东发起了邀请。   郭兰痛快地答应了侯卫东的邀请,道:“可惜我没有带裙子。”侯卫东看了看裙子背面,道:“裙子没有弄脏,没有问题。”郭兰道:“我是指只有一条裙子,不漂亮,我要将最美的一面展现给你看。”   吃过晚饭,等到太阳落了坡,两人挽着手在森林和草场上散步,留连于人景美景,直到天上布满星星。   “我喜欢天上的星星,小时候最喜欢站窗边看星星,那时候空气好,在城里很难看到这么透彻的天空。”   侯卫东也仰头看着天空,道:“平时都忙着俗务,哪里能有时间看星星。”   “看星星能净化心灵,让人平静。”郭兰靠着侯卫东肩膀,道:“你是什么星座。”   “我不知道。”   郭兰读大学时挺喜欢星座,也颇有了解,算了算,道:“你是狮子座,我是水平座,以后,我就叫你狮子。”   侯卫东笑道:“你不能叫水平,脱尘温泉的老总就叫做水平,他是泥做的,你是水做的,不能混为一谈了。”   风景区过后的一个星期,侯卫东和郭兰都没有见面,从天上人间回到尘世间,两人都要面对太多的现实问题,都冷静了下来。   回家后的第三天,侯卫东突然接到了郭兰的电话,道:“卫东,这两天,我想了很多,给你写了一封邮件。”听到郭兰的语气,侯卫东的心就如一块石头般往下直落,他能感受到郭兰的情绪,也猜到了邮件的大体内容。   等到朱仁义离开了办公室,侯卫东打开了邮件。   这是一封无头无脑的邮件,道:“我最心爱的狮子,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你,也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那两天是我最幸福的两天,我将永远记着这两天……狮子爱水瓶的特立独行、标新立异,而水瓶爱狮子的才华洋溢、无所顾忌……我愿意做欲火的风凰,与你一起燃烧……但是我不能第三者,这两天的爱将永伴我生,永远留在心灵的最深处。”   这封信,尽管完全在侯卫东的意料之中,他仍然觉得心里被针狠狠地剌了一下,疼痛无比。   从风景区数了星星回来,侯卫东身体倒是痛快了,可是心里受到了强烈的煎熬,他恨不得实行三妻六妾的封建婚姻制度,可是现实是如此无奈,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处理与郭兰的关系。   郭兰的快刀斩乱麻,让他即欣赏,心口痛得浑身发紧。   侯卫东明白,这一次与郭兰,他不仅在肉体上出了轨,在感情上也出了轨,以前和段英、李晶在一起,他更多是沉迷在肉体之上,可是郭兰不同,他的身与心都迷恋着郭兰。   有个通俗的说法,女人可以在不同时间爱上不同的男人,男人却可以在同一时间爱上不同的女人,此时,侯卫东深刻体验到了这一句话,小佳是他的女人,就如家人一般有着深厚的感情,而郭兰也是他的女人,虽然这段感情似乎刚开始就要结束。   内心正在痛苦交战之时,晏春平探头探脑走了进来,道:“侯市长,机构改革会议要在星期三召开,这是才送过来的材料。”   侯卫东在风景风走了一趟,抽空之时,脑中也没有闲着,他形成了比较明确的思路,一句话概括,就是要在南部新区建立独立王国,具体来说就是南部新区的钱不进财政的笼子,而由南部新区自收自支。   南部新区是沙州改革开放的火车头,有这个责任,就得有相应的权利,侯卫东想为南部新区增加更大的发展空间,这既是从现实出发,又有着宁当鸡头不当凤尾的心愿。   在电话里向朱民生简要谈了此事,朱民生道:“那你赶紧过来,我还有半个小时,你给我详细谈一谈。”   与朱民生联系以后,侯卫东就准备到他办公室去,站起来收文件之时,又看见到了沙州大学的文件,上面有郭兰的名字。   看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侯卫东又浮现起了在风景区的日日夜夜,那个眼如秋水的女人,那个喜欢弹钢琴的女人,那个唇齿留香的女人,难道真的就是自己生命中的流星吗?   而将她留在身边,自己又能给她什么?   侯卫东这时有了比“少年维特”更深的烦恼,胸中充满了愤懑,可是现实就是如此复杂,如大网将其紧紧捆住。   他站在门外,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出了门。   刚下楼,就见到了楼下有十来个工人,正在大厅里与保安理论,见到了侯卫东出来,顿时情绪激动起来,道:“侯市长,我们是绢纺厂的工人,有话要给你说。”   信访办副主任任林渡也赶了过来,他大声道:“你们先到信访办来,有什么事,有什么话,都可以给信访部门讲。”   工人们群情激愤,道:“我们要找侯市长。”   “侯市长,一定要听一听工人的心声。” 第691章 新体制(上)   侯卫东看了看表,他已经与市委书记朱民生约好了时间,如果坐下来听取绢纺厂工人的诉求,将耽误与朱民生会谈,而且,第一批改制并没有将绢纺厂纳入,这是市政府的集体决定,侯卫东虽然有意见,也无意违反市政府已经形成的决定。   侯卫东停下了脚步,对任林渡道:“任主任,你通知相关部门来听一听工人的诉求,做好记录和解释工作。”又对跟在身后的晏春平道:“你跟着任主任,多听,别说。”   工人们看到侯卫东径直离开了办公楼大楼,顿时骚动起来,有人骂道:“有人还说侯卫东是好官,你看他高傲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贪官。”又有人道:“现在哪一个当官的不贪,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早就说过侯卫东不是好人,你们还在这里抱着希望。”   晏春平原本只想听听,可是工人们开始骂起来以后,他的火气也上来了,道:“侯市长确实是有事,他安排信访办通知了相关部门来听你们谈事情,有什么不对?为了绢纺厂的事情,侯市长操了多少心,做人要有良心。”   这一下,就捅了马蜂窝,有工人道:“侯卫东是人民公仆,人民找他反映情况,这是事关饭碗的事情,他有天大的事情都应该听我们反映情况。”   又有人道:“找部门有什么用,我们不仅要找侯卫东,还要找黄子堤。”   有人在人群里骂了起来,道:“他们是官官相护,要让我们下岗,老子们就到岭西去上访,到首都去静坐,现在当官的最怕到首都去上访。”   任林渡当了信仿办副主任,倒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对于很多干部来说,信访办就是一个最没有油水且麻烦事情最多的部门,任林渡却不这样看,信访办的事情看起来复杂,实质上信访办的工作主要是收集诉求、解释诉求、监督诉求落实,以及为市领导做好参谋助手,最终解决问题还得靠各业务部门。   问题解决得好,信访办功不可没,如问题解决不好,那就是各业务部门没有做好工作,任林渡在市领导面前总是不会吃亏。   “各位,请到信访办会议室来做,有话慢慢说,急又有什么用?”任林渡好言相劝,将上访者请进了信访办的会议室。   侯卫东来到了沙州宾馆,朱民生开了一间房间在看文件,等到侯卫东进去,他道:“等一会要开银企代表会,你有事赶紧说。”   侯卫东道:“朱书记,这事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给你汇报,主要是关于南部新城的管理模式问题,如今南部新区与东城区和西城区的管理模式一样,这样不利于南部新区的火车头建设,如果要南部新区成为沙州动力强劲的火车头,在政策上还应该有大的调整。”   朱民生冷脸冷面,打断侯卫东,道:“直接说要求。”   “我为南中新区争取政策,新区就是特区,凡是新区的税费都留在新区,壮大新区的实力。”   朱民生没有料到侯卫东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道:“南部新区的税费占了全市总量的四分之一,你一刀就砍走,黄市长会有意见的。”   “砍掉四分之一,这是放水养鱼的政策,而且,南部新区搞得好,也是政府的工作搞得好,两者并不矛盾。”   朱民生暗道:“黄子堤现在越来越不好控制,既然侯卫东提出此事,我就让副市长来夺市长的权力,而且,放权给南部新区,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他略作思考,道:“你这个想法很有创新,但是创新不等于成熟,要让市委市政府进行如此大的调整,你总得有一套完整的方案,比如实施此新政的目的意义、指导思想、原则办法、具体步骤等等,总不能说一句说就让市委调整机构编制。”   侯卫东一听此语,顿时明白了朱民生是持赞成态度,他没有料到会如此轻易地取得了朱民生的支持,准备好的说辞完全用不上,道:“感谢朱书记支持,我回去安排做方案。”   正在告辞之时,朱民生突然道:“你在成津工作之时,郭兰是县委组织部长,你应该对她有所了解,这人如何?”   就如有一块铬铁在烧自己的屁股,侯卫东下意识就觉得是自己到风景区的事情被人揭穿了,电光火石之间,他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用镇定的声音道:“郭兰是优秀的组织部长,业务熟悉,工作能力强。”   “她为人如何?你和她的关系如何。”   “县委组织部长,为人自然很好,我和她在一个班子共事,关系还行。”   “是这样,赵东主任现是单身汉,郭兰也没有结婚,我看得出赵主任对郭兰有好感,找个时间,你把郭兰约出来吃饭,我也参加,能做成这个媒人,即做了一桩善事,赵东主任成了沙州的女婿,也将有利于沙州的发展。”朱民生很得意自己这个想法,冷脸冷面中露出了一些笑容。   侯卫东原先还以为是赵东提出来的要求,后来听出了味道,这是朱民生在拍赵江的马屁,此时他恨不得如鲁提辖一般拳打朱民生,可是朱民生的作媒虽然势利,却并没有错误,换个角度来看还是一桩美事,道:“赵主任曾经是郭兰的领导,他们本来就熟悉,况且赵主任是钻石王老五,什么女子追求不到,何需我们操心。”   朱民生则道:“成人之美,也是一件善事,这事交给你了,可要记在心里。”   出了门,侯卫东有着莫名的愤怒,回到了办公室,还没有见到晏春平,便知道在信访办的座谈还没有结束。   这时,办公桌上电话响了起来,是马有财的电话。   “卫东市长,我是老马。”电话里传来了马有财乐呵呵的声音。   听了马有财的声音,侯卫东就想起了在风景区房顶上藤缠树那金光灿灿的一幕,道:“马市长,有何指示?”   马有财在市政府班子里排名第三,位居常务副市长杨森林之下,但是他的资历长,说话的份量有时还要超过杨森林,平时也不茍言笑,今天在电话里的态度却很好,道:“卫东,有一位益杨老乡找到了我,叫李静,是益杨日报的记者,你可能认识的,她找到我,想到南部新区找几块广告,都是益杨出来的干部,看卫东能否在适当的位置给她安排。”   大型广告牌也是很值钱的资源,东城区是人口绸密区,广告位争夺得历害,南部新区是荒地一块,很少有人想到这边来打广告。   侯卫东暗道:“马有财历害,看到了南部新区的发展前景,这肯定是他的主意,不显山不露水地提前占领稀缺资源。”   这件事情并不太为难,他也有意在市政府里寻求盟友,或者说,至少要减少反对力量,便爽快地道:“马市长,南部新区正在做总体广告规划,等到规划出来,再让你那位朋友来找我,小事。”   马有财道了一声谢,挂断了电话。   此事侯卫东的想法并不完全正确,在南部新区设广告牌并不是马有财的主意,是李静一直以来的想法,只是在马有财心目中,侯卫东就是一个不好说话的刺头,他不太愿意找侯卫东办事,这次从风景区回来,李静又提出了设立广告牌的想法,他才试着给侯卫东打了电话,却没有想到侯卫东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反而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李静得到了准确消息,在晚上,来到了郭兰在沙州的家里,她是为了沙州大学的装修工程而来,两人是多年朋友,说话也方便。   “兰兰,我的心不大,只要把实验楼或是办公室一个工程交给我就行了,我是搞摄影的,欣赏水平绝对没有问题。”   郭兰是沙州大学筹备组副组长,有一定发言权,但是没有决定权,道:“我尽量想办法吧,你也知道我是副职。”   李静道:“你看一看本公司最近装修的成果,这是交通大楼的办公室,就是我装修的,如何。”她打开了郭兰的电话,在搜索中输入了沙州装修四个字。   搜索出来结果中,有一个链接是“沙州副市长侯卫东傲慢无礼,面对绢纺厂工人质问扬长而去”。   “侯卫东”三个字已经成为了郭兰心中最大的纠结,看到网上新闻,也没有顾得上点开沙州装修,而是支接将这条新闻点开。   李静此时对侯卫东也很感兴趣,两双眼睛都盯着屏幕,只是各人怀着各人的心思。   这是一位绢纺厂工人的贴子,面对着副厅级高官的控拆,最后是感慨:“人民公仆现在真的成了人民的老爷了,面对着群众盼望的眼光,他不屑一顾地扬长而去,试问,是纳税人的钱养活了这些官老爷,听一听纳税人的声音,真的有这么人吗?”   下面跟贴不少,嘲讽、漫骂,一片喊打之声。   郭兰咬着牙齿,虽然是骂侯卫东,她却感觉比骂自己还要难受。   李静是记者出身,对这些事情见得多,道:“网络时代,这些领导都处于民众的监督之下,是应该注意自己的形象。”   郭兰道:“这只是一面之辞,就是没有一个人问一问侯卫东究竟为什么要离开。” 第692章 新体制(中)   李静道:“别人议论侯卫东,你激动什么,这不是你的性格,莫非你与侯卫东有染。”   说者无意,听者无意,郭兰内心本来就有一根刺,稍有触摸,便心痛不已,她尽量装作平淡地道:“你这人总是想歪了,侯卫东和我曾经是同事,看见他的新闻,我表示关心,这很正常。”   李静与郭兰是多年的朋友,对她很是了解,她原本是开玩笑,这下反而真的有些觉得好奇,道:“你和侯卫东认识时间很长了吧,在益杨组织部当过同事,又在成津一起工作过,对了,你们还在沙州市委一幢楼上班,还曾经是邻居,天啊,你们真是好合适的一对。”   “去你的,别乱说话。”郭兰佯装生气,她此时确实不想说这个话题,就道:“别说其他的事,先看你的装修风格。”   两个女人看完了装修,李静忍不住讲了自己的秘密,道:“兰兰,我又当小三了,这回你猜猜我和谁好了。”   郭兰在心里叹息一声,道:“你神出鬼没的,谁能猜得出来。”李静有自己的人生观,尽管与郭兰相去甚远,但是她从来不站在道德高处指责、帮助她,这也是两人成为好朋友的基础。   李静咬着侯卫东耳朵道:“我要找机会请侯卫东吃饭,到时你来作陪,就知道我的情人是谁了,其实你挺熟悉他,我暂时保密。”   郭兰道:“你知道我的性格,从来不陪酒,你请侯卫东,我不去。”   李静谈好了与郭兰的合作,马上给马有财打了电话,道:“马哥,你什么时候约一约侯卫东,我想尽快把广告位敲定,免得好位置被别人占去。”   一块好位置的大型广告牌,只要掌握在了手里,等到南部新区真正热起来的时候,就等于是坐着收钱,李静以前是益杨日报的记者,她知道益杨开发区广告牌的价值。   马有财道:“你别急,南部新区正在做广告总体规划,侯卫东答应留几个位置给你。”   “嗯,马哥,这些事情拖不得,我是小女人,东西拿到手里才觉得稳当,晚上请侯卫东吃饭。”李静哆声道:“马哥,求求你了。”   马有财还是拒绝了,道:“我会尽快安排,这事急也急不得。”他正说着,忽然瞧见了门口站着一人,却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易中岭笑吟吟地站在门口,道:“马市长,我来给你汇报工作。”   马有财不冷不热地看着易中岭,道:“坐,易总。”   马有财秘书是从益杨县委办调过来的,认识易中岭,泡了茶水,便将办公室的门顺手关上了,他则拿了笔记本坐在了一旁。   海宁此行为,让马有财挺满意,他扔了一枝烟给易中岭,道:“易厂长,做了大老板,你是日理万机,怎么舍得到我这里来坐一坐。”   “马市长不召见我,我只能自己过来了,今天给马市长汇报工作,顺便谈一谈关于沙州第一座立交桥的想法。”马有财从手包里取出一份文案,放过程了马有财桌前,道:“马市长,这是我们的设计思路,聘请了全国顶尖专家,绝对在岭西甚至全国都是超一流的。”   自从易中岭站在门口,马有财就知道麻烦事情已经来了,他接过图纸,道:“你不是做房地产,怎么又想起了做路桥,严格来说,这是不同行业。”   易中岭道:“如今跨行业公司多得很,只要肯出钱,就能请过程专业人员,我只管大事,具体的事情就由专业人员去办,有了这种操作模式,随便什么行业都可以跨越。”   马有财原来与易中岭关系挺不错,但是,经历了益杨土产公司事变之后,易中岭的疯狂行为让马有财感到了害怕,为了自保,他将两百万现金捐到了贫困地区,他为了稳住易中岭,在不违法的情况之下,给了易中岭一些额外方便,同时开始处心积虑地疏远易中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尽量不在私下场合与易中岭见面。   这一软一硬的手段明显起了效果,易中岭的企业不断做大,悬在马有财头上的利剑似乎越来越遥远。   马有财尽量客观地道:“这是沙州的重点工程,有实力的单位很多,竞争很激烈,我说活不一定起得到作用。”   易中岭道:“马市长,你是分管领导,只要你将我公司提出来,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马有财点了点头,道:“现在不好答应你,看具体情况再说,第一座立交桥,肯定要上市政府常务会,到时我就没有办法控制了。”   侯卫东办公室与马有财办公室只隔了两间,当易中岭从马有财办公室出来之时,恰好遇到了走出了办公室的侯卫东。   “侯市长,你好。”易中岭看到了侯卫东,连忙打起了招呼。   侯卫东对易中岭一贯深恶痛绝,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易中岭,微微点了点头,便扬长而去。   由于黄子堤收易中岭的钱,所以他们成为了好朋友,马有财在几年前曾经收过易中岭的钱,所以易中岭让其办事是理直气壮,而侯卫东与易中岭没有任何交易,因此,面对着侯卫东的冷脸,易中岭只能尴尬地站在走道上看着侯卫东扬长而去。   奸商不畏官严而畏官廉,这是经过实践检验的真理,侯卫东未必是完人,但是至少在易中岭面前,他是一位铁面官员。   侯卫东下了楼,他心里也有琢磨:“社会上一直没有马有财与易中岭的小道消息,他们两人的关系到底如何?至少在益杨期间,他们两人有着密切的联系。”   来到了宁玥办公室,杨柳早就为侯卫东准备了好茶。   茶泡好时,宁玥不喝茶,但是她眼尖,见了茶杯里的茶叶,道:“侯市长当年在市委办当过副主任,看来他还挺有人缘。”   杨柳笑道:“宁书记,侯市长这人不打牌不赌钱不进色情场所,连喝酒都不是自愿的,对于这种好男人,泡一杯茶是应该的。”这几年,她一直在市委办周旋,眼界大开,没有在宁玥面前掩饰对侯卫东的好感。   宁玥是通过吴英才熟识侯卫东,她的看法就要复杂得多,道:“对领导就要象对男人一样,就算他再好,也得多留个心眼。”   杨柳在宁玥身边有一段时间,早已习惯了宁玥一针见血的说话方式,道:“其他不论,至少他是一位肯做事的领导。”   “这一点我承认,他不仅肯做事,而且想法不少,是个能折腾的主。”   两人正说着,侯卫东出现在了门外。   “这是杨柳专门给你准备的好茶,一般人是喝不上的,看来你在市委办当领导之时,没有欺负杨柳。”宁玥见了面,开起了玩笑。   她很快就进入了正题,道:“朱书记给我交待了一件事,我请你动步过来,一齐商量如何操作。”   “什么事情?”   “关于南部新区体制调整,这是你提出来的,朱书记相当重视,也支持这一做法,今天请你来就是商量此事。”   侯卫东道:“关于南部新区的体制调整,其实很简单,就是放权和要钱,无权无钱,南部新区要发展起来谈何容易。”   这事说起来复杂,想通了也挺简单,半个小时,已经基本上将新体制的细节谈清楚了。   宁玥意味深长地道:“按朱书记的意思,这次调整要彻底,否则没有意义。”   侯卫东道:“怎么才算彻底?”   “南部新区既然要搞成特区,一把手必须要提高级别,按照朱书记的意见,新南部新区主任一职由侯市长来担任,朱仁义为常务副主任,不知你是否愿意。”   侯卫东确实没有想去当南部新区的一把手,朱民生这个决定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略一思忖,道:“既然朱书记点了将,我就担当这个先锋。”   杨柳坐在一边,她听到侯卫东基本上没有犹豫就接受了这个安排,心道:“作为副市长,虽然也是执行具体政务,分管南部新区和南部新区主任毕竟是两个概念,前者是指手划脚的时候多,后者则要具体去做,侯卫东尽管当了副市长,还是没有失去当年的锐气。”   宁玥将翻开的笔记本合上,道:“这次体制调整也并非是你的意见,政协这一边向市委提出了加快南部新区建设的提案,这份提案才是体制调整的动因,你的想法恰好同政协的提案不谋而合。”   侯卫东知道这是策略,没有过多评价,站起身,道:“谢谢宁书记对南部新区的支持,希望以后能继续支持。”   当黄子堤看到调整方案以后,脸上阴睛不定,道:“南部新区这是闹独立。”   他知道侯卫东个性强硬,如果南部新区财税独立,又由侯卫东来当主任,再加上朱民生暗中支持,南部新区必定成为“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的独立王国。   刘坤此时与易中岭早就成了换了生死贴的兄弟,他知道易中岭在南部新区有着巨大的利益,如果真让侯卫东成了南部新区一把手,易中岭基本上等于被逐出南部新区。   他原本帮着是易中岭说话,可是转念又想:“侯卫东不是很牛吗,就让易中岭跟他斗,易中岭也不是好惹的。” 第693章 新体制(下)   上午时间,送走了第五批来汇报工作的客人,侯卫东叫过晏春平,道:“今天上午还有安排没有?”   “暂时没有,但是随时有人要来。”晏春平刚给成津县的春平发了短信,心里犹自乐滋滋的。   “如果不是重要领导,婉拒了。”侯卫东见晏春平脸带春风,冷不丁问道:“你嘴角带笑,遇上什么喜事了。”   晏春平忍不住还是说了实话,道:“春天,晚上要到沙州来吃饭。”   侯卫东每天都在考虑国有企业改制、南部新区发展等大事,很少注意到发生在身边的小事,看着晏春平的忸怩之色,惊奇地道:“你和春天好上了?”   晏春平道:“春天一直不肯松口,才答应到我家里去。”他原本想请侯卫东帮忙,将春天调到沙州市交通局,可是想到父亲的交待,就没有提起此事,而是寻找着最佳时机。   此时,在侯卫东眼里,调动春天这些事,只能算作是成人之美的小事,他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可是他并没有急于说出来,人是有弱点的,凡是主动送过去的恩惠,就不算是恩惠,只有自己努力争取过的事情,才会记忆深刻。   “春天是很有志气的女孩子,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你们两人谈恋爱,我支持,要互相鼓励,争取上进。”   听到侯卫东如此说,晏春平很是兴奋,有了侯卫东的好感,春天的调动就没有什么问题了,道:“侯市长放心,我报了研究生班,春天也报了大专班。”   等到晏春平出门,侯卫东暗自好笑,心道:“我这是当官当久了,出口就是官腔,若是有局外人听到我刚才所说,肯定要发笑的。”   头脑没有悠闲多久,侯卫东脑海中不自觉想到了另一件事:他看到易中岭从马有财房间走出来。   这几年来,侯卫东一直将易中岭和黄子堤联系在一起,马有财的影子在他心目中已经很淡了,此时他再次将往事翻了出来,当初益杨县委书记祝焱将狠抓益杨土产公司的案子,既打腐败,也是敲打马有财,从那时起,马有财就和易中岭有着密切的关系。   侯卫东拍了拍额头,暗道:“我思考问题还是太不成熟了,也不够周全,马有财与易中岭交往密切,也说明他屁股下面不干净,屁股不干净,又有情人,看来马有财此人不可深交。”他将市政府的诸位领导一一在脑中过堂,最终他得出结论:“若真论人品和能力,还只有杨森林值得信赖。”   多年前,杨森林从市委办初到益杨当副书记,他锋芒毕露,一心一意做出大政绩,而益杨并不太成功的经历,给杨森林补上了最现实的一课。此时,杨森林当上了常务副市长,同当年相比,老练了许多,深沉了许多。   杨森林,既是常务副市长,又是省长朱建国的子侄,才是自已的同盟军。   老前辈说过,什么叫政治,政治就是将朋友弄得多多的,将敌人弄得少少的,侯卫东在市委这边朋友多,在市政府这边朋友少,他盘算着,以后要多亲近杨森林。   正在想着心事,晏春平又转了回来,犹豫着道:“侯市长,有人找,是沙州大学的郭部长。”   侯卫东心里一惊,他脸色平静地看看表,然后道:“请进来吧。”   郭兰走进办公室以后,整个办公室都明亮了起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错,似乎风景区的氧气就在交错间在屋里风云激荡。   晏春平蹲在了茶几边,在茶几里,有好几种茶叶,来自益杨青林山的手炒茶、铁观音、西湖龙井以及本省的名茶,可谓品种丰富,他稍作思考,给郭兰泡了手炒茶,这是侯卫东平常最喜欢喝的茶叶。   将茶杯放在桌上,晏春平见侯卫东面无表情,便顺手拿起了他批示过的文件,退了出去。   侯卫东眼光跟随着晏春平的身影,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晏春平继承了父亲晏道理的鬼机灵,可是初当秘书之时,为人处事分寸感不强,完全没有秘书的样子,经过慢慢的敲打,现在已经渐渐窥入了门道,能够领悟一些不能说出来的隐意。   等到晏春平离开,在侯卫东的注视之下,郭兰脸上的红晕不断增加着,她低下头,又抬了起来,道:“我找你有公事。”   “新校区遇到了困难吗?”侯卫东在处理具体事务中经验丰富,郭兰没有说完话,他便准确地道出了来意。   郭兰久在组织部,这是一个专管领导干部的部门,与基层老百姓打交道的时间很少,在成津之时,她联系双河镇,这才具体接触了基层,不过她毕竟是站在组织部,始终有些雾里看花,此时成为新校区筹备组副组长,这才实实在在地接触了真实的矛盾。   她摇了摇头,道:“沙州新校区建在南部新区,将对新区有巨大的带动作用,这么简单的事实,我发觉大部分人都没有认识到,水、电、气、建委、规划甚至生产队、村民小组,还是八十岁的老人,都可以致使学校新建工程受阻。”   侯卫东太熟悉这些事了,道:“这些都是寻常事,免不了。”   郭兰见侯卫东说得轻描淡写,道:“沙州大学明年要招生,新校区修不好,新来的上万学生就没有地方住,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段校长在首都开会,多次给我打电话,我现在肩上担子很重。”   侯卫东没有答话,而是凝视着郭兰的脸,仔细看,她的脸并不完美,脸颊上有几粒淡淡的痣,鼻尖稍稍翘起,可是这两样缺点配合着眉眼,却有别样的韵味,文静中带着些俏皮,安静中带着些动感。   他忍不住想起了风景区之行,那如醉如痴的两天。   郭兰明白他眼中的意味,她略略低下头,道:“你别这样看我,我给你谈正事。”   侯卫东没有收回目光,口里道:“你从成津到了大学,还得承担事务性的工作,如果早知现在这种情况,你还会申请调到大学吗?”   “这不一样,大学尽管有另样的烦恼,毕竟是象牙塔,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喜欢大学的氛围。”郭兰端起茶怀,喝了一口,道:“这茶味道好特别,以前你送给我爸喝过。”   “这是益杨上青林的手工茶,小学铁校长亲自炒的,每年都要送一点给我。”   “我爸也喜欢这茶。”郭兰说到这,想起了逝去的父亲,不禁暗自神伤。   侯卫东知道郭兰的心结,劝道:“人都有这么一天,这是自然规律,谁都无法改变,活着的人要珍惜生命,好好活着。”   自从风景区以后,郭兰心里也是纠结得紧,发了电邮以后,她更是一阵阵的失落,今天面对着明年扩张学生的压力,她来到了侯卫东的办公室,她一直在安慰自己,“这是有事找侯卫东,明年完不成新校区建设,将影响学校的招生,影响了学校的招生对于大学是巨大的创伤”   郭兰心里也明白,在内心深处,她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侯卫东,思念如地底的火山,不断地寻找着突破口,建新校区的事,不过是极为合适的借口。   侯卫东坐在桌子对面,哪里想得到郭兰低头的刹那,心里会有这千转百回的纠结,他道:“刚才提到了问题虽然是小问题,可是小问题不解决也是麻烦事,你可以将遇到的问题写成报告,送到市政府,然后由我来召集各部门开会,来个一次性解决。”   郭兰站起身,回头望了侯卫东一眼,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平静的声音道:“好吧,我马上去准备,先走了。”   侯卫东也跟着站了起来,将郭兰送到了门口,他上前一步,手握到了门柄,却没有将门打开。   “我想你。”他在郭兰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郭兰所有的坚持被一句朴实的低语击碎,她微微仰起头,“我也想。”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不知道。”   送走了郭兰,侯卫东在屋里转了几圈,又把晏春平叫到了办公室,道:“你通知高建和俞平静下午三点到南部新区办公室,我有事找他们。”   “晚上吃饭,请季局长参加。”   要调整南部新区的体制,获得更独立的权力,建委、国土、财政这几个大局是绕不开的,侯卫东准备与这三个重要部门一把手谈一谈,征求意见,等成熟以后就正式提出来。   有了朱民生和宁玥的支持,此事十有八九会成功,而黄子堤是何感受,就不得而知了。想到自己的这些手段,侯卫东不禁问自己,“难道我真的长得有反骨吗?以副市长身份而绕开黄子堤,到底是否明智。”   很快,黄子堤也知道了此事,他当着刘坤的面,怒道:“侯卫东这人是典型的政客,投机者,在益杨,他紧跟县委书记,在沙州,他紧跟市委书记,眼里只有市委书记,在市委书记面前就如龟儿子,然后再借着市委书记来横行霸道。”   刘坤添油加醋,道:“他是白眼狼,只认权,不认人,经常反咬一口,以前他才毕业之时,经常跑我家里,找我爸办事,结果我在青林镇选举中被他暗算了,他是踩着无数人的肩膀爬上来的。” 第694章 南部新区主任(上)   在朱民生和宁玥的支持下,南部新区的体制调整顺利完成,经过调整的南部新区有三点变化:   一是新的南部新区由侯卫东担任党组书记、主任,朱仁义为南部新区常务副主任,这一点其实有违侯卫东初衷,他只是想遥控指挥,而朱民生则坚持让他出任具体职务,此举的利弊皆在于直接管理南部新区。   二是南部新区成立独立的财税体制和建设体制,自我循环,自我发展,与东城区和西城区相比,具有极强的独立性。   当拿到南部新区体制调整的正式文件之时,侯卫东对于朱民生的观感又有了新变化,以前在沙州流行着“猪素质”的说法,如今朱民生执政沙州近两年时间,他渐渐适应由部门副职向大市一把手的转变,没有顾忌黄子堤的态度,坚定了自己的主张和思路,并将自己的意图完全贯彻了下去。   这一次调整,虽然是侯卫东提出来的,但是调整的程度和路线却由朱民生在控制,此时,侯卫东更象是朱民生手上的先锋官,为其攻城拨寨,为其赢得政绩。   新的南部新区成立以后,朱民生、黄子堤一齐参加了庆祝仪式,在大会上,朱民生讲道:“……南部新区就是沙州的特区,凡是中央、省里没有明文禁止的事情,凡是不违法的事情,只要南部新区敢于做,我都支持。”   他扭过头,对着话筒,大声对侯卫东道:“侯市长,现在关键是你敢不敢于创造性地开展工作了。”   面对着主席台上黑压压的人群,侯卫东只得道:“我敢。”   庆祝大会的第三天,侯卫东从岭西归来,这才招开了第一次班子会议,在会上,他第一句话就是:“我其实不愿意到南部新区当什么主任,以前我是分管领导,下来就是检查你们的工作,你们有什么问题我就打你们的板子,出了问题我承担领导责任,现在不同了,南部新区出了问题,第一板子是打在我的屁股上,第二板子才打在朱仁义屁股上,这完全是降职使用。”   除了朱仁义内心复杂一些,班子成员对于新体制调整都是欢心鼓舞,有了侯卫东的牌子,至少他们办事要比以前更加方便了。   侯卫东眼光依次从南部新区班子成员脸上扫过,停在了一个黑脸汉子身上,道:“萨主任,你负责拆迁,这是最重任务,你不把地征过来,南部新区不管政策再好,我们再敢干,也是无米之炊。”   萨超道:“有侯市长撑腰,我的腰杆子就硬了,你知道我们一线工作人员最怕什么,最怕做了事还被人误解,特别是有些领导,动辄就指责工作方法不对,把责任全部推给了下面干部。”   侯卫东没有让萨超继续发牢骚,道:“我们在一线的同志,即要能办事,还要办好事,即要胆大,又要心细,上级领导的指责是没有错误的。”   萨超还想说,侯卫东没有给他机会,又道:“我在这里丑话说在前面,我们在座诸人,只要屁股干净,为了公事,难怕犯了错误,我都可以为大家兜着,可是要把钱往荷包里拿,为了私利损害了南部新区的公事,别怪我侯卫东翻脸不认人。”   侯卫东当过副镇长、县委市委书记秘书,当过益杨开发区主任,益杨县科委主任,当过县委办副主任,市委办副主任,当过成津县委书记,市农机水电局局长,年龄不大,阅历却异常丰富了,他在开发区众人面前,说起话来底气很足。   常务副主任朱仁义主政南部新区不久,他深感南部新区人事复杂,利益盘根错节,因此,在任职这一段时间,始终小心翼翼,在班子成员面前说话也很委婉,和侯卫东相比就有鲜明的对比。   “我以前是分管南部新区,现在是南部新区主任,这两个概念完全不一样,我得重新进行调查,目前各位的分工暂时不变,仍然由朱主任签字。”   听到这话,朱仁义就如握住了烫手的火钳,道:“侯市长,我不能再签字了,这事还得您来。”   签字权是单位一把手很重要的权利,特别是在部门,谁有签字权谁就是老大,但是,对于侯卫东来说,这个签字权就是绳索,会把他牢牢地绑在南部新区的岗位上,他已经打定主意将签字权交给朱仁义,只需要规定朱仁义能签字的最高限额,就出不了大事。   侯卫东笑道:“朱主任,我的官衔首先是沙州市人民政府副市长,然后才是南部新区主任,你是常务主任,继续签字,别推了。”   谈了些事务性工作,侯卫东笑脸消失,道:“南部新区就是一个大工地,也是资金洼地,以后随着建设的加快,资金将越来越多,我不愿意明年或是后年,在看守所去看望其中的一个,我希望经过一段时间,在更多的领导岗位上看到大家的身影。”   这一段话,才是侯卫东今天要交待的重点,“为了防止腐败,光靠教育没有用,必须要有良好的机制,我在这里抛一个题目出来,我们南部新区的所有工程,必须公开透明,土地要招拍挂,建设项目要进行公开招投标,我在这里申明一句,此事没有例外,没有特例,是死规定,谁要来违规,让他来找我。”   自从得知自己要来出任南部新区主任,侯卫东就开始考虑如何避免与黄子堤发生冲突,按照他得到的信息,易中岭凭着黄子堤的关系,拿了沙州很多好地,他来当南部新区的主任,绝对不会听任此情况反复发生。   拒绝黄子堤的最好方法,就是建立周密而公开的制度,以制度来回绝可能到来的私下交易,这是最聪明的办法。   从另一个角度,这也是对自己及全体南部新区班子成员的保护。   开完会,午餐之时,南部新区二级班子以上所有干部一起参加了会餐,侯卫东为人并不死板,来到了餐厅,他对朱仁义道:“下午还要工作,一桌一瓶酒,不能多喝。”   朱仁义就对跟在身后的办公室主任道:“每桌只喝一瓶酒,我们另外找时间给侯市长接风。”   南部新区大楼于2001年建成,目前在沙州还算是比较现代的大楼,除了主楼以外,还建有会议中心和招呼所,招待所大厅是南部新区食堂,小厅有三桌,用于招待客人。   南部新区大楼是高建的杰作,只是修好了大楼,高建就被调到了建委任主任,新大楼和新座椅都留给了接任者。   与朱仁义、萨超等人碰了酒以后,在朱仁义的陪同之下,侯卫东端着酒杯与二级班子碰酒,碰酒之时,他猛然间发现了一个熟人,原来益杨县新管会研究室主任易中成。   易中成一脸尴尬,道:“侯市长,您好。”   朱仁义介绍道:“这是规划科易科长。”   沙州市人民政府副市长侯卫东与益杨县南部新区侯卫东主任自然有了明显区别,在气度上,侯副市长包容性更大,他端着酒杯与易中成碰了酒,道:“中成是开发区的老同志了,要高标准做好规划工作,南部新区倒底建得好不好,我说了不算,朱主任说了也不算,最终还是由规划水平所决定。”   易中成经历了这些年的起起伏伏,身上原本还有的棱角也被磨得差不多了,他心里有万种想法,口里却极为温顺,道:“侯市长,我们规划科一定会高标准、严要求做好规划工作,请领导放心。”   在南部部新看到易中成,侯卫东略略楞了楞以外,并没有任何吃惊,易中成、易中达、易中岭,都是易家的人物,易中成从益杨开发区调到了沙州南部新区,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若说以前易中成是侯卫东的心腹之患,如今则根本不能进入他的视线。   吃了午餐,朱仁义亲自陪着侯卫东看了给他配置的新办公室。   在给侯卫东配置办公室之时,曾经给省委组织部工作的杜兵打过电话,询问了侯卫东的生活习惯,因此,在安排办公室之时,特意改装了一个小会议室,而将高建原来的办公室改为了小会议室。   家具是从岭西买来的,装修材料则是从岭西一个叫曾宪刚的老板手里买回来的。   侯卫东对新办公室没有意见,他站在窗边,看着院外,笑道:“办公室重新装过,我没有意见,车辆就暂时不用换了。”   高建的座驾是超标准配备,比侯卫东的车还要好,高建调走,就留给了朱仁义,朱仁义客气了两句,侯卫东道:“我就用市政府的车,还可以为南部新区节约修理费、油费和工资。”   如此说法,朱仁义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在南部新区走了一趟,侯卫东谈笑间将许多方向性问题确定了,在南部新区办公室睡了午觉,下午他便来到了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济道林办公室。   将南部新区制度建设与反腐败结合起来,这将是对南部新区最好的保护。 第695章 南部新区主任(中)   在沙州市委市政府的班子中,济道林是元老级人物,他在沙州学院任副院长之时,侯卫东还是学生,他在沙州市委任纪委书记之时,侯卫东只是益杨县委书记祝焱的秘书。   正因为此,侯卫东很尊重这位老前辈。   济道林对于南部新区建立公共交易平台的设想很感兴趣,仔细询问了细节,夸道:“善战者无名,真正成功的反腐败机制是不产生反腐斗士的机制,换一种说法,好的制度让坏人没有办法做坏事,坏的制度让好人做坏事。”   侯卫东谦虚地道:“谢谢济书记的支持,我胆气更足了。”他着力于建立公共交易平台,表面是为了防止腐败,深层次的原因是为了堵住伸进南部新区的各方势力,特别是黄子堤的势力。   周昌全在沙州之时,就曾经致力于招投标的制度性建设,只是他调走以后,这项制度被各种特殊工程所侵蚀,如今已经很难发生正常的作用,此事令济道林很是恼火,他知道造成此事的原因,在常委会上也谈过,可是效果一般。   今天,侯卫东提出建立南部新区的公共交易平台,济道林已经隐约地猜到了他的真实用意,马上表示了同意,道:“省纪委高书记对于制度建设很重视,如果交易平台远作得好,我可以请高书记来参观。”   取得了济道林的支持以后,侯卫东就开始着手制订南部新区交易平台。   这个交易平台有着现成的样本,侯卫东采取了拿来主义态度,结合南部新区的实际,略作调整,就制作成正式文本。   再征得朱民生同意以后,侯卫东让南部新区起草了《关于建立南部新区交易平台的请示》。   九月二十日,此请示被提交到了常委会,全体常委一致同意在南部新区建立交易平台,最简明的规定就是凡是进入了南部部区的国资,必须进入公共交易平台。   当拿到了市委常委会的纪要,侯卫东也就有了一道抵御上级领导插手的符身护,这一招是典型的阳谋,师承于曾经的秘书长洪昂,当年周昌全手下有三员爱将:黄子堤长于阴谋,洪昂喜欢搞阳谋,侯卫东则是见招拆招,没有太固定的招数。   从实际工作来看,侯卫东的性格更偏重于洪昂。   南部新区公共平台建立起来以后,第一宗交易就是四大班子办公楼的建设,此项工程拖了数年,多次争论,经历了数次反复,还浪费了不少资金,终于在侯卫东出任南部新区主任以后,正式进入了实质性阶段。   搬迁四大班子办公室,起始于周昌全,却在其秘书侯卫东手里得过程实现,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易中岭垂涎此项工程已有数年,当工程进入拉开序幕,没有料到却要进入招投标程序。   “黄市长,这是市政府投入资金建设的工程,为什么非要纳入到南部新区的交易平台。”在自己的别墅,易中岭脸色很不好看。   “中岭,以前是市政府全额出资,这一次南部新区财政独立了,新工程建设要由南部新区出资百分之五十,因此,一并纳入南部新区的公共交易平台进行招投标,这是市委常委明确的事情,我也很为难。”   黄子堤想起此事就觉得很没有面子,他堂堂的一位市长,却总是屡屡受制于自己的手下,而且侯卫东大大地狡猾,从经营南部新区开始,总是与朱民生穿一条裤子,总是拿着上级文件当令牌,还总是占着道德制高点,尽管自己是市长,却总是很难彻底否定侯卫东的做法。   黄子堤道:“目前只能去投标,这是已经定下来的事情,我也无法改变。”   易中岭在黄子堤身上下了大价钱,也获得了巨大的回报,但是人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对于四大班子建设这块肥肉总是不肯轻易放手,道:“旱路不通走水路,侯卫东要标榜公开、公平、公正,就不能一手遮天,如果真的做到一手遮天,那么就不能做过程公开、公平和公正。”   对于易中岭的贪婪,黄子堤也是有心理准备,可是他仍然禁不住斜着眼睛看了易中岭一眼,劝道:“四大班子建设太显眼了,你何必去火中取粟,还不如找几块位置好但是又不是太引人注目的地块,象新月楼那种,闷声发大财。”   易中岭不肯放弃,道:“我是沙州合法企业,为什么就不能参加四大班子竞争,这没有道理,黄市长也要监督侯卫东,不能让他为所欲为。”   离开了易中岭,黄子堤深深地叹息一声,易中岭就如一株寄生榕,紧紧地缠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感受不到做市长的快乐,他如今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与易中岭搅在了一起,他坐上汽车,看着刘坤的后脑,暗道:“我弄满了一千万,就出国,一走了之,再也不再国内受这等窝囊气。”   他取下眼镜,用绒布细细地擦着,这两年,一走了之的念头在心中越来越强,现在最关键就是说服老婆,他老婆在沙州过得很滋润,一提起出国,总是说:“我又不会说鬼话,到了加拿大连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日子怎么过。”   黄子堤这次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劝说老婆儿子提前离开岭西,他一个人在国内,只要有风吹草动,单身一人总是方便得多。   与此同时,南部新区公共交易平台已经将四大班子办公室建设项目的信息在媒体上披露出去,按照南部新区交易平台的规则,在二十天以后,将从专家库里抽出专家来评标,而专家库则是包括岭西、铁州在内的相关领域专家,并非仅限于一地。   侯卫东高度重视此次招标,但是,他挺有分寸,没有直接插手招投标之事,而是在开标之前,将南部新区建设领域的所有干部带到了岭西省监狱,请关押在里面的原领导干部讲一讲自身的沉痛教训。   易中成是规划科长,也在参观学习之列,他听着光头前领导的自述,又用眼光看着一脸严肃的侯卫东,心中不禁突突乱跳,而坐在另一边的交易平台主任,不时用目光看着易中成。   关于以后南部新区的大量招标,侯卫东的思路很明确,就是建立一套制度,用制度来保证所有的工程质量,用制度来斩断伸向南部新区的黑手,因此,他尽管高度重视招投标的第一个大项目,却不准备参加具体的招投标活动。   在开标的当天,沙州市级媒体、岭西省级媒体齐聚过程南部新区的交易平台,这是由侯卫东发出的邀请,媒体们长枪短炮在立于现场,连来自岭西的专家也感到了诧异。   开标之时,侯卫东没有留在南部新区办公室,甚至没有留在了市政府办公室,他带着晏春平一行人,来到了朱言兵厂长办公室。   朱言兵厂长听说侯卫东要来调研,大喜过望,带着全厂领导班子聚于厂门口。   朱言兵所在工厂原来是沙州通用机械厂,后来生产“沙州牌”农用车,当时岭西及周边市场大部分农用车都是三个轮子,朱言兵特意引进了四个轮子的农用车,起点还是不错。   这几年下来,农用车产量排在了全国八十多名,也就是半死不活地拖着。   这一次,沙州通用机械厂被列为改制企业行列,对于这个厂和朱言兵来说,这也是一次盼望了多年的机会。   进了办公室,侯卫东对朱言兵道:“我对沙州通用机械厂是有感情的,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我的岳父母就在厂里工作了一辈子。”   陈庆蓉当年在辅助车间,后来下岗,当侯卫东成了周昌全秘书以后,朱言兵将张远征返聘回厂,借着这条路子,朱言兵也算是侯卫东的熟人。   此时,听到侯卫东主动提起这条关系,几个厂领导都松了一口气,无不佩服朱言兵厂长的目光长远。   “这几年沙州农用车做下来,企业年利润过了百万,在业内也算站住了脚,但是,国内市场竞争很激烈,如果我们不能做大做强,最终是一条死路,我的想法就是通用机械厂的改制就是找靠山,我的想法就找国内知名汽车厂家搞联营。”   朱言兵一口普通话,说起来抑扬顿挫,比音调偏高的沙州话顺耳得多。   侯卫东插话道:“这个思路我是支持的,只不过哪一个汽车厂愿意同沙州农用车联营,举个例子,沙州农用车就是益杨青林镇的傻小子,国内著名汽车厂则是富家千金,富家千金凭什么嫁给傻小子,傻小子总得有些优点,朱厂长,你说说傻小子的优点是什么?”   侯卫东这句话稍稍有些幽默,引得厂领导全部都笑了起来。   朱言兵一时也想不出沙州农用车的优势。   侯卫东为了进行国有企业改制,进行了大量的调研工作,道:“通过这几年的实践,联营也出现了毛病,没有资本的联合和流动,谁也管不了谁、谁也制约不了谁,说白了就是共同做这块业务,现在流行一句话,叫做10个联营,9个空,还有一个不成功。”   朱言兵听到侯卫东说话并不外行,又是大喜过望,道:“我向侯市长报告目前工作的进展,现在沙州农用车厂已经与岭西汽车厂有了联营意向。”   正说到这里,侯卫东接到了副主任朱仁义打来的电话:“侯市长,开标了,目前是步高的远景开发公司得分第一。”   侯卫东很平淡地道:“那就按程序进行公示。” 第696章 南部新区主任(下)   听说不是易中岭中标,侯卫东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其实,在他心里做好了易中岭中标的准备,游戏规则是他所制定,他打定主意不过问具体事务,换个说法,就算真正是易中岭中标,他也要承认这个结果,承认结果,就是支持了自己认定的游戏规则。   在侯卫东接电话之时,朱言兵等人都看着他,没有说话。   侯卫东把电话放在桌上,这才道:“朱厂长,岭西汽车厂的意向如何?”   朱言兵只有苦笑了,道:“我们为了联营,找过一汽,一汽根本不拿正眼瞧我们,找过二汽,二汽和一汽的态度差不多。”   侯卫东笑道:“一汽、二汽是我国汽车工业的龙头老大,他们眼中都盯准了世界一流的车商,如果换作是我,也不会跟沙州农用车厂啰嗦。”   朱言兵也跟着笑了几声,道:“后来我们跟岭西汽车厂进行了联系,他们倒是有兴趣,岭西汽车厂是全国的二流汽车厂,拼不过大佬,眼光就盯着农村市场,与我们的合作还有些兴趣,现在的关键是如何合作的问题。”   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侯卫东道:“我看你们也是有所准备的,到底有什么想法,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朱言兵给侯卫东岳父母送过钱,因此,见着侯卫东的目光就透着些亲切,心里也就有了几分底气,道:“侯市长,以沙州农用车厂的现状,不走联营的道路,可以说是死路一条,我认为以前铁州与岭车的联营之所以失败,是由于产权界定不清晰,刚才侯市长已经是一针见血,没有资本的联合、流动,谁也管不了谁、谁也制约不了谁。”   “以沙州农用车的现状,凭什么和岭车联营?”涉及到了核心问题,就来不得半点虚假,侯卫东目光如刀,盯着朱言兵。   对于朱言兵来说,要说出今天的话确实需要勇气,他再次用慎重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几个助手,这才下定的决心,道:“经过我们班子全体反复研究,从企业前途考虑,沙州农用车厂主动放弃法人资格,采取资产重组的方式,企业全部资产无偿并入岭西汽车厂,这既是我们岭西汽车合并的诚意,也是我们把企业做大的决心。”   “你们想学习诸城机动车辆厂的事?”听到朱言兵的方案,侯卫东立刻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对于沙用车来说,不管是国资是私营,都无法改变目前的弱小格局,只能与大厂联合,才能活下来,我们个人的得失,其实也不算什么?”朱言兵的普通话字正方圆,此时听起来就有些慷慨激昂。   侯卫东没有马上答复,通过岳父母这个渠道,他对沙农车还是比较了解,也对朱言兵有固定的印象,只是今天他的提议,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想。   他想了想,这才道:“你们既然提出了这个方案,应该作过认真研究,但是,我没有看到完整方案,无法当场答复你们,我讲两点,一是对你们这种勇于探索,不计较个人得失的精神给予表扬,二是你们的方案拿出来以后,如果有操作性,我就提交到市政府常务会。”   回到了市政府,恰好见到了黄子堤的小车进入了院子,侯卫东不愿意在院子里与黄子堤碰面,又不愿意让驾驶员和晏春平摸到自己的心思,便有意拿出了手机,假装看起了里面的信息。   晏春平站在车门口等着侯卫东,他当上秘书以来,进步很快,父亲晏道理给他的基因渐渐起了作用,他的脑袋里也开始装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只是他还欠着些历练,对侯卫东隐晦的心思还没有完全明白,他习惯性地张望,正好看到刘坤在走进大门之时,朝着这边回望了几眼。   晏春平还带着微笑,与刘坤远远地对视,直至黄子堤和刘坤的身影没入了大楼之中。   作为秘书,也分等级的,刘坤是政府办副主任,更是黄子堤的秘书,所以他是一等一的秘书。   晏春平没有在政府办任职,但是,侯卫东是沙州市政府班子成员中最能折腾的,而且是最年轻的,其前途有可能不可限量,正因为此,晏春平在秘书中也还行,大家都把他当成了潜力股的一部分。   侯卫东估计黄子堤已经上了楼,这才从小车里出来。   他不是怕黄子堤,只是突然有些不太愿意见到他。   正在上楼,就见到了政协主席步海云,政协有单独的办公楼,除了开会或是吃饭,侯卫东还很少在办公场所见到步海云。   两人握手以后,步海云不胜唏嘘,道:“时间真是过得快啊,我最先认识张小佳时,你们还没有结婚,卫东还在益杨工作,如今一晃就是十年,卫东不错。”   最后一句“卫东不错”来得很突然,又很是意味深长。   到了政府领导这一层楼,侯卫东目光示意着步海云,道:“步主席,到办公室去坐一坐。”   步海云道:“我有事找子堤,等一会过来。”   在周昌全时代,黄子堤是市委常委、秘书长,步海云从建委主任一直当到了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他们三人与洪昂一起,算得上周昌全在常委里的铁杆,此时周昌全离开了沙州,这三位曾经一个战壕的同事很快就走进了各自的战壕。   在办公室看了一会文件,步海云就到了。   侯卫东不敢怠慢,更不愿意坐在办公桌前接待这位老领导,他将步海云迎到了屋角的那一圈沙发,道:“步主席,你是第一次到我办公室来,对年轻人关心不够。”   步海云很豪爽地仰头笑道:“按照沙州通俗的话来说,来了是关心,不来是放心。”   寒暄几句,步海云道:“卫东不愧为昌全书记的衣钵弟子,你在南部新区搞的交易平台,就是一个值得全市甚至全省推广的好做法,政协这边准备组织委员一起来看一看,我们准备把此事作为了一个典型案例来分析,在适当的时候,报到省委和省政协。”   侯卫东连忙道:“实在是不敢当,南部新区交易平台刚刚起步,还正在探索阶段,很不成熟。”   他一边谦虚,脑子一边想道:“步高的远景公司如今已经搬到了岭西,这是以退为进又可退可进的做法,不过,处于步海云的角度,他始终摆脱不了以权谋私的嫌疑,而且步高实力很强了,已经渡过了草莽时期,当然希望交易平台越正规越好,这大概是他赞成搞交易平台的原因之一。”   步海云叹息一声,道:“南部新区交易平台的第一例,被步高夺得了,这事我根本没有打过任何招呼,卫东最清楚,可是还是有人将我和你一起举报到中央、省里去了,说是我们勾结起来操纵了交易平台,这才是天大的冤枉。”   步海云和侯卫东的关系不错,这在沙州官场倒不是秘密,有这种说法,倒也稀松平常。   这十年,侯卫东一路走过来,也算是风风雨雨,听到步海云的说法,心中暗吃一惊,不过很快就释然,道:“我这个南部新区主任只管宏观,把制度框架制订出来,把握好大方向,具体细节绝不参加,这一次步高中标,完全是他的本事,同我何干,与步主席更没有关系。”   “这是一砣屎掉进了裤裆,不是屎也是屎,我也是这把年纪了,这政协主席位置好多人盯着,我也不想干了。”步海云这句话倒了八成的真实意味。   侯卫东抬头看着步海云头上的花白头发,只是摇了摇头,未对此事做出评价。   两人随意聊了一会,步海云起身之时,又道:“我准备组织一批政协委员到南部新区做一个调研,就在最近吧。”   客气了几句,侯卫东将步海云送出了门,步海云握紧了侯卫东的手,道:“卫东前途无量,但是要防备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侯卫东也握紧了步海云的手,道:“身正不怕影子歪,笑骂由人,我只想把事情做好。”   这也是侯卫东的心里话,他坐回到办公室,就将步海云谈到的事情摞到一边,拿起了沙州农用车厂的调研笔记。   “一分钱不要,白送一个企业。”这事情早有人做过,也就不存在理论问题,如今的关键是侯卫东是副市长,他无法对重大决策拍板,要实现自己的目的,就得费很多脑筋,走很多弯路。   更为关键的是,如果一把手坚决反对此事,侯卫东纵有天大的本领,也只能是望洋兴叹。   侯卫东在屋里坐了一会,他脑子不由得从沙州农用车厂转移到了市绢纺厂,对于市绢纺厂,他已经有了比较正式的改制方案,只是黄子堤不同意将绢纺厂纳入第一批改制范围,他也就无能为力。   他给信访办打了电话:“我是侯卫东,找任林渡。”   “你上次给我说,关于绢纺厂有不少信访件,你把这些信访件整理好,送到我办公室。”侯卫东说到这里,又觉得口气有些生硬,补了一句:“林渡,谢谢你。”   任林渡对此事早有准备,道:“侯市长,你客气了,我专门把绢纺厂的信访件收到了一个卷宗,马上给你送过来。”   一声“侯市长”,似乎将两人的距离一下就拉得很远,侯卫东有些失神,他心里明白,他和任林渡再也恢复不到当年一同醉酒的时光了。 第697章 一波未平(上)   看罢卷宗,侯卫东默思良久。   他接任副市长之时,沙州市属国有企业已经面临着不少矛盾,最为突出的就是绢纺厂,绢纺厂是典型的市属企业,建厂时间厂,工人众多,徘徊在亏损边缘。   绢纺厂和那些完全资不抵债的企业不同,完全资不抵债,倒可以下定决心进行关、停、并、转,绢纺厂尚未到这种程度,如果贸然行事,捅了马蜂窝,则谁动手谁将要承担领导责任。   此时市政府常务会没有将绢纺厂纳入第一批改制企业,侯卫东完全可以将绢纺厂暂时放在一边,可是,近几个月的时间,绢纺厂的效益直线下滑,关于绢纺厂与易中岭合伙鲸吞国家资产的告状信也越来越多,如今,绢纺厂很有些火药桶的味道。   如果火药桶爆炸,作为分管国有企业的副市长,他也是难辞其咎。   下午,侯卫东将绢纺厂党委书记蒋希东请到了办公室。“这一段时间,厂里的生产经营情况怎么样?”侯卫东还是按照老习惯,首先扔了一枝烟给蒋希东。   蒋希东一脸黑气,走进办公室,也没有笑意,闷头不说话,抽了两口烟,他用斩钉截铁的口气道:“侯市长,这样搞下去,绢纺厂迟早要败家,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将一个大厂的命远交给一个根本没有从事过纺织行业的企业。”   侯卫东道:“企业一直在要权,要求政府不干涉企业的经营活动,我也尽量如此,我记得当年你也提起过此事。”   蒋希东被堵了一下,道:“这不是经营,是犯罪,我作为绢纺厂党组书记,有权向上级党组织反映情况。”   从内心深处,侯卫东在绢纺厂上没有任何私心,也就不怕蒋希东将事情闹大,从特定角度来说,事情闹大以后,引起上级重视,事情或许才更好解决。   但是,对于蒋希东这种赌气的态度,侯卫东还是严肃地道:“作为党委书记,你也是绢纺厂的领导成员,难道绢纺厂出现这种情况,你就没有责任。”他稍稍缓和了口气,“作为党员,向上级党组织反映情况,这是你的权利,但是,解决绢纺厂的问题更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需要绢纺厂的真实情况。”   蒋希东今天的态度也是故意为之,他是用发泄的语句来观察侯卫东的态度,这才正式式开始汇报,道:“我认为绢纺厂存在着五大问题,第一就是销售上的问题……第二是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   两人谈了约一个小时,在结束谈话之时,蒋希东说出了心里话,道:“侯市长,绢纺厂没有纳入第一批改制,这是很遗憾的事情,我认为改制才能救活绢纺厂,否则必然会走进死胡同,在完全竞争领域,国家是支持国进民退,再不改制,绢纺厂也就完了。”   在侯卫东心目中,项波和易中岭是狼狈为奸,不过,凭他心里掌握的材料,这个蒋希东也不是善茬,两害相权取其轻,若论选择,他还是愿意让蒋希东来收拾绢纺厂的局面,因为蒋希东经营了绢纺厂十年,虽然不能说能够完全代表绢纺厂职工的利益,但是至少能够代表中层干部的利益。   而项波,除了代表易中岭,谁都代表不了。   侯卫东作为理智的官员,他心目中的第一个词汇是——稳定,第二个词汇是——发展,稳定与发展又是密不可分的,这两个因素交织在一起,如何把握分寸和尺度,最为考验领导的能力。   他将蒋希东送到了门口,握了手,道:“我最后强调一遍,作为党委书记,你对绢纺厂有着义不容辞的职责,出了事情,项波要负责任,你同样要负责任。”   蒋希东道:“侯市长,今天谈的这些事情,我更多是出于对绢纺厂的爱护。”   “我明白,市政府对绢纺厂寄予了厚望,希望你和项波精诚团结,将绢纺厂的事情办好。”侯卫东并不是太信任蒋希东,却还是说了鼓励的话。   此时,蒋希东与项波的矛盾已经彻底公开化了,除了杨柏,蒋希东的六员干将以及六员干将手下的科长、班组长们,纷纷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运动,致使绢纺厂的生产经营活动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而项波的每一项政令,都受到了蒋希东的坚持反对,两人关系已经如火如荼。   从侯卫东办公室出来,蒋希东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岭西,他在向侯卫东汇报之时,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他回到厂里以后,按照原定计划拿出了四十三名中层干部以及两百名普通群众的签名,直奔岭西。   在市委办公厅,蒋希东将一份材料交到了赵东手里,道:“赵部长,这里面有我们绢纺厂里六千员工的希望,请您无论如何也要转交给钱书记。”   赵东在沙州当市委组织部长之时,与蒋希东关系挺不错,两人一直以来都有交往,当赵东灰溜溜离开沙州之时,蒋希东一直跟随在其左右。   “钱书记最讲规则,你换一个方式,直接给钱书记写信,由办公厅登记,然后交由我来处理。”赵东尽管也蒋希东私交良好,却也不想坏了规矩。   蒋希东是明白人,道:“我这就去寄。”   赵东端着茶水,指了指信件,道:“此事最终还得交给沙州,几位领导态度如何?”   蒋希东咬了咬牙,直接在赵东面前刺刀见了红,道:“市委朱书记对企业工作不熟悉,他基本上没有什么大动作,黄子堤心术不正,将项波弄上来当厂长,又让易中岭与项波签了捆绑销售合同,分管副市长侯卫东倒是个内行,也肯做事,可是他说话作不了数。”   赵东对于朱民生没有好印象,反倒是对市长黄子堤的印象挺好,他没有在蒋希东面前表露感情,道:“你别这么说领导,哪怕是私底下也别说,绢纺厂的事情必须解决,必须得依靠沙州市委市政府,这一点你必须得明确,侯卫东很有开拓精神,只要你的方案可行,他应该是最好的执行者,你的想法要向他讲透,争取他的支持。”   当蒋希东离开市委办公室之时,侯卫东带着朱言兵厂长来到了省政府。   在楚休宏办公室坐了约摸半个小时,周昌全结束了会议,回到了办公室,侯卫东赶紧和朱言兵迎了上去。   稍作寒暄,周昌全戴上了眼镜,坐在沙发上,道:“你们两人先等一等,我看一看报告。”   在周昌全看报告之时,侯卫东也在观察着他。   周昌全已经五十来岁了,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迹,最明显是头发已经斑白一片,额头上留着深深的川字纹,他专心致志看着报告,不时还皱一皱眉毛。   看完报告,周昌全取下眼镜,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道:“这个就是北汽福田的思路,目前在国内只有一个北汽福田,这事能复制吗?”   侯卫东坐得笔直,道:“我和朱厂长仔细研究了北汽福田的发展道路,沙州农用车厂与诸城机动车辆厂的处境相差不多,沙农如果不尽快找到婆家,只怕再打几个大浪就会散架。”   “诸城机动车辆厂净资产567万元。全厂500多人,全部资产并入了北汽摩,诸城机动车辆厂成了北汽集团的全资工厂,1994年1月18日,企业更名为北汽摩诸城车辆厂,鸣飞牌改成北京牌,1996年10月,他们生产的‘像汽车的农用车’做到了全国第一。”   周昌全又询问了朱言兵一些具体问题,朱言兵对这位在沙州一言九鼎的市委书记很有些敬畏,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起来居然有些结巴。   周昌全在沙州执政时间长,对沙农厂的情况很了解,又分管全省工业,对中央政策也熟悉,看过报告,又问了具体问题,已是了然于胸,道:“既然此事已经在市委常委上通过,又有成功的先例,我没有反对意见,有三点你们要注意,一是国有资产不能流失,沙农和岭车都是岭西企业,合并起来手续倒不是太复杂,二是税收要留在沙州,三是工人情绪要安抚好。”   朱言兵原本一门心思合并到岭西汽车厂,此时事情眼看着就要做成功,他心里却涌起难言的滋味。   正在楞神之际,周昌全道:“朱厂长到赵秘书办公室等一会。”   朱言兵赶紧提着包,弯腰向周昌全微微鞠躬,恭敬地离开了其办公室。   关了门,周昌全打量了侯卫东一眼,停顿几秒,才道:“步高在沙州做生意,他老子当政协主席,这事反映挺大,听说四大班子办公楼也是步高中标,你给我说实话,这中间到底有没有人情在里面?”   侯卫东来到省政府之前,就料到周昌全会有如此一问,他挺直了胸膛,道:“老领导,从我个人的想法来看,我不愿兼任南部新区主任一职,可是市委常委会定下来以后,我只能服从,但是,我只管宏观不管具体事,南部新区交易平台是由我一手建立,但是具体招投标我不过问。”   “听说南部新区是水泼不进针插不入,卫东有锐气,这是好事,可是子堤毕竟是市长,他这人虽然有些粘,大节还是不错,你应该与他合作得很好,南部新区的事情,绝对不能迈开市政府,否则你要犯错误。”   黄子堤一直紧紧跟随着周昌全,但是,周昌全只看到了当副职的黄子堤,对一把手黄子堤并没有太深的了解,现在还保持着多年前的印象。   而对于侯卫东,他一直认为其锋芒毕露。   因此,前几天听到黄子堤的诉苦以后,他再次苦口婆心地劝导侯卫东。   侯卫东完全明白周昌全的意思,他心里一阵苦笑,道:“老领导,您放心,我一定执行您的指示。”   关于黄子堤与易中岭交往过密之事,由于没有真凭实据,侯卫东还不准备给周昌全完全交底。 第698章 一波未平(中)   回到了沙州,侯卫东全力着手进行着沙州农用车厂的改制工作,沙农厂的具体改制方案提交到了常委会。   对于农用车厂的改制,常委们倒是没有多大的异议,大家看得很清楚,一个效益越来越糟糕的农用车厂,在全国汽车行业越来越激烈的竞争之下,如果没有外力改造,谁也没有能力将它起死回生,当侯卫东将方案介绍以后,大家都谈了一些建设性的意见。   济道林此时手里收到了好几封关于侯卫东借企业改制之机收受赌赂的信件,作为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借着开会之机,有意向列席会议的侯卫东提个醒,道:“邓同志说过,我们现在的改革是摸着石头过河,只要一心为公,就算是犯了错,也能够理解,毕竟我们从事的前无古人的伟大事业,但是,我们能够允许犯错,绝对不能让任何干部借着改制之名鲸吞国家资产,这一点,作为分管领导卫东市长要严格把握。”   侯卫东是何等机敏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他是列席常务会,也就并不发言,心道:“听济道林的口气,难道他听到什么风声?”   转念又想道:“我推进改制,就是为了尽到分管领导的职责,不从里面捞一分钱。”他是心地无私天地宽,脑子里盘算着如何在制度上防范手下人吃黑钱,并没有太在意。   散会以后,朱言兵厂长已经等在了晏春平办公室,见到了侯卫东,连忙迎了出来,急切地道:“侯市长,通过了吗?”   此方案省政府已原则同意,朱民生支持,黄子堤也没有意见,自然在常委会不会出什么麻烦,侯卫东没有给朱言兵解释,平淡地道:“已经原则上通过了。”   朱言兵弯着腰道:“那什么时候再到岭西汽车厂。”   侯卫东看了看表,道:“此事宜速,我跟省计委鲁主任联系,若他有时间,我们马上就出发。”   与省计委鲁主任很快就取得了联系,鲁主任又与岭西汽车厂通了电话,约定在省政府会议室座谈。   坐在高速路上,朱言兵心道:“看来我给张远征送的礼起了效果,否则侯卫东也不会这么尽心尽力,等这事办成了,我还得给张远征送点钱过去。”   在送礼之前,朱言兵多方打听过,他认识的政府官员不少,没有人听说过侯卫东在金钱方面的特殊要求,他怕直接给侯卫东送钱会起到反效果,因此借着陈庆蓉张远征的道,走了一条曲线,此时,他为自己的聪明还有些小小的得意。   朱言兵当了十多年的厂长,送钱——办事,已经成了他脑中的固有思路,有时没有送钱把事办成了,他总会忐忑不安。   在省政府会议室,侯卫东与岭西汽车厂的人第一次见了面,双方开出的条件都各自经过反复考虑,相差不太远,尽管第一次见面没有实质性进展,双方都还感觉不错。   中午大家一起用了餐,便纷纷告辞。   朱言兵似乎面有犹色,将侯卫东送至车门之时,道:“侯市长,我看岭西汽车厂几位老总说话都有些含糊。”   侯卫东站在车门处,回头道:“嫌货才是买货人,岭车几位老总问了南部新区好些问题,这说明他们经过了暗中调查,朱厂长是关心则乱。”   朱言兵拍了拍脑门,道:“侯市长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急躁了。”   “这是双赢的事情,不过没有正式签协议之时,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继续跟进,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侯卫东对于肯做事的人一向甚为宽厚,他一直喜欢益杨县青林镇红坝村晏道理,就是因为晏道理虽然小气且难缠,但是他肯为村民做实事,能做实事,就算是好干部。   小车行至岭西街道上,侯卫东脑海中突然闪出了李晶的形象,他有些失神地想道:“好久没有看到李晶了。”又想:“不是好久没有看到李晶,而是好久都没有想起她了,她当年戏言要种子,竞然是真实的想法。”   这些年来,李晶渐渐地远离了他的生活,李晶的独立、从容和潇洒,让侯卫东深怀感激,因为如果此时李晶若是带着大小丑丑来争名份,侯卫东只有身败名裂的下场,甚至还有重婚罪的嫌疑,每每想到这一点,他禁不住后背就要冒汗。   犹豫了好一会,他还是给李晶打了电话,“我在岭西,你在吗?”   李晶此时正带着小小丑丑在琴房外面,小小丑丑初学走路,在琴房外的花园里歪歪扭扭地走来走去,阳光照在他身上如金章一般,在琴房里,小丑丑正跟着老师学习弹钢琴,断断续续的琴声穿过了窗户,在花园中飞跃着。   如此安宁幸福的生活,让李晶深深为之沉醉,在她初出社会之时,见到了太多的阴暗面,对男人也留下了阴影,正是由于有这一段特殊的经历,她接纳了侯卫东,有了两个孩子,这已经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的礼物,尽管生活仍然残缺,可是她已经很满意了,十全十美的生活只能是一个传说,生活中有着各种不如意,这才是真实的生活。   她心中刚刚出现了侯卫东的影子,手机便响了起来,能接到侯卫东主动打来的电话,挺高兴,道:“前天回香港了。”   侯卫东没有想到李晶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岭西,他有些担心,问道:“有急事吗,走得这么急?”   李晶这两年来往于美国、香港和岭西,在她的眼里,从岭西坐飞机到香港,从汽车经高速路到沙州,这两者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闻言笑道:“我给小丑丑请了钢琴老师,约好的上课时间到了,我请的老师得过国际大奖,很难约到的。”   “买到煤矿没有?”   “沙州没有好煤矿了,我在茂云的大山里买了两个矿。”李晶想起侯卫东在清理基金会时的建议,道:“九九年你就劝我买煤矿,我没有听你的,实践证明你是对的,精工集团若是早几年买矿,将节约两千万。”   侯卫东很想问一问小丑丑和小小丑丑的情况,可是在车里还有司机和晏春平,他也就将问候留在了心里。   李晶为人鬼精,见侯卫东在电话里言简意赅,明白他说话不方便,道:“身边有人吗?”   “我刚到了省政府,正在回沙州的路上。”   李晶沐浴在阳光之下,一边打电话,一边看着正在学步的小小丑丑,道:“那你多保重了,岭西那边的事情我基本理清楚了,我大部分时间还在香港。”   说到这里,李晶突然想起了一事,道:“前天我在香港机场看到了黄子堤的夫人和女儿。”   “香港是购物天堂,现在沙州人到那里购物旅游成了风尚。”   “我没有同她们打招呼,好象她们似乎是到国外去。”   听到李晶带着儿子们到了香港,侯卫东心情就放松了下来,随着段英走入婚姻殿堂,两人的一段情就结束了,而李晶带着儿子们远离了岭西,他则是百味沉杂,但是更多的还是轻松。   作为副厅级干部,在得到地位和权力的同时,必须得舍弃很多,比如欲望,比如自由。   如果不能舍去,或者说贪欲更多,往往意味着违法,甚至是犯罪。   上了高速路,晏春平通过车镜,悄悄观察着侯卫东的脸色,问道:“侯市长,听不听音乐?”   “嗯。”   晏春平随手就拿起了《四兄弟》光碟,音乐响起,车内都是充满磁性的英语歌词,旋律动人,音乐不错,就是听不懂。   在一片歌声中,侯卫东眼里就有些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和郭兰只有一次亲密接触,但是从灵与肉,他都给郭兰留了一个位置,思念如小草,经常溜出来转圈。   快到沙州之时,侯卫东突然想起了李晶在电话里说起的事情,“黄子堤爱人和女儿要出国,是旅游还是移民?”这个念头窜出来以后,就久久不愿意离开。   “现在都流行裸官,也就是领导的家人全部移居海外,只留下领导本人在国内工作,难道黄子堤也要变成裸官,如果真的变成裸官,则意味着什么?”   侯卫东鼻子如猎犬一般,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问题,回到了沙州,他直奔新月楼。   到了晚餐时间,侯卫东和小佳就来到了大哥大嫂家里,大嫂蒋笑在出入境管理处工作,恰好方便查询此事。   吃完晚饭,小佳和蒋笑在客厅里逗小孩子,侯卫东将大哥叫到了卧室。   “有一件事,你悄悄帮我查一查,千万不要声张。”   侯卫国此时担任了刑警支队支队长职务,天天泡在案子上,眼睛似乎总是挂着血丝,道:“你说。”   “我想知道黄子堤的老婆和女儿是否移民了?”   听说是调查沙州现任市长,侯卫国眼睛睁圆了,道:“老三,你办事得慎重些,黄子堤是市长。”   侯卫东道:“所以我交给你来办,我不会为难你,就是查一查她们的实际情况,我知道你有办法,千万保密。”   侯卫国对这位弟弟向来佩服,也知道弟弟胆子大,他瞪着眼睛看着侯卫东,两兄弟对视了一会,侯卫国点了点头,道:“小三,这事我可以查出来,大哥告诫你一句,千万别做搬起石头碰自己脚的傻事。” 第699章 一波未平(下)   侯卫国一直在沙州公安局最精锐部门工作,夫人蒋笑又在出入境工作,他们要悄悄查一个人,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很快,相关情况就传给了侯卫东。   看罢基本情况,侯卫东得出了结论:“这是一招曲线移民啊。”   黄子堤夫人和女儿在两年前就将户口由沙州到了岭西,在七月正式移民到了加拿大,她们是从岭西办的移民,黄子堤在沙州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在岭西却只是一个普通人,因此移民办理得不声不响。   “为什么要移民?”   “为什么要从岭西移民?”   “黄子堤从此就是一个典型的裸官!”   侯卫东与黄子堤最初关系十分友善,最初的龌龊来自成津公路建设,当时黄子堤已是手握实权的市委副书记,原本以为凭着他与侯卫东的关系,给易中岭打个招呼是小事一桩,没有料到却被侯卫东拒绝。   隔阂产生以后,两人就渐行渐远。   在侯卫东顽强地成为了沙州副市长以后,两人也有着诸多不合,特别是在侯卫东兼任了南部新区主任以后,黄子堤有着自己的利益,对于南部新区占地为王的行为深恶痛绝,而侯卫东则是年轻新锐,坚持着自己的主张,两人矛盾越来越深,爆发,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此时,侯卫东得知了黄子堤的隐秘,尽管这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证据,却预示着一种可能,算得上一叶窥秋。   在双十节,黄子堤出差回来,市政府这边积累了一大堆事情,便在双十节上午召开了市政府第四十六次常务会。   会上,由侯卫东通报了沙州农用车厂的联营之事。   黄子堤看了手里的材料,又扶了扶他的金边眼镜,道:“沙州农用车厂真的是无药可治,非得送人,一千七百万的国有资产就轻易送给别人,这个决心我下起来很难啊。”   经过几轮谈判,岭西汽车厂与沙州农用车厂基本达成了协议,为了促成此事,侯卫东与朱言兵三下岭西,这才有了初步协议。此时,黄子堤突然变了调子,侯卫东作为副市长,只得耐心解释。   “福田车成功了,并不能意味着每个联营都能够成功,时机不同,北汽福田成立时,我记得是九十年代初,现在已是二千年初,整整有十年的差距,岭西汽车厂也并不是北汽摩,这个厂的市场竞争力也并不强,这是弱弱联合,我们将沙农厂送出去了,也就送了上千万的国有资产,如果效益差了,让沙州政府如何收场,而且,最后也得市政府来托底。”   黄子堤一番话说来入情入理,众位副市长便将目光集中在了侯卫东脸上。   当黄子堤说话之时,侯卫东脑中不由得想起了黄夫人与女人移民海外的事情,心道:“他反对的理由是什么?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还是确实是存在着问题。”   他将联营的理由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才慢慢地道:“当初选择联营的主要原因是沙州农用车厂依靠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在市场上立足,不搞联营,在我们可以看到的将来,破产是沙州农用车厂唯一的出路。”   杨森林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他坐在了黄子堤身旁,对于送掉一千七百万的联营厂,他同样觉得心存顾忌,可是侯卫东也是言之有理,正在反复斟酌之时,黄子堤扭头看了看他,问道:“杨市长,你有什么看法?”   杨森林尽量客观地道:“实话实说,我觉得很矛盾,黄市长的担忧是对企业的高度负责,而卫东市长的想法也很有道理,这是一个两难问题,关键要看一看岭西汽车厂的能力。”   马有财副市长被黄子堤点名以后,道:“此事我记得常委会已经通过了。”   黄子堤道:“不是通过,而是原则上同意了联营的思路,现在具体方案出来,已经进入了操作阶段,我们就必须审慎,决策失误将是历史的罪人,因此,具体决策方案上报市委,由市委来研究决定。”   散了会,朱言兵眼巴巴地等在了侯卫东办公室,见侯卫东进来,急切地道:“侯市长,方案确定没有?”   “暂时还定不下来,得上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侯卫东严格遵守纪律,没有将市政府常务会上的争论透露给朱言兵。   朱言兵站在桌前,高大的身材稍稍有些佝偻,道:“大约什么时候开常委会?”   “这个我定不下来,按照常委会议事规则,何时召开常委会是由朱书记确定,我们两人急也没有用。”   满怀着希望而来,带着深深的失望而回,朱言兵自知改变不了结局,叹着气坐车回厂,他是国有厂的厂长,而国有厂属于国家,作为厂长对于重要事项是无能为力的。   到了厂里,他给厂办秘书道:“把张远征叫到厂办来,中午准备点酒,安排个两百元的生活,你用我的车将陈庆蓉也接过来。”   厂办秘书知道张远征和陈庆蓉身后站着什么人,又见到朱言兵厂长脸色不太好看,也就不多问,连忙到车间去请张远征。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心情很快就平和了,暗道:“兼听则明,黄子堤工作经验丰富,他反对的事情总得有理由。”他将联营方案取出来,认真研究了一会,他意识到,要在常委会上说明众多常委,还得进一步增加说服力。   正在潜心钻研,红机电话猛然响了起来。   红机电话是保密电话,侯卫东的红机电话分别接过周昌全和祝焱的电话,此时见到红机电话响起,由于他这台红机电话没有来电显示,他下意识就想到了是周昌全或是祝焱。   接起电话,他礼貌地道:“您好,我是沙州副市长侯卫东。”   “卫东,我是赵东。”赵东一直是侯卫东的领导,虽然两人都是副厅级,可是他的副厅级比侯卫东的副厅级含金量大得太多,因此就很有些自信。   侯卫东知道赵东这位省委办公厅副主任的份量,也一直想结交,今天赵东主动打电话过来,他感到很意外,道:“赵主任,您好,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还是那么亲切。”他说话之时,脑中不由得想起了郭兰,想起了郭兰,情绪便复杂了起来。   赵东桌上摆着蒋希东寄来的信件,这封信件经过了正规的渠道,已经到了他的手下,他看了信件,给沙州市副市长侯卫东打了电话。   赵东寒暄几句,便进入了主题,道:“省委办公厅收到了一封人民来信,是反映沙州市绢纺厂存在的问题,上面是数十人的实名签字,省委办公厅很重视此事,你能否给我简单谈一谈绢纺厂的情况。”   侯卫东吃了一惊,暗道:“数十人的实名签字,写的是什么内容,是谁写的?”此时,他不方便问起信件的内容,稍作斟酌,就实事求是地汇报了沙州绢纺厂的现状。   他一直关注此事,对绢纺厂的实际情况很熟悉,心中虽然惊讶,思路却很清晰,面对着赵东的提问也是对答如流。   赵东这个电话是有备而来,他没有想到侯卫东记数据如此历害,几乎所有数据都能脱口而出,他禁不住赞道:“卫东,你还真是下了功夫。”又道:“我核对了一些数据和事实,看来检举信所说大部分是事实,这样,你写一个关于绢纺厂的基本情况,在今天传到省委办公厅。”   侯卫东在心里挣扎了一会,还是没有询问信件的内容,道:“我在下午将绢纺厂的报告传到省委办公厅。”   绢纺厂,项波与蒋希东的斗争已经白热化了,而斗争的结果就是效益节节下滑,厂里人心涣散,已经到了必须下决心解决此问题的地步了。   侯卫东默想了一会,还是来到了黄子堤办公室,将赵东电话的内容向黄子堤作了汇报。   黄子堤明显有些吃惊,道:“检举信是什么内容?”   侯卫东道:“赵东没有说,我不好询问。”   黄子堤眼见着侯卫东英气逼人的面容,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愤怒,他道:“赵东是沙州市的老领导,你不能灵活一些,多问几句。”   侯卫东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算了,你赶紧让项波提供一个基本情况,你审过以后,让我再看一看。”   等到侯卫东离开以后,他马上给易中岭打了电话,道:“中午你哪里都别去,等着我,我要过来,你把项波叫上。”   吩咐几句以后,黄子堤狠狠地骂道:“真是混蛋。”   在沙州,他最恨的人是易中岭,如果没有此人,他的市长生涯一定会很辉煌,既能为沙州多做贡献,自己的人生也将圆满,如今有了此人,在钱上富裕了,却让自己踏上了深渊的边缘。   而对于侯卫东,他最初是埋怨,后来是怨恨,现在已经是怒中带着些怕惧了。   他如困兽一般在屋里走来走去,心道:“还有三百万了,只要有了一千万,我也出国,再也不回来了。”   出国是一个中远期的计划,近期则必须要应对绢纺厂有可能出现的风暴。   中午来到了易中岭别墅,他对易中岭的第一句话就是:“如今发财的路子这么多,何必盯在绢纺厂上,绢纺厂是火药桶,搞不好大家一起玩完。”   易中岭很有风度地微笑道:“我投入了两百万,有可能换回数亿的资产,无论有什么风险,都值得去赌一把。” 第700章 大事(上)   在省纪委,省纪委书记高祥林将纪委副书记廖平叫到了办公室。   高祥林伸手拍了拍桌上的信件,道:“这厚厚一叠都是关于沙州的信件,有的纯粹是胡言乱语,有的是言之凿凿,涉及到了市长黄子堤、副市长马有财、侯卫东,还有国土局长、建委主任等,这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茂云地区,那时茂云地区的上访也是特别多,与现在的情况基本一致,然后就出了震惊全省的窝案子,前车之鉴啊。”   高祥林相貌温和,长得很是白净,在岭西有名的白包公,几年时间,查出了茂云窝案等大案,在省委很有威信,近期中纪委也有意调动他的工作。   廖平熟悉高祥林的工作方式,此时见他把此事挑破,便知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便道:“高书记,是否开展对沙州的调查,但是现在没有过硬的证据。”   高祥林点了点头,道:“我认为时机成熟了,由你来带队到沙州,从外围查起,从小事查起,只要突破一点,就出师有名了。”   廖平看了看名单,在调查人的名单中,沙州市政府领导就有黄子堤、马有财和侯卫东,另外还有一些部门领导、国企领导,如果真的查实了,则沙州又将成为另一个茂云。   他道:“黄子堤担任沙州市领导的时间挺长,他的爱人和女儿现在到了加拿大,儿子黄志强在去年有了美国国籍,这种情况很不正常,而且,在不少举报信中,都提到了土地问题,易中岭和黄志强都从沙州拿到了不少土地,我估计这里面的猫腻不少。”   高祥林摆了摆手,道:“这是涉及到众多的厅级干部,一定要慎重,你刚才提到的事情只能成为思路,不能成为证据,这一点有区别,我们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证据,哪怕就是收受赌赂五千块,也要固定下来才能成为证据,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廖平接受了任务,走出房门,一脸严肃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想着沙州市政府领导的众多面容,知道这一次查案,肯定又有人会中箭落马,不由得叹息一声。   在廖平带队暗中入驻沙州的同时,省委钱国亮书记关于市绢纺厂的批示已经放在了市委书记朱民生的案头,这个批示,他看了好多遍了,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   几年市委书记的生涯,无数的大事小事急事难事,让朱民生经历了一次一次的冲击,如今他比初到沙州之时有了更多的自信。   下午三点,黄子堤、宁玥、侯卫东来到了市委小会议室,侯卫东接到通知之时,正在益杨县新管会,下了高速路就直奔市委,到了小会议室,就见到了粟明俊。   秘书长粟明俊给侯卫东使了个眼色,侯卫东心知肚明,看着左右无人,拐进了粟明俊的办公室。   粟明俊与侯卫东关系不一般,他也就没有费话,直接地道:“省委钱书记对绢纺厂的事情做了批示,要求沙州市委彻底解决绢纺厂存在的问题。”   他担任了秘书长以后,成了朱民生与侯卫东之间的润滑剂,侯卫东通过了粟明俊,渐渐取得了朱民生的信任,而朱民生的许多想法也通过侯卫东得到了实现。   侯卫东又与赵东联系过,心中有数,就道:“绢纺厂就如一个脓疮,现在越来越糟糕,再不作处理就会危及生命,钱书记的批示将促进问题解决,这是一件好事。”   粟明俊道:“朱书记也就是这个想法,今天这个小范围的会就是要统一思想,寻找最好的办法。”他是点到即止,对侯卫东道:“黄市长已经来了,不多说了,赶紧过去。”   走到小会议室门口,刘坤正在与赵诚义谈话,见到了侯卫东和粟明俊,都闪在一旁,为两位领导让路。   刘坤此时已经得知了会议内容,眼光就有些复杂,等到了朱民生到了会场,便找了个借口,到了楼下。   “易总,事情不太对,钱国亮有一个对绢纺厂的批示件,对,有人给省委写了信,针对的都是项波,看来市委对绢纺厂有大的动作。”   经过大半年努力,易中岭手下的销售公司也有了一定收获,他相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完全可能以小博大,将绢纺厂吞进肚子里,只是现在时间不对,现在进行改制对他是不利的。   易中岭给黄子堤发了一条短信,“中午我所说都是可行的,只要一年时间,你就有百分之二十五。”   百分之二十五,是易中岭承诺给黄子堤的股份,折算成人民币,也就是以千亿为单位的人民币,黄子堤女儿、儿子以及夫人都已经出国,他此时去意已决,也下定决心要赌上一把。   他看了钱国亮关于绢纺厂的批示,顺手递给了侯卫东。侯卫东看完的批示,顺手递给了列席会议的赵诚义。   朱民生道:“黄市长,钱书记有了批示,我们必须得有回应,你有什么想法?”   黄子堤将金边眼镜取了下来,道:“这事不用讨论,按照钱书记批示精神执行就是了,只是钱书记的批示很原则,以我的理解,钱书记批示精神可以归纳为一句话,就是让绢纺厂扭亏为赢,焕发活力。”   他习惯性地将皮球踢到了侯卫东这边,道:“侯市长,你是分管领导,具体方案你来提。”   话一出口,黄子堤就后悔了,若侯卫东当场提出了方案,朱民生又拍了板,则事情就麻烦,又不等侯卫东开口,又补充道:“绢纺厂涉及六千人,首先要稳定,没有稳定任何措施都不能施行,这与钱书记的精神也是相对的。”   稳定压倒一切,黄子堤这是定调子。   朱民生还是保持着“黑脸部长”的神情,黑脸黑面地看着侯卫东。   侯卫东与朱民生眼光瞬间进行了交错,他吸了一口气,道:“要解决绢纺厂的问题,小打小闹解决不了问题,必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认为根本就是产权,产权是纲,纲举才能目张。”   黄子堤斜了一眼,道:“卫东副市长,不是所有问题都是一卖了之,这样做是痛快了,就真的能解决问题吗?我国的改革是渐进式改革,解决企力问题也得渐进式。”   黄子堤和侯卫东素来有意见,朱民生对此是心知肚明,作为驭人之术,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好事,此时,参加会议的人有市委副书记宁玥、市委秘书长粟明俊、副市长侯卫东,这三人都团结在他的旗下,而黄子堤则是势单力孤。   经过坚持不懈的布局,朱民生下了一盘很大的棋,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终于见到了成效,沙州,他才是真正的一把手。   控制住人就控制了事,这是一条很现实的道理,作为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他是深信不疑,如今用在了实践上,仍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朱民生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我同意卫东的意见,必须改制,绢纺厂才能走出困境,此事由市政府提出方案,然后报常委会进行研究,再上报省委办公厅。”   散会以后,黄子堤无意之间抬头看天,天高云淡,白云在高空中流走,好一幅美景。   他无心看风景,对跟在身边的刘坤道:“通知项波到我的办公室。”   当他回到办公室不久,项波很快就赶到了办公室,脸上颇为惶急,道:“黄市长,听说钱书记对绢纺厂作了批示。”   黄子堤瞪了他一眼,道:“你也是老绢纺厂的干部,熟悉业务,现在把你推上了一把手的位置,什么事都搁不平,要你当一把手有什么用。”   项波肉脸上已经开始冒汗了,道:“蒋希东经营了十年,所有中层干部都是他提拔的,我接手的时间太短了,还没有完全消化,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将厂里的生产搞上去。”   “只怕没有多少时间了,朱书记已经定了调子,今年必须改制。”   项波好不容易才夺取了绢纺厂的最高领导权,屁股没有坐稳就面临着改制,道:“黄市长,不是我无能,确实是时间太短,易总的销售公司眼看着也有起色了,目前改制确实还不成熟。”   “此事已经没有办法了,必须改制,你赶紧拿出一个改制方案,报给我。”黄子堤安慰了一句:“你也别象个无头苍蝇,改制也不是天要塌下来,改制也有很多种,你可以好好选择。”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项波擦了一把汗水,又道:“黄市长还有何指示,我赶紧回去思考方案。”   侯卫东当上了副市长以后,处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绢纺厂罢工,此时经过近八个月的时间,绢纺厂的改制工作才正式确定了下来,这还是有了省委书记亲自批示的结果,其是还更换了厂长。   “在岭西,想做点事情还真是难。”这是侯卫东对绢纺厂改制的总结。   他思路很快转到如何改制之上,吩咐晏春平:“请计委计委主任江津、财委主任顾大攸和绢纺厂的项波、蒋希东、杨柏、高小军到小会议室开会。”   晏春平了解绢纺厂的事情,迟疑地问道:“侯市长,要请项波吗?他要坏事。”   侯卫东道:“项波是厂长,为什么不能通知他,我们做事要堂堂正正,用正道去打败歪门邪道,这是洪书记以前教我的。”   晏春平一边去出通知,一边想道:“洪昂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现在还就是政法委书记。” 第701章 大事(中)   得知了省委书记钱国亮对绢纺厂进行了批示,又听了侯卫东关于绢纺厂改制的几点要求,易中岭清醒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骂道:“他妈的,侯卫东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挡老子的财路。”   项波对易中岭的说法不以为然,心道:“若是用官军与强盗来比喻,侯卫东是官军,易中岭是强盗,官军防范强盗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最应该的想法是如何躲过官军,而不是将官军杀死。”   易中岭见项波在走神,道:“项厂长,当年我在益杨土产公司,是胜利大逃亡,现在就看你的掌控能力。”   项波道:“我确实掌握不了当前的改制,侯卫东这个屁眼虫成立了改制领导小组,我、高小军、丘少中、赵大雷、杨柏、蒋希东都是领导小组的成员,我是组长,蒋希东是副组长,侯卫东再三强调,改制工作是大事,必须采取民主集中制,集体讨论,任何方案都必须我和蒋希东一起签字。”   他当上了厂长,虽然使出了浑身解数,厂里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却逐步恶化,几个月的时间就如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他经常有放弃的想法,可是想起预期的收益,又强打着精神,继续着这个苦差事。   易中岭心里也在权衡:“如今省委书记已经关注到绢纺厂,此事难度太大了。”口里却说得强硬,道:“现在是厂长负责制,蒋希东来签字,这是乱来,破坏规矩。”又道:“我们投入了这么多,现在没有收益就要撤退,项厂长,这损失怎么算。”   他知道要想控制绢纺厂,原厂长蒋希东是最大的障碍,在脑中闪过了用汽车撞掉蒋希东的念头,可是很快又放弃了,以前在益杨之时,他敢打敢拼敢于下手,那是因为若是不拼命,他极有可能折在监狱里,此时他腰缠万贯,尽管绢纺厂的资产诱人,可是如果要拿命去换,他还是要考虑值不值的问题。   项波还有求于易中岭,态度挺好,道:“从今天这个情况来看,改制是势在必行,我们没有办法吞耿黄鳝,但是吃一段还是没有问题,现在利用销售公司多赚钱,这是用厂里骨头熬厂里的油。”   如今这个形势,鲸吞绢纺厂已经难度太高的事情了,能够吞进一部分资产,也还是可以接受的事情,易中岭道:“既然这样,那你要想办法,给我的价钱还得向下压几个点。”   项波苦着脸道:“现在已是成本价给你了,再低,我也无法给高小军他们解释,说不过去。”   易中岭拍了拍项波的肩膀,道:“老弟,你傻啊,绢纺厂马上就要改制了,赚钱就是当务之急,不管如何改制,总是得花钱来买的。”   项波接受了易中岭的观点,道:“你和黄市长关系好,在关键的改制中,还得让黄市长多说得好话,我感觉侯卫东这个太牛B,黄市长有些控制不了他。”   易中岭挥了挥手,道:“我们三人是一条线上的蚱蜢,利益共享,责任共担。”   与此同时,侯卫东先到了沙州农用车厂,看了厂里的生产情况,朱言兵说的一句话,给了他很深的印象。在厂里,朱言兵面对着几辆灰头土脑的产品,道:“沙州农用车厂与诸城汽车厂基本上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前身也是生产农具的,纺织机,卷杨机,杀鸡的脱毛鸡、绢纺厂的并条机,后来才发展到了农用车,如果这一次联营不成功,我在考虑不做农用车了,又去生产打谷机。”   说到这里,朱言兵这条昂藏汉子抹了眼睛。   离开沙州农用车厂,侯卫东道:“我们到绢纺厂去看一看,别通知厂里的人,我们搞突然袭击。”   进了绢纺厂,往日整齐干净的厂房一片狼藉,熟悉的机器轰鸣声也是零乱而无力,在厂房里走了一圈,在主持生产的杨柏得知侯卫东进了厂,连忙赶了过来。   “我看厂里的情况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侯卫东脸色很不好看,语气也不善。   杨柏此时已经知道了省委书记钱国亮的批示,此时已经是图穷匕现,他便故作义愤地道:“以前我认为蒋厂长经营上有问题,现在才发现,项厂长才是真的无能,而且蒋厂长只是经营上的问题,项厂长还夹带着私货,他居然将生丝以成本价给了易中岭的销售公司,这是犯罪。”   “还有新近投产的生产线,项厂长强制要用不合格的配件,如今整条生产线都出了问题,这一条生产线是全厂的希望,就这样毁了。”杨柏捶胸顿足地道:“再不改制,绢纺厂完了,六千职工没有了工作,牵涉到了数万人,请侯卫东慎重考虑。”   侯卫东在杨柏陪同之下,在厂里转了一圈,这才驱车回到了市政府。   回到办公室,想着两个厂的事情,侯卫东忍不住拍了桌子,沙州农用车厂与岭西汽车厂的联营已经万事俱备,可是黄子堤市长始终没有最后拍板,他作为副职还没有权利独自决定这样的事。   “妈的,以后再不当副职了,实现不了自己的意志,这个官当起来有什么滋味。”侯卫东当惯了一把手,这一次当副市长,自己有思路有办法,却很难变成具体行动,此时眼看着绢纺厂要酿成大祸,这让他胸中无比愤怒。   在办公室左思右想,侯卫东火气也上来了,骂了一句:“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我不能再等了,必须要主动出击,绝不能让绢纺厂演变成群体性事件。”   下定了决心以后,侯卫东发挥了以前当一把手的强硬作风,给衡山打了电话,直截了当地道:“关于沙州国有企业改制的问题,我需要你烧把火,敢不敢到沙州来暗访,把基层的真实情桨况捅到上面去,如果你不敢,就算了。”   衡山是专写内参的记者,捅事正是他的本行,他知道这是侯卫东是激将法,笑道:“侯市长,只要题材对路,只要对社会有益,我怕什么,捅事是我的本职工作,我不怕捅事,就怕捅得没有水平。”   “这一次是国有企业走出困境的题材,绝对是利国利民的题材,帮我在上面点个名。”侯卫东仔细讲了沙州国企面临的情况。   衡山正在外省,闻言精神一振,道:“我马上坐飞机回来,晚上看资料,听侯市长讲情况,然后再决定。”他声明了一句:“侯市长,我将客观地写这份内参,但是你作为分管领导,这一份内参出来以后,不一定对你有利,你要三思而行。”   侯卫东声音很坚定:“我是心地无私天地宽,欢迎衡山先生客观报道,不做一点隐瞒。”又道:“就算牵连到我,最多就是回家卖红薯,但是眼看着工厂在我手里败落,而我无所作为,这不是我的性格,晚上,我派司机到岭西机场接你,晚上我给你看一些材料。”   在晚上十一点,驾驶员将衡山接到了新月楼,两人进行彻夜长谈,天亮之时,侯卫东又给了衡山一份采访名单。   尽管一夜未眠,衡山仍然神采奕奕,道:“卫东市长,你是男人,就等着我往省里送炸弹吧。”   侯卫东握着衡山的手,道:“除了你的内参,我还会向市委提交一份建议。”   衡山再次提醒,“卫东市长,到底有没有必要,你要想好?”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我意已决,按计划行事吧。”   送走了衡山,侯卫东在寝室里奋笔疾书,写下了《关于对沙州市属企业进行改制的建议》,写完了这份建议以后,他暗道:“衡山写了内参以后,我接着写建议,很容易让人看出破绽,我这是不按潜规则操作,又是何苦?”   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前怕狼后怕虎,能成什么事情,绢纺厂的事情我准备了一年,就算留点骂名,也胜过厂子垮掉,我是分管领导,除了工人的利益,也有我的尊严。”   上交了建议书,侯卫东又到了省政府,向周昌全副省长报告了沙州国有企业面临的困境。   他又到了岭西日报,找到了王辉和段英,请他们一起造势,写几篇关于国有企业改制的文章。   十天以后,一份关于沙州、铁州国有企业面临困境的内参摆在了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的案头,衡山很客观地分析了沙州、铁州两个工业强市面临的问题,各举了两个案例,沙州的案例之一就是沙州农用车厂。   省长朱建国看到了这份内参,批示道:“请昌全副省长提意见,在省政府常务上研究,朱建国。”   这是周昌全的份内之责,他看了批示以后,先到了铁州,再到沙州。   在市委小招待所,副省长周昌全与朱民生、黄子堤、侯卫东、粟明俊、蒋湘渝见了面,传阅了衡山的文章以后,周昌全道:“今天不是务虚会,是真正的务实会,大家别谈理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研究沙州国有企业如何办?”   他看了一眼在座之人,道:“侯卫东是分管领导,先讲。”   侯卫东此时下定了决心,道:“我前几天提交了一份《关于对沙州市属企业进行改制的建议》给市委市政府,里面的观点很明确,只要把企业搞活,不管企业是否姓沙。” 第702章 大事(下)   这一次小范围高规格的会议开了约两个小时,取得了两个成果,一是沙州国有企业改革继续深入,第一批改制企业要按时间完成;二是针对绢纺厂的特殊情况,将绢纺厂纳入第一批改制企业;三是促进岭西汽车厂和沙州农用车厂的联营。   后两个个例,将提交市委常委会。   在这一次会议上,侯卫东的建议基本上得到了全部采纳,他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了一阵压力。   吃过晚饭,秘书楚休宏悄悄给侯卫东道:“晚上周省长要找你,你到岭西家里来。”   侯卫东没有解释也没有询问,道:“谢谢。”   小车过了沙州收费站约二分钟以后,恰好有能看到沙州夜景,灯火辉煌的景象很快被扔在了一边,沿途皆是黑暗,只有车灯刺出了一道光亮。   进了小区,侯卫东下车之时,抬头看了看周昌全的窗口,站在车旁抽了一枝烟,这才上了楼。   大周为侯卫东开了门,他指了指书房,道:“在里面等你。”又道:“你惹了他?”侯卫东在大周面前故意表现得很洒脱,道:“能被老爷子批评,这是好事,如果有一天惹得老爷子完全不理你,那就是坏事。”   走进了书房,穿着薄毛衣的周昌全正在喝茶,侯卫东换成了一张笑脸,道:“老领导,怎么就穿上毛衣了。”   今年的秋天来得早,有些阴冷,侯卫东年轻,火气重,只穿了一件厚的棉布衬衣。   周昌全干瘦的脸就如高速路两旁的黑夜那么深沉,没有笑意,没有怒意,他指了指书桌上的那份有省委书记批示的内参,道:“这是谁的手笔?”   尽管侯卫东早已独立,周昌全仍然保持着对他关注,每逢重大事件发生之时,总有媒体为其呐喊,这已经成了周昌全观察侯卫东行为的秘道,因此,看到内参,他就明白是侯卫东的所作所为。   侯卫东委婉地道:“这篇文章出自衡山,他对国有企业有研究,也采访过我。”他这是变相地承认了与这篇文章相关,在周昌全面前,他愿意说些心里话,特别是周昌全让他跟到岭西来,摆明了没有把他当外人。   “别在我面前玩外交辞令,是他主动来的,还是由你策划的。”   侯卫东见到周昌全脸有怒气,道:“我同衡山谈了沙州国有企业改革的困境。”   周昌全目光冷冷的,道:“你以为全岭西皆醉,就是一个人独醒吗,你是沙州市政府的官员,不是愤青,反映情况有多种渠道,将沙州的事情通过内参捅到上层,这是最不可取的方式,你若是市委书记、市长,有这个一个副职,你会如何想?”   侯卫东这才说了实话:“绢纺厂就是一个不断膨胀的脓疮,如果不及时解决,就是一个灾难,而沙州农用车厂只能走联营道路,这是市场决定。”   周昌全打断了他的话,声音越来越严历,道:“你要牢牢记住,你是沙州副市长,是领导集体中的一员,如此重大的决定只能是集体的声音,而不能由你来当英雄。”   “你的想法只能是个人的想法,只是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一个人的英明决定是极其危险的,你现在还有着个人英雄主义,个人英雄主义在高层决策中格外危险。”   “或许,在沙州国企改革上你的观点正确,但是你采用了一条错误的路线来实现你的观点。”   ……   周昌全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侯卫东就完全说出了心里话,道:“沙州情况特殊,朱民生手握重权却怯于决策,黄子堤熟悉沙州但是带着私货,我采用这种方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在衡山写内参之时,我还用实名方式给沙州市委市政府写了建议。”   “你和黄子堤矛盾不小,他到底如何带着私货?从外人角度来看,你在南部新区搞独立王国,是不是也可以被人认为带着私货?”   侯卫东想趁着这个时机,将多年的恩怨向周昌全作一个汇报,道:“当年黄市长当秘书长,我是市委办副主任,我们关系还很不错,出现裂痕在于我在成津之时,修沙津路之时,分为了四个标段,黄市长想让易中岭承包一个标段,被我拒绝了,这是我和黄市长产生的第一次隔阂,当时我之所以拒绝黄市长,只是原因是不信任易中岭。”   周昌全在当市委书记之时,对发生在益扬检察院纵火案和杀人案还有印象,他心道:“黄子堤与易中岭怎么就混在一起,他心有贪欲,这是他的致命伤。”   当年提拔黄子堤之前,他知道黄子堤爱占小便宜,他当时只认为这是小家子气,并不是致命伤,犹豫之后,还是向省委推荐由黄子堤出任市委副书记,可以这样说,黄子堤能走到今天的岗位,周昌全在里面起到了关键作用。   此时,面对着另一位心腹手下的说法,周昌全也就没有故作清高,道:“领导打招呼在现实生活中并不罕见,这里面情况复杂,不能一概而论,但是打招呼并不是了不得的坏事,你认为他带有私货,还有什么更具体的事情。”   由于是两人密谈,他说的都是实话。   侯卫东认真回想了一会,黄子堤除了与易中岭等人关系密切以外,还真没有其他明显劣迹,尽管易中岭和黄二在沙州获得了不少土地,但是这也是通过正规程序办理的,黄子堤即使打了招呼,可是谁又能拿得出证据,而在办理绢纺厂的事情上,摆在明处,只能说黄子堤与自己的观点不同。   “在沙州,目前有两人几乎将最好的土地拿去了,一个是易中岭,另一个是黄二,黄二也就是黄志强,我被任命为南部新区主任以后,为了改变这种现象,才建了南部新区交易平台,这套制度建成以后,我只是监督制度的执行,具体的事情我不管。”   侯卫东补充了一句,道:“重视制度建设,这是我跟您学的思路。”他只知道黄子堤夫人和女儿出国,对于黄二的国籍问题,由于他一直在沙州出没,他也陷入了习惯思维,根本没有考虑。   周昌全当过一方主官,知道土地中的猫腻,他略作思考,道“这些也是现象,你再谈细一些。”   在书房谈了一个多小时,结束这次谈话之时,周昌全推心置腹地道:“卫东,你有理想有追求,这很好,可是官场有着自身的规律和规则,你这一次让衡山写内参,犯了官场之忌,不仅黄子堤对你有意见,朱民生也会对你严加防范,传出去以后,谁还愿意对你交心,大家都担心你在背手插刀子。”   “你现在就是朱民生的一把刀,但是他仅仅会帮你当成一把刀而已,你是岭西最年轻的副市长,有着远大的政治前途,说话办事要慎之又慎,对于数十年甚至是上百年形成的潜规则,即使有不合理性,也得遵守,这是为官之道。”   “只有做到戴着脚镣和手铐还能跳舞,还能为人民办实事,才是真正的高手,你要成为政治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周昌全最后道:“好在此事目前只有我知道,出了这间屋,你绝不能承认此事,还有那个衡山,你不能再用,免得给自己惹来天大的麻烦。”   离开了周家,侯卫东抹了抹头上的汗水,上了车,也不说话。   周昌全这一番话完全是肺腑之言,是出自对于侯卫东的关爱,否则也不会让侯卫东到省城的家里来接受训话,侯卫东对于这一点理解得很是深刻,因此,在出门之时,他对周昌全行了一个三十度的鞠躬礼,这是发自内心的礼节。   晏春平没有想到侯卫东头脑中经历了一次暴风骤雨,等到侯卫东上了车,如平常一般问道:“侯市长,回沙州吗?”   侯卫东突然间很怀念当年在青林山青春热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而在沙州,最好的朋友就是上青林的曾宪刚,他道:“先不回沙州,我要找老朋友喝酒。”   独眼曾宪刚正在带着小儿子玩耍,手机响了起来,宋致成提醒道:“手机响了。”   曾宪刚道:“我跟儿子玩的时候,不接电话。”他穿着一件短袖,健壮的身体并没有因为好日子而变成脂肪。   当铃声要结束的时候,宋致成还是拿起了手机,看了号码,道:“是侯卫东的电话。”   听说是侯卫东电话,曾宪刚这才赶紧接了过来,道:“疯子,你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一声“疯子”传来,让侯卫东心里觉得异常舒服,道:“宪刚,我在岭西,找你喝酒,在哪里,馆子还是你家。”   曾宪刚道:“和领导喝酒就到馆子,和朋友喝酒就在家里,我给你准备了好酒。”自从曾宪刚前妻被杀以后,他就戒了酒,不过他在家里长期备了些好酒,有国产茅台还有洋酒,这不是他喝,是专门给到家里喝酒的客人准备。   得知侯卫东要来,宋致成赶紧去看冰箱,取了些鱼、肉,经细地交待了阿姨。   侯卫东一个人上了楼,晏春平和驾驶员到金星宾馆去开了房间。   由于曾宪刚仍然不喝酒,就由宋致成陪着侯卫东喝茅台。   喝了一半,宋致成红了脸,话就多了起来,道:“我们宪刚今年要成为省政协委员了,以前是区政协委员,这几年我们做了些工作,有领导答应他进入省政协,我的目标是下一步成为政协委员。”   曾宪刚瞪了她一眼,道:“进政协又什么好吹的,你这女人,到一边去。”   宋致成脸红红的,很有些喜色,并没有因为曾宪刚说话而生气,道:“进了省政协,有了社会地位,被人欺负了也有地方说话,有人帮着说话。”   侯卫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能进入省政协这是一件好事,当初我们在上青林开石场,哪里能够想到这一天,只是可惜了秦大江,我们三人喝一杯。”   三人正喝着,秦敢和曾宪勇也开着车来到了岭西,他们两人在成津做磷矿,赚钱赚得意气风发,遇到侯卫东,不听宋致成的阻拦,开着车到专卖店买了最贵的洋酒。   这一夜,秦敢、曾宪勇、宋致成皆醉,侯卫东喝得半醉,与曾宪刚说了闲话直到凌晨两点,然后才回过程金星宾馆,痛痛快快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起床以后又冲了一个热水澡,当他从卫生间出来,又变得精神抖擞。   上了高速路,他暗道:“这一次就算莽撞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必须咬着牙坚持下去。” 第703章 分寸(上)   新改制方案经过了周昌全认可,而且朱民生、黄子堤、宁玥、粟明俊和侯卫东等与改制相关的领导都参加了小规模高规格的座谈会,因此在常委会上常委们都没有什么意见,顺利通过了,在常委会上,侯卫东提出了“请国内知名评估公司进行清产核资,同时成立沙州国有资产管理公司”等原则性意见,也获得了通过。   新改制方案通过以后,一石激起千层浪。   绢纺厂召开了中层干部会,在会上,绢纺厂厂长项波悲哀地发现,几乎所有中层干部都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蒋希东的阵营,包括以前配合得还不错的杨柏,居然也在会上表示支持蒋希东,关于捆绑销售之事,成为项波最失败的工作之一。   沙州农用车厂从厂领导到工人都充满了期待,如果联营方案通过,他们就将成为岭西汽车厂的一部分,做为岭车职工,无论从经济效益还是自豪感,都比做为沙农厂职工要大大增强。   就在侯卫东全心全意投入到国有企业改革之中,任林渡也开始忙于进行公关,沙州驻京办主任出现了空缺,他作为信访办副主任,想争一争驻京办主任这个位置。   转眼到了十月底,秋意渐渐逼来,天高气爽,沙州大地沉浸在秋的收获之中。   侯卫东散会以后,刚好走到了办公室,就见到任林渡站在走道外,手里拿着文件夹。   “有事吗?”侯卫东以为任林渡来汇报信访办的相关工作,一边走向自己办公室的门,一边问道。   由于任林渡一直带着下级的神情,他便也把任林渡当成了下级。   任林渡只是笑了笑,并不答话,等到侯卫东进了办公室坐在了椅上,才道:“侯市长今天晚上有空没有,我约了秦小红、杨柳和郭兰等人,以前我们老青干班的几个人,在一齐聚聚。”   侯卫东此时百事缠身,晚上东城区东方区长还请吃饭,他看到任林渡企盼之情,想了想,还是答应了,道:“好吧,晚上大家在一起吃顿饭。”   又道:“林渡,你是不是有事要说,我们是什么关系,你也别吞吞吐吐了。”   任林渡在青干班之时,算是班上的风云人物,他调到益杨县团委之时,侯卫东还在上青林艰苦渡日,在侯卫东当上县委书记秘书之时,他亦当上了县委副书记赵林的秘书,后来赵林当了吴海县委书记,从资历来说,他和侯卫东相差不多,甚至还略高于侯卫东。   两人拉开差距,在于同当县委书记秘书之时,侯卫东深获祝焱信任,后来当上了县委办副主任、开发区主任、科委主任,再当上了周昌全秘书,从此正式走上了沙州的政治舞台。而任林渡过于外露的性格却成了县委书记秘书的致命缺陷,他当了吴海县委办主任多年,始终当不了常委,从科级到处级这关键一步落后以后,便步步都落后于侯卫东。   调到了信访办任副主任,解决了副处级,任林渡痛定思痛,承认了现实,将面子和自尊都抹了下来,经常给侯卫东汇报工作,他是打定主意走侯卫东的路子。   对于任林渡来说,他用这种态度与侯卫东接触,是对现实的妥协,也是凤凰在火中重生。   此时听到侯卫东询问,任林渡便道:“我听说驻京办主任要调整,我想争取这个机会。”以前他争取过这个职位,可是没有成功,他没有放弃,一直紧盯着这个职位,因此在第一时间打听到了异动。   侯卫东对任林渡认识很深,心道:“任林渡最大的优点就是擅长交际,驻京办主任倒是很适合他,而且有任林渡到了驻京办,以后我到北京办事也方便一些。”他当场表态道:“这事我尽量帮你撮合,但是话我要先说清楚,如果两位主要领导有了特别的人选,我就无能为力了。”   有了这句话,对任林渡来说已是足够了,道:“侯市长只要肯出手,我就有信心了。”   侯卫东笑道:“林渡,你别恭维我,我先帮你摸了摸底。”他给市政府秘书长蒋湘渝打了电话:“湘渝,在忙什么?”   蒋湘渝曾经是成津县长,两人搭过班子,关系不错,说话也就随便,“侯市长,我是在执行你的指示,在与几个评估机构接触,这些人都见过世面,要价很高,我选定几个信誉良好的,到时你们来定。”   谈了几句工作,侯卫东道:“听说驻京办老曾另有安排,新人选有意向没有,没有就好,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信访办副主任任林渡,他当过县委办主任,在信访办岗位上也很出色,到时你要帮着说话。”   这事蒋湘渝不敢打包票,道:“驻京办一直是杨市长在管,我就是消息快一点,有什么消息,给您报告。”   侯卫东办事很是爽快,他决定要帮助任林渡,也就不遗余力,那一次他借助陈曙光的力量让粟明俊成为了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如今粟明俊在朱民生身边,对侯卫东帮助甚大,从这个角度来说,帮人其实就是帮自己,万事不求人之人其实就是没有什么本事的人。   他给蒋湘渝打了电话以后,给直接拨通了粟明俊的电话:“秘书长,给你推荐一个人才,驻京办主任要调整,信访办副主任林渡是一个人才,在合适的机会,你帮我推荐。”   粟明俊当过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与当时的吴海县委办主任任林渡有过接触,笑道:“我知道任林渡这个小伙子,挺机灵,放在驻京办还挺合适,老弟交待的事情,我会记在心上。”   侯卫东打了两个电话,又对任林渡道:“我找机会给杨市长谈一谈,尽量推荐你去,但是这要在两位主要领导没有内定人选的情况下,希望你能理解。”   任林渡见着侯卫东连打两个电话,心中已是甚为感激,道:“谢谢侯市长了,如果能到驻京办去工作,一定不会给侯市长丢脸。”   离开了侯卫东办公室,他想起了侯卫东与两位秘书长打电话的轻松随意,心中又充满了失落,暗道:“我和侯卫东同时毕业,此时有了天壤之别,我看见两位秘书长都是恭恭敬敬,连话都说不上,侯卫东却和他们如兄弟一般,真是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   又想:“现在想这些事有什么用,还是得承认现实,刘坤靠着黄子堤,我就靠着侯卫东,我总不能输给了刘坤。”   下楼之时,就遇到张小佳到政府来办事,任林渡主动打招呼,道:“张局长,你好。”   张小佳作为园管局副局长,也是副处级,与任林渡平级,她对任林渡挺有好感,道:“任主任,在忙呢,近期有没有我们园林局的信访件。”   园林局原本是信访件挺少,只是由于局里要建一个苗圃,涉及到征地之事,与村民有了交集,这才有了信访之事,张小佳恰好分管这一块,到信访办来了好几次。   “上次开了会,现在暂时还没有来人,但是我估计元旦节还是闹一次。”任林渡对张小佳的态度就好得很,走下了市政府领导那一层楼,他又恢复了自信。   说了几句,任林渡道:“今天晚上我们几个在益杨工作过的青干班聚会,就在水陆空,侯市长要参加,你虽然没有在益杨工作过,但是算是益杨的媳妇,晚上一齐。”   小佳恰好没有什么事,吃饭地点又在水陆空,顺口道:“好吧,我下班以后过来。”   张小佳上了楼,就来到了杨森林办公室,杨森林是常务副市长,管了建设口,也管着园林管理局,张小佳是向他汇报沙州公园的改造方案。   正说着,侯卫东也转了过来。   杨森林见到了侯卫东,笑道:“今天你们两口子一起到我办公室,难得啊,稀客。”   侯卫东说笑了几句,开玩笑道:“张局长汇报完了工作,给我打个电话,我再给杨市长汇报工作。”他是过来帮着任林渡谈驻京办主任一事,见自己的老婆在里面,也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过了十来分钟,张小佳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道:“我的事完了,杨市长在等你。”   侯卫东笑道:“你难得到我办公室,先坐一会,我给杨市长说个事。”   “在你们这些办公室坐着拘束,我走了。”小佳又道:“对了,刚才我在楼上遇到了任林渡,他说晚上益杨工作过的几个同志一起吃饭,邀请我也来参加。”   侯卫东没有想到任林渡嘴巴这么快,他实在不愿意郭兰与小佳碰面,道:“刚才我答应了,可是现在说不定了,晚上又有应酬。”   小佳知道侯卫东应酬多,道:“你少喝点酒,别以为自己的酒仙,喝醉了,难受的是自己,愉乐的是别人。”   送走了小佳,侯卫东心道:“任林渡工作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是这样一张快嘴,是否适合驻京办主任一职,还真值得考虑。”又想道:“任林渡尽管有缺点,他的基本素质还是挺过硬,这样的人不提起来,说不定还会选个更差的,比如说刘坤到了驻京办,那才是真的糟糕。”   他还是来到了杨森林办公室,郑重地向杨森林推荐了任林渡。   然后,他给任林渡打了电话,道:“我晚上有接待,就不去水陆空了,你自己安排吧。” 第704章 分寸(中)   由于侯卫东不能来到赴宴,张小佳与杨柳等人又不太熟悉,也就找了一个借口推脱了,这让任林渡感到一丝遗憾,任林渡犹豫了一会,还是将妻子温红喊来了,平时温红很少参加任林渡的活动,听到一起吃饭,便赶紧化了淡妆,换了一件新衣服,来到了水陆空。   郭兰、杨柳、秦小红三人都准时来到了水陆空。   郭兰见到了温红,暗自松了一口气,自从青干班开始,任林渡就开始发起了爱情攻势,这一场接近十年的爱情长跑,没有让郭兰感到幸福,特别是任林渡离婚以后,她还有了心理负担,此时见到了温红,她便明白了任林渡的心态,不禁为其感到高兴。   吃饭之时,最初的话题是青干班的诸事,很快,话题就转到了侯卫东身上。   任林渡很感慨:“当初参加青干班的同学,除了郭兰和侯卫东,大多境遇平平,幸好有你和侯卫东给青干班争气,否则青干班就要全军覆没了。”   郭兰长期从事组织工作,道:“青干班的目的就是培养科级干部,那一届的青干班学员中出了一个副市长,还有处级干部无数,已经算是完美地完成了任务。”   秦小红仍然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喝了酒,脸上红通通的,道:“侯卫东当年在上青林修路之时,是我们这一群人中最糟糕的,我那时根本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有出息,我老公还真是有眼力,他在上青林修路之时,一直坚持认为侯卫东就是人物,前途不可限量,现在看来,我老公的判断是正确的,比我的眼神要好。”   任林渡道:“青干班我就和侯卫东住一间寝室,谁料到他会当副市长,他这人的运气也太好了。”   “这不是运气好的问题,还是一个能力问题,他若是不当官,现在也是千万级的富翁。”秦小红马上纠正道:“他在上青林开着石场,这几年交通建设、市政建设的量这么大,他应该是千万富翁了,他这人,官至副市长,钱至上千万,就差几个美女了。”   话题就围绕着侯卫东进行,郭兰尽量不发言,她是局中人,听到耳中,滋味自然不同,渐渐地,座中人成了电影中的布景,她的思绪不知不觉飞到了难以忘怀的风景区。   散了场,郭兰一人在行走在街道上,街道上的热闹与她无关,路灯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侯卫东与东城区区长东方胜见了面,吃过晚饭,他拒绝了去脱尘温泉泡澡的建议,坐车回新月楼,行至路上,他一眼就瞧见了背着手包在街上行走的郭兰。   他忍不住扭过头,透过车窗追随着郭兰的背影,只是晏春平和驾驶员坐在车上,他也就只能在车上看一看。   下了车,侯卫东脑中依然映着郭兰的身影,孤零零的身影让他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心痛。   走了中庭,他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还是拨通了郭兰的手机,“我看见你一个人在路上。”   郭兰行走在路上,满脑子都是侯卫东影子,当手机上现出那一串熟悉的号码,全身血液的流动速度顿时就加快了,脸上一片绯红。   “今天晚上任林渡请客,我回家。”   听到郭兰的声音,侯卫东将所有顾忌抛在了脑后,道:“我想你了,能见到你吗。”   这一句话就如孙悟空的定身法,将郭兰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身边的行人被如玻璃隔开,瞬间就没有了声音。   “能。”郭兰静默了三秒钟,果断地回答道。   “那你在原地不动,我过来见你。”   “嗯。”   侯卫东快步走进了车库,开动奥迪车,就直奔街道上,看到了郭兰在街道上孤独的身影以后,他眼光如扫描仪一般,迅速将整个区域扫描了一遍,见没有相识之人,便将小车停在了郭兰身边。   上了车,侯卫东看了郭兰一眼,一踩油门,小车进入了主车道,很快就消失在了滚滚车流之中。   “我们到哪里。”   郭兰看着窗外的灯光,道:“不知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些忧伤,还有些迷茫。   侯卫东看了郭兰一眼,也就不说话了,他将音响打开,小车内便回荡着《四兄弟》浪漫的歌声,歌声与仪表盘上的点点灯光共同营造了一道奇异的风景。   郭兰内心挣扎着,车上了高速路,她咬了咬牙,暗道:“既然是真心喜欢侯卫东,聚在一起何必这样矫情。”她脑中猛然间迸出了一句暴君的名言:“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上了高速路,侯卫东扭头看了一眼郭兰,道:“你在想什么?”郭兰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在想什么?”   侯卫东侧影在车内仪表盘的灯光下,显得很是刚硬,他想了想郭兰的反问,道:“我刚才想起了路易十五的一句话——我死后,那怕洪水将至。”   听到了这句话,郭兰吃惊地看着侯卫东,半天合不上嘴。   “怎么了,这是我的实话。”侯卫东知道郭兰是聪明人,聪明人一般只需要点到为止,路易十五的这一句话很符合侯卫东此时的心境,郭兰应该能够理解。   “我明白这是实话。”郭兰看着侯卫东的眼光热烈起来,道:“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这是我的问题。”   “我正好想到了这一句话——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和你说的是同一句话的两个译本。”   说到这里,两人都不说话了,都有了“身无彩风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之感。开了一会,天上下起了雨,雨点在车灯照耀下如万条银丝,车内就更加温馨。   下了益杨县高速路口,侯卫东将车直接开到了沙州学院。   “你怎么开到学院来了,我妈还在这。”   “这叫做灯下黑,越是危险的时间越安全。”   侯卫东下了车,抬头看了看窗外,郭兰家里的客厅还开着灯,微弱的灯光射出阳台,让人感觉很是寂寥。   侯卫东上了楼,打开门,然后打开手机作手电筒,在阳台上晃了晃。   进了门,两人就如冬天里穿着单薄的旅人,用尽力气抱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让我看看你。”拥抱一会,侯卫东用手托着郭兰的下巴,让她的头微微地仰起,这个动作在电影里一般是恶霸、流氓和花花公子的招牌,而且总会受到女主人公的反击,此时,郭兰微微抬起头,就如一朵盛开的水莲花。   十点,两人激情之后,关着灯,坐在客厅里听着音乐,浪漫如同音符一样,在黑屋里旋转。   这时,放在客厅桌子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嗡嗡”的低沉振动声在声音里很响亮。   侯卫东原本想关掉手机,可是作为副市长,管着许多具体的事情,彻底关掉手机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尽管他很是厌恶手机,也只是让手机静音。   当手机第一次振动结束,侯卫东看着怪物一般的手机,心道:“如果再响一次,就有重要事情,若不再响了,恐怕就有事。”   正说着,手机又振动了起来。   侯卫东这才拿起手机,手机显示是杨柳的号码。   “晚上任林渡请我们吃了饭,吃完饭以后,我回办公室取材料,无意中听到些事情。”杨柳说话的声音又低又急。   听到杨柳口气,侯卫东意识到有重要的事情,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别急,慢慢说。”   “我在上卫生间,听到有人打电话,打电话的人应该是省纪委的人,她大约没有料到这么晚了,在电话里说家里有一部蓝鸟和奥迪,这很不正常,我猜和您有关。”   侯卫东吃了一惊,口里道:“谢谢你,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郭兰看了看他的脸色,道:“有急事吗?”   “恐怕省纪委在查我。”侯卫东没有说是杨柳打的电话,只是将大意讲了讲。   “这事还有些麻烦,按你们家庭收入,不应该有这些东西。”   侯卫东道:“这是第三次调查我的家庭收入,真是烦人。”   郭兰安慰道:“你别这么想,作为高级干部,这是必须接受的调查,任何事情都是有得有失,你在得到政治地位的同时,也将失去部分自由。”   侯卫东将靠在肩上的郭兰抱在怀里,低头吻了吻,道:“烦恼还真是无处不在。”   郭兰激情地回吻了侯卫东,吻完,她道:“如果让你在官位和财富上选一样,你做何选择。”   侯卫东笑道:“石场等产业从法律上都属于我的母亲,我如何选择,如果必须选择,我,大约还是会选择财富。”经过了十年的奋斗,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与初出学校已经有了改变。   “省纪委来了人,你得有迎接风暴的准备。”郭兰立起身来,吻了吻侯卫东,又道:“我明天要到学院开会,就不回沙州了,你回去了,别太晚了。”   侯卫东知道郭兰心中不舍,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很有分寸,他也没有啰嗦,吻了吻郭兰湿润的嘴唇,道:“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点,别开得太快。”   晚上十一点,侯卫东回到了沙州,当夜,他作了好几个怪梦,总是梦中爆竹声声。   上午十点,他正在开会,突然接到了父亲侯永贵的电话:“出大事了,煤矿瓦斯爆炸了。” 第705章 分寸(下)   侯卫东吃了一惊,反问道:“什么,我没有听清。”侯永贵声音很大,“矿上瓦斯爆炸了,你赶紧过来。”   侯卫东此时正在开会,道:“你稍等一下,我在开会,等会给你打过来。”说完,他就结束了通话,事情已经发生了,着急也没有用,父亲侯永贵当过多年派出所长,他相信父亲的现场处置能力。   十分钟后,侯卫东结束了会议,来到了办公室,关上房门,这才给父亲打了过去,结电话的却是母亲刘光芬。   “妈,死了几个人,伤了几个。”侯卫东这才显出一丝着急,如今省纪委正在沙州,火佛煤矿如果出了大事故,这事就麻烦了。   刘光芬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群汹激昂的场面,声音在打颤,道:“死了两人,还有几个伤员。”   侯卫东暗中松了一口气,道:“是重伤员还是轻伤员。”   “伤势都不重,已经送到医院观察。”   侯卫东再松了一口气,道:“煤矿出安全事故也是平常事,镇里唐树刚镇长是处理矿难的老手,与我关系也还不错,何红富也是多年的矿长了,按照正常程序走,只要把赔偿金准备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光芬听到小三平静的声音,蹦蹦乱跳的心才稍稍平静,道:“我被吓死了,以前觉得那些老百姓挺忠厚,怎么出了点事就变成了强盗了,开煤矿太危险,干脆把煤矿卖掉。”   “老妈,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死了人,家属闹一闹也很正常,关键还是得出钱,给了钱,就没有什么事情,我等一会还要给何红富打电话,让他全权处理。”   刘光芬这时才醒过劲来,道:“小三,你千万别过来,我是火佛煤矿的老板,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官场的人太复杂了,小心他们借机整你,我就是一个老太婆,坐监狱我去,你千万别过来。”   刘光芬是一名小学老师,与官场没有什么交集,加上侯卫东回家基本上不说单位的事,因此,她对于官场的印象主要来源于影视剧和小道消息,而影视剧的官场生活大多是事而非,小道消息通常具有离奇色彩,她对沙州官场的印象既真实又虚幻。   侯卫东此时心情并不平静,矿难本身就很复杂,更何况还有省纪委的人正要沙州查案,听到母亲的关心之语,他笑道:“老妈,这事的核心就是赔钱,还没有到承担刑事责任的地步,赔钱以后就是整顿,你和爸一切听政府的,就没有错误。”   刚放下电话,晏春平敲了敲门,然后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晏春平很激动地道:“侯市长,刚才接到我爸的电话,他说火佛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死了两个人,有一个是红坝村的。”   听说死者有一个是红坝村的,侯卫东心里一喜,但是他并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晏春平。   晏春平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他稍为楞神,明白自己犯了大错,即使是侯卫东开的煤矿,自己绝对不能说出来,心里明白嘴里不说是好同志,心里明白嘴里说出来则落入下乘,心里不明白则是糊涂蛋。   他想到了这一层,眼睛一转,改口道:“我爸知道侯市长联系过红坝村,关心红坝村的事情,因此打电话告诉我。”   侯卫东见晏春平改口还迅速,尽管改口显得很勉强,总体来说还算机灵,他道:“开矿是双刃剑,一方面搞活了当地经济,另一方面也出了不少安全事故,上青林石场和下青林煤矿,这些年死的人也不少,你给晏书记打电话,让他尽量为死者尽取合情合理补偿,不能让死者家庭生活困难。”   晏春平走出了办公室,仔细回想了侯卫东交待的话,心道:“我看重点就在合情合理上面,什么叫合情合理,就是死者不狮子大张口,煤矿及时给钱。”   他马上打了电话给父亲晏道理,讲了这层意思。   晏道理正在死者家里,儿子传达的意思基本上也是他的想法,他把手机放回裤袋里,回到死者家里。   死者的母亲和一帮子亲戚去了矿上,父亲与见过世面的堂兄弟留在了家里,他们把村支书晏道理和村主任刘勇请到家里,大家都沾亲带故,一齐商量事情。   一位堂兄道:“把事情闹大,让矿里拿钱,不拿钱就抬棺材到镇里,实在不行就抬到县里去。”   另一人道:“听说煤矿是侯卫东开的,他可是副市长。”   “就是侯卫东开的矿,平时是侯老爷子在这里守着,我在那里拉过煤,侯老爷子为人还是可以,应该要出钱。”   死者父亲抱着脑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让他没有了主张。   晏道理抽了一会闷烟,对死者父亲道:“代二哥,人死不能复生,你别闷在心里怄气,不管这是谁的矿,都得按规矩办事,应该给的钱必须要给足,我们找矿上的目的就是拿钱,你说是不是。”   大家都知道这是矿难的规矩,开始集中精力讨论钱的事情,由于青林镇矿难较多,也有现成的例子,死者父亲咬了咬牙,道:“我儿死得惨,不拿十万块钱,搁不平,天王老子我也不怕。”   得到了这个数字,晏道理给儿子晏春平打了电话。   侯卫东得知了这个数据,心中也就有底了,他给父亲侯永贵打了电话,道:“我摸了底,红坝村的那家要十万,我的想法是只要不离谱,尽量满足,一定要注意好分寸。”   过了半个小时,侯永贵又将电话打了回来,道:“如今县安监局、镇政府都到了矿上,唐树刚镇长刚和村民开了座谈会,赔偿定在六万一人。”   “爸,这两年煤矿生意好,赚钱也不少,别亏了死者,尽量满足他们。”   侯永贵道:“刚才唐镇长和我私底下交谈了,他的态度是我们不能超标准赔付,我们把标准提高以后,以后镇政府就不好谈判了,唐镇长的意思是青林镇赔付标准就在六万块,我们每家给六万就行了。”   这倒让侯卫东感到为难,他略为思忖,道:“这事处理一定要干脆果断,不能让村民闹起来,即使明面上给六万,暗地里也可以多给一些,当然不能留下后患,手续要干净。”   挂断电话,侯卫东把晏春平叫到办公室,道:“春平,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回去了,我放你两天假,回家看看你爸。”   晏春平顿时两眼放光,他知道为侯卫东效力的时刻到了,他挺着胸膛道:“侯市长,你有什么话要带给我父亲吗?”   侯卫东道:“晏书记说死者要十万,我同意死者的要求,可是唐树刚的说法也有道理,你到了镇里,与矿上的何红富联系一下,想办法给每个村民补足十万,这样才不会亏欠死者。”   他补充道:“这次是放假回家,顺便办事,别在镇里招摇,住上两天马上就回业,我再给你一个号码,侯永贵,XXXXXXXXXXX。”   晏春平尽管还不太稳重,可是爱动脑筋这个特点越来越象晏道理,办事也灵活,因此,让他回去办理此事,还是比较放心。   等到晏春平离开了办公室,侯卫东对矿难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他思路转到了省纪委身上。   “自己当初还是不果断,如果将煤矿处理了,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侯卫东进行了自我批评。   另一个声音道:“煤矿行情起来了,这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轻易让出去损失太大了。”   “你还是贪婪,本身就处于矛盾的旋涡之中,你自身还有缺陷,这就是给人当靶子啊。”   侯卫东在屋里转了几圈,暗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火佛煤矿和我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在上面签一个字,就算调查又有什么关系。”   话虽然如此说,可是他也明白,作为领导,其直系亲属在分管领域里经商办企业,这不符合廉政规定的。   这一条,或许就是致命伤。   侯卫东没有猜错,此时省纪委办公室收到一个电话,报告了侯卫东的煤矿发生了安全事故。   白包公高祥林听到汇报,高度重视引事,立刻指示带队到沙州的廖平,道:“这是一条重要线索,你派人去暗访,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办事情的。”   廖平道:“出矿难的是火佛煤矿,侯卫东以前在这里工作过,这人煤矿是他母亲刘光芬名字办的所有手续,平时是他父亲侯永贵在经营。”   高祥林已是心里有数,道:“侯卫东这几年做了不少难事,官声不错,你要尽量收集客观资料,注意分寸。”   廖平又道:“我觉得侯卫东的问题不太严重,问题严重的是黄子堤,沙州土地买卖很不规范,易中岭和黄志强两人拿了百分之六十的地,黄志强就是黄子堤的儿子,不过黄志强已是外国籍。”   高祥林沉吟着道:“此事线索是出来,但是涉及到正厅级领导,必须要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否则最多就是擦边球,这个公寸你要掌握好。”他加了一句:“你在沙州的活动,只能让朱民生和济道林两人保持联系,这两人都是政治觉悟高的党员干部,可以信赖。”   放下电话,高祥林心情也很沉重,心道:“侯卫东是全省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发展潜力很大,如果犯了错误,就太可惜了。” 第706章 黑白(上)   在事故当天,晏道理安抚了留在村里的家属,又接到镇里的电话,让他赶紧到火佛煤矿去招呼红坝村村民。   他是知道内情的,赶紧到了煤矿。   在处理此事时,市安监局也派了三位同志参加,他们看了火佛煤矿处理事故的现场,在青林镇政府在与村民谈判之时,一名安监局的同志便不动声色地来到了围观人群之中。   他看到了一位矿工模样的人,便散了烟,道:“听说这个矿是侯卫东开的,他开的矿怎么也出事了?”   矿工抽着烟,他没有理会第一点,道:“青林这边的煤矿都是高瓦斯矿,容易出事,火佛这边设备最好,安了瓦斯报警器,这是第一次出事,煤矿要出事,谁能说得清楚。”   那人又继续问道:“这是侯卫东的矿。”   矿工道:“我不晓得,厂长是何红富,平时倒有一位侯老头在这边。”此人来到矿里只有一年多时间,对矿上的情况还是一知半解。   此时,晏道理恰好在劝说村民,耳朵里听到这几句对话,他斜着眼睛看了那人一眼,心道:“这人还有些怪,怎么总是问侯卫东,莫非有什么名堂。”一般来说,智者多虑,晏道理仔细看了那人,越看越是怀疑,凑了过去,仔细听那人说什么。   “平时你看到过侯卫东来没有。”   晏道理在一旁接口道:“侯卫东在市里当官,到矿上来做什么,我几年都没有见过他了。”   那人见晏道理一幅农民相,道:“我听说这个矿就是侯卫东的,他还真有钱,买得起煤矿,这几年赚钱赚惨了。”   晏道理对眼前人已经很有怀疑了,道:“老板是谁管我们屁事,只要按时发工资就行了。”他对那名矿工道:“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就知道火佛煤矿工资最高,条件最好,老板大方。”   那一位矿工并不认识晏道理,附合着道:“火佛煤矿伙食好,澡堂子还是淋浴,还给工人买了保险,工资也高。”   晏道理散了一枝烟给那人,道:“你是县里的干部,怎么不到里面去坐。”   那人道:“我是安监局的。”   晏道理觉得此人奇怪,正在问他几句,这时接到了儿子的电知。   “侯卫东叫你回来处理这事。”   “他没有明说,就是这个意思。”   晏道理脑筋转得快,道:“侯卫东这人精明,他派你来处理这事,你一定要好好办,办好了就能得到他的信任。”   晏春平道:“我走之前,给侯叔叔打了电话,他说可以出十万,明里不好办,暗中都可以操作。”   “既然侯卫东愿意出十万,这事就好办了。”晏道理的眼光看来,钱是最缺的东西,有了钱,村里的事情就太好办了。又道:“对了,我刚才遇到一位干部,很有些奇怪。”   晏春平得知此事信息,赶紧给侯卫东报告。   经过一天紧张的讨价还价,加上晏道理暗中帮着矿上使劲,死者明里拿了六万补偿,暗地里又各拿了四万,聚在矿上的人也就散了,县安监局给火佛煤矿下达了整顿通知,也就撤回了县里,一场风波基本上消于无形。   侯卫东对于瓦斯爆炸并不是太担心,当他听到了晏春平的报告以后,他便猜到这多半是省纪委的人跟了过去,尽管无法证实这个想法,他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了,我不想这事了。”侯卫东甩了甩头,似乎这样就可以将所有烦恼扔进太平洋。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案头上的改制方案。   这个改制方案是借鉴了最流行的管理层收购,进行了调研以后,请省计委鲁军作了指导,并征求了绢纺厂管理层意见,在各职能部门共同努力下,做出来的绢纺厂改制方案。   沙州市绢纺厂改制方案:由现有领导层作为经营团队融资控股、职工持股并引入战略投资伙伴的产权改革方式,绢纺厂管理层持股比例这51%,绢纺厂职工通过工会持股29%,引进战略投资持股20%……   侯卫东已经看了好几天,他将火佛煤矿一事扔在了一旁,在方案中加了两条要求。   要求一:管理层按政府规定不以国有资产抵押融资。   要求二:为做好清产核资,防止国有资产流失,绢纺厂改制要充分利用了社会中介力量,由岭西中介机构介入改制进程,市政府多个部门协同监控。资产评估报告初稿由监管部门认真审核,交市政府部门反复讨论,并将意见反馈给评估机构。   写了两条补充意见,他又在方案前面的意见栏签下:“原则同意此方案,送子堤市长阅示,侯卫东。”   黄子堤看了方案,把侯卫东叫到了办公室,道:“方案我没有意见,目前全省都在流行管理层收购,绢纺厂就是沙州市管理层收购第一案。”   “我有一个问题,如果真不准国有资产抵押融资,绢纺厂管理层哪里有资金持股51%,如果谁有这个能力,此人一定是贪污分子。”   “也就是说,你这个管理层持股的方案根本不能实行。”   侯卫东也考虑到这个问题,道:“如果用国有资产抵押融资,则是用国资的油来熬国资的骨头,管理层等于是空手套白狼。”   黄子堤扶了扶金丝眼镜,道:“岭西比起经济发达省,还比较封闭,这个方案出台,我们要背骂名,一句败家子是跑不了的。”   侯卫东心里只想将事情做好,道:“骂名无所谓,我是分管领导,就由我来背这个骂名。”   黄子堤道:“绢纺厂职工比较多,可以将职工持股提高到32%左右,你将此方案修改以后,先召集绢纺厂领导层见个面,听取他们的意见。”   蒋希东、项波、杨柏、高小军等领导层很快来到了市政府,将改制方案初稿发给众人以后。   蒋希东苦心经营多年,今天终于要见分晓了,内心如擂鼓一般,脸上却仍然是黑脸黑面的样子,闭了一会眼睛,这才打开了厚厚的草案。   看到管理层持股比例,他心中一阵狂喜,几年来,他们团队一起另起炉灶,将厂里的利益剥离了一块在三大销售公司,这三大公司的资金就是他们用来管理层持股的资金。   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了杨柏的目光,两人眼中皆有压抑不住的笑意,两人目光一碰就分开,低头掩饰着。   约摸半个小时,侯卫东问道:“这个草案,大家有没有意见。”   厂长项波脸上一阵发白,他当厂长以前,一直是党委书记,被蒋希东排挤在了决策层以外,这也意味着,他前几年并没有多少财产,因此第一个发言:“绢纺厂资产不少,管理层持股55%至少有好几千万甚至上亿,不准抵押融资,大家就是卖屁股也拿不到这么多钱。”   蒋希东针锋相对地道:“我愿意卖房子卖血,也要把钱凑出来,大家愿不愿意。”   所有高管异口同声地道:“我们都愿意。”   项波见到所有高管都是神采奕奕,包括杨柏都是满脸笑意,他顿时感到大事不好,联想到隐约听到的事情,暗道:“这是一个圈套,我还是被蒋希东耍了。”   他当厂长这一年,给了易中岭行了不少方便,可是易中岭话说得漂亮,其实并没有拿出实际行动,他的家底也就是三十多万,算是房屋货款,顶多能凑到五十万,这个股份在新的厂里,自然就只能算是小股东的。   散会以后,项波发疯一样去找易中岭,易中岭在岭西办事,项波连忙坐车赶到了岭西,到了岭西,易中岭却又上了回沙州的高速路。   折腾了几个来回,终于在易中岭别墅里找到了人。   “虽然签了销售合同,前期铺垫了不少费用,我还亏了钱,能拿多少?”易中岭说得轻描淡写。   项波急红了眼,道:“易总,你怎么能这样,当初不是说好了,销售的利润五五分成,现在怎么变卦了。”   易中岭一脸无奈,道:“我们说的是利润五五分成,现在销售公司根本没有利润,如何分?”   “易总,我可是拿的低于成本价给你,怎么会没有利润。”   “我刚才不是说了,销售渠道的建立要花钱,培训人员要花钱,租房子要花钱,现在公司还没有利润,这事可怪不得我,如果这个模式再坚持一年,我们就能赚钱了,可惜了。”   看着易中岭皮笑肉不笑的面容,项波恨不得一拳打将过去,可是他还是忍住了。   等到项波离开,易中岭到了后面的那幢别墅,此时黄子堤正在悠闲地享受着美人和美酒。   “改制方案是由侯卫东提出来的,责任他来背,但是战略投资者有两家,其中一家占9%,这家公司是由易中岭暗自控股,而这家公司里有黄二的45%股份,更妙的是,黄二是外国国籍。”   黄子堤想到这里,不禁为自己的聪明而自得。   “侯卫东这个改革先锋,倒也真有功劳。” 第707章 黑白(中)   侯卫东此时并不知道省纪委主要是调查黄子堤,他反复考虑了自己存在的问题,严格来说还是有些违规,但是还不至于违法犯罪,也就将省纪委之事丢在了一边,绢纺厂改制大方向定下来以后,清产核资、做群众工作等一系列事情接踵而至,他这个分管领导坐镇指挥,也是费尽了心力。   这次改制是采用当时全国最流行的管理层收购,稳定了绢纺厂的中层以上干部队伍,又由于有部分职工股,有钱的职工也能买到一些股份,因此总体上还是较为平静,可是不和谐因素也着实不少。   厂长项波就是最不如意之人,他重当厂长以后,忙碌了大半年,却是为了他人做了嫁人,实在不心甘,他一方面暗中组织了部分贫困工人到市委市政府集体上访,一方面向黄子堤提出交涉。   黄子堤将事情推得干净,道:“方案是厂里提出来的,由侯卫东在主管,我尊重厂里的意见,你是厂长,我就是尊重了你的意见。”   项波此时是赌输了赌徒,说话也就不客气了,道:“黄市长,我没有功劳也是苦劳,当初在易中岭家里,我们可是有言在先,现在将我抛开,太不仗义了。”   黄子堤脸上闪出了怒气,道:“有言在先,有什么言,你说说。”   当初的一些话,有黄子堤在场,都是用的暗示、隐语,真正说到关键之处,黄子堤都没有在场,项波被堵了口,冷笑着道:“嘿,嘿,你们能作初一,不怕人做十五。”   正所谓穿鞋的怕光脚的,黄子堤手握重权,家有巨款,与项波一般见识实在不划算,便放缓了口气,道:“你作为管理层,其实也有利的,如果真的缺钱,到时搞个个人货款什么的,我可以帮你说话。”   项波道:“货款的事情,放在下一步再说,我得拿回属于我的钱。”   黄子堤放低声音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和易中岭的事情与我无关,你有事,得找他谈。”   这时,刘坤进来送文件,黄子堤不动声色地道:“我要开会去了,你想想我说的话,到时我会为你的事打个电话的。”   项波出了黄子堤办公室,下楼之时,暗道:“拼个鱼死网破,对我有什么好处,黄子堤毕竟是市长。”可是就这样放手,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到了厂里,直接去找了几个老工人。   下午,数十个工人集聚在市政府,拉出了横幅:“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劳动”、“劳动是第一个公民的权利和义务”、“反腐败、反贪污”、“我们工人反对国有资产流失”。   侯卫东站在窗台上,看着群情激愤的群众,他给杨柏打了电话:“杨柏,有几百工人在围市政府,要想改制成功,你们领导层还得多下功夫,否则要影响改制的进度。”   杨柏接到电话,不敢怠慢,立刻找到了蒋希东,蒋希东黑着脸,道:“绢纺厂有六千多职工,这次改制总有几个不满意的,算不得什么大事。”   杨柏道:“我瞧着项波情绪不太对头,若是他象疯狗一样四处咬人,此事还麻烦,而且他和黄子堤有索连,若真是咬出什么贪污案,打断改制的进展,就惨了。”   蒋希东道:“你的意思?”   “我跟项波谈一次,看他什么意思,若他明智一些,就跟他合作,毕竟他现在还是厂长。”   蒋希东断然道:“合作,怎么合作,我们的事绝对不能让他参加,他只能做为普通中层干部拿出自己的财产来买股份,以后他只能是普通股东,想进厂里的领导层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要记着农夫和蛇的故事。”   杨柏没有多说,他已经打定主意找一找项波,如果项波同意,他可以从销售公司拿出二十万借给项波,让他多一点股份,又不至于股份太多,他深知蒋希东性格强硬,项波情绪又不对头,打定主意在蒋、项两人之间搞点润滑剂。   侯卫东给杨柏打了电话以后,正准备出门,接到大哥的电话。   “小三,江楚跳楼了。”侯卫国的声音格外低沉。   “什么,现在情况怎么样。”   “在沙州医院重症监护室。”   尽管是前嫂子,侯卫东还是马上取消了会议,直奔医院。   在重症监护室门前,侯卫国正失神落魄地守在了门外,江楚的家人都在吴海县,赶过来还需要时间。   听说副市长侯卫东到了医院,沙州医院院长赶了过来,院长与侯卫东握了手,道:“侯市长,我已经与省医院联系了,他们派了专家,正在朝这边赶,最多半个小时就到了。”   侯卫东含蓄地道:“江楚是我的亲戚,作为病人家属,我希望尽全力抢救,不管发生了多少费用,我们都会处理。”   院长忙道:“救死抚伤是我们医生的天职。”   正在手术之时,江楚家人也赶了过来,见到侯卫国,江楚母亲眼泪水就下来了,道:“卫国,江楚活得了吗?”   侯卫国与江楚家人关系都还不错,仍然称呼道:“妈,省里最好的医生也来了,你放心。”   这时,小佳也赶了过来,并带了三万元现金,悄悄地给了侯卫国。   焦心地等了六个多小时,手术室终于打开了,江楚家人反而怯生生地看着医生,紧张得不敢开口,侯卫国主动道:“医生,情况怎么样?”   那医生站了几个小时,也累了,冷冷地道:“脱离生命危险了,可是双腿保不住了。”   医生走了,江楚的妈妈腿一软,就坐在了走道上。   安顿了江楚家人,侯卫国、侯卫东和小佳一起走出了医院,侯卫国脸色很差,心情也糟糕,侯卫东建议道:“晚上我们到水陆空吃晚饭,喝一杯,一醉解千愁。”   到了水陆空,侯卫国也不喝酒,只是吃菜,连吃两大碗干饭以后,他抹了抹嘴巴,道:“我现在还是说,江楚是单纯的女人,就是传销害人,我手里有传销的案子,前几天我还觉得没有意思,现在我要亲自出马。”   侯卫东提醒道:“你是刑警支队,似乎不用你去管传销了,江楚的事情你已经尽力了,别作傻事。”   侯卫国有着老刑警的血气,他瞪着眼睛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前妻也是妻,我得为她报仇。”   “江楚是自己跳楼的。”   “如果没有传销,江楚不会走到这一步,她是一辈子要做轮椅。”侯卫国又道:“传销不归我管,可是出了人命案子就归我管,借着这机会,我要扫荡了沙州的传销团伙。”   吃过晚饭,各自回家。   “你大哥还挺男人味,前妻也是妻,说得多好,可惜了江楚,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小佳给了男人味十足的侯卫国打了高分。   “你爸也挺历害,穿着旧警服就和糟老头差不多,那一天我陪着爸妈到商场,正好看到有小偷,你爸一嗓子过去,小偷硬是吓得一哆嗦。”   侯卫东道:“虎老不倒威,我爸在火佛煤矿也能镇得住场子,何红富也是很有板眼,但是怪了,在我爸面前规矩得很。”   “火佛煤矿瓦斯爆炸,我还听了一些闲话,都说里面炸死了不少人,由于是侯市长的煤矿,这才强压下去。”   “你从哪里听到这些瞎话的。”   “我和你不同,你这人平时板着脸,没有多少敢于同你亲近,我和朋友们打打麻将,什么话都听得到,我还听说省纪委要市里查案子。”   侯卫东基本上不将工作上的事情带回到家里,听了小佳的话,心里有些不安,可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很快,两人的话题又转到了传销之上。   夫妻俩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而侯卫国却是说干就干,他回到刑警支队,将涉及传销的杀人案卷宗提了出来,认真研究了一番,然后将嫌疑人提出来挖根刨底地审问。   他这一审,还真是审出了问题。   随后几天,沙州几大警种联合起来扫荡沙州的传销,由于行动突然,出动警察多,将沙州的传销组织几乎一网打尽,然后顺藤摸瓜,将岭西的传销组织也捉了现行。   端掉岭西窝点以后,侯卫国带队下了南方,与广东警方一起,将总窝点连根拨起。   当清集团传销头子被蒙头带个警车,他如果想到其庞大帝国被横扫的原因是由于江楚跳了楼,一定会气得吐血跳楼。   侯卫国参与了审讯工作,当审到一位脖子上有伤疤的人之时,总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极为狡猾,东拉西扯就是不肯就范。   这位脖子有伤疤的人说着一口带着广东话的蹩脚普通话,可是有些话语中又带着些岭西这边的口音,他暗自留了心,在用普通话审读之时,偶尔插了几个沙州地区特有的土语。   伤疤脖子听到土语之时,仍然在用广东话胡说八道,而侯卫国心里雪亮,眼前这主明显就是听懂了沙州话,只是他没有意识到。   由于公安内部还没有完全联网,侯卫国出了审讯室,立刻将伤疤脖子的照片传回了沙州刑警支队,让他们查一查此人。 第708章 黑白(下)   凌晨,一阵刺耳的铃声将侯卫东从睡梦中惊醒。   “老公,谁这么晚打电话。”小佳受到了侯卫东影响,对夜晚的电话格外敏感,当年正在做爱之时,得知了上青林秦大江的死讯,这让小佳记忆犹新,因此听到半夜铃声,便觉得有大事发生。   侯卫东原本是躺在被窝里,听到大哥从广东传过来的声音,在深夜里,每一个都是那么的清晰,就如在耳边的蚊鸣,他猛地将被子掀开,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脚在屋里走来走去。   小佳吓了一跳,她坐了起来,担心地道:“老公,出了什么事情?”   侯卫东没有理会小佳,继续打电话,道:“大哥,易中岭这人社会关系很复杂,你得赶紧安排人将他控制住,如果他逃了,事情则又会起变化。”   侯卫国道:“听说他是沙州市人大代表,这有些麻烦。”   “先请他过来接受询问,公民都有帮助公安机关破案的义务,只要不是正式拘留,这个擦边球能够打。”侯卫东对易中岭太了解了,若让他逃掉,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情来。   “好吧,我马上向粟局长报告。”   侯卫东灵机一动,道:“你给粟局长报告,我马上给洪昂打电话,这事必须得捅破天,把天捅破了,光明就会下来。”又道:“我要给洪书记打电话,你作为刑警支队长,也可以给洪书记打电话。”   市委政法委书记洪昂很重视此事,他当过市委秘书长,知道易中岭落网将引起多骨诺反应,不敢怠慢,马上给现任的市委秘书长粟明俊打通了电话。   打完这一系列电话,他猛地跳上了床,抱着小佳一阵狂亲。   小佳这才放下心来,怒道:“你在地上走了,怎么跳到床上来,快去洗脚。”   侯卫东仍然不理会小佳,只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听到此事原委,小佳惊讶得半天合不扰嘴巴,看到侯卫东又准备拨打电话,她道:“太晚了,你还给谁打电话?”   “祝书记,他对当年检察院的投毒案一直耿耿于怀,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高兴的。”   “你这是被意外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现在几点了,别给祝书记打电话了,明天早上打电话也是一样。”   侯卫东听了这话,觉得有道理,这才罢休,将手机放在了桌上,坐在床上,点了一枝烟,慢慢地抽着,抽了半枝烟,他彻底冷静了下来,心道:“苟勇落网,易中岭也就难逃法网,那么,黄子堤会受到牵连吗?”他将脑中的信息细细地理了一遍,再次坚定了信心,道:“黄子堤此人太贪婪,要说与易中岭没有关系,打死我都不会相信。”   “黄子堤倒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就如燃烧着的烟头,在头脑中闪闪发亮。   “我只是排名靠后的副市长,即使黄子堤倒了,也轮不到我来当市长,常务副市长杨森林、市委副书记宁玥,这两人才是市长的最佳人选。”   “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如果杨森林当了市长,我能成为常务副市长吗?”   “如果要进常委,还需要打通哪一些关节。”   进入了沙州官场这么多年,侯卫东的思维也官场化了,遇到事情直觉性地开始计较得失,筹谋着进退。   想了一会,他脑中又闪过了另一个念头,“当年马有财与易中岭关系也很是不错,他是否也要受到牵连?”又想到:“这几年,很少听到马有财的传闻,这是怎么回事,他极有可能与易中岭没有什么瓜葛。”   清晨,太阳照常升起,一大早,公安局长老粟习惯性地来到了楼下的早餐店,要了一碗豆花饭,这种来自于益杨的豆花饭近年来成了老粟的最爱,雪白的豆花热气腾腾,调料桌上一溜摆开了十来种调料,这是典型的岭西吃法,没有标准的配方,打出了调料好吃与否全在乎感觉。   刚吃上两口豆花,副市长马有财也走了进来,他在益杨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也贪着这一口益杨小吃食,他与老粟在这里碰面也不是一次两次。   打好了调料,两人坐在了一起。   “老粟,怎么眼布血丝,又有什么大案子。”马有财这两年肚子明显挺了起来,他平时挺注意节食,可是运动量太小,加上长期喝酒破坏了身体的内在平衡,他如今是喝水也要长胖。   老粟见左右无人,道:“刑警队那帮家伙,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打传销居然抓住了当年益杨检察院的投毒人,这又是一个大案,也不知在弄多少人进去,吃了这碗豆花,我就给黄市长报告。”   如天下的闪电直接从头顶击入,马有财身体一个就僵住了,当年检察院的案子是祝焱发起了强大攻势,若不是此案不了了之,他也就没有今天,此事沉封多年,突然被翻了起来,这让他如中天雷。   老粟埋头吃豆花,没有注意到马有财的表情,吃了饭,他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付了马有财的早餐钱。   对于马有财和老粟这等地位的人,早餐钱不算钱,马有财此时恢复了正常表情,坐在了桌上,对着老粟挥了挥手,道:“你先走,我吃了饭还得走一走,免得越长越胖。”   等到了老粟离开,马有财暗自庆幸当年的正确决策,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将两百万处理掉,现在必然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他原本想到市里上班,可是心里毕竟不放心,回到家里,将床下的皮箱打开,皮箱里面装着重要票据——前两百万寄给希望小学的票据。   找开了皮箱,马有财瞪大了眼睛,原先放在里面的皮箱居然不见了踪影,他将里面的所有东西都翻了一遍,仍然没有看到那几张救命的票据。   连找了数遍,仍然一无所踪,马有财心急如焚,刚刚站起来,只觉得头一昏,眼前一片金星,便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最先发现出事的是秘书海宁,他正在司机在楼下等着,市政府办公室打来电话,让马市长赶紧回市里开会,海宁打马有财手机和家里的座机都没有人接,下意识就觉得不对劲,与马夫人联系以后,打开房门,这才发现马有财倒在地上。   经过紧急抢救,马有财这才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四处寻找,第一眼看到的是海宁,道:“你嫂子在哪里?”   海宁察言观色,觉得马有财有话要说,道:“嫂子在医生办公室,我马上去叫。”   马夫人来到了床前,道:“你的血压好高,若不是海宁及时发现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马有财低声而严历地道:“我皮箱里的票据,怎么没有看到。”   马夫人轻飘飘地道:“我前一阵子买了个保险柜,将票据放在了保险柜里,我知道那是你的心肝宝贝。”   马有财长舒了一口气,道:“你把票据放在保险柜里,怎么不给我说一声,吓得我要命,只要票据在,性质就变了。”   得知易中岭指使苟勇杀了人,马夫人了吓了直锤胸口,道:“还是老马头脑灵光,如果当年没有这一招,现在不得吓死。”   马有财脸上这才有了笑意,道:“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心气一顺,他就急着要出院,院里领导闻讯而来,都劝马有财多住两天,观察一段时间。   马有财此时才从人生的炼狱中走出来,态度出奇地好,道:“市政府办公室通知要开会,我不能缺席,我就是血压高,刚才蹲在地上突然起身,这才晕倒,给医院添麻烦了。”   望着马有财略有些肥胖的背影,院里领导眼里充满了敬佩,院长道:“你们看到没有,马市长年龄不小了,身体也不好,还是拼命工作,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工作。”   马有财下了楼,上车以后,道:“我先回趟家,再到市政府开会。”   回到了家里,见到了救命的票据,马有财这才感到了踏实,此时在他的眼中,票据比儿子还要亲,拿在手里怕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在到市政府会议室,里面气氛很严肃,等到马有财进入了会议室,所有人的眼光都看着他。   常务副市长杨森林主动道:“马市长,你怎么出院了,我刚才还给院长打了电话。”   马有财道:“就是血压高,蹲久了,突然站起来,这才晕倒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知道易中岭与黄子堤关系密切,一边说话,一边偷眼看着黄子堤。   此时黄子堤与平常差不多,唯一不同是脸上板得如冰块一样。   “马市长回来了,挺好,我们抓紧研究工作。”黄子堤打量了马有财两眼,继续道:“按照上次会议安排,我和分管城建的同志还是要到美国去一趟,看一看国外大城市的城市建设和管理,同志们不开阔眼界,也就建不成现代化的沙州。”   “趁着现在还有难得的空闲,近期就出发。”   侯卫东见黄子堤根本没有提易中岭的事情,感到颇为奇怪,道:“黄子堤难道不知道易中岭出事了?”   研究了沙州市的日常工作,黄子堤把老粟叫到了办公室,道:“我接到了省人大的电话,省人大对市局擅自拘留省人大代表很不满。”   他严肃地道:“老粟,你是老公安,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非经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会议主席团许可,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闭会期间非经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许可,不受逮捕或者刑事审判;对县级以上的各级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如果采取法律规定的其他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应当经该级人民代表大会主席团或者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许可;乡、民族乡、镇的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如果被逮捕、受刑事审判、或者被采取法律规定的其他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执行机关应当立即报告乡、民族乡、镇的人民代表大会。”   老粟道:“黄市长,你的意见是?”   “我没有意见,必须严格按照法律程序办,先解决了省人大代表的资格,才能限制人身自由。” 第709章 命(上)   感谢朋友们指出的bug,马有财确实是将钱存入了廉政帐户。再次感谢。   ※※※   “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捣毁了一个传销窝点,意外地抓住了当年益杨检察院投毒杀人案的主犯苟勇,据交待,是易中岭指使他投毒……”得知此消息以后,市委政法委书记洪昂刚上班就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报告了广东抓获了犯罪嫌疑人苟勇的案子。   “很好,案子破得很漂亮,办案民警应该立功。”朱民生尽管夸了一句,却保持着典型的冷脸冷面,道:“你急急忙忙过来找我,就是向我报告这件刑事案子。”   洪昂这才道出了向市委书记报告的原因:“犯罪嫌疑人易中岭以前是益杨土产公司经理,后来在沙州从事建筑行业,生意做得挺大,此人现在是省市两级人大代表,在沙州很有影响。”   作为政法委书记,他与黄子堤和朱民生都没有大矛盾,从感情上来讲,他与黄子堤的关系还不错,与朱民生关系更加冷淡一些。这是朱民生性格使然,也与朱民生初到沙州的人事调整有关系。   朱民生低头看了一会文件,抬起头来,淡淡地道:“我们办案的原则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这和是不是人大代表没有关系,人大代表犯了罪仍然要受到法律制裁,只要注意相关程序就行了。”   洪昂暗道:“黄子堤与易中岭的关系在沙州圈内不是秘密,我不相信朱民生会不清楚,如果真不了解,他是笨蛋加失职,如果了解,他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   琢磨了一会,洪昂干脆把事情放在桌面上,道:“易中岭在沙州从事房地产,与政府不少官员熟悉,我听到小道消息,据说易中岭和黄市长关系不错,此案涉及易中岭,我担心牵涉广,甚至牵涉到某些领导,所以必须向市委作一个汇报。”   朱民生认真地看了洪昂一眼,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政法机关不必顾忌庸俗的社会关系,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这八个字才是你们应该考虑的,我表个态,易中岭案,不管涉及到哪一个人都要查下去。”   他补充了一句,道:“小道消息都不靠谱,我们不能凭着小道消息来办事,更不能凭小道消息来猜测我们的领导。”   朱民生会是如此坚决的态度,倒让洪昂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应该说的话他都说了,他的职责了也就尽到了。   走出房门,洪昂就给公安局长老粟打电话,电话还未打通,老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刚刚把易中岭放出公安局,他就跑了。”老粟气喘吁吁,还有些气急败坏。   洪昂有些急了,提高了声音,道:“这么重要的嫌疑人怎么就放了?若是让易中岭跑了,你要负全部责任。”   公安局长老粟与朱民生和黄子堤关系都不错,最近一段时间,与黄子堤越走越近,平时见面对政法委书记洪昂很是尊敬,但是这种尊敬只是表面现象,在内心深处,政法委书记的份量并不足以让他俯首贴耳。   “昨天晚上得到消息以后,我们高度重视,将易中岭限制在了局里,一大早,市政府办公室给局办打了电话,提醒我们说,易中岭是省市两级人大代表,其代表资格没有被撤消之前,不能限制其人身自由。”   洪昂有些委屈地道:“这是法律规定,而且省人大已经打来电话询问此事,既然省人大和市政府都发了话,我得执行啊。”   “无论如何,你得想办法让易中岭留在公安局,直到按程序取消人大代表资格以后,再采取措施。”   “易中岭已经离开公安局了。”   洪昂早就意识到此事复杂,但是听说公安局将易中岭放了,还是让他大吃了一惊,道:“这是杀人大案,此时案情有了重大突破,怎么能放人,朱书记高度关注此案,等会你直接向朱书记报告。”   老粟听洪昂语气是少见的严肃,解释道:“局里考虑到案情特殊,派出便衣进行监控,随时可以控制易中岭。”   洪昂态度强硬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公安局必须将易中岭控制住,这是命令,出了事情我负责。”   洪昂与挂了电话以后,又觉得不对,便又回到了朱民生办公室。   朱民生见到洪昂又回来了,道:“还是那件事情吗?”前两天,他接到通知来到了省纪委,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高祥林找他谈了一次话,将省纪委对沙州暗查情况向他交了底,在暗查中,黄子堤在经济上存在着较大问题,主要反映在土地问题上,经省委同意,已经准备暂时将黄子堤调离沙州。正因为此,朱民生对于这个偶发案件采取了彻查的态度。   朱民生很有自信地笑道:“放了就放了,易中岭就是压在五指下的猴子,能跑到哪里去。”他心里暗道:“公安局长的人选太重要了,老粟显然有倾向性,应该动一动了。”在沙州三年多时间,他渡过了最艰难的时间,此时权力基本掌握在他的手里,如果换掉了黄子堤,他将拥有更大的控制权。   易中岭在半夜被带进了公安局,有黄子堤这位大市长撑腰,他原先还满不在乎,很快就有公安内部人员将苟勇在广东被抓捕的消息带进了公安局,他万万没有料到苟勇没有死,更没有想到这个猥亵的家伙居然成了传销团伙的重要头目,他先是觉得好笑,很快就变成了恐惧,奋斗了近三十年,已经踏入了新时代的上流社会,却即将毁灭。   这个睛天霹雳的消息让易中岭浑身发抖,不过,他也算是久历江湖的历害人物,有了以前在益杨检察院的经验,这些年来刻意在沙州公检法中结交了许多朋友,因此,很快有内部人将消息传给了刘坤。   这一年多时间,刘坤也从易中岭手里得到了太多好处,他和侯卫东一样是学法律出身,若是易中岭翻船,他是什么后果自然十分清楚,上窜下跳十分卖力。   上午,当市政府正在召开办公会时,刘坤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等到市政府散了会,刘坤便前脚跟后脚来到了公安局,他拿着省人大的传真,找到了老粟,道:“黄市长的意思,还是按省人大的指示办,先解决了代表资格问题,然后才能限制人身自由,这是硬道理。”   刘坤是黄子堤的身边人,经常帮着黄子堤传话,而且黄子堤在早上也说过类似的话,老粟不疑有假,口里仍然道:“这可是益杨检察院的杀人案,易中岭有重大嫌疑,就这样放人,不太妥当吧。”   刘坤道:“黄市长提出了明确要求,就算出了什么事情,也怪不到粟局头上,现在公安局里只有苟勇一个人的口供,根本没有旁证,法律重证据不重口供,省人大的要求还是有道理的。”   他坐在老粟对面,笑眯眯地又道:“黄市长还等着我回话。”   老粟想了想,道:“那就按照黄市长指示办。”他见刘坤没有走的意思,便又走出了房门,找到了分管副局长,简略地讲了前因后果,道:“我们得有两手准备,易中岭走出公安局大门,但是不能脱离我们的视线,必须得有人二十四小时盯着,确保随时可以将他收进网,这一点很重要,由你全权负责。”   安排妥当,这才将易中岭放了出来。   易中岭走出了公安局大门,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管只在里面呆了一晚上,而且还有内部人照顾,没有吃苦,他还是真切地感到了自由的可贵。   他步行走了一段路,这才上了自己的车,在车上,他拿过司机的手机,与刘坤通了电话。   “我是冒用了黄市长的指示,这才把你放出来,苟勇此时已经在飞机上了,你赶紧离开沙州,越远越好。”益杨检察院纵火案发生之时,刘坤也在益杨,对此事是心知肚明,他知道易中岭难脱干系。   易中岭也是狠角色,他琢磨了一会,道:“那我就离开了,山水有相逢,到时我在同你联系。”   在别墅里,易中岭麻利地收拾了现金和存折,至于诺大的家产,他只能留给人民政府了。   一个小时以后,三辆小车同时开出了别墅,转眼间就消息在了沙州的车流之中。   沙州公安局已经安排了两名警员监控易中岭,这两位民警接到任务以后,并没有太在意,就如寻常的监控任务一般,开着车来到易中岭家门口,此时被三辆小车搞了个措手不及,当他们反应过来,发动车辆追了上去,只能远远地见到了车尾,三辆小车很快分开,易中岭所坐的那辆车已经成功地甩掉了监控民警。   接到了易中岭失控的电话,老粟被惊得跳了起来,既然易中岭精心设计了逃跑路线,那就意味着百分之一百有问题,他抓起电话,要求全市布控,同时派人搜查易中岭别墅。   放易中岭出去,这里面有人大代表身份的原因,也有证据不足的因素,更主要的原因他是为了讨好黄子堤。另一方面,老粟是办案高手,自信心很强,他派出了几组警察监控易中岭,满以为随时可以控制易中岭。   那料到易中岭大大狡猾,居然采用了美国大片中才能见到的手法,给沙州的本土警察上了生动的一课,沙州警察立即全体出动,在全市范围内追查易中岭,易中岭如一粒水珠落入沙漠之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黄子堤听了老粟的汇报,暗自奇怪,心道:“刘坤这人还有些胆色,关键时候能办事,我以前还是小看了他,不过,如果挺过了这一关,也不会再用刘坤了。”想到易中岭脱困,他的心情稍振,在电话里没有揭穿刘坤假传圣旨,而是帮着他掩饰,道:“省人大有批示,我们按规矩办事,出了事也有人兜底,别担心,天塌不下来。”   黄子堤知道易中岭随时会被抓回来,他回到家里,将自己的钱全部给了儿子黄二,让他赶紧出国,此时,他已经打定了出国就再也不回沙州的决心。   “蠢才,真是自毁长城。”周昌全很快得知了此事,想起了侯卫东多次提到黄子堤和易中岭交往过密,又回想了一些细节,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顿时在办公室发了脾气,黄子堤是他一手提起来的,论嫡系程度并不亚于侯卫东,出了这种事,让他即生气又觉得惋惜。   朱民生得此了易中岭逃脱,他给白包公高祥林打了电话,讲述了事情的全过程。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高祥林此时下定了决心,道:“黄子堤在沙州工作时间较长了,有必要进行轮岗,这一次全省要进行届中调整,你作为市委书记,要有所准备。”   刘坤得知易中岭逃掉以后,在办公室呆呆地坐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抱着女朋友谷枝一阵痛哭,谷枝对刘坤的事情一点都不知情,此时正在喜滋滋地筹备婚礼,见刘坤痛哭的样子,还以为在单位受了委屈,连忙抱着他温柔在劝解。   “别哭了,出了什么事,出了再大的事情,我们可以找黄市长,别哭嘛。”谷枝抱紧了刘坤,亲了亲他湿辘辘的脸。看着温柔的女朋友,温馨的家庭,刘坤哭得更历害了,他的悔恨如雨水一般铺天盖地。   侯卫东听说此事,吃惊倒是吃惊,却并不着急,此案到了这种程度,他相信易中岭落网就是迟早之事,他先后给祝焱和周昌全打了电话,将前因后果讲得清楚。   打了这两个电话,耿耿于怀的十年心结就此放下,易中岭在侯卫东心中成了过去式。 第710章 命(中)   易中岭在公安的眼皮上失踪,引起了一场风波。   省里相关人员来到省人大了解情况,省人大的同志听了案情很是惊讶,却并不惊慌,道:“根据法律法规,对县级以上的各级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如果采取法律规定的其他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应当经该级人民代表大会主席团或者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许可,易中岭是省人大代表,他被限制人身自由,沙州没有报到省人大来吧,我们询问此事,也是依法行事,如果不询问就是失职。”   来者道:“案件特殊,为了防止易中岭潜逃,因此在当天晚上就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   省人大的同志道:“如果沙州同志在办案之时同时向省人大报告,就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不注重程序是办案机关的通病,以后要吸取教训。”   来者被一句话顶到了墙边,解释道:“办案的时候是深夜,没有及时报告省人大也是情有可原,当天是谁向省人大报告,这个电话很重要。”   省人大的同志不冷不淡地道:“这是什么意思,谁向省人大报告此事很重要吗,我认为关键问题是没有按程序就限制省人大代表是不是事实?”易中岭是市人大,办案人员向市人大报告没有,没有嘛,这就是违反了办案程序,程序正义也是正义,违反了就是犯错。   第一次交锋磨了嘴皮子,无果。   第二次省纪委领导找到了人大领导,通过来电显示,查出了报告情况的电话号码是公用电话,就在公安局外面的公用电话,再一追查,是易中岭的妻子打的这个电话。   于是,易中岭妻子被带到了公安局,当时接到了侯卫国电话以后,刑警支队一边报告分管副局长,一边就将易中岭带到了公安局,不久以后,易中岭妻子就接到了内部人通风报信的电话。   公安局长老粟在局党委会上讲了情况:“易中岭老婆早就跟晚中岭分居了,她这么快就知道了准确消息,公安队伍中有内鬼,必须严查。”话虽然如此说,可是真要查内鬼,也不是一件简单事,包括侯卫国在内都是心有怀疑,却是终究不能马上拿到证据。   潜逃在外的易中岭,就成为了益杨检察院纵火案、投毒杀人案等一系列事情的关键。   在朱民生的明确指示下,沙州公安局动用了能够动用的所有高科技手段,成立了专案组,对易中岭进行全国犯围内的追查,只是人海茫茫,易中岭不动存折,不打电话,斩断了以前社会关系的联系,因此,刑警支队长侯卫国率着专案组四处追踪,却苦无进展。   对于侯卫东来说,这件事倒是一个机会。   此时,第一批国有企业改制实施得很是顺利,绢纺厂也开始清产核资,沙州农用车厂与岭西汽车厂也签了联营协议,另外,在南部新区,四大班子办公室已经修到了二楼,沙州学院新校区开始紧锣密鼓地抓紧修建,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在推动工作的同时,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沙州政局或许将有变化,也就多次来到岭西,先后与周昌全、陈曙光、蒙宁、吴英等人见了面,又想办法约省委办公厅赵东副主任吃了饭。   转眼就到了2002年的十二月三十日,在水陆空餐厅里热气腾腾,侯卫东坐在上席,杨柳、秦小红、晏春平、杜兵、温红围坐在一起,任林渡是主人,满面春风地招呼着众人。   在座诸人年龄长者侯卫东也不过三十二岁,最小者晏春平刚刚二十出头,统称得上年轻人,只是里面有一位是副市长,还有两位市委市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一位是省委组织部的科长,这次聚会也就有了官味,大家尽管谈笑风声,不知不觉中还是围绕着侯卫东在开展话题。   任林渡也邀请了郭兰,只是郭兰正在准备为来年的考研作准备,到上海去了,她的导师是复旦大学教授,与父亲是大学同学,郭兰将考他的研究生。   “侯市长,感谢你的帮助。”   这一次任林渡得偿心愿,而且不是一般的心愿,他同信访办副主任被任命为驻首都办事处主任,级别提了一级,职务也比原来更加实惠,更加有发展前途,今天是聚会,也是饯行。   侯卫东问道:“杨柳,你到市委时间也不短了,现在还是正科级,什么时候再上一个台阶。”   任林渡附和着道:“宁书记分管组织,杨柳跟着她应该很有发展前途,争取早日升到副处级,再放出去也就是一方诸侯了。”   杨柳倒是比以前洒脱了许多,道:“我不是当官的料,能走多远就走多远,顺其自然,我提女孩子,只有年轻时还有些仕途追求,现在满了三十岁,家庭和睦才是第一位的。”   说来说去,大家就提到了最近发生在沙州的易中岭案子。   秦小红如今是做企业,从另一个角度对易中岭了解得很多:“易中岭在沙州最牛,别人拿不到的地他能拿到,别人办不成的事他能办成,什么原因,还不是黄子堤在后面撑腰。”她倒是快人快语,道:“若不是侯卫东在南部新区搞了一个交易平台,我估计南部新区油水厚的工程也要被易中岭垄断。”   侯卫东不愿意轻易谈论黄子堤,不过听一听这一些年轻新锐对时政的看法,也有好处,因此并没有阻止谈话向这个方向进行。   任林渡嘴快,他本人也意识到这个缺点,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易,喝得几杯酒,加上在座诸人都是老同学老朋友,就道:“刘坤这人和易中岭关系也好得很,我听朋友说,这一次易中岭被关在公安局之时,是刘坤亲自去督阵,现在易中岭跑了,刘坤尽管是代表黄子堤,颜面上也不好看。”   杜兵给侯卫东当过秘书,在其身上学到不少本领,在省委组织部很快就站稳了脚跟,如今已经从电教室调到了省委组织部办公室工作,是很有希望的后备干部。在临行前,他无意间得知了沙州的一些人事调动,他为人沉稳,只是听着众人的议论。   晏春平见到杜兵,心里就充满了激情,暗道:“杜兵以前也就是县里的小干部,现在能到省委组织部工作,全靠了侯卫东,杜兵能有好前程,我也应该有。”他与杜兵并不熟悉,借着今天这个场合,不断地向着杜兵敬酒,说着些亲热话。   这一顿酒喝完,侯卫东叫上了杜兵,两人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小辉工作调动办好没有?”   “省里新成立了国资管理局,新近从各部门调了些人,小辉趁着这个机会,调到了国资局。”   聊了一会相互的近况,侯卫东问道:“我看你似有话说,是不是近期沙州有人事调整。”   杜兵有些惊讶地笑道:“到底是老领导,我有什么心事都瞒不住你,只是这事我也只是偶尔听到,或许是谬传。”   “你比以前稳重了。”   杜兵嘿嘿笑了笑,道:“老领导说得不错,我列席参加了部务会,黄子堤将于近期调到省农业厅当副厅长,享受正厅级待遇。”   一切都在侯卫东的猜想之中,省纪委在沙州暗访了一个多月,此时调黄子堤到农业厅,就有些意味深长了,极有可能是查到了黄子堤什么问题,然后采用了调虎离山之计,等到黄子堤离开了沙州,相关部门就可以从容调查。   “谁来沙州当市长?”   “现在还未定下来,有争议。”   侯卫东此时已经作了些准备,只是事情进展得并不是太顺利,沙州是岭西全省的第三大市,市委书记和市长的位置就很受看重,没有省里主要领导点头,从外围入手基本上没有希望。   以前他为了接近蒙艺,费尽了脑筋,花了不少精力,这才刚刚打入了蒙艺的圈子,汤刚热,蒙艺却调到了中央,现在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与副市长侯卫东隔了一层关系,如果要达到以前的关系,将是一场新的长征。   步入了新月楼大厅,侯卫东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累,心道:“官无止境,一级一级往上爬,何日才是个尽头。”   这种心境,从参加工作以来还很少有过,往日皆是一心想着向上发展,今天却觉得仕途就如人的欲望,永远都没有尽头。   到了家里,女儿小囝囝正在一本正经地画画,小佳在擦着地板,见着侯卫东,道:“为了这个正处级,任林渡奋斗了十年,总算得偿所愿。”   侯卫东坐在女儿旁边,嗅了嗅发梢的香味,看着充满童趣的画,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小佳坐在了侯卫东身边,道:“爸现在还被返聘到厂里,厂里与岭西汽车厂联营以后,爸也得回家,今天他来找了我,说是还要到厂里去。”   张远征被返聘到厂里以后,工资很工,而且他在厂里很受尊重,无论走到哪个车间都被人称为“侯工”,他在厂里工作了几十年,只有退休后才获得了荣誉,因此很想继续工作下去。   侯卫东道:“以前沙州农用车厂是属于市属企业,朱言兵是有求于我,如今成了岭西汽车厂的车间,我说话不一定管用了,我的建议是最好别去上班了,既然退了休,就在家里享福,何乐而不为。”   小佳道:“恐怕我爸觉得在工厂上班才是享福,你这个当女婿的,还是要满足老丈人的愿望。”   对于侯卫东来说,这事是小事,他就道:“朱厂长很会处理关系,他到了岭西厂,也会将这些关系讲透,如果想留爸爸,自然会留,不会让我开口,如果需要我开口,那不留也罢。”   小佳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道:“我再劝劝他,别去上班了,实在想做事,我们送他几台几床,他自己去当厂长。”   侯卫东道:“算了,火佛煤矿都被人查了几次,现在又开一家机械厂,你的想法是让爸消遣,可是在别人眼里就是经商办企业,而且恰好是我分管的范围内。”   小佳把头依在了侯卫东肩膀上,道:“听小道消息,黄子堤与易中岭一起搞了许多钱,要进监狱,当官是高危行业,这几年沙州干部进监狱的也不在少数,刘传达副市长、财政局老方。”她数了数,道:“至少有十来人了,我们现在也不缺钱,知足常乐,你也别太在意仕途上的升迁。” 第711章 命(下)   转眼间过了元旦,2003年昂首挺胸地来了。   新年来第一起震动沙州官场的消息就是市长易人:“黄子堤调到了省农业厅任副厅长,市委副书记宁玥出任代理市长。”宁玥成为了代理市长,意味着市委副书记的位置便空了出来,于是,凡是符合条件的官员们便动起了脑筋,而符合条件的官员挺多,因此竞争也是异常激烈。   第二起震动沙州官场或者说是震动岭西官场之事也与黄子堤有关系,元旦刚过,黄子堤就到省农业厅报到,他在沙州当市长之时万众瞩目,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但是到了农业厅,他不过是排名第四的副厅长,权力减小,受关注度更小。   从当市委秘书长开始一直到省农业厅副厅长,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 t 8 0 . c o m 他苦心积累了接近了八百来万财富,其中六百万是来自副书记和市长期间,而易中岭的钱占了一半以上,当易中岭外逃之时,黄子堤已经知道东窗事发是迟早之事,将钱转移到儿子的公司,儿子黄二在元旦期间出了国,他也计划在跟着就出国。   黄子堤到农业厅报到以后,便立刻请了病假,厅里都知道从实职市长到农业厅担任第四副厅长意味着什么,对他带着几分同情,只以为他是在闹情绪,丝毫没有想到黄子堤的真实意图。   黄子堤早就办好了假身份证,再利用假身份证办到了真护照,南下广州以后,经香港到了斐济共和国,然后与妻子、女儿和儿子顺利会师于加拿大。   在元旦过了半个多月,黄子堤还没有来上班,厅长想起了此事,道:“黄厅长的病情如何。”   厅里的人这才去联系黄子堤,结果始终没有音信,又过了半个月,在一月份,仍然无法联系上黄子堤,厅里这才引起重视,苦寻无果后上报了省委省政府,黄子堤出逃之事这才大白于岭西。   省委高层对于此事极为震怒,省委书记钱国亮一直挺稳重,罕见地拍了桌子,指示道:“黄子堤外逃在省内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一定要想办法将黄子堤递解回国。”   相关机构得到批示以后,按照省委钱书记的指示,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工作,由于易中岭和黄子堤关系密切,因此抓捕易中岭的工作也纳入了省公安厅的重点工作之中。   在黄子堤离开沙州之前,刘坤被安排在东城区担任副区长,在黄子堤即将调离的背景之下,这也算是很不错的安排了。   刘坤在东城区副区长的位置上刚刚通过区人大常委会了,便发生了黄子堤外逃一事,听到此事顿时失魂落魄,关在办公室里直到天黑,这才出了办公室,他步行来到了姐姐家里。   季海洋正在和刘莉聊天,他们两人恰好谈到了这个话题,刘莉的丈夫在当市财政局长,是黄子堤的大钱袋子,而弟弟在给黄子堤当秘书,此时黄子堤外逃,受到最大冲击的还是恰好是刘莉这一家人。   “老公,我现在怕得很,你实话给我说,黄子堤倒了,你会不会有事。”刘莉如受了惊的小马,依在沙发的角落。   季海洋与刘莉的夫妻关系挺好,他爱怜地看着自己这位温柔聪明的妻子,道:“我小时候看过小兵张嘎,里面有一句话——别看今天蹦得欢,小心明天拉清单,我一直印象深刻,当了财政局长看着威风,其实也是坐在火药桶上,前任老孔就是教训,我一切按规定办,晚上睡得着觉,你就放心吧。”   这个话题刘莉已经问过数次,她再一次听到了老公的回答,这才安下心来,不过很快又把担心放在了弟弟身上,道:“你说,刘坤会不会有事?”   季海洋对这个问题倒不好回答,对于这个小舅子,他的看法并不太好,在他内心深处,觉得刘坤十有八九会陷在了黄子堤的案子之中。   正说着上,刘坤就在外面敲门了,他的表情就如上次失恋一般,甚至更糟糕,如行尸走网一般进了门,坐在客厅里不说话。   刘莉和季海洋对视了一眼,季海洋点了点头,刘莉道:“刘坤,你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与黄子堤有牵连。”   刘坤双手叉在头发里,额头抵在桌子上,不说话。   季海洋一语中的,道:“你是不是拿了易中岭的钱,拿了多少?”   “我没有拿多少,前后给了二十多万。”刘坤脸上表情有些变形,带着哭腔,道:“这个社会不公平,侯卫东赚大把大把的钱,开着奥迪车,坐着好房子,还一样当官,我工作十年,就拿了三十万,我只拿了三十万。”   季海洋道:“侯卫东这一年收到不少检举信,是你写的吧。”   刘坤道:“有几封是我写的,但是还有其他人也在写,他这人什么都想占着,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刘莉听说刘坤收了易中岭三十万,火气顿时就上来了,怒道:“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侯卫东要当官要发财这是他的本事,管什么屁事,你有本事就不违反也当官发财。”   “你嫁了财政局长,当然不知道没有钱是什么滋味,我现在副处级,才涨了工资,也就是一千四百多块,这点钱够花吗?”   刘坤与刘莉是两姐弟,但是两人性格截然不同,刘坤象妈妈,刘莉象爸爸,而爸爸的性格明显比妈妈的要好,两姐弟从小到大都在争吵。   “你除了工资,给黄子堤当秘书,每年也要收不少红包,这种灰色收入也不少,比起同样的副处级你的待遇够优厚了,怎么还想着弄钱。”   “我是男人,哪个男人不想有钱,凭什么侯卫东就应该有钱,我就应该吃苦,当年我们寝室,蒋大力有钱是他做生意赚的,侯卫东有钱就完完全全是依靠权力来的。”   刘莉被气急了,道:“侯卫东和你一起毕业,他分到了青林镇,我看他当时就是穷光蛋,他有什么权利去找钱。”   两兄妹有争论了起来,在争论中,刘坤暂时忘记了痛苦。   季海洋听了一会,终于开始发话了,道:“你们两姐弟也别吵了,先考虑最现实的问题。”他坐在刘坤的对面,道:“刘坤,你打算怎么办?”   刘坤摇了摇头,道:“我脑子乱得很,不知道怎么办?”   季海洋很客观地帮着他分析,道:“其实你最应该关心的不是黄子堤,而是易中岭,对不对?”   “对。”   “如果易中岭一直没有被捉到,或者已经死了,你就完全没事了,对不对?”   “对”   “但是你认为这两种情况的机率是多大,我听说是省委钱书记专门针对黄子堤发了批示,易中岭一案也被列为省里的大案。”   刘坤双手又插在了头发之中,置一向整齐的发型不顾,道:“各有一半的可能。”   季海洋作为姐夫,在这种大事上,也持谨慎的态度,道:“共产党认真起来,有什么事情办不好,此事我建议单独征求你爸的意见,他经验丰富,判断力也好。”   刘莉急道:“你到底是什么看法?”   季海洋不紧不慢地道:“黄子堤出逃,作为他的秘书,刘坤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有了易中岭的这三十万,刘坤当前急需解决的问题是牢狱之灾,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刘坤心里有在交战,他目前面临的处境有四:   1.如果主动交待了,可是易中岭并未落网,则是自投罗网,太傻了。   2.如果主动交待了,易中岭落网以后,根据自首原则,减轻处罚。   3.如果不交待,而易中岭并未落网,仍然可以当东城城副区长。   4.如果不交待,而易中岭落网了,三十万则意味着十年以上的刑期。   这四种结局让刘坤犹豫不决,也导致了他痛革不堪。   季海洋对刘莉道:“此事最好征求你父亲的意见,只请你爸来。”   已经退休的原益杨宣传部长刘军来到了季海洋家里,听说了此事,脸色顿时变了,上前就给了刘坤一脚,被刘莉拉住以后,半天说不出话。   “你赶紧去自首。”   “爸,自首我就完了。”   刘军气得眼泪水也要出来了,道:“自首以后,还可以灵活处理,不自首,你等着坐监狱吧。”   刘莉颇有些急智,在一旁道:“你是黄子堤的秘书,黄子堤跑到了国外,你可以把这些钱推到黄子堤身上,你可以去检举揭发。”   自从刘军来了以后,季海洋就没有说话。   刘军铁青着脸,在屋里转了一会,道:“小莉所说的法子未尝不可一用,只是你得先说清楚当时接这几笔钱的具体情况。”   一夜商量无果,刘军和刘坤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季海洋和刘莉忧心忡忡,刘莉道:“老公,对不起你了,你有可能要受到牵连。”季海洋拍了拍刘莉的后背,道:“别担心,我很清白,今天的事我们也做了规劝,但是要让我去揭发刘坤,我还没有这么硬的心肠。”刘莉此时恨透了自己这位弟弟,道:“也就是说,如果刘坤犯了事,我们不去检举,就是包庇罪。”她哭道:“我们结婚才两个月,就把你牵到这事你里面来了,对不起。”   “没事,我是你的丈夫,有事当然应该一起承担,但是,我个人觉得刘坤还是不应该存在幻想,要勇敢面对现实。”   两口子一夜无眠。   晚上,刘坤妈妈还是得知了此事,她抱着刘坤一阵痛哭,坚决不准刘坤去自首,两口子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争吵,最后,刘军狠狠地打了刘坤妈妈,道:“刘坤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你惯的,以前严加管教,今天也不至于如此。” 第712章 无语(上)   “把头发梳整齐。”当刘坤失魂落魄地从房间出来,被刘军叫住。   刘军和刘坤父子两人有明显的区别,刘军黑瘦,刘坤白胖,一人衣着简朴,一人衣着时尚,此时,黑瘦的刘军拍了拍刘坤的肩膀,道:“人这一辈子都要经历坎坷,你是男子汉,不要被眼前的困难所吓倒,挺起胸膛,勇敢一些,我和你妈,还有你姐和你姐夫都支持你,就算是丢了工作,只要人自由,还可以经商作生意。”   刘坤还是有些心虚,道:“我担心走进纪委的门就走不出来,爸,你陪我去吧。”   刘军道:“我陪你到门口,你就按照我们商量的说,我相信那个方案是可行的,我估计省纪委和市纪委很快就要找你谈话,甚至双规都有可能,主动把问题说清楚,至少争取一个好态度。”   昨天夜里,刘军和刘坤连夜进行了商议,刘军的想法是:“如今易中岭被全国通缉,被抓住是迟早的事情,被抓住以后,那三十万的事情就肯定会被捅了出来,在人民民主专政的铁拳之下,任何意志都将被粉碎,这是几十年经验可以证明的事情,而黄子堤目前逃到境外,他被解送回国的可能性就要小得多,因此,把三十万的事情推到黄子堤身上是一条可行之策。”   刘军还是陪着刘坤到了沙州市委大院,他看着刘坤进了大楼,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他知道这样做也是在玩火,可是为了儿子,他也只得出此下策,看着儿子走向了市委大楼,他暗自祈祷:“但愿黄子堤永远不要回国,只要黄子堤不回国,刘坤就安全了。”   刘坤交待完了事情,果然如刘军的判断,还是很正常地走出了纪委的大门,并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   “怎么样?”   刘坤道:“纪委的人是狗眼看人低,问题了材料,还说我随时要接受调查,经调查以后才给结论。”他哼了一声,道:“以前我到纪委,纪委的人态度好得很,今天全部都在装屁眼虫。”   刘军生气地道:“你别总想着别人的错误,得想一想自己为什么落到这一地步,与侯卫东比起来,你”说到这里,他将到了口边的话又吞进了肚子里,在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刺激刘坤。   “还有那三十万,你不能留在手里,要想办法处理了,留在手里始终是个祸害。”   刘坤闷声道:“我当不了官,手里总得有点钱,我想辞职出去做生意。”   “你没有做过生意,拿着三十万,能办什么事情?”   刘坤很有些痛苦,道:“姐夫是财政局长,我从他手里找些事情,总是一条生路。”   他工作十年来大部分时间在当领导,又给黄子堤当了一段时间的秘书,正规收入虽然不多,杂七杂八的灰色收入却也不少,存折上还有近二十万元算是合法收入,再找爸妈和大姐借一点,从银行贷一点出来,也就可以勉强开个公司了。   晚上,刘军找到女婿季海洋,季海洋与刘军以前是同事,现在是父子,两人关系挺好。   聊了一会,刘军落了泪:“刘坤不争气,我们给他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都被他浪费了,真是扶不起的阿斗,他现在想辞职做生意,我觉得刘坤在仕途上已经没有发展前途了,他现在把事情推到了黄子堤身上,如果黄子堤被引渡回国以后,他还是有牢狱之灾。”   季海洋很理解刘军的选择,作为女婿,很多话他实在不好说,只是道:“我现在还在财政局的位置上,既然他要做生意,我可以介绍一些业务给他,只要是合法赚钱,拿起来心安理得,晚上能睡得着觉。”   第二天,痛苦万分的刘坤上交了辞职信。   紧接着这一段时间,省纪委、市纪委多次找刘坤谈话,除了这三十万,刘坤还有选择交待了黄子堤与外地商人的两次交易,这为省纪委侦办黄子堤案件提供了线索。在交待问题之时,刘坤按照父亲刘军的交待,只谈外地商人与黄子堤的交易,凡是涉及沙州市的干部他就尽量绕过,只要本地的事情不被搞大,刘坤也就有了容身的位置。   与此同时,在刘军的坚持下,刘坤还是将三十万交到了廉政帐户,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刘坤辞职以后,女朋友谷枝毅然选择了与他分手。   听到了刘坤辞职的消息,侯卫东也有些默然,虽然他与刘坤一直性格不和,可是从沙州学院一个寝室以来,他就和刘坤纠缠在一起,至今已是十来年,此时刘坤终于黯然退出了沙州的政治舞台,是否受到牢狱之灾还是未知数,他还是有些不忍。   只不过,每个人的道路是自己所选择,都要为各自的选择承担责任,刘坤也要为他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吗?”侯卫东坐在了金星大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车窗下面车来车往,不禁询问了自己。   这一次他来到岭西,是为了常委职位而来,宁玥成为代理市长以后,杨森林由常务副市长改任为市委副书记,这也是平衡之道。   此时,沙州市政府就差一位常务副市长,而沙州几位副市长,侯卫东年富力强,很有竞争力,他当然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今天,他和蒙厚石一起来到了岭西,就是为了与省长朱建国见一面。   等到了五点,蒙厚石才打来电话,道:“卫东,建国省长临时有事,今天晚上不能出来了。”   侯卫东笑道:“秘书长,那我们一起去吃饭,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沙州印象,这是沙州人在省城开的饭馆。”   吃罢晚饭,蒙厚石到其二哥家中,侯卫东没有办成事,心情也不太好,他让驾驶员和晏春平留在酒店,自己开着车在岭西街道上漫无目的的逛着。不知不觉,他将车开到了李晶的楼下。   这半年时间,侯卫东与李晶联系甚少,每次打电话,谈得最多的是儿子,他进入了小区,抬头看了看那扇窗户,却意外地看到了窗中闪着灯光。   “你在屋里吗?”   “我在屋里,你在小区,赶紧上来。”李晶的声音带着惊喜。   进了楼,小屋依旧,李晶正孤身一人坐在小圆桌上吃饭,菜很简单,一碟咸菜,一小盘香肠,稀饭里有些菜叶。   “你一个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回来的,办了点事,明天早上的飞机。”李晶放下碗,道:“你吃了没有,吃点。”   “好,吃一碗稀饭。”侯卫东与蒙厚石见面之时,两个人并没有喝酒,因此,侯卫东见到了清淡的稀饭,仍然还有些胃口。   两人坐在小圆桌前,喝着稀饭,吃着咸菜。   “黄子堤逃出国了,易中岭被全国通缉。”   “当时我在机场见到了黄子堤的夫人和女儿,就有这个预感,如今国内官员流行祼官。”   喝着稀饭,谈着闲话,李晶表情很自然,既表示了对侯卫东的欢迎,又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情,这让侯卫东感到很舒服的同时,隐隐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你到岭西来做什么?”   “宁玥当了代理市长,杨森林任了市委副书记,我想争取进常委,过来找找人。”侯卫东吃了一口脆生生的咸菜,叹息一声道:“一山还有一山高,我不知这种生活何时是个尽头。”   “你烦了吗?”   “有点。”   李晶温柔地看了侯卫东一眼,把手放在了他的手背上,道:“这十年你也辛苦了,稍稍把自己放松也不是坏事,你在沙州是改革先锋,又搞国企改革,又在南部新区建独立王国,压力不小吧。”   侯卫东有些惊奇地道:“你现在很少回岭西吧,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精工集团很大一部分业务放在岭西,我必须关心岭西的发展,沙州日报和岭西日报我是每期必看,你的情况报纸上清清楚楚。”李晶这话是半真半假,她看这两份报纸,固然是了解岭西的发展,而更主要的原因,她经常能在报纸上看到侯卫东,特别是沙州日报,如果接连好几期都没有侯卫东的消息,她的心里就空落落的。   “两个小家伙还好吗?”   “很好,我准备把他们两人都送到美国去接受教育,假期就住在香港,偶尔到岭西来看一看。”   侯卫东面对着李晶,却觉得她与自己的距离是越来越远,心里只觉得堵得慌,却无法说出口。   早上,李晶起得很早,她在卫生间照了镜子,见自己面色粉红娇嫩,年轻了好几岁,便微微有些心酸,来到床前,看着如婴儿般熟睡的侯卫东,几粒泪珠落在了床上。   “我爱你。”   “我永远想着你。”   “但是,你有你的生活,我也要有我的生活。”   “我要让儿子们受到最好的教育,要让儿子同你一样优秀。”   侯卫东醒来之时,见到李晶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稀饭和包子发楞,道:“你起得这么早。”李晶将满腹的心事藏了起来,笑道:“我还得坐飞机,当然要起得早一些。”   出门之时,李晶紧紧拥抱着侯卫东,用舌头亲吻着脸上的每一块皮肤,弄得侯卫东也有些伤感。 第713章 无语(中)   李晶站在院门口等着精工集团的车,她自己有些伤感,却故作潇洒地道:“你别送我了,我自己到空港。”   侯卫东与李晶对视了一眼,他意外地看到了李晶眼角微微而起的鱼尾纹,这道鱼尾纹在房里并不明显,此时冬日暖阳照在脸上,也就若隐若现了,他想说点什么,又有些说不出口,只道:“一路顺风。”   看着看着,李晶的眼泪水就要往外涌,侯卫东暗自叹息一声,还是道:“还是我送你到机场,你让集团的车别来了。”又道:“从香港到岭西,你是常来常往的,怎么今天这么脆弱。”   李晶也没有推辞,勉强笑道:“我是女人,有点情绪很正常。”   小车上了机场路,一路上绿树不断地往后飞奔,半个小时的路程转眼就到了,李晶闷闷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当侯卫东把车停上,李晶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她俯过身,一把搂住了侯卫东的脖子,直接将嘴唇印在了侯卫东的嘴唇上,她闭着眼,吻得深情而投入。   侯卫东被搂得差点憋了气,等到李晶离开,他禁不住做了一个呼吸。   李晶很善解人意,道:“车站人多,你别送我进去了,就在这里目送我。”   下了车,李晶拉着包,背影仍然苗条而匀称,步伐挺有弹性,侯卫东还以为李晶会回头挥军手,结果李晶笔直地走进了机场大门。   侯卫东看着李晶走进了机场,又等了一会,机场里有一架飞机起飞,也不知是否到是香港的班机,他看了看表,也没有再等,开车离开了机场。   侯卫东没有从机场路直接前往沙州,而是从机场直接回到了市区,他开车来到了岭西开发区,沿着宽敞的道路随意闲逛,岭西开发区作为全省最大的开发区,承载着全省发展的火车头重任,绕了一圈,侯卫东还是认为岭西省开发区与沙州开发区并没有“代”上的差异,最多就是规模上的差异,而且这种差异还没有量变到质变。   到了十一点,侯卫东与楚休宏通了电话,了解了周昌全的近况,又跟周昌全通了电话,这才来到了市政府。   来到了周昌全副省长的办公室,在门口就遇到了楚休宏,楚休宏一边把侯卫东让进办公室,一边低声道:“周省长在卫生间里,心情不太好。”   侯卫东明知故问:“什么事情让老领导不高兴。”   “就是黄子堤的事情,黄子堤出了事情以后,周省长一直不太高兴。”   “黄子堤辜负了周省长的期望,责任在他,他也是太较真了,心里才有了包袱,我今天中午想请他吃饭,陪他说说话。”侯卫东选在这个时间来到周昌全办公室,是有意请老领导吃午饭。   说了这话,他暗道:“周省长久经官场,人情练达,他难道没有发现黄子堤的贪欲?”   他又扪心自问:“如果晏春平跟了我十年,且一直忠心耿耿,他即使他有缺点,我难道还要坚持原则将他放弃,若真能做到这一步,要么是伪君子,要么是真圣人,周省长不是伪君子也不是真圣人,所以他明知黄子堤心贪也仍然使用了他,我不是伪君子更不是真圣人,十有八九会和周省长同样处理,说到底,这也是人性的弱点。”   在办公室坐了十来分钟,周昌全才从卫生间里出来,他脸色倒也平常,道:“卫东来了,休宏泡茶。”   在侯卫东的印象中,周昌全精力旺盛,行动干练,今天在办公室等着他便秘,让他意识到了周昌全也是五十来岁的人,时间一天天流逝,有些人老了,有些人中年了,有些人如八九点钟的太阳,他暗道:“我马上就也就是三十三岁的人,岁月无情,或许是一眨眼的时间便会走到了周省长的年龄。”   周昌全站在桌子旁边活动活动腰腿,道:“人老了,身体机能也在退化,以前从来不便秘,现在蹲厕所就如受刑。”   侯卫东站在周昌全身旁,也跟着他做起了扭腰运动,道:“周省长,这两年动得少,不是坐办公室,就是坐车,肚子也要鼓起来了。”   周昌全一直是干瘦的身材,相较之下,侯卫东就要壮实许多,周昌全打量了侯卫东几眼,道:“你还年轻,平时要注意锻炼,别年纪轻轻就长个啤酒肚子,既对身体不好,也影响公众形象。”   侯卫东是有意识把气氛搞活跃一些,笑道:“坚决按领导指示办,多走路,少吃肉,长精神,没有肚。”   周昌全却没有笑,他活动了一会,这才坐回到了办公桌后面的那张椅子,道:“沙州改制还顺利吧?”   听到周昌全问起了工作,侯卫东端正了身体,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道:“第一批改制企业基本上顺利,根据企业不同,操作模式也有不同,有代表性的是绢纺厂,搞是的管理层收购,沙州农用车厂与岭西汽车车合并,还有两个企业直接破产,目前还没有出现群体性事情。”   他参与并主导了沙州市国有企业的改制,谈起此事,还是挺有自豪感。   周昌全从右手的一叠文件中抽出了一份文件,道:“我正想跟你谈改制之事,目前中央已经吹了风,在各地的实践之中,管理层收购存在不少问题,又由于国资委正在筹建,因此,财政部将在近期叫停管理层收购。”   关于管理层收购,各方一直有着争论,争论的焦点还是集中于国有资产流失,侯卫东这是第一次听到官方的正式消息,很有些吃惊,道:“管理层收购是一种手段,只要控制得好完全可以避免国有资产流失,粤美的、宇通客车、深方大的运行都还行,现在怎么说停就停了。”   “我得到了是准确消息,财政部的相关文件很快就要出台,你以后的操作思路要有相应的变化,而且即使以后同意恢复管理层收购,也不会提倡,更不会为MBO创造优先条件。”   侯卫东原本还准备继续推行MBO,此时中央有政策明确叫停,他就如集中精力准备打沙袋,结果沙袋突然凭空消失,让他有种失去重心的感觉。   周昌全没有过多解释,又道:“省里接到不少信件,反映有人趁着沙州改制上下其手,造成了国有资产大量流失,这有人恐怕就是指你吧。”   自从改制以来,侯卫东就有了背骂名的准备,他知道周昌全目前的心结在什么地方,道:“老领导,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在企业改制过程中,我没有任何私利,也没有弄什么手脚。”   说到这里,周昌全表情就有些暗淡,道:“这一点我还是放心你的,黄子堤这人就是被小贪小欲毁掉的,他以前就喜欢打打麻将,搞点小刺激,不少别有用心的人就投其所好,专门陪他打麻将,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被人拉下了水。”   侯卫东心里一阵汗颜,他当初和祝焱一起,也陪着黄子堤在财税宾馆里打麻将,那一次的几位牌友的命运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财政局老孔进了监狱,黄子堤外逃,只有当时的县委书记祝焱成长了茂云市委书记,他暗道:“在岭西,权重位重意味着这是高危行业,这几年犯事的官员还真是不少。”   周昌全加重了语气,严肃地道:“勿以善小而不为,不以小恶而为之,这句话是对我们领导干部最好的警醒,卫东,你不要让我失望,我也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还有,项波这人你要注意,他是厂长,熟悉工厂的情况,最近怨气很大。”   周昌全在沙州工作多年,又分管全省工业,他的消息灵通得很,给侯卫东打了一阵预防针,又道:“省里也要派出工作组,对改制中或许存在的国有资产流失问题进行调查,你要有心理准备。”   侯卫东搞改制,完全是为了工作,根本没有从里面捞钱的欲望,道:“我是心地无私天地宽,省里工作组来是对改制工作的促进,也可以给沙州的改制一个公正的评价。”   周昌全一直在观察侯卫东,见他说话之时神情自然,眼里清澈,暗道:“侯卫东不似在作伪。”   他转念又想道:“自己这一套观人术太失败了,明明知道黄子堤有贪欲,却还是让他作了市委副书记,把他放在更高的位置上,这是害了他。”   “黄子堤跟了我十来年,我让他带病上岗,这说明我没有过人情关,可是真要能过了人情关,以后谁还肯真正地跟随着自己。”   聊了一会,已经到了十二点,侯卫东道:“老领导,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就到上次的沙州印象。”   他来之前,已经在电话里说明了来意,周昌全也愿意同侯卫东一起吃饭,也就没有推脱,道:“走吧,很有一段时间没有单纯地吃一顿饭了。”   到了沙州印象,地道的沙州菜摆上桌子,让周昌全也稍有食欲,老邢亲自拿了一瓶茅台酒,进门先打了招呼,道:“各位领导,这是我从茅台酒厂买来的酒,很正宗。”   在一般情况下,周昌全中午是滴酒不沾,楚休宏正想开口,侯卫东道:“老领导,今天我陪你喝两杯。”   周昌全明白侯卫东的心意,没有拒绝,道:“好吧,我就喝一杯。”   午餐就是周昌全和前后两任秘书、驾驶员,大家关系都挺不错,吃得温馨而自由,周昌全喝了一杯,侯卫东又给他倒了一杯,道:“老领导,我敬你一杯。”   周昌全黑瘦的脸上有了些红润,道:“今天就破例了。”   一瓶茅台酒喝完,侯卫东没有多少感觉,周昌全却也醉了,走路有些不稳,在出门之时,侯卫东扶着他的胳膊。   “卫东大有前途,一定要管住自己的手,切莫伸手,黄子堤就是一个典型,你和休宏别学他。”   又道:“卫东以后用人要注意,发现手下人有缺点,一定要敲打,以前我对黄子堤也纵容了。”   到了楼下,周昌全基本走不动了,侯卫东就将他背上了楼。 第714章 无语(下)   周夫人与侯卫东也熟悉,一边将周昌全扶到床上,一边叨唠着。“老周多少年都没有醉过了,今天怎么喝这么多。”   侯卫东与楚休宏站在床边,他们两人都没有对周昌全为什么喝醉作解释,对视一眼,便告辞而去。   出了楼,楚休宏伸了伸懒腰,道:“老板醉酒也有好处,我可以给自己放半天假。”   “你平时挺忙吧?”   楚休宏道“你知道老板的性格,每天连轴转,体力好得很。”   侯卫东分管沙州的企业,周昌全分管着全省的国有企业,其难度可想而知,他不仅要考虑操作层面的事,而且在思考着指导全省的政策。   “休宏,全省执行了多少件管理层收购?”   楚休宏想了想,道:“大家对这事都挺谨慎,加上沙州一件,也就是四件,现在批评国有资产流失的调子很高,财政部已经叫停了MBO,以后要成立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各省也要成立相应机构,行使管理国资的权力,恐怕要放开,也得等到国资委成立以后。”   侯卫东倒没有把这事太当一回事情,道:“不能搞MBO,还有其他的改制措施,条条道路通罗马,如今沙州走出了第一步改制,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将所有市属国有企业推向市场,企业以后就靠市场,不再靠市长了。”   走到车前,楚休宏道:“侯市长,下午你怎么安排,我正在装修房子,趁着这个时机,我去看一看装修材料。”   “我有个朋友就是搞装修材料的,我带你过去。”   听了侯卫东所说的牌子,楚休宏有些迟疑,道:“这个牌子我去看过,卫浴和厕房这一块就有二、三万,太贵了。”   2003年,楚休宏这种副处级干部的工资也就一千四百多元,加上了点年终奖金,年工资就在三元左右,如果说有灰色收入,楚休宏的灰色收入主要来源于节假日跟随着周昌全得到的红包,一般来说每个红包就是五百到二千不等,也就是说,作为副省长的副处级秘书,楚休宏一年也就有四、五万的收入,这个收入在省政府里面也算是不错了,不过诺大一个省政府,副处级以上干部还是少数,大部分都是科长及科长以下的干部,能有灰色收入的干部则更加少。   侯卫东笑道:“店老板叫做曾宪刚,以前在益杨上青林当村长,我好坏还当过上青林工作组副组长,由我这个副组长出面,无论如何都要打折。”   来到了店里,曾宪刚穿着大衣站在门口,他身材高大,又戴着淡黑的眼镜,倒也虎虎生威。   楚休宏暗道:“这个村委会主任很有派头,还有沧桑感。”他与曾宪刚握手之时,明显感到了曾宪刚手上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硬茧。   宋致成如今是实际掌管着岭西的商店,她最欢迎侯卫东,最不欢迎曾宪勇和秦刚,听说侯卫东来了,把大客户送走以后,赶紧来到了会客室里。   进门就道:“宪刚笨手笨脚的,让我来。”她坐在了曾宪刚身旁,接过了功夫茶的掌控权。   侯卫东酒量好却很早就不再喜欢喝酒,喜欢喝茶却一直弄不懂所有与茶有关的表演,此时,看着宋致成用优雅的姿势泡了茶,也就礼貌的接了过来,同时嗅了嗅,道:“真香,只是不太够喝。”   喝了功夫茶,侯卫东道明了来意,宋致成听说楚休宏是周昌全的秘书,爽快得紧,道:“我带你去挑选,楚秘书是侯市长的朋友,我一律打,打五折。”说到打折的程度之时,宋致成稍稍犹豫了一会,还是将滑到嘴边的七折变成了五折。   等到宋致成下了楼,曾宪刚道:“宋致成这人小家子气,你带楚休宏到我们这里来,是没有把我当外人,还说什么打五折,我派人去看看楚休宏的房子,给他选一套送过去就行了。”以曾宪刚的身家来说,给领导秘书送点卫浴产品,确实是小意思,宋致成是精明,而曾宪刚这种经过磨难之人则是真聪明了。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休宏这人好,不贪,打个折就行了,若真是送给楚休宏,还要把他吓着。”   “你儿子的情况如何?”聊了几句,侯卫东问起了当年得自闭症的曾家长子。   曾宪刚道:“还行吧,这小子读书看来不成了,让他去当兵,过一过集体生活,回来以后跟着我干。”他如今生意有成,底气就足,与当年见益杨县交通局高建之时的拘束不安有着天壤之别。   挑选了卫浴产品,楚休宏见价钱少了近一半,心里倒有些惴惴不安,趁着曾宪刚去上卫生间,对侯卫东道:“侯哥,这个价钱比市场价少了一万多,我觉得不太好。”   侯卫东笑道:“做生意都要打折,你别担心。”   楚休宏就道:“那今天晚上我请曾总一家人吃饭。”   这时,曾宪刚从卫生间走了出来,道:“楚秘书别见外了,卫东和我是老朋友了,他来到我这里,怎么能让你请客。”   侯卫东原本准备回沙州,在曾宪刚的挽留之下,也就在老邢的沙州印象订了餐。   侯卫东道:“今天的主题就是沙州,我,休宏、宪刚和老邢都是从沙州出来的,等一会我还把杜兵叫过来。”   楚休宏建议道:“省报段英也是从沙州过来,是不是请她也过来。”   “你给段英打电话,我看能不能请动赵东。”在最近几次人事调整之中,侯卫东深感自己的人脉还不够深厚,陈曙光、朱小勇等人暂时处于潜伏期,如今能靠得上的人还是周昌全,而周昌全在沙州人事上有些特殊,又不便过多插手,因此,他还是千方百计想要创造机会与赵东进行接触。   接到侯卫东电话,赵东的态度很不错,道:“晚上还说不清楚,稍晚一些给你回电话。”侯卫东马上就道:“我就在沙州印象恭候,沙州印象也是沙州人开的,很有特色。”   到了沙州印象,老邢见到侯卫东与曾宪刚,脸上乐开了花,拿了自己的好茶,找来了景德镇瓷器,亲自把茶水端了上来。   白净的瓷器,绿意盎然的茶叶,还是扑面而来的香气,很合侯卫东的胃口,道:“小宋的茶艺好是好,就是过于袖珍了,我们这种土鳖喝起来不过瘾。”   曾宪刚深有同感,道:“疯子和我一样的感觉,我也觉得老婆的茶道就是小娃儿办家家,没有意思。”与青林镇粮站老邢见了面,这让曾宪刚似乎回到了从前,又叫起了侯卫东响遍上青林的绰号。   听到疯子这个称呼,侯卫东也很感慨,道:“现在大家都叫侯市长,可是这侯市长的称呼哪里有疯子听起来顺耳,就凭着这个称呼,晚上多喝一杯。”   说话间,段英来到了沙州印象,她此时已有身孕,挺着略略显怀的肚子,身体明显发胖了。   “几个月了。”   “四个月了。”   “祝贺,小佳跟我说了好多次,要到岭西来见你,就是一直忙着走不开。”   “小佳是副局长,当然忙。”   “那是瞎忙,没有效率。”   侯卫东与段英有过一段激情,两人数次见面,尽管大家都尽量表现得很正常,可是毕竟有个疙瘩,此时段英大着肚子,反而让两人的关系走上了正常化。   段英听说了黄子堤的事情,她还是想问一问刘坤的事,尽管两人已经分手了,遇到这种震动全省的大事,她还是隐隐为刘坤担心,这与爱情无关,纯粹是关心,可是在座的人多,她忍住了没有问。   到了下班时间,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的杜兵也来到了沙州印象,等到六点半,老邢又过来问:“侯老弟,什么时候上热菜。”   “再等一等。”   到了六点四十,赵东打了电话过来,道:“卫东,我还要耽误一会,你们先吃。”侯卫东则道:“赵主任,你是老领导了,我们等着你来开席。”   赵东以前是沙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现在是省委办公厅办公室副主任,在级别上与侯卫东一样,可是实际地位就比侯卫东强得多了,因此,侯卫东称呼“老领导”是很合惯例。   等到七点,除了段英喝了一碗土鸡汤以外,大家坐在一起闲聊,没有动筷子。   “祝书记,您好,快请进。”老邢正在院子里看盆景,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连忙上前招呼。   祝焱、蒋玉新和女儿祝梅、儿子祝建一起走进了院子,祝焱听说了名气不小的沙州印象,可是对老邢没有一点印象,道:“你好,你是。”   老邢嘿嘿笑道:“这是我的小店,欢迎祝书记。”又道:“我以前在益杨粮食局工作过,后来在益杨青林镇粮站工作。”他指了指里间,道:“侯卫东也在里面,我们以前是同事。”   这时,侯卫东已经闻声走了出来,道:“祝书记,蒋院长,祝梅,祝建。”他是一叠声地招呼了过去,笑道:“今天几位在沙州工作过的同志在一起吃饭。”   在沙州印象遇到侯卫东,这是情理之中预料之外的事情,祝焱道:“你也在这里吃饭,沙州的国企改制进行得怎么样?”   侯卫东在国企改制上态度坚决,也受到了当年“祝卖光”的影响,他道:“还算顺利,不过矛盾也不少。”   “你说说看。”   “祝书记,主要有三个问题,一是政策问题,比如管理层收购就要被叫停……”   女大十八变,此时祝梅已经完全是大姑娘的模样,骤然见到了侯卫东,她只觉得心跳得“砰砰”有声,就如要迸出来一般。她表面上则很是冷淡,一语不发,安静地听着两人谈起工作上的事情。   蒋玉新听了几句,道:“你们聊,我们先进去了。”   侯卫东一边聊着,心里同时在想着:“赵东等会也要到这里来,看来他们两人得见面。”在他心里,隐隐地并不希望祝焱和赵东见面。 第715章 周而复始(上)   杜兵、楚休宏等人赶紧过来与祝焱见面。   侯卫东介绍道:“这位是杜兵,以前我在成津时的秘书,小伙子在省委组织部工作,这位是楚休宏,周省长的秘书,这位是段英,以前在沙州日报社工作,现在是岭西日报的大记者。”   祝焱看了看段英,他记忆力甚好,甚至记得段英是宣传部长刘军家的媳妇,当初从绢纺厂调到报社,刘军还来找了自己。他见到段英此时才有身孕,便猜到已经不是刘军的儿媳妇。   侯卫东又指着曾宪刚道:“这一位以前是上青林的尖山村村委会主任曾宪刚,后来开石场赚了钱,在岭西开了商店,是上青林出来的大老板。”   祝焱特意与曾宪刚握了手。   “这些都是你的老部下,祝书记,能接见我们吗?”侯卫东看到祝焱是一家人来吃饭,心里明白他肯定是家宴,不过还是发出了礼节性的邀请。   果然,祝焱拱了拱手,道:“我难得陪家里人一起吃饭,就不和你们年轻人掺合在一起了。”   老邢陪着侯卫东给祝焱挑了一间环境最好的房间,安排饭菜之时,侯卫东低声道:“这桌饭菜算在我的头上,弄点拿手菜,最好是有特色的。”   老邢不假思索地道:“我这里有才进的风干野鸡,还有扁鱼,都是才从沙州拉过来的,绝对正宗。”   “祝书记是家宴,不用多,要精。”   “好,这亲自去选。”   老邢出去安排菜品,侯卫东就陪坐在祝焱身边,他与祝焱一家人都很熟悉,虽然祝焱明确表态是家宴,可是侯卫东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祝焱全家更没有把他当成外人,大家挺自然地围坐在一起。   侯卫东夸了祝梅一句:“祝梅,你普通话说得挺好。”   祝梅此时平静了许多,道:“我的听力还是差一些,说快了听不清。”   侯卫东就放慢了语速,道:“大学毕业了,还准备读研究生吗?”   祝梅点了点头,道:“我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还要继续学画。”   侯卫东开玩笑道:“你得送我几幅画,我先收藏着,等祝梅以后成名了,这些画就成了无价之宝。”   祝梅又道:“李阿姨还是香港吗,我暑假还想去看她?”   侯卫东心里只觉得被微微刺了一下,道:“李阿姨长驻香港,很少回来。”   与祝梅聊了几句,侯卫东和祝焱的话题就转到了黄子堤和易中岭身上,这个话题他们在电话里已经聊过,此时面对面聊起这个话题自然又不一样,祝焱问了些细节,感慨了一句:“这事做得很好,这几年你若是顶不住黄子堤的压力,说不定你也要跟着陷进去,外圆内方,这词看来是为官场人量身定做的要,可是真要做到着实不易啊。”   他原本想说“这事周昌全也有责任”,想到侯卫东给周昌全当过秘书,也就把话留在了口里。   侯卫东说了实话,道:“我顶了数次黄子堤,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易中岭,易中岭是什么人,在检察院的案子中我看得很清楚,与这种人打交道迟早要出大事,这也是我宁愿得罪黄子堤,也不愿意帮易中岭办事的原因。”   祝焱道:“黄子堤在国外不回来,对于现在的沙州是好事,若是回来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受到牵连,若搞成了当年茂云那样的大案,将对沙州的发展将产生极坏的影响,沙州干部的发展也要受到影响,我到茂云这么多年,现在才将当初的恶劣影响消除。”   侯卫东认为祝焱的看法很现实,尽管这个观点不太符合法制理念以及传统善恶观,可是现实就是如此,守着理念办事固然崇高,是清淡主义者的最爱,而办实事的干练领导人不这么固执。   等到菜上来,侯卫东要了一瓶酒,陪着祝焱喝了两杯,很快就到了七点,他起身告辞之前,在心里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说实话,道:“那我过去坐一坐,我们那边还没有开席,还在等着赵东副主任。”在赵东与祝焱之间,侯卫东感觉很微妙,这是官场中可以意会的东西。   祝焱“喔”了一声,道:“赵东要来,他是大忙人,能陪你们这些年轻人来吃饭,难得。”   侯卫东就笑道:“赵东也是年轻人,是年轻的老领导。”   祝焱知道赵东作为省委书记秘书的份量,暗道:“这几年时间,侯卫东算是彻底上道了,他悟性高,如果抓得住机会,前途不可限量。”等到侯卫东离开房间,他道:“等会赵主任来了,我过来敬杯酒。”   等到了七点,赵东这才过来,刚等他坐下,侯卫东似乎无意地道:“沙州印象生意很不错,不少在沙州工作过的同志都喜欢在这里吃饭,茂云的祝书记也在隔壁。”   赵东在当沙州市委组织部长之时,祝焱已经是茂云市委书记了,听闻祝焱也在,赵东没有拿架子,主动道:“祝书记在隔壁,那我去敬杯酒。”   祝焱是茂云市委书记,也是岭西省委委员,在岭西也算是上得了台面的人物,赵东为人原本就比较低调,过去敬酒也在情理之中。   侯卫东连忙带着赵东到了祝焱所在的包间。   见到赵东先过来敬酒,祝焱站起来与赵东握了手,笑容满面地道:“赵主任,你什么时候到茂云来视察,我们都是久旱相逢甘露。”他口里说着话,心里想道:“人们都说赵东架子大,不好说话,现在看来也好相处,侯卫东这小子机灵。”   赵东与祝焱应酬了一会,由侯卫东陪着回到年轻人所在的包间。   晚餐结束,已经到了十点,大家这才尽兴散去。   侯卫东将赵东送到了小区门口,赵东略有酒意,分手告别之时,道:“我从沙州到省里的减负办,把全省市县几乎跑完了,对农村负担问题了解得越多,而了解得越多,才知道凭一个减负办解决不了农村负担问题,我们努力工作,最多能解决极少数的违法行为,大多数负担确实是符合政策规定的农民负担。”   侯卫东听懂了赵东的意思,道:“农民负担确实与少数基层单位有关,可是大部分负担还是现行体制和国家财力所造成,要解决农民负担问题,中央必须得有大政策。”   赵东点了点头,道:“我从沙州市委组织部被调到了省减负办,事情起因其实是在成津,当时你还在成津主持县委工作,我在双河村搞了调研,就发现了农民负担中存地的问题,后来这篇文章被加了编者按发在了内参上,我调到省里减负办之时,心里是想不通的,认为这是朱民生在排挤我,现在回想起来,没有在减负办的工作,我对岭西农村就不会有深入的了解,光靠走马观花的调研是不能了解农村真实情况的。”   “而没有在减负办工作的经历,我没有到省委办公厅工作的机会,这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官场起起落落,谁又能看得清楚。”   赵东平时挺稳重,今天与一群年轻人喝了酒,又与当年的当事人在一起,话就稍多了些,也说的是心里话。   侯卫东接过话头,道:“写编者按的那位衡山是沙州大学段校长的儿子,今天原本也要来参加聚会,临时有事来不了。”   “衡山文笔犀利,我还想见一见他,作为中央媒体记者,搞好关系挺重要。”听到侯卫东无意中提起了沙州大学,赵东又想起了另一个倩影,道:“郭兰是不是调到沙州大学,她很有前途,怎么就想回大学,如果真要回大学,完全可以到岭西大学,岭西大学才是全省最好的大学。”   侯卫东不喜欢听赵东提起郭兰的话题,应付着道:“我估计是郭教授去世,让郭兰产生了回大学的想法。”   赵东又与侯卫东握了手,道:“郭兰在沙州大学工作,如果有什么事情找到你,卫东可以开绿灯。”他是聪明人,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发现了郭兰确实没有同自己谈恋爱的想法,他的身份和修养让其只能觉得很是遗憾,而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看着赵东回了家,侯卫东这才回到了金星宾馆。   躺在了金星宾馆的大床上,透过了落地窗,他可以看以外面明亮的路灯,想着自己的经历,不禁问自己:“当官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为了国家和民族,这个题目似乎大了一些?”   “为了求得一碗饭吃,可是我早已解决了生存问题,用得着为了官位而四处奔波吗?”   “当官就如爬山,一山还有一山高,永远都没有尽头,等到终于爬上高位,已经是年龄已高,身体衰弱,那不停爬山到底有何意义?”   几个问题不停在脑海中盘旋,最后,侯卫东用上青林一句土语结束了此次头脑风暴:“是什么虫就得钻什么木头,我既然在沙州副市长的位置上,就得把事情做好,这是职业道德,也是做人的基本道德。”   转念又想到:“我现在能进能退,实在是偶然得很,如果当年我不是在上青林开了石场,奠定了雄厚的经济基础,我还能这样潇洒地能进能退,还能有这种良好的心态吗?”   半夜,梦中与郭兰见了面,两人在沙州学院的教授楼里,看着带着雾气的湖水,听着若隐若无的钢琴声,醒来之时,天已大亮。   回到了沙州,参加了代市长宁玥召开的第一次市政府常务会议,会上的议题不少,侯卫东明确提出了沙州南部新区融资项目的议题。   宁玥还是同以前一样的尖锐,并没有因为是“代市长”而藏锋,当侯卫东提出了南部新区的融资项目以后,她道:“沙州是岭西第三大城市,可是全市干部的金融理念与第三大城市不相匹配,金融能力是市政府领导应该具备的重要能力,卫东市长这个议题提得很好,说明他是考虑到了融资问题,我们仅靠财政资金是建不好沙州城。”   宁玥话锋一转,道:“这个议题我觉得今天先不研究,我认为应该研究的是全市融资问题,而不仅仅是南部新区的问题,卫东市长既然提出了这个问题,我的想法就是由你来牵头做这事。”   在沙州,一般都是由常务副市长来分管经济工作,宁玥这样安排,就是让侯卫东做了常务副市长的一项工作。   侯卫东很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抬起头来,正好与宁玥眼光相对,宁玥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若无其事地从侯卫东脸上掠了过去。   新一届市政府班子,姬程从省里下来,做事高调得很,马有财在基层老油子,做事诚府深得很,钱宁是差选上来的,威信不太够,宁玥当了代理市长,她第一个要用的人就是侯卫东。 第716章 周而复始(中)   散会以后,宁玥让秘书将侯卫东请到了办公室。   “宁市长,我对金融工作是外行。”侯卫东与宁玥关系挺好,坐在了办公室,开始叫起苦来。   宁玥以前一直在党委序列工作,此时当了代理市长,还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侯卫东与蒙家走得近,又是最年轻的副市长,自然就成了她笼络的对象,她笑道:“大家都知道卫东最能干,凡有攻坚克难的任务,交给卫东绝对没有错。”又道:“晚上有安排没有,我有些朋友要到沙州,一齐吃顿饭。”   “好啊,晚上正好没有空。”侯卫东明白宁玥的想法,作为副市长,他同样需要同盟军,宁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比黄子堤要强。   回到了办公室,侯卫东给朱兵打了电话:“今天晚上没有时间了,宁市长有了安排,要陪从外地来的客商,实在对不起了,改天我来约时间。”   朱兵与侯卫东认识很早了,当年侯卫东还在上青林当疯子修路之时,朱兵刚过三十岁,是益杨县交通局年轻的副局长,那时县交通局几乎就是上青林石场的衣食父母。   从九五年到二零零三年,不过八年多时间,侯卫东奇迹般地成了沙州副市长,朱兵能当上县级领导,也是走了侯卫东的路线。   今天,侯卫东原本答应同朱兵吃晚饭,由于宁玥也发出了邀请,因此侯卫东就只能推掉与朱兵的晚餐。   晚上到了沙州大酒店,杨柳早在门外等着了,见到侯卫东,道:“宁市长有事稍稍耽误,请侯市长在房间稍等一会,秘书长也在上面。”   杨柳在市委机关工作了多年,是多年的正科级职务,此时跟随着宁玥来到了市政府,很快就任命为沙州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这个位置就是当年刘坤的职务。这也正应了一句通俗之语: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晏春平也就成为了杨柳的部下,他将侯卫东送上楼以后,又按照侯卫东的指示,到楼下来迎接宁玥。   他跟着侯卫东有了一段时间,由于性格随和,常常在秘书圈子里混,听得不少秘闻,陪着杨柳站在门口,道:“杨主任,听说你和侯市长还有刘坤、任主任都在益杨青干班读过。”   “嗯。”   “你们那个班都是风云人物,后面接连八、九届青干班,从整体水平来说都不如你们班上。”   想起了在青干班与任林渡、侯卫东喝酒的日子,杨柳觉得是十分遥远的事情,她脑中闪现出侯卫东在喝酒之时的沉默,道:“我们这几人算什么,侯市长那时还在上青林山上修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苦干出来的。”   晏春平不迭地点头道:“那是,侯市长从山上下来以后,就驻红坝村,帮着红坝村修了一座桥,如果当时没有修那座桥,我估计现在红坝村里也修不了桥。”   两人正聊着,宁玥的小车也来了。   晏春平就看到了一只锃亮的女式皮鞋从车门上下来,他跟着杨柳一起迎了过去。   “侯市长来了没有?”   杨柳没有如其他女同志那样接过领导的提包和茶杯,她只是跟在宁玥后面,一边走,一边道:“侯市长来了,但是客人还没有到。”   宁玥看了看,道:“怎么还不到,未免太不准时了,你们两人在楼下等一等,我先上去。”   宁玥话音未落,又有一辆奔驰一辆宝马车停在了大楼下面,从奔驰车上走下来一个身体削瘦的中年人,他很有老总的派头,道:“宁市长,你也太客气了,怎么能让你到楼下等着。”   从宝马车上下来两人,一人文质彬彬,西服领导,很儒雅,另一位男子则穿着灰色长袍,头发齐肩,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这位就是沙州市的宁市长。”   “陆总,您好。”宁玥与中年人打过招呼,又含蓄地对着两位相貌和气质迥异的来客点了点头。   “宁市长,这两位都是高人。”陆小青指着西服年轻人道:“这们是乔瘦木,麻省理工大学的博士,大才子。”   宁玥看着文雅的青年人,倒是暗自吃了一惊。   陆小青又指着另一人道:“这位是高大师,高大师在广东、香港很有名气,俗称神眼。”   高大师两眼微闭,一幅天高云淡的表情。   四人上了楼,进了沙州大酒店最豪华的大包间,侯卫东此时正喝茶看电视,一边与秘书长蒋湘渝随意地聊着。   当乔玥将陆小青介绍给侯卫东之时,陆小青已经紧紧握住了侯卫东的手,道:“没有想到啊,侯主任几年时间不到,就成了侯副市长。”   侯卫东最初脑子还有些发懵,很快就想起了,眼前这位陆小青曾经以沙州建筑协会会长的身份到过益杨县开发区,他就笑道:“陆会长,是你啊,这几年没有听见你的消息,在哪里发财?”   陆小青道:“托两位领导的福,这几年生意上还顺利,发了点小财。”   在侯卫东还是益杨的时代,陆小青就是沙州建筑协会的会长,这几年他一直没有在沙州露面,都说他南下到了广东,发了大财,可是到底做什么,其实没有人知道。   侯卫东与高大师握手之时,对于这位眼高于顶的世外高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似曾相识,可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面。   大家围坐下来以后,侯卫东很快就将陆小青的来意弄明白了:乔瘦木获得博士后以后,在世界五百强工作,掌握了LY电子元件的生产工艺和检测技术,据说是世界先进水平,前景十分广阔,目前准备回岭西创业。   乔瘦木是技术方,陆小青是投资方,那么,这位高大师就是风水先生。   “香港没有破四旧,就喜欢封建迷信这一套。”侯卫东对于陆小青带着一位大师的行为不以为然。   陆小青口气很大,开口就是在南部新区投资十个亿,建立全国最大的LY电子元件生产基地,而且十个亿是第一期工程,整个工程在五十个亿左右。   由于投资金额挺大,因此,体改委乔副主任才将这事介绍给了沙州代理市长宁玥,算是送给宁玥这位代理市长的见面礼,不过,乔副主任还有另一句话:“不见兔子不撤鹰,不见鬼子不拉弦,这是我们对待投资方的态度。”   宁玥与陆小青在岭西见过面以后,这才来到了沙州作更深一层的接触。   双方都在作试探性接触,晚宴上的气氛就格外地友好,结束酒宴之后,各自散去。   回到新月楼门口,恰好遇到小佳也下车,小佳脸上喝得红霞飞,在灯光下很是红艳。   “叫你少喝酒,怎么又去喝。”侯卫东知道小佳喝了酒会很难受,见到了这个模样,禁不住责怪了一句。   小佳道:“钱宁是分管领导,他为了陪省里的检查组,都喝了不少酒,我怎么能不喝。”   两人都喝了酒,大哥不说二哥,老公不说老婆,回到家里,放水洗澡之后,坐在客厅里了电视,然后上床。   上床以后,打开台灯,两口子各拿一本书,坐在被窝里享受着生活。   “今天见到了一个投资商,还带了一位挺傲慢的大师,据说在香港那边,大师的出场费都是以万为单位。”   “这些大师和街道边的半仙是一个性质,都是骗钱的。”小佳出身于工人家庭,是坚定的唯物论者,对这些神神叨叨的家伙不感兴趣。   侯卫东是一边看书,一边聊天,听了小佳的话,他原本不太在意,突然间,他仿佛想起了什么,道:“这个高大师说话口音挺杂,一会普通话,一会广东话,不过我听他有时还说沙州话。”仔细回想了一遍高大师的口音,他断定高大师就是沙州人。   “半仙,他是半仙。”侯卫东一直觉得高大师似曾相识,此时听到小佳提起半仙两个字,灵光一显,想起了以前在上青林的一件往事。   在93年,侯卫东为了自我救赎,在上青林山上疯狂修路,才开始就遇到了李老头为了祖坟而阻工,各种方法用尽,李老头都不同意迁坟,侯卫东遇然的机会在公安习昭勇哪里见到了一位乡村半仙,便以毒攻毒,让乡村半仙装神弄鬼说服了李老头,这才搬了坟。   如今的高大师,和那个乡村半仙有八成相似。想着高大师仙风道骨的模样,侯卫东想起了乡村半仙曾经犯过强奸案,两者的反差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如果高大师真是乡村半仙,那还应了一句古话,叫做人生如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就在晚宴结束以后,陆小青和高大师坐车来到了南部新区,在南部新区一片无路灯的野地,高大师登上了土坡,拿出罗盘一阵忙碌,最后,道:“就是这块地了,与陆总的八字相合,风水相汇的好地。”   陆小青与高大师相识于广东,他的所有生意都是由高大师作为掌眼师,十年来,无所不利,因此,对高大师的话深信之。   两人谈了一会地,陆小青道:“几年前,侯卫东还是小县城的小官,现在成了大领导,你觉得此人如何?”   高大师闭了一会眼睛,道:“此人与宁玥一样,都在走旺门,不过侯卫东近期有些小波折。” 第717章 周而复始(下)   晚上基本认定了高大师就是当年的半仙,可是早上起床,想起高大师道貌岸然的样子,心里又有些拿不准,毕竟在香港操过社会的大师,与乡村半仙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我们都在与时俱进,半仙难道就不能与时俱进。”侯卫东自我调侃一句,提着包,与小佳一起下楼。   晏春平接过侯卫东的手包,脑袋扭在一边,招呼张小佳,道:“张局长好。”   小佳与晏春平也熟悉,她道:“什么时候和春天结婚。”   晏春平一边打开车门,一边道:“春天正在办调动,等她调到沙州来,我们就结婚。”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小佳浮想联翩。   十年前,沙州和各县都有至少两个小时以上的车程,这两个小时的车程就将沙州市区和四个县分成了不同的等级,在不同等级的两个地方的人要结婚则难于上青天,侯卫东凭着在上青林的第一桶金,这才勉强填平了沙州和益杨的等级差。   十年后,随着高速路建设,以及周昌全提出的一小时沙州的彻底实现,从沙州到各个县城都在一个小时之内,益杨有高速路连接,两地的距离缩短到了半个小时之内,沙州与益杨仍然存在级差,不过这个级差已经比十年前大大缩小了,沙州人与益杨人结婚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十年时间,随着物质生活的发展,有太多精神方面的事情被改变。   小佳开着车,又想起了她当年到上青林去探亲,侯卫东这个呆瓜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去开了一间招待所,十年以后,在园林管局宿舍里,很多没有结婚的恋人就已经公开地同居,不避邻居也不避领导,大家见之也是习以为常。   抚今追昔,令小佳无限感慨。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进来了一人,来人进门之后点头哈腰地道:“张局长,你还认识我吗。”   小佳在局里一直管技术,没有什么官架子,她笑道:“老何,我们这么多年的关系,怎么不认识,老何见外了。”她一边应酬着,一边暗自琢磨:“老何是公园管理处的退休职工,从来没有登过门,今天找到办公室,看来是有什么事情。”   老何在公园看了二十年大门,平时懒散惯了,他最常说的话是:“人不求人一般高,我有几百块钱的工资,每天二两烧酒,一碟花生米,这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他是如此说,也是这样做,倒是过了一段逍遥日子,但是,他毕竟生活在这个竞争日益激烈的社会里,万事不求人只是一个传说,今天他就求到了张小佳面前。   老何说点风凉话和调皮话还是很拿手的,在他嘴里,张小佳就是那种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小女人,可是此时,他坐在张小佳办公室里,手脚都没有了放处,话也不知怎么说出口。   不知所云地说了一些园林管理处的旧话,小佳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老何,道:“老何,我们都是多年的同事,你有什么事就直说。”   老何脸上没来由红了红,结巴地道:“我儿子从部队转业,目前没有找到接收单位,请张局长能不能想办法帮着解决。”   小佳在单位并没有分管组织人事,并没有马上答应老何,只是道:“你把儿子的情况写一下,我到时给张局长汇报。”她口里的张局长是指一把手张中原,他在园林管理局多年了,是很有资格的一把手。   听到小佳的答复,老何有些尴尬,道:“张局长对我有些看法,所以我才来找你。”   小佳实实在在地道:“你是老职工,应该知道单位的规矩,没有一把手点头,单位绝对不能进人。”   老何这才道出了他的真实意思,道:“侯市长管着那么多部门,能不能请侯市长帮忙。”   小佳就有些犹豫,因为她与老何确实没有什么交情。   老何看出了张小佳想敷衍的苗头,他暗中取出了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两千元钱,又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悄悄地将信封放在了桌上报纸下,就离开了张小佳办公室,然后,他马上在园林管理局门外的公用电话亭子里,给张小佳打了电话,说自己放了一个信封在桌上。   小佳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老何已经将电话挂断。   她这个素来没有官架子,还从来没有在办公室收过下属的钱,揭开报纸,赫然看到了一个信封,这个信封就如一个火炭,实在灼人得紧。   园林管理局是事业单位,老何是事业编制干部,工资比起行编要少一些,如他这个年龄的工资也就只有六、七百元,二千元钱也就是接近三个月的工资。   小佳打定主意将这个信封退还给老何,另一方面,她也着实同情老何,晚上,她就在吃晚饭的时候将这个事情给侯卫东讲了。   “那个老何,我不认识。”   小佳道:“沙州公园的那个老何,你才参加工作之时,坐夜车来沙州,早上我们到公园里去,见到过这个老何。”   侯卫东想了一会,还真想起了这个老何,道:“当初我是县疙瘩,对所有给我眼色的沙州人都记忆犹新,老何那时听到我在益杨工作,脸色就变了。”   小佳假装生气,道:“你这人真是小气,那么一个小细节都记在心里。”   “我就是记住了这个细节,有什么办法,也不是特意去记,总之就装在我脑袋里了。”侯卫东此时早已超越了地域歧视,想起那时的心结,此时只当作笑谈。   “老何也可怜,你帮一帮他。”   “他是公园的人,他的儿子当兵回来,安置在园林管理局以及下属单位,这是挺正常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我出面?没有必要。”   小佳这才将老何的情况讲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老何既然是这种大嘴巴,最好别跟他搭上线,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小佳道:“晏春平的事你都帮着办了,我这是第一次让你办事,你不看到老何的面子上,总得给我一点面子。”   “你啊,总是这样心软,这可是当领导的大忌。”侯卫东确实是看在了小佳的面子上,准备帮着老何解决其儿子的事情。   对于老何来说,儿子小何的工作是一件难于上蜀山之事,而对于侯卫东来说,这就是一个电话或是饭局上的一句话,很快,老何儿子就到南部新区来上班,他以前在部队开过车,就被分到了南部新区的小车班。   只是当老何儿子欢天喜地到新单位报到之时,肯定有另外的转业士兵安置得并不满意,当晏春平的女朋友春天调到了沙州交通局,肯定有另外的人没有办成调动,几家欢喜几家愁,倒是说出了人间常态。   而且,在侯卫东被老何感恩待德之时,在春天和晏春平团聚之时,肯定有另外的人家在痛骂腐败。   可是对于侯卫东来说,在现在规则之下,他身在局中,只能按照固有规则来办事,如果他廉洁得不尽人情,他也就成为了孤家寡人。   顺手办理了春天的调动以及老何儿子的安置工作,对于侯卫东来说是小事,他最关注的还是来自陆小青、乔瘦木的投资和项目。   这个项目如此之大,就连越来越超脱的市委书记朱民生也关注此事,专门抽时间听取了LY电子元件基础建设工作汇报。   听完了介绍,朱民生问宁玥,道:“这个项目是怎么联系上的,可靠性如何,毕竟涉及如此大规模的用地,得有保险系数。”   宁玥倒是坦荡,道:“这是乔主任推荐的项目,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又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所以把陆小青带到了沙州。”   朱民生深知宁玥的背景,对于她的态度就是大力支持,揉了揉肚子,道:“如果可靠,沙州市委市政府将全力支持,只是一定要注意安全,上次香港胜宝集团之事,卫东市长做得很好,避免了一场风波,这一次我的观点是第一安全,第二才是发展。”   宁玥是敢作敢为的女子,道:“朱书记想得很全面,我还是有制约手段,在合同上要明确要项目保证金,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管他画的饼子有多大,市政府都采用不见鬼子不挂弦的土办法。”   基本观点统一之后,朱民生、宁玥就共同出面请陆小青、乔瘦木和高大师吃饭。   在晚宴期间,由于有了心结,侯卫东就一直观察着高大师,这一次再看高大师,有时象乡村半仙,有时又如得道高人。   吃完饭,大家坐在会客室里闲谈,高大师恰好坐在了侯卫东身旁,他一直半眯着眼,旁若无人的大师表情。   等到众人要散之时,高大师突然道:“侯市长年轻有为,前途远大,可否听老道两句话。”   侯卫东客气地道:“请讲。”   高大师捋了捋胡须,道:“第一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侯卫东专心等着另一句话。   “第二句:潜龙在渊。”高大师说了两句话,就不肯多说。 第718章 大师的预言(上)   侯卫东从小就受到唯物主义教育,加上出身于警察世家,向来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不感兴趣,听到高大师交待的两句话,最初并不在意,但是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总是忍不住想起了这两句话。   小佳看侯卫东站在阳台上看夜空,便过来问道:“有什么心事吗,看你闷闷不乐的。”   侯卫东便说了高大师最后几句话。   小佳丢给侯卫东一个白眼,道:“亏你还是副市长,怎么会被这些江湖人的小伎辆迷惑,祸福相依,这是自古就有的哲学,潜龙在渊,这就要看如何理解了,我觉得潜龙在渊放在多数人身上都适合。”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我还是觉得有些名堂,那个高大师看上去还几分板眼。”   “你给我说过,高大师就是那个犯了强奸罪的半仙了,他的话你也相信。”   侯卫东认真地想了想,道:“或许这是随着年龄增大,对一些事情看法变得复杂起来。”   两人讨论了几句,也就将此话题放到了一边。   几天后,一件意外之事打破了侯卫东越来越平静的生活。   上午,侯卫东正在办公室谈事情,市委办赵诚义打来了电话:“侯市长,请你到朱书记办公室来一趟。”   “马上过来吗,有什么事?”侯卫东此时与朱民生的关系大大改善,就直接问了赵诚义。   赵诚义道:“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情,朱书记在办公室等着。”   侯卫东闻言,便明白朱民生肯定有事情找自己,他迅速结束了办公室的谈话,在前往朱民生办公室的路上,侯卫东满脑子都是LY电子元件的事情,想着如何应对朱民生的提问。   进了门,侯卫东见朱民生一脸严肃地坐在桌前,侯卫东心里自我幽默了一把:“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朱民生还是用小学教师的方法对待我党的中高级干部,太土了吧。”   坐下来以后,品着赵诚义递过来的新茶,侯卫东已经将LY电子元件的投资问题细细地想了一遍,心里也有了把握。   朱民生运笔如飞,钢笔在文件上留下了可以当作政策依据的文字,签完了最后一份文件,他放下笔,这才看了侯卫东一眼,道:“你讲一讲LY电子元件的情况。”   朱民生耐心地听了侯卫东的工作汇报,却不评价,喝了几口茶,道:“陆小青投资金额这么大,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胜宝集团,那是一笔烂帐,现在村民还在聚集上访,幸好沙州当年没有接招。”   当年为了胜宝集团的事情,侯卫东由成津县委书记一职被调到了农机水电局,这以后,事实证明了侯卫东的做法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朱民生从来没有正面说过此事。今天,他重提旧事,让侯卫东觉得颇费思量。   侯卫东没有继续朱民生的话,而是仍然把话题集中在新的项目上,道:“我准备请省里相关部门的专家到沙州来一趟,搞一个LY电子元件的前景及投资座谈会,一来给本次投资造势,更主要原因是给市委市政府决策提供更多的意见。”   朱民生点了点头,道:“兼听则明,这是一个好办法,到时把座谈会的原始记录送给我看看,我想听一听专家的说法。”   他又强调道:“请专家时放开思路,不仅要请岭西的,也要请外省的,岭西电子产业不发达,几个专家都集中在岭西大学里面,难免是近亲观点,你把专家名单拟好以后,送一份给我。”   侯卫东琢磨道:“朱民生看来是很重视这个项目,不过他还是放不开,如果照这个思路管理沙州,以宁玥的强硬性格,两人多半也不会协调。”   正在想着,朱民生话锋突变,道:“你老丈人是沙州农用车厂的职工,退休没有?”   侯卫东一楞,他知道朱民生不会莫名其妙地提起岳父张远征,就以计算机的速度在脑子里梳理一遍,道:“我岳父张远征以前在沙州农用车厂上班,现在退休了,被返聘回厂里。”   朱民生脸上浮现出难得的一丝笑容,又很快地收了回去,道:“最近省纪委在沙州进行了明查暗访,沙州农用车厂厂长朱言兵有侵占国有资产、贪污受赌等严重问题,目前已经被双规了。”   侯卫东这才明白了今天的主题是朱言兵,他与朱言兵接触虽然很密切,却是一心为了工厂的改制,心底无私天地宽,根本不怵朱言兵犯事,也不用出言保他,道:“朱言兵违法犯罪,自有党纪国法处理,这个案例对沙州国有企业有警醒作用,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促进全市国有企业的改制工作。”   朱民生没有绕圈子,直接抛出了谜底,道:“据朱言兵交待,他前后两次给你岳父张远征送了四万元钱。”说了这话,他就用双眼直盯着侯卫东。   侯卫东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听了朱民生的话,他完全没有怀疑其真实性,简短地道:“此事我毫不知情。”   朱民生道:“据纪委同志说,朱言兵承认你不知情,他是直接送到你父亲家里。”   侯卫东果断地道:“我回家以后,马上去找岳父,第一,是马上将四万元钱上交组织,第二,请纪委对我的工作进行调查。”   朱民生亲自找侯卫东谈话,就意味着并不想处理侯卫东及其岳父张远征,在他心里,侯卫东是一匹骏马,但是骏马不上笼头就会变成野马,张远征收钱之事就是给侯卫东安上的最佳笼头。   “这件事情很清楚了,朱言兵想通过你岳父走你的路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省纪委发现了问题,作为市委书记,我有必要单独和你进行一次沟通,此事除了我和道林书记,在沙州就没有人知道了。”   朱民生挺和气地道:“你要正确认识省纪委的调查,不要背思路包袱,沙州市里还有许多大事等着你去抓,我在这里明确表态,此事就到此为止。”   出了朱民生办公室,侯卫东只觉得无比窝囊,岳父收钱这件事,放在任何人眼里,他都难脱干系,而事实上他确实对这四万元毫不知情。在沙州农用车改制过程中,他也确实是秉公办事,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在里面。   从另一个角度,朱民生掌握了侯卫东这人不算把柄的把柄,也就捏住了他的软肋,只要侯卫东一切行动听指挥,四万元这件事确实就到此为止,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侯卫东如果有异动,朱民生随时可以将四万元之事提出来。   换一句话说,这件事本来不算事,可是朱民生要让他变成事情,侯卫东就是百口难辩,政治前途将受到极大影响。   侯卫东清醒地把握了朱民生的想法,只觉得无比窝囊,他很想当面去指责张远征,甚至在他们面前去发一顿脾气。可是,事已至此,大吼大闹有什么作用?   中午饭时间,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中午你出来一趟,到新月楼,我请你吃饭。”   小佳显然兴致挺高,开玩笑道:“今天不是你和我的生日,也是结婚纪念日,莫非是你做了错事,所以才请我们吃饭。”   侯卫东心情很是糟糕,没有心情开玩笑,但是也没有说重话,只道:“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你一定要过来。”   小佳提着小坤包进了包房,见板着脸的侯卫东,觉得气氛不对,关心地问道:“你遇到什么事情了,脸上有层冰。”   侯卫东此时静坐了好一会,已经接受了这个糟糕的事实,道:“这事说了你也不信,但是我先把话说在前头,你回家以后不能对着爸妈生气,更不准吵吵闹闹。”   “你胡说些什么,我为什么要和爸妈吵吵闹闹。”小佳伸手摸了摸额头,道:“你没有发烧吧。”   “我是清醒得很,再说一遍,此事已经发生了,你不准向家里人发火。”   听了侯卫东所说,小佳第一发应就是不相信,道:“我爸妈不缺钱,不可能收朱言兵的四万块。”   “朱民生是市委书记,他单独给我讲这件事,绝对是证据确凿。”侯卫东脸上挂着一丝苦笑,又道:“我正在着手搞国有企业改制,一分钱都没有敢伸手,已经有人在传谣言,现在爸这事一出,我是无话可说。”   小佳能当上园林管理局副局长,有着自已的内在因素,隐性的原因就是侯卫东是副市长,这人隐性原因可以说更为关键,她对这一点是心知肚明。   自从侯卫东当了市委书记秘书以后,她在单位和社会上的地位就直线上升了,迎合的人,奉承的人,讨好的人,都围绕在她的身边,她也适应了这种友好的人事关系之事。   而社会地位的提高与侯卫东的官位直接相连,因此,小佳对于威胁侯卫东官位的人和事特别敏感,生气地道:“爸妈真是不懂事,每年我们给他们不少钱,日子很好过了,为什么还要收钱,我这就去找他们。”   “事情已经发生了,找他们有什么用?目前要做的有两件事,一是退钱,二是马上从工厂里出来,不能再回工厂上班了,三是要打好招呼,不能收任何外人的钱物。”   侯卫东又道:“我作为女婿,这事不好出面,你马上回去给爸怒沟通。”   小佳饭也不吃,便回到了家里,侯卫东留在水陆空里,慢慢地吃了饭。   小佳回到家里,恰好张远征和陈庆蓉都在家里,她忍不住发火道:“爸,妈,你们做的好事,把侯卫东害惨了。” 第719章 大师的预言(中)   陈庆蓉和张远征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女儿进屋就发火,都觉得莫名其妙。   陈庆蓉向来强硬,脸一板,生气地道:“你几天不回来,回来就嚷什么嚷。”   小佳声音很大,道:“我嚷什么嚷,我们家不缺这四万块钱,为什么要收朱言兵的钱。”   收了朱言兵的钱,张远征和陈庆蓉两口子也曾经忐忑不安,后来,陈庆蓉到底舍不得这四万块,夫妻找了条理由自我安慰,于是收得心安理得。   这条理由是——张远征被返聘回了沙州农用车厂,这四万块就是返聘的奖金。   小佳听了这个理由,不禁苦笑不得,道:“爸妈,你们想得太天真了,你们收了四万块钱,外人都认为是卫东收的,现在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了。”   “我们收钱和侯卫东有屁个关系。”陈庆蓉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不对劲,可是嘴巴上还不承认。   小佳气呼呼地道:“现在朱言兵被纪委调查了,他说给你们两人送了钱,市里已经找卫东谈了话,难道还没有关系。”   张远征急红了脸,扭着脖子道:“我在厂里做了技术工作,还带头搞了三、四处技改,这几处技改至少帮着厂里节约了几十万,朱言兵代表厂里给我发奖金,我为什么不能拿,这是劳动所得,不犯法,如果真的犯了法,我去坐牢,和侯卫东没有任何关系。”   小佳只觉得跟父母说不清楚,道:“现在官场复杂得很,很多人眼红卫东的位置,天天盼着他犯错误,他官做得越大越是小心,总是担心被人抓住尾巴,现在你们收了钱,就是把卫东放在油锅里煮。”   张远征还想继续辩论,陈庆蓉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问道:“这件事真的对侯卫东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官场上的事情你不懂,反正这事对卫东伤害挺大。”   陈庆蓉小心翼翼地道:“那怎么办,难道要把你爸送到监狱里去。”   小佳看了父亲一眼,道:“还不至于送监狱,以后爸不能在厂里工作了,四万元钱也不能要。”   张远征在厂里工作了一辈子,只有在退休以后才找到了尊严,如今他在厂里工作,并不是完全为了钱,更多的是为了在工作中得到的认同,每当厂里人尊敬地喊一声“张工”,他就如沐浴在春风里。   他吼道:“我把钱退了,但是在工厂发挥余热,这是我的自由。”   “爸,沙州农用车厂已经不存在了,厂里本身还要裁人,况且朱言兵也不在厂里,你留在厂里有什么意思。”   陈庆蓉觉得小佳所说有理,就发表了最后决定,道:“老头子,你也别去上班了,一大把年龄了,难道不会想清福吗,非得自己苦熬着。”   等到小佳离开了家,张远征苦闷得很,趁着陈庆蓉做家务事,把自己关在了小屋里。   他平时也不喝酒,在小屋里转了一圈,发现屋角有两瓶不知谁送来的茅台酒,便打开了酒瓶,狠狠地灌了两大口。这两口足有三两酒的模样,不一会,张远征便醉倒在房里。   陈庆蓉打扫了厨房,没有见到张远征,推开小屋,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张远征。她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了张远征,焦急地问道:“老头子,你怎么了。”   这时,她闻到了张远征嘴里喷出来的酒气,顿时怒气冲冲地道:“老头子以为你是台湾演员,遇到事情就可以喝醉酒,你就是沙州农用车厂的退休工人,发什么狗屁疯。”   话虽然如此说,陈庆蓉将张远征扶上了床,又给小佳打了电话,道:“张小佳,你给我回来,看看你把爸害成什么样子。”   小佳正在开园林管理局办公会,接到了陈庆蓉的电话以后,连忙向局长张中原请假,张中原听说小佳爸爸生病了,痛快道:“你赶紧去,今天开会的内容,让办公室给你报告。”   她不知道父亲到底生了什么病,在车上,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我给把讲了朱言兵的事情,刚才接到了妈的电话,说是爸生了病,不知道什么病,我正在往家里赶。”   “那我需要回来吗?”   小佳道:“我先看一看,如果病真的很重,我再给你打电话。”   侯卫东正在同部下谈工作,接到了电话,尽管小佳说不必回来,他还是很快结束了谈话,坐着车直奔新月楼。快步上了楼,刚进门,听到了小佳很高亢的声音,道:“喝醉了酒,你在电话里说清楚嘛,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陈庆蓉声音也很大,道:“你爸都这个样子了,你回来一趟有什么不对?”   “我爸是什么样子,就是喝醉了,我们谁也没有让他喝酒。”   “你当女儿的怎么能这样说父亲,还讲不讲孝道。”   母女俩都有一张利嘴,屋里很快就有火药味道了。   侯卫东赶紧进门,把小佳拉到了一边,低声喝斥道:“小佳,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小佳气得脸红筋胀,低声道:“爸喝醉了,妈故意不说清楚。”   尽管侯卫东对张远征和陈庆蓉收钱之事很是不满意,可是他们毕竟是岳父岳母,他也不能怎么样。来到了床边,他问道:“妈,爸喝醉了。”   见侯卫东也跟着回来了,陈庆蓉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爸心里不高兴,喝多了一些,你不用回来的。”   侯卫东道:“爸为什么喝酒。”   “他这人劳动了一辈子,闲下来就难受,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情,你们既然不想让你爸到厂里去工作,干脆给他买两张机床,他招几个工人,平时加工点零件,他只要有事情做,日子就好过些。”   小佳在一旁道:“妈,你们能不能享享清福,折腾这些有什么思。”   侯卫东倒是理解张远征,点了点头,道:“爸有这个想法,我也不反对,你们自己去选厂房,买机器,我有一个建议,你们是第一次办企业,规模先小一些,然后再逐步扩大。”   陈庆蓉道:“知道了,我不会让你再操心了,这个企业就是让你爸玩的,也不求赚钱,满足几十年的心愿。”   回到了自己家里,小佳满是歉意:“老公,我们家经常给你惹麻烦,你烦不烦。”   对于这类问题,侯卫东心里明白得紧,就算心里认为是惹麻烦,口里也绝对不能承认,否则就会真的马上惹上麻烦,道:“你这话见外了,我们本身就是一家人,谈什么麻烦。”   小佳温柔得紧,抱着侯卫东,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看在我的面子,你也别往心里去。”   “我也不是心胸狭小之人,事情发生了,抱怨没有用,我们得想办法解决问题。”   “老公,这四万对你有多大的影响。”   “如果没有人惦记,这四万其实也不是个事,如果有人惦记,即使没有四万的事,也可以弄出其他的事,所以,你就把这四万当成没有发生过。”   侯卫东此时已经把官场事看得很清楚,他知道此事的要害在什么地方,反而不如小佳那样关注此事,毕竟,他如今不再是朱民生和宁玥的敌人,而是为沙州增光添彩的老黄牛。他付出了大量心血,才成为朱民生和宁玥心中的老黄牛,能当上老黄牛,也是一种生存的智慧。   等到张远征把钱退了,又从沙州农用车厂回来,四万元风波没有开始似乎就结束了。   转眼到了四月,岭西省委党校举办了第一期市厅级培训班,培训时间半年,从四月开始到十月份结束,沙州市副市长侯卫东是本期市厅级培训班的学员。   此时,沙州国有企业第一批改制基本顺利结束,沙州大学南部新区新教学楼进展顺利,唯一的重头戏则是LY电子元件的事情正在蹉商之中。   宁玥听到了这个消息,马上找到了朱民生。   “朱书记,侯卫东负责国有企业,又管着南部新区,现在正在进入与LY电子元件谈判的关键时期,他去省委党校学习,恐怕要影响这件大事。”宁玥一边说,一边甩了甩她的短头发。   作为代理市长,宁玥作风堪称强硬,要朱民生面前素来是直来直去,实话实说。   朱民生耐心地解释道:“这是省委直接出的通知,并没有经过市委。”   宁玥道:“现在谈判进入了关键时期,侯卫东肩负着重任,朱书记是省委组织部出来的,能不能做一做工作,让侯卫东下一期参加。”   “据我所知,省委组织部很重视这一次市厅级培训班,进入这个班都有目的,能否进入培训班,一看省委组织部的态度,二看侯卫东有什么想法,宁市长,你说呢?”   宁玥被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她在太在意LY电子元件的项目,决不允许这样一个项目会失败,但是也清醒地意识到,论实际的工作经验她不如侯卫东,有侯卫东参加整个项目的谈判,将有利于整个项目的推动。   因此,宁玥还是动用了手里的资源,到省委组织部去探听情况,省委组织部的人明确表示,这次市厅级班的参训名单是由省委常委会决定,省委组织部无权调人。   在侯卫东要去学习前夕,宁玥与侯卫东进行了一次谈话。   宁玥用一种遗憾的语气道:“卫东市长,我真的不想你现在去学习,你知道LY电子元件对沙州市的重要性,你去学习期间,那一位副市长来主持谈判工作?”   侯卫东知道宁玥是真心地留他,表示感谢以后,道:“能参与LY电子元件的谈判工作,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只是省委的文件下来,我是身不由已,必须得去,我建议由马市长来主持谈判工作,理由很简单,马市长主持过益杨全面工作,经验丰富,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个想法与宁玥不谋而合,她再次深表遗憾,道:“卫东参加了培训,肯定要高升了,不会回沙州,这是最遗憾的事情。” 第720章 大师的预言(下)   宁玥抬起手,用手指理了理头发,这个动作显得很女性化。侯卫东看惯了风风火火的宁玥,很敏感地看到了这个小细节。   宁玥嫣然一笑,道:“卫东,有一句话我要说清楚,虽然省委党校要求全脱产,可是沙州这边遇到急事、大事和难事,你不能袖手旁观。从沙州到岭西还不到一个小时,有事时,我会派驾驶员过来接你。”她是真心不想侯卫东这个时候去市厅级培训班,朱民生未与她商量,就向省委组织部推荐了侯卫东,这让她心有不满,却又不便发作。   侯卫东一向忽略宁玥的性格,此时见宁玥温柔款款地说话,反而有些不习惯,笑道:“我虽然去学习,但是仍然是沙州市副市长,宁市长有指示,我当然会随喊随到。”   宁玥站起身,伸出纤纤素手,与侯卫东握了握,道:“那就一言为定了,晚上市政府给您饯行,我要敬你两杯。”   这一次到省党校参加为期半年的培训,在省委组织部正式通知下发之前,侯卫东就已经接到了杜兵的电话。   “侯市长,我是小杜,有事向你汇报。”   杜兵打这个电话之时,是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和侯卫东通话都是在办公区域以外,在办公室之时,从来没有和侯卫东联系过。   侯卫东对杜兵这个秘书很是熟悉,听其语调及用词,便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道:“省里又有人事变动?”   “近期省委党校要开一个市厅级干部培训班,参加培训班的名单是由各地上报,由省委常委会确定,我刚才看到了相关文件,沙州市委推荐的是您。”杜兵如今在省委组织部办公室工作,他的信息来源即快又准备,侯卫东当年给杜兵找了一个好单位,益人的同时又利已,此时这颗棋子充分发挥了作用。   接到了这个电话,侯卫东陷入沉思,经过多年宦海生涯,让他习惯于透过事物的表面看问题,这次没有任何风声就被送到了省委党校市厅级班,实在令他不敢轻易相信表面说法。   从表面来看,能进入市厅级干部培训班,这是进步的前奏。可是,在现实操作中却有着千奇百怪的理由,比如,为了查一个人的问题,往往把这人先弄到党校去学习,这就是调虎离山计。   侯卫东最想了解的是自己被送入党校的真实原因:   “副市级干部包括了洪昂、粟明俊、杨森林、钱宁、姬程等一批人,为什么要将我送到省党校,难道我比这几个优秀,这个理由不能让人信服。”   “朱民生近期一直在释放善意,包括四万元事件,他处理得很有技巧,那为什么在LY电子元件即将落户沙州的关键时期,将我送到了省委党校,这个做法就是抽了宁玥的梯子。”   “宁玥个性强硬,又有背景,比黄子堤更难对付,难道朱民生现在就开始约束宁玥?”   “我在朱民生眼里就是一个刺头,在省里也还有些关系,难道他以前的所作所为是让我放松警惕,他却突然临门一脚,将我在麻痹中踢出沙州。”   想了无数种可能性,侯卫东心里开始倾向于抽梯子和挤刺头这两者的综合:“如果我和宁玥这两个都有些背景的刺头混在了市政府,对于市委书记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换作我是市委书记,也要想着将一人调出市政府。”   “送我到省党校,表面上是市委书记对我的肯定与重视,但是,哪一位副市长能进常委就是试金石,能准确看出朱民生的心思,也就能判读自己在沙州的发展潜力。”   想通了这个关节,侯卫东特意到跑了一趟岭西,向周昌全汇报了思想,随后又分别请吴英和陈曙光等人吃了饭,他原本还想请一请赵东,由于赵东跟着省委书记钱国亮到了首都,这一次在岭西就没有见到赵东,不过,两人在电话里谈了约六、七来分钟,侯卫东打了这一电话,感觉与赵东的关系又拉近了一些。   其实,对于市委常委人选,市委书记朱民生自有考虑,在他的心目中,侯卫东不是合适的人选,他心里的合适人选是副市长马有财。   当省委党校的正式培训通知到达沙州以后,他把马有财叫到了办公室,作了一次正式谈话。   “马市长,这一次省委党校市厅培训班,市委让侯卫东去,主要考虑培养年轻干部。”朱民生对侯卫东一贯是黑脸黑面,但是对于老资格的马有财,他态度要好得多,散了烟,两人如老朋友一样侃侃而谈。   “侯卫东人年轻,学历又高,工作能力强,他进市厅级培训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作为老同志,我认为市委的决定是英明的。”   马有财在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天花板干部,所谓天花板干部,是指因年龄偏大等各种原因而升官无望的各种干部,这种干部有不少表现形式,诸如进取心下降、工作得过且过、想方设法为自己捞点好处等等,马有财由于易中岭事件,没有了捞一笔的打算,但是他对待工作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朱民生背靠着椅子,用手揉着肚子,道:“老马,你要有思想准备,侯卫东这次离职学习,他手里的工作就要由你来暂代。”   马有财知道侯卫东掌管的工作都是棘手之事,权力大,麻烦事也多,连忙道:“我这一摊子事情还没有完全理顺,今年还要建设沙州新大桥,姬市长是从省政府下来的,眼光高,他来接侯卫东的事最合适。”   朱民生摇了摇头,道:“姬程在省政府工作的时间长,在基层工作的时间短,要办好沙州的事情还得有一段适应过程,钱宁的事情也不少,你和侯卫东是A、B角,由你来接他的事,最合适不过。”   马有财坐得端正,认真听着朱民生谈话,脑筋也没有闲着,暗道:“朱民生这是什么意思,让我接侯卫东的事,难道想让我当常务,没有这种好事吧。”   朱民生很快就揭开了谜底,语重心长地道:“老马,你在基层工作的时间长,负责过全面工作,市委想让你担更重的担子,由你来出任常务副市长,协助宁市长管好政府的工作。”   马有财到了市政府以后,深知仕途到了终点,也就没有想到要进市委常委,没有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突然听到朱民生的谜底,就如天上掉了馅饼,“呯”地碰在了脑袋上,让他一时没有回过神。   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干净利索地表了态:“我一会辜负朱书记对我的信任,协助宁市长做好政府工作。谢谢朱书记。”   离开了朱民生办公室,马有财并没有兴奋,反而觉得肩上担子沉重如山,又想着宁玥强硬的性格,心里不禁有些乱。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对秘书海宁道:“你给我泡一杯浓茶。”海宁提醒道:“现在都五点钟了,喝了浓茶,晚上可能睡不着觉。”   马有财看了海宁一眼,没有说话。海宁知道马有财的意思,把茶杯洗干净,重新泡了一杯绿茶,放在了办公桌的垫子上。   刚出办公室门,就见到杨柳站在走道上招手,海宁连忙走了过去,道:“杨主任,有事吗?”   杨柳道:“晚上在沙州大酒店给侯市长饯行,就在那个大包间。”   海宁接受了任务,却没有马上动身,道:“这次侯市长要参加市厅级培训班,回来以后肯定还要提拔,你说侯市长还有可能回沙州吗?”   在秘书圈子中,大家都希望的老板能升官,老板升官,秘书自然水涨船高,杨森林担任市委副书记以后,市政府这边就缺一位进常委的常务副市长,他盘算来盘算去,还是觉得最有竞争力就是自己的老板和侯卫东,如今侯卫东要到省委党校学习,他就觉得马有财进常委的希望渺茫。   老板前途不妙,海宁在秘书圈子里的日子肯定就要难过一些,今天单独见到了杨柳,忍不住就多问了一句。   这一句话确实问得很没有水平,杨柳温言道:“这事我也不清楚,领导的事情别乱猜。”   海宁脸微红,吱唔了两句,回办公室向马有财作了报告。   晚上六点,侯卫东准时来到了沙州大酒店的顶楼,这是市政府经常在此用餐的地方,进来之时,蒋湘渝已经来了,正坐在电视机前喝茶。   两位老搭档相对而坐,蒋湘渝对站在一旁服务员道:“你到门口去等客人,不用站在这里。”   服务员出去以后,蒋湘渝道:“这次到省委党校学习,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好,我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侯卫东苦笑道:“你没有听到风声,我同样没有听到风声。”   “省委对你另有安排吗?”   “这谁知道,我还在还没有弄清楚状况。”   蒋湘渝作为秘书长,他了解政府工作的难处,喝了一口茶,随口道:“你手里一大摊子事情,谁接着,谁都有压力,而按AB角的规定,应该是马有财市长接你的事,今天朱书记请马市长过去谈话,我估计就是这事。”   侯卫东心中动了一动,他正想理一理思路,姬程和钱宁相继来到了房间。 第721章 离家五百里(上)   市政府秘书长蒋湘渝有意或是无意的一句话,让侯卫东开始留意观察着马有财。   马有财是最后一个进入了包间,他坐在了宁玥的身旁,仍然是如往常一般稳重,应该敬酒之时就敬酒,应该说笑的时候就说笑。   市政府的副职也有排名的,原则上是排名靠前的副市长坐在一把手市长的两边,今天侯卫东是晚宴的主角,就居于宁玥一边,马有财走了进来,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宁玥的另一边。   侯卫东暗道:“马有财资历老,排名靠前,又和我是AB角,接替我的工作很正常,进常委也很正常。”想到了这里,他思路进一步深入,“我到省委党校学习,极有可能是朱民生的意思,朱与马,足以让宁玥束手束脚,我和宁,则可能让朱无法驾驭。”   想到了这一点,再看利落干脆的宁玥,不觉替她有些担心。   众人在宁玥的带领之下,对侯卫东进行了车轮战,侯卫东在酒量是在上青林锻炼出来的,近年来一般比较克制,但是真要喝起来,还真是好酒量,一人对阵马有财、钱宁和姬程,亦不落下风。   马有财最先投降:“卫东在益杨锻炼出了好酒量,我们四人加在一起都不是对手,我举白旗了,人啊,就要服老,不服是不行的,三十岁和四十岁的想法不一样,四十岁和五十岁的想法也不一样,我满了五十,知天命了,不和卫东拼酒了。”   这话明是指喝酒,暗里却是意味深长,侯卫东有了酒意,心里却是异常明白,琢磨道:“马有财这是向我表明态度吗,他服老,也就是不想和我争,不杨争权夺利,也不知宁玥听懂了吗。”   宁玥笑吟吟看着男人们斗酒,脸上泛着红光,眉眼闪亮,很开心的样子,没有了在办公室的犀利和强硬,似乎也没有注意到马有财说了些什么。   散场之时,侯卫东略有酒意了,而钱宁则被几位秘书抬起了小车,宁玥伸出纤纤素手,轻轻碰了碰侯卫东的手,道:“卫东市长,学习不离岗,这是你答应了的事情,别忘记了。”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分析,他不管市政府的事,宁玥市长会不满意,而管了市政府的事,或许会与朱民生的安排有冲突,侯卫东此时觉得女市长也有女市长难缠之处,口里道:“我绝对做到随喊随到,只要宁市长愿意开口。”   “我可是记住了这句话。”宁玥挺认真地说了这句话。   坐回车上,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我回来了,你在家吗?”   电话听筒里面传来了哗哗的麻将声音,小佳一边摸麻将牌,一边道:“今天赵姐过生日,我陪她打麻将。”   小佳身边已经聚起了一群官太太,时常聚在一起,话题很多,能量不小,这也就是所谓的圈子,对于这个圈子,侯卫东以前还是挺支持,只是随着职位的升高,他对这个圈子基本上就是默认,不提倡也不反对,现在,甚至不太赞成小佳长期混迹于其中。   “小佳,什么时候回来,明天我要到省党校。”   小佳闻言看了看表,道:“这边才凑起搭子,走了不太好,你喝酒了吗,在家里休息一会,我十一点准时回来。”   打完电话,桌上几人都开始笑话她,赵秀道:“算了,让小佳回去,侯市长明天要到省党校学习,他们小两口也要亲热亲热。”洪昂的夫人道:“亲热是可以的,但是小心蹬掉了被子,别感冒了。”   这些中年女同志说话粗野得紧,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男同志,小佳对此已经有了免疫力,道:“都老夫老妻了,还亲热个什么劲。”她话虽然如此说,可是心里也想早些回去了,只是碍于麻将场子,就打定主意在十一点准时结束。   侯卫东进了屋,打开了客厅,抬眼就见到小囝囝摆在屋角的玩具,还有屋角毛绒绒的各式芭比娃娃,看着这些玩具,他突然就很想抱一抱小囝囝,闻一闻身上好闻的汗水味道,可是抬手看表,已是九点半了。   侯卫东原本想打个电话问一问小囝囝是否睡觉,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给岳父岳母打电话。   他此时涌上了酒意,来到了客厅角落的音响前,选了四兄弟的大碟,很快,《离家五百里》在屋内飘荡起来。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如果你错过了我乘的那班火车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你会明白我已离开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会听道一百里外飘来的汽笛声   A hundred miles,a hundred miles   一百里,一百里   A hundred miles,a hundred miles   一百里,一百里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会听道一百里外飘来的汽笛声   Lord,Im one,Lord,Im two   上帝,过了一百里,过了两百里   Lord,Im three,Lord,Im four   上帝,过了三百里,过了四百里   Lord,Im 500 miles away from home   上帝,我离开家已经五百里   Away from home,away from home   离开家,离开家   Away from home,away from home   离开家,离开家   Lord,Im 500 miles away from home   上帝,我离开家已经五百里   Not a shirt on my back   我衣不遮体   Not a penny to my name   我身无分文   Lord,I cant go back home this a-way   上帝,这条路不能让我回家去   This a-way,this a-way   这条路,这条路   This a-way,this a-way   这条路,这条路   Lord,I cant go back home this a-way   上帝,这条路不能让我回家去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如果你错过了我乘的那班火车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你会明白我已离开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会听道一百里外飘来的汽笛声……   这首歌的歌词内容与侯卫东的生活相去甚远,可是其意境与深深地感染了他,频繁使用数词和重复手段,表达了人生路途之艰辛。这五百里路,是人生艰辛路。古今中外,背井离乡讨生活的人们,有的富足,也有的穷困;但无论是富足还是穷苦,心中的离愁却是永远难以磨灭的。   侯卫东静静地坐在客厅里,将这首歌听了两遍,他脑中浮现出了郭兰的影子。   在第二次约会以后,两人似乎都有意回避着对方。而侯卫东从来没有停止过对郭兰的想念,经常在脑海中浮现起与郭兰在一起的细节,今天喝了酒,明天就要离开这块洒过青春和汗水的土地,在歌声中,他感受到了类似离家五百里的愁绪。   “我在听歌。”侯卫东主动给郭兰打了电话,这也是第二次约会以后,他主动给郭兰打的第一个电话。   郭兰坐在台灯下看书,接到电话,差一点将台灯打翻,扶正了台灯,她用平静的声音道:“你在听什么歌。”   侯卫东重新放响了《离家五百里》,又将手机靠近了音箱,顿时,郭兰耳朵里也充满了纯净的乡村歌曲。   歌曲结束,侯卫东道:“我明天要到省党校去培训,时间半年。”   “我知道这事,明天就走吗。”   “明天上午走。”   郭兰又道:“我通过了研究生考试,在上海,四月开学,我是带薪读书。”   说到这里,两人都有短暂的沉默,侯卫东道:“你到上海之前,我想见你一面,我抽时间回沙州学院的房子。”   郭兰内心深处不断有声音道:“这种关系不道德,也没有前途,坚决不能继续下去。”另一种声音马上有提出反对意见:“我爱侯卫东,就是爱他,我又不是清教徒,为什么不能见面。”   她心里着实挣扎了一会,最后一咬牙齿,道:“我是四月二十四日到上海。”她没有明确同意是否见面,但是说出了离开的时间,也就意味着同意见面。   侯卫东道:“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侯卫东坐在沙发上听着音乐,酒意慢慢上来,不知不觉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五花八门的梦。   在梦中,他站在绢纺厂的厂门内,被愤怒的工人围住,工人们开始是在怒骂,在吐口水,后来就是拳脚相向。虽然是梦中,他却感到异常真实,甚至感到了脸上、胳膊上、背上被拳打脚踢的痛梦,闻到了工厂特有的味道,以及机器轰鸣之声。   正在被挨打之时,郭兰扑到了侯卫东的身上,她拼命地吼着,骂着,全然没有平时的文静,很快,脸上有了鲜血,鲜血滴在了侯卫东脸上,温润而有着淡淡的血味。侯卫东发怒了,跳起来与无数的拳脚对抗,当袭来的拳脚散去以后,他吃惊地发现,在一旁的郭兰已经不知去向。   四处寻找,只见远远的有一个背影。   侯卫东就如月光宝盒中的朱茵,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去的那个背影,在梦中居然痴了,拼命要喊“郭兰”的名字,却无法发声。   “嘿,怎么在沙发上睡觉,要生病。”小佳打开房门,见到在沙发上熟睡的侯卫东,将他推醒。   侯卫东此时还沉浸梦镜中,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是小佳,他心里有些忐忑,暗道:“刚才我梦到郭兰了,喊出声了吗?”偷眼看小佳的脸色,一切正常,这便证明自己确实没有喊出声。   “十一点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过了十二点才回来。”   小佳洗了手,拿了苹果坐在身边,一边削,一边道:“明天你要去读书,我无论如何也得早些回来,若不是赵姐和瑞姐都来了,这场麻将也就推了。”   她将苹果递给了侯卫东,走到了屋角,将音响关了,屋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赵姐和瑞姐都在说,你到省城党校学习,是一件好事。”   赵秀是粟明俊的夫人,瑞姐是洪昂的老婆,两个常委都是人精,人精的另一半自然也多少有些机灵,侯卫东来了些精神气,道:“她们是怎么说的,具体一些?” 第722章 离家五百里(中)   小佳一边吃着水果,一边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矣,这句说虽然对女同志有偏见,但是还是挺深刻,我本人作为女人也不喜欢遇到女领导,何况你这个大男人。”   侯卫东并不想听赵姐和瑞姐两人的意见,他更想听粟明俊和洪昂的真实想法,道:“她们是发表自己的看法,还是代表着家里人?”   “她们两人也不可能深说,肤浅地谈了几句,还是汪姐在,大家不太愿意说男人的事。”   “我的事,你在外面少说。”   “我好歹也是副处级干部,不是家庭妇女,什么话能说,什么说不能说,还是有分寸的。”小佳打了个哈欠,道:“我先洗澡,你等会也洗个澡。”   婚后多年,夫妻俩人做爱的信号已经由洗衣服回归到了洗澡,洗衣服是典故,洗澡则是直观的生活,典故的生命力最终还是不如直观的生活。   小佳走进了浴室,不一会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侯卫东思路又回到了梦境之中,有些出神,刚才的梦境太真实,压得他仍然喘不过气来。   水声停止以后,小佳披着浴巾从卫生间出来,脸上红朴朴的,道:“我先进屋了,你快点。”   侯卫东洗了澡,走进了卧室,空调已经找开,屋内温暖如春,床头柜前放了一盒抽抽纸,在朦胧灯光之下,小佳披了浴巾坐在床上,正在看杂志。   上了床,小佳把书放下,抱着侯卫东,亲吻了一会,道:“今天晚上我们好好做一次,你至少半个月没有要我了。”两人口舌相交,不一会,小佳的浴衣就被脱了下来,侯卫东低头咬住了仍然鲜红的蓓蕾,手掌在小腹转着圈。   “老公,我的身体你厌烦了吗?”   “没有。”   “有一天会厌烦吗?啊,轻点。”   激情之后,两人身上都有着汗珠,侯卫东眯着眼睛,渐渐地沉入了梦乡,小佳将侯卫东推醒,道:“我明天要开会,不能送你。”   “不用,我又不是出远差,就是到岭西,而且还有秘书,还有组织部的同志。”   早上起床,小佳已经将瘦肉粥做好,把咸鸭蛋切成两半,还有一个馒头,一碟豆豉,一盒牛奶。这几样都是侯卫东平时喜欢的早点,带着浓郁的沙州特色,放在桌上实在诱人。   小佳撑着肘坐在桌边,看着侯卫东吃早餐。   “昨天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你张着嘴,想来你是在恶梦,对于官场上的事,你也别太放在心里,我不希望你当太大的官,就象现在这样就行了。”   听到小佳如此说,侯卫东吃了一惊,暗道:“幸好没有喊出声来,否则就惨了。”同时,他心里也觉得很是内疚,更有一丝害怕,若是小佳知道了自己的风流事,其后果根本不敢想象。   早上,小佳吻别了侯卫东,临出门时,道:“你开奥迪到岭西吧,平时用车方便一些,还有,前一次我们说过要在岭西买一套房子,趁着你在党校培训,把房子买了。”   侯卫东走到门口,拥抱了小佳。   从沙州到岭西的一路人,侯卫东一句话都没有说,眼见着汽车开过了大桥,钻过了隧道,越过了高山,将一株又一株的树木抛在了沙州方向。   尽管结婚数年,他仍然爱着小佳,小佳是一个典型的有缺点的小女人,结婚前如此,结婚后也是如此。   可是,郭兰不知不觉进入了他的生命中,在心灵最深处留下了一粒种子,此时已经生根发芽。   他的痛苦来源于道德的约束,一个人要当纯粹的坏人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他的心灵也就因为此事而倍受煎熬。   作为七十年代的男人,他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尾巴,有不少人还当过最后的红小兵,少年时代听《说岳》《杨家将》《三国演义》等评书,青春期读过朦胧诗、三毛和金庸、古龙,对爱情的坚贞一直是教育的主旋律。   相较于八十年代的男人,七十年代的男人多了些约束,少了些自由,比较闷骚,少了风流倜傥。   小车进入了省委党校,侯卫东才从儿女情长的愁绪之中解脱出来。   省委党校位于岭西城东,距离祝老爷子的家不远,大树浓郁,密布于校园内,在大树下,有一条条的林间小道,晚饭以后散步于此,是中年学员的最爱。   这一次市厅级培训班的学员全部住于新的宿舍楼,每位学员有一个带卫生间的单间,还有冰箱和空调,有橱柜,有阳台,条件很不错。   侯卫东来到了省党校以后,好几位企业老板就跟了过来,蒋希东想给他提供五星宾馆的房间,还有的给他送钱,脱尘温泉的水平老总带了一辆奔驰过来给他当代步车,皆被他婉拒。   他将水平送至门口,道:“我到党校就是为了充电,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考虑其他事情,用不着这豪华的车。”   这些老板更多的是想表达心意,心意表达了也就达到了目的,被拒绝以后,也不生气。   4月15日,侯卫东在岭西城东订了一套商品房,这套商品房仍然是用的刘光芬的名字。   他又在城西暗自买了一套小区房,这个小区是属于2000年的小区,房子早就卖完了,他用一位远房亲戚的身份证,购买了一套二手房,房主据说出国留学,装修风格简洁,很合他的胃口。   20日上午,侯卫东给郭兰打了电话,“你是晚上的飞机吧,我过来接你,速度快一些。”   自从接到侯卫东电话以后,郭兰一直在理智与欲望之间拼命地挣扎,听到了侯卫东的声音,她稍稍沉默,道:“你别来接我,学校会派车送我到岭西。”   “那我在机场的停车场等你,就是那辆奥迪。”   “嗯。”   郭兰到岭西机场之时刚到中午十二点,等到学校的小车离开,她便走出了机场大厅,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然后来到了停车场,上了奥迪车。   在车上,两人不咸不淡地说着话。   进了小区,郭兰低着头,手里紧紧抓着小包,一语不发地跟着侯卫东走进了房间,侯卫东关了门,道:“这是我才卖的二手房,屋内家具和装修暂时未变,床上的物品全部换过了,冰箱里有熟食。”   郭兰脸上一片绯红,抬起头来,直视侯卫东的眼睛,道:“卫东,我感到心里很不安。”   侯卫东走了过去,拥抱着郭兰,在耳边低语道:“不能这样说自己,我不喜欢听,要下地狱,我们一起下地狱。”   郭兰紧紧抱着侯卫东,道:“我爱你,卫东,你不知道,自从那次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以后,我就在寻找你。”   “我也在一直在找你,这是上天注定的感情,我们谁也跑不掉。”   郭兰把头靠在侯卫东肩头,道:“人生为什么有这么多遗憾,要是早几年认识你就太幸福了。”   侯卫东只是用力抱紧了她。   郭兰泪水婆娑,道:“别给我承诺,否则我就会产生希望。”又道:“现在我不管了,我们一起下地狱,不管是下油锅还是上刀山,我都要和你一起。”   拥抱了一会,侯卫东打开了新买来的音响,很快,屋里传来《离家五百里》的歌声。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如果你错过了我乘的那班火车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你会明白我已离开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会听道一百里外飘来的汽笛声……   听着熟悉的歌声,郭兰道:“我们跳舞吧。”   两人相拥着,在屋内缓缓而舞。   侯卫东近距离凝视着郭兰如儿童一般明净的眼睛,道:“我们都是受约束的一代,没有八零后那样自由,今天什么都不想了,享受在一起的快乐,行吗?”   郭兰看了看时间,道:“我是八点的飞机,还要提前安检,到时你要记得时间,别误了飞机。”   “误了就误了,有什么了不起。”   侯卫东的手抚摸着郭兰的后背,抚摸一会又伸进衣服中,随后又解开胸罩的扣子,握住了胸前的椒乳,触手处一片细腻和温润。   “卫东,我爱你。”   “我也爱你。”   在《四兄弟》的歌声之中,侯卫东对郭兰道:“我昨天买了一个大浴盆,一起过去吧。”等到郭兰舒服地趟在了浴盘之中,侯卫东就拿了板凳坐在了浴盘边上,细细地为其洗着每一寸肌肤。   幸福而温馨的时光总是太短暂,转眼就到了下午六点,分手的时间到了。   两人在屋里简单吃了晚饭,然后出门,上车。   到了机场之时,侯卫东将车开到了停车区,郭兰抢先道:“你就别下去了,我一个人走。”   侯卫东道:“好,那我就不送了。”他从口袋里取了一把金黄色的钥匙,放到了郭兰的手心,道:“房子我换了锁,这是房子新钥匙,绝对安全,你平时回来就在这里落脚,方便。”   郭兰也没有墨迹,接过了普通的防盗门钥匙,小心地放到了随身携带的手包,道:“这房子是别人装修的,我心里不太舒服,能否请装修公司重新装过。”   “好。我马上去办,你有什么要求。”   郭兰没有做作,大大方方地道:“没有什么特别要求,用好一点的墙纸就行了。”   “再见。”   “再见。”   看着郭兰的身影消失在了机场,侯卫东心里空荡荡一片,他没有马上开车,而是抽了一枝烟,等到过了起飞时间,他才开车回到了党校。   在小屋的阳台上,侯卫东抽了一会烟,等待着郭兰报平安的电话。 第723章 离家五百里(下)   街灯渐次打开,城市变得愈发璀璨。   侯卫东坐在小屋里抽了一会烟,然后打开了电脑,上了QQ号,这是一个暂新的QQ号,上面只加了一个号码,这是郭兰的号码。   头像一直是灰色,始终没有变成鲜活的颜色。   最初是等待,后来变成了担心,“飞机是否失事”的担忧一直折磨着他,拨通了手机号码,仍然关机,隔了十来分钟,再拨,还是关机。   俗话说,老房子失火更加猛烈,侯卫东这个年龄倒还算不上老房子,可是这一次与郭兰的恋情却是迅速燃烧起来,比初恋时分还要强烈。   等到九点半,电话终于打通了。   郭兰道:“飞机遇上了不规则气流,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大圈。”   “你怕吗?”   “有点,不过看着这么多人,又不怕了。”   “但是,我怕。”   郭兰沉默了三秒,道:“学校房间里现在没有宽带,我明天问一问,安上宽带以后才能用QQ和邮箱。”   侯卫东和郭兰约定,两人尽量少用短信和电话等通讯工具,而采用更加隐蔽的信息网络,如今科技水平日新月异,信息沟通也更加方便更加不留痕迹。   聊了几句,郭兰道:“在飞机上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我觉得沙州局面挺复杂,朱民生是市委书记,但是他的控制力不如周昌全,就拿近期两件事情来说,市政府选举出现意外,市政府市长外逃,这两件事的份量都很重,省委不可能没有看法,最多就是隐而不发。”   她略有些羞涩地笑道:“我在你面前谈这些,是不是班门弄斧。”她以前很少谈起官场上的事情,如今抱着和侯卫东一起下地狱的心思,反而放开了。   “你在组织部工作的时间长,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问题。”   “那我就发表一些浅见了,宁玥能从省委宣传部文明办出来任沙州市委副书记,即有能力强的原因,也肯定有背景,她如今出任了市长,发展势头很是良好,而朱民生目前的状况看似不错,实际上有问题,此消彼长,我估计朱、宁两人极很难和谐。”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你分析得不错,宁玥的背景确实很深,你记得体改委乔副主任吗,他与宁玥关系很近。”   郭兰“喔”了一声,道:“这就是你到省委党校的原因吧,不过按照辩证法,任何事情都是有得有失,有利有弊,你能到培养省级后备干部的市厅级班,也是一种机遇。”   “你认为我面临着这个情况应该如何操作。”侯卫东是真心想从另一角度来看一看自己的处境。   “我作一个简单分析,如果朱民生和宁玥关系很好,沙州政通人和,做出了一番成绩,这对每一位班子成员都有好处,当然对你也有好处,但是并没有特别的好处,你要进步还得另寻路径。”   “如果朱民生和宁玥关系不好,你有四种选择,第一,与朱、宁两人都搞好关系,按你的性格,不太可能。”   “第二,与朱、宁两人都保持距离,这种做法不容易受到伤害,可是也没有特别的好处。”   “第三,你与朱民生保持良好关系,在沙州这是最保险的做法,弊端则是朱民生的地位随时可能被动摇。”   “第四,与宁玥保持良好关系,弊端则是在沙州容易被朱民生打压,目前这种情况,我认为就是朱民生要割断你与宁玥的盟友关系,而换上更容易控制的马有财。”   侯卫东对郭兰的判断力还是欣赏的,道:“沙州就是这些事儿了,走到这一步,随缘了。当前我就是一个策略,我就是我,我就是侯卫东,不管是宁玥还是朱民生,我都以事实说话,谁做得对我支持谁,为什么这样做,我的问题只有跳出沙州才能解决,在沙州内部是无法找到出路了。而且,到了我这个地步,也应该有自己的政治主张了,否则将处于下乘。”   郭兰道:“你是对的,我的眼界还是短了一些。”   结束电话之时,只觉得听筒也打热了,他还是第一次与郭兰聊官场之事,意外地发现郭兰对官场事还是挺有悟性。   “做学问才真正配得上郭兰的智慧和性情,一株深谷幽兰,何必在官场中厮混。”这是侯卫东的真实感慨。   刚刚放下电话,小佳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道:“刚才给谁打电话,这么长的时间。”   尽管隔着数十公里,侯卫东还是能感觉到小佳的气息,道:“我在谈工作,有些事情。”   小佳正陪着小囝囝睡觉,道:“我在妈那边,刚好陪着囝囝洗澡睡觉,她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对了,这个星期回来吗?”侯卫东想起了小囝囝,心尖也有些发软,道:“只要有时间,我就回来。”   当夜,梦不少,早上起来,几乎全部忘记,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只知道有许多人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侯卫东换了特意准备的运动衣和靴子,一大早就起了床,沿着林荫道直奔郊区,他跑一阵,走一阵,清晨空气带着睛清冷的湿气,让人感觉都舒服。   额头上微微出汗之时,他已经来到了郊区,沿着小河道走了一段,远远地看见了祝老爷子的小院子。   进了院子,一阵狗吠,猥琐的土黄狗从院子里冲了出来,趴低了身体,露出锋利的牙齿,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   侯卫东在农村走乡入户的时候,土黄狗的爸爸妈妈都还没有出生,他微微一弯腰,作一个下蹲的姿势,土黄狗便飞一般朝屋里跑去,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呲牙。   祝老爷子正在喝稀饭,听到狗叫得如此之急,端着稀饭碗走到门口,看见一身运动装的侯卫东,颇有些惊奇,道:“卫东,你怎么在这里,还穿着运动服。”   “我在省党校培训,早上起来,闻到了老爷子家的稀饭香,这就跑过来喝稀饭。”侯卫东进了院子,土黄狗在他腿边转了一会,伸出鼻子使劲嗅了嗅,这才心满意足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祝老太也跟着出来,她素来对侯卫东有好感,见到了侯卫东主动跑过来吃早饭,欢喜得很,道:“是小侯啊,锅里有稀饭,你自已去盛,小侯值得表扬,没有把我们当外人。”   拿了馒头,盛了一大碗稀饭,侯卫东痛快地喝了一口,真心实意地赞道:“还是老爷子家里的稀饭好喝,每次喝醉了酒,早上起来就想起老爷子的稀饭。”   老爷子问道:“你到省党校参加什么班?”   “市局级班。”   “呵,这个班很好,据我的经验,上了这个班受提拔的挺多。”   侯卫东在祝老爷子面前完全是小辈,心情也挺放松,道:“现在沙州国企改制进入了关键期,我在分管工业,这个时候将我送到市局级班,让我难受。”   祝老爷子抬起手,伸出三根手指,道:“我给你讲两个经验,一是行政工作永远做不完,所以,你不要抱着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和平年代不要当英雄,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善战者无名;三是随遇而安,地球离开了随都一样转动,你到省党校学习,沙州工作照样能推动。”   侯卫东到底还是放不开,道:“沙州国有企业改制,我最熟悉情况,突然就让我离开工作岗位,心里失落。”   “有些道理是讲不通的,只能是体验才能明白,这两个经验都是我对历史的总结,送给你,你慢慢体会。”   侯卫东道:“我记得老爷子马上要过生日,人生七十苦来稀,我得过来庆贺。”   祝老爷子笑道:“难得你还能记着我的生日,我看祝焱都不一定记得了,我不准备办酒,到时把几位走熟的老部下请过来,在家里吃一顿便饭。”   正说着,土黄狗如吃了春药,大叫几声,便冲出了房门,不一会,土黄狗又屁颠屁颠地走了回来,在它的后面,是背着画夹的祝梅。   初次见到祝梅,她还是纤细干瘪的小女孩子,女大十八变,经过了美术学院的熏陶,又美国治好了病,此时背着画板,行走在略有薄雾的郊区,很有些诗情画意。   从美国回来后,侯卫东与祝梅的接触就少了,以前经常能收到祝梅的短信的邮件,现在基本上没有了。他当上副市长以后,就陷入了无穷的麻烦事中,根本顾不上与祝梅联系,此时见到了祝梅,才想起了这一点。   见侯卫东座在堂屋喝稀饭,让祝梅吃了一惊,她淡淡地笑了笑,道:“早。”   侯卫东道:“你去写生了吗?”   “嗯。”祝梅点了点头,坐在了桌边,端起稀饭,也跟着喝起来,安静地听着侯卫东与爷爷聊天。   她跟着李晶在美国住了很久,在心里面对李晶很亲,她知道小丑就是李晶与侯卫东的儿子,对李晶和小丑丑充满了同情,这是因为她的母亲放弃了她,她虽然从来不提此事,可是阴影却永远存在于内心。   侯卫东与小丑丑的关系,让她联想到了亲生母亲与自己的关系,因此,看到了侯卫东,她心里的感情就异常复杂,也就无法面对了。   连喝了两碗稀饭,侯卫东这才告辞而去。   祝老爷子虽然已经退休了,可是他的部下有老蒋、老丁、老郑等好几位都在手掌大权,而且,祝焱在市委书记的层次很有威信,呼声亦高,他现在是放长线钓大鱼,要充分利用这些关系,而关系就如亲威,要经常走动才能亲密。   这也是侯卫东对郭兰所说“在沙州内部是无法找到出路了”真实意义。   离开了祝老爷子家,侯卫东沿着田坎一路往回走,想起了祝老爷一家人的热情,暗道:“我现在是真的变了,世故而有心计,惭愧啊。”   他在心里叮嘱自己:“人情练达亦文章,我可以世故,但是绝对不能利欲熏天,可以有心计,但是绝对不能伤害无辜,这两条,应该作为我的底线。”   祝梅在楼上,看着侯卫东远去的背影,飞快地在画板上画了几笔:“这是一个寂寞的背影,行走在生机勃勃的农田里。”   “侯卫东当了官,又有那些关系,为什么我看着他的背影却是如此苍桑,难道感觉欺骗了我。” 第724章 隔岸观火(上)   很多学员都把省党校当成了社交的场所,培训时间成了休息时间,党校成了极好的社交场所,侯卫东到了省党校倒是挺淡定,除了正常的班组活动,基本上没有主动出击。   经过多年社会实践,他觉得知识上也有不少缺陷,在党校读书馆里借了一本《资本论》,空闲时间就翻翻书,听听音乐,日了便如水一般地流走。   侯卫东最烦的就是有不速之客上门,偏偏不速之客还挺多,四县三区以及分管的部门如走马灯一般来到省城,人来了,他不太好拒绝,结果在省党校的十来天,天天在省城里的饭店出没。   他和铁州市委副书记接连三天在不同的饭店相遇。   五月二日,当讲座结束,领导干部们陆续走出教室,侯卫东又遇到了铁州市委李副书记,他主动道:“老弟,今天你又到哪个饭店,现在最烦的就是到饭店去吃饭。”   侯卫东笑道:“我最烦到饭店去吃饭了,在家喝一碗清粥,比什么都舒服。”   “知我者卫东亦。”铁州市委李副书记爽郎地大笑。   两人走出了教室,侯卫东一眼就见到了站在路边的杜兵,李副书记分管组织工作,经常到省委组织部,认识杜兵,他与杜兵握了手,道:“你们慢聊,我先走一步。”杜兵上前一步,再与李副书记握手,道:“李书记慢走了。”   杜兵等到李副书记走远,道:“侯市长,我给你发了短信。”   侯卫东一边往寝室走,一边把手机拿了出来,道:“刚才上课,我弄成了静音,你现在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杜兵在侯卫东耳前低声道:“下午我得到消息,沙州市委增加一个委员,已经定了下来,是马有财。”他作为前秘书,最知道侯卫东所思所想,得到了这个关系到侯卫东切身利益的事情,他就第一时间过来汇报。   侯卫东暗道:“果然是他。”口里道:“马市长资历老,经验丰富,进常委众望所归。”   杜兵还是保持着当秘书的习惯,只是听着,没有多说。   到了省党校以后,他跳出了沙州再看沙州,反而把事情看得清楚,至此,他断定朱民生将自己送到了省党校就是为了防备自己和宁玥形成联盟,而提拔马有财则是在市政府里掺沙子。观其言,察其行,这是唯物主义的态度,也是识破对手的不二法宝。   两人走回到寝室,在楼下见到了一部车,是沙州市政府办公室的雅阁,驻京办主任任林渡笑容满面地站在了小车。   “侯市长,杜领导。”任林渡热情地迎了上来,他与侯卫东握了手,道:“我刚回沙州,听说卫东市长到省党校学习,马上要了车就过来,晚上我安排了一家特色馆子,我们三人也聚一聚。”   侯卫东原本想清静地吃个饭,此时杜兵来了,任林渡也来了,晚上自然又要在外面吃饭,不过杜兵和任林渡都是熟人,又是同龄人,这一顿饭并不难受。   到了任林渡推荐的餐厅,刚走上楼,迎面碰上一个妙龄女郎,见到杜兵,热情地道:“杜科长,吃饭啊。”   “嗯,吃饭,你们也吃饭啊。”   “杜科长,等一会我过来敬酒。”   杜兵向女郎挥了挥手,然后三人走进了雅间,坐定以后,杜兵道:“侯市长,喝点什么酒?”   “白酒醉人,啤酒涨肚子,喝点红酒,红酒是碱性酒,有利于身体健康。”   杜兵就起身,道:“红酒牌子杂,我去柜台看一看。”他在给侯卫东当秘书之时,经常跑到柜台上去看酒,此时面对着老领导,习惯就成了自然。   杜兵刚走,任林渡拍了拍脑袋,道:“我车尾箱里面还有两瓶从法国原装进口的葡萄酒,不是在国内灌装的,绝对正宗,请卫东市长尝一尝。”他急匆匆地下了楼,到车尾箱去取葡萄酒。   侯卫东一个人坐在包间里,看出手机看短信,这时,刚才与杜兵招呼的妙龄女子推门进来,见只有一人在里面,问道:“请问杜科长在吗?”   “有事出去了?”   那女子走了进来,道:“你是杜科长的同事,省委组织部的。”   侯卫东笑道:“不是,我是沙州的,以前与杜兵是同事。”   “你是沙州人,那我们是老乡了,我在振兴会计师事务所工作,杨柏是我哥,你认识吗?”   侯卫东这才认真看了来人一眼,道:“杨柏是你哥啊,我认识,你们两兄妹不太象。”   杨安为人挺机灵,性格亦外向,道:“你是找杜科长办事?杜科长为人很不错,沙州老乡有什么都喜欢找他,能帮忙的他都要帮,杜科长年纪轻轻就在省委组织部当了科长,前途不可限量。”   侯卫东笑道:“你讲得没错,他确实很有发展前途。”   任林渡提着两瓶酒走进了房间,他看了一眼杨安,认出是刚才与杜兵打招呼的女子,也没有理她,举着酒对侯卫东道:“这酒是法国原装进口的,杜兵还没有回来吗,我去叫他。”   正说话间,杜兵拎着酒也进了房间,道:“侯市长,我们喝波尔多葡萄酒。”   在杨安心目中,一直认为在省委组织部担任科长的杜兵是大人物,她与杜兵在一起喝过酒,杜兵都是其中的主角,都是被人奉承的对象,她见到了侯卫东,便习惯性地认为侯卫东有求于杜兵。   此时听到杜兵一声称呼,杨安马上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年轻男子就是堂姐杨柳和杜科长的直接上级,沙州的风云人物——副市长侯卫东。   “你就是侯市长。”得到肯定回答以后,杨安捂着嘴,道:“侯市长,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我很少回沙州,所以不认识您,不过你的名字是如雷贯耳。”   这一顿饭还是吃得比较愉快,喝了几杯酒,任林渡有意让自己放开,他抢着结了帐,又道:“卫东,晚上去唱歌。”   “林渡,算了,我回学校了,你和杜兵去玩。”   喝了酒,听到任林渡亲势的称呼,侯卫东仿佛回到了以前在益杨青干班的日子,当年大家都在乡镇,聚在一起谈理想谈人生,无拘无束,十年时间过去,人的身份地位变化了,连称呼都变得有了潜规则了,侯卫东可以随便称呼任林渡为“林渡”,而任林渡要称呼一声侯卫东则需要动脑筋,要有合适的氛围。   如果任林渡在体制外,基本上没有以上的隔阂,但是在体制内,这种地位的差异就无处不在。   侯卫东开着车回到了党校,三个人喝两瓶红酒,对于他这种经过上青林高度酒考验的身体,确实是小意思。   任林渡坚持开着车将侯卫东送到了党校,然后才和杜兵一起离开,他在杜兵面前就很是轻松自在,道:“杜科,我是难得请到你,卫东走了,你无论如何也得陪我。”   杜兵是侯卫东秘书,从来没有称呼过“卫东”,此时听任林渡一口一个卫东,耳中还是稍有些不顺,他知道任林渡与侯卫东是多年老朋友,便没有拂他的面子,与他一起来到了岭西一家挺有名的歌城。   侯卫东回到党校寝室以后,他没有打开房屋大灯,而是将台灯打开,再将电脑打开,很快,音响里便传来《离家五百里》的歌声。   他独坐在台灯下,看着绿色茶叶在杯子里舒展开身体,在一片安静声中,耳中仿佛传来茶叶展开的声音。   “马有财进常委了,那我怎么办?”   这对于侯卫东是一个严肃的命题,他如今已是三十三岁,这一届政府有五年,如果这一届政府任期结束他还是副市长,这年龄已到了三十七岁,对于多数人来说,三十七岁的副厅仍然算是年轻,可是对于侯卫东来说,三十七岁仍然是副厅绝对是失败的官场人生。   起点不一样,希望值就不一样,希望值不一样,决定着人的幸福感和成就感。他静静地点燃了一枝烟,任凭烟雾袅袅升起,然后藏于黑暗之中,他的思绪也在黑暗中盘旋,寻找着有可能加速运动的途径。   诚如郭兰所言,在沙州,他必须要正确面对朱民生和宁玥,而此时局势已经明郎,他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事了。   第二天,晏春平将近期市属国有企业改制的最新资料送了过来,这是他一直主管的工作,具体政策全部经过了他的手,各项细节都相当熟悉。   当看完沙州市绢纺厂的清产核资报告的复印件,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按要求,清产核资应由独立的社会中介机构来进行,而其中一家公司就是岭西省振兴会计师事务所,这也是经过他同意的中介机构,资质等各方面因素全部齐全,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昨天晚宴偶然遇到了杨柏的妹妹杨安,杨安就在振兴会计师事务所,这难道是偶然的吗?   他把绢纺厂前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串起来反复琢磨,一个事实在头脑中逐渐清晰了起来:“蒋希东此人不简单,他才是真的下了一盘很大的棋,从开始到现在都在为了管理层收购作准备,杨柳一直作为蒋希东的反对派出现,从他重新出山以及改制的所作所为,完全站在蒋的一面,他极有可能是一个木马,难怪项波的所有手段都在蒋希东面前束手束脚。”   想起自己曾经多次与杨柏详谈,侯卫东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他将报告朝桌上一扔,骂了一句:“这些人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掠夺国有资产,难怪财政部要紧急叫停MBO,阶级斗争一万多种,看来我对社会的复杂性和人性的贪婪还是认识不够。”   生了气,发了火,回头在细想绢纺厂的事情,侯卫东渐渐冷静下来,虽然蒋希东在里面搞了名堂,可是针对绢纺厂这种具体情况,管理层收购也不失为一条道路。   侯卫东仍然有些悻悻然,再骂:“妈的,蒋希东还真是一个人物。” 第725章 隔岸观火(中)   沙州,市长宁玥此时已经将“代理”两个字去掉,成为了岭西历史上第一位女性正厅级市长。   由于沙州市政府换届选举出了问题,这一次选举就绝对不能出问题,出了问题,不是宁玥的责任,而是市委书记的责任。因此,市委书记朱民生很是看重这次选举,尽管这是一次等额选举,他还是亲自过问了选举的全过程。   选举结束,宁玥高票当选。当天晚上,朱民生亲自宴请了宁玥,他对于宁玥的策略是友好地控制。   黄子堤外逃事件以后,朱民生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当初,朱民生也知道黄子堤在市长位置上的所作所为,他为了求得班子团结,对比较听话的黄子堤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最终结果是发生了市长外逃这样的糗事。   为了此事,朱民生受到了省委的严历批评,一句驾驭能力偏弱的评语,让他后背流汗三天。   有了前车之鉴,朱民生一直琢磨着如何控制宁玥,宁玥个性强,又有背景,还是女同志,这三条让他很是头痛,思来想去,他决定让老成恃重的马有财进入市委常委,成为市政府的第二号人物。   省长朱建国支持了这个想法,于是,侯卫东到省党校去学习,马有财成为了常务副市长。   对于这个安排,宁玥有看法却无法摆在桌面上:   “省党校市局级培训班是为了培养省级后备干部,她根本找不出不让侯卫东参加培训的理由,若是真的想尽办法不让侯卫东去省党校学习,说不定还会造成新的误解。”   “马有财当过县委书记,资历老,经验丰富,这是省委为市政府精心配备的常务副市长,她反对的理由并不充分。”   朱民生的所有动作都能拿到明面,新任市长宁玥如果为了这两件事情提意见,那就是政治上不成熟。   到了四月,市属国有企业改制陆续出现了一些问题,市绢纺厂职工对安置方案不满,陆续开始反映问题,市委常委会将此事列入了常委会的议题,侯卫东在十九日接到列席会议的通知。   接到了通知,侯卫东给市委秘书长粟明俊打了电话,道:“秘书长,我这边课程安排得紧,可否请假。”他与粟明俊关系不一般,说话自然就随便。   粟明俊道:“这个恐怕不行,朱书记最讲规矩,如果党校那边没有特殊的事情,你最好请假回来,绢纺厂改制你是最熟悉的,马市长不一定了解情况。”   他马上转了话题,道:“绢纺厂的事虽然是大事,但是并不是当前的大事,现在各地都在闹非典,我估计省党校很快就要停课,市局级班都是各地骨干,十有八九要回各地组织抗击非典。”   “这么严重。”   “据省里通报,世界卫生组织将此疾改称严重急性呼吸系统综合征,也叫做非典,广东省中医院有护士因公殉职,还有网上流传了的北京疫情部分得到了印证。省里高度重视此事,传真一天好几个,用语也是越来越严历。”   粟明俊是市委秘书长,接触的信息即快又准确,侯卫东这才觉得事态严重,不过,他没有想到为了非典他将渡过无数个不眠之夜。   侯卫东又特意与宁玥打了电话,问了问情况,这才给自己的秘书晏春平打了电话。   班主任何老师是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同志,当侯卫东来请假时,她笑道:“你们这些领导都忙,今天有七位同学请假了,下次要请假,到校长哪里去请。”   侯卫东自嘲道:“我们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领导一声令下,我就得去开会,身不由已啊。”   班主任何老师长期带着市厅班,见惯了厅级干部,开玩笑道:“侯市长,你们平时工作忙,到党校来读书,即可以放松心情,又可以充电,看来还是无法做到这两点,以后我建议党校培训就搞异地培训,在几千里的地方学习,总不会让你们回去开会。”   “何主任,现在交通这么方便,就算我们在天涯海角学习,一个电话,还不是乖乖跟着领导的指挥棒走,一来一往,还得增加机票钱。”   谈论几句,何老师道:“下星期准备学校要开一个国有企业改革的座谈会,党校几个校长都要来,你要好好准备。”   侯卫东暗自心动,道:“张书记也要来吗?”   “张书记是党校的校长,他点的题目,自然要来听一听大家的发言。”说话之时,何老师脸上有些忧虑,道:“这非典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程度,听说岭西也有了一例患者,我女儿在广州读大学,听说那边闹得很历害。”   侯卫东刚与粟明俊通了电话,知道了关于非典疫情的大致情况,本着外松内紧的习惯思路,他并没有对何老师说实话,淡淡地道:“我们省里只是出现了一例,几千万人也就是一例,大家不必紧张。”   请完假,侯卫东想起刚刚得到的内部消息,还是有些紧张,走出校院,发现大街上不少男女都戴着口罩,公共汽车上的乘客几乎全部都戴着白色的口罩。   这时,他又接到秘书长粟明俊打来的电话,粟明俊口气很急,道:“赶紧回沙州,中午一点,召开市委全委扩大会议,布置抗击非典。”   中午一点,侯卫东准时来到了市委,在电梯里遇到了宁玥,侯卫东道:“宁市长,绢纺厂的事情已经定了调子,我认为不能再变,蒋希东的要求不合理。”   话未说完,宁玥便打断了他的话,道:“现在一切工作都放下,抗击非典是全市唯一的重要工作,今天会上就准备讲这事,你马上从党校回来,有重要任务要交给你。”   朱民生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端坐在主席台上,等到一点,他道:“开会,粟秘书长,你在门口去,凡是迟到的同志,一律向市委写书面说明材料。”   粟明俊亲自拿着笔记本,站在门口守着,第一个撞到枪口上的是副市长钱宁,他接待了岭西省商会,中午喝了几杯酒,脸上还带着红晕,被粟明俊拦住以后,尴尬至极。   岭西省商会是宁玥邀请而来,是为了筹建沙州商品物流城而做的系列工作之一,钱宁用目光寻找着宁玥,宁玥也如同才从北冰洋回来,浑身冷冰冰的,并不理睬钱宁。   市委副书记杨森林通报了当前全国的非典形式。   市委书记朱民生作了关于沙州抗击非典重要讲话:“当前,抗击非典的形势相当严峻,我先讲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行程。”   “4月14日,总书记去了广东,先后到了北京路商业街,广东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看望医护人员、军事医学科学院微生物流行病研究所和中国科学院北京基因组研究所。”   “总理也先后来到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北京佑安医院和北京市大中小学、幼儿园,考察防治工作,慰问医护人员,了解师生的健康状况。”   “1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召开会议,专门听取有关部门关于非典型肺炎防治工作的汇报,并对进一步做好这项工作进行了研究和部署。新一届国务院成立伊始,就把非典型肺炎防治工作放在突出重要位置。在不到1个月时间里先后召开4次常务会议,有3次专门研究和部署非典型肺炎防治工作。”   “目前,岭西全省出现了一例非典病人,由于岭西劳务人口多,从沿海回乡的民工特别多,形势相当严峻,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市委市政府要将抗击非典作为当前最重要的工作,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考试,市委市政府必须带领全市人民同这一突发性重大灾害进行着艰苦、顽强的斗争,必须带领全市人民战胜非典,我们有这个信心和决心。”   “谁在抗击非典的大事中玩忽职守,就是对历史的犯罪,对人民的犯罪……”   “下面我做具体安排,沙州成立抗击非典指挥部,取代以前的领导小组,我为指挥长,宁市长任副指挥长……除了线上的工作,市委市政府领导将全部到一线去……杨森林负责东城区的抗非工作……侯卫东负责益杨县的抗非工作……”   朱民生一字一句地宣布,“共产党人从来不怕困难,从来不畏牺牲,散会以后,与会的所有的同志不能回家,不能回办公室,直接到一线去,我守在市委办公室,等着大家的好消息。”   散会以后,益杨新任的县委书记蔡恒来到了侯卫东身边,道:“侯市长,回县里以后,马上召开县委扩大会议,布置全县的抗非工作。”   侯卫东脑中已经有了基本思路,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回益杨,一个小时以后在县委开会,当务之急是在益杨的所有交通道口设立检查站,严防死守,堵住入口,则全县不会出现乱子。”   蔡恒是多年的县委常委,在侯卫东还在给祝焱当秘书之时,他就是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此时,侯卫东成了沙州副市长,他成了益杨新任的县委书记。侯卫东一路走来不容易,蔡恒一路走来同样不容易。 第726章 隔岸观火(下)   原本想在省党校隔岸观火,谁知天算不如人算,突如其来的非典将侯卫东从省党校带回到了到了沙州,他在沙州开完会以后,连家也没有来得及回,准备直接赶到再益杨县。   市委会议室散会以后,侯卫东把县委书记蔡恒和县长高宁叫到身边,安排道:“时间就是生命,我们三人也不耽误了,现在一点,我们在两点钟召开县委扩大会,通报市委扩大会议精神,布置全县的抗击非典的工作。”   蔡恒知道事情紧急,道:“那我在车上把传达提纲拟出来,然后下了车,给侯市长报告。”   在这种紧急时刻,侯卫东也顾得和蔼可亲,道:“此事尽管事关重大,必须严格按照市委要求一丝不苟执行,工作能否落实,就要看益杨县委县政府的执行力和控制全局的能力。”   蔡恒同样是神情严肃,他语气坚定地道:“请侯市长放心,益杨县委一定会带领全县七十万人口战胜非典,对历史负责,对人民负责。”   侯卫东使劲与蔡恒和高宁握了手,道:“我们三人一起战斗,两点钟,在益杨县委大会议室见面。”上了车,侯卫东罕见地对驾驶员道:“今天速度快一些,早点到益杨,军情紧迫,时不我待。”   三辆小车上了高速,一路飞奔,超越了不少车辆,路上不少驾驶员看着闪着应急灯的车队,有人骂道:“这些当官的,跑到高速路上来耀武扬威,真是活腻了。”还有一位驾驶员使劲按了按大车喇叭,表示对车队的不满。   在车上,侯卫东有一种临战的紧张,他给小佳打了电话:“我从省党校回来,刚刚参加了市委扩大会议,根据市委安排,我已经到了益杨县,在这里指挥抗击非典。”   小佳的心一下就被抓紧了,道:“你千万小心,染上了病可不得了,非典死亡率很高,又没有特效药。”   侯卫东安慰道:“这是职责所在,没有办法退缩,而且,我只是在指挥室里指挥,又不到第一线去,有什么担心。”   他加重语气叮嘱道:“非典是恶性传染病,你千万要小心,给你父母讲清楚,多买点食品贮藏起来,没事别到街道上去,还有,小囝囝就不要去上课了,在家里买些书和碟子。”   “你得小心些,别去充英雄好汉,你要记住,副市长只是你临时的责任,丈夫和爸爸才是你永恒的职业。”   “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你管好家里的事,我的事就不必操心了。”   挂断了电话,侯卫东又给母亲刘光芬打了电话。   刘光芬埋怨道:“你爸真是个犟驴,他还是火佛煤矿,根本不回来。”   侯卫东道:“火佛煤矿在山沟里,那里说不定更安全,你等会给大哥大嫂打电话,公安机关肯定在非典第一线,他们别主动冲到第一线去。”   说起大儿子,刘光芬心里已经急得起了火,道:“不给你说了,我马上给卫国和你二姐打电话,他们两家人都喜欢在外面跑,我得给他们打招呼。”   与母亲通了电话,侯卫东没有迟疑,马上给郭兰也打了电话,道:“你那边非典的情况如何?”   接电话之时,郭兰正站在校园宿舍的窗边,她拿着电话,依着窗,道:“上海这边很紧张了,校园里学生都戴着口罩。”   她的眼光正好落在一块草坪前,一对青年男女坐在了椅子上,女的正在细心地整理着男的口罩,当整理好以后,她飞快地吻了吻男青年的额头,然后,她才给自己戴上口罩,两人戴着情侣口罩肩并肩地互相依靠着。   “我在高速路上,准备到益杨去,负责那边的抗非工作,你要保重。别在外面停留,宿舍有冰箱吗,多买一些食品,必须得减少上街的时间和次数。”   “谢谢你,卫东。”郭兰感到了一阵阵温暖,她轻声道:“你别太拼了,注意保护自己。”此时她已经多次交待过母亲,原本还想让侯卫东照顾,却觉得不妥,挂断电话以后,她又给家里打了电话。   打完了这几个电话,侯卫东的小车已经来到了县委大院,县委书记蔡恒、县长高宁的小车也就紧跟着进了大院。   县里领导已经等到了院中,大家都是熟人,又有任务,稍作寒暄,便一起上楼。   走到楼上,侯卫东与蔡恒基本上同时拿出了手机,侯卫东接通了电话,道:“老蒋,什么事?”   电话里传来了市政府秘书长的声音,道:“卫东,两点钟准时召开全市电视电话会议,你和四大班子一起参加,还是非典的事情,中央下了大决心,处理了部级干部,今天要通报这件事情。”   侯卫东放下电话,于蔡恒对视一眼。   蔡恒道:“这边的扩大会议也是通知两点正式举行,看来只能让他们等待了,县里四大班子领导要一起参加电视电话会议。”   两点,沙州市电视电话会议正式开始。   电视电话上,市委书记朱民生穿着衫衣打着领带,宁玥刚穿着短袖衬衣,两人都没有笑容,并排而坐。   首先市委副书记杨森林通报了疫情。   侯卫东在本子上记了四点:“一是北京非典确诊病人和疑似病例,较之前一天成倍增加;二是党中央、国务院明确提出要以对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及时发现、报告和公布疫情,决不允许缓报、漏报和瞒报。卫生部决定,原来五天公布一次疫情,改为每天公布;三是非典被列入我国法定传染病;四是由于防治非典不力,卫生部长、首都市委副书记被免职。”   然后由市长宁玥布置了非典防止工作。   最后由市委书记朱民生做了强调。   会议时间不长,只用了四十来分钟。散会以后,侯卫东思考已经很成熟了,他对着电话电话会场的全体县级领导,讲道:“我在这里讲两点要求一个希望。”   “第一,防非典的关键是加强对流动人口的控制与管理,切断疫情传播渠道,发动群众,群防群控……我们必须要对近期从疫区返回益杨的进行果断隔离,做到对返乡人员登记百分之百,身体检查百分之百,疫情严重地区返乡人员留观百分之百,发热咳嗽人员到发热门诊检查百分之百,并实行对返乡人员的漏登、漏检、漏报、交叉传染的零目标管理,以此构筑了全方位的防范体系。”   “第二,严密构筑四道防线,确保一方平安。以火车、客车的消毒和旅客筛查为第一道防线,严把入口关;以公交车、出租车等市内车辆消毒为第二道防线,严把流动关;以旅馆、酒店、外来人口居住地和公共场所消毒为第三道防线,严把传播关;以医疗机构对‘非典’病人和疑似病人的防治为第四道防线,严把防治关。”   “第三,我希望党员领导干部起好带头作用,这次不期而至的疫情,是考验党员领导干部的试金石,我们必须站在抗击非典的第一线,谁当了逃兵,谁就将被扔到历史的垃圾堆,将受到党纪国法的严肃处理。对于在抗非过程中涌现出来的先进,县委要制定完善的激励和保障机制。”   侯卫东的声音很是激昂,道:“我在这里作一个保证,只要抗击非典不结束,我就不离开益杨,与益杨同生死,和大家打一场益杨保卫战。”   会议室坐着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的县级领导,这些县级领导不少都花白了头发,此时聚精会神地看听着侯卫东讲话,当侯卫东讲话精神结束,会场爆发出激烈的掌声。   县委书记蔡恒等到掌声稍停,道:“侯市长讲得很具体了,县委县政府将严格按照市里的部署和侯市长的讲话精神去开展工作,打一场益杨保卫站。”   开完了益杨县委扩大会,各地各部门领导都是行色匆匆地奔向了各自的岗位,侯卫东、蔡恒、高宁并肩站在小会议室的窗口,看着楼下的小车一辆一辆的启动,然后消失在县委大院门口。   侯卫东很有些感慨,道:“好多年都没有这样斗志昂扬的场面了,我们的干部在关键时刻还是能战斗的。”   蔡恒道:“侯市长,你住在县委小招待所,那里安静一些,也没有闲杂人。”   侯卫东在益杨原本有房子,在如此危急时刻,他并不想住进沙州学院,点了点头,道:“就住在县委招待所,平时我就跟着蔡书记或是高县长一起,益杨县外出务工人数多,很多都在疫区,所以我们最关键的工作还是堵,只要堵得住,益杨就是安全区。”   他看了看表,道:“晚上七点,通知公安、武警、交通、学校、卫生、商业等几个重点部门一把手到县委来汇报工作,听一听他们的工作汇报。”   布置完工作,侯卫东来到自己的临时办公室,这才松了一口气,在卫生间,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从回到沙州到目前,他还没有给李晶打过电话,或者说,他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与李晶联系过了。   拨通了电话,传来了李晶稍显嘶哑的声音。 第727章 人性的弱点(上)   侯卫东满脑子都是非典,从资料中得知了香港淘大花园的事,此时听到了李晶嘶哑的声音,心里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上,道:“你怎么了,病了吗。”   李晶刚从睡梦中惊醒,道:“昨天晚上带着孩子去学游泳,嗓子不太舒服。”   侯卫东提高了声音,甚至有些严历,道:“你不要命了,现在是什么时候,非典闹得这么凶,死了不少人,你还带着孩子们到公众场合,这几天别出门,勤洗手,戴口罩,你住的地方与淘大花园不远,淘大已经被封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还真的不知道,淘大花园怎么了?”   “那里非典爆发,被隔离了。”   3月19日,一名非典患者到香港淘大花园E座其弟住处,期间使用过厕所;3月26日,淘大花园有7人患非典,28日增加到63人,31日激增至213人,4月15日已达321人。鉴于疫情的严重性,香港政府不得不对对淘大花园发出“家居隔离令”。   检验发现,SARS病人的尿液和粪便中都有大量病毒,而且病毒在粪便中可以存活60小时以上。当第一例感染者造访住在淘大花园的亲戚,并多次使用厕所时,带着病毒的水雾就飘到共用一条下水管的各层同号码的公寓内,使得其中的居民感染。这些居民再通过共用电梯,将病毒传给不共用下水管的其它编号公寓中的居民,这些居民感染后同样通过下水管道将病毒传入其它楼层同号码的公寓内。   李晶这才反应过来,咯咯笑了起来道:“猴子,听到你责怪,我心里很甜蜜,这说明你心里还有我们。”   “我是认真的,你别开玩笑,必须按我说的做。”   李晶的笑声格外轻脆,道:“别担心,SARS刚刚在香港出现的时候,我就和丑丑兄弟来到了美国这边,这边没有事,你自己要小心。”她哆了一下:“刚睡沉,就被你吵醒了,你要陪我。”   侯卫东长舒了一口气,道:“你在那边,这我就放心了。”随即他声音又提高了,道:“你和小丑丑到了美国,应该给我说一声,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李晶这才安静了下来,道:“我是故意不给你说,这样做是有理由的。”   侯卫东安静地听着李晶低语。   “我这人从小就独立,你在不在身边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可是,我们的两个儿子还小,父亲不在身边,也是人生的一种缺失,我想做的是让两个儿子人格独立,让他们品性端正,让他们幸福成长,所以,我有很多事情都没有给你说,但是我的终极目标是让两个孩子都成了和他父亲一样的男子汉。”   这一番话,李晶经过了深思熟虑,并非随口而言,她爱极了两个健康可爱且调皮的小家伙,爱之深,谋之远,她要让这两个孩子人格健全。   侯卫东没有想到李晶想得这么深,沉默良久,道:“母爱永远是传大的,我对不住你们娘俩,很惭愧。”   李晶道:“不要这样说,跟你好,我就知道这个结果,而且这个结果也不错,满世界任我来去,感觉蛮好,我喜欢。”   她能开创精工集团这一番事业,除了时势造英雄这个大因素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从小经历过磨难而形成的洞察力和情商,这两样正是她事业成功的基础,她爱着侯卫东,此时却选择了一条对双方都最好的方式。   侯卫东身有重任,也就没有过多的儿女态,道:“我不多说了,一切保重,岭西已经出现了非典病例,沙州是劳务输出大省,在疫区工作的人很我,如今都在返乡,我还得坚守住阵地。”   放下电话,侯卫东还是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李晶太独立了,独立得让他感到心痛,而自己除了心痛,基本上不能多做什么。   闷坐了一会,他果断地就将儿女情长扔在一边,把晏春平叫了过来,道:“我们马上到沙州大学,你给校办联系一下,我要听关于防止非典的工作汇报。”   小车到了校门,被校保卫处保卫和白大褂医务人员拦住了,晏春平坐在副驾驶室,把窗户摇了下来,道:“侯市长来沙州大学检查工作,刚才给校办联系了。”他说完这话,就用眼光看着沙州大学的检查人员。   保卫处胡处长闻言走了出来,他见车内确实坐着侯卫东,站在窗边,为难地道:“侯市长,学校下了死命令,凡是进校的车都必须登记并接受医务人员检查。”   侯卫东对沙州大学的布置甚是满意,推开车门,下了车,道:“胡处长做得很好,在这非常时期,不管是谁,都不能坏了规矩。”   胡处长笑道:“还是侯市长理解人,要是换了其他领导,说不定已经生气了。”   “胡处长,你是我的老领导了,别客气。”   侯卫东在沙州大学读书之时,当过学生纠察队的副队长,就是胡处长的直接部下,两人甚为熟悉,此时侯卫东一飞冲天,成为了沙州副市长,而胡处长仍然是保卫处的胡处长,只是,十年时间,往日颇为英挺的胡处长已经有了暮气,肚子挺了出来,脸皮的肉也开始松弛了。   检查完毕,侯卫东来到了校办,沙州大学段校长已经在楼前迎接。   侯卫东快走两步,道:“段校长,不敢当啊,我可是你的学生。”   段校长主动与侯卫东握了手,笑道:“卫东不仅是沙州大学的学生,也是沙州市副市长,今天你是以公事而来,我当然执以公礼,如果你是以学生身份到我家里,那我就坐着等你进门。”   一边闲聊,两人一边朝办公室里走,进了屋,侯卫东应直奔主题,道:“今天是为了非典而来,想听一听沙州大学的布置。”说了这话,他的脸色不由得严肃起来。   段校长与侯卫东相对而坐,他把眼镜取了下来,放在桌上,道:“不仅市委市政府重视抗击非典,教育部接连发相关文件,现在,全校上下已经高度重视,充分行动起来。”   侯卫东点头道:“刚才我进校,也作了登记,进行了检查,胡处长坚守岗位,值得表扬。”又道:“学校是人群聚居区,非典的传染性强,若是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必须要有强硬的具体措施,有必要之时则须采取断然手段。”   刚才校办接到电话以后,校办主任特地向段校长作了汇报,段校长安排道:“侯市长是来检查非典的准备工作,我们不应该给他开绿灯,开了绿灯,反而是违纪,你打电话让门守照常检查,不能轻易放进校门。”   此时听到侯卫东表扬胡处长,段校长就笑了笑,然后开始了汇报,道:“自从非典疫情发生以后,校党委行政高度重视,多次开会,制度了细致的措施……”   “隔离是预防传染病最有效的途径,从昨天日下午5时起,沙州大学已经开始限制进入校园人员,并从4月20日起正式实行凭学生证、工作证、离退休证进入校门制度,家属和确实需要进入学校的人员要到居委会办理家属出入证和临时出入证……”   “在校内,各学生宿舍楼门口,团委、学生会组织学生值班守控,防止非本楼人员进入;对食堂就餐、浴室洗澡等,也实行检查制度。其他一系列措施包括:全校学生餐厅为学生熬中药预防药汤,免费供应……”   侯卫东仔细听了报告,脸上露出了笑容,等到段校长讲完,道:“按照市委安排,由我到沙州与县委县政府一起抗击非典。希望学校及时向益杨防典办通报情况,有什么要紧事情,还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他笑道:“有段校长坐镇沙州大学,我就放心了。”   沙州大学工作细致,这让侯卫东心情放松了不少,出了校门,他吩咐道:“我们到几个交通要道去看一看。”   益杨城里有六条公路通往沙州及各乡镇,侯卫东首先来到了高速路口,见到了已经设立了检查组,医护人员、公安和交通人员联合开展检查,他没有下车,坐在车上看了一会,然后道:“走吧,到另外几个道口。”   这一圈走下来,侯卫东的心又悬了起来,六个道口,有四个有检查组,还有两个道口空无一人。   他给县委书记蔡恒打了电话,讲了看到了情况,道:“防止非典必须要万无一失,做好了九十九件事,只要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好,出了后果也是灾难性的。”   蔡恒放下电话,火冒三丈,把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桂刚叫了过来,道:“你到各个道口去检查没有,怎么有两个道口没有还没有设置检查组。”   桂刚有些奇怪地道:“下午我又召集几个部门开了会,要求他们必须马上派出检查组,应该没有问题。”   蔡恒怒道:“马上准备车辆,我们到现场去看一看。”   在外面转了一圈,侯卫东在五点钟回到了县委办,他对晏春平道:“你给县交通局秦飞跃联系一下,让他给我回电话。”   此时,秦飞跃还有些酒意,电话铃声响起,他没有听到。 第728章 人性的弱点(中)   益杨县交通局长秦飞跃是侯卫东多年的老友,当时在青林镇之时,镇长秦飞跃对侯卫东表达了某种善意,两人关系还是挺不错。此时到了刺刀见血的关键时期,侯卫东眼见着秦飞跃要犯错,还是伸手准备拉他一把。   “你给交通局办公室打电话,让他务必给我打电话。”侯卫东向晏春平发出了指令。   晏春平性格酷似其父亲,也是眼眨眉毛动的角色,闻听侯卫东之言,明白了侯卫东与秦飞跃关系不一般,他拿出电话,给交通局办公室打通了电话:“我是市政府办公室秘书晏春平,请秦局长接电话,侯市长要找他。”   办公室的人知道秦飞跃关着门在办公室里休息,有些为难,耍了一个滑头,道:“秦局长不在,我马上联系他,再给你汇报。”   晏春平用词便严历起来,道:“请你务必打到秦局长,回电话回来。”   办公室几个人商量了一会,还是去敲了门,秦飞跃睡得昏沉沉的,听到敲门声不停,骂了一句:“这些人也太不懂事了。”打开门时,脸色不太好看。   听说是侯卫东找,秦飞跃的脸色这才缓和,道:“我知道了。”说完,转身又把办公室的门关掉。   转眼间,秦飞跃笑哈哈给侯卫东回了电话,道:“卫东市长,我是飞跃,有什么指示。”   侯卫东没有给秦飞跃好脸色,道:“我问你,为什么有两个交通道口没有你的人,务必在半个小时之内给我派人去,其他部门你少管,至少你的人要派去。”   秦飞跃酒醒了一半,道:“我的人手确实不够,抽了不少人了。”   侯卫东打断了他的话:“非典就是战争,必须严肃纪律,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你别撞枪口上,这是要处理人的。”   秦飞跃明白了侯卫东的意思,酒基本上全醒了,不迭声地道:“我知道了,马上就安排。”放下电话,秦飞跃大步走出了门,对办公室道:“通知所有一、二级办公室到办公室开会,十分钟必须来。”   在交通局二级班子会上,秦飞跃拍了桌子,道:“从领导带头,全部带队到检查组去,谁怕死不去,先交辞职书,大家一个一个地表态,办公室的,做好会议记录,别东张西望。”   侯卫东给秦飞跃打了招呼以后,又四处转了转,这才回到了县委办公室。   晚上七点,县委会议室,公安、武警、交通、学校、卫生、商业、建委、开发区等重点部门一把手,所有镇乡的书记,准时到齐。   当蔡恒征求侯卫东意见之时,侯卫东道:“先到沙州大学和重点部位去实地看一看,然后再来听汇报谈要求。”   几分钟后,县委丰田中巴客车开到了楼下,侯卫东、蔡恒等人鱼贯而下,大家坐在中巴车上,不少人都是一边下楼一边小声地打电话布置工作。   侯卫东知道打电话的人是在了解情况或者是在下达补救指示,他没有点破大家,检查工作并不是目的,只是一种手段,顺利地抗击非典才是最高目标。   现实生活中,有太多人将手段与目标弄拧了,教训下级成为了乐趣,促进工作反而放在其次的位置上。   到了沙州大学的大门,胡处长亲自讲解了防典措施,现场检查了一辆进校的小车。   看完了沙议大学的措施,侯卫东道:“沙州大学是全县抗击非典的重要部位,大家看到了,他们的工作做得很细致,根据县委部署,全县构筑了四道防线,第一道防线就是把好入口关,下面我们到全县的四个道口去看一看。”   秦飞跃此时的酒已经完全醒了,他跟着大部队行动,心里很是踏实,经过下午的紧急布置,六个道口都有交通局领导和执法人员。   看着几位面容严肃的领导,他暗道:“侯卫东还是不错,提前给我打了招呼,否则今天要出洋相。”   到了头两个道口,一切正常,工作组都在岗位上,到了第三个道口,里面有当地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医护人员和交通执法人员,但是公安人员不在岗。   蔡恒看着公安局长李剑勇,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以前当过政法委书记,当时李剑勇还是刑警大队的大队长,业务精,却不是原局长游宏的嫡系,他在公安局的成长过程与蔡恒的升职高度一致,此时面对着蔡恒的发问,他有些尴尬,挺直的腰板,报告道:“脱岗是严重违纪,局里将严肃处理,一定不会姑息。”   蔡恒并不愿意深究,口气却很严历,道:“把处理结果报给县委。”   后面的三个道口,有两个道口没有医护人员,更有一个最偏僻的道口,除了交通局派有人员以外,公安、医疗、当地镇政府都没有人到位。   回到了会议室之时,一行人看着侯卫东铁青的脸色,都感觉风雨欲来风满楼。   李剑勇在当刑警大队之时,由于上青林的案子与侯卫东多有矛盾,他现在看着副市长侯卫东,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那位分管综合治理工作的青林镇副镇长,“早知侯卫东能当副市长,当年就和他搞好关系,现在又多了一个靠山,现在临时抱佛脚也晚了。”   晚上的会由蔡恒主讲,他的讲话格外严历,会议做出了两条决定:一是由纪委、组织部、县委办组成联合小组,对今天检查缺岗人员进行调查和谈话,然后根据调查和谈话结果做出处理结果,二是卫生、公安和李渡镇主要负责人向县委作检查,由县委通报批评。   会议结束,侯卫东还在办公室看最新的传真,蔡恒、高宁和卫生局局长一起走了进来。   卫生局李局长是这几年提拔起来的,侯卫东并不认识,他一脸愁容地跟在书记和县长身后,进了门,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说话。   高宁道:“侯市长,卫生局李局长反映了一些情况,我觉得苗头不太对。”   侯卫东恰好看到最新文件有关于对岭西医院护士的处分文件,闻言很是敏感,道:“有什么情况?”   李局长以前与祝焱夫人蒋玉新在一个办公室,同为副院长,虽然没有与侯卫东直接接触过,却是久仰大名,只是当前他心急如焚,顾不得攀关系,道:“听说香港和广东都有护士死于非典,因此,有些护士不愿意参加检查,更有甚者,宁愿不要工作也不参加检查组,今天有一个站的护士就辞职了。”   侯卫东把文件递给了蔡恒,道:“你先看看这份最新传真。”   这是一份转自广东的文件:4月19日中午,某市沙镇卫生院组织接诊一名发高烧病人,当班护士怕被传染擅自离开卫生院,直到下班时才返回。该病人后被确诊患流感。林汝华因擅离职守、临危退缩被开除公职。   还有一份转发自福建的文件:某市两位机关干部在非典防治工作中擅离岗位案,某镇中心卫生院护士、医生不服从非典防治工作安排案等四起典型案件。   另有转发四川、湖北的违纪案件。   看完文件,蔡恒又将文件递给了高宁。   侯卫东明确表态:“我请示了市委,凡是在抗非工作出现的违纪违规行为,一律严惩,具体来说,不服从安排的人员,经说服教育仍然不到岗,可以给予行政处分,严重者开除公职。”他加重了语气:“如果触及法律,则依法行事,绝不手软。”   李局长暗道:“如果染了病,命都没有了,给一个处分谁又在意。”   侯卫东心里也想到了这一层,道:“除了硬的一手,我们必须还得有软的一手,一是在社会是普及抗非典知识,消除人们的恐慌心理,二是要制定政策,比如参加的抗非的乡镇干部、医护人员,可以优先调进城,优先提干,蔡书记,这方面你是行家,要在明天拿出一个具体的奖励措施,三是在全社会营造一个抗击非典光荣的氛围。只有软硬结合,才能达到效果。”   布置完工作,已是晚上九点,侯卫东这才回到了县委招待所,刚刚静下来休息一会,接到了小佳的电话。   “我看了传真文件,目前各地都有护士、医生和工作人员牺牲在工作岗位上,你别傻乎乎地冲到第一线。”   侯卫东很理解小佳的心情,道:“我是益杨县抗击非典的主官,我不到一线,怎么能带动其他人,说一套做一套,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小佳生气地道:“我不想要英雄,只想要一个活着的健康老公,小囝囝也不想要英雄,只想要一个老爸,我宁愿你不当副市长。”   侯卫东笑道:“我是在办公室动嘴巴,又不在第一线,能有什么危险,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副市长都染了病,沙州情况就危急了,这是我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   “你别避重就轻,我给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不管你当不当官,有没有钱,我只要活着的老公。”小佳说着就眼泪婆娑。   侯卫东刚才还在办公室始用各种政策调动各方力量投入到抗击非典的战斗之中,此时小佳又提出不能上一线的请求,这是一对矛盾,小佳的请求从家庭来说是合理的,可是侯卫东的职业道德又不允许他成为逃兵。   人性的弱点与光辉,只有在最紧急的情况之下才能显现真面目。 第729章 人性的弱点(下)   侯卫东与小佳通了电话以后,就将小佳的叮嘱抛在了一边,抗击非典不是请客吃饭,稍有处置不慎,就有可能酿成大祸,他明知在第一线接触返乡人员有风险,也必须要求工作人员担负起责任。   他静思良久,又给蔡恒打了电话,道:“战争年代,大家不怕死,主要是有一种社会氛围,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如今抗击非典也是一场战争,我们要在社会上营造一种众志成城抗击非典的浓烈社会氛围,消除恐惧感,增加信心,这样才能激励一线的工作人员。”   县委书记蔡恒此时也正有这种考虑,道:“我正在办公室与桂刚谈论此事,明天把宣传方案报过来,请侯市长审一审。”   侯卫东客气地道:“好,明天一大早就送过来,蔡书记这一段时间辛苦了,晚上睡一下好觉,明天我们一早就碰头。”   他作为沙州副市长,到益杨来指挥抗击非典,还是很注重发挥县委和县政府的作用,毕竟他是强龙,而真正决定县里干部命运的还是县委书记和县长这些地头蛇,如果不能获得这两人的支持,工作将会被动。   如何发挥强龙的作用,这就是一个综合的因素,侯卫东和蔡恒等人心里其实都有一个清晰的界限,很微妙,但是互相又能够感受到。   在县委的办公室,蔡恒和桂刚已经把正事谈完,两人点燃了香烟,开始闲聊。   桂刚感慨挺多,道:“我第一次见到侯卫东的时候,他还在青林镇当办事员,什么职务都没有,一个白兵,跟着秦飞跃一起到马市长办公室汇报工作,后来他跳票当了副镇长而没有受到处理,我们都没有想到他这么历害,十年时间就成了副市长。”   蔡恒道:“我倒是早看出他是个人才,他给祝焱当秘书以后,被祝焱派去联络公、检、法,手法就干净利落。这一次到县里来指挥抗击非典,我又实实在在感受到他的工作风格和水准,他拿捏事情的分寸很好,能当了副市长,确非浪得虚名,看这个发展势头,他还有长大,就算进入省级班子也不困难。”   蔡恒和桂刚关系很不错,两人有了此共识,自然更加不会怠慢临场指挥的副市长。   一大早,蔡恒和桂刚亲自来到了县委招待所,陪着侯卫东共进了早餐。   侯卫东笑开玩笑道:“蔡书记,你日理万机,以后千万别过来陪我吃晚餐,不敢当啊。”   蔡恒拿着县委招待所出名的小包子,一口就吃掉了一个,道:“我反正也在吃饭,在早上与侯市长碰个面,然后白天跑现场,晚上再见面,时间就充裕得多。”   其实这也是侯卫东需要的工作节奏,此时蔡恒主动说了出来,正合他的心意。   吃过早饭,县委办主任桂刚拿出了宣传方案,向侯卫东作了报告。   “县里的宣传方案的口号是众志成城抗击非典,具体活动安排了八项,一是编印、制作、赠送一批防治非典的图书和音像制品;二是创建一批防治非典的示范企业、学校、社区和村镇;三是悬挂、张贴一批防治非典的标语和宣传画;四是制作、发布一批防治非典的公益广告;五是开展一系列依靠科学,战胜非典的科普宣传活动;六是推出一批防治非典的先进典型;七是创作一批反映抗击非典斗争的文艺作品;八是表彰一批在防治非典工作中涌现的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   “安排很细致,我赞成,提两点建议,一是领导重视虽然是老生常谈,但是不可否认,领导确实是牛鼻子,抓住了牛鼻子也就牵一发动全身,因此要在抗非中实行领导责任制,各地各单位一把负总责,事情办好了奖励,办碰了要拿话来说。”   “二是要拿出处理一批干部的魄力,不听指挥的干部,临阵脱逃的工作人员,必须受到惩处,奖惩分明,才能最大程度激励广大的干部群众。”   早餐聚会时间谈完,侯、蔡等人各自忙开了。   下午,县纪委书记刘凯拿过来对擅离岗位的两位卫生院医生的处理报告。   看见刘凯走进了办公室,侯卫东真的有些时空停滞的感觉,他在益杨工作之时是九三年,如今已是二00三年了,益杨各部门的头头脑脑基本上没有大的变化,只是有的副职变成了正职,有的人这个部门到了另一个部门,有部分人从实职变成了非领导职务。   但是核心部门的要职基本上还是由十年前的熟面孔所把持,刘凯十年前就是纪委排位第一的副书记,在办理土产公司案子中的表现可圈可点,十年之后,他还是朝前走了一步,成为了县纪委书记,只是从他斑白的双鬓,侯卫东知道他的仕途已经到达天花板了。   “刘书记,请坐。”侯卫东从椅子背后欠了身,与刘凯握了手。   晏春平跟随侯卫东日久,眼光灵敏得紧,见侯卫东抬了屁股,便知道此人关系尚可,连忙选了益杨毛峰,泡了茶,放在刘凯桌前。   看了报告,侯卫东干脆地道:“我没有意见,救死扶伤是医务人员的天职,临阵脱逃者不配当医生。”他加了一句:“蔡书记和县纪委的决定我都表示支持,只要事实清楚,我就是你们坚实的后盾。”   刘凯得到了口头支持,他仍然将那份处理报告送到侯卫东身边,道:“侯市长,你能否在报告上签字。”   由于让侯卫东签字不合符惯例,只是由于蔡恒担心以后开除公职的人数会很多,就想让侯卫东也承担一些责任,此事他不太好出面,就让刘凯来试一试,如果侯卫东签字,则很圆满,如果侯卫东不签字,也没有什么损失。   侯卫东拿起报告看了看,他稍作思考,在文件上签下同意两个字,在“侯卫东”这个名字前面,加上了“益杨抗非指挥长”的头衔。   作为副市长,他在益杨县委的文件上签字并不妥当,可是在非常时期,他作为“益杨抗非指挥长”签字就能说得过去。只要是为了公事,侯卫东素来不怕承担责任,他认为只要权力而不想承担任何责任则是官僚,只是承担责任而没有权力则是笨蛋。   蔡恒看到了侯卫东的签字,对刘凯道:“市里、县里都支持你,县纪委监察局不能下软蛋,应该处理的人一个不手软,这样,才能真正地保护大多数的干部职工。”   刘凯拿着报告出了门,将几个副书记叫到了一起,开除公职是极为严重的处罚,尽管纪委都是在做得罪人的事情,面临此事仍然感到了无比压力,最终被开除者的矛头不会对准高层领导,而是将愤怒倾向具体经办的人和机关。   不过,县里最高层已经下定了决心,纪委监察部门只能联合组织人事部门将处分进行到底。   营造众志成城的社会氛围与开除工职等手段结合起来,益杨的抗非工作得以有效地开展。   当然,在这个活动中,益杨县委县政府只是起到了组织者的作用,绝大部分干部职工在灾难来临之时的勇气,才是这个社会最宝贵的财富,他们在和平时期或许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是在千钧一发之时,我们民族的高贵品质还是从很多的内心深处涌现了出来。绵延数千年的文明,确实有其内在的生命力。   到了四月七日,岭西省发现了七例非典确认病例,消息传来,沙州的绝大多数商场都空空荡荡,街道上到处都是口罩。   从疫区返乡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全部被隔离在公共区域留置观察,益杨县的各项工作运转得很有效。   中午,侯卫东从医院回到了县委招待所,刚下车,就见到高长江和一个年轻女子站在了院子里。   见到了上青林的高长江,侯卫东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提高了声音,热情地道:“老乡长,好久没有见到你了,身体还是这么好,上楼坐。”   又回头对晏春平道:“让厨房多安排几个菜。”   再对高长江道:“这是我的秘书,就是晏道理的儿子,父子俩就是一个样子。”   侯卫东说话之时,眼光看了一眼旁边的年轻女子,心里琢磨,“高乡长这时来找我,多半是为了这个年轻女子,而在这个时间找上我,十有八九这个年轻女子就是被处理的护士。”   果然,寒暄完毕,高长江将侯卫东单独拉到了一边,道:“卫东老弟,老哥哥有一件事情要求你了。”   当年,没有上青林工作组组长高长江支持,侯卫东无法完成疯狂的修路计划,没有修路,侯卫东也就无法华丽地转身,因此,他从心里一直将高长江视为自己的长辈,很是尊敬,道:“老乡长,有事就尽管吩咐,千万别客气。”   十年时间,退休在家的高长江头发已经全白了,成了典型的白头翁,他坐在侯卫东对面,道:“跟我一起来的女娃儿,是我的侄女,她在县医院上班,刚刚被宣布开除了公职。”   侯卫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高长江。   高长江满怀着希望地道:“我侄女去年才生了一对双胞胎,她这人胆子小,看到双胞胎女儿,又听到非典死了些护士,被吓住了,因此那天没有到岗位上,她还小,就是一天没有上班,给个处分就行了,直接开除公职,这也太重了。”   破人情关,是很早的课题,可是有些人情关,确实很难破除,侯卫东此时也面临着两难问题,破,还是不破,都是问题。 第730章 隔离的时光(上)   侯卫东亲自给老乡长高长江继了水,又递了一枝烟过去,此时他已决定帮助老乡长,可是他首先打击的是高长江的期望值。   “高乡长,我们是老关系,就不给你打官腔了,如今全国都在抗击非典,好的典型和坏的典型都要抓,你的侄女恰好就成了坏典型,如今县纪委的文件已经出来了,木已成舟,你来晚了。”   高长江听到侯卫东一口就回绝了自己的请求,着急地道:“老弟市长,我这侄女才当妈妈,而且是双胞胎女儿,有些怕惧感是情有可原,现在一棒子把人打死了,总得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   “如果是在平常时期,这事就是小事一桩,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这个非常时期不是说着玩的,卫生部长都被免职了。”   高长江被拒绝以后,感觉脸上挂不住了,可是想着侄女殷切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套交情,道:“老弟,我的侄女就是你的侄女,这事你无论如何也要帮忙,你现在是市长,这件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高长江是侯卫东进入仕途的老师,十年后再见面,侯卫东却觉得这个老师的心思在自己眼里如透明人一般,一方面,侯卫东离开青林山以后接触的都是沙州精华,一个赛一个的精明,另一方面,高长江退休以后成为退休老头,与社会也渐渐隔绝了,此消彼涨,侯卫东确实感觉在高长江面前是游刃有余。   他说了两句为难的话,然后话锋一转,道:“如果是其他人,此事只能如此,可是老乡长出面,我还得想些办法。”   高长江闻听此言,知道事情又有了希望,道:“请市长老弟一定要想想办法。”   “老乡长,先不忙,我要和你侄女谈一谈,先了解情况,然后再说下一步的事情。”   高长江侄女进了屋,坐在侯卫东面前颇有些局促不安,不敢看侯卫东的眼睛,手脚也没有搁处。   侯卫东也就没有再绕弯子,道:“你是什么学历?”   “什么?”由于事关自己的命远,且是第一次见到市领导,高长江侄女紧张得紧,没有听清楚侯卫东的问话。   高长江接话道:“她是在卫校读的书。”   侯卫东脸色郑重地道:“如今全国都在抗击非典,作为医务人员脱离岗位,就等同于战士在战场上临阵脱逃,错误是严肃的,县纪委已经出了通报,文件也是不可更改的。”   高长江侄女长得眉清目秀,是那种贤妻良母类型,被侯卫东此言弄懵了,不知如何应对。   “我有个主意,如今省里在办护士的大专班,你如果有兴趣就去读书,我可以给你报个名,毕业以后,你想回益杨也行,想留在沙州也可以。”   高长江侄女婿就在沙州东城区教书,两人分居两地,想了不少办法都不能团圆,此时受了处分,反而能读大专,又能到沙州医院工作,这完全是天上掉陷饼的事情。   两人走出门,高长江侄女脸若桃花,看着满街的口罩也不觉得刺眼,反而充满了幸福,道:“舅舅,这是真的吗?”   有了这个圆满的结果,高长江很有些意气昂扬,道:“当然是真的,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正儿八经的副厅级在职干部,办这些事情还不是小菜一碟。”他一边走,一边道:“侯卫东当初分到上青林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天天跟在我的后面,下村、修路、办石场,都是我为他参谋的,没有我也就没有他的今天,我的事情他能不帮吗。”   高长江侄女只顾得高兴,虽然觉得此话有些吹牛的成分,也没有说出来。   对于高长江侄女来说,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如果没有高长江这一层关系,或许她就被开除了,此时有了侯卫东的关系,她就能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若按迷信的说法,这是高长江修来的善缘,让侄女免除了苦难。   对于侯卫东来说,这是一件小得很的事情,祝焱夫人蒋玉新现在到了省卫生厅工作,正好管着这一摊子事情,让她出面说句话,读个大专,在医院找个工作实在是小事。   高长江两人走出不久,县委办主任桂刚又过来请示,道:“省教育厅江副厅长要到沙州大学,要视察抗非工作,蔡书记让我来请示您,看您是否一起过去。”   “这个时候来视察工作,江厅长这是工作扎实。”侯卫东原本想说“江厅长这是添乱”,临时改口为“工作扎实”又道:“既然来了,也就是客人,也还是去陪一陪。”   来到了沙州大学,经过了检查,侯卫东这才到大学的小招与江厅长见了面,江厅长是出身于教育系统,挺有学者风度,这一次非典专门负责全省大学的抗非工作,才把岭西和铁州的学校走完,沙州是他的第三站。   在非典时期,大家心态都发生了变化,中午的一餐酒吃得就很含蓄,大家谈话的中心仍然围绕在抗击非典工作之上。   吃完午饭,江厅长没有休息,告辞而去,侯卫东来到沙州以后,一直住在县委招待所,虽然晏春平买了内外衣服,可是他上了小车以后,心里突然特别想回教授。   到了教授楼,侯卫东吩咐道:“小晏,你们先回招待所,下午三点来接我。”   刚上了楼,正在拿钥匙开门,隔壁的门却是吱地响了一声,侯卫东如有心灵感应一样,回头看着这道门。   郭兰推开门,抬头就看见了侯卫东,她并不惊讶,道:“你回来了。”   “你不是在上海,怎么回来了。”侯卫东上下打量了郭兰一眼,压抑着心中的喜悦。   “我妈摔了跤,小腿骨折,我飞回来照顾她,昨天回来的。”   “我这一段时间一直在益杨,负责指挥县里的抗非工作。”   郭兰抿嘴一笑,道:“我知道,报纸上写得清楚,你每天的活动都有益杨日报作记录。”在成津组织部当部长之时,郭兰表情经常是严肃的,此时站在门口轻松一笑,顿时让侯卫东感到如沐春风,略略上翘的鼻尖带着几分调皮。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怕打扰你工作。”   “到上海读书,你变年轻了。”   “真的吗?”郭兰又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总觉得这里有人在等着我。”   郭兰脸微红,道:“我去买点吃的,一会就回来。”   进了门,侯卫东三步并两步就走到了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郭兰的身影,郭兰似乎知道楼上有人看她,回头看了一眼,笑了笑,这才走向商店。   “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什么时候来接我,听我的电话。”等到郭兰背影消失在了树木中,侯卫东马上给晏春平打了电话。   经过前几天的紧张工作,益杨县的抗击气氛已经完全营造了出来,各项工作进展得比预计得还有顺利,岭西电视台还到益杨来进行了采访,侯卫东是副市长身份来推动益杨县的工作,应该来说比较成功。   至于益杨县具体的事情,还是得由县委县政府来操作,不是侯卫东的职责了。   侯卫东放响了音乐,将门虚掩着,只等佳人回来,他听到隔壁响起了开门声音,又过了一会,防盗门被轻轻推开了。   两个心灵和肉体都渴望着对方的人儿意外在抗击非典中相遇了,紧紧相拥在一起,嘴唇都急切地寻找着对方。过了良久,两人嘴唇才分开,侯卫东心情极佳,道:“现在是非典时期,接吻不利于抗击非典,你不怕非典吗?我可是天天在外面乱跑。”   郭兰凝神看着侯卫东的眼睛,道:“与你一起得非典,我不怕。”   侯卫东在欢欣的同时,在心灵深处却突然有些淡淡的忧伤,他只是抱紧了郭兰,将一具温润的身体紧紧抱在了怀里。   在晚上五点,晏春平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侯卫东道:“肠胃不太舒服,带点拉肚子的药。”他又特意叮嘱道:“我身体不舒服的事情,不要给蔡书记、高县长说,免得他们紧张。”   就在这天晚上,沙州大学西区突然出现了六例发热病人,有学生也有教师,在凌晨四点,段衡山接到了消息,立刻给沙州市委作了报告,同时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侯卫东在睡梦中被惊醒,听了报告,他半天没有说话,道:“我正在沙州大学西区,教授楼,昨天陪着江厅长吃了饭,肠胃不舒服,就住在了西区。”   段衡山也苦笑道:“我也在西区,也住在教授楼,我们是楼上楼下。”   侯卫东果断地道:“我马上给蔡恒打电话,按照应急预案,立刻隔离西区,我和你就留在西区组织防疫工作。”   段衡山没有想到侯卫东会主动留在西区,他道:“侯市长你就别留在西区了,赶紧出去,趁消息还没有传开,我留在西区坚守,组织师生。”   “段校长,别说了,按预案办,没有人可以搞特殊,非典就是一场战争,我不能临阵脱逃。”   益杨沙州大学的疫情很快上报到了岭西省委省政府和沙州市委市政府,侯卫东亲自向省长朱建国报告了沙州大学西区的情况,听说侯卫东主动留在了疫区,朱建国连说了三声“好。”   凌晨五点,沙州大学西区完全封闭,大量身着防护服、全副武装的卫生人员开始进行全面消毒,浓重的消毒水味呛得人无法呼吸。   天亮以后,西区近千名老师和学生正在惶恐不安之时。   在西区的停止使用的老广播室突然传出了声音:“西区的各位老师和学生,我是沙州市副市长侯卫东……我和段校长恰好都在西区,我们将与一千零五十六位同学老师一起共同渡过隔离时间……在西区将建立临时的党支部……我相信,胜利一定属于坚强的沙大人,我和段校长将与你们同在……”   郭兰站在阳台上,她看着湖光山色,听着空中飘来的广播声音,异常平静。 第731章 隔离的时光(中)   在西区老旧的广播里,侯卫东作了动员讲话以后,他与段穿林一起朝音乐系办公室走去,两人就如平常散步一般,谈笑风声地行走在隔离区。   站在窗边、门口、路边惊恐的教职员工和学生们,见到了段校长和侯市长如此神态,也受到了感染,音乐系党总支书记主动跟在他们后面,朝办公室走去。   段衡山刚刚在办公室坐定,接到了郭兰的电话,道:“你家里有病人,用不着过来工作。”   郭兰坚持道:“我虽然在脱产读研,仍然是沙州大学的组织部长,我要求回到岗位上来。”   段衡山道:“那你过来吧,我们在音乐系办公室商量工作。”   侯卫东正在同音乐系党总支书记谈话,没有注意到段衡山的通话内容,当郭兰出现在音乐系办公室之时,他吓了一跳,随即又反应了过来:“郭兰是沙州大学的组织部长,这个时候正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几人开了小会,很快做出了以下决定:   1.成立西区临时党支部,由侯卫东任临时党支部书记,负责隔离区的总体工作。   2.组织学生党员和学生骨干成立应急领导小组,段衡山出任组长,郭兰为副组长,音乐系总支书记出任办公室主任,下设饮食组、应急组、宣传组、卫生组,处理在隔离期间的一切具体事务工作,安排好学生的生活,做好学生的思想工作。   党支部和应急领导小组还有更具体的分工,侯卫东作为临时党支部负责人主要联系沙州市委市政府、协调相关单位,指挥益杨县委县政府,对隔离区进行有力支援。   校长段衡山作为应急小组负责人则搞好内部的工作,协调校党委和各级党组织在公寓外也全力采取各种措施稳定局面,协调配合,缓解了同学们的恐慌和烦躁情绪。   分工结束以后,郭兰来到了广播室里,将临时党支部和应急小组的职责向隔离区作了通报,读了段穿林亲自起草的倡仪书。   隔离区有一千多学生,还有五百教职工及家属,平时这些学生和教职工对学校当局都抱有深深的成见,对政府更是没有好感,冷嘲热讽还算轻的,甚至还有就差两个人的说法。此时到了最危急时刻,听到了广播里传来的临时党支部的倡仪书,顿时觉得找到了主心骨。   郭兰将倡仪书读完,悠扬的歌声响起以后,隔离区渐渐平静了下来。   在隔离区外,县委书记蔡恒、高宁等人心急如焚,一是因为沙州大学出现了数人同时高烧的疑性病例,这给益杨县委县政府增加了巨大的压力,二是副市长侯卫工阴差阳错地留在了沙州大学里,如果侯卫东在益杨出了事,他们两个地方官还真的有些说不过去。   接到了市委书记朱民生的电话,侯卫东很乐观地报告道:“朱书记,现在隔离区里师生的情绪稳定,我会和师生一起渡过14天的隔离区,但愿那几个疑似病人没有将被排除。”   朱民生万万没有想到侯卫东会被困在隔离区,不过这件坏事也变成了好事,由侯卫东在隔离区里面坐镇指挥,隔离区应该能够稳定平安,他鼓励道:“卫东,你要二十四小时保持手机畅通,我已经给蔡恒下了死命令,要随时听候你的指挥,要在人、财、物、医疗上给予最充分的保证。”   县委书记蔡恒始终打不通侯卫东的电话,连续拨打数次,他才接通了侯卫东的电话,道:“侯市长,根据你的要求,盒饭已经全部准备好了,还有一些书刊报纸,马上就送进来,您还有什么要求?”   侯卫东交待道:“蔡书记,我被困在学院里,正好与师生同甘共苦,你现在要集中精力抓好几道防线,坚决将非典控制住。”   刚刚结束了与蔡恒的通话,小佳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她语带着哭腔,道:“老公,你就在屋里呆着,隔离区的情况复杂,千万别逞能了,我宁愿你不当官,也要让你好好的活着。”   听着小佳的哭腔,侯卫东反过来安慰道:“隔离区有一千五百多人,目前除了几个疑似病例,没有其他人发热,我估计那几个人就是普通流行感冒,恰好遇到了非典,所以搞得大家紧张。”   小佳在电话里哭了出来,道:“我已经下了高速路口,等一会就要到学校来,我求求你了,别逞能了,一个人就在家里待着。”   侯卫东急了,提高了声音,道:“我给你说过了,你到益杨来起不了作用,反而让我担心,赶紧给我回去,别耍小孩子脾气,要理智一些。”   他见小佳不听话,马上又道:“我有事了,等会给你打过去。”   侯卫东打通了交通局秦飞跃的电话,道:“我老婆就要从高速路下道了,你让检查站的人把她堵住,不要让她到益杨来,如果两口子都染上了非典,我的小囝囝就成了孤儿了,这是绝对不行的。”   秦飞理解侯卫东,当即给检查组下达了明确指示,道:“侯市长在隔离区,不想让他爱人也到这里来,你们要用强硬的态度把她挡回去。”   接受任务的是交通局的执行大队长,他是老江湖了,笑道:“秦老板放心,拿起鸡毛当令箭,这帮小兔崽子玩得最熟悉,何况这一次确实有令箭。”   小佳刚到检查站,面前就来了一个警察和一个交通局执法队员,执法队员啪地敬礼,道:“接上级通知,任何车辆不能进益杨城,请同志先接受医务人员检查,然后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小佳礼貌地道:“同志,我是园林管理局副局长张小佳,侯卫东的爱人,想进城去,能不能放行。”   交通执法人员面无表情地道:“列宁没有证件都进不了门,我们更不敢违反规定,而且,我们正是执行侯市长的命令。”   小佳又给侯卫东打电话,未果,她只得给县长高宁打了电话,高宁道:“张局长,实话给你说了,这事侯市长打了招呼,坚决不放你进城,你也要理解侯市长的一片苦心,回家吧,等非典结束,我给你陪礼。”   她再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侯卫东,你太狠心了,我恨你。”   侯卫东被小佳的真情感动了,道:“小佳,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此时我已经在隔离区了,你千万别到这个危险地方来,回家以后,给我爸妈说清楚,别让他们别担心。”   好不容易劝住了小佳,侯卫东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佳开着车返回沙州,在一座公路桥旁,她将车靠边停了下来,透过车窗正好可以看到益杨县城的全景,她看着沙州大学的方向,暗自祈祷:“老公千万别染病。”   校长段穿林坐在一边,听了侯卫东打的几个电话,道:“张小佳也是沙州学院毕业的吧,读大学谈恋爱,一般来说很难成功,象你们两人这种深厚感情确实少见。”   侯卫东昨日才与郭兰有过亲密接触,此时听到段穿林如此表扬,感觉怪怪的,他连忙岔开了话题,道:“吃了饭,这些饭盒子丢得到处都是,十四天隔离期满了,整个学校不成了垃圾堆,说不定要引起其他的病,我们组织一些党员干部和学生会的骨干,收一收垃圾。”   段穿林道:“只怕人员不太好组织。”   “现在隔离区喷洒了不少过氧乙酸,到目前也没有发现有发热现象,多戴几层口罩,应该没有大碍,凡是勇敢站出来的学生,以后在分配上给予照顾,凡是勇敢站出来教师,就作为重要骨干来培养。”   当骨干们被叫到西区操场之时,听到侯卫东主动带领大家收拾垃圾,大部分骨干都表示愿意为大家服务,但是仍然有少数人表示了拒绝。   段穿林看着离开的十来个教师和同志,轻声对郭兰道:“离开的学生就算了,凡是这一次离开的教师,你要把名字记下来,以后入党、提干、出国等优惠都别想了。”郭兰从小在学院长大,又当了一段时间的组织部门,将离开的教师记了下来。段穿林又道:“晚上,你和卫东市长都在我家里来吃饭,这一次隔离也有好处,可以让大家彻底将身外事放下来。”   紧张而忙碌的一天很快就结束了,这一天,大量身着防护服、全副武装的卫生人员不断地在校园里全面消毒,弄得整个西区如同沉泡在消毒药水之中,一千多被隔离的教职员工情绪稳定下来,也没有继续出现发烧症状。   广播中传出来轻柔的钢琴曲,在晚风中掠过湖面,飞过校园,钻进宿舍楼,回荡在同学耳中。很多年过去,提起2003年的隔离岁月,大家印象最深的就是过氧乙酸和飘在空中的音乐。   侯卫东、段穿林和郭兰都住在教授楼里,隔离区一天的工作结束,晚餐便在段穿林家里进行。   段夫人的冰箱里贮量丰富,还有不少腊制品,她做了六、七盘菜,色香味都还不错。段穿林开了一瓶茅台,道:“我平时不喝酒,今天就与卫东市长和郭兰喝一小杯。”   段夫人则拿了菜,给小佳母亲端了去。   “郭兰,你也别推,这一小杯酒也是消毒酒,你这个小姑娘今天很勇敢,这个组织部长没有白当,我很满意。”   郭兰作为应急小组副组长,一直在做具体事,把繁杂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段穿林看在眼里,大为欣赏。   侯卫东此时心情颇为复杂,小佳驾车闯益杨的举动,让他即感动又惭愧,可是见到宁静、幽雅、勇敢的郭兰,他又欲罢不能,深陷其中。 第732章 隔离的时光(下)   看着母亲睡下,郭兰道:“妈,你睡吧。”   郭教授夫人道:“兰兰,我不应该让你回来,你不回来,也就不会遇上了隔离了。”当西区被隔离以后,她心里很是焦虑,就如祥林嫂一样总是在口里念着这个话题。   郭兰为母亲理了理被角,安慰道:“上海还是一样在闹非典,得不得病是一个人的命,让保姆一个人照顾你,我是真的不放心,等到西区的隔离解除了,你跟着我到上海去,租一间房子,我们还是能在一起。”   郭夫人摇了摇头,道:“我不会离开沙州大学,也不会到上海去打扰你生活,你安心去学习,别担心我。”她与郭教授一辈子相濡以沫,从来没有分开过,在这间房子里,留着郭教授太多的气息,她不愿意离开这里到另外的陌生环境。   “那你先睡吧。”郭兰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寝室。   到了客厅,从市场上请来的保姆正在看电视,见郭兰出来,便仰着脸气鼓鼓地迎了过去,道:“大姐,我要讨个公道。”   郭兰见了保姆的神情,心里暗自奇怪,道:“年龄你比我大,就别叫大姐了,你直接叫我郭兰,有什么事吗?”   那保姆语气很是生硬,道:“这一次到你家来当保姆,现在学校被封了,我们都有可能染病,现在我怕得很。”   此时,郭兰只认为保姆是害怕,也没有往其他地方去想,安慰着保姆,道:“这种隔离就是保护措施,只要那几个发烧的同学退烧了,大家就没有事,或者说隔离了几天没有人发烧,大家也没事。”   保姆说的却是另一回事,她的声音很大:“我被关在学校,随时可以得传染病,现在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胸口闷得很,在你们家受了这么大的罪,你得加钱。”   郭兰就如正在喝水突然被呛了一口水,差点被憋住了,而保姆一直仰着头,勇敢地看着郭兰。   “你要加多少钱。”   那保姆在城里混惯了,乡村的纯朴早就丢在脑海外了,见郭兰一幅知识分子的模样,而知识分子脸皮薄,一般不会拒绝人,便开了海口,道:“隔离一天,总得加两百块钱工资,我这是提着脑壳来工作,给点买命钱。”   在2003年,郭兰工资涨了数次,又调到了大学,也不过一千五百多元,算起来一天就是50元,保姆的要价已是很高了。   郭兰在组织部门工作多年了,识人阅人的本领学了不少,尽管因为隔离而加钱并不是坏事,可是这个女人如此露骨的贪婪实在让人讨厌,她立即在心里做出了决定:“这个女人心不好,等到隔离解除,就将她解雇。”   口里道:“一天加两百太多了,一天最多加五十,这是最高价了,你比我的工资还要高。”   经过讨价还价,最后把价钱定在了隔离期间每天加一百元。   谈妥了价钱,保姆心满意足地坐在客厅里看连续剧,原本温馨无比的家,此时有了保姆在家而变得格外异常,郭兰进了里屋,郭夫人已经睡着了。   她在卫生间里悄悄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我过来,保姆在家里,你把门虚掩一下。”侯卫东见过保姆,对她的印象不好,道:“你家的女保姆长着鹰钩鼻子,看上去很阴,当初怎么找了这么个人。”郭兰道:“我妈摔坏了,当时特别需要人,就没有来得及慢慢选,现在保姆不好找。”   打完电话,郭兰回到客厅坐了坐,然后特意拿起了体温表,对小保姆道:“我有事要出去,注意看着我妈,你也早些休息。”   保姆刚刚得到加工资的消息,眉开眼笑,道:“有我在家里,你一万个放心。”   郭兰拿着体温计出了门,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出了门,并没有马上到侯卫东家里去,而是拿着手机站在猫眼看不到的地方。   果然,防盗门被打开了,保姆伸出头四下张望,郭兰假意在看手机,抬头对保姆道:“你也要出去吗?”   保姆忙道:“我不出去,不出去。”   郭兰拿着温度计朝楼上走,在楼上站了一会,才慢慢下来,楼梯是用的声控灯,她摄手摄脚而行,相信即使在猫眼里也不会看到。   两人拥抱了一会,郭兰才在耳边谈了保姆的事。   侯卫东安慰道:“现在请个好保姆很难,但是无论再难,你这个保姆都不能留,到时我给秦飞跃说一声,让他出面给你找一个保姆,他是地头蛇,找个人比你我都要方便。”   将落地灯调到微光,两人在黑暗中听了一会音乐,说了一会话,缠绵到了十一点,郭兰这才回了家,回家以后,她听见客房传来保姆的轻微鼾声。   洗了澡,睡在床上,郭兰没有睡意,想着家里的事,暗道:“女人不管再强,在家里没有男人,就真的没有主心骨。”翻来覆去,到晚上三点才终于入睡。   入睡以后,她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与侯卫东在一起吃早饭,说闲话,相亲相爱。   醒来以后,听见保姆在屋外用吴海方言不停地打电话,郭兰的梦镜便被无情地打碎,她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天花板,还是穿了衣服出了客厅。   保姆见郭兰出来,将电话挂断,打开冰箱看了看,道:“冰箱里只有这些材料,早饭吃啥子。”   郭兰道:“你想吃什么?”   保姆撇了撇嘴巴,道:“妈X的,非典真是烦人,想吃点包子都不能出去买,我吃了,下了碗面。”   听说保姆吃过了,郭兰道:“早饭你就别管了,我自己来做。”她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我熬点瘦肉粥,你一起过来吃。”   到了八点半,侯卫东过来吃早餐,桌上是香气扑鼻的瘦内粥,另外就是馒头和榨菜,虽然很简单,吃起来格外的顺口。   保姆在郭兰面前是很是尖酸,可是她从郭夫人口中得知了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眼神马上就变了,又是拿筷子,又是端茶水,热情得紧。   侯卫东不愿意跟她一般见识,还是好方相对。   吃过饭,他道:“我昨晚写了一篇短文,算是对第一天工作的小结,表扬了一些同学,你到广播站去读给大家听,然后放些音乐,营造点安宁祥和的气氛。”   他和郭兰一起出了门,郭兰去了广播室,他则去临时党支部办公室。   还未到九点,校长段衡山、音乐系总支书记也来到了办公室,三人听着郭兰读完了短文,音乐系总支书记道:“这是郭兰写的吗,很能鼓舞士气。”段衡山则笑道:“这篇文章肯定是出自侯市长手笔,不是说郭兰写得不好,而是文字的气质是男士的。”   “是我写的,昨天晚上加了一个夜班。”侯卫东又笑道:“下午我们还播放一篇,这一篇应该是校长寄语了。”   三人正说着,侯卫东的手机响了起来。   省委办公厅赵东的声音传了过来:“卫东,我是赵东,钱书记要同你通话。”   侯卫东吃了一惊,连忙站了起来,道:“钱书记,您好,请您指示。”   钱国亮声音很洪亮,道:“我刚刚看了内参,你在隔离区里将工作组织得很好,党的支部就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出来,立得起,挺得住,能带领一千五百师生抗击非典,有你们这样的干部,作为省委书记,我感到很骄傲。”   省委书记钱国亮又询问了一些具体问题,这才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望着段衡山,道:“段校长,是省委钱书记的电话,他看了关于沙州大学隔离区的内参,这是穿林的大作吧。”   段衡山笑道:“这孩子的动作还挺快,昨夜我和他在电脑上聊了发生在隔离区的事情,没有料到这么快就上了内参。”说到这里,他微微仰着头,颇有些自得。   若是顺利地渡过了隔离区一事,则坏事变成了好事,可是若在隔离区里染上了非典,则省委书记的青睐也就是很镜中花水中月了。   侯卫东脑中闪过了数个念头,只是现在隔离区并没有发烧病人,他更倾向于考虑顺利渡地隔离区以后的事情。   研究完新一天的工作,侯卫东与段衡山又到西区去转了转,经过了昨天的考验,隔离区的工作已经走了正轨。随后,市委朱民生和市长宁玥分别打来了电话,询问了隔离区的具体情况。从话里话外,侯卫东判断出,朱民生和宁玥还不知道内参的事情。   想到省委书记亲自给小小的沙州副市长打电话,侯卫东暗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隔离在省长和省委书记脑里都留下了印象,若无恙,此事就千值万值。”   在沙州,新月楼,早上七点,小佳正在睡梦之中,忽然传来门铃声音,而且持续不断。   自从侯卫东进了隔离区,小佳的神经就有些过敏,听到急促的站铃声,连忙穿了衣服出去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和一位干部。   干部戴着厚口罩,说话不太利索,却站在防护服背后,道:“我是市抗非办的工作人员,请问你是园林管理局的张小佳副局长。”   “我是。”   “昨天在高速路上一辆长途汽车翻了车,你是否参加了抢救工作。”   “当时我正路过那里,参加了抢救工作。”   穿着防护服的人道:“长途汽车上有人发烧,你要接受隔离,请配合工作。” 第733章 煎熬(上)   到了第二天上午,隔离区都很正常,段衡山一直悬着的心稍稍平静,道:“中午到我家去吃饭,家里还有些腊肉和腊鱼,是正宗的老山腊肉。”   侯卫东与段衡山都有相同的感觉,昨天是强撑着有说有笑,今天虽然没有解除警报,却轻松了不少。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老公,我被隔离了。”小佳的声音带着哭腔。   侯卫东猛地站了起来,道:“新月楼也被隔离了?”   小佳哭着道:“也算吧,但不是整体隔离,而只是将我们那个单元隔离了,昨天我来看你,回家的路上,恰好看到了一辆大客车翻车,我去帮忙转移伤者,谁知里面有一个疑似病人。”   “是疑似,还是确诊?你现在有什么症状吗?”   “现在还是疑似,我没有症状。”   侯卫东在屋里转来转去,道:“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你到益杨来,你没有回家里吧,家里被隔离没有?”   “昨天回家很累了,直接回家了,没有同其他人接触过,小囝囝没事,爸妈也没事。”   侯卫东心急如焚,不过此时他也是身不由已,强自镇定下来,安慰道:“家里什么都有,你也别太着急了,就当成一次休假,一定不会有事的,西区隔离区有六例疑似,现在一千五百人都过得好好的。”他恨不得马上长翅膀飞回沙州,可是他亦在隔离区里,只能心里着急,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直到电话发热,侯卫东这才放下了电话,段衡山已经听出了是怎么一回事情,夫妻俩在不同地方几乎同时被隔离的情况,实在是没有听说过,他只能宽慰道:“卫东,吉人自有天相,你们夫妻俩都会没事。”   自己被隔离,侯卫东并没有太过着急,可是小佳被隔离,他便觉得急火攻心。隔离是铁的政策,他纵然着急,也无计可施。   郭兰从广播室回来,进门就见到了侯卫东正阴着脸在抽烟,而很少抽烟的段校长手里也夹着一枝烟。郭兰用手扇了扇空中的烟雾,开了一句玩笑:“好大的烟,没有听说抽烟可以防非典啊。”   侯卫东没有心情开玩笑,只是苦笑了笑。   “这事说来巧了,我确实听说抽烟的人很少得非典,抽烟的人的心肺都成了腊肉,腊肉当然不会得非典。”段衡山手里拿着烟,吸了一口,故意说些轻松的话来调节气氛。   侯卫东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小佳的电话,他拿着电话,站到了窗边。   段衡山看了侯卫东的背影,低声对郭兰解释道:“侯卫东的爱人在沙州也被隔离了,她为了帮助翻车的旅客,与疑似病人接触过。”   郭兰吃了一惊,道:“张小佳也被隔离了,他家里人也被隔离了吗?”段衡山将烟摁灭,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家里人被隔离了,卫东的心情肯定不太好。”   听到了这个消息,郭兰心被搅乱了,和侯卫东组成家庭,携手共渡人生,是人生的一大美事,听到了小佳与非典疑似接触,脑中禁不住浮现那个情景。   她马上暗自自责:“我怎么能这样想,太不道德了,怎么能有这么肮脏的想法。”   被困于西区以后,除了最初的惊慌以后,郭兰很快就沉浸于与侯卫东的共同生活之中,她甚至希望隔离生活能无限期的延长下去。   侯卫东站在窗边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郭兰偶尔能听到支言片语,她的情绪越来越低沉,比听到西区被隔离的消息更加沮丧。美丽的肥皂泡,被张小佳被隔离的消息轻易地击碎。   打完电话,侯卫东拿着略有些发烫的手机走了过来,坐下来,顺手又抽出一枝烟,默默地抽了起来。   中午,段衡山道:“郭兰就别做饭了,你和卫东都到我家里来吃饭,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我和你们两家在一幢楼住了也有好多年了,这几年见面的时间还没有这几天的时间多,可以这样说,没有这一场非典,根本不可能让我们三人聚在一起喝酒吃饭。”   他有些感慨地道:“我和郭教授前后做邻居好多年,老郭还没有到我家去吃过饭。”   郭兰鼻子酸酸的,脸上表情多了一丝忧愁。   到了段家,郭兰进厨房去当帮手,侯卫东与段衡山坐在客厅里聊天,她一边与段夫人聊天,一边偷眼看着坐在客厅里的侯卫东,心思却是渐渐复杂了起来。   吃完午饭,下楼之时,侯卫东和郭兰各自来到了门口,两人对视一眼,郭兰打开了防盗门,温言道:“你也别多想,张小佳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侯卫东心里牵挂着小佳的安危,心情不太好,就点了点头,道:“学校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下午就别出去了,隔离期间,还是尽量不要出去,小心驶得万年船。”   郭兰回到了寝室,见到保姆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打了招呼,进了里屋,站在床边,问道:“妈,感觉好些了吗?”   郭夫人道:“我没事,就是把你连累了。”她见到女儿,忍不住又当了一回祥林嫂。然后朝门外望了一眼,道:“这个保姆也太不象话了,你去上班以后,她就把电视打开,而且声音特别大,吵得烦死了。”   郭教授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安静的环境,在他的熏陶之下,家里总是一片和风细雨,除了钢琴声稍大以后,基本上没有特别大的声音。此时,屋外的电视正在放连续剧,连续剧里的人都不太正常,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大吼一会大闹,将郭家的安静祥和气氛彻底颠覆,轻易地完成了对郭家的解构主义。   当郭兰沉着脸要出到客厅之时,郭夫人拉住了她,道:“你好好给她说,别吵架。”   郭兰原本就不是吵架的人,她到了客厅,尽管有意见,仍然对保姆客客气气地道:“陆大姐,你把电视声音关小一些,我妈要睡午觉。”   保姆不情不愿地拿起遥控器,将声音调小了几格,但是按照郭家的习惯,这个声音还是吵闹了一些。   “我妈睡眠不太好,声音还要小一些。”   保姆这下就不太高兴了,拿着遥控器就把声音关小了几格,等到郭兰离开,暗自嘀咕道:“保姆也是人,看电视都要来管,知识分子就是尖酸刻薄。”   郭兰装作没有听见保姆的话,走回房间时无意看了厨房一眼,只见厨房里放了不少未洗的碗,乱成一团糟。她楞了楞,回头看了保姆一眼,忍住气,走回了房间。   此时,她下定决心在隔离结束以后就解雇这位好吃懒做的保姆,同时也下定决心说服母亲跟随自己到上海去养病。   在第三天上午,侯卫东强打着精神在办公室商量事情,手机又响了起来,接通以后,传来了县委书记蔡恒兴奋的声音,道:“侯市长,报告一个好消息,送医院接受检查治疗的几位同学体温迅速恢复了正常,身体无其他不适,市防疫部门宣布解除了北三公寓的隔离,我和高县长马上过来,给你压惊。”   几乎在与此同时,段衡山也接到了电话。   两人同时放下电话,异口同声地道:“解除隔离了。”   很快,广播室里传来了郭兰的声音,随后西区的师生就涌向了校园,侯卫东站在办公室窗口看见了在校园内聚集的人群,取出手机,给郭兰打了电话。   “虽然隔离解除了,但是非典疫情仍然存在,你在广播里告知同学们,不要在操场上聚集,要依然做好防疫工作,要庆贺,等到了非典结束以后。”   郭兰稍稍组织了语言,将侯卫东的意思播放了出去。   侯卫东一边听着广播,一边就给省委办公厅赵东副主任打了电话,汇报了西区解除隔离,随后又给省政府郑秘书长打了电话,然后给朱民生、周昌全、祝焱等领导分别打了电话。   县委书记蔡恒坐着车直奔西区,这一段时间,由于西区被隔离,侯卫东陷在了里面,他天天接到沙州市级领导的电话,这些电话是关心、鼓励,同时也是压力,此时得到解除隔离的消息以后,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亲自到学校来接侯卫东。   “感谢蔡书记,没有县委县政府的关心,隔离区的日子就不太好过。”段衡山所说是实,每天县政府采取了果断措施,保证的隔离区的生活。   客气了几句,蔡恒又侯卫东道:“侯市长,县委要开常务会,专题研究抗非之事,请你过去作指示。”   侯卫东转身与段衡山握了手,道:“段校长,在沙州大学被隔离的三天,让我终生难忘。”段衡山同样带着感情,道:“卫东,你在隔离区帮得很好,作为沙大的校长,我为有你这样的学生而骄傲。”   两辆小车驰离了校园,在电梯里,蔡恒道:“侯市长,听说张局长也被隔离了,她是为了抢救车祸伤员才与疑似病人接触,让人敬佩。”侯卫东摇了摇头,道:“早知会遇上这事,还不如让她到校园来,大家一起隔离算了。”蔡恒安慰道:“侯市长,没有事的,隔离就是一种预防。”   进了会议室,全体常委都站在门口,同时鼓掌,欢迎着侯卫东,会场上还挂着两幅标语:“热烈欢迎侯市长归来”“向侯市长学习,打赢抗非战役。”   在沙州,小佳接到了侯卫东电话,得知沙州大学解除了隔离,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晚上,沙州电视台播出了对沙州大学隔离区的专访,郭兰在专题上以沙州大学组织部长身份讲了话。   看着相貌端庄、气质高雅的郭兰面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小佳想起一件事:“郭兰和侯卫东是邻居,在整个隔离其间,他们两人就是在一起的。”   女人的直觉有些奇特,通过电视画面,小佳的心情突然有些别扭。 第734章 煎熬(中)   小佳看了电视只是觉得别扭,还没有来得及深想,接到了母亲的电话,陈庆蓉心痛地责怪道:“你这人也是,侯卫东已经被隔离了,你还跑到益杨去做什么,太傻了。”又道:“想吃什么,妈给你弄。”   “你别过来,我没有胃口,而且冰箱里还有不少东西。”   陈庆蓉缓和了口气,叹息一声,道:“你也别担心了,我听说很多人隔离以后都没有事。”   挂断电话以后,小佳一个人坐在屋里发着呆。在客厅的显眼位置,放着一家三口的照片,侯卫东英俊挺拔,小囝囝乖巧可爱,这是她最爱的两个人,如果自己真的染上了非典,极有可能再也看不到这父女俩。   对生存的渴望之情大过了嫉妒之心,又经过母亲打岔,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非典与家庭之上,其彷徨而无助之感特别强烈,悲从心来,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侯卫东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小佳,你现在感觉如何,我给你写了一封邮件,上面有非典潜伏期的典型症状,你看一看,对照一下。”   打开了电子邮件,这个邮件是由侯卫东依据防非资料整理的,主要是介绍非典潜伏期的基本情况:   “非典性肺炎潜伏期一般在4-10天,临床报告最短病例为1天,最长有20天,甚至有及个别病例达到28天。非典性肺炎在潜伏期内症状不明显,主要体现为轻微肌肉酸痛,易疲劳,有不稳定的低热,伴有乏力、嗜睡,全身有不适感……少数伴有咽痛,流涕等流感症状……进入发病期,发展为持续高热,出现咳嗽,偶有血丝痰,严重者出现呼吸困难……”   其实小佳在单位里也看过非典资料,当时只是一扫而过,此时被关在了家里,仔细阅读资料,就觉得喉咙痒了起来,并且总是想咳嗽,她对照着病情特点,越发觉得自己有了疑似病例的特点,便急急忙忙给侯卫东回了电话,说了自己的感受。   侯卫东也紧张,可是没有在小佳面前表现出来,安静地道:“小佳,你这是自己在吓自己,家里有体温计,你先量一量体温,如果确实温度升高,再说下一步的事情,而且即使温度升高以后,也有极大的可能就是普通发烧,音乐系几个学生现在全部都退烧了。”   “我还是害怕。”   “那我就回来陪你。”这是侯卫东多次提出的要求。   小佳断然拒绝道:“你不能过来,我们俩不能同时染病,我染了病,还有你来照顾小囝囝,哪果我们俩都得了病,小囝囝就是孤儿了,求求你,别过来,我能应付过来。”又道:“你回来我也不会开门。”   侯卫东知道小佳的观点是正确的,他沉默了一会,才道:“你可以在网上打麻将,斗地主,哪果我有时间,也上网和你一起斗地主。”   小佳被隔离的这一段时间,对小佳、侯卫东以及两边的大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侯卫东以张远征、陈庆蓉都恨不得帮着她被隔离,可是此事他们都帮不了忙,只能让小佳一个人去承受,害得这三人比小佳受到了更重的煎熬。   在西区隔离初期,由于处于特殊的环境与氛围,侯卫东和郭兰都很纵情于沙州大学教学楼的二人世界,心理上负担并不是太重,得知小佳被隔离以后,侯卫东和郭兰的情绪都发生了变化,两人只是在门口对望一眼以后,便各自走进了自家的房门,再也没有了隔离初期的纵情。   这也让郭兰受到了深深的煎熬,理智告诉她,小佳被隔离之时,若继续与侯卫东来往,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可是对感情和家庭生活的渴望让她辗转翻则,难以入眠。   当隔离取消以后,郭兰原本想将保姆解雇,只是想到非典并没有结束,此时让保姆回家,未免不太好,便忍住没有开这个口,她不想依靠保姆,在家里全心全意地照顾着母亲,以此来排遣心中的惆怅。   就在西区解除隔离和小佳被隔离之时,全国的抗非工作也在不断深入之中。   4月21日至4月底首都非典疫情严峻,最高一天新增病例达一百五十多人。4月24日首都中小学开始停课两周;对人民医院实行整体隔离。   5月1日经过八天的紧急筹建,首都第一家专门治疗非典的临时性传染病医院小汤山医院开始接收病人。此时军队支援北京的医护人员一千二百余人陆续到位。5月6日《工伤保险条例》颁布。据此,医务人员在救治患者的过程中感染非典应算做工伤。   5月8日中国部分高校表示,优先录取抗非典英雄子女。5月9日首都新增病例数首次减至五十以内;同日首都宣布,医务人员的感染比例已经呈明显下降趋势。从4月21日到5月1日,每天平均是15.81人。从5月2日开始到5月8日,平均每天6.3人。   益杨县的防非工作一直在有序开展,特别是西区解除隔离以后,全县信心大增,医护人员、公安民警、各类执法人员在克服恐惧以后,积极性主动性都大大提高。   在沙州,唯一出现非典型肺炎的案列就是高速路翻车客车上的回乡人员,小佳运气实在不佳,在高速路上救人,就恰好救到了有非典的客车。   她虽然没有什么症状,可是由于非典最长的潜伏期在二十八天,因此依然被隔离在家里,随着二十八天的时间接近,她的心里压力倒是小了,在电脑上打起了麻将。   5月9日,市长宁玥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侯市长,益杨那边的工作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回沙州来。”   侯卫东道:“宁市长,我还在参加省党校学习,党校给我打了几次打电话,返校的时间规定在5月15日。”   “还有六天时间你才返校,先回市里,我有事同你商量。”   “行,我今天就动身回沙州。”   宁玥笑道:“等到张小佳结束了隔离,我请你们夫妻俩好好地喝一杯,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夫妻要是交好运的。”   她是属于作风强硬的女强人,可是面对的朱民生是积累了丰富工作经验的市委书记,他充分吸取了放任黄子堤带来的恶果,从人员调整到重大事项的决定,都按照前任周昌全的做法,采取了重大事项议事制度的办法,都紧紧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上。   有了这一张大网,宁玥办起事来总是束手束脚,她在沙州势单力孤,纵然有背景,但是尚不能在沙州这盘棋上发挥作用,侯卫东等年轻的改革派,就是她需要利用的力量。朱民生会下棋,她同样也有下棋的能力。   侯卫东在沙州有不少耳目,对沙州政局心里雪亮,他年龄不大经历却很非富,见惯了党政一把手的明争暗斗。   党政一把手分设其实也是一种制度安排,在一个地区设立党政两个一把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内部起着互相牵制和制衡的作用。只要两个一把手不违反原则,不严重影响当地发展,有些小矛盾就是很正常的。若搞成了某个人的一言堂或是两人矛盾冲突影响了工作,则此班子就为不合格。   对现实有了清醒而准确的认识以后,侯卫东在对待宁、朱两人的心态就很平和,甚至还有一种超越感。   5月9日中午,侯卫东在离开沙州这前,开车进了沙州大学。   郭兰听到屋外熟悉的汽车喇叭声,一颗心便跳将起来,几日的沉郁就如积雪碰上了春风,顿时开始融化了,她禁不住就朝阳台上走去,当脚步刚刚踏上了阳台,她又停了下来,暗道:“我是怎么了,就是一声喇叭,为什么这样激动。”   退回到寝室,她握着那柄精致的铜钥匙,心神不定地把玩着,自从在岭西收到了这枚铜钥匙,她就经常拿在手里,就如和尚拿着念珠,道长拿着拂尘,此时铜钥匙也有些光滑了。   “郭兰啊郭兰,你是有自尊的人,决不能甘于当小三,为了爱情,也应该离开侯卫东。”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声音。而另一个声音道:“这是你的爱情,爱一个就痛痛快快地爱,何必遮遮掩掩。”   两种想法正在脑海中博弈,放在桌上的电话铃声猛地响了起来,听到了侯卫东的声音,她又挣扎了一会,才道:“我等一会过来。”   找个借口,出了门,再拐进了侯卫东的家门。   两人在客厅里紧紧拥抱,过了良久,才分开。   “我要回沙州了。”   郭兰吸了吸鼻子,道:“我与学校联系了,学校要求等非典过去以后,就回学校。”   侯卫东一直回避着某个选择,他在郭兰的额头上亲了亲,深深地嗅了嗅她的味道。经过了非典的考验,他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就目前的状况来看,长期与郭兰保持暧昧的关系,是对郭兰最大的不公平。可是,他实在爱着郭兰,想到她躺在别人的怀抱,心里就要滴血。在理智与爱情面前,侯卫东也是深受着煎熬。   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久久不愿意转移开眼光。   当楼下汽车声响起之时,郭兰回到屋里,抹了眼泪,她已经用眼光表达了自己的心情和想法,相信侯卫东能看懂。   奥迪车驰上了高速路,将益杨丢在了身后,侯卫东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 第735章 煎熬(下)   5月9日,侯卫东从益杨县返回了沙州,至此,他完成了在益杨县的使命,这一次决战益杨县,侯卫东被隔离,却先后与省委书记钱国亮两次通话,算是在钱书记脑中再次留下些印象,也算是大难不死的后福。尽管小佳还处于隔离期,而且客车上的疑似也被确诊,但是十来天没有任何症状,大家也得松了一口气,只盼着二十八天快一些到来。   此时,经过全国人民的共同努力,非典疫情得到了有效遏制:   5月15日小汤山非典定点医院第一批7名病人痊愈出院。   5月19日首都当日通报的新增确诊病例数首次降至个位,为7例;山西省首次没有新增临床诊断病例。   5月22日首都首批高三学生复课,体温超标者严禁入校。   5月29日首都新收治确诊非典病例首次降到零;当日确诊与疑似病例之和也首次降至个位数。   6月1日首都高校应届毕业生首批返校。   沙州,生活和工作秩序也逐步恢复正常,经过确诊的三例人死亡一人,另外两人痊愈出院。   小佳被隔离28天以后,有惊无险地解除了隔离,侯卫东带着小囝囝、还有陈庆蓉、张远征、侯永贵和刘光芬,都在门口等着,害得小佳也哭了鼻子。她被隔离之时心情不宁,无心饭食,出来之时,身材苗条了许多,又有了大学时代的体形,这让赵秀等几位麻友羡慕不已。   当天晚上,小佳与侯卫东做爱以后,聊天到深夜,小佳突然想起了那日对郭兰的专访,道:“怎么那么巧,你和郭兰都被隔离了?”侯卫东道:“这叫做无巧不成书嘛,郭兰的母亲摔骨折了,她恰好回家照顾。”听了这个解释,小佳这才释然,不过,说者或许是无意,听着无有心,侯卫东却被这个话题弄得心情很不好,压抑了许多天。   在6月5日,侯卫东得到了通知,省党校正式恢复课程,在各地参加抗击非典的学员们务必按时返校。   郭兰这时也得到了复课通知,要求尽快返回校园。   拿到了通知,他去向市长宁玥辞行。宁玥道:“你有尚方宝剑,我只能放行,只是在党校学习的时候,要多思考企业改制的事情,马市长只是暂时代替你管一管,许多具体事情,你还得参加。”   侯卫东目前是未进常委的副市长,在沙州继续发展下去,很难有大的起色,此时渐生走出沙州的想法,当然,这个想法不能暴露在宁玥和朱民生面前,于是笑道:“宁市长,我还是那一句老话,你只要发话,我随时从岭西回来,就如这次抗击非典一样。”   “你安排个时间,我请你们两口子吃饭,两口子分别在不同地方被同时隔离,在全省干部中还是头一份,所以这个饭无论如何都得吃。”   “宁市长客气了。”   宁玥思路又回到国企改制上,她想起在省里听到了一些事,道:“最近首都理论界盯着国有企业改制的事,TCL被批了,还是格林柯尔董事长也被认为巧取豪夺了几家上市公司的资产,省里领导以此事的看法也有分歧,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坚持原来的方案吗?”   侯卫东想了想,道:“理论界的争论,对我太遥远了,我的出发点和立足点就是解决实际问题,邓公那句话说得好,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才是好猫。”   宁玥不以为然地道:“理论界的争论最终要落实到具体的政策,发展到一定程度,理论界将为某些利益群体说话,这在国外已经是现实,在国内也有理论支配现实的传统,卫东年轻有为,前程远大,可是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这是行不通的。”   侯卫东对自己的情况也有深刻的认识:他是从最基层的上青林工作组起步,一步一步走到副厅级的岗位上,他没有在更高一层国家机关工作的经历,更注重实践能力,对理论动向注重不够,换句话说,他的政治敏感度还有所欠缺。而宁玥有家族背景,与高层多有接触,信息面要广泛得多,这是她与侯卫东的很大区别。   可是,政治敏感度也得在相应的位置才能发挥作用,级别不够之时,纵然鼻子比猎狗灵敏一万倍,也没有什么意义。   侯卫东没有与宁玥进行太深入的交流,道:“宁市长,这次到省党校学习,就是一个抬头看路的过程。”   结束了宁玥的谈话,侯卫东陷入了思考,暗自思考道:“宁玥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职务越高,就更需要政策水平,其实也更需要有人扶持,也需要跟领导,只靠实干,最多走到中层岗位,而到不了更高的领导岗位。”   山头,派系,在任何朝代都是存在的,这是一柄双刃剑,一荣俱荣,一毁俱毁。   侯卫东身上打着周昌全的印记,可是再往上走,周昌全的影响力也就迅速渐弱了,在岭西,要走上大市一把手的岗位,必须得有省委书记、省长的支持。   他琢磨道:“这一次非典与省委钱书记通了话,不知他有印象吗,如何才能真正地进入钱书记的视线?而赵东最大的作用是牵线,其本身并没有决定权。”   想来想去,侯卫东感到头痛,也没有明确的办法。   就在侯卫东感到头痛之时,另有一人也倍感煎熬,易中岭东窗事发以后,溜得飞快,到了广东以后潜伏一段时间以后,正在寻找出境的机会,非典疫情突如其来,广州全市从上到下都投入到抗击非典之中,街道办、居委会穿梭于各个社区,对于通辑犯易中岭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整个非典时期,他就如惊弓之鸟,备受煎熬。   进入了六月,学校开始返校,易中岭就想着悄悄回一趟岭西,这一次仓皇而逃,身上没有带多少现金,倒是带有银行卡,可是全部被冰结了。非典结束,他终于山穷水尽了,从当上了益杨土产公司经理以后,他就过上了资本家的生活,从来没有尝过没有钱的日子,如今在广州突然间成了提心吊胆的穷人,这让易中岭感到了苦不堪言。   他以前在沙州花天酒地之时,也想起过狡兔三窟的典故,在岭西秘密地置有房产,还藏着十来万现金,当时这些现金都是随手而放,根本没有瞧在眼里,没有想到这十来万现金就成了救急的钱。   易中岭换乘了好几趟客车,当在傍晚到达岭西以后,胡子拉喳,衣服也因为坐长途车而皱巴巴,下了车,步行远离了车站,然后在街道办要了一碗杂酱面,吃到杂酱面熟悉的味道,他猛然间想起了在沙州的好日子。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喝完了面汤,易中岭抹了抹油嘴巴,发出了感叹。   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了岭西,进入了小区,易中岭痛痛快快地冲了澡,这才恢复了人样。   易中岭躲进了岭西的小区以后,侯卫东也来到了岭西党校,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他一直没有给郭兰打电话,也没有接到郭兰的电话。   6月24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首都的非典型肺炎疫情明显缓和,已符合世卫组织有关标准,因此解除对首都的旅行警告,同时将首都从非典疫区名单中排除。这一决定从宣布当天开始生效。   岭西已经彻底从非典疫情走了出来,省委省政府举行了表彰大会,侯卫东被评为岭西省抗击非典先进,带着大红花参加了大会。   易中岭天天躲在房间里看电视,当他看到了侯卫东戴着大红花作为先进代表发言之时,顿时激起了潜藏在心底的仇恨,他如猎人盯着猎物,骂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侯卫东,如果你落在我的手里,一定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味道。”   看完电视,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阳台上看星星,看院子里的人来人往。忽然,在院子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他顿时就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院中的行人。   侯卫东将小车停在路边以后,一个人朝着郭兰的小家走去,在党校这二十来天,他对郭兰的思念一天都没有退潮,更加炽烈了起来,这天在外面陪着宁玥吃了晚饭以后,开着车经过了这个小区,他的车已经开过了小区,还是忍不住拐了一个大弯,开到了小区。   手里握着精致的铜钥匙,楼道上的灯光渐次地随着脚步声亮了起来,侯卫东将钥匙插入了钥匙孔,轻轻扭动,一次冰冷的铁门就打开了,另一个空间就向侯卫东畅开了怀抱。   每一扇门后面都有一个故事,或精彩,或平淡,但是写出来就是一个故事。   侯卫东打了客厅的灯,郭兰的影子和味道仍然飘浮在空中,用眼睛抓不住,只能用心来体会。   自从那天离开了益杨,他的心里就充满着更多的矛盾,他也不知道郭兰是否还会回到这间小屋,他也不知道与郭兰的感情到底能走向何处。   他在各个房间转来转去,看到了桌上放了一本唐诗简本,随手翻开,看到了一片树叶做成的书签,那一页是李商隐那首著名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看到了书签,侯卫东知道郭兰读过这首诗,仔细体会意境,确实是只是当时已惘然。   在另一个窗口,有两道目光,易中岭死死看着对面的单元,可是对面单元的灯光有熄有亮,他很难判断出侯卫东是到的哪一个房间。 第736章 又临选择(上)   在属于郭兰的小屋里逗留了几个小时以后,侯卫东回到了党校,暂时就将郭兰埋在了心底,为了爱情而喝酒烂醉,那是港台电视剧的烂招,真正深沉的感情往往深埋于内心深处。   在党校过了两天,他开始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一大早,提着晏春平带来的竹水河扁鱼,晃晃悠悠地去祝老爷子家里吃早饭。   没有当上沙州市委常委,侯卫东已生离意。   在沙州市委,有洪昂、杨森林等年龄不老的常委,作为一位副市长,没有特殊的政绩或是特别的背景,要走上一把手的岗位,确实是难上加难。如何突出重围,成了侯卫东面临的最重要课题。   选择有三:一是在沙州依次递进,以时间来换官位,这是一个未可预料的过程;二是平级调动到省级重要部门担任职务,然后再下放,这是曲线救国,前几次由方面大员调任部门领导,多多少少是被迫,这一次他有些主动争取的意思;三是直接到偏远市去出任一把手,沙州是第三大城市,作为副市长,有直接到偏远市当一把手的可能性,只要弄出政绩,还是有机会继续向上发展。   目前,在省里可以依靠的人还是周昌全,可是这个靠山的政治前途基本到顶,开始走下坡路,对自己的助力也将减弱了。吴英副厅长原本是一位极好的助推剂,可是蒙豪放调入中央以后,形势发生了变化,交通局长陈曙光一直在活动,他有离开岭西的意愿,由此可以看出一些问题。   至于现任的省委书记钱国亮,侯卫东是通过赵东在间接联系,这条线只是算是一条暗线,暂时还用不上。现任省长朱建国是蒙厚石的好友,而蒙厚石的侄女蒋笑是大嫂,这一条倒可以用,可是杨森林的关系更近,杨森林没有上位之前,他的机会并不大。   走在田野风光下,侯卫东享受着清晨的和风,看着满地的绿意,他的心胸似乎也开阔了一些,将复杂的人际关系暂时放在了一边。   到了祝老爷子院门,最先出来的还是两条土黄狗,黄狗的记忆力颇佳,居然知道眼前之人是多次进过家门的,围着脚步一阵跳跃,将侯卫东迎进了院子。   祝梅正背着画板要出门,见到了侯卫东进门,露出一阵惊喜,道:“这一次隔离,被吓着了吗,我给你发了几个邮件,收到了吗?”   侯卫东在被隔离的几天,上午去办公室,下午一般情况下就与郭兰在一起,出来之后,事情也挺多,基本上没有打开邮件,此时被祝梅问起,道:“这一段时间忙得昏天黑地了,还没有时间去看电脑,回去就看。”   祝梅略有些失望,此时她恢复了听力,新的世界向她敞开了大门,有太多精彩生活在等着他,对于侯卫东来说,朦胧的少女情怀已经成为了记忆,反而是对李晶姐姐的事,她在心里耿耿于怀。   祝梅忍不住为李晶姐姐打起抱不平,故意道:“李姐姐又到了美国,两个小弟弟越来越可爱了。”   “是很可爱。”侯卫东没有在祝梅面前表达出情绪的波动,简短地道。   祝梅又道:“我收到了他们的照片,还有几张速写,你看不看。”   这几句话说出来,侯卫东马上就反应过来,祝梅应该知道些什么,他尽量平淡地道:“那我就去看一看。”   这时,祝焱也走了出来,见到了侯卫东,道:“我刚才听到你的声音还以为出现了幻觉,当真是你,这么早。”   侯卫东没有想到会遇到祝焱,扬了扬手中的扁鱼,道:“党校已经开学了,给祝老爷子带了几条扁鱼,才从成津让人送过来的。”他很熟悉祝家的情况,一边说着,一边将扁鱼倒进了院子角落的水泥池子里,这是祝老爷子专门挖来放鱼的小池子。   祝焱才起床,对侯卫东道:“我去上卫生间,你先坐一会。”   侯卫东就跟着祝梅进了底楼的侧屋,这里已经改造成了她的画室,祝梅在乱七八糟的画室中找了几张纸,上面用简洁的画笔勾勒出活泼男孩子的形象,甚至比那几张照片更生动。   看着速写,侯卫东在心里叹息一声,对祝梅道:“画得真不错。”   出了画室,他没有多话,坐在房檐上抽烟,看着院外绿油油的田野。   祝梅经历了十来年的无声无息的生活,对人的表情特别敏感,看到了侯卫东样子,突然有些后悔,她进屋去泡了一杯茶,放在侯卫东身边,轻声道:“我出去写生了,你喝茶。”   喝着茶,看着郭兰背着画板走出了院外,年轻的女孩子行走在生机勃勃的原野,在这一瞬间,侯卫东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转眼间就到了三十四岁,青春就在一系列大事小事、闲事琐事中悄悄地溜走了,而且青春的流逝是不可逆的过程,只有当青春流逝以后,猛然回首,才发现岁月之珍贵与无奈。   祝焱在洗漱之时,蒋玉新也下了楼,见到侯卫东,道:“今天有空过来。”   侯卫东道:“我回到党校了,离这里挺近,过来喝老爷子的稀饭。”又道:“蒋院子,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前后跟随祝焱的秘书有七、八个了,蒋玉新最喜欢的还是侯卫东,道:“你客气什么,有事就说。”   “我在青林镇工作的时候,有一位老乡长,挺照顾我,他的亲侄女生了一对双胞胎,在非典时期就害怕了,没有去值班,我亲手签字交她开除了,当时是特殊时期必须用霹雳手段,现在想起也是情有可原。”   蒋玉新笑了,道:“卫东你就别啰嗦了,到底有什么要求?”   “我想让她侄女上大专,然后分到沙州的医院,老乡长在当年对我着实不错,我得还错。”   听侯卫东说得如此实在,蒋玉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事好办,等到九月开学的时候,你再给我打个电话,让她来找我就行了。”   祝焱洗漱完毕,下楼来,道:“党校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   两人都是官场中人,官场中人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官场。侯卫东给祝焱递烟,祝焱摆了摆手,道:“不抽了,戒了几次,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侯卫东点燃了烟,道:“马市长进了常委,我倒有些难办了,这一届政府结束,也就是三十好几了。”   祝焱笑道:“三十几岁仍然算是年轻人,我也是三十七、八才走上县级岗位,比你要差得远。”   闲聊了几句,他建议道:“我听说铁州班子有些调整,蒋玉楼很快要出任市委书记,能不能想办法调到铁州去,那边工业比沙州还要强,历来是出干部的地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玉楼说一说,他对你还是挺欣赏的。”   侯卫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祝书记,干脆我到茂云,进常委,给你当秘书长。”   祝焱此时正处于上升空间,道:“如果你要来茂云,就不当秘书长了,给我当组织部长,帮我把住干部关口。”   这时祝老爷子从外面回来了,祝焱又补了一句,道:“卫东若真想动一动,我请义云部长吃饭,你直接向义云部长汇报思想。”   在祝老爷子家里跑了一趟,收获着实不小,回到党校,心里就想着祝焱的建议。   上午下了课,侯卫东接到了楚休宏的电话,“侯市长,中午有空没有,如果有空,在一起吃顿午饭。”   接到了周昌全的指示,侯卫东开着车就直奔沙州印象,要了一间最大的雅间,到了沙州印象,才知道老邢到欧洲去旅行了。   等了一会,周昌全和楚休宏来到了沙州印象。   周昌全坐下以后,道:“在沙州工作这十年,胃口适应了沙州菜的风格,不过没有沙州人来陪,沙州菜的味道就不够。”   侯卫东道:“乡音、乡村、乡人,这是一个系统工程,离开了哪一样,都不会纯粹。”他知道周昌全约他来吃饭,当然不会是仅仅听一听乡音,他还是秉承着在周昌全面前的老习惯,周昌全不说,他就不问。   吃了风干野鸡,又品了竹水河的正宗扁鱼,周昌全这才道出了此行的真意,道:“目前省政府几位副秘书长作了些调整,你有没有到省政府当副秘书长的意愿,协助我来管计划、财税、体改、劳动保障、人事、编制、统计、信访方面的工作,如果你有这个想法,我再给朱省长讲一讲这事。”   在沙州,朱民生始终没有将侯卫东作为嫡系,加上宁玥又是强势女人,侯卫东没有进入沙州市委常委,就已经有了去意,此时周昌全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当即表态,“老领导,我随时听从您的召唤。”   周昌全呵呵笑道:“这一次你在沙州大学被隔离,表现很不错,朱省长在我面前提起过两次了,我已经试探了他的口气,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原来从副市长到副秘书长,还要在省级部门过渡,你是抗非英雄,属于破格。”   一般情况下,在岭西,省政府副秘书长如果到部门或者地方任职,都是一把手,因此,侯卫东以沙州副市长的身份调到省政府任副秘书长,虽然看起来是平级调动,其实也是提拔了,如果到了省政府,再兼任法制办或是信访局的职务,也就进入正厅序列了。   一天之内,遇到了两起不错的建议,似乎就将侯卫东面临的出路问题解决了,难道,好事来了,门板也档不住。 第737章 又临选择(中)   那日偶尔在小区看到了侯卫东,易中岭便开始回想起与侯卫东点点滴滴的怨恨:   在益杨,侯卫东还是祝焱的爪牙,与自己无怨无仇,却紧盯着益杨土产公司,如果祝焱、侯卫东不紧紧盯住益杨土产公司,也就没有纵火和投毒之事,他的人生就有另外一条道路,这是怨恨之一;   在益杨开发区,堂弟易中成被莫名其妙地调离了办公室岗位,表面上的原因是有利于发挥易中成的才能,易中岭心里明白,对堂弟的调动其实是针对他,这是怨恨之二;   在沙州,易中岭与黄子堤是好朋友,拿了不少好地,做了不少工程,几乎是无往而不利,但是唯独侯卫东不卖帐,沙津路四个标段,他一个标段都没有弄到手,而在南部新区,易中岭几乎没有任何项目,这是怨恨之三;   在沙州绢纺厂一事,易中岭原本想以小博大,毕其功于一役,控制实力尚厚的绢纺厂,不料侯卫东从中作梗,让美梦成空,这是怨恨之四。   易中岭无所事事之时,总喜欢拿了椅子,坐在窗边看着楼下,即是看院中风景,也是守株待兔,等着侯卫东再来小区。无意中似乎探得了侯卫东的秘密,这让易中岭狼狈的逃窜生涯中多了一抹亮色。   等了好几天,不见了侯卫东的踪影,易中岭也不着急,天天就小酒小肉地守着,他要等到非典彻底结束,各地彻底解除了抗非工作,才准备拿着钱离开岭西。   6月10日傍晚,易中岭切了一只卤鸡,买了啤酒,又开始重复往日的故事。   一位窈窕的女人走进了小区,易中岭注意力就被吸引过来了,他原本只是想饱一饱眼福,可是当女人走近,他眼睛就瞪圆了,来人居然就是沙州组织系统的美女郭兰。   看到了郭兰,易中岭脑中刹那间就闪现出了侯卫东的形象,侯卫东——郭兰,两人倒真是郎才女貌,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看着郭兰走进了自己看熟的那一个单元,易中岭兴奋得快要跳起来,骂道:“女人都是贱货,看起来一本正经,其实也就这么一回事。”又自语道:“侯卫东自诩为正人君子,这下被我抓住了痛处。”   他在屋里转来转去,脑筋急转,思考着这次发现将有何意义,渡过短暂的兴奋,他发现,见到了侯卫东和郭兰一事,对于他来说最多就是三流小报记者淘到的桃色新闻,而且两人间隔了这么多天出现在一个小区,拿到桌面上,这事根本就是无中生有,没有任何影响力。   可是,凭着他的直觉,侯卫东和郭兰肯定是走向同一个地点,若说两人没有私下的关系,打死他都不相信。   此时,在楼上,郭兰一眼就看见了那一本翻开的诗集,她清晰地记得,当时看过此书,自己将书关闭放好了,这一次见到桌上打开了诗集,便明白侯卫东到过此屋。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是郭兰最喜欢的诗,她将诗集拿起来,放在鼻上嗅了嗅,熟悉的纸张和油墨的味道依旧,诗句在印刷体里穿越了千年时光,李商隐的忧伤直指她的心灵。   她手里握着那柄精制的铜钥匙,这枚钥匙就如一块玉,被抚摸久了,日渐光滑起来,显出些温润之色泽。   第二天,七点,郭兰细心地关掉了水、气和电,在门外坐了出租车,直奔岭西空港。   在小区的绿化树下,戴着墨镜的易中岭已经偷拍下了郭兰的照片,等到郭兰坐上了出租车,他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门口。门口旁边就是一家面馆,生意红火,他早就想来这里吃顿面,可是一直在犹豫,此时拍了郭兰的照片,心中高兴,警惕性就降低了,来到了面馆,拿出了老总的架子,道:“来一碗牛肉面,三两的那种。”   吃着牛肉面,易中岭似乎重新回到了正常社会,心思一会儿飘到了往日的荣光,一会又回到了侯卫东、祝焱身上。   “老子得让侯卫东吃不了兜着走。”尽管易中岭此时处于被通辑状态之中,他还是胆大包天,一边咬着面条,一边恶狠狠地想着如何借着这个机会修理侯卫东。   人得极其复杂的综合体,绝大多数人都是正常人,都心怀怕惧,但是也有极少数人胆大包天,易中岭就是属于胆大包天特别敢于冒险之人。此时的易中岭就是一条疯狗,他滴着疯毒的嘴此时对准了侯卫东。   此时,侯卫东在省党校学习,由于有了省政府这个去处,他自然就心静如水,在学校里相当淡定。   在与周昌全共进午餐以后,侯卫东将各种利弊在心里仔细盘恒,无疑到省政府出任副秘书长是最好的选择,这其实意味着不升级别的升职,同时也意味着能进入省政府机关核心。   唯一令侯卫东有些耿耿于怀的是这一次到了省政府,就再次与周昌全密切地联系在一起。离开周昌全的日子里,他当过成津县委书记,现在又是在职副市长,看法和想法与最初已经有了微小的区别。   在内心深处,侯卫东并不想与周昌全绑在一起,周昌全是年龄最大的副省长,最多还能干一届,退居二线以后,十有八九会产生不确定因素,对于侯卫东这种年轻干部来说,这是需要提前考虑的。只是,能进入省政府出任副秘书长确实是一个好机会,尽管有一些隐患,他还是迅速地做出了应答。   “卫东,下课以后打球。”   侯卫东关掉书本,正准备出门,班长鲁军拍着他的肩膀,发出的邀请。   省计委副主任鲁军是副厅级,也进入了市局级班,他是省计委副主任,在省里颇有影响,被认定了班长。   侯卫东已知自己十有八九要成为省政府副秘书长,协助副省长的工作中恰有计委,他与鲁军在以后将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因此,有意想多和鲁军谈一谈工作上的事情。   在与鲁军一起走回宿舍,他问了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道:“鲁主任,最近国有企业改制问题上,还是有许多不同的声音,让从事具体工作的同志难办。”   鲁军在岭西算得上研究政策的专家,听侯卫东说起这个问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道:“现在理论界对国有企业改制争议很大,有一种观点,认为国企产权改革实际是国有资产廉价大转移,是把数十年的积累转移到少数人手里,提出了防止国有资产流失的不少措施,管理层收购被叫停也与这个思路有关系,沙州市前一段的改制所采用的办法就很灵活,有管理层收购,也有联营,还是破产,以及卖给职工,这就叫做实事求是,是为了解决问题,而理论界有些人有些事还真是说不清楚。”   侯卫东以前经常向鲁军请教问题,经过一年多时间的国有企业改制实践,也有了自己的观点,他以后要协调、指导鲁军的工作,也就不能显得太弱,便很客观地探讨道:“理论界有些模型实际上是将问题简单化了,地方政府出让国资时不仅要考虑帐面价值和评估价值,还要考虑这个企业是否能够生存,如果不能生存,帐面价值迟早会变成负值,如果认定国有资产转让价格低于评估价值就是流失,也有失偏颇。”   鲁军感叹一声:“从我个人来说,是赞成国有企业在完全竞争领域的退出,特别是在市属中下企业应该尽量退出。理论是政策的先导,若国有企业流失论成为主流,将会影响岭西的企业改制工作,相关的责任人,就比你老弟这种一线负责人,说不定到时还要承担责任。”   经过县委书记和副市长岗位锻炼,侯卫东气质越来越稳重,没有透露自己要到省政府出任副秘书长的消息,暗道:“鲁军思考的问题很深入,水平亦高,看来省政府与市级机关确实是有区别是,进入省级机关,提高理论素养成为一个突出问题。”   两人边走边谈,鲁军道:“现在周省长分管计委,他很重视相关工作,我准备建议市局级班到铁州和沙州去考虑一次国有企业改制问题,到时也请老弟介绍沙州改制的经验。”他这几句话,就有了省计委副主任的味道。   侯卫东素来知道媒体的历害,市局级班到沙州考察,说不定就会惹来省内不少媒体的注意,而且他即将到省政府工作,也不愿意自己分管的工作有任何闪失,推脱道:“沙州工业这几年遇到了挫折,我看还是去铁州考虑,铁州这几年发展得很好,总有些积极的因素。”   未等鲁军表态,他又道:“我建议最好走出岭西去看改制,这样更能提高大家的思路。”   鲁军便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到时候再说,省计委今年也有调研任务,沙州是重点,到时我们还是要去。”   回到了宿舍,侯卫东想了想,还是抽空给宁玥打了电话,说了鲁军的意思。   宁玥略为沉吟,道:“我是欢迎市局级班的同学到沙州来指导工作,只是国有企业改制是个大难题,沙州改制也正在攻坚,在安置职工等问题上矛盾比较尖锐,曝光率高了未必是好事。”她又道:“绢纺厂职工安置上有些问题,群众反映得很强烈,市政府将开会研究此事,你一直负责此事,到时请你回来一起研究。”   换了球衣,来到了篮球场,从大学毕业以后,侯卫东就很少摸蓝球了,投了几个球,好几个居然是三不沾。   来打球的有六七个人,有省级机关的干部,也有市里面的干部,省政府办公厅党组成员、办公厅副主任石小磊穿着印有省政府办公室的球衣,来了几个三大步热身,对鲁军道:“鲁主任,我们来打比赛,省级机关对阵市长大人们。” 第738章 又临选择(下)   派别和山头,存在自然有其理由,物以类聚,人与群分,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在党校,也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些走得更近的团体,诸如,省直机关的干部平时接触得多一些,或者说是互相利用的价值更大一些,所以在一起聚会的时间更多。来自各市的领导由于面临着相同的问题,在一起有着更多的共同语言,聚在一起的时间就要稍多一些。久而久之,就会形成派别。只是党校培训班的时间只有半年,派别还没有形成,大家就走散了。   在球操上,侯卫东很淡定,他的身体素质相比这几位领导要好一些,尽管多年没有摸篮球,可是底子雄厚,打了一会,大学时代的感觉便重新回来了,接连进了几个球。   办公厅副主任石小磊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穿着崭新的篮球服和球鞋,跳来跳去很是起劲,但是他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稍稍伸一下手,他的投篮也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被挡飞了好几个球以后,石小磊就来了牛劲,借着身体胖壮,开始在球场里如蛮牛一样上三大步。   几位市里的同志看着石小磊是省政府的人,都不愿意在打球这些鸟事上计较,每当石小磊三大步上篮的时候,大家都不拦他,让他在球内如球星一样飞奔。   打了一个多小时,大家都是一身臭汗,出了汗水以后,身体血脉畅通,着实舒服,身体舒服了,心理也就愉快了。   石小磊也跳得着实痛快,一身肥肉冒出了不少的汗珠,道:“今天你们几位输了球,晚上请客,今天是谁先请。”   读党校有一个重要功能就是认识一些“道”上的朋友,这些朋友都是各地各部门的头头,多一个朋友,即使对自己的前程没有太大的帮助,可是将来总多一条办事的途径。   侯卫东还没有来得及表态,就有另外的一位副市长争着请客,他自知要调入省政府,心情不同,也不急于在这里多交朋友。   一行人约好了吃饭的时间,便回去洗澡,正在冲澡之时,屋外手机便不停地响了起来,他也不争于去接手机,慢慢地将一身汗水洗掉,穿了干净衣服出来,这才去看电话。   电话是楚休宏打的。   “休宏,刚才在洗澡,没有接到电话,有事吗?”   “今天晚上省政府接待了几位国内知名的经济学家,明天上午还要开座谈会,周省长请你也参加。”   “什么时间。”   “七点。”   换掉衣服,侯卫东就给鲁军打电话,准备推脱晚上的夜宴,不料鲁军也接到了电话,也要参加晚上的宴会。   与鲁军约好以后,两人一起下楼,正好遇到了省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厅副主任石小磊。   “鲁主任,办公厅的车就要来了,我们一起去吃饭。”石小磊明明见到了侯卫东和鲁军在一起,却只是招呼了鲁军。   作为省政府的党组成员,办公厅副市长,天天围绕着省长和副省长转,还真没有把下面市里的副市长瞧在眼里,鲁军是省计委副主任,又是专家型官员,前途光明,因此他对鲁军倒是挺热情。   官场和商场是最讲究现实的势力场,没有实力和明显潜力,纵然是天大的人才也会受人白眼。在这里,友情只能是陪衬,处于官场人际关系补充地位。   鲁军道:“今天晚上我和侯市长都参加不了,刚刚接到省政府的通知,参加一个招待晚宴。”   听了此语,石小磊心里的感觉就复杂了,他是省办公厅党组成员、办公厅副主任,这一次进入市局级班也是经过积极争取,在省政府办公厅班子有重大调整之时,他完全有机会成为副秘书长。心中有了这个念想,对于省政府发生的大小事就格外的敏锐,听说了鲁军和侯卫东要参加晚上的招待晚宴,暗生疑惑。   等到鲁军和侯卫东离开以后,他便给办公厅综合处打回了电话。   综合处朱处长道:“这一次是国内几位经济学家到省里调研,朱省长和周副省长都要参加晚上接待,还请了省计委、经委的相关同志。”   石小磊道:“沙州的侯卫东也要参加晚宴。”   朱处长道:“我没有负责此事,石主任稍等一会,我去找一找接待指南。”综合处负责省政府秘书长的相关工作,办公厅的事多数要从这里过,他很快找到了接待指南。   “有沙州市政府的侯卫东。”朱处长一边说着,一边就从电脑中将沙州市政府的组成情况调了出来,道:“侯卫东分管工业、南部新区……”   谈到这里,朱处长想起了一事,他知道石小磊心里担心什么,道:“我想起来了,侯卫东以前是周省长的秘书。”   得知了这个情报,石小磊心里便担心起来,省政府办公厅接待国内著名的经济学家,请什么参会是有讲究的,绝对不会胡乱点人参加,这个侯卫东在沙州分管工业这一摊子,被请来参会也算是作为市级政府的代表。   可是,想到侯卫东居然是周昌全以前在沙州的秘书,这就让他嗅到阴谋的味道。   石小磊的直觉是正确的,让侯卫东来参加省政府的接待活动,也是周昌全的刻意安排,在岭西省,沙州是第三大工业城市,国有企业改制进行得还比较顺利,侯卫东作为分管领导,也在市级部门有代表性,更深层次的意思,周昌全也想让侯卫东在省长朱建国面前留下更深的印象。   在沙州,抗击非典留下的印象只能说明侯卫东勇敢和无畏,能与经济学家对上话,无疑就能增加朱建国的印象,这对侯卫东未来的发展有好处。   周昌全对侯卫东倒是很有信心,这个小子聪明肯学不服输,这几年先后当过县委书记和分管工业的副市长,也着实有几把刷子,应该能给朱建国留下印象。   侯卫东和鲁军准时来到了会场,当得知国内著名经济学家是谁之时,心里也不禁狂跳了几下。   来者皆为国内有名的经济学家,个个都如雷贯耳,其中之一便是大名鼎鼎的吴敬琏。   看到了吴敬琏的本人,侯卫东暗自感叹:“省政府毕竟是省政府,与市政府不是一个概念,在市政府根本无法见到如此人物。”   参加晚宴的人并不多,在金星大酒店的顶楼有一张能容纳二十五人的旋转餐桌,参加晚宴的人都可以坐在一张大桌子上,大桌子上放着座牌,每个人的位置根据重要性而决定与省长的远近。   侯卫东坐在了最末端,对面正好是吴敬琏老先生。已经七十三岁的吴敬琏并没有常见的老人痣,相貌仍然清秀,眼镜下有着睿智眼光,他的表情与省长朱建国等人略有不同,沉稳,严肃又有几分和蔼。   侯卫东看清了吴敬琏的相貌,暗道:“经济学家也是人,他就是一个平常的邻家老头嘛。”   省长朱建国谈笑风声:“……重化工是岭西经济不可超越的阶段……按照理论界的说法,每个国有的经济发展都要经历一个重工业化阶段,岭西还要补课……”   在2003年,经济过热的现象已初露端倪,东南亚金融危机以后,国家实行了宽松的宏观经济政策,中国制造和地产不断发热,可谓内外俱旺,无比繁荣,能源和原材料价格一路飞涨,特虽是水泥、钢材到了一月三价的地步,在这个背景下,岭西省政府也开始在钢铁、电解铝和水泥之上增加投入。   朱建国请来了国内的经济学家,主要是想给岭西省的经济把脉。   在座的好几位经济学家都对重化工业化阶段持支持态度,与朱建国、周昌全两位副省长谈笑风声。   吴敬琏若有所思地听着众人的谈论,并没有主动说话。   侯卫东有心听一听吴敬琏的意见,可是在座之人中,他的官职最低,基本上就只能带着耳朵,嘴巴也只能用来吃饭。   到了中场,周昌全主动请吴敬琏提一提意见。   吴敬琏这才缓缓地开了口。   “我正在看岭西的相关材料,思想没有成熟,暂时不发表什么意见,我只讲两个地方的事。”   “2000年底北京中关村发展问题讨论,北京中关村搞了这么多年,名声响,就是产值和税收都上不去,在经历了长时间争论以后,去年10月,中韩合资的北京现代汽车有限责任公司宣布成立,今年销售和税收都很好,应该来说有巨大的产值和税收。只是,首都要想成为具有高附加值和高盈利率的轿车生产基地,光靠简单装配不行。”   “深圳在重要的高新科技中心,与香港相比,前者的GDP只有香港的六分之一,但是土地已经很紧张了,这说是有深圳的产业素质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出路在于提高土地的利用率,而不应当寄希望于无限扩大外延。”   吴敬琏讲话之时,大家都静静地听。   这两个事例看似毫无联系,侯卫东向来注重实践,突然亲耳听到国内经济学家的谈话,心里还有些惶恐,他认真领会着吴敬琏的内在意思,心里也在想道:“越到高层越注重理论,也是有着实际的意义,对于省政府来说,决策错误将是十分严重的错误,影响也更大。”   “看来,我还得多学习,得适应新职务和新挑战。” 第739章 新生活(上)   与吴敬琏等国内经济学家见了面,侯卫东得出了两个结论,其一,全国著名的经济学家也是两个眼睛两个鼻孔一个嘴巴,寻常人亦,并不是不可接近的神仙;   其二,经济学家确实了不起,在这些寻常老头的脑袋里全是智慧,某些学派甚至能决定着国家的大政方针。就比如吴敬琏来说,他的思想与改革开放的历史紧密联系在一起,每当侯卫东想起改革以来岭西发生的巨变,就对吴敬琏充满了敬意。   第二天到了课堂上,恰好是党校经济学教授开课。昨夜聆听了几位国内经济学家的谈话,今天再听党校教授照本宣科,便觉得索然无味,出于对教授的尊重,他还是坐在了办公室,听着听着,就想起了沙州的企业改制,又想起了与郭兰的最后一眼。   “也不知郭兰如何?”下课以后,侯卫东到读书馆,借了一本《改革,我们正在过大关》,这是吴敬琏在2001年出版的论文集,封面上,吴敬琏头发花白,一只手扶着下巴,一幅沉思者的表情,而这个表情与昨夜晚宴上的表情极为相似,侯卫东看见以后便有相熟之感。   在房间里坐了一会,看了一些内容,侯卫东脑子里总有郭兰的影子,放下书,在窗边站了一会,空中似乎传来隐约的钢琴声,与球场上的篮球声音相比较,显得很不真实。   “我还是软弱了,五行不定啊。”侯卫东开了车,带着吴敬琏的书,又到了那间小屋。   在屋门,侯卫东用力嗅了嗅,体验到了郭兰的存在,他原本以为是错觉,等到走到桌前,看了那本诗集,这才确定郭兰确实来过此间房屋。   将手机放在实木桌上,手机颜色与实木桌子很配,放在上面很安静。   侯卫东用不锈钢茶壶烧了水,泡了壶茶,坐在窗边静静地看书,在这间屋里,他心神格外宁静,到了五点钟,已将书看了大半。   易中岭在小区守候了多天,今天终于将侯卫东等个正着,他躲在暗处,用新买的高档照相机,将侯卫东走出门洞的景头完整地收入镜头之中,只是很遗憾,仍然没有见到两人同时出入的证明。   不过,相同的门洞,清晰的人象,加上没有时间标注,这种似是而非的东西,对一位上进青年很有杀伤力。   精心挑选了侯卫东与郭兰的相同背景照片,写了“奸夫淫妇”四个字,就放进了信封。   封好信封以后,他在封面写道:“岭西省纪委收”。写完信封,他很有些得意,突然,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虽然这封信可以给侯卫东添堵,但是也有可能给这个安静地小区招来记者或是纪委的人,这样就增大了自己的暴露可能性。   犹豫再三,他还是将侯卫东和郭兰的信件暂时放了回去,这封信应该成为子弹,射向敌人,而不应该成为炸弹,将自己与敌人同时炸毁。   侯卫东将这个小区视为绝对安全的区域,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最憎恨的易中岭居然就藏匿于此,他甚至还在花园中散了一会步,将《改革,我们正在过大关》的观点与沙州、岭西的现实进行一一印证。通过理论与实践的互相结合,侯卫东对九十年代发生在岭西的事情渐渐有了一个脉胳,虽然还不甚清晰,但是至少有了一条基本的线。   易中岭站在窗边,拿着望远镜,仔细地看着这位与自己天生不合的年轻权贵,在望远镜中,他是那么年轻英俊,微皱的眉头似乎在沉思着,不可否认,这家伙对女人应该有着相当的杀伤力,与郭兰这个组织部门一朵花勾搭上也很正常。   在上海,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举着鲜花站在研究生宿舍门前,引来了无数善良的笑意,他虽然是老师,犹自不管不问,耐心地守候着。   郭兰从校外回来,提着些女孩子用品,漫步在校园小道上,进入了校园环境,她就心情宁静,感觉又回到了青春岁月,又回到了沙州大学的校园,又回到了父亲身边。   刚回到宿舍,就见到了那位举花男子。   “郭兰,这一束鲜花送给你,祝节日快乐。”   “平凡,今天是什么节日,我怎么没有想起。”   平凡很有风度地道:“你还是组织部长,难道忘记了七一是党的生日,祝我们党生日快乐。”   郭兰这才想起了七一是党的生日,她大大方方接过了鲜花,道:“谢谢你。”   平凡又道:“不请我进去坐一坐。”   “请吧。”   坐在楼道的老大姐认识平凡,对着平凡大开绿灯,让平凡走进了充满着胭脂气的女生宿舍。   在大学里,有岭西同乡会,还有沙州同乡会,平凡和郭兰就在同乡会里认识,作为副教授的平凡,一见到郭兰,便立刻眼前一亮。   平凡在益杨给县委书记祝焱当秘书之时,刚满二十七岁,此时转眼间就过了十年,当读完博士出来任教以后,婚姻大事就在读书和犹豫之中错过了。   此时见到了家乡在益杨的郭兰,认定郭兰就是他的生命中的那一半,顿时如老房子着火,开始了大张旗鼓的进攻,一发不可收拾。   在研究生宿舍的女人们都知道此事,她们全部都站在了平凡的一边,一个劲地劝着郭兰。在世人眼里,平凡作为年轻有为的副教授,才貌双全,与郭兰是真正在玉配。   在同乡会,郭兰得知了平凡是侯卫东的前任秘书,就在心里暗叹:“世界真是太小,在上海读书,居然还会遇到侯卫东的前任。”她心里藏着侯卫东,对于平凡的追求也就有着先天的抵制。但是,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她也是过了三十的人,青春已经向她展开了背影,如果再不考虑个人问题,说不定就真会成为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而平凡无论从相貌、年龄和学识上都还是不错的人选。   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平凡又发出了邀请,道:“晚上我请你吃饭,到七宝小吃街,你肯定没有去过。”   郭兰推辞道:“我才在外面转了一圈,有些累,改天,行吗?”   平凡一直醉心于学问,因此,他在给祝焱当秘书之时,仍然没有放弃读书,最终考上了北大的研究生,读了十年书,将当秘书之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功夫丢得差不多了,此时坐在心仪的女人面前,被拒绝以后就有些尴尬。   尴尬归尴尬,他仍然坚持着,诚恳地道:“你先休息一会,我在六点钟开车过来接你,不会太累的。”   郭兰见到平凡的神情,稍作犹豫,还是道:“那好吧,七点钟。”   等到平凡离开,郭兰便发了一阵呆,顺手把电脑上的音箱打开,很快,屋里又是《离家五百里》的歌声。   “与侯卫东不可能有姻缘,难道我就不结婚了?”   “平凡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人也不讨厌,还是可以先接触。”   “爱情和婚姻能分开吗?”   “郭兰,你也得接受现实,老大不小了,也耽误不起了。”   坐在屋里胡思乱想着,同屋的张永莉走了进来,看到了花,道:“好漂亮的花,是平教授送来的吗?郭姐,不是我说你,老大一把年龄了,就得早将自己嫁出去,如果心里还有人,结了婚一样可以来往。”   张永莉是从应界大学考上的研究生,相隔七、八年的时间,她与郭兰在思维方式和行为上都有不小的代沟,当然,有代沟并不妨碍她们成为好朋友,但是代沟确实是存在的。   张永莉在读大学之时交了朋友,毕业之后,两人二话不说就分了手,到了上海,如今已经有了新男朋友。   相较之下,郭兰确实与张永莉有了代沟。   郭兰很喜欢这位快言快语的重庆女孩,道:“我还是拿不定主意,平凡是不错,但是婚姻是讲究缘分的,否则以后也不开心。”   张永莉笑着道:“是不是有缘分,也得接触以后才知道,你快化妆,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郭兰也被张永莉的洒脱所感染,道:“有道理,那我就出去吃饭,是否需要给你打包。”   七点,郭兰从门口出来,她着了淡妆,衣服是按照张永莉的意见挑选的,胸口略有些低,带了一条细细的项链,优雅而美丽。   平凡眼睛都直了,等到郭兰走近,才结结巴巴地道:“那我们就到七宝小吃街,你想吃什么?”   郭兰道:“我在上海不熟悉,吃什么就你安排。”   “吃川菜、岭西菜,还是上海本地菜?”   “既然到了上海,就尝尝本地菜。”   平凡穿得很正式,白衬衣,西裤,开车时还带着白手套,一幅优雅绅士的模样,小车内部收拾得很干净,有着淡淡的香水味道,音乐是布兰登堡协奏曲。   郭兰坐在车上,听着平凡介绍街景,她突然有些走神,脑中想起了到风景区的画面:当时,侯卫东开着车,听着四兄弟的曲子,一路沿山而行,到了那永远让人难以忘记的风景区。   此时,坐在干净的车里,行走在大上海,她神情不由得有些恍惚。 第740章 新生活(中)   上海和岭西是两座相距甚远的城市,不过,当今社会的信息穿越了时空,岭西发生的事情在有心人眼里就如发生在眼前一般。   郭兰与平凡正在餐厅聊天,作为背景的电视节目正在播放新闻综述,国内几位著名经济学家在岭西开座谈会也出现在了新闻节目之中。   听到岭西的新闻,郭兰下意识关注电视,平凡跟着郭兰的视线,也看到了岭西的新闻。   “那位是周昌全,这是朱建国。”平凡在给祝焱当秘书之时,周昌全正是沙州市委书记,朱建国是省委组织部长,都是经常到电视上露脸的人物,他离开岭西数年,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两人。   由于是国内著名经济学家的座谈会,新闻时间就稍长一些,平凡看到一位年轻人面前还放着牌子,问道:“这位是谁,这么年轻就有资格参加这种会议。”   电视里的侯卫东,抬起头,一丝不苟地听着发言,镜头扫过了桌面的座牌,上面还印着侯卫东三个字,只是一晃而过,郭兰心里下定决心要忘掉侯卫东,此时骤然间在电视上见到他,心如被尖利的针轻轻刺了刺,猛然间有些喘不过气。   “你认识这位年轻人吗,我见着有些面熟。”平凡是几年前偶尔见过侯卫东,当时侯卫东还是祝焱的影子,因此他并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   当平凡第二次问起此人是谁,郭兰才从失神状态下恢复过来,道:“你不认识吗,这是你的继任,侯卫东,现在的沙州市副市长。”   经过提醒,平凡似乎才回想起当初那位祝焱身后的年轻人,感叹一声:“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四五年,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了,侯卫东是岭西的后起之秀,能短时间走到这一步,很能干的年轻人。”   郭兰心神又被侯卫东所扰,虽然坐在了上海的餐馆,思绪却回到了在非典时期的沙州大学,两人躲在小屋里吃着午餐肉,那滋味令人无限回味。想到了小屋的味道,再与平凡坐在明亮的餐厅里,就觉得索然无味。   她暗自想道:“侯卫东这时在做什么,会想着我吗?”转念又道:“想着我又如何,这终究是一段见不得光的感情。”   此时,侯卫东刚刚吃过晚饭,正在党校校园里散步,省委党校建校时间与岭西省城的时间几乎一样,校内绿树成荫,从高楼上往下看,校园全被绿树被覆盖,这是一笔来自前辈们的遗产。   吃过晚饭,行走在绿树之中,侯卫东就如卢梭一样,有漫步者沉思之感,思绪在林间游走,安宁而深远。   走到七点,他才踱回到了寝室,等着段英过来谈事情。   段英调到岭西日报结婚生子以后,两人的关系便正常化了,偶尔还打个电话,通一通信息,这一次国内经济学家到岭西搞调研,宣传部门高度重视,电视播放了座谈会的新闻,省台还抓紧时间做了两个专访,岭西日报还觉得没有挖够,就想约参会人写几篇有深度的文章。   段英来自沙州,又正好负责政经的版面,便被老熟人王辉点了将,要求她来负责侯卫东的约稿。由于时间来得急,因此约定晚上七点见面。   吃过饭,抱了抱儿子,段英亲着儿子粉嫩的脸,道:“乖宝宝,等妈妈回来。”她又对站在窗前剪花的丈夫道:“我去省党校,报社有一篇约稿,我得与侯卫东联系具体交稿时间。”   虽然与侯卫东实现了关系的全面正常化,她还是在衣柜前踌躇片刻,挑选了一件紫色的长裙,又化了淡妆,这才提着包,开着车直奔党校。   进了屋,桌前已有一杯热茶。侯卫东打量了段英一眼,道:“你越来越有气质了。”   段英也打量了侯卫东一眼,这才笑道:“一般情况之下,当赞美女人气质超好之时,就说明女人的相貌不怎么样,若是连气质都谈不上,就只能称赞女人性格好了。”   当年,段英彷徨于益杨县绢纺厂之时,侯卫东正在上青林苦闷着,两个青春期的青年人在益杨相遇,彼此给予了对方肉体和心灵的双重安慰,这一段历史成为了两人青春期苦涩又激荡的回忆,两人互相成为对方青春的回忆。   “当初你在上青林开石场,谁也没有料到十年后就成为了沙州市最年轻的副市长,真金不怕火炼,这倒是一名真言。”喝着益杨上青林的绿茶,段英有些感慨。   侯卫东没有过多的回顾历史,闲聊几句,道:“你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任务?”   段英这才将往日情怀扔在一边,道:“宣传部开了会,要求借着吴敬琏等人到岭西调研的东风,认真研究岭西发展战略,这是摆在省委的发展课题,你参加了座谈会,老总想约你写一篇稿子,而且要在近期刊出来,趁着吴敬琏热度未消。”   侯卫东即将成为省政府副秘书长,如果能在即将进入省政府之前,能在省报上发表一篇有份量的文章,无疑能增加自己的份量。   “我愿意写这篇稿子,只是,我的理论功底还存在着欠缺,毕竟这是在全国发行的大报,若发的文章狗屁不通,丢我的脸是小事,丢了岭西日报的脸。”在段英面前,他还是实话实话。   段英既鼓励又激励:“你的实践经验这么丰富,只要把心所想整理出来,稍加提炼,就是好文章,我相信你一定写得出来。再说,你若写得确实不好,还有主编把关,你写不好,最多就是不发出去,不会丢丑的。”   明知段英是激将,侯卫东这时也就不谦虚了,道:“既然要写,就要写好,这几年我还是有些感受,写出自己的感受,创新理论谈不上,至少是对沙州经济发展的个人总结,我相信具有一定的价值,不会是空洞之文。”   两人商议了大致的选题,八点钟,段英完成了任务,告辞而去。   “你别送了。”   “送一送何妨?”   段英一笑,道:“你变了,又没有变。”   “此话怎么讲。”   “你比当初在上青林工作的时候,沉稳得太多了,但是内在的不服输的劲头没有变,还是不怕事不服输的疯子。”   其实,段英的变化远远地超过了侯卫东的变化,她以前是绢纺厂带着忧伤的化验员,成天为自己的饭碗担心,如今是省报著名的记者,只是她的成长过程中有着另外的隐情,侯卫东是心知肚明,因此他并没有多说,只是陪着她走在绿树之间。   穿过了树林,走到了大门口,侯卫东向着车上的段英挥了挥手,道:“代问全家好。”   小车发动以后,很快就消失在了省党校。   接受了《岭西日报》的约稿任务,侯卫东高度重视,送走了段英,拿起笔来,胸中思绪万千,打开了电脑,却无法敲出完整的句子。   最后,在电脑前苦思冥想了一个多小时,他才打出了一个写作提纲,初步列出了需要查找的原始资料。   写作,一向是侯卫东的短板,在当周昌全秘书之时,几篇重要文章都是假借省报王辉之手,此时的约稿再请王辉执笔就太可笑了,而且,即将成为省政府秘书长,在文字上欠缺或许就会造成某种被动。   因此,他对待这篇文章就拿出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的劲头,要写出一篇货真价实的文章,要证明自己也能写大文章,并将此作为成为省政府副秘书长的敲门砖。   第二天,侯卫东上完课以后,来到了图书馆,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借阅从2000年以来的半月谈,半月谈是发行率很高的官方杂志,里面详细记录了近三年的政策变化。他原本是想看一遍《岭西日报》的社论,可是三年来的社论着实不少,因此他还是选择看半月谈。   鲁军过来串门,看到装订成册的几套半月谈,奇怪地问道:“卫东,你搞什么名堂,要钻研理论,半月谈深度不够。”   侯卫东道:“先抽个一、两天时间看半月谈,然后再把岭西日报近三年的社论浏览一遍。”   “你想研究什么?”   “我想写篇关于沙州国有企业发展的文章,先了解些政策,再动笔,鲁主任,你是专家,这是我的基本提纲,你给提些意见。”   鲁军接过提纲,立刻就笑了起来,道:“原来你也接到了岭西日报的约稿,王辉找过我,也让我写一篇。”   侯卫东来了兴趣,道:“你主要写什么?我们先交流,别撞车了。”   鲁军道:“我们的侧重点不一样,我重在理论性,你是拿沙州作为一个标本来解剖,我认为你的写法更有针对性。”   与鲁军谈完,他的思路又进一步明晰了,可是还觉得有很浅,于是给老领导周昌全打了电话。   周昌全听闻来意,道:“这篇文章你一定要写好,可以先写一个稍详细的提纲,让楚休宏过来取,我看完以后,再给你提意见。”   将提纲交给了周昌全以后,侯卫东再给段穿林打了电话,希望听一听他的看法。   他打定主意,要让这篇论文显示出省政府副秘书长的水平,否则始终上不了档次。 第741章 新生活(下)   从大学毕业以后,侯卫东先后当过两茬秘书,可是,文字工作仍然是他的短板,这一次即将走上省政府副秘书长的工作岗位,他就主动向神奇的方块字发起了挑战。   方块字之所以神奇,是因为它持久的生命力,从出土的竹简可以看到先人们的思想,历经了多年,没有多大变化的方块字仍然能够准确表达现代人的思想,而另一个国际语言英语,百年前与现在已有极大的变化,而且英语词汇仍然在以惊人的速度在增加。   侯卫东对着稿纸苦思,思路却想到了英语和汉语的区别,想起了记英语单词的痛苦经历,从他个人观点来说,英语的生命力绝对逊于汉语,理由很简单,因为掌握了几千汉字,几乎就能阅读最高深的汉语言作品,而想读懂最高深的英语方作品,恐怕得有数万以上的词汇量。   将思路从英语和汉语的比较中回到了现实的稿件,侯卫东又盯住了稿件。   他的选题是《市属国有企业出路在何方》,之所以有这个选题是他从实践中得来的感受,他认为:市县级政府完全没有必要做企业的事情,市属国有企业应该全部改制。   现实依据是:市属县属国有企业大面积亏损,而且回天乏力,不改制,市属县属国有企业必将资不抵债,工人生活无着落,最终结果就是引起社会动荡。   理论依据是:一是党的十五大报告中已经解决了所有制的问题,提出了混合所有制的观点,提出了选择什么样的公有制实现形式,标准是三个有利于,提出了股份制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资本主义可以用,社会主义也可以用,提出了不分姓公姓私,依法对各类企业予以保护、监督和管理。   二是国家实施的抓大放小策略,依据十五大的说法,国有经济起主导作用主要体现在控制力上,只要国有企业牢牢控制着国家经济命脉,发展非公有制经济就没有危险。   得出的结论:市属县属企业全部改制,政府做政府的事,企业做企业的事。   侯卫东理清了思路以后,咬了几天笔杆子,终于在七月十日完成了总数在四千字的文章。文章写成以后,左看右看,他还略为自得:“没有想到老侯也能写出理论结合实际的文章。”   放下文章,他看了表,步行到省政府门口,在今天他接到了小佳的电话,说是蒙厚石要来给省长朱建国过生日,主动特意邀请了蒋笑和他们两口子。   “不知周昌全是否参加今天的晚餐,如果他也来参加,看到我来了,心里会不会有其他想法?”在官场,秘书往往被打上了某一派的标志,侯卫东是典型的周派人物,他尽管是参加省长朱建国的生日晚宴,也得考虑周昌全的想法。不过,蒙厚石主动发起了邀请,他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站在门口正在想着这些微妙的关系,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石小磊坐着车经过大门,他将车停了下来,摇下玻璃窗,道:“侯市长,等人吗?”   “老婆要来。”   石小磊笑道:“兄弟媳妇是来查岗,看来不放心老弟。”   侯卫东回答了一句老生常谈:“老婆不来是放心,老婆来了是关心。”   石小磊哈哈大笑,道:“看来老婆和领导差不多,都得用手来哄。”又道:“老弟,找个时间约周省长一起吃顿饭,给领导汇报工作。”   这一次省政府调整幅度不小,按照新调整的分工,周昌全所管的事其实就是常务副省长管的事情,石小磊见周昌全有进入省委常委的可能性,便有心为周昌全服务,他虽然是办公厅党组成员,却暂时靠不拢边,得知了侯卫东的背景以后,他便想利用这条线与周昌全搭上关系。因此他才在学校门口停留了下来。   石小磊的小车刚刚开走,小佳的那辆蓝鸟车就出现在视线范围内,这辆蓝鸟也有些年龄了,可是保养得好,还是很新,就如那些保养得很好的少妇一样。   下车的人除了小佳,还是嫂子蒋笑、侄子侯大个子,以及秘书长蒙厚石。   “秘书长,欢迎。”由于有蒋笑和蒙厚石的双重关系,侯卫东对蒙厚石这位老前辈很是看重。   蒙厚石下了车,活动了筋骨,道:“到你房间坐一会,不坐车了,我们走路,看着省党校的大树,亲切啊。当年我和建国一起到省党校培训过,他当了省长,我成了退休老头。”   官场就如人生,关键是一步如果出了差错,也就要步步出差错,关键的一步没有跟上,就会步步都要慢上一个节拍。所以,每到关键时刻,有竞争能力的官员们便会如饿狼一般,奋不顾身地扑上去。   在某个省级单位,曾经同时招进来一批优秀的年轻干部,这批干部太优秀,因此都有提拔的可能性,所以当单位空缺了几个处级岗位以后,这一批优秀的年轻干部便使出了浑身解数,车走车道,马用马路,展开了一番激烈的争夺战,当硝烟落下之后,胜利者只有那么几位,而友情和温情则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蒙厚石与侯卫东走到最前面,小佳、蒋笑两姑嫂则走在后面,前面的人谈事,后面的人说小话。   蒙厚石道:“今天晚上建国过生日,我每年都要参加的,森林也要参加,这一次,你们和蒋笑也跟着我去。”   侯卫东已经知道此事,显得很平静,因为要谁参加省长的生日宴会,绝对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他实在没有想通为什么朱建国同意请自己夫妻俩一起来参加宴会。   “能参加朱省长的生日晚宴,我很荣幸。”   “建国还是很低调的,每次过生日都是我把他拉出来的,今天我们约好了,没有请外人,都是亲朋好友,我先到你这里坐一会,等到五点半钟,再到静园。”他如此说法,已经将侯卫东列入了亲朋好友的行列,那个静园,是省内著名企业的后花园,也是朱建国平时休闲之时常去的地方。   进了小屋,侯卫东连忙端茶倒水,小佳从手提袋里拿了水果,嗔怪地道:“我就知道你没有水果,还得从沙州给你带来。”   蒙厚石虽然与朱建国是老友,却也没有贸然带着蒋笑与小佳去找朱建国,而是在省党校暂时休息,然后等着一起到静园吃晚饭。   聊了一会,侯卫东心里记挂着稿子,主动请教道:“秘书长,您看一看我这一篇稿子,有问题没有?”   蒙厚石闲着无事,客气两句以后,便接过了稿子。他看得很认真,看完以后,将稿子放在桌上,道:“卫东,稿子不错,是一篇优秀的毕业论文。”   “写是写完了,心里还不踏实,秘书长帮我提点意见。”   蒙厚石摘下眼镜,道:“我要提两个问题,第一个,文章中的大部分观点我都同意,可是我认为全卖光还是太偏激了,诸如天燃气、自来水这些关系到万千家百姓的企业,还得由国家来控制,这些公益产品是生产生活的必需品,必须得掌握在政府手里,这是对沙州人民负责,也是对企业的制约。”   侯卫东反问道:“公共产品就不能由私人或私营企业来经营?”   蒙厚石道:“我觉得还是由政府来经营公共产品更稳妥一些,作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如果由私人经营自来水,那一天质量不合格,引发了事故,必然会涉及到很多人,私营企业能承担这个责任吗,况且,我们的政府绝对不能将主动权交到这些企业手里,这也是枪杆子理论在生产生活中的应用。”   “卫东,要记住,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即要讲人权,又要讲手段,手段就是策略,否则怎么能够保持全社会的稳定,不稳定,受苦的还是人民。从这个角度来说,国家必须要掌握经济命脉。”   侯卫东点了点头,算是对蒙厚石的看法表示了一定的理解,道:“看来对公共产品还得另外界定,让我仔细考虑。秘书长,你刚才说的是第一个,那么第二个是什么意思。”   蒙厚石这前几十年经历过共和国的风风雨雨,未必比侯卫东聪明,但是看的东西绝对比侯卫东要多一些,特别是经历过文革时代,对国有这两个字很敏感,道:“从文章里我看得出来,你是彻底的卖光派,这个卖光派是要被骂的,对下,涉及到全市不少老百姓,稍有不慎,就会引起风波,对上,还是理论界的风险,理论界素来对国企改革有争议的,你这种副厅级干部,实在没有必要凑这个热闹。”   说到这里,他回想起文化大革命无限上纲的做法,不禁有些不寒而栗。“我再问一句,这篇文章是用来作什么?如果党校的毕业论文,那就没有什么。”   侯卫东实话实说,道:“这是岭西日报的约稿。”   “如果是用在报社,我建议你要慎重,这篇文章很容易被扣上国有资产流失的大帽子,往深里说,你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是西方反华势和平演变的一部分。”   侯卫东确实没有想这么深,道:“这就是一篇关于国有企业改制的文章而已,不至于上升到政治高度吧。”   “你错了,理论向来都和权力联系在一起的,谁掌握了理论,谁就掌握了权力,在文革里表现得很淋漓。”   小佳和蒋笑坐在角落里,两妯娌关系倒是不错,也不知说到了什么话题,“咯、咯”笑个不停。她们是女人,交谈的内容更多是风花雪月,对于蒙、侯两人这类交谈,即没有能力也没有兴趣。   对于侯卫东来说,他一直认为蒙厚石就是人脉关系厚重的秘书长,今天一番谈话让他有些刮目相看,想了想,仍然坚持道:“关于公共产品的内容,我还得认真修正,至于是否被扣帽子,我认为无所谓了,毕竟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没有以前那么严重。”   见侯卫东有主见,蒙厚石也就不多说了。   等到了五点钟,侯卫东和蒙厚石等人一起来到了静园。   进门,就见到沙州市委副书记杨森林正在钓鱼,他见到来人,道:“蒙叔,你来了。”   又对着侯卫东点头,道:“卫东,你好。”   侯卫东见到了站在小池塘边钓鱼的杨森林,表面上大家客气又亲热,他内里却稍稍觉得有些不太自然。   杨森林来到益杨当县委副书记之时,侯卫东还是益杨开发区主任,如今一人是市委副书记,一人是副市长,也算是颇有渊源。另一个方面,尽管两人认识近十年,颇有渊源,可是关系却总是不咸不淡,谈不上密切,也没有矛盾。如今,两人因为蒙厚石的原因而走到了一起,真是山不转水转,有些人,有些事,在未经历之时还真是难说。   而杨森林看见侯卫东,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朱建国在他眼里就是伯父,也是属于自己的一块地盘,如今年轻气盛的侯卫东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撞了进来,这让他有些郁闷。   不过他还是很理智,能和侯卫东搞好关系,也不是一件坏事,所谓政治,就是将敌人越弄越少,将朋友越弄越多。 第742章 靶子(上)   省长朱建国在岭西就是明星脸,普通老百姓绝大多数不认识居委会主任,但大多数都见熟了朱建国的长相。如此一来,微服私访就成了困难之事,或者说是一种奢求。   在当今的政治理念之中,清官意识早已经成为了被批判的对象,但是在人群中仍然有着对清官的集体潜意识,既然拦不住快速飞驰的轿车,到固定的衙门去喊冤也就不失为一种选择。如今上访群众喜欢跑首都,除了现实的政策导向之外,也还有着文化渊源,而且这种文化渊源更加久远,更加具有生命力。   朱建国进入静园之时,将寻常的西服脱掉,换上了没有标牌的茄克。在岭西,大公司老总们在闲时喜欢穿唐装,以示高雅,而高级领导反而不太喜欢在公共场合穿唐装,更喜欢用休闲茄克。   朱建国见到侯卫东,第一句话就是:“侯卫东,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侯卫东此时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高志远那么激动,他内心平静,表情却如春天般温暖,当朱建国伸出手来之时,他上前一步,微微弯腰,双手握住了朱建国宽厚有力手掌,道:“朱省长好。”   他没有在私下接触过朱建国,因此还采取了观其言察其行的态度,恭敬有加,却张驰有度,并没有过于亲密和讨好。   蒋笑道:“朱伯伯好。”   朱建国上下打量了蒋笑,道:“你这丫头,怎么不到省城来,我又不是座山雕,你怕什么?”   蒋笑小时候长期在蒙家出入,与朱建国甚为熟悉,只是朱建国调入省城以后,才渐渐少了接触,她在读幼年之时,看了林海雪原,就叫朱建国为座山雕,当时朱建国已是县委书记了,为此,蒋笑还挨过打。此时,朱建国提起了旧事,让蒋笑忘记了站在面前的是省长,仍然是以前的朱伯伯。   朱建国的爱人是岭西一所重点中学的校长,挺严历的老太婆,伸手取出一个小盒子,道:“这是一套小银器,给我侄孙子。”   蒋笑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个银手镯和一个银项链,项链是小侯卫国的生肖。这种礼物,是岭西寻常人家互赠的礼物,但由省长夫人送出来,在侯卫东眼里自然有更深的含义。   杨森林与朱建国关系又不一样,他并不急于上前打招呼,等到大家寒暄得差不多了,才凑上来,喊了朱伯伯和阿姨。   蒙厚石是这场好戏的导演,在现行体制之下,他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过着舒适的生活,如一个隐士,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有所不甘,这种不甘深埋于内心深处,甚至他本人都没有认识到。   他对于侯卫东有一种偏爱,相较于杨森林,侯卫东更加草根,更加富于传奇色彩,不知不觉中,他将自己的不甘和梦想投射到了侯卫东身上。今天朱建国过生,他就将侯卫东也约了过来,当然,提前也给朱建国说了此事。   进入了静园,就是家宴了,蒙厚石对侯卫东道:“会打双扣吗?”   此时有朱、蒙、杨、侯四个男人,打双扣自然就是四个人打,打双扣的过程就是加深认识的过程,而且这个过程将很自然。   对于蒙厚石的提议,侯卫东心领神会,道:“当过乡镇干部,怎么不会打双扣。”   “技术如何。”   “还行吧。”   蒙厚石笑道:“你们两个小年轻陪我们打一局,但愿小侯的水平也不错,否则没有意思。”   经过蒙厚石这么一说,侯卫东大致判断出了朱建国的性格:“这是一个典型的出生于解放初期的干部,经历过文革,从基层一步一步升起来,这类人性格颇为复杂,即有造福一方的宏愿,又因为文革经历而擅长于斗争。”   “这一类人走上高位以后在金钱上容易走极端,或者是极端贪婪,或者是两袖清风。从打牌的方式看,朱建国和周昌全都属于不贪之类。”   侯卫东想到了这里,偷眼看了朱建国一眼,朱建国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与现场的人和事根本没有关系。   服务员摆好了小方桌,打开了新扑克,四人就坐上了桌。朱建国坐了桌子,习惯性地伸出了宽厚的手掌,将扑克握在了手里,哗哗地洗着,扑克就如年轻女子娇嫩的手,在一双宽厚手掌中扭来扭去,想挣扎,却是胳膊扭不过大腿,最终低眉顺眼地趴在桌上。   侯卫东细心地观察着朱建国的行为细节,暗道:“朱建国的权力欲挺重,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人,难怪能当上省长。”   摸牌之时,蒙厚石道:“你们两人就算把吃奶的劲使出来,也不一定能打过我们两个老家伙,别让我们失望。”   侯卫东丝毫不怀疑蒙厚石的话,只要在基层工作过的领导干部,都对双扣有所研究,便聚精会神地开始打牌。   果然,朱、蒙两人牌打得极精,只要出两三轮,就将对方的牌猜得八九不离十,侯卫东和杨森林确实没有相让,却一直处于下风。   一局结束,朱、蒙获胜,朱建国心情极佳,道:“先吃饭,吃完饭,再来打两局,两个小伙子打得不错,胆子也不小,哈哈。”   吃饭之时,朱夫人问道:“笑幺妹,你家那位是刑警,刑警多危险,又长期顾不了家,干脆换一个岗位。”   蒋笑是由刑警调入出入境管理局,结婚前,她对当刑警的丈夫很是自豪,可是结婚以后,她时常在深夜里担心着丈夫的安危,感受自然不同,道:“侯卫国是犟拐拐,让他不当刑警,他绝对会跟我急。今天是在出发之时,突然发生了案子,才没有来成。”   朱夫人摇头道:“当刑警不好,太危险了,还是调一个单位,森林,你在管组织,想办法给妹夫调一个单位。”   杨森林看了蒋笑一眼,道:“调动工作简单,只要侯卫国同意。”   蒋笑对侯卫东道:“卫东最清楚他哥的性格,把警察荣誉看得很重,调动工作很难。”   这时,朱建国突然说了一句,“这事简单,既然侯卫国是好警察,又是优秀刑警支队长,那就让他当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说了这句话,他便闭嘴不言。   杨森林“喔”了一声,道:“知道了。”   蒋笑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局,有些惊讶,更有些高兴,她乖巧地道:“谢谢朱伯伯。”   吃过晚饭,侯卫东和杨森林又陪着朱建国和蒙厚石打了两局双扣,朱、蒙两人配合得极好,思维也很严密,尽管侯卫东和杨森林的牌技不错,手气不错,还是输了。   整个晚上,大家都专注打双扣,没有谈到工作上的事情,更没有谈到侯卫东将要到省政府办公厅任副秘书长之事。不过,经过一晚上的牌战,侯卫东明白,他算是通过了朱建国的目测。   回到了省党校的寝室,侯卫东想着今天晚上的经历,尽管这是一个极其有收获的夜晚,他仍然有些心有余悸。   伴君如伴虎,他当过县委书记和市委书记的秘书,以前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一路过关斩将,如今即将当上省政府副秘书长,反而感觉得有些怕惧了。   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枝烟,喝了几口清茶,他没有给大哥打电话,这等好消息,蒋笑肯定会迫不及待地给侯卫国打电话,用不着他浪费口舌。   正想着,侯卫国的电话打了过来,即将升官,他自然也挺高兴,只是最后说了句:“这是些什么事,我们刑警队冒着生命危险与犯罪分子搏斗,命远却是被你们这些官员所决定,想起来让人愤怒。”   侯卫东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是特例,全省有几个人的老婆敢叫省长为座山雕,就是嫂子叫这么称呼。”又道:“既然给了你这个位置,你也别客气,好好办点案子,也就不枉了这次提拔。”   “这算什么事。”   “你别在这里发牢骚了,你不当副局长,自然另外有人来当副局长,说不定比你要差许多,明白我的意思吗。”   侯卫国当刑警支队长,对警察管理体制、队伍建设以及刑侦都有许多感悟,此时突然获得了一个更大的平台,牢骚归牢骚,他还是摩拳擦掌,很有些劲头。   放下电话,侯卫东发了一会呆,才将费尽心血写成的稿子改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破绽了,这才发了一个电子邮件给段英。   早上,他跑完步,刚刚回到宿舍,就接到了段英的电话。   “卫东,稿子看了,质量很高,有理论有实例,应该是你对国有企业改制的总结性文章。”   侯卫东谦虚道:“我不擅长写文章,为了写这篇文章,很费了心血。”   郭兰道:“我把文章送给了王主任,这一次组稿,他要审。”   十一点,侯卫东接到了王辉的电话,王辉道:“卫东老弟,我看了文章,写得很好,但是有些问题,我要当面同你谈。”   “有什么问题?”   “问题倒没有,只是,目前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被炒得很热,你这文章一出,我担心会成为靶子。”   “有这么严重。”   王辉道:“有些事情你不了解,我们见面谈。” 第743章 靶子(中)   下课以后,走出教室,只觉烈日当空,水泥地面上冒着热浪,侯卫东额头上的汗水瞬间就流了出来。   到了车库,奥迪车内温度至少有五十度,开门之后就有一股热浪扑了过来,打开冷气,过了好几分钟,侯卫东才坐进了小车里。   来到了“沙州印象”餐馆,见王辉正在与老邢说话,老邢拿了一把大蒲扇,正在卖力地扇着,王辉白衫衣上已经湿了一片。   “老邢,你搞什么名堂,站在门口不进屋。”   老邢看到侯卫东进屋,叫苦不迭,“老弟,是生意没法做了,三天两头停电,温度这么高,客人都不来了。”   王辉在沙州印象吃过好几顿饭,与老邢也熟悉,道:“老邢,现在全岭西都在电荒,岭西电力严重不足,只能分片区拉闸限电,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老邢叹气道:“这一条街道没有什么重要政府机关,因此三天两头停电,如果钱书记和朱省长住在这附近就好了。”   侯卫东近期住在省党校,平时出入都在有档次的地方,虽然知道电力紧张,却没有想到紧张到了这个地步,笑道:“以前没有空调一样过,热点就热点,弄几样辣点的菜,我们来以毒攻毒。”   “我安排了麻辣鳊鱼,还有风干鸡……都是老弟的保留菜。”   “今天就以毒攻毒,多放辣椒和花椒,出一身汗水,也就通透了。”   由于没有电,沙州印象餐馆罕见地只有侯卫东和王辉两个人,他们为了凉快,将桌子放在了大厅,然后房门打开,风便流通起来,稍稍让人感到凉快。   喝着冰镇啤酒,侯卫东发了问:“王主任,你说为什么会电荒?这是普便现象还是偶然现象,与当前的经济有什么联系?”   王辉在秃顶上冒着些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流,他干脆就将衫衣脱了下来,只穿了一件背心,这个打扮就和大街小巷的普通劳动大众相差无多。   他喝了一口冰镇啤酒,道:“电荒与重工业化和地产热有关,不仅是岭西,上海、广东、江苏和浙江,甚至煤炭资源丰富的山西,同样出现拉闸限电的尴尬,主要原因是钢铁、化肥、水泥等重点耗煤行业持续发展,带动用电负荷和用电量节节攀升。”   这时,老邢亲自端着一个大盆子走了进来,道:“两位领导,这是酸菜水米子,汤鲜肉嫩。”   喝着酸菜汤,品着细嫩的大河鲜鱼,侯卫东感受到了一片火热,这和当前的经济形势是息息相关的。   从2003年开始,国内经济内外俱旺,无比繁荣,与此伴生的是对上游能源的空前饥渴,上青林火佛煤矿猛然间变成了一个制造钞票的怪兽,从一月到八月,侯卫东数钱数到了手抽筋,他不止一次给父亲侯永贵打电话,让他控制一下进度,别光顾着赚钱,还是得注重安全。   侯永贵基本上住在了青林火佛煤矿,他每天早上起床,就能看到一辆一辆的运煤车等在矿上,无论他走哪里,总会有无数香烟和香烟后面的笑脸,作为曾经的派出所所长,现在火佛煤矿一把手,他清楚地知道,大家尊敬的并非他本人,而是掌握在手的煤炭,他皮笑肉不笑的接过烟,巡走在黑乎乎的矿上。   先当兵,又当了公安,一辈子都在阳气极重的部门,这让侯永贵带着些霸气,而司机们多是行走江湖的老手,俗称十个司机九个坏,还有一个偷油卖。此时老公安霸守着火佛,正好是一物降一物,火佛一片祥和,没有打架,没有偷盗。   有的司机在等着装煤之时,闲着无聊,聚在一起小赌几把,侯永贵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到王辉议论起国内经济形势,侯卫东不由得想着父亲退休以后散发余热的劲头,心道:“学经济不必钻在大本理论中去,生活处处都是学问,衣食住行皆是经济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老邢的沙州印象和青林镇的火佛煤矿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两人从用电谈起,很快谈到了侯卫东的新稿子。   “你的稿子我看了,总体上没有问题,从你的稿子看得出来,你接受了吴敬链的一些思想。国有企业改制是一个敏感话题,有太多针锋相对的观点,而且每一种观点都代表着背后的势力,所以你这篇文章,有可能会受到攻击。”   侯卫东一直在基层务实,虽然从上青林以来就喜欢读报纸上的社论,可是他毕竟长期在基层工作,和从事理论界的知识分子有着本质的区别,对于这里面的争端也不甚了了。   “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将实践中的所思所想提炼出来,如此而已。”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侯卫东口里说简单,暗地里也下了大量功夫,他又道:“王主任,你注意到国务院的动作没有,今年三月,大家在抗击非典之时,国务院宣布成立了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集合了原中央企业工委、财政部、国家经贸委和国家计委等部委对国有企业的管理职能,国资委直接管理的中央直属企业达到近两百家,这就是大家称的中央军,大多数是垄断企业。”   王辉聚精会神地听着。   “国资委的成立有相关政策的出台,意味着什么?”侯卫东反问了一句。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格局调整,大型国有企业全盘控制上游的垄断型行业,而轻、小、集、加为特征的民营企业在产业下游的则处于完全竞争领域,市属企业主要特点是什么。”侯卫东掰着手指,道:“轻、小、集、加,这就是沙州市属企业的特点,与民营企业高度重合,所以我认为可以全部改制。”   讨论了一个小时,王辉被说服了,道:“稿子水平倒是够发表水平了,与吴敬链的思想也接近,不过,你要做好受到攻击的准备。”   在八月底,侯卫东的稿子顺利发表。   他的文章经过删节以后,发表在了《岭西日报》上,虽然经过删节,可是其精神全部表达了出来。   由于非典影响子省党校的课程,因此从6月重新开学以后,课程安排得很紧,安排了十天休假,然后在九月份继续上课。   侯卫东的文章发表以后,原本以为会受到攻击,不料文章发出以后,除了小佳打来电话祝贺,如石落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波浪,这反而让他感到有些失落。   而调入省政府任秘书长一事,说了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却一直没有正式下文,这让侯卫东增加了一些忐忑不安。   岭西官场就如雪人,温度稍有变化就会变形,侯卫东在任周昌全秘书之时,见过太多的临时变卦之事,就算正式文件制作出来,只要没有发出来,仍然有翻盘的机会,所以江湖中言,只有正式任职文件发出来以后,才能算正式任命。   9月2日,省党校准备了一次视察活动,全体市局级干部班一起到了铁州,深入铁州的田间地头,视察铁州提出工业发展,并在铁州开了一次座谈会,新任省委副书记高义云发表了“牢固树立科学发展观,积极探索符合实际的发展新路子,努力走出一条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文明发展道路。”   在座谈会上,侯卫东想到了两个问题,一是高义云升官以后,谁来当省委组织部长,二是什么是科学发展观的真正内涵。   这两个问题都暂时无解。   9月3日,侯卫东突然接到了段穿林的电话。   “侯市长,你的文章被批了。”   “什么,被批了,被谁批了?”   “8月30日,在首都召开了一次国有资产改革工作会,将你那一篇稿子当成了靶子,被列为了重点批判对象。”   段穿林顺手将一份杂志拿到手中,念道:“国企产权改革实际是国有资产的廉价大转移,是把五十年来职工用心血与汗水积累起来的国有资产转移到极少数权贵手中,一些官员与企业家合伙盗窃国有资产,最近,有一位叫做侯卫东的地级市副市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在一份省级党报上发表了贱卖国有资产的宣言,他恨不得将所有资产全部转移到一小部人的手中。”   侯卫东自嘲道:“呵,还点了我的名字,这下我在全国范围内出了名。”   段穿林道:“你别小看了这些人,在现实中,理论总是为了现实服务的,你被人点了名,不是好事。”   聊了几句,侯卫东放下电话,突然间心神不宁,暗道:“我是不是办了一件蠢事,为了一张投名状,真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转念又想到日收斗金的煤矿,他忍不住道:“真是傻,自己开了煤矿,又有石场,还写什么国有企业改制文章,这不是无事找事吗。”   “前几天到底在想什么,难道被猪油蒙了心。”   “做人一定要低调,老人家说得好,韬光养晦,办好自己的事才是正道。”   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侯卫东想了想“每临大事有静气”的定心剂,一咬牙齿,恶狠狠地道:“文章已经发表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总结经验,人死乱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 第744章 靶子(下)   接了段穿林的电话,侯卫东特意地在党校图书馆去找了那份“XXX思想”的杂志,看过杂志,他骂了一句:“操,龟儿子。”还书之时,他问图书馆的服务员,道:“这本杂志借阅的人多吗?”   服务员知道眼前之人是市局级班的干部,态度自然不错,道:“这杂志是赠送的,基本没有人借阅,这一期,你是第一个借阅的。”   听说影响范围如此之小,侯卫东也就不在意了,暗道:“见怪不怪,其怪必败,这等自我欣赏的小杂志,只有少数专业人员会看,不理也罢。”   侯卫东的想法确实挺有道理,十天过去,到了九月中旬,这篇杂志就被束之高阁,没有人再理会了。   九月二十日上午,侯卫东接到了通知,在下午两点陪同周昌全到省民政厅听取工作汇报。在往常,周昌全有事找侯卫东,都是由楚休宏打电话,而此次是由省办公厅直接打的电话。   他挂断电话,暗道:“以前楚休宏打电话都是私人关系,这次看来是公事公办了。”想通了这一点,他对于进入省政府又增加了信心。   当省民政厅办公室看到了省政府办公厅传过来的名单,几个人就凑在了一起,开始议论了起来。此时,侯卫东的身份仍然是沙州市副市长,陪同副省长到民政厅去听汇报就显得不合常规。   “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怎么会陪着周省长到厅里来,这种陪法不太对啊,肯定有名堂,莫非他要到省政府来工作吗?”   另一名女干部是从沙州民政局调到省厅来的,对侯卫东情况倒是挺清楚,道:“侯卫东以前是周昌全的秘书,现在是沙州副市长,他曾经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最年轻副市长,在沙州很牛的,也是我们广大机关女青年的偶象。”   几位年轻干部议论了一会,他们在省级机关锻炼了好几年,识人见人的本事都不差,一份名单,就让他们看出了一玄机。   常务副厅长黎洪与几位年轻干部比起来更是老狐狸,他掌握的资讯更多,看了一眼通知,便看出了其中关键,道:“省政府副秘书长现在还空缺着,很明显嘛,这位副市长十有八九要调到省政府,你们打座牌时要注意排序,要把侯卫东按照省政府副秘书长来对待。”   中午一点三十分,省办公厅派车来到了党校,接到了侯卫东。恰好此时,省办公厅副主任石小磊开着车出门,见到了办公厅的车,便停了下来,问道:“小陈,你怎么在这里,等谁?”   石小磊在是办公厅副主任,管着这些司机,小陈就拿着烟,下了车,来到石小磊窗前,道:“我来接侯市长,然后陪周省长到公安厅。”   听了此事,石小磊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省政府如今还缺两名副秘书长,目前虽然还没有任命,可是竞争对手无处不在,侯卫东作为周昌全的原秘书,沙州的副市长,具有极强的竞争能力,今天陪着周昌全到公安厅,就是一个极为不利的信号。   他神情不宁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随手拿起了《岭西文摘》,这是一份在岭西发行量挺大的文摘类报纸,信息量比较大,视野也比较开阔。翻了几页,他突然被一篇小文章所吸引,上面有一句话:“……有一位叫做侯卫东的地级市副市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看罢文摘报,石小磊连忙到图书馆里去找《岭西日报》,很快就找到了侯卫东的文章。   “侯卫东这家伙不简单,能在岭西日报发理论文章,有资格当副秘书长。”   “文摘报有些意思,居然直接点了侯卫东的名字,看来文摘报的立场也有自己的立场,不知朱省长是什么观点,如果观点与侯卫东不一致,那么他想进入省政府就不那么容易。”   “从这一点来看,侯卫东是搬起了石头碰了自己的脚。”   石小磊梳理了自己的思路,又借阅了整本的《岭西日报》,他想认真研究省长朱建国的观点,如果与侯卫东的观点相左,那么机会就来了。   同为党组成员,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与副秘书长还有不小的差距,石小磊在省政府办公厅多年,他明白,仕途最关键的就只有几步,如果他混不上副秘书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再往上走的几率将变得更小。   古人云,一失足成千古恨,现代官场云,一步领先步步领先,一步慢则步步慢。如此形势,让石小磊在不自觉中变成一个灵敏的雷达,凡是有关官衔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众多石小磊们最初是防御性自保,慢慢发展下去,就会变成了攻击性的自保。   侯卫东此时哪里料到背后会多了一双眼睛,他跟着周昌全来到了省民政厅,受到了厅领导的热烈欢迎。此时的他做惯了领导,早已见惯了各式欢迎,与省厅几位领导握了手,便按着座牌坐到了自己了位置之上。   民政厅办公室的同志坐在角落里,看着主席台上年轻的侯卫东,即羡慕,又嫉妒。   常务副厅长黎洪用普通话道:“欢迎尊敬的周省长、欢迎卫东市长等一行来省民政厅检查工作……由于高厅长在国外出差,就由我来汇报执行《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管理救助办法》的执行情况……第一,厅领导高度重视……”   在正式场合上用普通话,这是省政府定下的规矩,周昌全来视察,就是标准的正式场合,黎洪的普通话就如出土的文物,锈迹斑斑,让人觉得刺耳难耐,又充满了喜剧色彩。   至于内容,由于孙志刚事件早就在全国引起了轰动,国务院制定了新的管理办法,省民政厅自然会认真执行,所谓检查其实并不是太重要。   在2003年,孙志刚是绝对的新闻人物。   孙志刚,男,27岁,湖北武汉人,2001年在武汉科技学院艺术设计专业结业。他因未带身份证,被作为三无人员送往收容遣送站。当晚,孙因身体不适被转往广州市收容人员救护站。20日凌晨1时多,孙遭同病房的8名被收治人员两度轮番殴打,于当日上午10时20分死亡。   此次事件,经媒体宣传以后,导致了收容遣送办法的废除,《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管理救助办法》取代了《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   同时,媒体的作用进一步显露出来,特别是网络的力量得到了充分展示,侯卫东作为副厅级干部,虽然没有在网上发言,却时刻关注着孙志刚事情的进展,可以这样说,他对此事的熟悉程序远远超过了正在汇报工作的黎洪,以及听汇报的周昌全。   他一边听着汇报,一边暗道:“以后当了省政府副秘书长,要时刻警惕着网络,网络的力量太大了,而网民素质差异太大,加上躲在屏幕后更容易暴露阴暗的心理,如果用得好网络,可以将好事办得更好,用得不好,则把小事变大,坏事变得更坏。”   汇报完工作,周昌全带着人去参观了几个救助站。一路上,报社记者和电视台记者都跟随前往,忠实地向全省各地发出了要做好救助站工作的信息。   吃过晚饭,侯卫东和楚休宏一齐将周昌全送到了小区。   “周省长,我在岭西日报发表了一篇文章。”侯卫东这才有机会向老领导汇报工作。   “嗯,我看到了,写得不错,符合沙州现实,也符合岭西的实际。”   “我现在遇到一件事,XXX思想对我的文章进行了批评,还点了我的名字,我担心受到影响。”   周昌全脸色郑重起来,皱着眉毛想了一会,在门口停了停,道:“别理这些事,恐怕等不到市局班结业,调令就会下来。”他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多专注做实事,别在理论上较争,摸着石头过河,在河里是不能多说话的。”   听到了周昌全的态度,侯卫东心便静下来了,不再去想点名之事。   在上海,郭兰在宿舍里化妆,她已经答应要同平凡一起出去吃饭。   张永莉正准备写国有企业发展的论文,在图书馆借了一大堆资料,摆了满满一桌子,恰好翻到那本XXX思想,这本杂志虽然发行量小,里面内容还是不错,她经常杂志里借一些观点出来。   “哈,哈,郭兰,你们岭西省被点名了。”   “点什么名?”   “你是否认识一位叫侯卫东的人。”   郭兰听到侯卫东的名字,手抖了抖,然后镇定地道:“侯卫东,你怎么知道他?”   “他被点名批评,说是伙同资本家瓜分国有财产。”   “有这样的事,我看看。”郭兰走到张永莉桌前,拿起杂志,站着认真读了读,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你认识侯卫东吧。”张永莉看着郭兰的表情,有些好奇。   郭兰很委婉地道:“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分管南部新区,沙州大学就搬至南部新区。”说这话时,她脑中不由得浮现起那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   平凡站在研究生大院门口,耐心地等着郭兰。 第745章 积案(上)   张永莉倒是心直口快,想着什么说什么,道:“侯卫东老老实实闷声当贪官发大财就行了,何必在报纸上出风头,他是个大傻瓜,没有政治头脑,或者说是政治投机。”   郭兰听不得其他人批评侯卫东,道:“侯卫东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这几年做了些实事,现在他正在省党校市局级班学习,发篇理论文章很正常,更谈不上政治投机。”说这话时,她暗道:“侯卫东平常并不写文章,突然在报纸上发表一篇文章,多半的背后的用意,莫非他又要升迁了?”   张永莉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扶着郭兰的肩膀,道:“郭姐,你挺顾着这位瓜分国有资产的侯卫东,是不是和他有一腿,老实交待。”   郭兰被张永莉无意中道破了心事,略有些慌乱,她理了理头发,借着这个动作让自己平静了下来,道:“侯卫东是我的领导,我们在一起工作过,因此比较了解。”   出门之时,她还是有些心神不宁,脑子里总是飘着那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   平凡手里拿着一朵玫瑰,等到郭兰出了门洞,满面春风地递了过去。   郭兰接过了花,微微笑了笑,放在鼻尖嗅了嗅,道:“又送花,今天不是什么节日啊。”她现在对平凡的感觉很复杂,平凡是大学教授,在风度气质上与父亲很接近,他又是曾经的体制中人,看问题的视角与自己也挺接近,所以,她还是愿意和他接触。   平凡眼里,郭兰比玫瑰更加俏丽,她的五官精致,又拥有高贵的气质,正是他梦中的情人。   上了车,平凡问道:“川菜,岭西菜还是上海菜?”   “还是吃川菜吧,上海菜太淡,岭西菜油重。”   “到那一家。”   “你定。”   到了餐厅,上电梯之时,人稍多,平凡很绅士地扶了扶郭兰的肩膀,郭兰知道这是好意,却借着与另一位同行者调整位置,不动声音以地与平凡保持了距离。   共进晚餐以后,平凡邀请郭兰到酒吧坐一坐,郭兰委婉地拒绝了。   回到校区,两人漫步在林荫道前。   “我们到图书馆后门去转一转。”   图书馆后门是整个学校绿化最好的区域,素来是散步的好地方,用来谈恋爱自然也是不错。   郭兰看着平凡诚挚的表情,点了点头,道:“好吧。”   走在绿荫之中,听着平凡用沙州话天南海北地聊着,郭兰再次感受到了行走于沙州大学的相似情感,一瞬间,她甚至感觉到了时光倒流。   在九点半回到了寝室,站在窗前,透地窗帘看到路灯下平凡的身影。   张永莉正缩在床上看书,见到郭兰的动作,一溜烟地跟了过来,将窗帘打开,亦看到了站立于路灯下的平凡,她哇了一声,道:“平教授好有味道,我喜欢,郭姐,你们是绝配,不要犹豫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   郭兰在心里叹息一声,不语,心道:“那个人,他在做什么?”   此时,侯卫东已经回到了沙州,为母亲刘光芬过生日。   在未退休前,侯永贵是当之无愧的家长,等到两人都退休以后,刘光芬越活越光鲜,渐渐将夺取了家族主导权,成为了名符其实的主心骨,而侯永贵则远循江湖,在火佛煤矿当了山大王。   今天,刘光芬过生日,大老侯卫国、老二侯小英、老三侯卫东各自携家属以子女前来祝寿,老中小十一个人将一百二十平方的屋子塞得满满的。   侯小英的儿子带领着小囝囝,玩了玩具以后,又跑到小屋里围观侯卫国的儿子,被赶出屋以后,哥哥和妹妹就爬在地上玩玩具。   女婿何勇肚子愈发地饱满了,他的绢纺厂在近几年大获成功,在沙州,沙州绢纺厂是当之无愧的老大,可是近两年的时间,沙绢厂生产一直不正常,忙于内哄跑马圈地,无心对外攻城掠寨,这倒便宜了何勇,他的厂拿到了外贸许可以后,将市绢纺厂在南亚的客户基本上全部抢了过来。   尽管何勇有了钱,可是在侯卫国和侯卫东面前,他还翘不起尾巴,大舅哥如今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小舅哥更历害,不仅年纪轻轻就是副市长,而且还有个煤矿,有了大小舅哥,何勇在沙州也就可以横着走路了。当然,何勇是久走江湖之人,还是很有涵养,他知道如何利用这种背景,而不会让侯家人感到难受。   任何事情有利则有弊,同何勇一起出道的师兄弟们,多数人在发财的同时换了老婆,何勇在私生活上就检点得多,一来侯小英模样还算周正,性格亦泼辣,对何家屋里人也好得没话说,他狠不下心来旧貌换新颜;二来侯家势大,如果在侯小英没有犯错的情况下,他去找了小三小四,得罪侯家则存在着危险以及极大的损失。   趁着侯卫东夫妻到里屋看侄子之时,何勇与老婆侯小英耳语:“老婆,前几年我们到学习班,小三给了三十万让你出来,这么多年了,我们是不是应该还这笔钱了。”   侯小英瞪了他一眼,道:“小三比我们还肥,又没有摧着还钱,别傻不拉几地还钱,这是三十万,不是三千块。”   何勇见老婆大大咧咧的表情,道:“毕竟这是借给我们的钱,有钱不还,说不过去。”   侯小英压根不想还钱,道:“我们兄妹的事情,你别管。小三是大财主,哪里看得上三十万。”   侯卫东确实没有让侯卫东还钱的意思,他此时已经有两个来源,一是火佛煤矿,另一个是精工集团的股份,有这两个活水源头,他根本不在意这三十万。   此时他和大哥侯卫国关在房间里谈起了工作。   “你真要调省政府?”   “周省长有这个意思,而且我与朱省长也见了面,他似乎也不反感我。”   侯卫国道:“我与蒋笑好起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她小时候称呼朱省长为座山雕,搭上这条线确实是无心之举。”   侯卫东笑道:“你别解释,我知道是嫂子主动追求你,不是你主动攀富贵。”又问道:“大哥当了副局长,头三板斧做什么?”   “结合省厅的任务,我的想法是破积案,集中力量打一场会战,给沙州刑警挽回点名誉,老粟和洪书记已经同意了这个方案。”沙州刑事破案率一直不高,这些年来好些案子都没有破,对于侯卫国这种老刑警来说,是一种耻辱,如今手里的权力增大,就有心从这个老大难问题着手。   “益杨检察院的案子,也是积案。”   “那件案子破了。”   “可是易中岭还在外面。”   “我知道在外面,协查通报亦发了,这种事就靠瞎猫遇到死耗子,不是我们重点打击对象。”   “这人太坏,留下来是个祸害,他进了监狱,我才心安,既然是破积案,对这种重大案子上上手段,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侯卫国叼了一枝烟,却并不点燃,道:“可以上手段,只是这人已经跑了,估计不会再回来。”   “不是没有办法,而是大家都没有在意,易中岭并不是孙悟空,他外逃时很急,银行存款、主要资产都没有带走,因此,他总得回家,公安局关只要认真,易中岭根本无处循行。”   侯卫国承认了弟弟的说法,口里却道:“易中岭只是众多案子的一件,不能特殊,我会统一安排。”   这时,刘光芬走了屋,道:“你们快出去,蒙秘书长来了。”   蒋笑父母都不在沙州,跟着蒙厚石长大,因此,蒙厚石是以蒋笑娘家人的身份与侯卫东走动。由于有朱建国的背景,他在侯卫东家里亦很受尊敬和欢迎。   “蒙叔,来了。”侯卫东此时已经将“秘书长”完全改成了“蒙叔”,这样的称呼更符合两家人的关系。   蒙厚石与刘光芬、侯永贵寒暄几句,便对侯卫东道:“卫东,你过来,我有事想同你商量。”   两人走进了里屋,蒙厚石拿出了一张报纸,道:“这是文摘报,你看看这篇文章。”   侯卫东扫了一眼岭西文摘报,道:“这篇文摘报莫名其妙,居然发这种文摘。”   蒙厚石又看了一眼报纸,道:“卫东没有经历过文革,不太了解那一段历史,在文革中,每一次政治运动都有理论支持的,海瑞到样板戏,都是代表着某种势力,我估计你这篇文章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反感,所以才会不断被当成靶子。”   “我当时接到了岭西日报的约稿,纯粹是对自己工作的总结,哪里想到理论之争。”侯卫东当时只把这篇文章当成了进入省政府办公厅的投名状,没有料到这篇投名状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靶子,他无意中站在了吴敬链的一边。   此时听到蒙厚石提起此事,暗自担忧,心道:“周省长对此事没有意见,不知省里主要领导会不会觉得我出风头,如果留下了不稳重的印象,这会成为进入省政府办公厅的障碍吗?”   转念他又道:“我怎么变得患得患失,这是来自实践的工作总结,只是代表着个人的看法,又能算什么大错,人死卵朝一碟,不死万万年,我不怕。”   这一件事情,让侯卫东受到了莫名的攻击,而攻击者躲在暗处,让他根本找不到还手的对象。   蒙厚石循循地道:“我们政府官员毕竟是研究所,说出去的话往往代表着政府的观点,要负责任的,而研究所的人是做学问,他们的责任就是乱说话。”   他又道:“我有事到了建国家里,他看了你的文章。”说到这里,他停了话,看着侯卫东。   “朱省长也看了我的文章。”   “不仅看了你的文章,还看到了批评你的文章。”   侯卫东的心提了起来,问道:“朱省长是什么态度?” 第746章 积案(中)   据蒙厚石所言,朱建国是挺吴派,正因为此,他才让省政府力邀吴敬链到岭西开座谈会,以此来促进全省的改革。朱建国看了侯卫东的文章,还赞了一声:“小侯不错,有实践经验,理论水平也行。”   尽管阴差阳错地得到了赞扬,侯卫东仍然惊出了一身汗水,暗道:“省级部门与市级部门完全不同,讲政治成为很现实的东西,若是朱建国不喜欢吴敬链,我这一次就是搬出石头碰了自己的脚,以后一定要稳健,千万别乱出风头,这是一次深刻的教训。”   蒙厚石与侯卫东谈完话,一家人开着几辆车,到外面吃了晚饭,其乐融融。   侯建国想起小三所托之事,回到局里以后,便将年初省公安厅的文件拿出来查,很快就查到了省公安厅一份关于提高破案率的文件,而提高破案率,又是省政法委在全省政法工作会上提出来的要求。   有了这个理论依据,侯建国提出了破积案工作方案。公安局长老粟看了,表示同意。   沙州公安局新修了办公楼,十六层大楼挺立在南部新区,就如体院毕业生一般高大威猛。   在大门外的拐角处,一辆未带任何标志的小车停了下来,蒋笑从车内走了出来,然后这辆小车才开进了公安局办公大楼。   以前在刑警支队时,侯卫国还是刑警支队副支队长,蒋笑作为内勤,就经常搭着他的车来上班,名正而言顺。此时侯卫国当了副局长,座车由带有警察标志的公安车,变成了无任何标志的普通车,蒋笑反而不太好意思从这辆专车了。因此坚持在大门外的拐角处下车,然后步行去上班。   虽然这就是掩耳盗铃,可是有了掩耳盗铃的这个动作,多少也是一种姿态。而姿态也是一种文化一种修养。   侯卫国到了九楼办公室,新修的办公楼十分大气,副局长办公室足有八十平米,与寻常办公室相比,在柜子里多了一套警械,标准的手铐等几件套。   当了副局长,到一线的时候很少,他还是配备了一线警员的装备,有警棍、手铐、催泪喷射器、强光手电、警用制式刀具、警用水壶、急救包、多功能腰带、防割手套等必配项目和枪支、对讲机、警务通、防刺服和警用装备包。   公安局长老粟到新办公室来转了一圈,透过玻璃看到柜子里的这些装备,笑道:“卫国,你是副局长,要这些玩意做啥,真要轮到你上阵,沙州公安就玩完了。”   侯卫国陪着老粟看了办公室,道:“从警十来年,都在刑警队里,习惯了,坐在这间办公室里,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老粟拍了侯卫国的肩膀,道:“慢慢来,会习惯的。”   老粟走了,侯卫国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他有些六神不安,拿起电话,给刑警支队办公室打了电话,道:“你们几个上来,到我办公室开会,研究破积案的方案。”   不一会,刑警队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到了办公室,这几人到了办公室,顿时就烟雾缭绕,雅致的办公室又变成了刑警队的会议室。   侯卫国从卷宗中将易中岭的案子抽了出来,道:“先来研究易中岭的案子,这人一直外逃,你们总得拿点措施出来。”   新任的刑警支队支队长罗金浩在县里当过公安局长,管过县局的全面工作,眼光与纯粹的公安并不一要,暗道:“易中岭此人与黄子堤联系得很紧,现在要加紧抓易中岭,莫非又是一场政治斗争。”他从县局调入市局刑警支队任支队长,是政法委书记洪昂亲自点的名,而洪昂与侯卫东曾经共同为周昌全服务,他身上的侯系影子已经很明显了。   侯卫国继续道:“我们刑警支队破案能力并不弱,只要专注于一件案子,破案的机率至少上升百分之五十,这一次破积案战役,不搞全面撒网的胡椒面办法,而是重点主力,打歼灭战,我大致把案子理了理,有三类,一是线索明显的,破案可能性较大的,二是有线索,但是有一定难度的,三是完全的无头案,我们集中精力在第一类上,争取破几个积案,给沙州刑警增光。”   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洪昂看到了市公安局报上来的方案,马上给侯卫国打了电话,“卫国,我看了局里报上来破积案战役的方案,总的来说,我同意。”他口气挺严肃,道:“你给我说实话,对于积案,你们到底能破几个案子,有几成把握,如果开始搞得轰轰烈烈,却破不了几个案子,那还不如不搞。”   侯卫国原先就是刑警支队长,对案子熟悉得紧,发起破积案战役之前,他再次认真研究过卷宗,心里也有些把握,道:“报告洪书记,这次至少能拿下五到七件案子,如果运气好一些,可以破到十件案子。”   自从朱民生主政沙州以来,洪昂已当了数年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他陷入了朱民生布下了无名网阵,左冲右突,却仍然在重重围困之中。   朱民生初到沙州之时,对地方工作并不太熟悉,遇到大事难事棘手事总是不敢轻易拍板,与周昌全杀伐果断的作风相去甚远。但是,朱民生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不精于政务,却精于人事,三拳两脚,将沙州常委们基本上重新调整一遍。   几年时间下来,朱民生站稳了脚跟,对地方事务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洪昂也就越来越有突破重围的心思。当看到了公安局破积案方案,与侯卫国通了电话以后,顿时便有了新想法,让市委政法委写了专题报告,将破积案方案改成了沙州公安局破积案战役,一份送给省委政法委,一份送给市委。   此事的开端是侯卫东想抓住易中岭,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消除隐患。   公安局副局长侯卫国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纯粹是从公安角度考虑破积案,即满足自己多年愿望,又能给沙州刑警正名。   市委政法委书记洪昂则另有所指,省委政法委在年初下发了提高刑事破案率的相关指示,有了省委政法委文件,他就将沙州刑警破积案方案上升到政治高度。   宁玥是外地来的干部,破积案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坏处,没有反对。   朱民生看了市委政法委报告,略作思索,签到:“保一方平安是关系民生的大事,希望通过破积案战役,让人民更有安全感。朱民生。”   由于破积案涉及面广,就采取了内紧外松的策略,省里主要领导、分管领导都知道了沙州的破积案战役,也高度重视,但是新闻媒体上则相当低调,只字未提。   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平时市委市政府的相关文件都由秘书晏春平送到岭西,看到了朱民生对破积案战役的签字,颇为惊讶,心道:“我原先只想抓住易中岭,怎么事情搞得这么正式了,市委政法提出了正式报告,朱民生居然还签了字。”   洪昂做事素来堂堂正正,此时他将公安局一个小行动变成了一场关系民生的战役,而且直报省政法委,这引起了侯卫东的注意。   “大哥,你做事太高调了吧,我让你暗中抓易中岭,现在怎么变成了沙州一场大战役。”   侯卫国也在纳闷,道:“类似方案,市局每年都有好几次,算是例行的工作,谁知洪昂一下就提高到人民民主专政的高度了,你们这些搞政治的人,把简单的事情弄得这么复杂,脑袋装的是什么玩意。”   听大哥发了几句牢骚,又详细问了“破积案战役”出笼的具体情况,侯卫东判断是洪昂在推动着此事的发展。“洪昂是三年不鸣,这一次是什么意思,我想不会是简单的政绩工程吧。”   正在琢磨着此事,手机响了起来,见到号码,他暗道:“岭西人真的不能说,说曹操,曹操到。”   “卫东,我,洪昂,在党校吗,我在庆达集团的俱乐部,正在喝茶看风景,我派车来接你。”电话里传来洪昂的声音。   侯卫东给周昌全当秘书之时,洪昂由县委书记升任市委常委、秘书长,两人关系一直挺好,得到了洪昂邀请,爽快地道:“洪书记别客气,我开车过来。”   庆达集团在沙州投资很大,为了搞好与地方的关系,送了一些俱乐部金卡给重要官员,俱乐部设在岭西,距离庆达集团总部有一公里,在一个偏僻的水库边。搞这样一个俱乐部,是李晶给庆达集团董事长张木山的建议。张木山同意以后,李晶亲自参与设计,整个俱乐部很有当年汉湖的味道。   侯卫东挺喜欢这里的环境,来过好几次。他开车进了俱乐部,很快找到了洪昂。   洪昂面对着水库,脸色沉静,坐在一个独立的露台上喝茶,听到脚步声,扭转头,拍了拍身边的椅子,道:“卫东,过来坐。” 第747章 积案(下)   侯卫东与洪昂两人在多年前都为周昌全服务,洪昂是相当于大内总管的市委常委、秘书长,侯卫东则是市委办副主任、大秘,两人在周昌全任上是黄金搭档。朱民生主政以后,两人由于打上了周系印迹而有着相似的命运,都在沙州被边缘了。   如今洪昂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这几年等于原地踏步,官场是讲究年龄的,年龄代表着时机,时机一失,就意味着仕途永远的终结。不是慢一步,而是永远终结。   侯卫东的仕途相对要顺一些,由县委书记变成了副市长,由正处级升级为副厅,可是再往上走也殊为不易,没有特殊机缘,很难由副转正。   此时,两人职级一样,处境相差不太多,见了面,亲热又随便。   等到服务小妹泡了新茶送上来,洪昂指着眼前的一汪湖水,道:“这里湖光山色,风景宜人,桃花源的名字取得好啊,真想在这里建一间房子,钓鱼,喝茶,过神仙一般的逍遥日子,不理会那些烦心事。”   侯卫东知道洪昂的心思,道:“桃花源虽好,毕竟是弹丸之地,小憩醒脑益神,长驻则未免乏味。而且要想在桃花源有块地也不是简单事。”   能进入桃花源者,非富即贵,若洪昂真是一名不文,要想在桃花源弄一块就等于痴人说梦。这就是现实生活中的悖论,若想有钱有权则必然要面对太多烦心事,若想要逍遥必须要放弃很多。   “知我者,卫东也。”洪昂也就不藏着掖着,道:“你小子腿快,跑到省政府当副秘书长了,我还在沙州苦熬,这样熬下去也不是办法,再熬,就成阿香婆了。”   调入省政府担任副秘书长一事,侯卫东一直作为机密而藏了起来,听到洪昂点破,没有否认,道:“我的事,你知道了。”   “上午,我到周省长办公室去汇报了工作,他给我提起了此事。祝贺卫东,当了省政府副秘书长,就是迈上了新台阶,位置不一样,眼界不一样,机会不一样,你年轻,甚至还有进中央部委的可能。”   “洪书记,你在沙州这么多年,也应该挪动了。”   洪昂自嘲道:“我还是想动,只是谈何容易,现在暂时动不了,只能静观其变。”   侯卫东敏锐得紧,暗道:“静观其变,这里面有内容啊。”口里道:“我觉得应该早做准备了,近期省委省政府都在进行调整。”   洪昂面色渐渐凝重起来,道:“很快又到了换届年,各地都有些人事调整。省委组织部高部长当了副书记,部长之职一直空缺,朱民生以前当过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又主政沙州了好几年,是很有实力的候选人。祝焱也是候选人,他和朱民生各有优势。”   对于侯卫东和洪昂来说,两人都不属于朱民生的人,如果朱民生真的当上了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并不是好消息。   想起了被洪昂明显拨高的破积案战役,侯卫东问道:“有一件事没有弄明白,这次沙州大搞破积案战役,极有可能将潜逃的易中岭抓获,抓获了易中岭,必然牵涉另外的官员,在这个关键时期,破积案对于朱民生来说并不是好事,他为什么还要支持此事。”   洪昂音调略有些升高,道:“我作为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代表市委政法系统向市委写了正式报告,原因有二,一是省厅在上半年对提高刑事破案率有明确的指示;二是朱民生在年初的政法工作会上也提到过提升破案率。我们打响破积案战役,正是执行他的指示。作为共产党的书记,他没有反对的理由。”   侯卫东完全明白洪昂的心思,暗道:“朱民生这一届市委书记即将结束,按照岭西近几年的惯例,届满时均要调整书记。洪昂要想出头,只能等待朱民生调走。但是朱民生若当上了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对于洪昂来说绝对不是好事,他将破积案战役搞大,用的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默契。   洪昂道:“破积案中,有一人是关键。”   “哪一人?”   “此人出自益杨,你认识,而且还有过节。”   “易?”   “对,此人与沙州干部交往很深,抓住了此人,符合沙州人民的希望,更重要的是拨出萝卜带出泥,肯定要牵出一批干部。”此时,话已经说得极为明白,洪昂不愿意朱民生担任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借此案,让一批腐败干部亮相于光天化日之下。   侯卫东沉吟着道:“很有可能抓不到易中岭。”   洪昂脸有坚毅之色,“这一次破积案战役,无论是否抓获易中岭,总会取得一些战果,有战果对人民就有所交待,这也是我作为政法委书记的应尽之责。”   侯卫东对洪昂的思路表示了理解,此次破积案活动,无论是否抓住易中岭,沙州市政法系统都会是赢家。   谈罢破积案之事,洪昂看了看表,展颜一笑,道:“今天晚上我还约了一人,此人与朱民生有隙。”   侯卫东暗自犹豫,他即将调入省政府办公厅,实在没有必要掺合到沙州这些烂事,可是洪昂已经将秘密说了出来,他就成了局中人。而且破积案起因是他的建议,由大哥侯卫国具体执行,他不得不关心。   “还约了一人,是谁,赵主任吗?”   洪昂翘了大拇指,道:“赵东在沙州任组织部长之时,他要与周书记和黄子堤搞好关系,我在其中帮了些忙,我们关系很不错。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沙州年轻一代的领导人中,赵东是很正直的领导人,否则也不会为了农民负担而得罪朱民生。我自认为人处事亦是正大光明,而卫东的人品和素质也是有目共睹。今天,我们三个好官聚在一起。”   当年,洪昂与黄子堤是周昌全的左膀右臂,洪昂长于阳谋,黄子堤则喜欢阴谋,侯卫东的气质性格、政治抱负与洪昂接近,两人始终保持着亲密的朋友关系,而与黄子堤的关系则越走越远,甚至走向了反面。   洪昂又道:“赵东被朱民生排挤到了省减负办,若不是赵东另有机缘,其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他和你我的心思应该很接近。”   侯卫东一直在想办法接近赵东,可是两人关系始终不咸不谈,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此时此境下就有些结盟的意味,三人的关系必将有一次飞跃。   对于洪昂的提醒,他自然是心知肚明。   晚上七点,赵东这才进来。他进屋就拱手,道:“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此时他没有省委书记大秘的架子,满脸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老洪,久等了。”赵东与洪昂打了招呼,看了侯卫东一眼,伸出手,握了握,道:“卫东,这么久不联系。”   赵东与两人打过招呼又握了手,这才坐下,道:“钱书记刚回家,我就赶了过来。”   侯卫东在成津当县委书记时,赵东是市委组织部长,两介货真价实的上下级关系,因此,侯卫东面对着赵东就比较客气。洪昂与赵东同为沙州市委常委,关系又不相同,两人很随意,还互相开着玩笑。   “老赵,吃饭没有,我们还饿着肚子。”   “嘿,你们还没有吃饭吗?我陪着钱书记吃了饭,你们别等啊。”   洪昂道:“这里服务好,我叫他们送点菜到平台上,我们三人边吃边聊,老赵,你别拿架子,陪我们两人吃点,不喝酒。”   三人坐在独立的平台上,看着绚烂的晚霞。   服务员将六道美食传了上来,发出了诱人的香味,洪、侯两人早就饿了,一边吃着,一边与赵东聊天。   聊了一会,洪昂将话题转到了省委组织部部长人选之上。   “老赵,听说朱民生是省委组织部长的有力竞争人选之一,恕我直言,此人就是一个政客,到了沙州就开始搞顺者昌逆者亡这一套。老赵到了减负办,我被踢到了政法委,侯卫东从成津县委书记岗位上被调到了农机水电局,若不是老赵和卫东能力出众,也就和我现在一样。”   他直言道:“他当了省委组织部长,岭西多了一个政客,少了一个干部的贴心人。此人不爱财不爱色,只爱权术。不关心民生,不关心人民疾苦,只关心自己的官位,是典型的政客式领导。由他主持全省组织系统,绝对将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这对岭西发展极来不利,出于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也不能让这种政客式的人物上台。”   侯卫东第一次听到洪昂如此尖锐,而且,其尖锐处句句直接朱民生要害,他暗道:“洪昂这种老练圆滑之人,今天说这番话,必然是将赵东的心理摸透了。另外,也存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   果然,赵东情绪被调动起来,道:“此事我憋了几年,两位都是当事人,当时在成津县发现了农民负担问题,出于责任感写了调研报告,结果触了朱民生的逆鳞,他在沙州数年,基本上没有出彩之事,沙州与铁州的差距不是缩小,而是不断扩大。”   听了赵东直抒胸臆之语,侯卫东只觉痛快淋漓,深合其意。   他暗道:“有了今天的接触,我和赵东的关系算是拉近了,从此就是真正的朋友。更关键是的,赵东还是一个比较正直的重要领导。” 第748章 少壮派(一)   三位少壮派在俱乐部谈了很久,从岭西的历史、现状,谈到了对岭西未来发展的设想。   官位能至厅级的干部,都是从千军万马中爬出来的,是踩着无数基层官员的肩膀一步一步突出重围,多数都是精明强干之人。   不少愤青将市长们看成蠢货,其实市长们不是蠢货,而是他们对社会认识得太浅。   在岭西,不少人混迹于街头的年轻人,人到中年以后就回归到了社会主流,成为社会的骨干,他们看不惯年轻一代肤浅和冲动,又因为单调、乏味和保守被年轻人所批判。当年国外的嬉皮士也有类似的经历。   赵、洪、侯三人都有当秘书或是秘书长的经历,养成了谨言慎行的习惯,平时甚少谈理想人生和政治见解,此时在明郎月光之下,面对着波光粼粼的小湖,将阳光下的厚重盔甲脱下,天南地北地闲聊着,无拘无束。   聊了一会,话题聊到了媒体,赵东想起了一事,道:“卫东发在岭西日报的那篇文章捅了马蜂窝,我至少看到了六篇文章点了你的名,你胆子不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侯卫东写了这篇文章以后,引起了一些非议,可是他的这篇文章恰好合了省政府朱建国和周昌全的胃口,总体来说是利大于弊。   “那篇文章与其来说是理论文章,更准确来说是我对沙州国有企业转制的总结,加上那天参加了国内几位经济学家的座谈会,受到了一些启发,这才写了这篇文章。”   洪昂道:“这篇文章的时机稍为有些不合适,目前社会上对贫富悬殊意见很大,你这篇文章出台,就算是写的是真话,也会被扔臭鸡蛋。也不知对你的调动是否产生影响。”   赵东所站角度不一样,道:“理论是一回事,实践是另一回事,钱书记和朱省长都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知道岭西的社会现实,更知道做事的艰难,不会在意在意那些闭门搞理论者的胡说八道。”他特意强调道:“我对真正的理论家还是心存敬意,在国家转型期间,孙治方、薛慕桥、吴敬链等经济学家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而有一些书斋型的学者,脱离了奔腾的大时代,我瞧不上这类人。”   他又对侯卫东道:“卫东这些年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很多人都认为你是秘书党,我不同意这种看法,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进步,卫东能成长,关键在于能做实事,岭西进步不是说出来的,是老老实实、扎扎实实做出来的。”   三人聊得很尽兴,似乎在这一刻都回到激情飞扬的青春时光。   其实,侯卫东才三十出头,洪昂和赵东也并不老,可是经历了官场起起伏伏的熔炼,他们的心态都比年龄来得苍老。只有在特定的环境之下,才能恢复他们的本来面目。更有甚者,经过更长时间的官场生活,他们的本来面目甚至会与官场面目重合,高度统一。   此时,三位还算年轻的厅级干部在月光下,再次指点了岭西的江山,说了些实话。   开着车,在《离家五百里》的歌声之中,侯卫东开着车行走在岭西城市之中。在一般的省,省会城市与省名不同,岭西是唯一的省名与省会城市相重合的城市,这是一座大城,也是有着英雄传统的大城,而自己就将成为省政府的副秘书长,看着这座城市的眼光又不相同。   从俱乐部出来,一路灯火辉煌,进入城中心,有一块区域的灯光突然暗淡下来,建筑不仅矮小且杂乱无章,给人的感觉就如时光在这一片区域停止了,还停留在八十年代,停留在改革初期。   这是岭西著名的城中村。   从狭义上说,城中村是指农村村落在城市化进程中,由于全部或大部分耕地被征用,农民转为居民后仍在原村落居住而演变成的居民区,亦称为“都市里的村庄”。从广义上说,是指在城市高速发展的进程中,滞后于时代发展步伐、游离于现代城市管理之外、生活水平低下的居民区。   岭西市的城中村分为两类,第一类是指在建成区内环境脏乱的城市角落。岭西市约有这类的“城中村”五个,具体分布的区域为东城区一个,西城区一个,礼文区一个,岭城区两个;第二类“城中村”主要是指规划城区内的行政村,大多分布在城乡结合部,约有十二个,居住人口二十一万人,占地面积五点五万公顷,违章建筑六万间,建筑面积九十三万平米,违章建筑涉及常住人口四千户。   侯卫东驾车经过的地方是岭城区最大的城中村,这个区域城市化进程相对滞后,市政基础设施匮乏,房屋破旧,违法建设、违章建筑和私搭乱建严重,环境脏乱,且人口密度大,外来人员相对集中,社会管理混乱,城市公共安全隐患多。   在这个城中村附近,楼盘的价位要比相近似位置低上五百元到一千元,岭城区政府和岭西市政府早就想对此进行改造,却由于里面情况复杂,方案修改了好几套,却总是无法下定最后决心。   从城中村穿过以后,顿时就灯光大亮,光明与黑暗几乎就在一线之间,城中村的低矮房屋与高楼大厦只有一条公路之隔。   今天意外的收获,是与赵东猛然间拉近了关系,当然,没有以前修渠道的功夫,也就没有今天水道渠道的意外。   “朱民生永远不可能真心对我,他是很冷静的一个人,手下都是他的棋子而已。”   “今天我们三人合谋,就是为了拖朱民生的后腿,我怎么嗅到了阴谋的味道。难道这也是政治的一部分。”   侯卫东参加工作以来,一直埋头苦干,他是解决实际问题的能手,但是并不是整人害人的能手,除了易中岭以外,他基本做到了对事不对人。今天,与江昂和赵东在一起,他对人不对事。   这一次聚会很寻常,却在寻常中有着深刻的变化。   回到宿舍,他洗了澡,清清爽爽地坐在了窗前,想起了沙州破积案战役一事,便给大哥打了一个电话,手机传来“无应答”的女声。“无应答”的原因是多种多样,侯卫东并未多想,略作休息,上床睡觉。   在沙州,侯卫国正守在办公室里,破战案战役打响以后,他基本上就以办公室为家,指挥着数个专案组的行动。   今天有一个专案组得到消息,外逃多年的犯罪嫌疑人流窜回沙州,这是一个持枪杀人的恶性案子,犯罪嫌疑人是当地黑社会团伙重要成员,手持枪械,极度危险,且关系复杂,与警方也有联系。   为了达成行动的突然,专案组严格保密,实行抓捕前,所有警员交出了手机。由于准备充分,晚上的抓捕行动很顺利,专案组警员将犯罪嫌疑人扑倒在床上之时,犯罪嫌疑人的手已经握在了仿六四手枪之上。   首战告捷,令新任副局长侯卫国很是欣慰。   晚上十点,专案组又接到了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   一名专案组警员几乎是冲进了办公室,报告道:“侯局,我们监听到了易中岭的电话,他给他爸家里打的,打了七分四十秒,已经确定了大致方位,他是在岭西打的电话。”   侯卫国果断地道:“专案组的同志作好准备,以最快速度赶到岭西。”   在岭西市刑警支队的帮助下,抓捕工作进展得很是顺利,凌晨五点,潜逃的易中岭被捉获。   由于易中岭案子涉及到前市长黄子堤,侯卫国不敢怠慢,一直以专案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的身份督战。当捉住了易中岭以后,他也就跟着参战民警上楼。   易中岭在戴上头套之前,看了酷似侯卫国的警官,道:“你是侯卫国。”   刑警不客气地给他戴上了头套,他大叫:“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侯家人。”   在侯卫国眼中,易中岭就是一张奖状,也就不屑于多费口舌。   专案组民警仔细地搜查着房间,一名专案民警从抽屉里取出了十来张照片,翻到第三张,出现了一张大家都很熟悉的面孔——沙州市副市长侯卫东。   民警下意识地将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扭头去看着侯卫国。   看到眼前的照片,侯卫国心里暗自吃了一惊,他不动声色往下翻,这十来张照片只有两个主人公,一个是侯卫东,另一个是一位相貌隽永的女子。   侯卫东和这位女子并没有合影,可是从照片中可以看到相似的背景,尽管照片没有日期,还是可以看出这是在同一个地方在相同或相近时期拍的照片。   他极有经验,拿着照片来到窗口,对着照片,他很快就找到了拍摄的背景——一个普通的楼门洞。   “小三肯定和这个女子有关系,被易中岭无意中撞破,他就拍了照片,在合适的时间抛出来。”   “易中岭应该是认识侯卫东和这个女子,他处于逃亡之中,恰好在这个普通的小区先后看到了小三和那女子,于是怀着阴暗的心理,将两人照了下来。”   “不过,他们没有合影,能证明什么,在天安门广场相同位置留影的人比比皆是,又能证明什么。”   “小三让我留意易中岭,果然有些道理,他们两人是互相都关注着对方。”   侯卫国是刑警思维,即严密又发散,他站在窗前,基本上还原了事实。   那名专案刑警接到了侯卫国递过来的照片,低声问了句:“头,这个怎么处理。”   侯卫国斜了他一眼,道:“我们搞搜查是寻找证据,不是搬家,哪些有用,哪些没有用,都有明确规定,严格依法办事就行了。”   那名专案刑警一直是侯卫国的手下,两人挺有默契,听到如此说,专案刑警就将照片随手丢在桌上,口里道:“这些照片没有什么意思。”然后又在其他地方去搜查。   早上,当侯卫国出现在省党校侯卫东面前,讲了昨日战果,侯卫东道:“警察认了真,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他又提出了一个问题:“若不是我提起,易中岭的案子就真的成了积案,难道破案真的需要外力推动,这可是你们的本分。” 第749章 少壮派(二)   侯卫国并不多说,看了弟弟一眼,从兜里掏出几张照片,慢慢地放在了桌上。   看完照片,侯卫东骂道:“妈的,这人死到临头还要搞事,我的判断没有错,幸好把他抓住了,要不然我就会中暗箭。”   他明白了两件事情,一是易中岭不是想象中的敌人,而是躲在暗处的毒蛇,自己不下手,恐怕还会被此人反扑。二是那间小屋,除了自己去过,郭兰也去过。   易中岭被捕以后,在侯卫东眼里,除了引发沙州官场的震动以外,他基本上已经是死人了,打一条死蛇毫无价值,因此他很快就将易中岭抛在了一边。而郭兰在他心中则有着非同小可的地位,她能再次来到这间小屋,这让侯卫东心中多了一丝暖暖的感觉。   侯卫国对张小佳这位兄弟媳妇一直深有好感,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家人,他并不认为照片事件只是小三私事,此事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侯家的家事,他指着照片问道:“易中岭盯着你们,肯定有原因,这女的我看着眼熟,应该和你有关系,你别在一位老刑警面前否认。”   侯卫东继续翻了翻照片,他根本不准备在大哥面前道出实情,反问道:“这个照片有什么意义,依我对大哥的了解,若真是有实质性意义,你绝对不会私下拿出来,你能从易中岭家里拿出这些照片,就证明确实没有意义,没有意义的事,我们两兄弟讨论起来有意义吗。”   侯卫国正色道:“小佳是你媳妇,她这人从各方面来说都很不错,当年你还在上青林那个山沟里,她在沙州建委办公室工作,条件远比你优越工,她没有嫌弃你,很了不起,你做事也得考虑考虑,不能做对不起小佳的事。”   大哥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确实有着不同凡响的观察力和判断力,这一点酷似父亲。其实,他同样继承了这方面的基因,没有洞察力和判断力,很难在官场中一路斩将夺关。   “易中岭被捕,恐怕沙州官场又要有所改变。”侯卫东不愿意在谈郭兰的事情,将话题转移到了官场中来。   侯卫国将照片交给了小三,又明确自己的意见,也就完成了见小三的目的,道:“我不管官场的那些事,抓好业务工作才是本份,走了,你好自为之。”   侯卫东将侯卫国送至了门口,一边走一边道:“你专心抓业务是好事,可是官至公安局副局长,有些事你躲不了,我作为兄弟有一个建议,不仅要埋头拉车,也要抬头看路。”   “你们那些烂事,我想起来头痛,还是专业务工作实在。”跳上了蒙迪欧小车,侯卫国一轰油门,小车很快就提起速度,离开了党校。   回到了宿舍,侯卫东关掉门,拿起了郭兰的照片,仔细地看着。与郭兰有过这许久的接触,他还从来没有郭兰的照片。凭心而论,易中岭确实是聪明人,他的摄影技术着实不错,照片中的郭兰很清晰,而且独有的书卷气也被抓拍的出来。   他抽屉里恰好放了一柄放大镜,透过放大镜,相片中的郭兰仿佛立体了起来,栩栩如生,眼神也穿透了时空,从上海一路穿山过海,到达了岭西省党校的书桌之上。   对着相片发了一会傻,侯卫东这才将自己的相片细细地撕碎,拿起了郭兰的相片,他却舍不得撕掉,在宿舍里转一圈,然后将相片放进了小盒子里,又放在了书柜的顶部。   上午的课程,是由省委组织部的同志讲授如何打造一支坚强有力的干部队伍。这是老课题了,侯卫东有些走神,很多学员也在走神。   下课以后,他并没有马上起身,坐在课桌前,给任林渡打了电话,道:“林渡,我下课了,找个地方吃饭。”   任林渡在电话里笑道:“侯市长,我在教学楼外面等着,中午安排在沙州印象,你看行不行?”   “你怎么变得这么客气,定了就行了,不过,中午我不能喝太多,下午要参加讨论。”   “侯市长,我们一切行动听指挥。”   侯卫东不愿意跟没有关系的人吃饭,很敏感地道:“我们?还有谁?”   “秦小红,我在街上偶遇到她,邀请一起来吃饭。”   “好吧。”   任林渡社会能力着实不错,在生活中,这是他的优点,可是在官场,优点和缺点也就是一步之遥。秦小红是老朋友,在一起吃顿饭确实无所谓,但是,这应该是领导来决定的事,任林渡临时起意,也并不太妥当。   只是,几人确实是老朋友,侯卫东也就同意了。   来到了沙州印象,秦小红站在门口,道:“侯卫东,好久没有见到你了,老梁经常念到你,什么时候屈驾接见我们。”她还是一如十年前的模样,神态也是大大咧咧的。   侯卫东被秦小红平等的态度一下就拉回到了十年前的青春时光,道:“你们两口子都是异人,天天灯红酒绿,怎么就不见老。”   秦小红也是益杨第一批公招的干部,与侯卫东同时出道,只是她遇到了梁必发以后,就专心帮着梁必发做工程,很早就辞职而去。   “老梁没有以前历害了,现在喝酒容易醉了,醉了就念起你,讲起你们在上青林修路的事情。”秦小红讲的是真话,是梁必发喝醉以后,总喜欢吹嘘和侯卫东是铁哥们,这已是喝醉酒以后的常态,为此,秦小红屡次骂过他,可是骂归骂,醉后依然如此,让她也无可奈何。   秦小红爽郎地道:“这次南部新区的几条道路,做得很漂亮,被评为沙州优秀工程,没有丢你的脸。”   “我去看过,不错,你要帮着老梁把好质量关,假冒伪劣只能赚一次钱,抓好质量就是细水长流。”南部新区的路面改造工程,侯卫东对梁必发有适当关照,梁必发是老交通,手下一帮人技术好,容易出漂亮活,用起来让人放心。   老邢见侯卫东过来,自然过来敬烟敬酒,他的生意如今很好,其中很多回头客都是侯卫东带来的,因此,凡是侯卫东吃饭,他都拿出了十二的热情,即有感情成分在里面,也有着实际的利益。   “侯市长,什么时候到驻首都办事处来,市里领导都来过,就你没有来视察了。”任林渡一边敬酒,一边道。   秦小红道:“任林渡,别酸了,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何必把官场那一套拿出来。卫东,是不是。”   她的爽郎也是招牌,有了这个招牌,别人不可以说的话,她也可以说。   老实也是招牌,别人不能说的谎,老实人能说。   恶人也是招牌,别人不能办的事,恶人总能办成。   城管也是招牌,其行为是唯护城市公共空间,却被公众骂得狗血喷头。   侯卫东笑而不语。   任林渡脸不红心不跳,继续道:“市政府驻京办是沙州的门户,目前我有不少想法,第一步,找几个沙州的好厨师,把办事处底楼重新装一装,就成为有特色的沙州餐馆,即宣传了沙州,又给办事处增加点收入,有了钱,可以更好地为领导服务。”   “林渡这是好想法,我听不少同志反映,办事处破破烂烂的,有损沙州形象。”   任林渡又道:“第二步,以前办事处弄些土特产,就算是为当地经济服务了,我觉得这是老思维,侯市长能不能给宁市长建议,拨笔钱到办事处,买块地修个高档宾馆,即能赚钱,又能提高接待档次。”   “市政府驻北京办事处是由常务副市长马有财来分管,要他点头,找我没用。”   任林渡笑呵呵道:“马市长是老派领导,他为人谨慎,对建五星级酒店没有兴趣,宁市长到办事处来过,她说过要提高办事处档次的话,侯市长帮我在宁市长面前吹一吹风。我人微言轻,说话不起作用。”   侯卫东没有明确表态,又把话题岔了过去,道:“你到了北京,又与温红两地分居了,怎么解决。”   “我的婚姻出过一次差错,好不容易从归于好,这次不能再错了,我想办法把她们两人接到北京,就算借读我也要他们过来。”说到此,任林渡不由得想起了郭兰的面容,数年追求,没有结果,让他终于知难而返,由天下回到了人间。   吃过饭,秦小红先走了。任林渡这才抽空对侯卫东道:“侯市长,我听说你要调省政府,如果要调,我一定要跟随你。”他已经彻底承认了侯卫东的强势地位,经过首都政治气氛的熏陶,他已经将所剩不多的面子和自尊抹到了裤子包包里,此次见侯卫东,就是采取彻底的紧跟战略,进一步明确自己的态度。   “你消息倒是灵通,现在的干部就是二指宽的干部,等到正式文件下发以后,才能算数,目前还是说法。”   任林渡又道:“沙州驻首都办事处的事,还请多费心。”   侯卫东就笑了起来,道:“林渡,你即想到省政府来工作,又想重修办事处,用沙州土话说就是抹鼻涕又解小便,两头都要捏住。”   任林渡也不尴尬,道:“我也只是在你面前说说心事,在其他领导人面前,我是谨小慎微,以前吃过亏,现在还在痛。”他此话是指给赵林当县委办主任这一段经历,由于赵林对他有了看法,他始终没有得到提拔。而侯卫东当时也就是祝焱的秘书,相同的起点,却是不同的结果。   又聊了一会,侯卫东看了看表,道:“我要回宿舍了,今天晚上要与宁市长见面,我先摸一摸她的口气。”   省党校下午是一场报告会,侯卫东请了假,专心在办公室等着宁玥,他要陪着宁玥到首都。   宁玥还未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前响起:“卫东,不速之客来了。” 第750章 少壮派(三)   拉开了门,门口赫然是省交通厅厅长陈曙光。   “陈厅长,稀客,快请进。”侯卫东一边将陈曙光请进了宿舍,一边暗自纳闷:“陈曙光是大忙人,又是堂堂的交通厅长,今天怎么有空跑到了我这个小地方。”   陈曙光环视了宿舍,道:“岭西厅级以上干部百分之一百地都在党校宿舍住过,我以前也在这里住过,就住在隔壁。”他上次来党校学习之时,还跟着蒙豪放,根本做不到脱产读书,只是到宿舍睡地午觉。   闲聊几句,侯卫东道:“陈厅长,有何指示?”   陈曙光道:“没有指示,我过来办事,经过党校门口,想起兄弟在里面,过来瞧瞧。”   “呵,呵,我一直想请陈厅长和小勇吃饭,又怕打扰你,今年交通厅的压力也不小。”   “这一段时间就用一个字来总结,累,累得象狗一样,省里提出建设贯通全省的高速路网,岭西有一半是山区,这个任务重得很。”   与陈曙光聊着,侯卫东着实纳闷,心道:“陈曙光确实没有什么事,他到我这里来做什么?这不是他的风格。”   陈曙光突然道:“老弟什么时候到省政府。”   侯卫东知道这些事情瞒不住陈曙光,痛快地承认了,“周省长给我提了此事,我也在等着下调令。”   “当了副秘书长,你十有八九要联系交通建设,我们两兄弟合作一定很愉快。”陈曙光一边说,就一边站了起来,道:“事多,不聊了,小勇在成津的水电项目就要结束,等到项目搞完综合验收,我们三兄弟聚一聚。”   侯卫东此时正在等着沙州市长宁玥,也不便于挽留陈曙光,将他直送到车前。   这时,有进出的干部向陈曙光打着招呼,这些打招呼的干部都是各地市厅级官员,陈曙光只是微微点头,算是答复,态度依然有些傲慢。   “吴厅长近期要回来,到时我通知你。”   “我随时恭候。”   陈曙光与侯卫东握了手,上车,开走。   陈曙光曾经是侯卫东在省里的强援,但是随着蒙豪放调到中央,前省委书记秘书的身份在岭西省内就显得独特而敏感,侯卫东与他的关系渐渐就有所疏远。当然,这种疏远悄无声息,当事人甚至都不甚明白。   从本性来看,侯卫东更喜欢和赵东、洪昂、季海洋等人交朋友,他与这两人的共同语言挺多,在一起言谈甚欢,也没有多重的心理负担。   而陈曙光是另一类人,他们不是从基层一步一步做起来的,从气质到思想都与侯卫东有些差异,这种差异是从经历中逐渐产生、积累,最终定格,成为了一种行为习惯。   比如,陈曙光可以很自由地拿着金卡到会所,潇洒地消费,对异性的态度也很随便。侯卫东最初参加工作之时,青春年少之时,还数次到娱乐场所活动,随着职务和阅历增加,他如今基本上不去这类娱乐场所,他不是戒欲的清教徒,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这种环境。   比如,陈曙光为人挺强势,对下级严历,侯卫东则对下级在工作上要求严格,平时倒是挺和气。   比如,陈曙光更关注于官位,侯卫东的注意力即有官位,更多却仍然在做事之上。   这些细节积累起来,就是人生态度和气质性格,侯卫东与陈曙光尽管两人关系尚可,交往之时也觥筹交错,却总是达不到酒适知已千怀少的境界。   看着离尘而去的汽车,侯卫东反复琢磨道:“陈曙光何许人也,前省委书记秘书,岭西省交通厅长,精明得如孙悟空一般,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我这里来闲聊。他这是什么意思?”   想起最后几句话,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心道:“在岭西,交通厅一般都是由常务副省长来分管,岭西如今缺一位常务副省长,也就是意味着,周省长有可能进入省委常委,成为常务副省长。”   如果此事成立,陈曙光顺路看望的理由便比较充分了。作为协助周昌全工作的省政府副秘书长,他和陈曙光的位置来了一微妙的互换,如今陈曙光需要省政府副秘书长侯卫东的支持了。   转念又想道:“凭着陈曙光的背景和性格,似乎没有必要拉拢我这位还未上任的副秘书长。如此迂尊降贵,应该是有所图谋?”   侯卫东的思维受了十年锻炼,习惯于透过问题看本质,他回到了宿舍,对于陈曙光的到访做了两个估计:   一,陈曙光肯定想要升一格,所以做事才会小心翼翼,才会将方方面面抹平,自己如果成了为省政府常务副省长服务的副秘书长,倒还真是值得抹平的对象。   二,陈曙光是交通厅长,而交通厅长已经变成了高危行业,他提前来协调副秘书长,难道心中已有暗鬼?   正在默想着,杨柳到了宿舍。   “侯市长,宁市长到了,就在楼下等着。”杨柳环视着宿舍,她见到侯卫东宿舍里没有冰箱,便记在了心里。   “杨柳,你早点给我打电话,我过来迎接,怎么能让宁市长等在楼下。”   杨柳抿嘴而笑,道:“我原本想打电话,宁市长说不必了。”   侯卫东与杨柳合作多年,两人在工作上挺有默契,杨柳还通过侯卫东的关系在农机水电局买了一套家属房,因此,侯卫东也就没有跟她客气,道:“走吧,别让宁市长等久了。”   侯卫东大步下楼,杨柳身材娇小,她加快了步频,紧跟在侯卫东身后。   在院里,停着宁玥的车和侯卫东的座车,晏春平站在车前等着,宁玥拿着电话在一个角落打电话,她剪了短发、干净而清爽。   打完电话,宁玥与侯卫东握了手,也未寒暄,直接谈到了工作:“明天到了体改委,你来汇报沙州国有企业改制的问题,传过来的汇报稿子我看了,在提法上略作了修改,主要是管理层收购的问题,基点是实践,目前根据有关要求,已经暂停了管理层收购,到时若乔主任问起,你可以客观地讲一讲利弊。”   昨天接到电话,侯卫东就有准备,道:“管理层收购只是一种手段,手段是为目的服务,不存在对或者错,关键是在改制过程中加强监管,具体监管有三条措施……”他鉴于理论文章在岭西日报登载以后惹出来的风波,即将面对着中央部委的领导,就小心得多,就再次与宁玥商量。   宁玥道:“我同意你的看法,补充一点,自从得到财政部的文件以后,我市已经停止了管理层收购,总之,沙州是在中央指导下摸着石头过河,敢闯但是不乱闯,我认为这就是汇报的基调。”   侯卫东与宁玥交谈了几句,便各自上了车。   两辆车直奔机场。   在车上,晏春平有些期期艾艾地道:“侯市长,我准备结婚了。”   “嗯,结婚,这是好事。”侯卫东又笑着问了一句:“是春天吗?”   晏春平傻笑道:“就是春天,她想请侯市长来当证婚人。”   春天原来是成津县委的服务员,如今能成为市交通局办公室的干部,全靠了侯卫东的提携,换一句话说,春天的人生轨迹因为遇到侯卫东而发生天大的改变。作为改变命远的这只手,侯卫东心里也是有着相当的成就感。   “没有问题,到时我来当证婚人。”侯卫东看了晏春平一眼,道:“你爸一门心思想抱孙,结婚以后,赶紧生小孩子,免得你爸着急。”   晏春平红了脸,道:“我和春天暂时不准备要小孩子,先读书,拿个文凭,然后再要小孩子。”他最近在沙州听到许多事,想要当面给侯卫东说,只是看着一旁的司机,便忍住了。   进入岭西机场,侯卫东和宁玥进了候机室的贵宾休息室。宁玥进入机场以后,表情就颇为严肃,侯卫东便心知有事,并不主动开口,等着宁玥继续说话。   宁玥道:“有一件事,你要知道。”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顿了顿,又道:“易中岭这人嘴狠,咬出了许多人。”   侯卫东脸色平静,等候着宁玥继续。宁玥虽然是市长,但是她也是女人,女人主动开启了话头,多半就不会停下来。男人此时当好听众就是最大的配合。   “他交待说向马市长行贿两百万,时间、地点都说得很清楚。马市长也承认了此事。”   在益杨工作之时,易中岭与马有财关系走得挺近,这一点侯卫东早就清楚,因此听到此事并不吃惊,只是脸上显出了吃惊的表情。   “易中岭原本以为能将马市长拖下水,他的算盘打得很好,他没有想到马市长是受党多年的老干部,怎么能转易上当,几年前,马市长就将两百万按规定打到了廉政帐户。”   侯卫东没有想到马有财会这么有谋略,不禁高看了他一眼,口里道:“易中岭这是临死前拖人下水,垂死挣扎而已,他自己受财,就认为所有人都爱财。”   宁玥感慨一声:“马市长顶住了诱惑,但是沙州不少干部都有问题,局一级至少牵涉了五人,说不定,这将是沙州官场的一次地震。”   杨柳颇为知礼,在两位领导谈话之时,主动拉开了一段距离,她在一家书店假装看书,随时观察着,时刻准备为领导们服务。   宁玥抛出了谈话的主题,道:“马市长要调到人大,如果省委征求我的意见,我推荐你接替马有财,作为常务副市长协助我工作。”   这下侯卫东真的吃惊了,心道:“以宁玥如此灵通的消息,难道不知我要到省政府当副秘书长?”   “我能接受她的建议吗?”   “她提到沙州官场地震,还是另外的意义吗,与朱民生有什么关系?” 第751章 少壮派(四)   听到易中岭落网的消息,宁玥眼前一亮。   市委书记朱民生曾经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她曾经是省委宣传部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办公室的副主任,论起社会影响力,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远远大于社精办主任。到了沙州以后,朱民生是市委书记,宁玥先是市委副书记,后是市长。   无论从资历还是职务上来说,宁玥比起朱民生都略逊一筹。因此两人合作得还不错,这是以朱民生为主导的和平时代。   易中岭落网,牵涉出大面积的干部,作为新上任的市长,宁玥自然没有多大责任,而朱民生经营沙州数年,至少要负有领导责任。宁玥回省里转了一圈,已经听到“朱民生驾驭能力不行”的说法。   宁玥是聪明人,凡是涉及朱民生的人和事,她坚决不在人前议论。   上了飞机,侯卫东坐在宁玥身边,淡淡的香水味道传来,这是一种颇为熟悉的味道,他暗自多嗅了嗅,心道:“宁玥用的香水似乎和李晶有些类似。”由香水想到了李晶,侯卫东心情有些乱,闭着眼靠在座椅背上,脑中出现了李晶牵着大小丑丑的图景,以及还有两人在一起亲密时光。   宁玥翻着飞机的宣传画册,随口道:“侯局长业务能力挺强,这一次破积案战役收获很大,对沙州的黑恶势力是一种震摄。”   侯卫东睁开眼睛,扭头看了宁玥一眼,道:“政法系统搞这一次战役,符合民心,符合沙州的实际,如今各地的黑社会都在抬头,沙州警方重拳出击就是一种姿态。黑社会也和流水一样,总是寻找着防范最松的地方,哪一个地方警方力量最弱,黑社会就会滋生。”   他一边说,一边要心里想:“朱民生此人太冷,得罪了一大群少壮派,赵东、洪昂和宁玥都昐着他下台,如果形成合力,朱民生就吃不消了。”   他思忖之时,恰好看到了宁玥的侧面,若将宁玥的市长身份去掉,她的相貌还算得上标致端正,只是戴着市长的帽子,多数人便忽视了她作为女性的美貌,而只看到她手里的权柄。   宁玥听到侯卫东一本正经谈公事,扑哧笑了出来,道:“别打官腔了,聊点轻松话题。”   两人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不少,但是都是聊的公事,此时宁玥提出聊点轻松话题,一时之间,反而都没有话可说。   “你真的想调到省政府吗?那地方水亦深,还不如在沙州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沙州需要你这种能做成事的领导。”宁玥憋了半天,发现根本无法和侯卫东谈轻松话题,最后还是说起了官话,而一说起官话,两人间的气氛顿时是那么的亲切自然。   宁玥说话之时,眼光与侯卫东对视一眼。   侯卫东突然发现,宁玥的眼睛长得挺美,丹凤眼,细长的柳页眉,眨眼之时居然也会放电。   他没有想到宁玥会说得如此直接,略为沉吟,道:“我从学校毕业以后就一直在基层工作,做了不少事实,近年来觉得没有在高层机关工作过,在眼光总有所欠缺,如果有进入省政府机关的机会,我还是想去锻炼。”   宁玥用丹凤眼看着侯卫东,道:“这样也好。”   到了飞机场,任林渡早就得到了杨柳的电话,带了两辆奥迪车过来迎接。   任林渡笑容如烂漫的杜鹃花,道:“宁市长,办事处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您先过去休息。”   宁玥在下飞机之前,已经抓紧时间补了妆,站在机场仍然神采奕奕,她摇了摇头,道:“现在还有些时间,我们直接去找乔主任。他很快要到美国去学习,半年以后才能回来。”   两辆奥迪车开到了一座并不高大却挺有威严感的建筑,两旁站着武警,不过武警只是威严的象征,接待宁玥和侯卫东的是一个长相猥琐的中年人。   看了证件,他将证件扔到了桌上,道:“现在行政处有规定,要进大楼,必须有里面人打电话,否则不放行。”长相猥琐的中年人是一口顺溜的京片子,扔证件之时,他已经知道面前之人是市长,可是全国的地级市长多得很,神情就很有些不屑。   侯卫东火气腾腾地就上来了,沉着脸,在心里暗骂道:“一个看门的,狗眼看人低。”可是人在屋檐下,他只能将火气忍住。   宁玥神情平常,她站在屋里,给乔主任秘书打了电话。   乔主任秘书与宁玥熟悉,连忙低声地道:“宁姐,对不起了,我原本在办公室等你,乔主任临时被通知开紧急会议,就要进会场了,我马上给行政办打电话,你们先等一会。”   中年人很快接到了行政办电话,他这才拖长了声音,道:“你们过来登记。”   进了门,宁玥和侯卫东找到了行政办。杨柳则坐在奥迪车里大门外面等着。   中央部委的行政办与省市行政办也没有多大区别,等到侯卫东自报家门以后,行政办工作人员略抬眼皮,道:“你们就等着吧。”   在行政办,省级大员过来也客气得紧,这一男一女只是地级市的正、副市长,根本没有进入行政办的眼里。   而乔主任秘书打电话之时,由于人多耳杂,他为了避嫌,就说得很含糊,因此行政办的人并不知道宁玥和乔主任的关系,只把他们两人当成了普通的来访者。   宁玥和侯卫东对视一眼,宁玥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有些自嘲的笑容,她对中央部委并不陌生,熟悉里面的方式方法,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   行政办的人将宁玥和侯卫东当成了空气,不招呼,也不倒茶水,自顾自在让两人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下班之时,行政办一位工作人员客客气气地下了驱逐令,道:“对不起了,我们要下班了,你们有事,下午来吧。”   来到了门口,各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如出巢的蚂蚁,在走道上互相点头或是打招呼,从侯卫东和宁玥身边如流水一般走过,很快走道上就安静了下来,剩下两位来自于沙州的地方干部。   “宁市长,先出去吃饭。”   宁玥又给乔主任秘书打电话,却是不在服务区的提示,她道:“乔主任事多,明天又要走,今天我们无论如何也得见他。”   侯卫东纳闷得紧,暗道:“乔主任是你亲戚,什么事情可以晚上到家里讲,何必拉我过来。这个宁市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愿能早些回来。”宁玥这时道出了她的真实想法,道:“沙州是产煤大市,我一直想筹建一个火电厂,这事对沙州发展有很大好处,乔主任答应帮忙,我得尽快把这事落实,等他出国以后,就得等半年,夜长梦多,说不定就有变化了。”   宁玥这才说了最真实的目的,道:“这次到首都,一来汇报前一阶段的国企改制工作,二来让你提前了解火电厂的事,我原先准备让你来具体操作此事,可惜你即将到省政府,我不能因为火电厂之事耽误你的前途。只是马市长调到人大以后,你又走了,钱市长和姬市长对企业方面的事都不太熟悉,缺人才啊。”   面前美女市长的殷切希望,侯卫东若是年轻几岁,说不定就会答应,他没有回答宁玥的话,道:“我们还在这里等吗?”   宁玥道:“等,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回去。”   侯卫东有些佩服这位倔强的女人了,陪着她站在过道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谈成了沙州的发展思路。   杨柳站在奥迪车上,见时间过了一点半,而宁市长还没有出来,就有些着急。   她身旁站着任林渡,任林渡在驻京办混了一年多时间,与杨柳相比,对京城的门道更熟悉,他道:“我认识里面一位处长,是否帮着联系。”   杨柳拿出了手机,又放了回去,道:“算了,我们安心在这里等着。”   任林渡抓住时机向杨柳灌输他的想法,道:“中午的伙食我已经安排好了,没有安排在办事处,办事处条件太差了,杨柳,现在各地的办事处都成了综合机构,经济实力强了,接待能力和活动能力就相应增加,而且京城里的人讲究面子,一个破破烂烂的办事处,绝对影响沙州形象。”   杨柳道:“给我说没有用,这得宁市长表态。”   “你是大秘,能够润物细无声。”   两人等到了一点五十分,上班的人陆续到了。   一辆小车开进了大门,出来之人正是乔主任。   上了楼,他见到宁玥和侯卫东站在走道上,脸色就变了,道:“你们两人就站在走道上,行政办的人太不象样子了,这是典型的官僚作风。我说了多少次,地方的同志来了热情接待。”   说了几句,又问道:“吃饭没有?”   宁玥甜甜一笑道:“我先办公事,晚上准备到家里去见表婶。”   乔主任回头瞪了一眼秘书,道:“你是怎么安排的。”   秘书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打电话之时,刘主任站在我身旁。”   乔主任便没有深究,道:“我下午三点还有个座谈会,小宁和小侯赶紧到我办公室,先谈正事。”   这时,行政办的人也到了办公室,乔主任对秘书道:“你把行政办的人叫过来。”   行政办的人见到上午的那两位地方干部正在和乔主任说话,态度还挺亲密,心里便有些打鼓。   “乔主任请你到办公室去。”   行政办的人赶紧来到了办公室,迎面见到了乔主任的一脸寒霜。 第752章 蛇有蛇道(上)   谈完正事,乔主任亲自将宁玥和侯卫东送到了门口。   他与侯卫东握手之时,道:“小侯很年轻,就得在社会大熔炉里锤炼。”自从与吴英一起看了成津县的知青墓地,他就将。   然后对宁玥道:“晚上到家里来,你婶一直在念着你。”   行政办的工作人员将这一幕瞧得分明,冷汗不禁从背上冒了出来,他心里彷徨无比,先是懊悔,随后又在心里大骂乔主任的秘书:“这人太阴险了,如果给我透点风声,我也不会犯下这种错误,肯定是他故意使坏,他妈的。”   又暗道:“这一次,乔主任会不会对我有意见,如果有意见,我的副处长就要泡汤了。”想着辛苦五年多时间,眼看着要提为副处长了,却由于一件意外事件使得美梦或许成空,心里就如打烂的调料铺子,醉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甚至,他禁不住想起了俄国那一篇被喷嚏吓死的小公务员。那里描述的俄国小公务员的处境,与他现实的处境基本契合。   他手里正有一份地方上报的文件,这份文件请示的事项处于两可之间,可批可不批,昨天省里托人来说情,原本准备写上肯定的意见,此时心情极端恶劣,提起笔,刷刷写下了“不同意”这三个很有份量的大字。   此文件便暂时搁置了下来,后来该省常务副省长亲自出马,找了重要关系,才在一年半以后,重新运作了该文件,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下了大楼,宁玥心情极佳,她长舒了一口气,再次对侯卫东道:“卫东,你留下来做常务副市长,主持火电厂项目,这是实实在在的政绩,对你以后的发展很有好处。沙州市政府的情况你清楚,领导不少,能做成事的人并不多。到了省政府,大家都差不多了,反而不容易被上层重视。”   她能这样说,已经很交心。   侯卫东暗道:“如果朱民生被调走,宁玥出任市委书记的可能性极大,我是否就有机会出任市长?”他很快就在心里给出了否定答案:“在沙州最强的竞争对手是杨森林,他具备了担任沙州市长的一切因素,我无法与他竞争。”   侯卫东是通过蒙厚石才与省长朱建国发生了关系,而杨森林则一直称呼朱建国为伯伯,单纯从这一件事情来说,侯卫东的竞争力不如杨森林。   他很冷静地道:“宁市长,让我再考虑。”   宁玥略显得有些失望,随即又笑道:“以后到了省政府,对沙州要多关照。”   任林渡眼见着两位领导走出了大门,连忙迎了上去,道:“两位领导肯定饿了,中餐已经作了安排。”他安排餐厅时动了心眼,特意安排在距离办事处不远的一家五星级宾馆里。   车至宾馆,任林渡赶紧下车,为宁玥开门。   宁玥抬头见到此为五星级宾馆,似笑非笑地对任林渡道:“办事处很有钱嘛,安排午餐都在五星级。”   任林渡没有理会话中的讽剌意味,露出一幅忠厚老实的模样,道:“办事处条件差了些,宁市长又是第一次到办事处,我想安排好一些。”   宁玥也没有过分扮演清官,打断道:“这话不对,我不是第一次到办事处,而是你到办事处以后,我是第一次来。掉头,回办事处。”   任林渡为难地道:“菜订好了。”   “这是你的事。”宁玥不再多说,回头对司机道:“回办事处。”然后小车一溜烟地跑了,将任林渡留在了原地。   任林渡也不恼,他心里早有盘算,不管宁玥是否在五星级吃饭,他的心意是表达出来了,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他紧走几步,回到了小车前,给办事处打电话,道:“宁市长马上要过来吃午饭,赶紧准备,来点有特色的。”说了这句话,他又想起车里面还坐着侯卫东,又在电话里补了一句,道:“侯市长喜欢吃益杨风干野鸡肉,你一定要切一盘。”   打完电话,任林渡这才对身旁的侯卫东道:“宁市长不愿在这里吃饭,要回办事处,办事处条件实在不好。”   侯卫东是明白人,直接点破道:“你想建五星级宾馆?”   任林渡嘿嘿笑道:“首都这几年地价涨了不少,我估计还有得涨,办事处买地建五星级宾馆,总归是亏不了。有了五星级,沙州也就有了面子,与其关部门联系也有了底气,而且,市里领导到京城办事,本来就很辛苦,住舒服一些,有利于提高工作效率。”   侯卫东与任林渡是上下级关系,又并非单纯的上下级关系,他道:“其他的都是费话,你的理由只有一条有建设性意见,全国都在首都买房子,迟早要将土地买贵,所以投资地产,对办事处来说是合理选择。其他的都是附带的理由。”   任林渡道:“这么多年来,我算看出来了,论经济眼光,还是侯市长要强得多。”   “我有什么经济眼光,是个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奥秘,这几年来,搞房地产的人什么时候亏过,步高都是亿级富翁了,所以说我对房地产业学是很有信心。”   “卫东市长,那你就多帮我美言几句,这事对于市政府是好事,当然,建好了也是我的功劳。”   侯卫东见任林渡专心做着事,便多了几分好感,经过十来年的风风雨雨,他判断人的标准越来越明确,能办实事的人就是好干部。他之所以喜欢对益杨红坝村的晏道理有好感,就是因为晏道理一天到晚算计人其实是为了村里办事,有了这个因,才有将晏春平调到自己身边这个果。   如今任林渡拐弯抹角想建五星级酒店,固然有为自己谋利的打算,却也是为了沙州驻京办的发展。   “宁市长见多识广,只要你的理由正当,她能够接受。”   很快到了办事处,早有工作人员到外面迎接。   “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吧,市里若不肯买过来,实在是太可惜了。”任林渡对侯卫东又说了一句,这才赶紧朝宁玥追了过去。   侯卫东背着手,打量了周围环境。沙州驻京办是原来岭西一个国有大厂的驻京办,建于六十年代,如今国有大厂不复存在,这个驻京办就被租了过来,是一幢带花园的三屋小楼。与周边不断崛起的新房相比较,驻京办很不起眼。   他承认,任林渡作为沙州驻京办主任,提出这样的要求十分合理,如果不积极向市政府提出这个建议,才是真正的失职。   为了等乔主任,宁、侯两人都没有吃午餐,也着实饿了,品尝到地道的沙州菜,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美味在舌尖上跳舞。   宁玥到底比侯卫东来斯文,放下筷子,擦了嘴巴以后,道:“我很小就在这地方来过。以前我父亲在厂里工作过,乔主任当时是厂里最年轻的班子成员。”   任林渡当上了驻京办主任以后,将岭西籍贯的重要在京领导以及曾经在岭西工作的重要领导全部列表,他从沙州收集了茶叶、铜杆茹、益杨风干鸡等土特产,然后厚着脸皮一家一家地送,他到过乔主任家里三次,这才见到了乔主任。   那一天乔主任兴致颇高,与任林渡拉了一会家常,并询问了沙州的一些情况。任林渡的口才着实了得,滔滔不绝地讲了沙州的近况。临走之时,乔主任罕见地道:“那一天想聊天,小任就过来。”   近一年的时光,他发挥了长袖擅舞以及脸皮厚、嘴巴活的特点,跨了不少领导的家门,尽管受到了不少冷遇,却也接触到了好几个大人物,混了个脸熟。   进入了驻京办,任林渡便入渔得水。这个岗位,似乎天生就是为了他而设。   “宁市长,如今京城的房价看涨,土地价也在看涨,不将这片地买下来,实在是可惜了。我已经与大奥集团的老总接触过,他愿意卖地。”任林渡见宁玥心情不错,又主动提出了此事。   宁玥道:“大奥集团,他们愿意卖地,提了什么要求?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听到宁玥出了此语,任林渡便觉得有戏,将椅子朝宁玥方向挪了挪,身体前倾,开始汇报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吃过饭,到了三楼休息,三楼的设施并不比五星级酒店差,行走在厚软的地毯上,就如练过铁掌水上飘的功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三楼有一间房子朱民生专用,另一间房子则是宁玥专用,其他房子则是市领导共用。   在房间里躺了一会,响起了敲门声。   进门之人是任林渡,道:“卫东市长,我以后给您单独准备一间房子,整个驻京办随时听候你的指挥。”   侯卫东道:“林渡别客气,刚才我抽空问了宁市长,她对建卖地建楼没有明确反对。”   任林渡搓着手,很高兴的样子,又道:“卫东市长,我向您汇报一件事,驻京办准备搞了一个岭西人仕的书法展,蒙豪放书记字写得好,你能不能帮我联络一下,请蒙书记写幅字。”   任林渡这一段时间跑了不少领导的家,可是蒙豪放的家门不好进,数次努力都没有成功。他隐约听说侯卫东有着蒙家的背景,便过来试一试。 第753章 蛇有蛇道(中)   昨天那一章有些小问题,抱歉。   ※※※   有人说,关系是生产力,是财富,是台阶。   有人又说,关系什么都不是。   侯卫东对生产力的看法是既有用处又没有用处,当了几年领导,他的观点渐趋中庸,中庸不是平庸,中庸是一种平衡和控制,平庸则是笨蛋。   他对关系的看法也就很辩证,既不把关系当成唯一的出路,也不会将自己的关系轻易送出去。而且在官场潜规则之中,如任林渡这般操作也不多见。   “一入侯门深似深,蒙书记的家门在哪里,我都找不到。你可以通过其他关系去试一试。”   侯卫东所说是实话,蒙豪放搬到首都以后,他从来都没有来过,确实找不到家门。可是也没有完全说实话,他每遇节假日都要给吴英打电话问好,真要存心去拜访,至少吴英会热情接待,不至于进不了家门。   任林渡脸上略显出失望的神情,道:“蒙书记威信太高,我擅自找上去,有些心虚。”   侯卫东安慰道:“你在首都多待一会,总会想到办法。”   任林渡见侯卫东在打太极拳,马上换了话题,笑道:“卫东市长,什么时候到省政府办公厅,到时要带着我一起走。”   侯卫东道:“等我到省政府办公厅试一试水深水浅,我们再谈论此事,现在说得再多,也没有用。”   “那我就盼星星盼月亮等着卫东市长的召唤。”   侯卫东想到任林渡想建五星级的事情,问道:“那如果市政府驻京办搞成了五星级,你还走不走。”   “五星级只是暂时的,市里能搞,省里也能搞,卫东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说这话时,任林渡脸色平静,或者说一本正经。侯卫东在心里暗叹一声:“往日在一起谈论追女孩子的朋友,由于官位不同,已经无法再平等地在一起,这其实就是对人性的扭曲。”可是在现实社会之中,扭曲的关系才是符合现实的选择。真要让侯卫东和任林渡恢复到无话不说的年代,这才是最大的不现实。   等啰嗦的任林渡终于离开了宿舍,侯卫东在床上靠着睡了一个午觉:“在梦中,他回到了上青林,从宿醉中醒来,走出阴暗的房门,来到了农家院坝,这是秦大江的院子,几只鸡在院中散步,鸡脚瓜踩过了一个人形图案,人形图案鲜身淋漓,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梦至此,侯卫东猛在被惊醒,他坐在床上,四处看看,才发现这是在驻京办的房间里,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恶梦。只是这梦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他感到心悸。   走出房门,听到了任林渡和杨柳的声音从靠门的房间传出来。   “杨柳,你就要到委办,先祝贺了。”   “你说什么啊,这种事别乱说。”   “宁市长就要当市委书记,大家都在说这事,你给宁市长当秘书,别瞒着了。”   “任主任,领导的事我们别乱猜,心里明白就行了,关键是要做好手里的事。”杨柳不愿说起这个话题,改口称呼了一声“任主任”。   侯卫东听到了这里,不停地摇了摇头。   在十年前的青干班,任林渡是表现最突出的青年干部,就算到现在,他也不差,是正儿八经的正处级干部。只是职级越高,他过于灵活脱跳的性格就变成了缺点,让他与侯卫东比起来,总是少了些领导者沉稳如山的气质。   下午,与宁玥一起喝了茶,由于宁玥已经发出了数次邀请,侯卫东都没有明确表态。因此,宁玥已经知道了侯卫东的态度,在喝茶之时再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   两人少了目的,天南海北地聊天,倒也很是和谐。   晚上,宁玥要去乔主任家里拜访,她是表侄女的身份去拜访,侯卫东当然就不会陪同。   侯卫东拒绝了任林渡的盛情邀请,要了一辆车,亲自开着车,在首都的大街小巷里游走。   首都夜晚的街景又比岭西市要强得多。   随意开着车,在城内穿梭。先到了西单,西单商场林立,各色人等进出在大小不一却灯火辉煌的楼里,穿戴整齐或花哨的饮食男女在街上游走着。   离开西单,胡乱开了一个多小时,转来转去,发现来到中关村。他费了些劲才找到公厕。   出了公厕,感受着习习的凉风,他干脆把车摆了一边,在街头漫步,体验着首都不同的风情。   上了一座人行天桥,大街南北是两头无限延伸的宽阔大街,大街上车灯闪烁,高矮不一的大楼里有着光彩照人的灯光,给人熙熙攘攘的之感觉,这在沙州很难体验。   “你好,在桥上看风景吗?”一声清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侯卫东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身后的女人身穿套装,衣着整洁,脸带带着亲切的微笑。他摸不清对方的来头,回应道:“你好。”   女子闻听侯卫东的口音,道:“你是岭西人。”   “嗯。”   “我到岭西好几次,很不错的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经济发展得也快,你到北京出差还是游玩。”   “都算吧。”   女子站在侯卫东身侧,目光与侯卫东保持着一致,注视着车流,道:“出门在外,肯定很疲劳,那就更要注重保养身体。”   “谢谢。”   女子道:“我在清莲公司工作,你听说过清莲公司吗,这是全世界五百强的大企业,进入大陆以后,发展得很好,对全国人民的健康做出了贡献。”   听说是清莲公司,侯卫东立刻想起了双脚折断的前嫂子江楚,不由自主地与那女子保持了距离,心道:“清莲公司还真是历害,连在首都散个步都会遇到推销员,这些推销员太辛苦,其待遇与辛苦根本不成正比。哎,都是为了生活。”   想到这里,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也心生怜悯。   女子道:“我这里有几款产品,是纯天然的营养素,对恢复疲劳很有好处。”   侯卫东不禁佩服起把一位平常人变成疯狂传销人员的传销公司,他认真地看了女子一眼,道:“不用介绍了,我接触过你们的产品。我有些好奇,清莲产品当真能赚钱吗?”   那女子走了一天,作了无数的陌生拜访,也着实累了,此时见这位桥上看风景之人愿意陪着聊天,就依着桥栏,道:“我以前是做财会的,接触到了清莲产品,才知道以前是井底之蛙,以前对自己的规划是天天努力工作,每天存一万元,经过二十年就可以在北京买一套房子了,现在房子涨得这么快,存钱的速度永远追不上房价涨起来的速度,所以,我以前的规划也是无效的。”   她昂扬着精神,道:“做了清莲产品,我的人生就不一样了,五年之类,我肯定能在北京有车有房,随时可以出国旅行。”   有着江楚的前例,侯卫东对清莲产品有着深刻的认识,此时他不忍心打碎一位普通女人的梦想,尽管知道她希望渺茫,还是道:“给我两瓶营养素吧。”   意外地做成了一笔生意,那女子挺高兴。   侯卫东拿着营养素,道:“预祝你早日成功。”   女子道:“祝你身体健康,全家幸福。”   走下桥头之时,那女人还趴在桥头挥手。侯卫东将营养素放在座椅上,发动汽车,很快溶入了滚滚车流之中。   他与这个女子在人生的某一点偶遇,发生了交集,又永远地分开了,能经常遇见之人,都是有缘人。   “既然来到了北京,是否到蒙家去走一趟。”   侯卫东原本并没有这个打算,可是见任林渡千方百计要寻找通道,那女子执着地卖产品,他也隐隐受到些感染。   不过,他又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提议,暗道:“我今天就是要忘掉自己的官员身份,做一位普通人,过一过普通人的生活。”   将车停在一个胡同口,步行进去,找了一家有些破旧的馆子,他不太懂北京小吃,就看着招牌,点了卤煮火烧和爆肚。   烧菜师傅是圆头汉子,一脸福相,声音洪亮:“你是外地人,南方的?”   “岭西。”   烧菜师傅乐观,话也多,道“岭西的女人水灵,我发小就娶了一个岭西人,小个子,脾气可不小。”   这个馆子很小,厨房和餐桌没有间隔,侯卫东就站在旁边观看烧菜师傅操作,烧菜师傅一边介绍,一边动手,一阵刀飞勺舞之后,井字火烧、三角豆腐、花段小肠、无筋肺头规矩的码在碗中,又浇上一勺浓香的卤汁,让侯卫东看着就有了食欲。   那圆胖的烧菜师傅就如出租车司机一般,见侯卫东注视着自己,便滔滔不绝地讲起典故。   “你别看我这个店小,不少大人物都要到我这里来吃地道的菜,你是岭西的,蒙部长在岭西当过省委书记,他有时也在我这里吃。”   在侯卫东心里,蒙豪放就是带着神光的人物,神秘而有权力,可是没有想到却常在这间小店吃饭,他犹自有些不相信。   烧菜师傅见他的神情,道:“你别不信,明天早上,他准到我这里吃杂酱面。”   聊了一会,又有新客人,侯卫东才坐在桌上慢慢品尝着首都小吃,这时,他接到了秘书晏春平的电话。   “侯市长,我看到姬市长也到了办事处,我打听了一下,他是来找宁市长的。”晏春平这个秘书越来越有其父的风采,见到了副市长姬程赶到了北京,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侯卫东道:“好,我知道了。”他心中有数,姬程此人来到了沙州市政府以后,与朱民生关系不错,他这次专程追到首都,看来是觉察到了风向在变。   原本一心一意地享受着小老百姓的平凡日子,却被姬程的意外出现打扰了自己的小乐趣。   他吃完爆肚头,开着车又四处乱转,随后就迷路了,问了几次路,受了好几次白眼,这才回到了办事处。   到了办事处,晏春平听到车声便迎了出来,随着侯卫东进屋,道:“姬市长出去了,我听杨柳说,他去等宁市长去了。”   “我看,姬市长想当常务。”晏春平一心想学沉稳,可是沉稳之气一半靠天生,一半靠后天历练,他得到了一些情报,就禁不住在侯卫东面前说起。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行了,别说了,这是组织上决定的事,你不要当地下组织部长。”   此时,任林渡陪着姬程来到了乔家小区外,两人坐在车内抽烟。   “小任,几期简报我都看了,在首都的工作不错。”   任林渡满脸笑容,一边给姬程点烟,一边道:“姬市长还要多关照小任,办事处的工作更离不开姬市长的关心,只是办事处条件差了一些,如果能搞一个五星级,对外有了形象,对内能为领导服务。”   姬程抽着烟,神秘莫测地道:“我可不管办事处。”   任林渡见了姬程的神情,忙道:“姬市长马上就要分管办事处,这是众望所归。”   办事处一直以来都是常务副市长分管,任林渡所言,自是吉言。   姬程抽着烟,不说话,只是看着乔家的灯火。   到了晚上十点,宁玥终于从乔家出来,走出门之时,她给姬程打了电话。   “姬市长,我很快回来,你在办事处稍等一会。”   “宁市长,我在门口等你,在你的车后面。”   等了宁玥走近,姬程笑道:“是我命令任林渡带我过来的,别怪小任。”又道:“我知道有一个好地方,请宁市长喝茶。”   宁玥看了看表,道:“时间不早了。”可是转念又想到姬程是从岭西飞过来,自己过于生硬不太好,道:“那就去喝茶,不过时间不能太久了,十二点之前我要休息。”   “没有问题。”   宁玥又道:“侯市长也在,把他一起叫上。” 第754章 蛇有蛇道(下)   省党校的生活闲适而鲜有紧张,多数厅局级干部趁着学习之机,在省城交交朋友,找找门路,放松劳累的身心。   副省长周昌全已经深得省长朱建国的信任,侯卫东进入省政府出任副秘书长已成定局。正因为此,侯卫东在省党校就有些悠闲,他确实把党校生活当成了充电的好时机,抽时间看完了好几本大部头,而且把《毛泽东选集》重新看了一遍。   只是,他做惯了实事,在党校闲下来以后,反而觉得无所事事,心中空落落的,总觉得是无根之萍。   昨晚一人夜行了首都,回到办事处,在十一点就上床睡觉,睡得早,醒得就早。   出门就见到了杨柳,他问道:“宁市长还没有醒吗?”   杨柳是当了母亲的人,仍如当年在益杨新管会那么娇小,“宁市长这一段时间挺累,趁着这个机会睡一睡懒觉。已经订了下午三点回岭西的飞机,中午宁市长请各位领导吃全聚德。”   任林渡为了给三位市政府领导服务,专门在三楼开了房间,听到了侯卫东说话的声音,连忙走了出来,道:“侯市长,起床了,我让人准备早餐去。”   “不用,到了首都,我自己找地方去吃。”为了不让任林渡跟着,侯卫东道:“到了一个地方,就得吃特产,我开车满街转,专门找小地方吃。”   任林渡道:“那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已去瞎转。”   有宁玥在此,任林渡并不是真正想陪着侯卫东出去吃早饭,只是做一个姿态,见侯卫东拒绝了自己,正好借机下驴,道:“附近都有不少小吃,各地风味都有。”   出了办事处,侯卫东开了车就直奔昨天去过的小餐馆,凭着记忆很快找到了大地方,可是找这个小餐馆时却有些犯迷糊,开着车找了好一阵子,这才找到了昨天吃饭的地。   看了手表,刚好七点半。   圆滚滚的烧菜师傅认出了他,道:“您早啊,来点什么?”侯卫东洒脱地道:“我是外行,您帮我点几样有特色的。”   烧菜师傅咧嘴一笑,道:“昨天你没有吃炒肝,今天来一份。”他嘴巴特利索,道:“炒肝儿有些历史了,清末在前门外鲜鱼口的会仙居有一道菜叫白水杂碎,以猪肠、肝、心、肺加调料用白汤煮就,后来将心、肺去掉,专门炒肝儿,现在还有俏皮话,比如——你这人怎么跟炒肝儿似的,没心没肺,还有一话是——猪八戒吃炒肝,自残骨肉。”   又自我夸耀道:“你别看我这地方小,是真正的黄金宝地,前清的黄带子们经常来这个地。”   他说话字正腔园,铿锵有力,很有些感染力。侯卫东暗自感叹:“首都之地果真不一样,有历史沉淀,也见多识广。”   这时,又有客人进来,圆胖师傅便去转身离去,侯卫东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今天特意再来此店,原因是昨天圆胖师傅的一番话。如果在此偶遇到蒙豪放,也算是有缘,如果不能遇上,就当成体验了首都地道的小店特色。   原本不想喝酒,禁不住圆胖师傅的诱惑,还是拿了一瓶二两五的红星二锅头,如果是在沙州,依着他的酒量,开着车喝点酒不是大事,可是到了京师重地,他不想为了这些细节而让自己难堪。因此只是倒了一小怀白酒,慢慢地啜着,品着炒羊肝,想象着时光倒流回了清朝,某位贝勒爷们也在此处驻足,倒真的觉得有些历史沧桑感了。   正在沉思着,门外又进来一男一女两人,赫然是蒙豪放和吴英。侯卫东眼前一亮,他并没有马上离席,而是低着头继续吃菜,等到吴英和蒙豪放坐下,这才起身走了过去。   他揣摩着蒙豪放到小店来吃饭的心境,在岭西当明星领导时间久了,成天被呼来拥去,想过平民生活而不可得,如今进了中央,政治地位提高了,但是在电视里露面的机会却远不如在省里,他也就偶尔可以享受在大街上自由行走的权利。这也是进了京城感觉最满意的地方。   侯卫东人情练达,将蒙豪放的心境琢磨得很透,走到桌边,他用岭西话低声道:“蒙书记,吴厅长,您们好。”   吴英有些惊讶,道:“卫东,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怕丈夫记不住侯卫东,道:“这位是沙州副市长侯卫东。”   蒙豪放记忆力颇佳,他略为点头,道:“我知道,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吴英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吃饭。”   “沙州市国有企业改制第一阶段有了初步效果,我陪同宁玥市长过来给乔主任汇报前一阶段国有企业改制的事……,今天早上出来,想尝一尝地道的首都小吃。”侯卫东说了九成的真话,另外还有百分之十有所隐瞒。   蒙豪放对宁玥挺熟悉,当初派她下去任沙州市委副书记,在省里还有些争议,如今各方面对宁玥的反映很不错,这也证明当初决策是正确的。他道:“宁玥这丫头精明的很,前阶段改制已经有结论了,找老乔多半为了火电厂。”   “确实是为了火电厂,已经有了意向性的意见。”   吴英对侯卫东印象极佳,见他恭敬地站在桌前,道:“卫东,你把菜端过来,我们三人边吃边聊。”   蒙豪放不经意看了吴英一眼,暗道:“侯卫东这是在走夫人路线。”他没有赞同,也没有制止,稳坐在桌前。   听到了吴英的招呼,侯卫东也没有推辞,转身就过去端菜,他顺手拿了几张百元钞,不动声色地塞到了圆脸师傅手里,低声道:“多退少补,再上两个拿手菜。”   圆脸师傅守着一间小店几十年,见识亦广,他拿着钱,并不多问,跑到厨房里就去找最贵的菜,只是这小店都是寻常小吃,真还没有太贵吃材。   蒙豪放此人原则性强,吴英平时要开点后门总是要选择合适的机遇和方法,若是无缘无故地为侯卫东说话,蒙豪放十有八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会记在心里,更不会有所行动。今天偶然到了侯卫东,她就有心为侯卫东说几句好话。   “小侯,还在当副市长吗?”   “我正在省党校市局级班上学习。”   “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省政府办公厅最近有些调整。”   “卫东是很优秀的年轻干部,可得认真工作,我虽然不在省里工作,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蒙豪放就静静地听着,神情上没有变化。   吃了早餐,侯卫东将蒙豪放两口子送到了一个单独的四合小院子,这个院子放在岭西就很一般,可是放在首都就很了不起了。侯卫东止步了小院大门,看着蒙、吴的背影走了小院,他才抬起了头,仔细记了小区门牌号,又观察了周围景色。这才步行走到了停车地。   蒙豪放进了小院,他在绿化地带散了一会步,这也是他每天的习惯,一边散步,一边可以思考问题。   “侯卫东是不是有意在这里等我们,否则不会这么巧。”在绿化带走了一会,蒙豪放突然问了一句。   吴英否定道:“今天早上是小阿姨请假,你又嘴馋,我们这才临时到外面吃饭,侯卫东又不会借东风,怎么能算到我们要来这家小馆子吃饭。而且,侯卫东和我和蒙宁、小勇都挺熟悉,他完全可以到家里来拜访,何必到小馆子来碰我们。”   “说得有道理,只是,在诺大的京城,吃早饭都会遇上沙州干部,这也太巧了。”   “我认为就是一次偶遇,你别疑神疑鬼了,真有职业病了。”   蒙豪放在高位久了,对手下人刻意的讨好很是敏感,他仔细推敲了一番,今天早上见到侯卫东,偶遇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你一口一个卫东,对他印象挺好。”   “他当过县委书记,又在沙州农机水电局当过局长,我们接触挺多,这是我在沙州最欣赏的一位年轻领导干部。”   “和曙光相比,如何?”   “他们两人风格不同,论做实事的劲头,我认为侯卫东还胜一筹,论大局观,曙光强一些。”   蒙豪放听到如此评价,道:“我喜欢能做实事的干部。现在最缺的也就是做实事的干部。”又道:“照你这个说法,曙光当了副省长,侯卫东有能力当交通厅长吗?”   吴英看了丈夫一眼,道:“要说能力,肯定有。这得看国亮同志的想法了。”   蒙豪放这才醒悟自己已经不再是岭西省委书记了,他拍了拍额头,道:“又犯老毛病了,总认为自己还在岭西。”   而侯卫东坐回到车上,心里也在不停地琢磨:   “以蒙豪放如今在中央的地位,我应该加强联系,以前的态度消积了,在官场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现在主要靠着吴英这条线,力度还是不够,也算是简接的关系,我如何能够给蒙豪放留下深刻印象?如何才能让这条线发挥更大的作用。”侯卫东与蒙豪放的层次相差太远,用正常合理的手段,侯卫东在岭西的所作所为根本进不了蒙豪放的视线,要想获得蒙豪放的赏识,确实是一件高难度的事情。   前一段时间,他觉得进省政府的大局以定,心里有些松懈,今天奇迹般的遇上了蒙豪放,内心的战斗力再被激发了出来。   “做官到了蒙豪放这一步,也就没有遗憾了。他是人,我同样是人,他能力到,我为什么不能办到?”   “任林渡尽管在为官上有缺陷,可是他的厚黑功夫还是不错,这一点值得学习。看来以后进京,得主动找蒙豪放汇报工作。”   “人都有弱点,都有喜欢的事,蒙豪放的弱点在哪里?”   侯卫东是实干派,坐在汽车里,马上给蒙豪放的女婿朱小勇打了电话,道:“小勇,我是卫东,很久没见面了,前几天遇到了曙光,什么时候哥俩喝一杯。”   朱小勇正陪着蒙宁在夏威夷,坐在海摊上看着衣服不多的各色美女,道:“听说你要进办公厅,这是好事,回来以后,我还要找你谈一件事。”   “那不打扰了,你就尽情玩吧。”   开着车,回到了办事处,进门就见到了市政府秘书长蒋湘渝,他背着手,正在听任林渡说话,脸上有着少见的严肃。   见到侯卫东回来,蒋湘渝对任林渡道:“你先去准备。”   侯卫东见蒋湘渝脸色凝重,主动问道:“发生了什么事,秘书长?” 第755章 新人新时代(上)   “没有什么大事,绢纺厂有七个工人到首都来上访,我和信访办主任还有东城区的同志一起来接人。其他同志在信访总局,我赶过来汇报。”   按信访规定,五人以上的就算是集访,将作为群体性事情看待,各级都高度重视,只不过市政府秘书长亲自带队过来,还是显得层次稍高了一些。   侯卫东递了一枝烟给蒋湘渝,道:“这事顶了天就是信访办和东城区的同志来,你何必亲自过来。”   蒋湘渝道:“宁市长在关键期,我可不能偷懒,万一出了事,至少表明我的态度。”   如今宁玥成为市委书记的最大热闹人选,因此,众多敏感的官员都开始把她当成了市委书记,有更多的人围绕在她的周围。这就如饥饿的鹰以无比精准的目光看到了一只在原野上跳跃的野兔,然后迅速从上千米的高空俯冲了下来,如此精准,如此迅速,如此奋不顾身。   尽管,朱民生此时仍然是市委书记。但是,在许多嗅觉灵敏的人眼里,宁玥更具有投资价值。   每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有限,为了获取政治、经济利益最大化,必然要将资源投入到最有效率的地方,这是政治人物和商人的必然选择。逆其道而行之,只能说是人品不错,但于事无补。   绢纺厂是沙州唯一的一例管理层收购,也是侯卫东作为分管副市长的得意之作,他对新绢纺厂还是挺关心,道:“这七人到首都来信访,有什么诉求?”   蒋湘渝道:“打的旗号是反映官商勾结贱卖国有资产,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有十几个工人被厂里开除了,因此一起来上访。这个时机来上访,真是要命,我在分管信访工作,更要命。”   “给宁市长报告没有?”   “宁市长还在休息,我再等一会。”   侯卫东看了看时间,道:“现在已是十点三十分了,这事挺急,不能耽误时间,你给杨柳说一说,让她去敲宁市长的门。”   “把宁市长敲起来,不太礼貌吧。”   “没有关系,她能理解,应该不会生气。”   果然,被敲醒的宁玥听了杨柳的报告,并没有生气,而是道:“秘书长也来首都了,怎么从岭西出发之前不打一个电话,也让我有个准备。”   杨柳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宁玥的问话。   “侯市长、姬市长和秘书长都在办事处,你出通知,让他们十一点开会,研究集访之事。”宁玥布置完工作,有些慵懒地来到了卫生间,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出任市长以后,才真正体验到基层工作的艰巨,整整一个城市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最终要体现在财力之上,对于并不宽裕的财政来说,这是最头痛之事。   她用冷水拍了拍脸,自嘲道:“在沙州工作几年,我就要变成老太婆了。”   换衣服之时,她对着镜子用双手托起了乳房,让其变得更挺更丰满,摆弄了一会,有些失神。   化了妆,出来之时,办事处的服务人员已经将早餐送至房间。   榨菜丝,白面馒头,瘦肉稀饭,咸鸭蛋,甚合宁玥的胃口,她吃饭很慢,细细地品着咸菜的鲜香,白面馒头的质朴,稀饭的柔情,咸鸭蛋的内敛。   到了十一点,宁玥走出房门以后,又变成了成熟理性的沙州市长。走进办事处会议室,侯卫东、姬程、蒋湘渝、任林渡等人已坐在会议室里,大家都很轻松地说着话,几缕轻烟从嘴里升起,在首都的空气中胡乱飞着。   宁玥站在门口,用手在鼻尖轻轻扇了扇,道:“有女士在这里,你们能不能表示一点绅士风度。”   女性官员在官场中有劣势和优势,如果换作一位不抽烟的男士,十有八九不会提出这种要求,从女市长宁玥口里说出来,大家就觉得亲切自然,纷纷将烟灭掉。   等到蒋湘渝详细地介绍了七名绢纺厂职工到首都上访之事,宁玥道:“今天有一半的市领导都在这里,我相信一定能将绢纺厂上访的事情解决,由于时间紧,就不讨论了。由秘书长亲自出马,任林渡配合,到相关部门作好协调工作,尽快将七名绢纺厂职工带离首都。大家去办吧。”   说到这里,她看着众人疑惑的目光,道:“会议结束了,大家各就各位,别在这里楞坐着。后续工作在首都无法解决,此事由秘书长负总责,首先把集访人带回沙州,其实再制定解决方案。”   蒋湘渝的手机嘟地响了一声,他拿起来看了看,道:“宁市长,我接到了短信,七名绢纺厂的职工提出三个要求,一是要坐飞机回去,二是由政府报到京的生活费和出差费,三是解决工作岗位。”   宁玥果断地道:“第一、第二个要求都是小事,你作为秘书长,临机处理就行了,第三个要求现在不能答应,必须等到调查结束以后,报市政府常务会议研究。”   姬程补了一句:“现在的刁民多,轻易答应他们的要求,只怕到首都上访的人会越来越多,此风决不可长。”   宁玥沉着脸,道:“散会,大家各就各位,蒋秘书长,我下午要回岭西了,这边的事情由你全权处理,务必干净利落。”   侯卫东目前在脱产学习,而且即将调往省政府办公厅,因此,在整个事件之中,他始终没有说话。   等着蒋湘渝领着任务匆匆而去之后,他才走到了宁玥身边,道:“在开会前我给杨柏打了电话,问了问厂方的说法。厂方始终认为他们没有错,按照职工代表性订立的章程,二十多个工人应该被开除。”   “真实性有几成?”   “我没有经过核实,只是个人认为,厂方的说法真实性在七成以上。此事并不复杂,很快就能查清楚。”   宁玥心里就涌起了火气,道:“绢纺厂经过改制,现在就是股份制企业,开除工人是企业内部的事情,有意见应该向劳动部门申请仲裁,而不是到首都来信访。政府毕竟是有限政府,不可能解决所有事情。”   侯卫东解释道:“绢纺厂作为国营企业存在的几十年,工人们转变观念也需要一个过程。过了这个坎,以后的纠纷反而会少一些。”   下午,宁玥和侯卫东登上了飞往岭西的飞机,姬程另外有事,就没有随机同行。在机上,由于集访事件的发生,宁玥心情不佳,默然而坐,话很少。   飞行进入平稳期以后,宁玥睡着了,头微微偏了偏,靠在了侯卫东肩膀之上。侯卫东也没有动,让自己的肩膀承受着美女市长的秀发。   她身上的淡淡的香水味若隐若现地溜进了侯卫东鼻尖,这个香水味带着成熟女人的味道,很好闻。侯卫东偷偷侧脸而看,梦乡中的宁玥显得格外的安静,在会场上的果断甚至独断都消失不见,就如最普通的小姑娘一般。   飞机正在岭西机场降落之时,宁玥醒了,道:“把你当枕头了,不好意思。”   “能当宁市长的枕头,甚为荣幸。”这句话脱口而出,侯卫东马上意识到此语甚是暧昧。   宁玥微微一笑,拿出了化妆盒的小镜子,对镜整理着面容。   他赶紧把话题岔到了工作上,道:“宁市长,蒋秘书长当过多年的县长,对付上访有经验,现在多半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宁玥放下了镜子,笑容中稍有些疲倦,道:“我不是在想上访的事情,四百万人口的市长,麻烦事太多,这个家还真不好当。”   在侯卫东印象之中,宁玥一直都是精力旺盛且颇有进攻性的女人,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宁玥说起“难处”,心道:“陪着宁玥走了一趟首都,与她的关系倒是拉近了,刚才那句话应该是其真实的心声。”   侯卫东听了一句真话,自己也就回报一句真话,道:“能够跟着宁市长一起工作,我感觉很愉快,这是真心话。不管以后是否会在一起工作,我都愿意是宁市长的朋友。”   宁玥明白侯卫东话中之意,道:“卫东,你是明确表态要离开沙州了。”   “我是从驻村干部一步一步做起来的,实践经验有了一些,可是眼界总是不太宽,我想在省级机关工作一段时间,开阔眼界,增长见识。”   宁玥与侯卫东对视着。她道:“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先做常务副市长,以后顺理成章。既然你已经另有安排,我不勉强。”   她移开目光,又道:“我会记住你刚才的话。到了省里,要多关照你曾经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也要记着你的朋友。”   说话间,她伸出了手。   侯卫东也伸出了手,与她进行了同志般的握手。   下了飞机,坐在经济舱的杨柳、晏春平快速地走了过来,与宁、侯两位领导会合。   走出了飞机场,就见到了财政局长季海洋和公安局长老粟并肩站在一起,正朝着宁、侯两挥手。   侯卫东暗道:“老季和老粟应该不是一齐来的,两人皆是消息灵通之辈,应该是分别得到了消息以后,专程过来接机。”   宁玥下了飞机以后,就恢复了自信、坚毅的神情,与季海洋和老粟分别握手,上了专车,便直奔高速路。   侯卫东原本可以不回沙州,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也就没有留在岭西,跟着宁玥一起回到了沙州。   在车上,他接到了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洪昂的电话。   “有了明确的消息,朱民生离开沙州已成为定局,到政协出任副主席,级别上了。”   “这是不错的安排。”对于朱民生的离任,侯卫东早有准备,可是听到此消息,他心里还是有些复杂。   又问道:“谁任市委书记,是宁玥吗?” 第756章 新人新时代(中)   “只指有人去,不知谁能上,暂时还没有得到消息,宁玥的呼声当然最高。”赵东没有给洪昂明说,洪昂也就给了侯卫东一个模糊的答案。   自从那日三人相聚以后,侯卫东还没有与洪昂单独谈过,就发出了邀请,道:“晚上聚一聚,我在高速路上,正朝岭西走。”   侯卫东闻言就知道洪昂是找赵东去了,笑道:“你早些打电话啊,我也在高速路上,不过是从岭西朝沙州走,和宁玥一起的刚从首都回来。”   洪昂道:“很遗憾啊,那我们改天再聚。”朱民生离开以后,沙州政坛必将经历一次调整,他的目标就是市委副书记。为了这个目标,他同样奔走在高速路上。   在高速路口收费站,洪昂又见到一辆熟悉的小车,这是组织部长易中达的配车。如果在以前,他都在放下车窗与易中达打个招呼,这一次,他装作没有看见易中达,拿出手机,看里面的短消息。   洪昂没有打开车窗,易中达同样没有打开车窗,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彼此心照不宣,相互回避是明智之举。两辆车缴费以后,陆续出了高速路口。进入了岭西城区,很快就消失在各自的道路上。   小车开到了财税宾馆,顶楼被全部清空,只留了一张大圆桌,穿着朴素整洁的服务人员一直坐等着客人,见局长季海洋露面,立刻如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快速地行动起来。   凉猪耳朵、高架鸭肠、夫妻肺片、黄辣丁、青波,一盘盘色香味美的佳肴被端了上来,有些菜是传统的川菜,有两道菜则是大河鲜鱼。   宁玥刚坐下,一位女服务员端了雪白的脸盆走了过来。   如今餐厅都流行用高温毛巾,这种传统的脸盆倒很是少见,季海洋在一旁解释道:“宁市长,这是新毛巾和脸盆。”   宁玥洗过热水脸,笑道:“洗了热水脸,神清气爽,季局长挺会享受生活。”   这时,又端上了几个盆子,侯卫东也跟着洗了热水脸,洗脸之时,他暗道:“季海洋以前给祝焱当县委办主任之时,并没有如此殷勤,人的变化还真是挺大。”   季海洋算是侯卫东的官场老师,初当秘书之时,季海洋叮嘱他要眼尖嘴紧手快腿勤,十年过去,侯卫东至今记得当初的情景。如今,季海洋成了实权派,侯卫东成为了副厅级干部,都还算不错。   宁玥坐下以后,看了桌上的菜,道:“季局,你的情报工作很出色,居然知道我喜欢川菜。”   季海洋道:“我是宁市长的算盘,老粟是宁市长的枪,我们不了解市长的意图,算盘和枪就没法工作。”   在季海洋说话的这一瞬间,侯卫东突然觉得往事似乎在重演,数年前,财政局局长老孔和公安局长老方陪着市委副书记黄子堤在同一间房,几乎说着相同的话,做着相同的事情。   十点,席散。   季海洋回到了家里,见刘坤坐在客厅里。刘莉上前接过季海洋手里的包,道:“今天喝得不少,你也少喝点。”   “宁市长和卫东从岭西回来,安排在财税宾馆给他们两人接风,我当主人,总得多喝一些。”季海洋看了刘坤一眼,又对刘莉道:“我给老杜说好了,你还是到地税局去,我们两口子在一起,容易被人说闲话。”   地税局也是好单位,刘莉也就不再坚持,道:“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得管住自己,接待客人时别这么拼命,酒是老板的,工作是国家的,只有身体才是自己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给季还要削了梨子。   季海洋坐在沙发上,这才对刘坤道:“今天老柳对我说,工程质量上有些问题,你是才学做生意,质量一定要保障,若名声差了,以后谁还敢跟你合作。”   刘坤满脸不服气,道:“姐夫,哪里怪我,那条路的路基有问题,我听说以前是水田,需要大量换填,我如果严格按工序做下来,百分之一百都要亏。”他辞职以后,在姐夫、姐姐的授意之下,跑到了岭西去注册了公司,然后回到沙州承揽工程。他的姐夫季海洋是市财政局长,在局行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因此,他很快就有了工程。   “需要大量换填,这是工程中常有的事情,你按程序操作就行了,只要过得了审计这一关,就没有什么问题。”   刘莉道:“现在做工程最难的是拿到钱,你不存在这个问题,关键是质量一定要好,否则让你姐夫很为难。刘坤,你走政治这条路失败了,下海经商,就要克服心浮气燥的毛病。我不怕你不高兴,你就是要向侯卫东学习。”   听到侯卫东三个字,刘坤脸就如黑锅一般,不屑地道:“侯卫东是小人,他就是靠着周昌全和祝焱上台,有什么了不起,如果黄子堤不出事,我也一样能行。”   季海洋暗自摇了摇头,道:“刘坤,一句话,你的工程要以质量取胜,千万不要偷工减料,即使造价高一些,也没有什么问题。”   “如今姐夫季海洋成了刘坤的衣食父母,他有些小心地道:姐夫,你就放心,我会做好的。”   刘坤离开以后,刘莉将特大澡盆放好水,季海洋喝了酒都要泡一泡,这是习惯性的动作。   季海洋入了澡盆,舒服得紧,道:“老婆,你也进来。”   刘莉脱浴衣,进了澡盆,她的皮肤在柔和灯光下格外白晰细腻,如一块没有瑕疵的美玉。   侯卫东回到了新月楼,已是十点二十分。   打开了家门,小佳先是将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扑到了侯卫东怀里,道:“你走得真潇洒,把我们两个丢在了脑后。”   侯卫东亲了亲小佳的额头,道:“小囝囝在家?”   “知道你要回来,我专门把她接回来,她一直在等爸爸,实在坚持不住,刚刚睡下。”   “我去看看我的女儿。”   两口子走进了房间,女儿占据了大床的中间位置,小脸睡得泛起了两团红晕,一只手放在薄被外面,另一只小手摸着下巴。   “你们父女俩睡觉就是一个姿势,总把手放在外面。”小佳俯下身,把小囝囝的手放回了薄被里。   侯卫东和小佳在大床边站了一会,静静地看着呼吸均匀的小囝囝。   “小囝囝还和我们一起睡吗?”   “她这么小,难道让她一个睡?当然和我们睡在一起。”   侯卫东伸手揽住了小佳的腰,道:“她睡在一起,不太方便吧。”   小佳把头依在侯卫东肩头之上,道:“没有关系,小家伙睡得沉,不会醒来。”   “不行,我有心理压力。”   “那我把隔壁的床收拾出来。”   小佳正在弯着腰换隔壁屋的床单,侯卫东就从背后抱住了她,将她压在了床上。   “别忙,我铺床单。”   小佳有些无力地道,她感到裙子被脱了下来,然后内裤也被褪到了腿弯,一根手指轻轻在大腿上滑过。她的喉咙有些发紧,就俯在了床上,任由侯卫东的身体蹂躏着自己,很快,她就觉得身体热了起来,湿了起来。   激情之后,两人这才进了卫生间,放了热水,互相搓背。   “你说,多少时间没有陪我了。”   “也没有多长时间,啊,别掐我,都是当妈的人,动不动就掐上,要留下指拇印子。”   听了此语,小佳使劲掐了掐,道:“我掐的都是隐蔽部位,除了我,谁还能看见。”   两人在卫生间闹了一会,又有些情浓。   “老婆,我还要。”   “能行吗?”   小佳将手往下一探,发现下面又开始跃跃欲试,就蹲下来,亲了一会。   这一次,两人慢条斯理地享受着对方的身体,满屋皆是春色。   激情之后,侯卫东很快就沉入了梦乡,小佳将其摇醒以后,道:“我们说会话,别总是睡觉。”   “说什么啊。”   “你调到省城,我们两人怎么办,你不能把我们丢在沙州。”   “我得先站稳了脚跟,这才好帮你办调动,没有什么问题。”   “那你说,我到哪个单位合适?”   “你不想到园林部门了。”   “干了十年,也腻了,想换一个工作。”   “除了花花草草,你还会什么?”   小佳又伸手掐了侯卫东一把,道:“我在园林管理局管了几年基建,又在建委工作过,难道只会种花养草,太小看我了。”   “时间不早了,早些睡,工作的事情,我到省里再说,没有什么大问题,我办不了,周省长总办得了。”   小别胜新婚,两人如八爪鱼一般拥抱在一起,很快进入了梦乡。   早上,睁眼之时,天已大亮,太阳光透过窗帘,直射到床头。穿着短裤来到了客厅,小佳正在给两盆室内植物浇花。   “我女儿呢?”侯卫东昨夜没有同女儿说话,早上起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女儿。   经过了昨夜的激情,小佳脸色红润,皮肤细腻,心情愉悦,格外温柔,道:“你看什么时间了,外公外婆早就带着小囝囝读幼儿园了。”   “你不上班?”   小佳开玩笑道:“今天请了假,专门陪沙州副市长。”   侯卫东想到挺久没有看到父母了,道:“中午在我爸妈那边吃饭,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几乎有两个月没有见到人了。”   小佳道:“刚才赵姐给我打了电话,约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她将早餐递到了侯卫东的手边,开始八卦道:“这几天市里有挺多传言,是不是朱民生要调走,宁玥来做市委书记?”   一直以来,侯卫东几乎不把公务带回家,也很少同小佳谈论公事,听了小佳的问话,道:“哪一次调整没有谣言,你别去跟着他们乱说,毕竟我的身份特殊。”又道:“现在是特别敏感的时期,粟明俊的身份又很特殊,你别乱说。”   小佳认真地道:“如果朱民生要调走,秘书长当然得考虑自己的前途,这是挺正常的事情,粟哥以前帮了我们不少,你能拉还得拉一把。”   侯卫东笑了起来,道:“市委秘书长是省管干部,我有什么能力帮粟哥,当然,如果能说上话,我肯定会帮的。”   小两口正说着,粟明俊的电话打了过来,道:“卫东,我们哥两好久没有聚了,中午我有空,一起吃顿午饭,就在新月楼门外的水陆空。”   打完电话,侯卫东特意交待道:“粟哥现在是朱民生的大内总管,你说话要注意一些。”   小佳白了一眼,道:“我们和粟哥、赵姐是多年的老朋友,就是吃一顿饭,何必大惊小怪。”   侯卫东和小佳提前了几分钟来到餐厅,粟明俊和赵秀已经在雅间等着,见面以后,大家挺亲热。   喝了三杯酒,粟明俊对侯卫东道:“老弟消息灵通,想必知道朱书记的事,他调到政协任副主席,今天上午过去谈话。”他有些忧郁地道:“市委书记变了,只怕将有一次大调整,老弟倒是潇洒地走开,我还在这里苦熬。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的位置只怕也得动一动。”   粟明俊以前是市委常委、宣传部长,被市委书记朱民生看上以后,做了市委常委、秘书长,他原本指望靠着朱民生能更上一层楼,谁知朱民生突然之间就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粟明俊的职务升迁直接影响到家庭的生活质量,因此,赵秀比粟明俊还焦急,她直语道:“卫东市长,你是周省长的红人,能不能让老领导帮个忙,让老粟也换个地方,到岭西和铁州都行。”   侯卫东略作沉吟,道:“朱书记到了省里,他对你有安排吗?”   粟明俊道:“朱书记原本想到省委组织部,现在他自己心气不顺,天天黑着脸,我心里没有底。” 第757章 新人新时代(下)   粟明俊苦笑道:“朱书记在省委组织部时就被称为冷面部长,如今在市委办公厅又多了一个新的称呼,市委办的机关干部悄悄叫他为四阿哥。”   二月河的大帝系列,如今流行于岭西的中高层干部之中,四阿哥称帝前的绰号叫做冷面王,这倒与冷面部长一脉相承。   侯卫东看过雍正大帝,脑海中浮现起了一个手抚肚皮的冷面中年阿哥形象,闻言一笑,道:“冷面王其实不简单,经他铁手整治,清王朝中央财政得到大幅提升,国库充盈,他的儿子乾隆能够东征西讨,全靠了其父。朱书记能得到四阿哥的称呼,不算负面评价。”以他的看法,朱民生只学会的冷面王的表相,却未学到其狠抓内政的精髓,他的冷只是一种面具。   粟明俊再次苦笑,道:“朱书记此人不好琢磨,跟他提起过我的去留问题,他未置可否,把我的心弄得悬起了。”   侯卫东道:“谁来做书记,是一个激烈的博弈过程,现在说不清楚谁将笑到最后,上上下下有太多人看着这个位置。”   “这次你陪宁玥到了首都,她去找了关系吗?”   侯卫东用了春秋语句,道:“我们一起去向乔主任汇报了工作。不过,据我的了解,宁玥任市委书记也是可能的。”相对于粟明俊的患得患失,他由于去向初定,看着沙州官场的纷纷扰扰,就有超脱之感。   此时,赵秀和小佳已经吃完了,小佳道:“你们谈官场的事,我们俩人听了无趣,你们继续聊,我们打麻将,各得其所,互不影响。”   侯卫东并不反对小佳打麻将,道:“晚上记得去幼儿园接女儿,我要带她去肯德基。”   小佳撇了撇嘴,道:“那是快餐食品,你少带女儿去吃。”   “我难得承诺一次,总不能让我失信于女儿吧。”   等到两个女人离开,侯卫东和粟明俊的谈话就深入得多了。   “我问你一件事,这一次易中岭落网,只是牵出了马有财和一些处级干部,没有更大的鱼吗?”   粟明俊对这个问题颇为谨慎,道:“朱书记关于易中岭案子有批示,我记得一句,易中岭罪大恶极,宜从重从快。”   “那就是说,易中岭活不长了。”   粟明俊点了点头,道:“我的理解是这样。”   “那他的事也就带到坟墓了。”   “嗯。”   侯卫东心头雪亮,朱民生作为市委书记,他不想让沙州的政局混乱,因此采取快刀斩乱麻的手段,直接从肉体上消灭易中岭。而公、检、法、纪委等相关领导想必得到了指示或是暗示,不会继续深挖此案。   “依着程序,易中岭被执行列死刑还有些时间,也不知换了市委书记,会不会继续审案,若审此案,会不会带更多的人。”粟明俊这是有所指,他希望市委组织部长易中达被牵进此案,这样,他就有了新的机会。   侯卫东道:“任何一个新任的市委书记,对待易中岭这个烫手山芋,最好的策略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继续执行朱民生的批示。”   粟明俊想了想,也同意了侯卫东这个判断。   两人聊到了下午三点,这才各自回家。   侯卫东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将回沙州需要见到的人在头脑中默想了一遍,然后给大哥侯卫国打了电话,道:“我在沙州,晚上有空没有,把蒋笑约出来,我请蒙秘书长吃饭。”   侯卫国在电话里道:“小三,你请我是假的,主要是想请蒙叔吧。”   “即请大哥,又请蒙叔。”   “小三,你回沙州以后,看过老妈没有,她可是经常在念你。”   “那我决定旷课半天,今天晚上请蒙秘书长吃了饭,明天一早就到老妈那里吃早饭,然后中午回岭西。”侯卫东回到了沙州,头一天晚上与宁玥等人吃了饭,今天中午又与粟明俊见面,时间安排得挺紧,既没有见自己的父母,也没有同小佳的父母见面。   想到了这一点,侯卫东有些汗颜,与大哥通话结束,马上就给老妈打了电话,道:“老妈,做什么?”   刘光芬接到了侯卫东电话,心里挺高兴,却故意生气地道:“我还能做什么,给你哥带小孩子,你这人,好久没有回家,老实交待。”   “我在沙州,晚上有事,明天早上过来吃饭。”   刘光芬生气地道:“你晚上有事,现在不能过来吗?不想见你妈就算了。”   说罢,就将电话挂断。挂断电话以后,她抱着小孩子来到了防盗门前,通过猫眼朝外看,等了十来分钟,就见到浓眉大眼的侯卫东出现在猫眼之外。她原本想等着侯卫东自已拿钥匙开门,可是终究是忍不住,伸手将手打开了。   “你这个臭小子,当真把你娘忘了。”   侯卫东用手挽着刘光芬的肩膀,道:“老妈,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每天要想的事情多得很。”他看着熟睡中的侄子,笑道:“有了这个小家伙,老妈肯定忙得团团转,我经常在你面前来晃,你还要烦。”   刘光芬摇头道:“儿子是儿子,孙子是孙子,各有各的爱,谁也无法代替,但是,没有儿子哪里有孙子。”她说着话,将小家伙抱到了里屋,放在床上,细心地为他盖上薄被子。   侯卫东在屋里转了一圈,道:“老爸不在家。”   “你爸比你还要忙,如今掉在钱眼里了,把家安在了火佛煤矿,这里就是你爸的旅馆。”   听着老妈絮絮叨叨地抱怨,侯卫东只觉得全身轻松,他斜躺在沙发上,喝茶,看电视。   刘光芬给侯卫东削了苹果,也坐在沙发边上,她一边说话,一边抚着胸。   “你不舒服。”   “没啥,就是有些痛。”   侯卫东吃着苹果,道:“退休以后,单位组织过检查身体吗?”   “前年组织了一次,你妈健康得很。”刘光芬抚着胸,道:“夏天吹了空调,胸口就不舒服,我估计是感冒。”   这时,侯小英提着一袋子鱼进了屋,她大叫道:“老妈,这是大河的水米子(一种大河鱼,味道鲜美)。”她瞧见坐在沙发上的侯卫东,道:“小三,你今天有时间来陪老妈,大领导是忙里偷闲。”   刘光芬很骄傲地道:“当年你和小三打架的时候,没有想到小三会当省里的领导吧。”   侯小英口里“啧、啧”有声,道:“小三,等到你当了省长,妈恐怕更要翘尾巴了。”她看着刘光芬一只手抚着胸,道:“妈,你胸口还在痛吗,明天我在家里,陪你到医院作一个检查。”   这时,睡梦中的小家伙闹了起来,刘光芬赶紧进屋。   侯小英道:“我买了一部新车,你猜是什么车?”   “你开的车,广本吧。”   “我买了一部宝马。”   “行啊。”侯卫东夸了一句,又告诫道:“你别显富,现在仇富的人可不少。”   侯小英道:“这是机遇,入世以后,正好是向外扩张的好时机,市绢纺厂搞内斗,然后又改制,拱手将南亚和东南亚市场让了出来,他们让出来容易,再打进去就难了。”2003年以后,何勇和侯小英的生意越做越好,以前他们的绢纺厂与市绢纺厂相比,就如大象和小狗,如今,大象萎缩了,小狗成长了,虽然何勇的厂还没有占据压倒性优势,可是已经能够平分半壁江山,在某些领域甚至占据了以前市绢纺厂的地盘。   市绢纺厂进行管理层收购,是侯卫东的得意之作,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改制后的企业并没有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市绢纺厂为前一阶段的混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五点,侯卫东带着小佳和小囝囝一起,先到肯德基,请小囝囝吃了套餐,然后来到了沙州大饭店,要了一间最大的房间。   蒋笑开着车去新月楼接儿子和蒙厚石,侯卫国则开着车直接到了饭店。   侯卫东将大哥拉到了一边,道:“易中岭的案子,就这样结了?”易中岭被捕以后,他就将其看成了死人,而且身处省党校,又即将调往省政府办公厅,因此,并不是太关心易中岭案件的进展。   侯卫国道:“这事我给你提过,老粟专门交待过,重点在益杨检察院的杀人案,这也是刑警最关注的部分,至于其他烂事,基本上没有深查。”   “局里就把此事当成一件刑事案件。”   “这本身就是一件刑事案件。”   侯卫东暗道:“朱民生也不笨,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把案件的重点放在了刑事部分,聪明啊。”   蒋笑把蒙厚石接过来以后,所有大人都围绕着两个小家伙,其乐融融,而小囝囝对蒙厚石很亲热,一口一个蒙爷爷,弄得蒙厚石合不拢嘴。   侯卫东对待蒙厚石是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注重培养感情,并不急于提什么要求。   从1993年到2003年,十年的时间,侯卫东已经从一个上青林的驻村干部变成了省政府副秘书长,他的触角已经伸到了省委省政府身边,通过赵东,他与省委书记钱国亮有了间接的交集,通过蒙厚石、蒋笑,他与省长朱建国能够联系上,但是这两条线都很间接,在关键时期能否起大作用,并不甚是肯定。   真正属于自己的关系则是周昌全和祝焱。如今周昌全即将成为省委常委,如果祝焱能当上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就太完美了。   与蒙厚石、侯卫国喝完酒,侯卫东正在回家路上,又接到了梁必发的电话。他已有好几年没有同梁必发联系了,接到电话,犹豫了一会,还是带着小佳去喝酒。   几年时间过去,梁必发依然如当年那般豪爽,并且性格一点未变,也不管侯卫东如今的身份,拉着他的手,非要碰大杯。秦小红在一边劝,也无效。   侯卫东如今见惯了灯火辉煌的大场面,与无数彬彬有礼的人打交道,此时面对依然如此的梁必发,很快被感染了,拿了大杯子就与梁必发豪饮,小佳看得心惊,劝,无效。   临分手之前,梁必发喷着酒气,道:“我的高速路项目做完了,刚好闲下来,南部新区扩展得快,你也弄一条路给我修。”   侯卫东也喷着酒气,道:“必发的技术和人品我信得过,只是南部新区的规矩是凡是有工程必须招标,你也得参加招投标,但是,我可以给你打个招呼。”   梁必发给侯卫东来了一个热情拥抱,道:“卫东,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耿直,改天再请你喝酒。”   第二天,侯卫东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看着屋里的景致,一时有些恍惚,看到小佳起床,这才回想起自己身处何方。   “我怎么说你,也是厅级干部了,怎么还和江湖好汉一般,喝这么多的酒。”   侯卫东柔着额头,道:“梁必发是上青林的老朋友了,他的酒,我绝不耍赖。”   小佳又道:“昨天临走时,你答应别人的事,还记得吗?”   侯卫东有些茫然,想了一会,道:“是南部新区修路的事情吗?”   “嗯,你答应去打招呼,这有些违背你的原则。”   侯卫东翻身起床,道:“这就是喝酒惹出来的事,不过梁必发搞技术没有问题,而且有实力,没有什么问题。我心中有数,你也别担心。”他穿衣服之时,又道:“你要聪明点,我们订立一个暗号,如果我不想喝酒,面子上又推不掉,就用手摸耳朵,你就要懂得起,想办法劝我不喝,理由就找家里有人生病。”   小佳呸了一口,道:“你这是什么理由,快收回去。”   在小佳的要求之下,侯卫东“呸、呸、呸”三声,算是把刚才所说的话收了回去。   吃过早饭,侯卫东想起母亲说胸口痛,就给二姐打了电话,道:“二姐,你有时间吗,带着妈去体检,老妈痛了几个月了,那个位置,别有什么毛病。”   小佳在旁边道:“你今天早上怎么回事,老说不吉利的话,快收回去。”   侯卫东又“呸”了三声。   小佳得知刘光芬要去休检,马上给局长张中原打了电话,道:“张局,家里有事,要请假。”   张中原早就不把张小佳当成下属,而是当成官太太,笑道:“单位的事情你别操心,我听说侯市长回来了,你把侯市长陪好,就是对沙州市的贡献。”又道:“晚上有空没有,局班子请侯市长吃顿饭。”   侯卫东回一次沙州,饭局多得应付不过来,不过看在小佳的面子,他道:“那我再留一晚上,同中原局长见一面。”   小佳认真地道:“你不想喝酒,就摸耳朵,我好见机行事。”   吃过早餐,小佳坐着侯小英的宝马,去医院。   侯卫东在屋里上网,突然心里一阵发慌。 第758章 这就是生活(上)   侯卫东正在心神不宁,接到了周昌全副省长秘书楚休宏的电话。   “祝贺卫东大哥,省委组织部要通知你谈话,估计有十来位领导,在组织部统一进行谈话。”周昌全秘书楚休宏得到了谈话的消息,在第一时间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休宏,那我们今后又在一个战壕了。”   楚休宏笑道:“卫东大哥,你是省政府办公厅的领导,我以后在你手下工作,要多多帮助,多多批评。”   “你别客气了,我应该是协助周省长工作,那我们俩人确实是一个战壕。”   随后,省委组织部办公室杜兵也打来电话,内容与楚休宏一致,还讲了讲其他的人事安排。   接到这两个电话,侯卫东也就心安了,暗道:“难怪我今天心神不定,原来省委组织部要找我谈话。”他反思道:“每临大事有静气,这句话说起容易做起难,我早就知道要到省政府办公厅,却仍然有些激动,这说明还是修炼不够。”   等到九点半,侯卫东接到了到省委组织部谈话的正式通知。   十点钟,晏春平和驾驶员来到了新月楼下。   “小佳,我今天下午两点要到省委组织部谈话,就是调到省政府办公厅工作的事情,全省有十几位厅级干部要调整,在省委组织部进行集体谈话。”   小佳站在医院走道上,生气地道:“说好了一起陪爸妈吃午饭,怎么说走就走。”   “这是省委组织部安排的时间,我有什么办法。”侯卫东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马上转变话题,道:“我妈检查完了吗,有什么问题?”   小佳知道侯卫东是办正事,刚才只是作为妻子的牢骚,被转换了话题以后,她也就不生气了,道:“刚才照了CT,还没有拿到结果,目前血糖有些超高。”   “我妈的体型偏胖,让她锻炼,就是不肯,你以后还是多部她锻炼,别老坐在麻将桌上。”   “你也得注意身体,少喝点酒,除了身体是自己的,什么都是身外之物。”   侯卫东一直以来身强力壮,从来没有为身体操过心,对小佳的话丝毫不在意,哈哈笑道:“我妈从小给我吃核桃、芝麻,身体的底子打得好,再挥霍三十年,身体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小佳知道侯卫东所说是实,仍然叮嘱道:“你别逞能,我看过一篇报道,过了三十五岁,身体机能就到了最高峰,以后就开始进入下降轨道。”   “你想得太多了,杞人忧天。好,我不说了,又有电话打了进来。”   小佳仍然不停,道:“我不是杞人忧天,这里有血的教训。”正说着,见蒋笑陪着刘光芬从检查室走了出来。   “妈,卫东要回省城了,省委组织部要找他谈话,这是任职之前的统一谈话。”小佳笑着解释了,又抱怨了一句,“他这人,总是来去匆匆,几乎赶得上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了。”   刘光芬听了小佳的抱怨,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小佳越是抱怨,越说明她将儿子放在心上,开玩笑道:“现在时代好了,交通方便,还有手机,天天都可以联系,当年你爸当兵的时候,一年才有一次探亲假,还不是一样过日子。”   小佳在刘光芬面前比在自己亲妈陈庆蓉面前还要自在,道:“妈,时代不一样了,现在的人更加追求自由和真实的幸福感。”   刘光芬反击道:“你们这代人就是少了奉献和追求。”   大儿媳妇蒋笑接口道:“其实是妈教育有方,卫国和卫东两个人都不缺乏奋斗精神,卫国为了办案子,曾经两天三夜没有睡觉。”   婆媳三人站在走道上说说笑笑,等着CT结果。这时,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白大褂走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了张小佳,径直走了过来,道:“张局长,你怎么在这里?看病吗,怎么不打招呼。”   这位白大褂刘副院长以前曾是蒋院长的助手,与侯卫东、张小佳在一起吃过饭,见到张小佳,态度就相当和蔼。听说侯卫东的母亲来检查身体,忙道:“你们到我办公室去坐一坐,我去查一查片子。”   三人坐在了刘副院长办公室,刘副院长给科室打了电话,过了十来分钟,一位医生就将片子送了过来。   刘副院长一直没有丢业务,在他的办公室里,也安了相应的设备,仔细看罢片子,他与送片子的医生对视一眼,然后对小佳道:“这片子质量不行,建议伯母重新照一次。”   他又安排医生道:“就用那台新型号的机器。”   刘光芬不疑有诈,只道是自己身为副市长的母亲,得到了医院的特殊照顾,在小佳和蒋笑的劝说之下,跟着医生去照CT。   小佳要跟着去,被刘副院长用悄悄拉了拉。   “刘院长,我妈有问题吗?”   刘副院长道:“肺部有阴影,我无法判断,刚才我是让伯母去照加强CT,看了片,我才能下结果。”   小佳当了侯家多年的媳妇,与刘光芬这个婆婆娘关系处得挺好,几乎没有红过脸,此时听说婆婆娘有阴影,脸色就变了,马上取过了手机,给侯卫东打了过去。   侯卫东接到电话之时,小车刚刚停在了省党校的大门,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再说一遍,肺部有阴影是什么意思?”   小佳不敢乱说,道:“我也不清楚,嫂子陪着妈去照加强CT了,下午能得到结果。”   侯卫东不耐烦地道:“你把电话拿给刘院子,我直接跟他说。”   “刘院子,我是侯卫东,麻烦你了。我妈到底有什么问题,你直接给我说,我也好有心理准备。”   刘副院长很稳重,道:“现在还真不好说,只是观察肺部有阴影,据我的经验,情况不太好,但是现在无法做结论,只能等到加强CT出来以后,才能做判断。”   放下电话,侯卫东面如死灰,这一段时间,他一直走得挺顺,宿仇易中岭落马,前市长黄子堤外逃,冷面书记朱民生到政协,而自己即将成为省政府的副秘书长。   正是春风得意马蹄急之时,忽然闻此噩耗,如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击中了他的头,让他无法行动,无法思考,只觉得一片空白。   “老刘,回沙州。”这话刚一出口,他又道:“先别回,让我想一想。”   现在母亲刘光芬的病并未确诊,而下午在省委组织部有很重要的一次谈话,他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参加省委组织部谈话,然后再回沙州。   秘书晏春平站在车上等了许久,还不见侯卫东下车,又打开了车门,只见驾驶员正在朝自己眨眼睛,知道有事,便站在车门外等着。   等了十来分钟,侯卫东推开车门,平静地下了车,吩咐晏春平道:“你和老刘就在省党校开一个房间,二点,不,一点四十分来接我,到省委大院。”   晏春平跟随侯卫东久了,见其表面虽然平静,眼神之间却很有些焦虑,便大着胆子问道:“侯市长,没事吧。”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没事,中午你们自己去吃饭,记着准时来接我。”   进了宿舍,他给大哥侯卫国打了电话。   侯卫国语气也很是焦急,道:“我找人问过了,阴影可能是肿瘤,良性的就无所谓,如果是恶性瘤子就麻烦了。”   侯卫东有一股无名火,怒道:“没有任何征兆,怎么会是恶性瘤子。”说完之后,他醒悟道,长期胸口痛,这其实就是征兆,只是刘光芬坚强,大家就忽略了这一点。   侯卫国听闻母亲有阴影,就给了自己一耳光,投骂道:“老妈胸口一直在痛,怎么就没有及时带她去检查,直是愚蠢。”   不过,在与小三通电话之时,他强忍着心中痛苦,还安慰着侯卫东,道:“小三,你别大惊小怪,妈是吉人天相,肯定没事,听说你要到省委组织部去谈话。”   “别谈省委组织部,我只听妈的消息。”   “急也没有用,下午我去拿妈的片子,你等我电话。”侯卫国又交待道:“你别给爸说这事,现在说了,如果不是,让他白白担心。”   侯卫东拿着电话在小屋里走来走去,坚定地道:“如果真的是那个病,你不能让妈知道,我要安排最好的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挽救妈的生命。”   午餐,侯卫东没有任何食欲,躺在床上,发呆。   晏春平和司机老刘在房间里聊了一会,晏春平判断出侯卫东家里肯定出了什么大事,就悄悄来到了侯卫东宿舍,站在门口听了几句,就完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中午,他到侯卫东喜欢吃的外面餐馆叫了外卖,亲自送到了侯卫东房间。   侯卫东面有愁容,道:“放在桌上,你一点四十给我打电话。”   晏春平关心地道:“侯市长,点了鸭丝和炒牛肉,你趁热吃。”   菜,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可是侯卫东没有任何食欲,一口未动。   一点四十分,侯卫东换了西服,打起领带,精神抖擞出门。   在门口,停了好几辆车,从车牌来看,都是来自各地级市,侯卫东走出门楼之时,相继也走出了三人,皆是市局班的同学。   铁州市委副书记苟荣朝着侯卫东招了招手,问道:“你去谈话吗。”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苟部长,以后要多关照。”他已经从杜兵的电话里,知道苟荣要调到省委组织部任副部长。   苟荣笑道:“秘书长,你得多关照我。”   侯卫东也笑道:“互相关照。”   另一人是岭西市的副市长,平时不太说话,与侯卫东和苟荣点了点头,就上了车。   侯卫东上了车,脸色就阴沉了下来,他心里总是晃着刘光芬的影子,也不去考虑如何应对组织部门的谈话。   下午的谈话都是例行公式,侯卫东强打着精神,完成了例行作业。   在谈话之前,他将手机调成了震动,在谈话之时,手机不停地响着,他强忍着心神,没有理会手机的震动。   走出组织部大门,他马上回了过去:“结果出来没有?”   “出来了,肺癌。”   侯卫东楞在了门口,脑里只是回想着两个字:“肺癌。”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大哥,我要让全国最好的医生来治疗我妈,无论如何也要挽救她的生命,我们一家人,不能失去她。”   行尸走肉般来到了电梯口,他又接到了楚休宏的电话:“秘书长,今天下午四点,朱省长召集开一个整治城市的工作会。周省长要参加,也请你参会。”   侯卫东道:“能否请假。”   “这个会议很重要,朱省长亲自开,周省长交待,要请你务必参会。” 第759章 这就是生活(中)   侯卫东原本准备回沙州,不料临时接到了紧急通知,他对楚休宏道:“我的调令还没有下来,不太合适吧。”   楚休宏道:“今天朱省长要亲自参会,又点名要你参加,要请假,恐怕要给周省长请假才行。”他又问了一句,“卫东大哥,你有什么事吗?”   侯卫东不愿意将家里的事公之于众,道:“没事,我准时开会。”   坐在车上,他给大哥侯卫国打了电话,道:“我等会要参加省政府的会议,要晚一点回来。”   “你忙吧,事情已经发生了,急也无用,我已经给爸打了电话,他也在回家的路上。”侯卫国是家中长子,父不在,长兄为父,他已经给侯永贵及以侯小英打了电话,准备让家人全部回来,共同商量家庭大事。   侯卫东道:“大哥,我的想法是暂时不给妈说,如果她得知了真实病情,肯定会受不了,还有,我们全家人这样聚在一起,妈这么聪明,肯定会起疑心的。”   侯卫国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道:“我已经想好了,爸回到新月楼以后,先不回家,就在你家里聚会,先开家庭会议,再决定如何采取措施。”   放下电话,侯卫东心中稍定,坐着车来到了省政府。走在省政府大楼的底层,又涌起了一阵悲伤,暗道:“老妈是这个善良的一个人,辛苦了一辈子,到了应该享福的时候,谁知却得了这个病。”想到了这里,他眼角不知不觉湿润了起来。   进入了大厅,他给侯卫国又打电话,道:“大哥,市医院的水平有限,我怀疑检查结果,想办法让妈来省城检查身体。”   “等到开了家庭会议再说,关键是爸的意见。”   侯卫东又想起了一事,道:“爸是自己开车吗,让他小心一些,别开得太快了。”这一时刻,他没有了副厅级领导干部的胸有成竹,很有些患得患失。   上了楼,侯卫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表情自然,他看了看表,才三点三十分,便没有到会议室,而是直接朝周昌全办公室走去。   省政府办公厅党组成员、纪检组长石小磊迎面遇到了侯卫东,他眼中的不快一闪而过,老远就伸出了手,道:“侯秘书长,欢迎,以后我们省政府办公厅又多了一员虎将了。”   侯卫东心中极度郁闷,可是出于礼貌,还是挤出些笑脸,道:“石书记,我是新兵,您还得多多关照。”   石小磊笑容满面,问道:“你的办公室安排没有,我帮你问一问。”   “今天才在组织部谈了话,调令还没有下。”   “你是来开会吧,时间还早,到我办公室去坐坐。”   侯卫东实在没有心情与石小磊周旋,他客客气气地道:“改天来拜访石书记,我现在准备找周省长。”   尽管他是客客气气,脸上也有些微笑,可是由于心情恶劣,让他的神情总体上有些冷。石小磊在省政府办公厅混了多年,早已经修炼成人精,感受到了侯卫东的冷淡,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道:“在党校,侯卫东还是低调,如今刚到省政府就开如翘尾巴,妈的,真是人一阔脸就变。”   侯卫东根本没有心思与石小磊玩心理游戏,握手告别以后,来到了周昌全办公室。他先到楚休宏办公室,敲了敲门,道:“休宏。”   “侯秘书长,快请进。”楚休宏当了数年秘书,反应灵活得紧,一边说话,一边就将茶水泡上了,他特意为侯卫东泡上了来自益杨上青林的新茶。   侯卫东喝了一口茶,道:“益杨的茶,挺香。”又问道:“周省长有空吗,我想到他那里坐一坐。”   周昌全在省政府的领导层里,管的事情最多最杂,手下直接管理的正厅副厅干部有好几百人,凡是要见周昌全,一般情况下都要预约,只是侯卫东与周昌全关系特殊,又是协助周昌全工作的副秘书长,自然不用预约。   进门之时,周昌全正戴着眼镜在看文件,抬头见侯卫东进门,便摘下了眼镜,道:“卫东,来了,过来,坐在我对面。”   侯卫东就坐在了周昌全对面,此时,他似乎进入了工作状态,将母亲刘光芬的病情暂时压在了心里。   “我对省里的工作是外行,有什么做得不对,请周省长多批评,你批评得越多,我的进步就越大。”   周昌全已经是两鬓花白,两眼也有了眼袋,比在沙州之时明显老了一头,他心情很好,道:“卫东就别在我面前谦虚了,你有几把刷子,在成津当县委书记时就证明了,我心里有数,否则也不会临阵换将,这么急急忙忙地让你来开会。”   侯卫东明白肯定又遇到什么难事,不由得挺了挺胸,道:“老领导,感谢您对我的信任。”   周昌全这才道:“今天开会是解决岭西城中村的问题,岭西市的城中村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城中村的基础设施严重滞后,火灾隐患极为突出,污水横流,垃圾四处散布,这不仅事关岭西的城市形象,也是对城中村居民负责。”   侯卫东闻言,暗道:“城中村的建设应该是岭西市政府的事情,怎么会由省长朱建国亲自出面,似乎还有将我推到前台的意思。”他如今已是挺老练的领导干部,心中有疑惑,却并不表露,只是专注地听着周昌全谈话。   “朱省长早就想下决心解决城中村的问题,这一次,准备在全省范围内推进解决城中村的问题,重点是岭西市、铁州市和沙州市,你将全程参加此项工作,省政府对你寄予了厚望。”周昌全又道:“我的省委常委任命已经下来了,很快就要发出去,能进省委常委,我没有想到,很感动。同时也感到压力很大,我们这一批人,要对岭西的历史负责。”   侯卫东专心听周昌全说话,只是短短地说了一句:“老领导这是实至名归。”   周昌全继续发着感慨:“趁着精力还行,踏踏实实做引起事,对得起省委,也让自己的人生有价值。”   他再次交待道:“近期,你的工作要放在城中村改造之中,我让研究室给你准备了一些资料,你抓紧时间研读,等到了办公厅,很快就要投入到具体工作之中。城中村改造是一件难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在岭西市区、铁州市区、沙州市区都有不同规模的城中村,省里为解决城中村问题已经酝酿了多年,却没有实际的行动。   侯卫东心里有些迷惑,暗道:“解决城中村问题是一个系统工程,并不需要过于急迫,更重要的是完善的政策以及资金的投入,周省长如此看重此事,难道还另有隐情。”   周昌全道:“你的任职很快就会下来,安心在省政府工作几年,只要出了成绩,解决正厅很容易,届时,你想主政一方或是在大厅担任一把手,都很容易。”   他站起身,鼓励道:“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这一段话是毛主席在莫斯科接见留苏学生所说的话,早已成为了国人的集体记忆,侯卫东亦很熟悉,但是他只记得最前面三句,后面几句就比较模糊了。周昌全经历过那个时代,这些语录完完整整地刻在脑里,经常是脱口而出。   还差五分钟到了开会时间,楚休宏走过来拿了周昌全的笔记本和水杯,提前到省政府会议室。   周昌全和侯卫东一边说话一边朝着会议室走去,侯卫东下意识地比周昌全慢了半个脚步,这样即有利于交谈,又给予了周昌全适当的尊重。   在这一刹那,侯卫东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仿佛一觉醒来又回到了自己的秘书时代。   到了会议室旁边的休息室,周昌全进去等候朱建国,侯卫东就直接进入了会议室。   在“侯卫东”的座牌前,摆着一枝签字笔,还有一个高档笔记本。   楚休宏走了过来,低声道:“秘书长,我准备了纸笔。”他怕侯卫东仓促而来,手包里并没有带笔记本,因此特意为他备上了本子和笔,免得开会时显得不严肃。   侯卫东赞许地朝着楚休宏点了点头,道:“你心真细,谢谢了。”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抬头,就见到对面的宁玥在朝自己点头。宁玥朝他微笑着,并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   宁玥身边,是铁州市蒋玉楼,蒋玉楼身边,则是岭西的常务副市长李迪,李迪身边则是一位不认识的中年人。   省长朱建国,副省长周昌全,省委常委、岭西市市长熊大伟三人的座位还空着,到了四点整,朱建国、周昌全、熊大伟这才一起走进了会场。   会议由副省长周昌全主持,当周昌全开始讲话之时,侯卫东却开始走神了,他脑中全是刘光芬和的影子。   小时候,父亲侯永贵在部队当兵未转业,刘光芬一人带着侯卫国、侯小英和侯卫东,侯卫东年龄最小,总是睡在刘光芬身旁。每天晚上,刘光芬总要给侯卫东读故事,他总是在母亲的读书声中进入梦乡。到现在,侯卫东还记得《大槐树的故事》、《一千零一夜》、《小灵通漫游未来记》等故事。   此时,周昌全的讲话声音就如背景,侯卫东的心里总是响起母亲刘光芬遥远而亲切的读书声。   关于城中村改造的内容很是程式化,侯卫东尽管一直在走神,仍然将主要精神听得明明白白。   一个小时以后,散会。   这个会开得很有些莫名其妙,朱建国省长亲自参加,集中了几个大市的市长,但是仅仅谈了改造城中村的意义,布置了工作任务,但是,没有具体的步骤,也没有领导机构。   侯卫东想到周昌全在会前的谈话,又想起关于熊大伟的种种传闻,便觉得此会真的很有意思。不过,他接触的事情还少,并没有参透其中的奥妙。   宁玥在会场口遇到了侯卫东,道:“卫东,现在已经进入角色了。”   侯卫东道:“我刚到省委组织部去谈了话,就接到了省政府办公厅的开会通知。”   “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以示祝贺。”   侯卫东这一次谢绝了好意,道:“宁市长,今天我有要事,急着回沙州,改天我向你汇报。”   “晚上,曙光也要参加,他到中组部谈了话,就要到清江省去任副省长,我们三人好好聊一聊。”   侯卫东仍然摇头道:“我家里确实有事,改天我给宁市长和曙光陪罪。”   宁玥见侯卫东态度坚决,道:“既然这样,那改天再说吧。”   侯卫东怕宁玥误解,又解释道:“我给曙光打电话陪罪,然后另找时间专门给宁市长致歉。”   宁玥见侯卫东表情挺郑重,笑道:“你别放在心上,谁家没有点事情,去忙你的。你忙完了,我还要同你认真的聊一次。”   这时,省委常委、岭西市长熊大伟走了过来,先和宁玥打了招呼,然后上下打量了侯卫东,豪爽地道:“侯卫东,当年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久闻大名了,今天一见,果然是岭西的青年才俊。今天晚上岭西市政府是东道主,备了薄酒一杯,玉楼老弟要参加,宁市长和秘书长也一定要参加。”   熊大伟在岭西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很强势,侯卫东以前只能在电视上见到他的光辉形象,如今熊大伟发出了邀请,这让侯卫东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牵挂着母亲,确实不想去参加晚宴。   可是熊大伟是省委常委,极强势的人物,实在不能轻易得罪。   去?   或是不去? 第760章 这就是生活(下)   站在了省领导的前面,家事再大也是家事,公事再小也是公事。而且在第一次见面的省委常委熊大伟面前,以侯卫东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提起母亲的病情。   而且,侯卫东目前已是副厅级,不论是当副市长还是当省政府副秘书长,都会被许多人盯住,若是这些人得知了其母亲得了重病,肯定会蜂拥而至,这是侯卫东尽量想避免的事。   对母亲的爱是发自内心,他不愿意让此事成为众人的谈资,成为某些人的工具。   岭西市将晚餐安排在了金星大酒店,直到这时,侯卫东才知道金星大酒店原来属于岭西市政府,他来往于金星大酒店多年,以前就是纯粹的住客,今天才得知其真面目。   豪华大包间,平常不对外,都留给了熊大伟,是熊大伟的专门餐厅。总经理彭方得知熊大伟过来吃饭,很快也就出现在了大包里。这是一个浑身都露着风情和故事的女人,进了包间,大大方方在坐在了宁玥身旁,与宁玥说着话,眼睛却放在了熊大伟的身上。   侯卫东心里到底藏着事,吃饭之时,只是应酬着,想到回家还要开家庭会议,喝酒也克制,并不主动出击,很是沉稳。   晚餐在九点半结束,大家各自散去。   到了酒店门口,铁州蒋玉楼先走。   宁玥在上车前,扭头问身边的侯卫东,道:“我发现你有心事。”   侯卫东艰涩地笑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今天晚上还要回沙州。”他还不愿意将消息扩散开,没有对宁玥说出真实情况。   宁玥也就没有深问,主动伸出手,与侯卫东握了握,道:“卫东有什么事情,招呼一声,我们是战友,也是朋友。”她是手软软的,很有女人味道,与当市长的杀伐果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侯卫东感受到了宁玥的真诚,道:“谢谢你,如果需要帮助,我会向宁市长开口。”   回到了新月楼自己的家,大哥侯卫国、二姐侯小英仍然在等着。   侯卫东没有见到父亲侯永贵,问道:“爸在哪里。”   侯小英眼睛红红的,道:“爸在家里陪老妈,他不让我们一起回家,怕引起老妈的怀疑。”   小佳见老公风尘仆仆地回家,脸色也不佳,连忙给他端了一杯水,趁着侯卫东喝水之时,还轻轻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慰。   侯卫国一直闷在沙发上,见小三回来,道:“我认为还得复查,要么去省医院,要么直接到首都的医院。”   侯小英马上接口道:“沙州医院的技术很菜,经常误诊,那一次我的朋友手上长了一个冻疮,到市医院去检查,医生说是内风湿,气得我那朋友马上就离开医院,到药店买了一个冰疮膏,几天就治好了。”   “还有一次,我朋友的儿子得了鼻窦炎,结果被诊断了脑膜炎,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复查才得知是误诊。”   “还有,我一位朋友的爸爸,都要八十了,得了皮肤病,医院却说是得了梅毒,气得一家人要和医院打官司。”   她竭力要说明沙州医院技术的不行,来证明误诊的可能性。   侯卫东心里明白这只是心理安慰,如果换作普通人,误诊的可能性确实存在,但是,医院已经知道是副市长的母亲,误诊的可能性就不太大。   从岭西到沙州这一路上,他已经将前因后果梳理得很清楚,道:“复查肯定要做,但是这不是重点,我想还是应该放在治疗上,如今在我们家庭,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要取决老妈的勇气和决心。”   侯卫国很敏感地道:“小三的意思是要让老妈知道病情。”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老妈是很坚强的人,让她知道病情,有利于配合治疗,她以后治疗要做手术,还要化疗放疗,老妈是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不了解病情,所以,瞒是瞒不住的。”   侯小英马上提出了反对意见,“如果老妈知道病情,心理垮掉了,那怎么办,而且,这件事情最终还得让爸爸来决定。”   几人商量了一会,由蒋笑在家里陪着刘光芬和小家伙,侯永贵则过来开家庭会议。   十二点,侯永贵进了门,进门之时,屋外的冷风一下就涌出进来,让侯卫东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侯永贵脸如披了一层寒霜,他戒烟多年,进屋却从包里拿了一包烟,自顾自抽着,也不给儿女们说话。   这是一包不超过五元的香烟,多半是他得知消息以后,顺便从煤厂工人那里拿来的。   等到抽完了烟,侯永贵说了一句,“你妈得了大病,我们的家就要发生变故了。”话至后来,语带哽咽,眼泪打湿了眼眶。他当过兵,又当过多的警察,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算得上经历了风风雨雨,轻易不会带泪。此时得知了妻子之病,心神大乱。   这是侯卫东第一次看见父亲带着泪花说话,他也不想多做安慰,道:“我问过医生,妈是早期,还没有扩散,应该及早作手术治疗,现在有一个问题,是否让妈知道他的病情。”   侯永贵不说话,将一枝烟抽完,又拿出第二枝烟,侯卫东等人都看着红光闪闪的烟头,等着父亲说话。   “我怕你妈接受不了,心理垮掉,更不利于治疗。”   侯卫东经过深思熟虑,道:“爸,我了解妈,她很坚强,给她讲清楚了,有利于治疗。”   侯永贵瞪着眼,道:“如果你妈受不了,怎么办?”   这是一个重大问题,而且一旦决定,有可能产生严重后果,当侯永贵将这个问题提出来以后,侯卫国、侯小英、侯卫东和小佳都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侯卫东道:“我对我妈有信心,她外表温和,其实性格很坚强,为了我们三兄妹,她一定会积极配合治疗,我是我妈的儿子,决定不会害她,我认为应该给她讲清楚,如果爸同意,这个话由我来说。”在侯家,侯卫东是老幺,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侯卫东小时候聪明得紧,又调皮得很,闯祸也最多,反而最受刘光芬疼爱。   侯永贵使劲抽着烟,不说话。   只有摆在角落的钟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清晰,侯卫东觉得这个滴答声音似乎敲击在自己的心坎上,每一声滴答都让自己的心如针刺。   “让我想一想,明天早上,再说。”侯永贵将最后一枝烟抽完,然后披着衣服,又道:“我陪你妈去了。”   对于侯家人来说,这是一个无眠之夜。   第二天,侯卫东给省党校教师打了电话,再请了一天假。刚放下电话,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他见是陌生号码,原本不想接,等到电话响了两遍,他才接了电话。   “你好,我是侯卫东。”侯卫东接电话之时,声调很平静。   脱尘温泉的老总水平道:“侯市长,我是水平,在你的楼下,能上来见你吗?”   按侯卫东的心境,他此时并不愿意见水平,可是两人在平时关系还很不错,此时人已经到了门口,就道:“上来吧。”   水平提了一盒东西,进门也不寒暄,直奔主题,道:“听说伯母有小恙,特意选了一些提高免疫力的海货,这是当侄子的一点心意。”   侯卫东原本就不愿意将此事敞出去,所以没有给宁玥明说,现在他明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是什么意思,也对这些人的嗅觉感到不可思议。   这时,侯卫国和蒋笑也走了过来。   水平这类行业,对侯卫国这种高级警官自然也很是巴结,又过去跟侯卫国打招呼。他是上得了台面的人物,自然不会将姿态放得太低,表情很是亲热。   侯卫东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包,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水平道:“昨天我和市医院刘院长在一起,偶尔知道此事,我心里着急,连忙找了些优质的牡蛎、乌贼和鲨鱼,全是纯天然的正宗货,给伯母补一补身体。”   侯卫东当了县委书记以后,暗自给自己订了不收收钱物的规矩,他熟悉的朋友都知道这事,这么多年了,还很少有人跑到屋里来送钱送物。   只是在今天这种特殊情况之下,侯卫东也无法拒绝水平的好意,他道:“有劳水总多费心了。”又道:“此事你别说出去,现在还要复查才能出结论,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水平知道这种场合不宜多呆,说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小佳将水平留下来的盒子打开,里面有四根包装好的老参,应该价值不菲,另外还有一些海货。   见到这些东西,侯卫东稍放心,暗道:“水平这人了得,难怪在沙州能混得风声水起。”   水平走后,侯小英和何勇来了。何勇越发地胖了,他作为女婿,对刘光芬挺有感情,进屋以后,连连叹息。   过了一会,侯永贵也过来了,一夜时间,他明显削瘦了,眼角充满了血丝,进门,就将香烟摸了出来。   几个人默坐了一会,侯卫东首先打破了沉默,道:“爸,你下决心没有?”   侯永贵艰难地道:“这个决心不好下。”   就在几个商量事情之时,毫不知情的刘光芬带着小孩子来到了新月楼下,她逛了一会,无意中见到了丈夫的小车,大儿子的车,还有女儿女婿的小车,这几辆车并排停在了一起。   “这几个小家伙都来了,怎么不回家。”刘光芬想起丈夫行为有些奇怪,想了想,抱着孩子就朝侯卫东家里走去。   敲开门,刘光芬惊讶地看到了丈夫、侯卫国、侯卫东、侯小英、何勇、小佳、蒋笑都在屋里,四个男人手里都夹着香烟。 第761章 生活还要继续(上)   刘光芬先是觉得好笑,随后一股凉气从脚底升了起来,她有些紧张地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在众人张口结舌之时,侯卫东忙道:“你们怎么回事,大清晨都跑到我这里来,妈,你怎么也来了?”   何勇胖脸上也挤出了笑容,道:“我来找卫东问事情。”   刘光芬脸色渐渐变了,近日以来,身体有诸多不适,咳嗽、低热、胸部胀痛,还偶尔有些痰血,她心里已经有了警惕或者说是强烈的不安,只是为了安慰大家,一直憋在心里不说出来,此时见到最亲密的家人背着自己聚在小三家里,顿时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我的病是不是很严重。”刘光芬眼巴巴地看着众人,道:“我得了癌症?你们不能骗我,要让我知道。”   “我能承受,永贵,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你们不说,我去问医生。”   刘光芬直截了当地说出了真相,让众人措手不及。   要说出真相,必须要征得侯永贵同意,侯卫东便用目光示意父亲。侯永贵咬了咬牙齿,与侯卫东的目光对视一眼,道:“老太婆,你们进屋去说。”   侯永贵握着刘光芬的手,进了屋。   时间如凝固了一般,只听见客厅里座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一声刺耳的铃声响起,把众人吓了一跳。侯卫东赶紧接了手机,看号码,是洪昂的电话。   洪昂道:“卫东,大局已定,宁即将出任市委书记,这是岭西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市委书记,罕见。”   侯卫东拿着话筒走到了阳台上,低声道:“那谁当市长?”   “据说是杨,当初省委有意外派干部过来当市长,可是宁也是从省里派下来的,对沙州情况还不是太熟,因此考虑用一个对沙州比较了解的干部。”洪昂电话时声音很是愉快,道:“调动干部就是迁一发动全身,这一下,沙州的干部将要动一番了。”   “你有什么安排?”   洪昂笑道:“这个说不准,要等到两个主要领导安排结束以后,才轮到我们这些副职。”   洪昂与赵东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一段时间总是在岭西活动,听其声调,肯定也有了相应的安排。   职务升迁,素来是官场人物最有兴趣的话题,也是官场人物永恒不变的话题。只是侯卫东心情实在不佳,对这个话题也没有多大的兴趣,他尽量控制住情绪,与洪昂有问有答。或许是洪昂情绪挺不错的原因,他没有听出侯卫东话语中的勉强意味,又聊了一阵,这才结束了通话。   此时不管是宁玥当市委书记,还是杨森林当市长,都和侯卫东没有什么关系,他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走回客厅,他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然后将手机放在桌上。   侯永贵和刘光芬进屋谈话,转眼就过了一个多小时,侯家兄妹在屋外等着,宽阔的客厅原本空气通畅,此时只觉得无比烦闷。   接近十二点,房门打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房门口,最先走出房门的是侯永贵,他眼睛有泪痕,脸略有些浮肿。刘光芬跟在身后,相较侯永贵来说,她显得更加镇定。   “别丧着脸,得坏了病,哭也没有用,我跟你爸商量好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全家一起治疗。”刘光芬是强自镇静,说着说着,也就抹起了眼泪。   侯卫东道:“妈,我们家有钱,要找全国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来治病,实在不行,我们到国外去。”   刘光芬抹着眼泪,道:“我现在活一天就是赚一天,你们每周都要回来看我,我的孙子孙女也要回来,让我带个够。”   母亲的勇敢,基本上符合侯卫东的预想,可是当母亲说出了“活一天就是赚一天”之时,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既为母亲自豪,也深感痛心。   侯永贵认真地道:“卫东,火佛煤矿我就不去了,你要找人守着,何红富人能干,但是必须得有人压着他,否则日久生变。”   侯卫东眼下没有心思去想火佛煤矿的事情,道:“何红富跟了我这么久,没有什么大问题,暂时就让他负责,我找个财务人员去监督就行了。这事不是当前的大事,爸爸就不用操心此事,你安心陪着我妈。”   刘光芬强作欢颜,道:“我就到岭西第一医院,那里的技术很不错了,卫东,你赶紧到岭西买一套大房子,卫国、蒋笑,小英、何勇,你们每个星期都要来看我。”   她又道:“今天一家人都在,我们先去吃午饭,然后找个专业摄影师,我们多照几张全家福。”   以前,刘光芬是全家的主心骨,有了刘光芬,侯家才是完整的侯家,才是侯卫东永远温馨的梦。   如今,刘光芬得了重病,她更是全家的凝聚力所在,因此,当她提出吃饭以及照相的要求,所有人都围绕着他的指挥棒在转。   请专业摄影师的任务交给了小佳,小佳开车出去之时,侯卫东交待道:“你一定要找最好的摄影师,我妈的意思是想留下最后的记念,还有,你回来以后,要把小囝囝也带过来。”   蒋笑则承担了预订伙食的任务,她在刑警队搞过内勤,对各个饭馆比较熟悉,按照刘光芬“吃好、不贵”的要求,她亲自开车,到郊外去找农家乐。   蒋笑和小佳领命而去,侯家人全部围坐在沙发上,刘光芬看着生龙活虎的几兄妹,禁不住悲从心来,又不愿意让儿女们太悲伤,便到了卫生间。关了门,暗自落泪。   侯卫东知道母亲的心思,她是要趁着在人世间的最后时光,与家人聚在一起。他暗道:“小丑丑和小小丑丑也是我妈的孙子,如果她能看见这两个小家伙,肯定即意外又生气,更会开心。”   这只能是个想法,不管是从家庭还是从生活来说,那一个家庭绝对不能出现的,最好的状态就是生活在一个平行的空间里。   世界开了一扇门之时,也就关了另一扇门,每个人都不会太特殊。   经过十年奋斗,侯卫东也算得上是功成名就,各方面都走上坡路,但是,他最爱的母亲却意外得了病,这个病,或许是金钱、权力都治不好的。   子欲孝而亲不在,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此。   以前听过另一句话,叫做“尽孝在趁当时”,这一句平常话,此时如铁锤一样敲击着他的心灵深处,让他痛在心灵的最深处,无法用语言表达。   过了半个小时,蒋笑打回电话,道:“我选了一个地方,在郊区,名字叫做汉湖,有山有水。我们在那里吃饭,然后就在汉湖照相。”   刘光芬道:“与其到汉湖,我们还不如到益杨的沙州学院,那里也是有山有水,小三还有房子在那里,我要到火佛煤矿去看一看,那是你爸退休以后呆的地方,我还要到上青林去看一看,那是小三工作的第一个地方。”   侯卫东不想走这么远,道:“有山有水的地方多了去,何必到沙州学院。”   刘光芬听了,道:“小三和小佳是在沙州学院读书,没有沙州学院就没有小三的今天,我就想到益杨走一走,到沙州学院去照相,看一看我家小三曾经学习和生活过的地方。”得知了病情,她猛然间特别怀旧,也格外珍惜所剩不多的时间。   侯卫东只能道:“好好,你愿意到那里都行。”   最后,一家人就在新月楼前的水陆空吃了午饭,然后将专业摄影师接了过来,在新月楼前照了些相。   侯卫东担心母亲累着了,在新月楼照完相,又劝道:“妈,我们就不去益杨了,你回去睡午觉,下午我们一家人再找地方玩。”   刘光芬现在恨不得每分钟都和自己的儿女在一起,道:“我不累,身体也没有问题,你们要把我当成好人看待,别刻意照顾我。走,我们今天到益杨县去走一走,明天我们一家人都请假,一起到吴海县,以前生活、工作过的地方,我都想去走一走。在吴海,我们一家人玩两天,然后安安心心到岭西去做手术,即使我死在手术台上,也就不会留遗憾了。”   侯卫东怒道:“妈,你说些什么,我们全家人一起,一定要将你的病治好,你千万不能灰心。”   最后,还是按照刘光芬的要求,一家人开车前往益杨县。   侯卫东、小佳还有小囝囝坐了一辆奥迪车,何勇一家人开了一辆宝马车,里面坐着专业摄影师,侯卫国开了一辆越野车,刘光芬和侯永贵就坐在越野车里。   下了高速,刘光芬道:“我们先不到沙州学院,直接去看火佛煤矿,然后到上青林山,那里是我家老头和小三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侯永贵就准备给在前面带路的侯卫东打电话。刘光芬又道:“你别给小三打电话,他在开车,就给小佳打电话。”   “我没有小佳的电话。”   刘光芬拿过手机,飞快地拨通了小佳的电话,讲了自己的安排。   在火佛煤矿和上青林转了两个多小时,三辆车才来到益杨沙州学院。   在侯卫东读大学的时候,刘光芬来看过他,此时旧地重游,她一景一物都看得仔细。   在教授楼前,一家人在专业摄影师的指导下,就以湖水为背景照相。   在楼上,郭师母站在阳台上,看到了侯卫东一家人,便给刘光芬打了电话,道:“刘老师,你来玩吗?”   以前刘光芬与郭师母见过两次面,两人算是认识。听到招呼,刘光芬就上楼与郭师母见面,站在门口,看到客厅里挂着的郭教授相片。她顿时感同身受,眼泪花就在眼眶里打转。   两人坐在客厅里,聊起来就没完没了。   侯家诸人就到了侯卫东房间里休息。   郭兰买了些东西,走回教授楼,见到了三辆好车,其中一辆是侯卫东的车,觉得很是惊讶。 第762章 生活还要继续(中)   上了楼,见侯卫东家门敞开,里面传来不少人的说话声,还有小孩子的吵闹声。   郭兰心脏“呯、呯”跳动起来,她忍住了没有去看隔壁。进屋,她又吃了一惊,只见自己母亲与一位同龄人正坐在沙发上,两人手拉着手,说着话。   刘光芬只到过沙州学院两次,与郭兰见过一次,这么多年了,郭兰对其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只是见侯卫东家门敞开,便猜到是其母亲。   “这是刘阿姨,侯卫东的妈妈,你以前见过了。”   郭兰道:“刘阿姨好。”她与侯卫东有过亲密的接触,此时见到刘光芬,心理上就有障碍,客气两句,说了声:“阿姨你坐。”便将新买的东西拿进厨房。   等到刘光芬离开,郭兰问道:“妈,刘阿姨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   郭师母道:“刚才和刘老师聊了一会,她心事很重,肯定有什么事。”   “刘老师家庭幸福,儿女能干,能有什么心事。”   郭师叹息一声:“到我们这个年龄,最大的问题是身体不好,我估计是刘老师或者是段公安得病了,而且病很严重,他们一大家子人这才出来散心。”   这时,听到隔壁有说话声音和关门声。刘光芬站在门口,道:“郭师母,我们要走了,你注意身体。”又对郭兰道:“好好照顾妈妈,妈妈年龄大了,身体也一天天弱了,要多呆在她身边。”   刘光芬所言全是肺腑之语,她与郭师母与郭兰并不熟悉,只是作为邻居,她又是心有所感,因此才说出了这句话。   侯卫东最后一个出门,他关门之时有意慢了几步,等到众人都下了楼梯,他才来到郭家的门口,先向郭师母问了一声好,再抬头与郭兰对视一眼。   郭兰穿了一件雪纺小碎花衫衣,配了一条百折裙,外面套了一件米色的齐膝风衣,腰间有一条装饰性小腰带,如此穿着配上掩盖不住的书卷气,与女性领导干部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回来了?”   郭兰凝视着侯卫东,答道:“回来办点事。”   “学业忙吗?”   “还行,我能跟上。”   侯卫东心里有许多话,此时无法表达,道:“今天我陪老妈老爸到吴海县去散心,你要多关心郭师母。”   “这次与我妈一起到上海,明天走。”   侯卫东欲言又止,道:“照顾好郭师母。老人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我走了,明天你一路顺风。”   等到侯卫东离开,郭兰下意识地走到了阳台边上。   侯家人走向了湖边,然后在摄影师的指挥人,一大家子人在湖边站着照相,侯卫东身边站在张小佳,照相的时候,张小佳很自然地把手挽着侯卫东。   看到了这幅温馨的画面,郭兰马上就掉头离开,她进厨房之时,下意识地摸了摸那柄铜钥匙。这柄铜钥匙是岭西小区房门钥匙,她将这柄精致的铜钥匙做成了项链,就如小学生一般挂在脖子上。   郭师母走进厨房,道:“刚才侯卫东跟你说话,他是话中有话。”   郭兰以为被母亲窥破了心事,身体一下就僵住了。   郭师母继续道:“我总觉得这一大家子人奇怪,凭白无故跑到湖边来照相,你听刘老师和侯卫东最后两句话,都说要多关心我,这就说明他的妈妈或者爸爸有可能生病了,我的分析应该没有错,就是这么一回事。”   郭兰心里同意了郭师母的分析,嘴里道:“这是别人家里的事,何必管这么多。”   郭师母很羡慕地道:“侯家一大家子人,那几个小孩子长得真漂亮。”郭兰知道母亲又要劝她结婚,便借着拿东西,走回自己的房间。   坐了一会,平凡的电话打了过来,“你什么时候回来,坐哪一班飞机,我来接你。”   郭兰原本不准备让平凡来接机,此时,她情绪起了变化,犹豫片刻,道:“我是明天上午的飞机,到达机场在十一点左右,我这次带着我妈一起过来。”   平凡苦追郭兰,而郭兰一直若即若离,他总是不得要领。此时听到这句话,顿时精神大振,高兴地道:“那我准时过来接机。”   整个下午,郭兰脑中总是想着侯家人站在一齐照相的镜头,她无数次想将那柄铜钥匙扯下来,又舍不得。想给侯卫东打个电话,问问真实情况,却想到他家里人太多,一时之间,愁肠百转。   侯卫东见了郭兰,心情也很是激荡了一会,原本想发个短信说说发生的事,可是看着母亲的花白头发,心情就暗淡下来。侯家人在益杨开发区转了一圈以后,便离开了益杨。   回到了益杨,刘光芬坚持要去看一看市公安局,她当了一辈子公安家属,儿子如今成了市局副局长。但是她还从来没有到市公安局来过,看完小儿子曾经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第二个大目标就是丈夫和大儿子工作的地方。   一家人站在了公安局指挥中心的顶楼之上,凭风而立,正面就是建设中的南部新区,南部新区就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虽然还有些简陋,可是骨架已经立了起来,已经有了现代化城市的风貌。   侯小英看着南部新区的景象,道:“小三,你在沙州南部新区当老大,何必跑到省政府去侍候人,你没有听说过宁当鸡头不当凤尾。”   “这叫做曲线救国。”侯卫东回应了姐姐一句,然后又挽着母亲的胳膊,介绍着南部新区的一幢幢建筑。   侯卫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方。今天他见到了郭兰,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气质高雅的美丽女子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子,见到两家居然是邻居,他立刻就相信这个郭姓女子与小三肯定有特殊关系。一方面,他暗自赞叹小三的眼光,这个郭姓女子如雨后的茉莉,清新、淡雅,让他禁不住生出好感;另一方面,在他的心目中,小佳已是家里的亲人一般,小三与郭姓女子的另类感情让他暗自担心。   等到晚餐之时,侯卫国终于找到了一个单独的时间与侯卫东相对。   “那张照片就是这个女子。”侯卫国用肯定的语气道。   侯卫东抬头看着大哥,道:“现在不说这事,好吗?”   侯卫国目光如刀,“小佳是好妻子,郭家女子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你要好自为之,我是第一次给你说这事,也是最后一次说起这事。”小三向来是侯家的骄傲,也是侯卫国心中的骄傲,如今看到了小三的情感纠葛,作为大哥,他有提醒的义务。   吃晚饭之时,刘光芬拿着筷子,又放下,道:“我平时都不打扰你们的工作,这一次,我就占你们几个孩子三天时间,陪我把应该去看的地方都看了,我也就没有遗憾。明天、后天,我们一家人到吴海去,看乡下我们住过的地方,看我们的老房子。”   “看完了,我就去做手术。”刘光芬抹着眼泪水,道:“小三,你到省城给我和你爸买房子,你们每个星期都要来看我。”   一席话,弄得大家鼻子酸酸的。   吃过晚饭,刘光芬对侯卫东道:“我还有话跟你说,到家里来。”   回了新月楼,跟着刘光芬上了楼,又进了里屋。   刘光芬面对着侯卫东,就少了伪装,眼泪水就稀里哗拉地往下掉。   过了一会,她道:“我走了以后,家里的事就靠你了,要照顾好爸爸,有合适的人要成家,你们别反对。他身体好,还年轻,应该有个老伴。”   “管好你二姐,她这人性子野,办事胆子大,我最不放心就是她。”   “你大哥,我不太操心,只是公安局里挺复杂,要让他走正道,千万别跟黑社会的人勾勾搭搭。”   “还有江楚,她是好人,就是太单纯了,耳根子软,容易相信人,她现在生活不好,我平时经常去看她,她如今想开个店,你得帮她,别让你嫂知道。”   “你的事,就是火佛煤矿让我操心,你进了省政府,官当得这么大了,火佛煤矿始终是个尾巴,如果被人踩着了,就是大事。”   刘光芬想的事情挺多,最操心的还是火佛煤矿的事情。又道:“共产党最怕认真,以后哪一年再搞运动,就是一大罪过。只是现在挺赚钱,处理掉了实在可惜。如果交给你二姐来管理,我也不放心,毕竟涉及到一大笔钱,不是小数目。”   侯卫东安慰道:“妈,这些事情交给我去处理,你别瞎操心了,你如今的任务是安心养病,你的身体好了,就是对全家最大的贡献。”   晚上八点,侯卫东接到了市长宁玥的电话。   宁玥道:“卫东,我听说伯母的事情了,现在方便吗,我过来一趟。”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从脱尘温泉老总水平来了以后,侯卫东就想到母亲生病一事肯定包不住了,因此,接到宁玥的电话并不吃惊。   打完电话就下楼,过了一会,宁玥和杨柳就来了,而且开车的居然是杨柳。   宁玥身穿墨绿色小西服套裙,做工精良,一看就知道是高级定制成衣,左胸处戴了一枚别致的胸花,她道:“在岭西我就觉得你有心事,没有想到是伯母染病。”又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有我和杨柳知道伯母的病。”   侯卫东也没有询问是谁透露的消息,道:“宁市长,你这么忙,还惦记着我妈的病,真心感谢你。”   宁玥走后,政法委书记洪昂又赶了过来。   第二天,侯家诸人开着车,直奔吴海县,去寻找曾经生活过的踪迹。 第763章 生活还要继续(下)   两天时间,侯家人一起重游了吴海故地,他们不是以成功者的姿态回家乡,而是陪着母亲怀旧,陪着母亲将家乡牢牢地记在心里。   第三天,侯卫东带着晏春平回到了岭西省党校。此时已经在省委组织部谈了话,只是调动文件未下,侯卫东还没有完成正式交接,因此,沙州市政府车辆和人员仍然由侯卫东使用。   晏春平提着包着侯卫东送到了宿舍,他一脑门的心事,站在房间里,欲言又止,欲走还留。   侯卫东正想和晏春平谈一谈,见他的神情,问道:“小晏,你有什么事吗?”   晏春平站在屋中间,将想法直接说了出来,道:“侯市长,我想跟你到省政府办公厅。”   晏春平最初当秘书之时,按侯卫东的评价是基本不合格。只是看在了晏道理的情面下,加上晏春平悟性确实还不错,侯卫东将晏春平留了下来,经过一番调教。如今晏春平已经是合格的秘书,而且在工作中两人也建立了感情。   对于侯卫东来说,调一位工作人员到省政府办公厅,并不是一件难事,他见晏春平主动提出了要求,道:“你到了办公厅,那春天怎么办?”   晏春平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春天的事暂时不管,不管侯市长走到哪里,我都要跟着。”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就等于解决了春天的问题,这一点他心里有数,根本没有操心老婆的工作问题。   等到晏春平离开,侯卫东喝着新泡的浓茶,坐在窗边想了一会心事,他思来想去,还是拨通了郭兰的电话。这个号码他烂熟于胸,可是每一次拨打都让他带着紧张和企盼。   郭兰正坐在电脑前写文章,电话响起,她先看来电显示,见到了这个同样烂熟于胸的号码,慢慢地放到耳边。   “你好,我是侯卫东。”   “嗯,我知道。”那日侯家人在湖边团聚的情景,给郭兰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让她这几天情绪总是不高。   侯卫东知道郭兰情绪不高的原因,他没有解释,只是道:“在上海还好吗?”   郭兰并不任性,她很快就想起了母亲的推测,迅速调整了情绪,主动问道:“你那天在家门口给了说了一些话,让我想起父亲去世前后的日日夜夜,你是不是也遇到了相同的情况。”   “我妈得了肺癌。”侯卫东这是第一次主动谈起母亲的病情,说起病情,声音低沉下来。   郭兰心里一下就释然了,关心地问道:“肺癌,是早期、中期还是晚期?”在父亲住院以后,家里就订了许多种健康杂志,她经常读这些杂志,也有基本的医学常识。   “发现得比较早,属于早期。”   “如果是早期,手术治疗应该有效,书上说存活期也比较长,你得做通刘阿姨的思想工作,只要配合治疗,肯定有成效。”   “我妈知道了病情,她挺坚强,前两天就是带着全家人四处走一走,然后到岭西来作手术。”   打完电话,郭兰一直低沉的心理居然不翼而飞,她暗恨自己:“郭兰啊郭兰,你还是以前那个骄傲的女子吗,为什么他打个电话,自己压抑的心情就轻松了。”   郭师母从外面院子里转了圈,回来道:“兰兰,在这里太难受了,说话听不懂,总是个外地人。而且,在上海租房子,租金这么贵。”   郭兰道:“妈,你就在这里陪我两年多时间,等毕业以后,我们就回沙州了。钱的事情你就别考虑了,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是这点租金还是有的。”   她随口说将刘光芬得了肺癌的消息告诉了母亲。   郭师母听了很是感慨,道:“刘老师还是乐观人,得了绝症还四处走,以前学院的詹老师是很男人味的一个人,你还有印象吧,就是个子高高的那位,他查出了癌症,当天就自杀了。”   两人稀嘘一阵,郭师母把话题转到了平凡身上,道:“平教授很不错,我发现你不喜欢人家,你也老大不小了,到底要找什么人,挑来挑去挑花了眼,以后真的嫁不出去了。你看看侯家那一大家子人,真热闹啊。”   自从郭教授走了以后,家里一直冷冷清清,郭师母每当看见一大家子人,就觉得羡慕。   郭兰知道郭师母的心结,为此也是深为内疚,不过她从小在校园成长,看着安徒生童话长大,王子与公子的童话成为了她的梦想,成为她的潜意识,续而转化成她的人生态度。   第一个白马王子跑到了大洋彼岸。   平凡虽然好,似乎也不是梦中的那位骑白马的王子。   那个喜欢听自己弹钢琴的黑大个子,就如印在瓷器上画,无论如何也不褪色。   郭兰和黑大个子一样,不愿意与母亲深谈此话题,她任了多年组织部长,与人谈话的水平早就练习出来,巧妙地换了一个母亲敏感的话题,道:“妈的普通话还是可以,跟周边人交流没有问题,你得多出去走一走,小区就有活动室,可以参加老年人的活动。”   这个话题是郭师母的敏感点,她生气地道:“到外面去还能说上话,小区里那些老太婆根本不理外地人,我不去。”   转眼间到了十一月中旬,在这一段时间里,生活如往常一样继续在不经意滑走,如细雨飘入原始森林,如泥牛入江,如一位普通人混入茫茫人海,再也找不到踪迹。   几件官面上的事:   侯卫东被任命为省政府副秘书长,兼金融办主任。   周昌全正式被任命为省委常委,省政府常务副省长。   随后,岭西省成立了整治城中村领导小组,以周昌全为组长,省委常委、岭西市市长熊大伟是副组长之一,侯卫东是成员之一。   宁玥被任命为沙州市委书记,成为岭西省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市委书记。   杨森林被任命为沙州市委副书记、代市长。   洪昂被任命为沙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长。   易中达调到省委办公厅,另有任用。   几件私事:   侯卫东千挑万选,在岭西省第一人民医院附近一个高档楼盘买了两套精装修房子,这两套房子在同一个小区不同的楼盘,精装修,各有一百二十平方,来自同一个卖家。侯卫东很满意房子,卖家也很满意买主。以侯永贵名义和张远征名义各买了一套。   在刘光芬的坚持之下,她住进了岭西省人民医院。小佳给段英打了电话,段英的丈夫梁进文博士帮着办了手续,院方听说是新任省政府副秘书长的母亲,相当重视,安排了最好的房间,派了最好的医生跟踪负责。   至于益杨火佛煤矿,暂时没有考虑处理办法,由何红富代为管理。   在省政府上班第一天,等到周昌全副省长稍稍忙过,就来到了其办公室。   嫡系弟子再到身边,让担负重任的周昌全松了一口气,心情不错,见了侯卫东,开玩笑道:“秘书长同志,到省政府来有什么想法?”   侯卫东实事求是地道:“在周省长领导下,我有信心做好工作,只是,我没有从事过金融工作,担任金融办主任,有些信心不足。”   周昌全毫不在意,摆了摆手,道:“年轻人就是要压担子,你没有当过县委书记,在成津也干得很好嘛。”   “关于张小佳有什么考虑,是调到沙州还是在岭西,对了,你媳妇现在在哪个部门,我记得以前在建委吧。”   侯卫东由衷地道:“老首长记忆真好,她先在建设办公室工作,后来调到了园林局,现在是园林局的副局长。”他稍有迟疑,还是汇报道:“原本不用急着调动张小佳,只是家母近期查出得了肺癌,在省人民医院治疗,因此,想将张小佳调至省里。”   周昌全有些吃惊,详细询问了病情,他打了一个电话:“老康,省政府副秘书长侯卫东的母亲来住院,病人是工作了一辈子的老教师,医院要尽全力治疗。”   这是安抚手下人的手段,侯卫东心知肚明,可是仍然禁不住受了感动,道:“没有想到老首长还记得我母亲的职业。”   周昌全能从乡镇干部一步又一步当到省委常委,确实有过人之处,这份记忆力也在领导干部中出类拔萃。他道:“张小佳想到哪一个部门?”话说完,再道:“这事我就不管了,你自己安排。”   “老首长,近期最主要的工作在什么地方?”   “你要协助我联系发展改革、税务、城市规划建设管理、国土资源、开发区建设、金融、保险、证券等方面工作。主持省政府金融工作办公室工作,分管办公厅秘书三处。担子不轻啊,近期先到各联系部门去跑一跑,尽快熟悉工作。”   “除了日常工作,重点工作就是城中村改造,城中村改造的重点就是岭西市的改造。你要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岭西市的城中村改造。”   侯卫东脑中浮现出了省委常委、岭西市长熊大伟的身影,这是一个强势的领导,也是一个有侵略性的人,他暗道:“上一次老领导把成津这个难题留给了我,这一次看来又让我来啃城中村这个难题。”   尽管周昌全并没有交底,可是侯卫东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性,他尽量避免给此项工作预埋观点。   从周昌全办公室出来,侯卫东满腹心事,但是仍然不妨碍他眼观六路,他刚从楼道出来,就见到一位穿着风衣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正与楚休宏说着什么。   “侯市长,您好。”   在岭西,只有一个人坚持称呼侯卫东为侯老师,此人就是侯卫东唯一的学生。   十年过去,当年青涩的小姑娘已经亭亭玉立,站在侯卫东面前如一朵盛开的鲜花。 第764章 再论因与果(上)   铁瑞青进了屋,环视了屋内陈设,道:“侯老师,我还记得在上青林的时候,你的办公室在底楼,只有一张桌子、一张看上去就要散架的藤椅。”她想了一会,道:“屋顶还有一个风扇,一个热水瓶,整个屋子都是灰和那种灰黄的霉。当时的情景,我现在都记忆忧新。”   侯卫东亲自给铁瑞青倒了一杯水,道:“那一次我看到你,刚上高中吧,还趴在综合商店的柜台上写作业,转眼间已经成大人了。对了,你还在银监分局吗?我如今兼着金融办主任,对金融是纯粹的外行,你是内行,正好可以拜你为老师。”   铁瑞青道:“我哪里敢当侯老师的老师,今天看了文件,说侯老师曾经是我的老师,周局长原本要亲自过来拜访,由于下午要参加岭西市熊市长的会议,就让我先代表单位过来报到。同时代表周局长邀请侯老师共进晚餐。”她尽管在大城市多年,因为年轻而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依然如上青林山上的松树一样健康自然。而出身于教师家庭,身上的乡土味道又很淡,给人的印象就是阳光灿烂而具有现代气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用在铁瑞青身上很是恰当。   派一位小姑娘来请客,侯卫东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他初任金融办主任,两眼一抹黑,也有意与银监局接触,道:“周局长派你来请我,那你应该是单位骨干吧。”   听到侯卫东如此说,铁瑞青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在监管一处工作,原本不应该由我来请侯老师,只是我在办公室恰巧看到了您的任职文件,当时有些激动,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传到周局长耳朵里,他就让我来请您。”   侯卫东此时刚到省政府工作,正处于了解情况的阶段,基本上没有进入工作角色,手里也就没有多少事情,就道:“银监会是新成立的部门,我这个省金融办主任还真不知道银监会与人民银行的区别,你给我上上课。”   铁瑞青捂着嘴笑道:“我怎么敢跟金融办主任上课,应该是你来指导我们银监的工作。”   侯卫东实诚地道:“隔行如隔山,我们党政干部就如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根本不考虑专长。今天你要给我拿出专业精神,仔细地讲,免得我以后在周局长面前露怯。”   铁瑞青也不推脱,道:“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银监会与人民银行不是领导与被领导关系,是分工不同的关系,这一点很多人都没有弄明白。”   “用最简单的话来表述他们的不同。”   “简单的说人民银行管货币政策、货币发行和外汇黄金储备;银监会负责商业银行运行、经营和统计。”   “再具体一点。”   “人民银行是国务院的组成部分。中国人民银行的具体职责是依法制定和执行货币政策;发行人民币,管理人民币流通;持有、管理、经营国家外汇储备、黄金储备;经理国库;维护支付、清算系统的正常运行;作为国家的中央银行,从事相关的国际金融活动。”   “银监会是国务院的直属机关,是国务院的银行业监管机构,地位比人民银行要稍低一些,形象地说,银监会就是银行的工商局、银行的公安局、银行的审批部、银行的统计局。银行的工商局就是银行的准入:机构、业务和人员的准入,高级管理人员资格的审核。公安局就是维护银行业的稳定运行,打击银行犯罪。统计局的职责是银行业的立法等等。”   侯卫东认真听着,一边听一边记还一边发问:“岭西银行要上市,就应该是省银监办的事吧。”   “对,而且正是我们处室在做具体事。”   侯卫东在沙州市里管过工业,知道中小企业贷款难,继续问道:“中小企业贷款难,是人民银行管,还是找银监局,如果作为金融办主任,我应该如何与你们打交道,换句话说,金融办的话,银监局是什么态度,我是你的老师,你得给我说实话。”他以前管企业,但是要贷款都直接找工商等商业银行,与人民银行或者是银监局都没有打过交道,如果换作外人,他肯定要藏拙,此时铁瑞青到来,他正好问个明白。   铁瑞青笑道:“侯老师,你是在考我吗?”   “在别人面前,我肯定装稳重,在你面前,我就不用装了,彻底问清楚。在这方面你是我的老师,最多半年,我应该就是合格且优秀的省金融办主任。”   “我相信侯老师,当初能无中生有修条路,现在肯定能当好金融办主任。”   很快,侯卫东的笔记本上记了满满三页,他对银监会与金融办又有了新的了解。   休息之时,他随口道:“你的同学周菁在哪里工作?”侯卫东工作以来认识两个周菁,一位周菁是益杨青林镇团委书记,另一位周菁是祝焱的侄女。   “她留在了北京工作,没有回来。”   当年侯卫东能当上祝焱的秘书,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在上青林修路引起了祝焱的关注,铁瑞青是祝焱侄女周菁的大学同学,正是她将侯卫东修路故事原原本本讲述给了祝焱。她不是官员,因此她的话更让祝焱相信。可以这样说,没有侯卫东,铁瑞青为母亲治病将有更大的波折,没有铁瑞青,侯卫东基本不可能给祝焱当秘书,他的人生也将会发生大的改变。   世界上的事都是有因果关系,或者冥冥之中有定数,前因和后果都是看不见之手在操纵。   提到了周菁,铁瑞青顺便八卦了一句,“以前周菁挺喜欢祝书记的前任秘书平凡,平凡后来不当干部,而是考到了北京大学读研究生,就与周菁有关。”   侯卫东以前在祝老爷子的小房间里,在半月谈上看到过“周菁”两个漂亮的手写体,后来看过平凡的手稿,才知道这是平凡的笔迹。这虽然是十年前的沉年旧事,侯卫东却记得很清楚。   “说起往事,当年是平凡在单相思周菁吗?”   铁瑞青是学金融的女子,但是八卦之心与世间所有女子一样,讲起这些事挺有兴致,道:“不是平凡单相思,而是周菁单相思。”   藏在侯卫东心里多年的迷团就这样轻易地解开了,他道:“我当年一直纳闷,平凡为什么突然就去读研究生了,原来还有这一段隐情。”   铁瑞青又道:“平凡和周菁现在关系挺不错,经常有接触,当然这是很正常的接触。据周菁同我讲,平凡正在与一名叫郭兰研究生热恋,郭兰听说是在职研究生,是沙州大学的组织部长。”   听到此语,侯卫东就如被孙悟空当头打了一棒,眼前一阵金花乱冒,铁瑞青后面又说什么,他几乎都没有听见。   “我给你倒茶。”侯卫东尽量控制着表情,去给铁瑞青继茶水。   铁瑞青忙道:“侯老师,让我自己去,您千万别客气。”   在铁瑞青在开水器边续茶之时,侯卫东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暗道:“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这不会是真的。”转念又想道:“我能给郭兰任何承诺吗,如果不能给她承诺,她难道不能找一位男友。”   理智告诉他,郭兰有找男朋友的自由,可是想起郭兰与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的画面,侯卫东内心就如太上老君的丹炉在熊熊燃烧。   他看了看表,现在三点,距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   铁瑞青续水回来,看到侯卫东抬起手腕看表,便挺有礼貌地道:“侯老师,我就不打扰你了,晚上六点,在金星大酒店倒数第二层,到时我在大厅等侯老师。”   侯卫东内心如焚,表面上却是平静如常,甚至还带着些微笑,道:“我还有些小事,不留你了,晚上见。”   铁瑞青道:“我爸、妈都在岭西,我爸改天要请你喝酒,他请你吃益杨的风干鸡。”   侯卫东强压着内心的痛苦,将铁瑞青送到了门口,还装作很轻松,问道:“我一直忘记问了,你结婚了吗?”铁瑞青略有些害羞,道:“还没有结婚,男朋友是同学,在省建行工作。”   送走了铁瑞青,侯卫东把办公室门关上,在屋里踱步,他数次拨了郭兰的电话,又在中途放弃。   “不能给郭兰任何承诺,打电话又有什么用,这是自私,是占有欲。”   “我爱郭兰,就是不能让别人和她好。”   “凭什么郭兰就一定要跟着你。”   “我爱郭兰。”   踱步半个小时,侯卫东思想激烈斗争着。他猛地打开门,到省政府大院外的一处停车场,开了自己的奥迪车,直奔郭兰的小家。   自从侯卫国从房间里分别搜出了两人的照片以后,侯卫东就再也没有到过这个小区,此时听到平凡与郭兰恋爱消息,他就再次来到了这个小区。   打开房门,由于长期无人,尽管关着窗门,屋内桌面上有些灰尘,时间在这里停滞了。   侯卫东拿着抹布和拖把,挽起衣袖,在屋里大干了起来。当上了县委领导,他就很少做家务,今天在这个空房间,他彻底恢复了在上青林的蛮劲,至四点半钟,出了一身臭汗,他将房屋打扫得格外干净和卫生。   “也不知道郭兰还到不到这屋?”看着劳动成果,侯卫东暗自神伤。   到了五点,侯卫东开着车离开了小区,经过一个多小时的体力劳动,他的心情稍复,开车到了省人民医院。   母亲刘光芬此时已经住进了医院,在医院安排下,准备在医院观察几天,然后请最好的医生来动手术。   刘光芬见到了侯卫东,道:“你还没有下班,怎么就过来了。”   侯卫东进了医院,心思就彻底在母亲身上,他坐在母亲身边,道:“老妈,我等会要跟银监局领导吃饭。”   侯永贵在一边插话道:“你们那个金融办,到底是做什么名堂的。”   侯卫东道:“简单说,就是贯彻货币政策、制定金融业发展规划、协调金融机构,我才接手,一下也说不清楚。”   刘光芬即困惑又担心,道:“小三,跟钱打交道,你千万别犯错误。”   “我又不直接跟钱打交道,再说,现在我真的用不着打钱的主意。”   刘光芬看见儿子,就忘掉了自己的病情,道:“小三,虽然你听着烦,我还是要说,你官当大了,别去想钱,更不准乱搞女人,小佳是个好妻子,做人要有良心。”   她本是泛泛而谈,恰恰说中了侯卫东心中最纠结的地方。侯卫东连忙将话题岔开,谈起了小囝囝的教育。这是刘光芬的专业,她很快就兴致勃勃地谈起了教育小孩子的心得体会。   这时,省医院的康院长亲自过来查看刘光芬的病情,侯卫东这才与康院长认识。   康院长是眼高于顶的专家型领导,若是单纯的省政府副秘书长,他肯定要关照,却不会亲自过来看。但是常务副省长周昌全亲自打电话关照,他自然知道其中分寸。   他与侯卫东很亲热地握手,然后亲切地询问刘光芬的病情。   很快,好几位专家都来到了病房,围站在康院长身后。   最后,康院长很权威地道:“刘老师,你要有信心。你现在有三个优势,一是发现得早,现在还在早期,没有转移,做了手术以后,存活期十年以后没有问题;二是省人民医院在这方面治疗在全国都有影响,我们会组织顶尖力量为你会诊,在技术上就完全放心;三是我看刘老师也是乐观人,有信心就是最好的治疗。”   侯卫东对康院长的好感如滔滔江水一样涌来,查完房以后,将康院长送到门外,两人互相都很客气。   这时已是五点四十,侯卫东回病房与母亲说了两句,就准备到金星大酒店。在他在出门之时,刘光芬又道:“小三,你少喝点酒,喝多了对肝脏不好。”   到了金星大酒店,刚好六点。   侯卫东在楼梯口就遇到了铁瑞青,铁瑞青一脸歉意,道:“侯老师,周局长被熊市长请去开会,散会以后,熊市长坚持要周局长吃晚餐,他不好推。三位副局长都在楼上等着侯老师。”   这时,侯卫东手机响了起来。铁瑞青道:“应该是周局长打过来的,他要亲自给侯老师道歉。”接通以后,果然是银监局周局长的电话,他客气得紧,讲了原委,连连道歉。   侯卫东心胸开阔,又由于事出有因,他对于周局长的失约也不在意,与铁瑞青一起上楼,与银监局三位副局长见了面。   初次见面,大家客气得紧,谈点国际国内大事,气氛渐渐融洽了。   这时,一位面阔身壮的胖子走了进来。   铁瑞青连忙站起来,道:“周局长。”   周局长是典型的自来熟,与侯卫东握了手,热情地道:“熊市长在楼上,听说秘书长也在,一定要请你上去。” 第765章 再论因与果(中)   与周局长一起上楼之时,侯卫东暗道:“在没有摸清水深水浅之时,实在不宜与熊大伟接触太紧密。”只是此时已经遇上,无法回避。他跟着周局长身后,眼光四处扫射,所幸没有遇到省政府的人。   “秘书长,坐到我身边来。”熊大伟见到侯卫东进门,没有进身,但是很热情让侯卫东坐在自己身边。   侯卫东注意到熊大伟身边的座位空着,餐桌上摆着一套新餐具,应该是周局长下楼之时由服务员临时收拾了一个位置。   “今天金融办主任到了,银监局长也到了,我正有事要找你们两位。”熊大伟亲自拿起了茅台酒,道:“老周是海量,不知侯秘书长酒量如何,你当过县委书记,肯定不差。”   熊大伟是省委常委,很强势的一位领导,如此折节下交,让侯卫东很是不安,暗自小心。   喝了酒,熊大伟满脸通红,他兴致很高:“岭西,不仅是岭西市,还包括岭西省,上市的企业都不多,全省在这方面工作比先进省有大差距。岭西市政府提出了今年至少要包装上市三家本地企业。”   “上市圈钱,是圈全国的钱,何乐而不为。如果今年岭西市能有三家本地企业上市,我给鹏程老弟和卫东老弟记头功。”   银监局长周鹏程宽皮大脸,酒喝了不少,脸上却丝毫没有反应,他对熊大伟颇为恭敬,道:“熊常委,为了推动岭西市企业的上市工作,结合岭西市的优势产业、特色产品、资源条件等情况,本着‘培训一批、整合一批、成长一批’的工作思路,逐步实现上市目标。”   熊大伟点了点头,道:“很好嘛。”   “银监局准备了四条措施,一是优选储备上市企业对象,重点培育我市优势产业和骨干企业。二是不定期举办企业上市和资本运作讲座、推介会等,邀请上海证券交易所、深圳证券交易所、证券中介机构与企业进行面对面信息交流。三是积极引荐有经验、信誉好的辅导机构,辅导我市企业上市工作。”   侯卫东注意到,周鹏程特指的是“岭西市”,而不是大家常说的省略句“岭西”,更不是“岭西省”,暗道:“周鹏程作为银监局长,地位应该很超然,他对熊大伟的态度太下级了,有些奇怪啊。”   熊大伟扭过头来,道:“卫东,岭西市的上市企业不多,与岭西市在全国的地位不符,你是金融办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建议就从岭西市企业上市开始抓起。”   侯卫东忙道:“熊常务,金融办将认真研究岭西企业上市的问题,尽早拿出工作方案。”他有意识地将“岭西市”后面那个“市”去掉,作为省金融办主任,他的职责在全省,而不是岭西市。在这种环境之下,他没有必要与省委常委顶牛,却也没有轻易地附和熊大伟。   官至厅级,如果依然没有独立的人格和官格,是一件让人悲哀之事。   熊大伟没有在意或者说忽视了侯卫东的用语,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道:“除了企业上市,还有一个难题要交给你们两人。中小企业融资难,我希望通过政企联手,创新融资方式,帮助中小企业破解融资难题。如何操作,这个任务今天也交给你们两人了。”   他是省委常委,有资格说这个话。   作为岭西市长,他说话的方式又显得太领导了。   酒宴结束,熊大伟有些酒意,他大步走在前面,侯卫东和周鹏程跟在了后面。   在大厅里,铁瑞青以及银监局几个副职都等着周鹏程,等到熊大伟上车离去,银监局诸人簇拥着周鹏程离开了。   铁瑞青在临走前,抓紧时间道:“侯老师,你喝了洒,别开车了。”说完,她挥了挥手,快走几步,去追赶周鹏程等人。   熊大伟走了,周鹏程走了,铁瑞青也走了。侯卫东站在富丽堂皇的大厅,一时有些失神。   背后被人拍了拍,他回头一看,是满脸笑容的石小磊。   “秘书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走,一起到楼上玩玩。”石小磊看见了侯卫东与熊大伟在一起,他装作不知道,热情地邀请侯卫东上楼去唱歌。   侯卫东道:“感谢了,你们玩,我先走了。”   “秘书长,办公厅要参加年底的歌咏比赛,请了几个老师,刚刚训练完,年轻人要唱卡拉OK。你一起参加吧,都是厅里年轻人。”   侯卫东还要回家看母亲,再次委婉地拒绝,道:“石书记,确实有事,改天。”   石小磊是坐小车先到,厅里的同志坐着两辆商务车被扔在后面,此时年轻男女下了车,说说笑笑走进了金星大酒店大厅。   侯卫东和石小磊皆站在大厅正中央,在灯光下明晃晃一片,就如带着佛光一般。   “和石书记站在一起的是谁,挺帅的小伙子。”一位即将满三十的大姐看到了侯卫东,调侃了一句。   另一位在人事处工作的女孩子道:“蒋姐,你搞什么搞,那是新来的副秘书长侯卫东,金融办主任。”   一起进来的教练却是侯卫东的熟人,年轻漂亮的晏紫。她见到了侯卫东亦是吃了一惊。她自幼习舞并痴迷于此,个性虽然泼辣,经历其实挺简单,在沙州为朱莹莹出头已经是很出格的事情了,办完了朱莹莹的事情,她对社会的认识加深了不少,对侯卫东的印象自然格外深刻。   等到众省厅的年轻人与侯卫东握手以后,晏紫才道:“你调到省政府了?”她是艺术界人士,没有称呼侯卫东的官职。   能进入省厅的女子大多数相貌姣好,被选来唱歌的人自然都是漂亮人,可是在辉煌的灯光之下,身材高挑的晏紫如鹤立鸡群,将一群女子都比了下去。论身材,她自然是没有话说,论相貌,她其实并不比省厅女子更好,只是气质摆在这里,格外引人瞩目。   “我才调来不久。你还在省歌舞团?”   “嗯。”晏紫曾经和其柳洁团长一起在大周公子的音乐网站兼职工作过,后来大周公子的音乐网站随风而逝,她仍然专心在省歌舞团为了艺术而工作。   自从在一月前见到教练晏紫,石小磊就垂涎三尺,他是省政府的副厅级领导干部,平时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子并不缺乏,就养成了他在女人方面的自信心。他策划着要将晏紫搞到手。   此时,见晏紫与侯卫东旧识,而且从晏紫的神情来看,两人绝对还发生过什么事,石小磊暗自恨道:“夺了老子的副秘书长位置,又想来夺我的女人,他妈的。”   侯卫东的眼光迅速从晏紫有腰肢滑过,然后又对石小磊道:“你们慢慢玩,改天我参加大家的活动。”   那位蒋姐是工会干部,性格活泼,道:“秘书长,你不能脱离群众,我们全体真诚地邀请你参加年轻人的活动。”   侯卫东笑容满面,拱了拱手,道:“等到歌咏比赛之时,我给你们加油。”   挥手告别以后,蒋姐道:“侯秘书长年龄不大,很有领导风度嘛。”   人事处女孩道:“侯秘书长以前曾经是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我看简历,好象当时才满二十八岁。”   听说是二十八岁当县委书记,女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着,上了歌厅。   侯卫东是开着车来到酒店,自从很早以前“两树夹一车”以后,他一直坚持不酒后驾车,打了出租车以后,便直奔自己医院。   到了单间病院,侯永贵和刘光芬还在看电视,侯卫东进屋道:“妈,你怎么还不睡,医生说要休息好。”   “睡早了,反而睡不着,我和你爸看一看电视,然后按照正常时间睡觉。”刘光芬闻到了一身酒味,又道:“小三,你开车没有,喝了酒就不要开车了。”   “我坐出租车到这的。”   刘光芬有些忧伤地道:“你年轻,要注意身体,象我这样得病了,就拖累大家。”   “什么拖累不拖累,老妈说什么话。”   侯卫东陪着刘光芬说了一会话,临走之时,又把侯永贵叫了出来。   侯永贵平时不用戴眼睛,进了省人民医院,突然间就觉得老花得历害,根本看不清医院开的单子,因此就临时配了眼镜。   “什么时候动手术?”   “十一月九日动手术,是全院最好的医生。”   “妈的情绪怎么样,平时我要上班,爸爸要辛苦一些。”   “你妈是乐观人,要是换作别人早就垮了。你妈还是想多活些日子,她舍不得你们几个,看她努力的样子,我难受。”   侯卫东与侯永贵父子俩谈了一会,往日如山一般坚强的父亲,在小儿子面前也露出了柔软的一面。   深夜,侯卫东作了一个梦,梦中有晏紫妙曼的身材,弹性十足的腰身很有真实感,不过晏紫只是一晃而过,很快,梦中又闪过了熊大伟的面容。   梦深之时,侯卫东梦到了平凡,他提着刀猛追着平凡,而郭兰则紧追着两人的步伐。跑到后面,侯卫东越来越慢,又奇异地拐了弯,莫名其妙地到了医院。透过门前小缝,他看到小佳牵着小丑丑站在母亲刘光芬面前。   惊起了一身大汗,醒来以后坐在床上,好半天不敢入眠。   早上,太阳依旧升起,侯卫东心情这才恢复如初。   上午开会,石小磊与另一位副秘书坐在一起。   “侯秘书长很能干,进入角色很快,昨天看见他与熊市长、周鹏程在一起喝酒。”   熊大伟向来无视省政府,这位清瘦的副秘书长顿时就皱起出眉头。 第766章 再论因与果(下)   开会,这是所有领导干部的基本功。   从益杨县上青林到省政府,侯卫东开了数不胜数的会议,他从上青林一直开到了省政府,开会内容随着地位提高已经变得太多。今天的会议就是关于全省工业发展的相关议题,彻底脱离了沙州市的范围。   而多数上青林的干部永远只能在上青林开会,重复着相同的开会内容。   在正、副秘书长里,侯卫东年龄最小,资历却不浅,被戏称为年轻的老领导。开会之时,他并不太在意其他几位副秘书态度,遇到自己管辖之事,直指要害,简明扼要,绝不拖泥不水,也不推诿。遇到自己无关之事,就紧闭嘴巴,绝不伸手过界。   散会以后,他回到办公室。重新泡了一杯茶,然后从手包里取出一本《金融入门基础知识》。   俗话说,当个舅子就要象个舅子,当个金融办主任就要象个金融办主任。如果没有基本金融知识,侯卫东觉得没有任何底气。   翻开了书,他看到了“准备金”这个概念。书面解释为:“准备金(reserve)商业银行库存的现金和按比例存放在中央银行的存款……自20世纪30年代以后,法定准备金制度还成为国家调节经济的重要手段,是中央银行对商业银行的信贷规模进行控制的一种制度。”   他仔细思考了一会,用自己的语言作了总结,并写在了笔记本上:“为保证客户能随时取钱,银行至少得做好两方面的事,一是它放出来的钱要能够收回,二是它不能把客户的全部存款都放出去赚钱,它必须留下足够的钱来准备客户提款,留下来的钱就是准备金。”   这个概念他以前经常听说,只是有些似是而非,今天静下心看了书,心里就明明白白。   弄懂了“准备金”的概念,头寸的概念自然就浅显易懂,准备金加上可以贷出去的钱就是“头寸”。   准备金占存款余额的比例就是“准备率”。   商业银行每天结帐之时都要保证准备金符合央行规定的比例,否则不能“轧帐”   准备金就是纲,纲举目张,侯卫东通过准备金这一个概念,就弄懂了准备率、头寸和轧帐等一系列概念。随后,他又弄明白了“再贴现率”的意思。   弄明白了这些以前听得耳熟实质并不真正把握的概念,侯卫东如饮甘泉,就如作爱一般愉快,这是很单纯的快乐。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没有料到学了一串新名词,就能让他如很愉快。   “古人云,朝闻道,夕可死,倒真是没有骗我。”   高兴这后,侯卫东抬手给省金融办综合处的晏春平打了电话,“晏春平,到我办公室来。”   晏春平接到电话,很快就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侯卫东到了省政府,很快就将晏春平调到省政府办公厅,编制放在了省金融办。省金融办挂靠省政府办公厅,机构编制、干部人员、行政后勤、工资福利、党务工会、纪检监察等纳入办公厅统一管理。   金融办的人多数认为晏春平就是侯卫东放在金融办的一粒棋子,其实,侯卫东将晏春平放在金融办的真正原因是自己用起来方便,算是将自己原秘书带到了省政府。   “没有事,你坐到我对面来。”侯卫东有些不怀好意地看着晏春平,道:“你去找一张纸一枝笔来,不用笔记本,就用一般的稿纸。”   晏春平拿着纸、笔,有些莫名其妙。   “今天我就是老师,你是学生习,我们来进行名词解释的考试。我说一个词,你把准确的意思写出来。听清楚了,准备率、头寸、再贴现率、公开市场业务,这四个名词的准确意义。”   晏春平的头一下就昏了,这四个名词就如明星一般,在报上经常看到,看得眼熟,也明白基本意思。可是这四个名词毕竟是明星而不是自己的老婆,要准确地说出年龄、籍贯、父亲母亲,当真是一件难事。   磨蹭了一会,晏春平还是按着自己的想象写了几句,交给侯卫东之时,脸红得如抹布。   侯卫东也是刚刚才彻底明白这一串概念的准确意义,现在就开始教训晏春平了,道:“小晏啊,你在什么地方工作?”   “省金融办综合处。”   “综合处的职责是什么?”   “写规划和工作计划,还有提政策建议,还有负责文字工作,对了,还要配合人民银行等等部门开展反假币和反洗钱工作。”   “你还将职责记得基本清楚,只是你连金融的基本知道都不懂,如何能在省金融办开展工作,虽然你现在没有职务,但是迟早都要任职,我给你讲一讲这些概念的现实意义。”   侯卫东讲完了课,脸色严肃起来,道:“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到时我要再考你,若答不上来,别怪我不客气。”   此时,晏春平深深地打上了侯系胳印,侯卫东准备让他在金融办综合处工作一段时间,然后安排个职务,因此也就抓紧时间敲打他。   晏春平被考得脸红耳赤,心里纳闷侯卫东如何就成了金融行家。回到了综合处,看到对面同事在看金融杂志,随口问道:“小柯,公开市场业务具体含义是什么?”   与他同坐一间办公室的眼镜女小柯安静地看着金融杂志,听到了晏春平的问题,反问道:“你这是考我?”   晏春平笑道:“我是请教,请教。”   小柯毕业于名牌大学,分到省金融办总觉得屈才,听了晏春平问话,翻了一个白眼,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这一声哼若有若无,没有让晏春平听见。   “公开市场业务是指中央银行在金融市场上买卖政府债券,从而调节货币供应量。当需要增加货币供应量时,中央银行买进债券放出货币,反之卖出债券,收回货币,减少货币供应量。”   小柯用专业术语解释一遍,又补了一句难听的话:“公开市场业务1996年正式启动,1997年停止了交易,1998年上半年恢复操作。这些在金融办都是常识,难道你不知道。”   晏春平有着晏道理爱动脑筋的先天遗传,又跟着侯卫东日久,比起小柯来说经验丰富得多,他被抢白了一句,心里着恼,脸上却带着谦虚的笑意,道:“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小柯,你说是不是。”   综合处长老崔恰好在门口,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也是科班出身,可是在官场时间长了,深知晏春平的重要性和特殊性,听到最傲慢的小柯胡乱说话,心中暗喜。   他回到办公室坐了一会,然后给晏春平打了电话,“春平啊,我是老崔,我们马上就要搞一个金融知训培训班,这事说了一年多,一直没有搞起来,你来拟草一个方案。”他知道晏春平是侯卫东的嫡系,一直想打入侯家军的队伍中,今天遇到此事,他就针对晏春平的情况,专门让其负责一期金融业务知识培训。他相信晏春平是聪明人,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老崔是资深处长,业务能力强,人脉也宽,他是发自内心尊重。晏春平放下电话,拿起笔记本就朝老崔办公室走。   从老崔办公室回来,他按照其意思,又将以前在沙州市培训企业干部的方案从自己的资料库中调了出来,以此为本子,很快就拟草了一份培训计划。   老崔没有想到晏春平不到一个小时就拟出了方案,仔细看了看,确实还是挺正规的一份培训计划,心中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份方案水平很高,我没有意见,只是有两点需要商榷。”   提了意见,他签道:“请侯秘书长阅示。”   晏春平拿着计划书准备离开,老崔道:“你等会。”他在书架里拿了一本《金融入门基础知识》,递给了晏春平,和蔼可亲地道:“这是省金融办的培训教材,编得挺实在,这一次培训仍然用这本书,你先拿去熟悉。”   晏春平弄好了计划书,拿起了《金融入门基础知识》,翻看了一会,就见到了准备率、头寸和轧帐等名词,他这才明白,侯卫东手里肯定有这本书,而且是现炒现卖。   想着侯卫东的神情,他拍了拍自已的额头,心道:“我这老板,大大地狡猾。”   下班以后,侯卫东推了一些可去可不去的宴请,直接坐车来到了医院。   母亲刘光芬正在输水,侯永贵坐在一旁看电视。见侯卫东进来,刘光芬道:“老头,你出去走一走,在这里坐了一天了。”俗话说知夫莫如妻,她知道侯永贵当警察形成了在外面跑来跑去的习惯,整天坐在病床边,也着实把他憋坏了。   侯永贵道:“你妈还有一组药了,输完了,晚上干脆回家睡,这里睡不好。”   侯卫东坐在老妈床边,道:“这里环境挺好,也安静,老妈,我记得你不择床。”   药水里有镇痛剂,刘光芬身体没有疼痛,就如没病一般,道:“老头没有说清楚,我在这里住着不清静,来送礼的人如走马观花一般,我懒得接待。”   在阳台上,堆着无数的花篮,刘光芬又用未输液的手将床前的抽屉拉开,道:“这里还有好多红包。”   抽屉里躲着的红包都鼓胀着,显然里面内容丰富。侯卫东看着一阵牙疼,收下这些钱就是灰色收入,若真是退回去,未免太不讲情面。他不是一个纯粹的铁面官员,而是生活在官场上的普通人,这事就有些两难。   门外又进来几人,王辉提着一个硕大的花篮,他的秃顶在灯光下闪现着智慧的反光,跟在身后的是白衬衣牛仔裤的段英。   侯卫东眼光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其前胸滑过,就连忙转移到光明顶上,他上前接过花篮,口里客气着。 第767章 火灾(上)   段英的博士爱人梁进文在省人民医院上班,已是很有名气的医生,刘光芬住院不久,她就从丈夫口里得知此事。她跟小佳通了电话以后,约了副总编王辉一起过来看望。   有了美满的婚姻,她将往日的一段恋情深埋在了心中,在侯卫东面前基本做到了神情自然,询问了刘光芬的病情,又道:“你调到了省城,小佳何必留在沙州,早点把她调到岭西。”   侯卫东道:“现在也正在商量此事,只是一时没有合适的单位。”   “你在省政府当秘书长,调动小佳的工作应该是转而易举吧。”   “小佳不愿意丢专业,可是对口的单位没有合适的岗位,现在就拖了下来。”   王辉初识侯卫东之时,侯卫东还是益杨开发区主任,然后一步又一步走上了省政府副秘书长的岗位,王辉见证了向上的全过程,因此对侯卫东充满了信心,道:“共产党的干部都是砖头,哪里需要哪里搬,根本不用考虑专业,卫东现在是金融办主任,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是我敢保证,卫东肯定是岭西历史上最出色的金融办主任。”   交谈了几句,王辉和段英各自取出了一个红包,递到了刘光芬手里。   刘光芬推辞着,王辉弯下腰,握着刘光芬的手,亲切地道:“刘阿姨,我们都是卫东多年的好朋友,也没有买什么,这是心意。”   刘光芬偷眼看了一眼侯卫东,侯卫东微微点头,她还是将红包收了进去。王辉和段英都算是好朋友了,看望生病的母亲,送个红包,完全是人之常情。而且,从红包的厚度来看,也就在一千元以内,是友情红包,收了绝对无碍。   将两人送到门口,侯卫东分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目送着段英与光明顶王辉离开了医院。   回来之时,侯卫东烟瘾发作,来吸烟室抽烟。正抽着,见到一个大花蓝直奔母亲病房方向,侯卫东没有看清来人是谁,只看见了这只大花蓝,凭直觉判断是看望母亲刘光芬。   母亲生病以后,他一直控制着不让外人知道,可是此消息仍然流传开来。   刘光芬生病住院,对侯家人来说是深深的痛苦。对很多人来说则是一则好消息,他们可以借此机会与侯卫东、侯卫国接触,也不怪这些人势力,向上的门路是稀缺的,他们得抓紧手里的一切机会。   生活就是这样直白,让人经常为之感慨。   侯卫东有意在吸烟室多呆了一会,这时接到了小佳的电话,“你在哪里,我刚刚到医院,步主席和步高还有我们张局长都在病房里,赶紧过来。”   小佳和园林管理局局长张中原一起到岭西,在收费办就遇到了步海云和步高。   步海云曾是小佳的上司,小佳当年从园管处调往建委,以后由事业编制转为行政编制,都是步海云点的头,因此,她对步海云向来尊敬。至于步高则往事,往事不必再提,如今只是普通朋友。   步海云曾经是周昌全安在市政府的钉子,与侯卫东关系向来不错。听说他亲自来了,侯卫东赶紧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回到了病房。   正在寒暄,大哥侯卫国也回来了,他身后跟着公安局局长老粟以及公安局的班子成员,进门之后,房间里全是身高体胖的汉子,把病房挤满了。   几帮人都是熟人,先问了刘光芬的病情,然后互相问好。   专门为刘光芬作护理的护士长进来为刘光芬测血压、量体温,她对此见惯不怪,自顾自测完了血压,然后对屋内人道:“各位领导小声点,病人需要休息。”   到医院来看病人,主要是表示个意思,见了面,问了病情,心意也就表达到了,寒暄了十来分钟,步海云、步高、张中原、老粟等人便告辞而去。   侯卫国、侯卫东将一行人送至门口。   老粟与卫国、卫东两兄弟打了招呼,然后对步海云道:“步主席,我们去喝一杯,请你老人家检阅我们公安班子。”   步海云笑呵呵地道:“好啊,今天机遇难得。”   张中原也是局长,可是他这个园林局长不如公安局长有份量,就站在一边听他们说话。   老粟上车前,才对张中原道:“张局,你不能走,我们好久没有喝酒了。”   侯卫东、侯卫国、小佳目送着七八辆小车消失在医院大门,这才回到病房。   护士长又走回病房,她的神情依然冷冰冰的,对侯家兄弟道:“病房不是市场,天天车水马龙,还让不让病人休息。”此护士长是康院长特意调来为刘光芬服务,技术最好,也是最有性格的护士长。她与刘光芬在一起有说有笑,可是对侯卫东、侯卫国等人素来不假颜色。   侯卫东对这位技术精湛的护士长很有几分尊重,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应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   “那就好。”护士长不带表情地点了点头。   侯卫东当领导多年,见惯了对自己的笑脸,对于护士长这种神态,倒觉得神奇得紧。   等到护士长离开,侯卫东道:“老妈,这里人多了,我们换一间病房。”   刘光芬摇了摇头,道:“客走旺家门,这么多人来看我,说明我的儿女很能干,当妈的心里骄傲,如果没有人来看我,我还会担心你们。”她指着柜子道:“这一柜子都是钱,你们两兄弟要好好处理,别因为这事给你和老大惹一身骚。”   望着刘光芬的笑脸,侯卫东突然心酸起来,“这就是侯家三兄妹的妈妈,自己已经睡在了病床上,心里挂着的还是儿女们的事情,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当真如此。”   侯永贵从外面走了回来,进来道:“我在外面看见来了不少人,好象还有公安局的几位领导。”他是几十年公安,却只是在开大会时远远地见过沙州市局的领导,今天在走道处见到了沙州市公安局的所有班子成员。   侯卫国道:“不知粟局长从什么地方得知了老妈的病情,今天要下班,通知领导班子开会,然后就一齐到了岭西。”   一家人坐在病房里,聊着家常,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十一点,侯卫东道:“今天晚上我在这里睡觉,爸回家去好好睡一觉。”   侯卫国道:“小三,你就在岭西上班,陪老妈的时间多,我在这里睡觉。”   侯永贵大手一挥,道:“你们明天要上班,都给我回去睡觉,我就在这里睡。”   “今天几组药都输完了,晚上就是观察,我不要紧,你们别争了,都回去。”两兄弟还要争,侯永贵固执得紧,谁也劝不动,大家也只得依了他。   侯卫国暂住在侯卫东家里,母亲刘光芬的病情如泰山石一般压在他们的心中,两兄弟相对无言。默坐了一会,侯卫国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易中岭一审死刑。”   对于侯卫东来说,易中岭已经是死人了,调到省政府以后,沙州的官事、人事也无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听到大哥提及易中岭,他并不在意,随口道:“罪名有增加吗,涉及到其他人没有。”   侯卫国道:“宁玥当了市委书记,她和朱民生的观点一样,只抓当年益杨县检察院的案子,其他事都淡化处理,基本没有涉及到其他干部。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少干警都在议论此事。”   侯卫东年龄比侯卫国小,可是政治经验却运超其兄,道:“宁玥的做法我完全理解,处理了易中岭,可以示好不少干部,做为新任市委书记,稳定是第一位,议论此事的干警是没有站在全局看问题。”   两兄弟心情都不怎么好,谈话亦很压抑,突然,窗外升起了火光,侯卫东和侯卫国连忙走到窗边,只见远处一片火光。   “糟了,发生火灾了,火势还不小。”侯卫东的家在十七楼上,这个楼层在岭西市里也算是高楼,站在窗前,可以俯瞰岭西市的大片城区。很快,消防车嚣叫声刺破了天空,将公路沿线睡梦中的人们吵醒,很多人站在窗边,看到了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小佳闻讯也从房间出来,道:“遭了,烧起来了。”   侯卫东苦笑道:“今夜又是不眠之夜,估计很快就会有电话通知。”   侯卫国道:“这应该是岭西市的事,不应该由省政府副秘书长出面。”   侯卫东指着起火的地方,道:“起火的地方是全市最大的一片城中村,人口特别密集,消防通道也很狭窄,很难救援。这一次火太猛,若死了人就麻烦了。”他到了省政府以后,平时并不怎么管事,可是他心里特别明白,金融办的事情是例行政事,没有太多的难度。周昌全最看重之事是城中村的改造。至于改造城中村的真实意图,他没有猜透朱建国和周昌全的意图,因此一直都在静观其变。   侯卫国有些疑问,道:“现在是晚上,你能准确判断是哪一个区域。”   侯卫东顺手从窗边柜子里取了一个平常观察城中村的望远镜,看了一眼,递给了侯卫国,道:“我以城中村改造领导小组成员,没事就从望远镜。”   小佳也从卧室出来,双手撑在窗台上,看着远处的火光,又接过侯卫国递过来的望远镜,看了一会起火地。   正看着,侯卫东手机响了起来。   “秘书长,我是楚休宏,老庙城中村起大火了,周省长正前往火灾地,我已经通知驾驶员过来接你。”楚休宏声音不急不缓,成熟老练。   侯卫东放下电话,道:“电话来了,我去现场了。”   小佳赶紧给他取过外套,道:“火太大,你注意安全。”   “放心,我是省政府副秘书长,主要是协调,现场指挥应该是岭西市的领导,冲到第一线的是消防武警,负责救护的是医生。”侯卫东穿上衣服,挥了挥手,道:“今晚睡不成觉了,明天早上我就不去医院。”   下楼等了几分钟,办公厅的小车就停到了脚边。   火灾现场一片混乱,外围是黑压压看热闹的人群,有笑声、有喊声,也有哭声和焦急的呼声,许多穿睡衣的人挺着脖子,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冲天的火光以及在火光映照下的浓烟。   进了临时指挥室,省委常委、熊大传正在发出咆哮,道:“你他妈的干什么吃的,消防栓没有水,赶紧想办法去,别他妈楞在这里。”   消防支队头头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看了火势,转身吼道:“火势太猛,所有消防车全部调来,不够,把铁州消防也调过来。”   侯卫东被现场感染,他没有去打扰熊大伟,见市政府秘书长在面前,一把将其抓了过来,指着大火,问道:“秘书长,里面还有群众吗?”   周昌全在公安厅领导陪同下,也来到了现场,看着滚滚浓烟,皱起了眉头。   熊大伟也见到了周昌全,赶紧过来。   周昌全顾不得寒暄,劈头问道:“老熊,有人员伤亡吗?” 第768章 火灾(中)   在火光之下,熊大伟的脸色有些狰狞,道:“消防通道被堵塞了,消防车进不去,消防水龙头没有水,我估计要死人。”   周昌全习惯性地将额头挤出了“川”字眉,道:“当务之急,不惜一切代价救人。”   熊大伟点了点头,又同周昌全握了握手,旋即转身,对一位消防武警道:“增援的消防车到了没有,平时你们要钱,我从来没有半点折扣,到了关键时候,别给我下软蛋。”   那武警警官挺了挺胸,道:“请首长放心,消防官兵绝对是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队伍。”   又有几辆消防车赶到,从车上跳下来年轻小伙子,手脚麻利地开始行动起来。很快,传来了人群的热烈呼喊声和120的“哎哟、哎哟”的叫声。   一位消防武警警官跑了过来,道:“报告支队长,已成功从救出两名被大火围困的群众。”与熊大伟对话的支队长面容严肃,声音洪亮,下达了继续救援的命令。   熊大伟盯着一个个奋勇进入火场的消防官兵,他目光炯炯,紧握着双拳。   周昌全并没有直接指挥救火,他站在熊大伟身后,看着围观的群众有不少在摄像或是照相,轻微地摇了摇头。   侯卫东站在周昌全身旁,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到周昌全注视着周围群众,立刻明白了其所指,来到了周昌全和熊大传面前,道:“周省长、熊市长,周围老百姓太多了,而且有不少人在拍照,估计很快就要上网,我有一个建议,按照重大突发事件预案,应该赶紧召开会议,将外宣工作提前布置下去,免得到时被动。”   这个建议很对熊大伟的胃口,他瞪了一眼市政府秘书长常青,道:“常青,你傻楞着做什么,赶紧拉一个宣传通稿出来,实事求是做好报道工作,不夸大,不隐瞒,要突出消防官兵的英勇和人民群众的积极性。”他又补了一句,道:“出了事,不能藏着掖着,要让正确的舆论引导群众,但是,在调查组结论没有出来之前,媒体要注意宣传口径。”   常青晚上喝了些酒,此时已被一把大火将酒吓醒了一半,但是脑袋还有些迟钝,迟疑地道:“我马上通知宣传部门、信访部门来开会。”   熊大伟眼珠瞪了出来,道:“晚上喝酒了,他妈的搞什么名堂。赶紧给我按照紧急预案的要求,立刻召开外宣工作会,连夜开,省里的部门,你找侯秘书长帮忙联系。”   侯卫东与周昌全对视一眼,痛快地接受了任务,他在成津县当过县委书记,又当了沙州市政府副市长,深知媒体的重要性。   从全国范围看,媒体是党的喉舌。但是落实在具体的事,高级别的媒体根本未将地方政府瞧在眼里,甚至有个别从业人员专门针对地方政府,外省的媒体也不会听当地政府的话,更何况,现今网络如此发达,稍有风吹草动,网上就各种结论满天飞。因此,外宣工作成为各级党政很重视的一项工作,宣传部门专门成立的外宣机构,以应对媒体以网络事件。   帮助市政府秘书长常青开完了“老庙火灾”宣传工作会,已经是晚上三点,四点,侯卫东审过了关于老庙火灾的新闻通稿,由于害怕还有事,就没有回家,在办公室休息。   坐在省政府的办公室里,看不见远处的烟和火,没有一丝声响,侯卫东靠在沙发上,点了一枝烟,慢慢地抽着,头脑中却不由自主地又浮现起了母亲刘光芬的音容笑貌。   小时候在乡镇里,出派出所不远处就是一块山地,老乡嫌没有水,就种了些杂树。母亲就将这块地要了过来,带着侯家三兄妹开荒,没有水,就在山顶修了一个水塘,类似于现在的水窖。雨天蓄水,然后用这个水窖的水来浇菜。   在侯卫东的记忆之中,一年四季,这块菜地都充满了绿意,莴笋、白菜、蕃茄、四季豆等菜轮番出现在家里的餐桌上。   母亲还在山顶种了好些花生。收获花生的时候,侯家三兄妹就如过年一般,先在收获现场吃鲜嫩的花生,回家以后,母亲又用盐水煮花生,煮好的盐花生奇香无比。再选大粒的花生晒干,放在口袋里。   侯卫东只要嘴馋,就偷偷去抓一把,不知不觉中,大袋的花生便吃剩下一小半,母亲知道小三偷得最多,也不管。   抽着烟,偷在沙发上想着小时的趣事,侯卫东心口隐隐着痛,很快就要手术,也不知手术效果如何?   各种情况汇集以后,通稿也写了出来。侯卫东仔细斟酌以后,修改了两处,这才安安心心在沙发上睡着了。   六点,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侯卫东从沙发上翻身而起,走到桌前,习惯性地看了来电显示。   “周省长,您怎么也在办公室里。”   “时间晚了,就在办公室眯一眯就行了。”   侯卫东放下电话,洗了脸,整理了衣服,来到了周昌全办公室。   周昌全一夜未眠,眼袋特别明显,整个脸看上去有些浮肿。   看了他这模样,侯卫东脑海中不由浮现起初见周昌全时的情景。那时周昌全还是沙州市委书记,眼神锐利、思维敏捷、意气风发。如今锐气渐退,尽管仍然睿智,已让侯卫东这位身边人暗自叹息。   周昌全道:“走吧,我们出去吃早饭。小楚还在睡觉,年轻人睡眠好,不管他了。”   侯卫东在当秘书之时,只要到了岭西,总是在外面吃早餐,而不在宾馆吃千篇一律的早餐。他估计周昌全想在外面吃饭,就问道:“老领导,吃点有特色的。”   周昌全揉了揉眼屎,道:“好久没有吃豆花饭了,我知道在大院拐角,有一家土豆花,味道很好。”说着豆花饭的滋味,他不禁舌底生津,由于肠胃不好,家里那位并不准他吃得太辣,更不准他在外面小餐馆吃饭,而他偏偏喜欢小餐馆的氛围和味道。   由于时间还早,坐电梯下楼,没有遇到人。   出了大院,两人仿佛飞出笼子的小鸟,在街道上快活地走着,侯卫东初到岭西,自然没有人认识,周昌全贵为一省之副省长,也时常在电视里露面。但是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国内也成了赢家通吃的社会,岭西人只记得省委书记和省长,市委书记和市长,而对副省长和副市长的面容就很模糊了。   来到了转角小店,店名是“益杨豆花”,看到这个店名,周昌全开玩笑道:“这可回到你的老家了。”   侯卫东在上青林之时,吃惯了姚瘦子家的豆花饭,今天见到了案板上红红的油辣椒,绿绿的葱头,白白的蒜粒,还有芝麻油、生菜油等,食欲就上来了。   吃得嘴唇红油、满嘴豆花和饭香,周昌全额头上亦有了汗水,出了小店,一扫萎顿。   “省政府下决心整治城中村,决策是正确的,朱省长把这个担子交给我,我就把这个重任交给你,要漂亮地完成这件事。”周昌全背着手,边走边说。   侯卫东趁着这个时机,问道:“整治城中村,这事名正言顺,虽然涉及面广,但是还不能上升到省长亲自关注。老领导,我没有想透这个环节。”   周昌全抬头看着街景,道:“岭西这城市,接近四百万人口,当好这个家,不容易。全省人民都看着。”   侯卫东见周昌全并不明说,也就不再多问,周昌全最后一句话,已经让他隐所领悟。   回到办公室,就接到市政府秘书长常青的电话,道:“侯秘书长,我是老常,今天上午十点开会,就是老庙火灾的事,熊市长主持会。”   侯卫东道:“这事由岭西市负责,我就不必过来吧。”   “熊市长打了招呼,一定要请城中村改造的各位领导到场,他特意提到了侯秘书长。”常青此时酒醒了,想着昨晚的事,很有些感激,恭维道:“新闻通稿交给熊市长,他很满意,夸秘书长年轻有为,头脑清楚。”   尽管熊大伟是省委常委,但是他毕竟是岭西市长,岭西市长夸一夸省政府副秘书长,常青认为给了侯卫东很大的面子。这让侯卫东感觉有些怪。   侯卫东想听一听熊大伟底要在会上说什么,道:“那我准时到会场。”   老庙大火,将城中村完全烧毁,死了两个老人,财产损失不计其数。侯卫东进入了会场,立刻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   会议由常务副市长赵雪山主持,开会之时,熊大伟端坐在正中,眼如刀,在岭西干部脸上扫来扫去。   “这次火灾损失惨重,虽然火灾的调查报告还没有出来,但是,有些部门难逃责任。”   熊大伟突然伸手使劲拍了桌子,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这一声响将所有干部的心都提了嗓子眼上。   “消防通道被堵,这是谁的责任。王大民,你给我站起来。”   沙州市政委主任王大民被占了名,站起来之时,已是脸青面黑。 第769章 火灾(下)   在侯卫东接触过的领导人中,周昌全算是比较强势,处理问题雷厉风行,手腕很硬。但是,他挺讲究方式方法,还从来没有在这种大会上让部门领导当场站起来。   熊大伟怒火冲天,历声道:“王大民,我问你,这些乱搭的摊点应该由谁管?”   王大民声音有些发抖,道:“市政部门负责游摊和骑门摊。”   在众多岭西市领导干部面前,熊大伟丝毫没有给王大民这位部门主要领导留情面,“老庙消防通道上有没有乱摆的摊点。”   “有。”   “消防车被堵住是不是事实?”   “是。”   “你作为市政委主任,应该承担什么责任?”   “市政监察支队多次对老庙地区进行了集中整治,由于老庙地区的居民多数比较穷,小摊小贩多,因此受到了不少阻力。”   “保持消防通道畅通,我们逢会必讲,这一次老庙火灾造成了严重损失,相当部门是失职渎职,是对人民犯罪。”   王大民原先以为就是工作失误,听到此时,觉得熊大伟语气不对。他参加了救火,对情况比较了解,确实有遮阳伞等物挡住了消防通道,但是很快就被消防队员清空,真正堵住进口的是几幢沿着通道修建的违规建筑。而老庙形成今天的混乱局面,有着极其复杂的历史原因和现实因素,市政部门一家根本无力解决。这一板子打在王大民屁股上,让他心里即委屈又窝囊。   此时,他明白熊大伟要趁着姚必武书记生病期间杀鸡吓猴,一咬牙,道出了真实情况:“整个老庙区域有乱搭建的摊点,也有一些私搭乱建的临时房屋,消防车不能入内,主要原因是临时房屋,次要原因才是放在外面的遮阳伞和货摊。”   他又啰嗦了一句:“堵住消防通道的不是摊点,而是违规建筑,在场的消防官兵可以作证。”   岭西市没有综合执法部门,执法分得很细,前者由市政部门管理,后者为规划局管理。在一般情况下,各部门在开会时挺注意分寸,都要顾忌兄弟单位的面子,只谈自己的问题,王大民被逼急了,将隐藏在桌面以上的东西暗自搬了上来。   听到王大民回答,侯卫东暗自叹息道:“王大民能当了市政委主任,也是老人了,怎么能在会场上这样说话。看来他是豁出去了,把规划局也扯了进来。”   熊大伟没有想到唯唯诺诺的王大民敢于当场顶撞,他如老鹰一般盯着王大民,随后用淡淡的口气道:“这次火灾,相关部门谁都逃不掉,纪委监察部门要同相关部门一起,查,从头到脚给我查,根根底底都要查出来。”他用目光扫了王大民一眼,道:“检察院也要提前介入。”   熊大伟一开场,就将调子定了下来,岭西市在场的干部都胆战心惊。   市规划局已经被牵了进来,一边骂王大民,一边想着免责的办法。   年初市政府专门下文,要求检查消防栓,这一次老庙起火,消防栓全部没有水,消防部门的头头也是面色惨白。   老庙所有的老庙街道办事处作为辖区,同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党工委书记额头上开始冒汗。   侯卫东作为省政府副秘书长,抱着很超然的态度来参会,他将熊大伟每一句话都记在耳中,然后如老牛一样,将这件事放在腹中,随时拿出来慢慢消化。   下午,刚上班,省政府办公厅工作人员就将一份材料送了过来。   这是一本老庙区域的改造方案,厚厚一本,印刷精美,图文并茂。侯卫东特意看了看制作时间,是2002年5月,据今天已经有了一年多的时间。   在新的方案之中,老庙区域将出现一个大型广场,周围有两个酒店、几家银行还有一些大型商业设施。客观来说,若按此方案来运行,老庙地区将由原来的城中村一跃而成岭西市最现代化的地区。   看了这本改造方案,侯卫东陷入了沉思,按照管理体制,改造老庙属于岭西市委市政府职权范围内的事情,这就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此方案从2002年5月制作完成,到目前还未能成行?   最佳的解释是在省内以及市内对老庙为代表的城中村改造有着不同的意见。   侯卫东作为新锐,他个人在直观上对此方案抱着肯定的态度,又翻看了一遍方案,他甚至能想象出新老庙的三维立体,好一幅现代都市的气派。   正在仔细研究着老庙地区的改造方案,接到了电话,在三点中参加省政府党组理论中心组学习(扩大)会,此会,省政府党组成员全部出席,省政府办公厅党组列席会议。   省长朱建国亲自主持了会议,在学习会上,首先播放了一组专题片,此片将今年来围攻各级各地政府的群体性事件集中了起来,十五分钟的专题片,至少有二十起围攻政府的群体性事件。在围攻事件中,老百姓有的打着横幅,有的开始冲击着机关,还有的则选择沉默而立,更突出的事件则是跪在了政府门口。   放罢专题片,朱建国表情很沉重,道:“看了这个专题片,我感到很沉重,经过20年改革开放,岭西全省经济和社会得到了飞速发展,中国与世界的关系也发生了历史性的变化。我们建设小康社会有了许多过去不具备的物质、制度、思想基础……但是,随着经济发展,新的矛盾也逐步聚集,主要表现在城乡差距、区域差距、经济社会差距、环境资源约束、新形势下人民内部矛盾多发等。”   他加重了语气,道:“所有这些,都与实现什么样的发展,怎样发展这个根本有关……科学发展观即是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必然要求,也是解决岭西发展关键时期这些突出矛盾和问题的必然选择。”   “老庙火灾造了严重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老庙的问题并不是新问题,省、市两级政府做过大量工作,但是老庙的问题仍然还存在,并且越演越烈,终于酿成了大祸……要解决老庙等一系列问题,就必须要落实科学发展观,要认认真真地学,着问题去学。”   侯卫东上午参加了省委常委、市长熊大伟主持的火灾问责会,下午参加了省长朱建国主持召开的省政府党组理论中心组学习(扩大)会,这两个分原本各不相干,只是有了老庙火灾这个药引子,他透过了言语的背后看出了一些问题。   朱建国当过省委副书记,熊大伟当过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当年恰好是朱建国分管政法工作,职级以及说话份量都比熊大伟要重一些。只是,熊大伟的父亲是岭西第三任省委书记,德高望重,部属众多,他在岭西地位就很超然。   这一任岭西市长届满,下一步说不定会受到重用。   又据各种小道消息,两人同在省委工作之时,政见多有不同,办事风格更有不少分岐,相处得并不愉快。   此时,朱建国主政岭西省,熊大伟主政岭西市,上午和下午两个会从某一个侧面分别反映了朱、熊两人不同的执政风格和理念,侯卫东敏锐地把握到了这一点。   “周昌全肯定是站在朱建国一边,难怪让我把工作重点放在城中村改造,这是把我送到火炉中啊。”   他又琢磨道:“我作为省政府副秘书长,面对的却是有着深厚背景的省委常委、岭西市长熊大伟,而且岭西市是副省级城市,有独立的党政体系,周昌全作为常务副省长都很能直接指挥熊大伟,因此,这个任务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任务,实在是一件具有挑战性的任务。”   明道这是一个难题,按照官场原则应该尽量回避,可是侯卫东心中却莫名其妙地充满了战斗的激情。   下班以后,开车行驶在岭西的大街小巷,他脑中琢磨着熊大伟与朱建国言谈举止的细节。见前面有一辆小车磨磨蹭蹭,就随手按了几声喇叭。   谁知这个行为惹恼了开车人,他的速度更慢,而且有意拦在了侯卫东的小车前面。   侯卫东试着超车,未成功。作为省政府副秘书长,自然不会为了这等小事与人大动干戈,他看着前面存心找麻烦的宝马,干脆打了方向盘,将车停在了路边。   坐在车上,习惯性地拿出了香烟,透过车窗观看着街景。   侯卫东忽然发现一个好玩的现象,以前小佳怀孕之时,他发现满街都是大肚子,小佳生了小囝囝以后,街道上晃来晃去都是小婴儿。此时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城中村上,就发现岭西市居然有这么多的城中村,而且破破烂烂实在是刺眼。   几个城管在街道上游走,见到摊点就说几句。   那些小摊贩并不畏惧城管,将菜担子挑在肩上,作出欲走的姿态,等到城管离开,马上就回归原位,就如质量达到国际水准的优秀弹簧。   正抽着烟,一辆宝马停在旁边,一位坐在副驾驶位的年轻人将车窗滑下,挑衅地道:“开了辆奥迪,就想在岭西来操,你这个沙州土老坎。”   侯卫东开的奥迪车是沙州牌照,因此被称为沙州土老坎。 第770章 乱麻(上)   侯卫东根本没有想到这辆宝马车被特意掉头过来找自己的麻烦,他没有理睬挑衅之人,将香烟摁亡,车窗缓缓升起。他作为省政府副秘书长,实在没有必要和人在街头发生冲突的兴趣。   这不是软弱,而是不屑。   挑衅之人被侯卫东的态度激怒了,宝马车猛地一窜,拦在了奥迪的前面,从车里下来了两个年轻人。   一位穿西服的年轻人拍打着奥迪车车门,道:“你牛B啊。”   侯卫东无奈之下,只得又将车窗落下,沉下脸,道:“别惹事,走吧。”   年轻人在岭西素来横着走路,很是嚣张,又见侯卫东的车是沙州牌照,因此毫不顾忌,出口成脏,道:“你他妈,按什么鸡巴喇叭。下来给老子道歉。”   侯卫东这下真的生气了,他读高中时时田径队的骨干,一帮子精力旺盛的小伙子荷尔蒙超标,经常出去打架。工作以来,他很少打架了。此时面前之人再三挑衅,他身体中潜伏的野性猛然间迸发了。   换一个人,或许就要抱出自己的身份,但是,侯卫东不愿意在这种场合暴露自己的身份。   此时他已经准备教训这个年轻人,用冷冷的口气道:“滚。”一边说,一边顺手将自己拍摄城中村的微型摄像机打开,让其处于工作状态,然后放在了车头的位置,对准了车门。   在他设圈套之时,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图画,那个年轻人为阻止自己开车,而自己则狠狠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顿时血流如注。   “请你让开,我要开车了。”   那位年轻人就如受到指挥一般,俯身就过来抓侯卫东衣领,准备将其拖下车,他情绪激动,没有注意前面还有一部正在工作的微型摄像机。   侯卫东大声道:“请你放尊重一些,请放手,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   年轻人先见侯卫东没有反抗,脸有畏缩之色,气焰顿时更加嚣张,他伸手使劲扯侯卫东的衣领。   侯卫东故意挑逗年轻人,道:“你这个宝器,傻B。”前面的话说得很大声,后面这一句则很小声,刚好能让年轻人听见。又道:“老子弄死你。”   年轻人被彻底激怒,嘴里不干不净,凶相毕露,扬手就扇侯卫东的耳光。   侯卫东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十来年没有打架,由于长期坚持锻炼,身体素质极佳,打架的本事没有丢下。他用左手握住了年轻人扇来的手腕,右手照准他的鼻梁就是一记重重的击拳。这一拳又准又猛,那年轻人脸上就如开了红色染料铺子,一脸鲜红。   既然动了手,侯卫东也就没有停着,坐在车上肯定被动,他迅速推门下车。   这时,另一位年轻人扑了过来,侯卫东迎面一脚踹在了年轻人的小腿上,这一腿没有任何花哨,简单有力。年轻人如被棍击,倒在地上,抱着小腿一阵痛嚎,失去了战斗力。   鼻子流血的年轻人显然没有料到来人如此凶猛,他不敢上前,嘴上却不肯认输,用手指着侯卫东:“你小子有种别跑,老子要让你人间蒸发。”   侯卫东轻蔑地向前跨了一步,鼻血男吓了一跳,赶紧朝后退,却不敢上前,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倒在地上的抱腿男爬了起来,他躲在一边打电话,道:“大头,我在电影院前面被人打了,带兄弟们过来。”大头在茶馆里打牌,听说抱腿男被打了,道:“我就在这边,马上就到,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打朱哥,对方几个人。”   “别啰嗦,对方就一个人。”   大头听说对方就一个人,就有些漫不红心,打完一把牌,这才叫上牌桌子几个人,就朝老影院奔去。   街道很快就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闲人,闲人是岭西的特产,岭西土地肥沃,水量充足,素来是鱼米之乡。也正是因为是鱼米之乡,养了许多闲汉子,天天凑到街上打牌、喝茶,遇到什么事最喜欢围观起哄。   他们原本以为有一场热闹的好戏,谁知这场打斗三下五除二就结束了,有好事者在一旁起哄,道:“两个打一个都打不赢,太孬了。”   “两人一起上,肯定打得赢。再找一盘。”   “帅哥,我好喜欢你。”这是一声尖利的女声,一位红头女的年轻女子很奔放地对侯卫东一阵乱喊。   鼻血男和抱腿男被迎头痛击打怕了,只敢在嘴上出言语,而不敢在上前。   侯卫东自恃身份,与两人打架已经很跌份了,他不欲纠缠,瞪了两人一眼,转身就去开车。   一辆小车路过,开车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少妇,她见前面人不少,不耐烦地按着喇叭,闲人却不让路,惹得她起劲按了好几声,于是从人群里就传出了纷杂的骂声。   少妇透过人群间隙,无意见到了鼻血男和抱腿男,她将车停了下来,走了进去,怒道:“你们一天到晚少给我惹点事,今天遇上硬茬了,吃亏了吧。”   鼻血男捂着鼻子,道:“朱姐,他打人。”抱腿男也道:“大姐,今天不是我们惹事。”   少妇回头打量了侯卫东一眼,见其气度沉稳,明显是有身份的人,就嫣然一笑,道:“有话好好说,这位先生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侯卫东也就礼貌地道:“怎么回事,你问他们,我很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街道人群里突然冲进两人,前面一人身高体壮,后面一个也是身形结实,孔武有力。胖子是秦敢,此时他已经是腰缠万贯的企业家了,身体也发福了,他原本有一米八,此时身体肥大,往前一站就有鲁智深的架子,道:“他们这些杂种,敢打我叔。”   在这几年春节,侯卫东都抽时间到上青林给秦大江上了坟,每次都要去看秦大江老婆,他一口一个嫂子,秦敢就只得叫侯卫东为“叔。”   另一人就是帮着曾宪刚砍断黑娃手腕的曾宪勇,这人天生大胆,且处变不惊。   曾宪勇和秦敢拿着曾宪刚借的两百万,到成津承包了矿山,他们初到成津之时,恰好侯卫东在成津当县委书记。侯卫东并未给两人谋过私利,而且要求两人一切按正规程序操作,严禁他们与黑社会混在一起。   只不过,在成津县里,县委书记侯卫东就是天,纵然侯卫东不发话,各部门知道了秦敢叫侯卫东为“叔”,自然不敢给他们小鞋穿,又有什么事都提前打招呼,特别是陈东方、方杰等人伏刑以后,两人的企业在成津更是一路遇上绿灯。   秦敢与曾宪勇并不笨,舍得花钱,几年时间,在成津蹬踏开来,渐渐也成了一路人物。   今天曾宪勇和秦敢到省城来买房子,和曾宪刚一起喝了酒,两人拖着曾宪刚去夜总会,曾宪刚却是不去,道:“那有大白天去夜总会,我还得回去,小宋和我有事。”   曾宪勇道:“大哥,你什么都好,就是耳朵粑,这一点最不好。”   曾宪则是经历过一次家庭惨剧的人,将家庭看得重,道:“我真的不去,晚上打电话,我们一起吃饭。”   秦敢道:“我叔调到省城了,晚上不如将他约出来,我这当小辈的也要敬杯酒。”有了成津县的经验,他知道做生意得傍大官,傍好了事事顺利,傍不好步步难行,而侯卫东就是最合适的大官。   曾宪刚这一段时间倒是与侯卫东见过两面,他沉吟着道:“疯子现在官做大了,事情也多,我得提前预约,晚上不管他来不来,我们几兄弟吃顿饭。”   三人分手以后,曾宪勇和秦敢无所事事,将车停在宾馆,两人还保持了当年在上青林的习惯,在省城的街道上胡乱逛着,一路看稀奇看热闹看美女,走到路口,见到人群聚在一起,也挤进来看热闹,谁知却见到了侯卫东。   无巧不成书,在生活中也常有。   少妇原本客客气气,见到两个江湖味道很重的人出现在侯卫东身边,就问鼻血男:“到底是谁惹事?”   鼻血男有些惧怕少妇,吱唔道:“是他耍大套,故意用车来别我们的车,还动手打人,我已经叫了大头。”   少妇便认为侯卫东也不是什么好鸟,也就无心和他说话,道:“你们的烂事我不管了,叫大头手轻一些,别弄出事。”   少妇转身走掉。   侯卫东更是无心久留,对曾宪勇和秦敢道:“我走了,你们跟我一起走吧。”   秦敢笑道:“叔,我中午和宪刚哥一起喝酒,他说晚上到沙州映象吃饭,请叔一定赏脸。”   侯卫东上了车,道:“晚上的事再说,你们上车。”   秦敢还有继续在街道上看美女以及在夜总会与美女亲密接触的打算,跟着侯卫东就无趣得很,道:“叔,我先去订餐,晚上等你。”   侯卫东对秦大江有着极深的感情,也就给了秦敢三分薄面,道:“如果晚上没事,就叫宪刚过来吃饭。”   秦敢和曾宪刚根本没有把鼻血男和抱腿男放在眼里,等到侯卫东开车离开,也就摇晃着继续逛街看省城的美女。   没走几步,后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和脚步声音,“两个宝器,傻麻B,站住,别走。”   鼻血男带着四、五个人追了上来,这四、五个人都剃着平头,露出青青的发茬,很社会的模样。   鼻血男道:“打人的跑了,他们是同伙。”大头冷笑道:“就是他们打人。” 第771章 乱麻(中)   胖子秦敢从小就是打架王,在广州打工之时,哥哥秦勇办了一个修车店,曾经和南下的东北团队干仗数次,身手不错,胆子贼大,并没有将眼前几个青茬发型放在眼上。   毛主席说,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却要重视,秦敢打老了架,深知此理,他眼观六路,瞧见了一旁门市有一张硬木的小板凳,便记在了心中。   若是对方不动刀,他就不拿这张小板凳,若是对方动刀,他就用小板凳。这种小板凳质地结实,正适合他这种大个子使用,也是对付短刀的好兵器。   大头是岭西老庙一带有名了泼皮,眼见两人的体形与眼神,知道遇上了硬茬,好在自己这边有六人,六打二还是有胜算,招呼一声,几人便围过来。   秦敢与曾宪刚使了一个眼色,等到一人近身,猛地出手扼住一个青茬发型的脖子,老大的一个拳头便迎面砸了下去。   曾宪刚面前也有两个青茬脑袋,他是石匠出身,几年艰苦劳作打熬了一身好筋骨,他比秦敢力气更大,抓住了一支手腕,猛地一抡,那一名青茬汉子跌跌撞撞地摔进了人群。   站在远处游街的城管见有人打架,一面打了110报警,一面就抄着手看热闹。   大头没有上前,他眼见对方两个人悍勇,不仅恶从胆边生,抽出了一把军刺,他当过兵,喜欢用军刺,最擅自的招数是扎人的大腿。   岭西的泼皮汉子都喜在皮带上扣一把弹簧跳刀,这种短跳刀可以折叠,携带方便,又锋利无比,下可削水果,上可打架,端是杀人之利器。此时一见面就吃了亏,这些人纷纷就将跳刀摸了出来。   秦敢看得真切,转身就抓了硬木板凳。   曾宪也是经验丰富,转身抓了一把扫帚,将前面用力折断,露出了尖利的断口。   围观的闲人们见打斗升级,如打了鸡血一般,全部都兴奋了起来。   由于动了刀,双方就慎重得多,一时都不敢上前。正在对峙,两辆警车一南一北开了过来,将打斗的双方堵住了。   侯卫东开车走了,在他心目中,怯懦的鼻血男和抱腿男根本不是胖秦敢和石匠曾宪勇的对手,两边人的实力相差太多,这架也就打不起来。   开车又看了几处城中村,拍了不少素材,这才回到了办公室。在办公室泡了新茶,马上给晏春平打了电话,道:“晏春平,你过来。”   晏春平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办公室,他接过了侯卫东的摄像机,道:“秘书长,刻哪一部分?”   “我拍了许多城中村的照片,刻成光盘。”侯卫东做事很细致,今天与人发生了冲突,他担心有人通过车牌号找过来,就提前作了准备。不过他没有给晏春平明说,考一考他处事机敏度。   从录相可以明显看出来,这位年轻人是钻进车窗内扯衣服并打人,一场打斗完全可以说是被迫的自卫还击。想着被打得鼻血直流的油头粉面鼻血男,侯卫东脸上浮起了会意的笑容。当了十来年的国家干部,在体制圈内混着,做事总依着规矩与后果。   今天这一场打斗,着实酣畅淋漓,让他大呼痛快。   晏春平将摄像机的视频下载到电脑里面,这是他的例行工作,他打开了录相,一边浏览着,一边看报纸。忽然,他眼睛瞪圆了,见到录相机里有人居然敢去揪自己老板的衣领,更夸张的是侯老板居然抡起了拳头。在他的印象中,侯卫东是一个温文尔雅的领导人,没有想到这一拳打得还真是潇洒。   翻来覆去将这一小段录相看了几遍,晏春平心里就琢磨开了:“秘书长似乎还在外面打了一架,车内摄像机没有拍出来,只有隐约的影子,车辆外面有没有摄像头?”   晏春平仔细看了所有的内容。由于侯卫东专门在拍城中村,每个地方的标志性建筑都特意拍了下来,他很快就辨识出了打架的地段。   他从综合处要了一辆小车,直奔打斗现场,观察了周围的情况,发现打架现场有一家银行安装有摄像景头,这让他大喜过望。   晏春平是省金融办工作人员,平时与银行接触得多,几个电话以后,他就从银行拿到了一张新刻录的光盘,拿之时,顺便问了一句:“外面打架,公安局没有来调视频吗。”   得到了否定答案,晏春平心道:“公安局的反应速度真慢,这不是业务能力,而是责任心的问题,我是为老板办事当然尽心尽力越快越好,公安民警就是按部就班办事,自然要慢些。”他得出了结论:“以后我要当了领导,第一步就是加强手下的责任心。”   回到了办公室,晏春平看到侯卫东那潇洒的迎面一脚,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又看到了突然钻出来的秦敢,惊讶地道:“这个家伙是从哪个地方迸出来的。”   秦敢和曾宪勇在后来的超猛功夫,让他更是合不拢嘴巴。   晏春平的年龄与秦敢相差不大,小时候,上青林小学质量好,晏春平还被送到了上青林小学读书。晏春平和秦敢曾经在一个小学读过书,秦敢是学校的小霸王,晏春平则是好动脑筋的三好学生。   当日学校的不同人群,自然而然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他将刻录好的两盘光碟送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侯卫东道:“不用刻这么多,一盘就行了。”   晏春平心头很自豪,脸上保持着平静,道:“我从银行里调出了视频,里面发映了整个过程。”   看罢视频,侯卫东忍不住拍了拍晏春平的肩膀,夸了一句:“小晏今天办事动了脑筋,不错。”   得了领导夸奖,晏春平也很高兴,浑身舒畅,尽管天天跟着侯卫东,可是听了他的表扬,仍然如蜜一般甜。高兴之余,他又琢磨道:“以后我有了部下,就应该多多表扬,反正表扬又没有成本,领导上下嘴皮一动,部下就感激涕零,何乐而不为。”   侯卫东看到了两盘光碟,心里的隐隐担心也就没有了。如今秦敢和曾宪勇被民警带走了,他初到省政府,对岭西市公安局不熟悉,也就不太好贸然打电话。   “大哥,在岭西公安局有没有熟人,我有事。”   侯卫国正在开党委会,看了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就借着上厕所回到了自己办公室,道:“副局长赵凯旋是我警校同学,他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想约你吃饭。”   听了侯卫东上午发生的事,他哈哈笑道:“小三,你堂堂的副秘书长居然在街上打架,说出去别人都不会相信,赵凯旋分管治安,正好管这事,我让他去办。”   正说着,桌上电话铃响了,是秘书三处的电话号码。侯卫东看了号码,道:“大哥,我先接个电话,你别挂断。”   秘书三处小金汇报道:“侯秘书长,岭西公安局副局长赵凯旋想过来给您汇报工作。”   赵凯旋过来汇报工作肯定也是为了打架一事,侯卫东并没有马上答应,故意卖了一个关子,道:“我在跟省长汇报工作,你让他等半个小时,半小时以后,你再跟晏春平联系。”他其实并没有与周昌全约好,只是马上与赵凯旋见面显得有些急迫,给赵凯旋半个小时的冷板凳时间,是从另一个侧面抬高自己的身价。   挂断了秘书三处的电话,侯卫东道:“大哥,赵凯旋主动找过来了,他还真有些板眼,你别给他打电话了。”   半个小时以后,赵凯旋来到了办公室,他身穿警服,精神抖擞,进来就立正敬礼。   “赵局长,请坐。”侯卫东坐在大班椅后面,客气中带着些冷淡。   若是侯卫东此时仍然是沙州副市长,他不会耍这些小手段,此时他是省政府副秘书长,主要是为省政府领导服务,位置重要,实际处置权却并不大。此时就需要讲究工作方法,方法对路,则副秘书长可以向实权派转化,若方法呆板,副秘书长的能量就发挥不出来。   赵凯旋坐下以后,晏春平就过来泡茶,而且泡的是好茶。   “赵局长,有事吗?”   赵凯旋挺了挺胸,道:“有一件事情,小赵向领导请示。”他年龄比赵凯旋要大,却是自称小赵,侯卫东也不纠正,微微点头。   赵凯旋就将上午的事情简略汇报了,最后道:“秦敢自称是秘书长的侄子,为了慎重起见,特意向秘书长报告。”   侯卫东表情很严肃,道:“我正准备给公安厅老段找电话,说一说上午的事,由于要给朱省长汇报工作,暂时没有来得及。你先看两段视频。”   两段视频有完整的因果关系,看过以后就一目了然。   赵凯旋没有对视频作评价,却是将一直恭敬的表情变成了微笑,道:“秘书长,我和卫国是警校的同学,早就想来拜访你。”   侯卫东已经把架子拿够了,也就换了表情,扔了一枝烟给赵凯旋,道:“我大学是法政专业,同学当公安的不少,家里还有两个公安,我对公安很有感情,我大哥侯卫国还专门提到过你。”他从抽屉里取了一张烫金的名片,道:“这是我的名片,既然认识了,以后有事给我打电话。”   赵凯旋这才指了指视频,道:“秘书长,视频里有一位女士,姓朱,在岭西不管大人都称她为朱姐。” 第772章 乱麻(下)   侯卫东对那位性感少妇印象颇深,见赵凯旋脸露神秘,暗道:“岭西的朱姐,是谁家的人,莫非是朱建国的女儿,没有听说朱建国有女儿啊。”   他心里想着,脸上表情却是淡淡的,等着赵凯旋自动揭秘。   “朱姐叫朱小琳,是朱小勇的姐姐。”赵凯旋抛出了一个谜面,侯卫东不说谜底,他就自已来揭开。   侯卫东这下倒真是惊奇,道:“朱小勇,哪一个朱小勇?”   “就是蒙书记的女婿,朱小琳是蒙宁的小姑子,打架的一人是朱小琳的堂弟,也就是朱小勇的堂弟。”   侯卫东与朱小勇关系很不错,这一次打斗自然也就无法追究,道:“怎么是这样乱七八遭的关系。”   赵凯旋听了此语,知道自己的判断完全正确,笑道:“是啊,在岭西办案子,稍不注意就遇到官家子弟,今天这事说大就大,说小亦小,所以小赵特地来向秘书长请示报告。”   “当时我和那两个挺牛的小伙子发生了小冲突以后,就离开了现场,以后的事情是从监控带子里得知的,市局将如何处理。”   “小赵请秘书长指示。”赵凯旋的神情明显放松了,脸上露出笑意,口里却仍然恭敬得紧。   侯卫东又扔了一枝烟给赵凯旋,道:“此事又没有什么后果,我相信赵局长会依法处理得很好。”   赵凯旋这个公安局副局长,最喜欢结交政府的朋友,当鼻血男、抱腿男和大头被带回局里之时,朱小琳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马上将电话打到了赵凯旋的手机上。   赵凯旋为人挺精,他听说对方开着奥迪,就亲自打电话问了案情,这才得知打架的另一方是省政府副秘书长侯卫东的侄儿。   得知此消息,他就乐了,他早就从朱小勇口中知道了侯卫东的大名,有心和侯卫东这个政治新星交朋友,正在想着如何与侯卫东自然接触之时,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他给朱小琳说了情况以后,便主动来向侯卫东汇报案情。   侯卫东早就在不断的升迁中炼出了一双火眼,将赵凯旋的来意看得清清楚楚。以他的地位其实用不着如此低调,在民间,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在官场,无事献殷勤则有多层意思,在今天这种情况之下,侯卫东将赵凯旋的行为理解为交朋友、建关系。   侯卫国是办刑案的高手,从基层一步一步做起,其弟弟当了省政府副秘书长,其妻称呼朱建国为“朱伯伯”,他也才当上沙州市公安局副局长。而赵凯旋与侯卫国是警校同班同学,他居然能当上岭西市公安局副局长,不管有没有更深的背景,都已经让侯卫东刮目相看了,他表面上拿着架子,实际上也是有心结纳此人。   从现实的角度来说,跟公安交朋友有很多好处。官位高低职务大小在官场是一块通行证,可是离开了官场,官位高低有时并不能解决所有疑难杂症。社会上有一个怪圈——“政府怕百姓、百姓怕杂皮、杂皮怕公安,公安怕政府”。政府官员交上几个公安朋友,也是很有用处的。   以前在沙州,大哥侯卫国就是公安,侯卫东就不必考虑交公安朋友,到了岭西,正想着找一个公安朋友,赵凯旋就主动送上门来,这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俗称双赢。   两人聊了一会,赵凯旋达到接交侯卫东的目的,敬礼后离去。   等到赵凯旋离开,侯卫东调出了朱小勇的电话,想了想,又将手机放在了桌子上。他有预感,朱小勇或者是朱小琳会有电话过来。   果然,过了一个多小时,手机响了。   接通以后,是一个爽快的女声:“秘书长,我是朱小琳,朱小勇的姐姐,久闻大名了,今天却是见面不识。”   侯卫东知道了朱小琳的身份以后,态度自然也不会太坏,道:“我和小勇是好朋友,今天是偶然事件。”   “两边人都放出来了,我让小朱去给秦敢陪礼去了。我说,你那侄儿还有些鲁智深的风采,拎着人一扔就是好几米。”朱小琳说起话来,丝毫没有见外,谈笑风声,很有些女中豪杰的风味。   侯卫东直言:“你那兄弟脾气也太大了,我只是按了几声喇叭,他就故意开慢车挡人。我停车让他先走,他还不依不饶地过来堵我的车,还动手打人,这也太欺负人了。”   朱小琳不以为意,道:“没有想到秘书长打架都这么帅,很有男人味啊,有些官员肥肠满肚,除了发指示,一点体力活都做不了。”   这话就带有玩笑意味了,侯卫东没有回应。   朱小琳道:“晚上有空没有,我给小勇约了,大家一起吃个饭,我给秘书长陪罪了。”   侯卫东很爽快地道:“有一段时间没有与小勇见面了,晚上我尽量安排。”   蒙豪放尽管不是省委书记,可是他进入中央以后在岭西仍然有着巨大的影响,侯卫东在首都还与蒙豪放和吴英见过一面,自然知道蒙家在岭西甚至更大范围内的影响,对于蒙宁的小姑子,他还是相当重视。   有些人成事不足,但是败事却有余,朱小琳属于能败事的类型,也不由得他不重视。   侯卫东在岭西时间并不长,已经感受岭西不同于沙州的政治氛围,岭西的各种关系网如一团乱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今天在街上打个架,居然遇上错踪复杂的关系。   晚上五点,朱小琳打来了电话,道:“在金星大酒店,顶楼,我恭候秘书长大架光临。”   接了电话,侯卫东就有些心些疑惑,暗忖道:“都说金星大酒店顶层是熊大伟的专用间,朱小琳能将晚餐安排在哪里,看来他们关系也不一般。”想到这个环节,他有些犹豫,不过很快又将一丝犹豫打消,暗道:“前怕狼后怕虎,不是男人的性格,要想深入了解城中村改造,必须要与熊大伟正面接触,在金星酒店吃一顿饭又有什么关系。”   到了顶楼,朱小琳已经到了。大包间里温暖如春,她脱了外套,穿了一件紧急毛衣,将女生身体的曲线完美地展现了出来。   见了侯卫东进门,她笑道:“秘书长,今天上午见面之时,就觉得你气度沉稳不似常人。不过,你的侄儿象个江湖汉子,我还以为你是黑老大,赶紧走开了。”   朱小琳说话挺直接,侯卫东也就放得开,道:“这事我得说两句,第一,你的堂弟仗势欺人,如果不是我能打,而且又是省政府的人,昨天吃亏的就是我了。第二,后来一群人就是黑社会,个个身上带了刀,我的侄儿可是拿着板凳和扫帚进行自卫。”   朱小琳并不尴尬,道:“我知道理屈,所以请秘书长喝酒,给秘书长陪礼道歉。”她递了一张名片,道:“请政府领导多多关照。”   名片印制得很精美,朱小琳前面的头衔是——琳达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看着这个头衔,侯卫东想起了一句俗话:“大领导的儿女们都是房地产商,侄儿侄女们在当领导,远房亲戚则当材料供应商。”   现实确实被精彩总结,当然也有不一致的地方,朱小琳是大领导的拐弯亲戚,她也搞起了房地产。   “琳达地产,以前没有听说过。”不知为什么,侯卫东对朱小琳一直不太客气。   朱小琳端过来一个玻璃杯子,道:“喝杯开胃酒。”   侯卫东尝了一口,只觉火辣辣的感觉扑面而来,“你这是什么开胃酒,这样烈性。”   “这是伏特加,俄罗斯的名酒。”她又道:“琳达地产是海南房地产,主要精力一直摆在那边,最近才回到岭西,如今中央提出开发西部,我作为岭西人,还有要尽到一分责任。岭西市的城市建设在十年前还在全国处于中流,如今日渐破旧,还被评为全国最乱的城市。有了这个称号,城市的价值都要打折,岭西省市领导应该加强经营城市的观念。”   在侯卫东印象中,朱小勇家是农村,他是考大学出来工作,后在岭西大学当教师,也就是前两年才出任了国企的副总经理。眼前这个朱小琳,无论是从相貌还是气质来看,都和贵妇人接近,没有一点在农村生活过的痕迹。   而她经营城市之语,似乎又与城中村改造有关联。   侯卫东又看了一眼名片,道:“琳达地产,好洋气的名字,你在哪里读的书,国外吗?”   朱小琳笑道:“我在清华读的书,一直不想出国,在洋鬼子的地头上,总不如和自家人呆在一起舒服,至少别人骂我,我会听得很明白。”   进了这个圈子,所有人的底细很快就会成为公众新闻,在侯卫东心目中,朱小琳应该和李晶是一类人,读了中专或者高中以后就出来闯荡社会,没有想到朱小琳却是清华毕业生。他不由得对朱小琳刮目相看,印象顿时大为改观,道:“到国外留学,也是一种资历,现在西方仍然强势,有留学背景就更有优势。”   “我不是做大事的人,只图个舒心。”   侯卫东上下打量了朱小琳一眼,道:“你颠覆了我的观念,我以前认为清华毕业生只是气质好,没有想到朱总气质好,人也长得漂亮。”   两人站在窗边聊着,金星酒店顶楼视线很好,在远处有一块地特别暗淡,正在发生了火灾的老庙区域。   岭西市政府秘书长常青接到朱小琳的电话过来吃饭,朱小琳和他极熟悉,只道:“晚上过来吃饭。”他并没有问和谁吃饭,还以为就是以前的那一帮朋友。   常青进门见到了一男一女两个背影,男的英挺,女的圆润,站在一起很是般配。   他对朱小琳的背影即熟悉又垂涎,而这个男性背影不熟悉,正在纳闷之时,又有一人从后面走了进来,拍了他的肩膀。 第773章 城市经营(上)   市政府秘书长常青回头,见到来人,乐道:“小勇,好久不见你了,怎么晒成了民工了,你这个大老总,不必天天朝工地跑吧。”   常青是典型的办公室工作人员,一张脸白而细腻。朱小勇已经是国有大企业的老总,由于经常在工地上,脸晒得黑红,很健康。   “老常,老庙烧了一把火,熊大哥的心愿可以实现了吧。”朱小勇的声音洪亮,不象个教授,倒和以前的益杨梁必发有几分相似。   侯卫东听闻此语,心里暗吃一惊:“朱小勇称呼熊大伟为熊大哥,我这一脚踏入了是熊大伟的圈子里,凭这一声称呼,熊大伟肯定与蒙家关系非浅。”   严格说来,周昌全也是被蒙豪放看重的人,他能走上副省长岗位,与蒙豪放有着莫大的关系。侯卫东能走到省政府副秘书长的位置上,又与周昌全有着极大的关系。   常务副省长周昌全深得省长朱建国信任,朱建国又曾经是蒙豪放的手下,而省长朱建国明显与市长熊大伟不对付。   这一点让侯卫东有些迷惑,没有完全看透其中的关节。   侯卫东作为省政府副秘书长,此时与熊大伟身边的人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听了朱小勇之语,心里稍有不安,可是他紧接着又将这一丝不安丢开,暗道:“做事前怕狼后怕虎,永远看人脸色,终究是落了下乘。”   这几个念头看似复杂,在脑中也不过快速闪过,他伸出手,与朱小勇紧紧地握了握,道:“小勇,我在首都的一个小餐馆曾经见过蒙书记和吴厅长。两位领导深入民间,让人敬仰。”   朱小勇道:“我回家听说了,我妈还说,这世界说大亦大,说小亦小,诺大的一个北京,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而偏偏在小餐馆遇到了一个来自沙州的干部,这就是缘分。”   他扭头对姐姐朱小琳道:“姐,你别把那些社会人员弄到公司去,影响公司的档次。还想打省政府副秘书长,确实不象话。”   朱小琳不屑地道:“第一,大头这些人都不是公司的,只是小朱的朋友,我没有发一分钱工资,有什么事找不到我的头上。第二,我这个小公司当然不能与国有大企业相比,现在刁民成群,我们不想惹事,可是真有人要欺负我,老娘也不是好惹的。”   她说话之时双手叉腰,倒有几分孙二娘的英姿,只是不知孙二娘是否也是如此性感。   侯卫东笑了起来,道:“朱总,我怎么看你也不象清华毕业的,与我的想象反差太大。”   朱小琳哈哈大笑,道:“清华每年毕业这么多学生,各种人都有,我们班上同学现在有大老板,有大领导,可是也有了劳改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放在清华毕业生中也一样。”   又道:“我这个样子,还不是受生活所逼迫。”   侯卫东与朱小琳逗嘴很放松,道:“我觉得不是生活逼迫你,而是你在逼迫生活。”   常青听了这句,拍手道:“秘书长这句话太经典了,我怎么想不出这样的句子。”   朱小琳道:“那我们今晚就为经典干杯。”   岭西市公安局副局长赵凯旋也参加了晚宴,他在岭西市局是个威风八面的人物,可是在这个场合里,就谦虚得很。进门,他就道:“朱姐,我这边拘留了几个人,小朱得留置。”   朱小琳毫不在意,道:“这帮兔崽子,就是要有点教训,让他们喂几天蚊子。”又对侯卫东道:“秘书长,这下可以给你交待了。”   朱小琳如此大气,让侯卫东也是佩服。   赵凯旋又对侯卫东道:“秘书长,你的侄儿作了笔录以后,已经出去了,他们两人是正当防卫。”   朱小琳和赵凯旋如此做事,给足了侯卫东面子。侯卫东见惯了世面,泰然处之。   略作寒暄,大家就围坐在一起,天南海北各种话题都在说。   酒过三巡,市政府秘书长常青道:“在政府机关工作了三十年,有几点心得,给大家讲一讲。”   朱小琳道:“老常,你又有什么经典段子,你们这些政府官员,智力超好,就是不把心思用在工作上,专门来编这些黄段子。”   常青经常对朱小琳没大没小地指责,早已经习已为常,也不恼,道:“黄段子也是有用处的,比如我们招待客人,谈工作太死板,谈私人话题又不太妥当,黄段子就是用餐时就好的润滑剂。”   朱小琳叉嘴而笑,道:“那你就别卖关子了,有话就说,有哪个就放。”   常青夹了块红烧肉,细细地品着,然后才道:“这不是段子,这是一个工作总结,要当好领导必须像男人小弟弟那样:一是从不外露炫耀政绩;二是关键时刻硬的起撑得住;三是能培育出接班人;四是善于攻击对方又让其感到愉悦;五是既能制造摩擦而又使大家同感快乐;六是胜利后能谦恭地缩小自己。”   侯卫东闻此段子也是乐不可支,道:“秘书长是有心人,观察生活仔细,我就编不出这样的段子。”   大家笑了一会,常青冷不丁将话题转入了老庙火灾,问赵凯旋,道:“凯旋,老庙火灾起因出来没有?”   赵凯旋对常青的态度很恭敬,道:“火灾起因基本明确,排除了人为纵火,就是电线老化引起了火灾。”   侯卫东参加了当时岭西市工作会,对会场情景记忆犹新,道:“市政委那个王大民是如何处理的。”   常青道:“这事老板在会上定了调子,老板说话向来有一句就要算一句,王大民就算有冤枉,这次也得下课。更何况阻了消防车,市政部门难逃其咎。”   “那规划局的有没有责任?”   在岭西市的职责分工中,乱摆摊设点是市政部门的管辖范围,而违章建筑则是属于规划局的职权范围内,按理说,两个部门都应该有责任。因此侯卫东有些问。   常青脸上带着些笑意,道:“王大民会上所说只是单方面的说辞,就是为了推卸责任,火灾造成了大面积损失,有人员伤亡的严重后果,当然只能以最后的调查结果为准。权威部门给出结论,有责任的单位和个人都跑不掉。”   侯卫东看了一眼赵凯旋,他知道岭西市市政委主任王大民铁定要为火灾负责任。   常青与朱小琳对视一眼,他又道:“侯秘书长,我们送来了改造方案,省里有什么意见。”   侯卫东也耍滑头,道:“我送给了省领导,暂时没有反馈。”他又问道:“这其实是岭西市自已的职权范围,用不着省里来批吧。”   常青叹息道:“岭西在省委省政府眼皮下面,为难啊,不得不顾忌省里大佬们的意见。不到岭西,不知道办事之难。”   朱小琳此时倒没有再说话,而是专注地吃菜。   侯卫东认真看过岭西市送来的文本心里,他暗地里赞成对老庙区域进行彻底改造,他提出了一个问题:“我记得文本中,原居民安置问题说得不详细。”   常青道:“未来的老庙区域是全城最高档的商务区,如果居民大量回迁,势力影响整体设计,市里考虑两个方式,一是货币安置,这将是主要方式,二是在岭西师范附近集中修建一批高档次的住宅小区,这两种方式可以由居民选择。”   侯卫东没有了解居民安置的细则,但是凭着多年的经验,道:“居民安置向来是大难题,象老庙地区的安置工作,更是难中之难,搞得不好,就容易出群体性事件。”   常青道:“熊老板带着建委系统已经去几个大城市考察,如果省委省政府没有明确反对意见,估计就要按照文本方案执行。老板的决心还是很大的。”   侯卫东身处于省政府,他知道省政府对这个文本的态度很微妙,没有赞成,也没有否定。他暗道:“也不知周昌全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朱小琳一直在游说熊大伟,目前基本得到了修建最大广场和中央商务区B区的承诺,因此很关注此事的进展,她一直专心听侯卫东与常青的对话,这时插话道:“熊大哥经常说的经营城市理念,对于岭西市的发展将有推动作用,其实,城市是最大的国有资产,让城市保值增值是政府的一大职能,熊大哥的思维在岭西是很超前的。”   就在此时,省委常委、岭西市长熊大伟正与原省委书记蒙豪放相对而坐。   熊大伟在岭西是强势人物,但是在蒙豪放面前就显得很恭敬,这种恭敬是发于自然,在恭敬中还带着些亲近。   “旧城改造向来被视为城市建设的包袱,这是孤立、静态看待旧城改造的结果。如果把旧城改造与城市发展动态结合起来,它恰恰是推进城市经营的重要手段。政府可以通过制定旧城改造规划,控制拆迁、修缮方向和规模,达到推进城市经营的目的……岭西要在省会城市中排名落后,在杀出一条血路,必须有非常之举。”   蒙豪放不发一言,静静听着手下虎将的汇报。   “搞好城市环境,从长远看,有利于城市品位的提升,能增强招商引资的吸引力,从近期看,也能带来可观的经济回报。我考虑了不少地区,不少大城市出现了修建一条路、一块园林的建设带动了周边地价的升值,政府获得的土地收益成倍增加的事例……”   等到熊大伟讲完,蒙豪放道:“我把岭西交给你,寄予了厚望,有三条你一定要注意,一是稳定,旧城改造涉及拆迁,要在拆迁中让老百姓受益,否则社会不会稳定。二是腐败,大量的建设必须导致腐败问题产生,这方面你要千万注意,老百姓最痛恨的就是腐败。三是增收,这个增收是指老百姓的收入,没有老百姓实际购买能力的增加,经营城市也持续不了。”   熊大伟将蒙豪放所说的三条指示记在了小笔记本上,他口才了得,记忆力超强,几乎从来不记笔记,但是,凡是蒙豪放讲话,他必然是尽量做到记录原话。   谈话持续了两个小时,最后,熊大伟提出了直接要求,道:“为了推动此事,我宁愿扮恶人、背恶名、办恶事,甚至失去政治前程,我只有一个希望,能够在岭西市有决定权。”   蒙豪放知道熊大伟所指何意,道:“这个不用你来操心,中央、省里都有安排。” 第774章 城市经营(中)   坐在越野车在城内缓缓而行,熊大伟如巡视自己地盘的老虎,平静地注视着岭西的大街小巷。   在首都,他拜访了老首长蒙豪放,又去看望了在医院治疗的姚必武。   岭西市官场都道姚必武与熊大伟是天生的冤家,两人在众人面前出现之时总是相互友好,还不时亲切交谈。   其实,这完全是两人很自然的举动,却被人深深误读,多数人都更加相信两人互相仇恨着。两人的亲切交谈在坊间就有许多另类解读,诸如姚必武和熊大伟是台上握手抬下捅刀子。在市政委王大民因为灾被解职一事上,也有许多说法,最常见的说法是熊大伟趁着姚必武病重,有意借故将王大民解职。   在病床上,熊大伟聊到了这事,道:“王大民是您老乡,扬言要来找你告状。”   姚必武觉得好笑,道:“我们选择干部也有讲规矩的,在岭西局级干部里,我的老乡着实不少。可是,我是岭西市委书记,不是老乡们的书记,他们的说法和想法很可笑。”他笑了几声,又开始咳嗽起来,休息一会,道:“真正的悲剧在于很多领导干部总是误读这些信息,恨不得掀开我的脑子看我喜欢什么,有意将我的老乡老部下老同事推荐到领导风位,这才是真正的悲剧,如何选人用人,是大学问。”   他如此说,也是对熊大伟的规劝。   熊大伟对此心知肚明,道:“我要对岭西的历史和现实负责,手下没有精兵强将,如何能让岭西腾飞。我用人是比较霸道,但是我是清醒的,也有自己的用人观,当岭西经济和社会事业达到一定水平,再规范用人不迟。”   分手之际,熊大伟紧握了姚必武的手,道:“姚书记,你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回到岭西。”   姚必武身体瘦弱得紧,在熊大伟眼里却是定海神针,有他在,自己可以更加不管不顾地向前闯,后方,自有姚必武书记收拾大局。   熊大伟走下了大院,回头看窗台,姚必武书记仍在窗边挥手。   看到窗边的瘦弱身影,熊大伟双眼有些湿润,他知道姚必武书记得了胰腺癌,这是癌中之王,死亡率基本在百分之一百。正因为此,各方都在考虑岭西市市委书记的人选。   熊大传首都之行,也是为了争取这个位置。   当熊大伟向着目标努力奋斗之时,侯卫东坐在宽阔的办公室里心神不定,他习惯了忙碌的生活,习惯了脑袋装着具体事,如今坐在省政府副秘书长岗位之上,每天杂事不少,可是他总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他到了省委办公厅以后,就对秘书三处提出了要求,每天上午9:00到10:00,他将在办公室办公,有什么事赶紧过来报告。   定下规矩以后,每天上班后的一个小时内,三处同志如走马灯一样过来向侯卫东汇报工作,然后又如流水一样回到各自的岗位。   经过这一段时间实践,一般情况之下,他一个小时基本上能将日常事务性工作处理完毕,其余的时间则处理一些大事、难事。   岭西省政府办公厅秘书三处原本以日常事务繁杂而著称,前任分管副秘书长天天坐镇指挥,秘书三处以经常性加班闻名于办公厅。侯卫东到来以后,秘书三处还是这些人,还是这些事情,可是所有的人都觉得工作轻松了,也不用经常性加班。   很快,省政府秘书三处都看出了侯卫东的高明,大家对这位年轻领导评价甚高,总结了侯卫东四个优点:一是安排工作井井有条,合情合理;二是处理事务干脆明白,绝不含糊;三是不出风头,为人低调;四是愿意增加部下与领导接触的机会。   特别是第四条,原来秘书三处的人感触最深。前任副秘书长长期把培养年轻人挂在嘴边,却将与领导接触的机会看成了私有财富,如葛郎台守钱包一样将秘书三处的同志放在自己的翅膀之下。   时间如金梭和银梭,更如流水,转眼到了十一月。再过九天,就是母亲刘光芬动手术的日子。   与三处处长原振天谈事情到了十点半,侯卫东也就有些心不在焉,准备再到医院去看一看母亲。原振天却坐在对面不走,拿着三处的年终总结稿子,还要和侯卫东研究。   侯卫东当过益杨县委办副主任、又当过沙州市委办副主任,对办公室的工作很熟悉。他知道政府机关离不开公文,却并不喜欢成天钻到文字材料中去。   “我对总结没有过多的要求,总结就是总结,不是锦绣文章,一是回顾过去工作,二是找出工作中的差距,三是下一步工作打算,不要创新,只要实实在在按这个模式写出来就行了。”   原振天最怕年终年末,每年为了年终总结,他都要愁掉无数头发,前作副秘书长从事过文字工作,对文字工作有一种变态的迷恋,每次总结都要反反复复修改。比如,标题要用对称句子,提法上要有诸如“一个成果,二条经验,三条措施”等高度凝炼的句子,或者是“短、平、快”之类能一个字概括工作特点的短句。   有一次,原振天将“加强队伍建设是取得进步的保证”这一条作为了工作保障之一,前秘书长却坚持把这一条作为工作经验。原振天已经数易其稿,终于失控,与前任副秘书长争执不下。   想起过去的经历,原振天看着侯卫东清爽干净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秘书长,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侯卫东有些莫名其妙,道:“原处,你工作出色,我很欣赏,能有什么意见。”   原振天道:“这个,这个,年终总结我自己也觉得太平淡了。”   侯卫东差点笑了出来,道:“老原,你在处里几年了?”   “差不多十年了。”   “总是在机关呆着没有意思,想不想换个地方?”   原振天早就想调到实权部门去,可是没有想到侯卫东会主动提起此事,幸福从天而降,让他有些措手不及,道:“我愿意为秘书长服务,在秘书长领导下,工作愉快,有奔头。”   侯卫东也就换了一个话题,道:“以后年终总结,老原就别亲自操刀了,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抓好三处的工作比写文章重要。”   原振天出了门,想起自己所说的话,懊恼得在办公室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道:“原振天啊原振天,侯卫东将话都递到嘴边了,你都没有抓住机会。”   由于一句问答不对,原振天心情极度失落,在办公室对部下发了脾气。回到家,又与老婆吵了一架。半夜,他眼睛瞪着天花板,就是睡不着觉,把老婆推醒,将此事讲了。   他老婆半张着嘴巴说不话,过了半响,道:“你这个榆木疙瘩,明天再去找侯卫东,不,明天不去找,先送个礼,然后再去找他。”   原振天道:“我已经讲了愿意在侯卫东手下工作。”   “锤子,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死要面子活受罪,把脸抹下来,伤点自尊,比在这里死撑着好。”原振天老婆爆了粗口。   原振天犹豫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侯卫东没有说具体的单位,万一把我调到更差的单位,那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原振天老婆有些失神地道:“你就是这命,算了,别想了,睡觉,早上想吃什么?”   “我出去吃碗面。”   原振天老婆道:“你别吃蒜,说话臭。”   原振天特别失落,道:“我连吃大蒜的自由都没有吗,我便要吃。”   相较于原振天的小心谨慎,侯卫东进入了另一层人生境界。下班以后,接到了楚休宏的电话,他带着晏春平,与周昌全和楚休宏汇合,到沙州印象吃晚饭。   侯卫东这一段时间与熊大伟的身边人接触频繁,他思来想去,决定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在城市改造中只当看客,尽量无所作为。   他是省政府的副秘书长,真要不自量力地插手岭西市的城市改造,说不定会死得很难看。而且即使他想插手,也没有合适的切入点。   更关键的是,省里领导的态度本身就很暧昧。他不会傻到看不清形势。   进了沙州印象,老邢鞍前马后侍候着。晚饭后,来到了遍布着盆景的雅室。侯卫东看了里面的设施,开玩笑道:“老邢,你这几间雅室的设施不行了,怎么不换一换,舍不得钱,有投入才有产出。”   老邢的沙州印象开业以来,侯卫东是常客,他带来的不少客人都成为了回头客,老邢对侯卫东的服务很是周到。此时听到调侃,不好意思地道:“我原本想换,桌椅都买来换上了,只是这一带全部要拆迁,所以墙面没有重新装,否则就浪费了。”   周昌全闻言,问道:“这一带全部要拆掉吗,什么时候拆。”   “春节前就要拆掉,这一片区域全部拆掉,一间都不留。”老邢忧心忡忡地道:“也不知以后有没有这么好的位置。”   侯卫东注意观察周昌全的表情,周昌全却是面无表情,问了一句,注意力就放在打牌上,道:“今天打两局,我和侯卫东,对阵小楚和小晏,你们两人要打赢我们,还得费些劲。”   打双扣是周昌全近一段时间最主要的业余爱好,隔个十天半月,就要约侯卫东出来打几局。   打牌时,侯卫东看着周昌全有些松驰的眼袋,暗道:“周省长到底老了,他将弄我进省改造城中村工程,也许就是一个姿态,这事我要想清楚,千万别理解失误。” 第775章 经营城市(下)   三局双扣,周昌全和侯卫东赢了三局,楚休宏和晏春平已经尽力,只是今天晚上两位领导手气很好,牌也打是精,他们只能投降称臣。   老邢一直坐在办公室看电视,当然,他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在看电视,四分之三的时间在打磕睡,偶尔还有几声鼾。当服务员过来说几位领导要离开,他马上振作精神,迎了出去。   “周省长,我安排了夜宵。”   周昌全也有些饿了,只是他腻味了大鱼大肉,嘴巴特别馋豆花饭的香味,道:“老邢,别忙乎了,客走主人安,走了。”   老邢在益杨粮站工作之时,在站长领导上守着粮站的大门,唯一的安慰就是养在门前的盆景,盆景固然好,说到底也只是一种寄托,身遇不平寄情山水,实在是另一种无奈。谁知到了退休之年,他居然有了重新创业的机会,在原有的体系中他早无翻身之力。市场经济提供给他机会,让他赚钱不少,让老树开新枝,获得了另一种形式的尊严。   他坐在办公室候着周昌全和侯卫东,一来这两人是沙州印象的大客户,二来心怀感激之心,三是认识了当权派,可保自己平安,不受人欺负。   侯卫东与老邢握了手,道:“你要想办法再寻一个店,别想着拆迁以后在原地重开,这事变数大,不保险。”   走在店外,侯卫东上了周昌全的车,两人都坐在后座。   侯卫东最懂周昌全心思,道:“老领导,吃点夜宵,豆花?”周昌全想着白饭下豆花的美味,有些流口水,道:“这个时候,哪里找豆花?”   侯卫东兴致勃勃地道:“我知道有一家夜豆花店,专门为出租车司机提供夜豆花,听说味道还不错。”   一行人沿着大街去找夜豆花,十来分钟以后,在岭西广场的东侧,找到了明亮的店铺。店铺前停放着一长串出租车,出租车驾驶员或单独、或是聚在一起,吃着简单而古老的食品。   这些出租车驾驶员常年在车上当搬运工,将旅人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根本没有时间看新闻,对周昌全的面容更不熟悉。当周昌全等人进入了店铺以后,除了胖胖的服务员,没有人理睬这一行人。   周昌全很享受这种平民生活,拒绝了楚休宏帮着打调料的建议,道“我自己来,豆花好不好吃,一半的功夫在调料上。”   在打豆花的瘦子闻言,道:“这位老先生是行家,我的豆花用的是井水。”   周昌全不信,道:“你有打井的许可。”   豆花瘦子无奈又愤恨地道:“我向水务局递了好几次申请,水务局那个眼镜科长到我这里吃过好几次豆花,就是不给我办许可证,害得我每天都要到城外去运井水,所以豆花价钱比一般的要高些,不过货真价实,味道绝对正宗。”   侯卫东亲自去点了菜,很快,桌上有雪白的豆花,煮得粑粑的蹄花汤,金黄色的萝卜烧肥肠,热气腾腾的排骨蒸笼,让人看了极有食欲。   周昌全拿着调料回来,见了满桌菜,道:“你们年轻人多吃肉,我这年龄再吃这些肉,晚上绝对睡不好,我只吃豆花和白干饭。”   单纯的米饭没有酒精、美女以及欲望,剩下的就是纯粹饭香,咬着绵扎而有味的豆花,大口扒拉着白干饭,饭香和豆花香混合在一起,进入嘴里的感觉很是实在。   晏春平的妻子春天前一段时间有了身孕,为了能够调到省交通厅来,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忍痛做了人流,如今春天还住在岭西政府的一间单身宿舍里。   晏春平此时最想回家照顾老婆,可是此时周昌全和侯卫东在小店吃得津津有味,他的身份,让他无法开口。而且与周昌全在一起的机会难得,春天的工作调动,还得依靠着两位大佬。   吃完了豆花,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二点。   侯卫东坚持着将周昌全送到了家门口。   两人站在门前草坪,又说了一会话。楚休宏和晏春平两人很知趣地躲在远处。   “在省政府工作的感觉如何?”   “我在老领导面前不说假话,目前更加倾向于做实际的工作。”   “我知道你的心思,这么多年了,我对你也很了解,把你纯粹当作幕僚太屈才了,也不适合当副职,你最适合的还是主政一方。”   “谢谢老领导对我的信任。”   “你在成津做得很好,收拾了残局,当时不少人认为你太年轻,控制不了成津的复杂局面。”   “有你的支持,这才是把成津工作做好的最大保障。”   周昌全笑了起来,道:“别给我戴高帽子,今天我们两人就谈些实在的事,省政府副秘书长虽然做的是幕僚的事,可是毕竟站在省政府的角度看问题,对提高你的心胸、开阔视野有好处,而且,在省政府工作能提高你在全省的知名度,也是一种资历,对以后上台阶有好处。”   侯卫东严肃起来,挺直腰,目光平视,专心听周昌全说话。   “在省政府工作一年,你到岭西市政府去工作,争取进市委常委。”   侯卫东明显征了征,他迅速分析了此话的真意:“这是周省长的意思,还是朱建国的意思,如果朱建国有这个意思,事情就好办,若是周省长单独的意思,还有些难度。”转念又想道:“周省长是很稳重之人,他若是没有把握,就肯定不会说出来,此时将这事说了出来,就意味着有相当的把握。”   他脑中飞速地分析,口里道:“老领导,你对我的栽培,小侯永生难忘。”   他这一句也确实是真心话,在他的仕途生涯中,有三个人起了关键作用,一是遇害的秦大江,他利用村支书的职务之便,演绎了一场跳票大戏,二是县委书记祝焱,他让侯卫东由副科变成了正科,由副镇长变成了益杨新管会主任,三是市委书记周昌全,在市委工作期间,他担任了县委书记。   有了县委书记这个平台,侯卫东才能担任沙州市政府领导。   岭西市是副省级城市,若能成为常务副市长就进入了正厅行列,也进入了岭西市的决策圈。从沙州副市长到省政府副秘书长,再从省政府副秘书长到岭西市委常委、副市长,转了一个大圈子,侯卫东从副厅终于有可能上升到正厅。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提拔重要,换一句话,每一次重要提拔都是有看不见的手在推动。   朝中有人好做官是金科玉律。侯卫东也算朝中有人的人,到了厅级以后,要想再往上升,同样是困难重重。如今周昌全说了这个想法,侯卫东明白,要把想法变成现实还有一年的时间,这一年会有太多的变化。   在侯卫东与周昌全谈话之时,晏春平悄悄给春天打了电话,春天有过县委招待所服务员经历,对晏春平很是理解,一个劲说自己的没有事,可是晏春平听到春天有气无力的声音,心里急得很,拿出手机不停地看。又不停地看着侯卫东与周昌全。   侯、周两位领导却一点不着急,两人还点起烟。   两根星星点点的火光抽在侯、周嘴上,烧在了晏春平的心上。   好不容易等到周昌全挥手上楼,晏春平一看时间,已是接近一点钟。   “秘书长,送您回家吗?”   “不,我到医院。”   侯卫东坐在后排,看着岭西市的一排排路灯,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前几天,他是以省政府副秘书长的眼光看这座城市。当省政府副秘书长毕竟隔了一层,更多指导,而不是实际操作,这让精力旺盛一心做事的侯卫东很无奈。   今天与周昌全一席话,他看这座城市的眼光变了,或许一年以后,他就将成为这座城市的领导者,要亲自推动着这座伟大城市的发展。   在这座城市二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在城市管理者中又多了一个侯卫东的名字。   想到很快就能在重要岗位上做具体工作,侯卫东两眼兴奋得发光。只是他整个面部表情还是很平静,没有让楚休宏和晏春平看出自己的激动心情。   进了医院,站在病室前,医院的门都有个供护士医王观察的小窗,侯卫东透过房门上的小窗朝里望了望,在壁灯之下,母亲已经睡着了,父亲睡到另外一个床。两人睡得很安静,安静得让侯卫东心酸。   刘光芬在睡梦中与儿子有心灵感应,她睁开眼睛,见到了小窗外的儿子,将手伸出被窝,招了招手。   等侯卫东进屋,刘光芬心疼地责备道:“小三,这么晚,你来做什么。”   “昨天忙,没有来看你,今天无论再晚也得过来。”   “你开车吗?”   “没有”   “没有开车,那赶紧走,别让司机等久了。”   “车已经走了,我就在这里睡。”   侯永贵也醒了,问了几句,听到儿子要在病床睡觉,揉着眼睛道:“没有床,别在这里挤。”他弯腰下床,从裤子里取出钥匙,道:“我车停在外面,你自己去开。”   侯卫东坚持道:“爸,你回去睡,我陪妈。”   侯永贵喝了水,这才清醒过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咕噜着,“要来陪床就早点来。”不过,儿子能来陪床,他心里挺高兴。   刘光芬叮嘱道:“老头,你上了岁数,手脚没有以前灵了,开车慢点。”   侯永贵交待了几句,拿着车钥匙,走了。   侯卫东站在门口看父亲,在昏暗的灯光下,父亲原本挺直的腰也弯了,背也微微有些驼了。他在心里道:“父亲在也不是当年带着手铐抓犯人的警察了,他老了。”   没有洗漱,侯卫东上了床。   刘光芬多年没有与儿子睡在一个房间,看着小儿子的侧脸,挺高兴。她发出一声感慨:“小三,可惜你没有儿子,这么优秀的基因没有人继承。”   侯卫东突然涌出了将秘密说给母亲的冲动。 第776章 集资(上)   母子俩躺在床上,借着外面的灯光相互对视着。侯卫东出生以后,侯小英就单独睡小床,从此他就单独享有睡在母亲身边的权利。转眼三十三年过去,侯卫东早就离开了母亲的被窝,被窝的温暖与舒适永远留在了心底。   他坚信凭着如今的医疗条件,肺癌早期能够治好,便试探着道:“老妈,你既然想儿子,我就给你带两个回来。”   刘光芬道:“我就是说说而已,你别当真,计划生育政策严,你再生一个,工作就要丢掉。”   侯卫东道:“我当副秘书长,堂堂厅级干部,也就只有四千多大元,这点钱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这个工作有什么意思。”   刘光芬最了解自己的小儿子,道:“小三,这不一样,当了官才有社会地位,你当了副市长以后,每年吴海县委县政府都要到家里来拜年,就算你再有钱,吴海县委县政府会给家里拜年,恐怕那时就得家里给赵林书记拜年了。这就是社会地位,懂不懂。”   母亲刘光芬这个年龄,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受到的教育以及自身经历,将做官看成了最佳的人生选择,这是深入灵魂深处的观点,平时有可能显现不出来。在遇到有选择之时,这种观念便会顽强地从冒出头。这和人品无关,和价值观、世界观和人生观有关。   母子俩聊了半个小时,侯卫东不知不觉睡着了,刘光芬起床,将他的手臂放进被窝,站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儿子,久久不愿意离开。   早上,侯卫东起得挺早,母亲刘光芬还在早睡,他知道母亲刘光芬喜欢喝粥,拿了送饭的提桶,准备到外面的粥店去买粥。   粥,谁家都可以煮,专业粥店为何能生存,应该有生存之道,侯卫东就是抱着这个想法到外面遍寻粥店。   拿着提桶站在了医院门口,昨晚他没有开车,父亲侯永贵又将车开走了,他只能步行走出医院。平时要么开车,要么坐单位公车,此时突然没有了车,看着开过的公共汽车和出租车,他一时觉得有些茫然。   正准备招出租车,父亲侯永贵开着车过来了,他坐在驾驶室,看着侯卫东手里的提桶,道:“我带了早餐,不用到外面买。”   “爸,最近岭西开了好几家粥店,我给妈买些粥。”   “外面的粥哪里有家里熬得好,我一早起来就开始熬,还放了你妈喜欢的燕麦。”   侯卫东还是要过车钥匙,道:“给妈尝尝鲜,我一会就回来。”   开着皮卡,行走在岭西大街上,侯永贵的皮卡是去年买的进口车,性能很好。按照侯卫东的想法,准备给父亲买一辆越野车,而侯永贵开惯了那辆老皮卡,坚持还是要一辆皮卡车。   侯卫东现在所开的车都是自动档,开着这款自动档的皮卡,适应了一会,这才重新找回了以前的感觉。   平时在街道上总能看到粥店的招牌,真要寻时,又无影无踪。开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见到一家“岭西新粥店”。一打方向盘,皮卡车钻进了一条支道。   “岭西新粥店”外面有着绿色门头,进门就有几丛竹子,侯卫东站在店里看了看,很快被弄得眼花缭乱,他原本想给母亲点龙虾粥,又想起母亲有可能要忌海鲜,就要了一桶瘦肉皮蛋粥,瘦肉和皮蛋都是母亲刘光芬喜欢的,想必煮到粥里味道也不错。   装满了提桶,又要了一笼包子,给自己来了一碗大虾粥,满嘴鲜香,满腹暖意。出门之时,回望绿色的粥店,侯卫东将粥店与豆花店作了比较,“粥店是小资青年的首选,豆花饭是黑大汉的选择,还是豆花饭更对我的胃口。”   正想着,抬头看到了自己车前站着一位漂亮帅气的交警,正在自己车前站着,等到侯卫东走近,他吃了一惊,看了看提着桶的侯卫东,又回头看了一眼皮卡。突然立正,敬了一个礼。   “侯市长,您好。”   侯卫东来到岭西以后,就由台前退入到幕后,很少有人能认识他。看着敬过礼的帅交警,道:“你是从沙州调来的吗,我违章了吗。”   交警的笑容很是阳光,道:“我以前是侯局长的部下,最近才调到沙州。”他笑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刚才怀疑您的车逆向行驶。”   侯卫东这才注意到这是一条单行道,刚才自己只顾得去看粥店,没有注意到单行问题。他开玩笑道:“我停在粥店前,你看见我是单行吗?”   交警道:“没有看见,只是凭您停车的方位进行判断。”   “要开罚单吗?”   交警笑道:“不用,我没有看见您逆行,留在这里只是想提醒。”   侯卫东对这位阳光且帅气的警员很有好感,道:“谢谢,你能留下联系方式给我,说不定我遇到事情还要请你帮忙。”   那交警有些意外,他没有名片,就拿了一个小笔记本,写下了自己名字、单位以及联系电话,撕下来双手递给了侯卫东。   侯卫东暗自赞了一声:“这个小交警很机灵。”   他当领导以后,用过很多驾驶员,最满意的是王兵。后来的几位驾驶员,都不如王兵好用。今天无意中与这位帅交警相遇,便有了招纳之心。招纳的办法很多,可以借调,可以正式调动,跟着有前途的副秘书长,其仕途远远好过在基层当交警。以前驾驶员王兵是转业军人,车技好,懂纪律,被祝焱看中,如今王兵已经不开车了,在茂云市委办公室综合处工作。   当然,侯卫东拿到小交警的名字以后,还要进行一次调查,如果没有什么不良问题,可以先借调到省政府办公厅。   这个小交警目送着皮卡车远离了视线,他万万没有想到,一次偶遇,或许就会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   回到了医院,侯永贵道:“你妈非得吃你买的粥,外面的粥哪里有家里的粥香。”   刘光芬道:“我吃的不是粥,是儿子的孝心,老头不懂。”   母亲吃得香甜,侯卫东亦开心。   回到了办公室,晏春平早就将茶泡好,刚喝了一口,综合处处长原振天来到了办公室。   原振天走后,金融办副主任吴波进来了,在门口就道:“秘书长,振农集国董事长张振农被抓了。”   侯卫东早就在关注此事,叹了一口气,道:“还是被抓了。”   吴波道:“这事,情有无可,法无可恕,放在场面上,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侯卫东仰靠在椅子的高靠背上,道:“法律是建立在道德基础上,一个人没有法律知识,只要按照当地道德行事,一般也不会违法。张振家做这件事情,对公司没有影响,对周围村民也没有影响,没有碍着谁,解决了就业,增加了税收,如果因为此事受到严历制裁,于心不忍。”   吴波道:“法津就是法律,我跟银监和人行的同志都谈了此事,他们的观点是此举扰乱了金融秩序,必须严惩。”   “银行方的观点可以理解,毕竟是屁股决定脑袋。”侯卫东道:“我们在办公室空谈没有任何益处,必须要实地去走一趟,了解第一手资料。”   吴波是科班出身,文质彬彬,一直与银行打交道,很少到基层去。听了侯卫东要到基层的想法,道:“那我就通知铁州,秘书长,看什么时候去。”   侯卫东摆了摆手,“这种事情,先别惊动当地政府,我们直接到振农集团去看一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也是对振农集团负责的态度。什么时候走,你听我的安排。”   吴波回到办公室,很快整理了一份振农集团的相关资料,送至了侯卫东的案头。   正在看资料之时,手机响了起来。   看到是郭兰的号码,侯卫东吃了一惊。尽管心里一直牵挂着她,但是几乎没有什么联系,郭兰更没有在工作时间打电话的前例。   “你好。”侯卫东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郭兰站在阳台上,郭师母则在屋里看电话。听到了侯卫东的声音,她的心突然有些紧缩。   “你在省金融办?”   “我兼任了省金融办主任。有事吗?”   郭兰道:“那你听说过振农集团吧,董事长张振农是我的表叔,刚才表婶给我妈打电话,说是张振农被抓了。我想问一问是怎么一回事,严重吗?”   “你和张振农是亲戚?”侯卫东刚和吴波谈了振农集团,完全没有料到郭兰居然和这事还有联系。   “我爸一心钻研学问,不喜欢交际,平时也是过年过节才回一次铁州市龙堂县,我与表叔张振农多年未见面了,他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听表婶说是非法集资,这个罪名有些大啊。”   “现在张振农被抓了,但是如何定性,还有待于商榷,我正准备到铁州龙堂县去了解基本情况。我先给相关部门打个招呼,你表叔在里面应该不会受苦。”   “谢谢你了。”   “别谢,这是本职工作。”   放下电话,侯卫东拿着资料去找周昌全副省长。 第777章 集资(中)   周昌全坐在了单人沙发上,道:“张振农,这可是全省大名鼎鼎的企业家,很纯朴的一个人。”   侯卫东坐在了双人沙发上,接过楚休宏递过来的茶杯,道:“我准备到铁州龙堂县去做一次暗访,了解具体情况。”   周昌全慢条斯理地抽着烟,很悠闲地靠在了沙发上,在烟雾中,似在思考,又似在享受着烟雾带来的快感。   “卫东,你这是在毒害我。只有你,敢大张旗鼓地给我递烟。”   侯卫东嘿嘿笑了笑,道:“适当抽烟有益身体健康,比如总设计师,那是烟不离手,可是人家活到九十多岁。在非典时期,抽烟的人一般不会感染。”   周昌全也笑了起来,“这理由充分,肺部成了腊肉,自然不会非典了。”   两人轻松地说笑几句,周昌全这才道:“张振农,此人我接触过,他是理想主义者,值得去考察。你是金融办主任,到时省里将要听取你的意见,去吧。”   离开了周昌全办公室,侯卫东告辞而去铁州,陪同他前行的还有综合处的晏道理,省金融办常务副主任吴波。   吴波得到通知以后,颇为兴奋,不仅收集了张振农的资料,还特意带上了不少关于金融办的相关资料。他要趁着这一次出行,将自己多年的想法灌输进入侯卫东的头脑中去。   两辆小车驶出了岭西城,经过南郊之时,带头的一辆车屁股闪了灯,然后停在了公路边。   吴波跟在了侯卫东身后,走在小道上,他看着不急不徐的背影,悄声问晏春平:“这是到哪里去。”   晏春平凑到了吴波耳边,“茂云市委书记祝焱的父亲住在这里,秘书长给祝焱书记当过秘书。”   吴波眼光追随着侯卫东,心里在琢磨着一件事,省政府副秘书长本质上仍然是秘书,只不过是职权更重在的大秘书,这样算起来,侯卫东先后在县、市、省三级当过秘书,这是一个奇迹,也是一个异数,更是一个怪胎。   侯卫东行走在萧瑟的田野上,没有与两位部下说话。他的目光越过了站立在田坎上的孤独桉树,越过了长着巨大树冠的黄桷树,越过了只有枯草的土地,最后停留在了一条缓缓的河流上。   冬日暖阳,照在河流上,有温暖之感。   沿着河道走了一小段,一只土狗从河边小道窜了出来,奔到了侯卫东脚边,有些疑惑地停了下来,在其腿边转了几圈,又嗅了嗅,哼哼着,跑掉。   走过了一丛深草,果然见到了预想中的老人。几年时间过去,岁月在老人额头上留下了更深的皱纹,可是,常年活动在山水间的老人仍然很是健康,见了来人,道:“难怪我家大黄又蹦又跳,原来是小侯。”   在老人不远处,坐在一位年轻的女人,这位女子不施粉黛,用橡皮箸扎了一个马尾巴,前面是一块画板,见了来人,停下手中笔,稍稍侧了侧头,这样就可以听得更清楚。   “小侯,你怎么找到这来了,有事?”   侯卫东下车之时,在车后厢拿了一瓶岭西动物园送的虎骨酒,据说是用真虎骨所泡,动物园特意送了二十瓶给省政府的领导。   “我从这里路过,看见阳光明媚,猜想到老爷子多半在钓鱼,果然在。”侯卫东又招呼扎着马尾巴的女孩子,道:“祝梅,写生吗?”   祝梅微微一笑,道:“我画着玩。”她口里说着,手下笔也没有闲着,很快就爷爷身前加了一个健壮的身影。   “老爷子,这是虎骨酒,正宗虎骨,一天喝一小杯,舒箸活血。”   祝老爷子爽快地接过虎骨酒,道:“小侯的礼,我得收。虎骨酒是好东西,也只有你们省政府的现职领导才有。”他竖起大拇指,道:“小侯不错,我还记得第一次到家里来,刚刚给祝焱当秘书吧,一眨眼的功夫,老爷子都没有老,你就当秘书长了。”   “第一次到家里来,我23岁,现在33岁,也有十年了。”   祝老爷子问:“你是从这里路过,准备到哪里去?”   侯卫东有意与祝老爷子谈谈,道:“我准备到铁州龙堂县去,考察振农集团。”   祝老爷子当过省计委主任,儿子又是茂云市委书记,寄情山水却并没有忘记本能,他听说了振农集团的事,敏锐地道:“你是省政府副秘书长,听说还兼着省金融办主任,这一次铁州之行应该是冲着振农集团集资而去,对吗?”   侯卫东也竖起了大拇指,道:“老爷子眼光独到,一语中的,我想听听老爷子的意见。”   祝老爷子提起鱼篓子,道:“今天有收获,吃了午饭再走。”   晏春平上前一步,道:“老爷子,我帮你提鱼篓子,今天剖鱼的任务交给我。我当然会剖,农家孩子岂有不会剖鱼的。”他随着侯卫东多数到过祝家,与祝老爷子熟悉。   侯卫东这才介绍了吴波,道:“这位是老爷子是以前省计委老主任。”   吴波这才上前,道:“晚辈吴波,省金融办副主任,我参加工作之时,祝主任给我们讲过课,十几年前的课,我现在还记忆犹新,受益非浅。”   祝老爷子哈哈笑道:“现在就是一个退休老头子,老了,落伍了。”   侯卫东见祝梅仍然坐在画架前,便走了过去,只见画板上有一位凝神钓鱼的老头,而另一位男子站在身边,手里提着一瓶酒。老头是细致的笔法,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专注的眼神,随时准备提起鱼杆的动作,皆栩栩如生。而另一名男子则只有简单几笔,线条刚硬,如果不是提着一瓶酒,则是很硬朗的汉子。   “祝梅,画得好。”   “你懂画吗?”   “我不懂画,但是会欣赏。”   “会欣赏吗?”   侯卫东听到祝梅的语气觉得挺奇怪,心道:“这姑娘平时挺文雅,今天吃了火药吗?”   祝梅刺了两句,心就软了,默默地将画架收拾了,低着头,跟在爷爷身边朝家里走去。   小土狗最没有心机,在几人腿边跑来跑去。   侯卫东心中的疑虑一闪而过,他很快就将小姑娘的情绪抛在了脑后,与祝老爷子并排而行。   “对于张振农的事情,我还有些自己的看法。若以前在省政府上班之时,肯定会认为振农集团是非法集资。退休以后一直住在郊区,与社员交了朋友,跟他们有了感情,了解他们的想法,对此事的看法又不一样。”   侯卫东有意要听一听各方的意见,故意与祝老爷子站在对立面,道:“不论如何说,此种行为性质是非法吸储。”   祝老爷子不停地摇头:“从2000年开始,各商业银行从乡镇大幅退缩,加上以前的农村合作基金会被关闭了,现在农村就金融部门当成了包袱。尽管振农集团在全省有知名度,由于它是民营企业,贷款很是困难,张振农性格相当地强,听说与金融部门关系很僵,他搞集资或者说是非法吸储,是被逼的,情有可原。”   侯卫东听到了太多同情张振农的评论,这更引起了他的兴趣,一路上与祝老爷子探讨着商业银行陆续退出乡镇一事。   在院子里,与张姨见了面。与几年前相比,两位长者几乎保持了原来的模样,以前就是老人,现在还是老人,没有年轻,也没有显得更老。   侯卫东感慨地道:“张姨,以前我退休了,也想办法到郊区找一套房子,享受田园风光,这些年忙忙碌碌,眨眼间就过了。回想起来,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张姨笑,“黄瓜才起蒂,你就想着退休,还早着呢,等祝焱退休十年以后,你才考虑退休的事。”   如今岭西省委组织部长的职务一直悬而未决,祝焱仍然是热门人选,此事侯卫东看得很清楚,他的层次还触及不到如此高度,只能看看而已。   晏春平接过鱼蒌子,提着刀,在外面剖鱼。   吴波是第一次到祝家,他又是学专业出身,不擅长交际,就规矩地坐在客厅里,听着祝老爷子与侯卫东吹闲牛。听了一会,忍不住道:“对于商业银行逐步从乡镇退出一事,我有想法,从带动内需来看,农村信用社、基金会以及商业银行还是应该合理布点,省金融办在去看给省政府去过相关报告,只是石沉大海,没有反应。”   侯卫东鼓励道:“你是学金融专业的,有什么好建议?”   吴波道:“省金融办的全称是省金融服务办,挂靠在省政府办公厅,如此机约设置,不能充分发挥金融办的职能,导致金融办沦为给领导写材料的部门,收集点数据,报报表,这就是最主要职责。如果不进行改变,省金融办可有可无,直接可以从人行和银监拿数据就行了。”   “我认为,金融办应由省金融服务办改成省金融管理办,加强监管职能,省属金融国资应该由金融办管理,还可以增加对地方小额信贷、担保等机构的管理和金融对外交流职能。”   侯卫东是省政府副秘书长兼任金融办主任,工作重心放在了副秘书长的岗位上,扩大了金融办的职权,对他没有决定性意义。吴波情况不同,他是省金融办常务副主任,金融办权利扩大,他的份量将会大大增加,因此,他一门心思想游说侯卫东。   侯卫东没有轻易附和,道:“省金融办扩权,那么银监部门做什么,是不是对金融过度干预。”   几人在楼下聊着男人们的话题,祝梅回到楼上,她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在她身旁小桌上,摆着一张照片,这是她和李晶、小丑丑的合影,背景是白宫。 第778章 集资(下)   吃了午饭,侯卫东带着晏春平和吴波这才前往铁州龙堂县。在告辞前,侯卫东在院子里给祝梅发了一个短信,道:“我有事走了,祝愉快。”   祝梅心不在焉地坐在画板前,听到短信声,便拿了起来。她在赴美治疗前一直依赖手机与外界交流,对短信敏感得紧,看罢短信,走出门,站在走廊上,见到侯卫东正与爷爷在握手。   五人出了院门,沿着小河前往公路,冬日多衰草,河水浅且清。侯卫东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线之中。   吴波中午喝了几杯酒,趁着与侯卫东单独相处的时机,说话也就放开了,道:“秘书长,岭西金融办很尴尬,在很多省份,对地方金融机构的监管权都归金融办,而我们是归财政厅,这是对金融办职能的弱化。”   侯卫东没有回答,认真听着。作为金融办主任,他对于金融很陌生,听一听吴波这种资深人士的建议很有好处。   “省金融办应该是金融管理办,管理和服务只差两个字,职能大不一样,而且,金融办现在属于省政府办公厅,多数省份都是直属于省政府。”   侯卫东边听边行,要上主公路之时,他这才接了吴波的话头,“金融办的产生与98年成立的大区行有关,也与今年启动斩农信社改革有关。”他举着手指,道:“金融办要制定本地金融业的发展规则,综合研究促进本地金融发展的地方政策;协调金融机构,为当地经济提供金融支持与服务,定位还是在协调。”   当了金融办主任以后,侯卫东也下了功夫,如今并不太外行,他听吴波说了许久,在最关键的地方发出了自己的观点。他作为金融办主任,他的观点就是金融办的观点,吴波作为副主任,他的观点只能代表他个人。   吴波见自己的意图完全没有被侯卫东接受,仍道:“秘书长,如果不重新定位,金融办就可有可无,沦为边缘机构。”   侯卫东道:“目前各地金融办正在进行探索,小额贷款公司、融资性担保机构进行市场监管和风险处置,培育和监管产权交易,柜台交易市场等区域金融市场,这几项职能暂时还不能拿到金融办,水到渠才成,水未到,渠不成,这事得等待时机。”   吴波是省政府有名的金融专家,在人民银行工作多年,素来自负,侯卫东从来没有在金融部门工作的经历,这让他自然而然在专业上对侯卫东有所轻视。此时自己的意见完全没有影响到侯卫东,让他气馁又失望。   走上主公路,侯卫东道:“金融办的职能可以摸索,但是不必急于改革,下一步如何走还得请吴主任多研究。今天我们的工作重点是振农集团,这事你有什么看法。”   吴波有了情绪,就不愿意深入交谈此事,道:“张振农就是非法吸储。”   侯卫东在地方工作多年,对社情民意知道得颇为清楚,道:“从2000年起,国有银行进行了商业改造,乡镇市场运营成本高,盈利性较差,农业银行、工商银行的分理点大面积收缩,这才是张振农事件的背景,不认识到此事的背景,就不能很好把握立场。”   吴波听见侯卫东带着倾向性,忍不住道:“情有可原,法无可恕。”   侯卫东道:“话说起来简单,可是情为什么可原,法为什么无可恕,坐在办公室是无法准确了解,还得到实地走一走,否则总是看瓶中花,看得清楚,却无香无质。”   进入了铁州境内,侯卫东透过车窗,看着远处的群山,思绪不觉回到了那一日,在那一日,他驾车与郭兰飞驰进入群山,渡过了经常回忆的一天一夜,此情此景,让人恍然入梦。   小车从高速路上飞奔,从铁州城区开过。   从高速路上可以看见铁州城内的高楼。高楼足有十几幢,约莫在二十多层,在中午的暖阳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在岭西,除了岭西市,就数铁州的高楼最多。   以前在益杨开发区之时,在高速路口修了几幢楼,当时觉得挺不错,用现在的眼光来看,整个设计还是差了档次,预留空间不足,房屋密密麻麻,楼房外形不够讲究,没有预留空调位置,外阳台也朝着大街。如今一下益杨高速路口,满眼都是楼上晾晒的衣物,给人感觉很是凌乱。楼已建成,无法推倒重来,这让侯卫东深觉遗憾。   两辆小车驶离铁州以后,很快进入龙堂县新区。   龙堂县是距离铁州最近的县,与沙州的益杨县差不多,总体上来说,龙堂县的经济和城市建设略强于益杨,但是两个城市没有级差,仍然在一个水平线上。   振农集团位于龙堂县新区,新区街道宽阔,绿化得很好,与其他新区相比,都存在路灯比行人多的现象。   到了一个人口和房屋相比集中的街道,晏春平回过头,问道:“秘书长,行程如何安排?”   “先到振农集团去看一看。”   得到指示,晏春平对驾驶员于飞跃道:“你稍停,我去问一问振农集团。”见一位中年人走过,小车开了过去,晏春平摇下玻璃窗,礼貌地问道:“请问,振农集团怎么走?”   中年人见到了两辆岭A牌照的车,给了晏春平一个白眼,嘴里咕噜着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最好翻车。”   又问了一个中年人,仍然是如此态度。   晏春平很有些惊讶,对于飞跃道:“龙堂人的素质真低,连问路都没有人回答。”   于飞跃指了指窗外,道:“前面有一个环卫工人。”   于飞跃是岭西交警,那日与侯卫东偶遇,便被借调到了省政府办公厅,成了侯卫东事实上的专职驾驶员。他与小车班其他司机不同,其他司机多是事业编制的工人,于飞跃则是正儿八经的公务员身份。   用一位公务员来当驾驶员,这是侯卫东自己的想法。他是厚道之人,若是身边人跟随自己辛苦一场,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会过意不去。可是硬要违反规定将身边人事编转行编或者工人转干部,不仅难度大,而且说出去也不中听。   借用公务员来当驾驶员就是一个擦边球,如果于飞跃工作出色,提拔使用不费周折,如果于飞跃工作有问题,退回交警部门就行了,也不至于留在身边为难。   车停在环卫工人身旁,晏春平再次发问,这一次他学机灵了,道:“你好,我们来振农集团联系业务,请问振农集团怎么走?”   环卫工人听到了晏春平的问话,道:“振农集团,这一片都是振农集团,你们具体找那个地。”   晏春平道:“我们要到振农集团的大门。”   环卫工人顺手指了指,道:“有好几个大门,转弯是最大的门。”   大家将信将疑地转过不到二十米的转角,迎面就有一个硕大的镰刀,在镰刀后面,振农集团四个大家闪闪发光。   看着这把大镰刀,侯卫东顿时想起了以前庆达集团小广场上昂天向上的挖机,心道:“人的成长轨迹会在头脑中打上深深的铬印,看着这把大镰刀,就明白振农集团是什么企业。”   振农集团从外面看起来象一个企业,走进里面,仍然是一个企业。但是,这个企业和改革所追求的现代企业并不相同,就算没有深入了解这个企业,站在振农集团大门朝里望,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这里是一个社会,而并非一个企业。   晏春平带着小车去找宾馆,侯卫东和吴波两人随意逛着。   振农集团里面就如国企老企业,里面有厂房、街心花园、有小学,还有振农医院,老人和小孩子悠闲在路边和花园中玩耍,穿着工作服的行人不时从五人身前走过。   侯卫东对吴波道:“从第一感官来看,振农企业是什么样的一个企业?”   吴波在办公室里接触了振农集团不少材料,纸上得来终觉浅,此时站在振农集团的街道上,他脑子里的数据变得立体起来。他想了想,仍然坚持着自己的观点,道:“振农集团是为当地老百姓做了好事,但是,非法吸储就是非法吸储,他违法了。”   听了吴波一成不变的回答,侯卫东对他的看法反而有些变化,他坚持的是自己的观点,很有学者的气质,比很多没有任何原则只看上司表情的官员要可爱得多。   基于此,侯卫东没有将自己的意识强加给他,只道:“这两天,我们就沉下心来,在这里住两天。”   两人慢慢逛着,也来到了振农宾馆,晏春平办好了房间登记,在招待所登记处张望着。   进了房间,侯卫东真的有时光倒流之感,这个宾馆简朴而干净,厚重木质衣柜,实木的桌子,与以前的沙州学院宾馆颇为相似。他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抽烟,心道:“没有想到郭兰还有这样一位表叔,她以前从来没有提起来。”转念又想到:“有事没事谁把表叔挂在嘴边,郭兰在我面前不提表叔,太正常不过了。”   他想起了郭兰所托之事,打通了郭兰的电话,道:“你好,我是侯卫东,你表叔张振农的事情,现在情况如何?”   郭兰道:“表叔现在还没有回来,情况不太清楚,只是公安机关询问了不少人,估计还是扩大范围。你有什么新情况。”   自从别离以后,侯卫东一直未与郭兰联系,此时清晰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不徐不疾,温文尔雅,听到耳中很是舒服。   “张振农是全省著名的企业家,此案涉及面广,代表性强,省政府很重视,我带着金融办的同志已经到了振农集团,实地看一看情况。”   郭兰声音微微提高,道:“你在振农集团?”   “才到一会,住在振农宾馆。”   郭兰正站在阳台上接听侯卫东的电话,她抬头望去,正好看到站在宾馆窗前打电话的侯卫东。 第779章 短暂的时光(上)   振农宾馆与对面小楼相对而立,中间只有二十来米,二十来米有街道、小型绿化带和人行道,这是振家集团最标准化的布置,也是最普通的一段社会。   小楼带着斜顶,与其他小楼的格局一样,普通,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郭兰站在小楼的阳台上,目光注视着侯卫东。   侯卫东感觉到了这一道目光,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阳台上的郭兰。   两人的眼光瞬间就胶着在一起,各自拿着手机,却不再说话,隔着二十米的空间互相望着。这一刻,两人除了凝望,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有做。   过了好一会,侯卫东反应了过来,对着手机温柔地说:“你也来了,住在对面?”   “振农表叔的家就在这里。”   侯卫东尽管收集了振农集团不少资料,也知道张振家很低调,却没有想到堂堂董事长居然住在这样的小楼里,吃了一惊,道:“张振农是董事长,怎么会住在这里。”   对面的楼房在振农集团的社区里,毫不起眼,如一位面容平庸的中年男人,混入人群中就再也无法让人想起。   “振农表叔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也是一个犬儒主义者。他的集团资产过亿,管理着十几个工厂,建有学校、医院,可是他没有专车,没有好衣服,吃着粗茶淡饭。老妈还到家里糊盒子,他的儿子读大学还得自己打工,这样的企业家难道会违法。”郭兰的声音格外清晰,她平常说话总是风轻云淡,因为表叔受到了不公,她的语言就比寻常要激烈。   郭兰出来工作就在组织部,组织部的同志嘴上把着门,措词讲究严谨,她说话原本就带着书卷味,在组织部工作数年以后,语言更是严谨,如今天这样直抒胸臆,甚为少见。   侯卫东道:“我到振农集团来,就是实地走一走看一看,了解真实情况。”   “希望你到群众中走一走,他们的说法才是最真实的。”   侯卫东不再谈工作上的事情,他一字一顿地道:“我要见你,等一会我开车到外面的镰刀处,你过来。”   在他心里,欲望与道德一直在反复搏斗,相互拉锯着,轮番占着上风。此时眼见着对面楼上的郭兰,他便毫不犹豫地尊从了内心的真实愿望,立刻与郭兰见面的想法就是夏天最猛烈的暴雨,从天而降,无法躲藏。   郭兰内心同样在挣扎,听到了侯卫东稍显霸道的语言,这是侯卫东帮她作出了选择。她长舒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客厅中的母亲与表婶,轻声“嗯”了一声。   侯卫东挂断电话,来到隔壁,对晏春平道:“我有事出去一会,有事电话联系。”   晏春平正在和吴波两人争论着什么,闻言马上站起来,道:“我去叫于飞跃。”   “我自己开车出去,叫小于休息。”他又对吴波道:“明天暂时不通知县政府,我们就在外围摸一摸情况,找机会到振农集团家里去坐一坐,最好找到了几户借款人,在他们手里看一看借款凭条。”   拿着钥匙,侯卫东稳重地出了门,到了楼梯处,他的稳重不翼而飞,一路小跑,下了楼梯。走到宾馆前台之时,他放慢了脚步,两眼不斜视,不疾不徐地出了宾馆。   坐上了车,他放下前车镜,打量了自己的面容。到了省政府以后,他在工地上的时间明显减少,脸上皮肤较之以前白了许多。他摸了摸下巴,心道:“黑一点看上去更男人味,现在长得太白了,以后要注意户外运动。”   小车在穿着振农集团工作服的行人身旁穿过,停在了振农集团标志性镰刀之下。侯卫东如潜伏在敌人内部的地下工作者,透过倒车镜注视着大门。郭兰穿着短大衣走了过来,在倒车镜里,她比平常在胖一些,更加生动。   上了车,侯卫东与郭兰对视一眼。   “到了上海,你比以前更朴素了。”   “我化了淡妆。”   “要热风嘛。”   “嗯。”   “开车出去转一转。”   “嗯。”   两人各在一方,互相思念着,谁知见面情更怯,心里的话明明可以用箩筐来装,说出来却是不咸不谈几句。   小车迅速开出了龙堂县,沿着高速路上了第一次见面的风景区。在高速路收费站前,侯卫东将车靠了路边,俯身过去,给郭兰带上了安全带。这是一个很亲密的动作,郭兰的发丝轻轻拂过脸颊,让他感觉很痒。郭兰身上散发着淡淡茉莉花香,沁人心脾。   过了收费站,侯卫东将车载音响打开,《离家五百里》优美的曲调从小车的各个角落迸将出来,音符如肥皂泡一样在密闭空间中左冲右突。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   郭兰特别熟悉这首歌,随着音乐轻轻地哼唱着。小车密闭性能很好,车载音响挺棒,车内回响着音乐声和她轻柔的呤唱声。这是两人的世界,密闭的小车在高速移动着,形成了一个独特的世界,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   远远地看见了高速路出口,侯卫东飞快地看了一眼副驾驶位置上的郭兰,郭兰安安静静地坐在了椅子上,听音乐,看两旁飞驰而过的风景。   在上海读书这一段时间,她接触最多的是前室友张永莉,两人关系相处得挺好,对于张永莉来说,大姐姐郭兰的生活方式太沉旧了,在无人之时,经常苦口婆心地劝导着她。虽然郭兰并没有完全接受张永莉的思想观念,可是潜移默化之下,两人都互相影响了对方。   郭兰走出表婶家门之时,将所有的犹豫与挣扎抛在了脑后,至少,在这一个短暂的时间里,她将痛痛快快地爱一回,作一回真实的女人。   小车上了风景区,树木顿时高大且密集起来,浓浓的绿意将世界笼罩。   开进了风景区最豪华的假日酒店,侯卫东并没有马上下车,他坐在驾驶室观察了一会,在酒店的院子里,停了几辆车,都是岭B牌照,而且从车牌的号码来看,这几辆车也不是铁州的官车。   探明情况,侯卫东这才下车,出去到前台做了登记。   上楼之时,侯卫东牵了郭兰的手,两人十指相交,紧紧握在一起。   进了房间,等到服务员离开,侯卫东捧着郭兰的脸颊,道:“让我好好看一看。”郭兰头微微抬起来,带着三分羞涩、三分矜持和四分幸福,道:“我经常在梦中见到你。”   闻听此语,侯卫东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怜爱,道:“我对不起你,无法给你一个家,甚至是一个承诺。”郭兰伸出纤纤手指,放在侯卫东嘴唇,道:“别说这些,难得有机会在一起,让我们融入到大自然之中,忘掉所有人所有事所有烦恼,只有我们两人在一起。”   “好,这属于我们两人的时间。”侯卫东取出了手机,原本想关掉,可是作为省政府副秘书长,关掉手机是不明智的行为,他稍稍犹豫,还是将手机调整成了静音模式。   调整了手机模式,侯卫东和郭兰进了屋。   郭兰脸色红润,坐在沙发上,身体有些僵硬,手脚没有地方放置。   侯卫东推开门,伸头看了阳台,又将通往阳台的门关紧。从桌子里拿出空调摇控板,调到致热模式,27度。   郭兰看着侯卫东忙来忙去,等到他开空调之时,脸更红,下意识地用手指绞着围巾。尽管从表婶家出来就知道此事,可是当真面对之时,她的一颗心还是象要从胸腔里迸出来。   侯卫东开了空调,又烧了开水,取了要付费的好茶叶,泡了茶水,端来放在了郭兰的桌前。   做了这些事情以后,他拉着另一张椅子,坐在了郭兰身旁,随后又站起来,用手探了探空调的风口,道:“温度起来了。”他脱掉了外套,挂在了旁边的衣架上。   郭兰也感受到了热度,站起来,取下围巾,挂在了衣柜的衣架上。然后又脱下了短大衣,也挂在了衣柜的衣架上。   侯卫东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到郭兰将大衣挂好,他上前一步,从身后抱住了郭兰。   这是一具柔软、轻香而火热的身体,侯卫东紧紧抱着,在她的耳边低语:“我爱你,兰。”听到“兰”的称呼,郭兰似乎进入了热带海洋,无所不在的温暖包围着她。她转身,紧紧抱着侯卫东,喃喃地道:“我也爱你,卫东。”   热吻之后,侯卫东额头上已有汗水,他抚摸着郭兰光滑的后背,道:“我们去洗一洗。”   郭兰满脸红晕,道:“我先去洗。”   侯卫东坚决地道:“不,一起洗,你要帮我搓背。”   “我没有帮人搓过背。”   “不会就学,简单。”   侯卫东抱着郭兰进了卫生间,卫生间开着一面窗,窗外可以看见远处山峰上的森林。   “卫东,关掉窗子。”   “窗外景色宜人,又是大山之颠,何必关掉。”   郭兰娇羞无比,抱着双臂,道:“关掉嘛。”   等到卫生间窗户关掉,就听到哗哗流水声,还有悄不可闻的说话声、呻吟声。 第780章 短暂的时光(中)   侯卫东和郭兰并排而立,站在窗边,看着远山。   远处的山峰被森林被包围,山风吹来,整座山似乎都在摇晃。而夕阳挂在山顶,鲜红如岭西特产咸鸭蛋。   “我们到山里走一走。”郭兰握着侯卫东的手,指着远处的森林。   侯卫东在省政府的简报中偶尔看到在铁州这一带山区里野猪数量很多,但是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太珍惜与郭兰在一起的短暂时光,不忍心拒绝。   下楼,到了前台,侯卫东在招待所订了晚餐,与郭兰朝外走去。服务员正想提醒“有野猪,在黄昏别走到森林边上”,桌上电话响了起来,等到她接完电话,侯卫东与郭兰开着车已经出了宾馆。   沿着山边小道开了一会,侯卫东将车停了下来,此处有一条石板路可以上山,山顶有一个亭子。   手拉着手,两人如青春少年一般,在林间小道穿行,郭兰此时将所有的面具和重负都卸了下来,摘了不知名的小花朵,编成了两个简易花环,给侯卫东戴了一个,又给自己戴了一个。   上了亭台,视线豁然开郎。半空中挂着耀眼而柔和的太阳,远处是时隐时现的铁州大城。山风吹过,树木发起哗哗声响,侯卫东与郭兰手握着手,心连着心,与大自然融和在了一起。   等待太阳彻底落下山坡,侯卫东这才与郭兰离开了亭台,郭兰挽着侯卫东的胳膊,随手扯了一枝枯草,拿在手里挥动着。这短暂的幸福时光,两人暂时忘记了一切,单纯地沉浸在幸福之中。   眼见着就要走上公路,侯卫东突然感觉到一阵异样,他脑中猛地闪出了“野猪”两个字眼,马上将郭兰拉到身边。郭兰感受到了他的异常,问道:“有什么事。”   侯卫东没有回答,此时他耳中听到了树枝晃动声,在身前十来米的小道上,出现了一头长着獠牙的野猪。   这是一头猥琐且眼中闪着黄光的野猪,体形瘦长,很矫健,定定地看着两人。   面对着危险,侯卫东格外冷静,环顾四周,小道边恰有一株大树,他对郭兰道:“你先上树。”然后不由分说地抱起了郭兰的双腿,将其托上肩头。   郭兰是第一次在野外遇险,被侯卫东抱起以后,她双手就抓住了壮实的树枝,侯卫东再一使力,她就够着了树枝,摇摆几下,站在了大树的分叉处。   这是一头黄昏出来觅食的孤独野猪,体形庞大。由于其孤独,就更加具有攻击性。它有着黄蒙蒙阴沉沉的眼光,嗅觉特别灵敏,闻到人味,猪脑袋很快醒悟了过来,嚎叫一声,朝着面前的人冲了过去。   侯卫东刚把郭兰托上大树,就见到野猪冲了过来,此时上树显然来不及了,他一眼瞥见路边有一截两米多长的树枝,飞快取过来。树枝并不粗,用来作木棍有些勉强,断茬处很是尖锐,可以当作刺刀来用。   等到野猪逼近之时,侯卫东照着它的眼睛部位猛地刺过去,手臂感到了一阵大力撞来,“咔”地一声,树枝断了。   他向左一跳,与野猪擦身而过,朝前方下坡方向跑了几步,如猿猴一样连跳带爬窜上了一株大树。   野猪转过身体,追到树下,气急败坏地用头猛撞大树。这株树有脸盆粗,并不容易被撞断,侯卫东也就气定神闲,低头看野猪,发现野猪眼部插着一截断枝。   “卫东,受伤没有?”郭兰站在树下见到了侯卫东与野猪电光火石一般的搏斗,她喉咙发紧,声音发涩。   “没有,你站稳,别掉下来。”侯卫东低头向下看,所站的树叉离地足有两米多,自己居然就轻易地上来了,人的潜力无穷,今天是被野猪给逼了出来。   两株树相距约有四五米,两人隔空相望,小道上一头受伤的凶狠野猪。   “郭兰,你带手机没有?我的手机掉在了地上。”侯卫东想用手机寻求增援,这才发现手机在爬树时掉在了地上,正好在受伤野猪身旁。   “我的手机放在房间里,没有带。”   侯卫东一直保持着头脑清醒,见郭兰说话带着哭腔,心中着急起来。他仔细观察了环境,见自己所站的树与郭兰所站的大树树枝相连,便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要爬过来,你别怕。”   “不,危险。”   “没事,树枝都有碗口粗细。”   侯卫东小心翼翼朝另一株树爬了过去,来到两树交汇处,郭兰紧张地不敢再看,可是又不能不看,不停地祈祷。   还好,侯卫东顺利地转移了过来,两人在树叉处相遇。郭兰紧紧抱着侯卫东,梨花带泪,泣不成声。   站了十来分钟,郭兰平静下来,天色渐渐暗了,森林掩在了黑暗之中。在傍晚在树林小道里散步,是浪漫。此时黑灯瞎火被迫呆在树上,树下还有一只长着獠牙的野猪,这种接近于祖先的生活方式,实在不是那么好玩。   森林中一只大鸟在叫,声音凄历,山风吹来,郭兰牙齿不由得颤抖起来。侯卫东将她抱在怀里,絮絮地说着话。   “好冷,我怕坚持不住。”   “别怕,我估计酒店会找过来。”他开了玩笑,道:“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正确的,若是我一个人站在树上,现在肯定难受得很,和你一起在树上,我还嫌时间太短。”   ……   “你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身体素质还是这样出色。”郭兰又道:“野猪没有动了,不知是不是走了。”   侯卫东仔细观察树下,道:“那家伙还在,只能在这里等待。天亮以后,野猪肯定会离开。”   过了一个小时,一辆小车开了过来,停在了侯卫东放在公路的车前。几个人听到侯卫东的呼喊声,朝着山上走了过来。   侯卫东大声提醒,“有野猪。”   “不怕,我们手里有枪。”   几个男人端着猎枪小心翼翼向前,走近树前,手电光集中在了一头野猪身上。这头野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没有了刚才的凶悍。   “野猪死了,下来吧。”一人来到树边,用电筒照了照树上的人。   侯卫东滑下树,腿不由得软了软,他站在两秒,将郭兰从树上接下来。   “谢谢,你们不来,我们就惨了。”侯卫东下地以后,与众人挨个握手。   “请问,你们是专门来找我们吗?”   “我们是巡山队,宾馆给我们打电话,说是有客人外出未归,这几年山里野猪多,大家都紧张。”带头的汉子举起大姆指,道:“老兄,你牛啊,一猪二虎三熊,落单的野猪最凶,居然被你用树枝戳死了。”   几个汉子都是山里人,知道野猪的历害,对侯卫东都表示佩服。   侯卫东到风景区来,最怕被外人所知,此时他不愿意声张,道谢以后,将野猪交给几个汉子,然后开车回到宾馆。   进了宾馆房间,郭兰转身抱着侯卫东,在其耳边道:“你是真正勇敢的男人,我爱你,卫东。”   昨晚侯卫东的表现与官职等社会附带的背景无关,纯粹是一个男人面对危险的紧急反应,是一个男人最真实的本质表现,让郭兰认识到什么是男人。她主动吻着侯卫东的额头,眉毛、眼睛,然后亲吻着嘴唇。   第二天一早,侯卫东打电话要了早餐,在电话里,服务员道:“先生,铁州晚报的记者听说你赤手空拳打死了野猪,要来采访你。”   侯卫东吓了一跳,忙道:“让他们别来,我有事马上要走。”   郭兰从卫生间出来,她脸色红润,肌肤细腻。侯卫东眼前一亮,道:“你真美。”   “谢谢。”   “有记者来采访我们打野猪。”   郭兰楞了楞,主动道:“那我们不吃早饭,赶紧走吧。”   小车沿着森林大道下了山,当离开风景区大门之时,郭兰低语道:“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闻听此语,侯卫东心里如被揪了一把,他无法给郭兰作出任何承诺,对于如此美丽善良的女子,实在太不公平,这也是他心中最为纠结的地方。   到了龙堂县,两人彻底回到了现实之中。郭兰内心有隐隐的惆怅,只是听音乐,不说话。   侯卫东道:“今天上午我要与你的表婶见面,听一听她的意见,然后与市、县相关部门作一次沟通,金融办吴主任还要作一次暗访。在省政府,我会秉公直言。”   “我听表婶说,有一些村干部在村里做工作,要求不准给振农集团提供证握。”   “消息准确吗?”   “只是听表婶说,未经证实。”进了龙堂新区,在距离振农集团还有好几百米之时,她道:“我就在这里下车。”   车停下,郭兰飞快地吻了吻侯卫东,道:“你不要考虑我的因素,别为难。”   “我明白。”   下了车,她挥了挥手,道:“你走吧。”   小车发动以后,她站在路边,看着小车慢慢地开走。   侯卫东开进振农集团,在招待所门口,见到了三俩小车,清一色的奥迪车,见到这几辆车,他便明白了自己惊动了龙堂县的领导。   果然,当车刚刚停下,从招待所的门洞里走出了几个中年人,一人大步走在最前面,老远就伸出手,道:“秘书长,欢迎到龙堂县检查工作。”   旁边又走过来一人,满脸笑容,介绍道:“这是县委高书记。”   侯卫东与高书记握手,暗自琢磨道:“这位高书记来得好快,也不知他是什么态度。” 第781章 短暂的时光(下)   高真将侯卫东请到了龙堂县委接待中心,两人要了一个单间,闭门谈事。   进屋坐下,高真笑道:“秘书长是我们县委书记的骄傲,当年我当县委书记未满四十岁,在铁州引起了轰动,我记得秘书长在成津当县委书记时还不满三十岁,在岭西历史上省屈一指。”   侯卫东当过县委书记,人亦年轻,在高真这位老县委书记面前就没有摆省政府副秘书长的架子,道:“我查了省志,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不是我,而是刚解放时的一位县委书记,从部队下来的,刚好27岁,年纪不大,是老革命。”   高真道:“我知道这位老领导,后来当了茂东地委书记,死在了造反派手中,脑袋被碰了一个大口子。”   略作寒暄,进入了正题,高真道:“杜县长到铁州开会去了,今天由我向秘书长报告龙堂县的工作。”   侯卫东敛了笑容,道:“我来了解张振农的事,原来计划先到实地作个调研,然后再与县、市领导交换意见,今天既然遇到了,我想听听县里对张振农以及振农集团的意见。”   袁真略作沉默,道:“张振农在龙堂县是名人,他与其他富翁不一样,生活俭朴,在龙堂县很有威信,县里下这个决心不容易,是经过慎重考虑……”   听了完整的案情介绍,侯卫东有意道:“我住在振农集团,听了职工几句闲言,他们普遍对张振农抱屈。”   袁真道:“这一点就是此案的特殊性,我们为什么要下决心,基本两个原因,一是由于振农集团非法吸储,振农集团四周原本有农行和信用社网点的业务量大大减少,金融部门数次到县里反映,这一个并不是主要原因,算是一个诱因。”   二是县里对于未来风险的考虑,为了处理此案,县里对红高粱快餐连锁有限公司、中恩教育集团、铁佛一心副食合作商店等非法集资案进行了研究,这几个案子最终都破产于资金链断裂。最终兜底的还是政府。   “振农集团是以高于银行同期存款利率、承诺不交利息税等方式,出具名为‘借款凭证’或‘借据’实为存单的制式凭证,向社会公众变相吸收存款,目前已涉及数万人。这么大的数字,县里不得不慎重,若是振农集团有一天破产,数万人就是炸药桶,县里既然看到了问题,必须有所措施,否则就是失职。”   侯卫东作过地方官,很明白袁真的潜在之语:“振农集团至少有非法吸储的嫌疑,县委县政府不采取任何手段,若有一天振农集团资金链条断裂,则必然酿成涉及数万人的群体事件,县委县政府就是失职、渎职,主要负责人要对此负责。在此时处理张振农是县委县政府唯一的选择。”   侯卫东暗道:“如果我是龙堂县县委书记,也还是要按照这一套逻辑对张振农进行处理。法院认定张振农有罪,则县里的行为就得到法律支撑,法院认定张振农不是非法吸储,县委县政府同样也能得到法律支撑。县委县政府就可以免责,可退可进,唯一受影响的将是振农集团的发展而已。”   袁真一直在观察着侯卫东,此时见这位年轻的秘书长脸上一幅波澜不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态度,心里不禁有了几分忐忑,暗道:“侯卫东这人年纪轻轻,道行不浅,他代表省政府而来,到底是什么态度。”   有了这个心思,袁真找了借口,悄悄出去,给铁州市委书记蒋玉楼打了电话,汇报了此事。   蒋玉楼听说是侯卫东到了龙堂县,不以为意地道:“你给卫东说,中午在到铁州来,我请他吃饭。”   袁真没有弄明白蒋玉楼和侯卫东的渊源,心里觉得这样请客不太礼貌,有些迟疑,却又不敢多问。回到了房间,小心地问道:“秘书长,我刚才接到市委蒋书记的电话,他在铁州请您吃午饭。”   侯卫东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看了手表,道:“袁书记,我把省金融办常务副主任吴波留下来,他还有一些具体事要了解,我们十点半出发到铁州,蒋书记是老领导,不能让他来等我们。”   袁真听了侯卫东口气,便明白他与蒋玉楼肯定要什么特殊关系,心底彻底放松下来,他笑呵呵地道:“龙堂县虽然不是全国有旬的风景区,但是也有几处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好景致,午餐以后,如果蒋书记没有其他安排,我请秘书长尝一尝新鲜正宗的野猪肉。”   提起了野猪肉,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在树下渡过惊险时光,当时惊心,事过境迁以后却很值得回味。   在回到宾馆房间之时,侯卫东给郭兰打了电话。   “我要到铁州去了,你什么时间回去。”   经过了风景区激战野猪之事,郭兰与侯卫东的关系无形之间亲密了许多,她道:“我还要等几天,陪一陪表婶。”   “那你到岭西来吗?”   “说不清,多半不会。”   “那我走了,你保重。”   “你也一样。”郭兰加了一句,道:“振农表叔的事情你别为难。”   “我知道如何处理,以事实为依据,法律为准绳,同时考虑客观的情节。”   两个人道德和法津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使两颗相爱的人只能远远地张望着,蜻蜓点水般的相会总是那么短暂,而且,幸福过后则是烦恼。   匆匆到了龙堂县,见了振农集团最真实的一面,这是未经加工的真实情况,比文字材料更加有力。又与县委书记袁真进行了交流,这也是很重要的信息来源。   所谓兼听则明,就是要听取方方面面的意见,而不能事先预设观点。若是预设了观点,以后的事情就会选择性失明。   进了铁州,与蒋玉楼见了面。侯卫东还是祝焱秘书之时,蒋玉楼已经是省财政厅副厅长,如今侯卫东成了省政府副秘书长,蒋玉楼成为了岭西第二大市的市委书记。   蒋玉楼的成长轨迹很正常,时间也合适。相较之下,是侯卫东成长轨迹有些另类。   吃饭前,蒋玉楼和侯卫东在会客室见了一面,蒋玉楼是财政厅出身,专业知识丰富,态度鲜明:“尽管学术界对张振农抱有同情态度,尽管民间对金融有要求,尽管现有的金融制度有不足,尽管张振农和振农集团这几年带领农民脱贫致富,但是,这些都不是违法的理由,在现行法津未改变的情况下,铁州市委市政府没有任何理由为违反企业开脱。”   “以上的几个尽管,只能作为情节在量刑上给予考虑。当然,这是法官们的事情,我作为市委书记管不了这么细。”   侯卫东照例是多问多听少说。袁真和蒋玉楼的观点一致,代表了铁州官方的态度。   十分钟,正事谈完,蒋玉楼一挥大手,道:“卫东老弟来了,今天无论如何要喝一杯。”   宴会上,蒋玉楼言语风趣。酒至三巡,他讲了一个笑话:“当年对越还击,某团长英勇作战,不幸被流弹打飞了鸡巴。团长老婆年轻美貌,欲望正值当年,她清楚团长伤情。不由伤心地哭了。团长很懂人情,耐心地安慰道,孩子妈,别哭了,这几年什么招式都给你玩过了,还求什么呢?现在我都破格提拨为师长了,转业到地方也是厅级大官,难道一个厅级干部连一个鸡巴都不如。”   在座皆是相当级别的官员,见惯了世事,闻言都是哄堂大笑,宾主言谈甚欢,气氛热烈。   侯卫东年纪轻,又不太擅长讲黄色段子,就只是听,不讲。   离开了铁州之时,侯卫东靠着车上闭目养神,想起了第一次到省财政厅之时蒋玉楼严肃的样子,感叹道:“弱国无外交,同理,地位低的人没有社交。要是我的地位稍低,其一,根本见不到蒋玉楼,其二,就算能与蒋玉楼同席,他绝对是一幅苦瓜脸,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妙语如珠。”   他又想起了任林渡,论社交能力,任林渡比自己要强不少,可是现在的社会是强弱分明的社会,就算是任林渡与蒋玉楼有机会坐上一桌,蒋玉楼也绝对不会主动去讲黄色小段子。   回到了岭西,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突然接到省委办公厅赵东的电话,他的声音很急,“卫东,钱书记要见你。等一会省委办公厅的同志要同你联系。”   省委书记要召见省政府的副秘书长,这是很少见的事,侯卫东不禁有些紧张,道:“赵主任,钱书记接见我,为了什么事情,我好准备。”   “钱书记任省长期间,曾经到振农集团视察过一次。他看到了铁州龙堂县振农集团的相关材料,很重视。我给他建议,可以听一听省金融办的意见,他同意了。”   “赵主任,太感谢了。”   “你别客气,等一会的汇报一定要有料,否则好事会变成环事。”   上一次,侯卫东、洪昂、赵东三位沙州干部喝了小酒,畅谈了人生,在半醉中,有了些少年激扬的感觉。虽然没有桃园三结义,却互相引为知音。这之后,三人都忙,没有再次相聚,却一直有所联系。   侯卫东直截了当地问:“我的汇报要点在什么地方?”   “钱书记想听一听省金融办关于此案的想法,但是,他不仅仅单纯关注此案,更重要是全省的金融布局。”赵东加重了语气,道:“卫东,机会太难得了,你要赶紧作好准备。”   放下电话,侯卫东暗自感慨:“机遇真的是给有准备的人,若是我对张振农一案麻木,没有到实地去调查了解,这一次就要砸锅了。”他没有顾得上到医院看母亲,急急忙忙回到了省政府。   省政府副秘书长单独给省委书记报告工作,这个机会太难得了,若浪费这个机会,就真是暴敛天物。 第782章 机遇(上)   侯卫东经过反复思考,还是给省委常委副省长周昌全打了电话,报告了省委书记钱国亮要召见一事,并简要谈了自己的汇报要点。   听说省委书记要召见侯卫东,周昌全吃了一惊,侯卫东这个副秘书长是协助自己工作,钱国亮不找自己的问情况,却直接召见侯卫东,这就让他有些紧张和疑惑。   “为什么钱书记要召见侯卫东,难道对我不满,我的工作有错失?”   越级,分为向上越级和向下越级,两种越级都不符合官场规则。但是程度又稍有不同,向上越级是大忌,越级者自以为聪明,却经常死得很难看。向下越级者都是领导,中间层级的领导经常将火气窝在心里,敢怒不敢言,最多腹徘一句“四处插手”或者“管得太细”。   省委书记与副省长只是相差半级,实际权力相差得太大,因此,钱国亮越过周昌全召见侯卫东,周昌全连意见都几乎没有,反而想着自己是否有问题。   这就是官场人特有的思维方式,在官场的时间越久,留下的铬印就越深。   周昌全很随意地问道:“钱书记怎么突然想听金融办报告?”   他这是很委婉的询问,侯卫东听得明明白白,道:“据说他是看了铁州市委关于张振农的汇报。”   这两句话都很有深意。   省委办公厅通知侯卫东,并不会说明原因,只是出一个通知,“请某某同志几点钟到某某地方做什么。”这就是标准的通知用语,一般来说,不会附加解释,除非,出通知者与被通知者很熟悉。   侯卫东如此回答,说明他在省委办公厅有熟人,能了解到召见的来龙去脉。   周昌全便稍觉放心,在他心目中,侯卫东经过了成津县的锻炼以后,在政治上已经很成熟了。今天主动报告,就是成熟表现之一。对此,作为老上级,他很欣慰。   他略作沉吟,没有保留谈了自己的观点,又道:“我再提醒一点,钱书记最关注大局,岭西不仅是岭西省的金融中心,而是整个地区的金融中心。”   听了周昌全的交待,侯卫东背心上的汗水一下就流了出来,他接任省金融办的时间不长,调研工作刚刚开始,而自己又没有金融领域的工作经历,突然要向省委书记汇报全省金融布局之事,这个难度太大了。只是作为省金融办主任,为省委省政府在金融方面出谋划策,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他没有理由说自已还没有做好准备。   如果自己的不成熟的观点错误地诱导了省委书记,让钱国亮书记形成了错误的观念,自己则要成为岭西金融业发展的罪人。此时,他感到肩上如泰山一般沉甸甸的压力。   “每临大事有静气。”侯卫东作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看了看表,距离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对于飞跃道:“先回省政府,半个小时以后接我到省委,记住,半个小时,如果我没有下楼,记得给我打电话。”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将办公室反锁,随着门锁卡地吃了一声,他就完全投入到临时抱佛脚的工作之中。   打开电脑中的金融办文件夹,里面收集了一年来中央相关负责人以及省委书记钱国亮、省长朱建国针对金融领域的讲话,共计有二十七份文件。他扫了一遍文件题目,然后将钱国亮在全省银行系统的讲话调了出来,又将中央领导的讲话调了出来,迅速地拟定了一个简略的提纲。   时间太急,侯卫东只能如此,好在他当上了省金融办主任以后一直在苦学金融知识,也不算太外行。   当电话响起以后,侯卫东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是时间到了,他将最后提炼出来的观点打印出来,薄薄的一张纸,浓缩的是岭西省金融业的大政方针。   在车上,侯卫东闭目养神,尽量在脑中将中央领导的讲话和钱国亮的讲话串了起来,结合在省金融办了解的情况,形成了自己的三点看法,每个三点后面又有三个小点,三三一共九点。   到省委,与省委办公厅副主任赵东见了面,两人脸上都没有表情,很公式化地握手,只是握手之时互相加了劲。   赵东道:“钱书记很忙,只有十分钟,不要啰嗦,捡关键的讲。”   侯卫东点头:“明白,有什么要求?”   “金融布局。”   侯卫东进门之时,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到了战场,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提炼的观点如放电影一般在脑中过了一遍。   十分钟以后,侯卫东离开了省委,小车开出省委大院之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微微有些汗湿。   钱国亮身材不高,目光如鹰,等到侯卫东进门坐下,道:“你去过振农集团吗?”   “我刚从振农集团回来。”   “那你谈谈振农集团门前雕塑的看法?”   侯卫东大叫侥幸,“幸好我还算敏锐,及时到了龙堂县,否则第一个问题就要触礁。”   他略作思考,答道:“大镰刀是私营的涉农企业,我到了龙堂搞了两天调查,想得最多的不是这个案件本身,而是金融业如何为农业、农村和农民服务的问题……”   “要推动政银企合作,推动地方经济发展……”   “岭西应该在周边几个省形成金融高地……”   钱国亮谈到的几个问题,侯卫东都有所准备,虽然不深入,却很全面且观点正确,勉强应付了省委书记的询问。   谈话结束之时,钱国亮道:“金融办的理念跟得上发展,思维也清晰,只是深度不够,整体构架还缺乏,省金融办自己的力量不够,要组织全国顶尖的专家到岭西,进行高水平的调研,为省委省政府决策提供依据。”   省政府大院,周昌全让秘书楚休宏将所有客人挡住,专心专意等着侯卫东。等到侯卫东进了门,他却显得很轻松,悠闲地喝茶,看报纸。   侯卫东给周昌全当过秘书,两人互相都很了解,知道周昌全急于知道谈话内容,坐下以后直奔主题:“我汇报了六分钟,先谈振农集团及张振农的基本情况,用了两分钟,然后谈全省金融发展思路,约四分钟。”   “钱书记有什么要求?”   “钱书记指出,岭西经济整体崛起根在农村,杠杆在金融。金融业作为撬动经济发展的支点,契合了全国新一轮的区域经济发展大计,钱书记要求省金融办组织专家搞一个调研报告。”   “省金融办接受了一件光荣的任务,要求我们的工作要以建立区域金融中心为出发点,立足岭西,幅射周边数省,推进金融改革和创新、加快发展各类金融机构和发展多层次资本市场三大方面。”   听完侯卫东的汇报,周昌全放心了,道:“钱书记通过张振农的案子看到全省发展的短板,他高瞻远瞩,目光不仅是岭西省内,已将周边数省纳入了岭西的幅射范围,岭西经过近十年发展,实力增加了,现在要争取在全国的发言权。”   此时,他心里仍然有一个问题:“省委书记亲自召见省政府副秘书长,理论上正常,在实践上很少见,侯卫东能进入钱国亮的视线,绝对不会是偶然事件,应该是赵东在穿针引线。”   作为老领导,周昌全凭着直觉已经抓住了事情的真相,他暗道:“侯卫东翅膀也硬了,我不服老不行啊。”   由于侯卫东一直很实在很忠诚,并没有瞒着哄着,他因此对侯卫东很宽容,甚至还带着一丝欣赏。   在侯卫东离开之时,他拍了侯卫东的肩膀,真诚地道:“我们这一代人终究要退出历史舞台,岭西的未来要靠你们这一代,我会再送你一程,你要好好把握机会。”   进入省政府以后,侯卫东就如推开了另一扇窗。   以前他的目光总是盯着沙州一地,曾经走出了国门,见识了大洋彼岸的世界,但是他的思维仍然是沙州思维。来到了省政府出任副秘书长,往来多有省级领导,接待中央部委同志是寻常事,工作的参照物是全国同行,他的视野慢慢在扩大,心胸也越来越开阔。   历经挫折是成长,顺风顺水同样是成长,关键还是自己的态度。   从省政府离开,侯卫东到了医院,明天就是母亲做手术的日子,他请了一天假。   到了医院,大哥、二姐夫妻都在,侯永贵独坐在椅子上,闷着头,谁都不理。   刘光芬精神挺好,对侯卫东道:“刚才我和郭师母通了电话,她要来看我。”   侯卫东吓了一跳,问:“郭师母怎么知道你要手术?”   “我们互相留了电话,今天她打电话给我,我给她说了病情。”   郭师母以前为了郭兰的婚事,就托刘光芬在沙州公安物色合适人选,虽然事情没有办成,可是两人过年过节都要打个电话,寒暄几句,问问家长里短。 第783章 机遇(中)   侯卫东心里有两个纠结:   第一个纠结是火佛煤矿,进入2003年以来,全国煤炭突然卖疯了,价格接连翻番,而且供不应求。益杨县火佛煤矿资源厚,前期投入亦足,管理水平相较比其他小矿更高,于是变成了一头会造钱的怪兽,每月侯卫东看帐都会心惊肉跳。   当初侯卫东从周强手里买煤矿之时,正在仕途失意之时,走仕途或者走商道,两种选择还在心里徘徊。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短时间之内会由益杨县走向岭西,会由科级干部变成厅级干部。   在这个过程之中,侯卫东由于石场和煤矿被审查多次,从法律角度来看,这些产业属于刘光芬,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参与调查人心里都明白,这就是侯卫东的产业。   摸着石头过了二十几年的河,这个社会已经越来越宽容,火佛煤矿得来理由正当,经营合法,大家更多的是羡慕,口里或许还会义正辞严,心里则是不以为然。   进入省政府以后,事情发生了新变化。在基层,干部们实质上是都是执行者,是做事的,政治意味并不浓。到了省一级,政治氛围明显不一样,火佛煤矿便成为了侯卫东的一块心病。   侯卫东的政治意识在当了县委书记以后开始觉醒,到了省政府已经变成主动的意识,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政治家,火佛煤矿就是猴子的红屁股,随时会引起政敌的注意,会成为政敌的靶子。   但是,火佛煤矿是一座会造钱的机器,轻易放弃,谈何容易,他设想了好几种处理方式,都不理想。   政治理想与火佛煤矿,成为侯卫东的第一个纠结之处。   第二个纠结就是郭兰。   十年来,侯卫东与几个女子也有亲密接触。   段英是两个年轻人在迷茫之时的互相依靠,然后挺起胸膛,各自奔向自己的前程,各自追寻自己的幸福,回忆此事,他在心里并没有负担。   李晶成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她性格坚强、洞察世事,经过初入社会时痛苦的蛹化,终于破茧成蝶,成为自由的地球人。对她来说,侯卫东是生命中一次最美的邂逅。   可是郭兰不同,侯卫东与郭兰交往,深深在感觉到了对小佳的背叛,对于很多功成名就的男人来说,肉体上偶尔出轨,在他们的思维中不算背叛,只有心灵上的出轨才是真正的背叛。   侯卫东与郭兰远隔千里,却是经常仰望天空,思念着在上海的郭兰,这种思念,就是对小佳的背叛。扪心自问,他也是爱着小佳的,这份爱已经转化成了亲情,敦厚而绵长。对于侯卫东来说,两份感情都很真诚,这也是让他最为纠结的地方。   听说郭师母要来,他看着在病房忙里忙外的小佳,很不是滋味。不过,母亲刘光芬的手术在即,他的两大纠结都让位于母亲的病情。   与母亲刘光芬交谈以后,侯卫东找到了院长康有志。   院方很重视11月9日的这一次手术,进行了专家会诊,还请了在该领域有全国影响的专家,如今万事俱备,只等明天的手术。   康有志作为一院之长,即是专家,也是医院的行政长官,在他当专家之时,对岭西省市官员不屑一顾,当有人托请之时,他很是清高。当他成为省第一人民医院以后,他的社会角色发生了彻底变化,作为医院当家人,他要享受一系列权力的同时,要对全院医生负责,要对医院的前途负责,要对就医的病人负责,专家意气必须让位于现实考虑,他对手握权柄的重量级人物关系也就越来越好。   侯卫东母亲住院,这是他进一步与省政府保持密切关系的好机会,康有志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表达了善意。   “秘书长,你就放心了,你母亲的病发现得很及时,术后存活率很高。”康有志看出了侯卫东的紧张,主动安慰。   侯卫东表示感谢以后,抛出了橄榄枝,道:“康院长上次说的事情,我给建行杜行长谈了,他也认可了,没有什么问题。省第一医院这块金字招牌,至少值五个亿。”   省人民医院要改建住院部,尚差一些资金,上次康有志给侯卫东谈了,他没有想到侯卫东这么快就将此事落实,高兴地道:“秘书长,我代表全院感谢你。”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想着母亲明天就要上手术室,侯卫东心里有着无名的焦灼,他站在拐角的吸烟室,几口就将一枝烟吸完了。   “卫东,今天是9号,我记得你母亲要做手术,祝手术成功。”周昌全此时正在机场,在临上飞机前,他抽空给爱将打了电话。   侯卫东还真没有想到周昌全会打电话,道谢以后,暗道:“周省长公务繁忙,还记得此事,难得。”   他顺手又拿出一枝香烟,刚刚点燃,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号码,是一串奇怪的数字。   “你好,我是侯卫东。”   手机里传来李晶的声音,“伯母要做手术,怎么不出国来做,美国这边我可以联系。”   侯卫东有些惊,问:“你在香港,还是美国,怎么知道这事?”   “我在美国,来了两个星期了。吴兴忠总经理给我说过伯母的事,他问我要不要送礼,我说算了。前天,祝梅给我打了电话,也说了此事。”李晶此时还躺在床上,声音有些慵懒。   侯卫东一直将母亲生病之事作了保密处理,但是仍然成了不是公开的秘密,他为此很无奈。   “祝梅这个小机灵,她猜到了我们的事,说话间挺打抱不平。”   侯卫东想起祝梅那日的态度,这才恍然大悟,道:“难怪有一天她表情不对,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是学画画的,观察力敏锐得很,再说,小丑丑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谁都看得出来。”   聊了几句,李晶听到侯卫东无精打采,道:“不聊了,你也没有心情,但愿伯母手术成功。”   侯卫东突然闪出一个念头,“精工集团一直在收购煤矿,能否就将火佛卖给精工集团,免得这煤矿成为心腹之患。”精工集团董事长是小丑丑的妈妈,卖给了李晶,算是皆大欢喜之局。他一时没有下定决心,暂时没有在电话里说起此事。   刚吸口烟,电话又响了起来,却是杨柳的电话。   “秘书长,宁书记来看伯母,已经进了岭西。”   侯卫东没有想到宁玥会亲自过来,口里道:“太客气了。”此时他只想静静地待一会,可是宁玥亲自来,他必须得去接待。   回到病房,与母亲说了几句,便出去迎接沙州市委书记宁玥,侯卫国是沙州市公安局长,也跟着出去迎接。   在门口站了几分钟,就见到一辆奥迪车开了过来,却不是沙州牌照,侯卫国是公安局长,习惯性地关注车牌,道:“这是茂云的车牌。”   侯卫东脱口而道:“祝书记的车。”   车停下,祝焱、蒋玉新、祝梅依次从车中下来。侯卫东急忙跨了几步,与祝焱握了手,他现在还无法判断祝焱的来意,只是道:“祝书记好。”   祝焱指着他,道:“刘老师要做手术,你也不说一声,若不是蒋玉新知道此事,我还蒙在鼓里。”   侯卫东心里暖洋洋的,真诚地道:“祝书记这么忙,我怎么敢打扰你。”   说话之时,他抽空看了一眼祝梅,祝梅低着头,手里提着花篮,不说话。   祝焱在事前并没有打电话,此时见侯卫东和侯卫国两兄弟都站在门口,道:“你们在等人吧。”   侯卫东解释道:“宁玥书记要过来,我陪祝书记先进去,大哥在这边接人。”   正说着,又有三辆车开进了医院。   来者是沙州市委书记宁玥、组织部长洪昂以及秘书长粟明俊,另外还有沙州市公安局长老粟。   一行人略作寒暄,朝病房走去,迎面碰上了医院院长康有志。   病房站满了人,刘光芬知道这些大领导能来看望自己,都是冲着儿子,心里即高兴又自豪。即将离开病房之时,她对在场的领导道:“感谢各位领导都我们全家的关心照顾,做完手术,请各位领导到家里做客,我给领导们敬酒。”   她说得自信乐观,完全不象是即将进入手术室的癌症病人,在场人听了都露出笑容。侯卫东听在心里却更加心酸,上了手术台,就有风险,这让当儿子实在难以心安。   护送刘光芬进入手术室,祝焱一家人最先告辞,张小佳等人陪着宁玥,侯卫东就送到门口。   蒋玉新道:“卫东别太担心了,刘老师发现得早,手术应该有效果。”   祝焱与十年前相比,身体要胖了一些,但是相貌与十年前当县委书记时没有多大差别,只是气质上更加深沉了一些。他在上车前,与侯卫东单独站在一边说话,“你的性格更适合独当一面,放在省政府当幕僚太可惜了,准备在省政府工作多久?”   侯卫东没有完全说老实话,他也无法完全说老实话,道:“刚进入省政府,正在适应过程之中,下一步如何走还没有考虑明白。”   祝焱道:“你这个岗位很能锻炼人,可是毕竟是在幕后,不宜久留,争取早些转到第一线去。”他此时已经得到了一个重大消息,省委组织部人选经过长时间的酝酿,中央相关部门即将到达岭西,而他将是主要考察对象。   侯卫东是聪明人,当祝焱接着又说这话题之时,他顿时将隐约的传闻联系起来,眼前顿时一亮,点了点头,道:“谢谢祝书记指点,我会认真考虑。”   两人就如一定境界的内家高手,比划几个动作就互相明白对方的深浅。等到祝焱离开,侯卫东仍然看着远去的车屁股。   回到病房时,宁玥一行也告辞。   等到领导们离去,就只剩下家里人,他们全部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外,焦急地等待着。   侯永贵原本又黑又瘦,此时所有皱纹都连在一起,整个人一下就觉得苍老了十岁。   人来人往都是浮云,只有亲人的安危才最为真实。 第784章 机遇(下)   看着母亲进了手术室,侯卫东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尽管有省人民医院精英尽出,院长也多出安慰之语,可是他仍然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小佳陪着段英夫妇走了进来。   侯卫东见到梁进文博士,就如溺水之人看见了一段树枝,道:“梁博士,手术成功的机率有多大。”   梁进文拿了加强CD,到隔壁的房间慢慢看,一位年轻医生站在梁进文身后,也跟着看。梁进文指着一处阴影,对年轻医生道:“就是这里,不太明显。”   在侯卫东眼里,透过灯光的加强CD黑白相间,完全不明所以,问:“梁博,手术效果应该可以吧。”   这个问题他接连问了两遍,梁进文理解病人子女的心情,道:“成功的肺癌手术能大大提升患者的生存率甚至达到治愈,但这并不是唯一的因素。关于肺癌手术后能活多久,其还受是否是治疗最佳时机、术前术后护理、患者心态、患者身体机能等等因素的影响。”   段英明白侯卫东心情,见丈夫掉进了书袋,打断道:“你这人啰嗦,直接说结果,不要掉书袋。”   梁进文在段英面前耳朵挺软,被说了两句,也不生气,道:“刘老师发现得早,病情得到了控制,没有出现转移,手术后生存率很高。”   或许这是一句安慰的话,侯卫东却格外喜欢听。   又进来一人,却是郭师母。   小佳认识郭师母,连忙迎了上去,侯卫东连忙跟了过去。   “侯公安,你要宽心,好人有好报,刘老师肯定能治好。”郭师母失去了丈夫,虽然有女儿相陪,却仍然如离群的孤雁,经常会感到孤单,她对侯永贵此时的心情感同身爱。   侯永贵并不认识郭师母,见郭师母大老远从铁州过来看望刘光芬,就表示感谢,同时讲了讲刘光芬的病情。自从刘光芬确诊以后,他就一直受着煎熬,虽然与郭师母是第一次见面,却忍不住与她讲起了刘光芬的病情。   侯家几兄妹、郭师母、段英夫妻都坐在外面等着。   时间如乌龟一样缓慢,两个小时的时间比两天还要长,侯卫东站在窗边,一枝接一枝地抽烟,整个人都被烟雾包围。段英悄悄地提醒小佳:“肺癌有可能遗传,侯卫东抽烟太凶,你最好提醒一下。”   小佳也发现此事,她一直忍着,见到侯卫东又打开一包新香烟之时,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低声道:“别抽了,妈知道你这样抽烟,会不高兴。”   最后一句话打中了侯卫东的穴道,他默默地将香烟放了回去,自语道:“也不知手术还要做多久,已经有两个小时了。”   两个半小时以后,手术终于结束。医生一句——手术很成功,如仙乐一样回荡在侯卫东脑中,他挨个与医生握手,最后,还与梁进文和段英握手。   手术以后,郭师母也就告辞而去。侯卫东抽个空子,给郭兰打了电话,“手术成功了,郭师母能来看我妈,太感谢。她离开医院,我安排驾驶员送她到机场。”   是否到医院去,郭兰经过内心挣扎,她能够想到医院里的情况,终于下定决心先到机场买票。接到侯卫东电话,她道:“对不起,我没有过来看望刘老师。”   侯卫东仍然浸沉在母亲手术顺利的兴奋之中,道:“带病肺叶完全切除了,据专家估计,有完全治愈的可能性。我让医生开了食谱,一边治疗,一边食补,一定要将我妈治好。”   郭兰完全能够理解侯卫东的心情,听到侯卫东自说自语,一方面着实替他高兴,另一方面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也有些悲伤。   当郭师母来到机场以后,距离上飞机的时间还有半小时,母女俩在侯机室相对而坐,郭师母感叹道:“以前我想多生几个小孩,你爸忙着事业,不想生,你爸生病以后,家里孤孤单单,刘老师生病了,一家人都在外面等着。”   她叹息道:“小兰,你的个人问题也要考虑了,别久拖着,都成老姑娘了。我看平凡就不错,他是教授,有学问,有知识。”   郭兰打岔道:“妈,你休息一会,我给你倒水去。”   郭师母隐约知道女儿的心思,看着女儿的背影,不停地摇头。   前往上海的班机起飞不久,一架客机降落在了岭西机场。   季海洋和刘莉夫妻俩拖着行李下了飞机,沙州财政局办公室早有人在机场等着。季海洋上了小车,刘莉则站在车外,给弟弟刘坤打了电话,“刘坤,我和你姐夫刚下飞机,你在岭西吗?”   刘坤此时正在茶楼与生意上朋友打牌,接到刘莉电话,道:“我在岭西,没事,正在玩。”他从国家机关出来以后,就下海经商,由于姐夫是沙州市财政局长,借着这层关系,生意倒也不错,比起在沙州市政府之时,手里还宽裕领许多。   “你也老大不小了,别顾着玩,更不要赌钱。”   生意要靠姐夫罩着,刘坤对姐姐的态度也好了许多,道:“姐,你也太婆妈了,比我妈还啰嗦,好了,你有什么事?”   “侯卫东的妈妈得了肺癌,今天做了手术。”   刘莉话未说完,刘坤哈哈大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刘莉生气地道:“你这人不长进,侯卫东现在是省政府副秘书长,你们两人是同学是同事,没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趁着这个机会,与侯卫东拉近关系,多一条朋友多一条路。”   在刘坤潜意识中,侯卫东是一座压在头顶上的大山,无论他如何努力,也逃不掉厚实这一座山,在他敏感而复杂的内心世界,侯卫东早就是一个充满着邪恶的人物。他断然拒绝了姐姐的建议:“我以后就算是讨饭,也不会向侯卫东讨好卖乖。”   刘莉进了汽车,很无奈地看了季海洋一眼,摇了摇头。   季海洋道:“算了,这是刘坤的心结,不容易揭开,别强迫他。”   刘莉头靠着丈夫肩上,道:“他以前靠爸爸,现在靠姐夫,一辈子这样靠下去,总不是办法,我看着焦急。”   季海洋的小车在医院还没有停稳,又看见一辆沙州市政府的小车开了过来。   任林渡老远就看见了沙州的财神爷,下车以后,热情就打起了招呼。   季海洋脸上露出笑容,上前一步,与任林渡握手,道:“任主任,感谢你在首都的感情款待,没有你带路,我们恐怕在财政部得坐冷板凳。”   “季局,为你们服务是我们驻京办的职责,得到季局夸奖,林渡不甚荣幸。”   任林渡当上了驻京办主任以后,他的社交才能被最大限度发挥出来,作为地级市的驻京办主任,没有雄厚财力和深重人脉资源,在京城这片海里混并不容易,沙州前几任驻京办主任都混得勉强。而任林渡上任以后,他发挥了脸皮厚、口才好、精书法等优势,渐渐在众多的驻京办里混出些名堂。   季海洋到财政部办事,任林渡找了一个喜欢柳书的财政部朋友牵线,尽管事情还没有定论,至少到了部里有人招呼,不至于太尴尬。这一次,让季海洋对任林渡刮目相看了。   三人一起到了医院,侯卫东已经接到电话,他并没有到医院门口去迎接,听到脚步声,他迎到了门口。   进了病房,略站几分钟,季海洋给刘莉递了眼色,刘莉就取了一个信封,交到了侯永贵手里。   任林渡也顺势递了信封。   递完信封,季海洋又与侯卫国、侯永贵分别交谈几句,就告辞。   侯卫东将季海洋和任林渡送到了门口,他一边走,一边给杜兵打了电话,“你回来没有,季局长和林渡在这里,你帮我陪一陪客人。”   季海洋道:“卫东,你别管我们,我才下飞机,还要回沙州。”   侯卫东道:“季局是老领导,一定要吃了晚饭才回沙州,我暂时走不开,杜兵过来陪你。杜兵现在是干部二处副处长。”   省委组织部干部二处负责考察省委管理的地级以上市领导班子、领导干部,对领导班子换届、调整配备和干部的职务任免、交流、待遇、退(离)休等提出建议……负责县(市、区)领导班子换届人事安排方案的审查批复工作……会同有关方面研究市、县(市、区)领导班子和干部队伍建设政策,提出宏观指导的建议。   杜兵当了二处副处长,位置很要害。   刘莉也认识杜兵,听到此语,暗道:“侯卫东的秘书都成了干部二处的处长,刘坤与侯卫东是同学加同事的关系,搞成现在这样,太不值得了。”   杜兵刚帮着侯卫东将市政府原秘书长蒙厚石送至省政府,正在回医院的路上,就接到了侯卫东电话,他加快了车速,很快回了医院。   侯卫东没有跟杜兵客气,道:“小杜,今天晚上安排一桌,你把休宏、小晏夫妻约上,季局长是老领导,我争取过来,好好敬一杯酒。”   侯卫东可以直接安他的前秘书,季海洋面对杜兵却客气得很,道:“杜处长工作忙,真的不用管我们。”   杜兵道:“季局,任主任,你们都是老领导,别客气了,今天我先代秘书长作东。”在省委组织部工作数年,杜兵早非吴下阿蒙,一举一动即沉稳又有风度,与侯卫东倒有几分神似。   季海洋有意识结识杜兵,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他又对侯卫东道:“卫东,你若忙就不用过来。”   侯卫东正在接电话,接完电话,他对季海洋道:“等一会,秦飞跃和粟明要来,正好一起。”   等到季海洋等人离开医院,侯永贵很感叹:“小三,你一定要好好工作,否则对不起这么多领导的关心。”   侯卫国在一旁听了父亲之言,暗道:“若是小三不当省政府秘书长,恐怕十有八九的人都不会到医院。”   客走旺家门,这是人们的现实选择,官场更是如此。 第785章 人生如戏(上)   晚上十点,客人全部离开了病房。   侯卫东这才脱身,在医院的时间,在应付各种各样的访客,这些访客都是来看望母亲刘光芬的,他必须笑脸相迎,弄得比上班还要累。   安慰了父亲,又悄悄给了护工50元钱,交待护工看护仔细一些,侯卫东这才和小佳离开了医院。   两人都累了,坐在车内,透过车窗看着窗外闪过了灯光,无语。上楼之时,小佳挽着侯卫东的胳膊,道:“老公,求求你了,别抽烟了,你要对我和小囝囝负责。”   侯卫东自从8个月断奶以后,身体强健得很,从来没有为身体操过心。此时母亲得了病,他第一次意识到生命的脆弱与可贵。他将身上的香烟取了出来,使劲嗅了嗅,道:“我不抽了,从今天起戒烟。”   小佳知道侯卫东烟瘾甚大,不以为然,道:“你一时戒不了,慢慢戒,先控制量,逐步减少,最后不抽。”   侯卫东顺手将一盒烟扔到了墙角的不锈钢垃圾桶,道:“不抽就不抽,没有必要慢慢戒,这又不是天大的事。”   “若你想抽,怎么办?我听说戒烟挺难。”   “想起我妈那样,这烟无论如何也抽不下去,说戒就戒。”   洗了澡,两人坐在床头,拿起了各自的枕边书。在装修岭西新房间时,特意安装了老式的壁灯,每天临睡前打开壁灯,翻几页书,也是人生的乐事。   侯卫东拿起了《围城》,看了一段,顺手摸向床头,他马上反应了过来,又将手缩了回去。离开了香烟,只觉得嘴巴空荡荡。   小佳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道:“我这有口香糖,嚼一嚼。”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不用,只是习惯而已。”他拍了拍书,道:“钱钟书将婚姻比作围城,其实官场是最大的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却没有出去的勇气;外面的人想进来,却没有进来的路子。”   两人看了些书,刚躺下不久,床头手机发出了剧烈的振动声音。   侯卫东早被无孔不入的手机弄怕了,作为省政府副秘书长,他必须要开手机,为了让心脏减负,晚上一律将手机调成振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手机在桌上的振动同样让心脏发抖。   小佳生气地道:“这些人也是,在半夜给人打电话。”她是体制内人,对侯卫东颇为理解,发了句牢骚,见侯卫东睡着不动,推了推,道:“这么晚打来,肯定要急事,你还是要接。”   侯卫东吸了一口气,这才撑起身体,拿过手机,顿时坐了起来,来电是周昌全办公室。   侯卫东接过电话,主动问道:“周省长,你好。我需要到办公室来吗?”   话筒里传来周昌全平淡的声音:“你来吧,我等你。”   放下电话,侯卫东飞快地穿衣服。小佳躺在床上问:“是周省长吗,有急事?”   侯卫东道:“周省长在办公室,我不知道什么事。”   小佳裹着厚厚的睡衣,要从床上爬起来。侯卫东阻止道:“你继续睡,别起来,我不知什么时间才回来。”   小佳还是起了床,站在窗台上,刚好可以看到大门,等了几分钏,一道雪白的灯光刺破了黑暗,出了大门。她这才重新入睡,可是躺在床上,翻来翻去总是睡不着。拿起小囝囝的照片,慢慢地看,细细地看,狠不得马上就回沙州,把小囝囝抱在怀里睡觉。   侯卫东开着他心爱的奥迪车,随手将音乐打开,音乐居然是季海洋喜欢的《桑塔露祺亚》,他想了一会,仍然没有想起自己的车里为什么会有这一张碟子。   到了省政府大楼,侯卫东看了看手表,刚好十一点。上了办公室,见到了楚休宏。   “休宏,什么事,这么急。”   楚休宏摇了摇头,道:“秘书长,我不清楚,周省长在等你。”侯卫东有些纳闷了,心道:“什么事情,连楚休宏也不知道。”   办公室开了空调,温暖如春,周昌全只穿了一件毛衣,身体显得挺单薄。他戴着眼睛在看报纸,桌旁放着一杯热茶,一枝香烟。   见侯卫东进门,他扔了一枝烟过来,道:“刘老师的手术还顺利吧。”   “手术很顺利,据康院长说,存活率很高。”侯卫东把香烟放在鼻端嗅了嗅,道:“老领导,我戒烟了。”   周昌全很理解侯卫东,道:“不抽亦好,我是戒了数次,不成功。”   “老领导,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还要多呆几天。”   周昌全才从北“飞行一个半小时,开两小时的会,然后飞回来,开会的成本太高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周昌全从桌上拿出了一个邮政快递,道:“你看看里面的东西。”   侯卫东打开快递,里面是几张照片,还有一封信。   照片是周昌全与歌舞团柳洁的照片,明显是被人偷拍。在照片中,柳洁挽着周昌全的胳膊,两人神态亲热。照片上有时间,10月3日。   信很短:“我手里还有更刺激的照片,若不想在网络上公布,二十万元消灾,听候通知。”   看照片之时,侯卫东给照片事件作了一个定性,道:“这些人想钱想疯了,我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周昌全眼前一亮,道:“你也遇到过这种事?”   侯卫东将以前的遭遇讲了,道:“当时我喝醉了,一位女投资商扶了我一把,被好事者偷拍了下来,小佳看到这些照片,差点和我打架。后来我才弄清楚,这是小佳的追求者搞得鬼。”他说此事,特意将李晶的名字隐去了。   周昌全很气愤地拍了桌子,道:“这些人狗胆包天,居然敲诈在我的头上,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侯卫东脑筋转得快,暗道:“这种事情若是惊动了公安厅,周省长反而说不清楚了,他叫我来,肯定是让我悄悄处理此事,不闹太大的动静。”   想通了这一点,他试探着道:“周省长,这几张照片很正常啊,是否通知公安厅。”他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询问是否就只有这几张照片,还有没有更加亲密的照片;另一层意思就是试探周昌全的想法,是否让公安来处理。   周昌全不动声色地道:“这些烂事我不管,交给你处理,原则有两个,一是鸡不叫狗不咬,二是不留后遗症。”   侯卫东对此已有心理准备,爽快地道:“请周省长放心,我会处理好此事。”   他没有问这些照片是如何而来,也没有问当时的背景,甚至没有拿过照片,只是用心记住了几张照片的内容。   周昌全与侯卫东一起下了楼,侯卫东将周昌全送上车,目送其远去,这才上了自己的车。   回到家,小佳仍然坐在床上看书。   “你怎么不睡。”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眠。周省长大半夜叫你到办公室,有什么急事?”   侯卫东不愿意说出此事,道:“都是工作上的事,没事。”   他素来不在家里谈具体工作,小佳也习惯了,等到侯卫东睡下,她就将壁灯关掉,然后翻身抱着侯卫东。不一会,小佳就沉入了梦乡。   侯卫东睁着眼睛,没有丝毫睡意,周昌全交给的任务其实很棘手。   这些照片只是最亲密的动作是挽手,若是一般人,根本不会在意这种照片,可是周昌全是省委常委、副省长,这种照片若是出现在了网上,肯定会被炒得沸沸扬扬,说不定会被弄成政治事件。   发照片的人目的就是钱,若屈服于此人,给了钱,却不能保证没有下一次,人性中的贪婪没有止境,轻易得手说不定会引来更大的贪欲。   侯卫东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不能屈从敲诈,心道:“看来还是得悄悄动用公安的力量。”   他翻身起床,拿着手机到了客厅,调出了侯卫国的名字,却迟迟没有按发射键。   “周省长的意思是不能闹得沸沸扬扬,动用了公安力量,只怕此事包不住。”侯卫东站在客厅里转着圈,几次想拿烟出来,又忍住了。   “周省长既然要让我办事,给的肯定是最真实的照片,而敲诈者既然想敲诈,寄来的肯定是最有代表性的照片。这样说起来,敲诈者手里也就没有更多的猛料,所谓更精彩内容,是欺诈。”   这是侯卫东转了无数圈以后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如果是政敌,应该将照片公布于网上,这样会给周省长造成直接伤害。如今是要钱,说明了此人不是周省长的对手。这几张照片应该是偶然所得,不是故意布局。”   这是侯卫东得出的第二个结论。   “周省长应该也有类似的判断,因此才将此事交给我来处理,他不管我用什么方法,唯一要求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是侯卫东得出的第三个结论。   若是动用公安力量,则可以在交钱时将其抓获,此时既然不用公安力量,事情就难办了。至于黑道,侯卫东压根没有朝那方面去思考,走这种歪门邪道,迟早会惹火烧身。   到了夜里两点,侯卫东还在客厅里想着对策。   小佳半夜醒来,没有见到枕边人,穿着睡衣走到客厅,问:“你一人在客厅里做什么,早点睡觉,明天我一大早要去排练。”   听到排练两个字,一道闪电从天而降,侯卫东脑中出现了灵感,生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第786章 人生如戏(中)   来到办公室,侯卫东把晏春平找了过来,安排道:“你去省歌舞团要一份她们的演出表,以及排练的时间表,越细越好。”   晏春平道:“我马上去打电话。”   “你亲自去一躺,拿到时间表就给我送过来。”   晏春平接受了这个奇怪的任务,要了车就朝省歌舞团走。   省歌舞团新近修了演出大厅,这是岭西最现代化的演出厅,是岭西最有文化品味的建筑之一。   从大理石台阶上逐级向上,与十来个漂亮女孩子擦身而过。暗香流动,让晏春平心猿意马,回头,只见一片窈窕身材,都是健康而匀称。   “找谁。”一位头发向后梳着的男子一声对着沉浸在美女中的晏春平一声断喝。   一般来说,守门人都是找的城郊社员或者说是下岗工人,这两类人都有明显的特征,一眼就能看出。省歌舞团的守门人则相当有特点,头发向后梳着,更象领导人,不象守门人。   “我是省政府办公厅的。”   “证件。”守门人一点都没有被省政府的名头吓住,一本正经要过了证件,慢条斯理进行了登记。   晏春平自从当了侯卫东秘书以来,只要报出名头,多半顺风顺水。此时省歌舞团的门卫拿起了鸡毛当令箭,他也只能干瞪眼。   上了楼,他干脆不去跟办公室人员纠缠,直接去找到团长柳洁。柳洁办公室散坐着几人,正在热烈计论着什么。   晏春平嗅觉也不差,他在柳洁面前不敢摆出省政府办公厅干部的架子,自我介绍道:“柳团长,你好,我是省政府办公厅综合处晏春平。”   柳洁热情地道:“小晏,你好,快请进。”她迅速扭过脸,对办公室其他几人道:“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找时间继续讨论。”   柳洁已经知道来人目的,于是和蔼地道:“小晏,有什么事,还让你亲自跑一趟,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晏春平道:“是这样,秘书长想要省歌舞团的演出表以及排练表,他特意交待要亲自来取。”   柳洁亲自给晏春平泡了茶,道:“元旦将至,歌舞团排了好几台节目,欢迎省政府办公厅的领导来观看,到时我送一些票过来。”她给办公室打了电话,道:“赶紧将近期的节目安排送到我这里来。”   很快,晏春平拿到了详尽的节目表以及排练日程,起身告辞。   一位身材修长的美女送来了两张票,是近期的一场音乐会。柳洁介绍道:“这是省政府办公厅的小晏,这是我们歌舞团的台柱子,叫晏紫,对了,你们五百年前说不定是一家。”   晏春平坐车回办公厅,一路上都是晏性美女的影子。   侯卫东看了详尽的节目安排,道:“节目很丰富嘛。”   晏春平有些好奇,道:“我们办公厅要搞元旦演出吗?”   侯卫东道:“也许吧,还没有定下来。”   晏春平离开以后,侯卫东反反复复研究了节目表,在今天晚上的节目排练上划了一个红线,然后迅速来到周昌全办公室。   侯卫东道:“今天晚上是省歌舞团的元旦节目排练,为了表达省政府对此事的重视,周省长可以提前视察一下排练现场,也是对演员的鼓励关心。另外,演出大厅修好以后,也想请周省长去视察。”   周昌全明白侯卫东的意思,拿过了省歌舞团的安排表,瘦瘦的脸上没有笑意。   侯卫东进一步破题,“排练结束以后,我会安排柳团长以及几个演员与您合影留念,届时还要安排记者进行报道。”依照侯卫东的想法,如果周昌全手里只有看见过的那几张照片,这一招应该能解决问题,让偷拍者手中的照片成为一堆废品,丝毫发不出作用。如果周昌全有所隐瞒,这一招自然会被否认。   周是全沉默了一会,脸上浮现出笑意,道:“卫东安排我看排练,我就服从安排,一方面给歌舞团鼓劲,另一方面也放松一下,这一段时间事情多,绷得太紧。”   侯卫东心里彻底有底了。他处理此事最怕是周昌全有所保留,没有完全说实话,周昌全欣然同意此事,也就说明他没有多少把柄留给拍照者。   既然如此,事情就简单了。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了工作,还亲自给柳洁打了电话,提前沟通了晚上的安排。   在晚上排练时间,侯卫东亲自接周昌全来到了歌舞团。省歌舞团柳洁、晏紫等人陪同周昌全等人参观了新建的演出大厅。   随行跟着报纸和电视台的记者,晏春平按照拟定的口径对记者们道:“为了丰富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省政府于今年对省歌舞团演出大厅进行重修,如今新的演出大厅已经投入使用,在元旦期间省歌舞团将有一批节目推出,今天是为了元旦演出进行排练。”   记者们都拿到了省政府对省歌舞团演出大厅进行改造的具体材料,一边听晏春平介绍,一边就看资料。   在晏春平的引导下,他们拍摄了演出大厅的全景,同时还采访了观看排练演出的群众,群众一致对新装修的演出大厅赞不绝口。   观看演出之时,歌舞团团长柳洁等人陪同周昌全、侯卫东坐在第一排,第一排前面放着些水果。   尽管是排练,观众席上仍然有不少观众,节目精彩处,就会响起许多掌声。   侯卫东参加工作这么多年来,多数时间从事具体工作,工作繁忙,应酬很多,他还是第一次坐在省歌舞团的演出大厅里看节目。   岭西原本有省杂技团、省京剧团等七家演出单位,在市场经济冲击下,多数演出单位都门前冷落,观众严重流失。一片秋风萧瑟之中,唯有省歌舞团逆市飘红。新修的演出大厅富丽堂皇,节目也是精彩纷呈。   侯卫东暗道:“省歌舞团能走到今天,全靠了柳洁带领着一群年轻女孩子的坚持,若没有柳洁,省歌舞团或许是另外一种命运。周省长能同意重修演出大厅,一方面是与柳洁关系良好,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省歌舞团自身有实力。两方面原因结合起来,才形成了省歌舞团的良好局面。”   想到这里,他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柳洁和周昌全,周昌全面带着微笑看节目,柳洁不时为他解说两句,很正常的上下级关系。   记者在台上台下忙碌着,大部分时间拍节目,小部分时间拍领导。每当镜头扫过来的时候,侯卫东直起了腰,挺起了胸膛,脸上露出稳重并微笑的表情。   镜头扫过,侯卫东很舒服地靠在了椅子上,喝着矿泉水,欣赏省歌舞团的表演。他生于吴海县城,在小时候的记忆中,只能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省歌舞团的表演,久远的记忆让他觉得省歌舞团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如今仙女的头头就坐在身边,仙女也就从天上来到了人间。   舞台上灯光突然暗了下来,从角落里缓缓吃出一些雾气,一阵悠扬的音乐响起,雾气中飞出了一个青衣长袖的女子。女子身体灵动如蛇,在雾中盘旋。看着这造型,侯卫东猜到是白蛇传中小青的造型,小青的演出者正是醉心于舞蹈的晏紫。   小青扮相既原始又优雅,最后在一阵激昂的音乐中,小青和背景中的塔一起倒掉。   侯卫东目不转睛地看着飘逸的小青,细细的腰,修长的腿,柔媚的身姿,直接挑弄着心底的欲望,在远古,舞蹈是神喻更是性的挑逗,这才是舞蹈的本质。   一曲罢,掌声雷动。   侯卫东猛然间想起了郭兰,这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段感情。他扭头看了一眼周昌全和柳洁,忽然又觉得满嘴苦涩。   散场以后,主持人道:“今天尊敬的周省长和侯秘书长来观看了我们排练,我提议,全体演职员与领导合影留念,大家说,好不好。”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周昌全、侯卫东、柳洁等人一起上了舞台。一阵闪光,时间定格于此。   在离场之时,柳洁、晏紫等众多美女陪着周昌全和侯卫东从正门离开。到了门口,侯卫东主动开口,道:“今天的主角是省歌舞团,作为忠实观众,能不能跟省歌舞团的演员们合影留念。”   柳洁笑道:“能与领导合影,很荣幸,那我先和周省长合影。”她大大方方地挽着周昌全的胳膊,以小车为背景,迎着了好几台照相机的闪光。   然后晏紫等人也与周昌全合影。   侯卫东也与柳洁站在一起照了相,又与晏紫合影。   众人分手之时,周昌全和侯卫东亦握了手,侯卫东道:“今天的节目很精彩,提前将排练情况播放出来以后,真正演出一定会吸引更多的观众。”又道:“记者手里的相片,等拿到以后,我给您送过来。”   这是一场近于完美的策划。   一天以后,侯卫东拿到了照片,周昌全和柳洁照了七张,其中有三张与偷拍者的照片惊人相似。特别是柳洁的动作、神态,几乎翻版了偷拍照。侯卫东暗道:“柳洁到底是歌舞团的团长,演技出众,今天所有人都是她的道具,只是大家都在戏中,反而感觉不出来。”   这一组照片,很快出现在岭西在线的网站之上,作为元旦晚会的宣传照片之一。   隔了一个星期,周昌全将侯卫东请到了办公室。   周昌全道:“卫东,你的工作很细很扎实,不错。”   侯卫东当然知道所指何事,他微笑不语,等着周昌全说下文。   周昌全又将那几张照片拿了出来,道:“这人意图敲诈,性质十分恶劣,我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姑息养奸,否则此人必然还会做出更恶劣的事情。”   侯卫东将桌上的照片拿了起来,用新的目光看了看。   这几张照片完全被复制,几乎与发表在网站上的照片没有区别,在夜晚,相同的主人公,主人公身上相同的衣服,背景同是周昌全的小车。而且两套照片都没有时间。当然,即使有时间,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但是那封敲诈信却是实实在在的犯罪证据。   此时周昌全主动要求追查,就说明了他与柳洁没有更深的关系,或者说他没有其他把柄留给别人。   侯卫东道:“那我把公安厅的同志来到办公室,我单独给他交待。”   周昌全揉了揉太阳穴,道:“就由你全权处理,我不管此事了。” 第787章 人生如戏(下)   公安厅接到省政府办公厅的电话,很快就来了一位副厅长。   侯卫东很稳重,也很严肃,道:“演出大厅的修建是我省文化事业的标志性事件,周省长数次视察,我一直都在陪同。此人利令智昏,居然拿了能够上报纸的照片来敲诈省领导。”他指着报纸和一些照片,道:“这是周省长与歌舞团柳团长的合影,还有我和柳团长的合影。”   在侯卫东办公室看了敲诈信,戴副厅长顿时感到事态严重,在心里掂量了一会,道:“秘书长,此事太恶劣了,我将安排精兵强将,暗中进行调查,坚决将此人绳之以法。”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看着侯卫东,道:“此事涉及省领导,不知省里有什么要求。”   侯卫东明白戴副厅长的想法,道:“这种事情,一查到底,绝不能让坏人存在任何侥幸之心。但是,此事与一般案子不同,要注意保密,只做不说,不宣传,若闹得沸沸扬扬,就会造成很坏的政治影响。”   戴副厅长道:“既然是敲诈,就应该还要打电话或者进行联系,这是破案的关键。”   侯卫东道:“有情况,我同你直接联系。”   送走了戴副厅长,侯卫东将整个事情的过程回想了一遍,此事最大的破绽仍然在时间。排练的时间在11月份,而照片在10月3日拍的。他转念一想,“演出大厅是在周省长支持下修建的,周省长数次视察也很正常,没有什么大问题。”   他再次将此事向周昌全作了报告。   周昌全此时已经气定神闲,态度坚决地道:“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此事一查到底,决不能让敲诈者得逞。”   看到了报纸上的照片,他仔细与敲诈者的照片进行了比对,惊讶地发现,前后两组照片居然惊人一致,这让他卸下了一块大包袱。他和柳洁在国内确实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于是下定决心让公安机关出手。在背后让人盯着,感觉很不好。公安机关能破案,则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而态度转变的前提是侯卫东利用公开的活动,将敲诈者偷拍的照片作用值降为零。   周昌全态度明朗,侯卫东心里也就更有底,道:“只怕报纸上登了照片,敲诈者就偃旗息鼓,这将对公安的侦察工作带来困难。”   周昌全道:“此事是疥癣之病,你不用投入大量精力,交给公安去办就行了。”   “明白,我会一直跟进此事。”   周昌全点了点头,又道:“十六届三中全会作出了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我省经济水平处于全国的中下游,如何解读决定,是一件带有全局性的重要工作。省里开了会,准备组织一个领导小组,对决定进行专门研读,你有地方工作经验,将进入领导小组,要配合闻秘书长做好此项工作。”   侯卫东道:“我会配合闻秘书长做好工作。”   作为副秘书长,他是很多领导小组的成员,比如是省政府整治城中村的领导小组的成员,是金融领导小组的成员,如今又成为了“解读决定领导小组的成员”,每一项工作都很重要,都具有指导意义。   进入省政府之前,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进入省政府成为了副秘书长,职务更重要,实质上却是从一线大将变成了幕僚。   经过这一段磨合,侯卫东惊讶地发现,尽管他当过县、市两级办公室副主任,对幕僚工作并不陌生。可是经过了成津县委书记和沙州副市长这两个职务经历以后,他居然不太习惯省政府副秘书长这份工作。这份工作处于幕后,事情繁杂却没有拍板的权力,让他有一种束手束脚的约束感。   “当了一把手,再来当幕僚也是一件麻烦事。我还是得想办法尽快到一线去。”侯卫东心道:“在部门工作不如在地方工作带劲,沙州是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回去的可能性小,岭西市太复杂,还是铁州最好,经济底子厚,又距离岭西有一定距离,是最理想的工作地点。”   想归想,目标归目标,要实现心中想法还得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地向前走,否则就是胡思乱想。   侯卫东回到自己办公室,屁股都还没有坐热。接到省政府新任秘书长闻长风的电话,“卫东,有时间吗,我在办公室等你,麻烦你动步。”   闻长风是亲切和蔼的长者,他办事挺细心,凡是要找副秘书长,都是亲自打电话,很少让秘书发通知。侯卫东甚为尊敬这位有学者型秘书长,接了电话,就朝秘书长办公室走去。   闻长风身体略胖,梳着整齐的分头,西服、领带一丝不苟,很有学者的派头,因此常被人称为专家型官员。   等到侯卫东进了办公室,他离开办公室,伸出宽厚的手掌与侯卫东握了手,然后一齐坐到了会客用的沙发。他是挺注意细节的人,遇到副秘书长来谈工作,一般都会主动站起来握手,并一同坐在会客的沙发上。   而有的副秘书长以前是一方大员,架子大得很,只要遇到官职比自己小的人,他就坐在桌子后面,屁股都不会抬。   两人在沙发旁坐下,闻长风道:“前一阶段,省直机关系统学习了十六届三中会会的决定,大家都各有心得,但是省政府还没有出系统的成果。建国省长很重视这事,要求成立一个班子,聘请专家,认真研究岭西省城,以科学发展观为指导,按照五个统筹的要求,做好农村体制改革、分配制度和就业制度改革,转化政府职能和行政管理体制,以及建立资本、人才等要素市场。”   他说话温文尔雅,确实很有学者的派头。   侯卫东道:“刚才我在周省长办公室,他也跟我谈了此事。”   闻长风点头道:“领导们已经形成了共识,下了决心,具体操作就交给办公厅,我当组长,几个副秘书长都是副组长,由你来任办公室主任。”   在岭西,每年都要成立若干个“领导小组”,领导小组组长加成员往往一大串。其实大家都明白,真正做事的人就是最后面的“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   侯卫东当过成津县委书记,做过沙州副市长,对于领导小组的事自然门儿清,听到自己被任命为“办公室主任”,便知事情落到了头上。他素来不怕事,也不推事,更何况这种大局已定的事,推来倭去反而让自己显得无趣,问道:“秘书长,那什么时候召开第一次会议,我想让各成员单位在一起议一议,然后分别交待任务。”   闻长风道:“建国省长有一个意见,这次对决定的解读,既要有经验丰富的行政人员,也要有具有专业知识的知识分子,实践与知识结合,这才能出硕果。我已经给岭西大学唐山副校长进行了沟通,专家就由他来组织。专家的活动也在领导小组的领导之下,由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来负责协调安排。”   “那我与唐校长尽快取得联系,进行沟通。”   闻长风道:“建国省长要出访东南亚,半个月才回来,我要跟随前往,这个星期就把相关文件发出去,并召开第一次成员单位工作会。”   “秘书长要走,你不把关,我们就没有方向。”侯卫东这才明白闻长风急急忙忙将事情交待给自己的原因,就开了玩笑。   闻长风脸上露出宽厚笑容,道:“卫东年轻有为,能担千斤担,这事算什么。”   侯卫东也笑了,对于一位久经官场的行政官员来说,搞这种调研确实是小菜一碟,特别是解读决定等事情,看起来很重要,实际上也很重要,但是领导重视才是真正的重要,若是领导不是从内心重视,再好的调研成果也将会束之高阁。   闻长风工作作风很严谨,在陪同省长朱建国到东南亚之前,抓紧时间召开了第一次领导小组会议。   在会上,唐山副校长与侯卫东见了面。散会以后,侯卫东特意将唐山约到了自己办公室。   唐山与闻长风相比,反而不象个学者,开口就道:“这一次省委省政府将解读决定的重任交给了我,我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   他是岭西大学社会经济研究所的所长,是拿了国务院津贴的专家,得知有此课题,他立刻找到了闻长风,将此课题争取到手。此时在侯卫东面前,他就开始争取具体利益。   “唐教授是全国顶尖的专家,由你来担岗,肯定能将岭西的问题找准,省政府才能有针对性地对症下药,其他人担不起这个重担。”侯卫东顺便送给唐山一顶高帽子。   “从目前我的看法,十六届三中会主要解决经济社会发展中存在的结构不合理、整体竞争力不强、不全面、不协调、可持续能力比较差等深层次问题。但是要解剖岭西存在的问题,得有一个深入调研的过程,得邀请一些全国知名的专家。我作为专家组组长,得为成果负责。我将报一个调研方案,请省政府批准。”   唐山副校长说得隐晦,侯卫东听得明白,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道:“省里高度重视此事,经费、人员以及其他要求都可以提,只要能出结果,都是值得的。”   几天以后,专家组调研方案送到了侯卫东案头。里面有一份专家组名单,侯卫东只认识两人,一人是唐山,另一人是上海的平凡。 第788章 寸草心(上)   看到了平凡的名字,侯卫东有些楞神,心道:“平凡也是老大不小了,为什么还不结婚。”   他不由自主联想到了郭兰的母亲,郭教授走了以后,郭师母越发有祥林嫂的倾向,经常把郭兰的婚事挂在嘴里,包括那天到医院看望母亲,郭师母甚至与蒋笑一起谈了郭兰的婚事。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侯卫东想着郭师母,又联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这样拖着,对不起郭兰。”侯卫东心里有些内疚。   随着感情的加深,他对郭兰的感情发生了变化,更多的关心,而不仅仅是占有。他必须思考郭兰的未来。   可是现实的关键是,郭兰是一个追求完美的女子,让她随意爱上一个人,很难。   楞了一会,侯卫东给唐山去了电话,道:“唐校长,专家调研组的方案我看了,水平很高,我受了不少启发。”   唐山对于自己亲自操作的方案很是自信,呵呵笑道:“秘书长对专家组成员组成有没有什么意见?”   “没有意见。”   “既然没有意见,我想请省政府发个邀请函,请这几位国内知名的专家到岭西,开个座谈会,然后分工合作,最后形成专家组的意见。”   侯卫东道:“没有问题,我马上安排发函。”   唐山副校长又道:“我提了经费,恐怕到时得超支。”   侯卫东此时觉得唐山这位专家型教授一点也不象牙塔,他客客气气地道:“如果要超支,事先得有个约定,在方案中最好明确一下。合理的开支,绝不会少一分。”   刚放下电话,手机又响了起来。   “秘书长,我是市局赵凯旋,你有空吗,我过来一趟。”   侯卫东突然心生异样,道:“赵局,我等你。”他没有在电话里追问赵凯旋,而是稳坐在办公室,等着赵凯旋来报告。   等了十来分钟,手机又响了起来,赵凯旋道:“秘书长,实在抱歉,我刚接到市委常秘书长的电话,老大要外出考察,要我陪同,立刻就要去。”他又道:“老板是急脾气,雷厉风行,说走就要走,我得赶紧作些准备。”   侯卫东心里很好奇赵凯旋要说什么,不过他此时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而是政治经验丰富的老手。赵凯旋是主动打电话来报告事,此事不用问,过几天他自然会说。因此,他在电话里道:“这是大事,赶紧去,祝赵局长考察愉快。”   断了电话,赵凯旋暗自道:“这个侯卫东年纪轻轻诚府挺深,说话办事稳重得紧,难怪老板很看得起他。”   侯卫东虽然没有询问赵凯旋是什么事,可是心里禁不住暗自琢磨:“赵凯旋是岭西市公安局副局长,过来报告什么事,莫非与敲诈者有关。”   想了一会,他就将此事彻底放下。   省政府副秘书长是大幕僚,大事不能拍板,小事却着实不少,特别是迎来送往之事十分频繁。   中央部委下来检查工作,哪怕是办事员,往往是代表着一个部门,侯卫东不愿意马虎,长期亲自接待。   邻省的同行,互相走动频繁,特别是钱国亮要建金融高地,出台了不少政策,引得邻省同行经常过来学习。侯卫东抹不开面子,也得接待。   至于各市的领导,到省里来拜访,侯卫东原本是来自沙州,与各市领导都有交往,老朋友来了,不接待总是说不过去。   无数的应酬,占据了侯卫东大多数上班时间和业余时间。12月6日,送走了来自邻省的客人,已是晚上八点。   “幸好客人被灌醉了,若是去唱歌,就真是让人受不了。”侯卫东根本不想在外面久留,可是这些应酬无法推辞,比如今天是邻省金融办主任到了岭西,他作为岭西金融办主任必须要对等接待,否则以后传来出去,会在业内留下不好的名声。   在门外,一股冷风吹来。侯卫东站在车边,习惯性地去摸香烟,往常放烟的位置却空空的。   晏春平看到侯卫东的这个动作,道:“秘书长,我有烟。”   侯卫东道:“你这是腐蚀我,我这人说话算话,戒烟了,就绝对不会再抽。”   晏春平将侯卫东送到了医院,停车以后,侯卫东道:“别等我了,你们回去。”晏春平还想说什么,侯卫东挥了挥手,转过身,沿着医院的走道朝着病房走去。   晏春平在背后道:“秘书长,那我就先走了。”   进入医院大门就有特殊的氛围,空中飘着消毒水的味道,灯光尽管瓦数不小,看上去总是灰蒙蒙的,墙壁上挂着病情介绍,图片显示的病症让人心惊。   在小时候,有无数鬼故事发生在医院卫生间,侯卫东如今还记忆犹新。   来到病房前,侯卫东伸手去推门。手碰到门上,又缩了回来。他站在门口,透过门中间的玻璃,看着病屋。   病房是独立的房间,设施很好,有洗浴设施和卫生间,有两张床,平时还可以去领一张加床。最出色的地方在是窗头还摆着几盆花草,在冬天亦是绿油油的。   请来的护工早早地睡在了,她盖在厚被子,睡在加床上。她的睡眠很好,头挨着枕头,很快就进入梦乡。嘴微张,发出了轻轻的酣声。这些护工都是专业的护工,长期留连在医院,不少人都有丰富的经验,让侯卫东省了不少心。   侯永贵戴着眼镜,小心削着苹果。他平常很少削水果,手法拙劣,果皮很厚。由于厚,果皮就没有断,晃晃悠悠的。   母亲刘光芬脸看上去有些浮肿,头上掉落不少,在灯光下头皮有此发亮。她精神看上去还好,坐在床上看着电视。接过老伴喂到嘴边的苹果片。   吃了一块,侯永贵再喂,她不吃了。   侯卫东心里酸酸的,眼睛有些湿润。站了一会,他才推开门,进门之时,又是满脸笑意。   坐在了刘光芬的床头,他尽量装成一幅无事人的模样,道:“今天外省的金融办主任过来考察,陪他们吃了饭。”   刘光芬见到了儿子,来了些精神,道:“又喝了酒吧,让你少喝点。吃苹果,还有香蕉。”   侯卫东还是扮演母亲眼中的小三,不客气地掰了一个大香蕉,坐在母亲床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看着儿子吃得香,刘光芬心里高兴,等到儿子吃完,道:“我给你说个事,这事和你爸商量好几次,一定要给你讲透。”   当母亲的心里永远都装着儿女,尽管做了手术,精神稍复以后,脑里就开始思考着儿女们的事。侯卫东一切皆好,唯一让她操心的是火佛煤矿。   “小三,你给我说一说,你以后到底想老板还是官员。”刘光芬斜躺在床上,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儿子的手。   侯卫东没有想到母亲此时脑中想的是这件事,道:“老妈,你是什么意思。”   侯永贵道:“你妈给我说了好多次,你现在是省政府副秘书长,就别开煤矿了,这几年赚钱不少,我们一辈子都够了。”   这正是侯卫东心里的纠结,他道:“如果当年一直在益杨县科委工作,没有给周昌全当秘书,我十有八九已经下海经商。现在当上了副秘书长,在全省也算是排得上号的人物,不可能为了一个煤矿辞职。”   刘光芬道:“我知道你要这样选择,住院期间,我天天看新闻,当官的家里经商,都要被大家盯住。趁着行情好,早点把火佛卖了。你年轻,还得走正道。”   侯卫东笑了起来,道:“经商办企业其实是最正经不过的事情,我买煤矿之时还在当科委主任。县科委主任连芝麻官都不算,根本没有能力搞腐败。火佛煤矿从来源到经营都完全合法。”   刘光芬摇头道:“我是火佛名义上的法人,谁都知道我是你妈。火佛煤矿就是你的尾巴,如果不处理,迟早会被人踩着。”   看着母亲浮肿的脸,侯卫东心里无比感动,道:“妈,我听你的话,近期去寻一寻买主。”他拉了拉母亲的被角,道:“你好好养病,别东想西想,早点出院给我带小孩子。”   刘光芬浮肿的脸上露出些笑意,道:“只怕我那亲家不愿意。”   “你放心,我回去就做工作。到时别反悔,一定要给我带小囝囝。”   侯永贵一本正经地道:“你妈出院了,身体虚得很,那能给你带小孩子。”   三人坐在一起说着话,护士进来量了血压,为了让母亲早些休息,侯卫东则才离开。   侯卫东没有开车,独自走到街道上。想着母亲的点点滴滴小事,鼻子发堵。自从读大学以来,他为了所谓的事业努力奋斗,很少回家,甚至电话都不多,此时才发觉一直忽视了最爱自己的双亲。   他很想抽烟,忍住,没有抽。   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岭西的大街,北风尾随而来,将他包围。在路灯的灯光之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走过第二条街道,天空突然飘起冬日冷雨,侯卫东仰望天空,一道道冷丝就从天空抽将过来。   回到家,小佳还在客厅看电视。听了开门声,连忙走到门口,只觉有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怎么回事,这么湿,没有开车?”   “我走回来的,下雨了。”   “你到医院去了,妈的状态还不错,据医生说,她的手术成功,恢复得也不错。”   “嗯。”   小佳将侯卫东推到了卫生间,道:“赶紧洗个热水澡,否则要感冒。”   侯卫东突然将小佳拉到了怀里,吻了她的嘴唇。   吻完之后,小佳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道:“你有多久没有吻我了。” 第789章 寸草心(中)   在谈恋爱的时候,接吻是侯卫东和小佳乐此不疲的游戏,一日不吻,如隔三秋。结婚到现在,两人接吻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接一次吻,还会觉得有些不对头。   小佳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侯卫东冲热水澡,开玩笑道:“你今天遇上了什么事情,莫非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侯卫东站在蓬头之下,热水滚滚而下,抚摸着冷冷的身体,不一会,身体开始觉得温暖了。他对小佳道:“我刚才到医院去了,老妈脸肿得很,头发掉了不少,心里不痛快。”   小佳知道侯卫东的心思,她收敛了笑容,道:“手术做得很成功,妈恢复得挺好,我听医生说,都有这个过程,你别太焦急。”   侯卫东闷闷地冲了一会,穿上睡衣出来。   小佳坐在电视机前看着连续剧,等到侯卫东坐下,就靠到他的身边,道:“老公,你要想开一点,得病是天灾,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妈有你们三个孝顺儿女,应该能想得通。”   “妈病成这样,还想着我的事情。我刚才在医院,她和爸的意思是将火佛煤矿卖掉,安安心心工作。我想征求你的意见。”   小佳过惯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反而对钱看得不重,道:“这样也好,免得总有人说三道四。”她又道:“我们到底有多少钱?”   侯卫东在心里算了算,道:“我们要树立一个观念,我和你都算是领导干部,领导干部经商是违法的。现在除了工资以外,我们的存款与资产都是老妈馈赠的。具体数量还是挺可观。”他偷偷在小佳耳边说了几句,小佳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拢。   他是很小心的人,当了领导以后,多数现金都单独且秘密存放,人和钱绝对分离。尽管这些钱来得十分干净,全是从市场一分一厘赚来的,绝对合法。只是由于他的官越来越大,这些钱反而成了不是问题的问题。   此时侯卫东充分发挥了学法津的严谨,在另一个绝对安全的地点,他放着有刘光芬签字的馈赠书。   而刘光芬的火佛煤矿有正规的工商证照、合格的税务登记,以及相关部门的各种证照,属于合法经营。   小佳发起了牢骚,“我们的钱是劳动所得,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好象真的是犯罪一般。”   侯卫东道:“世上的好事不能让一家人占完,如果要潇洒享受人生,就必须从官场消失。”   “那我们辞职好了。”   “趁着年轻,我想有所作为,否则这一辈子就真是酒馕饭袋了。”随着眼界开阔和职务的升高,侯卫东此时已经有了极强的政治意识,与初出茅屋时的迷茫有了很大的区别。   小佳少有的沉重,“老公,这一条路不好走,斗争激烈,而且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你要有思想准备。”   侯卫东抚摸着小佳的后背,道:“我想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当官场路走到尽头时,我就当一个快乐的富家翁,这一辈子也就活得值了。”   小两口闲聊了一会,侯卫东进书房浏览了一会新闻,抽了一本书,随意看着。   早上起床,侯卫东开车去医院看了母亲。   刘光芬早上起来精神不太好,见了侯卫东和小佳,道:“你把病床摇起来。”随着嘎嘎的摇床声,刘光芬也就坐了起来。   侯永贵在床上放上支架,将带来的稀饭、包子、盐蛋和咸菜摆在床上,道:“老太婆,想吃点啥?”   刘光芬摇了摇头,道:“没有胃口,喝点稀饭。”她看着稀饭碗,道:“太干了,我想吃清稀饭。”   小佳坐在床边,帮着刘光芬剥了盐蛋,然后放到稀饭碗里,道:“妈,只喝稀饭没有营养,你总得吃点有营养的。你不是常说,人是铁饭是钢,两碗不吃饿得慌。”   三个人看着刘光芬喝了稀饭,吃了盐蛋,都觉得很高兴。刘光芬吃完饭,费了不少精神,靠在床上眯了一会。   看着母亲吃早饭如此费劲,侯卫东觉得心里堵得慌。   等到医生查了房,刘光芬精神稍好,她又想起昨天说的事,道:“小佳来了,我给你说事。”   小佳坐在床前,道:“妈,我听着。”   “我的想法是将火佛煤矿卖掉,否则,小三要被人戳脊梁骨,他都是厅级干部了,得以身作则。而且,煤矿价钱涨得高,终究有一天会回落,现在卖煤矿,正好卖一个高价。”   小佳道:“昨天卫东给我说了,我没有意见。”   刘光芬拍了拍小佳的手背,道:“小佳最懂事,有你支持小三,我就放心了,不过你也得把他管紧点。”   这话就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侯卫东不太爱听,道:“老妈成天东想西想,安心养病,出院后还得给我哥带娃儿。”   聊了一会,刘光芬就赶两人走,道:“时间不早了,你们要上班,别在我这里久呆,工作要紧。”   出了医院,侯卫东觉得很是郁闷,与小佳分手后,开车回到省政府,一路行人在车窗外匆匆而过。他暗道:“人生既无常又无奈,就算官当得再大,钱赚得再多,很多事情也无能为力,既留不住自己青春,又不能让老妈恢复如初。”   到了办公室,泡好茶,汇报工作的人就如走马灯一般轮番而来,侯卫东办事很干脆,给出的指令很明确,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一个问题。   不到一个小时,基本上就将全天的具体工作解决完毕。   领导干部的工作时间分为被动工作时间和主动工作时间,被动工作时间越多,说明领导效率越低,反之亦然。侯卫东将被动工作时间尽量集中在早上上班以后的一个小时以内,部下形成习惯以后,整个工作效率就大大提高。   上午十点以后,汇报工作的人就少了,这些时间就属于侯卫东的主动工作时间。   侯卫东在办公室想了一会,关上门,给李晶打了电话。   铃声响了一会,李晶才接电话,她的声音带着些慵懒,道:“卫东,有事吗?”   “你在香港、美国还是岭西?”   “我是在睡梦中被你吵醒,肯定是在大洋彼岸。”李晶看了一眼睡在身旁的小小丑丑,道:“你差点将儿子吵醒,小小丑丑长得越来越象你了,鼻子和嘴巴,和你没有什么两样。”   作为一位男人,侯卫东深深地牵挂着远在海外的儿子。   作为岭西省政府的厅级领导,侯卫东不得不将所有感情埋在心底深处。   问了近况,寒暄几句,侯卫东道:“我记得前一段时间,精工集团想买煤矿,现在还有这个打算吗?”   “以前你让我买煤矿,我没有听你的,结果错过了一波大行情,现在煤矿价钱已经很高了,买起来有风险。”   “火佛煤矿资源厚,设施好,值得精工集团收购。”   李晶这才真的有些惊讶,“你想卖火佛煤矿?如今煤价这样高,卖了太可惜了。”   侯卫东开了个玩笑,道:“卖给你,我无所畏,反正肉烂了总在锅里面。”   李晶的第六感相当发达,听到侯卫东话音中总带着些淡淡的情绪,问道:“卫东,你遇到什么事了吗,能不能告诉我。”   得知刘光芬得了癌症,李晶有些吃惊,道:“手术成功吗?你应该给我联系,到香港或者美国来,医疗条件比内地还是要好一些。”   “主要是我母亲不愿意离开岭西,她希望几个子女都在身边。”   “论法律关系,我一直是与伯母在合作,她是精工集团的大股东。伯母生病,我理应看望。有些事情,我还要与伯母具体谈一谈。”   侯卫东又抛出了一个炸弹,道:“精工集团的股份,我也想进行处理。”   李晶道:“你的股份如今很可观了,而且精工集团成长性很好,何必处理?”   “小丑丑和小小丑丑,我从来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职责,很内疚。”   “别这样说,两个小家伙是上天给我的礼物,我在香港已经归依了佛门,天天保佑我们全家平安。”   侯卫东有些吃惊,道:“你归依了佛门?”   “我是俗家弟子,平常念念佛,有空去烧烧香,寻求心理的宁静。”   想起初遇李晶的种种往往事,侯卫东有些失神,他很快回过神来,道:“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我想把精工集团的股份转给小丑丑和小小丑丑,如何操办手续,就请集团的法津顾问去办。”   李晶沉默了一会,道:“这是一笔大数目,你要想好。”   “父亲给儿子的礼物,我有什么舍不得。”   “其实你不必这样做,他们不缺钱。”   “对于我来说,这样做有意义,让我心安。”   李晶道:“我尊重你的意见,无论如何,这股份都是你们父子的。”   打完这个电话,长久以业压在侯卫东心里的石头被搬开了一块,他总算为小丑丑兄弟俩尽了一次微薄的职责。虽然钱不能代替父爱,毕竟是自己的真心实意。   精工集团股份一事,由于涉及到李晶,侯卫东一直将此事作为秘密藏在心底,小佳并不知晓。以前的石场以及后来的火佛煤矿已经带来的丰厚的利润,精工集团的分红就显得并不重要。   侯卫东出任成津县委书记以后,其政治意识已经觉醒。到达了省政府副秘书长岗位,他的胸怀至少包纳了岭西。官职越高,火佛煤矿以及精工集团的股份带来的压力就越来越大,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   由于母亲的病,让他果断地作出了人生中重大选择。 第790章 寸草心(下)   回到多日未回的小家,李晶脱下外套,打扫起卫生。   两个小家伙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他们调了无数个频道,终于不耐烦了,将遥控板扔到茶几上,在屋里跑来跑去,很快就将小客厅弄得乌烟瘴气。   李晶听到小小丑丑的哭声,从屋里出来,她依在门前,也不管哭泣中的小儿子。一会,小小丑丑自已爬了起来,又去跟追哥哥的屁股。   一家人吃了午饭,李晶睡午觉,哥俩也被迫睡在床上。小丑丑早就不耐烦睡午觉,等到李晶睡着,他轻手轻脚从床上爬了起来,小小丑丑看见哥哥起床,也屁颠屁颠地爬起床。   李晶明知道哥俩起床,装作睡觉,让两兄弟在屋里玩耍。   到了上班时间,她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我在岭西,那天你跟我说的事,我想与伯母见一面。”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你回来了,这事其实不用你亲自来办,委托吴兴彬就行了。”   李晶最善解人意,她笑道:“下午张小佳要上班吧,我手里还有伯母的电话,不知号码变了没有?”   侯卫东道:“我十分钟以后给你回电话。”   他第一个给母亲刘光芬打了电话,问了身体情况以后,道:“下午有哪些人在病房,精工集团的李总要到病房来,她要来谈火佛煤矿之事,等一会她要给您打电话。”   刘光芬得知要处理火佛煤矿,心里高兴,道:“下午请李晶过来,我让你二姐暂时不过来,就是你爸在。”   侯卫东又给小佳打了电话,道:“下午你忙什么?”   小佳正在准备开会材料,道:“有事吗,下午开会,我要做一个发言,是关于全省园管设施方面的方案说明,很重要。”   侯卫东松了一口气,这才给李晶回了过去,道:“我下午有事,不能过来陪你。”   李晶轻松地笑道:“我与伯母联系,不需要你来陪,然后我再起草一个合同,你认可以后,再由伯母签字。”   侯卫东想起了精工集团股份之事,有些为难,道:“至于股份之事,你们把合同谈完了以后,我再同我妈商量。”   李晶明白他为什么为难,笑道:“到时我们就说,煤矿给高点,给高点的原因是购回精工集团的股份。”   放下电话,李晶走到客厅,一大一小两个小男孩玩得正热闹,她看着两个小家伙之时,目光充满了疼爱。   到了三点钟,李晶带着两个小孩子,直奔省人民医院。   刘光芬为了谈火佛煤矿之事,想办法将侯小英等人支开,专心等着李晶,当李晶进门之时,她打了招呼,“李董事长,好久没有看到你了。”说了这句话,她的眼睛变得比铜铃还要大。   一大一小两个男孩,长得虎头虎脑,很是结实。刘光芬猛然间有些恍惚,她觉得时光突然倒流,病房里站着的是小侯卫国和侯卫东。   李晶早就有思想准备,看着目瞪口呆的刘光芬,微微一笑,她亲切自然地坐在了刘光芬床头,低声道:“伯母,我的前夫也姓侯,两个儿子,一个叫侯大智,一个叫侯大勇。”   刘光芬目光停留在了一大一小两个男孩身上,就如被粘住的知了一般,根本挪不开眼光。听了李晶之言,她道:“大智大勇,好名字。”   李晶极聪明,又将世情看得极透,道:“大勇和大智如今都在香港,他们以后在香港读书。”   刘光芬的智慧与李晶不相上下,此时她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向着两个孩子招了招手,道:“大智,大勇,你们到奶奶这边来。”   大勇见对面的老太婆头发不多,脸浮肿着,迟疑着不肯上前。   大智则用眼光寻着母亲。   李晶蹲了下来,道:“大智,你最懂礼貌,给奶奶问好。”   当大智怯生生地问了好,刘光芬的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大智见面前的胖婆婆哭了,回头看着妈妈。   侯永贵从外面进屋,他并不认识李晶,还以为是来探视的朋友,可是当目光看到两个小男孩,当场就呆在原地。   刘光芬最先反应过来,道:“老头,这是精工集团的李晶董事长,她是来收购火佛煤矿的。”   看着老伴傻傻的样子,刘光芬道:“老头,你去取两块银元来,袁大头。”   刘光芬的家世较好,在她出嫁时,母亲给了十块银元。刘光芬将十块银元当做了传家宝,她放在箱子里,侯家兄妹有了后代,她就送一块银元,今天见到了两个小男孩,她毫不犹豫地断定就是侯家的血脉。   两个小男孩从天而降,让侯永贵有些昏昏迷迷,出了病房,他坐在车上,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兔崽子,你做了什么?”   侯卫东正在开会,一时没有弄清楚是什么回事,压低声音道:“爸,你稍等,我出来跑你说。”他对自己的几个手下道:“我打个电话,你们先讨论。”   侯卫东拿着电话回到了自己办公室,道:“爸,你说什么。”   侯永贵声音很大,道:“兔崽子,你这是重婚罪,懂不懂。”   “爸,李晶带着孩子到医院?”   “嗯。”   “那你在哪里打电话?”   “我在车上,你妈让我回去拿银元。”   侯卫东马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解释道:“李晶的前夫也姓侯,这两个小孩都在香港。”   侯永贵仍然气呼呼地道:“你这是在玩火,小心玩火者自焚。”   侯卫东换了个说法,道:“我妈见了孩子高兴吗。”   侯永贵想起两个小男孩的模样,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中荡漾,他道:“这两个小家伙还真是我们侯家的种,就是你们哥俩小时候的翻版。”又道:“你妈倒是挺高兴,她把家传银元都叫我拿出来了。”   侯卫东一直在心里回避着此事,如今被父母知道了,他也就放开了,道:“如今只要母亲高兴,就是最好的事。其他事情我暂时不管。”   侯永贵此时冷静了下来,道:“你妈高兴了,可是小佳怎么办,如果李晶要提出什么要求,怎么办?”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小佳是一位出色的女人,也是一位好妻子,侯卫东地位越高,心性越是收敛,年轻时做下事,此时已经深深折磨着他的内心。   经过短暂沉默,侯卫东道:“李晶是吃过苦的女人,她懂得如何才能幸福,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下午见了面,晚上她就要离开岭西,或者回香港,或者到美国。”   侯永贵道:“你这么有信心?”   “我对李晶有信心,能创建精工王国的女人,绝非等闲之人。我还相信,她一定和母亲能将火佛煤矿的事情搭成协议。”   侯永贵道:“你大哥离了婚,你又来这一场戏,让我们当家长的无所适从。你长大了,也立业了,应该懂得分寸。”   挂断电话,侯卫东的心乱了,回到会议室,对参会的同志道:“今天会议暂时到这里,同志们的意见都很好,不过还得继续深化下去,形成系统的观念。”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侯卫东给李晶打了电话。   李晶握着刘光芬的手,两人谈得很尽兴。侯卫东的电话打来,李晶看了号码,对刘光芬道:“是卫东的电话。”   她自然大方地站起来,来到阳台上。   “你将小丑丑哥俩带到了医院。”   “嗯,你不高兴吗?”   “没有。”   李晶态度很温柔,道:“我是晚上的飞机,回香港。我之所以带着小家伙,有两个目的,一是让伯母高兴,我是女人,最了解女人的心,她能看到自己健康聪明的孙子,肯定会高兴。二是我想让两兄弟也能看一看自己的亲奶奶,否则人生会留下遗憾。”   闻听此语,侯卫东心有内疚道:“李晶,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李晶听出了其中的内涵,道:“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确实只是想找个健康的种子,这是当初的真实想法。后来感情加深了,我感觉到了做女人的幸福。你和儿子是上天给我的礼物。说实话,我经历了不少男人,也没有再结婚的想法,更没有破坏你们婚姻的念头,我这一辈子就打算单身了。”她加重了语气,道:“两个儿子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侯卫东心里话很多,但是他不能多说,道:“精工集团的股份,是我送给丑丑的礼物,这一点,请你接受。我会给母亲打电话的。”   李晶轻笑道:“这个,我接受。至于火佛,我会给一个公道的价钱。”   侯卫东问道:“你晚上几点的飞机?”   “八点。”   “我来送你们。”   “不用。”   “我一定要来。”   李晶道:“你能来送,我很高兴。晚上飞机,祝梅要跟我同行。”   刘光芬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小男孩,暗道:“没有想到我还有两个孙子,小三这孩子,也有传家的后代。”站在她的角度,对于儿子的行为很包容,此时患上重症,对人生有的新的看法,心胸更是开阔,想法更是超脱,欢喜远远大于担忧。   关于火佛煤矿和精工集团的股份,两位聪明的女人很快达成了协议。在刘光芬心目中,肉烂了总是在锅里,手背和手心都是肉。   对于李晶来说,她带着儿子看了或许就要离开人世的奶奶,得到了两块有象征意义的银元,心满意足,没有遗憾。   下午七点,侯卫东来到了飞机场。祝梅已经和李晶在一起,两个小男孩缠着她,三人极为亲密。祝梅对侯卫东很礼貌,可是有了淡淡的隔膜。   祝梅带着小男孩进了机场商店,侯卫东和李晶在商店外等待。平凡从身旁走过,他看了侯卫东一眼,觉得挺面熟,走了几步,他想起了此人是谁,回过头,道:“侯卫东,你好。” 第791章 鸟事也是事(上)   侯卫东很在益杨给祝焱当秘书之时,借用了平凡不少材料,与之神交很久。但是这些年来他并没有与平凡直接见面,听到平凡直呼其名,心里还有纳闷此人是谁。   他当了多年领导,见对方风度翩翩,尽管没有认出此人是谁,脸上仍然带着职业性微笑,道:“你好。”   平凡是久闻侯卫东大名,有一次与郭兰在一起看岭西新闻,看见过侯卫东的面面,他印象特别深刻,加上他记忆力超群,这才能一口叫出侯卫东的名字。   他看出了侯卫东表情中的敷衍,自我介绍道:“我是平凡,接受了卫东老弟的召唤,回来一起学习十六届三中会全的决定。”说话之时,他眼光顺便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李晶,心中暗赞,“这个女子还真有味道,看她的神情和气质,应该是事业成功的女人。”   侯卫东没有介绍李晶,主动伸出手,道:“感谢平教授百忙之中抽时间参加研讨。”他又笑道:“以前我在益杨县委办工作之时,用了平教授不少材料,这一次版权人来了,我一定要找机会尽一尽地主之谊。”   平凡久在大学,握手的习惯生疏了许多,他一边握手,一边客气道:“我是岭西人,能为家乡做点事,是应尽之职。”   他话题一转,道:“你和郭兰曾经是同事吧,她正在读研,这次我原本想邀请她一起回岭西,可惜他走不开。”   郭兰是侯卫东心中的一个很重的纠结,此时听平凡热情洋溢地提起郭兰,便有意岔开话题,道:“平教授,有人接机吗?”   平凡道:“出发前,与闻校长约好的,他派人接机,应该就在外面。”   这时,祝梅带着小丑丑和小小丑丑从商店出来。祝梅见到了平凡,道:“平叔叔,你好。”   平凡在益杨工作之时,祝梅还是小女孩子,女大十八变,加上她从聋哑人突然变成了正常人,绕了平凡记忆惊人,仍然犹豫了两三秒。两三秒后,他惊喜地道:“祝梅,你是小梅,恢复听力了。”   “真是奇迹,奇迹,祝书记不知有多高兴。”平凡给祝焱当秘书之时,经常陪着祝焱到聋哑学校去看望祝梅,此时见到祝梅居然开口说话,是发自内心高兴。   祝梅道:“我跟着李晶阿姨到美国作手术,听力恢复得挺好。”   平凡初到北京读书之时,还与祝焱有联系,后来他将自己关在了图书馆,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学者,与祝焱与就渐行渐远。到了上海当教授,他才逐渐走出了书斋。屈指算来,他已经有七八年未与祝家联系。   这一次他来到岭西,也打算去见一见祝焱。作为社会学者,他必须要与社会接触。   “祝贺,真是医学奇迹。你爸不知道有多高兴。”平凡再次说了这一遍此话,然后他对李晶道:“感谢李总帮了梅梅。”   通过三言两语,平凡判断李晶应该是成功女士,而且十有八九是企业老总,因此直呼李总。   李晶微微一笑,道:“谈不上帮忙。”   平凡听到李晶如此回答,便明白自己的判断准确,笑着对侯卫东道:“我没有想到一下飞机就听到这个喜讯,这一趟到岭西真是值了。改天我想去茂云拜访老领导,向祝书记讨一杯酒店喝。”   李晶牵着儿子,对祝梅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进去。”   此时侯卫东与小丑丑兄弟俩站在一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父子三人。李晶为了保护侯卫东,不愿久留,她与平凡微微点头,就准备进机场安检。   侯卫东也不愿意站在此地与平凡多说,他再次主动伸手,与平凡握了手,道:“这几天我们要开座谈会,到时听平教授的高见。”   平凡注意到了两个小孩子的相貌,他心里有些奇怪,“侯卫东是领导,怎么能生两个小孩,要么李总是少数民族,两么两人都是独生子女。”他是反对计划生育的学者,对人口老年化问题作过多篇有针对性的论文,见到两个小孩子就特别敏感。   他有着学者的风度,很是温文尔雅,虽然疑问,却也没有当场询问。   与平凡分手以后,侯卫东快走几步,与祝梅平行,问道:“祝梅,你有留学的打算吗?”   祝梅稍稍放缓了脚步,道:“我还在犹豫不定,即想去,又不想去。”   侯卫东道:“出去,能开阔眼界,但是我估计你爸不太想你在国外定居,他最在意你。”   祝梅看着前面的两兄弟,欲言又止。   看着飞机起飞,侯卫东心里即有失落,又觉得轻松。   在与李晶最初交往中,他更多的是出自放纵,是肉体的互相享受。几年过去,侯卫东惊讶地发现,作为精工集团董事长的李晶已经彻底脱胎换骨,富有,独立,自信,具有国际视野。   而十年前,她还是一株依靠着大树求生存的喇叭花。   开着车行走在宽阔的机场道路上,侯卫东在心里对比着李晶的成就,甚至有觉得自己留在省政府是在浪费光阴。   进入市区,路灯渐次打开,忙碌一天的人群纷纷涌上了街头。小车经过了岭西市政府办公楼,只见办公楼这着许多灯,一派繁忙景象。   侯卫东想到了岭西市长熊大伟杀伐果断的样子,暗道:“秘书长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好差使,但是确实不适合我了。当了县市领导,再当省政府副秘书长,实在是没有了味道。”   作为周昌全的幕僚,他获得了极大的授权,可是毕竟只是代表着副省长周昌全行使权力,而并不是权力的本身。突然间,他迫切想着离开省政府,到一个能施展抱负的地方去实现人生的价值。   尽管周昌全曾经说过当一年副秘书长然后到地方任职的话,可是他毕竟只是副省长,要到一般的地区任职,凭着他的资历,问题不大,可是要到铁州等重要地区去任职,还必须得有主要领导点头。   而作为副秘书长,只是一部大机器的一个零件,天天按部就班工作,根本无法做出轰轰烈烈的成绩,如何引起主要领导的注意,就成为一个难题。利用赵东来走省委书记钱国亮的路子,或是利用蒙厚石、蒋笑走一走省长朱建国的路子,都还是有机会的。   “妈的,老子想为岭西做贡献,还得走歪门邪道,真是没天理啊。”侯卫东想着李晶行走天下的自由,突然觉得厅级干部也没有什么意思,很有些虚无之感。   早上,刚来到办公室,见到金融办副主任吴波站在门口,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在门口踱着步子,眼睛看着地上。   “老吴,每次看见你转圈子,就知道有事,今天有什么要情。”侯卫东是省金融办主任,可是他的工作很超脱,具体工作大部分落在了吴波身上。这一段时间,两人混得熟悉了,在无人之时,侯卫东说话也就随便宜了。   吴波道:“我得到消息,张振农案件一审宣判了,就在昨天。”   侯卫东开了办公室门,不慌不忙地道:“你先别说结果,让我猜一猜。我是学法律的,多年不用,但是基本理论还在。从中央到地方,对非法集资料的打击都很严历,在这个背景之下,张振农有非法集资的行为,很难全身而退。”   “但是,张振农一案有特殊性,首先他的借款的范围比较固定,主要是振农集团的职工,以及与振农集团有关联的农民,其次他借款的目的是扩大再生产,而非再次放款,第三此事没有造成大的危害。”   “结合两方面的力量,应该判刑3年左右,缓刑。”   吴波有些吃惊,道:“秘书长,你知道审判结果?”   “这只是分析得出的结论,在岭西,如此判决是最好的结果。”   吴波由衷地道:“秘书长真是料事如神,一点都没有错,就是这个结果。”   在侯卫东初到省政府之时,老资格金融专家吴波内心还是挺不服气,多次感叹外行领导了内行,选人用人只讲关系,不看能力。   而侯卫东到来以后,不显山不露水,行事低调,从来不加班,甚至还经常不在办公室。可是他将所管之事打理得紧紧有条,吴波是其主要助手,接触摸越久,越是能够感觉到侯卫东举重若轻的本领。   吴波离开以后,陆续有人进来汇报工作,侯卫东将办公室锁事基本办完,正准备到周昌全办公室去汇报事情。刚出办公室,见到庆达集团老总张木山急匆匆走了过来。   侯卫东见到张木山一脸沉重,问道:“木山老总,有事?”   张木山道:“我就是来找你。”   “有事打电话就行了,木山老总何必亲自动步。”侯卫东认识张木山多年,最初起步之时,屡屡受到了张木山的照顾,因此,他说话很是客气。   张木山脸上有泛起了怒气,也有焦急之色,道:“我就是找秘书长,电话里一句话说不清楚。”   侯卫东这倒真的有些奇怪,庆达集团在岭西赫赫有名,张木山本身是省人大代表,看他今天那样子,恐怕被气得够呛。   “木山老总,请进,有什么事难住了你?”   张木山进了办公室,道:“真是气死我了,家门不孝,我娃儿张杰喝了酒,与人打架,现在将人打进了医院。”   侯卫东递了茶过去,道:“伤得严重吗?”   “也不是太严重,就是用啤酒瓶敲了对方的头,医院下的结论是脑振荡。”   “公安机关介入没有?”   “原本与伤者都搭成了协议,可是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记者,将此事捅到网上,如今吵得沸沸扬扬,派出所将张杰拘留了。”   侯卫东感觉很奇怪,暗道:“以张木山的活动能力,这种事似乎不用找到省政府,多半里面还有隐情。”他意识到此事有些棘手,故意轻描淡写地道:“网上的事,热闹几天就完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不仅是网上的事,据说有记者在里面插手,要将事情捅到更高层去。”   “说破天,也就是一个打架斗殴,年轻人嘛,难免。”   张木山摇了摇头,道:“若是这么简单,我就不会来找你。” 第792章 鸟事也是事(中)   侯卫东久未抽烟,他知道张木山烟瘾不小,从抽屉里取了沙州烟厂送的好烟,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取了一枝,递给张木山。   “木山老总,抽烟,息息火。年轻人都有火气,打个架挺正常,没有什么了不起。记者若为此事炒作,见怪不怪,其怪必败。”   张木山深深地吸了一口,将烟气吸入到肺的深部,道:“现在岭西有仇富倾向,这很不好。我家那小子平时还算低调,在工厂一线当管理员。昨天跟着高中同学喝酒,与另一伙人打架。就是因为开了一辆奔驰,被人照了下来,放在网上,现在连庆达集团都成了网上的靶子。”   侯卫东笑了笑,道:“若为了这事,不用木山老总出面吧。”   张木山见侯卫东爽快,这才道出了原委,道:“据可靠消息,这个记者笔名叫做移山,真名叫做段穿林,以前是《政经参考》的驻站记者,现在更牛,跑到中央大报去了。”   侯卫东慢慢地听出了味道,暗道:“段穿林是什么档次的记者,绝对不会为了普通的打架斗殴或者是富二代而出手,他若出马,绝对是大事。”他问道:“木山老总怎么知道我认识移山先生。”   张木山道:“段穿林的父亲是沙州大学的校长段衡山,你在沙州当过副市长,与段衡山有交情,听说与段穿林关系也不错。”   在益杨和沙州时代,庆达集团都曾给为了当地经济发展出过大力,给了侯卫东不少助力。侯卫东是记情之人,尽管职务不断提高,却始终把张木山当成朋友。   “我认识段穿林,与他的关系不错,段穿林不会为了这事大动干戈,这一点我有把握。木山老总应该还有其他事,我们不是外人,请直说。”   张木山人老成精,早就料到侯卫东不会拒绝自己,道:“此事确实是由喝酒打架引起,打架的另一方有省歌舞团的演员,当时段穿林在现场,也被踢了几脚,头上被敲了一酒瓶。这本是一个偶然事件,可是复杂在另外的因素。”   这几年,庆达集团业务做得挺杂,除了房地产成为主业以后,我们在沙州、茂云和茂东一线买了些有色金属矿。在茂云,庆达集团有一个金矿,老百姓对于污染处理有些看法,四处告状。段穿林如今盯上了茂云的金矿,对庆达集团有负面影响,多次到矿上来。   “恰好在这个时候,犬子与段穿林打了一架,很容易让人发生误会。段穿林是大报记者,他要乱报点材料,我还真没有办法,所以找到老弟。”   层层剥茧,张木山终于摊出了底牌。   听了这事,侯卫东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当过成津县委书记,成津大山深处就有不少有色金属矿,其中的尾矿治理格外艰难,矿山企业与当地村民的纠纷更是层出不穷。   一句话,这确实是一件难事。对于企业来说,这也是一个难题。   张木山道:“庆达集团的茂云矿山投入很大,相较其他矿来说,各项安全措施是最好的,可是由于规模最大,对周边村民最照顾,反而成为了唐僧肉,谁都想来啃一口。如果此事被段穿林捅到高层去,庆达集团将会损失惨重。想请老弟出面找一找段穿林,请他别将文章捅出去。至于打架之事,庆达集团愿意适当补偿,段穿林若有其他要求,也可以提。”   侯卫东对这个问题很敏锐,道:“木山老总,你怎么知道段穿林会写文章。”   “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赚了钱,更关键是交了些朋友。我就实话实说了,段穿林前一段时间到茂东,我们一直很清楚,他已经开始动笔写这篇文章了。”   侯卫东盯着张木山,问道:“我想听一句实在话,金矿污染情况到底如何?”   张木山道:“我是在茂云开矿,是祝书记治下,如果真的有违法乱纪的事,祝书记也不会同意。问题的关键是周围村民要多要钱,而记者同志根本不作深入调查,你要来采访我们企业,我们欢迎。但是只采访单独一方,这种做法对企业很不公平。”   两人谈了一个小时,侯卫东做了一个含糊的表态,“我可以去问一问段穿林,但是最后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只能尽力而为。”   张木山握着侯卫东的手,道:“只要秘书长出面,一定没有问题。”   送走了张木山,侯卫东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他第一时间给段穿林打了电话,问道:“穿林,我是侯卫东,在什么地方?”   段穿林此时正躺在医院,手机一直在响动,他看了号码,却一直未接电话。这时看到了侯卫东的电话号码,这才接了电话。   “侯哥,你找我有事。”段穿林已经猜到是什么事,却故意没有说破。   侯卫东没有绕弯子,道:“你和人打架了,没有想到大记者还会动拳头,很有男人味道。”   段穿林也笑了起来,道:“被人抡了一瓶子,现在头还在痛。侯哥,是不是张木山找了你。”   “对,是他找我,他刚刚从我办公室离开,跟我谈了些事,我要同你谈一次。”   段穿林道:“我在省人民医院。脑袋被敲了一下,得住在好医院,我这人是靠脑袋吃饭,马虎不得。”   “那我过来看你。”   “我也正想同侯哥谈一谈,请教一些问题。”   放下电话,床边的美女问道:“刚才是谁的电话,我听你叫侯哥?”   “是省政府副秘书长侯卫东,张木山找了他。”   李颍撇了撇嘴巴,道:“官商勾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穿林,你别和他们混在一起。”   段穿林伸手刮了刮李颍的鼻子,道:“你怎么象个小孩子,眼中不是黑就是白,说起官员来就愤愤不平。”   李颍道:“我虽然一直在歌舞团,可是见得并不少,我们团里好多漂亮女孩子,不是被老板骗,就是被当官的骗,朱莹莹以前是这么单纯的一个女孩子,活生生被毁了,先是刘明明,后来是方杰,这些我们都看到眼里,黑白清楚得很。”   “你这孩子,这个社会哪里有这么单纯,社会的进步要看主流,不能只看着阴暗面,只看着阴暗面,就会觉洪洞县里无好人,岭西这几年的进步还是有目共睹。”   李颍吃惊地道:“你觉得岭西有进步吗,你写文章之时,经常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岭西的那些贪官生吞活剥了。”   “这不一样,岭西这几年进步很大,高速路连接了每个地级市,工业比十年前增长了近十倍,教育普及了九年制义务教育。”   李颖道:“得了,这些事都是政府应该做的,没有必要拿来摆功。”   “这种说法也不客观,进步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和官员没有什么事,但是社会有问题就要官员来承担责任,这种说法也是蛮不讲理。功和过我们还都得承认。”   两人正说着,省歌舞团的晏紫提着花篮水果进了屋,道:“没有想到大记者还是英雄,敢于挺身而出,小颖很有眼光。”她的身体高挑匀称,人比花更俏。   段穿林握着李颖的手,道:“那我得表现得更好,否则就辜负了小颖的眼光。”   说话间,侯卫东坐着车来到了省人民医院,这一段时间,由于母亲住院的事,省人民医院早已走得烂熟。下车以后,他下意识地走向了母亲的病房,走进了封闭的区域,才想起是来看望段穿林。   他看了看表,仍然走进了母亲的病房。   二姐侯小英见侯卫东进门,道:“小三来了,我先走了,还有点事。”等到侯小英离开,刘光芬来了精神,把侯卫东叫到床边,道:“小三,那两个小家伙的照片,你洗出来没有?”   侯卫东悄悄将洗好的一张合影拿了出来。   刘光芬拿着照片,看得目不转睛。经历了生死,她将很多事看得淡了,猛然间知道自已还有两个孙子,她心里暗自高兴。   这也是生儿子的母亲与生女儿的母亲最大的不同,若是女儿突然带了两个外孙回来,做母亲的恐怕会心有焦虑。此时儿子突然带了两个孙子回来,做母亲心情就复杂了。这是千年传统思想在头脑中的沉积,是集体无意识。虽然不符合现代道德观,但是确实存在人们的头脑中。   刘光芬看了一会,然后道:“这照片我收着,你千万不能保存,电脑里的也要删掉。这件事已经是事实了,但是千万不能让小佳知道,否则会闹大的。”   她将手放在心口,道:“幸好两个小家伙平时住在香港,否则我真的不知怎么办。小三,你做事怎么这样荒唐。要对家庭负责,小佳是多好的姑娘。”   侯卫东低着头,道:“妈,没有下次了,以前是年少轻狂,现在我已经三十多岁了。”   刘光芬啰嗦了一会,又问起了两个小家伙的情况。等到侯永贵进门,她马上就闭嘴不谈此事。   侯永贵知道了此事以后,见到了侯卫东就没有了好脸色,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以后,坐在一边不说话。   侯卫东与刘光芬说了几句话以后,又与父亲打了招呼,就朝段穿林的病房走进去。   到了门口,听到一阵阵轻脆的笑声。站在窗边,见到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正坐在床边,一个在削水果,另一个则在说着话。   侯卫东站了两分钟,这才轻轻敲门。 第793章 鸟事也是事(下)   晏紫抬头见到侯卫东,吃了一惊,她原本正在同段穿林说话,顿时就停了口。   段穿林翻身下床,道:“侯哥,你还亲自来。”他明知所为何事,因为李颖和晏紫在场,就没有明说。   “移山被打,这是难得一见的事,我当然来过来瞧一瞧。”侯卫东与段穿林一样的心思,故意将气氛调节得轻松一些。看了看段穿林头上的绷带,笑道:“怎么被包成了粽子,被啤酒瓶敲了?”   段穿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上的厚绷带,道:“昨天遇上酒疯子,我还真没有想到他直接就敢朝头上砸。”   在一旁的晏紫道:“这些流氓有什么不敢。”   上一次成津之行,晏紫是为了给朱莹莹出头。这一次,她受到了张杰的骚扰,是段穿林为了给她出头而打了起来,因此她愤愤不平。   侯卫不东与晏紫数次接触,多数时间两人都在斗嘴,他对这个漂亮女子的性格也有了解,也就没有同她辩论。   晏紫作为省歌舞团的骨干同时也是中层干部,陪着柳洁同周昌全、侯卫东等人一起照相,她挺了解省歌舞团发展的艰幸,对侯卫东的恶感基本上消除了。可是,当侯卫东来到了面前,她忍不住道:“砸人的是富二代,听说他老子还是省人大代表,省政协常委,富二代又成了官二代,段穿林被砸了,只有自认倒霉。”   “话不能这样说,砸人者已经被公安拘留了。”   晏紫道:“如果段穿林不是大报记者,只是普通的小老百姓,砸人的那个叫张杰,肯定一点事也没有。现在被拘留了,只不过做一做面子,很快就能放出来。”   侯卫东道:“这点事,拘留七天就很够意思了。岭西公安做得挺好,并没有因为其父为省人大代表、著名企业家就网开一面。做到了这一点,此事就算完结了,还能有什么说法,除非段穿林伤情突然恶化。”   晏紫撇撇嘴,道:“若段穿林是一个普通人,会是这个结果。”   “你对政府运作机制不了解,所以才有这样的误解。”   “我说的是大实话,若是一个平头老百姓被砸了,估计也就被白砸。”   晏紫与侯卫东见面数次,几乎每次见面两人都会有语言上的冲突,此次也不例外。   段穿林不明其中原因,忙对晏紫道:“这位是省政府侯副秘书长侯卫东,我们是老朋友。这位是晏紫,省歌舞团的,李颖的同事。”   李颖饶有兴趣地看着晏紫,道:“晏紫与秘书长认识,几年就见过面。”   侯卫东的心思与几年前大不一样,如果放在几年前,或许他还要继续与晏紫说上几句,他没有继续与晏紫说话,问段穿林:“头上的伤没有问题吧。”   段穿林道:“没有什么问题,进医院主要是稳妥起见。”   “我听说张杰平时也挺实在,天天窝在工地上,并不是所谓的纨绔子弟,你们怎么会打起来。”   段穿林住进医院,脑子里一直在回想着茂去东湘的事,现在基本上捋清楚了,道:“此事说起来还是晏紫惹的祸。”   晏紫道:“明明是那位纨绔子弟纠缠不休,怎么怪到我头上了。”   段穿林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张杰一见到你,就心生仰慕,然后递名片。现在回想起来,也没有什么大错。”   “喝得醉醺醺,拦着陌生人塞名片,这在古代就叫做调戏民女。你过来劝,他还红了眼,拿起酒瓶乱砸,这种人,只能用人渣来概括。”晏紫看了侯卫东一眼,道:“我就看不出此人哪里实在,他被拘留,活该。”   侯卫东淡淡一笑,没有反驳。   段穿林知道侯卫东有事,对李颖道:“我想喝瘦肉粥,你回家给我熬一锅,其他东西都吃不下。”   李颖挺机录,明白他的意思,对晏紫道:“你们去买菜。”她又对侯卫东道:“秘书长,您还没有到过我们家,一起过来吃饭。”   侯卫东笑道:“改天来拜访,今天就算了。”   李颖和晏紫一起出了门。出了门,李颖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晏紫,道:“你今天不对劲,这几年越来越象领导了,今天见了侯卫东,嘴上不饶人,我又看到你几年前的风采。”   晏紫道:“我没有啊,只是说实话。”   李颖道:“今天就是不对劲,见了秘书长,就变成了好斗的小母鸡,这不是说明你恨他,而只是说明你对他有感觉。”   晏紫习惯性地撇了撇嘴巴,道:“能有什么感觉,我不会嫁给当官的,也不会嫁给老板。这两种人里面没有几人好人,靠不住。”   李颖、晏紫、朱莹莹还有小曼都是省歌舞团的演员,这几年,选择的路不同,各自的人生都有了变化。   小曼嫁给步高以后,开了歌城,赚了不少私房钱。生了小孩以后,专心在家相夫教子,已经成了有钱有闲也有苦恼的阔太太。   朱莹莹家庭最贫困,经历了刘明明和方杰之事以后,离开了岭西,与诸人彻底失去了联系。   李颖在业务上也还行,她如今基本上离开了舞台,与段穿林一起搞了一个舞蹈培训中心。利用省歌舞团的背景,生意倒也红火,不能大富,小富不成问题。   晏紫最痴迷于舞台,她业务最精,为了舞台,拒绝了无数精英高官和老板们的追求,这几年彻底成为台里的柱子,也成了团长柳洁的得力助手。   “紫紫,你也得考虑个人问题了。侯卫东人不错,年纪轻轻当了省政府的秘书长,配得上我们紫紫。可惜已经结了婚,都说好白菜都被猪拱了,现在好男人都成了别人的丈夫。幸好我下手快,否则段穿林也要被别的女人抢走。”   晏紫不说话,听一脸幸福的李颖说事。   “抢男人也是一场战斗,不仅要有勇气,还得有智慧。”   李颖劝着晏紫,道:“紫紫,你也得想一想退路,跳舞是青春饭,你年龄也不小了,还能跳几年,迟早得退出舞台。现在得想好退路。”   晏紫有些回避着这个话题,道:“这些事,懒得想,随缘。”   在病房里,侯卫东和段穿林相对而坐。   “穿林,你被打伤,是不是另有隐情?我听来听去,总觉得不那么简单。”   段穿林道:“我以前和张杰见过面,张杰知道我在采访金矿。打架之前他就喝多了,见到晏紫,就开始纠缠,递名片,要电话。我和李颖出来,没有说几句话,张杰就抡起了酒瓶子。”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说到底,还是因为采访金矿的事情给了梁子,张杰这才借着酒后之事打了起来。”   段穿林回想了当日情形,道:“我想也是这样的。”   侯卫东此时也就明白了张木山为什么能容忍张杰被行政拘留,金矿是大事,小不忍则乱大谋。   “庆达集团在茂云的金矿,当真有污染吗?祝焱书记是我的老领导,若真有其实,我可以实事求是地转告他。或者,我们两人可以一起与祝焱见面。”   段穿林对于庆达集团金矿污染一事很谨慎,道:“此事我调查的时间很长,最初是一次偶然接触,当时我在茂云,一位养鱼户来到了茂云日报,反映他的鱼死了。报社正在搞学习,没有时间去采访,我就去了。”   他拿出了随身而带的采访本,翻了翻,道:“6月7日,我跟随着那名养鱼户来到了他在东湘县的渔场,渔场的水发绿,有不少绿油腻的漂浮物,水里的鱼不断浮头,也不吃料。”   东湘县是茂云下面的一个多山的县,与成津田土相连,辖区内矿产丰富,庆达集团的金矿就在祝焱当政这几年异军突起,为茂云带了大量的税收,茂云在全省的排名迅速上升,由落后步入了中流。   政绩卓越,这是祝焱能成为省委组织部长有力竞争者的重要原因。   “穿林,你是今年6月到了茂云,在哪里住了几天,了解到什么真实情况?”   “我是7日到了茂云市东湘县,原本看一看就走,因为当天大雨,我就留了下来,到了11号,连日下了大雨,东湘河涨了水。我就发现沿河的养鱼户都在死鱼,因此开始留心水体污染。”   侯卫东直截了当地问道:“现在问题大不大,是不是很严重了,到了应该停产的地步吗?”   段穿林道:“庆达集团的金矿是茂去的重要经济支柱,出了问题,当地政府还是挺重视,一直在与养鱼户谈赔付的事,因此,东湘也没有什么上访的事。可是,据我了解,金矿其实已经给东湘带来了严重的生态灾难,带来的收入,远远不能弥补以后治理污染的费用。”   “你的想法是什么?”   段穿林道:“我正在呼吁停止东湘的金矿,整顿有色金属的众多尾矿,还东湘以青山绿水。”   侯卫东此时意识到事情严重了,段穿林不是普通记者,而是中央大报驻岭西的记者,他发出去的文章县有全国性影响。此文一发,对茂云将带来极大的影响,而茂云市委书记祝焱,此时已经到了职务晋升的关键时期。   能当了省级领导,就进入了中央的视线,机遇之门将为祝焱打开。若不能成为省级领导,以他的年龄,过了这一届,也就意识着政治生命的结束。   从经济社会发展来看,关闭的金矿,将砍了茂云的重要产业。直接影响茂去的在全省的排名。而且,金矿毕竟带来了东湘经济的繁荣,关闭了金矿,部分老百姓的生活也将受到影响。   “穿林,这篇文章对一个地区有重要影响,你要慎重。”   “我很慎重,否则早就发了。侯哥,你是为了庆达集团而来吗?若是为庆达集团说情,恐怕只能桥了桥,路了路。” 第794章 污染问题(上)   段穿林很有职业修养,为了免得侯卫东说情,他一上来就将话封死。   侯卫东并不介意,语重心长地道:“穿林,我和你所处的位置不同,我是行政官员,最了解茂云领导心里是怎么想的。现行体制之下,行政官员必须对当地的经济发展负责,而茂云要发展,除了矿业之外,没有其他道路,我理解茂云的做法,换作是我,也要充分利用资源。”   段穿林双眼明亮,有年轻人特有的锐利,道:“我关注的是结果,如今东湘县污染严重,已经显出后果,治理的费用远远高过收益,这在国内有不少前车可鉴。我手里有一份资料,请侯哥先看一看。”   他走到书柜,拿了一份薄薄的资料,递给了侯卫东。   侯卫东接过资料,资料名字是《中国水之痛》,里面有这样一段话:“海河流域的山东与河北、河南与山东跨省界断面,淮河流域的河南、安徽跨省界断面,辽河流域的吉林、辽宁跨省界断面水污染仍相当严重。滇池草海水质仍为劣V类;巢湖的总磷和总氮等污染指标仍然很高;三峡库区部分支流水质呈恶化趋势,今春有七条次支流发生了水华;部分流域生态用水没有保障,海河、辽河流域水生态严重失调,其中内蒙古的西辽河已连续五年断流。”   段穿林在一旁解释道:“这份材料得到了国务院相关领导人的高度重视,近期要召开针对淮河的全流域整治工作会,据相关专家估计,投入的资金将十分巨大。”   侯卫东看完了材料,道:“我以前在成津工作过,有整治矿产的经验,目前这种情况,只能是逐步治理,欲速则不达。”   “逐步治理,那就是放任污染。”谈到具体问题,段穿林颇有些咄咄逼人。   侯卫东也不急,微微一笑,道:“若是关闭庆达集团的金矿,企业走了,自然不会为污染买单,这笔钱纯粹要政府来出,依据茂云的情况,很难。”   段穿林想着绿绿的污水,长叹一声,“当初开金矿,茂云政府应该认识到这一点,现在弄出了这样一个大窟窿,大家都为难。”   “这也是发展的代价,中央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科学发展观就是针对粗放型发展的良药。目前省里组织了专家组,以十六届三中全会为指导,研究经济社会发展中存在的结构不合理、整体竞争力不强、不全面、不协调、可持续能力比较差等深层次问题。”   两人谈了一会大事,侯卫东道:“你这篇文章能不能暂时不要发,我要见一见茂云的祝焱书记,将这些情况与他沟通,到时我再回馈意见。”   暂时稳住了段穿林,侯卫东赶紧给祝焱打了电话。   “祝书记,我是卫东,有事找你。”   祝焱心情不错,打了个哈哈,道:“秘书长有何指示。”   侯卫东将与段穿林的谈话要点没有保留地告诉了祝焱。祝焱声音严肃起来,道:“木山给我说了此事,段穿林这人没有在地方工作过,头脑中有一堆不切实际的东西。”   侯卫东在老领导面前态度挺好,道:“段穿林是有些理想主义,可是他所处的位置重要。上一次要成津,他加了一篇编者按,赵东因为这一篇文章被弄到了省减负办。”   此时侯卫东已是今非昔比,以省政府副秘书长的身份,专门打电话来提醒茂云污染之事,这足以见到其诚心。祝焱对此是心知肚明,道:“卫东,你有空没有,我刚从省委出来,在老爷子这里钓鱼,过来喝野生鲫鱼汤。”   侯卫东看了表,道:“那我就过来了。”   他让司机将自己送到家门口,等到司机离开,他才开着奥迪车前往祝老爷子所住的院子。车停在院门口,侯卫东在后备箱拿了两瓶茅台,走了院子。两条土狗身体前倾,后背拱着,露出牙齿,从喉咙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祝老爷子从堂屋出来,见到站到门口的侯卫东,向着两条土狗吼了一嗓子,两条土狗夹着尾巴让出一条道,等到侯卫东走进院子。一条健壮的黄色土狗还是凑了上来,绕着侯卫东一阵嗅,从喉咙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声音。   “祝焱钓鱼去了,他刚才打电话回来,说你要来,我给你备了鱼杆。”   侯卫东将两瓶酒放在院子里的石桌子上,跟着祝老爷子到西屋拿了准备好的鱼杆。   祝老爷子道:“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祝梅耳朵治好了,若是治不好,我进坟墓都闭不上眼睛。那个李晶是好人啊,祝梅挺喜欢她,又跟着她出国了。”   与初识祝老爷子相比,祝老爷子明显衰老了,脸上皮肤干巴,皱纹即深又长,眼袋也突出,说话也没有省计委老领导的味道,变成了纯粹的老人。   侯卫东不愿意多谈李晶之事,他接过鱼杆,道:“老爷子,你不去钓鱼?”   祝老爷子道:“这一段时间眼睛不行,看不清浮子,到医院检查,说是白内障,我准备去做手术。做了手术,看得清浮子,我再去钓鱼。假如能再钓十年,这辈子就没有什么遗憾了。”他从省计委退休以来,就住在南郊小院。他和普通村民不同,普通村民面对着菜地是为了生存,他面对菜地是为了消遣,他天天种点小菜,到河边钓鱼,日子过得舒服自在。   在大黄狗的带领之下,侯卫东在河边找到了祝焱,祝焱一个人坐在河边,身边并没有秘书和司机。   “祝书记,怎么一个人?”   “今天回家就是想清清静静,何必带着秘书和司机。”   祝焱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河边,戴了一顶草帽,从背影看,就如多年前的祝老爷子。只是看到正面,其堂堂相貌就是一位手握实权正厅级干部应有的相貌,一句话总结,叫做不怒而自威。这种神情出自内在,很难伪装。   在社会上,经常有骗子冒充高官行骗,受骗之人多半在体制之外,他们不熟悉官场脸的细微表情。侯卫东这种在体制内工作了十来年的人,通过相貌、表情和不超过十句话,就基本能够判断来人是否在体制内以及在体制内的大体地位。   “祝书记,你钓了几条?”   祝焱指了指身边的鱼蒌,道:“今天还不错,有七八条土鲫鱼。”   侯卫东看了清凉的河水,道:“岭西市政府对保护周边河道功不可没,这条围绕着城市的小河,居然一直没有被污染。”   祝焱笑了起来,道:“卫东,你是想劝我治理金矿污染。谢谢你,对茂云这样关心。”   侯卫东详细谈了与段穿林的对话。   祝焱并没有马上谈起此事,而是回想起了当初,道:“当年用你这位跳票干部,柳明杨还挺有想法,现在事实证明,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又道:“现在媒体历害,象段穿林这样有天线的人更是了不得。”   侯卫东客观地道:“段穿林这人挺正派,他是站在记者的角度在看问题,他只管事实,至于办事的艰苦,则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我知道,现在谁敢小瞧这些无冕之王。我给他父亲段衡山打了电话,希望通过他父亲这个渠道,给他做一做工作。”祝焱处于竞争省委组织部部长的关键时期,心里特别在意此事,可是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胸有成竹。   侯卫东很清楚祝焱的处境,这也是他主动为其分忧的原因,直言道:“祝书记,茂云这两年在全省排名迅速提升,与东湘的金矿关系有不小的关系,可是如今金矿出现污染,在这个敏感时期,确实不宜将这事捅出去。”   祝焱道:“庆达集团是投巨资建金矿,对环保也舍得投入,尾矿修得很好,真正污染重的其实是小矿,近期茂云将重点整治围绕大矿的小矿,到时邀请全省重要媒体来报道。”如今对于省委组织部的竞争进入白热化状态,祝焱能够入围的重要原因是治理茂云政绩突出,若在这个关键时期被爆出污染问题,无疑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此时,祝焱想变被动为主动,先治理污染更严重的非法小金矿,将媒体的嘴暂时堵住。只要能够顺利成为省委组织部长,茂云的事自然就交给了下一任。   侯卫东脑箸转得很快,提议道:“既然要开始整治小金矿,那还不如大大方方将段穿林请到茂云,把话说透,情况还会好些。”   祝焱点了点头,道:“茂云制定了详细的治污规划,除了小矿外,对大矿也有切实措施,这些事都可以向段穿林介绍。”   侯卫东突然想起一事,道:“前些天我遇到了省歌舞团的柳洁,她给我提起,想到各地搞几场演出,第一站能不能到茂云。”   祝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心道:“侯卫东突然提起此事,肯定也有深意。”他反问道:“卫东,怎么突然提起此事。”   侯卫东笑道:“我这是受柳团长所托,这事是多赢,一来丰富的茂云的精神生活,省歌舞团这两年搞得红火,节目不错。二来帮省歌舞团增加了收入。”   祝焱不说话,等着侯卫东下文。   侯卫东道:“那我就给李颖联系,她是段穿林的女朋友,是省歌舞团的骨干。” 第795章 污染问题(中)   祝焱深深地看了侯卫东一眼,摸出手机,说了几句,道:“我已经作了安排,文体委立刻就与省歌舞团联系,近期到茂云来演出。”   听到如此的安排,侯卫东明白祝焱相当重视这一次关键的晋升机会,他没有多说此事,拿起鱼竿,将鱼钩远远地朝着水里扔去。   小河漂着些竹叶,清可见底。看着如此清凉的河水,侯卫东不禁想起了为人处事颇为霸道的熊大伟,暗道:“都说熊大伟为了当市委书记,天天想着政绩工程,可是看看这条小河,说明岭西市的工作还是有值得称道的地方。”   他马上醒悟过来,“为什么是还有值得称道的地方,岭西的工作确实有很多亮点。”   谈了交心的话,祝焱和侯卫东都很有悟性,同时收了口,他们站在竹林下,静静地看着河中小鱼围绕着鱼钩游走。   喝着酸菜鱼汤,祝焱的司机和秘书开着车过来。祝焱将碗放下,道:“其实,人生非常短暂,我们的政治生命更短暂。我在县级岗位上停留的时间太长了,因此机会不多了。这一次机会对我来说就是最后一次,如果不能抓住,也就在市委书记任上结束政治生命。我在小河边钓鱼,一来是为了安静,二来也是为了适应退出政治舞台的以后生活。”   “我父亲在省计委工作多年,退下来,很久都不能适应,现在终于适应了退休后的平民生活,身体又渐渐不行了。人啊,有些想穿了就是这么回事。但是现在有了机会,还是得想办法争取。”   几年时间,侯卫东已经从祝焱秘书成长为能平等对话的伙伴。他虽然正处于上升期,可是一路行来,也经历了曲折,他能够体会到祝焱的心境,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我们决定不了。”   祝焱对此深以为然,道:“不管我能不能上,东湘的污染还得治理,有媒体监督也好,至少随时提醒我们。现在最怕媒体为了追求新闻点,进行有导向性的报道,甚至歪曲事实,报道一出来,对地方的工作很造成很大的影响。”   喝了鱼汤,侯卫东开车沿着河道走了一圈,他平常经常看到河水,却并不在意,今天特意巡查河道,这才发现河道两岸没有新建筑,也没有企业。对于人口密集,急于向处扩展的岭西市,能做到这一点相当了不起。   “看来也要一分为二看待霸道问题,在条件不成熟之时,霸道才能达到预期目的。”侯卫东对于岭西市的工作有了新的认识。   岭西实质上是农业社会,在城市周边都是以地为生的村民,他们有着与生俱来对土地的渴望。沿河之地皆为肥沃之地,交通便利,因此,很多地区的河道都被各种建筑所占用,沿河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企业,将一条条生命河变成了臭水沟。   岭西小河道能保持一片清净,河道周边几乎没有建筑物,连临时搭建房屋也没有。   这些年来,城市扩张得历害,土地使用费成为政府的第二财政,沿着小河边的土地稍加整治,就能卖出好价钱,如今居然没有开发,这也说明了岭西市政府领导的眼光。   侯卫东在基层摸爬滚打数年,对此认识极为深刻。   沿着小河走了一圈,小车不知不觉来到了距离庆达集团不远处。侯卫东给办公室打了电话,道:“下午的会议推迟一个小时,我等一会回来。”   进入庆达集团,张木山正在与人谈事,抬头见到了侯卫东的影子,马上对谈话之人道:“就这样了,按照我说的办,困难再大也得搞。”然后满面笑容地离开了办公桌,热情地道:“秘书长架临,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侯卫东与张木山是多年朋友,也正基于此,侯卫东对于他的事情才比较上心,见了面,问道:“张杰还在被拘留吗?”   张木山对此并不在意,道:“玉不磨不成器,我对犬子管教挺严,他还是沾上了纨绔之气,这一次算是教训。刚才祝书记给我打了电话,他提到了污染之事,一方面加紧治理污染,另一方面对于死鱼户,要尽量补偿。我已经安排了一位副总去做此事。”   侯卫东主动与张木山接触,还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如今是副秘书长,可是以他的年龄,终究有一天会外放出去,此时能在不违法的情况之下,帮一帮张木山这种实力派,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处。   两人就污染问题谈了许久,作为企业家,生存与发展是摆在他们面前的第一问题。几年来,张木山眼光很准,主业一直围绕在房地产行业,从水泥等原材料,一直到房地产开发,算是踩成了节奏。而迁移到沙州的机械内企业,随着对外开放的加深,也还行。   现在,他将重金投入到了矿产,取得了极为丰厚的回报,但是也显现出了不少社会问题。侯卫东作为省政府副秘书长和老朋友,力劝其加大污治的费用。   晚上,李颖排练完毕,回到家中。   段穿林正在书房看书,闻听外面的动静,知道李颖回来了,他急忙放下书,轻手轻脚走到客厅,却没有见到人。再到卫生间,李颖正在卫生间卸妆。佳人对镜梳理,是人生的一大佳事,段穿林从身后抱着李颖,亲了亲李颖的后颈。   “嗯,等会,我还没有洗澡。”   “你们又在加紧排练,有演出吗?”   李颖看着镜子里的人,道:“原本没有这么急,今天茂云市文体委跑来找了团长,说是要请团里到茂云去演出,根本没有给我们什么准备时间,所以在加紧排练。”   段穿林原本笑嬉嬉的表情,闻听此言,楞了楞,道:“茂云这是唱的那一出戏。”他意识到,此次仓促的演出说不定就与自己有关。   “具体不清楚,听说是庆祝高速公路建成仪式。”   段穿林道:“高速路已经通车,还搞什么仪式。”   李颖挺敏感,见段穿林有些走神,道:“你在想什么?对我们歌舞团来说,有人请演出,也是好事。”   段穿林道:“没有想什么,这次演出,我陪你去,不过我不在公开场合露面。”   李颖梳洗出来,见段穿林坐在客厅抽烟,用手扇了扇鼻尖,道:“怎么又抽烟。”   段穿林扬了扬手,道:“人这辈子要遇到很多关口,其中一个就是人情关,哎。”   李颖见其面容,道:“你遇以难题了。”   段穿林不愿意增加李颖的心理负担,道:“没有,只是发感慨而已。”   三天后,省歌舞团奔赴茂云演出。   侯卫东正在上班,接到了茂云市委书记祝焱的电话。   祝焱道:“卫东,今天省歌舞团晚上演出,表彰高速路建设的有功之臣,同时启动茂云到东湘的高速路建设。请你过来一起看演出,市府办的同志恐怕马上就要到了,给你送请帖。”   侯卫东看省歌舞团演出的时间挺多,如果单纯为了看节目,他不会跑到茂云去,现在祝焱打电话来请,他也没有矫情,道:“我一定来。”   祝焱强调到道:“在晚饭前一定要到,我们一起吃晚饭。”   放下电话不久,沙州市政府的同志将请贴送了过来,侯卫东看了请帖,上面写道:“茂东高速公路启动大会”,看了这个请贴,他暗道:“祝焱还是那个祝焱,虽然请歌舞团是应急之措施,他办起来仍然是滴水不漏,而且出师有名,多方兼顾。”   他给小佳打了电话,讲了去茂云看演出之事。小佳觉得挺可笑,道:“到茂云去看省歌舞团的演出,费油啊。”   侯卫东实话实说,道:“祝书记亲自打电话来,我无论如何得去,他可是我的仕途领路人,吃水不忘挖井人,这是传统美德。你去不去,祝书记亦请了你的。”   小佳道:“你去就行了,别管我。”   “你又约了牌局。”   “现在小囝囝跟在身边,我哪里有时间去打牌。”   下午三点半,叫上晏春平和司机,直奔茂云。茂云到岭西的岭茂高速修好以后,侯卫东还是第一次从岭西到茂云,以前近五个小时的路程,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沿途有十几处高架桥,最高的桥距离地面有上百米,还有六七个隧道,最长的隧道超过了十公里。   小车在崇山峻岭中穿行,如履平地。看着如此气势磅礴的工程,侯卫东对施工人员真心佩服。   在岭西市住得久了,来到以矿产闻名的茂云,下车以后,便感觉到了差距。茂云具有矿山城市的很多特征,进入城市有低矮的住户区,还有原本高大现在却残破的厂房。   红砖高墙,大铁门,层高越过五米的房子,是老企业的标准建法,现在这些厂房仍然在使用,给人以日落西山之感。   这里住着的很多人,他们多数都是以前在国营企业上班的工人。随着改革的深入,越来越多的人因为矿产发财,他们却成了落后于时代的一群人。在九十年代前,他们的生活还处于平均线以上,现在,他们的荣誉和骄傲都已不复存在。他们留在破旧的郊区,不是因为他们喜欢,而是他们无法改变现状。   而在公路上行走的车辆,却经常能看到奔驰和宝马等豪车。   进入茂云市区,景色为之一变,越是靠近市委市政府,房屋越有现代感,在茂云新市政府前方建有广场,种了大树,喷泉卖力地喷着,四周已建有高楼,还有不少楼正在建设。   在进入政府之前,有不少交警站在门前,其中一位领导模样的交警站在一边,手里拿着步话机,格外精神。   侯卫东见了此人,道:“在那位拿步话机的交警前停下来。”   那位交警正在专心指挥,突然有一车停在身边,他职业性地先看车牌,然后目光转向驾驶员位置的前窗。看了这两眼,他已经判断出这是省政府的车,而且是小号。   他来到车边,当车门打开之时,利索地警了礼,道:“秘书长好。”   侯卫东下了车,与交警握了手,道:“王兵,好久没有见你。现在什么职务了。”   晏春平对新来驾驶员道:“这是王兵,秘书长的第一任驾驶员,看来是当交警的领导了。”   新来的驾驶员才从部队回来,听了此语,两眼就有些发光。 第796章 污染问题(下)   王兵在给侯卫东当驾驶员之时,他是益杨交通局下属驾校的教练,被侯卫东看中以后,调到开发区专门给侯卫东开小车。后来祝焱冲击沙州副市长失败,被送到省党校学习。侯卫东让王兵到省城给祝焱当临时驾驶员和教练员,结果王兵被祝焱看上,横刀夺爱,将王兵带到了身边。   几年时间过去,王兵已是茂云市交警支队副支队长。他的成长有一个飞跃点,这个飞跃点就是侯卫东将他从驾校带出来。   此时,王兵见到了年轻的老领导侯卫东,很有些亲热,握着手不松开,道:“秘书长,什么时候把我调到你身边。”   “前一阵子我调了一位岭西交警到我身边,给我开车,我很满意。谁知没有开多久,被周省长瞧上来,如今调到他身边,现在的师傅是刚从部队转业的。”侯卫东笑道:“我倒是想调到过来,可是你现在是交警领导,我哪里有资格让副支队长当驾驶员。再说,我现在要你,祝书记也不放。”   王兵很有感情地道:“祝书记也不容易,几年前我到茂云来的时候,茂云到处破破烂烂,全城没有几条好路。现在我们看到的高楼、广场和绿化带,都是祝书记来了以的修的。而且,茂云这地方落后,特别排外,各县都有派系,抱团,总有些人盯着祝书记,不时还要兴风作浪。”   祝焱能到茂云任职,很重要的原因是茂云班子集体腐败,闹了一场官场地震,这事对他来说,是机遇更是挑点,几年时间,茂云在他的治理上,经济和社会事业都呈快速上升趋势,这也正是祝焱被省委高度重视的前提。侯卫东是真心希望祝焱能当上省委组织部长,这个职位将对侯卫东本人的发展有积极意义。此时出手给祝焱以助力,将一本万利。   正在此时,一辆岭西牌照的小车从公路边开过,过了红绿灯,小车停了下来。   段穿林在车里,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秘书长,我是穿林,就在茂云,在你前面。”   侯卫东看见了小车,道:“李颖今天晚上有演出,过来捧场吗?”   段穿林道:“我是捧场,同时也想再去东湘县看一看,听说庆达金矿在整改,各个小矿被关闭了,我去做一个补充调查。”   侯卫东有意帮着祝焱,道:“晚上演出结束以后,祝书记要请柳团长和团里的几个中干吃夜宵,李颖也要参加,到时你一齐出席,正面听一听茂云一把手对此事的态度。”   段穿林痛快地道:“如果晚上有时间,我一定参加。”他挂断电话以后,下了车,走回来与侯卫东主动见了面。   侯卫东与段穿林握了手,开玩笑,道:“今天你是以家属身份到茂云,就别想着工作了,好好欣赏节目。”   段穿林道:“我就是劳碌命,听说茂云市政府在整治金矿上力度很大,坐不住了,想去看一看,如果确实搞得好,也可以做为好的典型。”   侯卫东深知金矿企业“一半是黄金,一半是污水”,真正搞好谈何容易,更非几日之功,他道:“地方政府不容易,发展慢了会丧失机会,被老百姓骂,而发展快了,很多地方不完善,留了不少后患,也要被老百姓骂。这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   段穿林道:“秘书长,我会客观反映事情全貌,不会偏激,不会加入自己的观点。”   与侯卫东分手以后,段穿林想了一会,毅然出了茂云城,开车直奔东湘县。   进入东湘县,沿着东湘河道,两侧星星点点分布着很多小金矿,过了东湘一桥约五百米,河湾处堆了高高的矿渣。这个矿渣在上次就存在,如今依然在河湾处。   段穿林拍照以后,继续上行。   前行几公里,在一个黑乎乎的矿渣里,矿渣堆里露出了一个很粗的水管,发白的废水不停外流,形成溪流流进东湘河。矿仓的出水口也裸露在外面,发白的水不停地从该出水口溢出,慢慢流进河里。此段的河水明显发白、浑浊。   段穿林想着茂云市环保局同志的情况介绍,骂了一句,“这些当官的,没有一句是真话。”他又想起侯卫东在茂云所说,暗道:“侯卫东的官越当越大,也越来越被官场所同化,他明知东湘有污染,还帮着祝焱作说客。”   开车行了一个小时,路越来越难走,这条路段穿林已经走了数次,因此并不畏惧,他知道前面还有一个小金矿,也是他最留意的金矿。此矿是典型的小矿,在山坡上搭建一个简易的房子,没有招牌。   上一次到来,这处无名金矿还热热闹闹,此次前来却很冷清。段穿林到了门口,拍了几张照。   在山坡下有很大面积的开阔地,堆积有很大面积的土堆,上面插有很多白色的水管。东湘河距离插水管的土堆也不过三百多米距离,数十根水管从土堆一直延伸到河边。段穿林正在给土堆拍照之时,沿着河边过来一个村民,他看到段穿林,道:“记者同志,你又来了,怎么一个人来,小心被金矿的人看到。”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关闭的矿门。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这里怎么没有人生产。”   村民道:“最近几天,来了不少县里干部,将沿河的小金矿全部关了,说是要整治。”   “真的要整治?”段穿林看着现场,有些怀疑。   “整来整去,好多年了,没有那一次能整彻底。你看这些河水,以前可以洗澡,现在连种田都不敢用了。”村民又道:“那些老板最怕你们记者,你别在这里拍了,小心危险,他们被关了矿,恼火得很。”   段穿林看到土堆下面铺有很多彩条布,道:“这是做什么的?”   村民道:“彩条布下有排水沟,堆好矿石后再架设水管,用药水冲,下面有炭,桶里的金子就被炭吸起。”   段穿林看着现场,道:“这就是说,土堆里埋的是金矿石,全部通过水管抽河水来洗金,药水没有处理就流到河里了。”   “就是这样的,现在水脏得很,臭得要命。”   正说着,从山里走过来几个人,那个村民紧张起来,道:“矿里的人来了,你赶紧走,别在这里拍了。”他迈开腿,沿着河道往上走,转过河湾,就看不见踪影了。   侯卫东在茂云市委市政府领导陪同下,坐在舞台下面最好的位置。省歌舞团近几年得到了省政府的扶持,建了大剧院,资金也有倾斜,演出任务不断,走上了良性循环的轨道。侯卫东陪着周昌全多次观看省歌舞团的演出,对节目很是熟悉。   他一面与祝焱说着话,一边欣赏着节目。   晏紫依然是独舞,这次是她最拿手的剑舞,在舞台灯光之下,她被一团剑光所包围,如龙卷风吹起一地树叶,让人眼花。结束之时,她的动作慢下来,一招一式又带着太极连绵不断的韵味,配合着轻柔的音乐,从刚至柔,很吸眼球。   侯卫东看着晏紫,不由得想起了以前的朱莹莹,当年朱莹莹貌美如花,腰枝有着惊人的弹力,可是她的选择有问题,先跟了刘明明,又跟了方杰,如今已经是不知所踪。看着仍然活跃在舞台上的晏紫,想着遭遇坎坷的朱莹莹,不禁有些感慨。   正在感慨之时,突然手机贴着大腿震动起来,他随手拿起手机,道:“喂,你好,我是侯卫东,你是。”对方却没有回答,他拿下来看了看号码,是段穿林的号码。   见到段穿林的号码,侯卫东突然心生警惕,他没有打电话回去,而是拿着手机等了一会。过了一会,手机又响了起来,侯卫东迅速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手机里传来了一阵隐约的骂声。   “你这个杂碎,狗日的,跑到我们这里来拍个鸡巴……害得老子的矿被关了,你要赔损失。”   “我是记者,采访权是国家给的……你这是非法拘禁。”   “给个锤子采访权,到我这里来捣乱就是不行。”   “我是受茂云市委书记祝焱邀请来的……你们东湘县小金矿受不受茂云市委领导。”   “你娃吹牛皮吧。”   随后传来了一阵撕打声和怒骂声。   侯卫东明白,这是段穿林遇到危险,有意传达信息。   祝焱听说此事,笑容立刻消失了,他拿起手机,马上给东湘县委书记打了电话,他的声音很严历,道:“现在不知道在哪一个矿,你沿着东湘河去找,段记者是中央大报的记者,是我的客人,绝对不能有半点闪失,否则唯你是问。”   侯卫东一直在听电话,听到一阵撕打声以后,电话突然没有信息。他坐不住了,道:“我要到东湘去,段穿林是我的老朋友,不能出事。”   “东湘有一段路特别险,你别去。”   侯卫东道:“我在这里坐不住,还是要去看一看。”   祝焱没有阻拦,道:“我暂时不去,在茂云听消息。让李市长带着公安局的同志陪你去,你别开车,坐王兵的车。”   东湘县老涂接到电话,先是骂了一句,“这些记者就是狗皮膏药,粘上了就跑不掉。”他是老资格县委书记,知道打了省报记者的严重性,不敢马虎。他马上将国土局长叫到办公室。   “你手上有沿河几个金矿老板,一个一个给我打电话,谁动的手,给我滚出东湘去。” 第797章 做了什么事(上)   老涂是东湘的老狐狸,听说中央大报记者被打了。他并不慌张,第一时间将国土局局长叫到了办公室。国土局不仅管着国土和房产,还管理着矿产,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这位颇有江湖习气的国土局长在矿老板中说话挺好使。   约十分钟,国土局长将电话回了过来,道:“涂书记,我查到是哪一个金矿了,就是小兔崽子的矿。”   老涂道:“伤到记者没有?”   “没有什么伤,就是拉扯了几下。”   “你去一趟,要当场对小兔崽子进行处理,给记者一点面子。”   国土局长叫苦道:“这些记者真是欠打,一而再,再而三来骚扰,还不是为了钱。”   老涂道:“这个记者叫段穿林,与小报记者不同,他是中央大报的记者,很有份量,此事把省政府副秘书长惊动了,正朝我们这里来。”   国土局长道:“哪个秘书长,是以前成津的县委书记吗?”   “就是侯卫东,他和祝书记是穿一条裤子的,大意不得。”   侯卫东坐着王兵的车,直奔东湘而来,还未到东湘县城,接到了段穿林的电话。   “卫东哥,我被放出来了,镇政府的人找了过来,将打人的矿老板戴了手铐。”段穿林鼻子被打破了,流着鼻血,他用一大块餐巾纸堵住鼻孔,就如鼻子在吹泡泡糖一般,只不过泡泡糖是白色,他吹的泡泡糖在白中还带着红。   “受伤没有,你这人也是傻大胆,一个人在晚上到河边处,被人黑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我还有是准备,给他们缴了一部手机,我还藏了一部,他们没有搜到。我专门设了你的号码,趁着他们不准意,按了发射键。”   侯卫东道:“我很快就要到县城,等会你跟我一起走。”   到了县城之时,段穿林也回到了县城宾馆里,他除了鼻子被打破以外,眼睛上还有着乌青一块,看上去颇为狼狈。侯卫东暗自皱眉,心道:“记者被打,这更是给东湘火上浇油,段穿林也太鲁莽了。”   他仔细看了段穿林的脸,转头对陪过来的刘市长道:“打人是违法行为,打记者更不对,何况段记者是来帮助茂云市,一定要处理。”   刘市长脸色颇不好看,道:“秘书长,你放心。”   老涂已经给段穿林道了歉,此时在一边道:“这些小金矿都已经关闭了,小矿主心怀不满。现在打人者已经被拘留了,我们一定会给段记者一个说法。”   刘市长面色严肃地老涂道:“涂书记,此事一定要重处,要让打人的金矿彻底关闭,我们正在下大力气整治金矿,这人就是一只出头鸟。”   茂云市两位领导一唱一和,很给段穿林面子。侯卫东见火候差不多了,道:“穿林,能开车吗,不能开车坐我的车,我们回茂云,李颖还等着你。”他抬手看了看表,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赶回去,演出应该结束了。”   刘市长道:“演出结束以后,祝书记要请大家吃饭,就等着段记者回去。”   回到了东湘县,已是晚上十一点钟,几辆车来到了茂云宾馆。   在李颖的房间里,李颖见到段穿林的伤口,心疼得眼泪差点流了出来,口里埋怨道:“你这人太傻,晚上一个跑到山里去,如果你出了事,我怎么办,你爸妈怎么办。”   段穿林疼爱地抱了抱李颖,道:“这点皮肉伤,没有事。你平时排练,也经常受伤。”   李颖道:“我们排练才是真正的受皮外伤,没有什么大不了。你不仅是皮外伤,还有可能有生命危险,你要答应我,下次别做这样的事。”   段穿林心里感到暖洋洋的,他搂紧了李颖,亲了亲额头,嘴唇滑下来,放在了李颖温润的嘴唇上。   柳洁和晏紫等人在餐厅等了一会,柳洁道:“你去催一催李颖,几位领导都在等他们。”   晏紫来到李颖住的房间,她没有留然闯进去,敲了敲门,道:“李颖,段记者,大家都在等你们。”   段穿林已将李颖衣服撩起来,抚摸着她光滑的身体,两人都有些情动,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听到晏紫的敲门声,段穿林凑在李颖耳边道:“今天晚上,我们做爱。”李颖抬起头来,两眼亮晶晶的,道:“你这人,这事,别说出来啊。”   两人出来之时,晏紫正准备离开,她看了看满脸红润的李颖,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几位领导在等着,等会吃了饭再回来亲热。”   李颖听晏紫的玩笑话,脸更红,道:“晏紫,你说什么呢,穿林受了伤,我在给他看伤口。”   晏紫笑着道:“是吗,那等会你继续看伤口。”   李颖与晏紫都是省歌舞团经过大浪淘沙留下来的骨干,感情挺好,小姐妹平常常逗嘴,开了几句玩笑,李颖在晏紫耳边道:“那位张公子还来吗?”晏紫道:“那就是纨绔公子,莹莹那事以后,我坚决不和这种人接触,免得惹麻烦。”   “那当官的如何。恩,如果侯卫东没有结婚,你愿意嫁他吗?”   晏紫想了想,道:“他的官太大了,也不安全。”   三人来到宴会厅,祝焱放下架子,从座椅上起来,主动与段穿林握了手,道:“段记者,你这种精神直值得茂云的干部学习,如果我们茂云干部都有你这种拼命精神,何愁我们的事业不成功。”   祝焱是很有行政经验的领导干部,他以正厅级实权干部的身份,能亲自来陪着段穿林吃饭,很给他面子了。但是,在面对面之时,他还是掌握着主动,并没有让自已首先就陷入不利状态。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段穿林道:“祝书记客气了,这些都是我们记者的应有之职,我还想向你了解些情况。”   侯卫东到了东湘县,与老涂见了面,虽然只是短短的十来分钟,可是他几句话,就将东湘县整治金矿的情况掌握得八九不离十,因此,他认为此次段穿林被打还是一件好事。回到茂云以后,他还将自己这个观点与祝焱作了沟通。   祝焱也是人精,与侯卫东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他道:“段记者,你这次行动确实鲁莽了,要到东湘去,你给我打声招呼,我会合理安排。我这不是捂盖子,是因为这一段时间有特殊情况。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对金矿的整治工作,前一段时间下了决心,将非法开采的小金矿以及排污不达标的小矿全部关闭了,这些小矿主都受了损失,怨气很重,他们多数是本地人,文化低,素质不高,难免有些过激举动。今天的事,公安机关已经介入,一定会依法处理。”   这一番话,他已经将基调定在了关闭小金矿之上。   段穿林沿河走了很长一段,亲自看到小金矿被关掉的情况,知道祝焱所言非虚,道:“祝书记能下这样的决心,真是了不起,我通过实地查看,目前,至少沿河小金矿被关掉了,只是,我看到东湘河的污染还是挺重,河道堆的废料挺多。”   祝焱道:“我们已经有了安排,会有一个综合处理办法。”   话说开了,气氛变得很融洽,侯卫东见机,道:“祝书记,段记者,我们也别光谈话,坐下来吃饭,柳团长今天晚上的表演很精彩,为茂云带来了一台好节目,我要好好敬一杯。”   柳洁笑道:“秘书长,你是省政府领导,怎么代表茂云,要敬酒,得代表省政府感谢茂云对文化工作的重视。”   侯卫东道:“我大学毕业在益杨工作,那时祝书记是益杨县委书记,他把我从镇里提到了县委办,我可是祝书记的兵,我是从这个角度来代表茂云。”   祝焱与侯卫东交行很频繁,两人早就由纯粹的工作关系变成了私下朋友,他笑道:“卫东,你虽然曾经是我的秘书,可是你现在是省政府副秘书长,柳团长所言有道理,我要代表茂云感谢省政府的支持,也真诚地感谢柳团长带来了一台精彩万分的节目。”   他指着晏紫道:“晏紫的剑舞,有公孙大娘的风采。”   晏紫坐在一旁,喝着饮料,她在祝焱面前并没有牙尖嘴利,而是道:“祝书记,我哪里有公孙大娘的风采,只是学了一点皮毛而已。”   晚宴在皆大欢喜中结束,祝焱等茂云干部离开,侯卫东以及柳洁等人来自省城,就住在了茂云宾馆。   段穿林和李颖回到了房间,关上房门以后,段穿林一把将李颖抱在怀里,嘴巴就凑了过去。李颖用手挡住段穿林的嘴巴,道:“不行,你的嘴巴好臭。”   “我们洗澡,洗鸳鸯澡。”   “臭美吧,你。”   在段穿林的强烈要求下,李颖还是被拉进了卫生间。看着无比妙曼的身体,他感叹道:“女人是女做的,这句话说得太好了,你的身体真是艺术品。”   李颖双手抱在脸前,看着镜子里的身体,深情地道:“我的身体是你的,你也要为我珍惜。”   在另一套房间,侯卫东洗了澡,他喝了不少酒,觉得很闷,打开房门,来到同一层的平台上。他站在平台上,深深地呼了口气,抬头看天,星星似乎在银河里流动着,格外美丽。   晏紫站在平台的角落,她吹着晚风,静静地想着心事。 第798章 做了什么事(中)   星空深璀,在夜色中慢慢流动,似乎又围绕着某个中心在旋转。山风吹来,刮过皮肤,感觉很是凉爽。晏紫沉浸在大自然的壮美之中,思绪随风而动,似乎有心事,又似乎没有。   这时,晏紫听到了脚步声。回头看时,只见一个人走上了平台,由于是逆光,她没有看清来人是谁。等来人走近,她才看清是年轻的省政府副秘书长侯卫东。   她原本想一个人静静地享受着宁静之夜,可是平台只有30多平米,侯卫东过来,她无法躲藏,干脆主动道:“秘书长你也过来了?”   侯卫东是从亮处走过来,并没有注意到平台黑暗角落还有人,他随口道:“屋里闷,出来透透气。”   晏紫与侯卫东见过很多次,每一次两人总有语言上的交锋。她平时也是挺温文尔雅,见到侯卫东却总是忍不住挑挑刺,她自己也奇怪:“为什么每次见到他就想刺他几句?他并没有得罪我,做事也有分寸,更没有象那些色男一样总盯着自己不放。”   今天在平台上见面,她尽量平和地先打招呼。   侯卫东眼睛适应了平台的光线,见是晏紫站在平台上,道:“这平台没有灯光,黑不溜秋的,不过看看风景倒是不错。”   晏紫脱口而道:“只准你们领导看风景,不准我们小老百姓欣赏?”   侯卫东与晏紫斗口多次,听她说出这话,也奇怪,道:“这片星空都是大家的,谁看都可以,你今天的剑舞挺好,这一场下来,应该挺辛苦。”   晏紫道:“我们就是这个命,天天排练,时时都要流汗,习惯了,今天没有排练,只是演出一场,不如平常辛苦。”这一句话都挺正常,随后一句话又是挑衅的话:“我们不像你们这些大领导,每天小车来小车去,上楼有电梯,下楼坐小车,什么事也不干,稍微动一动就很累,我们没有这个福气。”   侯卫东今天的心情挺轻松,对于晏紫的挑衅语言并没有厌烦,道:“我还是经常运动,你看我三十来岁,体型还可以吧?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早就长成大胖子了。”   晏紫想着会场上很多挺着大肚皮的领导,看了看侯卫东,道“你算一个例外,身材还没有走形,我看很多领导都是大胖子,肚子挺得好高。”这时她突然想起一个笑话,一个公司想裁掉一个孕妇,可是按照劳动法没有裁掉孕妇的理由,想来想去公司出了一个馊主意,在靠近墙壁的地面上画了一条线,凡是肚子挺到墙上的人全部要被裁掉,结果让所有人掉了眼镜,这个孕妇的肚子没有挺到墙上,几个部门经理肚子却挺到墙上了。她想到这个故事,忍不住面带微笑。   一阵山风吹来,晏紫隐隐的香水味混合着青春女子特殊的体味飘到了侯卫东鼻尖,这个味道和李晶很像,让他感觉很微妙。在黑夜的平台上,一些暧昧的细胞在空间中跳来跳去。   侯卫东无话找话:“这几年省歌舞团发展得还可以,你和李颖都是骨干力量,帮着柳团长为省歌舞团的重新崛起立了大功。”   晏紫最清楚省歌舞团崛起内幕,她和几个年龄偏大的姐妹陪着柳洁一起撑起了歌舞团。柳团长和周昌全关系很特殊,她看在眼里,放在心上,总觉得五味沉杂。一方面她觉得柳和周的暧昧不妥,另一方面,如果没有柳和周的关系,省歌舞团或许没有今天发展规模。想到这些事,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柳团长要撑起这么大一个歌舞团,还真是不容易,难为她了。”   “你们这些当官的,应该办点实事,我们省里的文化企业都已经七零八落了,再不挽救,恐怕岭西就要成为最缺文化的省份。没有文化,岭西经济发展得再好,有什么用,何况岭西经济在全国来说,也就一般般。”   侯卫东道:“以前经济很弱小,想得到也做不到。大家都把所有精力关注在发展经济上,对文化事业确实有所忽略。但是这几年随着经济步步好转,省里也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文化产业的发展有鼓励政策也增加了投入,省歌舞团是省里扶持的一个重点文化企业,以后将陆续有更大的投入,这事我在会上谈到多次。”   “前些年你们对文化企业投入少,骤然间将大家推向市场,很多单位没有活下来,政府做事太混乱,一会管得过死,一会放得太开,让企业怎么适应?”   侯卫东道:“体制要改变必须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现在就有一个好的发展势头。比如省歌舞团,就活得很不错。”   晏紫说到这里想到朱莹莹,道:“这只是表面现象,其实团里很多老演员处境都不太好,他们这一批人没有赶上市场经济就退出舞台,以前不论多大的腕,都靠工资吃饭。他们在台上拼命摸爬滚打,到老了留了一身伤,手里又没有多少钱,挺惨的。以前的朱莹莹,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选择?也是和经济条件有关系。”   朱莹莹的发展轨迹,侯卫东了解得相当清楚,听到晏紫提到了朱莹莹,就道:“朱莹莹的事,我认为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是成年人,必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晏紫反驳道:“难道那些臭男人就没有责任。”   侯卫东没有继续说朱莹莹的话题,道:“体制是我们需要重点研究的问题,不仅是文艺界,体育界也是同样。这些年还有亚运会冠军当搓澡工的事情发生。我认为,省歌舞团可以采取更灵活的方式,比如可以进行改制,国家占一部分股份,员工占一部分股份,这样大家的利益和歌舞团的利益联系在一起。歌舞团搞得好你们收益也就高。当然这只是一个思路。”   晏紫一直醉心于艺术,对于经营之事并不在行,听到侯卫东如此说,倒觉得很是惊奇,两眼闪动着,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侯卫东此时完全站在了省政府副秘书长的角度,道:“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这些为社会做出贡献的艺人生活得更好,这样才公平。以前解决了茶叶蛋和手术刀的问题,现在还要解决精神文化领域的问题。舞蹈演员的待遇和歌星相比差得太远了,其实你们付出辛劳远远比歌星多,或者至少不低于歌星。这主要是没有好的机制,当你们能随着省歌舞团的壮大而发展,会比现在更有尊严。”   他慢慢说了一句:“尊严是有代价的,在战争年代,尊严是用火和血拼出来的,在和平年代,尊严是必须有金钱来支撑。”说这句话时,他脑中又浮起了朱莹莹的影子。   晏紫听到侯卫东这些话,很意外,她夸了句:“你还说了些真话。”   侯卫东道:“我向来说真话,我希望你们这些在舞台上做出贡献的艺人过得更好。你们有好生活,我们才有好节目,就这样简单。”   在晏紫心目中像侯卫东这种领导都是说官话,她联想这几年的接触,道:“如果其他干部都有你这样的认识,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一些。”   侯卫东道:“社会上对干部队伍的误解是出于不了解,我们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普通人,在机关工作,也就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媒体说起机关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个说法很可笑。”   晏紫憋了憋嘴:“你们政府机关没有几个好人,你算小半个好人吧。”   侯卫东道:“为什么算小半个?”   晏紫道:“今天你到茂云,其实是为了说服段穿林不把污染的事捅出去,你这种行为让我鄙视。虽然你的人品还行,可是帮着茂云的人隐瞒事实真相,也只能算是半个好人。”   侯卫东不愿意多说此事,道:“我们还是说说文化方面的事情,地方的事很复杂,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你别把我想成透明人,我还是看了挺多事。”   两人站在平台上,在满天星星的凝视下,在晚风环绕下,聊了一个多小时。   晏紫没有想到同侯卫东聊天也很愉快,到了一点,她居然有些依依不舍,终于道“秘书长,我要休息了,你愿意看风景,就继续看。”   她挥了挥手,走了。   侯卫东站在平台上没有动,灯光将晏紫高挑匀称的身材勾勒得维妙维肖。这是多么清纯亮丽的女子,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留在了侯卫东梦境之中。   早上九点,刘市长带着市国土局长和东湘县长来到了宾馆。   上了楼,刘市长秘书问宾馆服务员“段记者起来了吗?”   宾馆服务业摇摇头道:“没有看见人出来。”   刘市长秘书道:“那你搞个叫醒服务。”   刘市长深知段穿林对于祝焱的重要性,道:“昨夜歌舞团很辛苦,让他们年轻人多睡会,我们在大厅等一会。” 第799章 做了什么事(下)   刘副市长和国土局长就在宾馆大厅等着,过了半个小时,刘副市长秘书转到宾馆,让服务员悄悄打了叫醒服务电话。   等到段传林起床,吃了早饭,刘副市长秘书就把段穿林请到了宾馆会议室,见到段穿林进来,刘副市长很客气,道:“段记者昨天受苦了,你的伤势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需不需要到医院去看看。”   段穿林活动着手臂,道:“都是皮外伤,不碍事,我感觉身体还不错。”   刘副市长握着段穿林的手,满怀着热情地道“段记者深入基层深入一线去了解情况,这是我们基础干部的榜样,如果我们基层干部都有段记者的敬业精神,何愁事业不成。”   段穿林知道刘副市长是为何未来,他用微笑应对了刘市长的恭维,客气地道:“这是我们的职责。”他直语道:“刘市长工作繁忙,今天到宾馆接见我,肯定有事。”   刘市长指了指身后两人,道“今天我把市国土局赵局长和东湘县朱副县长一起带来了,由他们两位向段记者介绍茂云市整治小金矿的情况。”   东湘朱副县长身穿西服,牌子也还不错,唯独手臂处的西服标记格外剌眼。在西服在岭西最初流传之时,由于国人与流行世界有太久的隔阂,因此很多国人都有西服衣袖带着商标的经历。侯卫东在大学穿的第一件西服也带着商标,此事被小佳嘲笑了许久。   朱副县长头发用摩丝整理过,看上去还挺时尚,可是西服上的商标总是在段穿林眼前飘来荡去。   朱副县长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道:“段记者,根据市委市政府的安排,县里开展了全面的整治小金矿的工作,特别是东湘河一线的小金矿,我们已经干净彻底关闭了。”   段穿林仔细查看过东湘河岸,知道东湘副县长所言属实,他想起矿渣下面留存的冲洗设备,道:“东湘河总体情况不错,我拍了照。我有两个想法,或者说是给东湘县领导有两个建议,第一要尽快清除矿渣,矿渣已经堆积在河边,河水长期冲刷,肯定对河道有污染,影响两岸居民的生活。第二是有些矿山设备虽然关闭了,房屋和设施还在,随时可以恢复,我想这些小金矿应该属于非法采矿,要关就关彻底,不要留下设施。”   朱副县长有些迟疑,用眼光去看刘市长。   刘市长爽快地道“段记者的建议很好,我马上安排人员对东湘河沿岸进行彻底清理。”   段穿林这一次主要是为庆大集团的金矿而来,此时他的注意力被纠结在小金矿上,反而没有时间深入调查大金矿。面对着态度诚恳的几位领导,他想了想,道:“东湘除了小金矿,还有大金矿,小金矿固然要治理,庆达金矿这种大金矿也要规范。”   茂云市委书记对刘市长有私下的交待,目的就是不要让段穿林报道庆达金矿之事。此时听段穿林提起了庆达金矿,道:“庆达集团金矿的采用了符合国际标准的先进技术,尾矿也建得很好。”   他停了停,道:“提起尾矿,我要多说两句,尾矿库是矿山生产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一个大问题,庆达金矿尾矿采用了压滤技术结合高压新水冲洗的尾矿综合处理技术,效果很好,基本不会对环境造成影响。我们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小金矿多,大矿的周围全是小矿。只要不把小狂彻底清理,整个东湘河的情况就会好得多。”   段穿林话里藏着针,道:“茂云市领导对金矿高度重视,治理污染态度坚决,措施也有力。但是,作为记者,我还是要调查庆达金矿的事,如果茂云工作做得好,我就直接将文章送到省里或者更高层的领导。”   刘市长拍了胸膛,道“欢迎段记者宣传我们的茂云,茂云走出大山,走向岭西,走向全国,就得靠段记者这样的名记宣传。”   段穿林离开以后,市国土局赵局长低声嘀咕道:“记者就了不起,名记就是名妓,牛什么牛,如果不是祝书记打招呼,我才屌他。”   刘市长与市国土局长关系密切,闻言也是心有戚戚,道:“算了,少说两句,这些记者掌握了话语权,把事情给我们乱捅,事情就麻烦了。”   段穿林回到房间,李颖正对着镜子梳妆,她没有回头,从镜子里看见了段穿林,问道“茂云市长这么早就来找你,他们的事挺严重吗?”   段穿林站在李颖身后,亲了亲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发梢,道“茂云的事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凡是涉及矿山普遍都存在污染问题,茂云如此积极,就是不想让我把事情报道出来。”   李颖头朝后仰,靠着段穿林的胸膛,道:“茂云市委书记祝焱很支持我们歌舞团,除了这次演出以外,还准备送一些器材给歌舞团。他是侯卫东的老领导,你是侯卫东的好朋友,你别给茂云工作挑剌了。”   段穿林来到了茂云以后,就好比侵略者掉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他搂着李颖平坦的小腹,道:“这事其实你并不清楚,是柳洁派你来当说客吧。”   李颖道:“柳洁和周昌全关系挺好,侯卫东是周昌全的助手,昨晚柳洁给我说了此事,让我吹吹枕头风,至少在这一段时间,不要发这篇文章。”   段穿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享受着饱满身体带来的舒服感觉,道:“这一段时间,指的是不是中央考察组在岭西的这一段时间。”   李颖撒娇道:“你别跟我打马虎眼,祝焱如果当上了省委组织部长,至少你多了一个有实力的朋友,少了一个敌人。”   段穿林道:“这事你别管了。”   正说着,段穿林电话响了起来,这一次是沙洲大学校长段衡山打过来的,道“刚才祝焱给我打了电话,茂云的情况严重吗?”   段穿林只觉人情如大网,铺天盖地罩将下来,他苦笑道:“爸,我的事你平时很少过问,怎么想起问这件事。”   段衡山语重心长地道:“祝焱在益杨当过县委书记,我了解他。他是能员,也是比较清廉的领导,这样的同志能够走向更重要领导岗位,是岭西人民的福气。茂云即使有缺点,也是发展中的缺点,总比选几个贪官污吏强得多。此时中央组织领导来考察,祝焱到了关键时刻,你别做背后捅刀子的事。”   段穿林此时已有些无可奈何了,心情很是郁闷,道:“爸,我知道怎样做,你要相信儿子,我不是不通世事的书呆子。”   侯卫东起床以后,先陪同祝焱吃了早饭,以省政府副秘书长的身份同祝焱交换了金矿的事,然后给段穿林打了电话,道:“穿林,伤口好点没有,能不能开车,我要回岭西,坐我的车回去。我找人将你的车开回去。”   “秘书长,我就是受了点皮外伤,没有什么事,能开车。”   “矿山企业受利益驱动,有千丝万缕的复杂纠葛。你要下去,得寻找合适时机,还是要有当地人陪同,否则危险,下次不能再搞个人英雄主义。”   “秘书长,我是想看金矿污染的真实情况,老实说,除了东湘以外,茂东也有金矿,污染也很严重。”   侯卫东以兄长的口气道:“你要发这篇有深度报告,我完全支持,自揭家丑是对全省人民负责。只是,我希望你能做一个全面比较,否则你这篇文章出来,伤害了工作比较好的地区,却漏掉情况更严重的地区,对于基层的干部来说,这有失公正。”   段穿林此时已经被这张人情大网粘住,他向侯卫东交了底,“茂云市的工作还不错,整治行动也算坚决,我暂时将写了大半的稿子放下。近期准备去看一看其他地区的污染情况,年底或者明年还要到茂云。这是我作为记者的天职。从个人来说,我不想做一个碌碌无为的老好人。”   侯卫东道:“若是年底还不能整治好,我坚决支持你发这篇文章。”   开车上高速路之前,侯卫东给家里打了电话:“喂,小佳,我要回来了,小囝囝乖不乖。”   “你的女儿怎么会不乖,今天从爷爷家里,打烂了六个水杯子。她是故意摔坏的,就是想听摔杯子的响声,这个丫头,和男孩子一样。”   “这是有活力的表情。”   “你啊你,把自己女儿的缺点都当成了优点。”小佳又道:“你是省政府副秘书长,茂云的事情你怎么热心?”   侯卫东道:“茂云的事是老领导的事,我热心一点很正常。如果没有祝焱将我从青林镇调到县政府,说不定我还在青林镇当土老板。喝水不忘挖井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传统美德。”   “少贫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在开车,很快就会回来,我要上高速了,就不给你打电话了。”侯卫东放下电话,很快就上了高速路。他一边开着车,一边琢磨:“中央考察组第二次到岭西,肯定会在近期出结论。如果祝焱的事情解决了,岭西的政治格局将会发生新的变动,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秘书长的岗位只适合短暂停留,建功立业还得主政一方。”   虽然侯卫东在县、市、省三级的综合部工作过,而且工作得很出名色。可是当过了一言九鼎的成津县委书记以后,却总觉得不再适应幕僚岗位,他更愿意到一线去接触具体事物和矛盾,做些实实在在的事。   这一次,侯卫东全心全意帮助祝焱,除了老感情以外,也有着自己的深层次考虑。祝焱能够当上省委组织部长,这对他的发展相当重要,换句话说,帮祝焱就是帮自己。   经过穿针引线,这一次让段穿林将稿子炸弹发出来的时间拖延了下来,基本上实现了预期目的。   而他,在近一段时间,将利用岭西政局的短暂变动,为自已寻找一个能充分发挥意志、能充分实现自我价值的工作岗位。 第800章 纠结总是纠结(上)   岭西省委常委、组织部长的人选一直没有确定,中央考察组罕见地两次赴岭,此事将省委的争议、犹豫暴露在明眼人面前。这无疑如一块大石落下水中,激起了很多的涟漪。岭西境内有资格、有能力的人纷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走着自己的套路。   祝焱也是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他的竞争力来源于快速发展的茂云市经济,而经济的快速发展与矿业的开发有着直接关系。   侯卫东在离开茂云之前与祝焱深入交换了意见。   由于祝焱有可能担任省委组织部长,以祝焱的人品,他在推荐安排重要岗位之时,除考察关系以外,肯定还会考虑对岗位的适应性。   侯卫东准备通过这次交换意见,给祝焱留下不同于日常接触的新印象。   他很重视这一次谈话,事先进行了设计。他将站在省政府副秘书长的角度与祝焱交换意见,提问题要客观,态度要严肃,核心是要出于对老领导的关心和尊重。   “祝书记,我这次到茂云来,一是作为您的老部下,过来看望老领导,并做一做段穿林的工作,目前效果还行。他至少会将稿子拖一段时间。”   “谢谢卫东。”   侯卫东正色道:“金矿确实可以带动地方经济的发展,茂云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省里高度认可。”   他加重了语气,道:“但是,金矿以及其他矿产开发是一枚双刃剑,经济发展上去了,同时也带来了污染问题。矿山污染并不是孤立的问题,而是带有普遍性全面性的问题,具体来说,一个矿不是污染一个点而是污染一大片,涉及的老百姓很多,极容易引发群体性事件,这是省政府不愿意看到的,特别是提出科学发展观以后,如何健康持续发展,是摆在各级政府的一个重要课题。”   由于平时没有与侯卫东在工作有直接来往,祝焱在他的潜意识里,侯卫东还是当初在益杨当秘书之时的形象。今天侯卫东突然以省政府副秘书长的口气与他说话,让他有些错愕。   他原本心情还挺轻松,听到后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这些问题他都懂,可是为了茂云快速发展,他对污染这一块,确实放得有些松。如今茂云的成绩很明显,污染问题开始冒头,还没有爆发。他也有意等经济再持续发展,财政更有钱,然后再转头治理污染。   “祝书记,现在正是治理污染的好时机。若再晚一些,恐怕茂云会出现生态问题,到时治理的代价就太大了。出现这样的事,不符合科学发展观,茂去的成绩将打很大的折扣。”   祝焱明白侯卫东话中的好意以及规劝之意,沉默一会,道:“谢谢卫东,你这是诤言,我明白。”   经过这一次谈话,祝焱对侯卫东的认识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转变,以前的小秘书形象彻底被赶出了潜意识。   侯卫东与祝焱谈话以后,小车刚进入岭西,接到了洪昂的电话,洪昂道:“卫东,我到岭西来了,晚上有空没有?吃顿饭。”   侯卫东笑道:“洪部长大驾光临,我怎么能不出来?除了我,还有谁?”   洪昂道:“我约了赵东,他今天恰好有空,我们兄弟三人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他开了玩笑,道:“赵主任是日理万机,难得接见我们,你一定要过来。”   “洪部长来到岭西,我一定当好东道主,酒店订在哪里?我来安排。”   洪昂道:“在金星大酒店吧。”   侯卫东与赵东一个在省政府一个在省委,但是赵东作为钱国亮的秘书,在省委有着特殊的地位,这是侯卫东所不能比的。前一段时间,由于钱国亮出差在外的时间多,赵东必须要随行。因此,三人一直没有小聚。   侯卫东心里藏着些事,正好可以当面探一探他的口气。   金星大酒店顶楼是省委常委、岭西市长熊大伟经常去的地方,一般情况下,最好的房间都给熊大伟留着。侯卫东让晏春平以省政府的名义给金星大酒店总经理打了电话,预留了一个顶层房间。   晚上六点,侯卫东准时来到金星大酒店,他从隐蔽的电梯来到顶楼,看到几个雅间都还空着,心道:“熊大伟没有到这儿,这样好,我们三人安安静静的吃顿饭。”   等了一会,洪昂也到了。   洪昂站在窗口看着窗外风景,道:“我原本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赵东却偏偏要点这个金星大酒店,这里经常遇到岭西市的同志。”   “我刚才转了一圈,没有见到岭西的同志。”   洪昂站在窗口,抽出了一枝烟,递给侯卫东。侯卫东摆了摆手,道:“我戒了,彻底戒掉。”   洪昂站在窗边,美美地抽了一口,道:“中央考察组两下岭西,我估计最近省市领导都有变化,你有什么想法没有,我这次动了心思,不能总是跟在别人身后,要主动出击。错过这个店,不知又要等多少年。”   听洪昂说得如此直白,侯卫东道:“洪部长是老领导了,早就应该动一动,目前应该一个好机会。”   “听说熊大伟常来这里?”   “金星大酒店是岭西市政府比较固定的活动场所,熊市长喜欢到这儿。”   洪昂是老资格的市领导,对省里情况很熟悉,他并没有在侯卫东面前掩饰,道:“赵东定的这个地方,也挺有意思。我听说朱建国当副省长的时候,熊大伟是省政法委书记,两人关系不是太密切。这里面关系太复杂了,水深得很。”   侯卫东道:“什么地方水不深?就是在镇里面,也是有山头有派别,何况这么大一个省,有分歧、有争议、有派别,很正常。有时候一团和气往往并不正常。”   两人都是极其聪明的人,尽管关系不一般,但是这个话题只是互相试了试,便点到为止。   洪昂很快就转了方向,道:“卫东办事果断,从气质来说,并不适合在省委当秘书长。你最适合坐镇一方,这样才能充分发挥你的才能。”他又问道“你和祝焱熟悉,这次祝焱到底有可能成为省委组织部长。”   侯卫东道:“我记得上一次祝焱还是当益阳县委书记的时候,沙洲副市长这个位置已经是板上钉钉,谁知道煮熟的鸭子还是飞了,所以说没有正式宣布职务的时候,谁也不敢说有所把握。”   赵东、侯卫东、洪昂都是厅级干部,其中赵东位置最重要,侯卫东其次,洪昂同是沙洲组织部长,同样是手握实权,三个少壮派在沙州相识,如今聚集在一起,颇有桃园结义的味道。   当然,现代社会已经不流行桃园结义,三人心有灵犀,都在小心地培养着这难得的关系。   二十多分钟以后,赵东出现在电梯里,跟随他一起进来的居然还有岭西市长熊大伟。   赵东与熊大伟随行人员说着话,两人小声地谈着。   熊大伟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道:“卫东老弟,你难得到金星大酒店来,你的脚很金额贵呀。”   “熊市长,我来过的,您日理万机,没有接见我。”侯卫东见熊大伟眼光根本没有瞧洪昂,介绍道:“这是沙洲市委组织部长洪昂。”   熊大伟这才看了一眼洪昂,道:“哦,是洪部长,欢迎到岭西。”他对洪昂没有兴趣,敷衍一句,又与赵东和侯卫东说着话。   聊了几分钟,熊大伟对侯卫东道:“明天,我有事找你。”   “熊市长有何指示?”   “岭西市需要你们金融办支持”   “金融办愿意为岭西市提供最优秀的服务”   “明天上午秘书长常青要来找你,和你洽谈工作”   “我就恭候。”   熊大伟自持身份,又特别强势,他如此说话已经是很瞧得起侯卫东了。至于具体的事,他只是让市政府秘书长常青去找侯卫东。   侯卫东明白自己与熊大伟有着巨大的差距,如果熊大伟亲自找他谈具体的事,反而不合官场逻辑。将熊大伟送走以后,他暗道:“当大官的人,很少如熊大伟这般快意恩仇,他这人是另类。”   三人回到房间,赵东先与洪昂握手,再与侯卫东握手,道:“我们三兄弟还是要多走一走,越走才越亲热,卫东你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确实在国外,很不好意思。其实你对我也见外,你要像洪昂学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侯卫东道:“赵主任事情多,不好意思打扰啊!”   赵东哈哈笑了两声:“我们都是一个战壕出来的朋友,这样说太见外了。而且,你是省政府副秘书长,我是省委办公厅副主任,你来找我,是正找。”   三人在沙州工作之时,赵东是组织部长,洪昂是市委秘书长,而侯卫东是成津县委副书记。赵东和洪昂的职务都比侯卫东高,两人关系很好,说话也就随便一些。   侯卫东年龄稍小,关系相对远一些,因此,他很讲分寸,赵东和洪昂可以称呼他为“卫东”,以显示亲热,而他只是称呼两人的职务,以示尊敬。   每个人都喜欢被人尊敬的感觉,不以熟悉而失礼,是侯卫东来到省政府以后,给自己定的调子。   三人喝着茶,聊了一会家事,洪昂就问赵东,道:“东子,这一次省里动作大吗?地市班子微调动作大不大?如果有机会,我想调一调职务,看有没有机会任副书记?”   赵东沉吟道:“中央考察组来了两次了,已经找了一些同志谈话,主要还是考察省委组织部长人选,我听说,市一级确实有微调。”   侯卫东很关心省里的动态,从赵东口中说出的话,绝对是有价值的核心信息。 第801章 纠结总是纠结(中)   金星大酒店菜品古典,菜系也丰富,除了常见的川菜、鲁菜和徽菜以外,还有些海派菜名吃,比如靓滑牛肉爽、野生海虾仁等。   熊大伟外表时尚,喜欢新派的事。但是,他的胃从来都属于母亲。他的母亲是成都人,从小吃着川菜长大,如今岁月变迁,母亲早已做古,可是吃惯了川菜的胃口,永远将其他菜系当成情人,川菜才是他的老婆。   为了满足熊大伟的胃口,金星大酒店特意到成都用高薪挖了几个川菜特级大师,使金星大酒店的川菜闻名一时。   侯卫东在沙州工作之时,经常落脚于金星大酒店,经常享用酒店的正宗川菜。因此,今天他仍然主动点了川菜。   酒店的川菜都是寻常菜,麻婆豆腐、红烧肉、回锅肉、夫妻肺片、宫保鸡丁,野生菌汤,大河鱼鲜岩鲤,以大盘的大河鱼鲜为统领,其他菜都围绕在外。   侯卫东对“吃”有着浓厚的兴趣,由于吃馆子的时间太多,将他吃成了美食家,他介绍道:“正宗川菜多采用寻常菜,而是通过厨师的技艺,化腐朽为神奇。你看这些川菜,都很普通,但是有些上千年传承的川菜确实经得起品味,就像酒一样,越品越香。”   赵东吃了一块红油浸着的夫妻肺片,道:“这夫妻肺片很多馆子都有,但是都没有这里的好吃,就是太麻了。”   侯卫东道:“麻辣鲜香脆,这是夫妻肺片的特色。这一道陈麻婆豆腐,油特别多,看着挺油腻。但是超级下饭,舀一勺在米饭上,和匀,豆腐嫩滑,肉绍很有嚼劲,香得很,唯一缺点就是这样吃容易长胖。回锅肉,都炒起了灯窝盏,肥肉的部分炒来有点干干的,吃起来脆脆的,好吃。”   洪昂当过县委书记,市委秘书长、市委组织部长,胃肠奉献给了工作,吃过了太多的宴席,口味自然也不凡,他则专攻来自于大河的鲜鱼汤。这一大盆岩鲤用了酸菜,汤浓,肉嫩,新鲜得如才从河中出来。   征求赵东意见以后,服务员端来了五粮液,岭西流行的高端酒中有五粮液和茅台,一个出自宜宾,一个出自遵义。   三人将一瓶五粮液用大杯子分了,品酒、吃菜。   吃菜的第一段落结束,洪昂问赵东,道“东子,刚才被服务员打岔了,我想朝上再升一升,有做副书记的机会吗?如果有,我还得想办法。如今年龄看着看着也大了,再不努力,机遇就会永远错过。”   年龄是个宝,过了就过了,这是摆在很多领导干部面前的现实问题,侯卫东很年轻就做了领导,对这个问题就远不如洪昂敏感。   赵东放下筷子,道:“今年有两个常委,郑玉楼是省委秘书长,但是没有进常委,这一次应该能够解决。而省委组织部长则一直是个谜,我也不知道情况。我们来分析这个事,不管哪一位领导出任省委组织部长,都只能空缺一个位置,这还是在本省提拔的情况下。这个位置出来以后,要引起一串的调动,可是关键岗位并没有挪动几个,可操作的空间都不大。”   他看着洪昂和侯卫东,似笑非笑地问:“洪昂和卫东老弟如果都有条件,你们两个谁先上?”   侯卫东脱口道:“洪部长年龄比我大,资格比我老,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愿意让给洪部长。”   任命一位重要岗位的副厅级干部,要走的程序很多,省委主要领导也会关注,哪里轮得到眼前三人来说话。因此,侯卫东将话说得很漂亮。   而且,从现实条件来论,洪昂的资历比侯卫东深,年龄比侯卫东要长,能力也不比侯卫东弱,完全有做副书记的资格。但是要从组织部长跳到大市的市长,他还有些困难。   而侯卫东作为省政府副秘书长,如果被省委领导看上了,将他放到除岭西以外的大市做市长甚至市委书记都是可以的。   从资格来说,洪昂占优,从位置来说,侯卫东占优。   侯卫东考虑到洪昂与赵东的紧密关系,因此,毫不犹豫地说了如上的话。尽管赵东有可能是玩笑话,可是在做出选择之时,他必须有所表态,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一让友谊常在。   洪昂感慨地道:“卫东老弟,不管现实情况如何,有你这样的话,我都觉得很值。”   赵东也道:“我们三人在这里自说自话,都不管用,要想在现有位置上进步,必须还要主要领导点头。”   洪昂道:“我们在市里工作,上有市委书记和市长,很难进入省里主要领导的法眼,你和卫东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是我们当基层干部的痛苦之处。”   侯卫东在一旁道:“我真心希望洪部长能够早日主政一方,在沙洲时,周省长多次夸洪秘书长是干将,说实话,这几年洪部长走得并不顺,确实耽误了人才,这是岭西的损失。”   赵东道:“洪昂和卫东老弟都是后备干部,都很有希望,迟早要被启用,人才难得,干部多,人才少,寻找人才也是摆在省委领导面前的棘手事情。这几年岭西发展很快,在发展中也有许多困难,面临着周边省份的挑战。钱书记注重有实力能实干的干部,我们三个只要注重实干,一定会有机会的。我的身份,外人看起来很威风,是打开领导大门的钥匙,其实每位领导的风格不同,对秘书使用程度不同,卫东当过两茬秘书,又当了副秘书长,应该了解得最深。”   酒至中旬,三人都有了醉意,洪昂道:“东子,你的家庭生活还没有解决吗?”   这正是赵东深为苦恼的问题,平时还无法与人说,此时面前着两位好友,他就说了心事:“哎,这几年不顺啊,先是从沙洲到了省减负办,被窝了好些时间,当时根本看不到希望。现在工作上顺利了,感情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侯卫东知道赵东所指是什么,郭兰深藏在内心的最深处,平时尽量不去触碰,却如国宝一样珍视。   听到赵东不点名提起了郭兰,他沉默了下来。   洪昂有些奇怪,道:“郭兰这个女孩子一直没有成家,她人长得漂亮,家庭也不错,工作也不错,性格也不怪异,她到底什么原因?难道有很私密的问题。”   赵东摇头道:“郭兰是很健康正常的女子,应该没有什么私密问题。我在沙州组织部和她一起工作过,一句话,这是一位很优秀的女子,也是一位追求完美的女孩子。我听说,她以前大学的时候谈过恋爱,男朋友到美国就提出分手。此事给了她刺激,对她有些伤害。”   洪昂是局外人,客观地道:“大学的感情不牢靠,郭兰为了这一段感情而拒绝一座金山,这也不太理智。”   侯卫东与郭兰原本是平行的轨道,在某一个车站发生了交集,可是开出车站,两人又要分开,只要有遥远的另一个车站才有可能发生交集。而要前往遥远的另一个车站,途中却又充满了太多的危险和不确定因素。   洪昂是局外人,热情地道:“卫东,你和郭兰一起在成津县工作过,能不能帮忙撮合一下。”   赵东道:“不用,我也和郭兰一起工作过,这是私事,我自己来处理。只要她一天不结婚,我就还有机会。”   洪昂道:“东子,你的最大问题就是不够大胆,俗话说,好女怕郎缠,你要主动到上海去,金城所致,金石为开。”   赵东与洪昂碰了碰酒,又与侯卫东碰了碰,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道:“我跟着钱书记工作很忙,属于个人的时间很少,没有机会到上海,而且就算到了上海,也没有一把金钥匙。”   说道这里,他又举起酒杯,道:“我们不说这个问题了,大丈夫只要事业有成,何愁无妻,来,再喝一大口。”   提到郭兰,这酒,侯卫东喝起滋味就不一样了。   他明白赵东目前还有发动追求的可能,而另一个优秀男人是平凡,他也在追求着郭兰。   赵东的优势是在社会上有很高的地位,有向上发展的巨大空间,在官本位浓重地岭西,这一条是征服女人的杀手锏。   平凡的优势在于位置,他与郭兰目前在一个学校,发起攻势很方便,而且,平凡是读书人,与郭教授有几分神似。一般来说,女孩子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恋父情节,郭兰对其父亲感情很深,应该也有相应的心理情节。   侯卫东暗道:“没有家庭的女人的人生将是一个不完整的人生。郭兰这一辈子不结婚不成家,对她来说是很残忍的事,如果我真的爱她,我应该怎么办?”   最彻底的做法是挥剑斩了情丝,这样郭兰的人生或许更好。可是要将郭兰推给其他男人,即违背了侯卫东的本性,又伤了郭兰的感情。   这也是侯卫东最纠结的地方。   上午,到了办公室以后,侯卫东手下的主任们陆续进来汇报工作。   等到原振天走了以后,侯卫东靠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喝了一口茶,他看了看表,十点。心道:“常青应该来了。”   刚刚放下手腕,岭西市秘书常青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侯卫东和常青都是做过秘书工作的人,他们最了解机关的工作习惯。一般情况下,刚上班的时候有很多杂事,要上卫生间,要泡茶、开电脑、开热水器,还要浏览几分钟的新闻头条。这些内务事情做完以后,大约就在九点半,这以后才能集中精力做工作上的事。   常青来的时候正好是侯卫东处理完杂事,开始喝茶的时候。 第802章 纠结总是纠结(下)   侯卫东对于岭西市政府秘书长的职业素养表示了赞赏,他站起身,道:“常秘,你是第二次到我办公室吧,欢迎、欢迎。”   昨天,熊大伟说了一句侯卫东的脚很金贵,那是基于两人身份的差异,此时他和岭西市政府秘书长常青身份基本上接近,且两人并不太熟悉,他就不能说“常青脚很金贵”等话,而用稍为正式的欢迎语,如何针对不同的人选择不同用语,是领导干部的基本功,掌握了这个基本功,就有了分寸。否则,会被人认为不成熟不稳重。   晏春平办公室搬至侯卫东办公室对面,他两眼如探照灯一般,时刻观察着侯卫东办公室的动静,见到岭西市政府秘书长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赶紧起身,过来给客人泡茶。   经过市、省两个岗位的锻炼,晏春平将机关门道摸个门儿清,他笑呵呵地道:“常秘书长,这是我们秘书长从益杨县上青林带来的农家茶,是那种高山茶树,完全没有过污染,在大自然中野生,上青林老百姓每年都要为我们秘书长特意准备一些,请常秘书品尝。”   国内名茶挺多,在岭西市面流行的名茶有龙井、益洱、碧螺春、大红袍、毛尖等等,省里领导不管有意无意总是钟情于某一种。但是,真正有档次的领导并不喝市面上的名茶,而是喝特供的茶叶。侯卫东如今喝的是从大山深处特制的土茶,这就是档次。用这款大山深处来的土茶招待常青,是很高的待遇。   侯卫东看着晏春平的表演,微微含笑,心道:“晏春平就跟他爹一样,心眼灵活,板眼多,是个可造之材,当初我挑选了他,说明思路正确,眼光还是不错。”   常青端起茶杯,深深的嗅了一口浮出的热空气,很沉醉地道“好香的茶,秘书长,下回出茶叶的时候,帮我弄几两,我也带回去醒醒脑。这秘书长的位置不是人做的,每天纷繁复杂的事情把大脑都搅浑了,喝一杯清茶神清气爽,办事效率能提高。”   侯卫东大手一挥,道:“春平,你给秘书长拿几盒上青林土茶。”   常青笑道:“我到秘书长这里来,是又喝又包,怎么好意思。”   侯卫东道:“这才是一家人嘛。”   晏春平知道侯卫东的心思,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从一个土罐子里拿了三盒没有标志的茶叶,给常青送了过去。   常青拿到茶叶,略有些夸张地把玩了一阵,直夸茶叶清香。   气氛营造得很好,侯卫东这才进入了主题,道:“常秘,有何指示”   常青将三盒没有标志的茶叶放在桌上,端正了坐姿,收敛了笑容,道:“秘书长,怎么敢做指示,我是来汇报工作的。昨天熊市长特意交代,让我今天一定到秘书长这边来汇报工作。”   “是哪方面的事?看我能不能效犬马之劳。”侯卫东此时还是城中村领导小组的城员,同时协助周昌全管着工业,还是省金融办的主任,他估计,常青过来肯定与这三个方面有关。   常青笑道:“是有关金融方面的事。秘书长是省金融办主任,熊市长高度重视这一块的工作,让我这个市金融办主任做好汇报工作。今年熊市长提出了要将岭西市打造成金融中心,不是省一级的金融中心,而是幅射周边几个省的金融中心。今天我过来是向秘书长汇报岭西市银行上市的问题。”   在省政府,金融办主任是由副秘书长兼任,在岭西市政府,熊大伟特意让市政府秘书长来任金融办主任,他这样的安排,有利于提高岭西市金融办的调控能力。   近期,熊大伟提出了岭西银行上市的要求,常青因此特意来向侯卫东作沟通此事。   侯卫东也有意促使岭西银行上市,能办成这事,他这个省金融办脸上也有光,也算是政绩之一。他道:“根据朱省长的指示,我同人民银行、银监会的领导进行了沟通,大家的想法是一致的。”   常青顺手拍了个小马屁,道:“省金融办协调工作做得好,近一段时间,我感觉各大银行同政府的关系顺得多了。”   侯卫东对这个马屁没有感觉,继续道:“按领导的指示,我们要继续深化地方法人机构改革,重点支持岭西银行在国内市场上市,指导岭西市农村商业银行H股上市有关问题,并推动岭西发展银行做好引进战略投资准备为下一步进军资本市场奠定基础。你今天不过来找我,我亦要在近期找你。”   侯卫东所指的三家银行,其中岭西银行是岭西市的,农村商业银行和发展银行属于岭西省。   常青举了举大指姆,夸道:“秘书长是高屋建瓴,站得高看得远。对全省的金融行业看得很清楚,有你的支持,岭西银行上市的事就有谱了。”   侯卫东道:“从省政府的角度来说,支持岭西银行上市,这是一个已经明确的方案。至于具体操作,还是依靠专业部门,得靠银行系统自身的努力。”   “秘书长,市政府这边和岭西银行已经有所准备,现在得到了您的支持,我更有信心了。”常青将手中的资料取了出来,双手捧着递给了侯卫东。   关于此事,虽然熊大伟已经打了招呼,按照常青的经验,以为还要费一些口舌,多来几个回合,才能将岭西市的意图完全实现。他没有想到侯卫东根本没有啰嗦,一上来就把话题挑明,办事起来很痛快,没有丝毫的做作。   他暗道:“都说侯卫东是个干才,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他身上的官僚习气不重,如果遇到老官僚,明明省里要重点支持岭西银行,他也会推三阻四,故作高深,人为地增加办事难度,目的是提高地位。难怪熊市长很看重此人。”   他趁着侯卫东看资料之时,解释道:“请侯秘书长审审,看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如果缺失资料,我们随时补充。”   侯卫东大体浏览了一遍,道:“材料就先放在这儿,我实话实说,在金融领域我不是专家,这个材料要先给相关业务人员看,在十天之内给你回复。但是,上市之事省里明确支持,你回去也别闲着,让岭西银行作好充分准备,随时启动上市的程序。”   常青彻底放了心,道:“有了秘书长支持,我相信岭西银行上市之事一定能成功。”   侯卫东道:“除了上市以外,我们还有一个率先实现岭西市辖区银行网点乡镇服务全覆盖的任务,提高涉农贷款比例,岭西市条件很好,应该走在周边几个地区的前列。”   侯卫东就与常青聊了一会金融方面的事,话题转到城中村改造,道:“今年岭西市的城中改造任务很重,岭西的行动还算不错,阻力也不小吧。”   常青道:“熊市长态度很明确,城中村要改造就要彻底改造,要打造一个具有全省甚至全国先进的小区,提升岭西的城市形象。按熊市长的态度,小打小闹,还不如保持原状。”   侯卫东道:“熊市长是有大魄力的。”   常青道:“如何打造岭西市,省里面领导有不同意见,认为我们在岭西省全省城乡没有均衡发展的前提下,集中巨资打造岭西市,是不明智的,还不如将这么多钱投入到解决民生问题上。”   侯卫东道:“改造城中村是一个涉及千家万户的工程,其实也是民心工程。”作为城中村改造领导小组成员,他从心里支持熊大伟的做法。   岭西是岭西市的省会,人口众多,地理位置重要,投入巨资搞城中村,形象上来了,能够拉动周边地价,政府财政收入会增加。表面上看来影响了民生,但是整个地区开发出来,会大大提高政府财政能力,政府财政能力提高以后,才能增加在教育文化、社会保障、基础建设、公共医疗等各项民生事业上的投入。   如果政府没有钱,一切皆是空谈。   政府有钱与民生工程实际上是紧密结合的,两者并不矛盾。   侯卫东看到一些内部资料,中央财政能力提高以后,已经开始酝酿免掉农业税和提高统筹等费用,收了上千年的皇粮国税,用空话是免除不了的,必须要政府腰包有钱才能做到。   两人谈了一些具体工作,在常青告辞之时,侯卫东将他送到了电梯口,一边走,一边道:“岭西很多问题都是因为发展水平不够造成的,只有经济发展水平到了一定的阶段,很多问题才能迎刃而解。而现代金融是整个经济发展的核心,朱省长、周省长等领导都很重视这一块工作,岭西银行上市也是水到渠成之事,另外,市里对农村银行网点的建设工作给予了高度重视,当然,布点要符合经济规律,不能蛮干。希望岭西市能够高度重视,进行研究。”   常青握着侯卫东的手,不停地摇摆关,道“请秘书长放心,这事我一定向熊市长回报,请省里也给予相应的支持。”   送走常青,侯卫东在办公室喝了几口茶,正准备离开,手机响了起来,他首先看了号码,这是一个不熟悉的陌生号码。他想了想,还是接通了这个电话。   “你好,我有事找你。”   听到电话里传出郭兰的声音,侯卫东吃了一惊,道:“你换了手机了?” 第803章 母亲的病(上)   飞在天空中看不见的无线电波,如一座天桥,将侯卫东与郭兰联系在了一起。   当郭兰报了名字,一时之时不知说什么话好,停顿了几秒,才回答了侯卫东的提问。她尽量让自己的语句平稳,道:“这段时间在专心写论文,以前的手机总有人打过来,谈些陈年旧事,搅得人不得安宁,因此我换了手机。”她这话是半真半假,换电话为了安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这些年来,她的追求者不少,某些意志坚定者一直在给她打电话,弄得她不胜其烦,拒绝了无数次,却仍然要将电话打进来。她是那种温文尔雅的女子,不忍刺伤别人,干脆换了电话,免得再受干扰。   侯卫东看了来电显示,暗道:“郭兰给我打电话,也就间接给我说了这个手机号码。”想到这一节,他心里甜如蜜。   他温柔而轻声地问道“你还在上海吗?”   郭兰道:“我送母亲回沙州,她给父亲上了香。我才从沙州回来,现在就在岭西。”   侯卫东立刻心几乎跳到胸口,道:“你在岭西!在岭西哪里?”   郭兰道:“我送母亲回铁州的娘家,她要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我和振农表叔在一起,他想和你见面。不知你有时间吗,如果不方便,别勉强。”   “你和张振农在一起?”   “这次表叔因为非法集资被判了四年有期徒刑,由于是缓期执行,大家也觉得不幸之中的万幸。我听表叔有话想对你说,他是站在乡镇企业的角度向你谈一谈知心话。同时,也表达感激之情。”   前面的意思确实是张振农的意思,后面的感激之情则是郭兰加上去的,她在县市组织部工作多年,组织部门是干部的娘家,她学会了许多做好组织工作的办法。   侯卫东道:“你表叔的振农集团还是不错的,算得上我省有竞争力的农业企业。正因为此,他虽然因为非法集资被判刑,但是有缓刑的结果,省委省政府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此事意味着,凡是真正为岭西作出贡献,都会得到政府扶持。”   他说过此话,又觉得太硬,道:“你平时也要劝一劝张总,注意改善与地方政府的关系,关系好了,总有些好处,这也是人之常情。庸俗一些,贵在实用。”   郭兰是从事过基层工作的知识分子,看问题的角度与纯粹的书斋学者不同,她对岭西社会现实有了解,因此并不愤世嫉俗,她客观地道:“岭西普遍存在中小企业贷款难的问题,若不是融资太难,他也不会走非法集资的擦边球。”   两人聊了几句,侯卫东道:“你们现在在什么时候地方,我恰好没有安排,请你和张总到我办公室。”   郭兰提前打了招呼,道:“我表叔是很直爽的人,也是一名很倔强的岭西农民,否则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他说话很直,如果有所得罪,你别见气。”又道:“我们就在省政府大院外面。”   侯卫东道:“那我派秘书晏春平过来接你,他应该见过你。”   放下电话,侯卫东整理了情绪。   他在和赵东、洪昂一起吃饭的时候,赵东在半醉之时当场吐露了心声,象赵东这种身份的人,能够了当众吐露身份,这说明了郭兰在赵东心里的份量。   另外,平凡教授也对郭兰紧追不舍。   平心而论,这两个人都是很优秀的男人,郭兰嫁给任何一个人,都会找是一个好的归宿。可是感情毕竟就是感情,感情不是一丝不苟的科学,并不能用加减法来决定归属。   侯卫东稳了稳心神,给晏春平打了电话,道:“张振农在省政府大院外面,他和沙州大学组织部长郭兰在一起,你去把他们接过来到我办公室。”   晏春平得令后,赶紧下楼去张振农和郭兰。张振农的大名是他是久闻,也见过他照片,而郭兰的大名更是久闻,他当时还在水利农机局工作,平时局里未婚年轻人聚在一起,经常提起组织部的这位美女。只不过郭兰和张振家是如何联系起来的,他实在没有想明白。   侯卫东有些心神不宁,他在办公室转了几圈,然后站在窗边,看着大院。过了几分钟,看到晏春平走出大院。又过几分钟,看到晏春平、郭兰和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走进省政府大院。   从远处看,郭兰比以前瘦了些,一头长发,随着步伐飘动,侯卫东似乎都能闻到发丝间那特有的味道。   看着这个熟悉又稍有些陌生的身影,侯卫东不禁百感交集。   等到郭兰等人走进大门,不见了人影。侯卫东在办公室里又转了几圈,然后走到茶柜前,打开茶叶筒,给两人泡了茶。刚刚泡了水,晏春平领着他们上了办公楼。进了办公室,他习惯性直奔茶柜,拿起茶叶筒就要打开。   侯卫东道:“春平,我已经泡了茶叶,有事再招呼你”。   晏春平已经跟了侯卫东多年,对其习惯很了解,有事再招呼的意思就是回避,他恭恭敬敬地推门出去,然后把门轻轻带了过来。   侯卫东眼光迅速的从郭兰身上扫过,两人的眼光在空中对视了一眼,又迅速分开。   他眼光转到张振农身上,道:“张总,我到过振农集团,振农集团是全省农业企业的旗帜,做得很不错。”   张振农与郭兰相比完全不同,郭兰带着深深的书卷气,而张振农是典型的满身霸气倔强的农民模样,身材粗壮,1米7左右,穿着一件拘谨的西服,满脸严肃。   听到侯卫东夸奖,道:“侯秘书长,什么时候有空到振农集团来坐一坐,集团开发有绿色基地,蔬菜没有打农药,欢迎过来品尝。”   侯卫东见张振农说话干巴巴的,而且就这么几句便没有了语言,便幽默了一下,道:“你有绿色蔬菜,那还有没有绿色猪,绿色牛,绿色羊,绿色鸭,绿色鸡?目前人们都开始注重健康,崇尚绿色,如果你能做到全方位的打造好这个绿色品牌,肯定能够有更大市场。”   张振农听到话题转到农业上,整个人顿时变得神采奕奕,道“不瞒秘书长说,我们振农集团猪肉没有喂饲料,牛奶也是用草喂出来的,绿色品牌打出来以后,所有产品都上了档次,在岭西市供不应求,这个不是我吹牛。”他说到这里,神情有点黯然,顿了顿道,“可惜呀,我们这些乡镇企业是后妈生的,没人管没人爱,特别是我们农业企业,更是没有理睬,贷点款比上尖刀山还要难。”   侯卫东询问道:“对铁州的情况我有一定了解,今天这个机会难得,张总能谈得具体一些吗?”   张振农搓了搓手,道“我们是为农民服务的私营企业,振农集团的员工大部分是农民,为振农集团提供原材料的也全部是农民,一个振农集团养活了好几千农民,这也是我们对岭西的一个贡献,可是这样一个企业也得不到资金支持,有时候短缺资金的时候,我恨不得给银行的大老爷们磕头。现在各个商业银行为了经济效益,陆续撤离了农村,我们以后贷款更难,这也是我向省金融办汇报的主要问题。”   侯卫东道:“我们正在研究这方面的措施,省金融办和银行领导开会讨论过这个问题,周省长对农业企业的布点也有明确指示。”   张振农粗着声音道:“光是布点不行,布了点也不是光给我们私营企业,我们就是后妈生的,这得有政策。我想当面问一问省里的领导,到底有没有这方面的政策。”   侯卫东回答道:“现在商业银行有钱,他们也得放款出去,否则也没有利润。”他这个职务,无法给出明确的答复,就玩了太极,道:“蒋书记、刘市长都很懂经济,特别是蒋书记是从财政厅出来的,振农集团效益这么好的企业,不支持你们,蒋书记会支持谁?”   张振农长叹一声,道:“如果我们企业真的能够得到资金支持,我也不会被判四年有期徒刑,这牢狱之灾,实在冤枉。”   郭兰坐在一边,静静的听着两人对话,她的目光在侯卫东脸上流连。在学校读书其间,平凡一直在追求她,而且火力猛烈,毫不掩饰。除了平凡以外,赵东也时不时打电话,还特意坐飞机到上海来过一次。她从理智上也愿意接受两人中的一位,可是情感上却无法归属于这两人。   在与平凡接触这段日子里,有时两人在校园散步,她脑海总要出现侯卫东的影子,让美好的校园散步也成为一种负担和阴影。平凡对她越好,她越会产生负罪感。此时她将母亲送回到岭西,一方面是给父亲扫墓,同时要在沙州做手术,郭师母是沙州学院的退休工人,沙州大学指定报账医院是沙州人民医院,由于有这个公费医疗制度,郭师母就得回沙州治病。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逃避平凡和赵东,所以特意换了个电话。   将母亲送回娘家。表叔张振农听说省金融办主任曾经是郭家邻居,便请求郭兰带他见见侯卫东,他要向省金融办主任当面反映私营企业贷款难的问题。   张振农在家乡很有威信,对郭师母娘家照顾颇多,尽管郭兰有顾忌,还是陪着张振农来到了岭西。   人的感觉情是复杂的,从内心深处,郭兰一直想和侯卫东联系,理智告诉她,为了自己的幸福,不能和侯卫东继续交往,可是内心的感情却往往不以理智为转移。此时表叔提出要见侯卫东,就如拿到通行证,安安心心地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打完电话,她甚至有些兴奋。   她在潜意识里面盼望着有正当理由接触到侯卫东,只是被理智所压抑,今天有了这个合适的借口,理智就不攻自破。   侯卫东与张振农聊天之时,眼睛余光一直在郭兰身上。与张振农谈了一会,他转头对郭兰道:“学业什么时候结束,结束以后准备到回沙州工作,是岭西工作吗?”   郭兰脸上有些忧郁,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要读博士,只怕形势不允许。”   侯卫东道:“既然喜欢读书那就读下去。”   张振农在一旁道:“读书多了没有什么意思,这次表姐要换肾,以后需要人照顾,小兰读了博士,回到岭西大学找个工作,也好照顾表姐。”   郭兰并不愿意在侯卫东面前提起此事,把话岔开,道:“侯秘书长是个关心老百姓的领导,也是能办实事的领导,表叔反映了真实情况,秘书长向省委省政府反映以后,能有相应的扶农政策的。”   张振农提高了声音:“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振农集团能够全国农业企业中扛红旗。”   谈了半个多小时以后,张振农谈性被激发了出来,说话也就直爽了,道:“秘书长真不像秘书长,说话这样土,和我们农民差不多。”   侯卫东道:“我大学毕业就在村里工作,是混田坎的泥腿子干部出生,和大家能有什么区别,我给你个电话,有什么事可以直接给我反映。”   侯卫东开了玩笑,道:“如果以后我到地方工作,也请振农集团到我们那里发展。”   张振农拍了胸膛,又伸出手握着侯卫东的手不停地摇,道:“侯秘书长不管在哪个地方当领导,只要招呼一声,振农集团肯定会发展过来的。”   送走郭兰两人,侯卫东想起张振农说起的话,他想了一会,拨通了郭兰电话,道:“我有事要找你。”   郭兰嗓子有些发紧,道:“什么事?”   侯卫东不容置疑地道:“见面再说。”   侯卫东稍显霸道的态度,让郭兰犹豫不定的心思安定了下来,长期压在心灵深处的大石头也暂时被搬掉了。 第804章 母亲的病(中)   侯卫东不等郭兰拒绝,道:“你什么时候与张振农分手,我来接你。”   此时郭兰正在停车场门口等着张振农将车开过来,张振农拥有一个振农集团,但是在日常生活中,他算得上节俭。没有请驾驶员,开的车也是行驶了十几万公里的普桑。   她眼睛看着停车场方向,道:“我还要回铁州,我妈在那边。”   “让张振农单独回去,我会开车将你送到铁州去。”   “好吧,我让振农表叔先走,我在前面停车场等你。”   侯卫东道:“我手里暂时还有些事,一个小时以后,我到岭西科技馆旁边的停车场接你。”   他想得很细,郭兰步行至岭西科技馆需要十来分钟的时间,中间要经过岭西百货,女孩子很容易在百货卖场消耗掉一个小时的时间。而且,省里的领导都挺忙,在上班时间很少云岭西科技馆这样的地方。如果在岭西酒店,这个时间倒有可能遇到陪客人的熟人。   放下电话,侯卫东将晏春平叫到了办公室,道:“我有事情要办,一般的人来找我,你帮我挡了,重要领导,给我发短信过来。”   晏春平接过侯卫东常用的手机,道:“我明白。”   等到侯卫东离开办公室,晏春平不禁开始揣侧:“秘书长这么急急忙忙的,又将我抛在一边,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他今天见到了郭兰,就情不自禁地将郭兰与侯卫东联系在一起,而且这种联系不是指男女同事的关系,是指男女情爱的关系。在办公室见到郭兰和侯卫东相对而坐,他总觉得两人挺有夫妻相,这种感觉还没有理由,纯粹是一种感觉。   他是侯卫东的秘书,对其履历挺清楚,心道:“郭兰一直是组工干部,在益杨组织部门的时候,应该就同秘书长认识,在成津县委任组织部长,自然与秘书长关系密切。郭兰现在还未婚,这很不正常,莫非他与秘书长有着什么隐秘关系。”   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判断,暗道:“我天天跟着秘书长,若郭兰是他的情人,我岂有不知道之理。这种事情,瞒得住家人,瞒不住秘书。”   侯卫东自然不会知道晏春平差点窥破了真相,他急匆匆下了楼,回到家从一个隐密处取了一张信用卡,这是早就办好的卡,里面有20万。也是为郭兰所办的卡。   给郭兰钱,这是侯卫东在脑袋里想了很久的事。郭兰是正处级干部,在体制内这个级别的干部,正工级也就三千多块钱。她离开了政治舞台,也就没有所谓的灰色收人。郭师母从图书馆退休后工资肯定很低。这样算下来,她们两人的经济应该并不宽裕。   侯卫东想给郭兰一些支持,让她的生活过得更安逸些。她这种冰清玉洁的女人,实在不应该为这些阿堵物伤神,可是没有这些阿堵物,在现代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就会过得会艰难,至少不会舒服。只是,他找不到给她的理由。今天得知郭师母得了病,正好可以表达自己的心意。   20万对于侯卫东是九牛一毛,可是对于解决郭兰的家庭却是一笔很实在的支柱,今天他在办公室看见郭兰的衣服还是曾经在成津穿过的,虽然并不旧,也挺合身,可是样式毕竟旧了些。   看见了这身熟悉的衣服,侯卫东心里被剌得很痛,这种痛是对于心爱女人的别样的爱怜。   取了卡,坐在车上,侯卫东又觉得20万治病太少了,他又回到家里,取了一张同行的信用卡。他来到银行里,再转了20万到给郭兰的那一张信用卡。这张信用卡里就有了40万现金。   办完了事,也就过了半个小时,侯卫东开着车前往岭西科技馆。在科技馆停下车,他坐在驾驶室里仔细观察了一会,停在科技馆的车都很普通,没有一辆高档车,他就放下心来,放下窗,静静地等着郭兰。   侯卫东将车载音响打开,放起了自己的听得最多的四兄弟的歌曲。一边听歌,一边想着要与郭兰会面。会面意识着什么,他心知肚明,心里蹦蹦直跳,手心甚至开始出汗。   等了一会,郭兰出现在视线里,她手里提着一个购物袋,上面写着岭西百货四个字,她站在停车场,左右看了看,就径直地朝着奥迪车走了过来。   侯卫东看着郭兰的身影,此时他已将全部精力集中在郭兰身上,其他事情都暂时忘掉了,嗓子还有些发干发紧。   奥迪车安静在大街上滑动着,《离家五百里》的歌声在车内回荡。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这是郭兰很喜欢的一首歌,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车中,听着歌,看着窗外滚动的红尘。   听着歌,郭兰问道:“你还喜欢这首曲子吗?”   “我一直喜欢这首曲子,我开车,基本上就放这首歌,这首歌陪关我走了无数的高速路。”   开了一会,侯卫东道:“我们找个地方,到那个家。”   “我不想回那个家,家里没有人住,又脏又乱,水电也不通,我想走得远一些。”   侯卫东知道郭兰的意思,道:“那我们去风景区吧。”   “嗯。”郭兰点了点头。   两人第一次和好就是在铁州风景区,第二次到铁州风景区还遇上了野猪袭击,今天他们是第三次到铁州风景区。奥迪车保养得很好,侯卫东驾驶几年,技术也彻底过关,小车在高速路上高速的滑行,达到了140里每小时。但是关上了车窗,外面是飞驰电掣,车里却是异常宁静。   听着略带忧伤的歌曲,看着绿树飞速往后奔云,郭兰感觉到特别宁静。   到了铁州景内,小车沿着风景区的盘山道慢慢上山。几年时间,铁州除了发展工业以外,旅游也抓得很紧,铁州风景区更名为岭西铁州风景区,又更名为天下秀风景区,现在定名为天下秀国家森林公园。在天下秀国家森林公里里出现了好几座五星级宾馆。侯卫东驾着车,在山间公路上滑行,经过上次住的宾馆,侯卫东道:“那一天我们就在这里碰到野猪,你怕吗?”   想着当时历险的经历,郭兰道:“当时还是挺怕的,现在想起觉得挺惊险,我们平时是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很难得遇到这样的事,印象特别地深,我好几次做梦都看见野猪在山里奔跑。”   两人在车里轻松交谈着,奥迪车沿着山道漫无目的地开着,接连过了两个大酒店,他们又看到了一个装修很好的酒店。侯卫东道:“就在这里了。”他看着宾馆后面的森林,道:“我们稍稍休息,又到林子里去。”郭兰道:“我不去,怕野猪。”   进了大楼,看到一个五星级牌子,侯卫东道:“这个地方虽然不错,可是距离五星还有些距离。”抬头又看,才看清五星级后面写了一个乡村酒店五星级,他才明白这个酒店是自抬身价,达不到五星的标准,却用了一个乡村五星的概念。   进了酒店,要了最好的房间。   房间窗户和阳台正好面对着连绵不断的森林,站在阳台上,可以直面森林,却又不会担心会被人看见。面对着森林,两人一时无语。侯卫东扭过头,看了看郭兰,郭兰专注地看着森林,从侧面看来,她微微有些翘起的鼻尖颇有些调皮的意味,脸上的几粒小黑痣仍然是如此亲切,这张富有立体感的侧影如此生动,让他醉心于此。   他伸手握住了郭兰的手,郭兰没有拒绝,她慢慢地将头靠在了侯卫东的肩膀之上。   侯卫东的另一手就放在了郭兰的腰间。她的腰纤细而细腻,仍然与几年前一样。随着侯卫东的抚摸,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看着美景,抱着美人,此时天地之间就剩下男女之情。   食色,性也,食和色,都是人类原始的欲望,也是确保种族繁衍的两种能力。随着人们被现代物质文明的侵扰,食欲和性欲都减退了,这是人类的悲哀。   郭兰闭着眼睛,当侯卫东的手抚上了前胸,她睁开了眼睛,隔着衣服握住了那双手,仰头看着侯卫东的眼睛,道:“卫东,我想你,经常在梦里见到你。”   侯卫东看着梨花带雨的神情,他心里一边激情澎湃,一边却有疼痛万分,他紧紧抱着郭兰,道:“现在我们丢开一切杂念,至少在这一段时间,这个世界只能我们两人。”   他深深地吻着郭兰,两人站在阳台上,站在国家级森林的对立面,忘情地深吻着。   在森林公园的远处,有一对情侣,他们并不知道森林里野猪历害,正站在山顶上享受着大风,眼线之中,正好可以看到酒店。   男的道:“你看,酒店里,顶楼,有一对情侣正在接吻。他们还投入啊。”   他们的距离很远,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女的道:“他们不到森林里享受大自然,而是躲在酒店里,肯定是出来偷情的狗男女。”   男的眼见周围无人,将女的抱在怀里,道:“今天让我实现梦想,天在被地作床,我们野合吧。”   女的呸了一声,道:“你这人太粗俗了。”   等到两人玩了一会,再看酒店,已经没有了人影。   此时,在酒店内,春深似海,激情万丈。 第805章 母亲的病(下)   激情之后,两人平躺在床上,手却紧紧握在一起。侯卫东闭着眼睛休息,郭兰则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着些浅浅的纹路,看了一会,纹路变化起来,如云彩一般,有时如人的脸形,有时如骏马奔腾。她此时心情格外平静,所有的凡间事都抛在了脑后,专心享受这难得的美好时光。   侯卫东眯了一会,这才恢复了精力,此时他特别想抽烟,睁眼看了看床头柜,床头柜上除了手机以外,并没有打火机和香烟。   郭兰看到侯卫东的眼神,问:“你在找香烟吗?”上一次,两人结束以后,侯卫东坐在床头抽烟,这个很男人的形象深深地铬印在她的脑海之中。   侯卫东翻过身,抱着郭兰的腰,轻轻抚摸着光滑细腻的皮肤,道:“我妈住院以后,就戒烟了。抽烟固然潇洒,可是毕竟没有自己的性命宝贵,如今生活如此美好,我还想多活几年。”   郭兰感觉到一只发烫的手在身体上游走,她喜欢这双手抚摸自己的感觉,她偎依在侯卫东的怀里,道:“我爸当年抽烟也凶,怎么说也没有用。”   两人就在床上躺着,说着闲话,到了晚饭时间,侯卫东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亲了亲郭兰的耳垂,道:“我饿了,你饿没有,想吃点什么?”   郭兰道:“茶几上有订餐服务,我去看。”当她起身去拿菜谱的时候,侯卫东恰好从侧面看到她的身体,从颈部、胸部、腰部到臀部,女性完美的曲线在这个动作中得到了完美展现。   侯卫东翻身而起,双手抱着郭兰的腰,用自己的身体紧紧贴着她。   到了晚上六点,宾馆服务员将饭菜送到了房间。郭兰坐在桌边,她此时完全没有化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打开窗户,吹过森林的山风冲进了窗,又从另一扇窗离开,房间里负氧离子浓度远远离过岭西,让人感觉身体十分舒服。   侯卫东和郭兰相对而坐,他将话题慢慢引到了那张信用卡,他想给郭兰这张卡,却又不想伤害她的自尊心,这就得讲究方法了。   “你现在是公费读书,沙州大学每个月给多少钱。”   “现在学校自主招生,生源也还可以,沙州大学比前几年至少扩大了四五倍,在校学生达到了三万多人。学院老师的待遇比在政府机关工作还要好一些,我没有课时费以及其他杂费,每月收入在三千多。”   侯卫东对机关工作很熟悉,对其薪资水平了解得很清楚,道:“你还挂着学院的组织部长,是领导班子成员,能给你三千元,已经不错了。”   他又问:“伯母现在能拿多少钱?”   “她是以工人身份退休,工资很低。”   “上海生活费很高,伯母工资低,你们生活还是不宽裕,我见你的衣服还是在成津那一件。”   “钱多有钱多的用处,钱少有钱少的用处。”郭兰略有些调皮的笑道:“我的身材好,穿衣服好看,谁都看不出是旧衣服。”   侯卫东满是爱怜的道:“青春易逝,美丽女子就应该穿美丽的衣服,否则会浪费造物主的厚爱。”   听到这些话,郭兰眼晴有些温润,她道:“我去趟卫生间。”   进了卫生间,她擦了擦眼睛,在镜子前仔细看了自己的脸。时光在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她还和几年前一样,甚至比几年前更加成熟靓丽。郭兰把脸凑近镜子,她突然惊异的发现眼角轻微有一丝皱纹,看着这丝皱纹,她感到了辛酸,女人的青春确实短暂易逝,她也不能例外。   平复了心情,又补了妆,她才从卫生间出来。   侯卫东心情也挺复杂,他看着郭兰,问道:“郭师母要住院,听张振农的口气,应该很严重。”   郭兰神情暗淡下来,道:“自从我父亲中风以来,母亲心情一直很不好,特别是父亲过逝以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考虑到这个因素,我才将母亲带到上海,让她跟在我的身边。前一段时间,她身体不舒服,到医院检查以后,是尿毒症,要换肾。”   她工作这些年来,也攒了些钱,加上父亲的存款,拿得出近十万,可是要换肾,这些钱是不够的。郭师母知道家底,她坚持要回铁州,也有向娘家人借钱的意思。郭师母求生的欲望很强,因为她如果也走了,郭兰就是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孤孩子,会寂寞的。   郭兰准备再到铁州去,如果姨妈家里有余钱,就从姨妈家里借一些。张振农表叔倒是有钱,可是他这人向来节俭,她并没有太大的把握。此时她也考虑到向侯卫东借钱的事,可是作为从小就骄傲的女孩,面对着与侯卫东的特殊关系,她犹豫再三,始终张不了口,下不了决心。   一分钱困死英雄汉,这是千万个英雄末路时总结出来的血泪教训。   侯卫东从胸口摸出来张卡,他走到郭兰身边,握着她的手,道:“换肾要很多钱,你不是贪官污吏,因此凭着你的收入不可能有这笔钱。”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郭兰,强硬地道:“我不准你向其他人借钱,你知道的,我很早就开了石场,这几年挣了不少,这张卡有40万,号码是你的生日。”   郭兰定定的看着侯卫东。   侯卫东也不转睛地盯着她,道:“看到你吃苦,我心里难受,除了给伯母治病以外,你别过拮据的生活,别苦了自己。上海有好吃的,好衣服,好化妆品,你需要就买。我喜欢你过着轻松愉快的日子。”   郭兰足足看了侯卫东好几分钟,慢慢伸出手道:“这张卡用的是我的生日,什么时候办的卡?”   “有20万是很早就存的,用的你的生日为号码,另外20万我是才转过来的。”侯卫东在这些细节上完全诚实,没有隐瞒,又道:“金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万万不能。有了钱,可以解决大的问题。其实以现在的生活水平在上海40万又算得了什么,我希望你不要为金钱发愁”   郭兰从沙洲考上研究生以后,经济确实比较紧张,虽然还不至于贫困,可是在生活三四千的收入的确不太宽松,母亲病后,她也为缺口暗自焦急。她看着侯卫东的眼睛,从眼里看出了真诚、怜惜和疼爱之情,她没有矫情,将卡拿起,道:“谢谢我,我的卫东。”   吃完饭,郭兰担心着母亲,侯卫东将她送到铁州,两人在车内一阵长吻,然后依依不舍地分开。   想着郭师母的病情,侯卫东心里也想到自己的母亲,他给刘光芬打了电话,问道:“妈,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刘光芬的精神还很不错,答道:“小三,我正想给你打电话,我不想在医院住了,想回家里。”   “妈,你要听话,医院的条件要好很多,随时有护士来,医生随时了解看病情。”   “在医院住着花钱如流水一般,我心疼”   侯卫东道:“妈,你怎么这样想,我们家难道没有钱吗?二姐生意好,小三也有钱,就是大哥经济上要弱点,钱的事情根本不要考虑。大家说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对我们家庭来说更不是问题,只要对你病情治理有利,就采取哪种方案。”   刘光芬说:“其实除了钱以外,我更喜欢家里的氛围,医院不是家,我要死也死在家里。”   侯卫东怒道:“这话哪能随便说了,赶紧把话收回去,我妈要长命百岁。”   刘光芬知道长命百岁是骗人的,她仍然很高兴,问:“小三,你两三天没过来了,什么时候过来。”   侯卫东道:“我很快能过来,妈,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弄了送过来。”   刘光芬想了想,道:“我没有什么食欲,就想吃点清水河的鳊鱼。上次用清水河的鳊鱼煮酸菜汤,还挺香,我有点想吃这一口。”   侯卫东马上回答道:“妈,你放心,我马上去弄清水河正宗的鳊鱼,熬了汤晚上给你送过来。”   刘光芬道:“哎呀,你别太操心了,也别麻烦别人,现在我就是说说而已,说不定你弄好了我又不想喝了。”   侯卫东道:“妈,你现在想喝,我就给你弄,如果弄好了,你又不想喝了,我爸还可以喝,他年龄也不小了,需要补一补。”   刘光芬既无奈,又幸福,道“好吧好吧,那就听你的,我的乖儿子。”她又道:“你也别太急,免得麻烦下面的同志。”   “老妈,跟你儿子还说麻烦?也就一个电话的事情。”   “你是一个电话,县里的同志就要忙半天。”   “妈,这你就不懂了,如果我给下面的同事打电话,说要一点鳊鱼,这是给下面的同事机会,他们都想巴结你的儿子呢。”侯卫东平时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他这样说也是为了逗老太太高兴,可是现实情况也确实如此。   侯卫东挂断电话以后,马上给成津县委常委谷云峰打了电话,道:“郭部长,我是卫东,现在有个事要麻烦你”   谷云峰听说侯卫东要鳊鱼,兴高彩烈地拍了胸脯,道:“明天上午十点前,我将最好的清水河鳊鱼送到岭西。” 第806章 借钱(上)   谷云峰与侯卫东通电话之时,他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仿佛侯卫东就站在他身边。他微微弯着腰,笑容满面,道:“侯书记,好久没有听到你的指示,什么时候回成津来视察工作,我们都盼着再次聆听你的指示。”   侯卫东笑道:“想聆听指示,很容易,你到省里来找我,随时可以聆听指示,不过既然是指示,喝几两酒,你就得按着指示办。老谷,你的脚很金贵啊,硬是走不到岭西。”   脚金贵,这是岭西市长熊大伟给侯卫东的评语,侯卫东现学现用,将这句评语用在了谷云峰身上。   这样的语言,其实也是官场语言的一种,适用于上级对下级开玩笑,上级如此说,显得即亲切又幽默。   同样的“脚金贵”这句话,若是搞错了方向,由下级对上级说,轻者叫做没大没小,没有礼貌,重则叫做对领导有意见,心怀不满。   谷云峰曾经是县委副主任,因为与章永泰的关系处理不好,被踢到了镇里工作,侯卫东在成津当县委书记之时,因为煤矿冒顶以及方杰派人捅伤水厂厂长这两个事件,让他对办事颇有魄力的谷云峰很有好感。将他重新调回县委办,出任县委办主任。   有了这个平台,谷云峰在这几年辗转腾挪,颇费了些心力,最终通过侯卫东搭当了市委书记宁玥,这才当上了成津县委常委、组织部长。   从谷云峰的角度来说,没有侯卫东就没有他的今天,他一直将侯卫东当成仕途上的恩人,遇到了侯卫东,他才有了新的转折点,否则现在多半还在乡镇打拼。而平时他话里话外也主动承认是侯卫东的嫡系。   在这几年,他每年春节主动到侯卫东拜了年。   侯卫东挺看重谷云峰,说话就比较随便且直接,道“我今天有事找你,是私人的事。”   能为领导办事,并不稀奇,可是能为领导办私事,则不简单。谷云峰听说侯卫东托自己办私事,心里更是高兴,还有几分激动,道:“侯书记,太客气了,你指向哪里,我就打向哪里。”   “没有那么多指示,确实是私事。我母亲生病以后,胃口不好,今天她想吃清水河的鳊鱼,你能不能给我弄几斤,我派人过来取。”   刘光芬住医院之时,谷云峰亲自到岭西省人民医院送过礼,他清楚刘光芬的病情,听说她想吃清水河鳊鱼,马上道:“侯书记,你真是见外了,这点事情,你叫秘书打个电话就行了。”   侯卫东道:“老妈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谷云峰马上检讨起来,“侯书记,这是我想得不细。伯母住在医院,身体需要营养,而清水河的鳊鱼有优质的蛋白质,对补充身体特别有好处,我没有想到,先做检讨。”   谷云峰语言一套接一套,侯卫东笑道:“别做什么检讨,你又不是孙悟空,怎么能想到我母亲想吃什么。”他又问道:“你在成津工作顺利吧?”   “侯书记在成津大搞有色金属矿整治工作,将各项难事打理得顺顺畅畅,后面几届领导享了福。这几年成津发展进入了快车道,地方财政收入直追益杨。”   侯卫东当了省政府副秘书长,站的角度不同,看事的视野明显比以前更为开阔,他道:“矿产资料源丰富,这是成津最大的财富,如今矿产资源这样紧俏,就算地方财政收入追过益杨,也是应该的。”   “没有侯书记打下的基础,就算成津有座金山,也将要捧着金饭碗讨饭吃。”谷云峰慢慢地将话题朝自己身上引,他很直白地道:“我在成津还可以,只不过我是侯书记提拔的,所以在县里再想往上走,有些难度,老领导,我想换一个地方,看有没有可能性。”   谷云峰是很聪明的人,他知道侯卫东因为类似的问题被朱民生打击过,因此提起这事,用以获得侯卫东的共鸣和同情。而在现实中,县委书记曾昭强确实也对谷云峰防着一手,既用,又防。   果然,侯卫东对谷云峰的话语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道:“既然是这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一段省市都在微调,你要等待机会。”又道:“我这个庙小了些,你愿意屈就过来吗?”   谷云峰并没有完全理解侯卫东所说的庙是指什么,不过,跟着旭日一般的侯卫东总没有错,他响亮地道:“侯书记,我随时听候调遣”   俗话说,一个和尚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侯卫东现在正在努力争取外派出去主政一方,他在争取外派机会的同时,也开始暗自考虑调配助手,这也是他主政成津县的重要经验。   这个经验是学自周昌全,当年周昌全为了解决成津问题,不仅将秘书侯卫东派到了成津,还将经验丰富的邓家春调给他当助手,在成津,如果没有公安局长邓家春的全力支持,侯卫东要想打开局面绝对要费更大的功夫。   从这件事,侯卫东悟到很多东西,其中一条就是要培养自己的部下,形成一个战斗的团队。这是一个不能拿上明面的想法,但是这样做确实很有成效。   在关键岗位上安置信得过的人,这是多数领导人都会用的手法,只是手法各有千秋。   谷云峰放下电话,立刻将卢飞副部长叫到了办公室,道:“你马上到清水河去,精选十来斤鳊鱼,一定要最好的,钱贵一点都没有关系,在三点钟送回部里。”   卢飞知道肯定是送给某位领导,他没有问,叫上司机和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就去清水河,在车上,他给煤矿疗养院打了电话。   下午三点,卢飞准时回来。谷云峰亲自到了楼下,看了后备箱里的鳊鱼,道:“卢部长,我要到省城去一趟,明天有可能不回来,五个镇的会议由你来主持,按部务会商量的意见办理就行了。”   谷云峰知道侯卫东认识卢飞,他有意不讲是去见哪一位领导,这样能增加神秘感,在部下的形象会更加高大。在机关里,有后台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虽然大家都在批评拉关系走后门,可是都希望自己能拉下关系,自己能走很大的后门。   一路兼程,在吃晚饭前,谷云峰来到了岭西,他没有直接去找侯卫东,而是直奔省人民医院,来到了刘光芬的病床前,将鳊鱼亲自交到了侯永贵手里面。同时,他还带来了几包成津的特产——老酸菜。   侯永贵拿到了鳊鱼,就回家去做酸菜鳊鱼汤。他回到厨房,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小三,成津的那位谷部长送来了十来斤鳊鱼,还有几句老酸菜,这个谷部长真是热心。”   侯卫东看了看时间,知道谷云峰这个时候将鳊鱼送到,已经是争分夺秒了,他心平气和地道:“鳊鱼在清水河挺多,也不是什么名贵水产,谷部长有心,你们就收着。”   侯永贵道:“他为了给你妈送鱼,跑了这么一趟,你要请他吃顿饭,这是人之常情,你别把官架子端起。”   侯卫东此时已经有了安排,不可能去陪谷云峰,道:“爸,你只管给妈煮酸菜鱼汤,其他的事别管。”他又道:“其实沙州印象的酸菜鱼也弄得挺好,你让老邢弄好送过来就行了,何必亲自去弄。”   侯永贵蹲在厨房剖鱼,耳朵夹着手机,道:“你妈最喜欢我做的酸菜鱼,馆子里味精多,又用的是老油,不卫生。我在剖鱼,不打电话了。”   侯卫东结束与父亲的通话以后,给晏春平打了电话,道:“成津组织部长谷云峰到省里,你约上杜兵,请谷部长吃顿饭,晚上你去安排。”   尽管他没有出面,可是有省政府秘书以及省委组织部副处长作陪,已经很给谷云峰面子了。而谷云峰作为县委组织部部长,能与省委组织部的副处长拉上关系,也是一件划算的事。   在龙潭县,郭师母回到了自己的娘屋,由于她的父母早已经过世,回到娘屋以后,只能住在姐姐家里。住在姐姐家里,虽然也算回了娘屋,可是毕竟没了父母,与家乡就有了些许隔阂。   她将自己的病情向姐妹以及表哥谈了,亲戚们都表示了关心。   在娘屋的亲人里,她的姐姐,妹妹和大弟的收入都不高,全部在张振农的企业里打工。她娘家的所有亲戚,只有张振农一个人是老板,经济相对宽裕。她要换肾,这需要很多钱,因此,她回娘屋就有心找张振农借钱。   张振农虽然是大企业家,可是在家乡素来有抠门的名声,他可以让乡亲们在自己的企业打工,给的工资也不低,但是私人找他借钱并不爽快,他的抠门帮助他完成了最原始的积累,形成了用钱的习惯,也就下了抠门老总的名声。   在张振农从省政府回家以后,郭兰并没有跟着回来,郭师母还是抹掉了面子,很隐晦地向张振农夫妻提出了借钱的事。   张振农夫妻含糊的答应着,并没有明确表态。 第807章 借钱(中)   借钱,在现代社会是一件尴尬的事。   借钱者,心里忐忑不安,若被拒绝,不仅是面子难堪,而且借钱总是有需要,被拒绝之后必然会面临着一些困难。   被借钱者,同样是心里忐忑不安,这年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可是来借钱之人都是亲朋好友,不借,伤感情。借了,若是对方不归还,则连朋友都没得做。   郭师母借钱,是想救自己的命,她想活下去的原因,是想陪伴孤零零的女儿。她一辈子没有朝娘家人开口借钱,今天终于抹下了自尊了几十年的脸面。   张振农夫妻同样感到很为难。回到家中,张振农老婆疑惑地问:“老头,郭呆子在大学里工作一辈子,郭家妹子又当了官,听说还是什么组织部长,她家要是没有钱,我还真是不信呢。”   郭教授初到龙堂县探亲之时,父老乡亲听说来了一个大学生,那年月乡里来一个大学生比看见熊猫还要稀罕,一大群人围着郭教授,说着他听不明白的方言,结果他被臊了个大红脸,话也说不出来。乡亲们看见大学生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珠,倒有些失望,看着他木纳纳的样子,有人开玩笑叫他“呆子”,从那以后,郭呆子便成为了郭师母娘家人对他的标准称呼。   张振农是很特殊的人,他很尊敬郭呆子,总是一口一个郭哥,就算郭教授走了,他也没有改口。听了老婆的话,道:“郭哥在大学里教书就是拿死工资,他能赚多少钱?就算出本书能赚几个,可是他们在沙洲买了房,我估计他们老两口的积蓄也就用得差不多了。郭兰虽然说当了领导,可是看她的样子,性子同郭哥也差不多,书里书气的,恐怕也当不了贪官,她不当贪官,也就那点死工资,他们一家人能有多少钱?”   他人虽然倔犟,但倔犟只是性格问题,能当上振农集团董事长,智商绝对不低,分析问题头头是道,而且是一针见血,很接近郭师母家的真实情况。   张振农感慨地摇摇头,道:“表姐这病是个无底洞,郭哥走了,倒了根顶梁柱子,她家这日子,哎……表姐说她有十万,还要再借十万,我认为也是实话,表姐嫁给郭哥这样的知识分子,也算知书达理过了一辈子,不像有些亲戚那样脸皮厚,这一次,怕是不到万不得以,才开口借这个钱。”   张振农老婆从小过惯了苦日子,对钱看得挺紧,而且在龙堂县遍地是亲朋好友,手稍微松一些,就是万贯家财都能被借出去。她习惯性地焦虑,道:“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十来万啊,也不知他们能不能还得起。”   张振农对此事倒不担心,道:“郭兰在大学里读研究生,毕业后收入应该不错。而且她那么俊,找个男人不会差,还钱应该没有问题,而且,郭哥在以前帮了我们不少。”   张振农老婆提高了声音,道:“就属你大方,你落难的时候谁来帮你?郭呆子就是给了你几次钱,加在一起也没有一百块。还有,就是给你出了几个主意。这个厂子是你一手一脚做出来的,吃了多少苦只有我知道。这个世界我算看透了,亲戚都是多眼狼,你没有钱,大家都给你白眼,现在你有钱了,大家都来找你。”   张振农搓了搓手,道:“当时一百块也很多了,亲戚有困难,能帮还是帮一把。”   张振农老婆眼神有些发急,道:“我们家在龙堂县有好几百个亲戚,都来找你要钱,你是千万富翁都要垮。我们对得起亲戚了,凡是在厂里来上班的,没有少一分钱的工资。”   “那是工资,凭什么要少给亲戚。”张振农有些生气,瞪了眼睛。   张振农老婆最怕他瞪眼珠,就软了下来,道:“借个一万就行了,现在厂里的钱也紧,如果钱多,你也不会被判刑,这事,郭家妹子是知道的,你就说我们钱全部在厂里面一时收不回来,外面还欠了几百万的帐。”   张振农咬了咬牙,道:“一万太少了,借五万。”   张振农老婆脸色不好看,道:“五万?一个人能借五万,传出去,十个人就要借五十万,再说,郭家妹子什么时候能还,厂里确实紧张,差钱。”   张振农想起厂里的困难,摇摆不定,左思右想,道:“还是借三万吧。”   他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说给老婆听,道:“这是借,而且表姐是要打借条的,她有工作,脸皮薄,不会赖账的,这和农村的亲戚不一样,这点你要放心。而且,郭家妹子和省里面领导很熟悉,我这次判刑能出来,别人还看了郭家妹子的脸子。这个关系,说不定哪天用得着。”   经过一翻激烈的思想斗争,张振农老婆才同意借三万,她在床上躺了好些时间,想着三万元就是厚厚的一叠,心里痛得很。   她到厂里转了一大圈,也不知磨蹭了多久,来到郭师母房间之时,刚开始说话,郭兰就回来了。   郭师母、郭兰和张振农老婆坐在一起聊了一会亲戚朋友的事。   张振农老婆脸色并不好看,道:“张振农搞了一个厂,看着好看,实际上是马屎皮面光,看着好看,实际上没有几个钱。现在龙堂县的银行都不货款给厂里,张振农把家里的钱全部贴到了企业里面,哎!他是为了带领乡亲们致富,还要去坐监牢,吃牢饭,想起我都要落泪。虽然是现在放出来了,可是毕竟进了牢房,在乡亲面前抬不起头。这是为了啥子呀?我劝他把厂卖了,把钱收回来随便做点小生意,也能养活一家人。”   郭师母听到张振农老婆这番话,她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自己的病情到了必须做手术的时候,陪了笑脸,道:“振农表哥是我们家最能干的人,他带领老百姓发家致富,大家都记着他的情,这一次他是受冤枉的,以后肯定能平反。”   郭兰并不知道母亲已经向张振农夫妻开了口,她坐在旁边听了一会,觉得不太对劲,道:“振农集团发展得很好,从省里发展农业集团的角度来说,领导们还是很关心振龙集团,这一次找到了省金融办,金融办的领导表示要支持振农表叔。”   张振农老婆听到郭兰的话,想着丈夫所说,心道:“郭兰这妹子读书也读傻了,当了组织部长这么大的官,居然没有搞到钱,还要到亲戚家借钱。”   有了这个想法,她对郭兰便有了些藐视,眼角开始往上撇,眼睛也向上翻,道:“省里说的话不算数,能贷到款才算本事,光说这些好听话有什么用。”   郭教授一家人在老家挺有名望,张振农老婆早年也受到过郭家的恩惠,当时张家小孩多,郭教授和郭师母回家,总还要给个十几二十块,钱虽然不多,但是挺管用。当时张振农老婆对郭兰可是好得很。此时社会发展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张振农成了成功的农民企业家,而郭家由于郭教授的去世而显得风雨飘零,失去了往日的荣耀。   张振农老婆道:“表姐是好人,当年就不该到大学里当工人,如果留在龙堂县,说不定也有厂了,现在一个月拿个600块退休工资,也不知怎么过。”   郭师母陪着笑,没有回答这句话。   郭兰被这句话伤害了,她注意到表婶不经意间流露的不屑的眼神,道:“当时有个工作都算不错,我妈还是乡里唯一的女工人。”她还想说几句,又觉得好没有意思,便停了口。   三人叙叙的聊了一会,张振农老婆最后终于道出了目的,说:“表姐,你难得开口,我肯定要借钱给你。只不过,最近厂里用钱的地方多,手头确实不宽裕,我和振龙商量从银行取三万块钱,你先拿着,如果不够,我们再想办法。”   郭兰知道振龙集团这几年生意做得很大,不要说三万块,就是三十万块他们也拿得出。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张振农老婆的话听起来是话里有话。   此时恰好侯卫东给了四十万,她心里也就有了底气,加上她自己也有十来万,有五十多万现金,给母亲做手术以及以后的营养已经足足有余了。   “表婶,我们不是来借钱,我妈就是来看看亲戚,然后再回上海去做手术。”   张振农老婆吃惊道:“怎么要到上海去做手术,不是说在岭西吗?”   郭兰虽然心里难受,淡淡地道:“上海医疗条件好,肾源来得也快我已经联好了医院。”   张振农老婆第一反应就是:“上海住院多贵呀!表姐,你怎么没给我们说清楚?”   郭兰回答道:“我妈也并不清楚,我一直在给上海医院联系,今天上午上海医院才给我反馈信息。”她对张振农老婆说:“表婶,谢谢你的好意,手术的钱我有,暂时不需要借,如果做了手术还不够,我们再向你开口,好吗?”   尽管张振农老婆借钱的时候吞吞吐吐,可是她还是答应借三万,因此郭兰对张家的善意表达了感谢。只是,张家没有想象中那么爽快,让她心里还是有一个小小的疙瘩。   吃过晚饭,郭兰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着满天的星星,她不禁泪流满面。 第808章 借钱(下)   侯卫东在省委招待所,陪着来访的邻西省政府代表团吃了晚宴。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又乘兴浏览了夜岭西。   站在岭西现有的人民广场上,邻省代表团兴致并不太高,合影留念以后,就回到省委招待所休息。侯卫东离开广场之时,想着岭西市长熊大伟的观点,心道:“岭西市作为一座省会城市,是全省的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城市建设也得加强,毕竟代表着一省的形象。”   坐在车上,想着摩肩接踵的人群,他暗道:“今天晚上在广场休闲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普通老百姓,广场说到底,还是广大市民服务,真正的官员又有几个会在广场上溜达。”   下了车,他朝着小车挥了挥手,转身走进院子。那辆小车并没有马上离开,等到侯卫东的背影消失,司机和晏春平这才离开。   侯卫东进了院子,想起郭兰的事,还是觉得不放心,便在院子的安全角落,给郭兰打了电话。   郭兰此时仍然站在窗边看星星,接到侯卫东电话,道:“卫东,我觉得自己很没有用,家里出了事,还得依靠别人。”   侯卫东宽慰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完人,谁也不能万事不求人,你也不必多想。目前关键的是要给郭师母寻到合适的肾源。”   郭兰靠着窗边,她特别想向侯卫东倾诉,道:“我是不是很笨,工作这么久了,一事无成。”   “今天你是情绪低落,所以想事情悲观,明天,面包会有的,所有事情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而且,我会全力帮助你,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   “不管怎样,我真心感谢你。”郭兰的心里还有隐忧,即使这次换肾的费用解决了,后续治疗费用说不清有多少,她已经用了40万,不愿意一直朝侯卫东开口。   郭教授是很高傲的人,郭兰更是如此,她不愿意从今以后就走上朝侯卫东要钱的道路。她暗自下了决心,“别人能赚钱,我一样能办到,绝不能让侯卫东轻视了我。”由于她与侯卫东的特殊关系,她的自尊心反而更强。   郭兰第一次感受到金钱给人带来痛苦,有了侯卫东的四十万,才使母亲和自己免受了尴尬,保持了可怜的自尊心。   她扪心自问:“如果没有这四十万,面对母亲的病痛,是否真的还能保持住一贯的清高与矜持吗?”她很快在心里给出了明确答案,“母亲是最亲近的人,她的面子在母亲的生命面前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此刻,郭兰铭心刻骨地体会到这个简单句子的深刻内涵,而她以前,对说这句话的人很有点不屑。   痛定思痛,她决心走出保护自己的象牙塔。   她从小生活在校园里,校园就是一座美丽的象牙塔,为她遮风蔽雨,为她提供了一个可以小资的生活环境。   工作以后,她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从益阳县委组织部到沙州市委组织部,然后再到成津任县委组织部长,如今仍然是沙州大学任组织部长。组织部是党内的一个强力部门,这个部门让她很少有求于人,而是别人来有意求她,有心接触她,小心地讨好她,组织部就是她另一座象牙塔。   如果郭教授还健在,郭师母不患上重病,她将会一直生活在自己的象牙塔里,安静自在,无忧无虑,过着舒服写意的生活。此时,象牙塔倒掉了,她必须直面残酷的让人发抖的社会,用自己的肩膀给母亲撑起一片天。   痛定思痛,郭兰擦干了眼泪,准备担负起郭家的生活担子。目前,摆在她面前的最大课题就是金钱,她认真的盘算了自己的家底,她自己有十二万四千块,加上侯卫东的钱也就五十二万四千块。这些钱大部分要给母亲治病,为了保证后续的治疗以及正常的家庭生活,她必须做一件能赚钱的事。   想到如何赚钱,郭兰悲哀的发现,这三十年来,她大学毕业后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实际上,除了当领导,她的生存技能已经荒废了,与社会脱节了。   这时她才明白侯卫东能做到这个地步是多么的了不起。政治上,他做到了省政府副秘书长。经济上,以石场发家,带动了整个家族的发展,如果他没有钱,其岳父母也就不可能全部住进沙州新月楼,他是整个家族名符其实的领头羊。   郭兰也是很聪明很坚强的女子,以前她安心过着象牙塔的生活,并没有努力去迎接生活的挑战。此时生活的压力真的压在她肩上的时候,她的潜力慢慢被开发出来。   站在窗边上看着夜空,她将忧虑压在了心底,脑中将不断想着各种快速赚钱的方案。想了很多个,又一一否定,最后,她想起了在上海的一件事。   在上海读书之时,她经常一个人到大学侧门附近的咖啡屋去休闲。这个咖啡屋装修得挺精致,透明的落地窗,昏暗的灯光,或有或无的背景音乐,唯一缺点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格,感觉千馆一面。闲暇时,郭兰一个人喝喝咖啡,看看书,或选择一个临街的位置,窝在沙发里,慵懒的看着人来人往,任时光停留在那一刻。   从上海回到岭西前,她看到咖啡屋恰好要转租,作为顾客,当时她只是觉得可惜,但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现在她却感觉这是一个机会。为了生计,她必须由咖啡屋的享受者变成咖啡屋的经营者,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革命。   她仔细想了想咖啡屋的前景。   这个咖啡屋面对的是高校以及附近几个商业楼的写字间的,如果装修档次更高档一些,咖啡主题文化更鲜明一些,应该生意会更好。   重新装修,可以定位更准确,吸引更多的顾客,同时可以上调收费。   她想的是如何能够快速赚钱。   只是,摆在她面前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经商的经验,其父母同样没有给她想应的商业经验,经营这样一个咖啡厅前期到底要投入多少钱,利润多高,她同样心里无数。   为了将咖啡屋弄出些风格,她算来算去,还是觉得自己手里的钱不够。她离开窗,抱着手在屋里转着圈,突然她灵机一动,想起自己的房子。暗道:“我前一段时间完全被母亲的病弄昏了,我在沙州和岭西都有房子,房子可以抵押贷款,贷款的钱可以重新装修咖啡屋,提高咖啡屋的档次,增加特色。”   她找了一张纸,写出各种方案,一是咖啡厅装修方案,二是咖啡厅的经营方案,由于经常坐在咖啡屋里,她对这一块还是有着直观印象,就按照她的思路想着如何打理这个店。   第二天早晨,她对在上海的同寝室室友张永莉打了电话:“喂,小莉,侧门外有一间咖啡厅,蓝桥咖啡厅,你帮我一个忙,去看一看这个咖啡厅是否转让了?如果没有转让,你打听一下情况,把咖啡厅的电话抄给我。”   室友张永莉是个快乐女孩,大学毕业就考了研究生,她与郭兰差距了一个年代,思维方式并不一样。她惊讶地道:“兰兰姐,你打听这个干什么?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想经营这个咖啡厅?”   郭兰讲了母亲的病情,道:“我母亲生了病,手术的费用筹备够了,但是以后的费用没有,我必须要有生活来源。”   张永莉道:“咖啡厅转让费不便宜,装修费用也不低,前一个老板转让,肯定有什么问题。”   郭兰知道张永莉挺有经济头脑,道:“就是因为这几样数目不小,我才觉得有利润,如果利润薄了,做起来也没意思。”   张永莉盘着腿坐在床上,她摇头晃脑地道:“我觉得有风险。”   她是八十年代初期出生,86年读小学,92年小学毕业,95年初中毕业,98年高中毕业,2002年大学毕业,然后读研究生,与郭兰同住一个寝室。   尽管有些人说80后是垮掉的一代,张永莉却一点也没有垮,她来自山西,挺有晋商的经济头脑,利用在上海读书之机,跑出了经营外贸衣服的门道,一进一出,运回家乡,赚了不少钱,如今已经在太原有了一家正规品牌折扣店。   她在寝室里也劝郭兰面对现实做点生意,可是郭兰是坚强的象牙塔主义者,对其他生意没有什么兴趣。   郭兰挺相信她,道:“小莉,你有什么想法?”   “兰兰姐,你家在岭西,地处内陆,完全可以去拿一点外贸服装到岭西去卖,所有门路都是现成的,风险很小,赚钱的速度也不慢。”   郭兰说:“小莉,谢谢你。我想将两个项目都考察一下,我在岭西看一看这边的外贸服装的行情,顺便找一找合适的店。”   张永莉马上提醒道:“外贸店的口岸要好,最好在岭西大学附近,学生是主力。”   “你在上海,也帮我去看咖啡厅是否转让,我想综合比较。”   张永莉就笑了起来,道:“兰兰姐毕竟是当过领导干部的,有气魄。”   郭兰苦笑道:“这不是气魄,这是胡打乱撞,病急乱投医。”   她挂断电话以后,暗道:“侯卫东搞企业有一套,我是否征求他的意见。”转念又想道:“还是算了,如果事事都找他,会被他小瞧的。” 第809章 开店(上)   郭兰下定决心以后,给沙州政法委李俊打了电话,道:“李俊,我是郭兰,我记得你同建行的人很熟悉,能不能搞抵押货款。”   “你贷款做什么?”   “现在缺钱,母亲得尿毒症,要换肾,我想带她到上海做手术。”   李俊吃了一惊,道:“换肾手术很贵的,而且肾源不好找。”   “目前治疗费用已经有了,只是以后不知还要用多少钱,我想做点生意,所以要搞贷款。”   李俊这时生气了,嗔道:“郭兰,我们是什么关系,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帮我,在关心我,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她怒冲冲地道:“我手里还有几万,你爱要不要。”   郭兰在母亲娘家尝到了人情冷暖,听到李俊生了气,心里挺感动,道:“我知道你才在沙州卖了新房子,前些日子你还在电话里叫穷,我怎么向你开口。只是母亲需要用钱的时间多,因此急着开店。”   李俊最知郭兰这种风轻云淡的性子,听说她要开店做生意,如果有眼镜的话,至少摔碎好多幅,道:“你真要做生意?想好没有,以你的性格,不太适合做生意。”   郭兰很无奈,道:“这有什么办法?母亲年龄大了,我必须撑起这个家庭,不可能让母亲因为没有钱而遭受痛苦。”   李俊想了想,道:“贷款的事好说,我有铁哥们在银行工作,你又有房产,应该问题不大,只是房屋贷款是按房款的比例来发放,按沙州的市价,并不多。我手里还有些钱,如果需要,七八万还是有的。”   郭兰没有给李俊打电话借钱,主要原因是李俊才买了房子,而且总是在电话里叫穷,今天听到李俊主动要借钱,心里颇有些感动。   她躲在象牙塔里生活,与人无害,为人真诚,因此室友张永莉以及朋友李俊都是积极为了想办法出主意,这里也有投桃报李的意味。   在人际关系中有一个反射原理,即你用什么态度对待他人,他人也将用什么态度对待你。   有些人,进进处处算计别人,相应的,别人也就时时刻刻提防着他,算计着他,这种人反而很难占到便宜。   与这种人的反面就是所谓的老实人,民间总结的血泪经验,叫做“老实人不吃亏”,也与反射原理有关。   基本落实了贷款之事,郭兰心里稍稍有了底,来到母亲的房间,趁着大姨出去之时,问道:“妈,你还准备在这儿住几天。”   郭师母以为郭兰想提前离开,道:“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我也不想久住。”   “妈,如果你不想在龙堂县住,那我们到岭西去住几天,我在岭西手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办。”   郭师母马上道:“到岭西还要住旅馆,与其住旅馆,还不如在你姨妈这儿多住两天,你去办事,办完事,你再给我打电话。”   郭兰因为借钱的事她对家乡有了小小的疙瘩,不愿意长住,原本想带着母亲回岭西,住在那间小房子里。可是转念一想,既然要办事,就拿出实实在在的态度,让母亲在姨妈家这儿住两天,自己可以清清爽爽地做事。   将母亲留在了龙堂县姨妈家里,郭兰一个人来到了岭西。   郭兰如今最大的念头就是快速赚钱,张永莉做外贸服装很成功,有现成的渠道以及销售模式,她想了一会,下定决心首先做好这件事。   而开外贸店第一个需要的条件就是要门面,按张永莉的建议,这个门面不能太偏僻,要在人流量大的地方。门面选好以后,由于管理人员在上海,因为外贸服装相对便宜,可以采用略低于市场价,然后统一定价不讲价的方式进行销售。   郭兰从公共汽车从龙堂县到岭西,一路上,脑子里没有了音乐,一直在想着采用何种销售模式进行销售之事。她以前没有做生意的时候,经常看到有空门面出租或是转让,觉得找一个门面并非难事,可是真正要做生意之时,她才发现找到一个合适的门面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   她沿着岭西的主繁华街道不停的走,挨个查看有无空缺的门面,结果要么是门面太大,要么就是门面太小,有一间合适的门面,门面老板开口就是十万转让费,这还不包括门面租金,这把她吓了一跳。   火星落到了脚背上,大家都会觉得痛。   郭兰以前无欲无求,一直在象牙塔在生活,并没有觉得现实之复杂,此时她准备向社会索取更多,社会就露出了可憎的面目。   找了一个小饭馆吃了午饭,继续在岭西的街道上逛荡着,一无所获。   第二天,郭兰一路步行来到岭西大学附近。以前的岭西大学地处城郊,如今这片区域变成了连片大学城,岭西美院、岭西工业学院都先后搬迁至此。   而且在岭西大学旁边是新修的金融街。   转了一会,她看到有一个空门面出租,这个门面无论从地形位置以及大小都还不错,她站在街道上看了看人流量,适合开外贸服装的销售店。   按着招贴上的电话给店主打了过去,道:“请问这个门面是否要出租?”   传来一个带着重重鼻音的声音:“我的门面当然要租,要不然我吃鸡巴,你要租门面?”   郭兰没有想到这个男人如此粗俗,她强忍着反感和厌烦,道:“你怎么个租法?”   粗鼻音道:“在岭西都是通价了,月租八千,半年交一次。第一次还要交保证金。我不喊高了,喊高了没人要,喊低了我要吃亏。”   郭兰透过栅栏看着里面陈旧的地面,道:“这是新开发的区域,人气也不旺,这个租金能不能低一点?”   那个男人态度很横,道:“我不讲价,如果你有意来看,我就过来,如果你觉得价钱高,就算了”   郭兰心道:“还有这样做生意的。”她环顾四周,觉得这个地方确实不错,心道:“找一个好一点的地方,就算多花一点钱,回收也应该快一点。”口里道:“我当然是要租,否则也不会打电话。”   “我这个地理位置好得很,你觉得划算,我就过来”   “我就在门面这里,你好久过来。”   男子听到对方如此爽快,暗自后悔自己报价低了,不过话已经说出去了也不好反悔,心里盘算着如何再涨一些价钱。他坐车到了门面,见对方是一个斯斯文文的女孩子,不象个生意人,便觉得她的生意做不长,有心多敲点钱。见面道:“我这个号码贴了很久的,现在早就不是这个行情了,加上卫生间,每个月一万二。”   郭兰虽然没有做过生意,可是也知道对方是乱涨价,道:“老板,那里有卫生间单独算钱的。”   那男子理着短短的头发,夹着个公文包,很有些社会人的味道,他上下打量郭兰,暗自流口水,心道:“这个小妞好嫩,若是能睡上一觉,莫说八千,四千都可以。”   是男人都要意淫,而意淫归意淫,现实中的生意才是最重要的。   打开房门,鼻音男把里里外外的装饰介绍给郭兰:“这些装修很上档次吧,我当时都花了不少钱,你拿过来,不用再装,就可以开店。”他拍着胸膛道:“看你妹子也是实诚人,我就给你报个实价,一个月一万一千,我租给你。”   原本说八千,转眼涨了二千一,郭兰心里有些不乐意,可又觉得这个环境实在好,问这个老板:“老板,能再让一些吗。”   鼻音男瓮声瓮气地道:“我说的都是实价,不能少了。”   郭兰又问:“那第一次要交多少,能不能一个月一个月地交。”   鼻音男有些不耐烦:“我是按规矩办,都是半年交,你要就给个痛快话,不要我关门,我还要打牌呢。”   “老板,我要回家商量,下午再给你联系,行不行。”她虽然第一次做生意,对如何租门面没有经验,可是她毕竟当了多年领导干部,察言观色还是很有一套,就想缓一缓。   那男子见郭兰没有马上答应,故意装做不高兴,把门拉得哗啦哗啦的,道:“下午你给个回话,我等到三点钟,如果你没有想好,我就租给别人了。”   说完,他关了门,骑着摩托车走了。   郭兰以前在组织部门工作,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此时秀才遇到兵,面对这种粗人,有理无法讲,所有的优雅都如对牛弹琴。   她继续在街道上转来转去,又看了好几个门面,都没有当初那个门面理想。她本来想马上给男子打电话,可是又觉得现在打电话显得太心急。等了一个多小时,她才给那个男子打了电话:“老板,价钱能不能在降一降,我问了附近的门面,你这算是最高的”   鼻音男正在打牌,一边出牌一边道:“看着你还是实诚人,我就降五千。九千五,再不能降了,就这个价,随便你租不租。”   郭兰有心早点把店开起来,咬了咬牙,道:“好吧,那就下午三点,我们签合同。”   男子挂断电话以后,色迷迷地对牌友道:“刚才租门面的是个美女,妈的,若是给我当小三,我只收四千的租金。”   这时,又有一个女人打来的电话,女人开口就:“你这个门面多少钱?”   鼻音男开口道:“一万。”   女人道:“那个地段值一万,你哄鬼哟。报个实价,我要长租。”   鼻音男见郭兰并不象是做生意的模样,估计她的生意长不了,心里就有了敲一棒算一棒的想法。可是有人长租,这又不一样了,他态度一下变好了,笑呵呵地道:“长租,你要租多少年?”   女人道:“最起码十年,越长越好。”   鼻音男一下就乐了,道:“大姐,我马上到门面等你,见面细谈。”   女人道:“我现在手里有事,下午三点,我到门面来看。”   这个女的是曾宪刚的老婆宋致成,他们的建材店在岭西开得挺好,生意做得大,各个区都有分店。唯独岭西大学这片区域还是空白。她开车转了转,恰好也看中这个店。   此时的宋致成财大气粗,她更在意门面的地理位置,对于价钱反而并不是过于看重。 第810章 开店(中)   宋致成一直挺留意岭西大学这一片新兴区域,何时在这边开分店也有讲究,太早,浪费资金,太晚,则市场被别人占据。当岭西工学院正式搬至此,她就觉得到了合适的时间。   开新店,曾宪刚挺重视,也跟着到了现场。   他们开车从总店过来,路上遇到堵车,稍稍晚了几分钟。   鼻音男人正在跟郭兰谈门面,他的手机就响了,一个女人声音,道:“我们已经到了,你来了吗?”   鼻音男顺着声音瞧过去,道“如果你想租我这门面,就过来看,我这儿正在与人再谈。”   那个女的道:“那你等几分钟,我马上就到。”   几分钟以后,一辆岭西牌照的小车停在了路边。曾宪刚隔着车窗看了看周边的情况,道:“小宋,你的眼光还是不错,这个门面位置还不错,只是稍微小了些。”   “我已经查了很多次,这是最合适的门面,门面虽然稍小一些,货摆紧一些,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曾宪刚在车上抽烟的时候,宋致成下了车,施施然地朝着门店走去,她背后有雄厚的财力支撑,在这些小店主面前挺有心理优势,用挑剔的眼光看着门店。   宋致成拿着手机走到了门店前,她扫了一眼郭兰,对鼻音男道:“我上午同你联系过,要租这个门面,你是老板吧。”   鼻音男正在与郭兰讨价还价,通过讨价还价的过程,他已经知道眼前的漂亮女子确实没有做过生意,她做生意,十有八九会做死,换个说法,也就是说,她的生意做死以后,又得重新租。鼻音男喜欢打牌,最讨厌打牌之时有人来看门面,心里最想找一个长租的,他稳稳当当收钱。   见宋致成从小车下来,派头十足,鼻音男立刻将郭兰扔到一边,脸上露出笑容,道:“这位大姐,这个门面是我的,你要长租吗,租多少年?”   宋致成没有搭腔,她朝门面里面看了看,又退出门面,看了看周边的情况,道:“你这人流量有些小啊。”   鼻音男用手远远的指了指,道:“这里有三个大学,二个中专校,还有金融街。那边开工的都是高档别墅区。”他见宋致成一脸爱理不理的神情,便知道遇上生意人了,道:“大姐,你是做什么生意?”   宋致成道:“建材卫浴。”   鼻音男道:“这个新区开工了好多楼盘,以后都要用家装材料,到这里开店,绝对发财。”   宋致成又里里外外看了一会,道:“你是这个老板,我要看一看房产证。不是我信不过你,因为是长签,大家事先说清楚。”   鼻音男身上背着一个包,他从里面拿了一个本子出来,道:“这是房产证,身份证,绝对没有错,你可以到房交所核查。”   郭兰与鼻音男谈事之时,也曾经要求看房产证,鼻音男却是借口未带,没有拿出来。此时她见到鼻音男明显是瞧不起自己,胸口一起一伏,很是气愤。   宋致成直接无视郭兰的存在,她看了房产证,用手机记下了号码,道:“你这个店,每个月多少钱?”   当那个男子向他们开价一万一个月时,宋自成毫不犹豫的道:“你少给我报天价,这片新区人气不旺,晚上根本没有几个人,不值这个价钱。”   鼻音男看了看不远处的丰田,道:“你若租得长,可是降一些,这个地方,现在虽然还不算太热闹,可是等几年,这里的建材市场形成气候,不比人民广场要差。到时就不只这个价钱了。”   宋致成伸出五根手指,道:“一口价,五千。”   鼻音男摇头道:“大姐,你可真会砍价,五千,太低了。”   “这个价就差不多了。”宋致成将价钱咬得很死。   鼻音男也有对策,“底价七千,每年上涨百分之十。”   宋致成爽快地道:“成交。”如今家装行业不比从前,以前竞争者少,大家不知清楚价钱,如今生意已经做透,竞争越来越激烈,占领位置对于商家来说是最重要的事。她也没有同这位老板过多计较价格。   不过,鼻音男拖着声音道:“但是我不能签十年,最好三年一签,最长五年一签。”   宋致成见鼻音男变卦,也不恼,道:“要签就是十年,否则我不签。”她重在布局,先将核心位置占据,因此想签长一些。   曾宪刚抽完了烟,下了车,走了过来,此时,宋致成正在与鼻音男互相砍价。   宋致成和鼻音男砍价之时,完全把郭兰抛在一边。听到鼻音男七千都愿意签租,而对自己的喊价在一万二,这明显是欺负人。郭兰气得脸青面黑,作为长期受人尊敬受人追捧的女子,如今受到如此藐视,她心里很难受,忍不住道:“做生意讲究先来后到,我正在和你谈,怎么说变就变?”   鼻音男道:“我又没有与你签合同,大家都在谈,租给谁最划算,我就租给谁。”   曾宪刚在车里抽烟之时,看着站在一旁的郭兰,觉得颇为眼熟,他一时想不起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此时听着她轻微的益阳口音,问:“你是益杨人吗?”   曾宪刚说这句话时,有意用了典型的上青林口语。   郭兰一愣,道:“我是益杨人,听你的口音,也是益杨人。”   曾宪刚用独眼再看了郭兰一眼,道:“我觉得你很面熟,应该是在益杨见过你,但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记不清楚了。”   郭兰是多年组工干部,认识许多益杨干部,在脑里并没有关于曾宪刚的记忆,她问:“你以前在那个单位上班?”   “我没有上班,以前在上青林。”曾宪刚的习惯,一般不说自己是青林镇人,而是直接说是上青林。   侯卫东在上青林的故事,郭兰知道得很清楚,听说此人是上青林的,道“我以前在益阳县委组织部工作过,到青林镇来过许多次。”   宋自成看见老公和这个女的攀谈起来,有些不满,她瞥了曾宪刚一眼,回头又与鼻音男仍然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谈价。   曾宪刚听到郭兰在县委组织部工作过,道:“我有一个好朋友,以前是上青林的驻村干部,曾经在县委组织部工作。”   郭兰道:“你说的是侯卫东吧。我们在县委组织部是同事。”   曾宪刚此时也想了起来,道:“以前我们开三干会,你和一个姓肖的部长来过,坐在主席台上。”   “我参加过青林镇的三干会,那时镇里党委书记还是赵长胜。”   两人正聊着,郭兰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就稍微朝旁边走了几步,低声和母亲谈事情。   曾宪刚得知郭兰和侯卫东是益杨县委组织部的同事,他拿起手机给侯卫东打了电话:“卫东,我是宪刚,我和小宋在大学城这边看店,我们准备开个分店,准备租一个门面。”   侯卫东道:“你们可以直接买门面,既可以做生意,还有升值空间。”   曾宪刚道:“我们在距离岭西大学东侧的楼盘订了一个大门面,距离大学城还有些距离,以后肯定繁华,但是近几年没有人气,我是图便宜,先买下来再说。现在租的门面,是为了占领这边的市场。”又道:“我和小宋租门面时,还遇见了你从前的同事。”   侯卫东有些讶异,道:“你看店怎么会遇到我的同事?是哪里的同事,这些年我走了不少单位。”   “你的同事叫郭兰,以前在益阳县委组织部工作,她说,你从上青林调到益阳县委组织部以后,同她一起上过班。”   侯卫东语气略有停顿,道:“郭兰也看门面吗?”   曾宪刚点点头“我家小宋和她同时看上了一个门面。”   侯卫东心里已经知道是怎样一回事,问道“郭兰要门面做什么生意。”   曾宪刚摇摇头道:“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她,不过郭兰文文弱弱的样子,不像是做生意的。”   侯卫东道“她现在调到沙洲大学工作,目前正在上海读书。”他加强了语气,道:“宪刚,你觉得这个门面如何?”   “虽然这里不是太成熟的区域,可是前景很好,位置不错,只是这老板价钱喊得高。”   侯卫东不容分说地安排道:“宪刚,门面由你租下,再转给郭兰。”   侯卫东不容分说地安排道:“宪刚,门面由你租下,再转给郭兰。她是我的好朋友,最近她母亲得了疗毒症,要到上海换肾,她开店是为了后期的治疗费用,如果有可能的话,看在我的面子,你把这个店让给她。”   曾宪刚听侯卫东说得很慎重,道“没问题,这个门面可以让给郭兰,我另外找一个就是了。”   侯卫东道:“郭兰没有做过生意,你把这个店用你的名义谈下来,然后转租给郭兰,费用我来出。” 第811章 开店(下)   曾宪刚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当过兵,在村里当过主任,又与黑娃战斗过,如今在省城经商多年,眼界大开,与当初在上青林当村长之时有了天壤之别。   听到侯卫东语气郑重,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郭兰,只见她亭亭玉立,相貌清秀,很是耐看。他已经明白这个女子与侯卫东关系特别,就道:“疯子,我们是过命交情,既然郭兰看上了这个门面,我让小宋把门面谈下来,签一个长期租约,然后让郭兰来经营。”   侯卫东道:“那就拜托你了,等会我给她打电话,把这儿的情况给她说一说。租金的事,你暂时不要收,到时我来负责。”   曾宪刚下意识地朝郭兰的另一面走去,道:“疯子,你是不是要帮郭兰,我可以介绍更赚钱的生意给她,不用去做服装。至于门面钱,我根本不想收,你别跟我提,否则同你急眼。”   侯卫东想了想郭兰的性格,又道:“不收钱,郭兰有可能不接受,你给他说,租金可以缓一缓,等到她的生意开张以后,然后按月交付。至于做什么生意,先按照郭兰自己的方式进行,等她有一定经验以后,再让她接触资金更大的生意。”   曾宪刚挂断电话以后,不紧不慢走到宋致成和门店老板旁边,抄着手听他们讲话,此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门店老板要价再高,此门面都租定了。当然,以宋致成的经商头脑,也不可能高价租下这个门店。   郭兰和母亲通了话,她刚刚挂断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我是侯卫东,你在看门面吗?”   郭兰看了曾宪刚一眼,她没有想到曾宪刚这么快就和侯卫东取得联系。此时既然侯卫东知道这件事情,她就实话实说,道:“换肾的后续费用很高,我总得尽到当子女的职责,而要尽职责,必须有钱。现在不想办法,主动改善经济条件,以后日子很难过。我总不可能一直都依靠你。”   侯卫东脑海莫名其妙地飞出来教授楼莫有莫无的钢琴声,在沙州学院之时,隔壁的钢琴声伴随着他渡过了很多日子。此时,弹琴的女子在现实面前也不得不从风花雪月中走出来。他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心情有些压抑,道:“你下了决心吗?做生意是很累人的,而且有赚有亏,你要有心理准备。”   郭兰是外柔内刚的女子,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便准备坚定地走下去。她道:“事已至此,我还有退路吗?路是人走出来的,既然这么多人都可以做生意赚钱,我为什么不行?”   郭兰的坚强出乎侯卫东的意料,他不再劝阻,道:“我支持你的想法,我听曾宪刚说,这个门面处于大学城和金融街之间,做服装、饮食都是可以的,只是做服装的很多,而且你不在本地,这生意恐怕没法做。”   “我在上海的室友是山西人,她一直在外贸服装,路子是现成的,经营模式也是现成的,我完全可以复制她的成功经验。晚上我已经委托她,在上海给我发一批最新款式的外贸服装,样式要新。”   听说是稳定的生意,侯卫东放下心来,道:“我给你说两点,第一,伯母手术的后期治疗费用需要多少钱?如果确实很多,你都不必为难自己,可以找我。因为做生意有周期,短时间很难赚大钱。”   郭兰低声道:“嗯。”   “第二,我问了曾宪刚,他是做生意的好手,据他判断,这个门面还不错,你可以租下来。但是,你不要和这个老板谈,宪刚要和老板签一个长约,然后你再从曾宪刚手里转租过来,随便租几年都可以,而且不用交保证金,租金怎么交法都可以商量,这样你的压力就小些。”   郭兰看着戴着墨镜的曾宪刚,她感觉到曾宪刚身上有着沉郁之气,问道:“曾宪刚和你关系很好吗?你别难为他,他毕竟是生意人。也别难为你,你对我的帮助已经够大了。”   侯卫东为了让郭兰放心,仔细介绍道:“以前我到青林镇工作之时,被踢到了上青林工作组,这一段历史你是知道的。”   “嗯。”   “曾宪刚是上青林尖山村的村委会主任,也是最早和我一起办芬刚石场的合伙人,他的一只眼睛就是毁在上青林,和他是过命交情,也是一起发点小财。他有了原始积累以后,又与战友合作,经营装修材料,生意做得挺好。这点钱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他将这个门面盘下来你来做,他在其他地方找门面。而且,他还在这边有一个大门面,只是还在建设之中。”   郭兰抬眼观察了一会宋致成,道:“这样不好吧,曾宪刚和一个女同志一起来的。”   “那是小宋,宋致成,曾宪刚的老婆。”   “宋致成,有些傲,好像不太好说话,若是她不愿意,弄得大家很尴尬。”   “曾宪刚前妻过逝了,宋致成是他的后妻,是岭西省的人,比曾宪刚要小的多,做生意是一把好手。我的话她肯定要听的,门面的事你就别管了到时候我会来处理。让曾宪刚按照你的要求重新装过,然后你租过来直接用就行了。”   郭兰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峰回路转,她深有感慨:“现在我才知道,如果以前头上没有官帽子,还真不如一个寻常人。”   侯卫东安慰道:“别这样想,你只不过是初逢急事,是有些着急,等你静下心来,凭着你的智商和工作水平,应该能做好生意。”   郭兰对经商的信心其实还是不足,弱弱地问:“我真的能经商吗?”   侯卫东鼓励道:“官场的复杂性比起经商比起,只高不低,你在官场都有所建树,如果真的要做生意,一定能做得很好。做生意和当官一样,猪朝前面拱,鸡朝后面刨,各有各的路数,各有各的绝招,我相信你能做得好。”   郭兰没有想到门面之事就如此轻易地解决了,而且是这种方式特殊的方式。经过此事,她对侯卫东的能力有了崭新的认识,真诚地道:“卫东,谢谢你。”   曾宪刚站在宋致成旁边,他看到郭兰放下电话,就走了过来,道:“郭兰,我是曾宪刚,是侯卫东的好朋友,疯子在电话里给我交待了,你就按照他说的办,不要和我争。”   郭兰看着这位气度沉稳的男人,心道:“曾宪刚在上青林当过村委会主任,怎么从相貌和气质看来,不像村委会主任,倒和高昌健有些象,很有男子汉的范。”   因为她确实急需这个门面,没有矫情,道:“那就麻烦你们。”   曾宪刚摆了摆手,道:“别说麻烦,疯子和我从不见外。没有猴子在上青林修路,在上青林开石场,我也不能从大山上走到这里。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他交待的事就是我的事。”   宋致成在和门店老板砍价之时,眼睛余光停留在郭兰和自己老公身上,见老公与郭兰讲个不停,心里暗骂道:“好你个曾宪刚,见到漂亮女人就收不住话,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人啊。”她心里有火,语气就比较硬,和鼻音男争锋相对,差一点僵起来了。   鼻音男眼见着一块肥肉就要落下来。几次试探,见宋致成的态度强硬,便软了下来,嘴巴说着吃了大亏的话,基本上同意了宋致成的条件。   曾宪刚没有管宋致成砍价之事,他取出手机,道:“你给我打个电话,我要存你的电话。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我在温州有好些做生意的战友,他们如果有好的项目,我介绍给你。”   两人互相留下电话以后,曾宪刚道:“门面的事情,你就别管了,等到我把合同签下来以后,再联系你。到时我给你找设计师和装修公司,好好设计门面的风格。”   郭兰离开以后,宋致成也谈得差不多了,她见到曾宪刚走近,道:“你还谈得挺高兴。”   曾宪刚没有理睬她,掉头走到一边去。他平时并不喜欢说话,也知道小宋是在飞醋,干脆不理她,坐回到车里。   转身之时,曾宪刚眼睛不舒服,取下了眼镜,他用独眼与鼻音男对视了一眼。鼻音男看被这独眼盯了一下,觉得很是凌厉,不由得心虚,赶紧避开了这个目光。   在车上等了一个多小时,宋致成走了过来。   曾宪刚道:“谈妥了?”   宋致成给了曾宪刚一个白眼,道:“我在辛辛苦苦谈生意,你和漂亮小姑娘打情骂俏,谈情说爱。”   曾宪刚此时将眼镜摘了,正在揉眼睛,他抬头瞪了小宋一眼,道:“这个门面租下来以后,转租给刚才那位女子。”   宋致成有些生气,道“你疯了,这个店面位置挺好,我费尽口舌才搞定,怎么能让出去。”   曾宪刚简单谈了侯卫东的事,道:“疯子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你别心痛了,赶紧把合约签好,然后由我们装修,再让郭兰来做。”   宋致成作为女人对这事也挺敏感,她很八卦地问:老公,这个女的是不是和侯卫东有一腿?要不然侯卫东怎么会做这样的安排?不是情人,我宋字倒着写。   曾宪刚道:“你们这些女人就喜欢八卦,卫东的事你别问理由,照办就是。”   宋致成的手放在车窗上,看着这个门面,道:“这里位置挺好,让出去可惜。”曾宪刚瞪了眼睛就要发火,她就转为笑脸:“哎呀,老公别瞪眼睛了,我知道你和侯卫东关系铁,好、好、好,就按照你说的话办,把门面转给疯子的小情人。”   正说着,小佳给宋致成打了电话,道:“致成,我家的卫浴不太好用,你这边最好的一款是什么,我到店里来看一看。” 第812章 学琴(上)   小佳给宋致成打电话之时,侯卫东并不在家里。   当小佳就要动身去看卫浴设备之时,她接到了侯卫东电话:“粟部长两口子带着粟糖儿要来岭西市,先要到家里来坐一坐,晚上一起吃饭。”   小佳并没有接到赵秀的电话,有点奇怪,道:“有什么要紧事吗?赵秀没有给我打电话。”   “也没有别的事,是粟糖要拜师,她的钢琴水平在沙州已经很高了,想吃专业饭,我帮她约了省歌舞团的一位高手,晚上一起见面。”   两人在屋子里等了一会,接到粟明俊的电话,小佳道:“我们一起去接人。”   侯卫东坐着没有动,摇了摇头道:“你下去接他们,我在屋里泡茶。”   小佳坐着电梯到了楼下,在小区大门站了几分钟,就见到一辆岭C牌照的车出现在视线中。在岭西省,岭西市是岭A牌照,铁州市是岭B牌照,沙州是岭C牌照。以前在沙州看惯了岭C牌照,如今在满大街岭A牌照中,突然看见一辆岭C牌照的车,觉得很显眼。   粟明俊、赵秀和粟糖出现在院中。   打过招呼以后,三人一起朝院中走去。赵秀亲热地挽着小佳的手,道:“省城就是省城,这个小区太漂亮了。”   小佳尽量低调,道:“这个小区也就这样,和新月楼差不多。”   粟明俊看了看小区内环境,总结道:“这是新修的小区,与新月楼相比有不少进步,第一是小区内绿化搞得好,第二运动设施比较全,第三我看到摄像头比较多,安全系数也比较高,第四是管理得很规范,你看那几个保安,在院里站得笔直。”   赵秀笑道:“你这人报告成习惯了,说话总是一二三四,拜托,这是在家里,不是在单位。”   小佳也笑了起来,道:“侯卫东也是这个习惯,三句话离不了本行。”   粟明俊手里提着一个包,里面是一些土特产。   这一次到岭西,他是给粟糖找钢琴老师,粟糖弹钢琴挺有天赋,多次获省市的奖,在沙州小有名气。看着她这方面的特长越来越突出,两口子准备给她请更好的老师,经过专业人士指点,他们知道省歌舞团有一位钢琴老师水平很高。   这位钢琴老师在岭西挺有名,包括岭西大学音乐系的学生很多都是她的学生。由于技术高超,性格就不免高傲,只要资质不行,出再多的钱,她也不会收为自己的学生。   粟明俊知道侯卫东与省歌舞团的关系很好,就拜托侯卫东联系钢琴老师。今天一家人到岭西,是准备与钢琴老师见面。   在临行前,赵秀提醒粟明俊:“我们到侯卫东家里去不能空手去呀,你还是提点东西,意思一下。”   在两家人初识之时,侯卫东还是上青林的小干部,向来都是侯卫东在过年过节之时给粟明俊拜年送礼。此时,一人是沙州市委常委,一人是省政府的副秘书长,论级别两人相差不多,可是论位置,侯卫东则更为紧要,发展空间更大。   赵秀是很识实务的人,这一次请侯卫东办事,她想着要带一些礼物去。   粟明俊与侯卫东很熟,常来常往,根本没有想着带礼物,道“我们和侯卫东家是什么关系,还需要带礼物吗”   赵秀道:“明俊,现在形势变了,你也要与时俱进。侯卫东不是小年轻了,他是省政府的要员,礼多人不怪,按人之常情,我们从沙州到省城去做客,也不能打空手。”   粟明俊想想也有道理,只不过送什么礼物也有些考究,道:“那送什么,酒或者是烟?侯卫东还缺烟酒吗?”   赵秀也觉得为难,两口子合计了一会,赵秀脑中灵光一闪,道:“这一次老家来人,不是拿了许多三珍干货吗?就送这些土特产,显得亲近,又不俗。”   粟明俊也觉得可以,将板凳拿到了厨房,他人到中年,身体已经明显发福,扶着厨柜,小心站在板凳上面,在厨房的顶格上将赵秀老家送的山货提了下来。这些山货用农村粗布口袋提过来的,采摘了山里食用茹,晒得很干,是普通的山货,又是未经农药的难得绿色食品。   作为粟明俊的地位,送东西的人多,这一口袋山货就原封不动地放在厨柜,还没有来得及吃。此时想起要送礼,他们才将山货拿出来检查一番。   山货晒得很干,颜色色泽都还行,凑在鼻尖,还有些淡淡的太阳香味。   粟明俊拍了拍山货,道:“这个东西好,既亲热,又不俗。”   赵秀见山货的粗皮袋实在有些粗糙,道:“换不换个包装?这个土袋子太丑陋了。”   粟明俊道:“我们是朋友家串门,这种山货越土越地道,要洋,我们洋得过侯卫东吗?”   两口子就把山货装到车尾厢里,一路来到了岭西。   上了楼,侯卫东见粟明俊提着袋子,开玩笑道:“粟部长,到我家还要提东西?我还得想着如何给你回礼。”   “以前在新月楼,我们串门方便,现在来往一趟不方便了,得架个势才能成行。”粟明俊又道:“走亲戚带着土特产,这可是岭西的传统。每年赵秀娘家屋里人都要给我们送几袋山货,放在家里也吃不完。”   赵秀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呀,难道是吃不完的东西才送给卫东和小佳,这是最好的农家产品,纯天然。”   粟明俊又道:“我们就是吃不完啊,吃完了我们家还不够呢。”他将土货子递给小佳,道:“这是赵秀老家带来的土货,炖鸡,香得很。”   小佳听了直笑,道:“以前我在赵姐家里吃过这种野干茹,还拿了一些回家。看着这些山货,我就嘴馋,干脆别出去吃饭,在家里吃山珍。”   侯卫东道:“我怎么没有吃过,没有印象啊。”   小佳一边将山货提向厨房,一边道:“你是我们家里的大忙人,一年到头在家里能吃上几顿晚饭。”   “小佳说的是实话,我和粟部长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家吃饭,一碗稀饭,半碟咸菜,比大酒店舒服多了。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们的胃肠并不是我们的,而是党和国家的。”   小佳抢白道:“你说得好听,若是你不想出去,谁能绑了你去,内因始终是占有主导作用。”   侯卫东马上拿今天的事来举例,道:“今天晚上为粟糖小朋友办事,特意约了柳团长。因为柳团长是外人,所以要在外面吃饭。其实我更想在家里吃山货炖的鸡汤,可是胃肠得为大局让位,尽管想在家里吃,实际上只能在外面吃饭。”   他喝了口茶,又:“这种事情在平时工作中多得不得了。若是我天天陪着张小佳,肯定在外面混得很差,到时,你又要说老公是窝囊废了。这男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难怪东方不败要自宫,他是当男人当怕了。”   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家庭气氛顿时就无比亲热。   小佳和赵秀是紧密的牌友,两人接触的时间比粟明俊和侯卫东在一起的时间要多得多。   进了新居,小佳又带着赵秀在屋里参观。   小佳的房子是在省城新买的住房,一百五十平米,四室两厅,还带了一个顶楼。经过岭西家装设计师精心设计的新家,用材用料不张扬,档次却很高,看着很舒服。   赵秀听着小佳介绍,不断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粟糖儿充分发挥了女性爱凑热闹的天性,象个小跟屁虫子一般,跟在小佳和赵秀身后,看着家居。   侯卫东和粟明俊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两人都是官场中人,聊的话题自然是官场之事。   小佳带着赵秀和粟糖儿转了一圈,回到客厅时,赵秀赞道:“省城的装修档次比沙州要高,简洁、大方,很人性化。”   小佳道:“这次装修,大部分我都认可,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个整体卫浴设备,听说宋致成那里来了一套新卫浴,我准备去看一看。”   侯卫东正在于粟明俊谈天,听到这里,一下就想起了曾宪刚与郭兰在门面处相遇之事,道:“我觉得这卫浴挺好,用不着再换。”   小佳摇头:“这卫浴牌子响,看上去也漂亮,我试了试,觉得不太实用,我要换一台。”她想起一事,道:“我刚才还跟致成约了,说是等会要去看卫浴设备,现在只能改天去了。”   侯卫东知道宋致成和曾宪刚才与郭兰见了面,此时听到小佳的话,心里有些紧张,可是他并没有恰当理由让小佳不去换卫浴,他连忙转换了话题,道:“粟糖到了岭西,明天你就带着粟糖去动物园玩一玩。”   粟糖马上抗议道:“侯叔,你别把我当小孩,我不去动物园,游乐场我也不去。”   侯卫东成功地将话题转到了粟糖身上,道:“那明天,你想到哪里玩。”   小佳有心带着赵秀在岭西多转一转,道:“明天的安排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就别管了,我要和赵姐一起去看卫浴,新装修房间,卫浴设备很重要,要改善生活,从卫浴做起。”   听到小佳如此说,侯卫东只能翻白眼了,道:“粟糖儿要学钢琴,难道也带着她去转装修。小佳,改天吧,带粟糖儿好好玩两天,不去动物园,还可以到科技馆,可以去欣赏音乐。”   粟糖抢着道:“我要跟着小佳阿姨去转街。”   侯卫东无法说服小佳放弃换卫浴设备的想法,他借口上厕所,躲到子卫生间,给曾宪刚打了电话,道:“宪刚,小佳明天也许要来看卫浴设备,她和小宋约过了。你给小宋打招呼,绝对不能在小佳面前提起郭兰和门面的事,一个字都不能提,绝对。”   听到侯卫东如此打招呼,曾宪刚明白宋致成的说法是正确的,郭兰应该和侯卫东有特殊关系,否则也不会这么忌惮小佳。他道:“卫东,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办,我马上给宋致成打招呼,让她把嘴巴闭紧点,你放心,不会露出一个字。”   侯卫东叮嘱道:“此事千万不能让小佳知道,别忘了。”他没有解释,只是打了招呼,在生活中,许多事情不能解释,越解释则越描越黑。   曾宪刚放下电话,马上将宋致成叫到了办公室,同时将门关上,道:“侯卫东给我打了电话,小佳要来换卫浴,你不能跟她提郭兰的门面。”   宋致成给了曾宪刚一个大白眼,道:“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以前我最信任侯卫东,没有想到他也是花心大萝卜。我偏要给小佳说。”   曾宪刚一下就火了,拍了桌子,道:“你要敢说,别怪我翻脸。”   宋致成对曾宪刚很上心,最怕他发火,道:“好好,我不说,侯卫东的事,我一个字都不说。”   在侯卫东家里,侯卫东打完电话,从厕所出来。粟明俊问:“今天晚上,钢琴老师能来吗?”   侯卫东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道:“我约好了柳团长,她答应做工作,尽量请钢琴老师吃饭。只不过钢琴老师性子有些怪,不一定能出来,老师不出来,明天上午就带粟糖过去看。”   粟明俊道:“粟糖儿拜师,我们还是想正式一点,先请她吃顿饭。”他是官场中人,长期习惯了请客吃饭,在与人打交道时,总觉得不吃顿饭介绍一下,办起事就不顺。   “搞艺术的人和我们想法不一样,这事我拜托柳团长,由她处理,只是我有一个建议,事情办成了,有机之时,给省歌舞团安排一个有偿演出的机会。”   “宁书记跟我提过此事,说是春节要热闹些,搞点演出,为全市人民营造些节日的氛围。”   两人聊了几句,侯卫东又给柳洁打了电话,确定晚饭的时间和地点。   省歌舞团团长柳洁接电话之时正在高速路上,打完电话,她对开车的晏紫道:“晚上,我们一起吃晚饭,沙州印象。”   晏紫道:“我不去了。”   柳洁道:“你不去,谁给我开车,我的技术还生的很。而且,你以后要撑起省歌舞团,这些政府官员你还得应酬。” 第813章 学琴(中)   侯卫东和粟明俊两家人正欲下楼,粟明俊的电话响了。   省委办公厅副主任赵东在电话里道:“老粟,明天我要跟着钱书记出差,今天晚上有时间,见个面吧。”   赵东曾经出任过沙州市委组织部部长,粟明俊是组织部副部长,两人工作配合得很好,私下关系也挺不错。赵东因为一篇文章被踢到减负办以后,粟明俊曾经去专门送过他。   这一次,粟明俊到岭西之时,先同赵东联系过,约好明天见面,然后才同侯卫东联系。此时赵东在计划有变的情况下,能在百忙之中抽空与他吃饭,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但是,他现在又与侯卫东约在了一起,能否将赵东和侯卫东扯在一起,这是一个问题。只是现在已经无法回避,他必须作出选择。   他在脑中迅速地回顾了赵东在沙州的历史,在记忆中他并没有与周昌全、侯卫东有过矛盾。他稍有犹豫,还是道了实情,道:“我现在和省政府副秘书长侯卫东在一起,他帮我女儿找了一个钢琴老师,我们准备在一起吃饭。”   侯卫东听到粟明俊说得这么正式,便知道粟明俊肯定是在同相当重要的人物打电话,他有意识地与粟明俊保持了距离。   赵东、洪昂和侯卫东三人早就联系在一起,关系很到位。他听说与侯卫东在一起吃饭,道:“卫东老弟同你在一起,那更好,我们一起见面。”   粟明俊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们订在沙州印象,是新开的那一家,我到时在楼下接你。”   赵东笑道:“你别接,这个地方我去过好多次,比你熟悉。”   打完电话,粟明俊又向侯卫东解释道:“我来沙州之前,和赵部长通了电话,原本约定明天一起吃饭,刚才他来电话,说是明天有事,想今天晚上一起吃饭,他听说你也在场,挺高兴的。”   在他的心目中,赵东的官场地位排了侯卫东之前,因此,赵东同意与侯卫东吃饭,想必侯卫东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   果然如他所料,侯卫东笑着道:“赵主任是老领导,平时忙得很,不容易约,今天晚上要好好地敬一杯。”   两家人在沙州印象要了一个大包间,老邢将开饭馆的小邢也弄进了沙州印象,小邢将这个沙州印象当做赚钱的工具,老邢则是枯树发了第二春,将沙州印象当成了弥补自己遗憾的新事业。在这种指导思想之下,小邢更加专业,而老邢则显得更加理想化。   在菜品上,小邢更愿意追求时尚,在菜品中加入了川菜和海派菜等元素。而老邢坚持“沙州印象”就得有地道的沙州口味,否则只是饭馆,不是他的印象。   老人倔起来以后,九条牛都拉不回来,小邢与老邢多次争论以来,还是坚持了老邢的主张,正是由于有了老邢的主张,沙州印象才保持了地道的沙州风味,吸引了许多在省城的沙州人。而另一些不是沙州人的外地人,也愿意不出岭西就能体会到地道的正餐。   侯卫东是沙州印象的常客,也是老邢事业的启蒙人之一。只要侯卫东来吃饭,他必定是要来敬酒的。   他来到包间之时,已经另一桌喝了几杯,此时他已是六十好几的人,几杯下肚,便有些酒意。来到了侯卫东这一桌,见他们还在等人,就坐在侯卫东旁边,陪着他聊天。   此时,小佳、赵秀、粟糖儿在谈论着女人的话题。   老邢向粟明俊递了烟,聊了一会,在粟明俊的夸奖下,开始抚今追昔,道:“我做生意是很偶然的,当年就是青林镇粮站的看门人。闲来无事,在房前屋后种了些花草盆景。乡镇粮站当年为了收粮,都有很宽的地盘,我的花种了不少,许多都是从上青林山挖来的,品种好啊。”   “后来,沙道司的李晶来找侯卫东,买了几个盆景,当时我记得很清楚,两个盆景给了好几千,我这才如梦方醒,知道这些花除了修身养性之外,还可以卖钱。”   侯卫东正为宋致成与郭兰见面感到揪心,此时听到老邢讲起早已出国的李晶,他不禁偷眼看小佳,幸好小佳与赵秀在说笑着,没有注意到这边。   老邢有了醉意,话就多了,道:“李晶长得很乖,人又大方。到粮站之时,我还以为李晶和侯镇长要耍朋友。我们粮站潮湿,李晶会关心人,还给侯镇长买了除湿器。”   侯卫东连忙打断道:“老邢,你这个新馆子生意如何,说实在话,我觉得布置得还不如以前有味道。”   老邢被岔开了话题,道:“以前的沙州印象要拆迁,而且门脸太小了,影响生意。”他马上又将话题转到李晶身上,道:“那个李晶现在到哪里去了,我还想当面感谢她。”   由于李晶之事,侯卫东与小佳曾经闹过不愉快,老邢是哪壶不开提那壶,扭到李晶来说。他看了小佳一眼,小佳仍然在同赵秀说话,似乎并没有听到这边在说什么。   侯卫东不愿意再同老邢讲话,他拿起手机,给柳洁打了电话,道:“柳团长,你来了没有,我和粟部长已经到了沙州印象,就在二楼最大的那个包间。”   柳洁算是个女能人,省歌舞团在她的全力支撑下,才有了今天的成绩。全团都认识到,如果没有柳杰,省歌舞团将和其他的文艺单位一样灰溜溜的,绝对没有现在的光鲜活亮,而大家的腰包至少要缩水一大半。   她知道侯卫东关系的重要性,听说沙州市委宣传部长粟明俊的女儿想学钢琴,满口就答应。   钢琴老师有一个很土的名字,叫张凤,名字虽然土,一手钢琴在岭西却是大大有名,她的古怪脾气同样有名。她对人向来不假颜色,唯独在柳洁面前还算客气。当柳洁找到她时,张凤道:“我收学生是有条件的,如果条件不好,给再多的钱我也不教,不管谁的关系我也不收。否则坏了名声。”   柳洁耐心做着思想工作,道:“粟糖这个小姑娘在沙州市小有名气,获了好多钢琴比赛的奖,省级的就有两项。她想进一步学习,所以想拜师,凭着她能获奖,应该还是有水平的。”张凤“哼”了一声,道:“她有个当官的爸爸,还缺奖项吗?”   柳洁好说歹说,张凤这才同意明天见一见粟糖。至于一起共进晚餐的建议,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侯秘书长,我已经到了门口,不用下来接,我知道那个房间。”   赵秀、粟糖儿和小佳还是到了门口。小佳认识柳洁,招呼道:“柳团长,这是赵秀,这就是想拜师的粟糖。”   柳洁与赵秀招呼一声,道:“粟糖,我能看一看你的手吗?”看了粟糖的手,柳洁信心足了,道:“我还没有听见粟糖谈钢琴,可是这双手还真是天生的弹钢琴之手。”   晏紫停了车,也走了过来。柳洁向众人作了介绍,介绍小佳时,道:“这位是侯秘书长的爱人张小佳,在建设厅工作。”   张小佳看到了晏紫,尽管她是女人,也不觉眼前一亮,这位不着粉黛的女子,在面前一站,不说一语,已是丽质逼人,风情万种。打了招呼以后来,她暗道:“好漂亮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   晏紫与侯卫该在几年前就认识,听说眼前之人是侯卫东的爱人,不冷不淡地打了招呼,在不再言语,跟着众人上楼。   柳洁是将晏紫当成接班人来培养,此时见到晏紫有些高傲的神情,心道:“晏紫为人好,干事也认真,一门心思恋着舞台,但是她在人情世故方面还真是差了些,女人终究会容颜衰老,学会为人处事就很关键。”   在楼上,有醉意的老邢终于走了,侯卫东刚刚松了一口气,可是抬头就看到了柳洁以及跟在身后的晏紫。凭心而论,他和晏紫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他从内心深处,仍然不愿意晏紫与小佳同时出现在自己眼前。   以前侯卫东在沙州之时,李晶在香港,郭兰在上海,他基本不担心小佳与她们产生交集。可是这一段时间,世界变得很平,确实有些象地球村了,李晶、郭兰以奇怪的方式开始同小佳发生交集。   这让侯卫东的心脏屡受压力。   当老邢开始说酒话之时,小佳其实听到一清二楚,关于李晶和侯卫东的事,虽然已是成年旧事。作为女子,她仍然记在了心里。此时听老邢说起李晶还在粮站找过侯卫东,顿时觉得很委屈,又很愤怒。   在侯卫东与柳洁站着说话之时,小佳见到侯卫东手机随手放在茶几上,便悄悄拿在手里,来到了卫生间。   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次翻看侯卫东的手机。   她有些赌气地看了一会短信,没有任何内容,又看了一会通讯情况,也没有异常。她有些不甘心,翻到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号码,咬咬牙,拨打了过去。 第814章 学琴(下)   柳洁和晏紫随着赵秀、小佳、粟糖儿上了楼。小佳进卫生间之时,粟明俊和柳洁握了手,开始谈事。   粟明俊客气地道:“粟糖的事,给柳团长添麻烦了。粟糖有弹钢琴的兴趣爱好,也获了些奖,做家长的希望她能深造。”   柳洁很会为人,夸道:“我是唱民歌出生的,也会弹钢琴,水平还不错。粟糖的手型和乐感都不错,我相信经过名师指点,会有很大的进步。”   粟明俊对自己的女儿挺有信心,听到夸奖心里更是甜蜜,道:“明天让张凤老师瞧一瞧,我想听专业老师的评价。若是有发展的条件,就让她跟老师好好学。如果不能继续发展,那就要想其他的办法,钢琴只能是业余爱。”   柳洁跟经常跟领导打交道,在粟明俊这种级别的领导面前,她挺放松,道:“明天我带粟糖去见一见张凤老师,粟部长就不要去了。张凤是性情中人,专业上很强,就是不太喜欢和官员打交道。”说到后两句之时,她抿嘴而笑,很有些风情。   粟明俊是宣传系统的官员,宣传系统开会之时,难免有些小道消息流传,他听说过柳洁与周昌全的关系。此时见到柳洁的笑容,暗道:“柳洁半老徐娘,风韵犹存,都说她和周昌全关系密切,看来无风不起浪,此事也是有些根据。”   他笑道:“社会上仇官的情绪不知何时蔓延起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妖魔化官员,说明岭西人民心智还不够成熟。”   柳洁道:“这也是有原因的,主要是贫富分化严重。”   两人随聊了几句,粟明俊向省歌舞团发出了邀请,道:“市委宁书记以前在宣传部门工作,对文化工作很支持,今年春节沙州市委想请沙州歌舞团也到沙州演出。”   柳洁再次抿嘴而笑,道“宣传部是我们的娘家,没有省委宣传部和各地宣传部门的支持,省歌舞团也就没有今天。另外,替我感谢沙州市委以及宁书记对我们的支持。”   在几人说着官话之时,小佳进了卫生间,握着的手机就如潘多拉的盒子,诱惑着她将那个没有名字的电话拨打了出去。电话打出去,就如潘多拉盒子被打开,跳出来的是猛兽是妖怪还是美女,她也就听之任之。   铃声是英语歌,《离家五百里》的旋律通过无线电波传到了小佳的耳朵,她熟悉这个旋律,可是到底是什么歌,并不是太清楚。   听完这首略即浪漫又忧伤的曲子,小佳暗道:“谁会用这种英语歌来当铃声?政府官员肯定不会,男同志也不会,那就是不在政府单位工作的女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李晶最有可能选用这个铃声。”   在小佳心中,李晶曾经和侯卫东有些交集,听了老邢的醉话,更是加深了这个印象。只是光凭一首铃声,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此时,她的心理非常矛盾,一方面,她希望听到什么,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听到任何不好的声音。   她站在卫生间里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咬咬牙,又将电话拨打了过去。她一边听着《离家五百里》的曲子,一边在心里祈祷:“最好不要有人接,最好不要有人接。”   曲子放完,电话里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小佳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她没有继续翻看侯卫东其他的号码,拿着手机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放回到桌子上。   侯卫东看见小佳从卫生间出来将手机放在桌上,心一下就悬了起来。   他做事向来谨慎,平时给郭兰和李晶打电话都是用另一个号码,带在身上这个手机没有同郭、李两人打过电话。只是,今天为了租用门面的事情,他才没有来得及换手机。所谓百密有一疏,这一次与郭兰通话,没有及时删除,极有可能酿成家庭冲突。   至于李晶,他从来没有用这个手机通过话。   侯卫东当了多年的领导,见过不少风浪,心里素质很好,没有马上去动手机,仍然继续与粟明俊、柳洁说话,用眼睛余光观察着小佳。他对小佳的性格了解得很清楚,如果她真的与郭兰通了话,绝对不能表现得如此平静。   和粟明俊、柳洁聊了几句,他拿起了手机,在房间给金融办副主任原振天打了电话,安排了一件听起来挺急,实际上并不是太急的事。打完了电话,他顺手就将手机放进了衣袋里。   赵秀见粟明俊一枝烟接一枝烟没有停过,埋怨道:“明俊,我记得以前秘书长的烟瘾也挺大,他能戒烟,你为什么不能?这不是毅力的问题,而是想不想的问题。”   侯卫东顺坡下驴,端起桌上的茶,道:“粟部,多喝茶,少抽烟,身体才能健康,只是喝茶也有缺点,上卫生间的次数多。”他喝了一口茶,就去上卫生间。   小佳看见侯卫东也上卫生间,她暗道:“应该记下那个未打通的电话,到邮局一查,就知道是谁了。”她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有些心酸地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这样做,是自己找没趣,何苦来哉。”   查与不查这两种想法,在小佳脑子里挣扎。   侯卫东关上卫生间房门以后,打开手机,快速查了手机里的已拨电话。发现两个拨出电话居然是郭兰的号码,时间也就在几分钟前。他顿时变色,脑子一时有些空白。   他很快回过神来,回想着小佳平静的脸色,又不像与郭兰通话的状态。细看两个拨出的号码,通话时间显示极短,心道:“小佳接连打了两个电话,显示的时间都很短,这只有一种情况,郭兰因为什么事情没有接这个电话,真是万幸。”   暗叫侥幸以后,段英、李晶和郭兰如走马灯一般在脑子闪现,侯卫东在心里涌起对小佳深深的歉意,想道:“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脚,此事如何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瞪着眼,看着镜中的自己,他用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自语道:“侯卫东,你干的什么事。”如今李晶有了小丑丑和小小丑丑,而郭兰更是融进了内心深处,他的人生将与这三个女人纠缠在一起,无法解开。   用短暂的时间调整了情绪,侯卫东将手机调成无声状态,然后神色自若地走了出来。在房间里,他和柳洁正在聊天,手机在衣袋里开始震动起来,侯卫东没有接听手机,而是让手机继续在口袋里震动。   在无线电联系着的另一方,郭兰听了一会侯卫东手机的铃声,“无人接听”的提示语响了起来以后,她又拨打了过去,结果仍然是无人接听。   郭兰翻开前两个号码,仔细看了看,直觉让她感到有些不对劲。她将手机放在桌上,如看怪兽一样看着这部联系着另一人的手机。   这一天,她一直在为门面操心。   曾宪刚知道侯卫东的用心以后,适当提高了价格,与鼻音男签了长约。然后转手将这个门面的钥匙交到了郭兰的手里。他原本还想帮着郭兰装修,结果郭兰态度坚决的婉拒了。   “曾总,能将门面转给我,我已经很感谢了。这个门面是做外贸服装,我想将风格弄得别致一些,吸引大学生。这个装修就由我自己来弄。”   曾宪刚提了个建议:“若是想快速积累赚钱,就得做批发,你从上海如果能拿到便宜的外贸,就可以零售兼批发。”   “谢谢曾总,我是初学做生意,很多环节不清楚,等先把零售做起来以后,再考虑批发的事。”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们都是益杨人,来到了省城,就是老乡,应该互相帮助。”曾宪刚对温文尔雅的漂亮郭兰挺有好感觉,特别是知道其父亲病逝,母亲又得了重病,心里很有些怜惜。这不仅仅是侯卫东的交待,而是出于一个男人对于弱女子天然的保护心。   漂亮女人容易办事,很多时候不是色情,而在于男人对漂亮女人发自本能的保护欲、逞能欲以及表现欲。   郭兰为了门面装修的事跑来跑去,累得够呛。为了节约钱,她不再矫情,住进了侯卫东买的小房子里。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痛痛快快的洗热水澡,正在享受热水的呵护之时,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起来,响了两次。   她匆匆冲了热水澡,到了客厅,看到是侯卫东的电话,正准备回过去,厨房炖的汤发出“噗噗”之声。等到把汤盛好。她顺手又炒了小菜。将汤和菜摆在桌上,这才给侯卫东回了电话。   她原本就是一个挺敏感的女孩,又面临着挺尴尬的事,心里格外的警惕。放下电话就坐在桌子上,手托着腮,静静的想着事情。   这个房子有些类似于沙洲大学的家,很安静。   一个人总是处在喧闹的环境中,就需要闹中求静,这样心灵才安宁。   一个人总是处在孤独的空间里,又需要有人交流。   郭兰无法与人交流,孤单地坐在餐桌旁,看着热腾腾的汤和菜,却没有什么胃口。父亲去了以后,只要电影里有一家三口坐在餐桌上谈笑风生的片段,总会湿了眼角。   她坐在客厅慢慢吃着,灯光,将其影子孤单单地留在地板上。 第815章 探病(上)   聊了一会,有服务员上来问:“先生,请问上热菜吗?”   柳洁觉得有点奇怪道:“还有人吗?”   赵东是与粟明俊联系的,因此侯卫东并没有回答。粟明俊道:“省委办公厅的赵东副主任要来,他是我和卫东的老上级。”   柳洁有些惊讶地道:“赵主任要来吗?”她是在官场长期行走的人,知道赵东在岭西官场的份量就和以前的陈曙光一样,如今陈曙光已当了副省长,赵东以后的发展自然不会差。   晏紫是中层干部,很少接触上层,对赵东到来并没有表现出柳洁那样的惊讶。她安静地坐在一旁,似乎在听大家说话,似乎又没有听。   小佳看了一眼气质高雅的晏紫,对柳洁道:“柳团长,赵主任是钻石王老五,省歌舞团这么多优秀的女孩子,可以互相介绍。”   柳洁顿时来了兴趣,问道:“难道赵主任是单身?”   赵秀在沙州有固定的麻将搭子,她们经常在一起即打麻将又传小说,运动了手指,锻炼了头脑,舒服了心灵。她道:“赵东单身以后,沙州无数的女孩都想嫁给他,可惜他重事业,工作繁忙,因此将机会留给了岭西的女孩子。”   提起这个话题,侯卫东闭上嘴。赵东之所以单身,这和郭兰有着直接的关系,他一直在追求郭兰,屡追屡败,这也成变了他的钻石王老五名声。   柳洁很放得开,她当场开起了晏紫的玩笑,道:“我们晏紫长得还行吧,她也是单身,和赵东倒是绝配。”   晏紫没有想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道:“柳团长,别拿我开玩笑。”   “我现在不是柳团长,是柳大姐,小妹的终身大事,我不关心,谁来关心。”柳洁看了主座空着的位置,对赵秀开起了玩笑,道:“赵秀,你干脆和晏紫换一换位置,让晏紫坐到赵主任正对面,两人隔着餐桌,可以互相欣赏。”   柳洁这个玩笑,其实半是真半是假。省歌舞团的这些年轻女孩子向来不乏人追求,每天都有各式高档小车等到门口,可是又有几人婚姻幸福,柳洁最清楚。听说赵东还是单身,她倒是有意诱导着晏紫。   说着赵东,赵东就出现了。他给粟明俊打来电话:“明俊,我到了。”   粟明俊如屁股按了弹簧,马上站起来,道“我到下面来接你。”他随即对侯卫东道:“赵主任来了,我到楼下去等他。”   侯卫东见到粟明俊的神态,知道他肯定有话要单独给赵东说,也就没有凑上去,道:“那我这边就开始走热菜。”   粟明俊在楼下等了几分钟,见到了一辆丰田车开了过来,这是普通牌照和丰田车,没有省政府的任何标志。粟明俊看了一眼,也没有太在意。   车门打开,赵东从车上走了下来。   粟明俊赶紧上前两步,双手握着赵东的手,道:“老领导,侯卫东来了,再同省歌舞团的柳洁聊天。”在沙州工作之时,赵东是沙州市委组织部部长,粟明俊是副部长,粟明俊此时称一声老领导,是很恰当的称呼。即显示了与赵东的亲密关系,又不至于过于客气,过于客气就显得生分。   赵东道:“省歌舞团柳洁,你也请了他们?”   粟明俊解释道:“这次找侯卫东,就是请他牵线,给我女儿粟糖找一个专业钢琴教师,听说省歌舞团的张凤是业内最好的老师。”他原本是想在第二天单独请赵东吃饭,只是赵东因为明天有事,主动参加了今天晚上的饭局。   两人上了楼,粟明俊眼见到隔壁有一个包间还空着,他道:“老领导,我一直想出你汇报工作,没有抽出时间。”   赵东微微一笑,道:“明俊,我们是老朋友,你也见外了,有什么事应该早些给我说。”   粟明俊道:“老领导事情多,我怎么好轻易来打扰。”   赵东道:“你这是见外了。”这一段时间,厅级班子将有微调的消息放出来以后,各地符合微调条件的领导如冬眠的虫子,在春日阳光照耀下,纷纷从地里爬了出来,各自寻找自己的门路。找到赵东的昔日朋友以及同事,已经不在少数。   两人在隔壁房间谈了十来分钟,又握了手,这才一起朝另外的桌子走过去。   晏紫对于柳洁的玩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玩笑毕竟还是涉及自己,当赵东进来之时,她有意无意还是多看了几眼。在她的眼光之中,赵东是典型的政府官员形象,白白净净,衣冠楚楚,小肚微微饱满,言谈举止透着一股干练的味道。   她对赵东倒不反感,不过也没有一见钟情。   柳洁是自来熟,几句话便与赵东有说有笑,她着重介绍晏紫,道:“小晏是我们歌舞团的台柱子,多次获得部级大奖,她为了艺术,一直没有考虑个人问题。今天是好机会,省委和省政府的领导都在,我作为省歌舞团的一员,代表文化工作者提个建议,应该加大对年轻艺术家的关心的抚持。”她如此说完全是无话找话,想把赵东的注意力引到晏紫身上。   有赵东在,侯卫东就没有回应,他笑呵呵地看着赵东。   赵东果然看了一眼晏紫,这个女孩面容姣好,气质显得很静,让人看着挺舒服。他目光略作停留,离开了晏紫,道:“柳团长的建议很好,我一定抽机会,向省委宣传部王部长作汇报。”   他的答话很到位,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也没有主动超越职,而是承诺向宣传部门领导报告。这是典型的官话,即可以理解成负责任的态度,也可以理解为废话。   晚宴结束以后,侯卫东作为主人,提议去唱歌。他其实挺不喜欢这种饭后唱歌的休闲方式,只是这么大一桌子人,饭后总得有些娱乐。   赵东拱了拱手,道:“明俊,柳团长,你们玩好,我有事先行。”   柳洁看了看表,她与另外的人约在了十点钟见面,道:“今天跑了一天,我累了,明天还有一台节目,不陪大家了。秘书长,粟部长,你们玩好。”   见客人都走了,小佳挺高兴,对赵秀道:“今天你们不要住宾馆了,都到我们家,我约了谢婉芬,我们几姐妹打一打麻将。”谢婉芬是沙州园林局副局长,如今调到省园林局当了处长,又与小佳走到了一块。只是小佳是走的建设厅,她还是在园林系统。   刚走进小区,侯卫东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他将小佳拉到了边,道:“爸让我到医院去,说是有事找我。你先陪着粟部长一家。”小佳问道:“有急事吗?”侯卫东摇摇头,道:“听口气不太象,我不给粟部长解释原因了,免得他听说以后,要到医院去看爸妈,你在家里陪好。”   小佳是这方面的行家,她道:“放心,大家都是老熟人,我会招待好。”   侯卫东赶紧来到了母亲的床前,母亲正在和父亲侯永贵商量着什么事。见到侯卫东,刘光芬道:“卫东,你这段时间在忙什么?两天没有来看我。”她最喜欢她这个幺儿,知道他平时很忙,故意绑着脸,与他开玩笑。   侯卫东道:“确实事情挺多,天天迎来送往,牵针引线,尽干些无聊事情。”   “你是秘书长,就是管家,侍候领导的锁事杂事就是你的本职工作。”刘光芬女道:“刚才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要以工作为主,不要总惦记着你妈,事情办完后再看我一眼就行了。”   “这两天感觉如何?吃止痛药没有”   “现在总体来说控制得还可以,一天吃一粒基本上就不痛。”刘光芬做了手术后吃的镇痛的吗啡缓释片,效果还可以,同时她还吃了含蟾蜍的抗癌药,反应很大,总是吐。   看着母亲瘦瘦的脸,侯卫东很心痛,道:“妈,你平时也总别在床上,医院后面有花园,你平时可以出去走走,适当做一做运动,对身体恢复有一定的好处。”   听到这话,刘光芬白了侯永贵一眼,道“老头,小三都让我出去走走,你还不让我走。”   侯卫东就对父亲侯永贵道:“爸,妈这个病还要增加身体的抵抗力,不能老是坐在屋里。”   侯永贵道“你妈不是想到医院的花园散步,她是想到龙堂县,这么远我不太放心,所以请你过来商量。”   听了龙堂两个字,侯卫东吃了一惊,道:“妈,你到龙堂去做什么?我们在那里没有亲戚,你在龙堂也没有熟人。”   刘光芬道:“上次我生病的时候,郭师母专程从沙州来看我,今天我给她通了电话。她得了疗毒症,就要到上海去做手术,我不能到上海,但是我想到龙堂县去看一看郭师母,郭教授走了以后,他们孤儿寡母的看着就让人揪心,从电话里听到她的情绪不太好,我想去劝一劝她。” 第816章 探病(中)   刘光芬与郭师母接认识数年,当年刘光芬为了办理精工集团入股之事,专程到了益杨县,在沙州学院与郭教授家一起吃了饭,刘光芬与郭师母倒是挺谈得来。后来,侯卫东调到沙州工作以后,侯永贵长期住在火佛煤矿,刘光芬有时前往益杨看老伴,就把沙州学院教授楼当成了落脚点。一来二往,两个老太婆倒有了交情。   侯卫东和郭兰有着特殊的暧昧关系,他并不愿意母亲刘光芬和郭师母有过多的接触。可是,两个老人保持接触,他没有任何干预和反对的理由。而且两个老人都身患绝症,同病相怜,见面后互相鼓励,这也是好事。   他就借用父亲的思路,道:“龙堂县离这儿很远,你还要在医院治疗,打电话安慰就行了。”   刘光芬度过了初患癌症的惊恐期,将病情看得淡了,胸中生出些旷达之气,道:“在医院住了那么久,没有治好癌症,说不定要闷起别的毛病。现在我手术也做了,平时也就吃那几样药,我把药带在身上,定时服用,效果也一样。出去走一走,呼吸大自然的新鲜空气,我觉得还应该好一些。”   侯卫东见母亲执意要去,也就不再劝阻,对侯永贵道:“爸,既然妈想去龙堂,就让她去吧。龙堂县挺远,你这一段时间的睡眠不太好,最好不要开车,我让驾驶员陪你们去。”   侯永贵摇摇头,道:“没关系,我自己能开车,何必麻烦你的驾驶员。”   刘光芬心疼老头子,道:“老头,你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不要以为自己还是年轻人,你还是不要开长途车。”她又对侯卫东道:“你有时间吗?如果有时间就一起到龙堂,你和郭兰曾经是同事,我病了,郭兰曾经陪同郭师母到医院看过我,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能去还是去一趟。”   小佳拨打出去的两个电话,几乎成了侯卫东的心病,他不愿意此时火上浇油,敷衍着道:“明天日程安排由不得我,周省长随时都有可能让我陪他外出。”   几个人絮絮地说了一会话,趁着侯永贵离开房门之时,刘光芬将侯卫东叫到了床前,她低声道:“刚才我给李晶打了电话,两个小家伙叫我奶奶了,他们说话带着些港味,怪是怪一些,可是很好听。”   侯卫东下意识地看了屋外,叮嘱道:“李晶的电话号码绝对不能让小佳知道,否则就要闹翻天。”   “这事你不必提醒我,我比你还要清醒。”刘光芬用手拍了拍侯卫东的脑袋,道:“你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做坏事的时候就没有想到后果。”   “这又不是坏事,我不是给你添了两个孙子,这在古代才叫做儿孙满堂。”   刘光芬想着虎头虎脑的两个小孩,心里乐滋滋的,道:“在我走之前,一定还要见一见这两个小家伙。只是这样对不住小佳,你这个坏小子,做了错事,连累你妈跟着你也做坏事。”   男方家长和女方家长对于婚外情有着不同的观点,总体来说,大家都抱着反对的态度,但是反对的程度稍有差异,男方家长总会怀着“儿子不吃亏”的想法,因此反对程度稍弱,女方家长出于保护女儿的角度,总是对婚外情持坚决否定要态度。正是由于有这个传统的思维模式,刘光芬这种乐天派就容易接受李晶和两个孙子。   侯卫东颇为不满,拉长了声音道:“妈,你怎么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手术治疗的效果很好,你一定能长命百岁,到时我先给你办八十酒,然后给你办九十酒,再给你办一百岁酒。”   “你们几个都还争气,我这辈子知足了。”刘光芬摸着侯卫东强壮的手臂,很感慨。   侯卫东离开了病房,走到医院门口,坐上自己的奥迪车。他顺手放起了那张《离家五百里》的碟片,然后给郭兰打电话。   郭兰吃过晚饭以后,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她将手机放在桌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等着手机再次响起。由于她累了一天,靠着沙发,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阵铃声,将郭兰从梦中惊醒。她拿起了手机,放在耳边,想张嘴巴,又没有把话说出来。   侯卫东首先说话,道:“喂,我是侯卫东,门面准备怎么样了?”   听到侯卫东的声音,郭兰这才放下心,道:“我给小海的室友张永莉打了电话,她已经发一批货过来。我收到货暂时打理几天,然后物色一个店长和几个营业员,再离开岭西回学校继续读书。”   “你这个店的管理模式要选好,否则人不在岭西,手下人会作怪。”   “管理模式好办,我就按照张永莉成熟的模式,关键是店长,这是我最头疼的问题。”   侯卫东也没有太好的人选,道:“我注意留意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只是我认识的人以官员为主。”   郭兰挺平和地道:“你已经帮我太多,这件事我自己做。我作为多年组工干部,别的特长没有,用人看人还是有一套,如果这个店经营得不好,那我就真的是没有用了。”   听到郭兰如此说,侯卫东放弃了为她推荐人选的想法,道:“我才从母亲的病房出来,我母亲要到龙堂县和郭师母见面。两个老人已经通了电话,我觉得她们两人是同病相怜,互相鼓励,在精神上有好处,对治疗也有好处。”   郭兰没有想到刘光芬会到龙堂县,心里感慨万端,道:“你们母子俩都是厚道人,我妈虽然住在娘家,由于外公外婆去世,总觉得有寄人篱下之感,我妈这一辈子都围在我爸和我身边,朋友很少,刘老师能去看她,我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要回去吗?”   “明天我还要招聘几个人,李俊的一个堂姐是益杨绢纺厂的下岗女工,对服装有兴趣,如果人合适,我想请她来当店长。我明天要与她见面,回去不了。”   侯卫东听着郭兰话里透露的信息,又想起郭师母和蔼的神态,心道:“这一段时间,郭家正是最艰难的时候,想必以前郭师母回娘家都是风风光光,这一次不免有些狼狈。”想到这里,他决定给郭家涨涨脸,很委婉地道:“明天我的秘书晏春平要陪着我爸妈到龙堂县。”   郭兰听明白了侯卫东这个行为的真实用途,道:“卫东,感谢你。但是用不着,我妈还住几天,就要到上海治病,以后将很少回龙堂县了。”   侯卫东已经打定主意要派晏春平陪着父母到龙堂县,他也就不说这事,道:“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也会做生意,你的这个决定让我很惊讶,同时我也很赞成。这个社会很现实,有了钱心里才不慌。”   郭兰对此有着更深的体会,道:“父亲病逝,母亲生病,我对社会和人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想着即将做起的生意,我最怀念的还是以前在象牙塔里的生活。”   “其实要过象牙塔里的生活也可以,前提就是要有经济实力,有了经济实力,人才能够获得自由,才能够真正进入象牙塔,否则一切都是建立在虚幻之中。”   郭兰道:“卫东,现在我理解你为什么在上青林要开石场,以前我太理想化了。”她说到这里,又道:“今天你给我打了两个电话,当时我正在卫生间冲凉,没有接到。后来给你回过来,你也没有接。”   她说这一番话,有着试探的意味。   由于小佳拨打了这个电话,侯卫东为了安全起见,想让郭兰换掉电话,可是此事不知如何说起,听到郭兰提起这个话题,就道:“吃饭时,小佳拿我手机打电话,可能不小心打出去了。”   郭兰毫无根据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虽然侯卫东说得委婉,她还是知道这是小佳在搜查侯卫东的手机。她的心情颇为复杂,一时之间,暗自心酸。   既然提起了这个话题,侯卫东继续深入,道:“现在你做生意,以前的关系就别丢了,我建议继续用原来的号码。”   郭兰神情黯淡,低声道:“嗯。”   结束通话,侯卫东开着小车回家,他一边开车,一边想着郭兰的事,猛然间,他又想起另一件事,道:“郭兰要请李俊在益杨绢纺厂工作的堂姐来当店长,段英也在绢纺厂工作过,她们是否会认识。”   他与段英的关系早就正常化,可是在他的心里,还是不希望段英又与郭兰在私下里发生什么交集。   转念又想道:“益杨绢纺厂有上千的女工,段英在绢纺厂上班的时间短,不认识的可能性很大。”   回到家里,就听到了麻将声,小佳、赵秀、谢婉芬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女子正在打麻将,而粟明俊和粟糖儿两人在客厅里看电视。   十二点,麻将结束,两家人这才休息。   小佳洗漱后进了寝室,脸色就不太好看,不声不响地睡在床上。   侯卫东见小佳有情绪,故意装作没有看见,他躺下来以后,道:“粟部长这次应该专门约了赵东,看来他应该也有想法。”   小佳没有回应这个话题。   侯卫东又说了几句,见小佳没有反应,侧过身准备睡觉。   小佳翻身坐起,伸手掐了侯卫东有胳膊,道:“以前你住在粮站的平房里,那台除湿机是谁送的,是李晶送的吧?” 第817章 探病(下)   第二天,晏春平带了驾驶员送刘光芬和侯永贵前往龙堂县,平时办私事,侯卫东都很注意公车私用问题。这一次到龙堂县,他特意公车私用,开的是小车是省政府用车,当这辆车停在了龙堂县正龙集团的院子里,还是很引人侧目。   郭师母大姐的院子都是老邻居,平时很少来这种奥迪车,几个人听见喇叭响,都凑在窗前,看着这车。   郭师母一位堂姐对老伴道:“我看见来了一辆小车,还有三个人走了下来,这是什么车?”   老伴仔细看了车,他在振农集团工作多年,对奶牛倒是熟悉得很,可是对于小车是什么牌子确实不清楚,看着亮锃锃的车,他道:“我也认不出是什么车,看这样子,肯定是高级车,至少比振农坐的车要高级。”   “找谁啊,我们院子里住的人都知根知底,没有谁家里有这种发了财的亲戚好友。”   老伴指了指站在门口的郭师母,“你没有看到六妹站在外面吗,这车肯定是来看她的。”   以前,郭师母带着家人回到龙堂,大家都很热情,不管是住在哪一家,亲戚们都会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这一次郭师母带病而回,大家见面还是挺热情,可是诸人的经济条件都不好,听说郭师母要借钱,不免有些回避,因此,尽管郭师母是住在了大姐家里,也没有人愿意主要朝大姐家里走,故意装作不知道郭师母回来。   后来听说郭兰已经把手术钱筹够了,亲戚们才松了一口气,此时郭师母家已从高位落到凡间,大家的热情始终没有以前那么高昂。   郭师母大姐出去买菜之时,遇到了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堂姐,堂姐好奇地问道:“今天是谁来看六妹?”   郭师母大姐道:“是六妹以前的邻居,特意来看六妹。”   “这家人挺发财,那车还是高级车。”   “六妹的邻居有一个儿子在省政府当大官,这车是省政府的车。”   对于龙堂县振农集团的员工来说,省政府就是一个传说,现在传说中的人走进了生活,让他们心里充满了敬畏。   堂姐买了菜,急急忙忙回家,找到老伴商量事情,“六妹等几天要到上海去做手术,我们请她到家里来吃顿饭。”   老伴有些悻悻地道:“我前些天就是请六妹,你不同意,怎么现在想起要请六妹。以前娃儿读书,老郭帮了不少忙,早就应该请六妹。”   堂姐道:“这些年,我们家好不容易存下几个钱,小幺儿刚刚大学毕业,以后用钱的时候多。听说尿毒症很不好治,借了钱,如果病没有治好,我们去找谁要。”   听了这个理由,老伴也哑了,半天不说话。   堂姐又道:“小幺儿大学毕业以后,高不成低不就,没有找到好工作,听说六妹邻居在省政府当了大官,我想请六妹帮帮忙,能不能给小幺儿在省城安排个工作。”她的小幺儿属于受过罚款的超生子,如今已经读了大学,小幺儿坚决不回龙堂,到南方去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如今在省城打工,这是老两口最着急的事。   老伴点了点头,道:“六妹要去做手术,我们请客就隆重一些,到馆子去订一桌。”   上午十一点,堂姐来请郭师母吃饭,顺带着请了几位远方的客人。   郭兰恰好给母亲打电话,她说了此事,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此时已经换回了以前的电话号码,用这个号码给侯卫东打了回去,道:“这是以前的号码,我又用原来的卡。”然后,她在电话里对刘光芬去龙堂县看望自己母亲表示了感谢。   开着省政府的车,让自己的秘书作跟班,侯卫东是有意为郭家涨脸,这手段虽然有些小儿科,却能让郭师母心里感觉好受一些。   放下电话,侯卫东又扭头看着电脑,此时,他已经为周昌全制作了调研方案。   他当上政府副秘书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找到行动的方向。这一次省里要进行微调,很多有条件的同志如春天的虫子一样,纷纷开始活动。侯卫东也有了自己近期目标——他要尽快主政一方。   主政一方,担任市委书记或是市长,从级别上来说,与现在相差不大。可是,主政一方的概念与在省政府当部门副职有着显然的区别,而最大的区别在两样,一是可以利用的资源将大大增加,二是自己的意志将得到充分的尊重。   再说得具体一些,作为省政府副秘书长,只有建议权,没有决策权。是为领导服务的幕僚型官员。而作为市长,则是一市之首长,在文件上签的字,具有强制力,是下级必须执行的指示和命令。   侯卫东以秘书身份起家,经过十年的发展,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再适合担任服务工作了。   他是实干派,心里有了目标,便努力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   实现目标的第一步就是与周昌全进行交流,要把想法明确传达给周昌全,获得他的支持。而没有周昌全的支持,他基本上不可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这一次到岭西、铁州、沙州、茂云和茂东进行调研,是侯卫东的建议。这个建议是有着充分依据,一是周昌全自己拟定的年初工作任务中,就有调研这个课题;二是在如何在全省工业系统深入学习科学发展观,也需要进行一次调研;   周昌全看了调研方案以后,道:“为什么调研的第一站选在沙州?”   侯卫东道:“第一站选在沙州,我经过慎重的考虑。到沙州主要弄明白两个问题,一,为什么沙州在前些年突飞猛进,接近了铁州的水平,迅速发展的原因是什么?二,为什么在这两年,沙州不进反退,被铁州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弄明白这两点,就认识科学发展观肯定有帮助。”   周昌全听了侯卫东这一番话,觉得很舒服。但是这个舒服只能意会,不能说出来,他特意叮嘱道:“这个问题只能在我面前说,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否则就是狭隘。”   他最突出的政绩是在沙州执政期间,在他执政的八年里,沙州的JDP以及工业总产值逼近了全省第二名的铁州,两者的差距已经很小。当时的省委书记蒙豪放特别注重政绩,虽然在周昌全任内发生了刘传达贪污等事情,可是他仍然坚持将年龄偏大的周昌全推荐到了省政府副省长的位置,让他主管全省工业,对其寄予厚望。   但是周昌全调离了沙州以后,朱民生接任沙州市委书记,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沙州与铁州工业产值的差距再次拉开,如今岭西市、铁州市成为全省当仁不让的第一集 团,沙州渐渐由第一集团落入第二集团。   周昌全很稳重,平常对沙州的发展不做任何评价,保持了彻底的低调。可是他内心还是对自己在沙州主政时期的政绩感到自豪,而对朱民生执政沙州的成绩有颇多非议。此时朱民生走了,宁玥作为市委书记,他才愿意将调研第一站放在沙州。   侯卫东见调研方案获得通过,笑道:“那我给宁玥书记打电话,通知沙州方面做好准备。”   周昌全摆了摆手,道:“你别跟宁玥说具体时间,我想先暗访,然后再同宁玥、杨森林见面,这样才能看到最真实的情况。”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给沙州市委宁玥书记打了电话:“宁书记你好!我是侯卫东。”   宁玥的声音很热情,道:“卫东秘书长,你离开沙州以后,从来没有正式回沙州,什么时候回来?你熟悉沙州,又了解省政府的政策,回来给我们介绍经验,出一出发展的高招。”   “宁书记,你客气了,周省长要到沙州调研,第一站就是沙州。”   “老领导要回来,那是全市人民的喜事。”宁玥又问:“我们要给周省长主要汇报那一方面的工作?”   “如果将科学发展观落实到工业工作中,是省委给周省长的研究课题,他主要了解这方面的事。”   宁玥热情洋溢地道:“周省长是老市委书记,他来沙州解剖麻雀,是给我们指明发展方向。我代表市委市政府请周书记马上来,尽快来,而且来了一定要多留几天。”   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到,我和森林市长到省政府这边来接。”   周昌全以前迎接省里领导,都是在沙州境内,如今宁玥要到岭西来迎接,可见她对周昌全的重视。侯卫东笑道:“具体时间还定不下来,出行时间要根据省里的事进行调整,但是应该在十天之内。”   放下电话,宁玥将杨森林请到了办公室,两人细细谈了接待周昌全的具体方案,按宁玥的说法,要按照接待省里主要领导的方案来接待老领导周昌全。   侯卫东与宁玥通话以后,正在喝茶,接到了楚休宏的电话:“秘书长,周省长想提前出去走一走,第一站就到沙州,先暗访,再明察。” 第818章 调研(上)   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周昌全的调研工作于星期一正式开始。   周昌全带了秘书楚休宏,侯卫东则带了晏春平。侯卫东原本想安排警卫人员随行,被周昌全拒绝了。   “算了,我们六个大男人,小于是警察,你的驾驶员才从部队转业,又是行走在岭西的土地上,何必搞得那样隆重。”周昌全依然保持着削瘦的身材,这种身材对身体有好处,往往能长寿,可是削瘦身材的人容易显老,特别是脸上皮肤皱褶挺多,加上鬓角的星星白发,让他看上去比同龄人要苍老一些。   而跟随他一起调研的省政府副秘书长侯卫东、楚休宏、晏春平、于飞跃以及新换司机小耿,这五人没有一个是胖子,腰围皆在二尺五以内,身材都很标准,符合周昌全的审美观。   小耿是侯卫东来到省政府所换的第三位驾驶员,第一位于飞跃是被周昌全看中,第二位驾驶员喜欢传小话,被侯卫东偶尔发现,借故调走,最新的小耿是部队就为首长开车,一言一行挺有军人风格,也讲规矩。   这一路行程要到山区,侯卫东特意从交通厅调来两部越野车,并让两位经验丰富的驾驶员提前熟悉了三天,这才开始了周昌全的调研之途。   出发前的早上,小佳提前起了床,从冰箱里拿出酸奶、咸蛋,煮了绿豆稀饭,蒸了一个馒头,拿出一块面包。等到侯卫东洗漱完毕,两人坐在了餐桌上。   侯卫东开了一罐豆腐乳,将带着红色辣椒酱的豆腐乳抹在了发面馒头上,喝一口稀饭,咬一口馒头,只觉味道十足。不仅嘴巴舒服了,连肠胃也跟着享受了一道美味。   小佳则打开了炼乳,炼乳抹在了面包片上,她同样吃得津津有味。   “你要走几天?”   “我们要跑好几个地方,省里随时还要事情。因此行程也在变。”   小佳瞥了他一眼,道:“你这次去不去考察精工集团,这是成长性很好的企业,在沙州和茂云都有不少产业。”   “你这人联想到是挺丰富,九十年代初的陈年烂芝麻事,值得你念念不忘吗?”   小佳道:“我要开展一场婚姻保卫战,击退那些窥视我们家庭的敌人。”   侯卫东看着小佳,狠狠地咬了一口抹着豆腐乳的馒头。   自从那天“除湿机”事件以后,小佳开始关注精工集团的事,她从网上收集了一些资料,仔细阅读以后,对李晶和精工集团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还从一篇人物专访特知精工集团在香港也有产业,李晶为了拓展业务,经常来往于香港、美国和岭西三地。   虽然小佳拿不到任何把柄,可是她的执着和惊人的敏感,还是吓了侯卫东一跳。   吃了早饭,侯卫东一边穿鞋,一边道:“这几天,你把幼儿园落实下来,小囝囝不能总是和父母分开,这对她的成长不利。”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陈庆蓉和张远征倒是喜欢小囝囝,可是毕竟是老年人,他们是用那人年代的方法教育小囝囝,这与侯卫东和小佳的教育理念有着冲突。   小佳的注意力就转到了小囝囝身上,道:“小囝囝随时都可以过来,就是外公外婆舍不得过来。”   “这个简单,那就把外公外婆接到岭西。”   “他们在沙州住了一辈子,不愿意到岭西来住,不习惯。”   侯卫东穿好鞋子,抬头对小佳道:“那我走了,你给父母做一做工作,一家人要享受天伦之乐,还得住在一起。”   小佳见侯卫东出了门,思绪又回到了“除湿机”上,有意道:“这次你们调研,是不是还要看精工集团,精工集团有什么新设备,让她们送一台过来。”   侯卫东回了一句,“你烦不烦人,我先走了。抽空到医院看看我妈。”   到了门口,小车已经来了,司机小耿手里拿着包子,见侯卫东走出房门,赶紧张大嘴,几口将包子吞进了肚子。   侯卫东见小耿狼吞虎咽,道:“小耿,我记得你已经成家了,怎么还要外面吃早饭。”   小耿用毛巾将手擦干净,道:“我那懒婆娘,早上向来不起床,我都是在外面解决。”   侯卫东又问晏春平,道:“你在哪里吃早饭。”   晏春平以为满意足地道:“我家那位是勤劳惯了,就连挺着肚子,也要给我煮早饭。”   侯卫东就对小耿道:“到春节的时候,我们几家人要聚一聚,到时我要好好批评你家那位,开车挺辛苦,吃好早餐,一天不慌。”   开车到了岭西省政府,等了约五分钟,周昌全的小车才开了进来。周昌全没有下车,他在电话里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你等我半个小时,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侯卫东看了看时间,他也就懒得到办公室,坐在车上,听着音乐,专心等着周昌全,心道:“周省长说好了在省政府大院集合,然后一起出发,他上去半个小时,是什么事情。”   对于周昌全的活动安排,侯卫东比较熟悉,他回想了这几天的安排,并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情。   等了一个多小时,周昌全才从办公楼下来。侯卫东注意观察他的脸色,却是一脸的扑克牌,看不出喜怒。   随着汽车发动,侯卫东的小车在前,周昌全的小车在后,朝着高速路开去。   岭西省经过几年交通大建设,全省交通状况有了明显的改变。从岭西到沙州,全程高速不到一个小时。进了沙州境内,侯卫东再打电话给周昌全报告:“周省长,我们到沙州先住下来,还是先到县里。”   “我们要暗访,就要一插到底,益杨是工业大县,我们直接到益杨,真正的第一站是到你的根据地去。”   侯卫东笑道:“周省长是沙州老书记,每块地方都熟悉。益杨是您的根据地。我可不敢将益杨称呼为根据地。”   在岭西的习惯中,如果某个人在某地当过一把手,就可以戏称某地是根据地,侯卫东没有当过益杨县的领导,他自然不敢称益杨为根据地。   周昌全走出了省政府,心情甚好,哈哈笑道:“你就别恭维我了,对沙州我还算熟悉,但是每次到县里调研,警察开道,威风凛凛,其实又能看到多少情况,这点我是知道的,你也是知道的,今天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糊弄我。”又道:“我说你的根据地,也是有道理的,今天第一站,我要从青林山上开始。”   如果不出意外,副省长的岗位将是周昌全政治生命的最后一程,他的心态和以前在沙州当市委书记有所不同,更加豁达,对权力以外的名声看得淡了。此次沙州之行是调查研究,同时也有回顾自己历史的一次旅途。   在周昌全的潜意识之中,能在退休之前,看一看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回顾以前的激情岁月,是一件很欣慰的事。   侯卫东听说第一站要到上青林,吃了一惊,道:“周省长,我们到了沙州,干脆找个地方休息,吃了午饭以后,再到上青林。”他的想法是提前给青林镇的镇村干部打个招呼,有所准备,免得到时招待不周到。   “上青林是乡镇企业发育很好的地方,有典型性和代表性。”周昌全又道:“上青林是你真正的老窝子,当初一个懵懂少年分到上青林,居然能修出一条路来,我要去看一看你修的路对上青林的经济有什么影响,自从上青林有了这条路,出现了多少老板,对农民有多大的影响,这是最鲜活的例子。还有,听木山说起,上青林望日村那边有一片大森林,里面野物不少,今天我也要装扮一回猎人。”   到青林镇,周昌全事先没有提过,打猎之事,更是出乎侯卫东的思考范围。对于周昌全这种颇为出格的要求,侯卫东很为难,道:“周省长,我们没有枪支,如果要准备枪支,就要惊动益杨县政府。”   周昌全道:“上次张木山打猎用的什么枪。”听说是武装部的56式半自动步松,他道:“上青林有没有土猎枪。”   为了周昌全的安全起见,侯卫东并不想让他去打猎,更不会让堂堂副省长用土枪打猎,道:“土枪的安全系数不高,如果炸了膛伤了你,我就闯了大祸,而且,派出所这几年搜得紧,山上基本上没有土枪了。”   周昌全开玩笑,道:“你这就是叫推三阻四,我也是当过兵的人,还不会玩枪?”   侯卫东临机一动,想起秦飞跃也喜欢打猎,道:“周省长,猎枪的事情我安排,不会惊动县里,但是要稍稍耽误些时间。我有一个好地方,叫做张家水库,距离县城不太远。里面是真正的土家鱼,以前我在益杨开发区当主任的时候,经常陪上级领导去。今天我们谁也不安排,直接到张家水库去吃鱼。同时,我安排人去找几枝正规的猎枪。”   周昌全道:“这是你的根据地,我听从安排,先吃鱼,再上山。”   谈话间,两辆车到了益杨境内,很快下了益杨高速路,小车如两枚导弹穿透了益杨县城,直奔张家水库而去。 第819章 调研(中)   在前往张家水库的途中,侯卫东为了猎枪的事犯了难,既要让领导尽兴,又要保证领导安全,而且还不能惊动地方,这就是一件难事。不过领导交办的事情,即使遇到了困难,他还是习惯想办法解决,而不是找理由推脱。   在生活中有两种人,一种人遇到困难以后,第一反应就是找理由为自己推脱,另一种人遇到困难以后,第一反应是如何解决问题。前一种人一辈子都在寻找不成功的理由,后一种人则是向后人回顾成功的经验。   细节决定成败,性格决定命运,这是经验之谈。   侯卫东将在益杨的熟人挨个想了一遍,然后给县建委主任秦飞跃打了电话。   侯卫东以前是秦飞跃的下级,此时他的职级要比秦飞跃高得太多,打电话之时就很直接,道:“秦主任,我是侯卫东,有件事要请你安排。”   秦飞跃正在益杨的一个楼盘视察,开发商及随行人员陪同在其身旁,恭敬地聆听着指示,开发商安排的工作人员不时走在前方抓拍镜头,以便刊登在公司内部杂志上,在合适的时间加以宣传,对楼盘销售是很有益处的。   这几年,益杨的开发力度也在加大,许多本地及沙州的开发商看准了房地产行业的高额回报,纷纷投身房地产行业。谁掌握资源,谁就掌握了话语权。建委主任,甚至建委的科室领导,在开发商眼中都是很超然的地位。   秦飞跃正准备找侯卫东,一直未找到合适的时机,此时侯卫东就送上门来,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老总,按住话筒,低声道:“你们稍等一会,这是省政府侯卫东秘书长的电话。”   几位开发商听说是省政府官员的电话,都有些敬畏。   秦飞跃放开话筒,放大声音,高兴地道:“秘书长老弟,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你把我们这些益杨的老哥们忘掉了吧。”   一旁的开发商保持距离的等候在一旁,他们知道电话那端是大人物,都没有出声打扰。   秦飞跃对侯卫东的称呼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有语病的,但在只有这样的称呼才能既将对侯卫东的尊敬用声音表达出来,又能拉近两人的距离;让领导舒服,又让领导怀旧。   在侯卫东眼里,县建委主任确实不算是大官,因此他在秦飞跃面前就根本不动心思,将秦飞跃当成了纯粹的老朋友,笑道:“我怎么会忘掉益杨的老朋友,只是杂事烂事一屁股,实在抽不出时间,今天有件事想请你支持,要保密。”   秦飞跃问道:“什么事这么慎重?”   “周省长要进行科学发展观的调研活动,已经到了益杨,不过没有通知县委县政府。他想到上青林看一看乡镇企业发展,作为这一次调研工作的第一站。”   秦飞跃心道:“侯卫东这小子,真是狗屎运,周昌全第一站到上青林,真是给足了面子。”口里道:“卫东秘书长,周省长这次来上青林,是上青林的荣耀,完全是看到了老弟的面子。”   侯卫东这才道出了真实目的,道:“周省长听说上青林有一片原始林子,是个天然的猎场,想去打猎。周省长暂时不想惊动地方,你能不能找两只猎枪?”   秦飞跃以前是青林镇的镇长,对上青林很熟悉,而且他一直在益杨工作,很有人脉,尽管此事有些难度,他还是爽快地道:“这好说,老弟既然想到我,这事就包到我身上,我去找几枝正牌子猎枪,到时候我送到什么地方?”   侯卫东实在不放心周昌全单独去打猎,道:“我们中午要在外面吃饭,然后上山。上了山以后到贺合全家里集中,然后再由贺合全带队我们一起去打猎。”   秦飞跃道:“那晚餐安排在什么地方?”   侯卫东道:“晚餐也不要安排在宾馆,周省长平时经常在宾馆宴请宾客,早就吃腻歪了。而且,益杨宾馆论档次与岭西五星宾馆差得太远,完全没有必要在宾馆吃包的。我的想法是弄几只上青林风干鸡,如果能打到一点野味就更好,我们就在山上吃农家饭。不过有一件事情要注意,无论确定哪一家,事先让防疫人员去检查一下吃饭地方的水和食物,不能出现饮食上的安全事故。”   秦飞跃听说要接待周昌全,很高兴,暗道:“天助我也。”   原本安排听取开发商的汇报工作及共进午餐也随之调整,由建委副主任全程参与。官场和商场都是这样的规律,谁也不是永远的中心,这个中心随时会因为更有实力的角色出现而位移。   秦飞跃很重视这次接待周昌全的意外任务,他没有让办公室人员办理,而是亲自给几位朋友打电话,落实了枪支。再联系了在卫生局当一把手的同学,要求抽派两个人员随行检查。   他当了十几年正科级干部,这个年龄继续上升的空间已经很小了,年龄是个坎,很多优秀干部的仕途都终止于此。此时他对仕途看的比较淡了,并不奢望在政治上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不过,他还有另一个想法,想着临退休之前,能够将级别提一提,到人大或者政协任个副职,退休以后享受副处级待遇,这是他心里最大的希望。   秦飞跃早就想去找侯卫东了,可是临行前还有些踌躇,怕侯卫东当了省级领导就不认以前的弟兄。他正准备抽时间前往岭西之时,侯卫东先打电话找他,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办妥了猎枪之事,他开着车前往了上青林,找到了贺合全家,和防疫部门两位工作人员一起检查了水井。   村支书贺合全平时话不多,是心里装事之人。见到防疫人员检查自己家的水井,挺不高兴,当防疫人员进了厨房,他忍不住对着前任镇长秦飞跃发起了牢骚,道:“周昌全到我家来吃个饭,难道会被毒死。到我们这儿吃饭人很多,从来没有出过事,难道当官的命就这么金贵?以前侯卫东在这个山上喝酒吃饭拉屎,一样过得很好,怎么到了省里就变得那么妖里妖怪?”   秦飞跃递了一枝烟,赶紧解释道:“老贺,侯卫东老弟没有变,周省长是堂堂常务副省长,侯卫东作为下级有这个责任,要保卫首长的安全嘛,老贺你要理解,这是他们的规矩。侯卫东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   贺合全抽着烟,仍然发着脾气,说:“我就看不惯这些人到家来吃饭,还要检查我家的水井,难道我的命就不是命?难道我不怕死?我不欢迎这样的领导。”   秦飞跃劝道:“侯老弟是好人,如果当年他没有带领大家修这路,上青林哪能这么发财,你也买不起小车,住不起洋房,侯老弟的面子无论如何你都要给。而且,周省长能来,这对整个上青林发展有好处。”   想到这一节,贺合全心气才顺了,道:“看在侯老弟的面子上,就让防疫人员去检查吧。”   想通了接待周昌全的好处,贺合全这才主动招呼自己的婆娘:“你到各家各户去收点风干野山鸡,要晒好的,有霉点的不要。”   贺合全的老婆是爽利人,快手快脚走出去,她是支书的老婆,又是老板娘,大家很给面子,不一会,她就收到几只风干野鸡,还意外收到一只野兔。这是上午才打死的野兔,那家人正准备吃,就被贺合全老婆碰上了给拎了回来。   贺合全还亲自出动到山边一个老猎人家里提了一腿腊味野猪肉,却成薄片,放在铁锅隔板上蒸。蒸熟的腊味野猪肉与放在水里煮熟的味道完全不同,蒸熟的味道颇为醇香,这是水煮所不能比的。   秦飞跃和贺合全为迎接周昌全和侯卫东的到来做好了充分准备。   此时,侯卫东正陪着周昌全来到了张家水库,水库的工作人员意外地见到了周昌全,备竿,泡茶,一翻忙碌。   等周昌全站在水库边看了一会风景,工作人员将准备好鱼竿递了过来,将泡好的益杨茶放在了两人面前,他们一时没有更好的杯子,只能用益杨特有的大号搪瓷杯。   侯卫东介绍道:“周省长,这是益杨的特产土茶,就要用这么大的杯子喝,才过瘾。”   周昌全调侃道:小侯啊,你那时在这里当的是益杨新城管委会主任吧,经常到这里来,还很逍遥嘛。   侯卫东不好意思道:“老领导,这里我倒是常来,图个清静,而且鱼的味道好。”   侯卫东以前到水库,接待领导与自己逍遥的时间各占一半,那时还在当益杨管委会主任的时候,日子过得的确惬意洒脱得多,忙碌之后,躲到这里,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快乐感觉。   此时,再到水库,却觉得世事繁杂,很难有当日拼命工作以后的单纯快乐。   周昌全运气不错,没多久就钓了好两条二指宽的土鲫鱼,兴致大增。而侯卫东的运气就稍稍差一些,只钓起了一条。   侯卫东每次来水库,多半时间是放个鱼竿在水里,然后泡杯茶,躺在凉椅上,享受舒适的日子。因此,他的钓鱼技术一直没有得到提高,运气差是客气话,技术差是实话。 第820章 调研(下)   张家水库的鱼向来是粗糙闻名,从水库将鱼钓起,现场宰杀,取几瓢井水,拍烂几块姜,煮好以后,放一点盐,最多再放些一些长在周边田野里的鱼鲜草。   这是侯卫东在张家水库一直未变过的吃法,向来是被认为最环保最卫生的,只是省委常委周昌全要在这里吃饭,侯卫东就亲自喝了几口井水,鱼汤煮好以后,他首先尝了几口。一切正常,这才道:“周省长,鱼好了。”   周昌全站水边,背着手,来回踱着步,他身材削瘦,背影略略有些佝,微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飘动。他根本没有想到侯卫东还有以身试井水的行为,端起侯卫东递过来的鱼汤,嗅了嗅,赞道:“真香啊。”喝了两碗鱼汤,他却不肯吃鱼肉,只是吃着鱼鲜草。   他看见水库边有一位打草的老农,放下碗,取了一枝烟,走到了老农身边,先将烟递了过去,然后道:“老乡,过来歇会,我们摆一摆农门阵。”   龙门阵本是巴渝之地的流行语,这十来年随着两地的交往频繁,此语也在岭西民间流行,那老农显然听明白了,他接过香烟,美美地抽了一口,眨巴着眼睛,问:“摆农门阵?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干部,想问啥子嘛。”   周昌全笑了起来,道:“随便摆一摆农门阵,你吃饭没有,过来一起喝鱼汤。”   水库喝鱼汤是平常事,在周昌全的全力邀请下,老农放下背兜,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坐在了周昌全旁边,他对鱼汤不太感兴趣,第一筷子就伸向了炒猪头肉。这个卤猪头肉是水库主人嫌菜不够丰富,特意从灶头取下的老肉。   “老刘,农业税取消以后,你们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   老刘脑袋摇了摇,一脸苦相,道:“农业税和三提五统都取消了,我们不从包包里头拿钱出去,但是包包里面就没有几个钱,还是不富裕,吃得起饭,得不起病,上不起学。”   “你们村里有好多人?”   “我们这里张家水库村,1300人,我们村人口多,土少,人均有0.7亩水田,还有一分地,这点田土只够吃饭,找不到钱。”   周昌全对这话题很感兴趣,他取出小笔记本,道:“我们来谈具体点。”他一边说,一边给老刘夹了亮晶晶的肥肉,道:“你别客气,整一块带劲的。”   侯卫东见到如此肥的肉,想在流在嘴里的油,心里觉得闷得慌,而那位老刘吃得挺香,黑瘦的身材、满脸的纹路与亮晶晶肥肉构成了奇异的对比。   周昌全开始刨根问到底,道:“你今年打了好多谷子。”   “我打了八千多斤谷子,自己吃个二三千斤。今年谷子只有八角多一点,有四千多块的收入。除去肥料一千五百多块,还有人工,一年种谷子没有什么搞头。”   “包谷收了多少?”   “包谷收了四千多斤,主要用来喂猪。”   “油菜和其他蔬菜没有?”   “有一些,是自己吃。”   “喂猪没有?”   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张家水库老板道:“老刘是养猪大户,这两年有些搞头。”   老刘道:“养猪也是空搞灯,今年我喂一头母猪,下了10头,扣除了养猪的电费和燃料费,以及玉米的钱,养猪最大的好处就是一堆猪粪。”   “你娃儿没有在家吗?”   “我家娃儿都在外面打工,每年汇些钱回来,否则家里更穷。”   周昌全根据老刘的话,仔细算了帐,对侯卫东道:“老刘家庭应该还算好的,他们家里没有读书娃,如果有一个读大学的娃,老刘劳作一年,还是欠钱。”   侯卫东道:“这就是典型的读书致贫,更严重的则是因病致贫,读书致贫还是希望,而因病致贫只能让一个农户陷入绝境。”   “靠着人均不到一亩的田土,想从土地上致富,很难。”周昌全将此事接到了自己的调研内容,道:“现在全省的失业人口没有包括农村的剩余人口,一家人只有这么点田和土,老两口就做完了,年轻人就应该算作失业人口。增加就业机会,提高农民收入,还是从工业入手。这也是调研的重要内容。”   他又道:“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国家实行的土地国有制和集休制两种形式,给了广大农民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如果实行土地私有制,必然会发展成土地兼并,失去土地的农民将是社会的乱源。”   吃过午饭,周昌全也没有休息,带着侯卫东朝着青林山开去。   长期住在青林山,并不感受到其美丽,离开青林山以后,再次回来,眼前的风景就会让人心动。侯卫东是上青林公路的始作俑者,此时行走在盘山路上,他心中即有成就感也有怀旧之感。   一路看风景一路往上行,转眼到了芬刚石场,这是侯卫东和曾宪刚开办的第一个石场,这个石场是上青林首个大型石场,开了行业之先,为侯卫东和曾宪刚提供了第一桶金。   石场经过多年开采,盖山被揭得差不多了,表面几乎全部裸露出来,黄色的土色就如美女脸上的伤疤,破坏了整体的协调。   从张家水库出发以后,侯卫东就坐上了周昌全的小车,一路介绍基本情况,到了芬刚石场之时,他道:“周省长,这个石场是芬刚石场,上青林最早的一家石场,为上青林发展建设做出了贡献。”   周昌全很有兴趣地道:“我们先去看看上青林的第一家石场,这是上青林的小岗村。”   听了周昌全如此评价,侯卫东觉得有些汗颜,这个石场是带了风气之先,可是也为侯与曾带来了丰厚收入,似乎在道德上并不高明。他谦虚地道:“周书记,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石场,与小岗位的石破天惊差得太远。”   走到芬刚石场前面,侯卫东看见一位头戴安全帽的人正在对着一辆货车大喊大叫,虽然隔得远,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独石村的民兵连长杨炳刚。他一直在帮芬刚石场做事,芬刚石场卖给曾宪刚以后,仍然在这里。   芬刚石场这个地址选得很好,整个山都很厚,虽然开采了十年,半边山都开采了,肉眼都能看出这个山的石头储量仍然很丰厚。   侯卫东走近之时,杨炳刚才认出他,道:“疯子,是你吗?你怎么想到这儿来了?”侯卫东上前给杨炳刚肩膀一拳“杨炳刚,好多年没有见你了,你怎么没有变化。”   杨炳刚嘿嘿地笑出一口白牙:“怎么没有变?你看我晒得多黑?”   杨炳刚抬头看到周昌全,吃了一惊。周昌全以前是沙州的市委书记,经常在电视上露脸,大家都很熟悉,虽然后来到了岭西,也时不时在电视上露脸,因此杨炳刚对周昌全的相貌记得特别清楚,他结结巴巴地道:“周书记,你好。”   侯卫东介绍道:“这是独石村的民兵连长杨炳刚”他回头又问了杨炳刚:“你还是民兵连长吗?”杨炳刚摸摸后脑,憨厚地道:“我还是提拔了一级,从民兵连长干到了村委会副主任。”   侯卫东笑道:“那村支书是谁?”   “村支书是江上山,村主任是何红富。”   侯卫东就向周昌全介绍道:“独石村的村长叫江上山,十几年前我在独石村当干部的时候他就是村长,现在当了村支书。”   周昌全的注意力很快被这个石场吸引了,石场被开成一个大大的梯田,虽然很高很壮观,但是一梯一梯梯形开采,逐级后退,看上去并不危险。他背着手来到了布满灰尘的管理房,迎面就看见了芬刚石场安全规则,这个安全规则已经十分陈旧了,可是由于是封在玻璃镜框里,里面的字迹还能看的清楚。在守则最下面还有侯卫东三个字,时间标注为1995年。   看到这个安全守则,周昌全道:“卫东,这个安全守则是你制订的吧”。   侯卫东对这个守则相当有感情,当年为了制订守则,小佳从建委带了不少资料回来,但是,最精华部分还是根据具体情况制定的。他道:“当时石场遍地开花,接连出了两个大的安全事故,为了安全起见,我结合实际经验和一些规范制定了这个安全守则。”   他扭头对杨炳刚道:“这个守则用了快十年了吧,现在出来许多新技术,怎么还不换掉?”   杨炳刚由衷地道:“这个守则定得好,我们上青林都在用这个守则,只要执行这个守则的矿山都没有出事故,现在县安监局将这个守则略作修改,发给各个矿山。”   他又笑道:“疯子,我们村里迷信的老人家都说你是天上的什么星星下凡,用了你制定的这些东西都不会出事?现在村里还有人把守则挂在墙上辟邪。”   周昌全听到这个说法,闻声大笑“侯卫东,你和钟馗一样,都可以捉鬼了。” 第821章 重访上青林(上)   侯卫东无意中在周昌全面前露了一把脸,他看着自己曾经投入过无数心血的芬刚石场,既自豪,又带着些感慨。他不由得想起曾经一起到林场谈判的秦大江,暗道:“很久没有给秦大江上坟了,这次陪着周昌全又没有机会,下次一定要好好烧柱香。”   看完芬刚石场,周昌全和侯卫东坐着车继续前行,很快到了独石村办公室。在独石村办公室不远处,是以前秦大江的住房。此时,小院已经变成了一栋小洋楼,小洋楼后面还有别墅,这个小洋楼的设计和岭西城郊的别墅很像,明显比周围老百姓的房子要强。   周昌全指着这栋小洋楼,道:“卫东,这是哪家的房子?”   侯卫东对上青林的山山水水太熟悉了,随口道:“这是独石村前书记秦大江的家,秦大江开石场受到了益杨县黑社会头子叫黑娃的敲诈,秦大江脾气刚烈,不愿意屈服于黑社会,最后被黑娃派人枪杀了。”   “破案没有?”   “在益杨县严打整治时破了此案,黑娃已经被枪毙了。”   周昌全脸上露出沉思之色,道:“秦大江既然死了好几年,为什么房子修得这么好,过去看看。”   小车沿着机耕道走进小洋楼,侯卫东站在门口喊道:“嫂子,在不在家?”两只被铁链子删着的大狗扑腾腾跑将起来,呲牙咧嘴,发出威胁的低沉吼声。   秦大江爱人听到喊声,从楼上探个头:“谁啊?”   侯卫东道:“我是侯卫东。”   秦大江爱人道:“是疯子来了,快进来”她赶紧洗了下手,从楼下走下来。   侯卫东并不怕狗,可是想到周昌全的安全,道:“嫂子,你把狗牵走,这两只狼狗真是吓人。”   秦大江死后,家里人痛定思痛,就养了两条正宗的狼狗,这两条狼狗十分凶悍,等闲人不能进到家门口。秦大江爱人呵斥了两声,两只大狗很不甘地被关进了小屋,回头冲凉着侯卫东和周昌全吼叫了数声。   周昌全乘着秦大江爱人弄狗的时候道:“别介绍我的身份。”他站在院子看了看别墅,心里估算了其价值,问道:“这栋别墅多少钱能修下来?”   侯卫东道:“上青林有水泥、砖厂,也有劳动力也不贵,关键是这土地是建在原来的宅基地上,这一栋房子修下来可能就十来万。”   “他家是做什么生意。”   侯卫东略为思忖,道:“他家有两子一女,一个儿子在广州开修车铺,女儿在经营石场,就在后山上,这几年生意不错。”秦大江还有一个儿子叫秦敢,目前是秦家最有钱的人,他在成津飞石镇开了铅锌矿,赚得盆满钵满。侯卫东怕引起周昌全的误会,没有说秦敢的事。   等到秦大江夫人坐下,周昌全问:“你房子修得不错呀,是哪一年修的?”   秦大江爱人没有看出周昌全是谁,可是她看到侯卫东的神态便知道来头不小,就道“这房子修了三年多,就是老宅基地起的房子。”   周昌全看了看这边,道:“石场还在开吗?”   秦大江爱人“我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做生意,现在石场就女儿在管理,这几年行情还可以,但是没有前几年红火了。”   侯卫东补充道:“前几年益杨县大搞交通建设,石头需求量很大,这几年路修得差不多了,碎石大量需求时期已经过去了,但是益杨城市建设很快,碎石生意也还不错。”   “在山上,象你这种房子,还有没有?”   秦大江爱人道:“山上开石场的多,还是开煤矿的,我这种房子只能算是一般。”   坐在院子,周昌全抬头就能看到远处的山坡,在松树下面,就是近期内取之尽的不可再生资源。   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从张家水库和这个小楼可以看出来,益杨县尽管号称工业强县,实际上还是靠资源吃饭,有资源,就财源滚滚,没有资源,靠从土里面刨些食物,难上加难。”   又道:“侯卫东当时分到偏僻的上青林,看起来分配得差一些,但是正因为条件差,你才努力修路,这是你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前提。祸福相依,我们古人真是很有智慧。”   周昌全为了解真实情况,和秦大江爱人聊了很久。听说近几年的时间,上青林在石场和煤矿出事故伤残的村民至少有上百人,他很难过。   离开秦家之时,他对侯卫东道:“科学发展观,要求持续、健康、可持续发展,安全事故这一块,一定要抓紧,而且要长抓不懈。”说到这,他想起侯卫东被当成符纸一事,道:“你制定的那个守则,既然被时间检验是可行的,已经县安监局采纳,我觉得完全可以继续升华以后,作为矿山企业的行为准则。”   侯卫东此时产生了在地方担任主官的想法,要将想法变成现实,第一关就是周昌全,此时重访上青林,对于侯卫东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他要趁着这个时机向周昌全挑明这个话题。   周昌全一路行来,见到许多真实的事,这是纯粹听报告不能了解的,他兴致勃勃地道:“张木山有一个水泥厂,应该是上青林山上最大的企业,去看一看。”   顺着公路,很快到了铁肩山水泥厂,按照周昌全要求,侯卫东没有给庆大集团打电话。将小车停在大门不远处。看着川流不息的运水泥车队,侯卫东介绍道:“这是铁肩山水泥厂,建成投产的时候是二十万吨水泥,临行之前我看了资料,目前已经达到了五十万顿水泥年产量。”   “一个民营企业能达到这种规模,不简单,张木山还是很有些本事。”周昌全叉着腰夸了一句,抬头看着水泥厂的烟雾道:“卫东啊,中央提出科学发展观,要持续健康有序的发展经济。铁肩山水泥厂建设以后,为沙州建设做了贡献,但是环保设施肯定达不了标。光凭肉眼,就能看到烟雾沙尘太重,我们办企业,生产要上去,环保也要跟上,否则造福社会的同时也污染了社会。”   侯卫东请示道:“是否进去听一听汇报。”   周昌全摆了摆手道:“水泥厂都是这个样子,我看这个大小规模也就知道它的发展情况,这几年水泥行业比较紧俏,净利润比较高,你回去后要和宁玥交换意,请沙州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环保问题。”   侯卫东陪着周昌全边走边看,两人的心情显然不同。周昌全是纯粹来看沙州原材料生产基地的真实情况,而侯卫东则是旧地重游。   与十年前相比,上青林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侯卫东初到上青林时,森林繁茂,鸟语花香,不时有野兔从小道上穿过,空气清新无比,是一个世外桃源。但是有利的一面就有弊的一面,上青林作为世外桃源,尽管有诗情画意,可是不通车,山上的矿产没有得到开发,七千多居民普遍贫穷,是典型的农户和山民。   自从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后,十年来上青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公路盘旋而上,贯通整个上青林山,在公路两旁则是大大小小的石场,以前五大石场形成的碎石协会早已解体,大小碎石场在上青林遍地开花,沿公路两代形成一些丑陋的开挖痕迹。   随着公路的延伸,藏在望日村的煤炭资源也被发现,带着现金而来的老板们在山上接连开了几个矿,煤炭储量都挺丰富。   水泥厂,石场、煤矿,都需大货车来运输原材料和产品。重车在公路上川流不息,公路沿线灰尘四起,乌烟瘴气,当然,从另一个侧面,乌烟瘴气是有生命的表现,但是却对环境造成了巨大影响。   到了望日村贺合全家里,秦飞跃、贺合全等人早就在门口翘首企盼。   周昌全眼尖,看见等候的人群中有干部模样的人,便对侯卫东道:“除了村干部,你还通知了县里干部?”   侯卫东指着秦飞跃,道:“除了村干部,还有以前的老镇长秦飞跃,他帮我们找了两只猎枪。”   “此人现在做什么?”   “他是县建委主任。”   下了车,周昌全和村干部贺合全、孙虎等人热情握手,对秦飞跃则有些冷淡。   侯卫东理解周昌全的做法,一般来说,高级将领对士兵越是体恤,反而对手下的军官很严历,周昌全如此做,与高级将领导的做法是同工异曲,也算是一种控人之术。   大家握了手,贺合全想请周昌全到屋里坐。   周昌全大手一挥,道:“贺支书,搬几张板凳,我们在院子里喝茶,聊天。”   到了院子里,周昌全问:“老贺,我看上青林这几年发展不错,你除了在村里领点工资,还做其他事情没有?”   侯卫东对基层情况很熟悉,没有认真听,他看着陪着笑脸的秦飞跃,心道:“我初到青林镇,秦飞跃中很有派头的镇长,今天看他,不仅苍老了,而且穿着打扮挺土。”   秦飞跃感觉到了侯卫东的目光,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有话要说。 第822章 重访上青林(中)   侯卫东知道秦飞跃有话要说,他打了一个眼神,示意秦飞跃等一会再说。   周昌全见惯了大大小小的领导,他对坐在眼前的县建委主任不感兴趣,而主动与纯朴憨厚的贺合全说话。   贺合全的变化不如曾宪刚,相较于以前也是今非昔比,以前是个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肚子,开了石场以后,走南闯北长了不少见识,虽然话仍然不多,却也能附和着说两句。   他憨憨地应答着周昌全的提问,道:“村干部一年算下来也就是两三千块钱的误工,没有什么搞头,上青林田土紧张,一个人就七八分田,靠误工收入和田土哪里够生活,在农村,象我们青林山这种情况,种养殖不亏本就算能人。”   “村集体有多少收入?”   “以前统筹款中有一部分由村里开支,如今这一部分钱被取消了,我们村里靠山吃山,收点石场的管理费,村里还有些集体林,每年卖竹子,也可以收点钱。”   “那你们村就不算空壳村。”   “比起山下的村,我们村还算不错,可是和城边的村相比,又差得很。”   周昌全看着贺合全修的洋房,道:“村集体有钱,开支有公示没有?”   贺合全指着不远处的办公楼,道:“村里这点钱就是赖子头上的毛,数都数得清楚,每一笔帐都要公示。”   周昌全早年当过公社干部,在省领导中算是熟悉基层工作的行家里手,可是他毕竟离开基层第一线很久了,对第一手材料很感兴趣,道:“走,我们去看一看公示栏。”   来到了村办公室,在底楼的墙上贴着村集体开支情况、妇查情况以及各部门的宣传,楚休宏手里拿着相机,对着张贴栏就是一阵猛拍。   周昌全观察得很仔细,粉笔在黑板上写的开支情况,边缘被雨水冲得有些模糊,证明不是临时写出来蒙人的,他一笔一笔看着开支,看了一会,觉得不对,道:“怎么没有生活费?”   贺合全摸了摸后脑,道:“县里面规定,村集体开支中不能出现生活费。”   侯卫东在一旁道:“每个村都有不讲道理的橇棒子,如今村里做事不比当年,也开始讲程序讲公开。”   看过了村两委的张贴栏,几人又跟着回到了贺合全的小楼,周昌全道:“你这楼修得不错,按你的说法,靠工资吃饭应该修不起这幢楼。”   贺合全提前得到了侯卫东招呼,他也不隐瞒,道:“我开了个小石场,每天给工地送石头,勉强过日子吧。”   周昌全道:“勉强过日子?这话太谦虚了,我看你这小洋房很不错。”   贺合全道:“在上青林,像我们这样的小洋房,是到处都有。”   “你们现在还有茅草房吗?”   “要说茅草房,可能还有几间吧?”   “上青林老百姓都挺富裕,怎么会有茅草房?”   “现在这个政策,吃饱饭没有问题,可是要找点现钱就很难。现在还住在茅草房的有几种情况,一种缺失家里没有劳动力,不能打工,也就守着田土。一种是脑子有毛病,傻乎乎的,这种人也比较穷。还有一种生了病,我们农村什么都不怕,就怕生病,生了场大病,不管你以前找了多少钱,全部都要花上去。”他忍不住说了句粗话:“狗日的,现在的医院比黑店还黑,随便看什么病,一天几十几百像流水一样挡都挡不住。”   周昌全问了两家人,都提起了农村医疗问题,这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视,回头对侯卫东道:“这几年全省经济发展了,但是社会保障这一块在全省来说都是比较弱的一环,这一次专家组来岭西,你要把这个问题提出来。”   这时,贺合全老婆从挑着水进了屋,她头上冒着汗水,口里喘着粗气。侯卫东看见贺合全在老婆挑水,很惊讶地问道:“合全,我记得你家门口有口水井,井水很清凉,我以前到你这儿总要打井水来喝,怎么还要挑水。”   贺合全用脚踩了踩地面,道:“我们脚底下有好几个煤矿,把山都挖空了,现在山上很多地方不能蓄水。以前我们上青林山上风调雨顺,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干旱,现在我这口井水早已经不出水了。这事很恼火,以后每年都要受旱。”   侯卫东对上青林青山绿水的环境很多感情,听到贺合全说得这样严重,道:“山上蓄不起水,这里就不适合人居,真是太可惜了。”   贺合全道:“现在煤炭价钱这么高,煤老板发了疯地挖,他们才不管你蓄不蓄得起水。”   周昌全以前都是在材料上看到矿区出现的这些情况,他早就想走出办公室,看一看鲜活的社会,这个想法盘在脑里多年,想起来是简单之事,却总有各种事纠缠在身,不能轻易成行,今天才是真正实现。   他看了一眼在旁边快速记录的楚休宏,道:“祖先讲究天人合一,讲究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以前我们穷,为了吃饱饭,什么都不顾,代价很大啊。如今有了原始积轻,我们不能光顾了发展而不考虑生存的问题。”   听了周昌全这一番话,侯卫东猛地想起了茂云,庆达集团在茂云的大金矿为当地带来了巨额财政收入,为老百姓也带来了不少益处,可是却对环境有着潜在的威胁,要钱和要环境,是一个颇为两难的选择。从人类的总体利益来说,肯定是要环境,可是从个体来说,因为有不同的利益需求而会产生不同的选择。   几个坐在坝子里聊着天,喝着上青林的大树茶叶,休闲、轻松、愉快。   周昌全这一路走来,虽然时间很短,路程并不远,但是确实看到了从书面汇报中所不能直观感受的东西,他对侯卫东道:“卫东啊,我省是资源大省,必须高度重发展和环境问题,如果我们现在有所忽视,以后必然引起灾难,祸及子孙。贯彻科学发展观,就要从发展和环境的对立中寻找平衡。”   聊了一会,侯卫东知道周昌全有睡午觉的习惯,聊了一会,他见周昌全有些倦意,道:“周省长,您休息一会,下午还要去打猎。”他将话题朝一直受到冷落的秦飞跃道:“秦主任准备两只猎枪,经过专业人士检验,等周省长休息好了以后,就到附近的森林里转一转。”   周昌全已是五十好几的人了,走了一路,确实感觉有点疲倦,道:“我老了,确实不能和你们年轻人比,我睡个半个小时,到时准时叫我。”   侯卫东给晏春平使了个眼色,晏春平点了点头,表示房间还行。   他就对周昌全道:“周省长,我陪你上楼看看房间。”   周昌全洒脱地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也是农家子弟,没有那么金贵。”   他又道:“好久没有打枪了,以前我当地基干民兵,发了一杆美国枪,我的枪打得还是挺准,跟着民兵连长到山上去打猎,一枪下去,把猎物打个大洞。”   侯卫东道:“那时候乡里的武装部和民兵都是配着枪的,前几年所有枪支都收归县武装部,如今县武装部的枪都不好,以五六式四半自动步枪为主。”   周昌全谈起枪也不陌生,道:“五六四半自动步枪虽然是老枪,但是它精度好,准确性高,算得上比较优秀的枪支。”聊了会枪,他看着窗外,道:“你记住半个小时叫我起床,我们一起去寻觅野趣,能否打到猎物并不重要,关键是能回归大自然,感觉大自然的冷暖,享受大自然的呼吸。”   侯卫东很少听到周昌全发出这种文艺腔,道:“那周省长好好休息,我到楼下等你。”   侯卫东下了楼,秦飞跃、晏春平和楚休宏在楼下谈天论地。   秦飞跃见侯卫东,站了起来,把侯卫东拉到另外一个房间,道:“卫东,我有事需要老弟领导帮忙。”   侯卫东和秦飞跃并排坐在一张条凳上,他从衣袋里摸出一枝烟,递给了秦飞跃,秦飞跃取出打火机,准备给侯卫东点火。   “我戒烟了。这是给各位老朋友准备的烟。”   秦飞跃给点燃了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道:“我这辈子是戒不了这一口,人生不过百年,能享受还是享受,何必苦着自己。”   秦飞跃很年轻就当了领导,当时很是潇洒,八十年代流行跳舞之时,他经常流连于益杨城内的几个大舞厅,后来流行找小姐唱卡拉OK,他也很热衷此道。在青林镇第一次官场挫折也正是因为这个性格。如今在官场历练多年,激情渐渐消失,开始为退休以后的生活作打算了。   “飞跃兄,你是我的老领导,有什么话就吩咐,不必这么客气。”侯卫东有意称呼秦飞跃为飞跃兄,也是经过考虑,这样称呼可以缩短两个在职务上的差距,增加亲密感。   “今非昔比了,现在老弟是省政府大员,出来是视察,古时候要鸣锣开道。我就是益杨县科级干部,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在你面前说话,我都得谨小慎微,生怕一句话不对被你降罪,我们这些基层干部死无葬身之地了。”   秦飞跃这是调侃的话,话里带着带着玩笑,不过说的也确实是实情,若不是当年的关系,省政府副秘书长还真不会与县里科级干部如此亲密。   “我侯卫东是个恋旧的人,在这儿诚恳地说一句,如果真能帮上小忙,请飞跃兄直说。”这十年来的人生经历让侯卫东眼光变得锐利起来,秦飞跃虽然比他大,但是在周省长面前谨小慎微的样子,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的神情,他都完全看在眼里。他心里特别清楚,秦飞跃肯定有事要找自己,而他这个年龄的干部十有八九是为自己寻找退路。   听到侯卫东如此表态,秦飞跃放心了,道:“我秦飞跃就是一个死犟的性子,说话不会拐弯,得罪了不少领导。以前在青林镇的时候和赵永胜也斗得不亦乐乎,现在想起来很没有意思,赵永胜因病先走了,他彻底解脱了,我还在这个社会熬着。”   “飞跃兄功成名就,没有必要这么悲观吧”   “我从青林镇调到县里,也算顺也算不顺,开发区刚刚起步,就和新管会合并,先到城关镇,又到建委,就在这几个部门调来调去。”秦飞跃感叹道:“人的机遇关键就是那几年,曾昭强和朱兵抓住了机遇,现在都成了县级领导,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   侯卫东作为省政府副秘书长,协调一个副县级的岗位,他还是很有把握的,宁玥和杨森林都会给他几分面子,因此,他不想和秦飞跃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飞跃兄,你有什么想法,我能说话的就一定说话。”   秦飞跃就道出了实话:“我快到退居二线的年龄了,县委县政府那边肯定进不去了,能不能到人大过度一届再退休。这样也好歹有个副处级待遇,退休以后日子好过一些,在儿女面前也有个说法。”   侯卫东道:“以飞跃兄的资历,当大人副主任应该没有问题。这一次我陪周昌全副省长要见市委书记宁玥,到时我会找合适的机会与宁书记沟通。”   秦飞跃闻听此言,知事情成了一大半,道:“自从第一眼见到老弟到上青林报到,我就知道老弟不是池中之物,只是没有想到发展得这么好,远远超出我当年预想。”   侯卫东保持着谦虚,道:“我也是机遇好。省政府的官也不神秘,如果换了秦主任,一样当得四平八稳,没有任何问题。”   秦飞跃知道自己的命运可以说是系在侯卫东一念之间,他的态度渐渐开始变化,亲密中多了一分恭敬,道:“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最清楚,不敢和老弟领导比。我希望干实事的领导,官当得越大越好。老弟是青林的骄傲,你以后当了省长省委书记,整个青林镇都有面子。” 第823章 重访上青林(下)   等到两点钟,侯卫东问楚休宏,道:“这一段时间周省长的睡眠如何,午休要多长时间?”   楚休宏在茶叶和茶怀等问题上,亲身感受到了侯卫东待人接物的细致,耳濡目染之下,他不断向侯卫东靠近,越发地细心起来。侯听到卫东询问,毫不思索地答道:“周省长午休时间很短,最长不超过一个小时,一般情况下只睡半个小时,今天在外面走得久,估计要多睡一会。”   秦飞跃与侯卫东深谈以后,从侯卫东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自己的事希望很大,心情极佳。与侯卫东从房间出来以后,不知不觉中就有了下级的自觉意识,陪坐在旁边傻乐。此时听了两人对话,心道:“当秘书也难,楚休宏恐怕连父母的生日都记不得,却将周昌全的一举一动牢记在心,秘书工作固然能很快得到晋升,可是在当秘书之时,还真是得将人字缩得小小的。”   想到楚休宏的小心,他回想着自己当干部时候的潇洒,暗道:“我是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做个小领导,逍遥自在。”转念又想道:“我真的是逍遥自在吗,除了在建委这一亩三分地可以一言九鼎,见了县级领导还是得小心应对,如龟儿子一般。”   侯卫东与秦飞跃的心境不一样,他此时是十点钟的太阳,正在奋力往上,而秦飞跃已是下午五点的太阳,很快就要面临着傍晚的来临。   他与楚休宏说了两句,道:“我去请周省长起床,再晚,打猎的时间就不够了。”   刚才上楼之时,侯卫东顾着同周昌全说话,并没有注意房屋装修的问题,此时他一个人上楼,就开始打量起房屋的装修。   贺合全的小楼是经过认真装修的,只是其欣赏水平就是上青林的水平,如曾昭强初做生意时的穿着一样。   从楼梯开始往上都铺着地砖,地砖从质地来说并不便宜,只是颜色花花绿绿,五颜六色,很热闹,在侯卫东眼里就很没有档次。在拐角处有一个卫生间,卫生间的瓷砖质量还不如楼梯的地板砖,水管用的是老式的水笼头,接了一根管子到便槽,旁边还放了一个水桶,水桶上浮着一柄铝质的瓢,瓢上有着黑色的斑点。   站在周昌全所住房间的窗前,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此房间地面贴了瓷砖,墙上刷了仿瓷涂料,贴了明星的年画,窗户是用不锈钢做的推拉南玻,床是典型的实木床,样子倒很古朴。   这是典型的农村装修风格,比起以前的刷石灰有了质的进步,可是从审美来看还与县城有着不少差距,与省城的距离更是远的很。   侯卫东正在窗前探头探脑,里面传来周昌全的声音:“卫东,进来吧,我已经醒了。”   当侯卫东进门之时,周昌全已经翻身上床,他来到窗边,推开窗户,见到窗沿上有很多灰尘,望出去,对面的树叶子上面有很多灰尘,整个树林灰白一片。   周昌全指着灰色树叶,道:“这个灰尘应该是从水泥厂飘过来的。”   侯卫东用手指抹了抹窗台上的灰,然后看着手指,道:“应该是,这灰尘很细,浅白色,应该是水泥厂飘过来的灰尘”   周昌全的思路又回到自己的考察专题,道:“发展与污染是个永恒的话题,铁肩山水泥厂效益好,环保问题不可忽视,你帮着督促一下,可以直接给张木山打电话。”   说到这,他又道:“张木山这几年注重矿山的开发,他在茂云的金矿生意做得很大,我听说如今存在了污染问题,这一次调研结束,你找他谈一次话,提醒他注意新形势的变化。”   侯卫东秉承着在领导面前基本上老实的原则,否则,一个谎话需要无数个谎话去支撑,太多的谎话迟早会如多米诺基亚骨牌一样垮塌,因此,在接触比较多的领导面前,最好不要说谎。   当然,不说谎并不等于说真话,侯卫东道:“东湘县就与成津县田土相连,我对茂云的金矿污染有一定了解,最近还去看过一次,他们第一步是将沿着东湘河的小金矿关闭了,这种小金矿设备简陋,污染最重。而木山老总的大金矿建有大尾矿,平时污染并不重,赔偿也合理,可是,只要出事就必定是大事。”   侯卫东这一段说全是真话,却只是他到茂云之行的部分真话,他与祝焱的关系,与段穿林的交往,其实才是他到茂云之行的最终目的,这就是不必向周昌全明说之事。   周昌全站在窗边,谈兴很浓,他想起上山时的情况,道:“我们到了上青林公路之时,见到了公路上横着一根杆子,这恐怕是全省最简陋的收费站。一条上山路怎么能设收费站?按规定这条路的等级还不够收费标准。”   这事侯卫东倒也明白,道:“这是为了收税,每天沿着这里上青林的车子很多,在这里设个收费点,所有的税收都逃不掉。”   周昌全很有感触地道:“当年你大学毕业分到这个偏僻地方,能够带头修这条路,确实了不起,这条路就是你进入岭西官场的金光大道。”   对于周昌全的褒扬,侯卫东保持了应有的谦虚,道:“周省长,当初我分到上青林,上不沾天下不接地,还是比较苦闷。而且我还有一个动因,当初岳父母要求我三年之内调回沙州,否则婚事免谈。对于才参加工作的我来说,从上青林到沙州的这一段路程实在是太遥远,可以说是王母娘娘度千河,我咬紧牙关修路是自我救赎。如果是现在的心态,说不定还没有勇气来修这条路。”   周昌全道:“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敢闯敢试精神,我们的工作,就需要这种精神,前怕狼后怕虎,瞻前顾后,肯定做不好工作。”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侯卫东,大有深意地问道:“卫东,这一次地市级领导有微调,你有没有想法?”   此时,侯卫东对这个问题早就有了想法,道:“首先,我服从组织的安排,组织上让我做什么工作,我都会全心全意地将工作做好,其次,要说想法,我还真有。”说到这,他停顿下来,看着周昌全。   周昌全鼓励道:“今天就是我们两人,有话直说。”   “我想去地方工作,实打实地做一些事。”   “省政府副秘书长的岗位很重要,接触面广,对提高全局意识很有好处。”   侯卫东直言道:“我更倾向于到地方工作。”   周昌全笑了起来,道:“卫东在县、市、省三级的综合部门工作过,工作很出色,但是你最出色的工作还是在地方上,以前在益杨新城管委会,后来在成津,还有沙州副市长任上,都获得了好评。我个人认为,你确实更适合在地方上工作。有什么初步想法没有?”   “我个人倾向于到岭西市、铁州市和沙州市这三个地方工作,岭西市的水太深,难度大。我的籍贯在沙州,按照规定,不应该在沙州。铁州是比较理想的地方。”   侯卫东如此说,也是有自身的考虑。   在岭西素来有所谓官场“福地”的说法。所谓福地的形成是综合作用,一般来说,能够在重要地区和部门担任一把手的官员都是有份量之人,而主政于重要地区和部门,无形之中又进一步锻炼了他们的能力,拓展了他们的人脉,容易取得更耀眼的政绩和高层关注,这种强者越强的效应就形成了所谓的福地。   岭西市、铁州市、沙州市向来就是省级干部的重要摇篮,侯卫东想到这三个地方主政,就是为了进一步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   因为是很私人的场合,侯卫东讲的就是真话。   周昌全看着远方被石粉污染的树叶,道:“你在省政府副秘书长的时间不长,若是到其他地区,尚有把握,可是要想到这三个地区,难度不小啊。”   侯卫东没有说话,听着周昌全说下文。   周昌全却没有接着说这个话题,道:“今天天气好,我们到森林里去走一圈。”   侯卫东陪着他下了楼。   秦飞跃在侯卫东上楼之时,已经将猎枪准备好了,等到周昌全下楼,他就将猎枪递了过去。   周昌全在农村当过民兵,对猎枪很熟悉,他兴致勃勃拿着猎枪,在贺合全的带领之下,沿着上次陪张木山的路线前往密林深处。   一行人进了密林,贺合全走到最前面,周昌全提着枪紧随其后,楚休红心里很紧张,首长的安危是大事,如果首长为了打猎出了什么意外,他的责任就太大了。可是首长难得有这样的热情,作为秘书,他无法阻挡,很紧张地守在周昌全身后。   侯卫东不熟悉枪械,拿着猎枪显得很拘束。   在山里翻了一段,在前面带路的贺合全做了个手势,他悄悄地对给周昌全,道:“那里有一只野鸡。”   顺着贺合全手指的方向,侯卫东看见草丛中有一只五彩斑斓的野鸡,由于周昌全在,大家都没有打这第一枪,都看着周昌全。   周昌全举起枪瞄准,“砰”地放了一枪,野鸡被惊吓了,呼啦啦的在林子里穿行,速度很快,转眼就不见踪影。   众人正在遗憾,丛林深处响起一声暴喝:“谁他妈的在打枪。” 第824章 猎人(上)   听到从林深处这一声暴喝,周昌全和侯卫东等人都吃了一惊。在森林里打猎,最怕的就是两方打猎人面对面相逢而不知,如果这一枪打中了对面的人,这就闯了天大的祸。人命关天,就算是堂堂的常务副省长,真的用猎枪打死了人,将是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若因为到山上打猎坏了前程,则真是太不划算了。   侯卫东没有开枪,他反应极快,听到对方的吼声,已知对方应该没有中枪,否则就不会只是吼一声,他将枪口向下,道:“我们是来打猎的,现在不打枪了,请你们出来,免得误伤。”   几个人就站着,平视着前方。   周昌全听到侯卫东的喊话声,把枪也放低,他很信任侯卫东,只要侯卫东在场,这些小事,完全不必理会。   对面林子里也五个人,有三人手里端着猎枪。其中一人是侯卫东的老同学刘坤,另一位是沙洲市副市长姬程,以及姬程的秘书和驾驶员,还有一位是沙州的蒋老板,在上青林开煤矿。   刘坤成立了坤鹏房地产公司,坤鹏公司在房地产公司中算是新秀,也是小子辈,但是他有两个优势,一个是他在沙州市政府办公室工作过,给当时的市长黄子堤当过秘书,与城建口的人都熟悉。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姐夫是沙州财政局长,有了这个关系,他在贷款以及结算工程款之时,都很有优势。   副市长姬程分管城建和国土,自然是刘坤极力想拉拢的对象。他在当黄子堤秘书之时,与姬程接触挺多,深知其性格爱好。   为了理顺关系,刘坤经过多次邀请,终于请动姬程到上青林望日村的森林打猎。他做过青林镇镇长,熟悉地理环境,但是由于他在黄子堤案件中受到了牵连。因此他并不想跟村社干部啰嗦。   到了上青林以后,没有找村干部,直接开车到望日村,将车停到了煤矿蒋老板的院中。他在当市长秘书之时,结识了这位蒋老板,在他的撮合之下,蒋老板到上青林买了现在这个煤矿,在煤炭行情暴涨的大坏境之下,狠狠地赚了一笔。   在蒋老板带领下,几个人就在周昌全睡午觉的时候,进入了森林,然后两群人不期而遇。   此时从对面森林里传出来的声音,刘坤就算喝醉也会听得明明白白。对他来说,侯卫东就是他的克星或者说是一个悲剧性的参照物,他聪明,帅气,家庭环境亦好,从小都是在赞扬和鲜花声中长大。可是自从进入大学,然后从大学寝室一直到市政府,侯卫东总是作为标杆让他追赶,他的步伐也不算慢,可是越是追赶,离侯卫东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若是一般人,会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室友感到骄傲,但是,他从小太顺,自尊心极强,心胸也不宽阔,自从青林镇选举以后,他彻底将侯卫东当成了自己的敌人和对手。   侯卫东的音容笑貌,如魏碑一样雄浑,深深地刻在了刘坤的心中。   此时他听到这个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声音,暗道:“真是不是冤家不碰面,他妈的,今天怎么又碰到侯卫东?”   副市长姬程和侯卫东同为沙洲市副市长,他也听出了侯卫东的声音,高兴地道:“是卫东秘书长吗?我是姬程。好险啊,刚才这一枪,差点打着人,吓死了我几百万的脑细胞,晚上请我喝酒,要不然就要让你赔脑细胞。”   侯卫东也听出了姬程的声音,他没有回答姬程,首先向周昌全介绍,道“对面的人是沙洲市副市长姬程,以前在省政府信息中心工作。”   周昌全曾经是沙洲市委书记,但是姬程到沙洲工作之时,他已调到省里做副省长,两人并没有在一起直接工作过。但是他知道姬程这个人,也还见过面,听说对面是姬程,他道:“今天还想安静,就我们几人一起找猎,别搞成工作汇报会了。”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他又笑道:“地球说大就大,同在岭西,有可能一辈子都见不了面。说小就小,在上青林森山老林子里,居然还会遇到沙洲市副市长姬程。”   弄明白了周昌全的想法,侯卫东也就心里有数了。   刘坤老远就看见了周昌全和侯卫东,他心里微有不安,周昌全是沙州说一不二的市委书记,在他心里犹如大山一样,此时见到周昌全,他下意识感到不安,马上转念又想:“我现在就是生意人,只要不违法,周昌全又算个鸟。”   姬程视力一般,还没有注意到周昌全。   刘坤扭头对他低声道:“周昌全和侯卫东在一起。”   姬程心里吃了一惊,毕竟跟着老板一起来打猎,让省政府常务副省长碰见了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此时无法躲藏,他急忙将手中的猎枪递给了旁边的人,快步迎了上去,笑容满面地迎了过去,道“老领导,我是沙州副市长姬程,没有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在森林里遇到了姬程,周昌全就没有摆常务副省长的架子,他就跟姬程握了手,削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姬市长,望日村的这片森林是天然宝库,应该好好开发,全面保护。今天打猎这事,给大家提了个醒,你们要加强对此事的管理,进入森林进行登记,或者有统一的导游,避免发生误伤事件。”   在岭西,旅游业发展得最好的是铁州,岭西市是缺乏更好的旅游资源,而沙州更注意矿山开发,对旅游业并不是太重视。望日村以西的森林,无论从清、幽、险等几方面都不逊于铁州风景区,只是没有得到开发以及宣传,养在深闺无人识。   姬程不断点头,道:“这片森林地理面积广,植被好,环境清幽,完全可以做森林公园,市政府有意开发这一片森林,目前正在做前期的规划。现在完全是原生态,山上野物多,特别是野猪,已经开始成灾了,经常到村里吃包谷等农作物。各村还专门组织队全去找野猪。”   侯卫东对野猪有着深刻的印象,当年他在铁州风景区,与郭兰一起遇到过野猪,两人还被困在了山上。听姬程说起野猪,他顿时就想起了当日被困在树上的情景。   在周昌全与姬程进行礼貌性聊天之时,侯卫东主动向刘坤打了招呼,道:“刘坤,好久在没见了,现在做什么。”   刘坤生平最讨厌的人是侯卫东,这个讨厌最初源于嫉妒,后来又有了青林镇选举之事,随着黄子堤落马以后,他被迫退出了官场,此时他将所有的怨恨集中在了侯卫东的身上。不过,他亦是久历官场且深受挫折之人,心中有怨,脸上没有显露出来,道:“我能做什么,就是混口饭吃,还请秘书长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什么时候赏一口饭。”   刘坤从黄子堤与侯卫东交往过程中,他知道侯卫东性格中霸道的一面,自己在谁面前都可以低头,就是不愿意在侯卫东面前服软,因此不奢望能在他手里拿工程,干脆没有递上自己的名片。   闲聊了几句,侯卫东看了周昌全一眼,见他在谈话时有些心不在焉,便主动对姬程道:“姬市长,你们打猎归来,有什么收获?”   姬程用手指了指后面一人提着的野兔,道:“今天没有什么收获,转了一圈就打了一只野兔。”   侯卫东笑道:“你们还有收获,我们目前颗粒无收,你们在前面还有遇到其他人吗?”   姬程道:“这林子里平时很少有人来,今天我们和周省长相遇,也是缘分。”   侯卫东知道周昌全打猎是为了彻底放松,与这些不熟悉的市领导陪在身边那就没有意思了。他听到姬程有陪着周昌全打猎的意思,连忙打断道:“姬市长,你们先忙吧,我们还要往向林子深处走一走。”   姬程道:“周省长来了,我怎么能走?我给周省长带路。”   周昌全挥了挥手,道:“姬市长,你忙你的,不用陪了,这是村里的贺支书,他最熟悉情况,由他来带路。明天我要到沙洲来,到时候有事还要同你们座谈。”遇到了姬程,他知道自己的暗访就结束了,干脆主动向姬程说了自己的行程。   姬程见周昌全不想自己作陪,道:“周省长和侯秘书长,我就先告辞一步。”   侯卫东为了照顾姬程的面子,补了一句,道:“这两天我们要到沙洲调研,到时还要见面。”   姬程和刘坤一行就下了山。   刘坤一直听着对话,他忍不住给侯卫东上了点眼药,道:“姬市长,侯卫东这人心胸只有针尖那么大,他不愿意姬市长陪同周省长,怕有人争宠。”   姬程没有上当,他在省政府工作多年,明白这些大领导的心思,笑道:“争宠,这话不顺耳啊。侯卫东本来就是周昌全的秘书,他们是什么关系,大家都知道。他不是怕我争宠,而是周昌全有意清静,不愿意有人打扰而已。” 第825章 猎人(中)   姬程与刘坤等人朝山下走去。就要走出森林之时,森林深处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枪声。   姬程回首森林处,道:“周昌全开枪了,侯卫东没有击发,看来打中的什么野物。”   在姬程面前说侯卫东的小话,是毫无意义之事,刘坤懂得这个道理,他还是禁不住说了一句:“姬市长判断得很准确,侯卫东在领导面前总是小心翼翼,周省长开了枪,他绝对不会跟着打。”   姬程笑了起来,道:“看来刘总和侯卫东很不对付。”   刘坤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的话太多了,转了话题,道:“今天我给姬市长准备了点好东西,从广东空运过来的鲍鱼和其他海鲜,请姬市长尝尝鲜。”在沙州,请人吃海鲜不是稀奇事了,刘坤专门从广东空运了鲍鱼,这才是显示诚意的做法。   两人到了煤矿,刘坤与拍着煤矿老板的肩膀,道:“老祝,谢谢你陪我们,我们告辞了。”   刘坤如今是纯粹的商人,可是曾经是市长秘书,又有财政局姐夫,还与现任副市长关系密切,在煤矿老板老祝眼中,他是披着马甲的商人,因此,老祝还是有意结纳,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已经深入商人的骨髓里面。   老祝热情地道:“既来之,则安之,我请姬市长尝一尝上青林的野味,山珍海味齐名,上青林山珍绝对值得一品。”   刘坤在老祝面前挺有优势感,道:“姬市长还有客人,改天我请老祝好好搓一顿,就不在这儿吃饭了。”   姬程和刘坤坐在一辆小车,由刘坤开车。秘书和司机则坐着另一辆车。两辆小车很快就离开了益杨县境,在沙州市郊,刘坤的小车下了高速路,进入了汉湖。司机和秘书并没有跟着,而是开回了沙州。   汉湖仍然名为汉湖,可是几经转手,李晶时代的汉湖早已不存在了。经过彻底改造,汉湖成了别墅区,随着私家车辆迅速增长,距离城郊不远的汉湖成了有钱人买别墅的好地方。   刘坤离职以后,做了不少政府小工程,由于姐夫季海洋是财政局长,其他的工程总是拖欠着工程款,他的工程总能最快拿到钱,一来二去,荷包渐渐就满了。他成立了坤鹏房地产公司,又在汉湖别墅区买了一栋别墅,作为接待重要领导人的隐蔽场所。   这一招术是得自易中岭的真传。   易中岭在沙州城郊有两幢别墅,这别墅是逍遥窟,里面有美女,有美酒,有金钱。就在易中岭的别墅,黄子堤被彻底拖下了水,刘坤陪着黄子堤曾尝尽了人间艳色。在逍遥窟里的经历彻底改变了刘坤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若是黄子堤不出事,他跟着黄子堤水涨船高,理论上能当上一定级别的领导干部,说不定会遇上更大的事。此时他尚年轻,及时转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此时他采用的易中岭方法,就将他服侍领导的办法全部照搬了过来。   这次他为姬程准备了美酒与美女,准备在喝酒以后彻底将姬程拉入自己的阵营。以前在机关,他是为基层服务的公务人员,此时他离开了机关,却和上层领导成为了狗肉朋友。   以前易中岭的别墅总有源源不断的女人,刘坤便以为找女人很容易,他想学习易中岭的招术,一时之时却不知漂亮女人躲藏在哪里。这一次搜罗了两个女子,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找到以前读中学时从来看不起的同学,这位同学祝老三成绩不好,很早就在益杨混江湖,还曾经跟着黑娃混了一段时间。益杨严打之时,这位同学恰好到了岭西,躲过了一劫。黑娃、青皮等人被镇压以后,祝老三渐渐成了益杨黑道的一个人物。   刘坤如果还有市政府工作,绝对不会跟祝老三混在一起,此时自己出来开公司,他需要接触三教九流的朋友。前一次为了钉子户的事,他伤透了脑筋,后来偶遇了祝老三,他灵光一闪,将这事交给了祝老三。祝老三接了活,带着人,朝钉子户家里扔了两条拔了毒牙的毒蛇,第二天,钉子户主动找到了公司,要求搬迁。   刘坤虽然有些抗拒祝老三,这一次找女人,他以前一直在机关工作,还真没有门路,想来想去,还是给祝老三打了电话。   祝老三哈哈笑了几声,打了电话以后,几分钟就找来了据说是在校大学生的美女。   鸡有鸡路,蛇有蛇道,刘坤这才认识到三教九流的威力。   当海鲜摆在桌上,姬程眼睛却开了小差,坐在他旁边的一个挺清纯的女孩,这女孩模样挺清纯,可是身材惹火,特别是衣领特别低,两只小白兔呼之欲出,这两个小白兔如黑洞一样吸引着姬程的目光。   在刘坤和姬程离开之时,那一枪是周昌全开的。   贺合全最先发现前面树丛的野鸡,他轻手轻脚来到了周昌全身边,将五彩斑斓的野鸡指给了周昌全。   侯卫东抱着枪,他的枪法原本就很臭,见周昌全兴致颇高,也就没有同他争着开枪。   周昌全拿出了以前当民兵练出来的枪法,瞄准了野鸡,“砰”地一声枪响,似乎打中了目标。   几人循着枪声走过去以后,只见丛林中有几根鸡毛散落在地上,但是野鸡已经不知去向。   周昌全拍着枪,道:“三天不练手生,我是三十年没有摸枪,准头不行了,要是以前,这只野鸡肯定跑不了。”   贺合全不算体制中人,他说了句老实话,道:“野鸡体型小,一枪下去,野鸡也没有搞头。”   秦飞跃与周昌全的级别相差太远,又是体制中人,他很守着潜规则,不对周昌全的枪法做评价。   侯卫东就很随便了,他捧着自己的那柄猎枪,道:“落了一地鸡毛,这说是周省长打中了目标,三十年不摸枪,一枪中的,周省长足以自傲了。”   周昌全哈哈笑道:“落了鸡毛,终究是没有打中。”   几人继续向前,阳光透过树林,斑驳的影子照在每个人身上。侯卫东突然产生错觉,仿佛回到了茹毛饮血时代。   又行了一段,这时又跑出来一只野兔,两枪过去仍然没有踪影,大家都大叫可惜。侯卫东发了一枪,他除了知道是打向前面以外,距离野兔多远,实在是一点没有把握。   贺合全很实诚地道:“打猎就是碰运气,有时候在山里面转一天也见不到什么野物,有时候随便走一走,就挺有收获。”   周昌全兴致倒是挺高,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猎之意也不在猎物,我们纯粹在体验山里的猎物,放松身心。”   侯卫东道:“以前张木山在这儿打猎,他曾经说过要把这儿变成狩猎场,到现在也没有人提这些事。”   周昌全道:“狩猎场就不要搞了,可以搞森林公园,对这片森林进行保护,这是对上青林老百姓的贡献。”   几人在山里转了两三个小时,出了一通臭汗,翻了好几个山头,跨了好几条山涧。在一条溪边休息的时候,贺合全随手捉了个山螃蟹。   周昌全道:“这个螃蟹味道如何?”   贺合全道:“我们山里人都不吃这些螃蟹。”   周昌全对捉螃蟹挺有兴趣,他在小溪边走来走去,又在一块小水凼里捉了一只螃蟹。   几个人动手,很快捉了七八只。   周昌全提着螃蟹,说道:“算了,放生吧,这个瘦螃蟹确实没有什么嚼头。”众人就将这些螃蟹重新放入小溪,螃蟹很快滴溜溜地顺着溪水跑掉了。   侯卫东看到天色渐晚,道:“周省长,看来今天我们没有收获了。”   周昌全是少有的开心,道:“能在林子里转一天,对于我来说是难得之事,没有当领导之前,大家都拼了命想当领导。可是当了领导,才知道领导也不是表面上那么光鲜,至少要失去了很多人生的自由。”   谈兴一起,他道:“古人是很有智慧的,比如阴阳八卦,阴和阳对立又融合,表示着事物的对立和统一随时可以变化,好和坏、远和近、长和短,穷和富,这些都是可以转换的。我们当领导的特别要学会古人的这个智慧。有了这个政治智慧,就能在纷繁复杂的事物中寻找平衡,现在我们遇到的事,发展和污染、自主创新和引进技术等等都具有矛盾,我们要用辩证法来看待问题,这样我们才能变被动为主动,化不利为有利。”   侯卫东跟随着周昌全多年,从其身上学到很多解决问题的思路和办法,能跟着成功者学思路,这是领导秘书很大的优势。   大家边走边聊,眼看到天就要黑了,侯卫东提议道:“周省长,我们慢慢回去吧,说不定在路上还能碰到其他野物。”   几个人提着枪,在贺合全的带领下往回走。就要走出森林之时,周昌全把枪背在背上,拿着矿泉水喝水。突然在小道上钻出来一只威风凛凛的强壮野猪,长着獠牙,傻蹬蹬地逼了过来。   侯卫东反应最快,他上前一步,平端着猎枪,用枪管对准了气势汹汹的野猪。 第826章 猎人(下)   沙州副市长姬程进了刘坤的院子,在餐桌上,喝了两大杯葡萄酒,已经有了酒意。   旁边那个小女子一幅清纯模样,说话细声细气,皮肤白得晃眼。身材苗条,青春逼人,偏偏胸口一对小白兔露在外面,实在诱人。   而紧挨着刘坤的女子则是妩媚女子,气质妖娆,她说话相当大胆,与刘坤一直在打情骂俏。在刘坤的指使下,姬程被那位妖精女子劝下一杯葡萄酒,在觥筹交错间,他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但是,在官场混迹多年,思想潜意识中已经刻上了深深的铬印,在即将失去理智之前,他拿着手机来到了院中,悄悄给沙州市长杨森林打了电话。   “杨市长,我是姬程,今天下午我陪客人来到上青林望日村,遇到周昌全副省长和侯卫东,他们在山上打猎,我估计还没有下山。”   “老姬,周省长有什么指示?”   “周省长说,明天要到沙州,肯定要同你和宁书记见面。”   杨森林道:“我在办公室,你赶紧过来,我们一起同宁书记商量。”   姬程此时已是很有醉意,心里又想着那一对小白兔,他顺口道:“我今天到上青林,出了身汗,如今头昏得很,我明天早上到您办公室,现在就请个假。”   杨森林初当益杨县委副书记之时,锋芒毕露,对手下要求很严,动辄批评,结果得罪了不少人,在竞争益杨县委书记之时,明里暗里不少人在使绊子。此时当了沙州市长,他吸取了第一次主政的教训,变得很是平和,道:“老姬,既然身体不舒服,那就注意休息。”   放下电话,姬程醉醺醺地回到房间。   刘坤酒量不行,只是浅浅地喝了小半杯红酒,在姬程进屋之时,他的一只手还停留在女孩腰间,使劲地揉着。女孩怕痒,在座位扭来扭去,却总是躲不开刘坤的无影手。   刘坤对姬程道:“大哥,我酒量不行,不喝了,我到楼上去了。”他又对那位清纯女子道:“你把我们大哥陪好,陪好了有奖。”   姬程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事,他心里有轻微的犹豫,可是欲望很快就战胜了理智,在清纯女子的劝导下,上了楼。   这是一间带着冲浪设施的大浴室,那女孩挽着姬程的胳膊,道:“老板,我帮你按摩。”   在朦胧的灯光下,姬程眼前只有一对小白兔在跳跃,他眼睛有些发直地盯着那处,挪不开眼睛。   女子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什么地方,她有意识将胸脯在对面的男子眼前晃来晃去,可是当对方眼光袭来之时,又故意害羞地用手挡一挡胸部。   这欲拒还迎的小女儿态,弄得姬程心痒难耐。   “我摸一摸。”   “就摸一下。啊,你不老实。”   “谁说摸一下,我是说摸一摸。”姬程醉眼蒙胧,觉得眼前的女子真有一对好本钱。   很快,屋内春色无边。   在姬程打电话之时,周昌全和侯卫东一行与上青林望日村的野猪发了遭遇战。   上青林野猪,同上青林的民风一样彪悍,它挺着尖利的牙齿,朝着小道猛冲了过来。   周昌全正在喝矿泉水,看见野猪,就将矿泉水瓶子丢在一边,从肩膀上取下猎枪。他耽误了这几秒钟,野猪已经冲至眼前数米。   楚休宏和司机于飞跃肩负着保护周昌全的任务,两人都是有意识走到周昌全身后,当看到野猪冲过来之时,于飞跃毕竟是经过训练的警察,比楚休宏反应速度要快了一些,他将周昌全猛地拉到了路边,用身体护住了周昌全。   贺合全是山民,知道野猪的历害,他见野猪冲过来之时,最先跳到了一株大树后面。   秦飞跃走到最后,他见贺合全跳开,也跟着跳离了小道。   晏春平站在侯卫东左侧,他被眼前的野猪吓得有些发傻,站在小道边一动不动。   侯卫东并不熟悉枪械,只是人年轻,反应快,他没有闪躲,而是端着猎枪站在小道正中央,当野猪冲到数米之时,他头脑格外冷静,紧盯着野猪,猛地扣动了扳机。   很幸运的是,这一枪打响了。   他来不及查看战果,猛地朝小道外面一跳,只觉一股腥风擦面而过。   凶猛的野猪已经沿着小道冲了过去,它没有回头,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周昌全手里握着枪,却没有机会发枪,见着空空的小道,道:“可惜,让这头野猪跑掉了。”话虽然如此说,可是想着野猪发着凶光的眼睛,以及不可阻挡的气势,暗叫侥幸。冷汗沿着后背流了下来,将腰间的裤子打湿。   他又问:“有没有人受伤。”   侯卫东是最后一个跳离小道,他伸了伸胳膊,又踢了踢脚,道:“没有人受伤。”从发现野猪到开枪,这个时间很短,险情也很突然,他的头脑始终处于高度清醒状态,他甚至注意到了野猪一面的獠牙有些残缺。   周昌全见众人无事,长舒了一口气,道:“没有出事,好好好。”   楚休宏后怕得历害,他的双手轻微地发抖。   贺合全熟悉野猪的性情,见这只野猪跑得不见踪影,他便仔细看小道,道:“这只野猪应该受伤。”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沿着小道有一串血迹。   贺合全道:“野猪最是凶神恶煞,如果没有受重伤,肯定还要冲过来,我估计疯子那一枪,伤到野猪的要害。”   听闻野猪受伤,侯卫东顿时精神振奋,他道:“于飞跃,老贺,我们三人去看一看,休宏、春平跟着周省长。”   周昌全道:“我们一起去,有两枝枪,对付野猪更有把握。”   一行人顺着血迹寻了过去,很快在四百米,在一个草丛里,见到一头体型巨大的野猪倒毙在地。侯卫东近距离的一枪打在恰好打在了野猪的眼睛处,鲜血正股股地往下流。   猎获一条野猪,这真是一个意外收获。   周昌全回想着危险发生的情景,心里暗自后怕,他拍着侯卫东的肩膀,道:“卫东临危不乱,心理素质好,这一枪,打得好。”   由于周昌全那一枪没有打出去,侯卫东刻意保持着低调,道:“我是瞎猫野到了死耗子,这一枪打得太偶然。”   周昌全强调道:“能在野猪冲过来之际,打出这一枪,这就很不简单。”他对楚休宏、晏春平和于飞跃道:“秘书长比你们大不了几岁,他为什么能当秘书长,这里有一个机遇问题,但是更关键的还是素质。每人个在这一辈子都会有机遇,只有素质过硬,才能抓住机遇,否则机遇就会擦肩而过。一个人的时间有限,流失了几次机遇以后,他便注定是平庸的人。”   他见三位年轻都有些难为情的表情,继续道:“我举个例子,比如高考,对每一位学生都是平等的,这是一次考验,同样也是一次机遇,若是能考上清华北大,也就抓住了人生的这一次机遇。”   “再举个例子,在市委机关,很多人都有机会能给领导当秘书,可是机遇总是垂青于有准备的人,我无庸讳言,给领导当秘书就是一次人生的转变,机关这么多年轻人其实都有机会。”   “我只是随手举例,说明一个观点,每个人都有机遇,关键点是你是否有抓住机遇的能力,有这个能力,你就能成功,没有这个能力,你将永远平庸。”   三位年轻人老老实实听着周昌全的侃侃而谈。   秦飞跃闻言倒是深有感触,他回想着自己的经历,心道:“周昌全所说都是经验之谈,我其实也很有机会当上县级领导,只是当时没有抓住。”   侯卫东听到这番话,又是另一番感悟,他看着周昌全削瘦的脸以及两鬓间的白发,琢磨道:“周省长这两年也老了,以前他说话干脆利落,很少为了一件小事而长篇大论。”   贺合全根本没有听周昌全谈话,他临地制宜,用几根粗木做了一幅简陋抬杠。   几个年轻人汗流浃背地将野猪弄回了贺合全家里。由于有了收获,周昌全性子很高,原本晚上不在上青林吃饭,结果因为野猪而留了下来。   贺合全张罗家里人杀猪,刮毛,开膛剖肚,在晚上七点钟,热滚滚的血旺汤,新鲜的炒野猪肉、浓香的酥肉、蒜苗炒回锅肉等农家菜陆续上了桌子。这些菜的做法很原始,但是味道纯正,大家吃得不亦乐乎。   正吃着,门外响起了汽车声。   周昌全侧耳听声,侯卫东就笑着道:“周省长,肯定是姬程向宁玥做了报告,宁玥书记和杨森林市长赶了过来。”   晏春平听了这句对话,赶紧出门去迎接,他站在院门口,就见到宁玥和杨森林并排着走了进来。他赶紧回到里屋,报告道:“沙州市委宁书记和杨市长来了。”   侯卫东这才起身,来到了门口,他与宁玥和杨森林握了手,却没有发现姬程,心道:“按常理,姬程知道我们在哪里,他也应该来,为什么没有来?”   他猛地想起刘坤,暗道:“刘坤性子偏激,他现在和姬程搅在一起,对姬程来说未必是好事。”   他又想起娶了刘莉的季海洋,不由得摇了摇头。 第827章 难念的经(上)   宁玥、杨森林代表着沙州市委市政府,周昌全虽然是副省长,却也得尊重两位一把手。他站在门前,分别与两位领导握了手,兴致勃勃地道:“今天在上青林大有收获,我请两位父母官吃野味。”   在周昌全两边,已经留出了两个空位。在侯卫东的坚持下,宁玥和杨森林分坐在两边,侯卫东则坐在了宁玥身旁。   论级别和位置的重要性,秦飞跃这位益杨县建委主任还没有与在座诸人平等交流的资格,只是因为他是侯卫东的老朋友,又是青林镇的原领导,而且年龄一大把,在侯卫东安排下,将秦飞跃的位子安排在杨森林旁边。   至于楚休宏、晏春平、于飞跃、小耿等人,原本是与周昌全坐在一桌,当宁玥和杨森林赶到,他们自觉地在侧房另外摆了一桌,几人边吃边谈,倒也自在。   当年,杨森林初从沙州市委到益杨当县委副书记,第一站就是调研新管会和开发区,在调研之时,开发区四家污染企业正在冒着浓浓黑烟,被杨森林抓了正着。   秦飞跃第一次与杨森林见面,就被训了一个狗血喷头,因此,相互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杨森林与周昌全说了几句话以后,扭头与秦飞跃交谈,问道:“飞跃,你现在在哪里?”   秦飞跃道:“我在建委工作,建委主任。”在益杨历史上,建委主任一般都要提拔成县级领导,秦飞跃年龄偏大,他正在谋求着人大副主任的位置。   “益杨这几年城区扩展得快,建委功不要没。”杨森林略为寒暄几句,就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周昌全身上,不再与秦飞跃聊天。   宁玥不认识秦飞跃,介绍之时,只是略为点头,但是没有与秦飞跃寒暄。   饭桌上无形的压力让秦飞跃别扭万分,他很后悔坐在了这一桌,暗道:“真他妈的倒霉,陪着这些眼睛长在额头的大人物,我这个建委主任,在他们眼中算个屁。”他转念又想到自己的愿望,心道:“这倒是一个好机会,如果宁玥点头,我到人大任职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无欲则刚,反过来,有欲则刚不起来,秦飞跃心里有着继续向上的欲望,态度自然就刚硬不起来。   其实,有欲是普通人的常态,真要做到无欲,不是圣人便是疯子。   周昌全坐在主席台正中,他谈兴很高,道:“今天我们为上青林老百姓除了一害,打死一只野猪。野猪在以前还是受到保护,可是我们得实事求是地看问题,如今上青林野猪发展得太快,成了公害,这时的野猪屁股我们就要摸。”   周昌全高兴,众人都挺兴奋。   “我还要表扬沙州的工作,这说明沙州的环境保护工作做得好,只有森林密了,植被好了,野猪才会多,就从这一条来看,宁书记和杨市长是有功之臣。”周昌全又道:“从另一个方面说,上青林是未开放的处女地,这片森林不比铁岭国家级森林公园差,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市委市政府可以在这上面做一点文章,当然,着力点还要放在保护两个字上。”   宁玥端起了酒杯,道:“老领导就是老领导,您高屋建瓴,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我和森林回去以后,将认真研究此事。建国家级森林公园,手续不少,资金投入大,到时还请老领导支持。”   宁玥从省宣传部精神文明办公室到沙州工作,很短时间内就成为岭西第三大城市的市委书记,而且是全省唯一的女市委书记,仕途之路已经完全为她敞开。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也面临着隐形的困难。蒙豪放调到中央,新任省委书记钱国亮对她的态度很微妙,当然由于蒙豪放是升于中央,下巴连着腮帮子,她暂时还很安全。可是县管毕竟不如现管,如何进入新书记的视线范围,是摆在她面前的重要课题。   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原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对沙州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她需要周昌全的支持。听说周昌全来了,她便放下手中的所有工作,亲自到上青林陪着吃野猪肉。   杨森林举着酒杯,道:“我敬周省长一杯。”   周昌全与杨森林碰了杯,却只喝了一小口,并没有将酒杯酒喝完,他发着感慨,道:“我们坐在高山上,天高云淡,看着星星,喝了农家酒,吃了野味,这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青林镇乡镇企业的发展,很具有代表性,周省长到底是老书记,对沙州情况了如指掌。”宁玥说此语的目的,除了赞美,还有摸一摸周昌全意图的因素。   周昌全走了一天,看了些实际情况,感觉收获挺大,他在两位主官面前没有隐瞒自己的观点,道:“上青林靠着石灰石和煤炭发展起来,目前也出现一些值得注意的问题,沿公路而行,满山灰尘遍布,地下挖空以后上青林不能蓄水,这将引起以前罕见的旱灾。防微杜渐,就是指看到这些现象,要拿出切实可行的整治办法。”他语重心长地道:“这也是科学发展观对我们提出的新要求。”   他看到宁玥要回答,摆了摆手,道:“这个问题我让卫东谈想法,他可是上青林企业的开山鼻祖。”   侯卫东这一段时间以来反复思考这些问题,他慢条斯理地道:“如果能够回到十年前的上青林,我还是要修路。没有公路,上青林的老百姓还得继续受穷,受着金山过苦日子。帮助他们发家致富是基层干部最直接的反应。至于环保问题这是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出现的问题,我们现在到了必须高度重视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周昌全点了点头,道:“卫东说的是真话,在广大干部中普遍存在着先发展再治理的思想,但是如今已经是十年后,如果还有这种看法,这没有与时俱进,必须得到纠正。”   他又问宁玥:“我这个问留给宁书记,经济发展到现在,基层组织受到什么影响?”   宁玥没有想到周昌全会突然向自己发问,她略一思考,接着周昌全的话题道:“上青林发展起来,没有镇村干部的推动,是不可能实现的。在市场经济发育之初,必须要借助行政的力量才能带领老百姓发家致富。发展了十年,各地出现的分化,老百姓中也有了贫富差异,基层组织同样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村两委选举涉及到家族问题,涉及到资源争夺问题,涉及到利益问题,这些因素都对基层组织有直接影响。”   几个人吃着野猪肉,谈着形而上的话题,这让秦飞跃深感无聊,觉得时间走得比蜗牛还要慢上许多倍。   吃过饭,宁玥悄悄对侯卫东道:“在山上条件不好,我们还是回沙州,也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你劝一劝周省长。”   侯卫东同意了这个观点,他知道周昌全喜欢清洁,趁着无人之机,道:“这山上没有沐浴设施,井水也不方便,我建议直接回沙州,痛痛快快泡个澡,明天直接听沙州市的工作汇报。”   周昌全在山上钻了一下午,只是回来洗了把肥,身上正汗着,听了侯卫东的建议,道:“那我们就走吧。”   今天侯卫东独自拦截野猪的行为,让周昌全再次对侯卫东刮目相看,上车之时,周昌全道:“你上我的车,我们边走边聊。”   沿山而行,尽管是夜晚,不断有重车在公路上行走。这些重车远的是碎石、水泥和煤炭,而且都严重超载。下坡为了安全,大车都设有冲淋设备,因此整个道路显得湿漉漉的,在灯光照身下,看上去很不安全。   侯卫东看着路面,有些紧张,叮嘱道:“小于,开慢点,千万要小心。”   周昌全笑道:“刚才拦野猪之时胆子还不小,现在怎么小心翼翼。”   “我无所谓,只是首长坐在车里,我有些担心。”   “我的命是命,你的命还是命,都是一样值钱,你不怕,我亦不怕。再说,过了60岁,当官不当官都差不多了。”   下了山以后,侯卫东道:“周省长,现在才十点,我们到脱尘温泉去泡了泡,顺便给您按一按。”   周昌全看了看表,点了点头,道:“人不要多了。”   这句吩咐很简单,里面的意思却不简单,他深知其中火侯,便在车上给宁玥打了电话,两人聊了几句,侯卫东低声道:“不用单间,周省长向来不在单间泡,我记得有几个中型池子,挺好。”   随后他给秦飞跃打了电话,道:“秦主任,我们要到沙州了,感谢你一直陪着。今天大家都很高兴。”侯卫东这个电话,意思是让秦飞跃别继续陪着了,毕竟,他与省级领导的差距比较大。   秦飞跃在益杨也算是一个人物,跟着这些部厅级的领导,完全是被忽视的小人物,当几位领导聊得兴起之时,他完全被当成了透明人,这让他内心感到了一丝屈辱,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此时知道周昌全等人要到沙州,心情一下放松,道:“卫东秘书长别客气,我是随喊随到。”   以前他还经常称呼侯卫东为“卫东”,此时他与这些更高级别领导在一起吃了饭,就更加清楚自己的份量,主动在“卫东”后面加上了秘书长的官衔。   两辆车进入沙州,直奔南部新区,到了脱尘温泉并没有停车,直接进入了脱尘温泉单独隔离出来的贵宾厅。为了让温泉更高雅,这贵宾厅取名为迎客厅,前面画了一幅黄山的迎客松。   水平老总并不在沙州,他接到了杨柳的电话,赶紧将这间档次最高的贵宾厅让人赶紧打开,同时在另外区间开了个档次稍逊的池子。不过,这档次稍逊的池子也属于贵宾区,没有副市级领导干部以及大局一把手打招呼,并不对外开放的。   进入高档池子的有五位,周昌全、侯卫东、宁玥、杨森林和杨柳,杨柳原本不应进入这些池子,可是她是女性,要陪着宁玥,也就进入了这个领导们在一起的池子。   这个池子是被可移动落地窗围着,落地窗可以打开,也可以关上,泡在池子里,周围全是绿树,上面有两位婷婷玉立的服务员,还是技术精湛的技师随时准备为领导服务,给人的感觉很好。   侯卫东陪着周昌全、杨森林下了池子,过了一会,宁玥和杨柳穿着泳衣,披着白色的毛巾,走了进来。 第828章 难念的经(中)   宁玥三十来岁的年龄,穿着游衣,身材丰腴性感却并不臃肿,徐娘半老,风韵尚存。杨柳也是刚过三十的年龄,她的身材小巧玲珑,虽然生了小孩,仍然很苗条。   在一片雾气之中,沙州政界两位知名的官员又恢复了女性的本来面目。   池子底部辅着一圈卵石,周围一圈分为三级石梯子,人们可以根据习惯和身高坐在石梯子上,慢慢地享受着温泉带来的舒适。   周昌全、宁玥和杨森林三人靠着池边,很快就将话题转到了沙州发展之上,他喝了些酒,谈性很浓,从这一路的见闻谈到了自己对企业发展的感受,再谈到科学发展观,然后又谈到了沙州的文化名人以及文化事业,最后又谈起了沙州旅游业的前景及规划。   热水围绕着周昌全,让他第一粒毛孔都张开了,他背靠着卵石,道:“小宁,沙州要想成为全国的名城,经济发展水平是很重要的指标,但是并不是唯一的指标,一个城市必须要有特质,沙州有什么特质,甚至岭西有什么特质,我实在想不出来。省委省政府已经意识到这一方面的问题,比如铁州市,为解放军输送大量的高级将领,有众多烈士载入了史册,省里就将铁州打造成一座英雄之城,英雄,这就是铁州的灵魂。”   宁玥以前在省委宣传部精神文明办公室工作过,对这一方面的工作倒不陌生,她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尽量保持了一个含蓄的姿势,只露出了肩膀在水面。在水面缭绕的雾气中,她肤如凝脂,多了平时少见的妩媚。   泡了半个小时,经常为周昌全按摩的按摩师便走了进来,来到了周昌全身后,道:“周省长,我给你做按摩。”周昌全在沙州担任市委书记之时,脱尘温泉的这位高级技师经常为其服务,今天水平在外地,一时半会赶不回来,便打电话给脱尘温泉的负责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求无论如何要将这位技师请来为周昌全服务。   周昌全从池子里起来,躺在旁边的小房间里,享受着技师的精湛技艺。   周昌全离开了池子,池子里就失去了灵魂人物,宁玥和杨森林并排而坐,两人平时都是衣冠楚楚在一起,不时还要耍些心眼,斗一斗手腕,忽然之间赤祼相见,都有些不太习惯,互相看着都觉得尴尬。   宁玥从池子里起身,道:“你们慢慢泡,我去干蒸。”杨柳赶紧跟了过去,道:“宁书记,我也要干蒸。”   侯卫东和杨森林就泡在了水池里,两个男人很专注地享受着温泉带来的单纯快感,两人随意聊着,聊着事,聊着人,很快就聊到了共同的熟人蒙厚石。   在杨森林这边,蒙厚石是看着杨森林长大,两人是叔侄相称,关系素来密切。   在侯卫东这边,蒙厚石是蒋笑的亲舅舅,蒋笑是侯卫东的嫂子。蒋笑从小就认识杨森林,并称呼杨森林为哥。   侯卫东和杨森林以蒙厚石为渠道,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一家人。   杨森林从政以后,一直受到蒙厚石的点拨,他最了解蒙厚石,道:“蒙叔喜爱读史,经历过文革,在基层工作多年,又在市政府当了多年秘书长,是真正的人才,可惜,现有的体制并不太重视人才,他实在是一粒蒙尘的珍珠。”   侯卫东是通过蒙厚石与省长朱建国相联,对于蒙厚石的看法,他和杨森林稍有不同,在他的眼中,蒙厚石颇有道家的范儿,为人极好,可并不适宜当官,在现行的体制下,他能当上市政府秘书长,也算是很不错了。   他道:“秘书长他们那一代人,最宝贵的年华浪费在文革之中,真是可惜。”   泡了半个多小时,侯卫东道:“我去看一看周省长,他毕竟年龄稍长,说不定已经睡着了。”   他来到了隔壁的小房间,看技师动作很轻柔,他推门而进,技师抬头,额头上有晶莹的汗珠,他没有等侯卫东询问,道:“周省长已经睡着了。”   侯卫东看了看表,道:“周省长累了,让他睡一会,等半个小时,我来叫醒他。”   走出了房间,侯卫东不想马上回池子,他披着浴巾,来到了旁边的小亭子,此亭外面有竹林,竹林旁边是一个双人水池,水池旁边安有两盏灯,柔和的灯光通过水面反射,将这个角落弄得如琼瑶仙境。   侯卫东信走而去,走近,看见杨柳站在角落。   “你不干蒸吗?”   “太热,受不了,出来透透气。”   侯卫东和杨柳经常保持着通话,但是由于两人各忙各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在稍显暗淡的灯光下,侯卫东发现杨柳脸颊有些消瘦,尽管泡了温泉,脸色红润,可是仍然遮不住神情上的憔悴。他原本以为是跟着宁玥跑来跑去,累得憔悴,可是又觉不像。   他关心地问道:“你的脸色不太好,有心事?”   杨柳的心情一直挺压抑,陪同大家之时都有强作欢颜,她没有料到侯卫东眼光这么毒,就掩饰性地摸了摸脸,道:“是吗,估计有些累。”   侯卫东见其神情隐隐有些忧郁的成分,问道:“在市委办,工作上遇到难题吗?”   杨柳摇头,道:“我和宁书记处得好,宁书记比较信任我,最近准备提市委办副主任了。”   侯卫东笑道:“我是了解你的,若不是遇到很难解决的烦心事,不会有这个神情,既然不是工作上的事,那就是与先生遇到了隔阂。”   杨柳苦笑着,道:“你毕竟是老领导,有什么心事瞒不过你。”   她在益杨县新管会就是侯卫东的得力助手,后来两人先后到了沙州市委办,侯卫东仍然是他的领导。两人关系一直密切,侯卫东在益杨主政之时,与当时的市委书记朱民生不太和谐,杨柳经常为他通风报信,也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从某种程度上说,杨柳是侯卫东事业上的好帮手。而侯卫东对杨柳的成长更有关键作用,调到市委办是通过粟明俊,没有这一步棋,杨柳恐怕也不会成为在沙州有影响的女人。   “这一段时间心情不太好,其实也没有什么事,都是一些家庭琐事。”   “家庭琐事?是不是家里那位不太支持工作。”   杨柳点了点头,道:“最近总和家里那位闹别扭,也不是最近,从我给宁玥书记当秘书开始。我和爱人出去,别人都是介绍这是杨柳的丈夫,我爱人自尊心特别强,每次听到别人这样介绍,回家都要发脾气,而且跟着宁月书记应酬很多,回家以后他也发脾气”   “现在在我们岭西,男主外女主内的观念还是很强,你是宁玥秘书,在沙州也算是个人物,男人是得有些承受能力。”侯卫东又问道:“那你小孩谁来带?”   “小孩是交给公公婆婆,可是总不跟父母在一起也不行,性格容易受老年人影响。最近儿子读幼儿园,我还是把他带到沙州,可是我又经常不在家,让老公一个人带着小孩,他显得颇为烦躁,我也理解他,让一个大男人带孩子,是有些为难他。”   解决家庭问题最有力的手段就是钱,侯卫东有这个财力,也就形成了如此的思维定式,他道:“你可以考虑在住家附近为公公婆婆买一套房子,然后将公公婆婆接过来,这样就可以保持一碗汤的距离,对两个家庭都有好处。”   杨柳和他先生都是拿工资吃饭,自然不能用侯卫东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她道:“我们两人置了新房,生了小孩,没有负债,已经很不错了,再买房子谈何容。”   侯卫东劝道“现在房价是节节攀高,买房子既有实用价值又可以投资,你还得像秦小红学习,多点经济头脑,在这个社会只干工作没有钱,以后将越来越难。”   听到堂堂的省政府秘书长说这些体已话,杨柳眼圈有点红,她将毛巾稍稍裹紧,道:“以前觉得我家里那位很幽默,很豁达,可是结婚后发现他还是一个小心眼,我回家以后总是尽量帮着做家务事,可是他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侯卫东道:“你老公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的脾气这么好,有这样的感受也是被逼急了,我建议找个时间开诚布公的给你老公谈一次,像这样藏着掖着也不是办法。”   杨柳道:“以前总觉得找个老师会通情达理,现在才发现老师还是有局限性,他们天天在学校这个小圈子里,对社会认识并不深刻,可是又自命清高。”   侯卫东马上批评她:“你不能这样看待老公,越是这样想,心里疙瘩就越大,你要主动和他交流,如果真的觉得他当老师不好,干脆让他换个行业,你不好开口,我给洪昂说。”   杨柳抬起头,在灯光反射下,她的额头格外光滑,仍然如七八年前那样俏丽,道:“我家里那位倒是想换行业,可是我又不想让他进政府机关,政府机关挺复杂,进来以后并不轻松,现在心里挺矛盾。”   侯卫东道:“你现在是宁玥的秘书,获得了一个很好的台阶,虽然不能很好地照顾家庭,可是这几年过去,以后海阔天空,现在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杨柳叹了口气,道“如果大家都有秘书长的眼光那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宁玥从干蒸房出来,她是满头汗水,脸色特别红润,甚至还有些娇媚,与主席台上一脸虎威的市委书记形象差得很远。 第829章 难念的经(下)   在现代,公务员是公务人员,是某一个行业的从业人员,只不过这个行业管理的是公共事务,此乃唯一特殊之处。财政供养人员的范围要宽得多,除了公务员外,还有事业单位人员,包括数量众多的老师和医生,另外,军队的军和兵也属于财政供养人员。   在古代,官员到县一级,只包括一县二尹三衙四老典,一县指的县令;二尹是指县丞,是县令的佐官;三衙是指县主薄,类似于委办主任、秘书长之类,管理文书的职掌;四典是县尉,管一县治安,类似于现在的公安局长,同时任了武装部长的差使。   这一县二尹三衙四老典,是朝廷委任的,俗称为朝廷命官。而在县里服务的其他人等皆称为吏,不是官了。   自古以来,官便是令人敬畏的职位,毕竟全国并不多,而且多数都是经过了科举有功的。从这个角度来说,现代的公务员实质上与古代的官有着本质区别。   在脱尘温泉泡澡的几人,按照古代的算法,只有周昌全、侯卫东、宁玥、杨森林等人可以称为官,杨柳、晏春平、楚休宏等人只是吏而已。他们从温泉里出来,脸上红润未散,各自又恢复威严。   宁玥等人将周昌全和侯卫东等人送到沙州宾馆,这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各自的家中。   宁玥的先生在岭西,一直不肯来沙州,她回到冷清的家里,将灯光开得挺暗,打开音响,一边喝着白开水,一边听着二胡曲子。一首《春江花月夜》演罢,她的身体陷在黑暗的沙发里,似睡未睡。她取出手机,见上面有先生打来的几个电话,当时她的电话放在手提包里,而且开着静音,并没有接到先生的电话。   她坐在沙发上,打了家里那位的手机。接通以后,道:“我刚回家,周昌全来了,大家一起到脱尘温泉。”也不知电话另一边说了些什么,宁玥怒了,道:“回来找你算帐,不和你说了。”她就把手机挂断了。   杨柳在门厅换了拖鞋,轻手轻脚走到了卧室。推了推房门,却发现房门从里门锁上了。她弯曲着中指和食指,小心的敲着门。由于怕吵着儿子,她不敢使劲敲,只能是有节奏有耐心地敲着房门。她的先生说过,晚上回家超过了十二点,他就要关房门,今天已经过凌晨一点,因此卧室门被关上了。   杨柳敲了几分钟,里面的门仍然未开,她孤零零地坐在客厅,抹起了眼泪水。又过了一会,她的先生开门出来,冷冷地道:“晚上十二点都不回来,又忙什么军国大事。”杨柳解释道:“周昌全来了,宁书记都要陪着,我怎么能走。”   她的先生道:“哪里有晚上还要加班的道理,地球离了周昌全和宁玥,还不是一样要转。”他抱着手臂道:“你们这些官员,一天不做正事,搞起迎来送来憨得行。”这是夫妻俩争论的永恒话题,杨柳累了,不愿意多说,进了卫生间。   侯卫东将周昌全送进了房间,确定他已休息后,就来到了楚休宏的房间,道:“我要回新月楼,住在宾馆不如在家里。”回到了新月的家,由于小佳也调到了岭西,陈庆蓉和张远征也来到了岭西,与侯卫东住在一个小区,但是并不在一个单元。有适当的距离,这样才能保持亲密。再加上自已的母亲刘光芬重病住院,往日的家园已经没有家园的味道了。   进了房门,虽然有些灰尘,却仍然遮不住小囝囝和小佳的气息,在卧室里还放着一张三人的全家福,小囝囝穿着开裆裤子,在自己手臂上咧嘴而笑。   他站在窗边,可以看到另一栋楼房的灯光,那里曾经住着自己的父母。看着另一幢楼零散的灯光,想着母亲的病情,他神情有些暗淡,心里思念得紧,很想同父母特别是母亲刘光芬说一说话。此时已是凌晨,无法给父母打电话。在心里暗道:“古人云,忠孝不能两全,这里有着太多悲欢离合的故事。我明天早上一定要记着打电话。”   他下意识想抽烟,又忍住,看着天上的繁星,想了形面上的问题:“人这一辈子到底追求什么?我现在官至厅级,家产丰厚,到底还要追求什么?”   而此时,刘坤、姬程和两个女子打了麻将,两个女子的钱是刘坤所发,然后输赢自便。因此,两个女子打得挺认真,加上刘坤和姬程都有些醉意,总是要探大,结果两个男人输给了两个女人。   到了十二点,刘坤道:“不打了,泡澡,按摩,你们去把水放好。”姬程原本想离开,可是看着水嫩的女子,便关掉手机,留了下来。姬程进了房间,看到却是那位妖娆女子在放水,正想退出来,妖娆女子哆声道:“老板,你别走,我来为你服务。我的技术很好的,不信你试一试。”   刘坤这个别墅在汉湖,他自己的住家却是在沙州城内。吴枝给刘坤打不通电话,心里觉得委屈,挺着大肚子来到了姐姐刘莉的家。她挺着肚子坐在沙发的角落,抹着眼泪水。刘莉这个大姑子与吴枝关系挺好,她削着了苹果,批评道:“刘坤太不像话,老婆大着肚子,他还在外面不回家,我要好好批评他。”吴枝仍然抹着眼泪水不说话,刘莉削好了苹,递过去,又帮着弟弟说话:“刘坤在外面做生意,有些应酬推不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要想开点。”   季海洋挺了解自己的小舅子,刘坤的性格就和他的岳母一样,人虽然聪明,但是心胸又比较窄,性格偏激,最容易走上歪门邪道。他对刘莉道:“你还是要劝劝刘坤,钱是永远赚不完的,做生意得悠着点,现在最重要的是在肚子里的孩子,他应该多陪陪小吴,少在外面应酬。”刘莉在肚子里痛骂着弟弟,嘴里还是在劝着道:“吴枝,刘坤受到黄子堤的牵连,丢了工作,他现在一门心思想把生意做好,要干一番事业。”   吴枝有一肚子的话却说不出来,夫妻的关系等同于脚和鞋子的关系,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除了蜜月期间两人关系还算不错以外,她怀了孕以后,刘坤就如变了一个人,对她很冷淡,长期夜不归宿,吴枝有两次还在刘坤的衣服上闻到浓浓的香水味,刘坤不用香水,她在怀孕期间也不用香水,这个香水味的来源就很可疑,这些查无证据的事她也不好说。但是想到别人的老公在妻子怀孕期间都是当牛做马,自己的老公却夜夜笙歌,甚至叫做醉生梦死。想到这一点,她又忍不住垂泪,数次想到离婚。可是肚子有了刘坤的孩子,她就下不了决心。   刘莉不准吴枝回去,在客房铺了一张床,让弟妹休息后,两口子就在卧室里说话。   季海洋道“刘坤这样做很危险,虽然说商场有些应酬时免不了的,可是内因却是起决定性作用。”为了给刘莉留点面子,他的话还是很含蓄。此时关上门,刘莉没有为弟弟掩饰,道:“刘坤跟着五毒书记黄子堤,思想行为变了很多,刘坤学了好多黄子堤的烂章法。”   季海洋道“我作为姐夫,有些话不好说,你作为姐姐一定要多说一说刘坤,做生意一定要低调,枪打出头鸟,官场如此,商场也是如此。”刘坤的生意十有六七是靠着季海洋的关系,季海洋的话在刘莉面前就很有分量,刘莉马上给父亲刘军打了电话,把吴枝的事告诉了父亲。   刘军此时已经退休,他任然是瘦瘦身材,嘿嘿脸颊,他挂了电话就拍了桌子,对刘坤妈妈道:“你给刘坤打电话,叫他到家里来,这么晚了,还在什么地方鬼混。”刘坤妈妈白白胖胖,最为护短,气呼呼地道:“要打电话你打,小坤是好孩子,不会去做肮脏事,我的孩子我知道。”刘军只得气呼呼地给刘坤打电话,刘坤的电话是在关机状态中。   在同一片星空下,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大家各自做着各自的梦,迎来了同一轮朝阳。   侯卫东早上刚刚起来,手机响了起来,这么早的电话,总是让他心里忐忑。拿起手机先看号码,见是杜兵的电话,暗道:“难道是省委组织部长有了定论。”杜兵如今是省委组织部办公室副主任,级别是副处级,可是位置重要,消息灵通得很。   杜兵道:“那事,定下来了。太晚,没有打电话。”   侯卫东与杜兵挺有默契,他明白杜兵指的是什么事,道:“老领导吗?”   杜斌道:“对。”   两人都是很机警之人,这类敏感问题自然说得很是隐晦,没有用任何明语。即使被监听,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挂了电话,侯卫东的心里约微有些焦躁,他在家转了几圈,琢磨道:“祝炎用了十年时间,从县委书记爬到了省委常委的位置,他这一次成功上位,对我有多大的影响?”   “我的秘书长生涯,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 第830章 几家欢喜(上)   在组织部门最注重嘴上的那一道门,不知道的不能打听,知道的也不能乱说。有组织部门工作经历的同志,普遍比较稳重,朱民生同志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冷面部长确实很符合他的身份。   将杜兵运作到省委组织部工作,从现在看起来,确实是一步妙棋,是几方得利的好事。对侯卫东来说,给自己的秘书安排了一个好去处,对杜兵来说,得到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平台,对于省委组织部来说,杜兵同志还是很能干的一个人。   凭着杜兵的稳重劲,如果不是两人特殊的关系,绝对不会透露这等机密之事。   早上,侯卫东保持着当秘书时的态度,准时来到了周昌全的房间,周昌全也刚刚起床并洗漱完毕,听到敲门声,道:“请进。”见进来的是侯卫东,他道:“沙州宾馆的档次低了,作为全省第三大城市,没有一家五星级宾馆,跟不上形势了。”   侯卫东实话实说道:“我昨天没有住在这里,回新月楼去了。”   周昌全对侯卫东的家事比较了解,道:“你的爱人在建设厅,父母又在省人民医院,这边没有什么人吧。”   侯卫东笑道:“在新月楼住了这么些年,有感情了,不回去看一看,总觉得心里有些空。”杜兵透露的事是绝对机密,他没有向周昌全透露,周昌全是省委常委,有自己的人脉,应该很快知道这事。   “周省长,早上在宾馆吃吗?”   侯卫东知道周昌全最喜欢街头小巷的香喷喷的民间小吃,在岭西,两人经常一起到街头去吃馄饨、杂酱面、豆花等小吃,味道十足,比宾馆的饭菜更有生命力。但是,他们这是在沙州,周昌全在此当了八年的市委书记,只要走在街上,大多数老百姓仍然认识他。   周昌全站在窗边,看着渐渐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沙州,忍住了在街头吃饭的诱惑,道:“算了,在什么地方都要被人围观,让服务员送上来,你陪我在这屋里吃。”   周昌全所住的房间是沙州宾馆最大的房间,有独立的饭厅,此时楚休宏已经进了门,听到两位领导要在屋里吃饭,马上打电话让服务员送餐。   市委书记宁玥来到了房间,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盒子,道:“老领导,给你带了一份豆花。”   周昌全眼前一亮,道:“宁书记,堂堂市委书记给我带豆花,很过意不去啊。”   宁玥揭开饭盒的盖子,道:“就在我们楼下买的,招牌是益杨井水豆花。”   楚休宏见到宁玥进来,也没有征求意见,便给餐厅打了电话,多要了一份早餐。周昌全也没有动这份豆花,等到早餐送上来以后,三人就坐在饭厅边吃边聊。   侯卫东心道:“杨森林不如宁玥机灵,宁玥知道陪周省长吃早餐,杨森林怎么没有想到。”他转念又想道:“女性领导也有着自己独特的优势。宁玥提着早餐进来,大家都觉得很自然,如果是由杨森林提着早餐,此情此景就稍稍显得怪异,至少不如现在这样自然。”   三人边吃边聊,很快就转到了工作上。   周昌全道:“今天上午,我们去找两家企业看一看。”   在原计划中,今天上午是听沙州委市政府做有关企业发展的专题汇报,并没有视察的日程。侯卫东听了这个安排,心道:“看来,周省长应该还没有得到省委组织部长已经明确的消息。”   宁玥没有与周昌全一起共过事,为了迎接好这次调研,她专门询问了周昌全的工作习惯,因此,对他提出先实地调研的方案早有了预案。她不动声色地道:“周省长,你看去视察哪几个企业,我们这边马上出通知。”   周昌全没有回答宁玥,把球踢给了侯卫东,道:“卫东分管过沙州工业,最熟悉情况,让卫东来定。”   侯卫东也没有推辞,想了想,道:“我提个建议,可以看一看沙州烟厂,沙州烟厂是利税大户,目前在全省知名,可以听一听企业家关于进一步扩大生产抢占市场的想法。第二可以看一看经过改制的企业,我建议就看绢纺厂,这是为数不多的管理层收购项目,当时执行之时的压力很大,经过这么多年,我们回头再看,可以得出更多的经验教训。第三,去看一看南部新区新投产的电子企业群,沙州要打造新型电子城,没有骨干企业支撑是不行的。”   周昌全道:“烟厂就不看了,烟厂是特殊行业,效益有目共睹,我们就到绢纺厂和南部新区去看一看,认真解剖这两只麻雀。”   三人刚刚放下碗筷,周昌全接到了一个电话,他看到电话号码以后,便拿着号码走进了卧室,几分钟以后,他才回到了客厅。   侯卫东提前得到了杜兵的电话,从周昌全的神情来看,他明白周昌全肯定也知道了此事。   果然,周昌全对宁玥和侯卫东道:“原本准备认真搞一次调研,好不容易才开了头,现在又匆匆地中断,省里通知回去开会,那我们的行程就要改变。”   宁玥道:“我们好不容晚盼来周省长指点工业发展的迷津,周省长一个指示,我们要少走好多的弯路。”   周昌全道:“今天时间紧,那就不用实地调研,我们在九点开座谈会,听完汇报我们也不吃午饭,直接回岭西。”其实,他想尽快回到省里,可是来到沙州调研,只是打打猎、泡泡澡,确实过于儿戏了,因此他也就耐下性子,开完座谈会再回岭西。   宁玥听周昌全如此说,意识到省里应该有比较重要的事,也就不再劝,赶紧给隔壁的杨柳打了电话,通知党政班子在九点钟在第四会议室集中。   上午的汇报在十一点结束,周昌全对沙州工业了如指掌,听了沙州市的汇报,将汇报情况与自己掌握的情况进行了对照,然后讲了二十分钟的意见,重点是在科学发展观上。他是分管全省工业的常务副省长,既掌握中央政策,又了解沙州的具体情况,加上口才极佳,二十分钟的讲话精神获得了数次掌声。   侯卫东注意观察沙州市各位领导的表情,除了个别人,大多数人是发自真心在鼓掌。   讲完后,周昌全带着侯卫东就离开沙洲,十二点准时回到了岭西。   到了省政府办公室,周昌全下了车,对身边的侯卫东道:“我接到通知,今天下午要开省委常委会。”他顿了顿,道:“祝炎即将出任省委常委。”   侯卫东假装先吃了一惊,又道:“这是好事,祝书记是沙州的干部,也是周省长的老部下。”当年祝焱为了打入周昌全的圈子,走了当时市委秘书长黄子堤的路子,往日情景历历在目,犹如发生在昨天。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黄子堤亡命天涯,而祝焱通过十年之功,一跃而成为省委委员,大权在握的副部级干部了。   楚休宏有意识与周昌全保持了距离,让周昌全与侯卫东有说话的空间。   周昌全一边走一边对侯卫东说道:“此事是拉锯战,费了不少时间,中央考察组都是两到岭西,如今尘埃落定,意味着岭西的政局将发生变化,我会推荐你到地方工作,更能发挥你的能力。你是帅才,当幕僚太可惜了,人生百年,留给我们做事情的时间还真的不多。”   周昌全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侯卫东也就不谦虚,道:“谢谢周省长。”   回到熟悉的办公室,原振天第一个过来汇报工作。侯卫东心里想着祝焱的事,不想跟原振天啰嗦,谁知原振天却掉起了书袋,侯卫东打断道:“理论对实践有指导作用,可是理论毕竟要为实践服务,否则要理论何用。”原振天还想说,侯卫东挥了挥手,打断道:“按议定的方案执行,人民银行的意见要听,可是也得有金融办的性格,否则省金融办也就可有可无了。”   原振天与省人民银行沟通不妥,有更改原方案的打算,没有料到侯卫东是这样硬绑绑的几句话,话糙理不糙,让他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   侯卫东坐在办公室,好几次想把烟拿出来,可是还是强忍着,抽烟除了尼古丁上瘾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习惯性动作,他的尼古丁依赖其实很弱,更多的是习惯性动作。他想了一会,心道:“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我不能太急躁。”   晚上回到了家里,小佳第一句话就问道:“听说祝焱要当省委组织部长。”   侯卫东素来不想把工作上的事带到家里,这一次同样如此,道:“这是上层领导的事,而且还没有宣布,不要乱听乱传。”   小佳知道祝焱当了省委组织部长的现实意义,道:“你这人还真沉得住气,我们建设厅办公室都在说这事。”她又道:“祝焱当了省委组织部长,茂云就缺一位市委书记,干脆你到茂云去工作,免得在省政府当个没有实权的副秘书长。”   侯卫东笑了起来,道:“谁说省政府副秘书长没有实权,毕竟是领导身边的人,又是综合部门,要弄权,还真不是难事。只是,弄权又有什么意思。”他说到这里,想起了庆达集团金矿之事,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奇异的想法。 第831章 几家欢喜(中)   侯卫东和小佳正在家里说着话,小佳接到一个电话,她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觉得不熟悉,还是接通了电话,问:“喂,你好!我是张小佳,请问你是……”   电话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小佳姐,我是赵小军,今天到建设厅来办事,到你的办公室去了,没有见到你。”   小佳接到赵小军的电话,感觉挺意外,道:“哦,是赵小军,你找我有事吗?”   赵小军客气地道:“小佳姐,你在家吗?我想到家里来一趟。”   “稍等。”张小佳捂着话筒,对侯卫东道:“赵小军要来。”   侯卫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道:“赵小军,哪个赵小军?”   “是赵永胜的儿子赵小军,在沙州建委工作。”   侯卫东这才想起此人,赵永胜以及赵小军已经封存在记忆力里很久了,此时冷不及提起,他一时还真是没有反应过来。听说赵小军要到家里来,就道:“他是来找你,我无所谓,你自己安排。”   小佳想了想,道:“以前我们是同事,现在都在建设系统,那请他过来吧。”她向赵小军报了门牌号以后,就挂了手机。   侯卫东有些好奇地问:“赵小军在做什么?”   “在沙州建委当科长。”   “他找你做什么?”   “以前曾经工作过的老朋友,到家里来坐一坐应该没有什么吧。”   侯卫东在这方面经验格外丰富,道:“这是你的朋友,他想来坐就坐呗,我没有这么霸道,只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应该有事情。”   小佳道:“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在建设厅就是小白兵,他是明着来看我,实质是来找你,不过,他和他爸不一样,很懂事的一个小伙子。”   “我不是那种心胸狭小之人。他爸赵永胜也挺不错,很能干的基层领导干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不记恨他了。而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有赵永胜,也就没有我侯卫东的今天。在赵永胜去世之前,我还去病房看过他。”   小佳就挽着侯卫东的胳膊,道“老公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还担心你因为赵永胜的原因不愿意见赵小军。”   夫妻俩说了一会,传来了门铃声,侯卫东看了一眼时间,道:“赵小军能够准确找到我们家,看来也不是顺便拜访,应该是专门拜访。”   小佳当了多年领导夫人,很有领导夫人的觉悟了,她一边朝门口走,一边道:“都是从益杨出来的,能够帮就帮一把。”   开门以后,赵小军站在门口,礼貌地道:“小佳姐你好!不打扰你们吧。”   小佳道“你说那么多客气话干什么?快进来。”   赵小军进屋时看了侯卫东家里的装修,房内色调很稳,几乎没有鲜艳的色彩,家具简朴,他在建委工作时常跑工地,对装修业有些兴趣,用眼睛扫了一下,就发现侯卫东家里用材尽管不张杨,但是都很高档。   赵小军这才跟着小佳进了客厅,侯卫东坐在沙发上没有起来,只是道:“赵小军,好多年没有见到你了,坐。”   赵小军也有三十岁了,身体稍稍有些发福,他的身材、发型和五官和赵永胜极像,侯卫东只觉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年轻版的赵永胜。他靠着沙发,道“赵小军,还在沙州建委?”   赵小军只用半边屁股坐了沙发,腰挺得很直,有些拘谨地答道“我还在沙州建委工作,建管科的科长。”   侯卫东笑道:“这可是个实权部门啦。”   见侯卫东笑了,赵小军才松了一口气,说话也自如了,道“秘书长,贸然来访,给您添麻烦了。”   “我是你父亲的部下,你别太客气了,我们都是从上青林出来的嘛。”   赵小军按门铃之时,心里还进行了挣扎。   沙州市建委最近几年提拔的干部都是有背景的人,而他认识的人中,人大主任高志远已经退休,帮不上忙了,只有省政府副秘书长侯卫东最有实力,可是侯卫东与父亲赵永胜有些矛盾,正因为此,这几年他一直没有来找过侯卫东。这一次遇上了调整干部的关键时期,如果错失良机,将要浪费好几年的时间。他咬了咬牙,就算受到侯卫东的冷遇,也要试一试这条路子。恰逢过中秋,他就提着一盒月饼过来探路。   赵小军坐了一会,闲聊了一些青林镇的人和事,然后礼貌地离开。   侯卫东也没有挽留,他从沙发上站起身,与赵小军握了手,道:“慢走,我不送了。”   到侯卫东家里来,赵小军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思,但是侯卫东坐在沙发上,表情挺随和,却有无形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到离开之时,还是没有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   小佳和赵小军曾经都在沙州建委工作过,两人关系就要随便得多,将赵小军送到了门口。赵小军看了客厅一眼,低声道:“张姐,我有事想给你说。”   小佳当了多年的领导夫人,经常见到赵小军这种神情,见惯不怪,道:“我们是多年老朋友,有话就直说,没有关系的。”   站在门口,一句话说不清楚自己的事,赵小军欲言又止,道:“今天晚上太晚了,改天再给张姐说。”   小佳心软,见了赵小军的神情,道:“那我送你出去,边走边谈。”   等到小佳回来,已是半个小时以后。她进了门,先到卧室看了熟睡的女儿,又来到了书房。   侯卫东正坐在书房里看着书,这是一本《金融学导论》,在没有新的职务变动前提下,他的职务还是省金融办主任,过于外行总会影响决策,晚上只要不喝酒,都会在书房里看一看业务书籍。   小佳进门以后,侯卫东没有回头,问道:“赵小军当了多年科长,是不是想动一动了。”   小佳道:“赵小军是正宗的科班出身,在建管科当了好几年科长,他没有关系,始终动不了位置。”   侯卫东把书放下,回过头,道:“赵小军的年龄也在三十岁上下,建管科是建委的重要科室,他多熬几年资历,自然会得到提拔。”   小佳从后面抱着侯卫东,道:“老公,赵小军只比你小两岁,已经三十一了,他好歹是来自于青林镇,你和宁玥关系好,就帮他这一次吧。嗯,好老公。帮帮忙吧。”   赵小军这种情况,在机关里很普遍,他是有一定基础的业务干部,如果运气好或者上面有人说话,熬几年也就能到副处级,可是如果寡妇睡觉——上面无人,或者说运气差一点,熬几年就会成为老科长,提拔起来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对于侯卫东来说,这事是小事,他可以为赵小军说话,也完全可以不说,他并没有轻易表态,道:“我找机会看一看。”   把事情暂时放一放,是当领导的重要工作方法,这样做,可以避免轻率表态造成的决策失误,也可以让时间告诉事情的真相,还可以让时间来磨平对方的怨气或者增加对方的感激程度。这些手法就如岭西菜一样,运用之妙,全在于用心体会,而没有具体的严谨的公式。   小佳到客厅以后,侯卫东继续看书。过了一会,听到小佳在客厅里招呼,便放下书,到了客厅。   “你看,这是什么?”小佳打开了月饼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叠钞票。   过中秋之季,客人来家里,总要送上些月饼,小佳总是不厌其烦地将盒子打开,检查一下盒子里面除了月饼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这也是她在当县委书记夫人之时学到的知识。   侯卫东看了厚薄程度,道:“有一万吧,这个赵小军,也学会了这些招术。”   小佳将钱放在桌上,问道:“老公,这事怎么办?”   “若是用钱要买个处级干部,这些钱太少了。若是中秋节送月饼看个朋友,这个礼又太重了。”侯卫东素来不喜欢收钱,他绝对不会收这个钱,就考一考小佳,道:“是你答应了赵小军,你就看着办吧。”   “收这个钱,好扯哟,把人都看低了。”小佳牢记着黄子堤、刘传达、孔正义的教训,对收钱之事心有余悸,道:“我不想收这个钱,还是让赵小军拿回去。”   “你收了钱,办了事,赵小军肯定要感谢你。若是你将钱退给他,就会让他很难堪,或许会为了此事记恨你。退钱,也要讲究技巧。”   “这一万块钱我肯定要退给他。”小佳拉着侯卫东的胳膊,道:“老公,赵小军的事,你真的要帮忙,我很少求你,这一次算我求你,好不好。”   晚上十二点,两口子上床休息,侯卫东睁着眼睛,心思又转到了祝焱身上。   “祝炎当了省委组织部长对我来说肯定是好事,我一定要稍安勿躁,先探一探祝焱的口气。”   又想道:“如果到茂云去任职,我去还是不去?”   “我没有当过市级一把手,到了茂云,组织上应该让我当市长,当一届市长,再当市委书记,我也是四十岁的人了。到时省里情况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作为茂云的市委书记,能有机会冲到省级岗位吗?”   “祝焱就是在茂云市委书记的位置上当上了省委组织部长,事在人为嘛。”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何必要这样自作多情。现在睡觉,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必杞人忧天。”   早上起床,侯卫东在健身房里做虎卧撑,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号码,确实想曹操曹操到,这是祝炎打来的电话。   侯卫东没有提起省委组织部长之事,在省委没有正式宣布之前,此事应该在保密之中,贸然说出来反而将杜兵出卖了。他道:“祝书记,有何指示?”   祝焱笑道:“哪里有这么多指示,再说你是省政府领导,我是茂云市的干部,应该是上级部门向下级部门发指示。”   听到祝焱如此轻松,侯卫东知道事情肯定已是板上钉钉子,十拿九稳了,只不过这么早打电话过来,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他还是保持着秘书的传统,领导不说,他就不问。口里只是说着闲话:“祝书记好保持着早起的好习惯,我一定要向你学习,坚持锻炼。”   祝焱很快就道出了来意,道:“卫东,你在星期天如果没有大的安排,到老爷子家里来,我们一起钓钓鱼。”   侯卫东道:“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星期天,准时到老爷子家里去。老爷子的白内障手术什么时候做,我和省人民医院比较熟悉,如果需要我跑脚,给我说一声。”侯卫东以前与省人民医院不熟悉,因为母亲刘光芬住院,他才和院里领导打交道,最近省人民医院想扩建,他帮着协调了资金和土地,如今与省人民医院的头头脑脑们熟悉得紧。   祝焱道:“医院这一块,是蒋玉新在负责,如果有什么事,我再找你。”他强调道:“星期天,你早点过来,把小囝囝和张小佳一起叫过来,让小孩子也接触大自然。”   放了电话,侯卫东寻思道:“祝焱这是急急忙忙在找我,能有什么事呢?难道”想到这儿,他再次想起庆达集团金矿污染的事,心里不觉一跳,心道:“难道祝炎有意让我到茂云去吗?是让我过去帮他收拾残局,免得事情闹大不好收拾。”   想到这一点,侯卫东觉得事情变得有些棘手。   在他的原来事业规划中,他是想到岭西市、沙州市或者铁州市这三个重要城市任职,茂云经济近几年发展很快,可是毕竟总量小,从全省的角度来说,并不算特别重要的福地。这么多年来,茂云领导除了祝焱之外还没有出任省委省政府领导的先例,而岭西市、沙州市或者铁州市的主要领导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大多数都会到省里任职。   他转念又想,能够到茂云出任市长,毕竟是上了一个台阶。如果挑肥拣瘦,说不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   “不想了,到了星期天,自然会知道祝焱的真实意图。” 第832章 几家欢喜(下)   带着满腹的心思,侯卫东按照常规去省政府上班,进了办公室,他首先将自己的小笔记本翻出来,本子上记着近期的行程安排,今天上午有一个研讨会,是解读中共十六届三中全会关于科学发展观重要战略思想的专家座谈会。   专家组来到岭西以后,侯卫东与他们开了两次座谈会,并宴请了两次。但是在日常的工作,则全程就由秘书三处处长原振天负责。上午的研讨会是第一阶段调研结束以后的座谈会。   据原振天说,专家组工作很认真,分成了岭西组、茂云组和南部组,岭西组主要调研岭西市、铁州市和沙州市,这属于全省经济最发达的三个地区,茂云组主要调研茂云、茂东等山区,这是资源丰富的山区,南部组主要调研南部地区,这个区域以传统农业为主。   如此分组是侯卫东提出来的,这也是岭西传统区域分工。专家组采纳了侯卫东的意见,按照各自专业到三个组进行了调研。   从政以来,侯卫东干部履历十分丰富,从村、镇、县、市再到省,他一级都没有错过,既在综合部门工作过,也在一般局行工作过,主持过一县工作,也在地级市当过副手。如此丰富的经验在他这个年龄层次的干部中并不多见。   因为有了这个履历,侯卫东还是比较自负,在心里认为,没有实际经验的专家组意见只能是参考,更大的作用是提供思路,至于具体政府还是得从实践中来。   为了表达省政府对专家组的重视,专家组讨论会安排在岭西大酒店会议室,这是比较高档且现代化的会议室,显示本次讨论会的主题背景投影与一排高大的室内植物更将会议室衬托得大气肃穆。几位记者模样的男女坐在后排,桌上放着有省电视台标志的摄像机。   侯卫东按时来到了会议场,岭西大学副校长是专家组负责人,他正站在会议室门口,与几位外地来的专家进行交谈。见到侯卫东到来,他主动伸出手,道:“秘书长,我们开始吧。”   侯卫东笑容满面,与站着的专家一一握手,再对唐山道:“唐校长,周省长要开省政府常务会议,实在是抽不开身,我今天开了会,将讨论结果原原本本带给周省长。”   唐山作为专家组负责人,专门给周昌全办公室打过电话,邀请周昌全来开会。周昌全确实有事,不能来开会,秘书楚休宏就将周昌全的意见转达给了侯卫东。   在官场中,这种做法是很受忌讳的,不过唐山是岭西大学副校长,是官员,也是专家。侯卫东没有将他当成严格意义上的行政官员来看待,自然不会记住这个小细节,他与唐山见了面,大大方方地提起了此事。   “专家到齐了吗?”   唐山伸头进去看了看,回头道:“全部到齐了。”   侯卫东做了一个朝里走的手势,道:“专家们的时间宝贵,既然来齐了,我们开始吧。”   侯卫东在原振天、晏春平等人的陪同下,直接走到写着自己名字的坐牌前,他一边走,还与与几位熟悉的专家打招呼。   按照侯卫东的要求,这个座谈会没有设主席台,而是围成了一个圆桌,只是秘书三处在摆桌牌之时,还是习惯性地将副秘书长侯卫东的坐牌摆在了最显要的位置。   在位置的对面,是来自上海的平凡教授。侯卫东主动打了招呼,道:“平教授,这一次重回岭西,是不是有新的感受?”   平凡是曾经在县里工作过的学者,他对政府机关这一套工作方法和程序很熟悉,笑道:“岭西发展得很快,跟上了国家发展的形式,但是也有诸多的不如意,等会发言,我要直言,还望秘书长海涵。”   侯卫东道:“平教授客气了,你们在会上提的意见越是尖锐,对岭西省的工作越有好处。我就怕专家们给岭西留面子,不提尖锐的意见。”   会议正式开始的时候,主持会议的原振天处长作了简单的开场白,再讲了会议的议程,道:“第一,请各位专家发言,第二,请岭西大学唐山做小结,最后请省政府副秘书长侯卫东讲话。”   原振天讲到这里,侯卫东插话道:“袁处长,对不起!我打个岔,首先我作一个说明,今天这个会是座谈会,典型的圆桌会议,这里没有领导,只有发表意见的专家和我这种非专家,我建议只有两处程序,一是各位专家发言,大家讨论。二是请专家组组长唐山副校长对前期的调研作一个总结,安排布置下一阶段的工作。”   唐山副校长准备了发言材料,此时侯卫东突然不讲话,他就感到有些不妥当,笑道:“秘书长,你还得讲一讲,让专家们明确省政府的想法。”   侯卫东道:“今天听唐校长的,我是带着学习的态度。等会我也要发言。”他稍有停顿,道:“我在基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对社会实践略有心得,前两天跟随周省长做了一次短暂的调研,我在会上将心得体会提出来与专家探讨。我的角度更偏重于实际工作,只能是抛砖引玉,因此讲话是万万不敢的。”   这些专家见到省政府副秘书长如此谦虚,都觉得很舒服。这是侯卫东与专家们打交道的小经验,很多专家就和老人一样,需要戴高帽子,喜欢听奉承话。   侯卫东谦虚过后,大家开始发言。   这一次邀请来的专家都是各自领域有名的专家学者,他们看问题既专业又深刻,因此,座谈会开始以后,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大家都很认真,讨论的热情也高。   侯卫东原本带着些应付之心,可是听了专家发言以后,很快就被吸引住了,他拿起笔记本,认真记了不少笔记。   轮到侯卫东发言的时候,他道:“发展是党执政兴国的第一要务,但是,如何发展是摆在我们党的一个重要课题,改革开放前,我们的主要任务是迅速改变一穷二白的面貌。经过三十年发展,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社会出现了新的矛盾和问题,科学发展观就是在这种条件下提出来的。”   “全国不同的省份,全省不同的地区,因为经济发展水平不同,呈现的主要矛盾也不一样,比如说,富裕地方的主要矛盾和落后地区的主要矛盾就要很大区别,经济落后地区有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要把经济发展起来,经济不发展,所有社会事业将是无源之水。而富裕地区则有一个质的提升问题,但是不管发展快和慢都必须围绕着全面发展,协调发展和可持续发展这三条上面来。我认为岭西主要问题还是表现在城乡差距和环境资源约束这两个方面,当然,区域差距、经济社会差距、新形势人民内部内部矛盾多发等问题都存在。从城乡差距来看,走出岭西不到一公里,农村发展水平滞后得很,改变并不大,岭西又是一个资源大省,有色金属等稀有金属在岭西经济发展占有重要地位,环境污染问题在全省相当突出……”   座谈会开得很成功,专家们讨论很热烈,侯卫东确实也挺有收获。   中午,在金星大酒店宴请了专家组一行,宾主把酒言欢,气氛很是融洽。吃过午饭,侯卫东看了看时间,刚刚一点,他站在唐山身边的原振天,道:“原处长,我们把专家组送到岭西大学,最迟在明天下午,处里要将专家意见集中起来,做一期专刊,给各位领导送去,同时可以在岭西日报上选登专家的部分意见。”   经过这一次座谈会,彻底消除了侯卫东对此次解读活动的敷衍之心,他准备利用手里的这些资源,扎扎实实地搞一些成果,陆续以专刊和日报选登的方式,将成果介绍给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以及全省人民。   正因为他想深入利用专家组的优秀资源,在关键时期为自己的仕途添一把火,因此,他主动送专家组回岭西大学的宾馆。   原振天是处长,他没有站在侯卫东的高度想问题,听到秘书长要亲自送专家组回岭西大学,很有些吃惊,道:“秘书长,我代表您送专家组到岭西大学。”   研讨会很热烈,这让岭西大学副校长唐山比较高兴,他握着侯卫东的手,道:“秘书长,感谢秘书长对我们岭西大学的支持,感谢对我的工作支持,改天我到你办公室作一次汇报。”   侯卫东握着唐山的手,加了加劲,道:“我希望这次专家组能早出成果,特别是在理论上有所创建。”   唐山道:“感谢秘书长抬爱,中午你就别送了。”   侯卫东坚持道:“这些专家的头脑了不得,岭西要发展,必须要借脑,我这个小小的副秘书长送一送也在情理之中。”   他亲自带队,将专家组送回了岭西大学宾馆,在宾馆大门,侯卫东与众位专家逐一握手,这才离开了岭西大学。   专家们对年轻的秘书长很有好感,上楼之时,在电梯里议论着。   平凡挺有自豪感,道:“侯卫东在岭西政坛上很有前途,我和他还有一段缘分。我在十几年前,曾经给现在的茂云市委书记当过秘书,我是前任,侯卫东是后任。”   一位教授开玩笑道:“平教授,若是你不转行,现在肯定是一方要员了。”   平凡道:“我不是官饭的料,这一点有自知之明。里面环境太复杂,侯卫东这人不简单,只要不出意外,早晚是封缰大吏。” 第833章 选择是人生常态(上)   出了校门,侯卫东心中一动,道:“走五一路,车开慢一点,我看一看沿途的建设情况。”   小耿的车开得好,他是转业军人,很能执行领导的意图,得令以后,小车缓缓行驶,很快来到了郭兰的门面。   当郭兰才开门面之时,侯卫东独自驾车来悄悄看过此门面,觉得这个位置还真是不错。然后他随着周昌全去调研,一直没有过问郭兰的事情。今天已经到了岭西大学,他就想顺路看一眼郭兰门面的情况。   在侯卫东心里,对开服装店不以为然。这种规模的店面,每件服装定价不高,就算生意不错,一年下来又能有多大的利润。只是郭兰的自尊心强,他一直在想着用更合适的办法帮助她渡过难关。   车子开到五一路,侯卫东在很远就见到了郭兰的门面。门面经过简单装修已经开张,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门面,门面上老老实实写着“上海外贸服装”几个字,并没有花里胡哨地弄些装饰。   虽然是在中午时间,仍有不少学生模样的客人在走进走出,看上去生意还是挺不错。侯卫东想了郭师母的病情,又想着郭兰的服装店,不禁摇了摇头。   回到了省政府办公室,侯卫东泡了一壶益杨毛峰,细细地品了几口,这才给郭兰打了电话。   “今天我到了岭西大学,顺路看了你的门面,总体感觉还是不错,我没有停车,在车上看了看,有好几个人进出。”   “昨天生意才开张,进店的主要是学生,我没有经商的经验,准备再看两天再回上海。”生意开张以后,由于是采用的低价措施,服装品味也还不错,郭兰开张第一天卖了不少,她的信心大增。只是她知道侯卫东做的都是大生意,估计看不上这些小钱,也就没有向她谈具体的事。   “你什么时候离开?”   “我准备后天走。”   “坐飞机吗?”   “坐火车,晚上在火车上睡觉,第二天早上就能到。”   “那店里的事情安排好了吗?”   “我堂姐来了,她还是挺能干的。在经营模式上,我采用的是明码标价,每一样服装都规定了具体价额,不讲价,直接把销售量和堂姐以及员工的工资挂钩,我就可以根据发货量和存货进行监督。外贸服装总体来说价格偏低,学生们应该能够接受。而且,现在各个服装商店砍价特别厉害,砍得大家都不信任了,我这个店不砍价不讲价,说不定能赢得信任。”   侯卫东夸道:“你还是挺有生意头脑。马有马道,车有车路,只要赚钱就行。你选的这种商业模式符合最适合你。”   郭兰低声道:“谢谢你的鼓励。”   侯卫东一边打电话,一边翻了翻日程表,道:“晚上你有安排吗,我想到你的小屋来吃饭,给你践行。”他之所以提出今天去小屋,主要是担心明天后天晚上有其他安排,早一些践行总比晚一些更好。   郭兰不再矫情,道:“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上次我到你家里去,吃的几样菜,感觉挺不错。”上一次侯卫东到郭兰家吃饭还是几年前的事情,郭家的菜以清淡鲜香为主,更重视菜的本味,与岭西重浓特辣超麻的风格不一样。   “我就弄几样清淡的菜,你长期在外,大鱼大肉对身体不好。”   郭兰放下电话,脸上有些发热,侯卫东晚上过来吃饭,除了吃饭还要做什么,她心里很清楚。   经过漫长的交往,她在身体和心理上已经完全接受了侯卫东。唯一不能越过的一道坎是当情人这个事实,这也是她心里永远的痛,也是她无法原谅自己的一个重要因素。可是道德是一回事,爱情又是另一回事,她经过了无数次的挣扎却下不了分手的决心,这就如海洛因,明明知道有毒,偏偏吸着上瘾。   她来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尽管容颜未衰,可是她还是涌起了深深的忧伤。   正在对镜自怜之时,手机响了,是堂姐打来的电话。她道:“兰兰,昨天你不是说想要在报上打广告做一做宣传吗?以前我在绢纺厂有个同事在省报工作,我给她打了电话,等一会她要带几个同事过来看,可以请她帮助做一做宣传。”   郭兰只以为堂姐的朋友是一个小报记者,也没有太在意,道:“好吧,只要广告费不是太贵,可以适当进行宣传。但是如果太贵了,我还是要考虑成本。”   堂姐道:“我的这位同事都是在化验室的,我是中专毕业,她是大学毕业,关系挺不错,她肯定会同意帮忙,我们约好了三点钟见面,到时候你过来。”   “好吧,到时我过来。”郭兰放下电话以后就下了楼,她到不远处的商场买了些虾子、蘑菇、黄鱼和调料,回来放进厨房。   她躺在床上睡了会,可是想着侯卫东要来,总是睡不踏实。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天花板,爬起床,将小屋细细的擦了一遍。   擦厨房的时候,郭兰皱着眉毛看着厨房的碗具。这些碗具都是普通的白瓷碗具,拿出来摆在餐桌上,看上去始终粗又笨。她再次到了商场,选了一套白瓷带绿花的景德镇陶瓷。   到了二点半,郭兰这才坐公共汽车来到岭西大学五一路,到了五一路,刚刚两点五十。走进“上海外贸服装”商店门口,正好三点。作为组织部培养多年的干部,她的工作作风很严谨,作风也比较扎实,说是三点到商店,误差不到一分钟。   此时店里已经来了几位年轻的女子,其中一位长得丰满且干练的女子正在与堂姐说话。   这位女子正是在岭西日报工作的段英,她与郭兰堂姐以前同在化验室,堂姐虽然学历稍低,却是熟悉工,还曾经短暂地当过段英的是师傅,两人又同时下岗,因此关系不错。   段英带着社里的几个姐妹,开着车来到了店里,她在店里转了一圈,对这里的低价服装不太感兴趣,但是对这个店的经营模式还是颇为赞尝,她道:“你这里的衣服质量不错,也挺有品味,适合学生以及小白领,怎么会这么便宜?”   郭家堂姐道:“这是外贸服装直接从厂里发过来的,有的是尾货,有的是有少量瑕疵,没有经过中间批发,当然便宜。”她抬头看见了进门的郭兰道:“老板来了,这是我的表妹郭兰,以前也在益杨工作。”   郭家堂姐道:“这位是我以前在绢纺厂的同事段英,现在是岭西日报的大记者。”   郭兰没有想到堂姐的同事居然是在岭西日报工作,自我介绍道:“我是郭兰,以前也在益阳工作。”   段英早就认出了郭兰,她没有想到同事表妹居然是郭兰,郭兰曾经益阳县委组织部的一朵花,在机关里很有名气。她就笑道:“不用介绍,我认识你,你在益杨可是鼎鼎大名。”   郭兰惊奇道“你怎么认识我,在益杨工作过吗?”她马上又补了一句:“你从绢纺厂出来,在益杨哪个部门工作?”   段英道:“从绢纺厂出来以后,我先调到益阳日报工作,然后到沙州日报,再到岭西日报。”   郭兰猛地想起当年在益杨机关里挺出名的一件事,道:“哦,段英,我想起来了,你在益杨报上发表了不少文章。”   以前段英和益杨县委宣传部长刘军的儿子刘坤谈恋爱,刘坤的姐姐刘莉嫁给了当时的组织部长柳明杨,郭兰作为县委组织部的工作人员,对此事有所耳闻。此时见到段英,却不好提起往事,只道:“能从益杨日报调到岭西日报,很难的事,岭西日报毕竟是我们的省报。”她说这句话确实是有感而发,表扬得很真诚。   段英就笑道:“我有好几位同学都曾经和你一起工作过。”   “你的同学是那几位。”   “我是沙州学院毕业的,我的同班同学叫张小佳,以前在沙州建委工作,后来调到沙州园林局,现在在省建设厅,她的爱人叫侯卫东,是益杨县鼎鼎有名的人物,才毕业时在上青林当驻村干部,现在当了省政府副秘书长,你应该认识。”   郭兰听说段英和张小佳是同学,又与侯卫东熟悉,心猛地跳了一下。这时,又有人从外面进来,她借机过去招呼。等到来人走了,她走回到段英身旁,道:“侯卫东当年从青林镇调到组织部,和我是一个部门,我们是同事。”   段英感慨道:“这个地球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没有想到这里遇到了侯卫东的同事,你现在什么地方工作?”   “我在上海读研,工作单位是在沙州大学。”   郭兰表姐补充道“郭兰是沙州大学的党组成员、组织部长。”   段英笑道:“原来是郭部长,失敬失敬!”她猛地想起一事,道:“郭部长,你是不是还在成津工作过,我和王辉主任到成津,好象见过你。”   郭兰道:“我在成津组织部也工作过。”   段英与侯卫东曾经有过几夜情,两人很理智地没有继续纠缠,互相给对方留下了美好的回忆,此时她看着两度与侯卫东共事的郭兰,总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   段英是刚刚走进这个小店,郭堂姐还没有告诉具体情况,她将怪怪的感觉抛开,有些奇怪地问道:“郭部长,你怎么开了这个店?”   “我父亲过世了,母亲得了尿毒症,手术以后后期费用是笔巨款,光靠工资肯定不行。”   段英是吃过苦的人,听说了此事,对郭兰很同情,仗义地道:“刚才郭姐说是要做广告,这事你就交给我,岭西日报是省报,很难做广告,但是我在媒体有其他朋友,我让他们好好报道一下这个店。”   “我这个店是很平常的,没有什么特色。”   段英笑道:“这些记者损人捧人都有专业水平,他们自然能找到闪光点。”   这时,平凡教授从商店走过,他回到岭西大学休息了一会,然后在大学附近随意逛逛,看到上海外贸服装的招牌,便有些留意。刚走到商店门口,便听到有说话声,其中有一个声音熟悉得让他发苦。   他下意识朝里一望,却见到一个背景,这个背景他曾经无数次深情凝望,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他很是吃惊,走了进去,道:“郭兰,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回岭西,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郭兰听到平凡的声音,平静地道“哦,平教授,你还在岭西做调研?”平凡被岭西大学请过来做专题,临走前告诉了郭兰,但是郭兰回岭西并没有告诉平凡,因此平凡惊异,郭兰倒是很平常。   平凡马上作出了解释,急切地道:“你是来接伯母的吧,伯母的病情好些了吗,什么时候到上海动手术。”   郭兰没有正面回答平凡,她反而介绍起了段英“这是岭西日报的段英,也是益杨出来的。”她介绍平凡道:“这位是平教授,以前在益杨县委办公室工作,给祝书记当过秘书,现在在上海当教授,这一次是岭西省政府请来做专题调研。” 第834章 选择是人生常态(中)   段英在益杨报社工作过,从李俊口里听说过平凡的大名,打量了平凡几眼,道:“你就是侯卫东的前任,祝焱书记的前秘书平凡,我可是久仰大名。”   “我在益杨没有工作几年,你怎么能知道我的名字。”   “给县委书记当秘书,这是当官的捷径,你却考研究生,居然还考上了北大的研究生,想不出名都难。”段英当了大报记者,走南闯北见面识多,说话底气也足,同平凡开起了玩笑。   平凡想起她的话,又问:“你认识省政府副秘书长侯卫东?”   段英道:“我在益杨报社工作过,他是县委书记秘书,怎么会不认识。”心里却是叹息一声:“我能不认识侯卫东吗,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只可惜读大学的时候被张小佳占了先。”   “侯卫东这人天生是当官的料,年纪轻轻当了省政府副秘书长,前途不可限量。今天上午在一起开会,他作了一个发言,还是有水平的。”   段英马上维护侯卫东,道:“侯卫东是沙州大学法学系毕业的,在学校就是校学生会的风云人物,工作以后,一步一个脚印干出来的,他的水平当个省委书记都没有问题。”   郭兰闻言,不禁抬头看了一眼段英。   平凡一边与段英说话,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郭兰,道:“世界在地球上,很大,可是现在世界又变成了地球村,所以又挺小,没有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两位来自益杨的优秀女士。”他顺便给郭兰和段英都送了一顶高帽子,郭兰自是优秀的,尽管与段英不俗,可是能在岭西日报当记者,谈话也不俗,想必也是优秀女士。   他看了看这个店,又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说话,是偶像还是巧遇?”   既然平凡到了服装店,郭兰就没有隐瞒,道:“这是我开的店。”   平凡这才是真正地吃了一惊,有些结巴,道:“你,你在上海读书,怎么会在这里开店?”   郭兰一直没有对平凡说起过母亲的真正病情,道:“这是走出象牙塔,我不能一辈子留在象牙塔里,必须还得进入社会。”   平凡觉得郭兰的说法很荒谬,道:“如今的大学哪里是象牙塔,早就被金钱和权力污染了。况且,你在官场多年,早就走出了所谓的象牙塔。”   段英道:“这个服装店的衣服还不错,衣服便宜又有品味,是真正的价廉物美,适合开在大学城。平教授,郭兰,你们慢慢聊,我去选两件衣服。”   她是局外人,与平凡聊了几句,便敏锐地发现平凡的心思。因为平凡说话心不在焉,眼神总是有意无意朝着郭兰望去。心道:“平凡经历丰富,年龄也老大不小了,他是侯卫东的前任,侯卫东有33岁了,他至少应该36——38岁,难道他还没有结婚,也太前卫了。”   在选衣服之时,她又打量着郭兰。同当年相比,这位闻名益杨机关的组织部一枝花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容貌依旧,只是更加成熟和端庄。   段英暗道:“郭兰的气质对成熟男人很有杀伤力,我见忧怜,何况那些吃在碗里看着锅里的男人。光是在益杨就有任林渡等好几个追求者,她也没有结婚,还真里有奇怪了。”   段英的家庭环境与郭兰不一样,因此,她与郭兰同样遇到失恋的事,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大学毕业,是段英最痛苦的一段时间,在失恋以及即将下岗的双重打击之下,她陷入了深深的彷徨和迷茫之中。遇到了同样困在上青林的侯卫东,两人如受伤的鱼,在小水凼里互相给予了对方以安慰。   两人的关系随着各自建立关系而彻底走向了正常化,但是,在段英心目中,始终给侯卫东留下了一个位置。在与丈夫作爱之时,她偶尔会闭上眼睛,将丈夫想象成来自于上青林的强壮而疯狂的男子。特别是丈夫有时草草收兵未给她充分满足之时,她总是会闭着眼睛重温与侯卫东在小屋内如火如荼的战斗的情况。对她而言,与丈夫在一起如吃稀饭,而与那位上青林男人作爱就如满是花椒和辣椒的火锅。   郭兰与平凡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凭心而论,如果没有侯卫东,平凡各方面还是挺不错。而且平凡的气质与郭兰父亲有几分神似,这是郭兰一直与平凡保持联系的重要原因。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郭兰心中有了主意,她不打算继续同平凡继续交往下去。继续交往,既违背自己意愿,又耽误平凡时间。只是段英还在挑选衣服,她就没有提起此事。   段英不慌不忙选了好几件衣服,然后到柜台付款。   郭兰原本想免掉她的服装款,可是转念又想,这些服装已经很便宜了,若是真的免掉其服装款,反而让段英觉得不好意思,在商言商,还不如大大方方收钱,让段英享受购物的乐趣。   段英交了钱以后,提着衣服来到郭兰身边,道:“这几件服装,从样式到质地都还是不错,我在其他店里也看见过相同款式和质地的服装,至少要比这里贵两三百块,我觉得这个店能够生存下去。”   “我是第一次开店,摸着石头过河,心里没有把握,走一步看一步,当然,我还是希望这个店的生意能红红火火。”郭兰说的是真心话,如何经营这个小店,她确实没有太多把握,主要是将室友张永莉实践过的模式照搬了过来。   段英道:“郭兰,我给你出了主意,这一带主要是大学生和将来的白领聚集区,为了吸引更多顾客,你还可以在店里办理金卡,凡是消费满了多少钱,就可以办一张金卡,比如说在这儿连续买上二百块钱,就可以办一张金卡,金卡可以在你的定价下浮九折或者八点八折,这样可以吸引更多的顾客。有了金卡的客人,因为能得到折扣,也愿意继续来,这将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段英说话办事落落大方,很爽快,不矫情,郭兰挺喜欢她的性格,道:“办金卡,这是一个好主意,让我想一想,谢谢你。”   平凡原本是到街上随便转一转,并没有什么目的,意外地在商店里见到郭兰,他就迈不开步子。在段英和郭兰说话之时,他背过身,假装专心挑选男式服装。   好不容易等到段英和她的女伴们提着衣服离开了商店,平凡快步来到郭兰身边,道:“郭兰,我有话要给你说。”   这时,店内又进来了几个女学生,郭兰道:“平教授,我们到外面去。”   由于是上班时间,又在大学城,街道上行人很少,郭兰和平凡站在商店门外的树下。   经过一段时间徘徊,郭兰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与平凡结束这一段还没有开始的感情,道:“平教授,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系和帮助,但是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不吐不快。”   平凡听到郭兰说得如此郑重,已经猜到她将说什么话,心里有一些发急,有意转换了话题,道:“郭兰,你曾经跟我说过伯母生了病,看你开店,我猜应该很严重吧。我在上海还是有些关系,能不能帮上忙,尽点绵薄之力。”   “我妈得了尿毒症,只要有肾涌,就要到上海动手术,这也是我开店的原因。”   平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郭兰,你也是太见外了,我想问一问,伯母在哪里动手术,有肾源吗,你的钱够不够,我还有些积蓄,你需要多少?你别拒绝,就把我当成普通朋友。”   世间的女子,总是愿意有人喜欢自已,郭兰是世间的女子,当然也不例外。听了平凡真诚的话,很有些感动。可是平凡越是上心,刀子越是要将话说清楚,她轻声地道:“治病的钱已经筹够了,开这个商店主要是为了后期费用,我同寝室的室友张永莉也是做外贸服装,我照搬了她的模式,应该能够生存下来。谢谢平教授,你的心意我领了。”   平凡还想说话,郭兰却是将不吐不快的话说了出来,道:“我知道平教授的心意,感谢你对我的关爱。但是,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们已经接触摸了一段时间,我觉得还是不太适合。”   平凡的脸变得很苍白,他不愿意轻易放弃,道:“我们能不能不谈此事,先交往下去,若不能成夫妻,就让我们成朋友。”   郭兰已经打定了主意,道:“正因为平教授是优秀的男子,所以有些事我必须说清楚,不能含糊,否则耽误了你的时间,浪费了你的感情。感情的事确实不能勉强,和人品、才华、金钱都没有关系,纯粹是个人原因,请平教授理解。我想信平教授这样的优秀男人,一定会找到比我好的伴侣。”   平凡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郭兰,半响没有说话,最后,他问了一句:“我想听一句实话,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郭兰低头不语。   平凡是极聪明的人,他从郭兰的表情中已经悟出了什么,道:“郭兰,你也不年轻了,看问题应该更加现实一点,完美的爱情只能在书中出现。”他已经猜出郭兰有心上人,迟迟不透露的原因,十有八九是她的心上人身份特殊。想到这里,他是心如刀绞。   郭兰很真诚地道:“平教授很优秀,但是确实不是我心目中的恋人。感谢你的关心,但是你的感情我不能接受,请你理解。”她说得很平和,但是态度很坚决,充分表明的心迹。   平凡楞了一会,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岭西有句老话,叫做男子痴,一时迷,女人痴,无药医。郭兰,你是好女人,我可以退出,但是你一定要理智,我不忍心看你被耽误了青春。” 第835章 选择是人生常态(下)   听着平凡的忠言,看着他沮丧的表情,郭兰稍稍有些心软。   可是,爱情毕竟是爱情,爱情如果和同情联系在一起,对于女方来说往往意味着家庭生活的不幸福,在这一点上,郭兰还是很冷静。   在平凡暗然离开之时,她也没说我们两人继续是朋友还有我当你妹妹等废话,只是道:“保重。”   平凡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道:“伯母生病,若是需要钱,随时可以开口。我们,始终是朋友。”   郭兰点了点头,站在树下,挥了挥手。   直到平凡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郭兰这才走回到了商店。同平凡将事情说破以后,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被搬开了一块,她的心情暂时轻松了。   她从读小学就收到男生的求爱信,别人有爱她的权利,她同样有拒绝别人的权利,因此,她对拒绝求爱者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只是,略微有些歉意。对平凡,她的感受稍稍有些不同,这是一位酷似父亲的教授,她还是挺有好感。   郭堂姐拿着销售本子走到郭兰身边,道:“刚才段英打电话过来,说是联系了《购物指南》杂志的人,他们一会就来过来拍片子,而且段英打了招呼,这一次是购物指南是免费帮忙。”   郭兰从心内复杂的情绪中回到了现实生活中,道:“我还有事,马上要离开。这事你能应付,以后这些事,全权委托你。”她说着话,接过了销售记录,一边看,一边想着段英的话,暗道:“是否有必要发金卡?”   若是她就在本地,发金卡应该是一个好主意,可是她远在上海,发金卡则意味着价格会有一些浮动,有浮动则意味着有做手脚的空间,反而会在她和堂姐两人之间生出隔阂。因此,她对于此事有些犹豫。   由于价廉物美,符合大学生的消费水平,开业以来,生意还算不错。郭兰将销售记录递还给堂姐,道:“我有事先走,你慢慢忙。”   堂姐有些神秘地道:“刚才那个男的,对你很有些意思,你叫他平教授,是岭西大学的教授吗,我觉得这人还不错,就是年龄稍大了一些。”说到这里,她想起郭兰并不年轻了,感紧住了口。   已婚女子多有八卦之心,郭家堂姐经常听到郭师母唠叨,对郭兰的婚事很上心,凡是见到有男子与郭兰接触,总是按着妹弟的标准主动审视。   郭兰嗔怪了一声,道:“堂姐,你怎么我妈一样,都变成了祥林嫂了。”   郭家堂姐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是我们老郭家的小公主,堂姐堂妹全部都结婚了,你还在单身,大家当然着急。”   郭兰不愿意跟堂姐啰嗦,拿着包,道:“我先走了。”出了商店,她原本想走到公共汽车站去坐汽车,可是看时间已经要接近五点,她想着赶紧回去做晚饭,坐公共汽车就有些浪费时间。   打了一辆出租车,急急忙忙赶着回温馨小屋。   下车,上楼,直奔厨房。   郭兰提着菜刀,忽然问自已:“郭兰,你真的就坠入了情网吗?”想着堂姐的话,她又有些烦恼,自语道:“今天什么都不想,痛痛快快地当一回小女人。”   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然后从冰箱里取出黄鱼,开始精雕细啄。侯卫东经常在宾馆大鱼大肉,因此,郭兰安排了两道清淡且有味道的菜肴。   一道是川味黄花鱼,主料是黄花鱼、配料是葱、姜茸、茄汁、生粉等。做法是:先将黄花鱼洗净抹干,以配料涂匀鱼内外,腌三十分钟。葱洗净切粒。烧滚油,鱼沾上粉,放入油中炸至金黄色盛起上碟。下一汤匙油,爆香姜茸,再倒入芡汁料煮滚,放入兜匀,淋在鱼上即成。   此道菜是川菜的大台菜式,采用了川菜中的酸、辣、甜、苦、咸、香、麻七种味道,食味酸甜醒胃,颜色是金黄中带着绿色葱粒,色香味俱美。   另一道是常见的蘑菇肉片汤。把蘑菇洗净后切片,肉片用料酒、盐、水淀粉码味上浆。下姜片和蒜片到热油中爆香,把蘑菇放入炒一下,掺上汤,烧开,略煮一下。下肉片,下肉片的时候,用筷子一块块的夹着放入,再轻轻的抖开。肉片煮好了,汤也就好了。出锅后撒上一把葱花即可。   在做饭的时候,她将音响打开,一边做菜一边让钢琴曲充斥在小屋内。音响是侯卫东特意买的,从这点来看他心很细,知道自己喜欢听音乐,不仅为小屋添了一套高档音响,还买了一些大碟。   此时,音乐声在屋内响起,厨房里热气腾腾冒着烟,小屋就一洗清冷,变得有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郭兰算着侯卫东的下班时间,到了六点,几道菜准时端上了餐桌。景德镇陶瓷的白底蓝边,细腻而精致,几样家常菜火候十足,处处透露着女主人的心思。   将菜放好,郭兰迅速来到了卫生间,用清水洗了脸,然后对着镜子细细地看了一会。拿着化妆盒子,比划几下,又放了回去,她愿意用最真实的一面等着侯卫东。   从卫生间出来,她来到窗边,望一望,没有见到人的踪影。又拿出手机看了时间,已是六点过十分钟。   “五点半下班,开车过来十来分钟,现在应该到了。莫非是有事耽误了。”郭兰转念又想道:“不会,如果有事耽误,他应该提前打电话回来。”   经过十年的徘徊,她终于全身心的投入了新的爱情之中,至少在这一刻,至少在岭西,至少在这一间小屋,她抛弃了顾虑,全身心的投入了这场并不完美的爱情。   到了六点十五分,郭兰已经有些焦急了,她又来到窗边,望着中庭的小道。   正看着,突然,她听到钥匙孔啼哒响了声,便飞快地跑到了门口,手刚触到了门把,防盗门便打开了。   侯卫东闪身进门,不动声色但是很迅速地将房门关掉。“临出门时,秘书三处的原振天过来谈事情,他这人有些学究气。”他解释晚回来的原因,顺手递过来一瓶葡萄酒和开瓶器。   郭兰接过侯卫东的外套和葡萄酒,道:“快吃饭,菜都凉了。”   侯卫东到卫生间洗了手,坐到餐桌旁,仔细看了几样小菜,赞:“你的手艺还真不错,色香味俱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又道:“这餐具是你才买的。”   “吃饭是一件享受,凡是享受就得艺术些,餐具能提高菜品的档次。”郭兰弄了一会葡萄酒,道:“你来开酒,我打不开。”   侯卫东尝了一块鱼肉,品了品,道:“还真不错,这鱼很好吃。”   “肉质嫩滑鲜美,又叫做茄子鱼,我特意用了两汤匙茄汁。”   侯卫东在开酒时,郭兰在旁边看着,恍然间,似乎这就是真正的家庭生活。   在郭兰拿酒杯之时,侯卫东放下打开的酒瓶,返身抱住郭兰。他将脸贴着郭兰的脸颊,轻轻地摩擦着,正欲开口,郭兰道:“先吃饭,今天什么话都不要说,陪我渡过这个美好的夜晚。”   抱着郭兰柔软的身体,嗅着其带着淡淡茉莉花味的体香,酒不醉,人已醉。   到了晚上九点,两人从卧室出来,重新坐在客厅里。郭兰知道侯卫东爱喝菜,特意卖了大红袍,为侯卫东泡了一壶好茶。   郭兰依在侯卫东怀里,听着若隐若无的钢琴曲,聊着些琐事。   “这两天的销售情况怎么样?”   “还行吧。”郭兰想起下午的事,道:“下午还见到你的一位老朋友,在岭西日报工作,叫段英。”   侯卫东冷不丁听到此消息,吓了一跳,心道:“郭家堂姐是绢纺厂出来的,她们应该是旧识。”口里却道:“段英?你认识她吗?”   “段英和我的堂姐都是实验室的朋友,实验室的同事,能从益杨日报一直做到岭西日报,她是很能干的一个女孩。”郭兰平躺在沙发上,头枕着侯卫东,仰头向上,道:“段英不错,主动帮我做一期宣传。她以前是不是和刘坤谈过恋爱。”   侯卫东瞬间恢复了平静,简要讲了段英的经历。   郭兰倒很是感慨:“刘坤心胸狭窄,配不上他。”又道:“她还建议我在商店是用金店,消费超过200元的顾客,可以打折。”   侯卫东马上否定这个提议,道:“你开店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在上海,不方便管理,因此必须采到适合于你的特色。办金卡的事开了固定价格的口子,就有破绽,有了破绽就有寻租的机会,我建议采用最简单的定价销售,大家清清爽爽,彼此也不会猜忌。”   两人的观点不谋而合,郭兰也就将办金卡之事彻底否决了。   聊了一会,侯卫东用手托着郭兰的头,让其平躺在沙发上,他则跪在地板上,从额头一直亲吻下来。额头、眉毛、鼻梁、嘴唇,再往下,到了下巴。郭兰一直闭着眼睛,当侯卫东吻到其颈部时,她伸手双手,抱住了侯卫东结实的脑袋。   “今晚你不走吗?”   “不走,我手机已经关闭了,天塌下来也不管。”   面对着侯卫东的爱抚,她有些羞涩,道:“抱我到卧室,嗯,不能在客厅。”   侯卫东坚持道:“就在这里,我去关灯。”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清亮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光滑的皮肤上,增加了神秘和性感。   两人一晚上都没有开灯,十二点时,侯卫东干脆将沙发拖到了窗边,两人坐在沙发上,欣赏圆圆的月亮。   “省委组织部长定下来了,祝焱当组织部长了。”由于郭兰一直在组织系统工作,侯卫东就讲了此事。   郭兰有些意外,道:“茂云市委书记升任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很少见啊,这对你很有利。”   “我不想在省政府当副秘书长,想去地方上工作。”   郭兰有着组工干的眼光和素质,道:“岭西市长是省委常委,你去不了。按惯例也不会安排在原籍,在三大市,你只有到铁州去。”   “铁州的班子刚刚配好,运转良好,暂时不会动。”   “我离开岭西许久了,很多事情不了解,凭我的感觉,若你真要到地方工作,说不定会安排到茂云。”   侯卫东没有想到郭兰凭着只言片语就很接近事实了,他挽着其光滑的肩头,道:“你看问题眼光独特,离开机关到大学,有些可惜。”   “每个人都要面临选择,选择是人生的常态。调入大学是我的重要选择之一,到目前为止,我还不后悔。”   侯卫东抱紧郭兰,道:“选择是人生的常态,这句话说得好,现在到了我作出选择的时候。”   周昌全此时有事找侯卫东,楚休宏打不通电话,他亲自给侯卫东打了电话,却仍然打不通。   他有些着急,道:“这人,关键时期怎么掉了链子。” 第836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上)   早上,侯卫东起得很早,这是他保持得很好的生活习惯。   郭兰仍然在熟睡之中,她的一头长发散乱地辅在雪白的枕头上,睡梦中,嘴唇绷得很紧,反而比平时看上去严肃一些。   他站在床头怜悯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这个曾经在舞厅里惊鸿一现的女人,这个曾经在青干班拿着点名册的女人,这个曾经在隔壁弹钢琴的女人,这个曾经在成津常委会支持过自己的女人,如今就静静地睡着,紧绷的脸显露出其沉重的心事。   来到厨房,侯卫东查了查冰箱,除了昨天剩下的菜,冰箱里空空荡荡。这一点和正常的家还是有所区别,在他的家里,冰箱里永远有牛奶、鸡蛋、新鲜肉以及小孩子的零食。   想到这一点,侯卫东回头看了一眼睡梦中的郭兰,目光更加温柔。他找到一把挂面,又在角落里翻到了几个大蒜。想找些葱,昨天已用完,只在垃圾袋还留下些痕迹。   将黄鱼的残汤倒在两个大碗里,然后放进切碎的大蒜,等水烧开,侯卫东用瓢盛了开水倒进了碗里。他原本想将挂面下进锅里,回头看了一眼郭兰,又将火关掉。   来到床前,轻轻推了推郭兰,道:“吃饭吗,我给你下碗面。”   当侯卫东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郭兰醒了,她没有起床,而是偷偷看着侯卫东的背影。等到侯卫东转头,她连忙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侯卫东在床边招呼了几声,她才睁开眼睛,道:“你怎么不多睡一会,时间还早。”   侯卫东道:“当了两茬秘书,每天早上要同司机到领导门前候着,习惯早起。你洗脸、刷牙,我给你下碗面。”   郭兰洗漱完毕已到了七点,她走到客厅之时,侯卫东刚好把热腾腾的面条端在了手上。   “没有佐料,只能将就了。”侯卫东就如接受检查的小厨师,站在旁边看着郭兰吃面。   “味道不错,软硬也不错,没有想到你还会煮面。”   听到这个评价,侯卫东笑道:“我以前在上青林之时,都是自已做饭吃,煮面的手艺也是在上青林练出来的。我还会炒回锅肉,蒜苗回锅肉。”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良辰美景终究要面对现实,看着郭兰吃完面,侯卫东也就上班去了。   从郭兰的小屋里出来,侯卫东来到院子里一个隐蔽角落,站在小车旁,他回头看那小屋,只看郭兰一动不动地站在阳台上,目送着自己。   侯卫东也没有挥手,凝视了一眼阳台上的人影。然后发动汽车。小车如一条在水里滑动的鱼,静悄悄地从小区开了出去。   阳台上的郭兰一直站着,直到小车消失很久,这才回到了屋里。   侯卫东从郭兰家里出来,离开小屋越远,心情很复杂,渐渐地还有些苦闷,此时时间尚早,他干脆开着车,沿岭西的环线开着,暗道:“这感情债如乱麻,纠结在心,不知何时才能解开。”对段英和李晶,他都没有生出感情债务的心理,唯独对郭兰,他始终有着沉重的负债感。   将车开回到距离省政府不远处的公共停车场,停了车,猛地想起手机还没有打开。他拿出手机,在打开之前,心道:“昨天晚上没有开机,但愿没有出事。”   在临行之前,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解释说,要同秦敢一起回上青林,趁着中秋去给上青林的老朋友扫扫墓。以前侯卫东要外出,向来只是说一句“我有事,晚上不回来”,这一次要去和郭兰相会,他有些心虚,就找了一个理由。   他是学法律出身,考虑问题很周全,用同样的理由给秘书晏春平也作了交待。   作了预案,侯卫东才在郭兰小屋里将手机关掉。   打开手机,只见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其中有晏春平打来的,楚休宏打来的,小佳打来的,还有周昌全打来的电话,而且是3个。   侯卫东便意识到肯定有事,否则周昌全不会接连打3个电话。他打通了晏春平电话,问:“周省长找我吗?”   晏春平联系不上侯卫东,又不敢打回侯卫东家里,正急得抓腮挠颈,接到侯卫东电话,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周省长请秘书长在8点30分以前到他的办公室。”   侯卫东看了时间,才7点30分,他原本想给周昌全回电话,想了想,这个电话还是没有回出去。   来到自己办公室,慢条斯理地喝了一会茶,等到8点20分,他走出办公室,直接上楼。   到了周昌全办公室门口,刚好是8点30分。   “请进。”门里传来了周昌全的声音。   侯卫东带着笑容走进了办公室,气定神闲地坐在了办公桌对面,这才道歉:“周省长,对不起,我昨夜在上青林,给老朋友上了柱香,在大山沟里没有信号,今天早上从上青林回来。”   周昌全此时的气也消了,心平气和地道:“作为省政府副秘书长,必须保持手机24小时畅通,如果真是遇到什么大事,联系不上你,你想一想这是什么性质。”   他的语气平和,但是话说得很重。侯卫东理亏在前,自然无话可说,道:“我有失误,应该给秘书小晏留一个上青林的固定电话,下次一定注意。”   由于侯卫东在8点30分赶到办公室,没有误事,周昌全没有深究此事,道:“我要在9点钟见朱省长。省政府办公厅这几年积了一批老科长和副厅级干部,不少干部有情绪,朱省长很重视这事,有意在这一次做些调整,今天上午的碰头会很重要,我想听一听你的真实想法。”   侯卫东精神一振,他字斟句酌地道:“协助周省长工作是我的荣幸,在您的指导下,我做了力所能及的事,也跟着您学了好的工作作风和工作方法。”   周昌全背靠着高背椅,笑了起来,道:“时间不多了,你别拍我的马屁,谈谈真实想法。”   “如果有机会,我希望到市里去做一做具体工作。”   “有没有更加明确的意向。”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在这种关键时刻,侯卫东就直抒胸臆了,“我以前在沙州管过工业,希望能在工业比较发达的岭西、铁州工作。”   经历了成津的考验,周昌全毫不怀疑侯卫东驾驭全局的能力,他也欣赏侯卫东敢于“要官”的劲头,但是,他的话说得很灵活,道:“今天只是省政府这边的碰头会,朱省长要了解真实情况,听听我们的意见,最后的人事安排,权力还是在省委,这中间有很多变数。另外,即使对你有安排,具体到哪一个地区,现在谈,为时过早。”   在岭西,人事问题素来是省政府机关的大事,所谓政治,其实就是如何用人。周昌全和侯卫东是极为特殊的关系,两人才能关上办公室门,敞开心扉谈事儿。   到了8点45分,周昌全道又强调道:“今天这个碰头会,主要是朱省长想掌握省政府这边的干部情况,很多事情有变数,最终还要过省委常委会。”   “周省长放心,我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侯卫东又再次道歉,道:“周省长,打不通手机的情况,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请您谅解。”   出了周昌全办公室,侯卫东暗道:“唯一一次半夜关手机,都遇上了这事,看来,人还得守规矩,不能心存侥幸。”   侯卫东出了电梯,见秘书三处原振天处长、金融办吴波副主任和岭西市政府秘书长常青都站在门口等着,他加快了脚步,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几位下属面前。   投入到繁忙工作以后,侯卫东将诸般杂事暂时抛在了脑后,上午的时间转瞬即逝。   当建设厅的同志离开办公室以后,侯卫东站起身,到卫生间行了方便,又做了几个扩胸运动,看看表,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12点了。他又想道:“也不知几位领导的碰头会开得如何?”   晏春平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请示道:“秘书长,中午建设厅刘副厅长请您吃饭,有空吗?”   除了外地出差,和实在醉得不行,侯卫东每天都要到母亲病房。昨天没有去,他心里就记挂着此事,道:“你就说我有应酬,请刘副厅长改个时间。”   下班以后,侯卫东来到省政府不远处的公共停车场,将车取了出来。坐在车上,不禁又想起了郭兰。一夜的缠绵悱恻,总在空闲时跳将出来,侯卫东在上午都在与人谈事,现在空闲下来,又想起了空谷幽兰般的郭兰。   他使劲摇了摇头,道:“集中精力开车,大丈夫要提得起放得下,今天不能再想。”   开车到了医院,侯卫东直接将小车开了医院的办公区,这里是几位院长停车的地方,外人原则上不能在此停车。院长康有志特别打了招呼,因此,侯卫东开车过来,都是停在院长的办公区。   走到了医院的过道,他心道:“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没有什么看望的人了。”   侯卫东是省政府副秘书长,地位高,人面宽。张小佳在省建设厅工作,找她办事的人也不少。大哥侯卫国是沙州市公安局的副局长,姐夫何勇是成功的生意人。俗话说,客走旺家门,每天到医院看望母亲刘光芬的人基本上是络绎不绝,甚至成为母亲的负担。   走到母亲的病房前,透过门上的一块玻璃,侯卫东看到了门房内站着一个熟悉的宽厚背影。   他有些犹豫,是否还进母亲的病房。 第837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中)   刘光芬生病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该来的人都已经到了,还有不少同志来了好几遍,曾昭强现在才来,肯定不是为了看刘光芬的病情,而是为了侯卫东,这个目的太明显了。   侯卫东心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曾昭强突然过来,所为何事?”   官场中人最明白官场之事,侯卫东马上做出了判断:“曾昭强到这里来,十有八九与近期的调整干部有关。可是,他没有必要来拜我这个码头,难道不怕我起反作用。”   以曾昭强的诚府,绝对不会随意做事,侯卫东在短时间没有想明白曾昭强为什么要来找自己,他没有转身离开,还是推开了房门。   “曾书记,你好。”侯卫东面带着微笑走了上去,虽然他对曾昭强有意见,但是曾昭强是到医院来看望母亲,伸手不打笑脸人,只是场面上他还是要过去,大家不会轻易撕破脸皮。   桌上握手,桌上使绊子,这是官场常态。而快意恩仇,似乎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行为方式。   曾昭强梳着大背头,当了几年县委书记,腰腹更加粗壮,站在病房里,就如门神一般。另外一个年轻人站在一边,应该是他的秘书。   曾昭强与侯卫东握了手,他声音挺洪亮,道:“秘书长,我一直想过来看刘老师,总是被事缠着。”   侯卫东明知他在说假话,却不点破,再向刘光芬介绍道:“曾书记是成津县委书记,从益杨开始,就是我的老领导。”   曾昭强忙道:“老领导这三个字我可不敢当,卫东秘书长才是我的领导。”   曾昭强在担任益杨交通局局长之时,侯卫东还在上青林当驻村干部,在这个时间段,曾昭强是侯卫东的上级领导。当侯卫东出任祝焱秘书以后,然后到益杨开发区和科委,这个时间段,理论上曾昭强还是侯卫东的上级。   但是当侯卫东出任成津县委书记以后,一直到省政府副秘长,曾昭强都应该是侯卫东的下属。   两人都可以互称对方为领导,只不过以侯卫东现在的地位,曾昭强确实得谦虚。   侯永贵拿了烟出来准备递给曾昭强,曾昭强摆了摆手,道:“谢谢,在病房里我怎么能抽烟?”   侯卫东请曾昭强坐了下来,两人围绕着刘光芬的病情谈了一会如何疗养之事。十来分钟以后,曾昭强准备离开,他与侯卫东握手道“卫东老弟,我就不打扰刘老师了,让刘老师好好休息。”他又俯下身握着刘光芬的手,道:“刘老师,你好好养病,出院以后,我邀请你到成津来,成津山好水好,是卫东秘书长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来散散心,对身体有好处。”   侯卫东站在一旁,笑道:“我妈就是想出去走,在这儿住了这么久,心里憋着慌。”   曾昭强就握紧了刘光芬的手,道“刘老师,到时候我来接你,到成津好好养一段时间。”   侯卫东和曾昭强有说有笑地走到门口,仿佛两人没有任何隔阂。曾昭强肯定是有目的,但是曾昭强不说,侯卫东也就不问,将曾昭强送出了门口以后,侯卫东道:“曾书记,谢谢你过来看我的母亲。”   曾昭强道:“我一直想过来看伯母,成津的事情多,总是缠着走不出来,实在是抱歉。”   两人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曾昭强上了汽车,离开了医院。   侯卫东回到病房,刘光芬就道:“这位曾书记和你一起工作过吧,他才第一次来。”   侯卫东没有说自己和曾昭强的矛盾,道:“我在成津当县委书记的时候,他在当县长,我调到市里面以后,他任成津县委书记。”   刘光芬是极聪明的人,擅长察言观色,道:“你和曾书记应该处得不太愉快,要不然的话他早就该来了,是不是省里面要调整干部了?要不然的话,我估计曾书记也不会来。”   侯卫东挺佩服母亲的观察力,道“妈,没什么事,县委书记平时事挺多,能抽空来一趟也不容易。”   刘光芬若有所思地道:“卫东,你现在官当大了,心胸一定要宽阔,宰相肚里能撑船嘛”   侯卫东坐在刘光芬身边,道:“妈,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处理。”   刘光芬侧着身子从柜子里拿了一个红包,道:“刚才这个曾书记送了一个红包,他是县委书记,我也不好伤他的面子,就收了。”   打开红包看了看,他没有数,只是从钱的厚度来看,估计有五千块钱,侯卫东明白,这是曾昭强在投石问路。   他把红包在桌上,道:“曾书记和我是多年的同事,这是礼尚往来。”   曾昭强离开岭西人民医院,他在车上给祝焱打了电话,道:“祝书记,您在哪里,我找您汇报工作。”   祝焱道:“现在没有时间,晚上我要回岭西,你在岭西等我。”他又问道:“你在成津和侯卫东有些不愉快,都是为了工作。你们都是从益杨出来的干部,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今天晚上我把他约出来,大家见一面,把事情说开了,就没事了。”   曾昭强赶紧道:“我刚才去省人民医院看了刘老师。”   祝焱道:“那就好,晚上我们再联系。”   曾昭强当年能从益杨县交通局长位置上提为副县长,祝焱是做了大量工作。这些年来,曾昭强一直与祝焱保持着联络,这一次祝焱即将出任组织部长,曾昭强今年四十八岁,他想趁着这个机会,最后搏一次,争取能在退休前成为厅级干部。   祝焱此时有了自己的一套想法,他即将离开茂云,但是茂云这边还有不少未了之事,他有意想借着地市调整之机,让侯卫东和曾昭强都过来任职。有了这两个得力的助力,茂云之事就可以放心了。   侯卫东是省政府副秘书长,担任茂云市长之职相对麻烦一些。比较有利的是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周昌全也在推荐侯卫东,只要省长朱建国同意这个方案,省委这边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而曾昭强是当了几年县委书记,提拔到茂云出任市委组织部长,资格完全具备,操作起来则相对简单一些,到时可以由他来进行统一运作。   放这两个人在茂云,也属于祝焱一贯追求的平衡之术。   对于侯卫东来说,他猜到曾昭强来到省人民医院肯定有什么事,可是他没有猜出来祝焱在心里的安排。   在医院陪着母亲坐了一会,正准备离开,门外又进来一人。   来者是成津县委常委的谷云峰,他见到侯卫东也在病床上,连忙快走几步,道:“秘书长,你好。”   侯卫东与谷云峰握了手,道:“云峰,什么时候到的?”   谷云峰道:“我给伯母带来了一些鳊鱼,上一次的鳊鱼不是最好的,这一次我提前叫人到浅水河上游精选的两斤河水鱼。”   他向往招了招手,两个年轻人提着一个桶进了医院,桶里装着活蹦乱跳的鳊鱼。   侯卫东拍了拍谷云峰的肩膀,道:“谢谢你了。”   刘光芬挺喜欢谷云峰,道:“小谷这人风趣,上一次讲了些笑话,我现在想起还在乐。”   侯卫东笑道:“云峰可是正牌大学生,又在乡镇当过党委书记,肚子里装满了段子,说出来就是一套一套的。”   谷云峰顺杆向上爬,道:“只要伯母喜欢,我可以经常过来给您讲笑话。”   侯卫东深深的爱着自己的母亲,在母亲重病的情况下,凡是经常来看望母亲的人,他都是记在心里,这是一个人的本性,很少有人能超越。   而谷云峰作为成津县委常委,经常到医院来看望刘光芬,每次来总会带点时鲜的东西。一般来说,来看望母亲的人都是送钱,可是送钱多少,对于侯卫东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古云峰总是想着法子让母亲高兴,这还是让侯卫东很感动。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侯卫东对谷云峰的醉翁之意看得很清楚,但是仍然还是准备给谷云峰回报。更何况谷云峰是经过了综合部门和具体基层实践的干部,也算一个比较优秀的人才。   如何使用谷云峰,侯卫东已经盘算了许久。   就在侯卫东在医院与谷云峰谈话之时,张木山和祝炎在庆达集团俱乐部里喝茶。在俱乐部单独的院子里,张木山和祝炎泡了清茶,坐在阳台上,倾心而谈。   张木山道:“祝部长,这一次升迁,祝书记终于进入了省级班子,可喜可贺。”   祝炎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有些担心地道:“木山,我们是合作多年的伙伴,我到了省里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庆达金矿的事,如今东湘县的小金矿已经关得差不多了,可是木山老总,庆达金矿的情况也有不少问题呀。” 第838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下)   张木山道“我做企业是讲信誉的,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一件对不起朋友的事,这一点请祝部长放心。”   祝焱对张木山还是挺信任,只不过此事涉及面很宽,他必须得慎重,不愿意离开茂云以后留下后遗症。他道:“现在省里在讲科学发展观,讲究可持续发展,对环保的要求将会越来越高,你要引起高度重视,否则很容易引发群体性事件。”   张木山道:“为了安抚周边的农民,金矿附近的几个生产队,庆达集团都搞了很优惠的政策,周边农民很多还在矿里上班,其二,尾矿库也建得很好,只要不发生大地震和百年一遇的洪水,应该说万无一失。第三,金矿整个工艺也是全国领先的。”   祝炎最担心的是尾矿问题,道:“我要求做到的是万无一失,尾矿库建在山里,遇到地震,或泥石流等自然灾害,还是不保险。当初应该下决心将尾矿库沿线老百姓尽量搬迁,只是此事体量大,现在看来只能留给继任者。”   张木山喝了一口清茶,道:“祝部长,我有个提议,不知是否可行。”   “木山,别客气,你说吧”   “这几年在岭西全省都有投资,各地市相关领导基本都接触过,我看好一个人,可以到茂云来工作。”   “谁?”   “侯卫东。”   “你说说理由。”   张木山道:“侯卫东这人既是帅才,又是将才,祝书记将茂云交到他手上,我愿意配合他做好整治工作,确保庆达金矿的安全。”   祝炎其实心里早有这个想法,除了张木山以外,他在茂云还对另外一个人有特别照顾,这个人就是李晶的精工集团。   祝炎和张木山的关系由来已久,他在当益杨县委书记的时候,张木山在益杨投资了铁肩山水泥厂,并且将庆达集团下属几个机械厂搬迁至益杨,壮大了益杨的经济实力,两人合作了十来年,起了双赢的效果。   他和李晶又是另外一种关系。在李晶的斡旋下,为祝梅筹集了出国冶病的资金,她还带着祝梅到了美国,并且最终让祝梅由一个聋哑人变成了一个正常人。祝梅是祝焱心中永远的痛,李晶将这个痛治好了,祝焱自然知道投桃报李,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也帮着李晶在益杨发展,特别是在有色金属矿上,李晶在茂云很有斩获。   精工集团能迅速的发展壮大,一靠公路建设,二靠房地产投资,三靠矿业,最近两年矿业发展势力很好,渐渐成了精工集团的重要利润来源。   有了这两层关系,素来思考问题面面俱到的祝焱便生出了寻找合适接班人的念头。这个人要不能有反骨,否则有些事不好处理,而且此人要有能力,能将地方上的事搁平捡顺。   侯卫东是祝焱心目中理想人选,一来他才能出众,在省内已是展露头脚,得到了大家公认,推荐他来任职不会让大家觉得意外。   二来是侯卫东和张木山关系良好,这对治理庆达金矿极有好处。   三来是他和李晶有着特殊的关系。每个人都有弱点,祝焱的弱点在于祝梅,为了祝梅,他为精工集团在茂云的发展敞开了大门,作为市委书记,他稍加点拨,手下的人自然心知肚明如何办事,为了照顾好精工集团,让侯卫东来执政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除了祝焱有这个想法以外,恰好此时侯卫东也有强烈的愿望,且得到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的支持,三方愿望汇在一起,侯卫东到茂云任职的希望挺大。   虽然祝焱亦想将侯卫东调到茂云,可是作为一位老练的官员,听到张木山这样建议,他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吟不决地道:“我是新任组织部长,对省里的水深水浅还没有摸透,侯卫东的事情还要看几位省领导的意见。”   离开庆达集团俱乐部,祝焱正准备安排晚上将侯卫东与曾昭强聚在一起的事,接到了省委书记秘书赵东的电话,只得改变了晚上的安排。   侯卫东曾经是祝焱的秘书,对祝焱的工作习惯和工作思路有一定的了解,他知道祝炎做事向来长于谋划,决不做临时起意的事情。他叫自己到祝老爷子家里,肯定是对自己的去向有一个初步的想法。又接到了祝焱电话以后,心里有些烦躁,他暗道:“今天曾昭强过来看望母亲,这事亦不正常,而祝焱安排晚上聚会虽然因事取消,可是原定在祝老爷子家里见面,突然又让晚上吃饭,此事更不寻常,十有八九与曾昭强有关。”   想到了祝焱与曾昭强的关系也挺不错,侯卫东心里猛然间有些烦恼。   在办公室喝了一会茶,他拿起坐机,给自己曾经的秘书打了电话,道“杜兵,晚上有时间没有,到铁屏山喝茶。”   杜兵对侯卫东素来尊敬,闻言就下意识地道:“老领导,有什么事吗,您尽管吩咐。”   侯卫东笑道:“没有事情就不能找你喝茶吗?”   杜兵如今是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的副处长,级别不高,实权不小,走到各厅局向来都与厅长局长平辈论交,但是他不敢在侯卫东面前摆机关干部处副处长的架子,他话刚一出口,就意识到有些问题,忙道:“我是给老领导道歉,应该是我请您喝茶。”   侯卫东只是与杜兵开玩笑,听到杜兵认真,道:“我确实没有事,就是找你喝茶。”   杜兵道:“下班以后,我请老领导喝一杯,然后再到铁屏山。”   侯卫东就道“安排在沙州印象,下班时间准时到场。”   杜兵平时是一个很稳重的人,他嘴巴很严实,这一点深得组织部几位领导的信任,但是任何事情都有唯一,他唯一在侯卫东面前把关不严。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亲情友情爱情金钱权利古董总有一点能打动人心。侯卫东一手把杜兵送到了组织部,这让他始终心存感恩之心,而且另一方面,侯卫东是岭西政坛的一刻冉冉升起的新星,且与新任组织部长祝焱关系密切,想到在组织部有了这一层关系,杜兵睡着了都曾经笑醒。   对于一名在机关初步站稳脚跟的年轻人,在组织部众多的处级干部中要想脱颖而出,实在是一件难事。机关干部处是省委组织部一个很重要的部门,管理着机关成百上千个厅级干部,历任机关干部处的处长都成为厅级干部,他最现实的想法是由副处变成正处,他的年龄不大,如果在几年之内提拔成厅级干部,那么走向省部级干部也是有可能的。而这关键的一步是由副处变为正处,他原本觉得此事遥遥无期,可是由于祝焱意外地担任省委组织部长,这一切便成为了可能。   他原本就想再到医院去看一看刘光芬,没有想到侯卫东却主动打电话过来。   下班以后,杜兵赶到了沙州印象,在订好的房间里等着侯卫东。   六点过十来分钟,侯卫东、谷云峰还有晏春平一齐上了楼。杜兵见到了谷云峰,便明白了侯卫东的来意,心道:“这一次肯定是谷云峰找到了老领导,应该是关于谷云峰的安排问题。”   在成津工作之时,谷云峰曾经是县委办主任,是杜兵的领导,如今两人都成了副处级干部,只是一个是省委组织部的副处级,一个是成津县的副处级,含金量差得太远。   谷云峰看着杜兵,心里发着感慨:“如今很多领导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些小年轻的手里,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丢。”   几人在一起坐定,侯卫东自然坐在中间,他在几位曾经的部下手里自然挥洒自如,道:“云峰在成津工作这么多年,也应该动一动了,否则影响升迁,省政府这边暂时没有合适的岗位。杜兵,你是机关干部处副处长,对机关正处、副厅的岗位熟悉,近期有什么合适的空缺职位。”   杜兵在老领导面前也没有装模作样,他略为思索,道:“我知道省纪委第二监察室缺一位副主任,谷主任可以平级调过去。关键是第二监察室主任年龄偏大,还有一年半的年就到点了,只是看谷主任是否愿意到纪委。”他补充了一句,“高书记在省里挺有威信,省纪委的处长们发展得也挺好,要进人并不容易,这得看老领导的关系了。”   侯卫东听说是省纪委,会心一笑,道:“沙州纪委老书记济道林到省纪委当了副书记,我去找到老领导做一做工作,应该还有很大的希望,现在就看云峰是否愿意。”   谷云峰有些踌躇,他原本是想到沙州市去任职,没有想到现在居然有进入省级机关的可能性。只不过省级机关藏龙卧虎,有机会也有很大的风险。而且,他在县里是一级班子领导,有地位有专车,进入省级机关当处级干部则意味着重新进入二级班子序列,还要经过奋斗。   想到这一点,谷云峰也拿不定主意。   侯卫东在旁边道:“云峰满四十了,如果留在县里,先要当县委副书记,然后才能当县长,再然后才能当县委书记,这还是最顺的路,你算一算要多少年,至于当厅级干部就别想了。如果能进入省纪委,运作的好,还有可能更上一层楼。”   “当然这事有利有弊,还有风险,还得看云峰自己的打算。” 第839章 破计(上)   侯卫东、谷云峰、杜兵三人都在成津工作过,谈罢谷云峰之事,话题自然而然就谈起了成津的事。   最先提起这个话题的是谷云峰,他道:“与成津相邻的东湘县,以前是比我们成津差得很远,现在东湘发展迅速,财政收入已经超过了成津。如果秘书长仍然在执政成津县,东湘哪里能追上成津。”   侯卫东对成津和东湘都比较了解,他客观地道:“这几年,东湘县的发展要快一些,全凭着金矿支撑,庆达集团的金矿为东湘发展作了大贡献。成津县主要靠铅锌矿为代表的有色金属。这两个县经济结构相似,遇到的困难和机遇也相似,只不过前几年成津发展得快一些,这几年东湘发展得快一些,如今大家水平相似,又回到了原位。”   古云峰喝了些酒,又为了向侯卫东示好,他最清楚侯卫东与曾昭强的历史纠结,便愤愤不平地道:“曾昭强这人挺阴险,当年他明明也不希望胜宝集团以苟刻的条件进入成津,其中的利弊他看到很清楚。可是他的做法不地道,让秘书长背黑锅,秘书长调到农机水电局也和这事分不开。”   经过这许多年,侯卫东已经将成津之事慢慢淡忘了,若不是曾昭强前几天来到了医院,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曾昭强这号人物,他淡淡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我不到市农机水电局,进副市长可能还要费些周折,现在看来,这些都是命中注定之事。从客观来说,曾昭强还是有眼光的,他最终顶住了胜宝集团的压力。后来胜宝集团到了茂东,给茂东从经济和政治上都造成了极大影响,从这一点来说,曾昭强还是有眼光的县领导。”   古云峰当年是侯卫东提拔的县委常委,在曾昭强手下并不得势,道:“曾昭强能力是有的,在成津工作的时候也还是有水平,可是为了自己上位采用的手段太不地道了,秘书长在成津执政的时候,对曾昭强很信任,对他的工作很支持,没有想到他却使出这种下作招数。在成津,好些县级领导都对此事有看法,也看透了曾昭强的人品,对他表面上还算恭敬,可是心里都有另外一本账。老领导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用了这个招数以后,很多县级领导都不愿意跟他太紧密,所以他在县里还是比较孤独,包括朱县长,从我的观察来说,他对曾昭强也是不冷不热,我估计就是与当年的事情有关。”   谷云峰所说只是部分真相,尽管有些县领导对曾昭强有看法,却仍然不妨碍他们对曾昭强的追随,侯卫东只是过去的领导,紧跟现任县委书记才是成津副县级领导们正确的选择。   当然,李致等人心里的真实想法,谷云峰还是说准了几成。   杜兵想起了往事,道“当年的事对我也有很深的影响,也算认识到人心复杂,我认为,曾昭强虽然当上了县委书记,可是总体来说很失策,做官也不是这样的做法,他若是和老领导紧密合作,还是有很多机会的。”   侯卫东没有多说,道“做官是一时,做人才是一世,我们要先当一个好人,才能当一个好官。象我们这种交往,退休以后也是可以做朋友的。”   侯卫东如此说也是有道理的,从成津工作以来,他一直在提携杜兵和古云峰,如今三人各据一方,都有权力,更关键是没有利益上的冲突,这样的朋友反而能够交得长久。   杜兵在省委组织部工作,脑子里装了不少考察干部的条条款款,他将曾昭强的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道:“曾昭强年龄偏大了,从干部任职的情况来看,他当年若不能及时当上县委书记,等上几年,根本没有向上发展的空间,我估计他是出于这种目的而采取不太理智的做法。”   侯卫东心中一动,暗道:“如今他又到了做出选择的时间了,若是这一次当不上副厅级干部,他也就再没有希望了。以他上次的做法,这次他肯定也要费尽心思上位。”   吃了晚饭才八点多一些,三人各自散去。   侯卫东先去医院看望母亲,在前往医院的途中,他禁不住又想起了曾昭强,琢磨道:“曾昭强即使要上位,办法很多,我只是一个省委副秘书长,他完全没有必要走我的门路,更不必到医院来看我母亲,这样做没有道理呀。”   想了一会,侯卫东就将此事与祝焱联系在一起,此时祝焱仍然没有与他交底,他自然不知道祝焱的真实想法。可是曾昭强要更上一层楼,祝焱是最便捷的道路,他的思路不由自主地朝着这个方向延展:“莫非祝焱也要使用曾昭强,将他弄到茂云去工作。”   正在想着,他看到了走在前面的二姐侯小英,便将这个话题抛在了脑后,紧追几步,赶上了侯小英。   在医院呆了一个多小时,刘光芬有了睡意,侯小英到医院来的时间少,她就留在了医院继续陪着母亲。而侯卫东基本上每天都要来,因此也就提前离开。   在到小区,侯卫东突然想起,他一晚上都没有接到小佳的电话,他就猜小佳或者有应酬,或者在打麻将,上了楼进了家门,家里空荡荡,他坐在沙发上,顺手用座机给小佳打了电话。   “我才从医院回家,你到哪里去了。”   电话里传来了“哗哗”的麻将声,小佳道:“我在谢姐家里,帮她陪客人,都是沙州园林局的同事,我们打打麻将。”   小佳和谢姐是多年的麻将搭子,侯卫东也不奇怪,道:“你要早一点回来,不要打晚了。打得太晚容易疲倦,影响开车。”   小佳正打得高兴,道:“放心,我开了这么多年的车,没有啥问题。”   侯卫东道:“你的技术没问题,可是如今驾校一个月就毕业,马路杀手太多了,你小心一些。”   “好,我会注意的,挂了。”   与小佳通了电话,侯卫东一个人在沙发喝了几口茶,看了十几分钟电视,又到书房打开了电脑,浏览了一些新闻,他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在屋子里蛮无聊的转了一圈,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无聊,是因为郭兰明天就要离开岭西。   他拿出了手机,为了稳妥起见,又将手机放了回去。自从那一次小佳差一点与郭兰通话,他就没有用带回家的手机同郭兰通过电话。他干脆下楼发动汽车,直奔郭兰住的小区。   听着四兄弟的歌声,穿过了岭西城,用了接近半个小时,侯卫东来到了与自己小区相对的另一端。进了郭兰所住的小区,在中庭抬头看了看那扇窗户,窗户黑暗一片,没有任何灯光。   “难道还没有回来吗?这个时候应该不在店里。”上楼打开了房门,屋子里确实空无一人,侯卫东开了灯,看了看卫生间里郭兰用过的牙刷等用具,在屋子里坐了一会,然后在床上躺了一会,床上还带着郭兰的茉莉花香味,这个茉莉花就如同郭兰本身的味道,很纯粹。   他坐了近十分钟,下楼开车就直奔岭西大学外的五一路,在五一路他找到郭兰商店,商店已关门,并没有人。   “郭兰肯定到了沙洲龙堂县去接郭师母。”他想了想,还是用随身携带的手机给郭兰打了电话。   “我在龙堂县,明天要走,我今天去接我妈。”   “明天我来送你吗?”   郭兰犹豫一下道“算了,你还是不要来送了,明天我直接从龙堂县回岭西,再直接到机场。”   侯卫东再问道“那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在龙堂县,大姨家里。”   听了郭兰的声音,侯卫东心里如长了翅膀一样,他看了看表,算了算时间,觉得时间还够,道:“你稍等一会,我马上过来。”   郭兰吃了一惊“你现在在哪里?”“我在岭西,就在你商店前面。”   “太晚了,你不要过来。”郭兰一边说这话,心里又隐隐盼望着。   侯卫东不由分说地道:“过一个小时,你在振农集团雕像下面等我。”   郭兰担心地道:“你别过来,晚上公路不好走。”   侯卫东道:“路没问题,你放心,我会小心开车。”   打完了电话,侯卫他发动了汽车,直奔铁州的龙堂县,来到了龙堂县,此时刚到十一点。小车来到了振农集团的雕塑下面,明亮的车灯将黑夜刺破。郭兰穿着一件风衣,在车灯照耀下显得格外清晰。此时此景,让侯卫东想起了电影《卡萨布兰卡》里的女主角,尽管这与电影几马牛不相及,可是侯卫东心里就是想起了这部电影。   上了小车,侯卫东道:“我明天不来送你,但是今天一定要来送你”   “我今天也想给你打电话,可是……”郭兰说了半句也没有说,只是用眼睛看着侯卫东。   侯卫东道:“到了上海,什么时候做手术?”   郭兰道:“还要等肾源。”   侯卫东将车开到一个黑暗的角落,停下车,拿出一张卡,道:“这张卡你拿着,号码是你的生日。”   郭兰想着总是接受侯卫东的钱,觉得很难为情,道:“我这里的生意还行,暂时不用。”   侯卫东便有些生气,强硬地道:“这是救命的钱,借给你的,以后生意好,再还给我,你若在推辞,我就生气了。”   郭兰没有推辞,慢慢把头靠在侯卫东的肩膀上,此时,她觉得侯卫东的肩膀真的很强壮。 第840章 破计(中)   两人坐在车里,透过前面的车窗看着振农集团不太明亮的路灯。   振农集团的路灯与岭西城里相比,照度明显不足,路灯光看上去挺昏暗。而且路灯杆子比较稀疏,使得整个街道黑沉沉的。   路灯光线透过茂盛的树叶,照在行人身上,显得斑驳陆离。   郭兰握着侯卫东的手,将头靠在侯卫东的肩膀上,道:“明天我就要回上海,到了上海就要专心等肾源。我妈做了手术以后,或许很久都不能回来。”   “你的生意怎么办?”   “我以前还准备定期回来看一看,可是一来车费贵,二来我妈做手术以后也需要有人照顾,我很难定期回来。我在店里买安了电脑和网线,还安了视频,每天店里的情况,堂姐会通过电脑传给我。”   侯卫东这一段时间与郭兰情浓得紧,听说郭兰将要很少回岭西,道:“你不回来也没关系,我可以到上海来看你。你的店,我可以当作陌生顾客,一两个月去一次,我想应该能看到真实的情况。”   他一边说话,一边抚摸着郭兰的肩头。郭兰将头靠在侯卫东的肩膀,她的眼神有些忧郁。   “你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侯卫东的手已经从郭兰腰间进入了后背,手指触到细嫩肌肤,然后轻轻在后背游走着。   当侯卫东手指触摸背上的肌肤之时,郭兰就如触电,一阵阵暖洋洋的电流从背部传递到全身,让她喉咙发紧。   “导师劝我继续读博,我也觉得自己适合学校的环境。”   侯卫东算了算读书的时间,道:“读完了博士,还有四年多时间。”   “从作学术的角度讲,上海那边更好。而且,学校有留我下来的意向。”   “你的想法,倾向于留还是不留?”   “我没有决定下来,不过,留在上海也很不错,毕竟是国际大都市。”   听说郭兰有留在上海的意向,侯卫东嘴里有些苦涩,可是站在他的角度始终无法给郭兰以任何承诺,没有承诺,也就无法资格向她提出什么要求。   他的手向下滑,摸到了圆润的部位,郭兰稍稍动了动身子。   侯卫东又提了一个问题,道:“你是带薪读书,若不回沙州大学,学校方面有什么问题?”   “这个我自己会解决。段校长是多年的老邻居,他到过上海,我们在一起吃过饭,他这边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我自己还没有完全决定,目前只是一个想法。”郭兰又道:“自从父亲离开以后,我就觉得家庭不完整了,母亲为了我的婚事,一直操着心,我很矛盾,也有很大的压力。”   侯卫东知道郭兰说的是真心话,因此这个心结是无法解开的,他侧过身子看着郭兰,在昏暗的灯光下,郭兰是如此的清丽可人,微翘的鼻尖仍然如多年前一样在文静中透着些调皮的意味,只是,这些年过去,她眼中多了一些令人心疼的神情。   郭兰低声道:“把音乐开上吧。”   打开碟子,四兄弟歌声又在车厢里回荡。这是百听不厌的歌,从车内的各个方位涌向耳朵。两人在车里说了几句话,侯卫东慢慢地把郭兰的肩膀揽了过来,抱在怀里,一只手在身上游走。   两人都不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享受着肌肤之乐。   情到浓处,侯卫东开始解开郭兰的衣服。郭兰从迷离中清醒了过来,她翻身起来,亲了亲侯卫东的额头,道:“不能在这里。”   侯卫东道:“那到铁州去,来去方便。”   “我妈还在等我。”刚说到这里,郭兰的电话响了起来,她看了看号码,道:“妈,我跟一个朋友在外面谈话,一会就回来”她有些歉意的对侯卫东道“父亲过世以后,母亲越来越依恋我,只要我在家,我不睡觉她就不会睡觉,要一直等着我。”   侯卫东抱着郭兰,亲吻着她的耳垂,道:“今天我就跟你在一起。”   “在车上?我有心理障碍。”   “在条件差的宾馆,更不舒服。”   郭兰咬了咬牙,她凑在侯卫东耳边,道:“卫东,我爱你。”   汽车熄了火,音乐停了,车内的指示灯也熄了,小车与大地融为了一体。   等到激情停歇,郭兰主动抱着侯卫东,深深的亲吻着。   侯卫东将小车开回到振农集团的雕像前,目送着心爱的人消失在黑暗的门洞里,这才掉转车头,直奔铁州。   上了高速路以后,侯卫东的心情颇为激荡,甚至还有些烦闷。今天的谈话来说,郭兰已经有了留在上海的意向,对于郭兰的选择,他无法做出任何要求,没有责任,所以不能要求。   深夜,高速路上没有多少车辆,侯卫东紧踩了油门,小车一路狂飙,最亮时速达到了180公里每小时,这是侯卫东开车以来的最高车速。   小车在黑夜中如离弦之箭,以不可一世的速度划破了夜空。划破夜空容易,解决人生的乱麻却是天大的难题。   回到了岭西的家,已是凌晨两点。经过一路狂奔,侯卫东的心情稍稍平复,他打开房门,屋内静悄悄,来到了卧室时,心里已经有了晚上外出的借口。进了卧室,床上空无一人。见小佳还没有回来,侯卫东略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他知道小佳在谢婉芬家里打麻将,也就没有心思管她,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将铁州的气息彻底洗干净,然后回到了卧室。想起即将带着母亲离开岭西的郭兰,他的心情无法平静,坐在床上,拿起手机给郭兰发了短信,道:“一路平安!”   郭兰睡在母亲旁边,同样是的心潮澎湃,又挂念着侯卫东的安全,久久不能入睡。她干脆翻身起床,开了台灯,拿了一本《读者》杂志,在台灯下慢慢地读。好几次想拿起手机问一问平安,可是怕侯卫东还在高速路开车,就将手机放下。   到了凌晨两点过,郭兰从卫生间里来,又拿起了手机查看,这一次见到了侯卫东发过来的短信,知道他已平安回家,也就心安,她回了一条简短的信息:“谢谢。”   侯卫东把手机就放在了床头柜,靠在枕头上,很快就沉入了梦乡。他没有想到郭兰会当即回短信,并没有注意到这条短信,也就没有删除。   晚上四点,小佳回家,她害怕惊醒了侯卫东,洗完澡以后就悄悄地来到了卧室,她平常并没有查看侯卫东手机的习惯,今天走到卧室,见手机上有信号闪烁,上床之时随手拿起手机,顺手打开这个短信,短信很简单,只有“谢谢”两个字。   她把手机放在一边,正要躺倒睡觉,忽然想起一事,心里开始纳闷起来:“这个短信的时间很晚,有谁在这么晚给侯卫东发信息?”   她越想越觉得可疑,坐在床上翻了翻手机,这个号码并没有在手机的通讯录上。再次看时间,两点三十五分,这个时间太让人觉得可疑了,就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看这个短信。   侯卫东醒过来,冷不丁看到坐在床上的小佳,问道:“小佳,你好久回来的,在看什么?”   小佳怀疑地看了侯卫东,扬了扬手机,道“这么晚了,谁给你发的短信。”   侯卫东确实不知道是谁发来的短信,猜到应该是郭兰,暗自吃了一惊,却道“你这么晚才回来,还发什么神经,快点睡觉。”他见小佳的表情并没有太过沉重和严肃,马上转移话题,道“你这人也是,陪谢婉芬打麻将,有你这么陪法的吗?陪得这么痴?十二点过回来就可以了,你看现在多少点,已经凌晨四点钟了。”   小佳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解释道:“今天到场的都是沙州园林局同事,别人难得到岭西来,因此多打了一会。”   侯卫东道:“这么晚了,快点睡,明天还要上班。”   小佳正准备把手机放在桌上,又觉得不对,道:“喂,老公,这个事你还没有说清楚,到底是谁给你发的知信?这么晚了,凌晨两点发信息,我觉得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明天再说,你这人有毛病,这么晚回来还有道理呢”   小佳气哼哼的说:“你不说,那我明天去查一查这条知信是谁发过来的。”   侯卫东道“我都睡着了,怎么知道是谁发过来的,让我看一看。”   小佳带着怀疑的神情,把手机递给了侯卫东。   侯卫东是强自镇定,心里实在担心郭兰短信上会有其他内容,拿过手机看了信息,见只有“谢谢”两个字,便放心了一大半,态度又强硬了起来,道:“你这人发神经,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天不说了。我做的好事多了,半夜发短信过来,这人也莫名其妙。”   小佳见侯卫东态度强硬,又这个短信又确实没有什么太多内容,她就把手机放在了一边,半信半疑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了一一会,慢慢地还是沉入了梦乡。   侯卫东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事,早上按时起床,拿着手机来到了卫生间,给郭兰打了电话,道:“小佳看到了那条谢谢的短信,有可能要打过来。”   郭兰听到侯卫东声音有些急,心里顿时涌起了一阵沮丧,当小三实在是她心里最内疚之事,此时若被张小佳对质,这简直是对自尊心的掠杀。   她拿着话筒没有说话。   侯卫东道:“你记一记张小佳的电话,若是她打过来,别接。”   郭兰心中充满了苦涩,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道:“我换一张卡就行了。” 第841章 破计(下)   侯卫东听到郭兰声音有些低沉,就道:“对不起!这事让你为难了。”郭兰迅速调整了情绪,道:“我不该这么晚给你发短信。”   结束了这个电话,侯卫东感觉心里挺不舒服,他知道郭兰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又特别敏感于现在这种状况,如果张小佳真的把电话打到她的手机上,并且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这对她绝对是个巨大的伤害。他暗道“昨天我真的不该用这个手机给她打这个电话,引出这一串麻烦事情。”可是转念又想:“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脚,只要有这种关系,小佳迟早会发现蛛丝马迹。”   他越想越觉得心烦,自己当年和小佳谈恋爱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背叛,他和小佳是原配夫妻,一起经历了创业时的艰苦。可是郭兰是他生命中绕不过去的一个坎。同时面对着郭兰与小佳,他感觉自己人格已经分裂,心理上背负着沉重的包袱。每一次与郭兰相会,他背上的包袱就增加一分重量,每一次欢聚之后心里更多的是苦涩。与郭兰的感情就如一剂毒药,让他欲罢不能。   郭兰放下电话,作为敏感、细致、骄傲的女子,她的心里更是百般不是滋味。张小佳是侯卫东的合法妻子,自己是卑鄙的第三者。以前这也是事实,可是这个事实就如一层玻璃纸,谁也没有挑破,她自己也就采取了掩耳盗铃的做法。如今张小佳开始注意到此事,尽管没有揭破,对于郭兰而言,这层玻璃纸也就不复存在了。   郭兰想了一会,拿过侯卫东给自己的张小佳号码,把张小佳设置为黑名单,这样一来,张小佳的手机就永远也打不进来了。她准备到了上海,再换一张卡,等着母亲做手术,安安静静地过着学者的生活。   这一次母亲生病,侯卫东帮助很大,可帮助是一回事,感情又是一回事,她的感情从来不是建立在帮助之上。此时,在郭兰心中,那曾经掩盖自己的玻璃纸就无情地被撕开了,这就让她心里突然发生了新的变化。   正在自怨自艾之时,手机响了起来,手机上的张小佳名字随着振铃在欢快地跳动着,如《英雄》中的一群群利箭,气势磅礴向她的胸口扎了过来。   郭师母听到了手机在想,而郭兰在发呆,提醒道:“兰兰,你的手机在响。”   郭兰道:“我知道的。”她的心情便沮丧恶劣到了极点,干脆把手机关掉,不再听这烦人的铃声。   和母亲一起进入了机场,在机场换了登机牌,照顾着母亲过了安检,正在朝着侯车厅走去。   一人熟悉的人从卫生间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走到前面的人四十刚出头,头发梳得很整齐,三七分,即文雅又大气。此人正在岭西省委办公厅副主任赵东,他带着两位工作人员到上海参加一个会议,刚从卫生间出来,一眼就看见了郭兰。   他有些惊喜,招呼道“郭兰。”   郭兰听到有人招呼,见是赵东,停下了脚步,道:“赵部长,你好!”   在沙州市委组织部工作之时,郭兰是赵东的部下,她对这位因为写出了农民负担真实情况的组织部长很有好感。从常理来说,农民负担问题并不是由组织部长来负责,赵东到基层调研,看到了问题,并写了出来,这是一位负责任的领导干部,从这一点来说,郭兰一直对赵东保持着尊敬。当然,感恩不是爱情,尊敬也不是爱情,被人追求同样不是爱情,郭兰的爱情在自己的心中,她在心灵最深处,为爱情留下了一块纯净之地。而正是这一块纯净之地,却让她陷入了第三者的身份。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赵东问道:“你是到上海,坐哪一班飞机?”听了飞机号,他高兴地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也是坐这班飞机。”   “你是到上海出差?”   “我到上海去开会。”赵东就看着站在郭兰身边的郭师母,热情地问道:“请问这位老人家怎么称呼?”   郭兰道:“这是我母亲。”   赵东上前握住了郭师母的手,道:“伯母您好!我是赵东,以前和郭兰在沙州组织部工作。”   郭师母平常很少与人握手,被赵东握着手,很不习惯,好不容易把手伸了回来,面带笑容,道:“哦,你和兰兰是同事,以前怎么没看见过你。”   郭兰介绍道:“这是以前在沙州工作的赵部长,现在在省委工作,我的老领导。”   赵东离婚以后,一直没有再婚,对郭兰是恋恋不忘,他打算这次到上海开会,一定要找机会与郭兰见面,今天偶遇,让他更觉得这是天赐良机,格外高兴,道:“到上海,我请伯母一起吃吃饭。”   郭兰没有等母亲回答,就下意识地拒绝道:“谢谢赵部长,你平时挺忙的,怎么好意思打扰你。”   赵东道:“我们是老同事,你又何必这样客气,太客气就是见外了。”   飞机晚点挺正常,令赵东感到很遗憾的是,今天飞机很准时。一行人上了飞机,郭兰坐的普通舱,赵东坐公务舱。   这一趟飞机有一些空位,等飞机平稳以后,赵东特意过来看郭兰,见她身边恰巧有空位,便走了过来,来到她身边,礼貌地问:“郭兰,我能坐在旁边吗,这两个多小时的机程,我们也好说说话。”   郭兰没有理由不让赵东坐在身边,微笑道:“请坐吧,赵主任。”她始终坚持称呼着赵东的老官名,这样显示到两人之间的距离。   赵东也不以为意,挨着郭兰坐下,两人有一句无一句的闲扯,他当了多年领导,人情练达,在同郭兰说话的同时,还不时和郭师母聊天。   郭师母最关心的是郭兰的婚事,此时她已知道赵东是省委办公厅副主任,省委书记的秘书。她见到赵东对女儿的热情态度,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因此一直带着目的打量着赵东。她越看赵东越觉得顺眼,人长得英俊,和女儿是同事、年龄不大,现在又是省委办公厅的领导,不论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女儿很好的伴侣。而看女儿不冷不热的样子,似乎对赵东有些抗拒,郭师母真的有些不理解,心道:“以女儿的条件,如果不挑三拣四,我现在也是当奶奶的人了,她爸爸没有见到自己的孙子就这样走了,这是最遗憾的事。”想到这儿,她对女儿有五分爱怜,又五分生气。   到了机场,赵东不由分说抢过行李,走出机场,两辆奥迪车停在门口,他没有征求郭兰的意见,就将行李放进了尾箱,笑道“我送你们到学校。”   郭兰离开岭西,侯卫东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小佳数次打不通电话,后来她灵机一动,用了其他人的手机给那个号码打过去,那个令人怀疑的号码已经停机了。这更让小佳觉得纳闷。她想打个熟人去查一查这个号码,谁知熟人也查不到这个号码是谁在使用。   星期六早上,侯卫东起了床,对身边的小佳道:“今天我要到祝书记家里去,在南郊,祝书记约了我谈事情。”   小佳睡意朦胧起来,她昨天晚上做了个梦,一晚上,她都在打那个打不通的电话,醒来以后心里有气,道:“那一天的事你还没有回答我,那个短信到底是谁发给你。”   侯卫东已经做了准备,不怕小佳查号,怒道:“大清早发神经,是不是很无聊。”   小佳仰头看着天花板,道:“不是发神经,我总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有人深跟半夜给你发短信说谢谢。”   “每天我短信多得很,你是不是要一一的查来源。”   “你生气了,说明你心虚。如果不心虚,为什么要生气?”   侯卫东不再理会她,道:“你起不起床?我吃了早饭,要到祝老爷子家去。”   小佳这样说一方面是脑子里始终有昨夜的梦,道:“祝老爷子家是在南郊吧,我想带小囝囝一起去。”另一方面,在星期天,小囝囝一个人在家确实不好玩。   “这有什么不行,我到老书记家里去,你们两人一起去有什么关系”   小佳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不放心,只是觉得小妞妞一个人在家很孤独。”她这是说的实话,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关在高楼里面,小孩子其实很孤独。   侯卫东也知道这一点,道:“那你赶紧起床,我们一起到祝老爷子家里,祝老爷子有个小院子,前面还有个农田,小囝囝长这么大了,还没有看过在院子里跑的鸡和在水中漂浮的鸭子。”   两人起床以后,将小妞妞接了过来。吃罢早饭,开车直奔祝老爷子家里。   祝老爷子的家原来是在南郊,随着城市的发展,城市的高楼大厦已经逼近了南郊。将车停在小院,抬头就可以看见远处挺立的高楼,虽然更有大城市的气氛,却少了安静自然的环境。   侯卫东把小囝囝抱下车,小囝囝怕生,抱着爸爸的颈子不肯下来。他耐心地道:“你等会要叫祝爷爷,和老奶奶,听到没有,小囝囝要乖一点。”   小佳见侯卫东确实到了祝炎家里,也开始自我检讨,道:“我是不是太多心了,看来侯卫东确实是到祝炎这儿来。”   祝老爷子最先从厅房堂房堂屋走出来,他眼睛有白内障,还没有做手术,视线总有雾,听到侯卫东声音,挺高兴地道:“卫东,祝焱还在睡觉。”   侯卫东对小妞妞道:“叫祝爷爷。”   小囝囝就细声细气叫了声:“祝爷爷。”这时祝老夫人也跟着过来,见到小囝囝就挺喜欢,拉着小囝囝的手,问她多大了,又问在什么地方读幼儿园。   小囝囝心里记着爸爸说的话,抬头,认真地问道:“老奶奶,爸爸说你们家里有在水里漂的鸭子,还有在地上跑的鸡,我要看鸭子和鸡。”祝夫人见小妞妞天真得紧,心里喜欢,带着小妞妞和小佳,一起到外面的池塘看鸭子。   侯卫东跟着祝老爷子去整理了鱼竿,当他拿着鱼竿出来之时,祝炎这才起床。 第842章 为何而去(上)   侯卫东坐着堂层外的屋檐之下,目视祝老太带着小佳和小囝囝朝着院外的池塘走去。   池塘是农家景致,对于小囝囝来说却是难得见到的游戏场所,最初她还有几分胆怯,随后在祝老太和小佳的鼓励之下,开始朝池塘里扔石头。小囝囝很喜欢这个游戏,笑声格外清脆,朝池塘里扔了不少石块,荡起了无数的涟漪。   随后,祝老太从池塘边捡了一个田螺,小囝囝有些害怕这个又湿又黑的硬家伙。祝老太将田螺扔回水里,给小囝囝讲起了田螺仙子的故事。   侯卫东喝了茶,远远地看着老中少三个女人在池塘边玩耍,觉得心情特别宁静。   目光越过池塘,远处就是小河,小河边的竹林在风中摇曳。   祝焱昨晚回来得晚,他陪着钱国亮一起接待了从中组部来的几位干部。中组部下来的同志有一个正厅,一个副厅,还有一位处长,从级别上来说,用不着由省委书记钱国亮亲自接待。只是中组部位置特殊,钱国亮恰好没有特别的事,听了祝焱的汇报,便同意参加欢迎中组部同志的晚宴。晚宴结束,茂云市委的几位同事还等着他,几人来到了金星大酒店,又喝了不少葡萄酒,这才回到南郊。与中组部同志喝酒之时,祝焱略有些酒意,第二场酒战下来,祝焱彻底醉了。   早上起来,祝焱头痛欲裂,下楼见到侯卫东正悠闲地坐在屋檐下喝茶,道:“你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侯卫东站了起来,指了指外面的池塘,道:“伯母带着我的老婆女儿在外面玩。”   祝焱抬头看了看在外面玩耍的几个女人,点头道:“好,就是要将一家人都带来。两家人时常走动,才会越走越亲。”   “蒋院长没有回来吗?”   “她现在比我还要忙,今天有一个班要开班。”祝焱揉着太阳穴,道:“你先坐一会,我去刷牙洗脸。”   祝焱打着哈欠,来到了卫生间里,此时他没有经过修饰,完全是以本色面对镜子。一夜宿醉,让他眼袋显得很突出。几年前他还是英俊的中年人。在茂云这几年,他与一干人等斗智斗勇,费尽了心力,不知不觉脸上已生老相。盯着镜中憔悴的面容,他叹息一声。   喝醉酒以后,祝焱最喜欢母亲做的酸汤面,此时母亲带着侯卫东的老婆女儿在外面玩,他就没有去打扰,从卫生间出来,来到底楼的厨房。侯卫东见祝焱要煮面,准备上来帮忙,祝焱摆了摆手,道:“来者是客,你别管,我这几年在茂云,不想应酬之时,也经常躲在家里煮面吃。”   他在院子角落的花台里摘了些葱子,切成葱花,剥了两颗大蒜,拍碎后放在碗里,又敲了两个鸡蛋,然后在底楼厨房打燃灶火,煮了一碗简单又香喷喷的鸡蛋面。   端着鸡蛋面,祝焱也坐在屋檐下,一边吃面,一边与侯卫东聊着,道:“我现在越来越能够理解老爷子当年的心思,他在省计委主持了多年工作,当时的计委算是一个权力很大的部门,在省计委工作过的部下们都有各方面的优秀人才,如今都有很好前途。不过权力大相应的压力也大,老头子退休以后千方百计搬出城,我现在能体会他当年的心思。”   侯卫东的年龄与祝焱相比就隔着一个时代,他没有太多这样的感受,笑道:“祝书记,你现在事业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离退休还早得很。至少还得为岭西作二十年以上的贡献。”   作二十年的贡献,意味着祝焱要做到正部级才行,他这是巧妙的恭维。   祝焱自然听得懂其中的意思,道:“能在十五年退休,我就心满意足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忙忙碌碌地工作,说实话,我还真想退下来彻底轻松,可是现在这个年龄真要退下来,自己又不甘心,这就是矛盾之处。”   前面一句话可以当着很多人面前说,后面一句话却只能在亲信面前说,祝焱与侯卫东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对侯卫东信任得紧,因此才说出心里的矛盾。   两只大黄土狗已经在这院子活动了十来年,由小犬长成老狗,如今老狗的精力已去,在院子里慵懒的爬着,对新鲜事物不在感兴趣,而是抓紧时间享受最后的一点阳光。祝焱来吃面,它们便围在身边。   在祝焱没来之前,侯卫东的目光停留在老狗身上很久,此时就道“祝书记,我记得这两条狗已经有很多年了。”   祝焱顺手扔了几块鸡蛋,道:“狗的生命也就十来年,从它出生两个月就到这里,从小养到老,最后必然是死亡,这是自然规律,没有办法的事。我父亲带了它们多年,有感情了,就像家里成员一样,不愿意养新狗。”   祝焱端着大碗,吃得呼哧呼哧,头发乱蓬蓬的,此时就是典型的邻家大叔的风范,没有半点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的威风。   祝焱吃饭之时,侯卫东只是坐在一边旁观,两人说了些闲话,并没有触及到主题。侯卫东知道祝焱有话要说,他还是依据着当秘书时的老习惯,祝焱不说,他就不问。   祝焱放下碗,他特意将碗洗干净,没有换运动服,只是把头发梳了梳,就拿着鱼竿就跟侯卫东到了水河边。   小河水依然是那样清凉,并没有因为城市日益逼近而变了颜色。   祝焱看着清洌的小河水,想起了被小金矿污染过的东湘水,不禁发出感慨:“东湘河地处大山,要保护都殊为不易。熊大伟能将这条小何保持成这个样子,确实为保护岭西的环境立了功劳。什么是科学发展观,不用找其他例子,这就是科学发展观。”   侯卫东对些持有相同的看法,道:“以前在成津有一条清水河,出产鳊鱼,我真怕大家的环境意识不够,将那条清水河也污染了。”   祝焱将话题就慢慢地引到了茂云市,他道:“你在近期去过东湘河,河水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这一次市里下了决心,要将沿河两岸违章的小金矿全部关掉,而且是一关到底。在关闭了小金矿这一段时间,河水的水质已经好得多了。庆达金矿是大金矿,技术先进,尾矿建得好,对环境没有大的影响。”   侯卫东道:“木山老总是有社会责任感的,他与那些只会赚钱的老板不一样。”   祝焱逐渐开始进入主题,道:“卫东,你要有思想准备,这一次省委准备调整你的工作。”   省长朱建国曾经与常务副省长周昌全就省政府机关干部调整问题进行过讨论,副秘书长侯卫东纳入了这一次推荐的范围。此时听到省委组织部祝焱请吃饭,他便知道自己肯定要动。此时,祝焱将此事说了出来,说明省委这边已经定了下来。   祝焱看到侯卫东要说话,把手摆了摆,继续道:“这一次干部微调,朱省长亲自给我打了电话,他说得很客气,很委婉,但是意思是明确的,就是这几年省政府干部流动较慢,几位副秘书长应该动一动了。经过综合考虑,组织部门推荐你到茂云市去工作,拟任茂云市政府市长。”   侯卫东是以沙州市副市长的身份调入省政府工作,在省政府工作了一年多,现在又调往茂云市工作,这种“机关——基层——机关——基层”的提拔方式在岭西是比较常见的,对干部全面掌握情况有利,是一种正常的干部升迁渠道。   对于官员来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经常调动的官员说明潜力很大,而那种在一个单位工作数十年的工作,只能成为老板凳,在政治上基本上没有潜力可挖。   侯卫东对于获得这个职位并不太吃惊,也没有刻意去进行岭西式的谦虚,道:“祝书记在茂云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我到茂云工作会感到很轻松。”   这个问题正是祝焱想说的话题,他摇了摇头,道:“卫东,在今天,我就不套话,茂云这几年的经济确实发展得不错,但是情况也不像报纸上那么乐观。当年的事你很清楚,我有机会到茂云出任地委副书记,是因为茂云政坛发生了地震,班子成员除了哲明,基本上被一网打尽,这是轰动全省的大案,如今讲到反腐总要举当年茂云的案子。”   “茂云地处大山,偏僻,干部思想总体来说保守,视野不开阔,大家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想从地里刨出个金娃娃。在这种状况下,很多干部和有色金属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和当年的成津有相似的地方。”   “但是,又有不同的地方,具体来说,当年茂云整个地委班子烂掉,违规提拔了很多干部,现在这些干部都还在岗位上。我到了茂云以后,试着换了不少干部。我们这些外来干部总是要走的,真正干事还是得依靠茂云地方干部,腐败有惯性,好的或者坏的工作作风会形成路径依赖,改变干部风气依靠一代领导显然不行,从这个角度来说,干部问题是我最头疼的问题。”   祝焱见气氛有些沉重,又换了一种说法,提高的声音,道:“我相信,经过几届领导的努力,会给茂云带来一个好的政风。”   “既然组织上信任我,祝书记支持我,我会尽全力推动茂云的工作。”侯卫东参加工作以来,除了在省政府这一段时间,一直都在做具体的工作,他并不怕茂云的乱局,只是他是到茂云当市长,终究不是一言九鼎的市委书记,这是他心中的遗憾。   祝焱道:“今天叫你来,我们不谈形而上的问题,我给你介绍茂云实实在在的情况,特别是四大班子和几个重要副职的情况,你也要做到心理有数。” 第843章 为何而去(中)   祝焱曾经是茂云市委书记,他能痛批茂云,这是他的权利和义务,但是侯卫东就不能轻易批评茂云。这就是自家的孩子自己可以狠批,甚至可以揍一顿,可是外人来批评却不行,更别说揍一顿。   这是基本的人情世故,侯卫东自然了解于胸,他笑道:“茂云这几年发展得挺快,这在全省有目共睹。”话虽然如此,他知道祝焱向来不打逛语,如此说肯定有原因,便静心聆听。   这时,浮子动一动,祝焱眼疾手快,一抖手腕,一条鲫鱼已经被拉出了水面。   将鲫鱼扔进了鱼蒌,祝焱将鱼钩扔回到小河,然后将鱼杆插在地上,他拍拍手,道:“这事说来话长,我挨个将茂云的重要人物给你介绍。”   “当年茂云官场地震,前任市委书记泽明是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主要领导,后来调到省里了。此人为人清正,客观来说,他的思维方式还有一部分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不太适应新形势的发展,如今到了省里,基本上与茂云没有什么联系了。”   祝焱初任地委副书记之时,侯卫东曾经到茂云去过,他对哲明有一定了解,想起哲明满脸的严肃,倒和沙州市委书记朱民生有三分神似。   “另一位书记叫李建林,我当市长的时候他当过市委书记,现在是市人大主任。李主任一直在茂云工作,从大队领导一直当到了市委书记,算是茂云的老资格,门生故旧遍布于茂云。”   对李建林,侯卫东亦有些印象,当年小佳在上海学习之时,同寝室有一个叫周萍的室友,就是这位李建林的老婆。他暗道:“听祝焱的话音,似乎对李建林暗含着意见,一句门生故旧,这是封建时期形容大官之语,并不是褒义之语。”   “我当市委书记的时候,专员是段宜勇,你也是认识的,段宜勇目前已经任茂云市委书记。老段这人是个实诚人,是抓经济的好手,一心一意抓工作,没有太多的岔肠子。”   这句话也是褒义词,听到侯卫东耳朵里仍然有些不对,他暗道:“一位市委书记要应对复杂的环境,没有点岔肠子,能将工作搞好吗?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要真是这种忠厚人,自己以后打交道也要舒服一些。”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合作伙伴是忠厚老实的人,这样才能放心合作,可是大多数人自己并不想做一个老实人。   “政协主席以前是常务副市长,叫做昆鹏,昆鹏年龄偏大了,在工作上对市委市政府很支持。他的儿子很有成就,是很有成就的企业家,在房地产上面对茂云有贡献。”   侯卫东听了两人的介绍以后,就专注地听祝焱背后的话,他对昆鹏的注解为:“其子在房地产上有贡献,这一点让人觉得怀疑,祝书记这是在暗示。”   “以上几位是茂云的主要领导,另外还有几位市级领导,我介绍两位,一位是副书记吴北京,吴北京副书记是下乡知青,然后在当地参加了工作,留在茂云。他的文化底蕴很高,虽然也算是本土干部,却与本土干部不同。”   “常委副市长刘刚,他在茂云工作多年,是逐级提起来的干部,他应该和沙州秘书长蒋湘渝有些类似,从镇党委书记干起,每一级都没有错过,基层工作经验极为丰富。”   听到这里,侯卫东想起了曾昭强,他有意识从侧面打听祝焱的安排:“祝书记,茂云市委这边的组织部长,宣传部长,政法委书记和统战部长都是很重量级人物,这些人各自都有些什么情况。”   祝焱先介绍了其他几职务的情况,然后道:“组织部长调走了,茂云除了一位市长之外,还缺一位组织部长。”他稍有停顿,道:“茂云经历过官场地震,对官场风气是一种毒化,因此,选择一位党性坚强、经验丰富、性格强一些的组织部长非常重要,否则,干部队伍风气不容易纠正。在现行的制度下,如何纠正干部队伍的作风,就靠三个方式,一是思想政治教育,不断提高干部的思想素质,二是制度,用好的制度约束干部,让干部们在制度的框架下运作,这样,即使有思想素质不高的干部,也很难有立足之地。三是靠选人用人,这就要靠组织部门,将孬种、歪种闭在门外。前两种方式需要慢慢建设,而最快捷的方式就是用好一个组织部门。”   侯卫东见祝焱始终没有谈出曾昭强之事,以他对祝焱的了解,此事应该还在运作之中。他暗道:“如今茂云情况比较复杂,又将心机深沉的曾昭强调过来,这对我开展工作很不利。”   他这次过来是当市长,从岭西的体制来说,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特别在干部任免上很有限制,得博弈。想到这儿,他心里不由得沉重了起来,他琢磨道:“既然曾昭强之事还在运作之中,是否可以想合适的办法使此事落实,否则有这样的合作伙伴,实在不放心。”   而此事的第一步,便是摸清楚任职情况。   打定主意,侯卫东反而放下心来,继续与祝焱闲聊着,对于侯卫东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从祝焱口里了解的真实情况越多,对他的工作将越有利。   此时,侯卫东还有一点疑惑:“按理说茂云经济发展得这么快,祝焱又是提拔到省委组织部这个极为重要的位置上,他为什么还暗含隐忧?”   祝焱似乎看出来侯卫东疑虑,道:“我在茂云工作六年,还算有些威信,各方都还听我的招呼,但是茂云传统有些问题,干部内斗得厉害,段宜勇是位搞经济的好手,作为市委书记需要掌控全局,这一点我还是稍稍有些不放心,让你去同段宜勇搭档,也是互相配合,互相弥补。”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我一定会配合好段书记的工作。”作为侯卫东的角度,他心里纵有千万言,在祝焱面前表态也得用正面的、积极的态度,因为祝焱是老领导,同样他还是新任的省委组织部长,人不能因为得意而忘形,也不能因为亲密而失礼。   侯卫东默默的听着祝焱介绍茂云的情况,他用心记着,体会着,分析着,尽量读懂祝焱的潜台词。他从祝炎的话里面他感觉到了压力,茂云正在勃勃向上,同时却潜伏着深刻的危机。这一次任职并不乐观,也不亚于到成津工作的挑战。上一次到成津县,他是说话算数的县委书记,这一次到茂云,他只是行政一把手,这对他将是一个考验。   此时祝焱又钓起一条鱼,他将活蹦乱跳的土鲫鱼放入鱼蒌,他又鼓励道:“刚才我说了许多问题,其实你也不要担心,茂云总体来说还是勃勃向上,有如此丰富的矿产资源,搞不好经济,实在是没有本事。而且在省里有我支持你,还有周省长支持,你尽管大刀阔斧地向前冲,我相信,凭你的能力以及人脉关系应该能在茂云打开一个新局面。”   离开祝老爷子家时,小囝囝累了,在后座上睡着了。小佳道:“老公,你在省政府工作的好好的,为什么又要到茂云去?茂云还是挺复杂的,凭我的记忆,茂云至少有七八位厅级干部在监狱里。”   侯卫东道:“我也得听从组织的安排。”   小佳最了解侯卫东,道:“你若是真的不想去,稍稍做些工作,我相信不会让你到茂云。”   “茂云是共产党领导的茂云,又不是龙潭虎穴,祝书记还从茂云起步,当上了省委组织部长。而且,我在省政府工作只是权宜之策,始终是要到地方上主持工作,在岭西,除了铁州、沙州、岭西以外,茂云还算比较好的,现在哪个地方不复杂?”   小佳想想也是,道:“你说得也对,只要经济上不伸手,没有人能打倒你。”又道:“有时仔细想一想,人这一辈子也没有太大的意思,你这个官,要当到什么程度才是个尽头。到了茂云当了市长又要为了当书记而努力。当了书记又要想当省级领导,当了省级领导又要想进中央,但是最终结果都还是退休,我们经济条件也不错了,还不如趁我们身体好的时候好好享受,免得到了退休以后身体坏了,到时候受苦的还是我们自己。”   侯卫东的事业此时正如上午的太阳,蓬勃向上,他完全没有陶渊明采菊东蓠下的心情,笑道“小佳,你什么时候有了暮气?人生能有几回搏,虽然说起来很俗气,但是确实有这个道理,人生百年,一晃就过了,现在省里能将四百多万的大市交给我来掌管,这对我的人生来说是一个机遇,也是一个挑战,也是我实现人生价值的重要机遇。”   小佳知道侯卫东心意已定,道:“以前在上海学习时,我们寝室有个周萍大姐,你还记得吗?她的老公就是茂云现在的人大主任李建林。周萍哪里想到你要到茂云去任职,给我说了很多内幕,现在茂云的一些干部与矿产勾结的很紧,你要向祝焱学习,尽量别去碰这些敏感的事,若真是碰了,到时只怕吃力不讨好。”   侯卫东道:“你知道茂云的事,怎么不给我讲一讲。”   “你在家里从来不谈工作,我懒得跟你讲。”小佳嘴里说不讲,却不等侯卫东询问,就将自己知道的茂云事讲了出来,还担心侯卫东听得不够仔细。   侯卫东一边听着,一边想着祝焱的话,有一段话小佳没有听见,是祝焱关于精工集团之事。 第844章 为何而去(下)   在祝焱与侯卫东交谈之时,有一段时间,小佳带着小囝囝也在旁边玩耍。侯卫东很敏感地注意到,凡是小佳在身旁之时,祝焱总是会有意识地回避精工集团的话题。   由此,侯卫东判断:“祝焱应该知道了小丑丑兄弟与自己的关系。”   尽管祝焱是自己的老领导,而且李晶有恩于祝梅。可是对于侯卫东来说,此事就如一把顶在喉咙的匕首,是否刺下去的主动权掌握在另一人手里。具体来说,只要祝焱因为某种事情与侯卫东产生了矛盾,抖出李晶之事,这对侯卫东将是毁灭性的打击,而侯卫东却没有反制武器。   因为有了这个关系,侯卫东必须要与祝焱保持一致。当然,祝焱是省委组织部长,与他保持一致肯定有许多好处。但是被动保持一致与主动保持一致还是有差异,关键是主动权掌握在谁的手里。   这种状况让侯卫东感到憋气。   小佳也觉察到了侯卫东心思有些沉重,道:“你在想什么事,从祝老爷子家里出来,你就忧心忡忡的,别人当官兴高采烈,你是怎么回事。干脆我来开车,免得你分心。”   “你来开吧,我是有些分神。”侯卫东将车开到了一边,让位于小佳。   他坐在后座,抱着熟睡的小囝囝,心思仍然回到了刚才的谈话之中。   “以祝焱的性格和工作习惯,他应该在茂云各方势力中寻求着平衡,没有去触碰当地的势力,而是另起炉灶,引进了庆达集团、精工集团等外部力量,带动了茂云的发展,这是很聪明的做法,可是并没有解决茂云存在的根本问题。”   “祝焱从茂云到省委任职,肯定不希望茂云在他离任的短时间内变得混乱,这样对他的形象是不利的,如果等上几年,茂云即使出问题,与他的关系已经不大了。”   “他认为现任的市委书记段宜勇稍微有些软,将我调来与段宜勇搭档,就是想让我和段宜勇配合,共同维护着茂云的局面,而让个性较强的曾昭强来到茂云,也是用外地的干部来加强茂云的组织管理工作,反制地方势力。”   侯卫东逐渐理解了祝焱大力促使他到茂云工作的意图,心里也有底了,他最觉得担忧的还是祝焱单独说的另一段话。   当时,祝焱很诚恳地交心谈心,道:“我在茂云工作六年,可以说问心无愧,没有为个人捞取利益。按经典理论,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我也是生活在社会中,也有自己的社会关系。在茂云我没有私利,但是也有两个老朋友在茂云还是得到了我的照顾,在这里我们交换意见,我也就不说假话。”   侯卫东心里明白,他所说的两个朋友,一位是张木山,另一位就是李晶。   “一个是庆达集团,一方面是庆达集团有着雄厚的资金,有着一整套严格而科学的管理制度,也有在各地投资的成功经验,按照刘传达的说法,庆达集团应该是值得引进的五星企业。另一方面,从益杨开始,张木山就在支持我的工作,从当年到现在,有资金者为王,张木山将企业放在益杨就是对我的支持。此次将庆达集团引入茂云,成功地搞起了全省最大的庆达金矿,对茂云的促进是显然的。现在正在讲科学发展观,你到茂云执政以后,将面临着一个发展与污染问题,庆达金矿是典型,我估计此事将会有人提出来。”   “另一个就是精工集团,这个企业同庆达集团一样,茂云的同志都知道是我引进的,精工集团在茂云投资也不小,收益也很大。精工集团在茂云的矿山总体来说很规范,这个企业的董事长你很熟悉,李晶这个女子不让须眉,是做企业的料子。”   祝焱此次有意将事情讲透,在不同的层次,“讲透”有着不同的内涵,他和侯卫东的交流,很多话点到为止就行了,完全没有必要说得太白。   侯卫东已经听得很明白了,道:“庆达集团和精工集团都是省里有名的民营企业,到各地都是党委政府的座上宾,我到茂云,恨不得他们还多掏一些腰包,这是为全市人民谋福利的好事。我之所以要推荐你到茂云来,主要看重你在成津对有色金属矿的整治成效,这是全省都闻名的事情,我想来想去,省里还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侯卫东最怕的就是和精工集团打交道,与李晶的关系是他在岭西最大的软肋,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庆达集团也是实力雄厚的大企业,我到任后会同督促他们进一步将尾库矿建好,只要尾库矿建好,就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祝焱提醒道:“尽管这两个企业都很不错,可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尾库矿都是在山区,山区一怕地震,二怕泥石流,三怕山洪,只要有百年一遇的大灾,尾库矿难免不发生意外。精工集团的尾库矿相较庆达集团来说,小而散,更要千万注意。”   精工集团的实力不如庆达集团,这几年扩张得快,精工集团先后在茂云投资了铅锌矿、钼矿和金矿,规模都不算大,祝焱所说的小而散就是指精工集团的这种情况。她的尾库矿尽管比较规范,可是与庆达集团相比,还有不少的差距。这也是祝焱比较担心的事。他知道侯卫东和李晶的关系,由侯卫东来做茂云的行政一把手,有利于控制全局,不至于让人秋后算帐,摆出不少烂事。   祝焱只是了解到侯卫东与李晶的私密关系,他并不了解侯卫东曾经是精工集团股东。   此时,侯卫东想着在茂云大胆投资的精工集团,心里就有些打鼓,他虽然和李晶有着特殊关系,也曾经是精工集团的股东,但是这几年他一心仕途,确实不了解精工集团的具体生产,只知道精工集团修房修路,还在茂云开了不少矿山,获利丰厚。此时听到祝焱说起尾矿库的事,心里隐隐有些担心,暗道:“既然茂云情况这么复杂,我又何必来淌这混水?”   可是此事他悔悟得晚了,这时祝焱不仅仅是祝焱,而且是省委常委组织部的部长,虽然是一次私下的谈话,却代表着省委,若自己如果强行要变,说不定还会起相反的作用,心里就有些忐忑。   从祝老爷子在南郊的家里一路进城,侯卫东心思完全沉浸在与祝焱的谈话之中,小佳只知道他有心事,却哪里想到在此事会有这么多的弯弯绕,涉及到如此敏感的人和事。   小车进城以后,小佳问道:“回家吗?”   侯卫东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道:“先带着小囝囝到医院去。”   “小囝囝睡着了,若是把她弄醒,会哭的。”   侯卫东看了看睡梦中的女儿,道:“没有关系,她现在是浅睡,应该弄得醒。”   进了医院的办公大楼停车区,保卫早就看熟了这辆车,知道主人的身份,热情地为了抬起了横杆,让这辆车进入了办公区的停车场。   小囝囝被弄醒以后,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张嘴大哭,在车厢里耍着小脾气,就是不肯下车。侯卫东对小囝囝的耐心很好,他摸了摸荷包,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小孩子,而且办公区又没有小卖部。   小佳走了过来,对小囝囝道:“我家囝囝最乖,今天看了婆婆,晚上可以多看十分钟的电视。”   小囝囝是独生子女,平时无事就看电视,是个小电视迷,听了母亲的承诺,她伸出肥肥的小手,弯起小拇指,道:“一万分钟。”在小囝囝的语库中,“万”就是最大的数量了,她平时总是说一万颗糖之类。   得到了小佳的承诺,她马上破涕为笑,哭与笑的转换速度之快,是成年人万万不能比的。   每天到医院看刘光芬已经成为侯卫东的必备环节,母亲得癌症时好时坏,总体来说还算成功,可是谁也无法保证后续的情况,在大家的劝说下,刘光芬还是留在医院治疗。   进了医院,刘光芬看着小囝囝就两眼发着光,她让小囝囝会在床边,开始问幼儿园的事。刘光芬是小学教师,与幼儿打交道有心得,很快就占据了谈话的主动,与小囝囝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谈得津津有味。   侯卫东坐着旁边,听着女儿和母亲聊着天,眼睛看着电视。今天恰好看到重播的《岭西新闻》,他以前并不是太注意茂云,此时他特别关心茂云,便特意留心着其地的消息。在第六条新闻,他听到了茂云的新闻。这条新闻是副省长秦路带队检查茂云的矿山安全,市委书记段宜勇和人大主任李建林陪同左右。   侯卫东看到这条新闻便十分关注,瞪大的眼睛认真地看,在新闻里,秦路视察了三四个矿,两个煤矿,一个铅锌矿,没有走金矿,侯卫东注意到一个铅锌矿写着精工集团的名字,他心里暗自在嘀咕,也不知道李晶在茂云整了多少矿?   他注意到第二个信息,秦路不时与人大主任李建林亲切交谈,市委书记段宜勇则很少说话。 第845章 天是掉下个人(上)   就在侯卫东为了到茂云任职一事费心之时,郭兰正在忙着为母亲的手术操心。   回到了上海,将母亲安顿了下来,郭兰又到医院联系手术之事,忙到星期五,才将手术前的杂事基本落实,只是必须得等到肾源,否则手术也无法进行。   在龙堂县和侯卫东分手的时候,侯卫东给了她一张卡,给卡之时,侯卫东只是说了密码,并没有说卡上有多少钱。侯卫东没有说,郭兰也就没有问。到了上海,暂时用不到这些钱,又忙着跑医院,就没有查询这里面有多少钱,但是,郭兰虽然没有查卡,却知道里面应该是一大笔钱。   星期六早晨,郭兰所请之假也到期了,她带着卡回到学校。在学校门前银行柜台机上去查询这张卡,查询结果让郭兰眼晴花了花,在一个5字后面是一长串的零。她心紧了一下,看到左右无人,伸出手指头数了几个零。   郭兰默念了一下数字:“50万。”   侯卫东前后就给了两张卡,加在一起共有九十万,这些钱足够母亲做手术以及后期的治疗。郭兰内心深处只觉得很是感动,如果母亲没有得尿毒症,她绝对不会要这笔钱。而在母亲最需要钱的时候,侯卫东的九十万是雪中送炭。   郭兰小心翼翼地将卡放进手包,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秋风渐起,吹落了一地树叶,几片枯黄的树叶落在她的长发以及风衣之上,她用手轻轻地拂掉这些树叶,不急不徐地在林荫小道上走着。不断有校园情侣从身旁擦身而过。   一对情侣从郭兰身边擦身而过时,男子眼光落在郭兰身上,似乎是铁钉遇上了功力强大的磁铁,有些挪不开眼光。当郭兰飘然走远,男子下意识扭转头,追随着郭兰的背影。男人在街道上欣赏美女,这是很正常之事,一般女性都能容忍,可是在女朋友面前,扭转头盯着不放,这就过份了。与男子同行的女子生气地加快了脚步,不料其男朋友仍然没有回头,这下,她真的生气了。   从林荫大道旁边的实验楼,走过来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他身高在一米八以上,头发略有些卷曲,由于长期在实验室里,脸色显得很白净。他穿着一件卡其色风衣,走到了林荫大道上,深深地呼了一口新鲜空气,冷空气顺着气管进入身体,这让精神为之一振。   他身后走着外国女孩,这位外国女孩是典型的金发碧眼,身材高挑,她从实验室出来以后,对着前面的男子用英语道:“杰克,等一等。”   改革开放这些年,在北京、上海、广州这些开放地区,外国人屡见不鲜,特别是在大学,外国人更多,大家早就习惯于他们的存在。   男子走到了小道与林荫大道的交岔处,停了下来,回头道:“我知道一家岭西饭馆,请你去尝尝我的家乡菜。”   他的眼睛余光突然看见林荫大道尽头的一个背影,背影穿了一件浅色的风衣,风姿绰约。这个背影他太熟悉了,以前读大学之时,他将那个魂牵梦萦的女孩子送至女生楼之时,最喜欢看着女孩子从长长的石梯子上楼,那个背影,无数次地出现在梦中。   此时突然看到一个极相似的背影,让他如被雷击,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女孩走到林荫大道,挽着杰克的胳膊,她发现了杰克的异常,问道:“杰克,杰克,在看什么?”   此时,风衣女子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林荫大道上。   “看见了一个多年老朋友,安莉卡,我想去找一找。”   安莉卡道:“反正时间还早,我陪你去看一看。”   杰克摇了摇头,亲了亲安莉卡的脸,道:“你在寝室等我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与安莉卡道别以后,杰克迈开大步朝前走,这林荫大道连接着很多小道,由于隔得远,他并没有看清是那一条小道。来到路之尽头,杰克失望地停了下来。   杰克分别沿着几条小道走了走,那个背影就消失在了眼前,让他觉得如在梦中一般,他暗道:“郭兰在沙州工作,不可能来到这里读书。我刚才肯定是眼花了,不可能的事情。”   郭兰此时进入了研究生院的住宿楼,在寝室里,她给张永莉打了电话,打通了没有人接,她便冲了一杯咖啡,坐在靠窗桌边,想起了心事。   当杰克沿着站在住宿楼前张望之时,张永莉的电话回了过来,她走到床边去拿手机,当打了手机回来以后,窗外的杰克带着深深的失意离开了。   郭兰坐在窗前想着心事,尽管这九十万是及时雨,她并没有因为与侯卫东的特殊关系而觉得心安理得,这九十万让她心里觉得很不平静。此时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凭自己的劳动挣得九十万,然后还给侯卫东,如果不还,她始终觉得有用感情换来九十万的嫌疑,这对于骄傲的她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尽管郭兰和侯卫东的感情从开始就是婚外恋,作为追求完美的女子,她很珍惜这段感情,不愿意用金钱来玷污这一段特殊的爱情。   赚钱,还钱,成了她心中强烈的愿望。   在以前没有遇到急事,郭兰生活在学院和组织部这两个象牙塔里面,并没有体会到钱的重要性,此时家庭遇到大事,她才清醒的明白没有钱是什么意思。她拿着这五十万,心里就琢磨开:“如果不搞投资,这五十万是万万不能还的,可是靠一个外贸服装店,很难既能维持母亲的病情,又能凑这一笔钱还给侯卫东。”   这几天,郭兰在为母亲办医院相关手续之时,一直在思考着如何掘到这第一桶金。想了很多的办法,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项目。   张远莉回到寝室,聊了一些闲话,她听了郭兰的疑虑,道:“我个人认为,像我们这种小女子,要经商必须要找到符合自己的项目,第一不能做太复杂的项目,工业企业、房地产等需要高技术高资金的产业,以及有一些竞争特别强的企业,我们都不太适合。目前我们最好是做服务类的项目。”   郭兰拿了一台计算器,算了几个数字,道:“我这几天反复推算,靠一个外贸店在短期之内绝对撑不起,还得想其他办法。”   “做生意就得不熟不做,我现在做服装已经有经验,我认为兰兰姐还是就做服装生意,不要做杂了。你可以代理一个全国知名的大品牌,做一个岭西专卖店,利润并不薄,只是投资有些大。”   郭兰手里有数十万的资金,心里有了一些底气,道“那什么品牌算是最好的?”   张远莉笑道:“兰兰姐,这个太简单了,就盯着中央电视台的广告,哪个广告打得最厉害,就说明这个家企业扩张的欲望强,只要岭西还没有这个品牌,你就可以直接给厂方联系,只要能拿下来一个大品牌,都应该能够赚钱,除非你运气霉到了大西洋。”   郭兰心里还是有些犹豫,她没有从商的具体经验,对事情判断能力还比较弱,代理一个大品牌,所需资金不小,如果生意不好的话,既花了钱,又耽误了母亲的病情。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不进行投资,她将永远无法偿还侯卫东这笔钱,这会让她觉得与侯卫东的感情会变得不纯粹。   郭兰是极聪明的人,以前的关注点不在做生意上面,因此需要张永莉这位80后来指点。此时有了基本的启动资金,又有了赚钱的欲望,她就坐在床上,将床头的小电视打开,从中央一台、二台轮流看过去,拿下一张纸,看见服装广告就记下来,连午饭都是由张永莉带回来。   以前看电视,出现广告就觉得很心烦,这一次带着目的去看,其感觉又是不同。郭兰不停地换台寻找广告,换到了岭西省卫视,恰好看到了岭西省新闻。   来到了上海以后,她很少看岭西新闻,这一次回岭西,得知地市一级调整,出于对侯卫东的关心,便没有换台,恰好与侯卫东看到了同一个节目。   此时,远在岭西省人民医院的侯卫东也正在看岭西新闻,当看到李建林、段宜勇和秦路谈话的情景,心道:“副省长秦路应该与市委书记段宜勇多交谈才对,新闻景头处理得有问题啊。”又想道:“李建林作为人大主任,位置也站得不太对,应该让市委书记与秦路多交谈,这样抢镜头是很不成熟的表现。”   看了一个新闻片段,侯卫东就将祝焱的介绍与茂云几位领导人对接起来,他发现,祝焱的评价还当真准确。   他琢磨道:“茂云的情况已经如此复杂,性格强势且阴沉的曾昭强如果真的要到茂云来,对我来说还真不是一件好事,得想办法阻止曾昭强到茂云来。”可是想归想,他只是省政府副秘书长,对厅级干部并没有决定权,就算是常务副省长周昌全,也不可能随意的插手组织部门的事情,如何才能阻止曾昭强来到茂云,确实还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第846章 天上掉下个人(中)   侯卫东在病房里坐了一会,想着曾昭强的事,始终觉得心神不安,他拿着手机来到了病房外,找了一个安静地方,给杜兵打了电话。   “杜斌,我是侯卫东,现在说话方便吗?”   “我一个人在办公室,有何指示,老领导?”杜兵马上又补了一句,“老领导,提前祝贺了,干脆我跟着你到茂云。”   侯卫东笑道:“跟着组织部,天天有进步,你还是在省委组织部好好干,迟早会是一方大员。”   由副市长到市长虽然只是半步台阶,侯卫东为了这半步台阶还是颇费了力,从沙州市政府调到了岭西省政府,然后再到茂云市政府,绕了一个螺旋式的圈,才跨上了这半步台阶。   官至正厅级,越往上升,关系越复杂,竞争越激烈,每一步台阶都是艰难万分,杜兵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看了不少为了半步官阶而拼命挣扎之人,在电话里是真心祝贺。   侯卫东没有啰嗦,直截了当地问:“在茂云市市级领导中,还缺一位组织部长,有人选吗?”   杜兵在脑子里将最近看到、听到和了解到情况回放了一遍,道:“现在正厅的方案出来了,副厅的任职方案还要等到下一步,至于茂云市委组织部长,有一些传闻,但是没有定论。”   听说副厅方案还没有出来,侯卫东便放了心,道“副厅方案出来以后,你留心茂云市委组织部的人选,及时跟我联系。”   侯卫东即将到茂云上任,可是他对茂云市委组织部长的关注程度还是让杜兵心里觉得奇怪,道:“明白了,有什么事我及时给老领导汇报。”   杜兵能到省委组织部,是侯卫东几年前通过了丁原副部长的关系才办到的,这个安排就如当年的杨柳一样的,对侯卫东有很大的帮助。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凡是跟着侯卫东的人,只要工作努力,没有歪心,一般来说都有比较好的出路。杨柳、杜兵等人安排得很好,给晏春平等后来人以很大的鼓舞。   以前侯卫东在基层之时,说起近水楼台先得月之事,颇有不平之心。此时自己当了领导,才明白领导重用身边人是很正常的事。   在现在的用人体制之下,若是领导对身边人薄情寡恩,这才是扭曲人性。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对于广大基层干部来说,这又是另一种不公平。   侯卫东打完电话,回到病房坐了一会,陪着父母聊了一会天,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打电话的人是省委书记蒙浩放的女婿朱小勇,他如今仍是恒庆集团总经理。他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卫东,你在什么地方啊?曙光和方红线回来啦,请你和夫人一起聚一聚。”   侯卫东和朱小勇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面,听到朱小勇相约,道“好啊,在什么地方聚?我来安排。”   朱小勇道:“算了,我来安排吧,我在国企,用钱比你们洒脱一些,恒庆集团有一个疗养所,建的不错,在铁屏山脚下,你携夫人一起前往。”   放下电话,侯卫东对小佳说:“方红线和陈曙光回岭西,邀请我们一起去铁屏山下的恒庆集团疗养院聚一聚。”没等小佳说话,他发起牢骚:“一天到晚都在应酬,真是让人不得清闲。”   刘光芬最了解儿子,她握着小囝囝的手,道:“小三,如果一天到晚没有人找你,你才会着急呢。你们两人去吧,把小妞妞留在这儿陪我,我给小妞妞讲故事。”   小佳道:“妈,小囝囝很调皮,坐一会可以,久了就烦人,照顾她很累的,还是别放在医院。”   刘光芬拉着小囝囝的手不放,道:“我教了一辈子小学,还教不了小囝囝。再说,小囝囝在这里就算闹点,我心里乐意,你就放心吧!这是独立的病房,没事的。”   听到刘光芬如此说,小佳也就不在争议,俯下身,交待小囝囝道:“囝囝,你要乖一些,听奶奶讲故事,不要吵,不要闹,如果想看电视你可以看一会。”   自从蒙豪放离开岭西以后,陈曙光很快就从交通厅厅长的位置调到邻省当了副省长。侯卫东在不久以后调到了省政府当秘书长,朱小勇则正式出任了恒庆集团的总经理。三人各忙各事,接触就没有以前那样频繁。   “怎么朱小勇突然会叫我们一起去玩。”侯卫东一边开车,一边想着问题。   小佳不以为然,道:“陈曙光回岭西,约上三朋四友聚一聚,这太正常了。”   侯卫东摇头道:“这一段时间厅级干部正在调整,太多的人和事都与这次调整有关。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的事。”   小佳道:“蒙宁喜欢打牌,却又挑剔牌友,我和方红线都是她难得的牌中友,今天回岭西,约我们几人聚在一起,挺正常。”   侯卫东没有多说,继续开着车。   如今的岭西官场,象侯卫东这样地位的人,每天都会遇到很多很多的饭局。可是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饭局,每一个饭局都有或明或暗的原因。侯卫东被人请吃饭的时候太多,每次都要猜测这一个饭局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一段时间,他对于市厅领导调整很敏感,不由得将此饭局与此事联系在一起。恒庆集团是省水利厅下面的国资企业,作为国资企业的负责人,朱小勇也算编制里的干部,侯卫东此时已经暗自将朱小勇的饭局联系在一起,虽然这样联系并没有任何依据。   小车很快来到恒庆集团下属的铁屏山下的疗养院。恒庆集团主要是做水利工程,铁屏山下的水库也属于恒庆集团的产业。以前水库四周是一片荒地,如今恒庆集团也开始进军房地产开发,在水库旁边弄了一些别墅和疗养院,开了一个度假村。从此荒地变别墅,价钱使劲涨。   停了车,进入了恒庆集团所辖的水库。   水库在冬日阳光下发着粼粼的波纹,微风拂来,让人脸面有些凉,可是凉得很是清爽,站在湖面,背后是巍巍铁坪山山,给人一种世外桃源之感。小佳挽着侯卫东的胳膊,道:“朱小勇还会挑地方,这个地方比以前的汉湖还要漂亮。”   小佳是随口提起汉湖,侯卫东却不由得想起李晶,他怕小佳是有意为之,就用眼角余光看了小佳,见小佳神色正常,猜到她只是随口一说。   两人正在湖边看风景,又有一辆车开了过来,这是邻省的奥迪车。侯卫东知道陈曙光到了,和小佳迎了过去。下车果然是陈曙光和方红线,陈曙光比在岭西省工作之时稍胖了一些,红光满面,神采飞扬,老远伸出手道:“亲爱的秘书长同志,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侯卫东笑着走上两步道“陈省长,欢迎到我们岭西来视察工作”两人开着玩笑,随意而轻松。   在多年前,陈曙光是省委书记蒙豪放的秘书,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在岭西省很有名气。侯卫东是在朱小勇引见之下,才与陈曙光见面,否则根本没有与陈曙光交往的机会。在初时,陈曙光占了绝对的优势,两人当时的关系并不平等。此时,陈曙光调到邻省当了副省长,侯卫东则调入岭西省政府出任副秘书长,两人有了距离,彼此见面更加自在。   方线钱随着丈夫调到邻省以后,两人很久没有在一起,此时见了小佳,很是亲密,道“小佳,你现在从沙州调到岭西了吗?”   “我现在沙州建设厅。”   “在建设厅任什么职务?”   小佳很谦虚地道:“能任什么职务?平级调动,现在还是副处级,没有管什么事,乐得清闲。”   方红线笑道:“从沙州园管线平级调到省建设厅,这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事,绝对是看着卫东的面子。”   “卫东的面子没有这么大,是周省长打了招呼。”   “周省长打招呼,说到底还是靠卫东的面子。”方红线又道“你就当副处级就行了,别去争太高的官位,我们女人就是在家里相夫教子,能当上家庭主妇就行了,社会上的事还是要让男人们去操心。”   这时两个年轻人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其中一个胖子是恒庆集团的办公室主任,他跑得急,额头上有些小汗,老远就招呼道:“陈省长,秘书长,朱总在前面等着您们。”胖子主任是朱小勇的直接手下,侯卫东和陈曙光都认识的,他身高体胖,跑到跟前已是气喘吁吁。   陈曙光为人挺傲慢,看着胖子主任,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侯卫东见到胖子主任一脸恭敬的样子,主动与其聊了几句。   一行人沿着满是绿色植物的小道走上了水库的半岛,在半道中央有一栋别墅,别墅前有一道门,朱小勇和蒙宁就在铁门前等候。   朱小勇和几年前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比跑工地的时候稍微要白净一些,看上去很文气,他道“陈兄和卫东可是贵客,我的新家修好以后,你们还是第一次到。”   这栋别墅位于水库中央的半岛,半岛如一个带着柄的苹果。一条窄窄的路通往半岛,这是苹果的柄,而苹果的主体足足有三四千平米,足足有五六亩地。   看了这个环境,侯卫东感叹不已,道:这真是人间仙境。   小佳也是看的啧啧有声,她对蒙宁说“这就是你们的新家,以前听说在水库,没有想到是蓬莱仙境一样的地方。”   蒙宁很自豪地带着客人参观新小区,道:“这个地方本来一片荒地,种了些果树,小勇看着这一片水岸浪费在这里可惜了,想开发这一片区域。可是集团的其他董事们谁都不愿意在这里投资,我们拿着积蓄带头买下这个小半岛,修了这栋楼,许多朋友过来看到效果以后,陆续在这湖边买地修楼,小勇用自己的钱修了这栋别墅,为集团带来巨大的收益。”   侯卫东暗道:“如果不是朱小勇是董事长,恐怕也买不到这个半岛。”他当然不会说破,跟着蒙宁一起参观,很快也沉浸在如画的风景之中。 第847章 天上掉下个人(下)   半岛是典型的圆形,左右两侧的景致又不同,左侧是浅滩,右侧则是比较笔直的石岸。别墅构思巧妙,左侧则尽量保持着原味,顺着浅滩做了园林景观,别墅则建在右侧的石岩上。   后门平台伸进了水面,用几个柱支撑着。平台的前端则用了厚厚的钢化玻璃作为平台的地板,站在玻璃平台上,水在脚底荡漾,格外有情趣。   在平台上放着放几个鱼竿,不出家门,就可以享受钓鱼之野趣。钓上鱼,可以直接送入厨房,彻底实现的现代生活与绿色生活的结合。   朱小勇一直从事与水利相关的工作,对全省生态养鱼的点多数都很熟悉,他对侯卫东道“这个水库和益杨张家水库有些类似,严禁在此地网箱养鱼,集团内部每年的福利都有这儿水库的鱼。这两年,我还从清水河带了些鳊鱼放在里面,我们站在后院就可以直接垂钓。”   在城市中久住的人对自然的生活都很有些向往,周昌全、张木山等人热衷于打猎,也就是对野性生活的回归,三个男人兴致勃勃地放上了鱼钩就准备钓鱼。   侯卫东把鱼钩扔进水库,没有想到两分钟不到,就见到水面上的浮子猛地往下一沉,他下意识往一提,只觉得鱼杆沉沉的,已经有一条鱼上了钩。   上钩的鱼不甘心束心被缚,拼命地挣扎,只是嘴唇被鱼钩刺穿,大势已去,终究免不了被提到半空的命远。   这是一条两斤左右的鳊鱼,带着浓浓的鱼味,很是鲜活。朱小勇在平台上招呼了一声,一位穿着白衣服的年轻人上了楼,接过这条鳊鱼,道:“今天有口福了,这条鳊鱼大小正适合清蒸,绝对美味。”   白衣服年轻人提着鱼下楼,朱小勇对陈曙光道:“蒙宁知道陈哥喜欢吃鱼,特意从餐厅请了一个大厨来弄鱼,卫东运气好,第一条鱼就是平常很难钓到的鳊鱼,运气好的人确实不一样。”   方红线、蒙宁、小佳几个女人对钓鱼没有多少兴趣,她们在二楼的另一个平台上置了个麻将桌子,由于三缺一,胖子主任就陪着三个女人打麻将,他是当了多年的办公室主任,迎人待客的本事了得,今天又是陪着三位美女打牌,语言丰富得很,段子一个接一个,三个美女的笑声不停地飞到钓鱼的平台之上。   陈曙光、朱小勇、侯卫东三个人一边钓鱼,一边开始谈起今年各自的情况,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岭西省的市厅领导调整之上。   朱小勇道:“卫东这次安排得还不错,茂云这个地方资源丰富,未来几年将大有发展。”   陈曙光是刚从邻省回来,对岭西政局的变动并不是太了解,闻言道“卫东要到茂云去任职吗?”   侯卫东在这两人面前也就没有掩饰,道:“听说要到茂云去当市长。”   朱小勇就在一边发着感慨:“还是你们好,这几年,一个个朋友都成了封疆大吏,我还在企业里工作,没前途。”   侯卫东看着风景如画的水库,道:“恒庆集团发展得这么好,而且工资实行的是年薪制!朱总一年的工资估计是我十年的工资。”   朱小勇道:“现在钱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在企业工作这几年,也想换一换岗位,看自己还能做什么事。”   陈曙光是蒙豪放多年的秘书,对朱小勇的了解更深,知道他内心深处是有政治抱负的,道“小勇,恒庆集团是国资公司,你的身份也是干部身份,既然不想在企业干,就到政府去。”   朱小勇出生农家,头脑中官本位的思想挺重,读小学的时候,每次看到队长、支书等人,都觉得他们在村庄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以后读了大学,他才知道村长在全村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当了省委书记女婿以后,他在内心深处还是有从政的希望。   恒庆集团待遇丰厚,可是集团只是省水利厅下属的企业,发展得再好,也还是被水利厅管着。因此,他当着恒庆的老总,也在寻找着成为政府官员的机遇。   听了陈曙光的建议,朱小勇道:“一时半会没有合适的位置,位置差了我看不上,位置好了竞争太强,当年老头子守规矩,不愿意我从政,如今他离开了岭西,事情又在变化。”   闻听朱小勇有到政府机关的欲望,侯卫东心中一动,暗道:“朱小勇是正处级别,茂云组织部长是副厅,他由正处到副厅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且以朱小勇的身份,他若真是想到茂云当市委组织部长,估计也不是难事。朱小勇到茂云,那就没有曾昭强什么事了。”   又想到祝焱介绍的当地干部情况:“朱小勇是外地干部,背景深厚,他当组织部部长,不怕当地干部作怪,对自己也有助力。”   “另外,朱小勇要当组织部长,自己也就回避了祝焱,这是比较好的选择。”   这个念头在侯卫东脑子里转了几个圈,他觉得此事可行,利大于弊,试探地道:“朱总,你既然要想进政府机关,那就要乘早,在政府工作,年龄可是宝,晚了几年就错过了机遇。”   陈曙光道“卫东说得在理,现在年龄是个硬杠子,超了年龄,很多事情不好办。以前你就不应该到恒庆集团,直接从大学到政府机关。”   “老爷子不太愿意,所以当时到了恒庆集团,还是找了搞专业的借口。”   陈曙光道:“现在从大学到机关的人多得很,你就走了冤枉路,否则这几年时间,你应该在正厅的位置上坐着。”   朱小勇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别墅,道:“也没有走冤枉路,在企业这几年还是收获颇丰,不仅是物质上,而且是在精神上。在企业从事具体工作,与社会深入接触,这里有许多在学校学不到的东西。若以后在政府工作,这也是一笔财富。”   陈曙光“叱”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好适应的,还不就是那一套,你没有经历过,难道没有看过。”   侯卫东眼见着时机合适,道:“这一次市厅干部调整,动作比较大,是一个好机会,正厅这一批已经研究了,但是副厅这一批还在做方案。茂云现在缺一位市委组织部长,还没有正式确实人选,这个岗位还不错,对以后的走势有帮助。”   陈曙光劝道:“小勇,有兴趣就赶紧做作工作,不就是一个茂云组织部长吧,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有了这个平台,两年升一格,几年以后,你就是一方霸主了。”   朱小勇内心的雄心壮志被点燃了,他在恒庆集团工作,虽然经济上很宽裕,可是在蒙家,政府地位比经济地位更重要,他这个女婿只是企业负责人,在蒙家几乎没有发言权。   此时听说有了这个机遇,道:“我和小宁商量商量,我个人意愿还是想到政府工作,至少可以丰富人生。”   陈曙光现在很超脱,道:“小勇,当官就别当文化人,当官就当官,别谈什么丰富人生这个调子。我还得警告你,政府机关与江湖都很是险恶,进入官场,还得小心应付。”   侯卫东听到朱小勇有意到茂云去工作,放心不少,暗道:“真是天上掉下来了一个林妹妹,朱小勇愿意到茂云组织部门工作,曾昭强就没有机会了。”   想着曾昭强到医院拜访一事,侯卫东总结道:“有些人心术不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是当年曾昭强有耐心,我离开成津以后,他肯定能当上县委书记,何必心急火燎地使出下下之策。而这一次,他不到医院来,我也不会猜测到祝焱想将他弄到市委组织部。有时候,人太聪明也并不一定是好事。”   就在侯卫东在恒庆的水库钓鱼之时,郭兰接连看了整个下午的电视,她和张永莉一起翻来覆去地看,最终选定了一个来自浙江宁波的品牌。郭兰认定这个品牌很有潜力,办起事来有些雷利风行,道:“我给厂里面打个电话,看岭西这边有没有经销商。”张永利建议道:“也不知道岭西有没有经销商,兰姐可以让堂姐到岭西去查一查。”郭兰道:“这个是走弯路,我直接给厂里面联系,就能知道岭西有没有。如果有,我们不做就行了。”   郭兰拿起记下的电话号码,直接给宁波厂家打了过去,恰好找到了要找之人。在电话里谈了三十多分钟,郭兰放下电话,兴奋地对张永莉道:“这事八成有希望了,我马上要到宁波去看一看,你能不能陪我去看,在做服装方面,你比我更有经验。”   张永莉道:“岭西没有专卖店?”   郭兰脸上露出笑容,道:“岭西确实没有专卖店,他们正准备找一个全省代理,厂方在做决定,我要亲自谈。”   “兰姐,你运气真好。”张永莉提议道:“我们这里到宁波也不太远,现在出发,晚上到宁波玩一玩,明天早晨就可以到先到厂方周围去看一看,然后你再进厂联系。”   两个女孩稍作打扮,提着包就下楼。正准备下楼时,楼上的一个阿姨打了一个电话道:“郭兰,楼下有人找。”   如果是女同学,就能直接上楼,阿姨打电话上来,说明是男同学。郭兰到上海这边来读书,除了平凡来找过她以外,而很少有其他人来找她,而母亲知道自己是新换了电话的。她有些纳闷的下了楼,来到楼下,眼睛一下子睁得挺大,楼下站着两位熟人。 第848章 拜码头(上)   来人有两位,都是熟人。   一位是沙州驻京办主任任林渡,另一位却是省委办公厅副主任赵东,看见这两人站在一起,郭兰心里很有些疑惑,暗道“赵东和任林渡怎么一起到我楼下?”   任林渡在与温红结婚之前,在青干班初识郭兰,便开始狂热地追求。后来追求无望,便与温红结婚,因为心里没有忘记郭兰,与温红感情并不好,离婚后又复婚。复婚以后,他这才彻底将郭兰埋葬在心底。   而赵东在沙州市委组织部任部长之时,郭兰是其部下,在工作中,赵东对郭兰暗生好感,以后就一直在追求着郭兰。这两人原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如今凑到一块并且一起来到自己的楼下,这令她格外纳闷。   任林渡上前一步,主动招呼道:“郭兰,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你还是一点没有变化。”   郭兰道:“你也没有什么变化。”她随即将目光转向了赵东,道:“赵主任,您好。”   在郭兰心目中,赵东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领导,他为了农民负担之事得罪了当时的市委书记朱民生,而被调离了组织部,到了省里的减负办成了赵东的转折点,可是在当时他实实在在被朱民生排挤了。   赵东看到风姿绰约的郭兰,不禁眼前一热,心中一荡,道:“伯母住院的手续跑完了吗,我在上海的会今天结束,明天要到北京去。”   聊了几句,郭兰迅速理清了两人的关系:省委办公厅副主任赵东要到北京开会,任林渡是为其服务的。   任林渡是沙州驻北京办事处的主任,他在北京工作开展得挺好,有时岭西省驻北京办事处办不到的事,任林渡却能够办到。任林渡以前也认识赵东,由任林渡给赵东服务也算是正常。只是任林渡到上海来接赵东,这一点让郭兰觉得有些意外,心道:“任林渡原本就擅长交际,他到驻京办,还真是如鱼得水。”   正聊着,张永莉提着两个包下了楼,她见到赵东的神情便明白了几分。这一位应该和平凡教授一样,是郭兰的追求者。   互相介绍以后,赵东见到张永莉提着包,扭头问郭兰:“你要出去吗?”   郭兰道:“我和永莉要到宁波去一趟。”   赵东看了看表,道:“现在就要走?已经是下午了。”   张永莉看到赵东很有领导派头,人也长得精神,便眨了眨眼睛,道:“兰姐,既然今天有客人,我们可以明天去宁波。”   任林渡在驻京办早就练出了眼眨眉毛动的功夫,他明白赵东的意思,有意撮合这一对,听了张永莉之言,立刻接过话道:“我们赵主任明天就要离开上海,郭兰,今天就别去宁波,先找个地方吃饭。明天我请驻上海办事处的同志派车送你到宁波。”   郭兰心里略有一些犹豫,随即落落大方地道:“那好吧,我明天去宁波。”   任林渡道:“我和赵主任不熟悉上海,哪一家饭店好,我们想尝尝上海名菜。”   任林渡还在吴海县任县委办副主任之时,陪着县委书记赵林多次与沙州市委组织部赵东吃饭,互相都认识。只是两人的地位相差比较大,认识也就认识了,并没有交情。这一次,赵东要到北京办事,需要找一位在岭西工作过的老领导,而这位老领导平时挺不好打交道,唯有任林渡在其家里能随时走动,因此,省驻京办主任急请任林渡帮着为赵东穿针引线。   任林渡知道赵东在省里地位,此事对于他亦是一个机会,他没有在北京等待赵东,而是亲自飞到上海迎接赵东。   岭西省在上海也设有办事处,上海办事处专门派了一辆奔驰,供赵东使用。   张永莉此时并不太清楚赵东的身份,看到了这辆上海牌照的奔驰,哇了一声,道:“我还是第一次坐奔驰,坐这个车的人应该是大领导,赵主任,您是哪一个级别的主任。”   在四人中,只有张永莉不是官场之人,她直言无忌,倒让其他三人觉得有趣。任林渡道:“赵主任是岭西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堂堂的厅级干部。”   张永莉吐了吐舌头,道:“赵主任是我这一辈子面对面见过最大的官,小女子很荣幸,我研究生毕业找不到工作,还请赵主任帮忙啊。”   赵东道:“欢迎你们这些人才到岭西工作,只是岭西是不发达地区,引不来你们这些金凤凰。”   上了车,奔驰朝校门外开去。在接近校门的时候,郭兰的目光无意中看到了一个即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这个身影旁边还挽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子。看到了这个身影,郭兰的瞳孔一下就收紧了,她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双手不知不觉地握紧了。   出了校园许久,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才缓过劲来。   此时,在岭西铁屏山脚,侯卫东、朱小勇和陈曙光三家人直到吃过晚饭,又在客厅里天南海北聊了一会,大家这才离开。   陈曙光是回来办私事,此事委托给了朱小勇,他也算放心了。   侯卫东无意中促使朱小勇去竞争茂云市委组织部这个位置,基本上将曾昭强挡在了升级副厅的道路上,朱小勇就如天上掉下的林妹妹,意外地将麻烦事情轻松地解决掉。   朱小勇原本模糊的概念在两位政府官员的影响下,终于成了现实目标。送走了陈曙光和侯卫东,他与蒙宁沟通以后,来到了书房内,给岳父蒙豪放打了电话,汇报自己的想法。   蒙豪放静静地听了朱小勇的想法,道:“仕途多风险,也并不一定是你最好的选择,要慎重。”又听了朱小勇的理由,沉默良久,道:“既然你下定了决心,蒙宁也支持,我不反对。只是有一个忠告,从政不要有私心,必须要有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公心,否则只能是庸官俗官,甚至掉入泥淖不能自拔。”   “父亲,我记住了。”   “记住这一条就行了,其他方法只是小道。”   朱小勇挂断电话以后,开了一瓶葡萄酒,端着玻璃杯轻轻晃了晃,放到鼻尖闻了闻。他来到了房间的顶楼,迎着山风,看着水库边星星点点的灯光,只觉天地宽阔,让人无限神往。   侯卫东和小佳开车回了城,两人到医院接了小囝囝,又送至岳母家里,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家。   上了楼,就见到在家门口站着一个人。侯卫东从下往上走,逆光,来人脸上黑黑一团,一时没有认清楚来人是谁。   来人迎上两步,主动打招呼,道:“侯市长,你好!我是茂云南浦区的景伟,你的同学。”   “哦,景区长。”侯卫东走上门前,这才彻底看清楚来人。   来人是在省党校研究班的同学景伟,南浦区副区长。侯卫东与景伟握了手,道:“景区长,你怎么不先打个电话,何必在门口等。”   景伟微微弯腰,道:“我是刚到,正准备给侯市长打电话。”   听到了景伟的称呼,侯卫东脑子转了一下,心道:“一般情况下,景伟应该称呼我为秘书长,现在他改口称我为侯市长,想必是知道我要到茂云当市长,这是来拜码头。”他心里有一个疑问:“按理说,景伟找不到我的家门,是谁透露给他?”   开了门,侯卫东伸了伸手,道:“景区长,请进。”   景伟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进门以后,就放在沙发边上。侯卫东眼光从袋上瞟过,见袋子上面有一个透明盒子,盒子里装着些山茹,便迅速将眼光从山茹上移开。   小佳把茶泡好端过来,道:“景区长,请喝茶。”   景伟站起身,道:“谢谢张处长。”   侯卫东有些奇怪,道:“你知道张小佳?”   景伟略略有些拘束:“我在南浦区分管建设口,知道张处长调到了建设厅。”他抬头对张小佳道:“张处长,我们南浦区的建设,你可要支持,什么时候过来视察。”   小佳笑道:“我就是小小的副处长,在建设厅里算是最基层的人员,哪里敢来视察。”她与景伟闲聊了几句,说了声:“景区长慢聊。”   景伟连忙站了起来,看到小佳走进书房,这才坐下来。   坐下来以后,两人一时也没有什么话,侯卫东眼见景伟的样子,不象是很油滑的人,便主动问了他的近况。   “你还是南浦区副区长?我记得有些年头了。”侯卫东读研究班时恰好被任命为成津县委副书记并主持县委工作,由于工作忙,平时很少来上课,因为与景伟是一个支部的,大家一起搞过几次活动,所以还有印象,而对班上其他人的印象则很模糊。   景伟下意识摇了摇头:“我是南蒲区班子里任职时间最长的副区长。”   侯卫东任省政府副秘书长期间,也看了不少关于茂云的文件,问道:“南蒲区是茂云市委市政府的所在地,相当于北京在全国的地方,经济应该最发达吧,我看建设得很不错。”   提起建设上的事,景伟的话明显流畅了许多,谈了这几年的建设情况,侯卫东听到景伟谈起建设就变了个人,便认真听其介绍情况。   聊了一会建设,侯卫东道:“南蒲这向年发展得不错啊。”   景伟道:“前几年南蒲区经济发展速度算最快的,这几年全市大力开发矿山,各个县的经济发展速度明显提高,南蒲区只能靠搞房地产,卖点土地,才能保持财政的增收。”   侯卫东原本还是想以同学之礼来接待景伟,可是景伟言行举止都是依据下级之礼,反而让他不知不觉也端起了上级的架子。   侯卫东问一句,景伟也就答一句,谈话也挺乏味。   聊了二十来分钟,景伟起身告辞,在门口,他转身对侯卫东,道:“侯市长,您别送。”   侯卫东看了一眼山茹,转身欲提起来,道:“我们是老同学,你过来坐一坐就行了,何必提东西。”   景伟见侯卫东将山茹袋子提过来,便飞也似下楼,一边下楼,一边回头道:“侯市长以后多关照。” 第849章 拜码头(中)   侯卫东站在门口,看着景伟远去的背影,自语道:“这是什么事。”关上门,回到了客厅,小佳走过来,问道:“刚才那位是省委研究班的同学?”   “对,是我的同学,当时就是南蒲区副区长。”   小佳看了一眼袋子,道:“他还是很世故,知道提前来拜访你,这是什么土特产。”   “他说是茂云的山菇。”   侯卫东说完此话,与小佳对视了一眼,此时,两人都不相信这袋子里面装着山茹。小佳打开土特产,里面果然有猫腻,上面一层是透明盒装的山菇,下面一层却是一扎一扎的钞票。小佳数了数,足了五扎,每扎从厚度来看应该是一万元。   一共是五万块钱,侯卫东看着这些钱,沉吟不决。   小佳道:“这笔钱你要收吗?”   “景伟虽然是党校同学,今天却是来历不明,这笔钱当然不能收。而且,就算来历清楚,我也不能收这钱,不收钱,是我的原则。”   小佳问道:“他是南浦区副区长,为什么叫做来历不明。”   “我们这个新家,知道的人极少,景伟能找到我们家,而且找的这么准确,有人给他指点,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露面,我估计是省委省政府这一块的人,不过这人的职级应该不够高。”   侯卫东拿起了手机,给晏春平打了电话:“你去查一查南浦区政府区长和副区长的手机,给我发个短信过来。”他做事挺稳慎,没有直接让晏春平发景伟的手机,而是打了一个烟幕弹,让晏春平查找南蒲区政府领导的电话。   在等电话之时,侯卫东看着这一堆钱,心道:“景伟这人怎么突然来送钱?看他的言行举止,似乎不是走后门的老油子。这景伟真要是一心想当官,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还是没进常委的副区长。”   小佳有着同样的看法,想着景伟拘束的样子,道:“我看景伟的神情确实不像是老油条,估计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来给你送钱。”   很快,晏春平就将南浦区区政府所有领导的号码发了过来,侯卫东拿出手机,又放下,道:“没有想到刚刚任命为市长,就有人拜码头,景伟是茂云的第一个,我估计以后还会有不少,看来我们得另置一个根据地,想清静之时,就转移战场。”   小佳指着这个小区新开发的楼盘,“那里还有现房,我们再去买一套,这套房子不要给任何人说。”她看着桌上的几扎钱,道:“这些钱如何处理?”   “还能怎样,退回去。只不过要退得技巧一点,以免对这些同志造成一些伤害”   小佳道“送钱的同志在法律上就叫行贿,也能把他归类为同志嘛?”   “社会风气就是如此,也不能对景伟苛责,如何处理这事也是很艺术的事,在地方上主政确实要掌握分寸,过刚易折,过柔就容易被人控制。”   侯卫东很少在家里讨论工作上的事,今天算是谈得比较多的,小佳很有参与感,道:“老公,你把这笔钱退回去,说不定就得罪一个干部,你到茂云还要参加选举,在选举前尽量少得罪人。”   如何处理这笔钱,是一门艺术,最粗暴的作法是上交纪委。对于一位新任领导来说,这种做法无异于标新立异,赚眼球可以,实际效果却很差,还容易引起外人对整个领导集体的猜忌。侯卫东的处事办法是外圆内方,尽量低调,少出风头。这样的人才能在官场活得长久,也是官场老手的普遍选择。   侯卫东笑道:“选举时,我不是最操心的,最操心的人应该是段宜勇,如果我选不上,他恐怕要负主要责任。”   “你选不上,终究是没有面子的事,对你的仕途也有损失。”小佳眼里又看见了这笔钱,道“你还是要想个办法,以后给你送钱的人越来越多,加到一起足够判刑了。”   侯卫东随手拿起这一扎钱,在手里拍了拍,道:“五千就可以够了得上受赌罪,这五万够判我好几年。”   小佳道:“那我们干脆就在门口贴一张纸,写清楚谢绝带礼物进门。”   “现在是什么时代,若是被好事之徒把这张告示发到网上去,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网上的牛人就会分析,你一个还没有到任的市长就有那么多人上门行赌,那些当了十几年的市长市委书记不知要收多少红包,这个时代,联想是丰富的,人言是可畏的,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做这些惊人之举,贴了这张纸条,我就是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成了屎。”   第二天上班,侯卫东处理了秘书三处、金融办的日常事务,批了几份文件,手里空闲起来,便直接给景伟打了电话。   在电话里,侯卫东态度平和且坚决地道:“景区长,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我有事要给你交代。”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景伟接到电话,便觉得大事不好,心里很是忧愁。他是多年的副区长,以前同为副区长的好几位同事都已经提拔使用,他仍然是个副区长。他深知自己最大的缺点是不擅长在领导家里走动,更是没有给领导打点,痛定思痛,决定借着和侯卫东是同学的机会,来拜一拜新任市长的码头。   他当了多年干部,给领导送礼的次数也不少,但是,以前都是在逢年过节之时给领导送礼,而且礼品都是寻常的烟酒,这是正常的人情往来。   在他的潜意识里始终认为送钱是将领导看轻的行为。因此,这一次送礼之行让他觉得特别难受,自尊心仿佛被踏得地上,一钱不值,幸好侯卫东和张小佳都还是很谦和,否则他肯定会更加难受。   当天晚上,景伟离开侯卫东家里以后,心情很是沉重,他忍不住还扇了自己一耳光,道:“景伟,向领导行赌,这是公开的买官,你不是好东西。”   不过,想到侯卫东到底收了自己的钱,一方面鄙视侯卫东,另一方面他的内心也增加了不少希望。   景伟忐忑不安的来到了省政府大楼,作为南浦区的副区长,平时经常到茂云市政府去,但是到省政府的次数很少。此时他进入威严的大楼,心里颇有些忐忑。他是副区长,行政级别就是副处级,在南浦区还是算个领导人物,可是进入了省政府的办公大楼,看到各个处室的牌子,他从内心深处觉得知道自己的官职放在这里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到了侯卫东办公室,他轻轻敲了敲门,晏春平就住在侯卫东办公室的对面,听到有人敲门,赶紧走了过来,问道“请问你找谁?”   景伟自我介绍,道“我是茂云市南浦区副区长景伟,刚才秘书长给我打电话叫我到他办公室。”晏春平已经得到了吩咐,道:“稍等。”他敲了敲侯卫东办公室的门,然后轻轻推开大门,看见侯卫东正在接电话,便缩回身子,对景伟道:“景区长稍等,秘书长正在接电话。”   侯卫东看了晏春平一眼,又继续接电话。   晏春平了解侯卫东的工作习惯,见此情景,知道侯卫东应该是在接一个比较重要的电话,便对景伟道:“景区长,请到这边坐,秘书长正在打电话。”   进了晏春平办公室,晏春平给景伟倒了杯茶,道“请坐。”然后低着头看自己的文件,并不多语。   景伟看着眼前这位严肃的省政府工作人员,也不好无话找话,坐在办公室里等人,只觉得渡分如年,这时他体会到了衙门深似海,他这个副区长到了这省级机关,实在是微不足道,心里不由得产生了自卑感。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办公桌电话响起,吓了景伟一跳。晏春平接过来,对景伟道:“景区长,秘书长请你过去。”   晏春平跟着景伟一齐进了办公室,他给景伟泡了茶,便退了出来。   侯卫东见了景伟,道:“我记得你是分管建设。”   “我在南浦区一直在管建设。”   “几年了。”   “七年时间了。”   “那你应该对茂云的城市建设很了解,你给我介绍全面的意见。”侯卫东提了要求,道:“今天是单独沟通,我是以省政府副秘书长的身份来了解情况,景区长别保守,要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侯卫东详细问了茂云市开发区建设,城中村改造、土地出让金收取等等建设方面的工作情况,一边听一边记着笔记。   景伟没有想到侯卫东是来问这个,他一直在建设系统工作,对这方面情况都比较了解,详细向侯卫东做了汇报。   侯卫东没有料到景伟还真是行家,很多数据都是脱口而出,和自己才搜集的数据很是吻合,他原本想听半个小时汇报就行了,结果听了一个半小时,才结束了谈话。   “景区长很专业啊,今天听君一席话,大有收获啊。”   景伟从侯卫东的问话中,知道侯卫东也不是外行,恭维道:“秘书长是建设方面的内行,这对茂云的城市建设是一个福音。”   侯卫东站了起来,顺手提了一个袋子,道:“我这里有几包益杨上青林的绿茶,这个茶叶不算名茶,却是实实在在的好茶,请景区长品尝,这是小礼物,不要拒绝。”   景伟顿时明白了侯卫东让自己到省政府来的意图,他面红耳赤,道:“秘书长,这使不得。”   “什么使不得,我们是同学,同学间就要礼上往来。”侯卫东说到这里,脸色严肃起来,道:“我们同学间送点小礼物,完全符合岭西传统,我希望我们两同学年年都走动,但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的友谊才能长久。” 第850章 拜码头(下)   景伟很年轻就得到了提拔,也算是老资格领导。大学毕业后,他分到了茂云地委工作,赶上了文凭热的特殊航船,刚参加工作几年就突然成为了南蒲区农业局局长,这是一顶从天而降的官帽,砸得他晕头转向。借着这股文凭热的东风,他在九十年代中期走向了副区长的岗位。   在官场中,提拔得早并不意味着官做得大,官做得大在于必须短平快,在每一个岗位工作两三年就有一次提拔。景伟在副区长岗位工作得太久,失去了一飞冲天的动力。   总结自己这几年一直提拔不上去的原因,有三大主因,一不送,二不拍,三不吹。这一次党校同学侯卫东来到茂云当市长,他痛定思痛,下定决心送一笔钱,没有料到就送到一块硬石头上。他提着茶叶,道“侯市长,我……”   侯卫东打断他的话头,道:“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们是朋友之交,你给我送的山菇我全部接受,今天我回赠你一些益杨县上青林的茶叶,上青林曾是我工作过的地方。我希望你以后经常同我联系,从同学的角度,我想了解一些茂云建设方面的情况,想必景区长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又道:“刚才我们的支部书记陈再喜主任给我打了电话,说是今天晚上我们一支部的同学聚一聚,到时候你一定要参加呀。”   景伟提着两包新茶叶,心里颇为复杂的下了楼。第一次送钱未成功,让他心情很复杂。如果这次他真的把钱送出去,他就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可是此时钱没有送出去,他又觉得自己提职又没有了希望。   下了楼出了省政府大院,坐上自己的车子,驾驶员道:“景区长,到哪里去?”景伟仿佛没有听见驾驶员的问话,驾驶员问了第二声,他才道:“找一家宾馆,开房间,住下来,明天再回去。”   晚上,省纪委第一纪检室主任陈再喜约了省党校第一支部的同学聚餐,参会的人员都是第一支部的同学,包括陈再喜、侯卫东、省委办公厅信息处的李涛、茂云市南浦区副区长景伟、省运输集团老总杨光明。侯卫东即将出任茂云市市长,自然也是聚餐的中心,此时侯卫东和景伟已经有了上下级之分,在晚餐时,景伟坐在角落里,甘当配角。反而是侯卫东主动和他喝了两杯。喝了酒,大家也就兴尽散去。   侯卫东刚刚回到家里,接到小佳的电话。   小佳压低了声音,道:“卫东,我在打麻将,可能要稍晚一些。”   侯卫东道:“方红线已经走了,你是和谢婉芬打麻将吗。”   “不是,今天是以前上海的同寝室的周平约我打麻将,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周萍的老公是以前的茂云市委书记李建林。”   提起李建林,侯卫东心里警惕起来,他略为思忖,道:“周萍?你和她有很久没有联系了,怎么突然约起来打麻将。”   “我们在上海读书之时,一起住了两年,关系也还不错,只是这一两年联系稍微少一些,偶尔通电话。”小佳又道:“李建林是人大主任,周姐叫我去打打麻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如果周姐说什么,我装作不知道就行了。”   侯卫东笑道:“你们是朋友,又是同学,约在一起打麻将是很正常的事,多谈友情,少谈我的事就行了。”他又夸道:“小佳不错,有了政治觉悟。如果我估计得没错,李建宁明天肯定就要约我们吃饭。”   小佳关心地道:“你到了茂云还要经过选举,李建林是人大主任,你可别傻乎乎的去得罪人家,有什么事,都要等选举后再说。”   “你的老公不是初出茅庐的小青年,轻重缓急,我难道不知道?到了茂云首先是搞统战,要把自己的人弄得多多的,要把对手整得少少的,这就是政治家。而且,我和李建林没有任何矛盾,因此,你与周萍痛痛快快打麻将,用不着有心理负担。只记住一句话,多谈麻将,少谈老公。”   小佳闻言笑道:“我听建设厅的老同志说,茂云很复杂,李建林是老专员,还当过书记,在地方上根深叶茂,你确实该和他搞好关系。”   侯卫东道:“我是组织安排在茂云工作,该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用不着刻意搞关系,也不必带着成见与某人为敌,按照本职工作履行职责就行了。”   其实,祝炎和他的一席话,他对李建林已经深有警惕,又见到李建林和秦路在电视里的镜头,他更是身怀警惕,但是在小佳面前,他没有流露出一点。小佳毕竟是女人,若是她知道什么事,在周萍面前不会那么自然。   果然如侯卫东所猜测的那样,小佳到周萍家里打了麻将,晚上回家,开门第一句话就对侯卫东道:“老公,今天我在周萍家里见到了李建林。”   侯卫东道“是不是约我们明天吃饭?”   小佳道“你猜得没错,但不是李建林请我们吃饭,而是周萍约我们两家在明天晚上一起吃顿晚饭,是以家庭聚会的形式在一起聚一聚,要把小囝囝一起带去参加。”   一切都在侯卫东的预料之中,他道:“李建林已是五十来岁,他的孩子有多大了?”要了解一位领导,除了要看他在单位的说和做,还要看他的儿女们要做什么,侯卫东从政多年,接触了不少领导子女,既有步高这种人才,也是李东方这种恶汉,因此他对这一块颇为看重。   小佳是女人,女人打麻将,除了手在动,嘴巴也不会闲着,在哗哗的麻将声中就开始了东家长西家短。   小佳和周萍曾经是室友,她对李家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只是以前李建林纯粹是不相干的人,她也就没有在侯卫东面前说起这方面的情况。听到询问,道:“李建林和周萍刚到年龄就结婚,结婚就还了小孩,现在小孩都已经大学毕业,但是没有在茂云工作,而是在岭西工作,明天李建林要把他的小孩和儿媳妇一起带来。”   “李建林的儿子没有做生意吗?”   “似乎在岭西省政府机关里工作。”   “李建林的媳妇做生意没有?”   “周萍没有具体说,似乎没有工作。”   侯卫东问了些情况,道:“李建宁还挺聪明的,以这种方式两家人见面,既自然,又和谐。”   话虽然如此说,他心里却琢磨道:“我还没有到茂云任职,就和人大主任搞得热火朝天,也不太妥当,这个李建林看来也是官场老手,很会搞关系。”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与市委书记段宜勇联系过,想到明天要与李建林吃饭,他开始思考着如何处理好与市委书记段宜勇的关系。   这些心思就涉及到以后的工作,他只是在心里想,就没有给小佳面前说。   这一次到茂云去任职,和第一次到成津任职时的心态完全不一样。到成津时,恰好县委书记章永泰车祸死亡,而且市委书记周昌全怀疑昌人为所致,在这种背景之下,他是怀着激情壮志到成津上任。   经过多年锻炼,此时到茂云上任,虽然意识到还得面临矛盾和困难,侯卫东的心理状态却很是从容,至少在表面上他显得风轻云淡。   等到上了床,温存一会,小佳就弯成虾米,睡着了。   侯卫东坐在床上看了会书,脑中突然冒出来自己多年前到茂云看到了一些事。   他第一次到茂云,茂云还是茂云地区,祝焱直接从省党校到茂云任地委副书记。这一次到茂云,他以旁观者的身份了解到地委书记泽明和专员李建林存在着矛盾。有一件事情侯卫东印象特别深。   那是关于茂云棚户区的改造问题,所谓棚户区,就是大量破产企业职工的集居地,这些集居地多年没有检修,而且房屋狭小,设施不完备,不少人家在外面搭了厕所和厨房,形成了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的生活环境。在如何改造棚户上,地委书记泽明和专员李建林有着分歧。泽明的意思是集中力量改造棚户区,为老百姓办点实实在在的事,李建林却不主张急于改造棚户区,他想集中力量建新城,建好新城以后,可以将棚户区的居民转移到新城,这样才能彻底解决棚户区的问题。   如今侯卫东要到茂云任职,对茂云的事就特别关于心,关于棚户区改造问题,他特意询问了景伟。   茂云棚户区的改造最终还是按照地委书记泽明的方式进行,在南蒲区最繁华的地段,茂云市政府花了大力气,在原来的棚户区位置建成了一片住宅小区,这一举措赢得了老百姓的赞成。但是从景伟的口中,侯卫东却看到事情的另一面,到了2003年底,当时的棚户区已经成为了茂云市繁华地段,一大片低矮房屋周围兴建了不少有现代气息的建筑,几年时间过去,这些低矮房屋又出现了乱搭乱建的现象,与南蒲区总体设计很不和谐,甚至影响了周边的地价。   现在回想起这一件事,侯卫东从心底还是认为李建林当年的主张是正确的。   在当年,祝焱实际上是支持李建林的观点,只是为了维护地委书记哲明的威信,才没有明确支持李建林。   侯卫东慢慢地回想着他所知道的茂云往事,陷入了沉思。 第851章 逝者(上)   侯卫东当过益杨县新管会主任,又当过成津县委书记、沙州副市长,又在省政府参与了城中村改造领导小组,对城市建设有自己的心得。想着在城市的黄金地段出现一片类似于七十年代的厂房附属区的连片火柴盒住房,他就有些头疼。   第二天晚上,侯卫东、小佳和小囝囝与李建林一家人见了面。李建林一家包括四人,李建林夫妇和其儿子李小勇夫妇。   侯卫东初见李建林时,李建林是茂云地区的专员,四十刚出头,这一次见面,李建林头上过了五十,两鬓出现了白发。见了面,他老远就伸出了手,热情地道:“侯老弟,欢迎你到茂云来执政。当年一见,便知老弟非池中物,没有想到这么快我们就成了同事。”   李建林所说是实情,他在多年前见过侯卫东一面,对那个跟随着祝焱的年轻人还有印象。他万万没有想到,不到十年的时间,一个毛头小伙子就变成了茂云的市长。他是四十一岁当上专员,是他们那一届全省倒数第二小的专员。而侯卫东才三十四岁,真是年轻得可以。   此次与侯卫东见面,他很主动,但是在心理还是有几分心里优势,这个优势来自于多年厅级领导岗位的历练。在他的心目中,侯卫东的优势在于年轻,他的优势在于沧桑。   但是,当与侯卫东见面以后,李建林便将自己的感觉进行了修正。侯卫东确实很年轻,不过人虽然年轻,他身上却带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沉稳劲。侯卫东行为举止很低调也很谦和,一举一动都带着领导的范儿,而且这个范儿并不是有意装出来的,而是自然而然生成的。   李建林与侯卫东略作寒暄,李建林就介绍自己的儿子,道:“这是犬子李晓勇,他在岭西市环保局工作,这是儿媳妇林兰。”   李晓勇上前一步,与侯卫东握了手,道:“秘书长,上个月你到局里来视察工作,听你讲过一次话,受益非浅。”   李建林在一旁道:“今天是家庭聚会,大家都不称官职,我就叫一声侯老弟,晓勇,你得叫侯叔叔。”   侯卫东也不过三十刚出头的年龄,比李晓勇大不了多少,这就让李晓勇很为难。他在岭西市工作之时,听到过这位年轻秘书长的伟闻,颇为佩服和尊敬。可是尊敬归尊敬,他今年二十六岁,要让二十六岁的小伙子叫一位三十三岁的人为叔叔,还真是为难,迟疑着不肯开口。   林兰饶有兴致地看着侯卫东,见到丈夫为难的样子,不禁莞尔而笑。   李建林眼睛一瞪,大声地道:“你老子我称呼侯卫东为老弟,你不叫叔叔叫什么,快叫,今天是家宴。”   侯卫东也觉得不妥当,道:“李主任,我们各算各的,就让晓勇称呼我为秘书长。”   李建林不依,道:“年龄是一回事,辈份是另一回事,不能乱。岭西人最重礼仪,礼多人才不怪。”   李晓勇红了脸,声音如蚊道“侯叔叔。”   侯卫东感觉有些尴尬,对人交往之时,对方过分的热情也是让人感到难堪的事,他掩饰性地笑道:“我和李晓勇的年龄差不多,你别叫我叔叔,叫得我心里别扭,这样,你直接称呼我的职务,让我过过官瘾。”   李晓勇顺着话头,道:“秘书长。”   在临出门时,李建林特意交待儿子,即使要称呼侯卫东的官职,也不要轻易称呼“侯市长”,他可以称呼侯市长,儿子李晓勇却不应这样称呼。   林兰把手放掩着嘴,道:“侯,秘书长,好年轻。”   李建林举着大拇指,夸道:“侯市长以前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后来是最年轻的副市长,现在又是最年轻的市长,在岭西省里都是头一回,小勇要好好跟着侯叔叔学习。”   等站在桌边的主要礼节才走完,众人才坐到了各自的位置。李建林亲自拿起一瓶五粮液,道:“侯市长以前与祝部长一起工作过,祝部长是好酒量啊!侯市长的酒量想必也很不错,今天我们是家宴,就喝个痛快。”他一边说话就一边比着手势,很有激情。   侯卫东道:“祝书记以前是益杨县委书记,我在益杨县委办公室工作,为祝书记服务。”   林兰这时与小佳在一起说话,她张口就称呼:“小佳姐。”   李建林马上打断林兰的话,道:“无论从哪个角度,晓勇夫妻都应该叫侯叔叔张阿姨。以前你妈在上海学习,和张小佳是室友,张小佳叫你妈是周姐,侯市长叫你爸是老兄,你们两个应该叫侯叔叔和张阿姨。”   林兰又掩着嘴笑,这句“阿姨”,她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小佳也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道:“我们要各算各的,不能混到一起,林兰叫我阿姨,把我叫的太老了,叫我一声张姐就行了。”她带着小囝囝,对林兰道:“快叫阿姨。”   小囝囝见到了这许多的陌生人,还有些怯场,让她叫林兰阿姨,却是不肯开口。   李建林挥着大手,道:“别叫阿姨,叫阿姨才是真的乱了套。大家有缘分才能走到一起,走到一起就不能乱了辈分,以后犬子和儿媳还要请当叔叔、阿姨的多照顾。”   整个晚宴都是在一片融洽的气氛中进行,李建林东一点都没有谈工作,甚至没有谈起茂云,他紧紧扣住家宴这个主题,让在场所有人都有如沐春风之感。   家宴结束,李建林略有些醉意,拉着侯卫东的手不放,坚持要去唱家庭卡拉0K。此时李家人都在,侯卫东尽管不愿去唱歌,也不能驳了李建林的面子,又一起去唱了家庭卡拉0K。   曲终人散,侯卫东开车回家之时,小佳感叹道:“没有想到李建林是这种很好玩的性格,我还以为当过市委书记的人都是一本正经的。有了人大李主任的支持,你的工作应该更顺。”   “岭西有句话,叫做观其言,察其行,很多话现在不好说。”侯卫东心里早有别样心思,暗道:“李建林倒还真有些好手段,他用这种办法将我和他的关系无形之中拉近了,有了私交,未必是一件好事。”   小佳想起林兰要叫自己阿姨,禁不住笑道:“林兰只比我小七岁,叫阿姨也太过了,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侯卫东道:“你以为这个阿姨这么好当,以后若是发生了什么事,叫你几声阿姨,你就将背上道德包袱。你要记住,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   自从李建林请侯卫东吃饭以后,尽管侯卫东出任茂云的消息还没有正式宣布,各方人等就如春天的虫子一样,纷纷从地心爬了出来,不断伸出带着钱酒之色的橄榄枝。侯卫东深知这些人的目的,可是他是揣着明白装着糊涂,和各方人士吃喝聊天,结交朋友。   在社会上,很多时候都是说的假话,但是假话也一种润滑剂,有利于社会更加顺畅的运行,这是岭西文化使然。   若是大家都有说真话的氛围,更加有利于社会运行,还会减少运行成本。   天天在外面应酬,是对人的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星期天晚上,宁玥带着洪昂、粟明俊、杨柳等人来到岭西,侯卫东见到了沙州的领导,是月母子遇到老情人——宁伤身体不伤感情,喝了个一塌糊涂,星期一早上起床,对着镜子一看,眼睛充满了血丝,脸上有些浮肿。   侯卫东为了保持形象,进了卫生间,将水温调高,痛快地冲了热水澡,乱干净胡须,换上干净衣服,一张脸这才整洁。   坐上车,他看了表,对晏春平道:“开到沙州印象,我要吃豆花。”   沙州印象是以沙州菜为主的馆子,在岭西市内挺有名气,老邢原本早上不做早餐,可是在侯卫东等沙州人的要求下,早上也卖豆花饭,量不大,纯粹是友情供应。谁知早餐的纯粹豆花饭开起来以后,生意还很不错,后来还加上些烧白、卤肉,比起天天吃的牛奶加鸡蛋的营养早餐,这样地道的益杨早餐更能刺激味蕾。   侯卫东自已去打了调料,红油辣椒、青椒粒、蒜泥、葱花等十几种佐料混合成近半碗的油底,白色豆花在油底里沾一下,吃进嘴里,很快就发了一通热汗,被酒水汤泡过的肠胃这才舒服。   进了省政府的办公室,晏春平手脚利索地泡了茶水。侯卫东刚喝了一口,接到楚休红的电话,道:“秘书长,周省长请你到他办公室,有事。”   “什么事?”   “我还不太清楚,似乎是沙州那边的事,周省长接了个电话,脸色不太好。”   “沙州的事,会是什么事,让周省长严肃起来。”侯卫东转念又想道:“我和周省长离开沙州这么久了,而且搞了离任审计,有什么事都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他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喝了两口,这才上楼到周昌全办公室。   周昌全一脸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看文件,见侯卫东进来,道:“我们两人回沙州,现在就去。” 第852章 逝者(中)   周昌全神情中即严肃又沉重,道:“我们两人到益杨县走一趟。”   侯卫东先道:“好,马上走。”他又问道:“周省长,有什么事吗?这么急。”   周昌全站起身,道:“刚刚我接到李永国爱人的电话,李永国同志在今天早晨过世。他是我的老领导,也是我事业的带路人,我要去看一看他。”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李专员过世了?春节我还见过他,他身体挺好,还喝了三两多白酒。”   周昌全很感叹地道:“他是心肌梗塞,一口气没有缓过来,就走了,他今年也就七十刚出头,去世前还在小院子里种菜,我还以为他能活到八十好几,没有想到,这位坚强的老人突然离开这个世界。”   侯卫东在很多年前就认识李永国,当时他还是祝焱的秘书,跟着祝焱多次去拜访过李永国。而祝焱经常到李永国家里的原因,是因为李永国是当时市委书记周昌全的老领导,与周昌全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后来,侯卫东在给周昌全当了秘书,去看望李永国的次数就更多,每个春节,侯卫东都要给李永国准备一份礼物。   听说李永国过世,侯卫东脑子里就浮现了这个倔强老头的形象:“退休专员在院子里专心种菜,自得其乐,对自己的儿女要求很严,在子女问题上从来没有向组织上提起过要求。”   李永国文化不高,农人的本能深深地根植于他的内心深处,加上较高的政治觉悟,“采菊东蓠下”这个原本是知识分子趣味却成为他的晚年的人生理想。   跟随着周昌全下楼,侯卫东脑子马上转动起来,他在车上给沙州市委组织部长洪昂打了电话,道:“听说李永国过世了。”   洪昂正在岭西,他已经听说是此事,道:“李永国是沙州市的老领导,按照惯例,我已经派老干局长去料理后事。”   “周省长要到李永国老领导的灵堂去。”   “什么时候去?”   “已经上车,我陪同在一起。你最好也到益杨去,没有市级领导在场,显得对李永国逝世之事不重视。”   听说周昌全要去,洪昂只能将手里的事放下,道“我还在岭西,马上出发,争取到益杨与你们汇合。”   尽管洪昂没有说他到岭西做什么,侯卫东也猜到了三分,道:“今天周省长来了,你可以抽空谈一谈自己的事。”   洪昂稍有些迟疑,道:“这个时候向周省长谈个人问题,似乎不太妥当。”   “周省长事情多,难得有机会到沙州来。这是一次好机会,我争取将他留在沙州,大家一起吃顿晚饭。”说到这里,侯卫东道:“洪部长,在关键时刻,你别太温良恭俭让,应该说的话一定要说,错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下一次调整市厅干部又得等待。前几天我给你打过电话,周省长觉得你进步慢了,他其实挺欣赏你,他是常务副省长,说话还是很有作用的。”   洪昂以前当过周昌全的秘书长,两人关系不错,黄子堤外逃以后,周昌全心情很长一段时间都很低沉,不断在反思着自己观人用人之策。在这期间,洪昂两次委婉地提过自己的事,周昌全没有明确的答复。   耽误了一步,也就步步落后,眨眼间,几年时间就过去了,洪昂仍然在副厅岗位上徘徊。   在周昌全任市委书记之时,洪昂是市委秘书长,侯卫东是委办副主任,洪昂的地位比侯卫东要高得多。此时,侯卫东已经出任茂云市长,而洪昂还是组织部长。   虽然洪昂与侯卫东关系不错,可是心里想着侯卫东的进步,洪昂还是有些愤愤不平。最近一两年,有意无意中,他给周昌全汇报工作的次数渐渐也下降了。这一次,他一直在与省委办公厅副主任赵东联系,而赵东却到上海和北京出差,一直没有回来,虽然可以打电话联系,但是有些话有些事却要面对面交流才好办。   侯卫东与周昌全天天见面,对周昌全的心态掌握得挺准。   在自己到茂云之职敲定以后,周昌全有一次喝了酒,用惋惜的口气谈起了洪昂。得知了周昌全真实态度以后,侯卫东一直想找机会帮助洪昂,今天李永国逝世,周昌全要到益杨来悼念,在这种特殊时间,反而是一次机会。   洪昂闻听此言,心情一阵颇为振奋,他连忙叫上自己的司机,飞一般地朝着沙州赶去,他一定要在周昌全到达益杨之前,赶到李永国的灵堂。   侯卫东和周昌全乘坐的两辆小车都是奥迪,平时车速很快。今天作侯卫东上车以后,吩咐小耿师傅,“今天我们不赶时间,你把速度压下来,别开得太快。”   小耿师傅的奥迪车在前面带路,他有意压着速度,早上九点过十几分出发,到十二点两辆小车才来到益杨县。   此时洪昂已经来到了益杨,他到李永国家中去了一趟,并以个人名义送了花圈。然后掉转车头来到了高速路口,迎接周昌全。   周昌全在车上一直眯着眼,下了高速路,他才睁开眼睛,透过车窗,见到了在外面等待的洪昂。   周昌全放下车窗,对洪昂招了招手,道:“洪昂,你坐在我旁边。”   洪昂知道了周昌全真实态度,心里也就有底了,上车以后,简明扼要地讲了李永国家里的情况。   周昌全频频点头,车到了灵堂之前,他没有马上下车,问道:“洪昂,这一次市厅调整,你是多年的副厅,年龄也不算大,难道没有什么想法?”   洪昂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若是不想在职务上动一动,那是假话。”   “这几年你发展太缓了,对你以后的成长不利啊。你今年是四十五还是四十六?”   “我今年都四十五了。”   周昌全拍了拍洪昂的手背,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才符合事情的本来面目,你如今是组织部长,下一批市厅领导调整时,我可以推荐你。争取有个好去处,不一定是留在沙州,其他地方也行。”   周昌全到省里以后,洪昂便郁郁不得志,此时他听了周昌全之言,不觉有些感动。其实提拔之事是两人方面的事,一方面有人要在上面提,另一面自己要使劲爬,洪昂以前在内心深处对周昌全略有抱怨,今天周昌全简单一句话,让他感动之余,也思考着自己的不足。   来到了李永国的家门口,听说常务副省长周昌全亲自到来,李家遗孀带着三个儿子一齐来到门外迎接,按照益阳的习惯,孝子是要下跪的,李家遗孀虽然柔弱,却有着李永国之质朴,她没有完全依照传统,只是带着三个儿子给周昌全诸人鞠个躬。   然后,老太太亲自给周昌全戴上了青纱。为周昌全戴好了青纱以后,她握着周省长的手,掉了眼泪。周昌全握着老太太的手,道:“嫂子,节哀。”他又对老太太身后的儿子们道:“你们要照顾好老人家,别累着,注意身体。”   按照岭西的传统,过世的老人请阴阳选生做法事,过大夜之时还要请戏班子唱戏,然后才能出殡。老太太平时质拙如农妇,此时却坚持着自己的意见,对老干局长道:“老李一辈子信马列,是唯物主义者,他临去前多次说,死后搭个灵堂可以,让开个追悼会就可以了,但是不能请阴阳,不请戏班子,不能土葬,一切从简。”   将周昌全等人安置在前面坐下,老太太又带着儿子迎接另外的参加吊唁的人。   听了老干局长转达了老太太之言,周昌全不禁长叹:“老一辈革命者的高风亮节,实在值得我们好好学习。”   他对跟随在身边的洪昂和侯卫东道:“李永国同志他们那一批领导,都没有太多的文化,我记得李专员就是在部队读的扫盲班。他们为什么能得到人民拥护,凭着共产党人的自我修养,凭着坚强的党性。现在的领导干部文化比他们要高得多,条件比他们好,党性却比他们这一代人弱得太多,黄子堤、刘传达这些人,和李永国同志比起来,是泰山和鸿毛的区别。”   他又问洪昂:“永国的家人提出过什么要求?我的想法是若是他家提出什么要求,能够满足的尽量满足。这有可能违背李老的意志,但是以前工作之时,我顶撞他的时候多了去,让我再顶撞一次。”   洪昂提前来到李家,询问了老干局长,他对李家情况有一定了解,道:“老太太没有提什么要求,只是他的二儿子李世秋想从茂东调回来。”   周昌全问道:“李二娃,我很早就认识他,我记得他在茂东工作,现在具体做什么?”   洪昂道:“李世秋同志在茂东市下面一个红岭镇当党委书记,是老资格的党委书记。”   周昌全想了想,道:“你把李世秋同志叫过来,我要问一问他。” 第853章 逝者(下)   依着岭西传统,孝子要披麻带孝,但是在城市里,古老的传统遗失了不少,李世秋在腰间栓了一条麻绳,手臂上带着写着“孝”字的青纱,用麻绳和青纱代表着传统的“披麻带孝”。   李世秋长得酷似父亲李永国,年龄在四十来岁的样子。他脸色又黑,由于为父亲操办丧事,嘴唇上胡须冲了不少茬子出来,眼睛还带着血丝。他来到了周昌全面前,看见桌上只有糖果,连忙又从邻桌端了一盆花生和瓜子。   “李二娃,别端这些,你坐过来,我有话问你。”周昌全直呼李世秋的小名,让他坐在自己的身旁。   李世秋顺手拿了一个纸杯,将纸杯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道:“周省长,我父亲平时没有什么毛病,每年老干局组织的体检,也没有查出什么毛病,没有想到会有突发性心肌梗塞。”   周昌全仔细看了看李世秋,道:“你今年多大年龄了?”   “我满了四十四了。”   “那你和洪部长一个年龄。”   听到周昌全询问得这样细,李世秋感到机遇来了,他感慨万端地道:“庸庸碌碌,一事无成。”   “世秋,我记得你当兵回来就在茂东的镇里工作,现在还在镇里工作?”   李世秋点了点头,道“我在茂东红岭镇工作。”   “你现在是什么职务?”   “现在是红岭镇党委书记,我先后走了四个镇,当了四年副镇长、六年镇长,四年党委书记。”   周昌全对红岭镇还有些印象,道:“红岭镇是茂东的一个经济大镇,很有些名气,虽然在山里,可是距离茂东并不远。”   李世秋道:“红岭镇的锡矿藏量丰富,开发力度比较大。”   问明了李世秋的情况,周昌全又问道:“你的哥哥和弟弟在做什么?”   李世秋道:“我大哥在铁州二中教书,目前是特级教师。弟弟在岭西市检察院,是反贪局的普通民警。”   周昌全再次叹息,道:“你们三兄弟参加工作的时候,都可以留在沙州,你们爸爸在沙州当地委领导直至退休,接近二十年,可是子女一个都没有安排在身边,他的情操让我们敬仰。”他扭头对洪昂和侯卫东道:“洪昂、卫东,看看革命老前辈,对照检查自己,总会让我们感觉惭愧。”   闲聊了几句,周昌全直入主题,道:“你在镇里面当了这么多年的干部,想不想调动一下。”   李世秋略为思考,道:“当年从部队转业,我个人原本想回沙州工作,可是我父亲正在沙州当地委副书记,分管着组织,他不让我回沙洲,要我到最艰苦的地方,我就到了茂东最偏僻的乡,从最基层工作起,一干就是二十年。现在的工作地点红岭镇还算最靠近市区的镇,条件还算比较好。我从来没有在机关工作过,现在也是奔五十的人,看能否有到机关工作的机会。”   周昌全是铁了心要为逝去的领导李永国办点实事,道:“你想留在茂东吗?”他没有等到李世秋回答,指着洪昂道:“这是沙州组织部长洪昂,想调回沙州,我马上给洪部长安排任务,镇党委书记是正科,可以考虑安排副处的位置。”   李世秋道:“我父亲性子刚直,在沙州当领导的时候得罪了不少人,我现在不想调回沙州。”   侯卫东听说李世秋在红岭镇当过镇长和党委书记,红岭镇是茂东有名的锡镇,能在这种大镇稳当一把手,能力肯定不容置疑。而且从气质来看,李世秋既有军人气质,也有着基层领导的练达。他便有了招才之意,却没有急于表态,听着李世秋的想法。   听到李世秋不愿意回沙州,他看了周昌全一眼,道:“李书记,我是省政府副秘书长侯卫东,以前在益杨青林镇和县委都工作过。”   李世秋道:“父亲多次给我讲起过你,感谢这么多年,秘书长对父亲的照顾。”   侯卫东道:“我有一个建议,如今茂云市经济发展迅速,急需有实践经验的人才,李书记在红岭镇工作过多年,工作经验丰富,茂云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周昌全明白侯卫东的心思,道:“卫东这是在为自己招揽人才,世秋,卫东即将到茂云去任市长,你在红岭镇工作多年,管过矿山企业,在茂云有用武之地。”   侯卫东问,“李书记,你最擅长什么,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我们基层干部都是万金油,除了专业技术很强的部门,其他部门都还是可以,我听从组织的安排。”   侯卫东知道李世秋说的是实话,他是学法律的,到了工作岗位以后,根本没有从事过专业工作,而是从一个部门调到另一个部门,目前的状况是什么事都知道一些,可是什么事都不是专家。这种专业状况也是适合当前领导干部的能力需求。   他脑子转一转,也就有了想法,道:“李书记,我是真心请贤。那你就要稍等一段时间,我现在还未到茂云上任,我到茂云工作的时候考虑你的调动问题。至于具体工作,你先到市政府这边挂个职务,然后根据实际需求来安排。”   父亲突然去世,让李世秋很悲伤,他从茂东赶过来以后,见到了沙州市委老干部局局长,他和老干部局局长是同学,在商量后世之余,顺口说了说自已的事,他知道有了周昌全常务副省长的安排,他应该很快就能到副县级,多年没有解决的瓶颈居然在轻易间解决了。   周昌全这次从岭西赶到了益杨,总算为老领导解决了一个具体问题,这就让他心里感觉好受一些。   听说常务副省长周昌全来到了益杨县,沙州市和益杨县的领导马上就行动起来。市长杨森林给市委书记宁玥打了电话,道:“周省长亲自参加吊唁,治丧委员会主任还是由你来挂着。”   宁玥道:“我还在北京,明天约了发改委的一位领导,准备汇报建火力发电厂的事,应该希望很大。这边的事,你就全权处理。李永国是正厅退休,治丧委员会就由我来挂名主任。等会我给周省长打电话,向他说明情况,你赶紧过去,把人大、政协两位领导一齐叫上。”   宁玥马上又给周昌全打了电话。   周昌全道:“我们要缅怀逝去的同志,更要继续老同志的精神,不必拘于形式,沙州火电厂是很重要的项目,现在有了希望,更要抓紧盯牢,省里职能部门有人参加没有?”   “发改委鲁军副主任一直在帮助我们,他是专家级人才,对我们帮助很大。”   宁玥所说是实情,鲁军以前是计委副主任,现在是发改委副主任,他的业务能力很强,参加了省里所有的重大项目。也正因为业务能力太强,好几次调到地方任正职的机会都错过了。   周昌全直管着鲁军,更了解内情,他道:“鲁主任是搞项目的好手,同中央部委的人很熟悉,专业上的事你要多问他。”   周昌全打完电话,益杨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先后都到了。   益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都是近两年才上任的。县长高宁从市政府到益杨县工作好几年,宁玥来了以后,他才当上了县委常委,成了常务副县长,这一届,他终于成为了益杨县长。县委书记朱刚是一位看上去就很精明的一个人,是从省委空降下来的少壮派县委书记。   朱刚和高宁到来不久,沙州市长杨森林赶到了灵堂,随后沙州市人大、政协领导人也到场,花圈很快堆满了灵堂,刚才还有些冷清的灵堂热闹起来,不断有刹车声音响起来,不断有领导走进。高志远等离退休的老干部也陆续来到了现场。   在岭西红白皆是喜事,大家按照沙州习俗,各自按照职务的高低围坐在周昌全身旁,抽烟,磕着瓜子花生,谈天论地。这种情况下,悲伤的只是亲人,有少数人存在着缅怀之心,更多的人是凑热闹。   老太太见到灵堂的人多,甚感安慰,她抽了个空,将三个儿子叫到小屋,开家庭会议。   李家长子刚刚数完钱,道:“今天来的领导比想象中要多得多,收了不少钱。按照习俗,出殡以后,我们家要办酒席,来了这么多各级领导,怎么办?办不办酒席,办成什么档次?”   老太太道:“酒席还是要办,不办,显得不仁义。”   李世秋当了多年乡镇领导,将世事看得明白,道:“这事简单,现在周省长没有走,多数领导都没有走,我们找块黑板,写时出殡时间和中午酒席时间地点,请亲朋好友参加。”他解释道:“各级领导事情多,不一定能参加酒席,但是我们出了通知,这就算是尽了礼。”   今天有这么多领导来吊唁的原因,是因为周昌全副省长到场,否则最多就是市委老干局出面操办丧事。可是看到老太太心里高兴,三个儿子都不忍心点破。   李家人开完家庭会议,便由李家老大出来写黑板,李世秋则拿着烟来给诸位领导散烟,同时请各级领导吃午饭。   散完烟,李世秋特意过来请示侯卫东,道:“现在到了饭点,我们在附近安排了桌席,请周省长一起吃午饭。” 第854章 肥肉(上)   侯卫东沉吟着道“现在已经到饭点,我去请示周省长,你稍等。”   一般情况下,周昌全是不会留在丧家吃饭,他能来就是一种态度。可是此时已经到了吃饭时间,他心里清楚,如果现在走了,在场的官员肯定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他有意要给李永国家人撑起场面,道:“你给李世秋说,随便准备点家常便饭,我们吃完饭再离开。”   李世秋原本是试探性地请周昌全吃饭,没有想到他居然真肯留在这里吃饭,转身去安排餐厅之时,他暗道:“难怪爸爸总是说周昌全厚道,以前总是认为是吹牛,没有想到果然如此。”   在餐厅里摆了四桌,标准每桌三百块钱,在益杨县,这种不大的酒店,三百块的菜钱已经很丰盛了。等到周昌全等人坐下,李世秋提了两箱泸州老窖特曲过来,正要开箱,周昌全制止道:“二娃,酒就不喝了,下午事忙,吃了饭我们就离开。”   李世秋就用眼光寻着侯卫东,见侯卫东点了点头,他才将箱子放下。   在周昌全这一桌,省政府副秘书长侯卫东、沙州市级领导杨森林、步海云等人陪坐,其他人等都依据官职大小围坐在一起,官职大的那一桌就离周昌全的桌子近一些,官职越小距离周昌全的位置越远。李世秋只是镇党委书记,若是在平时完全排不上号,今天作为李永国的儿子,他就坐在了周昌全身旁。   按照岭西的世俗,吃这种饭,主人家不添饭、不劝酒,大家随意吃,而且,出殡后,丧家还要安排一顿饭,亲朋好友能来就来,不能来则主人并不补上。   无酒不成席,这顿饭吃得很快,半个小时就解决了战斗。   侯卫东知道周昌全有睡午觉的习惯,道:“周省长,找个地方休息,睡了午觉再走。”   周昌全看了满屋的各级官员,道“今天我们来给李老上香,心意到了,留到这里就给主人添麻烦,更给各级政府添麻烦,与老太太道个别,然后回去吧。”   侯卫东答应洪昂要把周昌全留在沙州吃一顿晚饭,此时周昌全要走,他道:“周省长,上一次我们进行调研,刚刚开始,就因为省里的活动打乱了,这一次既然走出来,我们再到沙州城里走一走看一看也将未完成的调研搞完。”   周昌全扭头问秘书楚休宏,道:“今天下午省里有什么重大安排?”   楚休宏将周昌全的行程记得很清楚,没有翻看笔记本,随口道:“省里今天没有重要活动,原先您准备约见几位同志,因为要到益杨来,在上午已经取消。”   周昌全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听秘书长的安排,就在沙州南部新区去看一看。”   侯卫东看了看满屋的人,道:“今天到沙州视察,作陪的同志不要太多,我建议让沙州市委准备一辆考斯特,等在高速路口,几位市领导陪着周省长坐考斯特,看一看沙州的情况。”   杨森林听了侯卫东的安排,马上给沙州市政府秘书长打了一个电话,吩咐道:“马上准备一辆1号考斯特,在高速路口等着,陪同省长视察沙州城区。”   沙州市政府秘书长已经知道周昌全到了益杨,他接到电话,马上将考斯特派到高速路口,同时,给沙州市政委一把手打了电话,道:“周省长要视察沙州,杨市长陪同,你马上去巡查街道,不能有暴露垃圾,小摊小贩弄到背街小巷去,别在大街上晃来晃去。”   市政委主任当然不敢马虎,立刻给环卫部门的头头打了电话,几分钟以后,洒水车应声而动,“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声响在大街小巷。有眼尖的市民见到了这个场面,道:“肯定是哪个龟儿子当官的要来,平时不洒水,专门做给当官的看,拍当官的马屁。”   一个小时以后,一串高级小车从高速路口下来,周昌全对杨森林道:“杨市长,你让同志们回去工作,几位市领导陪同就行了。”   周昌全、侯卫东、杨森林、步海云、洪昂等人上了考斯特,小车们便各自离去。   坐在考斯特上,周昌全环顾左右,笑道:“今天坐上这辆考斯特,我感觉又是沙州市委书记了。”车上的跟随人员,全部是周昌全的下属,此时大家聚在一个车上,让周昌全似乎有穿越时空之感,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在沙州任市委书记的光辉岁月。   与他同坐在一排的是沙州市长杨森林,在车行过程中,杨森林不停地向周昌全作着介绍。周昌全是多年老市委书记,对沙州各方面情况了如指掌,他还是很有耐心地听着杨森林的讲解。   考斯特很快进入了南部新区,经过几年建设,沙州市委、市政府、人大、政协的办公楼全部聚在这边,法院、检察院、工商、税务、建委、规划、人民银行、劳动局等部门的办公楼也修了过来,有了机关,各部门各种形式的集资建房也纷纷立了起来,再加上一些商业楼盘,整个南部新区的人气已经渐渐起来,扔掉了“阳光月亮诸葛城”的帽子,所谓阳光月亮城,即是“白天晒太阳,晚上伴月亮,就是没人住”的城市。   政协主席步海云与侯卫东并排坐在周昌全和杨森林身后。步海云曾经当过沙州建委主任,后来当了沙洲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他是周昌全一手提拔起来的,与周昌全关系良好。朱民生当市委书记以后,步海云调到政协当主席,由副厅升到了正厅。   侯卫东一边与步海云闲聊着,一边看着新近拨地而起的大楼,看着大楼,他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件往事,注意看着广电大楼,可是考斯特转了一大圈,仍在没有看见广电大楼,他悄悄问了问身边的步海云,道:“步主席,沿途看见很多部门,就是没有看到广电大楼,广电大楼搬过来没有?”   步海云摇了摇头:“广电大楼一直没有搬过来。”   当年,在四大班子办公楼要搬迁之时,很多部门也打报告要搬迁,是否搬迁广电大楼,周昌全正在犹豫之中。恰好电视台在一期新闻节目之时,周昌全和市长刘兵同时到了同一个工地,在处理两位领导人镜头之时,广电局没有处理得太好,结果广电大楼的搬迁被延迟。侯卫东是知道当时的情况,他问道:“难道广电大楼就不搬了吗?”   “这几年广电增添了不少设备,而且其所在地是东城区,东城区是人群聚居区,广电局设在东城反而有利于有线业务的开展,讨论了几次,还是没有同意广电搬迁。”步海云又低声对侯卫东道:“祝贺你!侯市长,你可是我们沙州出来的耀眼的政治明星。”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老领导,别说政治明星,凡是政治明星都是流星,昙花一现,我当一个踏踏实实的老实人就行了。”   “当个老实人也不简单,没有高智商,怎么能在官场中当老实人。”   两人说笑了一阵,周昌全又下车去看一处新开的工地,仍然是由市长杨森林陪同在身边,一边走一边介绍情况。   步海云和侯卫东稍稍靠后。步海云道:“我最近到了茂云去了一趟,茂云城中间有一大片低档住房,据说是由以前的棚户区改造的,在黄金地段有这么大一片住房,实在是太对不起黄金地段这四个字。”   侯卫东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到步海云此言,马上就联想到了步高,心道:“步海云把情况了解得这么准,估计是步高到茂云去看过,对那一片土地有兴趣。”他不动声色地道:“当年那一片是棚户区,有些类似于沙州绢纺厂旁边的家属区,甚至比那边的家属区还要破烂,里面乱搭乱建,混乱不堪,污水横流,蚊蝇甚多。以前泽明任地委书记的时候,下定决心将这一片棚户区彻底改造,造福了当地人民。”   步海云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道:“哲明的做法当年就很有争议,从短期来看,赢得了称赞,而从长远发展来看,降低了整个城市的品味,伤害了整个城市的形象,对市政府经营城市极为不利。有了这一片厂区,周边地价每亩要减少十万以上,这可是茂云政府的一大损失。”他又道“老弟,你到了茂云,三板斧的第一板斧就要砍下这个低档小区。这个低档小区完全可以搬迁至新区,在新区修两栋高楼就可以把这些延绵的小区的居民全部解决掉,而且每个居民住房面积可以提高,绿化可以增加,空出来的地才是真正的黄金宝地。”   步海云的建议其实侯卫东在心里也有些考虑,也有顾忌。   一方面,这一片住宿区修好也不过几年,如果要搬迁,肯定会遇到相当大的阻力。   另一方面,这一片档次不高的住宿区恰恰在南浦区的中心,也就在茂云的繁华地段,如果这一片地腾出来以后,可以修一个休闲广场,建一个大型商场,周边还可以修建几栋标志性的建筑。这样一来,茂云城市无中心的问题便可以得到解决。   他暗道:“要动这片地,涉及到前任市委的决定以及众多的住户,问题很复杂,祝焱在当市委书记的时候,也应该听到类似的建议,他并没有急于操作,肯定考虑到稳定因素。”   步海云见侯卫东在沉吟不决,干脆把话挑明,低声道:“步高的公司在全省都是名气的,如今步步高公司和远景房地产公司两个公司都是国家一级房地产公司,如果茂云区需要一级房地产公司入驻,步高还是很愿意为侯市长效力” 第855章 肥肉(中)   步海云把话挑得如此明白,这让侯卫东有些意想不到,他没有马上回答步海云,而是看了看窗外的风景,这才道:“步主席,只是现在我还没有到位,对茂云情况不熟悉,等熟悉了情况,再让步高过来找我,我先把此事记下了。”   侯卫东这是用的含糊的词语,既没有明确答应,也没有拒绝,而且所说的也是实情。这种外交辞令广泛地在官场中使用,如围棋一样,道理简单明白,运用之妙则各不相同。   对于步海云来说,今天这种场合他只是投石问路,只要侯卫东没有明确拒绝,则有进一步做工作的可能性。   这个话题也就点到为止,两人心里都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对于步高和他的房地产公司,侯卫东挺有好感,当初在益杨新城管委会,最早的一个高档楼盘就是出自于步高的远景公司,李晶的精工集团则是第二个高档楼盘。这两个楼盘位于高速路下道口不远处,虽然益杨后来还修了不少楼盘,可是水准至令没有完全超过这个两个楼盘。   步高后来还运作了不少楼盘,美誉度一直很高,因此,在侯卫东心中,步高和他的企业也算信誉度良好的五星级企业。   步高毕业于复旦大学,理念上比本土的房地产老板要高上一筹,起步之初,依靠了父亲步海云的关系,随后便以独立的势态扩张着自己的事业。可以这样说,步高的基业有三分之一靠着父亲的关系,更多的则是靠着本身的实力。   这几年步高的业务扩展到了岭西,随着房地产市场的兴起,赚的盆满钵满。十来年时间,已经挤身于岭西著名企业家行列。   侯卫东暗道:“若是茂云要开发,完全可以邀请步高来投资,只不过,必须得依着自己的规距。”   想到步高,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李晶,心道:“李晶的精工集团在茂云投资很大,如果精工集团要进入茂云的房地产行业,我该限制还是支持?如果李晶提出了要求,我应该答应还是拒绝?”   从内心深处,他并不愿意李晶过多的陷入到茂云来,可是精工集团在茂云投入很大,这让他无法回避精工集团之事。想到李晶和小丑丑,他心里就有些烦恼。   正在视察时,侯卫东突然接到省政府办公厅机要秘书三处的电话:“秘书长,刚才接到会议通知,全省城中村整治工程协调会议召开,请整治城中村领导小组成员下午三点钟半参加会议。”   侯卫东问道:“有哪些领导要参加这次会议?”   “参加会议有两位省领导,会议秦省长主持,省委常委、岭西市长熊大伟要亲自参会。另外就是城中村整治工作领导小组的成员。”   侯卫东是城中村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副主任,得知有两位省级领导要参会,他就向周昌全请假:“周省长,刚才接到通知,参加城中村整治工作协调会。”   城中村整治工作,最初是由周昌全来牵头,他后来当了常务副省长,工作任务侧重点不一样,此项工作就由秦路副省长来具体负责,但是侯卫东的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具体职务没有变化。   得知秦路和熊大伟都要参会,周昌全道:“那你就回去开会,我继续在沙州调研。”   侯卫东与沙州诸位领导握手告别以后,小耿很快就开车过来,接着他上了高速路。   坐上了小车,侯卫东心情就彻底放松,他背在椅背,揉了揉太阳穴,道:“放点音乐吧。”   车内很快就回响起《离家五百里》的歌声,这首歌是光盘的第一首歌,每次放音乐,《离家五百里》总会按时从音箱中钻了出来。歌声被固定在光盘以后,所以情绪都是标准化了,每当打开音响,就会听到相同的情绪和调子。   听着音乐,侯卫东心情特别宁静,他想道:“今天这个会有些意思,熊市长来参会,他是代表省委讲话,还是代表岭西市政府来发言,若是发言,派一个分管副市长就足够了,用不着省委常委出面。”   侯卫东此时他还没有到茂云上任,也就没有预先设定治理茂云的立场,他听着音乐,想着杂七杂八的事,很快就将步高的事扔到了脑后。   行走在高速路上,车好,路亦好,很快就回到了岭西。由于会议是关于整治城中村,而且熊大伟要亲自参加,他特意吩咐小耿绕过去看看老庙城中村。   老庙村是岭西市改造的重头戏,可是拆迁力度太大,尽管熊大伟给各部门施加了大力,却一直没有推动工作。年初一把大火,造成了一定的损失,却意外地推动了老庙村的拆迁工作。   此时,小车经过老庙区域,原先房屋和居住户最集中的地方已经推出来一片空地,尽管瓦砾遍地,广场的雏形却已经拉了出来。   侯卫东看过老庙村改造的设计图,知道广场周边还有两个五星级酒店、几家银行,还有一些大型商业设施。看着遍地瓦砾,侯卫东脑中有了一座现代代的商圈。   看着老庙区域,侯卫东总结道:“一个地市必须得有支撑城市的商圈,省委钱国亮想将岭西建成周边几个省的金融高地,没有一块金融单位集中的区域,似乎就少了些硬件。而且,金融高地缺乏浓郁的商业环境,更少了味道。”   他马上又将思路转到了茂云南浦区的连片住宅,心道:“南蒲区是茂云的中心,但是这个中心并没有起到中心的作用,要想茂云提高档次,中心商圈还是必须得有的。”   进入了省政府大楼,侯卫东在办公室喝了一会茶,看了看秘书三处送来的报纸,到了三点二十五分钟,他才端着杯子来到会议室。   侯卫东站在门口,用眼睛扫了一眼,看到了写着“侯卫东”的座牌,便端着杯子不紧不慢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以后,周围几位都是省级机关的副厅级干部,纷纷向侯卫东祝贺。   侯卫东没有故作谦虚,他与周围几人打了招呼,又笑着对坐在旁边的财政厅年副厅长道:“年厅长,我是到了山区,还请年厅长多给支持。”   年副厅长原来是省财政厅的处长,是新近提起来的厅级干部,论资历,他才提拔到厅级岗位不久,论年龄,他已是接近五十的人。他久在财政厅,很有些财政厅手握财富的高傲,哼哼哈哈地道:“茂云每年开这么多有色金属矿,肥得流油,还需要我们支持?”   侯卫东对年副厅长的表情和语言在内心很有些不舒服,他只是随口应酬,没有料到年副厅长倒真有些上级领导的架子。此时的侯卫东已经很老练了,他没有与年副厅长多说话,而是很自然地扭转头,与坐在后面的沙州副市长姬程打起了招呼。   聊了一会,熊大伟和秦路肩并着肩走了进来。   会议由秦路副省长主持。令侯卫东感到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当省政府通报了全省城中村整治的基本情况以后,由省委常委、岭西市长熊大伟作了岭西城中村整治工作的发言。   “从狭义上说,城中村是指农村村落在城市化进程中,由于全部或大部分耕地被征用,农民转为居民后仍在原村落居住而演变成的居民区,亦称为都市里的村庄……岭西整治的重点是规划城区内的行政村大多分布在城乡结合部,约有12个,居住人口21万人,占地面积5.5万公顷,违章建筑6万间,建筑面积93万平米,违章建筑涉及常住人口4千户……目前彻底完成拆迁任务的有老庙城中村、金山角城中村等四个面积最大人口最多情况最复杂的城中村。”   侯卫东即将到茂云上任,他此时已经在内心将自己当成了茂云市长,茂云城中村比起岭西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时听到岭西市长讲起了城中村的拆迁工作,很容易就引起了共鸣。   “熊大伟还真是铁腕,虽然背了无数的骂名,可是毕竟是将最复杂的四个城中村拆了下来,仅凭这事就值得大书特书。”   侯卫东又想道:“茂云的情况特殊,祝焱没有去捅马蜂窝,我最好也别去碰,至少在选举之前不能去动。在新城区的白纸上建最新最美的图画,比起搞城中村要轻松得多,而且建起了新区,政绩又特别明显。”   等到岭西市发了言,铁州市长刘兵也发了言。   这是个挺常规的会,开得波澜不惊,一个多小时也就结束了会议。唯独让侯卫东觉得奇怪的事是省委常委熊大伟在会上的发言,一般情况下,都是岭西副市长来发言,而不必由堂堂省委常委到会作如此发言。   侯卫东努力想看透熊大伟此举背后的意义,可是,他掌握的内情不够,还是看不透。想起熊大伟的霸道名声,他暗道:“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熊大伟还真是一个人物。”   在会议结束之时,侯卫东提着包就随着人流,离开会场。走到门口,手机响了起来。   侯卫东顺手拿起了手机,号码正在熊大伟,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回过头去。 第856章 肥肉(下)   熊大伟在电话里道:“沙州宁玥书记要到岭西来吃饭,卫东如果有时间,过来一起坐一坐。”他的声音在电话里颇有些沙哑,与平时会场讲话时的激昂有些不同。   “宁书记要过来,在什么地方?”   熊大伟道:“还是老地方,金星顶楼,六点钟。”   侯卫东回头看了还坐在主席台上的熊大伟,微微点头示意,道:“我准时过来。”   他在岭西省政府当副秘书长,这是一个幕僚工作,尽管这个岗位对重大问题缺乏拍板权,可是毕竟处于中枢位置,他对于省里动态了解得很清楚,对省里的人脉也渐渐有了认识,其中一个渠道是来自于秘书晏春平。   秘书晏春平在机关久了,熟悉了各方情况,渐渐将其父很晏道理的岭西农民式狡猾基因显露了出来。他与一处、二处的秘书们关系挺不错,时不时还要在处面小聚,也饭桌与酒吧间也听到了不少的消息。他把这些消息当着笑话不经意间复述给了侯卫东。   对于省政府机关的人和事,侯卫东的信息虽然有一半来自于晏春平,可是更高层的消息,则是侯卫东从周昌全、赵东等人交往时得知的。   在岭西省政府的高层,就拿省委常委熊大伟来说,省委常委、岭西市长熊大伟与省长朱建国关系并不是太融洽,这一点在省政府里是半公开的秘密,而熊大伟与省委书记钱国亮的关系比较密切,此事则是赵东有意无意透露的。   宁玥以前是省委宣传部班子成员,但是还进入不了省领导的法眼,这几年走得顺,得益于前任省委书记蒙豪放。蒙豪放走后,她小心翼翼与朱建国和钱国亮打着交道,尽量在两位省领导中间保持着平衡。   回到自己办公室,侯卫东给宁玥打了电话,道:“宁书记,你在岭西吗,我刚才与熊市长在一起开会,熊市长晚上安排在金星大酒楼吃饭。”   宁玥正在与金星大酒店与几位沙州籍成功人士开座谈会,她压低了声音,道:“晚上五点半,我们提前到顶楼见面,先喝茶聊一聊。”   五点钟,茂云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张宏与办公室主任郑红梅来到了办公室,张宏是组织部多年老部长,在祝焱时代,曾经飞到海南向祝焱汇报过工作,与侯卫东也算是旧识。   侯卫东耐心地听着张宏汇报了一会工作,转眼间到了五点半,而张宏似乎一时还结束不了,侯卫东客气地打断道:“张部长,实在对不起,我与沙州宁玥书记在五点半要会见,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谈。”   他讲晏春平叫了过来,道:“春平,这位是茂云市委组织部长张部长,晚上你陪他们一起吃饭。”   张宏来拜访侯卫东,也是提前来拜码头,今天下午见了面,意思传达到了,具体工作并不重要。他道:“不麻烦晏秘书了,我们自己安排。”   侯卫东起身与张宏握了手,道:“何必谈麻烦,这是见外,来者是客,就让小晏陪你们尝一尝沙州印象的家常菜。”   五点半,侯卫东准时来到金星大酒楼,上了楼,宁玥已经在茶室等着。   宁玥主动伸出了纤纤细手,与侯卫东轻轻握了握,道:“我刚从北京回来,祝贺卫东成为最年轻的厅级市长,什么时候到茂云上任?”   侯卫东在沙州工作之时,与宁玥配合得挺好,他笑道:“省委组织部已经找我谈了话,应该很快就要到茂云。”   “明年春节前进行选举,你要当一段时间的代市长,明年开了人代会,才能将代字去掉。”宁玥随即直言道:“茂云官场在整个岭西省都挺有名的,前一届来了一个官场大地震,除了哲明一人其余全军覆没。我记得八十年代也有一次类似的官场地震,茂云的同志地方思想比较重,有些事情你要先注意。”   侯卫东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省委省政府的支持,有祝书记打下的底子,我相信能做好茂云的工作。”   这话既是官腔,也是真心话,宁玥听罢笑道:“我听说茂云还缺一位市委组织部长,这人一定要选好,如果没有人选,我倒有一个,是省精神文明办的一位处长。”   侯卫东自然不会说出朱小勇之事,笑道:“这是省委组织部的职责,我可没有发言权。”他心里暗道:“我看来还是对茂云干部的复杂性认识不够,最好还是朱小勇过来任职,他知识性很高,背景深厚,由他来当组织部长,对茂云的地方干部应该有遏制作用。”   聊了几句,侯卫东转了话题,道:“宁书记,今天上午我从沙州回来。”   宁玥并不认识李永国,只是听说周昌全亲自参加了李永国的丧事,便让杨柳要了资料,她这才对李永国的生产有了初步了解,却不在侯卫东面前说破,点点头,颇有感慨地道:“李老就这样走了,他是让人敬佩的老人。”   侯卫东没有想到宁玥并没有与李永国见过面,道:“老一辈人高风亮节甚至到了固执的地步,李老三个儿子,一个都不在身边工作,他这种风骨,让我感到惭愧。”   宁玥的看法又不同,道:“每一代人都有各自的历史任务,由于历史任务的不同,就赋予了各自的性格,太固执的性格实际上对经济生活不利,经济活动讲究双赢,双赢就必须得妥协。”   她用手下意识地抚了抚头发,见侯卫东很专注地听,接着又道:“老一辈人有一个品质,值得我们永远学习,这是战争年代遗留下来的宝贵品质,就是实事求是,如果不能实事求是,在艰难的战争环境就不能战胜敌人。可是在和平年代,实事求是便不是特别需要的品质,浮夸以及数字出无干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些思路甚至更容易获得竞争的胜利。”   一位市委书记讲出这一番话并不奇怪,可是一位女人讲出这番话就让侯卫东很是侧目,他看着短发齐耳显得格外清爽的宁玥,暗道:“宁玥这是用务实的态度来对待事物,这对一个女子殊为不易,难怪她能当上市委书记。”   侯卫东道:“目前国内有各种理论,但是对于岭西这种经济落后的地区来说,还得以发展为先,只有经济发展上去了,才有条件改善人民的生活。”   侯卫东这句话与刚才的话题完全没有关系,他是顺着宁玥的话题有感而发,如今社会发展到了一定水平,已经是一个矛盾凸显期,作为省政府副秘书长,他看到了不少群体性事件的汇报材料。由宁玥的这一句话,引出了他的感慨。   他说了一句让宁玥回想很久的话:“在现实社会中,实事求是也要付出代价,或许,上级会不喜欢你,群众会不理解你,媒体会歪曲你。”   两人喝着茶,坐在金星大酒店,天空渐渐黑暗,灯光一盏盏地亮起,两人谈兴甚浓,在宁玥心里甚至暗自希望熊大伟不出现。   她脑中刚想起了熊大伟,门外就响起了“熊市长好”的招呼声。熊大伟快步走了进来,走到宁玥面前,热情地握手,道:“宁书记旅途劳顿,今天给你接风。”   宁玥抿嘴而笑:“我是坐飞机回岭西,实在谈不上旅途劳顿。”   熊大伟又与侯卫东握手,道:“卫东,你这次到茂云,太可惜了。”   侯卫东有些吃惊:“熊市长,这话怎讲?为什么可惜呢?”   熊大伟道:“我早就听说卫东老弟是一员干将,这一段时间,我琢磨把你弄到岭西市来,由你来抓岭西城市建设。这一块工作压力大,推动难度大,国亮书记和我专题研究了一次,他希望岭西市能成为高地,而成为高地必须要有相应承载能力。岭西市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城中村改造工程,相较于其他省,岭西问题更加突出,我就需要像卫东老弟这样的干将来帮我冲锋陷阵,可惜你到了茂云。”   侯卫东拍了一句马屁,道:“熊市长是雄才大略,由你掌舵,天下没有难事。”   宁玥在一旁附合道:“卫东确实是一员干才,他在岭西分管工业,解决了一大块烂摊子,而且没有留下后遗症。”   侯卫东就笑道:“两位领导就别捧我了,捧得越高就摔得越痛。”   三位领导围着坐定,司机、秘书等人则在另外一个房间。   喝了几口茶,熊大伟突然道:“卫东,茂云市委组织部长的人选已经确定下来。国亮书记很重视茂云的工作,给茂云派了一位敢打敢拼的年轻市长,又亲自点了一位有头脑的组织部长。”   一般情况下,市委组织部长都是由省委组织部提名推荐,还用不着由省委书记来点将,宁玥吃了一惊,道:“是钱书记亲自定的市委组织部长?” 第857章 目标(上)   熊大伟与侯卫东碰了酒,这才道“小勇要到茂云去当组织部长。”   宁玥更是吃了一惊,道:“小勇当老总,日子很逍遥,他在铁屏山下面有一座房子,修在三面环水的半岛上,住在里面,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他何必要进入官场。”   熊大伟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小勇外圆内方,很聪明,在政界发展应该也有前途。”   侯卫东早就知道朱小勇的事,此时算是得到了准确消息,就说明曾昭强彻底没有戏,他笑道:“小勇是知识分子,心中应该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梦想,他想从政,我理解。”   宁玥摇了摇头,道:“这一两年,我的想法发生了变化,若我是小勇,就专心修几座水库,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比当官更有意义。”   熊大伟道:“那让你现在就放弃市委书记的职务,去企业或是学校,你愿意吗?”   宁玥想了想,道:“很难罢,官场就是一个漩涡,进去难,出来更难。”   聊了朱小勇,熊大伟用很认真的口气对侯卫东道:“刚才所说的是心里话,我还真是希望你到岭西来任职。岭西是省会城市,他的竞争对手并不是岭西省内的城市,而是全国其他同等的城市,经营好岭西,你将会在国内的政坛上有一立足之地。”   侯卫东没有想到熊大伟会说得这样直白,正欲答话。   熊大伟又道:“我们被戏称为土共,可是我认为土字正好说明了我们来源于人民,是引以为自豪的事,但是我们不能永远是土共,应该有更大的胸怀,敢于面向世界的大局。”   “卫东是全省最年轻的正厅级干部,发展前途不可限量,但是要真正的走得更高更快,比须要选择最佳位置。茂云虽然近几年发展得比较快,经济总量升到岭西第六位,但是茂云毕竟是地方性城市,没有全国影响。若是当了岭西市的领导,发展空间才能真正打开。”   侯卫东没有刻意的谦虚,他很郑重地道:“有两位领导的鼓励,我一定会好好的努力,不过第一步还是要到茂云去打开局面,踏踏实实做些事。”   从金星大酒店出来,侯卫东在上车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前从镇街干部一路过关斩将,眼界越来越开阔,可是他的思维还是局限在一省之内,听了熊大伟的话,他的心胸也扩大了许多,人生座标渐渐地从一省而到了全国。   有些时候,人生的目标往往是在不经意间,被偶尔点燃。   上了车,照例还是先到省人民医院看望母亲。每天工作、宴会,医院、家庭,这四点式已经成了规律。刘光芬也形成了每天等候儿子侯卫东的习惯,每天只要侯卫东没有到医院来一趟,她就不会真正的睡觉,有时侯卫东来得晚一些,她就先穿着衣服在病床上打个盹,等到侯卫东来过,她才脱了衣服认真地睡觉。   到了医院,在自己常停车的地方,还停着一辆沙州牌照的宝马车,这是侯卫东二姐侯小英的新宝马。这几年,二姐侯小英和姐夫何勇在做外贸生意,主要是针对东南亚市场,也赚了不少的钱,买了好车好房。后来刘光芬在岭西城里做手术,侯小英就筹划着在岭西买房子。   平常时间,何勇忙着做生意,到医院来看母亲的时间并不是太多,侯卫东在医院里碰见过两三次。今天看见了这车,他只是以为二姐来了,并没有想到何勇也在。   推开门,见到姐夫何勇坐在病床旁边,他先和刘光芬打了招呼,这才同姐夫打招呼,道:“姐夫,来了。”   何勇道“今天到了岭西谈了合同,还看了看你姐选的房子。小佳没有和你在一起。”   侯卫东道:“小佳有事。我刚陪宁玥书记吃了饭。”他又道:“岭西新开的楼盘很多,品质都还不错,关键是看你想在什么地区。”又问姐夫:“最近你的生意行不行?”   何勇发了福,肚子挺得老高,他推了推眼镜,道“生意说起来也还不错,只是我们的生意受国际行情影响大,今年好,明年有可能不好,说不准。”   侯卫东笑道:“你是沙州少有的能赚外汇的企业。我记得以前总有故事教育我们要努力为国家赚外汇,现在不太提这事了。”   何勇道:“现在和当年不一样了,国家比较富裕,用不着我们创外汇了,我们以前是外汇短缺,现在外汇储备已经很大了。特别是沿海的企业,多是做外贸的。我们这个外贸企业,在沙州还算可以,放在沿海就没有任何优势,我都不想做了,太困难。”   侯永贵坐在刘光芬身旁,他此时已经彻底适应了退休生活,脑子里装着是刘光芬的病情,听起儿子女婿谈起生意上的事,他就坐在一旁听,并不发言。   反倒是刘光芬,精神好得很,根本不象个病人,她将侯小英叫到床边,母女俩咬着耳朵说着话。   何勇与侯卫东聊了些家常,又道:“你什么时候到茂云去上班?”   “应该最近就要下去,要到茂云去过元旦和春节,明年要应付选举。”侯卫东察言观色的能力在这几年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说到东就知道西,提到南就想到了北。看何勇的神情,他明白,二姐和姐夫十有八九是找自己有事。他如姜太公一般,坐在刘光芬床边,与姐夫说着闲话,又和父亲侯永贵谈了些沙州公安方面的事。   “这些年,沙州公安的设备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提到公安事,侯永贵劲头十足,他撇了撇嘴,道:“光靠技防,不依靠群众,永远不能搞好治安工作,现在的公安领导都是败家子,把老传统都丢光了。”   这个话题是侯卫国与侯永贵争执了十几年的话题,两个人谁也不服谁。而事实上,侯卫国当了沙州公安局副局长以后,嘴里经常说了一句话就是“专群结合”,结果侯卫东被一些新锐刑警取了一个“专群局长”的绰号。   坐了一个多小时,侯卫东见胖胖的姐夫何勇已经开始磨着身体了,道:“姐夫难得到岭西来,我请你到外面喝一杯。”   何勇道:“今天我买单,卫东不要和我争。”   对于侯卫东和何勇来说,吃一顿饭是太简单的事,侯卫东开玩笑道:“你想付钱,就别请晚上的夜宵,要请就请一顿大餐。”   何勇道:“明天我请爸妈吃饭,到金星大酒店。”   刘光芬挺喜欢这位女婿,道:“何勇,你看你的肚子,全部是油,你年龄也不小了,要注意三高,别一天就想到吃吃喝喝。等你真的生了病,才知道身体才是自己的,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侯小英也道:“何勇,听到没有,你的肚子比我怀娃儿的时候还要大,要长下去,绝对要不得。”   在一家人的叮嘱之下,侯卫东、侯小英和何勇出了医院。   何勇道:“大酒店的饭吃多了也没有意思,吃来吃去,还不如小店好吃,我们找个岭西大排档去喝夜啤酒。”   “这个天气,喝啤酒要命。”   “现在流行喝煮啤酒,放点姜、冰糖等配料,还是很有味道。”何勇又开玩笑道:“卫东天天在大酒店与达官贵人们应酬,接不到地气,今天我们到大排档,体会一下平民百姓的生活。”   “好吧,就去吃大排档,但是说清楚,我本身就是县城的土疙瘩,从来不是达官贵人。”   说笑着上了车,几个人来到了岭西著名的大排档一条街,这条街道有个名字叫做“夜不收”,进入夜不收大排挡。沿街的招牌上就仿佛是动物世界一般,凡是能吃的动物都能在招牌上找到,街道上弥漫着混杂的香味,还有不少服务人员站在门口拉客,他们纷纷道:“老板,到我们这里来吃,味道巴适得很。”   何勇选了一个看上去档次高一些的大排档,吃大排档之时,大家都不愿意坐到屋里,随意在街道上放几张桌子和板凳,大家围坐在其中,吃得不亦乐乎。那气氛确实和五星酒店不一样,不过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何勇这位胖老板最喜欢约上三朋四友,在类似这种大排档吃吃喝喝,然后带着一肚子的红烧田螺和火爆龙虾,开着宝马车,回到宽大的房间。   几个人在大排档坐下以后,何勇点了菜,他推了推眼镜,道:“来一个泡椒炒田螺,辣一点,要一个火爆龙虾,也要辣一点,再来两个卤肉拼盘,炒两个素菜,要一箱啤酒。”   侯卫东道“何勇,要开车,我们别喝啤酒吧。”   何勇拿着啤酒杯,道:“我们几个平时各在一方,还很难聚在一起喝酒,今天我们两人多喝几杯,就让你姐姐开车。”   此时侯卫东已经断定何勇肯定是找自己办事,姐夫何勇平时找自己办事平常都是直来直去,今天吞吞吐吐转弯抹角,还在一起吃大排档喝啤酒,肯定是有比较重大的事情。   正喝着酒,侯卫东视线被吸引了过去,在另一桌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神态很亲密,女的还挽着男子的胳膊。男子是大学室友刘坤,虽然是冬天,他仍然穿着西服,看上去风度翩翩,他的一只手还有意无意地摸着那女子的腰枝。   侯卫东看到那个女的,暗道:“她怎么又和刘坤混在了一起。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此话当真不假。” 第858章 目标(中)   这个大排档很有名气,是岭西最新潮的小吃街。   在岭西,没有真正的贵族,现在的高官和老板基本上都是普通家庭出身,因此,他们一方面在高档酒楼绷着架子,另一方面,他们来到这种环境一般、热闹十足的地方,往往才能够尽兴。   岭西城内不分老幼不分职业都愿意在大排档小吃街这儿消费,是一个雅俗共赏的地方。   刘坤来到大排档之时已经有了些酒意。他是在一个饭局里遇到漂亮的女人朱莹莹,两人恰好邻座。朱莹莹依然是貌美如花,身材并没有因为离开舞台而发胖,她脱下了大衣,穿了一件紧身的意大利毛衣,将要紧的部位全部凸显了出来。   刘坤第一眼见到朱莹莹,他就看直了眼睛,主动找着朱莹莹说话,两人交谈起来以后,倒是觉得颇为投机。   刘坤酒量很一般,几杯酒下肚,就有了酒意。   酒席散了,刘坤借着酒意,主动邀请道:“时间还早,朱小姐如果不介意,我们找个地方喝茶。”   朱莹莹如今经营了一家建材公司,专做大型工程,在席间,她听说刘坤是房地产老板,姐夫是沙州市财政局局长,心里就有了想法,又见他长得一表人才,便没有明确拒绝,道:“刘先生,不好意思,时间太晚了。”   刘坤在花丛滚了多年,已是花丛老手,见到朱莹莹的神情,便知有戏,心中大喜,道:“我知道有一间新开的楼茶,环境很好,去喝一杯茶。”   朱莹莹道:“喝茶没有意思,我们两人又不能打牌。”   “我们可以谈人生,谈理想。”   “你倒挺幽默。”   刘坤见朱莹莹并不反感自己,开始抛诱饵,道:“我手里有楼盘正准备开业,听说朱小姐是搞建材的,我们应该有合作机会,如果能与朱小姐合作,不甚荣幸。”   朱莹莹知道刘坤是什么意思,这几年时间,她见得太多,对男女事看淡了,她一个没有背景的女人,除了一幅好身体以外,几乎没有可以交换的东西,再加上她对刘坤并不反感,道:“听说岭西有一条新开的大排档,生意火爆,我们去尝尝,喝点夜啤酒。”   朱莹莹自己开了车来,她只是想套刘坤,就坐了刘坤的车。   等到朱莹莹坐上副驾驶,刘坤看着身旁女郎非同一般的身材,口水不停地往外冒,他俯过身,为朱莹莹系上安全套,正准备一亲芳泽之时,朱莹莹貌似坚决地将其推开,道:“好好开车。”又笑道:“看不出你还挺色。”   刘坤这时酒意上涌,他强压着酒劲,嘿嘿笑道:“现在这个时代,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朱莹莹闻着他出气酒味挺重,道:“你喝了酒,开车没有问题吧。”   刘坤打了一个酒嗝,道:“没有事,我没有喝几杯。”开车到了岭西最出名的大排档,两人下车之时,已经是搂搂抱抱了。刘坤注意力全部在身边的美人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邻桌就是侯卫东。   侯卫东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刘坤,当然,也认出了身边的朱莹莹。   侯小英见到侯卫东眼光在瞟着邻桌,道:“当市长的人,本质上还是臭男人。”   胖子何勇扶着大肚子,道:“这是男人的本性,若是看见美女没有任何兴趣,这个男人也就失去了创造能力。”侯卫东和侯小英是坐在有后背的塑料椅子上,这是大排档的标准装备,而何勇长得胖,坐在这种塑料椅子上便觉得肚子是个大负担,他特意要了一张硬板凳,这样才觉得肚子舒服一些。   侯卫东小声地道:“那边人我认识。”   “是朋友。”   “不理他,难得与姐夫清清静静喝酒。”自从黄子堤外逃以后,侯卫东与刘坤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基本上没有来往,他也不会天真地重新做朋友。   刘坤的注意力集中在朱莹莹身上,并没有看到侯卫东。而朱莹莹则看见了侯卫东三个人,她愣了愣,把刘坤放在腰间的手挡开了。刘坤借着酒劲,不屈不挠地继续将手放在朱莹莹的腰间。   朱莹莹低声道:“别闹,邻桌有一位认识的人。”   刘坤扭头一看,恰好与侯卫东对视。侯卫东很有风度地举了举杯,算是打了招呼。   刘坤骤然遇到侯卫东,有些懵懂,很被动地点了点头。   朱莹莹有些惊奇地道:“刘坤,你认识侯卫东。”她马上恍然大悟,道:“你在沙州做生意,侯卫东曾经是沙州市领导,你们当然认识。”   刘坤一直认为,他人生路上最大的悲剧就是遇到了侯卫东,他的所有的成功在侯卫东的光芒之下都暗淡无光,他在心里将自己的挫折全部归罪于侯卫东。哼了一声,道:“侯卫东有什么了不起,你认识他?”   朱莹莹并没有注意到刘坤的脸色,道:“以前侯卫东还在益杨开发区工作之时,我就认识他,没有想到他居然混到了省政府,这个人还真是了得。”她说这话之时,眼光一直朝着侯卫东方向。   刘坤看着朱莹莹的神态,潜藏在意识深处的挫败感又涌了上来,还略略有了些醋意,他提着一瓶啤酒,来到了侯卫东桌前,皮笑肉不笑地道:“侯大市长,接见一下草民。”   侯卫东现在的身份实在不屑于同刘坤计较,他见刘坤有了醉意,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道:“说什么接见,坐吧。”   刘坤喷着酒气,道:“你现在是一市之长,我是小老百姓,怎么敢挨着你坐。”   何勇见到刘坤这个醉醺醺的样子,说话难听,不悦地道:“你喝多了。”   刘坤瞪着何勇,道:“你他妈的是谁,少鸡巴插嘴。”   何勇大怒,站起来,一把抓住了刘坤的衣领,他是身胖力不亏,抓着衣领,将刘坤几乎提了起来。   侯小英问:“这人是谁?有矛盾?”   侯卫东道:“我的大学同学,黄子堤秘书。”   侯小英听说是这层关系,眼见着丈夫就要举起拳头,道:“何勇,算了。”   何勇最听侯小英的话,他推了刘坤一把,放了手。刘坤蹬蹬地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时他的酒意上涌,哇就吐了出来。周围几桌人见有人呕吐,都很厌烦,纷纷掩鼻。大排档老板倒是经常遇到醉汉,他嘴里小声骂着,同时安排服务人员清扫呕吐物。   侯卫东好不容易才跟着姐姐和姐夫出来吃一顿大排档,没有料到就遇到喝醉酒的刘坤。他见刘坤的狼狈样子,觉得很没有意思,走了过去,冷冷地对朱莹莹道:“刘坤喝醉了,别在外面多喝,小心出事。”   经历了方杰之事,朱莹莹在心里对侯卫东产生了畏惧之心,她有些躲闪着侯卫东的目光,道:“不好意思,刘坤喝多了,我把他扶回去。”   侯卫东与刘坤的同学之情在多年前就淡了,不过,他与刘坤的姐夫季海洋关系匪浅,见他这样子,问道:“是你开车吗?”   朱莹莹道:“来的时候是刘坤开的车?”   侯卫东扫了一眼刘坤,道:“你会不会开车,如果会,就开车送刘坤回去,如果不会,另外找驾驶员。”   朱莹莹取了一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对店老板道:“没有上的菜就别上了,这几样菜,我给一百元。”   店老板苦着脸道:“龙虾已经在锅里了。”   刘坤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对着店老板吼道:“你他妈的,还想要多少,再啰嗦,砸了你的店。”他以前是小白脸,最喜欢是耍心眼,此时当了老板,接触了祝老三等社会人物,不自觉地带着些凶气。   侯卫东见刘坤变得太多,不再理睬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冷眼旁观。   店老板也是留着短头发的小伙子,为了做生意已经收敛了不少脾气,听了刘坤的话,也不服气,挽了衣袖,拉着刘坤就要动手。   朱莹莹赶紧又拿了两张一百,连哄带劝,这才将刘坤拉走。来到车边,刘坤又在扶着车吐了一阵,被朱莹莹拖上了车,靠在座位上就睡着了。   朱莹莹看了刘坤一眼,暗道:“没有想到这个小白脸还是一个酒疯子,真是倒霉。”   等到刘坤离开,何勇问道:“这人是谁,和卫东有仇?”听了侯卫东简略介绍,他道:“原来他就是季海洋的小舅子。”   侯卫东倒有些惊奇,道:“你以前听说过他?”   何勇推了推眼镜,道:“在沙州做生意的人,都有各自的圈子,我听说过刘坤这个人,全靠着姐夫是财政局长。别人做了政府工程,都要拖个二三年才能拿到钱,他做了工程,可以按进度结帐。”   自从黄子堤外逃以后,刘坤就淡出了侯卫东的视线,此时听说他在做工程,道:“他在具体做什么?”   “刘坤在做房地产,也在修路,反正是什么赚钱做什么,这两年靠着姐夫,发了财。”何勇顺着这个思路讲道:“最好赚的钱就是政府的钱,只要有关系,接上几个工程,就发了。象我们这种老老实实做实业的,受国际行情影响大,赚的是辛苦钱。”   何勇一边说话,一边用眼光打量着侯卫东。 第859章 目标(下)   何勇道:“刘坤当官不行,做生意倒是一把好手,这两年生意红火。”   侯卫东与刘坤是大学同学,早期的发展经历相差不大,他们两人就如两株同时种下去的树苗,最初都是可怜巴巴的小苗子,模样差不多,可是长着长着,一株变得越来越挺拔,另一株同长得弯弯曲曲,并有许多岔枝了。   “刘坤是我的同学,客观来说,他也是有能力的。以我的观点来看,他从小被娇惯了,性格上有些弱点。我可以肯定地说,如果他自已不能认识自己的缺陷,不能有意识地改正,他迟早还会出事。”   说到这里,侯卫东觉得话题有些严肃了,他打开了一瓶只有二两五的红星二锅头,将话题转到了酒上,道:“我们不谈刘坤了。姐夫,你的酒量不如我,拼多少次都一样。”   何勇很久没有喝红星二锅头这种低档酒了,道:“我们能不能喝点好酒,这酒虽然不错,就是太便宜了。”   打开了酒盖,浓烈的酒香便飘了出来,侯卫东兴致勃勃地道:“以前在上青林当驻村干部之时,经常喝高度白酒,这几年经常喝好酒,有时还想二锅头的味道。”他又指了指大排档,道:“这个环境,喝茅台,不合时宜。”   何勇笑道:“卫东是我肚里的蛔虫,我刚想说拿瓶茅台,你就看了出来,你这领导也不是白当的,练成了火眼睛睛。”   侯小英知道丈夫和弟弟都是好酒量,嗔道:“你们两人都是有成家立业的人,别象年轻人拼酒量,我今天当一会领导,限定你们每人只能喝一小瓶。”   喝了一口二锅头,肚子里就暖洋洋的。何勇开始感叹人生,道:“这几年,我们这家也算过上了好日子。”   侯小英白了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我们家前几年就在水深火热之中。”   何勇道:“当然,与大多人相比,前几年我们家过得也不差,我的意思说,这几年我们家升官发财都占齐了。”   听了此语,侯卫东突然想起了医院中的母亲,道:“老天爷是公平的,不会让一家人十全十美,升官发财这种好事落在我们小辈身上,却让老妈一个人承受着病痛之苦。”   何勇劝道:“老妈的病是老天不长眼,不过既然得了病也没有办法,更关键的是我们家里的经济条件好,老妈不管用什么药用什么方法治疗,大家都能承受,如果这病落到贫穷人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日子才叫没发过。”   侯卫东狠狠的喝了一口酒,辣辣的味道在身体里奔走,道:“有钱又用什么用?换不回老妈的健康。”   何勇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道:“吉人自有天相,老妈这么乐观,又恢复这么好,肯定能够扛过这一关。其实在我们家,江楚很可惜,当初多好个女人,痴迷上传销,现在不仅离了婚,而且身体也残疾了。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当时就中了邪,一心一意就想到做传销。”   侯卫东道:“这就是洗脑,被洗脑者根本不觉得自己是洗脑,还认为别人是怪物,甚至用很强的心理优越感去看别人,这就是洗脑的厉害之处。”   喝了些酒,绕了大圈子后,何勇道出了来意,道:“这几年丝绸生意也不好做,受国际市场影响大,98年金融危机,我和你二姐差点挺不过来。如今房地产火爆得很,我和二姐想成立一个房地产公司,今天来征求老弟的意见。”   他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第一个原因还是这几年房地产市场红红火火,以前熟悉的生意朋友,进入房地产市场以后很快腰包就鼓了起来;第二就是侯卫东如今是堂堂的茂云一把手市长,掌了实权,从他这儿找些工程应该是不难的事。   侯卫东理解何勇的想法,他不是铁面无私的包公,也不是不讲人情的冷面人,不过,他并没有明确答应姐夫。他拿起二锅头,给姐夫倒了酒,道:“做生意其实我也不是外行,有句俗话叫不熟不做,姐夫既然做熟了丝绸,又何必临到中年改行,这样未必有好的效果。从现实来说,我到茂云立足未稳,谈这些事尚早。当然,如果姐夫下定决心,下一步还是可以商量的,不过一定要慎重。今天我们不谈这个事,痛痛快快喝酒。”   这也是侯卫东的真话,他虽然是市长,可是并没有接手茂云工作,若答应得太爽快反而是不负责任的态度。   何勇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不过,自己的小舅子当了茂云市长,他无论如何也想从中做几个项目,对此他还是有信心的。此时他已经从丝绸生意中抽了一部分资金,成立了房地产公司,连人员都招聘好了。   喝到十一点,侯卫东和何勇一个喝了三个二锅头,以侯卫东的酒量,这点酒自然不会醉,而何勇却倒量了,拍着侯卫东的肩膀,说着以前的在绢纺厂里的苦日子,最后,侯小英将何勇拖开。然后指着侯卫东道:“小三,你把姐夫灌是这样醉,下回我去灌小佳。”   过了两天,侯卫东接到了省委组织部杜兵副处长的电话,朱小勇要到茂云之事已经成了定局。   成津县委曾昭强书记一直认为茂云市委组织部长已是手到擒拿之事,毕竟是省委组织部长点了头的事情,他实在没有想到还会节外生枝。   曾昭强正在办公室找人谈话,手机响了起来。他见是祝焱的电话,急忙拿着手机进了里屋,道:“祝部长,您好。”   祝焱的话很简单:“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现在。”   “就是现在,我在办公室等你。”   曾昭强听了祝焱的吩咐,没有问到底是什么事,放下电话就直奔岭西。   成沙公路早已建设完成,在建设之时,总有人嫌截弯取直和双向六车道多占了良田,可是成沙路修好以后,所有的怀疑便自动中止,除了没有围栏以外,这条道路堪比高速公路,给大家带来的极大的方便。   路修好以后,大家在高呼痛快之时,也有了一个副作用,不少周边居民骑着摩托车在公路上奔驰着,结果兴奋过后便是悲剧,新的成沙路至少吞掉了十辆摩托车和车主。一年以后,大家才习惯在这条好路上慢慢地骑车。   此时,坐在小车上的曾昭强对这条公路没有任何兴趣,他的心里全在祝焱简单的一句话上,祝焱的口气让他感觉到一些不详之兆。   从成津县到岭西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进了省委组织部,这个以前让曾昭强心生崇敬和敬畏的地方,由于祝焱当了这里的头头,让他生出了亲切之感。   进了办公室,曾昭强第一感觉便是祝焱的气质明显变了,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祝焱凭空生出一些威严,完全是省委领导的气势,让他这位熟人也禁不住拘谨了起来。   工作人员给曾昭强泡了茶以后就退了出去,祝焱道:“老曾,事情有些变故,你暂时不能去茂云。”   曾昭强接到电话以后,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当面听到祝焱说起,内心里仍然颇为失望,他仍然很平静道:“感谢祝书记的关心。”   祝焱原来认为安排曾昭强没有什么问题,可是突然有特殊的人横空而出,他只能让曾昭强暂时靠边。他安慰道:“机会还很多,省里对你这种工作多年的县委书记,会有合适的安排。”   “祝书记,我服从组织安排。”   祝焱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请你从成津县过来,主要是抽时间吃个午饭,找人清静馆子,边吃边谈。”   听了这话,曾昭强心里很是感动,道:“祝书记,你工作这么忙,还想着我的事。”   祝焱就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道:“你别跟我客气,现在已经就到下班时间,我们下楼吧。”   关于茂云组织部人选之事,侯卫东在里面起了画龙点晴的作用,可是这个作用很是隐秘,包括朱小勇本人都认为侯卫东只是顺口之说,省委组织部长祝焱就更没有怀疑此事与侯卫东有关。朱小勇是蒙浩放的女婿,又是国有企业正处级的干部,调到茂云当组织部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省委组织部长在机厅干部任用上有着相当大的权利,可是如朱小勇这类人的使用就是例外。   在电梯里,曾昭强高大的身材在祝焱面前有些弯曲,这是下意识的弯曲,以便表达自己恭敬之情。从益杨开始,他逢年过节过生日都坚持给祝焱拜年,并未因为祝焱调离沙州而失礼,此刻陪着祝焱下楼,他心里明白,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就凭着祝焱的这个态度,他的实职副厅肯定没有问题。   他有些纳闷,暗道:“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居然让省委组织部长都改变了主意。”   到了餐厅,祝焱特意要了一瓶红酒,对着曾昭强道:“中午原本不喝酒,可是老曾来了,我们就喝一杯。”   曾昭强很有些受宠若惊,从服务员手中拿过红酒瓶子,亲自给祝焱倒满。   “这一次是朱小勇到茂云去任组织部长。”喝了两杯酒,祝焱道出了实情。   听说是蒙豪放的女婿占了自己的位置,曾昭强反而释然了,道:“朱总是高级知识分子,又有实干精神,比我强。”   “老曾也别客气,你治理成津,也是颇得好评。”祝焱话锋一转,道:“听说你和侯卫东在成津搭班子之时,也有过不愉快的事情。”   曾昭强听了此语,冷汗就下来了。 第860章 麻烦事来了(上)   在侯卫东与曾昭强在成津发生权力之争时,祝焱正在茂云任职,他到东湘县视察之后,晚上闲聊,县委书记老涂无意中谈起成津之事,他才知道曾昭强和侯卫东有些不和。县委书记和县长不和,在岭西省内倒是一件普通事,他并没有太在意,也没有多问此事,毕竟这是沙州的事,而他是茂云的市委书记。   此时情况又是不同,祝焱此时已是省委组织部长,侯卫东即将到茂云赴任,曾昭强也是他准备提拔到副厅岗位的县委书记,他就有必要在私下问一问此事。   曾昭强背上有些冷汗,因为他不知道侯卫东向祝焱说了什么,在成津之事上,他是耍了心眼玩了手段的,利用了胜宝集团的投资之事,借用了朱民生急于制造政绩工程之心,最终借朱民生之手让自己迅速登上了县委书记的位置。只是,他忽略了侯卫东的能力,没有想到侯卫东能这么快就走出了朱民生的阴影,成为了沙州副市长。此事充分验证聪明反被聪明误是什么意思。   他尽量将事实还原,当然是按照自己的意图进行还原,道:“在成津,我和卫东配合得一直比较好,在整治有色金属矿上,还有成沙公路修建等问题上,我们都是一致的,成津工作得到沙州市委的好评,与我们的团结分不开。只是,后来我们在一件事情上发生了隔阂。”   祝焱脸上没有表情,静静地听着曾昭强说话。   “当时香港胜宝集团在成津投资建铅锌矿,这是符合产业政策之事,市委市政府都在大力促成此事。市委书记朱民生同志很重视这个项目,多次要求县里面配合做好这项工作。那时卫东在外地学习,我作为县长,只能执行市委书记的指示,与胜宝集团签了意向性的协议。”   祝焱打断了曾昭强,道:“在签意向性协议的时候,你与卫东沟通过没有。”   在当初签定意向性协议之时,曾昭强与侯卫东打过电话,从电话中,他得知侯卫东反对这个项目,也正是由于这个电话,让他产生了利用朱民生来上位的想法,因此,尽管侯卫东有反对意见,他还是将意向性协议签了下来。   曾昭强道:“我与卫东在电话里进行了沟通,他是反对签定协议的,可是朱民生书记发出了明确指示,要求县政府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将胜宝集团的投资料留下来,在这种压力之下,尽管卫东反对,我还是代表县政府与胜宝集团签定意向性协议。”   “只是意向性协议?”   “我得尊重县委书记,因此只是签定了意向性协议,我的想法是等到卫东回来,将此事提到常委会上研究。”   曾昭强所说,与祝焱掌握的情况基本相同,他道:“沙州这些年来与铁州一直在竞争,朱民生的想法,我能理解。”   “侯书记认为胜宝集团的条件太苛刻,出差回来以后,就否掉了这份意向性的协议。为了这份协议,他对我有了看法。”   祝焱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卫东当时年轻,是未满三十岁的县委书记,锋芒毕露也可以理解。”   曾昭强态度诚恳地道:“我后来反思,胜宝集团的条件太苛刻,按照他们的条件,肉全部由胜宝集团吃了,骨头和麻烦事留给了政府,卫东的看法是正确的。所以,侯书记调走了以后,我也坚持了卫东的看法,最终胜宝集团并未落户成津县。”   胜宝集团没有落户沙州成津,转身就以更加优惠的条件到茂云建厂,这是茂云市政府当初招商引资成功的一次范例。可是由于胜宝集团条件苛刻,政府提供了大量土地,又没有实力妥善安置拆迁农民,因此惹来了很多麻烦,失地农民多次群体性闹事,此事最后让省委省政府都很被动。茂云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多年都没有得到提拔,也是受了此事的影响。   祝焱道:“卫东有眼光有魄力,这才敢于否掉这份意向性的协议,否则一大摊子麻烦事就要留给沙州,这些年,我们的招商做法也得发思了。但是你的做法也没有错,你是执行朱书记的指示,而且只是签了意向性协议。”他强调道:“为了工作,有了隔阂也不用怕,关键是要坚持正确的意见,否则随波逐流,这官也当得没有味道。”   其实,曾昭强与侯卫东的隔阂并不仅仅是刚刚所讲,更真实的东西其实他并不能向祝焱道来,他在七分真话中隐藏了三分假话,而三分假话却有关键性的意义。   离开了岭西,坐在小车上,曾昭强反复想着此事,他长得牛高马大,其实心思挺重,这次自己没有能够当上茂云组织部长,他就怀疑是侯卫东在其中捣鬼,只是没有任何根据,他只是纯粹的推测。   “侯卫东在成津工作之时与朱小勇来往密切,他能从农机水电机位置上当上沙州副市长,就是走的朱小勇的路子。现在朱小勇到茂云当组织部长,莫非与侯卫东有关系吗?”   想到这里,曾昭强格外后悔,暗道:“早知如此,当时不该到医院去拜访侯卫东,说不定悄悄地就能把事情办成了。”   如今木已成舟,他只能吞下这枚苦果。   吃过午饭,祝焱在办公室休息了一会,到了上班时间,他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卫东,有安排没有,如果没有安排,就到我这儿来一趟。如果有安排,就另外安排一个时间。”由于侯卫东早已是今非昔比,前一个身份是省政府副秘书长,现在的身份是茂云市长,正厅级干部,因此,祝焱打电话之时还是比较客气。   侯卫东正在办公室看件,接到电话,便知祝焱肯定有事要谈,他反应很是敏捷,道:“祝部长召唤,我手里有什么事都得放下,老领导别对我这么客气。”   祝焱笑道:“你现在是正厅级干部,不是以前的小侯了。”   “有句俗话,豆芽长成天高,还是一盘小菜,在祝书记面前,我始终是小侯。”侯卫东又笑道:“我马上过来。”   侯卫东放下电话,马上通知晏春平给司机小耿打电话,他来到负一楼的停车场时,小耿的车已经等在了电梯口。   司机和秘书是领导身边人,用得顺手,能让领导省心不少,在省政府工作期间,晏春平和小耿已经完全适应了侯卫东的工作节奏,因此,这一次到茂云,他准备将晏春平和小耿都调到茂云去。   来到省委大楼,进了祝焱的办公室。祝焱没有想到侯卫东来得如此快,他略有些吃惊,抬手看了看表,道:“卫东速度好快,从我给你打电话到现在,只有了七分钟时间。”   侯卫东道:“我执行领导指示向来不打折扣。”   “卫东的组织纪律性很强嘛,不错。”祝焱说着这话,心里却道:“当年朱民生发指示成津要与胜宝集团签协议,侯卫东就敢顶着不办,他是根据自己的判断来执行领导的指示,并非执行领导指示不打折扣。”   侯卫东喝了口茶,马上道:“祝书记喝的是益杨新茶?明年春天,我还是让上青林的老乡弄几斤没有打过农药的明前手工茶。”   “喝了十来年了,适应了益杨茶的口味,我觉得比那些名茶还要好喝。喝名茶是喝名气,喝益杨茶是实实在在的。”   寒暄几句,祝焱话锋一转,道:“卫东,根据省委的安排,近期你就要到茂云上任,今天请你过来,我们也算上任前正式谈话的私下交流。”   侯卫东于是严肃以来,他知道省委组织部长祝炎把自己叫到办公室绝不是随便聊聊天,他没有主动问话,而是取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放在桌上准备记录。   祝焱见状笑道“这次谈话不是任前谈话,轻松一些,别这么严肃认真。”他又强调道:“今天算是正式代表组织谈话前的一次谈心,主要内容是谈一谈茂云发展问题,这次谈话也是前任市委书记与新任市长的交心谈心。”   此时,在茂云市委,空气凝重如山,市委书记段宜勇脸色铁青地对政法委书记杜山东道:“刘刚到底是怎么死的,这是在检察院,怎么会出这种事情。”   杜山东是长着一张胖脸,苦笑道:“我也是才接到报告,市检察院接到举报,说是刘刚收受房地产老板贿赂十万元,因此将刘刚带到了检察院进行调查,结果在晚上,刘刚心脏病发作,死了。”   段宜勇脸色有些发青,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对杜山东道:“这事交给你,尽快给市委交一份调查报告。”   杜山东道:“段书记,如今是刘家亲属聚集在市委,要讨个说法,刘刚老婆扬言要请新闻媒体来茂云。”   段宜勇道:“你是政法委书记,此事由你全权负责,给市委和刘家亲属一个合理的解释。”   杜山东离开以后,段宜勇叫上小车,直奔岭西,他要向祝焱报告此事。 第861章 麻烦事来了(中)   岭西省委组织部,祝焱办公室。祝焱和侯卫东的谈话仍然在继续。   祝焱没有谈具体的人和事,主要是谈他在茂云的施政方略:“这几年岭西发展很快,经济总量在全国稳步提高,政府经济能力大大增强,但是,在发展中也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诸如矿区比较严重的污染问题,社会治安问题,贫富不均问题,这些问题在以前也存在,却都让位于贫穷问题。如今茂云进入了高速发展期,贫穷问题得到缓解,同时也进入了各种矛盾的凸显期,具体来说,有两个是典型问题,一个是发展与环保问题,另外一个发展与稳定问题,而环保问题与稳定问题又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   侯卫东附和着道:“这些问题都是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只有通过发展来解决。”   深入交谈了发展问题,祝焱突然话锋一转,突然道:“谈到这里,我想到了胜宝集团之事,当时胜宝集团有意落户成津,作为山区县的县委书记,对资金都极度饥渴,当年面对几十亿的投资,为什么不心动?你当时真实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对于侯卫东来说,胜宝集团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他没有想到祝焱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略一思忖,便老老实实地道:“祝书记,你说得很准确,几十亿投资对于成津这种小县来说是个极大的诱惑,很难拒绝。我最终拒绝了胜宝集团,纯粹是从现实角度在考虑。胜宝集团条件太苛刻,按照他的条件,几年之内县委县政府没有什么收益,还要白白给他一大片土地,光是土地而引发的征地问题,都够政府喝一壶了。权衡利弊,我提出了这些问题,要求进一步协商,而胜宝集团携资自重,要价过高,坚决不让步,因此只能忍痛割爱。”   祝焱针对胜宝集团之事,有三个问题要询问,听了第一个回答,他道:“胜宝集团后来落户茂东,确实带来了系列问题,你当时的判断还是准确的。”他紧接着又问了第二个问题:“当时沙州市委书记朱民生明确指示要尽一切可能促使此次投资落户成津,市委书记已经有了明确指示,你还是坚持否定了意向性协议,没有考虑到这样做的后果吗?”   侯卫东道:“胜宝集团进入茂东以后,由于条件仍然如此苛刻,茂东从经济上并没有受益,而且引发群体性矛盾格外尖锐,给茂云带来了极大的政治影响,所以说从这两方的后果来看,我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我不愿意因为市委书记的一次明显误判,而置整个成津县的发展于不顾。”   祝焱道:“我当过市委书记,扪心自问,若是手下采取这样的做法,我会不高兴的。你这样做是冒着相当大的政治风险。”   “胜宝集团移师茂东以后,市委书记朱民生发了火,所以,我也就主动离开了成津县。我违背了市委书记的指示,是对沙州市委市政府负责的行为,也是对成津县负责的行为。”   祝焱紧接着又问了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道:“卫东,其实这完全是你的个人判断,但是如果你的判断是错误的,因为个人误判而拒绝了几十亿投资,这就将延误成津的发展,如果,我说的是如果产生这种情况,你不觉得有压力吗?”   侯卫东道:“组织既然将我放在了成津县委书记的岗位上,我必须依据自己的判断来作出决定,这是对组织负责,更要对人民负责。”   祝焱追问道:“如果你真的是错了,责任可就大了。”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不单纯是个例,而是一个带有全局性的问题,侯卫东停顿了一下,道:“刚才表达也不完全准确,否定与胜宝集团的意向性协议,是经过县委常委会的集体研究,最终形成了这个决定。而且,朱书记当时并没有以市委书记的命令作指示,更没有形成市委市政府的文件,他只是口头上表达了不满,因此,我也不算真正的违背的组织意图,如果是正式的文件或者通知,我作为下级,还是只能选择服从。”   祝焱听了后,半天不语,最后道了一句:“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这样做冒着很大的政治风险,幸好你是正确的,否则政治前途必然会因为此事受到影响。”   他又问“你当了茂云市长,如果遇到类似的事,还会不会采取一样的做法。”   侯卫东想了想,道“我想我会坚持,到了茂云,我必须为四百万人民负责,这是放在第一位的,其他的事情都要放在身后。在具体方式上,我会向上级领导多做汇报,争取他们的支持,其次要按照民主集中制的要求,经过充分的酝酿和讨论,形成集体决定。”   一天之内,祝焱与侯卫东和曾昭强都进行谈话,他得出了个结论:“侯卫东和曾昭强两人都判断出以胜宝集团的条件不利于成津县的发展,可是两人的处事的方法却完全不同,侯卫东锋芒毕露,曾昭强则要圆滑得多。”他心道“若真要论行事的方法,曾昭强和我的思路更接近,而侯卫东的手法倒与周昌全更像,都属于作风比较霸道的那一类。”   往事如浮云,侯卫东此时根本不愿意提当年曾昭强的小手段,而曾昭强自然会隐瞒当年自己的小算盘,因此,祝焱到目前为止,仍然认为侯、曾两人是一山不容二虎的隔阂。   祝焱正在和侯卫东进行深入交谈,放在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振动声让桌面也跟着有轻微的抖动。他看了一眼这个电话,把电话放在耳边,听着电话,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道:“我就在办公室,你过来吧。”   放下电话以后,祝焱对侯卫东道:“等一会段宜勇要到这里来,西陆县国土局局长刘刚在检察院死了。”   侯卫东对茂云市各县的情况并不是太了解,心里寻思着国土局长真要死在了检察院,这倒是一件大事,而且从祝焱的郑重态度看,应该还有内情,道:“祝部长,段书记是才出发吗?”   祝焱看了看表,道:“这样,从茂云来到岭西还得一个多小时,你先回办公室,等到段宜勇到了以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侯卫东很谨慎地道:“与老领导谈话,收获颇多,到茂云上任之前,我还想跟着老领导到河边去钓鱼,有些问题还想请老领导把把关。”他略为停顿,道:“等一会我想到省人行去一趟。”   祝焱明白侯卫东的意思,道:“你即将上任,也就不必回避,等会与宜勇书记见面,听一听此事,会对茂云有更直观的了解。”   侯卫东刚才只是试探着祝焱的态度,此时见祝焱确实是想让自己参加,一边站起身,一边道:“那我在办公室等着。”   回到了办公室,侯卫东将晏春平叫了过来,道:“我让你弄的干部表,弄好没有?”   晏春平道:“大部分都弄完了,只是还得添加些内容。”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你给我拿过来,我要看一看。”   晏春平转身回到自己办公室,将一叠材料拿了进来。这是一份茂云市县处级以上领导,以及公检法、国土等六个特定部门一把手的人员表,按照侯卫东的要求,注明籍贯、学历、父母和工作简历。晏春平接受任务以后,加班加点开始进行这项工作。当他将材料送给侯卫东,这才松了一口气,暗道:“幸好我没有偷懒,否则今天就交不了差。就算找了借口敷衍过去,肯定也会减少印象分。”   侯卫东翻开材料,脸上禁不住浮现出了笑意。收集人员表的任务,是他交给晏春平的作业,也是对其执行力的考验,他只是要求晏春平弄一份适合自己口味的人员表,至于怎么做就由晏春平发挥主观能动性,自已去想办法。从今天厚厚一叠材料来看,晏春平此项工作完成得不错。   侯卫东很快就找到了西陆县国土房产局局长刘刚的简介:刘刚,男,汉族,三十七岁,毕业于岭西师范大学,曾在沙州市办公室工作,到南浦区街道办事处当过党工委副书记,再到西路县任国土局局长。   刘刚的简历确实很简单,经历也不复杂。侯卫东对这其中两个职务感兴趣,一个是在茂云市政府工作的经历,从时间来看,他在市政府工作之时,恰好是祝焱在当市长之时,另外一个职务就是在西路县任国土局,茂云市是矿产丰富的地区,能到西路县任国土局长,也算是一个实权人物,对于刘刚来说,这是一个比较不错的安排。从这两点看来,刘刚在茂云市还算一个人物。   如今此人在检察院死亡。市委书记段宜勇亲自给祝焱汇报工作,确实耐人寻味。   放下材料,他凝神想了一会,暗道:“段宜勇是来找祝焱,而祝焱非得将我拉在一起,他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想了一会,原振天又过来汇报了一会工作。   电话响了起来,是祝焱亲自打过来的,“你过来吧,宜勇书记到了。” 第862章 麻烦事来了(下)   侯卫东赶紧到了祝焱的办公室。   茂云市委书记段宜勇是一位脸型微胖的中年人,白白净净,面容有些憔悴,透露着一些疲倦之色。侯卫东在省政府工作之时,段宜勇还是茂云市长,两人有过接触,不过没有深交。   侯卫东进门以后,先和祝焱打了招呼,然后与段宜勇握了手,道“段书记,你好!”   祝焱给侯卫东打电话之时,段宜勇就有些不自在,心道:“祝焱这人精于权术,手腕高超,他和侯卫东关系不一般,侯卫东来到了茂云,我这个市委书记恐怕得受到许多掣肘。”   他站起身,与侯卫东握了手,客客气气地道:“卫东市长,茂云事情多,我现在忙得分身乏术,你什么时候下来,最好明天就到茂云。”   祝焱笑道:“省委这边已有安排,十天之内,侯市长就要到位。”   段宜勇道:“几年前,侯市长在成津整治矿业秩序,全省在成津开了现场会。省政府这次将侯市长安排在茂云,确实是对症下药,很有针对性。”   略作寒暄,祝焱严肃起来,道:“刘刚这位同志我还算了解的,他从市政府办公室出来以后,一直在基层工作,反响还是不错的,怎么突然出现这事?”   侯卫东研究过刘刚的档案,对刘刚的情况有了基本了解,听了祝焱的几句话,他暗道:“我的推测没有错,刘刚能从市政府办公室出来,应该与祝焱有关系,否则段宜勇也不会亲自来到岭西。”   段宜勇道:“得知此事以后,我专门询问了政法委书记杜山东,现在将相关情况向祝书记作一个汇报。”   祝焱打断了段宜勇的话,道:“我现在已经不是茂云市委书记,以后,凡是茂云的事,一切按照正常的工作程序进行,段书记完全不必要专程向我汇报茂云的事。茂云市委有权依法行使职权,我作为省委常委,位置摆得很正,一定会支持茂云市委市政府的工作。”   这几句话来得很陡,段宜勇明显楞了楞,略为停顿,道:“此事影响大,我怕处理不好,会影响茂云的形象。”   祝焱摆了摆手,道:“卫东即将上任,这事你可以跟卫东商量一下,我认为,此事处理有两个要求,第一是要快,久拖则生变,要依法快速果断的处理,第二不要引起媒体的注意,媒体介入以后,小事就要变成大事,若是媒体已经介入,则必须尽快以新闻通稿的形式向社会讲清楚事件的前因后果,也还可以召开新闻发布会。”   祝焱看了侯卫东一眼,道:“我已经了解了案情,宜勇书记可以向卫东市长简略讲一讲案情,卫东是学法津的,处理这些事情很在行。”   历史有时会有惊人的相似,侯卫东初给祝焱当秘书之时,就遇到了查办益杨土产公司的案子,在这个案子中,益杨土产公司的一位副职死在了检察院。近十年以后,侯卫东出任了茂云市长,遇到的第一件事是西陆国土局长死在了检察院。   这让侯卫东也感觉到了历史真的会有巧合。但是,此案与益杨土产公司又有着本质的区别。在益杨土产公司的案子中,易中岭虽然逃脱了法津制裁,可是侯卫东知道,易中岭是始作蛹者。而这一次刘刚之死,侯卫东却觉得里面有着许多的玄机。   段宜勇简单介绍了刘刚的基本情况,又道:“听到刘刚死在检察院,我就把政法委书记杜山东叫到办公室,询问了事情经过。据杜山东讲,西陆县检察院接到实名举报,举报说西陆县国土房产局局长刘刚受贿十万,西陆县检察院将举报人请到邓检察院进行了核实,核实的结果是刘刚确实有受赌情节。检察院觉得案情重大,立刻向西陆县委和沙州检察院做了汇报,由于有证据,县委同意采取措施。西路县检察院就将刘刚带到了反贪局,在进行调查的过程中,刘刚心脏病突发,检察院同志看见他情况不对,马上将他送到了县医院,结果仍然没有抢救过来,刘刚大面积心肌梗塞死了。”   祝焱皱着眉头,道“刘刚身体很好,怎么会心肌梗塞?”   这些年来,祝焱习惯皱着眉头想问题,因此在额头形成了三道深深的纹路,这是典型的川字纹,是岁月留给某些男人的礼物。男人三十岁以前,相貌就是由父母决定,而过了三十岁,相貌则由自己所决定,许多丑汉到了中年,反而越来越耐看,而一些英俊小生到了中年则彻底失去了魅力。祝焱属于年轻时相貌中等,到了中年却散发着男人的独特魅力,这种魅力来源于他的内心,来源于他的自信,来源于他的成功。   从这一点来说,男人比女人幸运,女人的相貌更多取决于父母,要想改变则相当困难。   段宜勇道:“有医院的证明,确实是心肌梗塞,如今刘刚家人提出司法鉴定。”   “既然有医院的证明,司法鉴定反而还能为检察院正名。”祝焱又道:“证据上没有问题吧,我是指实体和程序两个方面?”   段宜勇详细问过杜山东,就道:“行贿人是实名举报,没有什么问题,我已经指示沙洲市检察院介入此事调查,但是从目前情况看,刘刚确实有受贿的嫌疑。”   侯卫东也有些皱眉,在岭西,生意人实名举报官员的事情鲜有发生,真的要实名举报,一种情况是不想在岭西继续发展,另一种情况是生意人已经被抓,他为了自保才会将官员吐出来。这一次刘刚被举报的情况似乎与这两种情况都不相同,有些反常,而反常即妖。   祝焱额头上的川字眉毛又是聚拢在一起,他道:“既然受贿该抓就抓,不管刘刚、李刚还是张刚,只要伸手,就不能逃脱法津的处罚,这一点决不能含糊。”他叹息一声:“刘刚现在也只有三十来岁吧,原本很有前途的年轻干部,就这样毁了,实在可惜。宜勇书记,你如今是党的书记,队伍建设、反腐工作,这是你的两个抓手,我希望你和卫东两人精诚合作,彻底扭转茂云使用干部上存在的问题。”   侯卫东听到这里,总觉得有些蹊跷,刘刚死亡之事太简单了,段宜勇为了此事亲自跑到省委组织部给祝焱解释,似乎是有些大题小作,这里面还存在什么玄机。   祝焱下一句话回答了侯卫东的疑虑,道:“我知道宜勇的想法,你是不是认为刘刚是我亲手提拔的,他就是我的人,因此特地过来解释。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我提拔刘刚这一批年轻人是为了给国家多做事,不是让他们贪赃枉法,既然刘刚确实伸了手,那自然严惩不贷,我也不会有任何看法,这一点是大张旗鼓说出来的,你们心里不必有负担,而且要以刘刚事件为契机,深入挖掘此案,教育我们的干部,我相信只要我们的干部教育好了,整个事业就大有作为”。   他顿了顿,道:“我再强调一点,宜勇和卫东对干部的教育要常抓不懈,警钟长鸣,强抓制度建设,让坏人不要干坏事,好人更做好事。”   他又对侯卫东道:“茂云就是山区,经济上更多的依靠有色金属矿,卫东在成津当过县委书记,整治矿业秩序在全省都有名气。这一次到茂云也应该抓住矿业秩序这个牛鼻子。”   谈完正事,祝焱道:“难得今天你们两位都到了,我们三人在一起吃顿晚饭。下午我有事,就不陪你们了。”   侯卫东笑道:“祝部长,你放心,到了岭西我还是要尽地主之谊,下午我找个清静的地点,与段书记汇报思想。”   段宜勇忙道:“侯市长别客气,我一直想同你交流。”   离开了省委组织部,侯卫东将段宜勇请到了铁屏山,山上有省政府的招待所,虽不豪华,设施也还不错,更胜在清静。   到了山上,侯卫东刚从卫生间出来,手机响了起来。   这是李晶的号码,侯卫东连忙走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道:“你好,有事吗?”   电话线里传来了清脆的笑声,道:“没有事就不能打电话吗,我陪着祝梅回到岭西了,给你打个招呼。”   侯卫东全幅心思都集中在茂云上,暂时将儿女情长放在一边,听到李晶回来,道:“你和祝梅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飞机一个小时。我住在精工集团岭西办事处。”李晶又道:“回来听说一件事,刘刚死了?”   侯卫东警惕起来,道:“你的消息还蛮快嘛。”   “我是生意人,必须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否则别说赚钱,早就会被吞掉了。刘刚这人可惜了,在茂云,只有几个人不收红包,他是其中一个。”   侯卫东吃了一惊,西陆检察院已经有了刘刚受贿的确凿证据,而李晶却说刘刚是少数不收红包的几人,他与李晶接触多年,并没有发现李晶在自己面前说过谎,他愿意相信李晶的话。那么,西陆检察院办的事就值得玩味。   他没有李晶透露任何信息,只道:“这次回岭西准备住多久?” 第863章 未雨绸缪(上)   侯卫东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道:“你在办事处吗?小丑丑回岭西了吗?”与侯卫东有过亲密关系的几个女人,李晶是最洒脱和独立的一位,与李晶在一起,侯卫东的心理负担最少。   “这次回岭西有正事要办,两个小家伙就暂时没有回来。”   此时侯卫东记挂着刘刚之死,道:“你的消息确实很快,至少比我这位还未到位的茂云市长要快,这一次回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李晶道:“这次回来确实要处理一些事情,而且和茂云有关系。”   侯卫东道:“我现在正在和茂云市委书记段宜勇在一起,晚上还要同祝焱一起吃饭,等到我们吃完了晚饭,找一个地方见面吧。”   李晶道“不要找地方,你直接到精工集团来,我在顶楼有独立的房间。”   “现在就谈到这里,晚上等我过来。”   客厅里,段宜勇安静地坐在着喝茶,从侧面看,这位市委书记就如一位教书多年的教师,而没有市委书记的威严。   侯卫东用纸巾擦着手,快走近段宜勇之时,将纸巾扔进了角落的一个纸蒌子。   两人坐在一起寒暄了一会,段宜勇话题回到刘刚身上,道:“祝书记在茂云任市长和市委书记之时,先将八位市政府办公室和市委办公室的中层干部派到区县,刘刚就是其中一位。”   县国土房产局是县政府的重要部门,国房局长是县里排得上号的人物,国房局长死在检察院,无论哪一个角度来说都是蹊跷之事。但是,侯卫东没有说出自己的任何疑惑,道:“只要检察院师出有名,程序合法,就不怕家属来闹。”   他不愿意太早表明自己的态度,将话题岔一切,主动询问起茂云的经济发展的情况。   段宜勇提起刘刚的话题,见侯卫东没有深入询问的意思,也就暂时将话题放在一边,与侯卫东交流起茂云的发展问题,他当过市长,对茂云的情况很熟悉,两人谈起了发展问题,倒很有些共同语言。   谈到下午五点半,侯卫东和段宜勇来到了金星大酒店,与祝焱一起吃了晚饭。   到了九点,晚餐结束,三人握手告别,各自散去。侯卫东开着车,在城里转了一圈,再到了精工集团总部。   精工集团总部在岭西一栋著名写字楼里,占了十七层整整一层楼,很是气派。侯卫东是精工集团最初的股东,对于精工集团知根知底,此时见到精工集团已经象模象样,不禁暗自佩服李晶。   侯卫东刚走出电梯,走过一位穿着职业装的女子,她面带着亲切的微笑,道:“请问,是不是侯先生,李总在等您好,请您跟我走。”   职业装女子把侯卫东引到了十七层楼最角落的独立区域,进了门,李晶对职业女子道:“我这儿谈重要事情,其他来访的人一概不见。”   侯卫东看到李晶,眼中一亮。在他的潜意识中,长期生活在香港和美国的李晶,应该是很洋派的,但是眼前的李晶却打扮得很是素净,批了一条披风,下身是格子长裙,在温暖的房间里,颇有返璞归真之感。   看着侯卫东,李晶眼睛亮晶晶的,她满脸是笑意,嗔道:“你看什么?我脸上应该没有一朵花?”   侯卫东道:“我觉得时间在你面前停止了,你一点没有显老,反而比以前显得年轻了一些。”   李晶道:“虽然我知道这是假话,可是我爱听。”她给侯卫东泡了茶,放在两人沙发旁边的茶几上,道:“这是我从福建带来的正宗铁观音,我给你准备了几盒,你带回去喝。”   侯卫东继续打量着李晶,道:“我刚才说错了,与几年前相比,你确实有变化,而且有很大的变化。”   李晶递茶给侯卫东之时,坐在了他的身边,自然而然依着侯卫东,道:“现在已经是半老太婆了,当然变化很大。”   侯卫东摇了摇头:“我不是指你的相貌,你的相貌确实没有太大的变化,我是指你的气质,现在神光内敛,一举一动确实有老总的派头,这几年你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李晶将脸靠在侯卫东的胳膊上,道:“猴子,当了秘书长,说话怎么这么酸,我的牙齿都被酸掉了。”   猴子和白骨精,是两人在亲密之时的昵称,听到这一声轻呼,侯卫东就用手挽过李晶的腰,将其拥在怀中。   情到浓时,侯卫东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道:“你这是董事长办公室,外面还有职工,换个房间。”   李晶整个人都融化了,她道:“办公室还有一道门,从这道门出去,我的住房就是旁边,很隐蔽的,没有我招呼,不会有人进来。”   两人进了办公室的里间,里间还有一道防盗门,从这一道防盗门出去,还有另一道防盗门。侯卫东跟着李晶走进了这一间房屋,这才发现房间别有洞天,至少有两百平米,客厅足有五六十平米,角落里还放着玩具自行车、学步车、皮球和各种玩具枪。   “这套房子设计得很特别,可以从公司内部进来,也可以从一部公用电梯进来。”李晶一边说,一边将热空调打开,同时将窗帘拉开。   拉开窗帘以后,透过宽大的落地玻璃,可以清楚地俯瞰着岭西最繁华的街道。李晶站在落地玻璃前,道:“小丑丑最喜欢站在这里朝外面看,环璃上,还有小丑丑的画。”   侯卫东蹲下来,仔细看了小丑丑的画,道:“小丑丑以后在哪里上学。”   李晶知道侯卫东的心性,道:“小丑丑和小小丑丑主要还是在香港接受教育,我要让他们对祖国有自豪感。另有一部分时间在美国,从小就具有国际视野,心胸开阔,还有一部分时间住在这套房子里,岭西是他们两兄弟的根,我不想他们忘本。”她依着侯卫东,道:“我想把小丑丑和小小丑丑培养成有用之才,至少不要比他们的父亲差。”   侯卫东道:“小孩的发展不能由我们来预订,说不定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比如说小丑丑喜欢枪,说不定将来他要去当兵,我们也不能给他预测轨道。”   在工作之上,李晶将全部身心用在两个儿子身上,听到侯卫东说起当,她心里很紧张道:“当兵很危险,我不能让我两个儿子去当兵。”   “我就发现侯大勇最喜欢玩机关枪,如果他坚持要去呢?你怎么办?”   李晶说话办事颇为雍容大度,可是提起了儿子,心就乱了,也有小女人姿态,道:“我的儿子最好以后要继承精工集团,他绝对不能去当兵。”   侯卫东看着这一堆玩具,心里颇有复杂滋味,他双手拥着李晶,道:“我。”   话未出口,李晶伸出一根手指,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千万别说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现在我很幸福。”   很快,卧室春色无边。   经过一场激烈的大战,所有的生疏感都丢在了脑后,两人神情轻松地躺在床上说话。   “刘老师病情好些了吗?”   “目前为止,情况比较好,可是这病,谁也说不清楚。”   李晶将头枕在侯卫东的胸口,道:“前些天,刘老师还给我打了电话,听了小丑丑兄弟俩的声音。”   侯卫东吃了一心惊,道:“我妈给你打了电话,她怎么没有跟我说。”   李晶开玩笑道:“刘老师曾经是精工集团的股东,我们两人打电话,很正常。”   侯卫东叹息一声,道:“我妈这人特别疼孩子,她一定是想着小丑丑两兄弟,这是她的亲孙子。”   “你妈能给我打电话,让我心里就很满足了。我也挺喜欢你妈的性格,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和她特别合得来。”李晶又道:“如果刘老师病情稳定,我想请她到美国来走一走,这样对她病情有好处。”   李晶有了小孩以后,特别理解刘光芬的心思,她邀请刘光芬到美国,实质上是想让刘光芬与小丑丑两兄弟多接触。   侯卫东翻身又压着李晶,深深地吻了她,道:“我没有什么意见,主要看我妈的身体是否允许。”   聊了一会,侯卫东想了一事,道:“祝梅这孩子挺聪明,跟着你的时间长,与小丑丑熟悉,她是否看出我们的关系。”   李晶道:“我曾经试探过她,想问问祝书记知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这个女孩因为是聋哑人,心理反而特别坚强,对我的试探没有反应,嘴巴挺稳。我估计,即使她知道了,也不会给祝书记说,这一点你放心。”   两人在床上恢复了几年前的感觉,侯卫该说话就直接了,问道:“精工集团这几年在茂云投资不小,我即将到茂云工作,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什么意见?”   “各种意见。”   李晶道:“精工集团主要盈利点有两个,一是抓住茂云的矿产优势,做资源性企业。二是进入岭西的房地产市场,这两个行业足够我们折腾了,其他的事我也暂时放弃了,有所为有所不为,方为生存之道。”   对于精工集团在茂云的投资,侯卫东一直如刺在喉,趁着这个机会,他开始给李晶体打预防针,道:“中央提出了科学发展观,国内经济增长方式要逐步发生变化,你要注意这种成长方式的转变,提前做好准备,未雨绸缪,才能有更好的发展。”   李晶道:“卫东,精工集团在茂云投资很大,肯定会继续在茂云做下去,这一次我回岭西,主要是解决在茂云存在的问题。” 第864章 未雨绸缪(中)   侯卫东知道,精工集团是李晶的立根之本,不仅仅是物质财富的制造公司,同样,精工集团也极大地提升了李晶的精神世界。换个说法,没有精工集团,李晶就是普通的小生意人,有了精工集团,李晶在物质上和精神上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我想了解,精工集团在茂云到底存在哪些问题?我即将到茂云工作,想了解真实的情况,以便有的放失。”   李晶抬起头,看着侯卫东,道:“如果精工集团存在大问题,你会采取断然措施吗,以前在成津,你就用雷霆手段将李东方和方杰投进了监狱。”   “你认识李东方吗?”   “认识,但是不熟悉,我当年就想进入矿业开采领域,专门到成津去了一趟,通过熟人与李东方见过面。后来觉得成津的发展环境不好,然后才通过祝书记的关系进入了茂云的市场。”   听到李晶说起李东方,侯卫东便有些警惕,道:“李东方的问题不是企业经营的问题,而是刑事犯罪的问题,他与方杰合谋害了章永泰,又害了方杰。其实李东方的企业当年就搞了技改,如果不是刑事犯罪,他的矿山应该有了大发展。”   他正色道:“你在商海这么多年,精工集团就如你的孩子,我希望这个孩子能健康成长。我们现在这个社会环境,精工集团走正道仍然有极大的发展潜力,我不希望你有逾越法律的地方。其实,以现在的地位和实力,又有我和祝书记的关系,实在没有必要做违法之事。”   李晶睁大眼睛看着侯卫东,过了半响,她微微一笑,道:“你不用再操心,我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我马上就要到茂云去,处理一下茂云的产业,凡是不符合产业政策的,以及有隐患的企业,我都要进行整治,小丑丑的爸爸要到茂云当市长,我不会添乱。”   侯卫东心里松了一口气,道:“隐患,是指安全隐患,我查看过不少企业,最大的问题还是尾库矿的问题,如果遇到大暴雨以及其他自然灾害,尾库矿出现垮塌,就是严重的自然灾害,这是我最担心的事。除了精工集团的六个中小尾库矿,庆达金矿的大型尾库更令人担忧。”   李晶道:“这里涉及到成本问题以及自然条件,不可一概而论。”   侯卫东这一次是深入与李晶谈了一次,他也就交了底,道:“现在全省的指导思想是用科学发展观推动工作,我对这个话题的认识很深刻,到了茂云,肯定会有相应的政策调整,凡是不符合科学发展观的矿山企业,必然会被淘汰。精工集团要摸准发展的脉搏。”   李晶与政府官员打交道的经验十分丰富,她笑道:“我这次赶回茂云,就是要告拆精工集团茂云的负责人,铁腕侯卫东要来治茂云,因此精工集团的矿山要及时调整政策,尽量利用政策赚钱,而不是与政策对抗。”   “这是你回来的目的?”   “对,吴兴彬搞企业管理有一套,但是与政府官员打交道还是弱了些,这一次回来,我跟他也进行了长谈,要求他一定要转变观念,适应你的工作作风。”   听到了这里,侯卫东倒有些感动,道:“你别为我考虑这么细,你这样让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李晶捂着嘴巴笑道:“你不要有负担,我是要利用你的特点为企业谋利,如果有的企业因为不守规矩被你废掉,我就可以趁机低价收购,抢占市场。”   侯卫东也笑了,道:“你是等着我举起屠刀啊。如果我不举屠刀,你的主意就要落空。”   李晶道:“其实就算政府不搞科学发展观,我也要调整精工集团的策略了,前些年,精工集团前拼命扩张,苦练内功上还是做得不够。”她又道“卫东,你的判断能力很强,特别是从整顿农村基金会发展开始,都准确预测了经济发展情况形势,我觉得你倒具备优秀企业家的潜质。你办的石场、煤矿生意都形势大好。”   侯卫东道:“不是我有本事,而是我身处在体制,直接和经济打交道,看到的文件多,有感受,这就是有些公务员经商能取得好成绩的原因。因为他们对国内情况了解,这也是优势之一。”   谈完正事,两人又缠绵一会。侯卫东抬手看了看表,道:“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李晶有些不舍,道:“不能留下来吗?”   侯卫东一只手抚着李晶光滑的肩膀,没有马上回答。   李晶感受到他的犹豫,笑道:“你走吧。”   侯卫东抱紧了李晶,道:“那我走了。”   李晶扑哧笑了起来,道:“你别搞得这样沉重,我是自由身,到我这里来不必有心理负担,否则我们的关系肯定会不长久。”   “我始终觉得亏欠于你。”   李晶用手指堵在侯卫东的嘴唇上,道:“小丑丑和小小丑丑是上天赐与我的最好礼物,你每来一次,都是上天给我的奖励。”   侯卫东仍然道:“我还是觉得对你不公。”   李晶明白,给侯卫东套上了义务,也就等于终结这一段关系。她道:“别这样想,我的经历很复杂,这辈子不会结婚了,是自由身,你若是想,随时欢迎来。”   透过落地窗,窗外的灯火一片,即将进入2004年的岭西越来越繁华,无数的高楼拔地而起,成为一道道靓丽的风景线。   侯卫东坐着电梯下了楼,开车回到了自已的家。   进了家,在房间里转了转,他没有见到小佳,反而松了一口气。取出手机,给小佳打了过去,却处于关机状态。   正在卫生间洗澡之时,放在客厅里的手机不停地呼了起来,侯卫东当领导当久了,最烦也最怕晚上接到电话。当第一次响声结束,侯卫东等了一分钟,刚刚松了一口气,开始享受着热水带来的舒服感。   客厅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侯卫东叹息一声,电话响起第二次,他便知道肯定有事情了。匆匆洗了澡,披着浴巾来到了客厅。   拿起电话,既不是小佳的,也不是办公室电话,而是陈庆蓉家里的电话。侯卫东心里一急,知道家里这么晚打电话肯定有什么事,急急忙忙回过去。   接到电话,是张远征的高声,“你们两人到哪里去了,电话也不接。”   侯卫东道:“爸,有什么事情?”   “囡囡病了,抽筋了。”   侯卫东急了,道:“送到医院去没有?”   张远征心急火燎地道:“我和你妈抱着小孩在打出租车,这么晚了,出租车也没有一部。”   侯卫东顿足,道:“爸,你在哪里,在门口吗,怎么不打120。”他抓起电话,一边打120一边披着衣服就朝屋外跑,到了楼下,发动汽车就直奔小区大门。   小车车灯雪亮,隔得老远就照到了大门口的两人,两人伸着头,看背影就感觉到很焦急。   车停在身边,侯卫东也没有下车,道:“爸妈,上车。”   当陈庆蓉包着娃儿上车时,侯卫东扭头看了一眼,娃儿紧闭着双眼,脸上红红一片,身体不停抽搐。   看见娃儿这个样子,他心急如焚,一踩油门,小车如飞一般朝着医院飞奔。他一边开车,一边问道:“温度多高。”   “39.5度。”   “怎么不早点送到医院?”   “吃晚饭的时候就有些烧,吃了药,又退烧,没有想到刚才突然烧起来了,而且还抽筋。”   侯卫东最熟悉的地方就是省人民医院,在夜间,车行量大大减少,他开着小车一路飞奔,沿途闯了好几个红灯。   “前面有一个医院。”   侯卫东此时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看了看医院,道:“这个医院不行,马上就要到省人民医院。”然后他又道:“爸,我开车,你拨一个号码,是康院长的电话,你给他说,让他们提前准备。”   张远征手忙脚乱地拨打了号码,康有志听说是侯卫东的女儿发高烧抽筋,被惊醒的怒气就消了,道:“我马上安排,你赶紧送过来。”   到了省人民医院,早有医生做好了准备。医生见惯了大场面,根本没有把此事当成一回大事,稍稍看了看小囝囝,就开了针药。   在护士打针之时,医院还安慰侯卫东,道:“秘书长,没事了。打了针,很快就会退烧。”   侯卫东道:“医生,有没有问题。”   “小孩发烧很正常,只是抽筋不是好事,有了第一次,以后就要提高警惕。”   半个小时以后,小囝囝退烧了,陈庆容眼里还噙着些泪花,睁着眼睛,看着侯卫东。   “你和娃儿她妈跑哪里去了,不接电话。”   “刚才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在洗澡。”   “娃儿她妈跑哪里去了。”   “单位有事。”   “肯定又是打牌去了。”陈庆蓉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天天打麻将,不管娃儿,这个当妈的。”   侯卫东不愿意多说,拿着手机到一边,给小佳打了电话,仍然是关机状态。   由于他先是与段宜勇在谈事,后来又与李晶在一起,就没有与小佳联系,并不知小佳在哪里,按一般情况,小佳应该与谢婉容或是蒙宁打牌去了,只有与这两个人打牌,她才会超过十二点。 第865章 未雨绸缪(下)   平时,小佳出去打牌,侯卫东都能够包容。此时,小囝囝生病,而小佳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这就让他心里生出些怒意。   侯卫东在门外转了一会圈子,此时小佳手机处于关机状态,无论如何生气,小佳也不能知道,即然小佳不知道自己生气,那生气又有什么意义?   他很快就想通了这一点,在走道上做了几个深吸呼,让自己平静了下来,然后又回到病床前。   陈庆蓉坐在小囝囝的身旁,不转眼地看着小囝囝。   侯卫东坐在床的另一边,也看着小囝囝,不时伸手摸摸小妞妞的额头。他和陈庆蓉分坐于病床两侧,两人都看着小囝囝,面对面,却是无话可说。   到了凌晨三点钟,护士来查看了两次,此时,小妞妞的烧已经全部退去,睡得很安静。   侯卫东倦意很浓,对面的陈庆蓉同样是一脸疲惫。接近四点之时,侯卫东打了几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道:“妈,你去休息吧,我在这儿看着小囝囝。”   由于小佳一直没有回家,陈庆蓉的怒气就写在脸上,道:“你明天还要上班,先回去睡觉,我守在这里,早上小囝囝外公要来换我。”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埋怨道:“没有给张小佳打电话?她到底到哪里去了?这么晚还不回来?你怎么不管一管。”   侯卫东含糊地道:“她单位有事,手机估计是没有电了。”   陈庆蓉道:“就算有事,也得给家里打电话。”   侯卫东抬起手腕,道:“现在是凌晨三点,这个时间打电话不太好。”   到了四点,侯卫东困得很,他又拿着手机走出门口,给张小佳打电话,仍然关机状态中,他虽然想让自己制怒,可是仍然有摔手机的冲动。转念又想到,张小佳除了喜欢打麻将也没有其他别的爱好,偶尔在外面不回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回到病房,侯卫东看到陈庆蓉昏昏欲睡,道:“妈,车在外面,你到车上去睡一会。”   陈庆蓉摇头道:“我看着小囝囝,你回去睡觉,明天还要上班。”   坐到了凌晨五点,侯卫东见陈庆蓉确实不愿意回家,便道:“妈,你在这儿,我就到车上去睡一睡,一个小时我来换你,然后你回家去睡。”   陈庆蓉一夜未眠,脸色灰白,她忍不住也打了哈欠,道:“你去睡,你爸早上要给小囝囝送早饭过来,我就回去休息,你就别管了。”她摸了摸小囝囝的额头,道:“烧退了,这一次抽了筋,以后发烧都怕要抽筋,这是我最担心的事。”   听到这话,侯卫东心里紧了紧,女儿生病,病在女儿身上,痛在了父母心上。   离开了病房,侯卫东来到汽车旁,打开车门,把座椅放平,在车里睡觉。   到了凌晨六点,给家里打电话,无人接听,又给小佳打电话,还是关机状态。   在小车上睡不踏实,迷糊了一会,天已经亮了起来。车外不停地人来人往,很嘈杂,侯卫东从车上出来,再到病房,小妞妞仍然在熟睡状态中,陈庆蓉则趴在睡床上休息。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是侯卫东,道:“小囝囝刚才又有点发烧,现在退了,娃儿她妈回来了吗?”   接连被岳母问同一个问题,侯卫东也只能忽悠,道:“她手机应该是没电了,等一会,我再同她联系。”   陈庆蓉很生气地道:“哪里有这样当妈的。”   见小妞妞已经退烧,侯卫东来到母亲刘光芬的病房。   听说小囝囝生病住院,刘光芬着急了,道:“小囝囝发烧抽筋?你们是怎么带的娃儿。”   侯卫东忙道:“是小佳爸妈在带小孩,到了病房,你别乱说话,免得别人不高兴。”   刘光芬翻身下床,道:“你妈活了这一大把年龄,这些事难道还不懂,什么话应该说,什么话不应该说,我心里有数。”   侯卫东又道:“昨天晚上小佳陪蒙宁打牌出去了,没有回来,你到了病房,别提小佳的事,她妈正为此事不高兴。”   刘光芬扭头看着侯卫东,道:“小佳昨晚没有回来,她怎么不打电话。”   “我估计是手机没有电了,蒙宁是以前省委书记蒙豪放的女儿,和小佳的关系挺好的。”   听说是与蒙豪放女儿一起打牌,刘光芬也就不说话了,她见侯卫东满脸疲倦,道:“我去看孙女,昨晚你没有睡觉吗?”   侯卫东道:“我在车上迷了一会。”   刘光芬道:“我这有加床,你再睡一会。”   “算了,现在我也睡不着。走吧,我带你过去。”   刘光芬在医院住的时间挺长,一路上都有熟悉的医生和护士互相打招呼。侯卫东跟在母亲身后,见到了她的精神状颇佳,不觉有些欣慰。   将母亲带到了小囝囝的病房,侯卫东就离开了医院,他开车回到新月楼。进了屋以后,见屋子里空无一人,心里又有几分生气,暗道:“即使小佳手机没有电了,也可以借别人的手机打电话。”   冲了澡,喝了牛奶,在床上躺了一会,侯卫东又开始担心小佳的安全,心情就有些沉重。   就要到上班时间,正准备出门,手机响了起来。侯卫东见到手机上是一个陌生电话,便明白十有八九是小佳打电话回来。   接通电话,电话里果然传来了小佳的声音,“老公,对不起,昨天手机没电了,没有给你打电话。”   听到小佳平安无事,侯卫东怒气已过,怨气已消,平和地道:“你的手机没电了,可以借别人的手机打电话,你整夜不归,让家里人太担心了。”   小佳自知有错,态度温柔得紧,道:“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蒙宁约我打牌,有两个是北京来的姐妹,一边打牌,一边聊天,大家在牌桌上约好,都不准给老公打电话,我手机也没有电了,想在厕所里打电话都没有办法。”   “我就猜是蒙宁约着打牌。”   “在牌桌子上,我还听到不少内幕消息,回家再与你细说。”小佳忍不住八卦道:“熊大伟要当省委副书记,同时兼任岭西市市委书记。”   听到小佳说起内幕,侯卫东很警惕,道:“有人在身边吗,这些话回家再说。”   小佳道:“没有人,我再说一句,朱建国那边与熊的关系很微妙,你要注意。”   “别说了,我明白。”侯卫东又道“你赶紧休息一会,然后给你妈电话,昨天晚上没有回家,又没有打电话,一定要找个理由,我们统一一下,我说的理由是单位临时有事,在开会。”   小佳听到话音不对,道“我妈到家来了吗?她怎么知道我没有回家?”   侯卫东这才将事情经过讲了,小佳听到小囝囝抽筋,很着急,道:“我赶紧到医院。”   侯卫东道:“小妞妞没事,你最好不要到医院,免得你妈怪你,先把理由想好了再去见你妈。”   小佳最疼爱女儿,心里着急,道:“我就说手机没有电,单位开会到了十二点,时间晚了,就没有回电话。”   “好吧,你去看一看女儿。我就不去了。”   小区外,晏春平和老耿已经到了,等到侯卫东下楼,晏春平赶紧接过手包,道:“秘书长,昨天我上了网,现在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刘刚的新闻,甚至还有些死亡之时的图片,网上跟帖都在骂市政府,骂检察院,骂国土局长刘刚,这个帖子的跟贴至少有上万条了。”   侯卫东来到办公室,他马上打开网站,输入茂云的字样,马上就出现了有茂云刘刚内容的贴子。贴子正文多是遮遮掩掩,可是下面的评论就五花八门了,最多的还是骂声,多数人根本没有仔细看贴子内容,张嘴就骂,从官员骂到体制再骂到神奇的国度。   侯卫东认真地看完了多数的评论,然后关掉电脑,此时他正已经被任命为茂云市委副书记,可是现在并没有上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事就让在职的市长书记段宜勇等领导去处理。   侯卫东与二处长处原振天谈了一些他在副秘书长岗位上准备做却未完成的事,到了10点,原振天仍然意犹未竞,谈兴未减。   对于原振天来说,他挺不愿意这位年轻的副秘书长调离,他服务过两任副秘书长,与前两副秘书长比较,侯卫东官架子最小,工作能力最强,工作作风最务实,一句话,在侯卫东领导下工作是比较愉快的。   原振天刚把话题从工作转到自己的去向之上,晏春平来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侯书记,茂云市委宣传部来了两位副部长,说是想见你。”晏春平为人挺机灵,他知道刘刚的事,不愿意给侯卫东惹麻烦,因此将两位部长留在了办公室。   侯卫东明白茂云宣传部是为何而来,可是宣传部实在找不到自己头上,他略一思考,对原振天道:“我们的话题稍等一会,我先接待茂云的同志。”又对晏春平道:“请茂云两位同志过来。”   原振天趁着晏春平出去叫人,赶紧道:“秘书长,我还有人个的事向你汇报。”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下午找时间吧。”   晏春平带着两人进了办公室,其中一位年长的快步走到了侯卫东面前,道:“侯市长,我是茂云宣传部小刘,有事向你报告。”   小刘其实已经不小,凭侯卫东的观察,至少有四十岁了。   侯卫东与“小刘”握了手,道:“你是刘副部长?” 第866章 病来如山倒(上)   侯卫东还没有上任,陆续便有茂云的干部打着各种旗号过来汇报工作。   局外人往往看不起这些见机快转弯快的人物,认为这些人见风使舵,八面玲珑,人品不行。   在侯卫东眼里,如此看法是书生之见。领导在台上唱,下面得有人和,没有人应和的领导就是光杆司令,光杆司令的话也就不值钱了。而且,随着这些干部陆续过来报到,通过谈话,他或多或少能了解茂云的真实情况。他的个人形象也会随着这些干部的拜访而传回茂云。   与茂云宣传部刘副部长谈得差不多,侯卫东没有挽留的意思,端着茶水不说话。刘副部长到底是读书人,知道端茶送客的古礼,赶紧站起来,告辞。   侯卫东将刘副部长送到了办公室门口,在门前,笑容满央地握手告别。   刘副部长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侯卫东如此平易近人,忐忑之心一扫而光,下楼之时,脚步轻快,胸膛中迸出快乐的音符。   宣传部是党委部门,并不是市政府的组阁部门,按常理来说,他可以不到新市长这里来报到。可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侯卫东是从省政府机关下来的副秘书长,是祝焱的心腹,今日是市长,明日必定就是市委书记,前途一片光明。他要想进入市级班子或者调到更好的实权部门,走侯卫东的路子必然是一条捷径。   送走了小刘部长,侯卫东随步走到窗边,看着院里的小车。不一会,刘副部长胖胖的身影出现在院中。   侯卫东注意到,刘副部长上车时,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在上车之时,还朝省政府大楼看了一眼。观察到这些细节,他给了刘副部长这样一个评价:“此人在乡镇工作过,有基层的经验,善于揣摩领导心思,敢于主动出击。用得好,也是一个人才。”   对于大部分公务人员来说,工作是一份养家糊口的职业,侯卫东不期待所有的公务人员全部都有着为共产主义奋斗的崇高理想,只要他们能恪守职业道理,完成手里的工作,就算是比较理想的状态了。如果全茂云公务人员都是如此状态,茂云则无敌于岭西。   和平年代,并不是太需要英雄,更需要的是尊章守纪老老实实办事的人。   在办公桌上,摆着茂云市的外宣方案,其中包括在今年之内要在中央级和省级上媒体上做几次宣传、如何减少负面影响等。侯卫东知道这个方案只是一个道具,并没有什么实际意见,因此在听汇报之时,未对这个方案进行评价,算得上惜字如金。   将外宣方案放到一边,他给小佳打了电话:“小囝囝现在情况如何?”   小佳昨夜犯了错,今天就一直守在小囝囝身边,接到电话时,声音中透着疲惫,道:“退烧了,在睡觉。”   她没有别的业余爱好,唯一算得上爱好的是打麻将。在岭西和沙州,打麻将是一种风气,是很多人最主要的业余爱好。她的牌友比较固定,多是各单位的女领导以及男性领导的夫人,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麻将圈子,被戏称为夫人麻圈。小佳最高级的夫人麻圈是与吴英、方红线、蒙宁和宁玥等人的圈子,这在岭西算得上顶级夫人麻圈。   对于侯卫东来说,小佳能与吴英、蒙宁、宁玥等人搞好关系,是另一种形式的贤内助。   “老公,昨天对不起了。”   “没有关系,以后记得把手机打开。”   小佳看了熟睡的女儿,道:“今天看着女儿睡觉,我也在反思,以后打麻将也要收敛一下了,注意控制时间。孩子现在长大了,需要跟在父母身边,我们有教育责任,不能扔给父母。”   听到小佳说得如此沉重,侯卫东反而笑了起来,道:“你别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说到底,就是打麻将时手机没有电了。当然,适当减少打麻将的时间,多陪陪小囝囝,是好事。”   小佳刚放下电话,刘光芬走了进来。她是医院的常客,上至院长,下至护工,都有熟人。她刚刚为一个病人找主治医生看了片子,然后又转到小囝囝的病房里。   问了一会小囝囝的长短,刘光芬道:“刚才我遇到楚休宏,他正陪着周省长体检身体。”   小佳随口问道:“周省长是身体不好,还是例行的体检。”   刘光芬道:“小楚走得匆匆忙忙,我又跟着那位主治医生,没有细问。”   小佳与刘光芬不同,她到底在官场中人,对大领导身体健康很敏感,道:“妈,你确定周省长到了医院?”   “这一点可以确定,我当时问了问小楚,他说是陪着周省长过来的。”   小佳马上就给侯卫东打了电话,说了此情况。   侯卫东曾经是周昌全的秘书,对周昌全的身体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道:“周省长身体挺好,精力旺盛,我跟着他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生过病。”   “老公,周省长也是五十好几接近六十岁的人,得病很正常。越是身体好的人,得了病越是麻烦。”   “你还真是乌鸦嘴巴,周省长身体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挂断电话,侯卫东感觉心里堵得慌,虽然他到茂云任职已成定局,目前仍然未到任,还是省政府副秘书长,得为周昌全负责。他给楚休宏打去电话:“休宏,怎么回事,听说周省长到了医院体检。”   楚休宏声音略显嘶哑,道:“这一段时间,周省长后背总有些痛,今天稍稍空一些,我陪他来做一次全身检查。”   侯卫东稍稍放心,道:“你陪周省长来检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他是为周省长服务的副秘书长,按常理来说,楚休宏应该将此事报告于他。   楚休宏心情格外沉重,道:“周省长不准我跟任何人说,他的意思只要有人知道此事,医院就和集贸市场差不多,比上班还要累。”   母亲刘光芬住院,凡是与侯卫东有关系的人都到医院进行过探视,最后连一向稳重厚实的侯永贵都不耐烦了。因此,侯卫东很理解周昌全的想法,他道:“休宏,这次要我说你两句,我可不是外人,瞒谁也不能瞒我。”   楚休宏稍稍停顿,压低了声音,道:“我正要向秘书长报告,周省长身体有些问题,几位院长拿着周省长的检查情况,关着门在商量。”   侯卫东顿时警觉起来,道:“什么时候出结论?”   “估计很快,我感觉不太对劲。”   “那我马上过来。”   下了楼,侯卫东很快来到了医院,他在门诊大楼迟疑一下,还是首先来到女儿小囝囝的病房。   “囝囝还没醒?”他走进来,摸了摸女儿的额头。   “嘿,你怎么过来了,囝囝还在睡觉,没事了。”   刘光芬坐在病床前,她做过数次化疗,效果不错,身体在慢慢恢复,相较以前,胖了许多,头发很短,稀稀疏疏的。她道:“你们两个大人太不小心,娃儿抽筋是一件麻烦事,弄得不好,会形成习惯性抽箸。”   侯卫东弯腰,亲了亲小囝囝的额头,然后道:“妈,你要注意锻炼,别做家务事了。”   家里新来保姆以后,刘光芬觉得闲得慌,道:“做了一辈子家务事,突然变成吃闲饭的,还真不习惯。”   “等春天到了,你们老两口可以到风景风去住一段时间,多走走,四处散心,享受大自然,对身体有好处。”   刘光芬眼光看着小囝囝,道:“我不到风景风,每天看一看小囝囝和你哥的娃儿,比啥子都高兴。”   聊了几句,侯卫东道:“周省长在体检,我过去看一看。”   刚刚走到后楼,就见到周昌全、楚休宏和医院几位院长走了出来。见到了匆匆而来的侯卫东,周昌全扭头对楚休宏道:“是你给卫东打的电话吧,就是做一次体检,大惊小怪。”   侯卫东接过话头,故作轻松地笑道:“我可是为周省长服务的副秘书长,若是休宏不给我打电话,我要批评他。”他又道:“周省长的身体不仅仅属于周省长,更属于全省人民,我对周省长没有关心到位,已经是失职了。”   楚休宏站在周昌全身后,一脸苦相。   侯卫东和楚休宏很熟悉,见到他这个表情,心里格登一下,他脸上表情不变,与医院的各位领导打了招呼。   省人民医院院长康有志与侯卫东交换了表情,道:“各位领导为了岭西的发展日夜操劳,都不太重视身体保健,普遍都处于亚健康状态。”他又对周昌全道:“周省长,事业重要,您的身体更重要,一定要注意保养。”   周昌全皮肤微黑,没有因为到了省政府而变得白,一双眼睛向内凹,仍然目光炯炯,他与康有志握了手,道:“老康,我不完全同意你的意见,人和机器差不多,越用越耐用,长期不用就会变成废物,这就是达尔文的用进废退。”   众人都笑了起来。   侯卫东与康有志交换眼神之时,敏锐地觉察到康有志眼睛中有另一层意思,在分手之时,他有意味深长的眼光看了一眼康有志,又将手机举了举。   周昌全坐在车上,摇下窗,道:“你不回去?”   侯卫东道:“我妈在医院,顺便去看一看。”   周昌全笑了起来,道:“你今天说话不严谨,母亲生病,可不能顺便来看,得专心专意照顾。”又问:“你母亲的病情如何?”   “手术效果还不错,基本达到预期效果。”   “敬孝不能等啊,抓紧时间多陪陪老人家。”周昌全想起早逝的母亲,感叹一句,然后挥了挥手,坐车走了。   侯卫东站在医院门口,等到小车走远,马上朝康有志办公室走去。   “胰腺癌?确定吗?”听完康有志的话,侯卫东惊了一跳。   “几位专家都看了,基本能够确诊,而且。”   侯卫东脸色完全阴沉下来,道:“而且什么?是转移吗?”   “转移到肝上了。”康有志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第867章 病来如山倒(中)   由于母亲刘光芬患上癌症,侯卫东曾经仔细了解过癌症的情况,胰腺癌号称为癌中之王,极难医治,加上癌症已经转移,这就意味着周昌全治愈的机率将很小,或者说,生存机会略等于无。   侯卫东很快冷静了下来,回复到了省政府副秘书长的状态,道:“康院长,这事你要有所准备,一是要确诊,绝对不能有误诊,二是要保密,将知晓范围控制到几个专家,三是下一步如何处置,要有方案,我得向办公厅作汇报。”   康有志当了多年的省第一人民医院的院长,是专家,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官员,办事很有分寸,道:“以专业的角度来说,肯定是胰腺癌,到时我们要出正式的东西,绝对经得起检验,还请秘书长放心。周省长的病情,我们会按照省政府的要求进行严格保密,并及时与秘书长联系,随时汇报情况。”   两人谈妥以后,侯卫东苦笑道:“也怪了,如今科学技术这样发达,生活比以前好得太多,怎么癌症这种绝症越来越多。”   康有志道:“现在的病,一是化学病,以前哪里有这么多化学品,绝大多数都是纯自然的绿色食品,现在的农药以及食品添加剂泛滥,吃了这些东西,人体受不了。二是富贵病,以前生活差,粗茶淡饭对人体最健康,现在吃得太精太细。还有一个原因,以前的人也得病,得病没有条件治,结果是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病。”   在康有志说话之时,侯卫东有些走神,在他心目中,周昌全总是两眼炯炯有神,精力旺盛,甚至打起网球来也是全场飞奔,完全看不出来是五十来岁的人。突然之间,堂堂的副省级领导就被医生判了死刑,而且存活期不会太长。这给他东极强的震撼。   工作以来,侯卫东逐渐开始目睹身边人死亡,最先是在上青林石场,好些活生生的身体健康的劳动者倒在了石头之下,鲜血淋漓的场景甚今不忘。其次是上青林秦大江之死,秦大江是为了石场的利益死在黑社会报复下。   再其次是青林镇党委书记赵永胜之死,赵永胜是侯卫东遇到的第一个镇委书记,很强势的一位基层干部,他退居二线以后,心情抑郁,年龄并不大,五十来岁就倒在了病魔之下。   第四个人是郭教授,他一辈子教书育人,钻研了一辈子学问,最终是拿着书倒下的。郭教授走后,郭师母的人生顿时就坍塌了一大半,郭兰的人生轨迹也因为郭教授的离去而发生了改变,从成津县委组织部的岗位上回到了大学。   这些人的死去给侯卫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母亲得了肺癌,幸好及时发现,经过手术以后,目前存活的希望很大,至少在短期内不会恶化。侯卫东没有想到,不知疲倦的周昌全即将倒在病床上,这种看得见结局的人生让其悲从心来,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   与康院长告别以后,侯卫东又去看了女儿。   母亲刘光芬此时已经回到新月楼,她看过小囝囝,又要操劳大孙子的事情。   小佳问道:“周省长真的生病了?”   侯卫东点了点头,坐在了小囝囝的床边。   小佳见侯卫东脸色不佳,道:“病得很严重?”   侯卫东没有明确回答,道:“有点问题,还没有确诊。”他从工作以来,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很少在家里谈工作上的事情,嘴巴算是上了锁,稳妥得很。   小佳知道他的这个臭习惯,早些年还红过脸,现在也习惯了。见其不肯多说,也就不多问,只是道:“你到了茂云,不知要多喝好多酒,得注意点,不是特别重要的场合一定要少喝。现在你是市长了,你不张口,别人不会灌。我最怕你去逞英雄,河里淹死的是会水人,酒精烧坏的是能喝的肝。”   “嗯,我知道。”侯卫东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小囝囝,眼神越来越温柔。经历过死亡的人,才会欣赏生命,理解生命,才会对人生有着更深的认识。   “我最近听说茂云国土局局长刘刚死在了检察院,是不是有这回事,小道消息满天飞,传得很神。”小佳是昨晚打牌时听到了的这个消息,此时才有机会问自己的丈夫。   “我还没有到茂云去上任,现在发生的事情我管不了。况且,有段书记坐镇茂云,翻不了天。”侯卫东如今是很沉着的领导者,他将事情看得很透,不会操无谓之心。   小佳八卦之火在燃烧:“我还听说,李建林在茂云很有些霸道,他是人大主任,都是退居二线的同志了,我没有想通,他为什么还是这样张扬。”   侯卫东没有心情谈这些事情,只是交待了一句,道:“茂云的事情也不简单,我到茂云工作,你别跟着调过来。另外,你和周萍虽然是老朋友,关系不错,但是在这一段时间,也少点接触,别搅在一起。”   “我会有分寸,朋友哪里比得上老公。”小佳见侯卫东始终是郁郁寡欢的神情,也就不再八卦,陪着丈夫坐在病床前。   侯卫东坐了一会,道:“我走了,有事打电话。”   “你要到哪里去。”   “办公厅。”侯卫东一边说,一边走出了病房。   向办公厅一把手汇报此事以后,办公厅一把手不敢马虎,急忙向省长钱建国报告。钱建国马上指示召开紧急会。   开完紧急会,已经是晚上十点。   下楼坐车之时,冷风袭来,一只塑料口袋被吹到半空中,落下之时,正好从侯卫东头上飘过。   晏春平缩着脖子跟在后面,道:“都说现在天气变暖,今天的秋天还真是冷。”   侯卫东沉默着,进了小车。   晏春平见状,赶紧闭嘴,跟着进了小车,规矩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等到小车启动,道:“秘书长,回家吗?”   侯卫东拿出手机,给小佳打完电话,才道:“回家。”   一路,皆无语,等到停车以后,侯卫东突然道:“春天怀孕了吧,你得好好照顾她。”说完,下车离去。   晏春平听得很是糊涂,看着侯卫东的背影,心道:“看来秘书长心情不佳。”回家以后,晏春平与妻子春天温存了一会,夫妻俩闲聊时,晏春平提起了最后这一句话。   春天躺在了晏春平的怀里,问:“侯书记他们开夜会,肯定有什么事。”她认识侯卫东时是成津县招待所的服务员,侯卫东是成津县委书记,她天天都喊“侯书记”,喊着喊着就喊成了习惯,如今只有她坚持称呼侯卫东为“侯书记”,以表示对侯卫东的感谢和亲近。   晏春平轻柔地摸着妻子的腹部,道:“晚上的会开得很秘密,我们都没有到小会议室。”他想起了一事,道:“今天秘书长去了趟省人民医院,他走得急,没有叫我,据说是去看周昌全。”   春天听闻此言,坐了起来,道:“从最后一句话来分析,侯书记肯定是心有所感,说不定是周省长得了病,还比较严重。”   晏春平切了一声,道:“你真是乌鸦嘴巴,周省长精神矍铄,精力比年轻人还旺盛,能得什么病。”   “人生五谷生百病,不能因为是领导就不生病吧。”春平分析道:“侯书记正要到茂云去任职,在这个关键时刻,若是周省长真的得了重病,不当副省长了,侯书记的发展或多或少要受到影响。”   晏春平想了一会,不以为然地道:“秘书长翅膀已经硬了,除了周省长,与省委省政府的大佬都有接触。他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省委组织部长祝焱也是秘书长的老领导。我就记住老爸说的话,什么事都不管,只要跟着秘书长,就会有发展前途。”   此时,侯卫东一个人在院子里抽烟。自从到了省城,与小囝囝住在一起,他基本上不在家里抽烟,有时想抽烟了,就到阳台上抽一根。   这次周昌全得绝症,应该对侯卫东以后的工作有一定影响,但是,影响并不是太大。如今他已经是正厅级市长,下一步的目标就是市委书记,而一个地级市市委书记,并不是一位副省长所能决定。从这个角度来说,周昌全已经完成了扶上马送一程的任务,侯卫东长硬了翅膀,以后的路得靠自己走。   侯卫东在心里并不担心仕途上的事,他更多的是对人生的感慨。论相处时间,他和周昌全在一起的时间长度肯定要超过与父母在一起的时间,两人是半师半友的关系,感情深厚。此时,这位精明强干、雄心勃勃的长者即将逝去,他很是感叹人生之无常。   抽了两支烟,慢慢地上楼。   在傍晚时分,小佳已经带着女儿回到了家里,侯卫东满心以为家里有人。进了卧室,屋里却空无一人。   他取出手机,看了看,里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在开晚会之时,侯卫东将手机开成了静音模式,散会以后,忘记了调成正常。   “你到那里去了,我刚回家,才散会。”   小佳在电话里道:“给你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接,小囝囝在妈妈那里,我和宁姐一起,在吴厅长家里。”   侯卫东明白她们肯定是在一起娱乐,道:“你慢慢玩吧。小囝囝情况怎么样?”   “小囝囝没有什么问题了,早就应该睡觉了。”   侯卫东关心地道:“你还是早点回来,长期熬夜,对身体不好。”   这时,小佳的声音明显放大,道:“刚才人多,不太好说话,我现在在卫生间里。今天几位省政府机关的人,听他们口气说茂云不太好搞,矿产是块肥肉,盯着的人挺多。”   侯卫东心情还是比较抑郁,道:“工作上的事情,你就不必担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相信你的能力,就是提醒一下。”   侯卫东刚刚放下电话,传来了敲门声。   在省城,侯卫东的家很隐秘,没有几人知道。透过猫眼,见到了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相貌清秀,衣着得体。   在侯卫东观察之时,女子又伸手在门上敲了数下,她的动作很轻柔,敲门声很有节奏。   “这是一个有教养的女人。”侯卫东下了这个结论,打开的房门。在开门之时,他其实猜到,此人应该来自茂云。   门刚打开,那女子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侯市长,我丈夫死得冤枉。” 第868章 病来如山倒(下)   门外是声控灯,随着女子这一声哭诉,刚刚黑下来的楼梯顿时又亮了起来。   侯卫东稍稍退后一步,道:“请你先起来,起来再说。”看到这女人的模样,他已经猜到应该是西路县原国土房产局局长刘刚的遗孀。此时他最不愿意提前插手茂云的事,可是事情来了,他也无法推脱。   刘刚夫人叫乔琳,人长得清秀,站在侯卫东面前,却有一股豁得出去的神情。她陈述完事实,道:“我听说侯市长是能为民做主的好市长,请你一定要为刘刚申冤。作为他的妻子,在此感谢侯市长。”说完,她流着眼泪,又要跪下。   等到侯卫东制止之时,她顺势又坐了起来。   在没有搞清楚大体事实之前,侯卫东很是谨慎,不会做出任何承诺,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轻率地做出承诺往往会将自己致于难堪的地步。现实生活是复杂的,只通过表象就作出判断,得出的结论往往是情绪化的,不真实的。   对付这种情况,官话往往是最合适的。   侯卫东很冷静地听完乔琳的叙述,然后字斟句酌地道:“乔琳同志,请你要相信政法机关,以法律为准绳,以事实为依据,这是政法机关的办案原则。我相信,我们的政法机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等到乔琳从侯卫东房间出来,她似乎得到了鼓励,可是仔细想起来,在短短的十来分钟时间内,除了将一份材料留在了侯卫东家里,似乎没有得到任何有实质意义的承诺。   “我日他的妈,这些当官的,一个个都老奸巨猾。”乔琳平时从来不说粗话,走出大门,此时回望着长满了树的小区,忍不住骂了一句。   乔琳回过头来,一道雪亮的灯光射来,照得她睁不开眼睛。汽车经过时,恰好溅起了路旁的一点积水,落到了乔琳的裤腿上。   乔琳以前是西路县国土局长夫人,在西路县也是受到万人追棒的人,不能说是走路横着走,心高气傲是少不了的。丈夫去世以后,四处求人,积了满腔的火气。来到侯卫东这边投了告状信,也只是得到一些宽泛的官话,这让她悲从心来。   “有了小车了不起,没长眼睛,不会开慢点。”乔琳看着裤腿被打湿了一块,生气了。   开车之人是打完麻将的小佳,她听到骂声时,正在等待伸缩门打开,她从倒车镜里看了看骂人的女子,没有理会,她意识到或许溅了水,因此被人骂了两句,也就没有在意。   乔琳又骂了几句,迎接她的只是闪烁的车灯,车内人似乎根本不想与她一般见识。   怒火上冲,她提起手中的坤包,碰向了小车。   此时,门卫已经将伸缩门打开,他听到碰地一声,回来一看,惊讶地发现是一个女子在砸车。   小佳这下就坐不住了,她下了车,看了一眼被坤包砸过的小车,道:“你干什么,怎么这样野蛮。”   乔琳指着小佳道:“你以为开车就了不起,要进大门,不能慢一点,讲不讲职业道德。”   看着乔琳一脸的挑衅,小佳气得跺了跺脚,道:“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   乔琳俯身擦了擦裤腿,在汽车尾灯的闪烁中,离开了。   门卫看了看乔琳的背影,对坐在车上的小佳道:“这个女的还有些疯,听口音,好象是外地人。外地人还在岭西来耍泼。”   小佳接受了门卫的善意,道:“现在的人火气都是这么大,遇到事情可以好好说,张口就骂,还动手动脚。”   门卫笑道:“就是,就是。这些外地人素质差,把岭西的社会治安都搞烂了。”   小佳没有继续与门卫说话,点了点头,将车开了进去。   小佳是陪着吴英等在打麻将,吴英等人算是岭西省最高端的人群,也是极有权势的一群人。跟她们在一起,仿佛岭西省内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没有什么难事。而到了大门口,面对一位气势汹汹的女子的挑衅,她却觉得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在心里骂了几句,将车开进院子。   遇到了乔琳,将好心情破坏掉,小佳带着怒气回到了房间。侯卫东洗了澡,在书房里上网,听到小佳的声音,伸头往外看了一会,继续看一处贴子。   茂云论坛在岭西省内颇有名望,其质量在省内地方论坛排前三名,与其经济水平和总量并不相称。   在论坛上,有水平高的贴子,也有水平低的贴子,有理性,也有激情,各色人等,在论坛上,都暂时将在现实生活中的伪装撕掉,换上了另外一种伪装来进行网上的生活。有人认为,网上的话是真话,是内心的真实反映,其实这并不全对,网上和网下都存在江湖,在网上,同样是经过别样的伪装。   装大尾巴狼的人,将不分白天黑夜,会在现实和网上出现。   侯卫东研究一番,除了为刘刚叫屈或叫好的贴子外,很多贴子反映的都是城中村的问题,城中村带来了治安问题、安全问题和环境问题。   正在沉浸从网络上提取一些基本民意,哪怕这些民意是偏激的,也能让侯卫东了解到一些情况。   “我睡了。”小佳站在门口,给侯卫东打了声招呼。   侯卫东回过头,见到小佳的神情,道:“怎么,情绪不佳,遇到什么事。”   “你对人太冷淡。我回家,都不问一声,你就和电脑过一辈子吧。”小佳气冲冲地走了。   侯卫东这才关掉电脑,来到了房间,道:“你去打麻将还有道理了,回来就发火,是和吴厅长闹别扭了。”   “没有和吴厅长闹别扭。”   侯卫东笑了笑,道:“凭我们小佳的水平,也应该不会和吴厅长闹别扭,不过,你肯定遇到什么事。”   “刚才我进大门的时候,遇到一个疯女人,我的车溅了一点水在她的脚下,她就不停地骂骂咧咧,还用手里的包砸我的车。”   “还有这种事。你开车也应该小心一点,进门要慢一些。”   “马上要进大门,我开得够慢了,那个女人象是火药桶,一点就着。门卫都看不过去,帮着我说话。”小佳想起门卫对待乔琳的眼神,道:“那个门卫也好笑,我听他的口音,也不是纯粹的岭西人,却是一口一个外地人。”   “你是业主,门卫当然要帮着你说话。”说到这里,侯卫东突然想起了乔琳,道:“你遇到女子是不是三十来岁,相貌还挺清秀,提了一个小坤包,而且不是岭西的口音。”   “模样倒是清秀,提着包。你认识这个女子,她刚才到家里来过?”   “是茂云的人,到家里来申冤的。”   “我们这个地方很隐蔽了,她是怎么找到的?”小佳对于有人找上门并不奇怪,但是对于能找到自己的家门倒有些奇怪。   小佳的一句话,让侯卫东陷入了沉思。在岭西的这个新家,是调到省政府以后才买的,时间短,来往的人少,应该知道的也少。   乔琳不过是茂云市西路县的一个国土局长夫人,在西路县里算是人物,可是到了省城就完全没有骄傲的本钱,应该是有关系更深的人帮着她指点。   这引起了侯卫东的警惕。   早上起床,侯卫东将乔琳暂时忘到了脑后,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对于为周昌全服务的省政府副秘书长来说,周昌全副省长得了绝症是当前的重要工作。   在去医院的途中,他意外地接到了李晶的电话。   “卫东,说话方便吗?”李晶的声音通过电话传过来,格外清晰。   “嗯,在车上,你有事吗?”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找个地方见面,有些事情我要来谈一谈。”   “你在岭西吗?”   “昨天晚上飞机回的岭西,很累,就没有给你打电话了。”李晶昨晚回的岭西,与精工集团驻岭西总经理吴兴彬谈到凌晨,有些问题吴兴彬已经解决不了,必须得由她亲自出面。   “我上午没有时间,下午有时间以后给你联系。”   “好的,我等你。”最后几个字时,李晶已是吐气如兰,不是精工集团的董事长了,而是一个有着温暖体温的女人。   放下了李晶的电话,车已经将至医院,侯卫东的心情越发地沉重起来,一是担心周昌全的身体,二是想着李晶将要说到的事。   精工集团大举进入茂云,恰好是祝梅在美国治疗耳朵期间,随着祝梅恢复了听力,精工集团已经全面进入了茂云,主要是矿业,其次是房地产,都是两个极为赚钱的行业。   侯卫东以前到了成津,没有任何的私利,因此可以坦荡地开展矿业秩序整顿,此时,茂云有李晶和张木山两个关系特殊的人物,让他感到未开展工作就被无形的丝线束缚了手脚。   李晶打完了电话以后,脸上笑脸持续了几秒,便消失了。走进了房间,问吴兴彬,道:“乔琳还在找你?”   吴兴彬道:“自从刘刚死了以后,乔琳一直在找我,我与她见了一面,她要我出面证明其丈夫的清白。”   李晶冷笑一声:“我们是企业,如何证明政府官员的清白,这位乔琳完全失去理智了。这种人,千万别搭理。” 第869章 发展速度(上)   吴兴彬是精工集团在岭西总负责人,他直接参加了集团在茂云的投资,对情况很了解,道:“精工集团在西路县不少投资,刘刚这位国土局长还是挺配合。乔琳知道我们和祝书记关系不错,似乎想通过我们找到祝书记。”   李晶太了解岭西人的心态,道:“乔琳头脑不清醒啊,人走茶凉,这是古训。就算刘刚当初照顾了精工集团,现在他出了事,大家避之不及,谁愿意拖着新领导和老领导下水。”   她顿了顿,道:“若是刘刚不死,只是被关了起来,说不定还有领导要伸出援助之手。现在人死灯灭,所有秘密带到天国,他就失去了价值。”   “这倒是,只是乔琳没有想通这一点,况且,精工集团和刘刚确实没有什么隐密的交易。”吴兴彬不停地点头。   李晶看人的本领比吴兴彬高得太多,道:“她这样病急乱投医,恐怕手里还真没有什么过得硬的把柄。”   吴兴彬原先在国有公司只是普通中干,随着精工集团的发展,他成了坐镇一方的人物,经济收入自然直线上升。聊了几句刘刚的话题,他搓了搓手,脸上露出兴奋之色,道:“侯市长来到茂云,对我们精工集团是天大的好事,我已经准备了下一步的投资计划。”   李晶摆了摆手,道:“你先别兴奋,侯卫东这人是铁腕,很有性格,没有摸清楚他的想法,下一步投资计划就是空了吹。”出于对侯卫东的了解,她并没有同吴兴彬一样乐观。   “侯市长要提拔,总得要政绩吧,我们如今已经是规模企业,放在哪里都受欢迎。”吴兴彬是李晶身边的人,这些年,他通过暗自观察,得出李晶绝对和侯卫东百分之百有染的推断,因此,对在茂云的投资很有信心。   李晶的心情要复杂得多,道:“我看了投资计划再说。”   精工集团目前已经是大企业了,手下养了一大帮人,必须得有事情做,才能维持正常运转,才能保持人员队伍的稳定。当三口之家的家长和当三十口之家的家长,运转思路是绝然不同的。   夜晚,李晶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侯卫东”三个字如一个又一个的妖精,不顾死活地往着脑子里迸,以前远在香港或是美国,她的感觉还稍好一些,此时回到国内,睡在床上能看到岭西的灯光,她仿佛能闻到侯卫东身上散发出来的汗臭味。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渴望了。   在创业阶段的不堪回首的经历,让她对除了侯卫东以外男人的亲近产生了强烈排斥,这不仅是心理上的排斥,同时也是身体上的本能反应。   “人生是不会完美的,有得就有失,能拥有精工集团,能有小丑丑两兄弟,也应该知足了。”在夜晚辗转之时,李晶总是会用类似的思维来安慰自己。   第二天早上,侯卫东给厅里打了电话,安排了几件小事,便直接去医院。   医院里,大周和小周都到了,围坐在屋里。周昌全并没有穿带着医院标志的病服,而是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宽宽的衣服裹在身上,让侯卫东觉得周昌全比以前更瘦。   在以前,周昌全的脸削瘦得有力量,现在,脸上几乎没有肉,皮肤之下就是头骨,看着让人心紧。   侯卫东暗自叹息一声,脸上表情无异,与大周、小周打过招呼,也扯了一张板凳,坐在病床前。   周昌全精神状态挺不错,见侯卫东来了,挺高兴,嘴里还开着玩笑,道:“卫东,你这位四百万人口的市长,不去坐镇茂云,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现在还没有到茂云去报到,轻闲得很。”侯卫东要为周昌全的病情保密,他就选择了说实话。此时他挂着副秘书长的官职,几乎没有在省政府办公厅做什么事,只是等着去报到。   周昌全笑了笑,道:“茂云那边一大摊子事情,你也逍遥不了几天,很快就要去报到。”   到茂云上任也就是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对此,侯卫东心知肚明,他道:“即将到茂云上任,心里总有些忐忑,老领导,您得传点真经。”   在侯卫东没有来之前,一家人都围绕在病床前,嘘寒问暖,搞得周昌全在感受家人的温暖同时,也觉得自已似乎成了没有什么用的老者。当侯卫东问起了工作上的事情,顿时来了精神。   他坐直了身体,道:“卫东主政过成津县,干得很不错嘛,特别是整治矿业秩序,得到了省里的认可。我才让你到茂云去的时候,个别同志还有看法,觉得你年轻了,没有经验,实践证明,我的眼光不错。茂云的情况和成津就很相似,都是以矿山经济为主,出现的问题也差不多。省里让你去茂云,是经过精心考虑的。”   说到这里,他想起祝焱已经成为了省委常委、组织部长,把话绕了绕,道:“这几年,祝部长将茂云的基础奠定得很扎实,经济增长率长期在省里排名前列,如今茂云财政也有钱了,你这个市长当起来就不怕手长衣袖短。”   周昌全所说,恰好侯卫东感到压力最大的地方,茂云这几年发展极为快速,经济增长率数年排名在全省靠前。而茂云得到如此快速的发展与矿山经济有着直接的关系,这种经济能否可持续地始终快速发展,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而且,四处开化的矿山经济已经给茂云带来了环境问题和安全问题,侯卫东在省政府工作期间,已经接触到了此类问题。   侯卫东在周昌全面前也就没有隐瞒,道:“前几年,茂云发展得太快,总量上去了,财政收入增加了,这是好事。可是茂云这种比较单一的发展模式不能持久,如今老百姓的公民意识在不断觉醒,迟早会对生态环境提出更高的要求。我现在还有放缓经济发展的想法,当然,这不太现实。”   周昌全闻言坐直了身体,侯卫东的想法与他的想法是不谋而合,他对坐在一旁走神的小周道:“你在国外学了几年,把传统礼节忘记了,卫东虽然不算是客人,你也得把茶水泡上,不要用医院的杯子,就用休宏带来的那一套茶具。”   侯卫东连忙道:“小周哥,你别客气,我自己动手。”   小周道:“卫东市长还是坐着陪我爸聊天,你没有来的时候,他没精打采,闹着要出院,你一来,他立马精神抖搂。”   楚休宏提着几本书,走到门口,刚刚听到里面的对话,他飞快地进屋,将书放在周昌全的桌旁,接过小周的杯子,道:“小周哥,还是我来。”   小周顺势就将杯子递给了楚休宏。   周昌全从床上下来,坐在了侯卫东身旁,道:“你能有如此想法,说明是真的成熟了。茂云除了矿山产业,其他产业都很薄弱,我最担心的是茂云增长速度过快,会对茂云的矿产进行掠夺性开采,会对环境造成大的破坏,甚至还要引起地质灾害。”   他感慨了一句:“我们总得为子孙后代留些什么。若是照现在这样的做法,留给子孙的空山黑河。”   侯卫东道:“老领导,我的想法是尽量维持合适的发展速度,同时加强茂云的综合发展。以现在的考核机制,发展速度慢了,省委省政府会对茂云的意见,对茂云的整体排名也有影响。所以总的方针是依托矿山经济,寻找新的支柱产业。比如茂云是大山连绵,大山深处景色优美,可是开发旅游。”   小周在一旁插话道:“卫东市长,以茂云的条件,旅游是很难成为支撑的,不过,搞好的旅游业对房地产很有好处。茂云要想保持现有的增长速度,在矿山投入降低以后,还得靠房地产。”   侯卫东闻言一动,暗道:“如今大周和小周都从国外回来,音乐网站似乎也没有什么效益,莫非,小周是想做房地产。”   在岭西有一种说法,大领导的儿子做房地产,亲戚就进政府机关。在以前的沙州,最成功的房地产商是政协主席步海云的儿子步高。因此,侯卫东听到小周的说法,马上就朝这方面考虑。   侯卫东原本是想在病房里聊一个小时左右,岂知周昌全谈兴甚高,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十一点。   周昌全在衣柜里拿了外套,道:“你别走了,中午我们一起吃饭,你到沙州印象订点沙州本地菜,医院的清汤寡水,按梁山好汉的话来说,淡出个鸟。”   得了胰腺癌,加上转移,基本上等于判死刑,家里人并不反对周昌全出去吃饭。   正准备吃饭之时,原沙州市长刘兵也过来看望周昌全。   刘兵和周昌全也搭过班子,两人配合工作时,也有不少疙瘩,此时,原先的疙瘩似乎也消散了大半。   吃完午饭,周昌全的精神稍有些委顿,侯卫东赶紧将其送回医院。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   侯卫东想起与李晶的约定,心里有了一丝犹豫,如果到家里去见面,其结果肯定可想而知。约在办公室见面,等于将李晶拒之千里。可是想着远在大洋彼岸的小丑丑兄弟俩,他的心软了。   在从前,与李晶在一起并没有什么障碍,可是与郭兰在一起以后,他从心里觉得再与李晶保持着暧昧则是亵渎郭兰。   思来想后,侯卫东还是给李晶打去电话。   李晶接到电话,挺高兴,道:“晚上有空吗,我到超市去买点菜,我做饭给你吃。”   下定决心要与李晶见面,侯卫东也就不再推三阻四,道:“下班以后,我就过来。”   李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以后,将手里的精工集团在茂云的投资计划书抛在了一边,换上比较朴素的运动服,到小区外不远处的一家大型超市去买菜。   在香港这几年,她习惯了海鲜的味道,这一家超市的海鲜还算新鲜,只是价钱比在香港还要贵一些。对于精工集团董事长来说,价钱不在其考虑范围之内,她只在意海鲜的质量。   精挑细选以后,李晶乐滋滋地回到了屋里,她不时看着表,算着侯卫东到来的时间。 第870章 发展速度(中)   听到门铃声响,李晶如小猫一样跳了起来,来到门边,吸了一口气,手放在门把上,慢慢地压下去。   打开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猴子,我好想你啊。”等到关上门,李晶猛地跳在了侯卫东身上,双腿环绕在他的腰间,比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孩子还要敏捷。   侯卫东没有提防会受到如此猛烈的欢迎,当李晶的嘴唇迎上来之时,他下意识稍稍往后缩了缩,然后这才迎接了温润嘲湿的嘴唇。   “你一个人?”   “当然。”   李晶就如抓住了俘虏的蜘蛛精,紧紧缠绕着心爱的男人,这个男人经常是远在天边,如今近在眼前,她舍不得离开。菏尔蒙在身体里飞荡,也到了要爆发的临界点。   侯卫东心里原先还有些疙瘩,此时被如火一般的热情的李晶所燃烧掉,他转了转身,将李晶抵在墙上,猛力地吻着。   十来分钟以后,李晶缓过气来,笑道:“放我下来,你的体力还是那么好,要是换成个胖子,早就累得喘不过气来。”   侯卫东腰腿也开始发酸了,将李晶放下来,道:“我的习惯还好,天天都坚持锻炼,更主要的是你的身材保持得好,如果你长成大胖子,我多半早就抱不动了。”   李晶生了小小丑丑以后,与少女时代相比,身材还是有些走样,最近,她请了专业教练,天天练习以恢复身材。砸出去一叠叠的钱,总算让身材保持得还行,不过,随着年龄增长,皮下脂肪还是不可避免多了,皮肤弹性也稍逊少女时代。   两人从缠绕状态分开以后,互相看了看,渐渐又找回了多年前的感觉。   “我这里建了个按摩池,试一试。”李晶说了这句话,脸上还带着些红晕。   “走吧。”   侯卫东来到了按摩池子旁边,李晶打开了旁边的衣柜,取出一套衣服,道:“这是给你准备的衣服,纯棉的,穿着舒服。”她将衣服放在一边,走过来,从后面用双臂环绕着心爱的男人,道:“猴子,你的味道真好闻。”   此时的李晶没有了精工集团董事长的杀伐果断,更多是小女人的柔情蜜意,她细心地为她的“猴子”脱下衣服,当丰腴的身体贴在依然健壮的肌肤上,她感到深深迷醉,既满足了身体的渴望,又同时满足了心理的需要。   在水池里滚动一次,两人回到床上。侯卫东枕着头睡着以后,又被一阵温润弄醒。   当两人穿上衣服以后,街道已亮,远处一幢建筑上射出两股灯光,一会交错,一会分开,照亮了夜空。   “饿了吧。”   “没有。秀色可餐,怎么会饿。”   “你这是哄我高兴,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一大把年龄。”李晶一边自嘲,一边却在镜前照来照去,从镜子反馈的情况来看,她依然保持着苗条且不失丰满的身材。   这一段时间,吴兴彬总是雄心勃勃地要在茂云攻城掠地,不停在李晶耳朵里灌输着这些话题,还送了一份投资计划书。李晶在等待侯卫东时,也将这份投资计划书认真研究一番,客观来说,这份投资计划书还是不错的。如今见了侯卫东,李晶却没有提起这份计划书,在风化雪月之夜,谈起这些事,难免太煞风景。   精工集团在茂云有着大量投资,且多是矿产,还涉及到房地产开发项目,都是最赚钱的项目。想到这一点,侯卫东心里隐隐感到有些压力。他原本想在今天给李晶谈一谈工作上的事,可是见到李晶情绪很好,也就将压在手里的话收了回去。   到了十一点,侯卫东还是硬着心肠说了告别。   在离开时,李晶站在门口,道:“我就不送你了。”   “不用送。”   “那再抱一抱我。”   侯卫东张开怀抱,李晶紧紧用双手抱住了他的宽阔胸膛。等到侯卫东离开,她站在窗边,不停地张望着。   开着奥迪车出了小区,侯卫东心里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他与李晶交往的时间很早,可以前追到九十年代中期,当初正是在青林镇开石场。那时青春热血或是青春飞扬,李晶的事业也刚刚起步,两人可以算是共同成长。   如今,他成为四百万人口的市长,李晶成为了精工集团的董事长,两人都是属于功成名就的成功一族。   “如果是在现在遇到李晶,我还会和她发展成如此的亲密关系吗?”侯卫东开着车,给自己提了一个问题。提出问题,他想了想,给出了真实的答案:“在现在遇到李晶,肯定会下意识地躲避,绝对不会形成现在的局面。”   “如果现在有更漂亮更多情的女子,你还会爱上她吗?”侯卫东想起另一个倩影,暗道:“绝对不会了。”想到另一个倩影,他又觉得心情麻乱。   “现在正事一箩筐,哪里有如此闲情逸致。”想到这里,侯卫东脑海中涌出了郭兰的影子。想起了郭兰,心中更加纠结,他猛地摇了摇头,把思路转到工作上来。   精工集团的矿山和张木山的庆达集团还不同,庆达集团是真正的大矿,安全设施好,精工集团多数是小矿,安全上有问题,特别是尾矿,看着总是让人发虚。   侯卫东对精工集团的尾矿有着深刻的印象,暗道:“不管是精工集团还是其他的公司,安全必须要摆在第一位,否则到时会惹大事,这也是对李晶负责任的态度。”   到了家里,小佳还没有回来。在下午,小佳就打电话请了假,晚上是蒙宁过生日,她们几位女麻友约在一起娱乐。   趁着小佳不在之机,侯卫东赶紧洗了澡,将衣服换掉。   第二天,侯卫东直奔医院,与周昌全见面以后,十点钟才会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晏春平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报告道:“秘书长,精工集团的吴总想要向你汇报工作。”   侯卫东略为迟疑,抬手看了看表,道:“让他十一点到我办公室。”   在这一段时间,虽然他还没有报到,但是与茂云有关的人都通过各种关系找了过来,侯卫东一律用开放的心态来对待此事,凡是愿意来的,稍有份量,都可以见面。   到了办公室,喝了几口热茶,接了杜兵的电话,原振天又来谈事情,转眼间就到了十一点。   吴兴彬坐在晏春平办公室里等候,提包里放着精工集团将在茂云收购钨砂矿和金矿的请示,这是投资计划中的一部分。   晏春平注意观察着侯卫东办公室的情况,当看到原振天出来以后,他进了办公室,汇报道:“精工集团吴总来了,现在有时间吗?”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请他过来。”昨天晚上才与李晶见了面,今天吴兴彬就过来汇报工作,这让他心里有些小疙瘩。   吴兴彬与侯卫东也不是第一天相识了,在侯卫东还是益杨县开发区主任之时,两人便有接触,在他的印象之中,侯卫东总是那么意气风发,总是那么平易近人,一点没有传统意义的官架子,也没有什么官僚气息。   这一次,他走进了副秘书长的办公室,感觉与以前不一样。   办公室并不是豪华,装修也显老。可是里面却有一股气场,一种省级机关特有的威严感压迫着吴兴彬。   侯卫东的态度不冷不热,等吴兴彬在自己面前坐下以后,他并不说话,反而打了一个电话。   这一招是领导们常用的招术,从青林镇赵永胜到祝焱、周昌全都用过,他早就学会使用,今天有意给吴兴彬一点提醒,就顺手将这一招用完。   打完电话,他低头看了看桌上的文件,不一会,原振天亲自送来一份文件。   侯卫东把这份文件看完,签上意见,让原振天带走,这才对吴兴彬道:“精工集团在岭西的发展很不错,去年被评为十佳私营企业,吴总功不可没。”   吴兴彬原本以为与侯卫东谈话会很随便,此时他略有些紧张了,道:“精工集团能走到这一步,要感谢侯市长的大力支持,没有侯市长的关爱,精工集团不能取得今天的成绩。”   这句马屁是马屁套话,用在很多官员身上都适用,放在侯卫东身上则是百分之百的适用。   侯卫东与李晶的关系特殊,却听不得如此说法,道:“吴总有什么事。”   吴兴彬原本还想与侯卫东聊几句,拉点近乎,听到直截了当的问话,就不好聊天了,道:“我想向侯市长汇报精工集团在茂云的投资情况,以及下一步打算。”   侯卫东打断道:“精工集团李董现在主要居住在香港吧,她现在很少回岭西啊。”   吴兴彬道:“李董主要管大政方针,还有涉及到融资方面的事,岭西的具体工作由我处理。”他将带来的请示拿了出来,用双手递给了侯卫东。   侯卫东接过请示,快速地看了一遍,未置可否,道:“等到李董回来,你与晏秘书联系,一起吃顿饭。”又道:“这个请示我先收着,等到了茂云上任以后,先去看一看精工集团现在的产业情况,再说下一步的情况。”   吴兴彬离开以后,感觉侯卫东态度很不明郎,给李晶打了电话。   李晶没有想到吴兴彬会在今天去找侯卫东,她跺了跺脚,话说得很温柔,道:“别急,等侯市长上任以后再说此事。” 第871章 发展速度(下)   吴兴彬道:“这一段时间庆达集团也有投资计划,张木山与侯市长也是相当铁,我怕下手慢了,好肉被张木山抢去了。”   李晶回想着侯卫东在现实生活中的容貌以及在电话报纸上的镜头,闪电般地将两者重合,她听吴兴彬说了一会,道:“你到我这里来趟。”   吴兴彬道:“现在吗?”   李晶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吴兴彬看了看手表,道:“我十五分钟之内到达。”   在精工集团,李晶具有绝对的权威,这个权威既有董事长的身份,也是创业者的光环。   吴兴彬与李晶最初在一个单位上班,他当中层干部之时,李晶刚刚参加工作,还是梳着马尾巴的小姑娘,笑容中带着些许少女特有的忧郁,见人总是怯怯的称呼“叔叔阿姨”,这里面就有“吴叔叔”在内。   他至今记得,李晶如此称呼被人当作了善意的笑料。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晶融入到了公司,不再是新来的小姑娘。这种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吴兴彬现在也想不出来。   几年过去,当年的青涩漂亮单纯的小姑娘成了公司的副总经理,让众多年富力强、经验丰富的公司中干群牢骚满腹。而牢骚总是暂时的,李晶比起几位资深的副总丝毫不逊色,几年时间,她也就得到大家认可,从形式还是心理上,都把她当成了领导。   当然,喝酒以后,偶尔讲一讲花边新闻还是免不了的。   等到恒庆公司衰败,精工集团崛起以后,特别是这几年随着精工集团南征北战,在吴兴彬心里和眼里,花边新闻已经黯然失色,他心甘诚愿成为了李晶的下属。   刚刚过了十五分钟,吴兴彬胖胖的身体就出现在李晶眼前,未停稳,道:“董事长,是不是找时间拜访一下祝部长,向他汇报精工集团的事,只要祝部长发了话,在茂云谁还会听。”   这一次与侯卫东见面,他感到了一丝冷冷的气息,忍不住出主意想借祝焱的势。祝梅在美国治眼睛之事,吴兴彬是知道的,因此,他深信李晶在祝焱心目中的地位。   李晶摇头否定了吴兴彬的提议,人情是银行,用一次就少一次,祝焱这种王牌,还得用在关键的地方。   “你认为,侯卫东是什么人?”李晶沉吟良久,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   吴兴彬被问得有些发懵,道:“侯卫东是当官的。”   李晶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当官的?你估计一下,他到茂云当市长,对我们是有利还是不利。”   吴兴彬是精工集团驻岭西总经理,必须得跟官场中人打交道,对官场知之甚深,他想了一会,道:“侯卫东是最年轻的市长,年轻必然气盛,前途一片明亮,我估计他还是想在茂云大干一场,干好了,说不定就升上去了。”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吴兴彬不理解李晶的意思,想了想,道:“现在当官的谁不想要政绩,我们增加投资,可以解决就业,增加税收,GDP也就有了,他没有反对的意见。”   “不一定,侯卫东年纪轻轻爬到高位,脑袋不是一般的灵光,他的想法是什么,还真是很难猜。”李晶眼光瞧着窗外,沉思着,又象是在走神。   在窗外很远的地方,侯卫东也站在窗边,抽着烟,凝视着黑夜。   朱小勇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个卤兔头,津津有味地啃着。他是省委书记的女婿,曾经的大学教师,在岭西算是上流社会的人,按照小资的理解,这种时候,应该喝一杯红酒才算有品味,可是他不太理会这些虚文,要了一盘自己最喜欢的卤兔头,津津有味地啃着。   “卫东,来一块。”   侯卫东回过头来,道:“算了,要保持自己的饥饿感,少吃点。”   “刚才打酒仗,酒喝了不少,再不吃点,会难受的。”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朱小勇将真性情流露出来。   两人此时位于金星大酒店的顶楼,这个顶楼是省委常委熊大伟的根据地,装修雅致而不奢侈,几个黑白相间的条幅增加了不少人文气息。   侯卫东看了看表,刚到八点半,心道:“也不知熊常委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晚上的宴会是熊大伟作东,客人是即将上任的侯卫东和已经上任的朱小勇。从级别和重要性来说,熊大伟的地位远远高于侯卫东,一般情况下,熊大伟不会主动放下姿势去宴请下面地市的同志。   之所以要请这两个人吃饭,一来是朱小勇以及蒙宁与他是老交情,朱小勇到茂云上任以后,几次都说要在一起吃顿饭,却总是阴差阳错地一直没有吃上这顿饭。二来他比较欣赏侯卫东这个人,这种欣赏是比较纯粹的男人间的欣赏,至少暂时没有什么功利的目的。至于以后,熊大伟是有大抱负的,自然也需要有支撑自己的实力人物,侯卫东恰好将会成为如此人物。   朱小勇啃了几口卤兔头,道:“我觉得熊书记所言极有道理,茂云要发展,必定还得保持增长速度。增长速度是祝焱的致胜法定,也是全省叫得响的旗帜。”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以前看茂云毕竟都是雾里看花,只有遇到具体的事,才能真正了解茂云。”侯卫东说了一句大实话。   “我认为茂云这边发展,可以用两架马车走路,一是充分利用现有的矿山资源,扩大投资,提高产量的同时进行深度加工,这样可以保持经济增速。没有投入,很难保持全省增速领先的地位。”   侯卫东深入了解过庆达集团在茂云的矿山,处理过尾矿险情,对于一味提高发展速度很有些警惕,但是他没有马上表态,抽了一口烟,问:“两架马车的另一架是什么?”   朱小勇将啃完的兔头放在盘上,道:“茂云是矿业立市,除了矿山,唯一可以拿到全省来看的就是旅游。”   在侯卫东心目中,从来没有将旅游业放在重要位置,他有些惊讶,道:“茂云的旅游能搞起来?有些难度吧。”   “我是搞水利的,走了许多名江大川,与这些闻名全国的景区相比,茂云总体上毫不逊色,只是藏在深闺人未识。旅游搞起来以后,茂云城市建设的问题自然而然就会提出来。”   侯卫东闻言心中一动,道:“小勇的意思是以旅游带动城市建设。”   “跟聪明人交流确实痛快,如今领导看一个地区的发展,一是看GDP,二是看城市建设,抓好矿山和城市建设,政绩自然就出来了。以前祝书记只是抓了工业这一架马车,城市建设有所滞后,这是显政绩又可为民服务的好阵地。”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小勇所言,很有道理。”   朱小勇说到这里,道:“我在茂云最大的感受就是干部队伍素质不高,可以用封闭、自私和无识六个词来概括。如果不改变干部队伍现状,茂云发展难度很大。”   此语就涉及到干部队伍问题,这是应该由市委书记来操心的事,侯卫东暂时不想参加,因此未理会最后的话,只是讨论了几句发展旅游的具体事。   两人正聊着,熊大伟走了进来,后面是秘书长常青。   “让两位老弟久等,刚才去见了几位企业家,喝了好几杯。”熊大伟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   常青稍慢一步,在他的后面,是一位相貌清秀的女服务员,她用盘子端了一杯茶水过来。   熊大伟见到服务员未来得及收走的盘子,笑道:“小勇,你这人不长进,到我这里来吃兔头,从哪里弄的。”   朱小勇道:“金星大酒店总体不错,唯一缺点就是少了兔头,我是在外面的卤肉摊子买的。”他又道:“熊书记,刚才我和卫东一直在讨论茂云的发展,您是老领导,点拨几句,指点前进的方向。”   熊大伟突然说了一句很通俗的话,道:“猪朝前面拱,鸡朝后面刨,各有各的路数,一句话,能做实事,才算大善。”他随即正色道:“不要一天到晚想着玩心眼,迟早会被玩死。我这句话可是当兄长的忠告。”   侯卫东很认真地道:“感谢熊书记,我会认真领会您的忠告。”他对熊大伟的话有着自己的理解,熊大伟在省内纵横驰骋,名气大,作风硬,手段多,他此意并非不讲手段,而是讲的一种分寸与策略。   与朱小勇相较,侯卫东在熊大伟面前很低调,基本没有主动谈及茂云的发展思路,更多的是去听朱小勇和熊大伟的交谈,在朱小勇和熊大伟两人的语言间,他明显感到了境界的差距。   熊大伟当了岭西市多年的一把手,执政经验极为丰富,视野既开阔,也有可操作性。而朱小勇本身是大学教师,知识水平是有的,也有做大工程的经验,加上他是省委书记的女婿,见闻更是广阔,因此能与熊大伟很顺畅地交流。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没有在地方实际工作的经验,思路虽然新,观点也正,可是与基层的实际情况还是有些差异。   在朱小勇和熊大伟聊天之时,侯卫东有些走神,心道:“祝焱在任期间创造了茂云的发展速度,这事对于我来说倒真是负担。达不到这个速度,省里会有看法,而要保持持续的高速只有加大矿山投入一途,环境压力和安全隐患都是巨大的。”   “不知市委书记段宜勇对此是什么态度?但愿他理智一些,有稳健的思路,千万别冒进。” 第872章 谁人来过(上)   熊大伟确实是性情中人,对于看得顺眼的人或者是比较亲密的人,完全没有架子。四人聊了一会,道:“这样清谈,寡淡,找幅牌来,我们打双扣。”打起了双扣,注意力转移,大家一边往下甩牌,一边谈话,气氛反而更加轻松了。   大凡善长搞接待的同志,都会将活动安排得丰富一些,唱唱歌,跳跳舞,打打牌,旅旅游,这些具体的事都是中介物,能迅速拉近人的感情,能将原本不融洽的气氛调整到位。   在扑克的“啪啪”声音中,大家说话都很随便了。侯卫东在县、市、省三级的综合部门工作过,嘴巴上早就安了一道门,尽管也说了些轻松的话,但是他始终把好一个关,绝不开熊大伟的玩笑。   他是市长,职位比朱小勇要高,可是朱小勇不同,是蒙豪放的女婿,有了这层身份,说说玩笑话是不妨的。   打了晚上十二点,熊大伟眼神无意间看了手腕,侯卫东注意到这个细节,找了一个机会,主动道:“熊书记,时间不早了,我们就不耽误您的休息时间了。”   熊大伟没有做作,将手中牌放下,道:“好吧,明天还有一大堆事情。”在与朱小勇握手之时,道:“改天到首都去一趟,你若是有空,和我一起去。”   朱小勇道:“熊哥随时都可以叫我。”   熊大伟再与侯卫东握手,道:“卫东老弟,等你到了茂云,我过来看你。”他是省委常委、岭西市委书记,能说这一句话,就是一种姿态,他将侯卫东当成了一支潜力股,在股价没有完全腾空之前进行一些感情投资,是很有价值的。   对于侯卫东来说,熊大伟既是现任省领导,也是将来的省里主要领导的热门竞争者,能与其搭上关系,好处很多。不过,他还是有一层隐忧,据蒙厚石暗中指点,熊大伟与现任省长朱建国不和,若是与熊大伟靠得太近,引起了朱建国的猜忌,则是一件麻烦事。   回家,下车之时,侯卫东这才觉得身体很疲倦,他伸了伸懒腰,打了几个哈欠。走到门洞时,忽然闪出一人,低声道:“侯市长,你好。”   听到这声音称呼,侯卫东停下了脚步,定睛一看,来者是一位强壮的汉子,四十来岁,理着短发,很是精神。   侯卫东知道来人十有八九是茂云的人,道:“你是?”   来者上前,微微弯腰,用双手紧紧握着侯卫东的手,道:“侯市长,我是翠山县的李鸣。”   “你好,李县长。”侯卫东没有见过李鸣,可是名字倒是听熟悉了。   茂云有四县三区,西路县、东湘县、翠山县,铁桥县以及南浦区、大凉渡区和青池区,侯卫东与东湘县和南浦区的干部熟悉一些,翠山县的干部,李鸣是第一个认识。   时值冬月,寒风萧萧,侯卫东从金星大酒店出来之时,紧紧裹了大衣,仍然觉得寒风刺骨。他闻到李鸣身上有一股烟味,想必是在等待之时,抽了不少烟。   “你来了多久?”   李鸣没有正面回答,道:“来了一会。”   “你这人太实诚了,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我们约好时间见面。”侯卫东在心里算了算,一般情况之下,李鸣应该在八点钟左右来到这里,如今已经是十二点过,他整整在这里等了四个小时。   李鸣道:“我给晏秘书打过电话,他说你在外面有应酬,所以我就在这里等。”   侯卫东此时心里也有一个疑问,“李鸣肯定知道准确的门牌号,这个号是从什么地方得知的?”不过,既然乔琳能够找到这里,李鸣找到这里也就不奇怪了。   此时已经是十二点,他原本不想让李鸣进屋,可是若是站在屋外简单说两句,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侯卫东没有犹豫,向前伸了伸手,道:“外面风大,进屋说。”   李鸣原本可以坐在车里等侯卫东,可是停车位置距离楼门洞有些远,且有些树木遮挡,为了不误事,他就从车里出来,站在楼洞前的树阴里。原本以为侯卫东会很快回来,没有料到一等就是四个小时。   在等了一个小时的时候,他在心里道“既然已经等了一个小时,再等会。”   等了两个小时的时候,他在心里道:“两个小时都等过去了,更不能放弃。”   在等到三个小时的候,他已经开始焦燥起来,不停地吸烟。   在接近第四个小时,他开始与自己较劲,坚持要等到侯卫东。   功夫不负有心人,侯卫东终于出现在视线里。   跟着侯卫东进了屋,屋内温暖如春。岭西省的冬天冷得很,可是地处长江以南,又没有用暖气,所以岭西的冬天其实比北方还要难过。   小佳今天晚上倒没有去找牌,而是到了岳父母家里,由于岳母陈庆蓉身体不舒服,她就过去照顾。在临走前,她将屋内的热空调打开,免得侯卫东回来一片冰冷。   “这么晚,恐怕要影响张局长休息。”李鸣在楼下等了四个小时,一直没有见到楼上开灯,自然知道没有人,他这样说是为了显得有礼貌。   侯卫东道:“她到娘家去了,晚上不回来。”说话时,他将外套脱掉,顺手放在沙发上,然后去泡茶。   李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几步赶到侯卫东身前,道:“侯市长,你坐,我来泡茶。”   侯卫东用一只手臂将李鸣挡住,道:“来者是客,你坐着。”   李鸣感觉到了侯卫东手上有一种比较坚决的力度,没有继续坚持,退到了侯卫东身旁,陪站着。   泡上茶,两人抽上烟,很快,烟雾填满空间,让空气暖和起来。   侯卫东也不主动说话,脸上甚是平静,抽着烟,听着李鸣说话。   对于眼前这一类干部,他从心里并不排斥,因为他即将是茂云的市长,要在茂云立住脚,干成事,还得需要县区的领导配合。当然他也不喜欢这种十二点还站在门外的干部,凭心而论,这类干部风骨要差些。   社会是复杂的,人是复杂的,复杂的具体表现形式就是黑白从来不是分明的,而是呈现出一种模糊的灰色,黑和白,好和坏,都陷入灰色之中。   李鸣谈了一会翠山县的情况,越谈心里越没有底,一方面,侯卫东是很认真地在听自己汇报,没有不耐烦的表情,而另一方面,侯卫东基本上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简单提了几个问题,对自己的汇报没有作任何评价,当然也没有鼓励之语。   十来分钟以后,李鸣自己结束了汇报,毕竟是十二点钟,他知道侯卫东并不是真想听汇报,而他,同样并不是真汇报。   在即将出门之时,李鸣的心伸进了衣服里。   这个时候上门,理应不会空手,侯卫东脸色沉了沉,眼光扫了李鸣几眼。   经过十来年的沉浮,侯卫东的心思变得很特别:   如果他出任茂云消息传来以后,没有人来拜访,这种情况就很不对。   有人来拜访,空手而来,同样不符合常理。   来人拜访就送钱,同样不能让人接受。   如何拜访、如何送礼,是一门学问,在官场修炼,无论如何也回避不了,除非他仕途无望。   李鸣的手慢慢地拿了出来,却是一个小盒子,他道:“侯市长,听说伯母身体不太好,我讨了一个偏方,对伯母的病或许有效。”   侯卫东万万没有料到李鸣会拿出这样一个礼物,脸上假装的乌云马上就消散了,道:“你知道我妈是什么病?”   见到侯卫东脸上的笑容,李鸣顿时放了心,他为了接近侯卫东,进行了前期大量的调查研究,最后判断要给侯卫东留下深刻印象,还非得出奇招才行,可是奇招就不是平凡的招数,必须得有点真货且出人意料,才算是奇招。   当得知侯卫东母亲得了肺癌以后,李鸣顿时大喜,在他的老家有一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文革时期,老和尚还不老,很年轻,被迫还俗以后仍然不事生产,也不结婚,而跑去周游世界,文革结束以后,作为中年和尚重新修了庙,同时摇身一变成了神医。他的拿手绝活就是治癌,疗效最好的是肺癌。   李鸣专程到庙里讨了方子和最难找的药引子,当作珍宝一样给侯卫东送了过来。   这个礼物深得侯卫东欢心,他道:“你先坐一会,我看看方子。”   方子是老和尚所写,龙飞凤舞,字体潇洒,就是不太容易辨识。李鸣为了增加其真实性,将这个方子原封不动带来,同时自己还亲笔抄录了一份,附在后面。   “这个药引子是什么?”   “据说是庙后的一种野草,是春天发的第一片叶子。这种野草很普通,田野里都有。”   侯卫东拿过盒子里装的药引子,道:“野草普通,可是春天的第一片叶子不普通,有心人才能采摘到。”他主动伸出手,与张鸣握了握,道:“张县长,谢谢你。”   张鸣强抑心中的欢乐,用真诚且带着沉痛的表情道:“这幅药很灵的,一定会有效。” 第873章 谁人来过(中)   平时,侯卫东送客,一般只送到门口,今天拿到了这份宝贵的药单子,心情高兴,将李鸣送到了楼梯间。   癌症是绝症,病急了自然乱投医。自从刘光芬生病以来,家里除了坚持在省人民医院治疗以外,还找了不少偏方,每个偏方找来之时,家里人都抱以极大的希望。如今刘光芬病情稳定,除了正规治疗,或许也有这些偏方的功劳。   回到了家里,侯卫东将这张偏方小心翼翼地放在钱包里,又将药引子放到手包里。   睡觉前,侯卫东例行洗澡,在哗哗水声之中,他脑中浮现出茂云不少领导人的名字和相貌。此时,他虽然没有去茂云,却早已开始备功课,将茂云四县三区主要领导名字以及简历看得烂熟。   热水顺着身体往下流,如温柔的手在按摩,眯着眼睛享受之时,侯卫东的头脑格外清醒,四县三区以及部门负责人的名字与相貌不停地重合,洗完澡之后,他已经将思路理了理,目前为止,四县三区的主要领导有一半在自己面前露了脸。   能来露脸,不能说明什么。   不来露脸,也不能说明什么。   侯卫东想起了以前的一件事情,当时他与祝焱在春节期间去三亚渡假,茂云的重要部门干部和区县干部如侯鸟一样,纷纷到了三亚,有的还找了借口,有的根本不找借口,就是给祝焱拜年。   “我的威信还没有形成,与祝焱相比还差得太远。”侯卫东对此进行的总结,当然这种情况也是正常的,毕竟市委书记才是事实上的一把手,而且他还没有正式到茂云上任。   “郑良荣是老手了,他应该来一趟。”侯卫东脑里搜索了一阵,在近期没有来见面的官员名单中有郑良荣这个人,此人是老资格的财政局长,是很重要的局长,而且,此人与侯卫东是见过面的。   披着浴巾进入卧室之时,侯卫东开始反省自己:“以前才参加工作的时候,对那类吹牛拍马的人总是很不屑,对喜欢重要吹牛拍马的领导很是愤恨。现在真正当了领导,以前的人生观价值观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变化,并不是太在意领导们是否专走上层路线,更在意这些区县领导们是什么态度。”   他细细地想了一会,最后总结道:“屁股决定脑袋,此语当真不错。”   这时,侯卫东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马上找出茂云的通讯录,找到了李鸣的电话。   李鸣正由一位来自茂云的老板陪着在喝酒,左边是翠山县电视台的当家主持人,右边则是茂云老板的小情人。他接到电话,下意识站了起来,走到一边,道:“侯市长。”   “李县长,感谢你,想得很周到。有一件事情请你回去找一找那位老和尚。”   几个喝酒的人互相看了一眼,来自电视台的主持人将手指放在嘴唇上,作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主持人压低声音道:“应该是侯卫东打来的电话。”茂云老板道:“这么晚了,还打电话。”主持人嫩滑的脸上有一丝神秘,道:“领导们的事情,谁清楚。”   李鸣在电话里道:“侯市长,我明天一大早就去,那老和尚本事是的,但愿有特效偏方。”   侯卫东道:“但愿吧,明天你及时给我打电话。”   放下电话,李鸣走到回酒桌,心情很不错。他的心情不错,其他的三人自然情绪提高,四人又喝了一瓶酒。   随后的几天,侯卫东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到医院看望周昌全,另一件就是不断与各色人等进行友谊饭局。   周昌全的病情很明确,转院到了北京以后,就准备进行手术以及化疗。   在手术前,从医生的态度和身份,周昌全猜到了自己的病情是什么,他将所有家庭成员叫到了身边,直截了当地问道:“我是不是得了癌症,给我说实话,别叫我不明不白。”   周昌全爱人头发花白了一大片,强作欢颜,道:“哪里是什么癌症,就是良性瘤子,割了就会好。”   大周和小周坐在旁边不说话。   周昌全微微摇了摇头,道:“你们别骗我了,得了什么病,我心里明白。没有大病,也不会到北京这边来。”   大周道:“省人民医院技术条件还不错,可是比起北京来说,还差那么一点点。你放心,等做完手术,又是一条好汉。”   周昌全道:“你们放心,任何打击都受得了,若是不告诉我真相,死在手术台上,那才是真的遗憾。”他自嘲道:“真的要离开这世界,我也很知足了,你们得给我写遗书的时间吧。”   一家皆无语。   正说着,正在门外买东西的楚休宏接到了侯卫东的电话。   “休宏,我刚下飞机,周省长的病情如何?”   楚休宏道:“现在周省长已经感觉到身体疼痛,要吃镇痛药了。”   侯卫东又问:“这些天,哪几位领导来过?”   楚休宏道:“钱书记和朱省长都来过,其他领导,没来。”   侯卫东略为停顿,道:“我一会就到。”他如今还是省政府副秘书长,尽管可以从驻京办要辆车,可是他想了想,没有从省驻京办要车,而是让晏春平给沙州市驻京办主任任林渡打了电话。   任林渡明显胖了些,穿着半长的大衣,大衣里面是西服,头发梳理得整齐,既精神又有风度。   “我没有叫司机,亲自为领导服务。”任林渡在驻京办过得很滋润,得到电话以后,亲自开车到了机场。   侯卫东拍了拍任林渡的肩头,道:“林渡在驻京办是名声在外,老杜给我说了几次,想把你挖到省驻京办来。”   任林渡一边开车,一边笑道:“省驻京办藏龙卧虎,我这种小人物还是留在沙州驻京办。”在岭西,各处驻京办还要相互较劲,他作为沙州驻京办的头头,在京城里如鱼得水,他根本不想到省驻京办去当作不了主的处长甚至是副职。   侯卫东想起了楚休宏的话,很隐晦地道:“我今天拉了你的差,若是沙州领导过来,就要耽误你的时间。”   “这一段时间,沙州搞全市的城市综合整治,领导们忙得很。”任林渡戴了白色手套,熟练地掌着方向盘,小车离开大道,穿进了稍了窄一些的支次道路。   “几位大佬最近过来没有?”   “综合整治是宁书记担任书记以来的第一项大行动,全市上下都动员起来,每位常委和市长们都有任务,我这边就闲了。”   侯卫东听得很明白,心:“如今的官场真是太势力了,周昌全到北京住院应该不是秘密,如果是以前,来探病的人肯定是络绎不绝,现在居然连沙州的领导都没有来,这些人啊,真是功利。”   转念又想道:“官场里的人物精力、时间和资源都是有限的,肯定要将最宝贵的资源用在最有用的人身上,周昌全得绝症对于一定级别的官员不是秘密,他们肯定不会为一位即将失去影响力的官员而浪费时间。若是周昌全的夫人得了病,绝对是另外一种情景,各方人士绝对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在病床前,而且一定会态度诚恳、感情真挚。”   侯卫东坐在车上之时,楚休宏进了屋,报告道:“卫东秘书长来了。”   周昌全平躺在床上,眯着眼休息,闻言,睁开眼睛,道:“卫东来了?”   “马上就到。”   周昌全手上还插着针管,行动不太方便,道:“帮我把床摇起来。”   来到了医院,已有另一辆车等在门口,一位年轻女子提着花篮,见任林渡下车,赶紧走了过去。她看见侯卫东,道:“侯市长您好。”   侯卫东觉得这位女子面熟,点了点头。   任林渡介绍道:“这是驻京办小黎,以前在吴海县政府办工作。”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家乡人。”俗语说,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侯卫东是正宗的吴海人,在北京遇到吴海老乡,心里还是颇有好感。   周昌全到北京,是由侯卫东亲自送过来的,他熟门熟路,朝病房走去。走到高干住院部前,他看到一个人提着个包,正在东张西望。   “李世秋。”侯卫东记忆力颇好,他一眼就认出了此人。   李世秋听到熟悉的岭西口音,回头看时,见到了侯卫东,他连忙走过来,道:“侯市长,您好,我是来看周省长的,找不到病房。”   李世秋能到北京来看望周昌全,这出于侯卫东预料,他顿时对李世秋多了几分好感,道:“那你就跟我走吧。”他一边走,一边向任林渡介绍道:“李世秋是老领导李永国的公子,以前在茂东红岭镇当党委书记,如今在茂云市政府工作。”   任林渡对李永国的印象有些模糊,他与李世秋握了手,却没有多说话。   进了病房,看到周昌全,侯卫东不禁心中一酸,几天时间不见,周昌全的脸色更加腊黄,人也削瘦了许多。   周昌全原本就瘦,但是瘦得很精神,此时瘦成了皮包骨头,皮肤变得淡黄色,人的内在病变在脸上显露无疑。   “卫东,你来了。”   侯卫东强作笑脸,道:“那天的方子要有药引子,我今天找来了。”   周昌全直视着侯卫东,道:“卫东,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你要老老实实给我讲,否则我拒绝治疗。” 第874章 谁人来过(下)   没有得到病人家属和办公厅的同意,侯卫东是不能向周昌全透露病情的,他没有明确回答,只是说是良性肿瘤。   周昌全鬓角全白,住院这几天,度日如年,他内心深处已经猜到自己是什么病,但是,就希望亲人来否定自己的推测,可是当亲人们真正否定了自己的推测,他又变得相当焦虑。   人在这个世上来走一遭并不容易,下一次轮回不知在什么时间,会变成什么,更关键的是,这一辈子有太多的记忆,吃了那个汤之后,就会将前世忘得干净,周昌全有太多留恋,对此最是难以释怀。   周昌全伸出手,道:“拿支烟给我。”他平时抽烟很节制,数量还比不过侯卫东,今天他特别想抽烟。   周昌全爱人迎着侯卫东的目光,轻微地点了点头。   侯卫东将香烟递到周昌全手下,又取出火机,点上火。周昌全爱人转身走到门外,站在走道上不停地抹眼泪水。   到了十点钟,侯卫东接到晏春平电话,省委组织部李部长请他下午去一趟。   此事侯卫东心里有数,应该是通知自己去茂云报到。此时已是十二月,现在到了茂云,等到明年二月份,可以顺理成章被选为茂云市长。从十二月到明年二月就是被茂云官场和人民认识的时间,这一段时间可长可短,侯卫东基层经验丰富,在茂云官场小有名气,省委组织部知道选举不会有什么事,按部就班地开展工作。   在省委组织部谈了话以后,第二天就要由省委组织部的李部长送到茂云。   侯卫东得到准确消息,正准备给周昌全打电话,周昌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卫东,晚上陪我喝酒。”   周昌全爱人态度很明确,既然是绝症,就要让丈夫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什么都不用管。因此,侯卫东毫不犹豫地道:“我明天要去茂云上任了,晚上我和老领导一醉方休。”   “我知道自己得了胰腺癌,得了这个病基本上是完蛋了。”周昌全声音嘶哑,稍稍停顿,道:“我有个想法,晚上再说吧。”   下班以后,侯卫东直奔医院。   周昌全脱掉了病服,穿上休闲时的便服,头发梳理得整齐,猛地一看,就和没事人一样。见到侯卫东过来,转身抓起了衣架子上的大衣,道:“我们走吧。”   侯卫东看了一眼周昌全爱人,问道:“阿姨不去吗?”一般情况下,周昌全做什么,都不会特意问其他人,只是今天情况特殊,他才问了一句。   周昌全道:“他们都不去,叫上楚休宏,我们三人一起去吧。”他又道:“司机别叫了,就我们三人。”   侯卫东想了想,道:“今天到沙州印象。”   周昌全道:“可以,走吧。”   在离开病房之时,周昌全爱人将侯卫东拉到了一边,道:“你注意点,别让他喝得太多,几位专家还在制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大周在一旁小声地道:“妈,让爸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别管他,快活就行。”   三人出去,由侯卫东开车,楚休宏陪着周昌全坐在身后。   “你给柳洁打个电话,让她一起过来吃饭。”   凡是重要人物或是经常电话的人员,楚休宏都存在手机上,他调出柳洁电话,道:“柳团长,我是楚休宏,你好,我和周省长在前往沙州印象的路途之中,你能过来吗?”   柳洁此时正在喝酒,她请了北京的几位大腕来培训演员,正在喝酒,稍为犹豫了片刻,道:“楚处,我这边有客人,稍后联系。”   楚休宏闻言在心里大骂:“若是在以前,柳洁接到电话就会屁滚尿流地过来,现在的人啊。”他不敢将情绪带出来,回过头,汇报道:“柳团长有事,暂时不能过来,等一会再联系。”   周昌全是何等精明之人,虽然生了绝症让他的情绪受到了影响,可是智商和情商并没有受到任何弱化,闻言,淡淡地道:“算了,不用她来。”他原本想说让柳洁别来了,话出口,还是委婉地转了个弯。   在省歌舞团最困难之时,周昌全作为省政府常务副省长,从经费、体制到演出机会都给予了省歌舞团大力支持,可以这样说,没有周昌全的鼎力相助,就没有省歌舞团红红火火的今天。从理论上来说,周昌全的种种行为都是职务行为,是应尽之职。从现实角度,省领导的大力支持、支持和表面支持,这几种状态会取得截然不同的效果。   侯卫东在心里对柳洁有了看法,“这些人真是有奶便是娘,周昌全还是常务副省长,只是得了病,便被抛在了脑后,柳洁也是势力眼,以前伪装得好,没有看出来。”在他心里,认定柳洁和周昌全关系暧昧,甚至可以说两人近似于情人关系,此时柳洁的行为让他很不满意。   此时,车上的情绪很微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在车内空间里回响。   到了沙州印象,一切依旧,按照侯卫东的要求,老邢准备了最地道的沙州菜,还放了一瓶外面稍有些污渍的茅台酒。这一瓶茅台酒是老邢高价收购的老酒,据说是八十年代初期的老茅台,原价不过几块钱,现在收成八千多块。   侯卫东给周昌全倒了一大杯酒,道:“这是正宗的老茅台,酒要粘杯子的。”   周昌全情绪不佳,脸色青黄,他端起酒杯,沉默不语地举在空中,侯卫东和楚休宏赶紧举杯碰了过去。   “人固然有一死,只是没有想到,来得如此匆忙。”周昌全举起杯,仰着脖,痛快地喝了。   侯卫东不知怎么劝他,也举着酒杯喝了。   周昌全亲自拿起茅台酒,倒了一杯子,道:“我走之前,争取让小楚上正处,大家有缘份才能聚一场。”   楚休宏眼睛有些温润,站了起来,想说什么,也和侯卫东一样,没有说出来,举起杯子就喝了。   “卫东的事,我就不管了。你现在是正厅级领导了,以后的路只得靠自己,我相信你的能力。”说起了工作上的事,周昌全脸上的表情生动了一些。   他声音比较激动,道:“我有一个重要决定,向组织请长假,开车进行一次旅游,以前工作之时,走过许多大江大河,可是忙于政事,没有时间细细地体会。这一次,我要放下一切思想包袱,带着家人,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周昌全如此说,让侯卫东甚感欣慰,暗道:“周昌全毕竟是周昌全,虎死不倒威。”他笑道:“老领导,我明天到茂云报到,建议第一站就到茂云,茂云的翠山县有丰富的喀斯特地貌,非常值得一看。”   周昌全摆了摆手,道:“你就别管我了,让我自由自在地开车漫行,小周曾经开车游过美国,我们生在如此壮丽的国度,却没有一次周游的经历,觉得很惭愧。”   侯卫东能理解周昌全,楚休宏的阅历差一些,且他是周昌全现任的秘书,因此很吃惊,道:“你就别陪了,保持通信联络就行。”   楚休宏道:“老板,无论如何,我要跟着你一路。”在平时,他很少称呼周昌全为老板,今天在这种私密场合下,他就叫了一声老板。   侯卫东打起圆场,道:“休宏跟着老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也符合制度。”   周昌全青黄的脸上浮现一丝自嘲的笑容,道:“那好吧,让休宏跟着我。这事我给建国省长说了,他同意我去考察。”   晚上,周昌全醉了,侯卫东将驾驶员叫来,三人在半夜来到了沙州新城,泡了温泉,睡了一个好觉。   整个晚上,柳洁没有打电话过来。   第二天,周昌全在沙州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家人。大周、小周以及周昌全夫人都坚决要陪着父亲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路。   回到岭西以后,侯卫东将自己的那辆奥迪车开到了周昌全的家门口。这辆奥迪车已经是第二辆奥迪了,刚刚开了一年,车况很好,超过了周昌全现在坐的那车。   “小周哥,门口停了一辆车,到时你用。”侯卫东将钥匙交到了小周身旁。他对周昌全解释道:“阿姨要去,大周哥和小周要去,加上休宏,一辆车太挤。这是我的私车,性能很好,保养得也不错。”   在出发前,侯卫东将楚休宏拉到了一边,声调低沉,道:“你要照顾好老板,陪他走好人生最后一段路,要记住三点,一是不要到太偏僻的地方,二是随时向厅里面报告情况,三是要控制速度和每天的行程,一切以老板身体为准。”   楚休宏道:“我们已经与医生商量好了,带了几种镇痛药,如果病情恶化,挺不过去,我们随时飞回来。”   侯卫东递了一个大信封,里面有两扎现金和一张卡,道:“你别让老板花钱,也别到厅里报得太多,我准备了一些。”   周昌全渡过了短暂的痛苦以后,彻底放开了,他放弃了手术,带着一家人,自由散漫地开始了“考察”之旅。   他一辈子都在体制内生活,在告别人生之前,做了一件体制内人不会做的事。   省歌舞团的柳洁在侯卫东心目中地位直线下降。   侯卫东到茂云报到以后,各方面工作按部就班地开展起来,两个星期以后,他回到了岭西,单独宴请省委常委、岭西市委书记熊大伟。   来到了金星大酒楼,上了电梯,迎面见到了春风满面的柳洁。 第875章 新的变化(上)   《官路风流》从2008年1月1日开始动笔,是一本老书。本书网络版《官路风流》和简体版《侯卫东官场笔记》到了后面区别很大了,甚至可以认为是两本书。为了取掉“太监”恶名,也为了自己心中的侯卫东,决定陆续开始更新网络版,希望老朋友们能重逢。   ※※※   专用电梯里,省歌舞团团长柳洁热情地伸出手,道:“祝贺你,侯市长。”   在侯卫东心中,柳洁和老领导周昌全有着密切关系,或者换个时髦的说法,两人关系颇为暧昧。但是自从周昌全生病以后,柳洁很少出现露面,这让柳洁在侯卫东心目中的地位直线下降。   作为成熟的领导,心里的想法和脸上的表情相去甚远,侯卫东脸露微笑:“柳团长,茂云是穷山沟,精神生活匮乏,希望省歌舞团搞几场送欢乐下基层活动。”   柳洁道:“我正想向侯市长汇报此事,2004年元旦就要到了,我们歌舞团想到茂云的矿区和县城去,让老百姓能近距离欣赏省歌舞团的演出。”   侯卫东原本是随口敷衍柳洁,听到柳洁的想法,心中一动,道:“新年要有新气象,搞一台热闹的演出很有必要,柳团长能不能把最好的演员和节目拿到茂云来演出?”   柳洁道:“只要侯市长需要,我们肯定会全力以赴,让侯市长满意。”   侯卫东道:“不是让我满意,是让看演出的观众满意。”   柳洁笑道:“这是一样的,侯市长心里装着观众,观众满意了,侯市长才能满意。所以我说让侯市长满意的前提就是让观众满意。”她又道:“光顾着说话,还没有问侯市长到哪一层楼。”   侯卫东指了指闪着亮光的顶楼,道:“应该和你一层楼。”   柳洁试探着道:“顶楼?”   侯卫东点了点头。   “我也是到顶楼,看来我们真有缘分。”柳洁说着话,暗自琢磨道:“周昌全亲朋故旧很多,大多是掌权派,看来我还得去看望周昌全,把这笔资源利用好。前一阵子短视了,没有考虑周到,以后要注意平衡各方面关系。一个女人生存不易,更别说要带好歌舞团这么大一支队伍。”   侯卫东道:“刚才柳团长你说起元旦,我还真没有想到2004就要来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他随即给秘书晏春平打去电话,问道:“元旦到了,政府办相关文件准备好了没有?”   晏春平跟随侯卫东数年,知道这一句说得不太明白的话是什么意思,道:“文件拟好了,放在您的桌面上,等您阅示。文件中心意思是放假期间,各单位要妥善安排好生产、值班、消防安全保卫和保密等各项工作,确保人民群众度过一个欢乐祥和的假期。”   侯卫东“嗯”了一声,没有继续问这份文件。每年到重大节日、假期,市政府都要发类似文件。发了文件,如果出事,则是执行者的问题。如果连文件都不发,则市政府在统筹安排上肯定有失误。他在县、市、省三级综合部门工作过,对这些环节熟悉得很。   “你给文化局周局长打电话,让他和省歌舞团联系,在元旦或者春节期间搞几场演出,免费让群众欣赏。具体组织方式我不管,我只提要求,由文化局具体负责,一要让市民看得高兴,二不能出踩踏等群体性事件。”   晏春平道:“我记清楚了。侯市长还有什么指示?”   侯卫东想了想,道:“明天我要回茂云,你让安监局和分管马市长陪同,我们去看几个点,选一个矿山、一个国有企业、一个正在施工的建筑企业,还有通过茂云境内的国家输油管线。”   正在通话时,电梯来到顶楼。   柳洁由衷地道:“当市长真不简单,管着好几百万人的吃喝拉撒,操心的事情特别多。”   侯卫东语气平淡地道:“都是些例行工作,有套路的,按部就班做就行了。”   包间在顶楼,正是省委常委熊大伟经常活动的地盘。屋内温暖如春,有一面宽大的落地玻璃,能够俯视岭西东城。房间里传来了前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合唱声。熊大伟青春期恰好最流行苏联歌曲,《小路》《卡秋莎》等歌曲风靡全国,很多人都能哼唱几句。熊大伟嗓音不错,音域宽广雄厚,最喜欢唱前苏联的老歌曲。   合唱的人是晏紫,拿出专业水准配合着熊大伟。   熊大伟看见侯卫东进屋,向他作了个“请坐”的手势,然后继续高声歌唱。   晏紫唱歌时只穿着紧身毛衣。专业舞蹈演员身材比起常人来更符合美学原理,紧身毛衣将腰身曲线完全显露出来,线条优美,赏心悦目。   侯卫东坐在沙发上,眼光朝着晏紫腰部看了好几眼,随即扭转目光,透过落地窗打量着岭西东城之夜景。   柳洁进屋前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进屋后就将羽绒服脱掉。她与晏紫相比稍显丰腴,性感而不臃肿。她接过服务员的茶盘,主动端到侯卫东身边。弯腰递茶水之时,低胸领口露出饱满细腻的胸部轮廓。   屋外又走进一人,是省委副秘书长郑浩存。   侯卫东曾经担任过省政府副秘书长,与郑浩存打过几次交道,关系尚可,属于点头之交。两人打了招呼,坐在一起随意聊天。   侯卫东电话振动起来。他拿起电话,先看来电显示,见是老领导祝焱的电话,赶紧走出包间,找了一处安静地方接听电话。   “卫东,你有空没有,到我这里来一趟。”祝焱话语中有一种不容分说的语气。   “好,我马上就来。”侯卫东来参加省委常熊大伟的晚餐,还没有吃饭就要走,是失礼的行为。可是凭着对老领导祝焱的了解,他用这种口气说话,一定是有重要事情发生。   祝焱随即缓和了口气,问道:“你有应酬?”   侯卫东实话实说道:“熊常委叫吃饭,刚到金星大酒店。”   祝焱道:“和熊书记一起吃饭,提前走不好。明天抽时间到我这里来一趟,你找个地方,我们喝两杯。”   侯卫东建议道:“就到老邢那里,吃沙州菜,可以吗?”   “行。”祝焱又道:“还有一个客人,你认识的,精工集团董事长李晶,茂云的纳税大户。”   挂断电话以后,侯卫东陷入了沉思。   近期有传言祝焱要调出岭西省,到其他省任职省委常委、组织部长。依据组织制度,本省人一般不在本省出任组织部长,祝焱调走是制度要求。   “看来,小道消息似乎又对了。”   侯卫东在岭西省有两大助力,也就是所谓的两大背景,一是周昌全,另一是祝焱,周昌全是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祝焱是省委常委、组织部长。他的仕途之所以顺利,成为岭西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最年轻的市长,与两大助力关系极大。如今,周昌全得了胰腺癌,祝焱极有可能调出岭西。   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随即他又想起李晶在茂云投资颇多,公事与私事纠缠在一起,着实令人烦恼。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我已经是茂云市长了,迟早要有自己的体系,不能总是依靠两个老领导。”侯卫东打完电话,自我鼓励两句,神色平静地走回有着宽大落地窗的大包间。 第876章 新的变化(中)   夜宴里充满欢歌笑语。   酒是美酒,陪酒人是美女,喝酒者是岭西权重一方的人物。   熊大伟谈笑风生,妙语如珠,将气氛调动得颇为活跃。   这场酒的主题是侯卫东,熊大伟特意安排的饯行酒。熊大伟是省委常委、岭西市委书记,岭西省里响当当的角色,属于能建立自己体系的大人物。如此权重一方的人物能主动安排小范围的饯行酒,算是很给侯卫东面子了。他已经知道省委组织部长祝焱要离开岭西的消息,有意主动吸纳侯卫东进入自己体系。   一个好汉三个帮,民间如此,官场如此。没有自己根基和体系,遇到点事情就玩不开,熊大伟是从基本做起的,对此深为了解。   侯卫东表面上激情飞扬,内心实则相当冷静。在他心目中,熊大伟作为省一级领导,太过强势。在这个层级上,过刚易折,难免会遇到挫折,而且遇到挫折就将是大挫折,很难翻身。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并不想成为熊大伟体系中的一员。   但是,周昌全得了重病,胰腺癌是癌中之王,治愈的可能性微小。祝焱即将调出岭西,虽然仍然是省级领导,可是县官不如现管,在岭西的影响力必然将逐渐消失。失去了两个可靠的强援,在岭西现在的政治环境中,侯卫东要想更上一层楼的难度将成倍增加。他能迅速成长得益于周昌全和祝焱,难道会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人渐渐从青年至中年,将遇到越来越多与年轻时代不一样的全新的重大的人生选择。在这个年龄,离婚率相当高,这其实对家庭的重新选择。在这个年龄,对社会渐渐看得清楚,往往会对年轻时选择的事业做出更正。   何去何从,走那条道路,与那个人相伴终身,都需要智慧地选择。   侯卫东眼光从柳洁望向熊大伟,再从熊大伟望着郑浩存,再由郑浩存移向晏紫,在目光转移过程之中,他作出一个清醒理智的选择,就算失去靠山,也不能轻易接受熊大伟递上的橄榄枝。   他作出这样的选择并非草率,而是长期政治经验的积累,以及对岭西局势的全盘了解。   晏紫没有想到在此处也能碰到侯卫东,随即想到其作为茂云市长的身份,也就释然。侯卫东是茂云市长,在岭西是能上桌席的人物,在这种场合相遇,很正常。最初见到侯卫东时,他还是年轻得让人不太敢相信已经是县官,以后隔一段时便听说此人升官了,其升官简直就和坐电梯一样容易。   “人真是不公平,莹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过是想让自己生活过得好一些。如果她不是为了下岗的父母,不是为了自己到巴黎的梦想,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晏紫想到这里,又瞅了一眼正在与熊大伟谈笑风生的侯卫东,暗自叹息人生不公平。   晚餐正在火热地进行时,谁知又突然中止。熊大伟秘书进屋,在熊大伟耳边匆匆说了几句话。熊大伟瞪了瞪眼,表情随即平和下来。他用热腾腾的毛巾擦了嘴,道:“卫东,有点急事,我要先告辞。浩存跟我走”他又对柳洁和晏紫道:“今天是给卫东送行,我先走,你们不能走。卫东没有喝醉,你们就不诚心。”   柳洁笑道:“我是舍命陪卫东市长,就看卫东市长肯不肯下水。”   熊大伟显然有心事,没有多说,再和侯卫东打了招呼,与郑浩存一起,离开了金星大酒店。   这场酒席是以熊大伟为中心,中心离开了,酒宴就显得没有太大意思。侯卫东应酬了两杯酒,也离开。   柳洁将侯卫东送到电梯口,两人在等待电梯之时,一时没有了语言。柳洁和侯卫东认识是源于周昌全,此时两人为了免得尴尬,都没有提起周昌全。不提及周昌全,侯卫东和柳洁又实在没有太多共同语言。   柳洁是善长应酬的人,很快打破了沉默,道:“侯市长没有喝醉,熊书记肯定会怪我没有尽到责任。”   侯卫东道:“天天喝酒,肠胃都被酒精泡得快失去功能了。”   柳洁又道:“元旦演出的事情,请侯市长放心,我会把在茂云的演出作为今年歌舞团的开场大戏,给茂云人民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这句话不伦不类,侯卫东微微点头,走上电梯。   送走了侯卫东,柳洁回到包间里。晏紫正在穿外套,道:“柳姐,我们回去吧。”   柳洁道:“你稍等一会,刚才光顾着喝酒,肚子还是空的,回家肯定要饿。我要吃碗成都担担面,你来不来一碗。”   晏紫道:“我算了,晚上不吃碳水化合物,否则要长肉。”她是舞蹈演员,身材就是革命的本钱,饮食和运动是保证身材的唯一诀窍,正是由于十几年来严格控制饮食和坚持训练,才有了在歌舞团中都没有争议的魔鬼身材。   金星大酒店是老牌五星酒店,服务水平很高。顶楼又是五星级酒店重点照顾的目标,几分钟以后,一份正宗的成都担担面就被送了过来。酒店没有在面里胡乱加高档货,完全按照最地道的担担面作法来制作,味道正宗。   柳洁吃了几口面,抬头看着晏紫。晏紫奇怪地问道:“柳姐,我脸上没有花吧,看着我做什么?”   柳洁慢慢地道:“春节,熊书记要到三亚玩两天,你愿不愿意去。”   晏紫毫不迟疑地答道:“春节有两场演出,然后抽时间回家看父母。”   柳洁道:“也好。”然后又低头吃面,把一碗担担面吃得干干净净,一根面条都没有剩下。   晏紫与柳洁分手以后,刚好十点,她没有在外逗留,开车直接回家。岭西夜生活号称从十二点才开始,很多人拼命赚钱,就是为了追求夜晚的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晏紫很小就离开家来到岭西歌舞团,随着大姐姐们见识了许多欢场之事,知道欢场背后的泪水。所以宁愿回家拧开台灯,听听音乐,看看小说,也不愿意在夜里放纵自己。   洗澡之时,她站在镜前打量自己的身体。   二十来岁的女人,恰是一朵鲜花正在盛开的年龄,皮肤如玉,骨肉匀称,难怪无数有钱有势的男人会觊觎这美丽的身体。   晏紫身边许多同伴用这具上天赐予的身体换回了地位、钱财,成功者者有,失败者也有。   “去你妈的,我操。”晏紫对着镜子骂了一句。   早上,晏紫跑步回来。在门口见到一男一女两人,两人带着明显的公务人员气质,中年男子打量着头上冒着汗水的晏紫,道:“你是晏紫吗?”   晏紫道:“你们是谁?”   中年男子取出证件,态度温和地道:“我是省检察院的,找你了解一些事情。”   晏紫认真看照片,核对无误以后,道:“我就是省歌舞团一个最普通的舞蹈演员,你们省检察院找我有什么事情?”说话之时,她脑子里想起前几天在一起吃饭的省检察院领导的样子,心道:“那个胖检察长叫什么名字?他给了我名片,我把名片放在哪里去了,糟糕,名片我扔掉了。”   中年男子客气地道:“能进屋谈吗,或者到我们办公室去?”   晏紫道:“请进吧。你们到底想谈什么?”   中年男子道:“朱莹莹曾经是歌舞团的演员吧,我们想了解有关她的事情?”   朱莹莹曾经与成津县一个叫方杰的土鳖好过一阵子,方杰死后,朱莹莹便到了南方。晏紫迅速将朱莹莹经历在头脑中过了一遍,心道:“大概又是想了解方杰的事情吧。方杰死了这么久,了解这事有什么意义?” 第877章 新的变化(下)   新年快乐!感谢如此多的朋友对小桥厚爱!争取把小说写好看,三年没有更新,重新更新,又产生许多新想法和感悟,希望能与朋友们一起分享。   ※※※   中年男子经验十分老到,不慌不忙地拿出笔记本,先不进入主题,寒暄道:“元旦佳节到了,歌舞团肯定很忙。”   晏紫直截了当地道:“确实很忙,等会我要到团里去,中午一点钟出发,有一场慰问演出。”   中年男子见晏紫并不反感自己的询问,道:“你认识方杰吗?”   晏紫道:“见过几面,他曾经和前同事朱莹莹谈过恋爱。”   中年男子道:“有几个问题想找你核实,用不了多少时间。”   晏紫道:“请便。”   之所以来找晏紫调查,是从另一个案子牵涉到方杰。在来之前,根据事先拟定的谈话记录,中年男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针对性地围了一些与方杰有关的问题。   谈话持续了四十多分钟,结束时,中年男子礼貌地道:“谢谢你的支持,如果有问题,还能再来询问你吗?”   晏紫道:“可以。只是我与方杰不熟,只到过成津两三次,恐怕帮不了你们。”   中年男子离开晏紫家里后,坐上印有“检察”两个字的警用车,回到办公楼。他快走到了五楼,轻敲副检察长刘大军的办公室门。   刘大军抬起头,摘下眼镜,道:“请进。”   中年男子站在办公桌前,恭敬地道:“刘检,这几天作了三个调查,调查情况向你汇报。”   刘大军摆了摆手,道:“不用单独汇报,开碰头会的时候,你再详细报告。”   办公桌对面坐着一位脸色阴郁的中年人,中年人两鬓斑白,有一对明显的眼袋。此人正是成津县曾经的常务副县长李太忠,他的岳父方杰有一个养子刘大军,也就是李东方和方杰口中的二叔,去年底刘大军被提拔在为省检察院副检察长,李太忠又燃起了复仇的希望。   刘大军将桌上的文件夹合上,道:“马上下班了,我们哥俩单独坐一坐。”   办公室人多嘴杂,确实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李太忠道:“那我在外面等你。”刘大军道:“不用,我们现在就走。”李太忠道:“你不用带驾驶员,我在外面有车。”   儿子李东方被枪毙以后,李太忠就辞去沙州市公职,接手了儿子留下的铅锌矿。李太忠的三个矿在侯卫东时代经过了技术改造,如今又恰逢国内形势好,三个矿每天日进斗金。钱赚得越多,李东方心里越是悲凉,儿子被枪毙的画面经常在梦里出现。他虽然没有亲自看到儿子被执行死刑的画面,可是在年轻时在公社当干部,多次见到死刑执行场面,特别是八三年严打时,在他工作的地方一次就执行了七人。枪声响起,鲜血迸出,犯人倒地,这个画面如梦魇一样纠缠着他。   来到距离省检察院办公地点约半个小时车程的南城,这里基本上不会遇到省检的同志。李太忠和刘大军走进安静的雅间。   两兄弟落座后相对无言。   李太忠长叹息一声:“东方杀人偿命,罪有应得。我这个当父亲的辞去公职就是为了让儿子的事业继续。要不是有这份事业,我死的心都有。”话未说完,老泪长流,哽咽不能语。   刘大军道:“我仔细看过案卷,东方和小杰确实胆大妄为,敢对县委书记章永泰下毒手。”   李太忠抹掉眼泪,道:“我承认章永泰的事,但是要说东方杀了小杰我永远不能相信,这是陷害。父亲、小杰、东方,三条命啊,我胸中积了一口气咽不下去。”   案发后,刘大军利用特殊关系看过案件卷宗,沙州公安不论从程序还是材料上都无懈可击,他从内心深处相信东方杀了小杰,但是这个判断无法让李太忠相信。他安慰道:“去年我只是处级干部,想插手都无能为力。县委书记章永泰是周昌全的嫡系,周昌全是铁了心要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   李太忠知道刘大军与老方县长感情最为深厚,于是道:“岳父是被侯卫东逼死的,岳父干了一辈子革命,不料死在了鼠辈之手。天下没有不沾腥的猫,侯卫东当过局长、县委书记,长期手握重权,难道就没有一次权钱交易,二弟是职务犯罪方面的专家,肯定能想到合法的报仇手段。”   刘大军沉思道:“这要等待机会,只要拿得到证据,哪怕是受收五千元现金,我都可以给他雷霆一击。不过从近期调查情况来看,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侯卫东有问题。”   李太忠道:“你现在是副职,一定要想办法运作到正职。我现在除了钱啥都没有了,需要用钱的时候我来出。我们家一定要出一个高级干部,才能保得全家平安。我当常务副县长那几年,为人迂腐,如果肯用儿子的钱大把地给上面送,早就当县委书记了,以后的悲剧就不会发生,现在想起来追悔莫及啊。”   刘大军看着李太忠满头花白的头发,想起他出任成津常务副县长时的意气风发,只觉世事无常,难以预料。   刘大军斟酌着道:“我们这里恰好有一个案子与成津县有关,我安排人员借机调查侯卫东外围。调查人员都不知道我的真实意图,从目前情况来看,没有什么有效的线索。我觉得真要报仇,直接针对正厅级现任的茂云市长,政治风险太大,还得把目光集中在侯卫东身边的人。现在贪官作案都是窝案,逮住一个就牵出一大片。侯卫东在成津当过县委书记、副市长,他手底下最得宠的是谁,这就是薄弱环节。功夫用在这上面才真正能将侯卫东拉下马,甚至送到监狱。”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李太忠咬牙切齿地道:“侯卫东在成津的走狗很多,公安局长邓家春,他如今是沙州公安局副政委,组织部长郭兰,她调回到沙州大学工作,还有朱兵,他在成津当县长。这些人都是侯卫东从外地带到成津,本身就是冲着李家和方家而来,我不恨他们。我最恨的人是谷云峰,谷云峰以前当过委办副主任,后来在红星镇当党委书记,紧跟在侯卫东后面,现在当上县常常委,又调到沙州南部新城,他受过方家恩惠,谁知翻脸不认人,最可恨。”   刘大军沉思良久,道:“这几人都是重点盯防的对象,重中之重是谷云峰,他是成津本地干部,能迅速成为侯卫东亲信,一定有权钱交易。”   得到二弟指点,李太忠立刻开始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计划的关键点是从侯卫东外围撕开一条口子。   侯卫东此时压根不知道有一条毒蛇盯住了自己,他脑子里想的是祝焱离开省委组织部留下的空间。   原计划是晚餐时间聚一聚,由于祝焱晚上要接待中组部的同志,将聚会改在了中午。祝焱来到省委组织部以后,原来在茂云的秘书没有跟着到省委组织部,而是在茂云安排了一个副处级职务。祝焱到省委组织部的时间比较短,没有明确同意谁来为自己服务,现在即将要调到其他省工作,就暂时省委组织部办公室的杜兵跟着祝焱跑。   世界很大,也很小,杜兵曾经是侯卫东的秘书,侯卫东曾是祝焱的秘书,到了省委组织部杜兵又临时给祝焱服务。   祝焱来到老邢的沙州印象,没有带秘书。驾驶员在沙州印象的大厅点了饭菜,没有和领导在一起吃饭。   李晶、侯卫东和老邢三人在餐厅角落喝茶,见到祝焱小车到来,就迎了过去。   老邢自知身份,以益杨县老乡的身份与原益杨县委书记寒暄几句,就将祝焱、侯卫东和李晶请进了装修最好、最安静的雅间。他轻轻关上房间,把聊天的空间留给客人们。   “明确了,我要到江南省去任职,近期就走。”祝焱进门就开门见山地道。   侯卫东道:“很突然啊。”   “本省人不能在本省任组织部长,早有规定。前一阶段任职很特殊,我知道很快就会被调整。”祝焱又道:“新任的省委组织部长叫侯国栋,是南方人。据我了解,他父亲其实就是岭西人,是从茂云走出去的老革命。侯部长生在南方长在南方,算是南方人。”   李晶随口道:“侯市长和侯国栋部长都姓侯,是不是一个清明会的?”   侯卫东笑道:“岭西姓侯的多了去,我和侯部长没有任何关系。”   祝焱道:“李总的精工集团是茂云的纳税大户,对于茂云发展功不可没。”   李晶道:“祝部长,恕我直言了。茂云情况比较复杂,干部队伍相较沙州比较保守,而且喜欢拉帮结派,祝书记在茂云很有威望,尚能镇得住局面。祝书记调出岭西,有些人肯定会跳出来。”   侯卫东最怕将公事和私事夹杂不清,李晶的精工集团是外来户,借助祝焱的力量强势进入茂云,占据了不少资源,惹得本地资本颇有怨言。如今祝焱离开岭西,精工集团肯定在茂云的日子不好过。今天祝焱单独将李晶带过来吃饭,意味着他将李晶的事交给了自己。   祝焱女儿祝梅是早年耳聋,后来由李晶带到美国治疗近两年。祝焱全力帮助精工集团就是由于此事。   而自己,与李晶的关系更是特殊。   自己初到茂云,难道就要陷入复杂的利益博弈?   公事和私事纠缠,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第878章 总要砍下三板斧(上)   吃过午饭,祝焱首先离开。   侯卫东和李晶回到沙州印象。李晶对站在院角侍弄盆景的老邢道:“老邢,你别藏着掖着,把你从法国带回来的葡萄酒弄一瓶来。”   老邢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弄了些好酒。”   李晶道:“刚才和你家小子聊天,他给我说的。”   老邢道:“这小子藏不住话,这些酒是我准备给自己喝的,又给小子透露出去了。”   老邢与李晶认识有十几年了,当年他在青林粮站工作,利用粮站地盘种了些盆景。他种这些盆景纯粹是自娱自乐,并没有想着把盆景变成财富。李晶来找侯卫东谈事情,在粮站看到这些盆景,颇为喜欢,便买了两盆。李晶无意中的购买行为如一道闪电,劈中了本来已经麻木的老邢,从做盆景开始,直至开饭店,老邢原本平淡的生活变得不平凡起来。   由于有这一层原因,他愿意与李晶分享来自法国酒窖的葡萄酒。他取了一瓶酒,送到房间,道:“这一瓶酒是自己喝的,送给侯市长和李总,不收钱。”   李晶是识货人,笑道:“这一瓶酒的价格比这桌饭菜都要贵,如果不收钱,你就要亏本。”   老邢将葡萄酒放在桌上,道:“这是两本账,不能混在一起来算。吃这顿饭是要收钱的,利润要进入饭店。这瓶酒是买来我自己消费的,我喝或者你喝都是一样的。送给李总和侯市长喝了,我心里高兴,所以也赚了。”   侯卫东竖起大拇指,道:“老邢如今的境界提高了。”   老邢嘿嘿笑道:“说起来我们三人都不是外人,钱赚到一定程度,赚钱就不是唯一目的。特别是我这种年龄,也应该追求点精神境界。”   李晶道:“什么时候办七十生日酒,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就算在国外,我也要飞回来。”   老邢道:“那是一定的。你们喝酒,我去种花了。”   李晶托着酒瓶,给侯卫东满上,道:“你下午有什么安排?”   侯卫东道:“暂时没有安排,明天一早到茂云去上班,要参加第一次的常委会。”   李晶脸上飞起一层薄雾,道:“那你下午就属于我了。晚上我让总经理刘兴彬请你吃饭,他给你汇报一下精工集团的具体业务,在茂云的业务是他在抓,具体情况比我更清楚。我准备明天飞美国,要在那边住三四个月,这边的事情都交给刘兴彬。”   侯卫东同意了晚上与刘兴彬见面,又道:“在美国的生意好做吗?”   李晶摇头道:“以前想得太乐观了,老觉得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现在到了外国才发觉中国这个新兴市场对于企业是什么意义。国外市场被垄断得厉害,我们这种资本不是太雄厚的企业,钱不够多,技术一般,水土不服,根本玩不转。精工集团还得扎根于内地,离开了内地,精工集团屁都不是。”   侯卫东举起酒杯,与李晶轻轻碰了一下,道:“你对茂云情况熟悉,以商人的眼光,你是如何看待茂云?我想听听真实情况,从另一个角度。”   李晶道:“茂云是一摊浑水,以前被祝书记压住,还算风平浪静,现在祝书记彻底离开岭西,这摊浑水要翻点大浪出来,用一句话来概括,叫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侯卫东道:“按你的说法,我是远不如祝书记。”   李晶道:“不是这个意思,我估计你到茂云初期有压力,理由有三点,一是祝书记深得省委钱国亮书记信任,而你曾是周省长秘书,这有差异;二是祝书记不是调离茂云,是调离岭西,你和祝书记关系众所周知,以前祝书记得罪过的人都会把你当成祝书记的代表,也就是说,你刚到茂云就有了一堆仇人;三是你是市长,不是市委书记,在人事上没有完全的决定权。如今市委书记段宜勇是很阴沉一个人,此人与前任组织部长,现任省委副书记高义云关系良好,有高义云在背后,你的动作不好施展。”   侯卫东很认真地听着李晶的分析意见,道:“你没有在政府机关工作过,怎么会对这里面的弯弯绕看得很明白。”   李晶道:“在岭西这种内陆省份,政府机关仍然很强势,在资源配置中占了主导地位。作为精工集团董事长,如果不了解岭西官场变化,那就真成了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侯卫东沉默半晌,道:“以前在青林参加工作之时,遇到过很多困难,我经常说一句话,叫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如今局面虽然复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我想问你一句话,精工集团介入到茂云的矿产,你们有把柄被人捏住没有?我想听真话,这对我很重要。”   李晶道:“精工集团在茂云投资比较大,利用了祝书记的关系,但是都是走的正规路子,能够摆在明面上,你不用太为难。”   侯卫东叮嘱道:“你要注意矿山安全,千万不要群死死伤。我来茂云以后,会对精工集团更严,但是也不会让你们随意被打压,你要理解。”   “我知道,你就把精工集团当成一个正常企业。至于安全,以前你开石场时,天天讲安全,处处讲规则,小女子偷学了很多招术。”李晶又笑道:“我们也别喝得太多,是不是到我家里去,明天我就要离开岭西,很久都不会回来。”   离开沙州印象之时,李晶道:“我先回家,你别跟着我,稍等会再来。常在河边走难免要湿脚,我们要减少湿脚的概率。”   李晶是极为善解人意,极为洞察世情。   侯卫东与她在一起感觉很舒服,不会为难。   李晶回到位于岭西的房间以后,将地暖调到二十度,又将按摩池放上水,再换上长袍睡衣。听到门铃响起之时,额头上略有些汗粒。她通过猫眼看了看门外,然后打开门,一把就将侯卫东拉进屋,扑到其怀里,喃喃地道:“猴子,我想你。”   两人在门后缠绵一阵子,侯卫东抱起李晶就朝里屋走。李晶脸色绯红,道:“我在按摩池里放了水,水温正好。”   按摩池里水气腾腾,两人在池子里如蛟龙一般翻云覆雨,春色满堂,将世间烦恼事都暂时抛到了一边。   五点半钟,两人分别前往省交通宾馆。省交通宾馆在东城区,里面的“老八样”川菜十分正宗,是沙州市委书记宁玥和副省长周昌全经常光顾的地方。这一次是与精工集团董事长和总经理谈公事,不用避人,也不用太豪华,省交通宾馆恰好是档次适中、菜品优良的合适场所。   一般来说,到餐厅的时间越早的人地位越低。来得越晚的人,地位越高。精工集团总经理刘兴彬在五点钟就带着集团办公室工作人员来到交通宾馆,点好菜,把酒打开醒上,到了六点钟,他就让办公室副主任杜丽来到门口等待。   李晶来到房间后,对吴兴彬道:“侯市长虽然是老朋友老领导了,但是礼节上不能马虎,你到门口去等一下,要显示出精工集团的诚意。你以后要经常和侯市长打交道,礼多人不怪,千万不要以为精工集团实力强,就在地方领导面前强势。”   吴兴彬对眼前女子佩服得紧,被温言细语批评几句,丝毫不敢作恼,赶紧到楼下去迎接侯卫东。杜丽道:“刚才我在门口遇到了茂东国土局的田科长,他问我在等谁,没有得到领导同意,我没有给他说。”   精工集团是矿山企业,求着国土局的时候颇多。“局长好见、阎王难缠”是岭西省的通病,因此,吴兴彬对这类实权派科长头疼得很,安排道:“等会你去敬杯酒,但是不要给他说我和董事长在这里请侯市长吃饭。”   接到侯卫东以后,老十盘迅速地摆上桌。   老十盘是指宫爆鸡丁、夫妻肺片、麻婆豆腐、回锅肉、油渣莲白、盐白菜豆瓣肉片汤、蒜泥白肉、口水鸡、凉面、毛血旺等十种常见川菜,是交通宾馆拿手菜。老十盘全是最普通食材,味道地道,价格不贵,深得宁玥喜爱。只要不是特别正式的饭局,宁玥一般都到沙州印象吃野生风干鸡等沙州菜,或者到交通宾馆吃老十盘。侯卫东跟着宁玥来吃过两次,也喜欢上这里的菜品。   吴兴彬在侯卫东面前略有些拘束,在开席前,正正规规地道:“侯市长,我向你汇报精工集团在茂云的情况。”   侯卫东通过李晶早就了解到精工集团在茂云的底细,道:“这里不是办公室,用不着这样正式,边吃边聊。”   李晶肤红齿白,精神面貌着实不错,温柔地道:“侯市长,喝点红酒吧。”   侯卫东道:“无酒不成席,少喝一点,意思意思。”   杜丽主要精力都放在茂云这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侯卫东,暗道:“董事长平时待人接物总是落落大方,可是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看来帅哥美女天然就有吸引力,他们两人若是一对,倒是挺般配。”她坐在一旁胡思乱想,自己都没有想到居然猜到了部分真相。   喝了一会,杜丽便寻了个借口,端着酒杯去给田科长敬酒。进门之后,见田科长坐在主宾位,便判断出他是这一桌里最尊贵的客人。   田科长喝了些白酒,脸红得像个猴子屁股,见到杜丽,拿了一个约为三钱左右的酒杯,道:“美女来了,敬我一人不行,得每个人都敬。”   在座有十来个人,这一圈下来至少有四两酒,杜丽酒量一般,加上董事长和总经理都在另一边,自己喝多了失态就不太好,笑道:“田科长,酒量有限,我敬你一杯,然后再敬大家。”   田科长挥了挥手,道:“不得行,在敬就每个人都敬,否则一杯都别敬。”   杜丽站在田科长身边,小心地道:“这样,我单独敬你一杯,然后再喝三杯。”   田科长仍然不同意。   桌上有的人起哄,有的人就劝解。最后,杜丽喝了五杯白酒,这才脱身。   “杜丽平时能喝酒,刚才我见到精工的吴总也在酒店,她肯定是去陪吴总。”在座一人也是矿山企业,两次竞标都输给了精工集团,有意挑拨意间,又道:“吴兴彬这人不地道,明明知道田科长在这里吃饭,居然不过来敬杯酒,派个办公室小妹就把田科长打发了。”   田科长喝得有点猛,酒精上头以后,受不了挑拨,哼了一声,道:“现在时代不同了,吴兴彬有什么了不起,小李过去,让吴兴彬过来喝杯酒。”   小李道:“那我给吴总打电话。”   田科长道:“你就说我在这边,问他过不过来。”   小李拿出电话,拨通了吴兴彬的号码:“吴总,我是茂云国土局李兵,田科长请你过来喝杯酒。”   吴兴彬恰好在回答侯卫东的问题,压低声音道:“李主任您好,我等一会就过来,请田科长稍等。”   小李打完电话,又有人挑拨道:“吴兴彬硬是狗眼看人低,一点不给田科长面子。现在祝焱都走了,是段书记当家,吴兴彬是没有了解当前形势。”   田科长火气上来了,冷笑道:“他不来敬酒,我就过去敬酒。服务企业是我们国土部门的职责,你们说是不是。”他端着酒杯就去敬酒,走到门口才发现不知道吴兴彬是那个房间,恰好杜丽从包间里走了出来。   田科长走了过去,大声道:“杜丽,吴总在哪里,我给他敬酒。”   杜丽见田科长脸色下善,陪着笑道:“田科长,你稍等,我马上叫吴总过来敬酒。”她不愿意让田科长闯进包间,如果田科长在市长侯卫东面前失了态,说不定会记恨上精工集团。宁结善缘不结恶果,这是李晶常说的话,她把这话听进了心里。   田科长见杜丽挡在门口,更加生气,推了她一把,阴暗怪气地道:“吴总家大业大,了不起得很,我要给吴总敬酒,免得他以后到领导面前告状。”   杜丽穿着高跟鞋,被田科长推了一下,踉跄着后退,最终还是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李觉得不太好,赶紧去扶杜丽。   田科长径直走到吴兴彬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吴总,你架子硬是大,一点面子都不给,还要我亲自过来请你。那边都是些老朋友,你过去敬杯酒。” 第879章 总要砍下三板斧(中)   吴兴彬是老走江湖的企业家,最不愿意做的就是仗势欺人,仗势欺人在当时很爽,可是却给自己留下一个恼羞成怒的敌人,更何况是手握实权的科长,这在本行业来说是一个大忌。可是茂云国土局的田科长居然就傻乎乎地撞到了枪口上,在茂云市长侯卫东面前耍起了酒疯。   侯卫东见来人十分没有礼貌,问李晶道:“他是谁?”   李晶低声道:“是茂云国土局一个科长。”   听到国土局三个字,侯卫东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脸红脖子粗的国土局科长,轻声道:“你把摄像机给我。”   李晶看了侯卫东一眼,没有想明白他想做什么,但是还是将小型摄像机递了过去。   自从有了小丑丑以后,李晶就喜欢摆弄摄像机。只要有兴致和时间,就将小丑丑的生活点滴纪录下来。今天下午她随身带来一台小型摄像机,就是让侯卫东看看小丑丑的日常生活。   酒劲上头的田科长看见了李晶,便不和吴兴彬多说,走到桌前,借着酒意,道:“原来是李董事长在这里,来来来,我们碰一杯酒。”   精工集团初到茂云时,为了打开局面,与国土、安监等部门都有很多接触,因此田科长认识李晶。李晶望了侯卫东一眼,客客气气地道:“原来是田科长,你也在旁边吃饭,快请坐。”她对站在一旁的服务员道:“麻烦你再拿一幅碗筷。”   田科长仍然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和李董事长碰一杯,董事长肯定董事,不像有些人狗眼看人低,瞧得起我们这些小科长。”   办公室副主任杜丽从地上站起来,手掌很不巧地被地上一片不起眼的啤酒瓶碎片划伤,鲜血一下就涌了出来。伤口不大,血流得着实不少。   国土局工作人员小李从大学毕业不久,还保留着大学生想法,见漂亮女孩杜丽眼里含着眼珠,道:“别着急,楼下不远处有个药店,我带你去处理一下。”   杜丽也认识小李,对他的印象挺好,道:“不麻烦你,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没事,到楼下处理一下就行了。”   小李感觉田科长很没有素质,暗觉羞愧,转身跟着杜丽下楼,快走几步追上杜丽,道:“对不起,今天田科长喝了酒,有点失态。”杜丽抽泣道:“还是国家公务人员,太没有素质了。”小李道:“他平时也不是这样,今天酒喝得急。”杜丽委屈地道:“喝了酒也不能发酒疯。”小李道:“还很痛吧,我代表科长向你道歉。”杜丽道:“又不是你推我,你道什么歉。”   在包间里,吴兴彬看着李晶,李晶用探询的眼光看着侯卫东,侯卫东轻轻摇了摇头。   李晶原本可以主动介绍侯卫东的身份,眼角余光瞟到杜丽手上鲜血直流,也动了怒气。她从一个中专生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深知年轻女孩子要在社会上立足很难,对手下走得比较亲近的女员工都带着一份大姐姐照顾妹妹的感情。她索性不再介绍侯卫东的身份,有意让田科长碰个头破血流,有意轻描淡与地道:“田科长,坐下来喝酒。你何必和办公室小妹儿见气,她年龄比你小二十岁吧,应该和你家小孩差不多大,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多多包涵。”   田科长被不软不硬的钉子刺得火气一下就蹿了上来,道:“董事长也不董事,精工集团跟大人物走得近,不把我们这些小科长放在眼里。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遇到我手上。”   李晶离开座位,站在田科长面前,道:“别发这么大的火气,有话好好说嘛,我们精工集团对地方领导很尊重的,关系一直良好。”   田科长道:“好个屁,一杯酒都不肯喝。”   侯卫东冷眼旁观,一言不发。此时他已经将摄像机打开,用自己的外套遮住,趁着田科长注意力被李晶吸引住,将小型摄像机摆在了包间前面摆放酒水和餐具的桌上。   吴兴彬见李晶凤眼如刀,知道她彻底生气了,暗道:“田卫国啊田卫国,你是厕所里打手电,非要自己找死,不要怪我落井下石。”他笑嘻嘻地凑到田科长身边,道:“田科长,我敬你一杯,给你陪个罪。”   李晶叹了口气,转身就走到了座位上。   田科长见李晶对自己摆出一幅不屑一顾的表情,面子上更挂不住了,道:“今天我和李晶喝一杯酒,谁也不许帮。”他抓起红酒瓶,又对旁边服务员吼道:“给我拿两个大杯子来。”   李晶拒绝道:“我不喝酒。”   田科长道:“你真不给面子。”   吴兴彬道:“我来喝。”   田科长道:“你不够资格。今天李晶不喝了这杯酒,就是不给我面子,不给我面子,以后你们别来求我办事。”   侯卫东站了起来,厉声道:“田科长,你是国家干部,在公共场所在注意形象,不要像个土匪。”   侯卫东到茂云的时候很短,其相貌还没有成为大众脸。田科长压根没有想到眼前之人就是新来的市长,便指着侯卫东的鼻子道:“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教训我。”   侯卫东冷冷地道:“我再次提醒你,国家干部请注意在公共场所的形象。茂云政府千方百计开展招商引资活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招了些企业。你们这些国家干部就应该好好为企业服务,引导企业健康发展,这样才能招得进企业,留得住企业。”   田科长微微抬着头,用轻蔑的眼光瞧着侯卫东,骂道:“你妈的活腻了,居然在这里教训我。吴兴彬,这个狗日的是谁,跑到这里给我讲大道理。”   吴兴彬装作惶恐地拉着田科长的胳膊,道:“他是我们的领导。田科长,我跟着你过去敬酒,给你陪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以后我们精工集团还得仰仗你。”   田科长用力甩开吴兴彬,道:“现在想陪罪,晚了。精工集团就是仗着祝焱的势,现在祝焱走了,你们还仗谁?”   侯卫东接过话,道:“祝书记走了,茂云的好传统还没有丢,我就要理直气壮地给精工集团撑腰,给所有在茂云发展的企业家撑腰,你这种素质低下的官员,不配担任国土局的科长职务。”   田科长被气乐了,道:“你这个癞蛤蟆好大的口气,有本事你就把我免掉。”   侯卫东暗自觉得田科长傻乎乎配合得真好,继续道:“听称呼,你是国土局的科长,一个正科级干部在企业家面前趾高气昂,是谁给你的权力,你的权力是人民给的,是用来为人民服务,而不是骑在人民头上。茂云干部总体还是不错的,就是你这种耗子屎,让所有茂云干部蒙羞。”他转身向李晶和吴兴彬微微鞠躬,道:“我代表茂云市政府向李董事长和吴总经理道歉,对于我们工作人员的行为,我以茂云市长的名义,保证一定会严加惩戒,请相信茂云市委市政府的诚意。”   在楼下,小李陪着杜丽到了药房,买了消毒棉棒和创可贴。   小李帮着杜丽处理了手上的伤,道:“总算还好,伤口不是很大。我先到楼上去,田科长喝醉了。”   杜丽见到小李诚恳的模样,有些心软了,道:“等会你别到楼上去,免得被误伤。”   小李不解地道:“为什么?”   杜丽道:“你们闯祸了。今天我们董事长和总经理在请谁吃饭,你们知道吗?”   小李道:“不知道。”   杜丽道:“你平时不看茂云新闻。”   小李道:“我从来不看茂云电视台的节目。”   杜丽道:“难怪你们胆子这么大,董事长正在请你们市的侯市长吃饭。”   小李这才回想起李晶身旁确实坐着一个神态严肃的人,惊讶地道:“那是侯卫东市长?”   杜丽道:“侯市长才到茂云报到,难怪你们不认识。”   小李为人还是很耿介,道:“我还是得上去,田科长平时还是挺耿直,就是喝不得酒,喝了酒就管不住自己。” 第880章 总要砍下三板斧(下)   国土局工作人员小李和精工集团杜丽上了楼,迎面就见到田科长失魂落魄地站在走道上。   杜丽不敢在这个时间点去招惹田科长,贴着墙边,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小李有些可怜这位踢到铁板上的科长,他和杜丽不一样,并不能回避,走到其身边,故意装糊涂道:“田科长,你怎么站在这里。”   田科长站在走道上,盯着交通宾馆的大门,半天不说话。过了一会,他渐渐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道:“我有事要先走,你陪着他们喝酒。”他急匆匆下了楼,边走边打电话:“姐夫,我遇到麻烦了。”   茂云市委常委、纪委书记袁正军正在与几个相熟的矿老板喝茶,接到妻弟电话,道:“你慌什么慌,遇到啥事。”   田科长之所以如此牛气,除了本身所掌实权之外,还有姐夫袁正军在背后撑腰。他听到姐夫不耐烦的声音,顿觉有了依靠,道:“姐夫,我和几位朋友在省交通厅宾馆喝点小酒,有点喝多了。与另一个房间的精工集团总经理刘兴彬起了点口角冲突,谁知新来的侯卫东站起来拉偏架,为了一个企业,说是要撤我的职。姐夫,你得拉我一把,要不然我就完了。”   袁正军火气一下就上来了,道:“你喝不得马尿就少喝两口,肯定是你喝多了胡乱整,自己做的事情,自认倒霉。”   “姐夫,你得帮我。”   “滚。”   田科长被姐夫骂了一顿,心里更急,让司机赶紧往回开,一个多小时以后,他回到了茂东,找到了自己的大姐,讲了事情经过。   大姐田燕埋怨道:“你惹谁不好,偏要去惹新来的市长。他是祝焱嫡系,又是新官上任三板斧,你把脖子伸过去让他砍,怨得了谁?”   田科长急得直抹眼泪,道:“我这是上了当,被人搞了。”   田燕道:“你跑到别人房间惹事,还怪被别人搞。”   田科长态度诚恳地道:“当时我见到精工集团刘总在房间喝酒,出于对企业的尊重,我就到他们房间去敬酒。刘兴彬那个狗日子仗着有侯卫东撑腰,当场翻脸不认人,非得灌我的酒。我一时没有忍住,就吵了几句,然后侯卫东就威胁要撤我的职。大姐,我们爸妈死得早,我们姐弟俩混到今天容易吗,侯卫东一句话就让我回到解放前,太狠毒了。这一次姐夫不出面,我是死定了。”   田燕是护短的女子,见亲弟弟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你说的话当真?没有骗我?”   田科长道:“以我爸妈的名义发誓,绝对没有半句假话。”   田燕这才相信了,道:“那我给你姐夫说一说,你这两天别在姐夫面前晃,免得他骂死你。”   等到丈夫回到家,田燕照搬了弟弟的原话。袁正军嘿嘿冷笑道:“田兵是什么德行,你难道不知道,这几年我给他擦的屁股还少吗?”田燕道:“侯卫东和刘兴彬在一起喝酒,怎么会不知道田科长就是你的小舅子,侯卫东明知道田兵是你的小舅子,还放出话来撤职,打狗要看主人,他不是打狗,而是打主人。”   这一番话让袁正军心动了。当初祝焱初到茂云时任市委副书记,与几个常委和市政府、市人大的副职关系都搞得好,后来当了茂云市政府一把手,再后来成为强势的市委书记,在茂云一言九鼎,树立了极高威望。如今,祝焱走了,他的秘书侯卫东来了,袁正军作为本地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从内心深处还是对侯卫东抱着相当大的抵触情绪,担心他又成为一个霸道的祝焱。如果祝焱还是省委常委、组织部长,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地支持侯卫东,现在祝焱要离开了,对待侯卫东的态度也得变化。   袁正军道:“你个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别在背后议论领导。”   田燕道:“我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只认眼前的理。你这个纪委书主如果连小舅子都保不住,以后在茂云谁还服你。”   袁正军眯着细眼睛,靠在沙发上想了一会,道:“那就把田兵叫过来,我要仔细问他。”   其实侯卫东还真不知道田科长与纪委书记袁正军的关系。当田科长灰头土脑离开以后,刘兴彬猛然想起田科长的背景,觉得此事不妥当,期期艾艾地道:“侯市长,刚才事情发生得急,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来得及报告。”   侯卫东道:“什么事。”   刘兴彬道:“田科长的姐夫是茂云纪委书记袁正军。”   李晶闻言顿时有点恼火,道:“你这人平时挺机敏,田科长进门时就应该把这层关系给双方点破,现在怎么办?”   刘兴彬道:“当时脑袋没有反应过来,而且田科长进门就将杜丽推倒在地,我也有点生气。”   “你作为总经理,怎么一点都沉不住气。”李晶说这话纯粹是站在侯卫东的角度来考虑,初上任就与在茂云比较强势的纪委书记对上,退则示弱,进则树敌,左右为难。   侯卫东这两个星期一直在深入地研究茂云的市情、舆情、官情和商情,加上祝焱交过真底,因此心中早有计较,笑道:“整顿作风是我党常抓不懈的工作,即然遇上了,我肯定要过问。”   李晶深有忧虑地道:“袁正军这个纪委书记和其他纪委书记不一样,在茂云工作了二十多年,是有实力的本地派。侯市长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袁正军在矿业上涉足很深,与很多企业颇有瓜葛。”   侯卫东摇头道:“这些都不是原谅这位田科长的理由。刘总,刚才的话题没有结束,你继续谈一谈集团在茂云的投资计划。”   由于被田科长之事困扰,刘兴彬精力有点不集中,谈起集团的事情都丢三落四。李晶忍不住打断道:“刘总,小会议室挂了一个模幅,你想想横幅上的内容。”在小会议室里挂着“每临大事有静气”的横幅,这是侯卫东曾经挂过的横幅,李晶觉得挺好,便把这条横幅移植到公司高层会议室里。刘兴彬在心里念了念“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条横幅,逐渐平静下来。毕竟难题是留给了侯卫东而不是自己,侯卫东是解决难题的高手,这件小事应该不算什么。精工集团背靠大树好乘凉,难道市长面子还抵不过小小的科长。   离开省交通宾馆,李晶单独与侯卫东说了几句真心话,“袁正军不是一般纪委书记,以前祝书记掌控茂云时,也给他留了几分面子,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不要轻视这些地方实力派。”   侯卫东道:“谢谢你的提醒,对我来说,这事根本不算个事情。这样说吧,这事算是投石问路,瞧一瞧茂云各方反应,试一试水深水浅。”   李晶微微仰起脖子,在侯卫东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道:“是我多虑了,这么多险滩你都闯过来,怎么会担心这个小沟沟,我有点傻吧。”   侯卫东道:“我有许多事情要办,不能来送你了,祝你旅途愉快。”   李晶道:“精工集团都听你的指挥,那怕退出茂云,我只希望你能顺利。”   侯卫东微微一笑道:“茂云四处招商,就想多吸引资金来支持茂云建设,不会这么轻易让到手的肥肉飞走。你放心,我作为人民政府市长,要制定公平的商业环境,当好一个市场体系的建设者。”   李晶道:“这话太官面了。”   侯卫东道:“是官话也是真心话。”   与李晶分手以后,侯卫东给晏春平打电话:“让老耿送你到岭西。你会不会制作视频,需要剪辑。”晏春平自信满满地道:“侯市长,这是我强项,也是我最大的业余爱好。”侯卫东道:“别吹牛了,小心弄不好,吹破了牛皮。”   由于冬季早晨总有浓雾,岭茂高速经常封道,侯卫东选择在夜间回到茂云,这样就不用担心堵车,能准时参加由市委书记段宜勇主持召开的常委会。 第881章 进攻是为了后退(上)   茂云市委书记段宜勇这几天心情着实不错,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前任市委书记祝焱升任省委常委、组织部长,终于离开了茂云。他这几年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在祝焱的阴影之下,几乎丧失了自己的声音,茂云官场人言必称祝焱,几乎将市长段宜勇忘在脑后。   几年隐忍还是有了回报,他接任了祝焱的职务,成为茂云市委书记。   谁知走了一个祝焱,又来了一个市长侯卫东。侯卫东曾经当过祝焱的秘书,由他来当市长,完全可以视为祝焱派到茂云的代表。省委组织部长加上茂云市长的新格局形成,他这个市委书记还有什么意思,莫非又要当几年摆设?   这几天算是双喜临门,一是祝焱调离岭西,卸走了压在心里的多年阴云;二是通过在首都工作的表兄搭上了省委副书记高义云的桥。他以前与高义云仅仅是正常的同事关系,数次见面都是公事公办。如今有了私下接触,双方言谈甚欢。   有了这两重喜事,侯卫东对自己造成的压迫感便消失大半。   在常委会正式召开前,段宜勇扭头对身旁的侯卫东道:“侯市长,原本在今天有组织人事方面的一个议题,考虑到这一次要调整政府组阁部门的两个一把手,你才到茂云,对各部门情况还不是十分熟悉,所以这一次常委会就暂时不讨论人事工作,等到下一个月的常委会再议此事,你看,如何?”   侯卫东已经拿到了今天常委会的议题表,发现了原定的组织人事方面的议题被取消,此时段宜勇再来说这一件事情,其实是将自己的决定告诉自己,并非商量。侯卫东还是接受了段宜勇这个说法,闲聊两句,他见常委们逐渐把注意力集中在市委书记和自己身上,便用开玩笑的口气道:“段书记,我昨天在岭西还遇到一件荒唐事情,令我哭笑不得。”   段宜勇道:“什么荒唐事?让侯市长遇上了。”   侯卫东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常委们都能够听得见,“昨天我在省交通宾馆宴请了精工集团董事长李晶和总经理刘兴彬,李晶最近要到美国去,几个月不回来,我想抓紧时间与她见个面,商议在矿山企业技术升级的事。”   精工集团与祝焱关系颇深,但是李晶和祝焱到底是什么关系,在茂云一直流传着多种说法,一是最经典的权钱交易,据说祝焱得了李晶许多钱财,小道说法至少千万级别以上;二是同样经典的权色交易,据说祝焱与李晶是情人关系,两人从沙州时期就有暧昧关系,有人还翻出了李晶早期在汉湖当老总的历史来说事。   这些传说与真相差很远,毕竟谁也无法想象李晶陪着祝焱女儿祝梅在美国治病,整整陪了两年。有了这层极为深厚的关系,精工集团得到祝焱高看一眼也属正常。   侯卫东曾经是祝焱的秘书,由他来继续照看精工集团就顺理成章。有了这个心理定势,常委们对侯卫东与精工集团两位头头吃饭丝毫不感到诧异。   在座之人唯有袁正军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侯卫东下面要说什么,不禁将耳朵竖了起来。   侯卫东用说故事的口气道:“正在吃饭聊天,一人推门进来,此人喝得满脸通红,嘴里喷着酒气。对了,还说掉了一段,精工集团有个办公室人员正往外走,是一个漂亮小姑娘,被来人一把就推倒在地上。来人径直走到了刘兴彬总经理面前,说了些难听的话,他说了三层意思,一是精工集团是仗了祝焱的势,现在祝焱走了,就得怂着;二是你以后办事要到我这里来,得从我手里过,言下之意我有权管着精工集团,让刘兴彬、李晶等人要老实一点;三是认为我算什么东西,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段宜勇要摆脱祝焱的影响,但是明面上必须得维持祝焱的形象,这是官场规则。因此,段宜勇闻言道:“这人是谁,这么猖狂。”   侯卫东道:“最初我不知道是谁,后来才得知是国土局叫田兵的科长。作为茂云人民政府市长,当时那个场面叫我颜面无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只能不停地给精工集团两个老总赔礼道歉。这些企业家们互相都熟悉,组织了一个慈善性质的基金会,长期在一起活动。如果田兵这件事情不处理好,让企业家形成茂云投资环境恶劣的印象,我们招商引资工作就没法做了。”   在座的常委们听到“田兵”两人字,多数人将目光转向了袁正军。   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朱小勇扭头问身边的政法委书记,“田兵是谁?”政法委书记程飞在笔记本上写道:“袁书记的妻弟。”   朱小勇便觉得此事有点意思,认真想着侯卫东在常委会前说这么一段是什么意思,难道摆明了要得罪纪委书记,实在没有必要啊。   袁正军在心里对着妻弟一阵痛骂,妻弟只说了那个叫刘兴彬的人发生了冲突,几乎没有提及与侯卫东也发生了口角,没有提及推倒一个小姑娘。他再一次领会到“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队友”是什么意思,在心里叹息:“为什么每个领导都会有一个不争气的小舅子。”   侯卫东又加了一句:“精工集团被推倒的小姑娘到楼下去包扎手上被划破的伤口,恰好被《政经评论》驻岭西记者站站长移山先生看见,移山先生正在省交通宾馆作采访,闻声来到门口,将田兵醉闹餐厅的丑态录了下来。幸好我与移山很熟悉,出于家丑不能外露的心态,请他将这一段视频删掉了。如果不删掉,省纪委正在搞作风建设大检查,田兵这事弄不好就是一个典型。”   段宜勇脑子转得很快,一直在琢磨着侯卫东在常委会前轻描淡写讲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听到省纪委在搞作风建设检查几个字,便想出了处理此事的思路。于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田兵与袁正军的关系,严肃地道:“这事不算小事,市纪委正在抓作风建设,此事主交给正军书记处理。”   新市委和纪委书记产生矛盾,对于市委书记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段宜勇暗道:“都在传说侯卫东年纪轻轻就登了高位,心机深沉,手段了得。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初到茂云地皮没有踩热就开始树敌,不是一个老练领导所为。这样也好,有利于我掌控局面。”   市长当众讲了故事,市委书记发了话,袁正军必须得接招,他没有立刻表态,采用了拖字诀,道:“这事一定要严肃处理,我建议成立由纪委副书记、监察局长包武为组长的调查小组,形成正式材料,上报市委。”   段宜勇道:“这不是什么大案要案,不要搞什么调查小组,按照纪委职责去调查就行了,出了结论要向卫东市长报告。”   侯卫东讲完故事就云淡风轻地喝茶,没有再发表意见。   常委会开完,朱小勇忍不住好奇,给侯卫东打电话:“卫东老弟,你上任两个星期,还没有找时间单独搓一顿。你定个时间和地点,我们两兄弟喝个小酒。”   朱小勇是前任省委书记蒙豪放的女婿,与侯卫东是老关系。在茂云班子成员里,他们两人算是走得最近的。侯卫东痛快地道:“好啊,找个周末,到你的小岛去,钓鱼,喝酒。”   纪委书记袁正军阴沉着回到办公室,他始终没有搞明白侯卫东唱的是那一出。田兵这种事情,如果想要大事化小,私下讲,自己绝对会给现任市长一个大面子。现在这种搞法,是有意要把小事化大。   侯卫东这是什么意思? 第882章 进攻是为了后退(中)   开过常委会以后,袁正军一直处于郁闷状态之中。   祝焱调走,一个新市长远不能在茂云一言九鼎。就算是祝焱本人,在没有登上市委书记宝座之时,一直很注意团结,将统战工作做得挺好。   袁正军换位思考道:“如果我是侯卫东的角色,我应该怎么办?”   条条大道通北京,当市长的套路很多,但是初来伊始屁股没有坐热就毫不留情地得罪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至少袁正军如果作为新市长不会做这样的事。   偏偏侯卫东就做了这样的事情,这让袁正军颇为费解。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政治人物,他一点都不怀疑侯卫东的能力和情商,能从一个乡村干部走上正厅级岗位,这样的人岂是一个无能之辈。那么,只能说明侯卫东另有所图。   袁正军一时猜不透侯卫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不再过多揣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听其言,观其行,侯卫东的目的最终要显露出来。   下班以后,袁正军给老婆田燕打了电话,“晚上回来吃饭,有事给你说。”田燕道:“必须要回家说吗,电话不能说?”袁正军不耐烦道:“少去打一场麻将要死人。”田燕道:“你别凶嘛,晚上我回来。”   袁正军夫妻晚上应酬都比较多,田燕在外面吃完晚饭后,必然要打麻将,凌晨一点左右回家,偶尔在十点以前回家,也很少在凌晨二点以后回家,这个度她还把握得不错。袁正军外出的频率稍稍低一些,晚上应酬之后,有时到外面唱唱歌,放松心情。少数时间则由林梅陪着,到山庄去过夜。   田燕接到电话以后,就给家里保姆打电话,安排晚上吃食。   到了下班时间,田燕手机此起彼伏地响起,都是约晚上的饭局。弄得田燕心里痒痒的,想到难得陪着老公吃顿晚饭,便将饭局全部推掉了。在离开办公室之前,她数了数,今天晚至少有七个饭局可以选择。作为女人,她喜欢被人围着转和被人恭维的感觉,更何况在牌局上她是常胜将军,一来她是资深牌友,麻将水平确实不错;二来她老公是袁正军,在茂云是响当当的人物,很多人通过牌局与她建立友谊,进而与袁正军搭上关系。   打麻将时即有精神享受,又有钞票进账,何乐而不为!   回到家,田燕将皮包扔在沙发上,进厨房去查看保姆小陈弄的菜。她家保姆小陈的日子过得相当潇洒,平时家里没有人,把早饭弄好以后,这个家就由保姆小陈当家作主。小陈看看电视,听听音乐,到院子里散散步。中午就做两样自己喜欢吃的菜,晚上则煮点菜稀饭。袁正军有个特殊习惯,不管在外面吃了什么样的山珍海味,回到家里一定要喝一碗浓浓的菜稀饭,吃半块豆腐乳。这个习惯成为袁正军生活的一部分,牢不可破。除了这个要求以外,袁家没有更多要求,实在是一个好顾主。   小陈得知夫妻俩要回家吃饭,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主菜弄了一条酸菜煮尖头鱼,半边沙州风干鸡,配上两样咸淡适中的素菜,这便是田燕和袁正军最喜欢的晚餐。   田燕到厨房转了转,对几样菜都认可,又安排道:“隔几天你到药房去买点马卡,要紫色的那种,切成片,炖点鸡汤,早上晚上都可以喝。”   保姆有点奇怪,道:“什么是马卡。”   田燕道:“一种中药,吃了对男人特别好,女人也可以吃。你记得要买紫色的,黑色的更好,只是不容易碰上。大约七八块钱一克,你去买个几两回来就行了。”   小陈拿了枝笔,将田燕的吩咐记了下来。   保姆小陈是田燕的家乡人,由县委书记李默全亲自挑选的。人很聪明,手脚也麻利,会看主人家的脸色,相貌则很一般,这让田燕非常喜欢和放心。   门外响起汽车声,袁正军回了家。他走到小别墅门口,门已经打开。小陈接过提包和衣服,甜甜地问道:“袁叔回来了,什么时候吃饭。”   袁正军道:“我和田阿姨在书房里谈事情,六点半钟吃饭。”   跟着丈夫来到书房,田燕道:“什么事情,弄得这么严肃。”   袁正军鼻子哼了一声,道:“还不是你弟弟的事情,今天上午开常委会,侯卫东专门在常委会上谈了省交通宾馆的事,田兵在你面前没有说老实话。”   听完丈夫的转述,田燕知道侯卫东讲的肯定是真实的事情经过,弟弟田兵这些年仗着有姐夫撑腰,确实有点张扬。但是她嘴巴里没有认输,道:“侯卫东和田兵说得不一样,怎么就认定是我弟弟说谎,也有可能是侯卫东说了假话。”   袁正军冷冷地道:“只要侯卫东和田兵说得不一样,肯定就是田兵说了假话,理由很简单,侯卫东是市长,田兵是科长。”   田燕不满地道:“更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袁正军道:“这是自找的,谁让他不收敛点。如今侯卫东在常委会上提起此事,段宜勇把皮球踢到了我这里,我必须做出处理。”   田燕道:“侯卫东这种做法未免太霸道了,没有将你瞧在眼里。大不了我去给他道歉,凭什么就要处理田兵。”   “给他道歉,我丢不起这人。”袁正军道:“侯卫东当过省政府副秘书长,关系网宽得很。他在会上还特意提到了《政经评论》驻岭西记者站,称记者站有当时的视频,鬼知道删除没有。既然田兵撞在了年轻气盛的新市长枪口上,自认倒霉,把他送到李默全那里,还是在国土局工作,先作为一般工作人员,这就给足了侯卫东面子。等隔个一年时间,让田兵到县国土局当个副局长。”   田燕道:“田兵本身就是正科级,就不能让他在县局里当局长。”   袁正军道:“让他当副局长都是看到我的面子上,田兵的得性难道你不知道,真当了一把手,肯定要把天都捅一个窟窿。”   田燕知道老公脑瓜子灵活,他做出的决定肯定是对的。他们这个家庭最重要的是老公的职位,只要老公还在这个位子上,田兵也就不会混得太差。   田燕道:“听说现在的马卡对男人很有用,我让小陈明天买来炖鸡,你早晚喝一碗。”   袁正军道:“难道你觉得我不行了。”   “你这人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是为了你好。”田燕微红了脸,又道:“我们好久没有做爱了,今天都回来得早,你是不是要尽一尽义务。”   袁正军倒是经常做爱,只是很久没有跟老婆做爱,现在老婆提出正当要求,道:“好嘛,等会等小陈休息了,在寝室里放点三级片,增加点情调。”   晚十点,田燕拉窗帘时,看着院子深处的2号别墅,道:“那个狗日的侯卫东在做啥子,说不定在做坏事。他这么年轻,没有把老婆调过来,肯定要偷嘴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袁正军瞧着侯卫东所住的小别墅,暗道:“老子这一次就让你一次,如果还有下次,老子也不认黄。”   此时,侯卫东小别墅里确实满屋春色,只不过并非偷嘴。   小佳将房间温度调到了二十度,洗澡以后,穿了一件薄睡衣,坐在客厅里削水果,道:“老公,早点去洗澡,今天晚上我们要洗衣服。”   “洗衣服”是夫妻俩用了很多年的外号,意思就是做爱。   这个暗号是源自于一个笑话:有对夫妻想做爱的时候,都会以“洗衣服”做暗号。某日,两夫妻斗嘴吵架后,因为妻子正在气头上,丈夫不方便开口向妻子求爱,只好请儿子代为传话,儿子道:“妈妈,爸爸说他的衣服脏了要洗衣服。”妻子很生气:“跟你爸爸说洗衣机坏了,今天不洗。”又过了几日,这次轮到妻子想了,于是也叫儿子代为传话:“去跟你爸爸说洗衣机修好了,可以洗衣服了。”儿子不久回话道:“妈妈,爸爸交代说,不用了,他自己已经用手洗好了。”   当初小佳和侯卫东读了这个故事,笑破了肚皮,于是也将“做爱”用“洗衣服”来代替,这一代替就是十来年,至今仍然在用。   侯卫东坐在沙发上阅读《茂云年鉴》,他将目光从书本上抬起来,道:“你说有要紧事情找我商量,难道就是洗衣服。”   小佳道:“难道洗衣服不是要紧事情。”   侯卫东将《茂云年鉴》放在桌上,道:“那倒也是一件要紧事情,不过你得先给我搓搓背。”   小佳道:“讨厌,刚才让你来,你偏要看书。害得我又得重新洗一遍。”   两是老夫妻,做爱并不急吼吼的,在浴室里慢条斯理地前戏。整个过程就像一道舒缓的音乐,让人很是愉悦。做爱之后,小佳懒洋洋地靠着丈夫,道:“我的事情,宁书记没有给你说吗?”   侯卫东道:“这两天没有和宁书记联系,你神神秘秘的,有什么事情?”   小佳道:“今天上午,宁书记找我去谈了话,她说吴海县政府班子缺一个女的,让我到吴海去当副县长,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根据组织要求,各级班子都要配备一定的女同志,吴海县政府是清一色的男性。小佳无论从学历到工作经历都符合条件,确实是担任女性副县长的合适人选。再加上自己离开了沙州,唯一的障碍也就不存在了。   侯卫东没有马上回答,将头靠在浴室里,道:“让我想想。” 第883章 进攻是为了后退(下)   读书如饮酒,可急饮也可慢酌,希望侯卫东的故事如一杯陈年老酒,能带给朋友们读故事的愉悦。   ※※※   房屋温暖如春,夫妻俩人平躺在床上聊天。   侯卫东道:“愿不愿意到县里工作,主要看你的意见。到县里去工作,就比在园林管理局要忙一些,你要有心理准备。”   小佳道:“你在茂云当行政一把手,肯定会忙得不可开交,家里的事情基本不指望你了。我平时也没有管小孩,所以我在县里还是在局里关系不大。”   侯卫东道:“如果你到县里工作,女儿怎么办,既看不到爸爸,又看不到妈妈。”   小佳道:“现在都读幼儿园了,早上送去,晚上接回来,有爷爷婆婆、外公外婆轮流照顾,我平时也可以经常回去。”   侯卫东开玩笑道:“对你来说也是一个机遇,说不定还可以成为沙州第一位女县长。”   “我对当不当官没有太多欲望,只是现在宁书记都找我谈了话,我还装清高,也说不过去。况且,有宁书记这个女市委书记在前,我就算当个县长也不了彩吧。”小佳将头靠在丈夫的胳膊上,又道:“我听说宁书记与丈夫关系不是很和谐,宁书记到沙州时间也不短了,她丈夫没有来过几次。”   侯卫东将手随意地放在妻子丰腴却又不显臃肿的腰上,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情,你千万不要聊宁玥的家长里短,被人传到她耳朵里,会记恨你的。”   “我就是给你说说,怎么会在外面去说。”   “你到了县里,要注意处理好与县委书记和县长的关系,不要轻易站队。你就当一个抓工作的副县长,老老实实将工作做好,不要想着去投机取巧。”   小佳在丈夫抚摸下,扭了扭身子,向丈夫怀里靠紧了些,道:“这些年我还是看到些风风雨雨,不是没有政治头脑的傻女人。我真要傍大腿,也不会去傍县委书记和县长,我直接去傍宁书记,这么粗一根大腿,不抱白不抱。”   侯卫东开玩笑道:“宁玥大腿哪里粗,很苗条的。”   小佳撑起身体,伸手去揪侯卫东的耳朵,道:“宁书记的大腿是粗还是细,你怎么知道?”侯卫东抓着小佳的手,道:“夏天穿裙子的时候可以看见,宁书记年龄虽然四十来岁,确实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很有风度一个女子。玩笑归玩笑,我给你说点正事,你和她的地位相差有点大,不要轻易去麻烦她,真要遇上事情,你直接找杨柳。杨柳深得宁书记信任,在沙州地面上,她发一句话,县委书记和县长都得掂量。”   杨柳、侯卫东、任林渡等人都是一批考调的干部,侯卫东在十个考调干部中进步最快,杨柳、任林渡等人后来纷纷成为其部下。侯卫东在益杨开发区时,杨柳是其办公室主任,两人合作得非常愉快。后来侯卫东将杨柳推荐给了宁玥,成为宁玥的大秘。如今的杨柳今非昔比,在沙州人气非常旺。   小佳道:“你的眼光还不错,培养的干部个个都很能干。杨柳就不说了,杜兵在省委组织部也立足了脚,谷云峰成为省纪委副书记济道林的得力助手。对了,我还想给你说件事情,周小红曾经找到我,想将沈东峰调到茂云来。”   侯卫东警惕起来,道:“你这是吹枕头风?”   小佳给了侯卫东一个白眼,道:“我跟了这么些年,麻烦过你几次。你初到茂云,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没有信得过的得力助手,事事都麻烦。”   侯卫东追问道:“你和周小红是什么关系,她怎么托你办事?”   小佳道:“我是园林管理局副局长,她是农机水电局副局长,都是女干部,在一起参加过省妇联和省委组织部联合举办的女干部班,还时不时在一起开会,后来就成了朋友。你天天在外面忙,我总得有自己的圈子吧。放心,我是有分寸的人,不会乱交朋友。”   侯卫东警告道:“你的圈子要仔细甄别,不要给交乱七八糟的人。周小红和沈正峰是怎么一回事,两人最后搞到了一起,我还真没想到。”   提起此事,小佳八卦之火顿时燃烧起来,双眼发亮,精神抖擞,道:“我为什么要帮周小红,也是有原因的。周小红和沈正峰都是学水利的,两人曾经是大学同学,还是恋人。大学毕业以后,两人都分到沙州,但是不在一个县,和我们当时的情况一样。由于相隔一个县,双方家长都认为两人不可能在一起,反对两人交往,所以他们就分了手。两人都在水利系统工作,工作都很出色,陆续调到了市农机水电局,还先后当了副局长。他们长期在一起工作,旧情复燃,各自离婚。由于这件事情,沈正峰想换一个新环境,所以周小红想通过我试探一下你的口气。”   侯卫东从成津县委书记调至市农机水电局当局长时,沈正峰是常务副局长,周小红是副局长,三人工作配合得还不错。如今侯卫东隔一段时间又一个进步,目前官至茂云市长,沈正峰仍然是农机水电局常务副局长,这些年居然没有动过窝。   侯卫东道:“沈正峰曾经是我的助手,现在有什么要求怎么不来找我,走起了夫人路线,这就是他这些年进步不大的原因之一。”   小佳道:“沈正峰是重情义的人,否则也不会与周小红结婚。以他的身份找个年轻十岁的女人还不容易,我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愿意帮他。”   “你让沈正峰自己到茂云来找我,有什么想法亲自给我说,不要走夫人路线。要多用一点阳谋,少一点阴谋。”侯卫东又道:“你到我的老家任副县长,人际关系在处理好,不要随便满意我家亲威的要求,但是也别太冷淡。”   “你们侯家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敢冷淡。”小佳翻身抱住丈夫,道:“茂云的情况怎么样,我听说这边情况不太好,和以前成津有点类似,你要注意安全,不要像章永泰书记一样。他出了事,现在子女们很造孽,没有人理睬他们。”   提起这事,侯卫东安排道:“你去找任林渡,让他了解一个章家子女的情况,能帮还是要帮。虽然我和章永泰接触不深,我毕竟是他的后任,接了他的班,照顾一下他的后人也应该。”   小佳第二天要回沙州上班,七点钟就出发,开车离开了市委招待所小院。   招待所小院住着茂云市委几位主要领导,名义上是小院,实际上是独立的别墅区。当初修这几套别墅是解决外地来茂云工作市领导的住宿问题,位置就选在原招待所的后院,建筑成本并不高。按照祝焱的话来说,这是什么别墅,只比修建农村房的成本略高,解决外来领导临时住房问题,资产归国资,有什么问题。实情确实亦是如此,当年修建这几套别墅时各项规费减免,土地免费,价格确实很低。从修建起到目前为止,资产翻了几倍,收益全部归国有。   袁正军是本地领导,原本不应该住在别墅里。当时的市长祝焱考虑袁家住房陈旧,位置不便,就给袁正军考虑了一套。市委书记哲明对此还颇有意见,多次在私下场合讲祝焱利用手中权力拉拢干部,搞一团和气,拉小圈子。   袁正军原本对住到招待所别墅还有些顾忌,田燕却坚持要搬进来,为此还哭了鼻子:“我跟着你袁正军从最偏远的乡村干起,一天福都没有享受过,现在祝市长要做点好事,你还不敢接受。这房子属于公家的,我们就是在里面居住,还要交房租,你有什么不敢。”   招待所的几幢别墅虽然都在原来的招待所后院,由于开有前门、后门和右门三道门,各位领导各进各的门,秘密性相当好。袁正军暗自到后院去考察一番,最终还是同意田燕的意见,接受了祝焱的好意。   袁正军所住别墅位置稍高,站在窗台前,恰好能看到侯卫东所住别墅的小院子。   田燕早上起来方便,从卫生间厕所看到有个年龄不太大的女人从侯卫东别墅出来。她提起裤子就朝卧室里跑,道:“快看,侯卫东别墅里有个女人,急急忙忙要溜。”   袁正军昨夜向妻子交了公粮,睡得死沉,听到田燕声音,翻身而起,从窗帘缝隙往外看,果然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漂亮女人站在院子里和侯卫东说话,他没有移开眼睛,道:“快,把望远镜拿过来。快点,别啰嗦,那女人用遥控钥匙开汽车了。”   田燕赶紧弯腰去拿望远镜,裤子落了下去,露出白花花屁股。她也顾不得提裤子,将望远镜递给了丈夫。   袁正军拿着望远镜,不眨眼盯着小院前的张小佳。   小佳在上车前,亲了亲侯卫东脸颊,道:“我走了,沈东峰的事情你要记在心上。”   侯卫东道:“你慢点开车,别太快了。沈东峰的事情要寻找合适的机会。据我观察,老段将人事权把得很稳,不会轻易让其他人插手。”   小佳道:“我也只是说说,实在不行就算了。”   对于如何安排沈东峰,对于侯卫东来说是一件小事,并不愿费太多精力。近期时间他准备再向市委书记段宜勇汇报一下工作,交流看法,听取其治茂之策。他不奢望与段宜勇成为好友,但也不希望成为针锋相对的敌人。   另外,他还要抽时间与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分别沟通一次。   所谓政治,就是将朋友弄得多多的,敌人弄得少少的。祝焱在这方面运用得炉火纯青,是侯卫东的良师。但是,侯卫东与祝焱相比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人不值得交朋友,那就必须将其挡在圈子之处,绝不含糊。从易中岭到黄子堤,他都将其拒之于门外,从短期来说,会遇到麻烦,从长远来说,则有利于消除麻烦。敢于得罪人,这也是他从政的方法。   侯卫东来茂云前,与前市委书记祝焱和中央大社驻岭西记者站移山进行过深入交流,这两人给他谈起过袁正军之事。他这一次利用田兵之事做了一次试探性进攻,当然,进攻的结果还有待于观察。   与此同时他在常委会中堂堂正正亮出与精工集团的关系,打着的是积极招商、关爱企业的正义之旗,这样做反而能减少将来可能遇到麻烦。 第884章 小人报仇(上)   “刘坤,你犯事了。”黄子堤火冒三仗地道。   刘坤道:“黄市长,我犯了什么事,我做的事情都是你交代的,和我没有关系。”   黄子堤神情狰狞地道:“你以为你是清白的吗?在易中岭后面别墅里,你没有少沾女人,没有少拿易中岭的黑钱。我完蛋,你也要完蛋。”   刘坤骂道:“你以为还是市长吗,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你就是丧家之犬。”   黄子堤大怒,冲了上来,揪住刘坤衣领,挥拳打去。   刘坤拼命挣扎,也想去揪住黄子堤的衣领,可是他手脚如被捆住一般,无论如何也够不到黄子堤。黄子堤拿了一把刀,朝着刘坤插了过来。刀尖在刘坤眼前一点又一点放大,他无法躲避,只能大叫起来。   “坤,坤,你又作恶梦了。”朱莹莹将刘坤推醒。   刘坤睁开眼睛,额头上有点点汗水,他看着旁边睡着朱莹莹,这才确定不在梦中,而是在朱莹莹家里,“他娘的,这几天老是做恶梦,莫非要遇到什么事情。”   朱莹莹打个哈欠,尽显慵懒之风情,道:“这说明你晚上努力不够,这才有精力做恶梦,如果做得很累了,才不会做梦。”   刘坤脑子里仍然想着黄子堤的神情,黄子堤是外逃市长。外逃市长随时有可能被捉回国,如果黄子堤被捉回来,他这个曾经的黄子堤大秘百分之九十九都难逃法网。黄子堤。成为他脑中恶梦的来源。他在潜意识里对侯卫东有些羡慕,侯卫东作为副市长,居然敢于不尿黄子堤,也就没有受到牵连。他坚信侯卫东不尿黄子堤的原因是其背后有人撑腰,因此才有能力不理睬沙州市长,而自己不过是市政府小官,敢不理睬市长吗。如果真不理睬,那只能卷铺盖滚蛋。   刘坤朝空中呸了一声,心道:“在早上想到了侯卫东这个苍蝇。实在晦气。”他拉了拉朱莹莹的胳膊,道:“莹莹,我们再来做一场。你说我昨晚努力不够,早上补上。”   朱莹莹伸手朝被窝里摸了一把。道:“你别逞能了。还是软的。”   刘坤急于赶走脑中恶梦,道:“你去亲亲,它就会硬的。”   朱莹莹道:“我还没有睡醒。”   刘坤撑起来,咬住朱莹莹耳朵,道:“别偷懒,亲了有奖赏。”   朱莹莹道:“什么奖赏。”   刘坤道:“你提一个。”   朱莹莹将下巴枕在刘坤胸口,眨着眼睛道:“还没有想好,等想好了给你说。你可不准后悔。”   刘坤在朱莹莹身上摸了一把,道:“好。我不后悔。”   屋里温度在二十五度左右,暖和得很。朱莹莹就将淡黄色的薄被揭开,跪在床上,用嘴巴让小刘坤渐渐兴奋起来。   刘坤看着朱莹莹优美的曲线,道:“天天有美人陪,这样的人生也不算亏了。”   事毕,天将亮。刘坤从朱莹莹身上滚落下来,闭着眼睛,不一会就发出轻微的鼾声。朱莹莹身子也乏得很,拉了薄被盖在身上,双伸手扯了几张纸巾,将下面简单清理一下。她准备休息几分钟,然后再去洗澡。谁知眯上眼睛,她在刘坤鼾声中很快就进入梦乡。   十点,响起了敲门声。敲门声不急不徐,很有耐心。   “谁啊。”朱莹莹被惊醒以后,穿着睡衣走到门外,透过猫眼朝外看。   “我们是检察院的,找你了解一些事情。”门外站着两个男子,朝着猫眼里扬了扬工作证。   朱莹莹顿时脸色发白,在成津县遇到的事情让她对公、检、法这类穿制服的人产生了恐惧感,她觉得呼吸发紧,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门外的人道:“了解方杰的事情。”   朱莹莹道:“案子已经破了,你们还要怎样?”   门外的人口气严厉了一些,道:“请你配合,我们只是作了一个调查。如果不配合,就请你到检察院来谈。”   朱莹莹沉默一会,道:“你们稍等,我去换件衣服。”   刘坤从床上撑起身体,道:“谁找你?”   朱莹莹道:“检察院的人。”   刘坤联系到昨夜的梦境,脸色一下变得苍白,道:“他们找你有什么事?”   朱莹莹道:“是方杰的事情。”   刘坤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朱莹莹前男友是成津县方杰,惊讶地问道:“这个案子不是结了吗,李东方都被枪毙了,还有什么事情?”   朱莹莹道:“我怎么知道。”   刘坤道:“我在里屋听听,说不定能听出些什么。”   朱莹莹在客厅接待了检察院两人。刘坤在里屋偷听。刘坤越听越觉得检察院两人问话很是奇怪,似乎将矛头指向了成津领导,就差点道问起侯卫东的名字了。他和朱莹莹不同,朱莹莹是文艺界的人,虽然与官场有交集,更多是通过身体交换利益,刘坤则在官场沉浮多年,对其习惯做法、用语用词以及思维颇为了解,琢磨道:“难道风向变了,有人要弄侯卫东。”   检察院的人问了两个多小时才离开。   刘坤从里屋出来,道:“你有没有今天到这里的检察官的电话,有,那好,我帮你分析一下检察官来意。”   朱莹莹道:“我不想插手这些事情,你们当官的打架,和我们这些凡人有什么关系。”   刘坤道:“你不用插手,你把检察官的电话给我,说不定对我有用。”拿到电话以后,刘坤陷入了沉思,以他如今的身份,不愿意再去招惹如日中天的侯卫东,但是,如果省检察院要调查侯卫东,这说明侯卫东的根基出现了裂缝,也就无妨再加点作料。加点什么料,这值得研究。侯卫东这厮太过狡猾,混了这么些年,居然没有太明显的漏洞。   侯卫东从政这么些年,越走越是小心,有时回想起年轻时做的事,觉得自己还真是胆大。走到他现在这个位置,凡是要以“正”为主,“奇”兵是弄险,接近于玩火。   侯卫东看了看表,准备等到十点钟,到段宜勇办公室去和市委书记聊一聊,听一听他对茂云发展的近期思路、中期目标和远景规划。   九点四十,一个女人推开虚掩的房门。   侯卫东办公室是一进一出两个套间,秘书在外间,侯卫东在里间,里间也有一道门可以直通走廊。平时这道门是关上的,要进屋必须得先和秘书见面。   今天早上清洁工作了清洁以后,里屋直接面对走道的那道门没有关死,虚掩着。侯卫东也没有在意,给段宜勇打过电话以后,便在办公室看文件。   “侯市长,我男人死是冤。”来人进了屋,直接在侯卫东面前跪下。   侯卫东将文件放下,看清楚跪在地上是女人,便上前扶了扶来人的手臂,道:“请站起来说话,不要紧,慢慢说。”此时他已经看清楚了,来人是西陆县国土局刘刚的爱人余琳。   秘书晏春平听到里面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进屋。   余琳没有起来,反而紧紧抱住侯卫东的腿,道:“侯市长是青天,你一定要给我作主。”   晏春平作为秘书,没有及时发现来人,没有阻止这种尴尬情况发生,感觉很是失职,他蹲在余琳身旁,道:“请你起来,就算办事,也得站起来说,你跪在地上,谁能听清楚你说什么。”他见余琳还没有动作,声音提高道:“你如果不起来,我就叫保卫把你请出去。如果想解决问题,先站起来再说。”   晏春平这么强调站起来也是有道理的,在处理这种类似的事,来人只要跪下就取得了某种程度的道义优势,久跪不起实在是件麻烦事情。他一边将来者拉起来,一边偷看侯卫东脸色,一边暗道:“应该建议在这层楼专门安排一个保安,现在谁都可以闯进来,侯市长就莫想清静地办公了。”   侯卫东处理这些事情很有经验,当晏春平把来者拉起来后,主动给坐在沙发上的余琳倒了一杯水,让她平息激动的心情,又安排道:“请政法委杜书记过来一趟。” 第885章 小人报仇(中)   市委常委、政法委杜山东不在办公室,政法委常务副书记于佳急急忙忙来到办公室,好说歹说想将余琳劝到政法委办公室。这种涉法信访主角一大早堵住市长的门,跪倒在地抱住市长的腿,市长堵心,于佳是在政法委里恰好分管涉法上访,更是堵心得很。   于佳先向侯卫东报出自己的姓名和身份,然后蹲在地上,道:“以前刘刚在政府上班的时候,我和他很熟悉,相互间还挺谈得来。这一次事件很遗憾。”   余琳脸朝着于佳,手仍然抱着侯卫东的腿,愤怒地道:“一句遗憾,我老公难道白死了。你既然说是刘刚的好朋友,就应该站出来说句话。”   于佳道:“你有什么具体想法?”   余琳道:“将凶手绳之以法,还我丈夫一个清白。”   于佳道:“你想还刘刚的清白,更应该有合适路径。市长是管政府工作的,公、检、法属于独立系统,有相关的法律规范。现在是法治社会,光靠着胡搅蛮缠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现在到我的办公室去,我来告诉你如此正常上访、申诉以及如何请律师,如何申请立案,这些环节你懂不懂,不懂,我一件一件给你分析。”   余琳内心深处是知道抱着市长的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此做只是一个策略。可以让大领导更重视这个案子,领导重视了,底下的人就不敢乱来。她仰起头。对侯卫东道:“我想听侯市长表个态,否则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晏春平观察一会,灵机一动,端一杯温开水递了过去,道:“大姐,你别激动,起来喝杯水。”他端着水杯在余琳眼前晃来晃去。余琳不愿意接水杯,伸手挡了一下。纸杯就掉了下来,将余琳胸口全部打湿了。   晏春平手忙脚乱地拿了毛巾。又去擦余琳的头发,不停在道歉:“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把你衣服打湿了。这是毛巾。你自己擦一下。”   余琳接过毛巾时。晏春平顺势拉着她的手,道:“大姐,你起来说话,有话好好说嘛,你抱着侯市长的腿,你不好说话,侯市长也不好听。”他对于佳使了个眼色,蹲在身旁的于佳看懂了这个眼色。两人一人拉着余琳一只手,试探着将其拉起身。   余琳半推半就地松开侯卫东的腿。站了起来,但是仍然固执地要求侯市长表态。   侯卫东有着丰富的基层经验,没有想着抱着一团和气就能解决问题,他严肃认真地对余琳道:“刘刚的事情我知道一部分情况,谁都不希望发生这种事。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得正确面对,政法相关部门和你的想法是一致的,就是尽量搞清楚事情真相,然后以事实为依据,为法律为准绳的原则来处理。我作为茂云市长,没有权力来直接插手这件案子,只能按法律规范交给执法部门办理。刚才于佳副书记说得好,你到底搞清楚法律上有哪些救济渠道没有?如果没有弄清楚,就跟着于佳同志去,你将你的想法告诉他,让他指导你如何按照法律手段解决问题。”   门口站着保卫科的同志一直在等待行动命令,如果实在劝说不听,他们就将来人强行带离市长办公室。   几人又说又劝又拉,将余琳带离了办公室。   市政府秘书长赖小河闻讯赶了过来,等到余琳跟着余佳到政法委办公室,他火冒三丈地道:“你们保卫科是做什么吃的,有人混进来都不知道,耽误了侯市长多少宝贵的时间。”   侯卫东在省、市、县三级综合部门工作过,对综合部门管理相当熟悉,多数要害部门所在楼层都会有楼层保卫人员,防止这种让人尴尬的事情发生。这并否是隔绝与人民群众的联系,而是为了维持基本的办公秩序。如今社会处于转型期,各种矛盾相当多,社会情绪浮躁,如果来一人找市长就能解决问题,将会引起更大范围的围堵。侯卫东不想做一个青天式的人物,不是青天式人物不好,而是现代社会更需要建立减少矛盾的制度,而不是靠一个理想主义的青天。   侯卫东对赖小何没有太多了解,因此没有点明要在楼道设置另一层保卫人员,只是含蓄地道:“市政府这边的保卫措施,你们这边研究一下。信访接待的措施,也要研究一下。不能堵塞人民群众反映事件的渠道,又要保证机关正常秩序。”   赖小河不停地点头,道:“我等会就召集信访部门和机关管理局开会,一起研究个妥当方案。”   人终于散去,晏春平拿起拖把,将水绩拖干。他原本想议论两句茂云市政府的保卫措施,想起有一次侯卫东对沙州驻京办主任林任渡作过的“言多必失”评价,又将已经到嘴边的议论咽了回去。   侯卫东看了看表,接近十点钟,就准备到段宜勇办公室去,听一听他对城市建设的想法。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市委书记段宜勇道:“卫东市长,今天不巧啊,刚刚接到电话通知,让我到省里开个会。”   侯卫东道:“我初成茂云,许多搞还是一团乱麻,还想多听一听段书记的意见,免得我走弯路。”   段宜勇哈哈大笑道:“卫东市长太谦虚了,我是真心想学习你的高招,沙州是老大哥市,比茂云发展得好,你一定要将沙州好的经验带到茂云。”   侯卫东原定今天上午和段宜勇沟通,没有安排其他事情。现在段宜勇临时要到岭西,他准备趁机开车到茂云去转一转。   “春平,把老耿叫上,不开茂云那辆车,就用我的那辆岭西牌照的车。”   晏春平建议道:“岭西牌照的车在茂云有点打眼,以后我去再弄一幅军照。”   侯卫东打断道:“不要想这些歪主意,我用自己的牌照理直气壮,搞一幅军照和警照,徒然给自己增加麻烦。”   晏春平答应了一声,心里想道:“侯市长这些年变化挺大,越来越稳重,完全没有年轻领导的盛气了。我要好好向他学习,加强修炼,把心气磨平。”   段宜勇给侯卫东打过电话以后,叫上驾驶员就朝岭西奔去。来到岭西时,小车没有到省委,而是直接开到了一家隐蔽会所。   推门而入,见到一位微胖中年人正在喝茶。段宜勇觉得这个人面熟,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中年人看见段宜勇,笑着伸出手迎过来,道:“段书记,你好,我的姬程,以后就要来到你的麾下,请多批评、关心和帮助。”   段宜勇恍然大悟,道:“姬常委,我代表茂云人民欢迎你。”   姬程,原省政府信息中心主任,后来调任沙州任副市长,这一次调整到茂云任市委常委。   姬程道:“明强部长去接义云书记了,估计还有十分钟就到。”   于明强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以前也在省政府信息中心工作过,是姬程的老上司。段宜勇对这一段历史是清楚的,道:“明强部长对茂云很照顾啊,给茂云配了两员大将。”   提起这事,姬程就是一肚子火气。他是从省政府出来的人,和侯卫东一起出任沙州副市长,如今侯卫东成为茂云市长,他不过是常委副市长。正职和副职表面上只差半级,实际上差距颇大,这种安排让他很不服气。   姬程没有将这处情绪来出来,主动与段书记寒暄。   隔了几分钟,段宜勇看了看表,道:“我们到门口接一接高书记。”   高义云是前任省委组织部长,目前的省委副书记。他在岭西担任多年组织部长,于明强是由其一手提拔的。姬程关系稍外围了一些,是通过于明强与高义云搭上关系的。至于段宜勇则是近期才与高义云熟悉起来。   今天小范围吃饭,高义云点了段宜勇的名,这让段宜勇受宠若惊。 第886章 小人报仇(下)   网络版和实体版到了后面差异很大了,出于政策法律的考虑,许多次要人物的命运都发生了变化,有时我写着写着就把网络版本和实体版弄混。我尽量做到网络归网络,实体归实体,如仍有误,多多谅解!   ※※※   站在门口,段宜勇道:“你和卫东市长两员虎将从沙州调过来,肯定能大大提高茂云的速。”   姬程知道段宜勇是在试探自己,道:“以后我就要在段书记的领导下,你指在哪里,我打在哪里。”   段宜勇笑眯眯地道:“哪里,哪里,我们群策群力,共同把茂云的事情办好。明强部长还得多支持我们茂云,有坚强的组织保障,茂云的发展速度才能真正提起来。”   省委组织部部长是常委,要求是外地人担任,且经常轮换。但是对副部长们就没有这种要求,所以副部长们反而容易有话语权。段宜勇要成为一名真正有权威的市委书记,上级组织部门的支持相当重要。   姬程与段宜勇是初次见面,互相摸不清其性格,只能说些没有营养的话。   等到高义云和于明强来到会所,气氛就变得热烈起来。热烈其实就是一种大家都需要的氛围,是在场多数人齐心合力的结果。   酒至中途,高义云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今天传来消息,建国省长要调到江东省工作。”   于明国作为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又是高义云亲信,在十几天前就听到风声,因此并不觉得奇怪。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我上次到北京办事,就听到些风声,传言终于变成真的了。”   段宜勇吃惊不小,道:“接任者确定了吗?”   高义云道:“新省长人选还没有定。”   这两年,岭西省省委书记和省长先后调走,未来岭西政坛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高义云是省委老资格领导。是绝对值得依靠的力量。说不定隔个两三年他也会调走或到人大或政协,但是至少在这二三年内给自己以支持,让自己在市委书记宝座上能够完全掌控局面。想到这一点。他看着高义云的目光有发生了变化,心理天平朝着这个方向更加倾斜。   这是一顿让人愉悦并且很重要的饭局,段宜勇算是这个小圈子里新加入成员,主动频频举杯。给高义云敬酒。给于明强敬酒,还给姬程敬酒。高义云职务最高,年龄最大,对于段宜勇的敬酒处之泰然,喝半口就行了。于明强与段宜勇级别相同,都是实权派,对干了一杯。姬程原本想站起来与顶头上司喝一杯,后来觉得在于明强面前对段宜勇太过客气似有不妥。便微微抬起屁股,与市委书记喝了一杯。喝完之后。他还亮了亮杯子,表示喝得干干净净,以示尊重。   酒足饭饱,高义云和于明强率先离开。   段宜勇颇有酒意,与姬程站在门前望着小车离尘而去。姬程略有酒意地道:“党委决策,政府执行,我是坚决执行段书记制定的大政方针的。”   姬程作为市委常委,何谈政府执行,这让段宜勇感觉有些奇怪,道:“这是何意?”   姬程喷了口酒气,道:“我要到政府那边任副市长,与卫东市长一起参加补选。相关文件估计近期就要到茂云,我提前给书记做一个汇报。”   段宜勇道:“你能兼市政府那边的职务,那自然更好。”   姬程道:“卫东市长虽然人年轻,可是很有资历,出任过县委书记,是当时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现在是全省最年轻的大市市长。他工作水平高,工作作风大胆泼辣,一定会将市政府工作搞好,完全党委决策。”   侯卫东是祝焱嫡系,段宜勇原本就在心中有一根硬刺。姬程没有一句批评,又成功地在段宜勇心里栽上另一根刺。工作水平高,工作作风大胆泼辣,这是赞语。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也可以理解侯卫东极有可能不听市委的招呼,独立行事。   侯卫东压根没有想到躺着也中枪,开枪者还是一起从沙州走出来的姬程。在沙州,他从来没有将姬程当成对手,只是当成一个普通同事。可是姬程将侯卫东当成了对手,并且对侯卫东成为茂云市长深怀不满。   一个人可以选择谁来做朋友,但是他很多时候不能选择谁来做对手。   一个人可以选择与人为善,专心做事,但是他不能让对手停止攻击,停止破坏。   侯卫东正在茂云市委招待所等待段穿林,突然耳朵有点发热,对晏春平道:“在民间,耳朵发热是什么说法?”   晏春平的父亲晏道理是一位对民风民俗十分在行的民间智间,晏春平深受其父影响,道:“估计是有人在念着你。”   侯卫东感到手机在颤动,他伸手拿手机时,问道:“是正念,还是反念?”   晏春平笑道:“侯市长,这个无法判断。”   侯卫东拿出在颤动的手机,见是蒙厚石电话,便道:“蒙叔,你好。”   蒙厚石曾经出任过沙州市政府秘书长,是沙州历史上最为超脱的秘书长,之所以能够超脱,是因为他和省长朱建国是铁哥们。省长朱建国、沙州市政府原秘书长蒙厚石与沙州市长杨森林的父亲曾经是沙州机械厂同事,朱建国是团支部书记,蒙厚石和杨森林则是车间技术骨干,武斗开始以后,三位年轻人都参加了厂里的红旗造反派战斗队。杨森林父亲在武斗时救过朱建国一命,自己死了。后来朱建国仕途顺利,从最基层的团支部书记一直做到了岭西省长,蒙厚石就变成了超脱的沙州市政府秘书长。   侯卫东在公共场合,总是称呼蒙厚石为秘书长,私下场合就称之为蒙叔。蒙厚石的侄女蒋笑嫁给了侯卫东的哥哥侯卫国,侯卫东称蒙厚石为蒙叔是顺理成章的事。蒙厚石为了拉近侯卫东与朱建国的关系,费了不少劲。再加上朱建国与周昌全走得较近,所以省长朱建国接纳了侯卫东,将其作为在岭西的一块基石。   蒙厚石道:“得到确切消息,建国调走,江东省,谈话了。”   侯卫东很是意外,道:“没有听到风声啊。”   蒙厚石道:“这一次调整很突然,建国也是最近才知道,谈话后才告诉我。你抽个时间,我们一起到建国家里去吃个饭。”   侯卫东道:“好,我随时都可以过来。”   蒙厚石在电话里长长叹息一声,道:“我之所以没有做到更高职位的想法,其中一个很重要原因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到了建国这个位置,高层有点风吹草动,他也得挪窝。我这个说法有点消极,你不要受影响。”   侯卫东道:“蒙叔,我能够理解你,我有时也会有相类想法。”   蒙厚石笑道:“等到六十岁才应该有这种想法,你现在尚早。”   通完电话,侯卫东情绪不由自主地低落下来。他在岭西工作经营这些年,有周昌全和祝焱两位直接领导,还有省长朱建国这条间接关系,三位领导足以让他在岭西大展拳脚,做出一番事业来。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极短时间里,看起来牢不可破的阵线转眼就变得支离破碎,周昌全重病,祝焱和朱建国调走。他此时的感觉犹如突然被抽走了屁股下面的板凳,身体失去了重心。   晏春平从侯卫东只言片语中嗅到一丝不好的信息,随后见到侯卫东表情阴沉下来,赶紧借着给段穿林打电话,走到屋外。   当晏春平陪着段穿林走进房间,又见到了春风满面的侯卫东。   段穿林直言道:“我又来给侯市长找麻烦,还是东湘县金矿尾矿之事,乱排废水现象又死灰复燃。” 第887章 事出蹊跷(上)   侯卫东问道:“有一件事我觉得很怪异,政府有专门的环保部门,还有县、镇两级政府,以及村两委会,为什么总是记者将环保事件捅出来。这不是一件两件,而是无数件。不是一地两地,而是无数地,成为普遍性的事情。”   段穿林喝着益杨茶,先没有回答侯卫东的问题,道:“侯市长,今年新茶还没有出来,我怎么觉得这茶还是新茶的口味。”   侯卫东道:“这个太简单了。我专门弄了一个小冰箱,专门存放茶叶,至少在一年内,茶叶味道如新。”   晏春平将房门轻轻带过去,到门口当起了门神,如果不是特别要紧的人或是发生特别重要的事,都不能打扰侯卫东和段穿林的谈话。段穿林身份很特殊,作为中央大报驻岭西记者站的负责人,有着意想不到的能量。双方既然通过沙州学院段衡山校长发生了密联系,便要好好维持。   段穿林喝了两口茶,道:“这个问题说起来也简单,也就是两方面的事情,从记者角度来说。我们天天伸长鼻子、擦亮眼睛、旋转耳朵,要从岭西找出可以报道的事,这是我们的天职。有的记者长期报道某一方面的问题。久而久之就有了宽阔的视野,敏锐的视角,以及有用的人脉,所以我们能够发现问题很正常。从官员的角度来说,他们有可能是不具备专业知识,比如村委会的人、镇上的干部,他们对尾矿污水的危害性认识不够。还有可能是有利益纠葛。比如环保局的人,他们与排污企业有种种联系,形成利益共同体。还有的是看问题角度不同。比如县里、市里能够容忍不定量的排污,是为了GDP。”   侯卫东竖起了大拇指,夸道:“穿林分析得很到位。我始终认为污染问题是一个阶段产物,我们很难超越这个阶段。当然。这个说法是指全局来说,在某个局部还是有可能治理好污染问题。”他翻开段穿林带来的报告,里面有许多触目惊心的画面,除了一些小金矿死灰复燃以外,还有张木山的庆达集团下属金矿的污染画面。   段穿林道:“我知道卫东市长是初上任,还是代理市长,所以没有把材料往上面捅。但是我还是真诚地希望能把这事彻底治理一番,卫东市长以前在成津工作时。面对铅锌矿的污染,搞得有声有色。这一次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侯卫东在成津大刀阔斧地治理矿山,其实有三个前提条件,一是当时省里正在大搞矿山整治,有大的背景支撑;二是市委书记周昌全在后面大力支持,有坚强后盾;三是他当时是县委书记,掌握决策权。在三个前提条件下,他又利用章永泰案件为突破口,这才将成津矿业秩序来了一次大整顿。而这一次与前一次不太一样,虽然行政级别高了,可是还不如当时的底气足。   侯卫东道:“这份材料是送给我的。”   段穿林道:“当然,暂时不捅到上面去。”   侯卫东拿起了笔,在材料上写道:“请环保局着手调查,尽快拿出整治方案,能争取上级资金更好,在市政府常务会进行研究。侯卫东。”   晏春平拿到有侯卫东签字的文件后,先用照相机将文件照了下来,然后将文件用自己的记录本记录下来,内容包括是什么文件,主要内容,侯市长签字内容。最后一格则空白,用来填写办理情况。   这不是一本正式的记录本,对于晏春平来说却是比正式记录本更加重要的记录本,有了这个记录本,晏春平就能够随时知道侯卫东签了什么字,哪些事情落实了,哪些事情没有落实。   在前往茂云之前,父亲晏道理喝了二两烧酒,坐在家里指导着大学毕业、在领导身边工作数年的儿子。最初晏春平颇不耐烦,认为父亲那一套过时了。可是听到这几句话,他被说服了。   满脸通红的晏道理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给领导当秘书,不要想着那些扯虎皮做大旗的烂事,老老实实将侯卫东每天的要求记录下来,以后侯卫东问起来,你才能够说得清楚。以前皇帝不是有个起居注。”   晏春平急忙打断道:“停,爸,起居注,你怎么知道起居注?”   晏道理撇了撇嘴,道:“别看你爸是小学文化,我看的古书不比你少。起居注就是记录皇帝一言一行的,包括皇帝与那个宫女睡了觉都记得明明白白,你不要以为这是小事,这是关于国家继续人的大问题。”   晏春平看着微醉的父亲,一股敬意油然而生,高手在民间,果然有道理。   来到茂云以后,晏春平搞了一个批示录,记录内容包括侯卫东的批示,口头交待的事,都全部记录在案,以备查询。   市环保局阳光明局长接到电话以后,不敢怠慢,亲自来到市政府。   阳光明拿着文件,匆匆翻了翻,询问道:“晏科长,侯市长还有什么交待?”   晏春平道:“阳局长,侯市长正在里面谈事情,一时半会谈不完。他交待让环保局对反映的情况认真摸个底,也不要就事论事,搞一个系统性的解决方案。”   阳光明见侯卫东里屋的房门关着,也就不好贸然进去汇报工作,道:“晏科长,我记一下你的电话,麻烦在合适的时间,我向侯市长作一个环保工作的全面汇报。”   晏春平道:“侯市长曾经在我面前提过,要抽时间到环保局搞一次调研,我建议你们准备一个调研方案,到时亲自给侯市长做汇报。”   阳光明拿到了晏春平的电话号码,再用力地握手,热情地道:“谢谢晏科长,我们哥俩多联系。”他看晏春平态度和蔼,一点不拿秘书的架子,也就把称呼换成了哥俩。   阳光明走下楼,坐上局里的越野车,办公室主任在车里等着。   阳光明安排道:“马上要到春节了,去搞点土特产,记着要给晏科长送一份,要厚点。”   办公室主任有点迷糊,道:“哪个晏科长。”   阳光明批评道:“你这个主任当得一点不称职,新市长来了,不去主动接触一下新市长的秘书,晏科长就是侯市长从省政府带过来的秘书,这人头脑灵活得很,深得侯市长信任,你记一下他的电话。你这人平时挺灵活,这一次这么糊涂,还要本局长给你说电话号码。”   办公室主任赶紧拿出手机,记下了晏春平的电话号码。   在市长办公室里,侯卫东与段穿林聊了一会,直言道:“移山老弟,这一次到茂云,不仅仅是送一份资料吧。”   段穿林颇有点不好意思,道:“确实还有点私事。侯市长知道我这人不太喜欢做这些事情,可是家里那位发了话,只能厚着脸皮来找侯市长。”   侯卫东道:“你和我是从非典一幢楼走出来的生死之交,有什么不能说。”   段穿林道:“我老婆李颖有一个表妹,在东湘县乡下教书,想调回到城里工作。”   侯卫东笑了起来,指着段穿林道:“移山啊移山,你的脸皮还真是薄,这种小事何必劳动你跑一趟,不用给我说,直接给晏春平打电话,他就能帮你办了。”   段穿林道:“我这是办私事,态度还得端正一点。我先申明,这件私事和刚才的材料没有任何关系。”   “我当然知道,移山的人品绝对可靠。”侯卫东又道:“夫人的事情要认真办。你把表妹的姓名、年龄、毕业学校、任教情况以及想调那个学校写清楚。”   段穿林拿了一张纸,道:“这是我表妹的情况,早就准备好了。”他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挺奇怪,是李颖无意中谈起的。她以前有一位同事叫朱莹莹,与方杰谈过恋爱。前两天省检察院的人又来找朱莹莹,调查方杰的案子。”   侯卫东感到很惊讶,皱起眉毛,道:“还有这回事?” 第888章 事出蹊跷(中)   段穿林道:“我听到李颖说起此事也觉得很奇怪,方杰、李东方的案子都已经走完了所有流程,还有什么事值得省检察院调查,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侯卫东一时想不透其中环节,道:“当时此案涉及到章永泰这位原任县委书记,省、市都很重视,所以办得很慎重,肯定没有问题。”   段穿林说出这事是出于职业敏感,此时尽到了提醒义务,又见到侯卫东对此事胸有成竹,便不再提及此事,道:“我就不在此处耽误侯市长时间。”   侯卫东不由分说地道:“既然来了,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走,宣传部长王莉熟悉吧,我让陪你到茂云转一转,晚上一起吃饭。”   宣传部王莉接到电话,亲自来到侯卫东办公室,带着移山到茂云新城去参观。   宣传部门对中央大报驻岭西记者站主任到来很重视,陪着参观了茂云城市最有特色的地方。晚餐时,王莉部长平时并不喝酒,也和段穿林喝了三个小杯。   席终人散后,侯卫东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他在卫生间会在马桶上想了一会心事,给谷云峰打了一个电话,叫上司机老耿,直奔岭西。   谷云峰在老邢的沙州印象餐厅弄了风干野鸡肉、酸菜尖头鱼两样侯卫东喜欢的风味小吃,又让老邢煮了一锅红苕稀饭。弄了些豆腐乳,等着侯卫东到来。   晚十点,侯卫东出现在老邢酒家。平时。只有两三人吃饭时,司机老耿都跟着侯卫东在一桌吃饭,今天侯卫东有事要谈,就没有招呼老耿。老耿见到侯卫东沉默寡言,知其有心事,很自觉地叫了壶茶,在大厅喝茶等待。没有傻乎乎地跑到包间去。   谷云峰能从成津县调到省纪委工作,全靠侯卫东大力向济道林推荐。   有的领导人喜欢将有能力的部下压制住,死死掌控在手里。侯卫东走的是另外一条道路。凡是他看得起且关系良好的部下,总是想尽办法将其推到更高更关键的位置上,并不怕部下夺了自己的风采。在这种思路下,谷云峰、杨柳、杜兵都成为侯卫东扶上马又送一程的新生代力量。   侯卫东与谷云峰寒暄几句。就直奔主题:“我今天听到一个不太舒服的事。省检察院在找朱莹莹调查方杰的事。”   在成津整齐矿业秩序时,谷云峰是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他对方杰事件了如指掌,闻言也觉得很奇怪:“这个案子我很清楚,是一个铁案,没有人能够翻案。”   侯卫东道:“我总觉得背后还有事,你是老成津,又在省纪委工作。最近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谷云峰摇头道:“没有任何风声。”   侯卫东又问道:“你仔细回想一下,方家、李家有没有人与省检察院有瓜葛?”   谷云峰在老成津工作时与老方县长、李太忠都有接触。他仔细想了一会,道:“以前与李东方喝酒时,我听到他提起过,方杰有一个二叔在省检察院工作。”   侯卫东道:“这个二叔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职务?”   谷云峰道:“当时没有太注意,似乎是个处级干部。”   侯卫东交待道:“无风不起浪,你帮我留意一下这方面的事情。虽然我不怕有人去翻方杰的案子,可是害人之心不可无,防人之心不可有,暗箭难防啊。”   谷云峰在省纪委工作了一段时间,对小人之术又有新的理解,道:“我在成津还有信得过的人,他们与方家、李家都很熟悉,应该能打听出来。”   大体上得知了方家在省检察院的关系,侯卫东松了一口气,有迹可寻总比完全摸不着头脑要好得多。他暗自琢磨:“看来以后得注意加强与政法系统的联系,大哥是老公安,人脉也行,可是毕竟居于沙州,影响力有限,得想办法与省一级政法系统领导接触。”他想了一会接触政法系统领导的一些路径,洪昂当了数年政法委书记,在政法系统有一些关系,同学陈树在茂东检察系统任职,可是这些关系都间接了一些,很难与实权派建立起真正的关系。   侯卫东又问了一个茂云的事:“袁正军在纪检系统是什么风评?”   谷云峰道:“从岭西的情况来看,纪委系统是受制于同级党委的,多数纪委书记工作偏软,袁书记是全省纪委系统比较强硬的,高书记比较欣赏他。”   侯卫东对袁正军深有警惕,警惕来源是祝焱曾经谈到过袁正军与矿老板颇有纠葛,曾经警告过他。祝焱调到省委组织部后,已经有了将袁正军调离茂云的想法,谁知想法还未实施,他就调出了岭西,不方便再插手茂云的事情。   侯卫东端起酒杯,与谷云峰碰了碰,道:“强硬有没有具体的表现?”   谷云峰道:“比如有一些关系网比较宽的处级干部,市级纪委书记往往不愿意动或者不敢动。袁正军魄力大,快刀斩乱麻,办理了东湘县委涂书记的案子,多次受到高书记表扬。袁书记和省纪委各处室关系都不错,凡是各处室到茂云,他都亲自陪同,走的时候土特产是免不了的。”   东湘县委书记案侯卫东略有耳闻。袁正军办此案选择的时机很不寻常,恰好就是祝焱刚走,段宜勇初任市委书记时,他将案情通报给市委的同时,将此案通报给了省纪委。如果是一般的纪委书记,应该是先通报市委,再通报省纪委,袁正军是同时通报给市委和省纪委。   省纪委从其部门角度来说。自然喜欢比如强硬的纪委书记。   与谷云峰见面有两个收获,一是了解到省检察院与方家确实有一条线,虽然未经查证。但是知道此事后,真有事情就不会被弄得措手不及;二是再一次摸了袁正军的底细,算是对这个人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侯卫东与谷云峰分手以后,暂时没有回茂云,而是住到了岭西家里。岭西家里留着母亲刘光芬的很多痕迹,餐桌上放着几个药盒子,五斗橱里有几包别人送来但是没有用过的草药。沙发上有母亲的一件厚毛衣。在厨房垃圾桶里还有一些未倒的药渣子。   侯卫东到茂云上班以来,一直在熟悉各方面情况,没有回家与母亲见面。此时见到母亲的东西,便给母亲拨通电话,询问其身体状况。   经过了前期的心理挣扎,刘光芬接受了得了癌症这个现状。心态渐渐积极起来。道:“你不用担心我,把工作搞好才是老正经。”   侯卫东用最舒服的姿势坐在客厅沙发里,把脚翘在茶几上,道:“什么事都没有老妈的身体重要,下回老妈到岭西来随检,只要不是省政府开会,我都想办法回来陪你。”   刘光芬道:“我是六十好几的人了,活一天就是赚一天。现在我觉得有一件事很难整。你媳妇到吴海当副县长,小囝囝只能让亲家来带。亲家人还是很不错,就是文化差了点,没有教育方法。我觉得你可以把小佳调到茂云,这样你们夫妻团聚,还可以把小囝囝带到身边。”   侯卫东给母亲说了心里话:“我们这个工作都只是一块砖,上级把你搬到哪里就到哪里。我在茂云干得了多久,谁也说不清楚,没有必要把小佳调过来。再说小佳跟着我调来调去,对她的事业影响不好。”   刘光芬道:“女孩子相夫教子是最重要的事情,她能当个副县长,是市委看着你的面子,没有你,她现在可能还在建委当一般工作人员。”   侯卫东笑道:“小佳很能干的,你别把她小瞧了。我和小佳再商量一下小囝囝的事情,其实拿给你来带,我是最放心的。”   刘光芬道:“小囝囝一直是由亲家带,现在突然拿给我这个病人带,你这个想法是在两家制造矛盾。”   刘光芬与儿子聊了一会,只觉得心情舒畅,比起了补药还管用。   侯卫东放下电话,拿出一枝香烟,放在鼻尖嗅了嗅,却并不点燃。母亲刘光芬和老领导周昌全相继得癌症以后,他戒了烟,现在想抽之时,就拿香烟放在鼻尖过过瘾。   才参加工作时,侯卫东充满了工作激情,梦想着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现在成为正厅级领导,浪漫激情转化为最现实的谋划,为了当好五百万人的市长,他变成了一只蜘蛛,打听着乱七八糟的消息,整合各种资源,制定工作方略和推进计划。每一件事都不浪漫,甚至还很乏味,但是工作就是一点一点推进的,如果当了市长还激情四射,迟早要出问题。   他仔细梳理了自己的人脉,朱建国、周昌全、祝焱暂时用不上了,原省委书记大秘陈曙光调到邻省当副省长,也暂时用不上。现任省委书记大秘赵东原本是极好的助力,由于郭兰的关系,他必须放弃这条线。做人是有底线的,为了自己的底线,侯卫东可以放弃一些事。从这一点来说,他又不算是成熟的政治人物。   侯卫东用很少人知道的手机给原来的秘书杜兵发了一条短信:“明天有空没有,吃个便饭。”   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的杜兵便用老婆的电话打了过来:“侯市长,不好意思,这两天都没有空闲时间,送旧迎新,忙得团团转。”   侯卫东道:“什么时候有空?”   杜兵道:“周六我做东,请老领导吃饭。”   侯卫东道:“如果没有其他意外,就定在周六吧。”   杜兵想起一件事:“姬程要到茂云政府任职,市委常委、副市长。”   侯卫东只知道姬程是常委,还不知道姬程要来当副市长,闻言便如打哈欠吞了一个苍蝇,极不舒服。 第889章 事出蹊跷(下)   这一段时间侯卫东在布局,在茂云的大戏将慢慢展开。   ※※※   侯卫东是市政府一把手,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自然不愿意有太多杂音。姬程从天而降,以常委身份位于市政府领导之中,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厅级干部的权限在上级部门,他这种新上任的市长,发言权弱得紧,只能将这个苍蝇吞进口里。   想了一会心事,侯卫东将手机放在桌上,上床睡觉。   躺下不久,心机响了一声,振动数声。   “这是一条短信,估计是垃圾短信,不看也罢。”侯卫东在床上作出判断,在心里犹豫了一下是否看这条短信,最终还是拿起手机。作为五百万人口的大市,容不得他任性,说不定少看一条短信,就要惹来麻烦。   这是大周的短信:“侯市长,我爸病情有点加重,已经回来了,他明天想见你一面,不知有时间没有,望回话。”   侯卫东立刻就给大周回了电话:“大周哥,我在岭西,今天晚上过来或者明天上午都行,主要是看周省长的身体状况。”   大周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上午麻烦你动个步,在省一院。”   侯卫东道:“明天上午我九点钟过来。”   与大周通了电话,侯卫东睡间全消,从床上坐了起来。给晏春平打去电话:“明天上午我要到岭西办事,不能参加上午的大会,我要与段书记沟通此事。你也与市委办说一声。还有,明天八点半,给我打电话,免得睡着。”   早上八点半,晏春平准时拨通远距离的电话。   侯卫东没有洗漱,坐在床上,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眼屎。然后拨通市委书记段宜勇的电话,实打实地讲了自己上午要去看周昌全。   段宜勇在电话里很是爽快,道:“周省长生病了。你去探望是应该的。上午大会只是一个常规性会议,无甚紧要。等这几天把事情忙完,我也要抽时间看望周省长。”   放下电话,段宜勇暗觉庆幸。   周昌全是省委常委、副省长。比一般副省长更有权威。如果不生病,绝对是侯卫东绝佳助力,自己这个市委书记说不定还得小心侍候着侯卫东这个年轻市长。如今周昌全病重,也就没有精力管茂云的事情,这对一位新任市委书记其实是一件好事。   “这个女人不寻常!刁德一有什么鬼心肠?这小刁一点面子也不讲!”段宜勇高兴起来,哼起《沙家滨》里智斗的选段。八个样板戏是那个年月为数不多的精神享受,他这个年龄的人多半都能哼几句经典样板戏的唱段。   在侯家,冰箱里塞了许多食品。侯卫东早上确实不想弄早餐。加上在岭西自己就是一个普通脸,不会担心被市民认出来。因此早上总是在外面去吃早餐。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早餐店的面条确实比自己家里煮的面条好吃得多。   肿瘤科病房里,周昌全仍然没有穿带着医院标志的病服,还是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宽宽的衣服裹在身上,让他显得比以前更瘦。周昌全的脸以前削瘦得很有力量,现在脸上几乎没有肉,皮肤之下就是头骨,看着让大周觉得心紧。   大周道:“弟弟还要等几天才能回来,他正在攻克一个关键课题,不能请假。”   周昌全脸上尽显疲惫之色,道:“你过来,我要跟你谈事。”   大周赶紧坐在父亲身边。   周昌全用力坐了起来,道:“这个话以前我曾经谈过,你们两兄弟都出了国,在当时看来是好事,现在回头来看未必是好事。”他抬了抬手,阻止儿子说话:“我现在觉得送你们到国外是错误的决定,你和二弟错过了岭西高速发展期。与你们一个起点的留在国内的年轻人很多都功成名就了,比如你海云叔叔的儿子步高,他是复旦大学毕业的,学历、年龄和你们兄弟俩差不多,他现在成为很有实力的企业家,光是你的音乐搜索项目就投入数百万。这点钱对你们来说是巨款,对步高来说是毛毛雨。”   大周略有点尴尬,道:“不能用钱来论英雄。”   周昌全道:“金钱毕竟算是一个客观指标,你不能回避。我觉得你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逃避,回美国解决不了问题。一个儿子在美国,一个儿子在国内,这种结构是比较好的。侯卫东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我会把你的事交待给他。你就利用我留下的关系,发展自己的事业。”   大周内心挺复杂,他是海龟,向来自视甚高,没有把侯卫东等国内土鳖放在眼里,无情的现实却让他不得不听从父亲的安排,道:“爸,你安心治病,我会把海归的虚荣抛掉,从头做起,从基层做起。”   周昌全道:“你能认识到这一点,我就放心了。我只是提醒一点,做生意不要去触碰国家的法律红线。岭西是官本位社会,也是一个人情社会,有非常宽阔的灰色地带。这些灰色地带足够你用,实在用不着违法犯罪。”   大周道:“我觉得违法犯纪的官员多得很,没见到他们受到法律惩处。”   周昌全道:“你这是不懂党史,有句话我在不同场合说过,共产党只要认真起来,绝对是无敌的。刘传达、黄子堤都是很能干的人,他们少了敬畏之心,落得一个进监狱,一个如丧家之犬,有家难回。”   大周与黄子堤、侯卫东都熟悉,问道:“黄哥太喜欢玩了,打牌、喝酒、女人样样都有瘾,迟早要出事。我见侯卫东开过一辆奥迪车,这车价格不菲,他凭工资哪里买得起。”   周昌全觉得有些累,重新躺下,道:“侯卫东没有问题,如果严格说起来,他走的是灰色地带,打了擦边球。他这种做法,在中低层尚行,高层也麻烦。”   大周道:“你让我从基层做起,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做起?”   周昌全道:“开矿山占用国家大量资源,矛盾很激烈,我不想你到这个行业去。我建议你做好准备去搞一个道桥公司。侯卫东到了茂云当市长,他必然会要会到北城的脑筋,要动北城就得修路。”   大周对于基建兴趣确实不大,可是想着要做一番事业,仅仅只有兴趣是不行的,还得有利益才能支撑,道:“现在各地都在搞招投标,我就算搞了一个公司,从各方面条件都竞争不赢那些大公司。”   周昌全道:“趁着我还没有彻底倒下,就帮你好好谋划一下,尽快整合资源,把公司拉起来,你可以成立股份公司,把步高的技术资源、小刘的人脉资源全部用上。至于如何中标,由卫东来处理,这方面他是行家,做事滴水不漏,完全可以信任。”周昌全掌实权前后时间约有二十五六年,当初对家人要求严,不允许在他所管辖区做生间。现在得了重症,要想法又发生了些变化,总觉得大儿子三十来岁了,与同事儿子比起来事业上颇有不如,便想趁着自己最后一段时间,扶儿子一把。   侯卫东进屋之时,大周刚好与父亲谈完事情。他此时见到侯卫东眼光又有所不同,道:“卫东市长来了,我爸正想见你。”   侯卫东赶紧时屋,扯了一张椅子,坐在病床前。   此时,周昌全精神状态看起来挺不错,笑道:“卫东,你这位五百万人口的副市长,不坐镇茂云,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侯卫东故作轻松地道:“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适当拖一拖眼皮也没有太大关系。”   周昌全道:“祝焱把茂云的基础打得好,他拍拍屁股走了,交了一把难题给你们。”   侯卫东大体上猜到周昌全所指是何意,但是不能在老领导面前显得太聪明,否则就是假聪明,于是虚心请教道:“基础打得好,不应该是难题啊,老领导所指是何解?”   周昌全道:“茂云这几年数据好看,主要得益于矿山开发。除掉矿业,茂云工业并不发达。矿山持续投入受到国家政策、国家大的经济环境、国际国内两个市场等诸多方面影响,还有污染、拆迁、黑社会利益等多方面纠葛和矛盾。你们这一届班子必然会出现增速下降,社会矛盾多等问题。”   侯卫东道:“老领导到底是老领导,目光如炬,我到茂云时间不长,也感受到相当大的压力,正在思考着如何破局。” 第890章 北城(上)   大戏展开了。   ※※※   周昌全原本在重病中,不宜商谈工作。侯卫东进屋前原本提醒过自己,千万别谈工作,可是两人聊起来以后,不知不觉将话题转到工作之中。   侯卫东道:“上一次老领导给我讲了省里安排工业项目的原则。省里有了大项目第一考虑的是岭西工业园,岭西工业园是国家级工业园区,各方面条件好,省内其他工业园根本无法与岭西工业园竞争。第二考虑铁州,铁州与岭西相隔很近,简直就是双子座,交通便利,配套齐全;第三考虑是沙州这种工业老基地,第四才是茂云、茂东这种山区城市。在这种工业布局思想指导下,茂云要想弄到大项目很难。老领导,您还得传点真经。”   周昌全在省里分管工业,对于全省发展有自己的思考,被侯卫东问到痒处,精神似乎又回到身体里,问道:“茂云去年地方公共财政收入是多少?”   侯海洋道:“83.87亿。”   周昌全又道:“规上工业产值是多少?”   侯卫东道:“1492亿。”   周昌全又问了几个数据,侯卫东皆答得十分准确。周昌全频频点头,又道:“当初我当市委书记时,一直不肯向铁州认输,很费力地做了些工作,企图将一项大工业项目拖到沙州来。现在想起来其实路线还是有偏差的,沙州争大项目不如岭西和铁州。但是可以考虑产业集群。以前益杨引来了庆达集团的几个机械厂,每个厂产值都只有一两个亿,但是加在一起就是七八个亿。接近十个亿,也就不错了。茂云发展也要用这个思路,明确发展方向以后,集中引进一批相近的企业,这样就可以做出特色和规模。至于具体有什么项目,得与茂云市委市政府的规划结合在一起考虑。”   侯卫东没有来之前,周昌全一家人都围绕在病床前。嘘寒问暖,搞得周昌全在感受家人的温暖同时,也觉得自已似乎变成没有什么用的老者。与侯卫东谈起工作上的事情。顿时来了精神。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侯卫东道:“卫东主政成津县干得很不错嘛,整治矿业秩序得到省里认可。你才到成津工作时,个别同志还有看法,觉得你年轻了。没有经验。实践证明我的眼光不错。现在的茂云其实就是大号的成津,之所以将你调到茂云主政,省里也考虑到你在成津当县委书记的经历。”   侯卫东道:“茂云主业是矿产、钢铁和建材,目前这三样传统产业普遍比较低迷,政府可支配财力不足,四处要用钱,手长衣袖短,弄得我非常头痛。现在一方面是要抓工业,另一方面还要想办法抓城市经营。”   作为一市之长。用钱的地方确实多。公职人员工资及津贴、城市基础设施建设、社会保障资金等就如花钱的漩涡,将为数不多的财政收入卷走。再加上前期的政府债务逐渐到期,更是让财政资金雪上加霜。   侯卫东必须要为本届政府寻找新的财源。   周昌全在地方执政多年,对侯卫东心态颇为了解,新财源并不好找,最快捷的办法就是经济城市,或者换一个更准备的说法,叫土地财政,他提醒道:“我到茂云去过多次,特别是北城老矿区,目前国家对老矿区有特别的补助政策,可以为你所用。”   “老领导毕竟是老领导,你指出的路正是我想走的,只是还没有打定主意。”   “你抽时间找一找鲁平,他对国家政策熟悉得很。”   两人聊了一会茂云这种城市的发展方向以后,周昌全交待了将其叫到省人民医院住院部的主要意图。   他借故支开儿子,眼神里涌出一些抹不开的忧郁,道:“要论对我的了解,大周小周尽管是我的儿子,但是都不如卫东。我从当县长开始,到现在有二十来年时间。平心而论,我还是做到了大体廉洁。人这一辈子终究要走,我只是走得早了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我在事业上没有更多想法,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我们这些老家伙终究要被淘汰。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大周,大周到国外去了这么多年,错过了国内发展的黄金是间,始终没有混出什么名堂,回国搞音乐网站又亏了钱。我想让他将海归的虚荣丢掉,搞一个股份制的公司,从最基层做起,希望你以后能多加关照。”   这就有交待后事的意味了。   老领导脸颊削瘦,头发花白,眼袋下垂,与得病前的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神情气质大相径庭,侯卫东心中暗自发酸,痛快地道:“我知道怎么做,老领导放心。”   周昌全伸出右手与侯卫东握了握,左手轻轻拍着侯卫东的手背。   侯卫东仕途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在周昌全领导下完成的,没有周昌全大力推动,他就无法成为成津县县委书记,这一步相当于跳高时最后的起跳。在侯卫东心目中,周昌全是领导,是长辈,是老师,也是朋友。因此,他毫不犹豫答应要帮助大周。   这种帮助,从严格意义上也是不允许的。可是人非圣贤,每个人都有弱点,侯卫东是重感情的人,他不可能拒绝老领导,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大周,也就是打擦边球的方式帮助大周,既帮忙,又不违反国家法律法规。   离开医院,侯卫东满怀着心事回到了茂云。他没有回市政府,而是直奔北城。   北城名义是城,实质上是一片老矿区,距离茂云主城区约有三公里。一座海拔两百多米的小山将北城与主城分隔开来,形成决然不同的两个区域。   侯卫东顺着小道爬上了小山,站在山顶俯视北城。   这时,晏春平电话打了过来:“侯市长,沙州沈局长来了,想见你。”   侯卫东道:“我已经回茂云,在北城山的至高点,你带着东峰到山上来见我。”   半个小时以后,沈东峰和晏春平气喘吁吁来到山顶。   侯卫东指着沈东峰道:“我要批评你啊,我们曾经在一个班子工作过,你有事居然不来找我,而是走夫人路线,这种做法不妥当啊。”   沈东峰闻言便知道自己的事情办成了,一扫内心忐忑。他见侯卫东心情不错,态度良好,便笑道:“以前你是班长,我们还可以讨论问题,后来只能仰视,所以有点害怕。”   侯卫东道:“你过来调到茂云来,但是最初可能不会安排实职,而是一个临时性职务。”   沈东峰为人颇为清高,一直不愿意追附领导,因此当了十一年农机水电局副局长,眼看着年龄越来越大,再不搏一把就没有了机会,也就将清高踩在脚下,道:“只要侯市长愿意接受我,不任职也无所谓。”   沈东峰明白这句话只是漂亮话而已,只要侯卫东愿意接受他,凭着自己对侯卫东多年观察,他绝对不会让追随者吃亏。   说了两三句闲话,侯卫东指着北城,道:“你觉得这一片作为新城是不是很棒?”   一条小河由南向北流过北城,出城以后,再折向东。以小河为纽带,至少有十多平方公里是冲积平原。茂云多山,这种河边的小平原很是难得。   沈东峰道:“侯市长准备要开发这一块。”   侯卫东道:“你站在高处看,北城就是天然的新城。”   沈东峰带着疑问道:“既然北城条件这么好,为什么一直没有开发?”   侯卫东道:“有三个原因,一是北城以前是矿区,一直在开采浅层铅锌矿,现在矿采完,北城就废掉了。二是有一个老垃圾场位于北城,当时茂云城市还很小,距离北城有七八公里,老垃圾场就设在距离矿区不远处。矿区本来就乌烟瘴气,建一个垃圾场没有太大问题。除了这两大原因之外,关键就是这条河水,河水从南城出来,带着满城臭水流到北城的平坝地带,水流变慢,变成一条死水。有了这三个原因,北城就成了捧着金饭碗的乞丐。”   沈东峰道:“我能做什么?莫非要治理河道?”   侯卫东很欣赏沈东峰的态度和智商,道:“这是我一个人的设想,现在还不能为外人道。你的任务是修建城区三级管网,这项工作很艰难,但是只要质量能保证,北城河水就能由臭水沟变成金水和银水。” 第891章 北城(中)   不知不觉侯卫东及其朋友们走到第八个年头,时间过得真快啊!   ※※※   “今天见面有些事得敞开来谈,以后大家心里有数,免得互相猜忌,不利于以后的团结。”侯卫东指着山下的矿区,道:“我们到山下去找个农家乐,喝茶、聊天。”   矿区与南部主城的风景明显不同,矿区全是低矮的灰黑色的房屋,几缕黑色的烟雾从矿区升起,来到空中又被风吹散。整个矿区基调是阴沉、杂乱、灰暗的,正如当前不景气的市属国有企业。南部主城有几幅高楼,能看见绿色小山头,还能斩到从不知哪个角度传出来的隐约音乐声。   侯卫东道:“晚上站在矿山和南部主城的分界线附近来看,感受更深。南部主城灯火明亮,矿区则是灯光最昏暗的地块,两个地方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用辩证法的眼光来看,差距就意味着改造的动力很强,也最容易得到市民拥护,见效也最快。”   沈东峰听得明白,侯卫东正在准备下一盘很大的棋,所谋的是整个矿区。他这时来投奔侯卫东,恰逢其时。自己需要有一个好的前程,一个发挥能力的舞台,而侯卫东需要骨干力量,说得更直白,他需要党羽两个字的后面一个——羽。   “云峰,矿区就如一张白纸,可以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你如果想到茂云来,肯定会打两场硬仗,第一是抓河道治理。第二是矿区开发,这两件事情很难,你怕不怕。”   谷云峰毫不犹豫地道:“以前您说过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我喜欢这句话。”   侯卫东挥了挥手,道:“那我们下山。”   沿着一条曲折小道下了山。步入矿区。迎接三人的是一条凶悍的中华田园犬,也就是俗称的土狗。土狗发出嘘声,显摆着利齿。作势要往上扑。晏春平是从农村出来的,家里养了好几条土狗,没有被吓住,弯腰就去捡石头。作势要投向土狗。土狗势不对。赶紧撤退,躲到远处狂吠。   沿着河道朝矿区走,河水浑浊,散发着臭味。   侯卫东道:“东峰是专家,这河水有没有办法弄?”   自从侯卫东离开农机水电局以后,沈东峰便很少与侯卫东接触,不免有些拘束,稳重地道:“没有作调查。不好说。”   侯卫东笑道:“这是闲聊,你不要搞得像在开市政府办公会。你就凭感觉。这水能否整治。”   沈东峰仔细看了河道:“凭肉眼观察,主要污染还是来自城区的生活污水,工业污染不太严重,应该能整治,或者说是整治不会伤筋动骨。”   侯卫东道:“祝书记早就想整治河道,曾经搞过一些调查。我们要在祝书记的基础上做这个事情,回头我让春平把前期的成果拿过来,你先看看。”   晏春平比两位领导走得快一些,到农家乐要了座位。这个农家乐也是灰色基调为主,主人家从气质到相貌都一眼能看出曾经是国家的主人——工人。他见到有客人,赶紧收拾了桌椅,泡上茶水。   晏春平去点菜,侯卫东开始与沈东峰正式谈话。   “你以后可能要到矿区管建设,建设涉及到城建、国土、规划和招投标、公共交易平台,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职位,但是同时也是一个让人倍受考验的职位。如果实施顺利,矿区建设量将很大大,会有各种各样的关系找过来。”   凡是新区都有大量的征地、建设任务,主管者往往被认为实权在握。沈东峰没有料到侯卫东计划将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给自己,道:“看到这条河水和灰朴朴的天空,我已经感受到了压力。”   侯卫东道:“按照我的想法,矿区以这条河为轴,以几个废弃的老矿为中心,建设一座新城,整个面积有十来平方公里,建设和开发力度很大,必将成为各方资金觊觎之地。不管你将来分管那一块,必将会受到很多诱惑,金钱、美女和权力都将闻臭而来,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好事和坏事。今天在这里,我就是要在事前将话说清楚。如果把握不住自己,接手这个岗位并不是好事。”   沈东峰脸色严肃起来,沉思良久,郑重地道:“人这一辈子总得接受点挑战,否则一事无成。”   侯卫东道:“从黄子堤事件我得出结论,金钱和美女这两样东西最容易毁掉领导干部,你以后会面临一个诡异局面,分配着成千上亿的资金,制造出无数个百分富翁,却只拿两三千多块钱的工资,这是对人性巨大考验。刘传达老市长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廉洁了三十年,一朝不慎,满盘皆输,所有人都为他惋惜,可是输了就输了,永远无法翻盘。”   沈东峰知道侯卫东在给自己任前谈话,而且是比较交心的谈法,所以专心致志地听着,心里回想着在侯卫东在农机水电局工作时的点点滴滴,综合分析侯卫东的真实心态。   等到侯卫东基本讲完,沈东峰道:“有一句说,不知当问不当问。”   侯卫东道:“这句话是老套路了,实际就表达你最想问的问题。今天我们是交心谈心,别弄虚的,有什么想法就谈透。”   沈东峰道:“矿区开发以后,将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如果重要领导找过来或者是推脱不了的关系找过来,我应该怎么办?”   侯卫东道:“我当初为了斩断黄子堤等人伸进南部新区的手,建立了南部新区交易平台,效果很好。黄子堤介绍易中岭到南部新区做工程,被我用交易平台这个制度抵制了。黄子堤对此大为不满,否定了好几项南部新区的重点工程,南部新区损失不小,发展都受到延误。岭西是人情社会,茂云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严格按照交易平台程序操作的同时也得有灵活性,否则以后路子会越走越窄。”如果在以前,他多半要交待不留后门,官场待得久了,心态发生了变化,在不违法的情况下留一条窄窄的后门,不管是对个人还是对工作来说都有好处。   谈话到这个程度,沈东峰不需要再多说,从今天起,他的命运就和侯卫东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联系在一起意味着走上官场的快车道,同时意味着有可能共同经历险恶。   此时,在沙州成津县,对于李太忠来说,今天是一个重要日子,儿子李东方曾经执掌的最大铅锌矿将更名为东方铅锌矿,将儿子的事业发扬光大是对儿子最好的记念。   鞭炮声骤然响起。   头发花白的李太忠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新招牌挂在柱子上,新招牌有六个大字——东方铅锌矿。挂好牌子,李太忠转过身对工人们道:“你们都散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围在这里了。今天加肉菜,工资多发二十块。”   换个招牌居然能加肉菜和工资,这让工人们喜出望外。不管老板是谁,只要按时足额发工资就是好老板。工人们散去后,李太忠习惯性地背着手,抬头凝视着新招牌。“东方”两个字渐渐生动起来,变成了儿子英俊的脸。他转身走上矿山对面的山坡,坡顶有一座新坟,坟上写着爱子李东方之墓。   李太忠喃喃低语:“让你老老实实做生意,你非要搞歪门邪道,挣了数千万家产无福享受,让我这个老头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墓碑照片上的年轻男人相貌英俊,活力四射,但是只有薄薄一片,无法体会到白发人的悲痛。   李太忠弯腰抚摸着儿子的照片,慈爱地道:“如果真有来世,你一定要当一个好人,平凡一点,安安生生地过一辈子。”他抬头望着茂云方向,道:“我发誓,一定要让侯卫东血债血还。” 第892章 北城(下)   李太忠坐在车后排,眯着眼睛看似在打盹,脑子却一刻也没有闲着。   掌管了儿子的铅锌矿,李太忠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暴富,财富如洪水一般流来,让当过常务副县长的他都觉得惶恐和不可思议,这更增加了对儿子横死的愤怒。有钱加上有愤怒还有老关系,让他如基督山伯爵一样开始精心策划复仇计划。   车至沙州,来到一个事先约好的茶馆。   一位扎着马尾辫的中年男子在喝茶,桌上放了一顶红色帽子,帽子上绣了一个“麻”字。李太忠来到茶馆,目光扫视一圈,见到红帽子以及帽子上的麻字。他走到红帽子边上,问道:“你是麻先生?”   麻贵客气地站起来,道:“我是麻贵,解麻烦私家侦探所。你是朱总吧?”得到肯定答复以后,他招了招手,道:“小妹,来杯茶水。”   两人坐定,面前各有一杯绿茶。麻贵打量着来人,从来人的气质来看,应该是个领导,最起码也是高级别的老总,不禁一阵暗喜,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   “朱总,很荣幸为你服务。”   李太忠单刀直入地道:“你们公司的业务范围有哪些?”   “我们业务范围很广,客户有什么需求,我们总是会竭尽全力去解决。”麻贵又用非常诚恳的语气道:“在岭西,类似业务见不得阳光,所以我们只能靠着诚信才能生存。目前从事这个行业有十来年,信誉非常良好。朱总有什么事需要我们解决,大可放心。”   李太忠点了点头,拿出一张照片,道:“帮我监控这个人。”   麻贵拿起照片,看到一个熟悉的头像。十来年前,他的私家侦探所开业不久,就接到委托去调查侯卫东。当时侯卫东还是不起眼的小角色。他就欣然接受了这个单子。如今侯卫东已经堂堂的市长,他不会做这种傻事。   麻贵道:“这个人我认识。他叫侯卫东,是茂云市长,恕我无法接这个单子。”   李太忠直视着麻贵眼睛,道:“直说,你需要多少钱才接?”   麻贵的头摇得像拨浪鼓,道:“给多少钱都不能做这件事情,风险太高。做我们这行有规矩,不能涉及政府的事,否则是死的多活的少。说得直白点,我们就是小本经营,拍点老公老婆外遇,哪里经得起这种风险。”   在岭西有一句老话:“女人忠诚,是因为受到的诱惑还不够;男人忠诚,是因为背叛的代价太高。”李太忠深信此语,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叠人民币,道:“高风险才有高回报,你开个价钱。”   麻贵看了一眼相片,又看了一眼厚厚的人民币,伸出五个指头,道:“桌上的,再加这个数。”   李太忠道:“可以。”   麻贵见来人十分爽快,马上意识到自己出的价钱低了。于是又道:“侯卫东是高官,监控他的风险太高,弄得不好就要进鸡笼子。”   李太忠道:“你不必监控侯卫东,可以先监控他身边人,具体监控哪一个人,我到时再通知你。”   他曾经是一个老练的官员,办事向来步步为营。其目标是侯卫东,可是侯卫东是厅级干部,没有确实证据很难将他打倒。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准备选择其亲腹下手。现在出现腐败案件大多是窝案,拔出萝卜带出泥,侯卫东的亲信如果犯了事情,他本人百分之一百跑不掉。这个方法其实也是刘大军所暗示,刘大军处的位置高,说话绕来弯去,其目的就是把自己摘干净,把别人绕昏。   麻贵犹豫了一会,将两只手伸到空中,十指全部张开,道:“风险太大,加这个数才行,先付一半定金。而且不签合同,全凭互相信任。”   李太忠爽气地道:“成交。”他补充了一句:“你如果发现了有关侯卫东违法乱纪的货真价实的证据,价格翻番。”   麻贵狠狠地点头,将桌上人民币拿了过来,道:“这是定金,我先拿了。”   他已经做好了盘算:“眼前这人越是爽快,意味着危险越大,总而言之,不管眼前之人出多少钱,他也只是弄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就算以后得不到尾款,光是定金就够自己潇洒半年了。”   看着李太忠背影离开了茶馆,麻贵拿起遥控板,打开电话,调到茂云电视台,寻找与侯卫东有关的信息。作为老资格私定侦探,敬业精神还是有一点点的。   茂云市政府办公室,侯卫东坐在办公桌后面,看到前面一堵白色墙壁,对晏春平道:“你是不是觉得墙壁有点空,弄一幅字。”   晏春平道:“侯市长想要一幅什么字?”   侯卫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在心里琢磨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这一句倒是不错,只是不适合挂在办公室里。‘每临大事有静气’,挂在市长办公室里略显矫情,‘难得糊涂’,只适宜放在书房里。‘为人民服务’,这一句用得太多。”   他想了一会,道:“就写‘实事求是’四个字。”   这幅字是很寻常的字句,却很适合侯卫东此时的心境。   晏春平道:“我去找宣传部刘平,他与茂云的书法家熟悉,可以由他去找茂云最好书法家来写这幅字。”他知道侯卫东与书法界没有什么关系,因此推荐由宣传部副部长刘平来办这事。   晏春平目前正在攻读省党校的研究生班,班上有一位同学是刘平的高中同学,通过这一层关系,刘平和晏春平抽空在一起吃过两顿饭。晏春平在有意无意当中,积极为刘平创造与侯卫东接触的机会。   侯卫东道:“不用麻烦刘平了,侯海洋就是书法高手,请他写一幅字。”他拿出手机,调出侯海洋的电话号码,“海洋,我是侯卫东。”   茂东市巴山县委常委、城关镇党委书记侯海洋正在开会,接到电话后,便对几个党委委员道:“你们先议,我出去接个电话。”他走出会议室,来到自己办公室,边走边说道:“侯市长,您好。”   侯海洋一米八的个子,相貌堂堂,沉稳干练。他比侯卫东要小近四岁,是巴山县城最年轻的县委常委。   侯卫东道:“没有公事,是有件私事,新办公室有点白,想增加点书卷气,海洋能不能帮我写一幅字?”   “侯市长太客气了,有事尽管吩咐。不知道您想写什么内容?”侯海洋毕业于岭西大学,曾经是岭西大学书法协会会长,写得一笔好字,他在侯卫东面前也没有谦虚,直接询问要写什么字。   侯卫东道:“这幅字是挂在办公室,就写‘实事求是’吧。”   侯海洋道:“我装裱以后,给侯市长送到茂云。”   侯卫东道:“不用送到茂云。我约了宁玥书记,准备在最近几天到岭西吃顿饭,不知你有空没有?”   侯海洋笑道:“侯市长请吃饭,就算有天大的事情都要推掉,那我把装裱好的字带到岭西。”   侯卫东道:“时间定好以后,我给你打电话,不见不散。”   侯海洋道:“不见不散。”   侯海洋与宁玥是世交,但是,侯卫东和侯海洋第一次见面并非由宁玥作中介,而是在1993年5月10日的省教育厅表彰会上。当时侯卫东是省级优秀大学毕业生代表,侯海洋是茂云市三好学生代表,两人在一个小组。更巧的是当时字玥是省教育厅副处长,是这次表彰会的具体服务者。   5月10日表彰会结束后,参会人员各奔东西。侯卫东分到益杨县,开始难艰的向上之旅。侯海洋更是历经曲折,甚至被作为杀人嫌犯进入了看守所。   直到2003年,在非典之前,时任茂东市巴山县城关镇党委副书记的侯海洋到沙州办事,才与侯卫东才再次见面。   宁玥直到此时才知道她和侯卫东其实在1993年就曾有一面之缘。   侯卫东刚放下电话,晏春平在外间接了电话,过屋报告道:“刚才张主任打电话过来问您有时间没有,如果有时间,段书记请您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侯卫东道:“你给张主任回话,我现在就有时间。”他拿起城区地图,想了想,又将城区地图放下。 第893章 布局(上)   侯海洋的故事见《侯海洋基层风云》,侯卫东的兄弟篇。   ※※※   段宜勇办公室弄得像个指挥部,挂着三张地图,一张城区图,一张全市地图,还有一幅全市交通图。   侯卫东进门的时候,段宜勇背着手,正站在城区图边上。   “侯市长,你看这里。”段宜勇手指着城区正中间一块区域,道:“茂云城区很像一只虎,虎头处偏偏是一个城中村。我在省里开会的时候,听到岭西在下大力气整治城中村。熊书记早就想把城中村改造了,就是拆迁很难。现在一场火灾,把坏事变成了好事。我估计岭西被火烧过的城中村将来会是商业中枢,最新最美的图画建在哪里,肯定是建在白纸上。”   侯卫东知道虎头所处的那块区域。他刚刚要调到茂云之时,步海云和步高就来找过自己,暗示着想要这一块地。步高搞房地产多年,他看中的地盘绝对不会差。   “现在拆迁确实很难,城中村、棚户区、老居民区简直成了城市的牛皮癣,即难看,又给居住在里面的市民带来了很多不便,还影响了周边地价。政府、市民都有改建的欲望,可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任何一个区域都有钉子户。他们敢于狮子大张口,这就让政府左右为难了。不改造这些区域,就违背了多数人的意愿。改造这些区域,又要面临钉子户,如果遇到头脑偏执的钉子户。更容易让政府被骂。”侯卫东在沙州管过南部新区的开发,有着一肚子的苦水。   段宜勇对此深有同感,道:“再难也得过这一关,否则我们这一届过去,还是留下一座破破烂烂的城市,这必然会影响茂云的发展,会被茂云人民戳脊梁骨。”他招呼侯卫东在会客沙发坐下。道:“请侯市长过来,就是研究一下城市建设的事。祝焱书记曾经有过一个城市建设方案,我觉得还行。我想市委再研究一次。对原来的方案进行一些微调,然后以市委决定的形式下发,你的意见如何?”   侯卫东道:“我觉得段书记的意见很好,茂云城市建设是应该下一番苦功夫。”   这句话是真心话。茂云是一座以矿山为主要产业的城市。城市发展水平明显不如岭西、铁州、沙州这类省内一线城市,这一届党委政府如果真要在短期内取得拿得出手的政绩,从城市面貌入手是一条必然的选择。   如今人们提起政绩工程就反感,其实政绩工程是一个中性词。   这就好比菜刀本身是中性的,可以用来做菜,也可以用来行凶,不能因为有人用菜刀行凶就否认菜刀的真实作用。又比如做爱这个事本身具有重大意义,人类不能做爱就会灭亡。但是强奸时常在阴暗角落发生。不能因为有强奸这个罪恶行为就否定做爱本身的意义。   做得好的政绩工程是政府、企业和人民群众共同受益,企业和人民群众并非指所有企业和所有人。而是指多数。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情能做到所有人都满意,所有人绝对满意的工程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做得不好的政绩工程往往其中一方、两方要受到损失,甚至三方皆损。比如侯卫东以前经历过的香港胜得集团项目,他作为成津县委书记坚决不要,为此不惜得罪了当时的沙州市委书记朱民生。此项目被茂东市接手以后,目前成了政府、企业和人民群众三方都受损的项目。   段宜勇是新任市委书记,侯卫东将是新任市长,他们两人自然需要在茂云做出成绩,这是无可非议的。   唯一不同的是目的、手段和最终效果。   段宜勇点燃一枝烟,背靠着棕色真皮沙发,道:“这一届党委政府有一个工作重点就是改造茂云落后的城市面貌,特别是虎头位置的城中村,此地位于全城核心,完全可以改造成茂云的核心商圈。茂云是五百万人口的大市,但是一直缺乏核心商圈,商圈零售额才100亿元左右,我们要把这个缺补上去。”   从城图上来看,虎头位置确实是核心位置。侯卫东道:“此处地位要冲,拆迁只怕不易。”   段宜勇道:“今天请你过来,主要是扯一扯这件大事。扯事之前,先说一件事情,不知卫东是否知晓?”   侯卫东道:“什么事?”   段宜勇道:“姬程除了担任市委的职务我,还要到政府这边任职,他是你的老搭档了,有他协助你,政府工作应该更加顺手。”那日姬程喝醉以后,已经明显透露出对侯卫东的不满。段宜勇准备好好地用好这颗棋子,既能在于明强和高义云那里说得过去,又能让自己有个亲信在政府这边,免得侯卫东年轻气盛不好指挥。   侯卫东打了个哈哈,道:“那是自然。”   段宜勇道:“我有一个建议,姬程同志在省政府工作过,又有地方工作经验,眼光比茂云的土包子强得多,我建议就由他来管这一块,市委市政府用最大力量推动城市面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侯卫东满脸微笑地道:“姬市长不错,由他来抓这一块工作,应该有强大的推动力。”   在和谐的氛围里,市委书记段宜勇和市长侯卫东针对城市建设进行了深入沟通,中午在市委招待所要了一个小包间,两人喝了一瓶葡萄酒,谈笑风生,频频举杯。   一点钟,段宜勇回到小别墅休息,他回想着上午的谈话,暗自纳闷:“传说侯卫东年轻气盛,锋芒毕露,怎么现实与传闻不一样?侯卫东很好说话,一点都没有年少得志的猖狂劲,难道是有所隐藏?”   在巴山的另一边是茂东,茂东巴山县城关镇党委书记侯海洋在书房里,用颜体写下了厚生的四个大字:“实事求是”,然后题名、盖章。   看着“实事求是”的大字,侯海洋不禁揣摩起三十来岁市长的真实心境。揣摩侯卫东心境之时,往事浮到了脑海里。   那是1993年5月的往事:   星期一,雨过天晴,空气格外清新。   岭西省教育厅大礼堂张灯结彩,传来了欢快的音乐声。   副处长宁玥特意换了一件白衫衣,配上黑裙子。出门前,她在镜前摆了个姿势,仔细瞧了瞧,发觉黑白配稍显单调,又戴上一朵玫瑰形胸花,有了这朵花,整体形象端庄大方又不会死板。   “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宁玥走到大礼堂门口,怔了怔。在全省教育系统表彰大会上,一般来说不会放流行歌曲,尽管她很喜欢凤飞飞的这首《掌声响起》,还是皱了皱眉毛,心道:“若是被哲厅长听到这首歌,只怕又要被批评。”   走到前台,果然听到副厅长哲明严肃的声音:“搞什么名堂,放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歌,赶紧换掉。这是教育厅的大会,不是舞厅。”很快,歌声变成了“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宁玥从包里拿出笔记本,走到第一排,自我介绍道:“各位同学,我是省教育厅宁玥,我先点个名,然后讲一讲上台领奖的顺序,以及发言的注意事项。”   第一排是省级三好学生以及大学毕业生中的优秀学生干部。   第二排是各地区的三好学生代表。侯海洋是茂东市市级三好学生,佩戴着大红花,坐在第二排。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活动,他既好奇,又略为拘束。当身穿黑裙白衣的女领出现并开始讲话之时,他眼前一亮。巴山中师里也有美女,并不比眼前美女逊色,但是,眼前的美女领导有一种见过大世面的自信和从容,而中师女生多数都很青涩,气质明显不如眼前这位讲普通话的领导。   宁玥对前排的一位年轻人道:“侯卫东,你代表优秀学生干部发言,稿子我看了,写得不错,我略有改动,删掉了一小段,主要是压缩时间。”   坐在前一排挂着红色绶带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接过稿子。   这位年轻人便是现在的茂云市长侯卫东。   侯海洋在脑海里将93年表彰会上的侯卫东与现在的茂云市长重合起来,又将副处长宁玥和市委书记宁玥的形象重叠起来,只觉得世事真是奇妙。 第894章 布局(中)   很多年过去,侯海洋对当年的情景记忆犹新,包括一些细节都历历在目。   在侯海洋的记忆中,领奖完毕后就轮到学生代表发言。   侯卫东上台发言之时,宁玥叮嘱道:“上台时走慢一点,别摔着。”侯卫东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会小心。”他背挺得很直,逐级走上台,走得很稳。   “我是沙州学院93级的侯卫东……”   响亮的声音在大礼堂内回响着,侯海洋内心又开始翻腾。同为受表彰的学生,自己是灰扑扑的中师生,站在台上的优秀学生代表却是天之骄子,两人一个在天下,一个在地上。   省教育厅将表彰会安排得很周到,会议结束,几辆大巴车停在会场上,戴着绶带和鲜花的学生代表鱼贯上车。大巴车在城区转了一圈,在省体育馆工地停了下来,几位老总模样的人戴着头盔,列队迎接诸位学生。等到省教育厅的领导到齐,一位相貌姣好的女子戴着话筒,开始讲解体育馆的建设情况。   参观了建设工地、省一中的艺术馆,又浏览了市容市貌,参观活动才结束,大巴车开到了省教育厅宾馆,在宽大的三楼大厅,省教育厅的领导们集体迎受表彰学生。   侯海洋是一个普通的中师生,平时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学校的头头们。此时骤然被捧在天上,心里不免有些小得意,更有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欲望。他被引导着坐了桌边。心道:“这次分配,我顶了天就是一个东城区的小学教师,虽然比分到镇里的小学老师要强得多,可是仍然是小学教师,这一辈子,我能和省教育厅的领导一样吗?”想到这里,他脑海里浮现出了众多省教育厅官员或潇洒或稳重或挺拔的形象。   餐桌上摆了几样凉菜。两荤两素,卤鸭子和岭西腊肉散发着诱人香味,宁玥工作很细致。她到各桌去打招呼:“等会秦厅长有个的讲话,讲完话,各位同学才动筷子。”   侯海洋悄悄咽了咽口水,眼睛瞅着主席台方向。盼望着秦路厅长快一点讲话。在等待之时。他看见了坐在邻桌的侯卫东,这位在大礼堂优代表全省学生干部发言的天之骄子,安静地坐在桌前,一言不发,格外沉稳。   沉稳,这便是侯海洋对侯卫东最深的印象。   在茂云官员的第一印象中,除了第一次常委会给国土局田科长来了一个下马威,侯卫东总体表现得很是沉稳。   又一个星期的时间转眼即过。侯卫东在这一个星期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开会。   市委常委会、市政府常务会、市政府办公室,各种专题研究会。规委会,林林总总的会议将一个星期的大部分工作时间填满。   除了本级政府的会议以外,上级组织要来调研、检查工作,除了少数要看现场以外,多数还是以开会的形式了解基层情况。就算是看现场,也是下级部门安排好的现场。   侯卫东如今看事情都喜欢用一分为二的方法来看,或者说是喜欢用辩证的眼光来看待事情,比如说为上级领导提前安排好现场,这种事屡遭诟病,可是事实上此事并非没有好处。试点是国内改革的一条重要经验,在一个小地方试验成功以后,便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有了试点这种方法,可以避免在全国范围内出现重大损失。   为上级领导准备的现场,很多便是试点之处。   星期五下午,侯卫东终于没有会,准备到南蒲区看一个现场。   茂东有四县三区,四县是西陆县、翠山县、东湘县、铁桥县,三区是南蒲区、大凉渡区和青池区,南蒲区恰好是南部城区和北城的交界区,是一个比较边缘的传统老区。   前几天,侯卫东看到一个简报,说的是南蒲区市政部门想人民之所想,急人民之所急,疏通了一条近五百米的下水管道,彻底解决了下水道不通导致的粪便漫溢等老大难问题。这个简报恰好契合侯卫东的构思,于是特意安排在星期五下午去现场看一看。   “侯市长,水务局和市政委的人都到了。”晏春平准时过来提醒。   侯卫东放下手里文件,看了看手表,道:“那就出发。”   在传统计划经济体制下,水资源管理涉及到水利、城建、环保、地矿等多个部门,这些部门形成利益分割、城乡脱离的“多龙管水”的管理体制,让水管理变得混乱,造成管源水的不管供水,管供水的不管节水和排水,管排水的不管治理污水和地下水回灌,管治污的不管污水处理回用,为了改变这种局面,各地纷纷成立水务局,意图改变以前“多龙管水”的不利因素,并针对城市管理特点强化了城市供水、排水等市政管理职能。   市政委的全称是市政管理委员会,这是涉及城市管理的部门,包括了环卫、市政监察等部门。   侯卫东想要整治河道,让穿过北城的水变得清澈,水务局和市政委是两个重要的拳头部门。   来到了大楼下面,考斯特已经发动,空调让车内温暖如春。   侯卫东坐上司机背后的第一排座位上,回头看着跟随自己出行的部门同志,道:“看了南蒲区整治下水道的报道,我觉得很好。从建国以来,由于受到经济发展水平的限制,岭西各地都不重视地下管网建设,在地下管网建设上有许多欠账,包括许多地方的新城,地面上建筑漂亮,广场光鲜,地下管网由于是隐蔽工程,偷工减料、粗制滥造的现象非常普遍。另外,管理也非常粗放,连基本的地下资料都没有。现在人口增加,城市扩大,原本粗糙的管网更是脆弱不堪,漏洞百出,迟早要出事,甚至是出大事。你们不要不以为然,地下管网建设和管理得不好,排水不畅,遇到洪水就要内涝;有毒有害气体聚集,遇火爆炸;清污没有分流,造成河道大范围污染。这三个毛病,茂云都是存在的,还相当严重。”   水务局局长范向东由衷地道:“地下管网确实应该加大投资,侯市长是专家,高屋建瓴,一语中的。”   侯卫东笑道:“老范,你少拍马屁。当年我是沙州农机水电局局长,你是茂云的局长,这些事情在饭桌上议论过多少回,大家心里都明白。”   范向东是老资格局长,以前是农机水电局局长,水务局成立以后,就担任了茂云水务局长。以前他和侯卫东同为地区级局长,他年龄和资历都要长一些,平时开会聚在一起喝酒,高兴之后还喝过几声“小侯局长”。由于有了这层关系,他说话就要比市政委王光红随便一些。   侯卫东道:“这一次南蒲区小宁街道和市政部门为老百姓办了好事,我们一起去看一看实情。”   这一次出行,除了两个部门的主要领导以外,还有市政府办公室、研究室的领导,建委的领导、南蒲区的领导,以及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   小宁街道党政主要领导、居委干部在清理过的下水道现场等待。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现场后,先由小宁街道分管市政的副主任对站事先准备好的展板介绍情况。   周边市民围在旁边看热闹。小宁街道的同志介绍时,有人在旁边说怪话:“整这么一小段就要表功,当官的应该到背街小巷去看一看,到处都在流粪水,也没有人管。”还有人道:“都是马屎皮面光,只晓得做表面文章。”又有市民道:“做点表面文章也要得,总比一天到晚就只晓得吃吃喝喝,什么事情都不住的要好。”   老百姓的议论传到了市政委、水务局和南蒲区领导耳朵里,他们觉得在市长面前失了脸面,颇为尴尬。   侯卫东也听到这些议论,但是他没有朝部门同志发火,只是专心听基层同志讲解,认真地看现场。   他要下一盘棋,棋局就从最微小的地方开始。 第895章 布局(下)   按照惯例,参观完整治的下水道现场,照例有一个座谈会。   参加座谈会的人有随行各部门领导以及大宁街道办事处、居委会的同志。侯卫东表情很是轻松,打开一包新买的烟,将香烟扔给基层的同志,道:“大家别拘束,随便聊,什么话都可以说。”   居委会毛主任是一个满脸沧桑的汉子,拿着打火机走到侯卫东身边,道:“侯市长,把烟点上。”   侯卫东道:“谢谢你,我就不点了。以前烟瘾很大,现在戒烟了。烟瘾发作时,就拿烟放在鼻子前面闻一闻。”   毛主任道:“我没有侯市长的毅力,明知道抽烟不好,老婆也喊着戒,一直没有戒成。戒了几次,被别人诱惑一下,就又犯戒了。我不是怪别人来惹我,实际上是内因起了决定作用。”   侯卫东道:“毛主任,你在居委会之前,在哪里工作?”   毛主任道:“我以前是在矿山机械厂工作,机械厂垮了以后,在外面打了几年工,前年到居委会。”   小宁街道党工委杜书记介绍道:“毛主任在厂里当过车间主任,搞过办公室工作,是我们小宁街道最优秀的居委会主任。”   侯卫东道:“居委会虽然是民间自治组织,但是市民实际都把居委会当成党和政府的派出组织来看待,他们不是从大政方针感受到党和政府的关怀,而是从很多细节从具体事情来感受到党和政府的关怀。如果居委会主任、书记选得弱了。把好的政策落实不下去,老百姓是会骂娘的。”   杜书记不停点头称是。   侯卫东又询问了居委会主任、书记的报酬,感叹道:“报酬太低了。请相关部门拿一个章程出来,应该适当得高居委会主任和书记的待遇,否则拿这么点钱,谁还有心思干活。”   此语一出,几个列席的居委会干部都拍起手来。   一个年近七旬的太婆道:“侯市长,我在居委会干到六十四岁,前些年才退下来。现在还是市人大代表。如果能把居委会干部待遇提起来。大家的劲头肯定会更足。如果再不提高待遇,这一支队伍就要散伙了。”这些老居委会干部都很泼辣,敢说敢做。否则根本处理不好婆婆妈妈的事情。   闲聊一会,书归正传。   先由街道办和市政的同志汇报了此段下水道改造的原因,以及改造的费用,再由居委会的同志谈他们的想法、要求和建议。最后由市水务局和市政委汇报相关工作。   这一圈汇报下来。足足用了两个小时。   泼辣的七旬老居委会太婆打起了瞌睡。   侯卫东最后一个讲话。记者们打起精神,开始聚精会神的记录和录相。   侯卫东先谈了观看现场的感受,话锋一转,道:“今天是小规模座谈会,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我就不谈官面上的话了,说点实实在在问题,想点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到茂云时间不长。但是有一个感受特别强烈,就是穿城而过的河流太脏了。我听说二十年前。城区河流还是清澈见底,夏天有人游泳,没有通自来水的地方就直接在河里担水吃。现在大家在河道去走走,看一看,还能游泳吗,还能直接担水到家里来吃了吗?根本不能了,这条茂云的母亲河已经被严重污染了,让人实在痛心得很。”   他喝了一口水,用眼光扫了一下聚精会神的同志们,又道:“城区河道被污染成这样,怪不着在座的各位,从建国以后,大家集中精力解决的是肚子问题,肚子问题没有解决前,无法把大量的钱投入到地下,这是历史的负债。从技术上来说,我们市政设施采用的苏联的管网模式,苏联莫斯科降水量虽然不低,可是每月很平均,因此,他们采用管网模式没有问题。茂云有旱季和雨季之分,季节性涨水很大,所以我们的管网在雨季不堪重负。更关键的是我们雨水和污水没有分流,城市的生活污水全部进入了河道,现在茂云市区常住人口达到了五十多万人,加上流动人口,约莫在六十五到七十之间,如此多的污水流进河里,河水如何能够干净。”   “今天看了下水道整治的现场,给了我信心,茂云河道污染主要是生活污水造成的,还比较容易治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一届政府将把下水道和河道整治纳入一个重点工作来抓,这即是面子工程,又是里子工程。我要交给水务局和市政委一个任务,你们务必尽快与上级部门对接,搞清楚整治下水道以有河道整治有没有资金补助,如果有相关补助,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到。你们先与各自的上级部门联系,如果需要我出现,谁叫谁到,绝对给你们当好后盾……”   大家听到这里都使劲拍掌。   侯卫东又道:“下个星期,我要去找水利厅的管厅长。我以前在沙州当农机水电局长时,他就是老领导,河道整治这边国家和省里都有些钱。老范去落实具体时间,在到岭西前把有可能争取资金的地方以及我们的项目拿一个清单出来,以便对症下药。市政委这边安排在下个月,争取也到省里跑一趟。”   老范暗自庆幸在年初包装了两个项目,如果去要钱都没有合适的理由,他这个局长就太惭愧了。   会议开完,大家都觉得侯卫东是一个力实事的领导,作风扎实。被点了将的部门则感受到了压力,赶紧回到单位召开班子会,分析侯卫东的意图,以及单位能够包装出来向上面要钱的项目。   晚上,茂云电视台播出了侯卫东视察下水道的新闻。   自从侯卫东来到茂云以后,李太忠天天都要看茂云新闻,以便掌握侯卫东的动向。   李太忠在沙州郊区有一幢别墅,原本是儿子李东方的。李东方走了以后,他便居住在此。每次回到别墅,他闭门不出,不与沙州的任何领导接触,只是一门心思做爱。他做爱不是单纯享受,更神圣的目的是传宗接代。   看罢与侯卫东有关的新闻,李太忠端起桌上一杯水,大大地喝了一口,对站在楼梯上的年轻女子道:“你去洗澡。”   女子二十来岁,容貌靓丽,身体健康。她伸头朝客厅看了一眼,“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准备好内衣裤,再到卫生间洗浴。热水顺着身体往下流,她轻轻抚摸着饱满的乳房,又将热滚滚的水龙头对准下身。   李太忠在另一个卫生间匆匆洗浴后,进里屋放DVD,DVD里播放着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都爱看的黄色录相,一对裸体男女站在船头,扭来扭去,发出夸张的呻吟声。他还有五年就要退休,年轻时“精子多银子少”,如今“银子多精子少”,要想与年轻女子生出儿子,必须借助各种手段才能正常勃起。   十来分钟后,他的身体终于起了反应,赶紧来到卫生间门前,道:“动作快点,别磨蹭了。”女子脸色红润地从卫生间里出来,坐在床前,盯着电视不转眼。李太忠将女子拉到身边,道:“你亲亲下面。”女子用手抚了抚,道:“已经挺得老高。”李太忠道:“长度有了,硬度不够,你要生儿子,我必须射得深一些,这是医生说的绝招。”   前戏准备时间长,临阵不到一分钟就一泄如注。李太忠想起年轻时的威风,只觉得时间流逝得太快,不知不觉就让强健的身体变得衰老脆弱。他想起了意气风发时听到过的一个黄段子:“一对情人50年后相见,想到从前,感慨万千,遂欲再亲热一番。半小时后,老头感叹,一江春水已流干,两座高山成平川,昔日风景今不再,只剩两颗葡萄干。老太感叹,枯草堆里到处翻,始终不见枪和蛋,岁月沧桑不饶人,只见一根萝卜干。”他现在还没有到“一根萝卜干”的时代,可是这个时代的到来并不算太远。   一番搏斗,李太忠将积累起来的精华全部倾泄进女人年轻的身体。年轻的身体一点都没有屈服之意,斗志昂扬,越战越勇。他将身体里的精子全部射完,挂起白旗落荒而逃。   睡了一阵,精力恢复以后,李太忠驱车前往岭西,又去找二弟刘大军。   小车在高速路上轻微摇晃,李太忠陷入了梦乡。到达岭西金星大酒店时,天近黄昏。驾驶员是以前用过的临时工,当过汽车兵,为人活泛得很,对刚刚睁开眼睛的李太忠道:“老板,找不找几个年轻妹儿。”李太忠道:“你想找就去找,人不服老不行。我不是搞起耍,是要传宗接代。”驾驶员道:“我再给你找个大学生,生个儿子绝对智商高。”李太忠道:“我要广种薄收,能生娃儿就行。要别人自觉自愿,不能强迫,强扭的瓜不甜。”   住进金星大酒店,他给刘大军打了电话,约好见面时间。 第896章 情为何物(上)   等到一会,刘大军走进房间,进门道:“大哥,你以后最好不要住在金星大酒店。我刚才进屋时,看到好几位熟人。”   “我用我自己的钱,管别人屁事。”儿子没有了,精神被摧毁了,辞去公职的李太忠心态发生了极大变化,外出住宿一定要住五星级酒店,没有五星级酒让,都必须是当地最好的酒店。吃饭也必须要当地最好的饭店,他最近经常说:“人生一世,不过是吃穿二字,不吃好点,穿好点,玩好点,赚钱就没有意义。”   刘大军道:“我的身份敏感,不适宜出入这种酒店。”   李太忠道:“你这人就是胆子小,就和我以前一样。如果我以前解放了思想,用儿子的钱往上多送一些,当个县委书记就没有问题。我当了县委书记,儿子和方杰也就有了活路,悔不当初啊。你要争取早点转正,需要用钱的时候,直接说一声,千万不要害羞,别学我当年那样的假正经。”   只要与李太忠见面,一定会听到类似言论,刘大军觉得大哥都快变成祥林嫂了。他没有打断李太忠的唠叨,很有耐心地听着大哥讲述人生心得体会。   李太忠讲了一会,问道:“大军,你真没有找到把柄?”   刘大军摇了摇头,道:“这次以收到实名举报的方式,重新调查了当时沙州公安办的案子,不论从程序还是材料上都无懈可击,周昌全和侯卫东是要将此案办成铁案。现在看来,翻案的可能性不大。”他看着李太忠满头花白的头发,想起他出任成津常务副县长时的意气风发。只觉世事无常,难以预料。   李太忠出离愤怒:“我不相信东方会杀了方杰,无论是不是铁案,我都不相信,打死我都不相信。”他举起三根手指,神情狰狞:“岳父、小杰、东方,三条命啊。我胸中积了一口气咽不下去。官路走不通我就走黑路,找个杀手,弄死个人不算难事。”   刘大军沉默良久。道:“东方不想你这么做。你年龄不算大,真想要儿子,就再生一个。”   李太忠神情又变得沮丧起来,道:“我想生。一直没有成功。”   刘大军知道只有此事才能让大哥恢复理智和增加生存下去的信心。鼓励道:“多试几个,说不定就有成功的可能。”   李太忠点了点头,道:“但愿能成功。”   离开酒店时,刘大军面色沉静如水,他如今是检察系统的省级领导,前途光明。而大哥李太忠面临失去理智的危险,如果他真的找人干掉了侯卫东,肯定会牵连上自己。这让他很是烦恼。一方面希望李太忠早日有后,将他从悬崖上拉回来。另一方面也想着自保的法子。   “我是不是应该远离李太忠?”刘大军是重情义之人,可是自保之心是人的本能,更何况他一步一步走到省检察院副检察长的高位,花费了无数心血,实在不愿意被一个丧失理智的人拖下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街边商店传来唱遍大街的歌声,直愣愣地钻进了刘大军的耳朵里。   刘大军文化并不高,由于一直喜欢读书,三十年下来,知识面已经变得非常广泛,这也是他能够以转业军人身份走到今天位置的原因。他知道这一句词出自金、元之际著名文学家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辞》一词中,在金庸武侠小说《神雕侠侣》中,为情所困的李莫愁常常会引用此句而被广为流传。也正因为广为流传,反而让刘大军觉得此句词有点烂大街。   听着歌,李太忠悲愤神情一下就浮现在刘大军脑海里。李术忠作为官员,或许并不优秀,可是作为父亲,其真挚的感情却没有半点虚假。情为何物,不仅仅是爱情,也指亲情,还有友情。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地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刘大军将这首词在心中默背了一遍,他想起了父母双亡后被老方县长收养的凄惨,难得的复杂情愫涌上了这个铁血汉子的心里。   “侯卫东如果真是一个贪官也就罢了,偏偏这人官声还不错,我总不能做栽赃陷害之事,这就触碰到我为人为官的底线了。太忠之事,我的底线就在于如果侯卫东违法,我就出手,如果侯卫东不违法,我就不出手。”刘大军是经历过的血与火的汉子,很快就做出了决断,将心中纠结抛在了一边。   侯卫东并不知道曾经的同事李太忠处心积虑要对付自己,他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茂云的工作之上。   侯卫东请侯海洋写“实事求是”四个字,是在不知不觉中反映了他的真实心态。   每个的心态都在发生着变化,少年人、年轻人、中年人和老年人的心态是不一样的。侯卫东的心态随着职务升迁、年龄增长、阅历增加以及母亲刘光芬、老领导周昌全得癌症有直接关系。如今,他将初入官场时的激情收敛起来,也将传说中的官场秘诀丢在一边,只想实事求是多做些事情。   星期六晚上,侯卫东坐在省交通宾馆三楼包间,接到了侯海洋的电话。   侯海洋道:“侯市长,对不起了,我已经走到来岭西的路上,县里出了车货,一辆货车碾碎了坐了四个人的摩托车,四人全部死亡,我必须要回去。那幅‘实事求是’的字我已经装裱好,让司机给您送过来。”侯卫东道:“海洋老弟,你就别客气了,办正事要紧。”   门外传来脚步声,宁玥独自一人进屋,道:“侯海洋来不了,巴山出了交通事故。”   侯卫东道:“我也接到海洋老弟的电话。杨柳没来?”   宁玥道:“她在楼下等人,等会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省委办公厅的小齐,齐燕玲。他父亲以前是323厂的厂长,后来调到国务院工作,目前担任副司长职务(正司级),恰好管着水务这一块。”   侯卫东举着大拇指,道:“宁书记心胸开阔,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宁玥近期一直在为沙州南部新区建设跑资金,颇为成效。侯卫东作为茂云市长急需花钱,就想从中分一杯羹。当他提出这个要求时,宁玥爽快地答应了,还主动为其穿针引线。侯卫东所言完全出自真心。   “这是国家的钱,沙州不可能一口气全部吃完。与其被其他市拿走,还不如帮助卫东,这叫合作双赢。”宁玥仍然留小波浪,白皙面容依然姣好,只是在微笑之时,眼角已经有细细的鱼尾纹。女人从政,比男人更加辛苦。特别是在全省排老三的沙州市当市委书记,不管是体力和还是智力,她都付出了巨大的辛苦。   杨柳陪着一位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年轻女孩子约莫二十八九年龄,身材高挑,落落大方。侯卫东在省政府办公厅工作时,曾经见过这个女孩子,知道她是省委办公厅的人,只是两人没有打过交道。   年轻女孩子道:“侯市长好。我是齐燕玲,在省委办公厅综合处工作。”   侯卫东与齐燕玲握了手,道:“我们见过面。以后还请齐处长多关心茂云。”   齐燕玲笑道:“我就是服务人员,侯市长这样说就是折杀我了。”   侯卫东在省政府当副秘书长时,齐燕玲多次在会上遇到他。每次看见侯卫东,总是让她想起永远在心中有一席之地的初恋男友。爱屋及乌,她对与男友颇为神似的侯卫东很有好感。   客人到齐,省交通宾馆的老十盘就陆续端了上来。宁玥道:“夫妻肺片到处都有,我还是最喜欢这里的夫妻肺片。”   齐燕玲与宁玥是多年朋友,受宁玥影响,也经常光顾省交通宾馆,道:“麻婆豆腐和回锅肉也很不错。我还经常打包回家,特别是回锅肉,第二顿吃起来更有味道。”   “请问侯市长在不在?”门口站着一位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卷轴。   侯卫东道:“我就是。”   中年人道:“我是侯书记的驾驶员,帮他送一幅字过来。”   中年人将卷轴交给了侯卫东,再三拒绝了一起吃饭的邀请,急匆匆离开了。他知道这一桌不仅仅有茂云的市长,还有沙州的书记,让他和这些大官在一起吃饭,简直不是吃饭,而是受罪。   侯卫东拿着卷轴,解释道:“我请海洋写了一幅字,准备挂在办公室。”   齐燕玲听到“海洋”两个字,心神震动了一下,暗道:“不会这么巧吧,肯定不会这么巧。”   打开卷轴后,侯卫东赞道:“写得真好,海洋老弟的字有书法家的水平了。”   齐燕玲忍不住站在卷轴边上,只见卷轴上赫然有“侯海洋”三个字,她强忍着激动的心情,道:“侯海洋,他是省里的书法家吗?”   侯卫东道:“侯海洋是茂云巴山县的县委常委,岭大毕业的,很优秀的年轻人。”   齐燕玲又道:“他是茂东人?”   宁玥有点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茂东人,以前认识?”   一颗眼泪不受控制从齐燕玲脸颊滑落,摔在了地面上。 第897章 情为何物(中)   齐燕玲猛然间得知了侯海洋的下落,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掉了眼泪。她很快就将眼泪擦掉,坦诚道:“侯海洋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有些失态,对不起。”   宁玥惊讶万分:“你一直不知侯海洋的消息?”   齐燕玲摇头道:“我应该可以打听得到,但是一直没有去打听。”   宁玥道:“我们两人在省交通宾馆吃过无数次饭,侯海洋其实也经常在这里吃饭,难道你就没有注意到。”   齐燕玲惊讶地道:“他也经常到这里吃饭。”   宁玥道:“我家和他姐家是世交,他读复读班和岭西大学时,我们就经常到这里来吃饭。我分别认识你们两人都很多年了,就是阴差阳错没有聚在一起。”   齐燕玲结婚不过三个多月,还正是新婚,听到“阴差阳错”四个字,差点又要落泪。她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现在不能后悔了,好好过现在的生活,把侯海洋忘掉。”   告诫是理智,理智战胜情感很难。对于多数人来说,理智和情感是一对势均力敌的对手,有时理智会占上风,有时情感会处于优势,但是都无法将另一方击溃。如果真是击溃的另一方,这个人就必然会变得偏激,并非好事情。   宁玥与齐燕玲是多年朋友,知道齐燕玲刚刚成婚。此时她将齐燕玲和侯海洋重叠在一起,不禁暗自感叹:“可惜了。郎才女貌的一对佳人。”   齐燕玲现在的老公没有在机关工作,而是国家研究所驻岭西分所的研究员,人虽然还是不错。可是比起侯海洋总是差了一点。她并非因为与侯海洋关系更亲密而偏向侯海洋,确实是实话实说,侯海洋和侯卫东一样,都有一种男性的魅力。男性的魅力并非粗野,而是一种力量,发自内心的雄性力量。如今社会富裕了,中性人多了起来。这种纯粹男性魅力就显得稀缺。因此,她为齐燕玲感到惋惜。   同时,她也为侯海洋感到惋惜。如果和在省委办公厅综合处工作的齐燕玲结婚。对处于基层正在上升期的侯海洋绝对有很大的助力。   宁玥给齐燕玲倒了一小杯酒,道:“往事不必再提,我们喝酒。”   齐燕玲端起酒杯,不好意思地对侯卫东道:“侯市长。第一次见面。就让你见笑了。”   宁玥道:“侯市长也是性情中人,不会笑话你的。”   侯卫东也端起酒杯,道:“来,大家碰个杯。”   侯卫东也有八卦之心,只是他将八卦之心隐藏起来,没有多问一句。齐燕玲和侯海洋是美女和帅哥,两人有一段感情发生,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这个年龄段。谁还没有一段爱情。想到这里,他的心猛然有一种刺痛。刺痛的感觉格外真实,甚至能感受到针尖上的锈迹。对,是一柄有锈迹的针穿过了自己的隐藏在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喝了几杯酒,谈起正事。三人约好抽一个周末,到首都与齐燕玲父亲齐维康见面。   这顿晚餐是一个男子对三个女子,酒只能淡淡地喝一点。所以到了九点左右,大家就散去。   送走了齐燕玲,宁玥很感慨地道:“我真没有想到小齐和侯海洋曾经是一对恋人,要是早知道半年,他们都有可能重归于好。”   侯卫东道:“为什么这样说?”   宁玥道:“侯海洋到现在还没有结婚,似乎有一个女友,但是远没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小齐是在三个月前才结婚。”   侯卫东想起自己和郭兰的事,深有感触地道:“他们这是有缘无份。”   宁玥看了看时间,道:“卫东晚上还有其他事情没有?”   侯卫东道:“今天主要任务就是陪宁书记喝酒,其他事都甩一边。”   宁玥笑道:“那我们找地方喝茶,我再给你介绍一个朋友。是我一个世家的儿媳妇,也就是侯海洋的姐姐,叫侯正丽,也是你们侯家人哟。”   侯卫东听到宁玥这么说,大体上猜到什么事,也就没有推脱。这些年,宁玥作为领导,对自己帮助甚大。她难得开一次口,这点面子必须得给。就算是棘手事情,也得克服。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友,而没有朋友的人在岭西官场很难取得成功。人情人情,用得好会是助力,用不好则变成阻力。   杨柳很是机灵,听到宁玥谈起这事,赶紧拿起手机与侯正丽联系,很快就将见面地点敲定,然后道:“宁书记,他们在金星大酒店的茶室。”   金星大酒4号包,一男一女两人等在房间。女的三十岁左右,气质和相貌都出众。男的五十来岁,文质彬彬的气质中透着沧桑感。侯卫东与宁玥一齐进门时,两人都站了起来。   宁玥介绍道:“这位是侯正丽,她是侯海洋的姐姐。”   侯卫东伸手与侯正丽握了手,道:“你们姐弟俩长得挺像。”   宁玥又介绍:“这位是肖总。”   侯卫东总觉得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眼熟,低头看了一眼名片,名片上印着“正强路桥公司肖强”,他抬头再看一眼中年男子,试探着问道:“你是肖总工?”肖强尴尬地笑道:“肖总工已经被埋葬了,我是正强道桥的肖强。”   侯卫东脸上现出真诚的笑容,热情地再次与肖强握手,道:“94年是益杨县的交通建设年,县里交通总体规划得到过肖总工指点。肖总工对沙州交通建设做出过贡献,我一直记在心里。”他认真研究过交通厅窝案,堂堂省厅总工因为几万块钱被判数年,工作和党籍被双开,实在划不来,因此抱着最真实的同情。   过去的辉煌仍然被人记得,这让肖强激动起来,对侯卫东的好感度直线上升,道:“我在交通战线工作了三十年,以前自诩做出过贡献,谁知出了点事就被全部抹杀,侯市长是第一位说我还做过好事的领导。”   侯卫东道:“只要在任上做过好事,总会有人记得。”   他这话就有点言不由衷,周昌全在沙州做出了许多实事,没有周昌全,沙州与铁州的差距估计更大。但是周昌全离开沙州不过数年,沙州人几乎将这位老书记忘得一干二净,官场中人言必称朱书记,除了侯卫东、洪昂等少数人,谁还会想得起周昌全。如今在茂云,祝焱刚走不久,官场中人就将祝焱忘在脑后,市民也没有几人会想起曾经作出过贡献的老书记。   几人落座,宁玥道:“正丽当年是茂东高考的前十名,考到了北京的大学,是又聪明又能干的董事长。”侯正丽道:“高考有运气的成分,事实证明有许多没有考上大学的同学,现在发展得比我们要好。”   侯卫东总觉得侯正丽有眼缘,仔细想了一会,发现侯正丽居然与二姐侯小英有几分相似,道:“上次与侯海洋见面,回家问了辈份,我是正字辈。父亲没有依着辈份取名,若按辈份,他是国字辈。”   侯正丽道:“那我们的辈份就能完全排得上,说不定就是一个家族分出来的。岭西侯家这一脉的发源地在茂东,如果侯市长有空可以到茂东巴山县二道拐去看看,那里是侯氏家族的祖坟地。”   侯卫东道:“巴山和成津交界,我去过多次。今年抽时间,我把父亲带到茂东寻根。”   宁玥笑道:“岭西人都是竹根亲啊,我和正丽的婆家是亲戚,如果卫东和正丽是一个家族,那么我和卫东就是拐了几个弯的亲戚,虽说这个弯拐得比较大,总算是亲戚。”   随后交谈中,侯卫东很快摸清了正强道桥董事长和总经理的意图,他们这次过来是为了茂云的新区道路改造工程,茂云城区道路以前是水泥路面,现在破损得不成样子。新的改造方案是对混凝土路面实施沥青改造,混凝土路面是灰白色,沥青路面是黑色,改造工程被俗称为白改黑工程。   从上世纪80年代到本世纪初期近20余年间,水泥混凝土路面作为城市道路主要结构形式,在国内许多城市广泛应用。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城市道路有了更高层次的需求,水泥混凝土路面存在一些本质缺陷,如行车产生较大震动与噪音,路表易产生裂缝、平整度差,出现裂缝和坑洞后难以维修,吸热性能差、光折射力强易产生视觉疲劳等。这种路面与城市发展的水平已不协调,许多大城市率先对水泥混凝土路面进行改造。   改造成沥青路面平整性好又有柔性,车辆行驶噪音小、平稳舒适,且产生的灰尘相比水泥路面减少很多,此外沥青路面维护容易,不像混凝土路面,维修后需要28天的混凝土保养期,可以做到沥青摊铺碾压即可通车使用。   改造方案刚刚在市政府办公会讨论通过,正强路桥就通过强有力的关系找了过来,侯卫东不禁佩服商人嗅觉。以前为了抵制易中岭,他拒绝了黄子堤的要求,结果惹来无数后患。宁玥介绍的这两人没有什么大问题,他暗自琢磨如何操作此事。 第898章 情为何物(下)   喝过茶,事情谈得差不多,侯卫东不愿意久坐,于是大家各自散去。   侯卫东开着车,在夜色中回小区。   灯光通明的街道被车窗分隔成另外一个世界。   在另一个世界里,有匆匆行走的行人,有在昏暗小灯下等着生意上门的小商店,还有一些花钱如流水的声色犬马的场所。每个人都在这个世界上用一生的时间寻找自己的位置,少年时总是认为最好的位置会为自己留着,努力挣扎到了中年,很多人才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平凡人,是一个小人物,那些美好的位置并非为自己准备,自己还得为了生计不停地奔波。   岭西社会是一张由人情织成的网,对于官场人物来说,这张网更加严密,触角更加四通八达。宁玥与侯正丽岳父家里世交,她为了世交之情出面帮着侯正丽要工程。而侯卫东为了还宁玥的人情,就同意了让侯正丽到茂东做白改黑工程。同样,侯卫东答应了宁玥的请求,他以后如果有事情找到宁玥,宁玥在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推脱。每一件事情都如一根蛛网,事情多了,所有人都成为这一张大网的一部分。   夜晚的岭西并不睹车,小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乱逛。侯卫东打开车载音响,那首《离家五百里》从金属盒子里钻了出来,很快就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   歌声具有感染力。影响着侯卫东的情绪。他来到自己居住的小区门口却没有停下,掉转车头朝着城郊开去,经过了岭西美院、岭西工业学院。最后来到岭西大学的新校区。新校区住了不少学生,虽然接近十一点,仍然有不少年轻人在街道上闲逛。他们有无数精力需要发泄,在图书馆读书是一种方式,谈恋爱是一种方式,深夜无聊地闲逛同样是发泄精力的一种方式。   小车来到郭兰小店门口停了下来。   侯卫东听着音乐,拿了一枝香烟放在鼻尖。让自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郭师母得了尿毒症,这是郭兰想着要做生意的主要原因。曾经的堂堂县委组织部长居然在这里开一家小店。这实在让侯卫东觉得憋气。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是多年来摆在明面上的理论,可是理论和现实始终是脱节的,不同的工作带给人的幸福感和利益完全不一样。   侯卫东当了多年执掌一方的领导。心态发生了微妙变化,实在不愿意自己深爱的女人受苦。他如今是一市之长,全年要花出去上百个亿。上百个亿花出去,必然会产生制造出不少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比如他打个招呼,能让侯正丽做全城区的白改黑工程,五六千万的工程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来算,就有近一千万的利润。   而自己深爱的女人还在这里开这种利润微薄的小店。这种对比和反应让他感到有点难过。   他从政以来,从来没有主动利用职权为自己的亲人谋取利益。包括姐夫何勇数次谈到在管辖范围内做工程,都被他以“做专业的事”为由劝阻了。今天看到这个小店。突然涌起了利用职权帮助郭兰的念头。   要帮助郭兰谋利实在是很简单的事情,比如这一次茂云准备实施的下水道改造工程,这些政府工程必须招标。招标招的是整个工程。中标者还得购买很多材料,比如管道等大宗物品都得外购。作为甲方只要打个招呼,中标者自然会在同等条件下采购甲方打过招呼的供应商的材料。这就是比较典型的擦边球,如果郭兰愿意,她就能成为供应商,轻轻松松赚钱。   侯卫东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郭兰的电话。   “你好。我在岭西大学新校区外面。”   “你在哪里做什么?”   “看你的商店。”   侯卫东斟酌一下。道:“商店生意怎么样?”   郭兰道:“比想象中要难得多。费心,但是赚不到多少钱。”   侯卫东道:“郭师母手术什么时候做?”   郭兰声音低沉起来,道:“还在等待。”   侯卫东把自己的想法挑明了,道:“你其实不必开这种小商店,竞争激烈,利润微薄。”   郭兰道:“我想来想去,除了做这种技术含量低的事,我似乎不会做事情生意。”   侯卫东道:“你现在不是政府官员了,可以做生意,不要自我禁锢。我建议你做一家公司,与有经验的人合股,具体来说就是市政材料。”   郭兰一下就明白了他的真实意思,道:“我不想这样做,如果能这样做,我早就这样做了,何必等到今天。”   侯卫东劝道:“其实这样做的人很多,算不上违法违纪,甚至连擦边球都算不上。你记得将门面转给你的曾宪刚吗?他是益杨上青林尖山村的人,和我是老关系。他以前在省级家装材料的批发,最近想做石材,主要是人行道用的石材,这也是他的老本行。除了在本地做,还到云南去买石材来加工,生意肯定很好。你和他合股,成立一家新公司。这样你就可以轻松一些,免得做这种小生意费心思,耽误时间。”   郭兰沉默良久,道:“我不想让你为我破戒。”   侯卫东道:“我早就破了无数的戒了,今天晚上才答应一个类似的事情。你放心,这样做还谈不上违法乱纪,最多算是灰色地带。”   通过无线信号,郭兰仿佛能够感受到侯卫东的心跳。 第899章 走出书房(上)   郭兰道:“你的好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马上答应你。”   侯卫东道:“不用马上回答,你想一想再答复我。你不要有太多顾忌,我既然提出来这个方案,肯定就是万无一失。”   郭兰道:“我心里很乱,一时无法决断。”   侯卫东听到郭兰的话语中没有以前那么坚决,温柔地道:“你不能苦熬,有啥事我们可以一起分担,否则我心里更不好受。”   郭兰道:“谢谢你。让我再想一想。”   郭兰家里没有做生意的传统,能够出来开商店,她已经走出了一道坎。   接受侯卫东好意,对于郭兰来说还有两道坎。一个是自己心里的坎,她从小生活在书香家庭,读的书也比一般人多,家庭环境总体来说是比较好的,内心里比较清高的,做事总愿意独立自主;另一个坎是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影响侯卫东。她与侯卫东是两度同事,知道侯卫东律己甚严,很反感将公事和私事掺和在一起。这一次侯卫东主动提出此事,其实将公事和私事拉在了一起,有违其原则。   她由侯卫东联想到了外逃的沙州原市长黄子堤,同样都是市长,黄子堤的想法是那么地让人恶心。她赶紧打开音响,用钢琴声来冲淡心中的恶心感。   在悠扬的钢琴声中,郭兰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脸色灰暗的郭师母站在门前,问道:“小兰。谁来的电话,这么晚?”郭兰道:“妈,是以前同事打来的电话。你快睡吧。”   丈夫早逝,自己又得了尿毒症,这让郭师母很大的打击,她感觉自己变得迟钝起来,对外物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有在女儿面前才说说话的兴趣,她站在门口。披着衣服,道:“小兰,我这病就不要治了。家里的经济情况我晓得。真要治下去,就得卖房子。我把房子卖了,你拿什么来结婚,总不能挤到单身教师宿舍吧。”   郭兰道:“妈,你安心治病。钱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来想办法。”   郭师母道:“你在这里读书,靠这点工资,又没有奖金,能够想什么办法。实在不行,就把益杨的房子卖掉。”   郭兰坚定地道:“那是我们一家人居住的地方,说什么也不卖。”   沙州的新房子虽然宽敞,可是没有留下父亲多少印迹。在益杨大学西区的房子,才有一家三口人生活过的浓重印迹。在郭兰心中,莫说要出卖,就是改变一下布置、更换一点家俱都不行。   郭师母眼睛里噙着点泪水,道:“小兰,是我耽误了你。让你到现在都没有成家,我成了你的拖累,还不如早一点死了好。”   郭兰打断母亲的话,道:“妈,你怎么这样说。你是我妈,我不管你谁来管你。外面冷,到里屋去。”她送母亲进寝室之时,觉得里屋温度又低了下来,道:“妈,你怕冷,就把空调开上,不要关。”   尿毒症病人身体比较虚,怕冷是很容易感冒的,感冒会造成肌肝的快速增加,对尿毒症病人不利。郭师母觉得长期开空调会花费很多钱,总是在寻到机会以后就关掉空调。   母亲趟在床上,身体疲乏得很,闭着眼睛不想说法。郭兰也就不离开,坐在黑暗的房子里想着心事。母亲得病以后变得嗜睡,睡着以后在睡梦中又烦躁不安,不停地翻身,有时还要抽搐。   郭兰感觉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候是三口之家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也就是从自己出生到父亲去世这一段时间。每天晚上,三人沿着小湖散步,散步时还能听到西区音乐系琴房传出来的琴声。偶尔遇到有钓鱼者钓上湖鱼,父亲就像个开心的顽童,与钓鱼者讨价还价,用比菜市场还要高一些的价格将新鲜湖鱼买回家,第二天中午的餐桌上就会有滋味鲜美的鱼汤或者红烧湖鱼。   有一年湖里涨蟹潮,三人就提着桶,沿着湖边去抓螃蟹,半天时间就抓了一桶螃蟹,将小个的螃蟹扔回湖里,大个的螃蟹用来或炒或蒸,味道美极了。   有一年放风筝,自己大约只有七八岁吧。将一个大风筝放得很高,只在天空中留了一个小黑点。随知风筝线断了,飘到一颗高高的树上。自己急得直哭,父亲和母亲找了一根长竹竿,最终还是没有将风筝拿回来。   回想着往事,郭兰觉得完整的三口之家的生活是如此幸福。仿佛是一场梦,现在从梦中醒来,生活就露出锋利的尖爪。   她对自己提出一个疑问:“为什么明明社会在进步,财富在增加,我们家的幸福感却下降得如此厉害。而且不仅仅是幸福感,就是家庭能力也下降得非常厉害,居然到了侯卫东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郭兰很清楚,家里的幸福感下降是从父亲得病开始,父亲得病以后,母亲忧思过度,随后也得了病。人生百年,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经过一段时间后,郭兰接受了丧父这个事实,心情渐渐回复。如今幸福感减弱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母亲之病。由于三个人都安于书香门之家这个现状,对钱财看得不重,因此家里一直没有太多积蓄。在沙州买了住房以后,积蓄更是所剩不多。如果没有侯卫东的那张银行卡,母亲的手术费都无法支付。   家庭幸福感由两个方面构成,一是精神生活,二是物质生活,只有在一定物质生活条件的保障下,精神生活才能发挥作用。在母亲重病需要大量花钱的压力下,郭兰幸福感大大降低。   等到母亲熟睡之后,郭兰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侯卫东的电话。   侯卫东正准备洗澡睡觉,听到桌上电话响起,立刻将换洗的内衣丢在沙发上,接过了电话。   郭兰道:“我想通了,决定接受你的建议。作为子女,有责任让母亲有一个安定的晚年,我如果一直沉浸在校园和书房里,实际上是另外一种自私。”   侯卫东道:“你能走出这一步,真的很难。”   郭兰道:“但是具体如何做,我还没有完全接受你的建议。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想让你违背本心。”   侯卫东道:“条条大道通北京,具体办法都可以商量。”他还有另一句话没有说:“即使为你违背本心,也在所不惜。”   郭兰轻声地道:“那我近期回岭西一趟,见面细谈。” 第900章 走出书房(中)   由于写作时间太长,加之有网络版本和实体版本的区别,所以有时情节会显得稍显凌乱,我会克服的,希望讲一个完整的侯卫东故事。   ※※※   走出书房,具有某种象征意义,是对现有人生态度的修正。   人生的每个阶段都面临着选择,有选择意味着有变化。从哲学上来说,变化是永恒的,不变是暂时的。郭兰大学毕业到政府机关工作,这是一次重要的人生选择;从政府机关回到学校,是再一次人生选择,是对大学毕业后人生选择的修正;如今要走出书房,则是另一次选择,另一次修正。   郭兰下定决心以后,便利用学院放寒假的时机,飞回岭西。   侯卫东开着自己的那辆奥迪车,前往机场。   按照郭兰的想法,侯卫东用不着到机场,两人在岭西城里见面就行。侯卫东如今是茂云市长,几乎全茂云的干部都认识他这张脸。在机场难免会遇到茂云干部,这就会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侯卫东总觉得对郭兰亏欠很多,因此坚持要来机场。他作为茂云市长。每周七天时间至少有两天时间会在岭西出现。茂云行政第一长官面对的都是具体事情,多数事情都需要上级部门支持。他曾经担任过省政府副秘书长,这一段经历最大好处是他与省级部门主要负责人大部分都有过接触。有过接触以后,见面就好说话,不至于还需要第三者来介绍。   他如今是称职的茂云市长,来到省级部门负责人办公室里,包括见到省级部门实权副职,态度都恭敬得很,谈工作时完全拿出了下级部门向上级部门汇报的架式。为了能为茂云争取到政策、带来资金、拉来投资、增加实实在在的好处。作为茂云一把手把架子放低一些完全值得。   飞机延时了一个多小时,原本准备七点钟到达。结果在接近九点才落地。七点以后,侯卫东反复在拨打郭兰手机,一直是关机的提示,直到手机打开后。他才放下心来,道:“我在第五候机室正对的停车场里,还是那辆沙州牌照的奥迪车。”   郭兰道:“刚停止滑行,十五分钟时间能到停机场。”   飞机上的旅客有一半站了起来,一半在打开手机。郭兰挂断手机,无意中往前看,见到头等舱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岭西省很有名的大秘赵东。她不愿意在这个时间与赵东见面,赶紧坐回座位。将自己隐藏在座位后面。   等到客人基本走完,她才提着包走下飞机。   同一辆飞机的客人都不见踪影,郭兰这才放下心来。走了几分钟。见到一个穿着西服的年轻人站在卫生间门口,似乎在等人。郭兰当过多年的组织部长,在观人上有独到的一面,她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但判断出这个年轻人应该是政府官员,十有八九是重点大学的毕业生。还极有可能是选调生,在基层做了一两年。然后到了省委机关。   正在这样想着,赵东从卫生间出来,还拿着手机,边打电话边走路。他看见郭兰,立刻挂断手机,招呼道:“郭兰,你是从哪里飞过来,是上海吗?”   郭兰道:“我是从上海回来。”   赵东道:“我到浦东去考察,原本想约你一起吃饭,可是想到已经是寒假了,所以也就没有给你电话。你从上海飞过来,那么我们应该在同一个航班上,我在头等舱,没有朝后面走。”   郭兰道:“我上飞机就睡觉,没有见到您。”   赵东道:“放假有一段时间了,你怎么才回来。”   郭兰道:“学校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所以耽误了。”   赵东原本以为自己肯定能够忘记这位曾经喜欢过的女子,谁知偶遇之后,还是觉得自己又呯然心动,主动道:“你要到哪里,我这里有车,送你过去。”   郭兰正要到停车场去与侯卫东见面,脑子里想着推脱的借口,道:“不用了,赵主任,谢谢您。”   赵东道:“有人接机吗?”   在卫生间等人的那位西服年轻人走到赵东身边,将围巾递了过去,道:“赵主任,外面冷,您把围巾戴上。”   赵东接过围巾,随手缠在脖子上,道:“这位是小孙,岭西大学的选调生,在基层锻炼了两年,才被到省委办公厅工作。”   小孙是有眼色的,见到赵东神情,便知道眼前这位极有气质的漂亮女子绝对在赵东面前有地位,热情地伸了手,道:“您好,我是小孙,在省委办公厅一处工作,请多多关照。”   赵东介绍道:“这位是郭兰,和我是沙州组织部的同事,现在在上海读研究生。”   郭兰握着小孙伸过来的手,道:“赵主任一直是我的领导,他是一位非常好的领导,能跟着他是运气。”这是一句实话,赵东无论是从人品到能力都很出色,否则也不会在省委立住脚,只不过人品好、能力强的人并不一定适合自己。她对赵东的感情确实只有同事之情,很难发展成为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   赵东再次发出邀请道:“相逢不如偶遇,如果没有人接机,我就送你过去,你准备到哪里?”   赵东曾经是自己的领导,有提拔之情。父亲去世后,赵东从省里赶来坐大夜。郭兰还是挺感激赵东的。因此,郭兰心善,不愿意在其部下面前扫了他的面子,急中生智道:“我与李俊约着见面,你送我到绵竹花苑,在东城区。”   赵东道:“哪个李俊,是以前沙州政法委那位?”   郭兰点头道:“就是那个李俊,她后来辞职了,自己做生意。”   三人走出了候机大厅。小孙道:“郭姐,本来省委办公厅的车可以直接开到机场里面的。赵主任要求严格,坚决不准办公厅的车进机场。”   这是在拍赵东的马屁,而且水准一般。郭兰很随和地呼应道:“赵主任就是这样以身作则,以前在沙州组织部之时,组织部是风气最正、效率最高的部门,这样要求是有好处的,沙州组织部出了不少干部。”   她说这话时,看了一眼赵东。赵东在沙州当组织部长之时,最讨厌别人说奉承话。这一回,他对小孙的马屁以及郭兰的实话都没有反应,神情如常,想必是平常听到的马屁太多,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马屁,这些马屁就变成了很正常的同志之间的交流。   一辆奥迪车停在身边,里面有一张通行证,由于天色暗,看不清楚是什么通行证,有可能是进入省委大楼的通行证,也有可能是进入机场的通行证。   小孙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郭兰和赵东坐在后排。   郭兰上车之时,朝停车场看了一眼,暗自焦急。她拿出手机,调出“空空”的名字,发了一条短信:“到达岭西。”侯卫东姓侯,与孙悟空便有了联系,因此,侯卫东在手机上的名字便是“空空”。   小车启动后,赵东道:“好久没有见到李俊了,晚上把她叫出来,一起去吃夜宵。”   郭兰给李俊打了电话:“我回岭西了,恰好在机场遇到赵主任,他送我过来。”她确实准备与李俊见面,只不过不是今天,而是明天。幸好她提前与李俊联系过,否则还真有可能穿帮。 第901章 走出书房(下)   说了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这是无数人总结出来的生活经验,现在郭兰也面临着这个困境。   赵东吩咐道:“到老梅那里订个位。”他回头又对郭兰道:“老梅是我大学同学,开了一个大排档,味道还不错。”   赵东话音刚落,时刻关注赵东一举一动的小孙就拿出手机,迅速拨打出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道:“梅总,我是小孙,帮我留一个位置,安静一些的房间,有四、五个人。”   郭兰不想去吃饭,还没有拒绝,小孙就把电话打了出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在赵东部下面前照顾其面子,于是接受了这个安排。   将侯卫东一个人留在机场停车场,还得与不相干的人一起吃夜餐,这让郭兰很痛恨眼前这个拍马屁的小孙。可是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有眼力,办事利索,以后成为执掌一方人物的可能性极大。这种人物多了,对地方上并非好事。偏偏就是这种人容易得到领导喜欢,提拔得比干老实事的人快得多。   郭兰给李俊打电话。道:“李俊,我回来了,等一会就要到你们小区。有空没有。一起吃夜餐。”   李俊以前曾经与沙州常务副市长马有财好过。如今马有财患上严重的忧郁症,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两人的关系也就戛然而止。在马有财的帮助下,李俊的生意已经起步,尽管还没有做成大公司,可是维持一个家庭的富裕是绰绰有余。她接到电话后,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道:“你是先放行李,还是直接吃饭。”   郭兰道:“我在机场遇到了老领导赵部长,他送我过来的,小车马上就要到你楼下。”   李俊道:“赵部长,是赵东吗?”   郭兰在电话里嗯了一声。   李俊明白“赵东”这个名字里面的含金量,道:“那我马上就下来,需要订餐位吗?”   郭兰道:“不用,餐位订好了,是东城区一家大排档。”   李俊挂断电话以后,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来到衣柜前,挑选着适合陪同赵东吃饭的衣服。她将衣服一件一件拿起,又丢在一边。多数衣服都适合在酒店里穿,明显不适应穿到大排档的场合。她估计吃过晚饭后有可能还要唱歌,就选了一件紧身的能将身材亮出来的毛衣,外面套了一件新款羽绒服,配了一条发白的牛仔裤。换上衣服,又赶紧去化妆。   整理完毕,到了小区外站了几分钟,就见到一辆黑色奥迪车开了过来。在小区内进进出出的好车不少。其中也有黑色奥迪,可是唯有这一辆奥迪车带着官气,停在门口就如武林里的宗师,不停朝外喷放内力,让人感受到凛然之威。   郭兰从滑下的车窗向李俊招手。   李俊看见郭兰与赵东坐在一起,将内心的疑惑压在心里。满脸笑容地登上了小车,道:“赵部长,您好,我是李俊,以前在沙州市委政法委工作。”   赵东和蔼地笑道:“我有点印象,你最初是不是还在报社工作过。”   李俊是发自内心的惊讶:“赵部长,你真是好记忆,居然还知道我在报社工作过。”   赵东道:“这不是记忆好的原因。以前组织部开会,经常有一个漂亮女记者来采访和拍照,我当然记得。”   郭兰闻言会心一笑。当初她在组织部工作时,李俊恰好在沙州日报社负责政经这一块,每逢组织部有活动时,总是由她给报社李俊打电话,让李俊过来采访。没有想到,赵东还记得总是弯着腰照相的李俊。   小孙透过后视镜,牢牢记住了李俊的相貌。诸葛一生唯谨慎,他将来要做大事,必须要将现在的一件又一件小事做好。   小车开了一处黑暗地方,停好以后,来到一处安静的小院。推开小院则别有洞天,灯笼下是古香古香的装修风格。小孙介绍道:“赵主任经常陪着领导进酒店,现在听到地酒店就要吐,偶尔想尝点美食,就来这个地方来。老梅的私家菜和烧肉味道确实不错,特别是脑花烤得外焦内嫩,是岭西一绝。”   李俊很有自熟的本事,道:“赵主任还是少吃点脑花,脑花好吃,但是胆固醇高得吓人,不宜多吃。”   小孙是刚从学校出来的年轻人,百口不忌,哪里想得到食品是否健康,只管味道是否好。闻言有些尴尬,但是他调整得很快,道:“这点我疏忽了,以后就少点脑花。”   走出机场时,天空还没有雨,进城后,莫名其妙地下起冷冷的冬雨,雨水不大,抽在脸上冷冰冰的。郭兰走进小院,这才有单独打电话的时间,打通侯卫东手机后,低声道:“你还在机场吗?”   侯卫东接到郭兰的四字短信以后,感到很是莫名其妙。回了一个电话却无人接听,便猜到郭兰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他没有离开机场候车室,习惯性地拿了一枝烟,放在鼻尖反复地闻。车内音乐反复地播放,从《四兄弟》《桑塔露祺来》《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再到几首常听的钢琴曲,都是他经常听的。   把这几首曲子放在一起是晏春平的手笔,他长期跟在侯卫东身边,知道侯卫东喜欢听什么歌曲,见侯卫东换歌麻烦,就找高手把这些听熟的歌曲弄到了一起,这样播放起来就很方便。   侯卫东将座椅后背放了下来,在歌声中,透过顶窗看着被路灯光照得昏黑的天空。他透过顶窗仰望着天空,恰好可以看到无数细小的雨点从高空扑了下来。落在车窗上,变成一粒粒水珠。   他知道郭兰已经完全着陆,又发过来信息,肯定不会有危险,只是久等不至,不免有点烦躁。终于,手机响了起来。   他迅速拿起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手机,道:“你遇到什么事情了?”   郭兰道:“我下飞机的时候,遇到赵东。他和我一个航班,只是在下飞机时才遇到。他要送我回城,我不好拒绝。”   侯卫东道:“那你现在在哪里?”   郭兰道:“我来到了老城区,把李俊叫了出来,正准备和赵东以及他的秘书一起吃大排档。晚上我可能要住在李俊家里,明天抽时间见面。”   侯卫东道:“那明天见,你吃完饭,休息一会,好好洗个澡,睡个好觉。”   郭兰又问:“你还在机场吗?”   侯卫东道:“肯定在机场。”   郭兰道:“不要等了,先回家吧。”   打完电话。侯卫东看着车窗外面的雨点,心里感到一阵宁静。他没有立刻回家,继续躺在车上,看着从天而降的雨点。   在悠扬的音乐声中,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被手机惊醒时,已经晚上十二点,接近一点钟。侯卫东接手机前,朝窗外看了一眼,小雨变得大了一些,地面完全被打湿。   郭兰坐在李俊客厅沙发上,听着卫生间哗哗的水响,温柔地道:“吃完饭了,又去唱了一会歌,我现在已经回李俊家里。今天让你白跑了一趟,实在抱歉。”   侯卫东打了个哈欠,道:“我还在机场,刚才在车上睡着了,准备回家了。”   郭兰吃了一惊,道:“你还在机场!”   侯卫东道:“有点累,打完电话想休息一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郭兰心里涌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柔情,道:“你开车到东城区的绵竹花苑,接我。” 第902章 逆水行舟(上)   李俊陪着郭兰站在门口,开玩笑道:“这么晚来接你,肯定是一位神秘人士。”   郭兰将李俊往小区门内推,道:“拜托,给我留点隐私。”   李俊仍然伸长脖子想看清来人,道:“我和马有财的关系都没有瞒着你,作为闺蜜,对深夜来接你的人感到十好好奇。”她故意用可怜巴巴的神情道:“我只看一眼,然后离开,可怜可怜我的好奇心吧。”   郭兰伸手抱了抱李俊,然后将她推进了小区大门,道:“我在门口很安全,不会有事情,你不用陪着我,回去吧。”   李俊最了解郭兰心思,自然不会让其难堪,开了几句玩笑后,主动往小区走,在门口时回头道:“我就真回去了。你老大不小了,也应该为自己考虑,到现在都没有成亲,可惜了如花似玉的人,可惜了如花惜玉的青春。”最初她是用调侃的语气来说这几句话,说到后来,她想到了自己,不禁真正地发自内心悲伤起来。   这些年来,她在《成功学》指导下,一步步由平庸走上了《成功学》上的成功,有了自己的公司。有了钱,能在岭西买最好的小区房。从外人的眼光来看,自己确实成功了。可是,真的成功了吗?夜深人静之时,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看着电视,喝着能够美容的葡萄酒,听着时钟滴答滴答响,如水的青春就这样在寂寞的时光里悄然逝去。   李俊走过中庭。回到看了一眼,一辆黑车停在门口,然后缓缓离开。   郭兰与侯卫东又有许久没有见面。轻微的陌生感如约而至。侯卫东在给郭兰套上安全带时,俯身亲吻了郭兰的嘴唇。郭兰的嘴唇柔软、湿润,带着淡淡的女人香。女人香是很玄的味道,每个女人都有不同的味道。有的是难闻的体臭味道。多数都是平常的体味,只有少数女人才有女人香。女人香和香水味道不同,前者是自然生成,后者则是人为干预产生。   侯卫东最喜欢闻到这股天然香味,唇齿温柔地流连了一会,道:“好香,我喜欢。”   郭兰脸颊微红,吃过晚饭又去喝歌。嘴巴里经过了各种食物,很难受。回到李俊房间后。她细细地刷了牙。将口腔里的食物残渣全部清理了出去。口气清新了,自己感觉舒服,接吻时也就不会有心理负担。她有着轻微的洁癖,特别不能容忍与爱人见面时身体处于肮脏状态。   有了短暂的身体接触,最初见面时的轻微陌生感就烟消云散了。   车朝西城区开去,如泣如诉的音乐将轻微马达声遮住,车窗隔断了城里杂音,小车内形成温馨的小环境。   郭兰抱歉地笑了笑,道:“赵东是老领导,热情地要送我,不想在他的部下面前扫他的面子,让你久等了。”她之所以没有在赵东面前给侯卫东打电话,主要是担心赵东对侯卫东不利,赵东现在所处的位置太关键,给侯卫东上点眼药轻而易举。她必须在赵东面前掩盖自己与侯卫东的关系。   侯卫东知道郭兰的心理,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有时难免会遇到这种情况。”   郭兰道:“你很累吗,在车上就睡着了。”   “初到茂云,很多事情都要从头理起。”侯卫东没有多谈工作,转换了话题,道:“伯母病情怎么样?”   提到母亲病情,郭兰神情黯然地道:“一点都不好,需要长期透析。”   侯卫东对郭兰的忧伤深有同感,道:“生老病死,以前觉得离我们很遥远。谁知不知不觉中,上一辈的熟人陆续开始死亡,我们也得面对这件人生大事。”   郭兰道:“我们年级的同学中也有得病早亡的。”她扭头看了看侯卫东的侧脸,这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三十多岁的年龄正在男人的黄金年龄,青春的风采还没有完全消退,又有了经历世事的成熟。无论看多少遍都看不厌烦,有时她都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侯卫东眼睛盯着前方,熟练地驾驶着汽车。   汽车如黑暗中的使者,快速而又安静地穿行在钢筋大楼构成的丛林里。钢筋大楼冷硬无情,可是一扇扇有灯光的窗又透露着丝丝温情。在流光溢彩的大城市里,人的孤独感反而特别容易增强,如果在大城市里没有自己温暖的小家,下班稍晚,坐在车上看着一扇扇亮着灯光的窗户就会感到特别难受。郭兰在上海学习时,最不喜欢在外面吃晚饭,吃晚饭时倒是快乐,吃过晚饭回到出租房子,总会让她感到孤独和伤感。   郭兰叹息一声。   侯卫东道:“今年是2004年,70年出生的人就到了34岁,上有老,下有小,在单位又成了骨干,是人生压力最大的时期。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一段时间,苦是苦点,却是人生最辉煌的时间。”   郭兰道:“我总结了这些年我家里发生的事,有两条很重要的人生经验,第一条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骄子,看不清时代,就要被时代所抛弃。”   侯卫东道:“太抽象,能不能说具体点。”   郭兰道:“自从我爸去世以后,我就在想这个问题,有时蓦然回首,发现自己的家庭不知不觉中沦为了社会底层。”   侯卫东不同意这个说法,道:“这个说法不对,你们家庭无论如何也不会沦为社会底层,真正的社会底层你没有接触过。”   郭兰道:“你暂时别反对,听我的想法。每个社会阶段都有一些落伍者,比如在解放前,地主们日子肯定过得比贫民要好,解放后,地主们就被这个时代所淘汰,估计地主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戴上黑五类的标志,承受无尽的痛苦,还会波及到子女。在解放以后,国有企业工人的日子比农民要好过得多,还有就是户口,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就将数亿农民变成被城市人瞧不起的群体,以前一个城市户口要好几千甚至上万元。到九十年代,国有企业职工倒霉了,大范围下岗,往日的老大哥也神气不了。现在,城市户口不值钱了,反而是农村户口因为与土地联系起来,变得越来越有价值,特别是城郊的农村户口。我经常在想,下一步有可能是谁倒霉?”   侯卫东道:“现在很难出现某个职业或者行业全体倒霉的事情了。”   郭兰道:“我不清楚,也许吧。第二条是人生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每个家庭如果掉以轻心,不努力,说不定会出现温水煮青蛙的情况,不知不觉成为社会底层。比如我们家庭,以前长期处于大学里,大学成为保护我们的堡垒,我在社会上遇到挫折,下意识就想回到大学里面。在大学里固然很好,可是如果安于现状,也就有可能和社会脱节。当我母亲生病需要大量用钱时,我才发现往日的清高在金钱面前不堪一击。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十几年看似优雅的生活让我们有家庭失去了前进的动力,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更经不起风雨,这是没有危机意识的后果。” 第903章 逆水行舟(中)   小车停在了一幢绿树成荫的别墅群前面。   侯卫东道:“以前的那个房间我准备处理掉,易中岭曾经也住在那个小区,现在看来总体来说比较嘈杂。”   郭兰道:“刚才只顾着说话,这是哪个地方?”   侯卫东指了指远处比较密集的灯火,道:“那是岭西大学新校区,我们是在西城区的一个新开发小区,这里私密性比较好。”   小车进门以后,沿着林荫小道开了几分钟,走进了一处位于小坡中间的别墅。这幢别墅是精装修别墅,价格不菲,侯卫东还是采用老方法,用了老家亲戚的身份证,以老家亲戚的名义购买了这幢别墅。   郭兰走进别墅,站在客厅问道:“我一直没有问你的钱从哪里来,现在看见这套别墅,我心里很不安。”   侯卫东顺手将地暖开关扭大,调到二十度,又拿了一杯白开水给郭兰,道:“不用担忧。以前我在益杨时打下的基础,当时煤矿销售困难,凡是贷了款的煤矿老板大多亏损严重,煤矿握在手里一天就亏一天,恨不得马上就要出手。修岭沙高速公路时,我开石场赚了钱。从中领悟出资源类企业在国民经济高速发展期间必然会赚钱的道理,就趁低吸纳,用我母亲刘光芬的名义买下了火佛煤矿。买下火佛煤矿不久,煤价暴涨,我就在这种情况下大大赚了一笔。”   郭兰双手捧着透明玻璃杯子,慢慢喝水。道:“所有事情都是有因果的,你当初在奋斗的时候,我在县委和市委组织部工作。工作之余,看看书,听听歌,弹弹琴,散散步,生活悠闲得很,当初倒是休闲了。可是这种家庭禁不起风吹雨打,我是有感而发,不是胡乱联想。以前我是高傲的性子。从心底是看不起那种跑社会的粗俗人。后来我母亲生病,要到龙堂找表叔借钱,表婶那张脸上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痛定思痛,所以我想走出书房。”   侯卫东坐在郭兰身旁。静静地听她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   侯卫东握着郭兰的手,郑重地“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郭兰将头靠在了侯卫东的肩膀上,宽阔厚重的肩膀给了她很踏实的感觉。侯卫东将其抱在怀里,爱怜地道:“我觉得你还是过原来的生活,抵御风险的事情还是交给男人来做。”   听到侯卫东的话,郭兰感到很是心安,女人有了依靠的感觉真好。她还是翻身坐了起来。道:“精工集团的李晶,你应该熟悉吧?”   侯卫东身体僵了一下,道:“熟悉。”   郭兰从提包里拿出了一本杂志,《岭西人物》封面上有着李晶的大幅相片,相片下面写着一排大字“从低级文员到精工集团董事长”,道:“以前在沙州的时候,我曾经组织过企业女干部的培训班,作为组织部的人,我总觉得我是国家干部,是组织部的干部,李晶就是国企一个副总,其职位都掌握在组织部手里,在这些企业领导面前还很有优越感。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甜,实际上经历了市场风雨的国企女干部们笑到了最后,李晶就是其中最优秀的代表。现在我觉得与李晶比起来,她比我更适合于这个时代。”   侯卫东知道李晶崛起过程中付出的代价,张开双臂,将郭兰抱在怀里,道:“既然下定决心,那就好好做,从现在做起也不晚。只是你在西郊的商店,确实没有太大意思。我有一个想法,由你和我的一个老朋友合伙,他以前一直做装饰材料,也做过石场,是信得过的朋友,你们两人开一家公司,我可以介绍一些业务给你们。”   郭兰道:“我没有做生意的经验,但是我是这样想的,不真正去经历风雨,永远都只能依附别人。我既然走了出来,就要让自己变得坚强,变得强大。”   侯卫东道:“你不愿意与别人合伙?”   郭兰神情很温婉,态度却很坚决,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你让我跟别人合伙,实际上是由别人赚钱给我分红。你的好意心领了,我不愿意这样做。”   侯卫东道:“单独出来闯荡,很难。比如,你能够去请一些小部门领导去应酬,还陪着喝酒吃饭吗?你别扭,我也很别扭。”   郭兰道:“总要走出这一关口。”   侯卫东思索片刻,道:“你是沙州大学的领导干部,其实也是干部身份,要单独干,也得用其他人的身份,比如你的母亲,或是其他可靠人的身份。这就要解决你的合法性问题。”   郭兰点头,道:“这个我会注意。”   侯卫东又给郭兰讲了些注意事项,不知不觉到了凌晨两点。他打了个哈欠,道:“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   郭兰白晢脸上飞起一片红晕,道:“我把行李放在李俊哪里,没有换洗衣服,只能暂时借一借你的大衣服。”   侯卫东牵着郭兰的手来到卧室,打开衣柜,里面有新买的内衣裤。看着小小巧巧的内裤,郭兰眼中充满柔情蜜意,道:“亏你是个大男人,怎么去买女人的东西。”   侯卫东道:“我是到岭西百货买的,那里什么东西都有,我顺手拿几件女性内衣,放在货物堆里,没有人能发现。”说话之时,他从身后抱住了郭兰,一只手伸进了衣服里,触碰到了火热的肌肤,又顺势而上,握住了小巧且挺拔的椒乳。郭兰手里拿着新买的内衣,头朝后仰,靠着侯卫东肩膀上,道:“我爱你,卫东。”   两人在衣柜前互相抚摸和亲吻一阵,都情不能自禁。   郭兰道:“你稍等一会,我先去洗澡。”   侯卫东道:“我陪你一起去。”   虽然两人已经是这种关系,郭兰还是对鸳鸯浴有些羞涩,道:“新买的内衣都没有洗过,不能穿,你能不能给我找一件你穿过的干净棉毛衫,这样我穿起来还放心一些。”   侯卫东道:“我没有在这里住过,还真没有干净棉毛衫,你的睡衣吧。”   他在睡衣从卧室取过来时,心里一直琢磨着如何在不违法不违纪的情况下帮助郭兰。走进浴室里,突然脑子出现了一个既合理又合法的灵感。 第904章 逆水行舟(下)   欢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这是一句至理名言。早上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俯身亲吻了还在熟睡的郭兰,准备悄悄起床。刚刚到床边,郭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道:“你这么早就要走。”   侯卫东道:“今天上午要开市政府办公会,我得按时到办公室。”   郭兰道:“我上午去看一看岭西大学的服装店,下午就回沙州,把事情办完以后,我回上海。”   侯卫东干脆又钻回床铺里,将光滑滑的柔软身体抱在怀里,亲吻着耳朵、脸颊,再顺势而下,贴在乳房之上,用嘴去触碰着一粒红蕾。   两人又在床上缠绵了一会,郭兰首先起床,披上睡衣,打开冰箱,只找到了一打鸡蛋和一把干面,过来问:“你没有酱油、醋、油辣椒?”侯卫东道:“没有,我是第一次进来住,没有准备这些家居用品。”郭兰伸出手,道:“车钥匙,我到外面去买点吃的。早上你要开车到茂云,饿着肚子可不行。”侯卫东道:“别墅区也有别墅区的坏处,生活并不方便,买点东西要走很远,特别是这个天气。”郭兰道:“任何事情都有得有失,你想清静,就得忍受生活不便利。”   侯卫东道:“你不用出去买,昨晚折腾了一夜,够累了,好好休息。”郭兰仍然不是太适应开这种玩笑,白晳的脸上腾地飞起两朵红云,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车钥匙在哪里,我到外面买点东西,在家里吃了饭再走。”侯卫东指了指桌子。道:“车钥匙在桌上,你会开车吗?”郭兰道:“我好歹当过县里领导干部,早就把车学会了,只是开得不是很好。”   郭兰拿着钥匙出门。   别墅里只剩下侯卫东一个人,此时他突然有点迷糊,觉得两人的这种生活似曾相识,仿佛很久以前就有这种画面。他睁着眼睛。看着屋顶,心情渐渐复杂起来。小佳、郭兰和李晶在他脑海里转走马灯似的旋转,总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你脚踏三条船。道德败坏,被家人知道的后果就是家庭破碎,被组织知道的后果就是所有努力化为乌有,及时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可是到了这种时候。放弃其中任何一个都是对对方的深深伤害。   这是一团长久地困扰侯卫东的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让他内心深深地不安。   二十多分钟以后,郭兰开门回来,手里提着一个盒子,道:“本来想给你煮点稀饭,包点家常包子。可是实在没有材料。现在还早,商店没有开门。给你带了一碗豌豆杂酱面,趁热吃。”   侯卫东坐在饭桌上吃面条的时候,郭兰在厨房里探出头来,道:“你没有奶锅?”侯卫东道:“没有,只有一个锅。”   这是一个蒸菜的大锅,用来热牛奶实在不像样子,郭兰就将纯牛奶打开,倒进碗里,用蒸菜的方式来热牛奶,后来又觉得太慢,还是将牛奶倒进蒸锅。牛奶热好以后,郭兰给侯卫东端了出去,道:“你没有买奶锅,为什么去买一个这么大的蒸锅?”侯卫东喝着热牛奶,道:“这只锅也不是我买的,是交房的时候,房地产公司送的礼物。”   吃过温馨的早餐,两人紧紧拥抱,吻别。   冒着细雨,侯卫东开着车回茂云。一个小时十七分钟,他看到公路边一个碑形建筑,上面写着“茂云人民欢迎您”七个大字。跨过这个碑,侯卫东立刻就进入了市长角色,将所有的缠绵抛在脑后。   走到市政府大楼,来到属于自己的那间办公室,刚刚到八点。原本以为自己来得算是早的,谁知晏春平已经来到办公室,茶水也泡上了。   起了一大早,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身体确实也有些疲倦。侯卫东坐在属于自己的高背皮椅上,惬意地喝了一杯热茶。晏春平经过几年磨砺,现在算得上合格的秘书,知道自己的喜好,也能帮着自己办一些只可意会不能言传之事。侯卫东准备再过一段时间,将晏春平由科级干部提拔成副处级干部。   这些年来,秘书提职过快成为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侯卫东本身就是这一现象的受益者。如今他成为领导者,手底下也有忠心耿耿为自己服务的秘书。他还是做出了和周昌全、祝焱相似的举动,提拔了经过考验的且为自己服务多年的秘书。   提拔晏春平这样的秘书并不违反任何党纪国法,甚至连暗箱操作都算不上。晏春平是从科员、副科长、科长,按年限一直升到副处级,每一步都没有落下,没有违反《公务员管理条例》的规定。他最大的优势在于受到了领导青睐,到了应该提拔的时候,总不会被忘记。   秘书有三个优势,第一是作为领导身边人,接近权力中心,按照情商决定命运、态度决定位置、远近决定高低的原则,距离权力中心越近,获得的位置越高;第二是秘书往往是经过精挑细选,都具有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智商和情商都比较均衡;第三是秘书跟在领导身边,耳濡目染,学到了很多书本难以学会的知识和技能,且能够接触一般干部接触不到的人和事,所以往往进步很快。   有了这三个优势,秘书成为领导以后,大多数都能胜任其岗位。   “人到齐了。”晏春平到会议室看了看,过来给侯卫东汇报。   今天上午在第一会议室开会的部门有经济部门、统计部门、研究部门三个方面的人,主要是研究岭西省全年的目标任务,确定在人代会上政府工作报告上的目标任务。各地总会比省里目标略为提高一些,这样才能在全省排名时不至靠后。   走出办公室,在走道上见到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褚良。   褚良是一个黑黑的壮实汉子,为人不苟言笑,办事严肃认真。侯卫东来到茂云以后,和他只有工作上的交往,没有任何私交。虽然祝焱曾经极力推荐褚良,可是侯卫东还是不准备立刻和他拉近私人关系,毕竟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试过才知道。   侯卫东道:“褚市长,今年省里考核指标又重新调整了,压力很大啊。今天作一个研究,把指标分细。不要把压力仅仅留在市政府,必须传达到各部门。”   褚良很直爽地道:“现在省政府越来越喜欢搞这些花架子了,其实省里只要抓几个关键指标就能把全省情况掌握,比如用电量,这是衡量一个地区工业最真实的数据,再比如财政收入,这个也比较真实,还有新增银行贷款,这也是实打实的,弄几十项指标,逼得大家造假。”   侯卫东道:“一个地区和一个家庭是一样的,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些年茂云进步很大,在全省排名从第三集 团进入到第二集团前列。这就给我们很大的压力,如果在我们手里面又从第二集团滑进了第三集团,不仅是我们的面子问题,而是实实在在退步了。”   褚良道:“茂云的工业底子比不上沙州,搞工业没有前期的积累,谈何容易。这几年茂云大力发展矿产,经济指标提了起来,现在后遗症很大,而且要想把指标再往上走很难了。除非是有新的增长点。”   侯卫东暂时没有向褚良谈及自己的构想,只是道:“事在人为,办法总比困难多,我相信我们这一届党委政府能把前进的势力保持下去。” 第905章 宏观调控(上)   常务副市长褚良很认真地道:“侯市长不要太乐观,国家的宏观调控从去年12月就开始了,茂云这种资源型城市,受到的冲击尤其大。今年的各项指标能够勉强保持与去年一个水平线就算很不错了。”   侯卫东知道褚良所言全是实话。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国内进入高速发展时期。由于受计划经济影响太深,各级政府包括中央政府对市场经济都不能很好把握,长期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探索状况。近二十年来,出现了多次宏观调控。   数次宏观调控的原因极为类似:首先就是经济高速发展,各省各地都想上项目,加大投入,造成大量重复建设,导致经济过热;其次就是经济过热造成矿产、能源等各种资源紧缺,凡是紧缺就会有争抢,这对茂云这种资源型城市是有利的;第三就是中央政府通过各种手段进行调控并作再分配,压制经济过热现象。   “一放就乱、一乱就收、一收就死”是对近二十年经济调控作的精辟总结。   我们从电视、广播、报纸中经常能听到“调整、紧缩、避免重复建设”等词语,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并不需要面对这些词,只不过当成一种生活背景。对于侯卫东、褚良等人来说,宏观调控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将会影响到一个地区的发展。   今天召开会议,就是研究在宏观调控背景下,如何制定即完得成又能过得去的目标任务。   侯卫东与褚良并排向前走,边走边议论。   侯卫东直爽地道:“今年茂云市委市政府都是新班子,前几年各项指标不停往上蹿。今年突然刹车了,在省里不好交待,市人代会时在人民代表面前也不好交待。”   褚良一直绑紧的脸皮露出点苦苦的笑容,道:“前一届运气好,恰好遇上了经济快速扩张期,矿山企业效益好,交税多。今年新班子刚搭起,遇到了宏观调控,麻烦啊。”   “牢骚要发,但是事情还得做。今年得想办法至少将各项指标保持在原有的速度,特别是管理类的考核,必须保证在第二片区里坐到头排。”侯卫东心里也觉得老领导祝焱运气好得出奇,在茂云任职期间恰好国内经济形势大好,对资源需求就如同一个无底洞,他刚调走,国家就开始宏观调控。   褚良走到会议室门口,没有急于进门,道:“侯市长的想法是对的,给各个部门加压力,增担子,明年说不定全国的形势就好了。”   侯卫东也在门口停下脚步,道:“不要寄希望于明年形势好转,得想办法在房地产上作作文章,说实话,茂云全市的土地出让金就有沙州西城区一个区差不多,潜力还很多,可以好好挖一挖。”   褚良一脸苦大仇深地道:“上一届市委市政府也动过这方面的脑筋,后来不了了之。茂云市先天环境不好,东面、西南和南面都是大山,只能朝北区发展。北区恰好又是以前的老矿区,一条污水河,一个废弃的垃圾处理场,边上还有一个火葬场,无论如何也发展不起来。想要在老城区搞房地产,第一个难题就是拆迁,每次拆迁都搞得沸沸扬扬,政府被骂得直不起腰,不搞也罢。”   侯卫东笑道:“老褚太悲观了,房地产还是有文章可作,散会以后我们好好商量一下。”   市长和常务副市长一起走进会议室,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各部门负责人纷纷打开笔记本,扭开钢笔或者签字笔,会议气氛就被成功地营造出来。   侯卫东拿起桌前的两份文件,道:“先由孙秘组织学习两份文件,大家就对当前的政策以及茂云面临的形势有个基本判断。”   孙秘书长是个白白的圆脸胖子,为人斯文,说话也是慢条斯理,拿着文件,清了清嗓子,道:“我和同志们原文学习一遍。一份是去年的文件,12月23日由国务院办公厅下发的103号文件,《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发展改革委等部门关于制止钢铁电解铝水泥行业盲目投资若干意见的通知》,一份国办刚刚才发的文件,《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开展贯彻实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情况专项检查的通知》。”   两份文件都直接影响了茂云经济,参会的各部门同志集中精力,认真地听着孙秘学习文件。   孙秘读完文件后,侯卫东道:“大家听得很清楚,国务院明确要求对钢铁、电解铝、水泥三大行业进行清理检查,国务院将组织来自审计署、发改委、财政部、国土资源部、建设部、农业部、商务部、人民银行等部门的人员,组织八九个监督组,到各处清查,重点就是进入三大行业、盲目投资的民营企业。在中央检查前,省里将提前来检查一次,大家要高度重视。市政府已经下发了文件,各部门回家先自查,我市最突出的就是水泥行业,目前一个区四个县都有水泥厂,重复投资、规模小、技术弱,污染重。”   他停顿了一下,道:“今天先不谈这个事情,集中研究目标任务。学这两个文件就是要认清茂云面临的严峻形势,不要盲目乐观,同时又要鼓足勇气,树立信心,力争保持茂云高速发展的势头。”   会议持续开了半天,结束时,接近中午一点。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就安排晏春平,“你去市委小招要一个羊肉汤锅,我和褚市长刷点羊肉。”   市委小招待所主要为市委市政府领导服务,里面有小伙食团,菜品不追求高档,以家常菜为主,最大的特点是干净卫生,私密性好。经常到外面餐厅吃饭,容易造成不良影响。作为数百万城市的当家人,他们确实不在意嘴巴上的享受。有些人认为市委市政府领导总是想吃好的,其实是不了解厅级实职领导的生活与心态,是用自己的想法去套厅级实职领导的想法。   有一个笑话专门讲了这种心态:话说古代有三个农民干活之余休息闲聊,躺在草地上,望着悠悠白云,一个就说:“如果我们能当上皇帝那该有多好啊。”中间一个也说:“是啊,不知道皇帝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另一个则肯定地说:“嗨,还用问么,人家皇帝肯定是天天白面馒头管够,锄地用的也是金锄头!”   晏春平陪着侯卫东来到小招,将菜品点齐以后,就到大厅炒了青椒肉丝,要一个皮蛋黄瓜汤,一边吃,一边看着大厅的电视。   侯卫东和褚良面对面而坐,各自倒了二两茅台酒。侯卫东酒量极佳,褚良酒量也不弱,两人喝二两酒,外人绝对看不出来。碰了两杯后,褚良首先提起话题,道:“刚才听侯市长谈起房地产,看来你是想做土地财政的文章。”   侯卫东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市政府是手长衣袖短,到处用钱,捉襟见肘,不想办法不行。每一次宏观调控都有人当典型,以前的年广久、郑乐芬等人,都是当了宏观调控的典型。我们必须严格执行中央决策,不去当这个典型。但是中央没有禁止的行业,我们就可以大胆地抓。许多学者都在批评土地财政,其实土地财政并非洪水猛兽,中央财政强,地方财政弱,地方又要做事,承担的责任很大,不想办法怎么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是调控手段,也是再分配的一种形式。”   褚良道:“我同意这种观点,只是茂云土地财政不好搞。”   “我有一个想法要与你沟通。”侯卫东开玩笑道:“今天烫这顿火锅,意义很重大啊,将决定今天几年茂云的财力。” 第906章 宏观调控(中)   侯卫东道:“我记得读大学之时,大家都疯狂地读西方哲学,不管是否能读得懂。我们寝室有一同学天天捧着一本《查拉图斯得拉如是说》,整整在床边看了四年,连去谈恋爱都捧着这本书。后来毕业分手之时,他喝醉了,我问他这本《查拉图斯得拉如是说》怎么样?他一边呕吐一边道,我看了四年都没有把这本书看完,妈的,太难看了。这个同学现在在检察院工作,任巴山县当副检察长。”   “我读大学时比你还要早一些,当时我们狂热地向往西方,能够到西方留学是绝大多数人的梦想。”褚良看起来又黑又粗又壮,却是典型的科班出身,当年他读大学之时,正是刚刚打开国门,国人对西学狂热地崇拜。侯卫东所说的故事同样上演在他所在的大学里,成为青春永远的记忆。   侯卫东涮了一片羊肉,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道:“当时我喜欢读萨特,他说过一句话,存在就是合理的。”   褚良皱着眉毛,道:“不对,我记忆中存在就是合理的是黑格尔说的。”   侯卫东将萨特这句“存在是合理的”在不同场合讲过,坚信此语出自萨特,道:“萨特是存在主义的集大成者,我记得存在主义哲学提出了三个基本原则,第一个原则就是存在先于本质,认为人的‘存在’在先,‘本质’在后。”   褚良不停地摇头,很认真地讨论着:“十八世纪后期到十九世纪中期的德国哲学被称为德国古典哲学。这一时期的德国哲学家建立了一个宏大的哲学体系,包含众多的细致分析,周密的概念和复杂的论辩。他批判了康德的不可知论,建立了自己的体系,存在就是合理的绝对是康德说的。”   侯卫东道:“康德虽然伟大,但是这句话还是萨特说的。”   褚良道:“你注意到没有,萨特文笔优美华丽,是一个浪漫的文学青年花花公子,很难想象能说出这样简练的话。”   侯卫东笑道:“那我就给沙州大学的段校长打电话。他是研究哲学的,请他作为评判。”   段衡山接到电话时,正在与一群青年教师聚餐。他将指头放在嘴唇,做了一个禁声的标志,思考一会,组织了语言。郑重地道:“萨特作为现哲学代西方存在主义文学的创始人,曾在1933年去柏林,投身于德国著名的哲学家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门下深造。海德格尔对存在主义、解构主义、诠释学、后现代主义、政治理论、心理学及神学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同样作为的德国的哲学家,海德格尔的思想也受到了康德、黑格尔、尼采、索伦·奥贝·祁克果等人的影响。从哲学的发展史上可以看出,萨特的老师海德格尔还曾受到黑格尔思想影响的,所以说‘存在即合理’这句名言应该是黑格尔先说的,萨特在一百年以后又通过相似的语言表达出来。”   他放下电话,语重心长地青年教师们道:“你们知道刚才是谁给我打电话,是你们的师兄。茂云市现任市长侯卫东,他和常务副市长在争论哲学问题。两人争执不下,就给我打电话,让我给他们当裁判。他们两人是五百万人口的政府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在岭西这种体制下,可以说是日理万机。但是他们两人利用中午吃饭时间,谈论的不是东家长西家短,也不是现实的事,而是讨论哲学问题。哲学能让人明智,他们能走到今天这个岗位,确实应证了存在就是合理的这句话。”   当侯卫东转述了段衡山的答案,两人几乎同时大笑了起来。   刚才的争论完全没有功利色彩,纯粹是争论形而上的问题。而且刚才的争论没有准备,是自然而然发生。在这一瞬间,两人仿佛都回到了大学时代,一群学生穷得四个衣袋一样整齐,但是谈论的却是国家大事天下大事。   在平时里,褚良总是一幅严肃的神情,不苟言笑,不开玩笑,除了工作不谈其他事情。在侯卫东眼里是一个很无趣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很难让人摸清楚深浅的人。因此,侯卫东在涮羊肉之前仍然暂时不想与褚良拉近私人关系。可是,争论了一番哲学问题,在两人同时哈哈大学时,侯卫东看到了褚良与自己同质的地方,看到了硬壳之下的真实。   当然,这仅仅是相互接触的第一步。侯卫东要真正信任褚良,还得经过一定的时间,还得经历一些事。可是这第一步相当重要,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如果侯和褚坐在一起无话可说,两人真想在政府工作配合密切,难度不小。   侯卫东道:“我说了半天哲学,把想说的话忘记了。”   褚良道:“我洗耳恭听。”   侯卫东道:“土地财政是现实存在的,不是一个地区,是全省大部分地区都有。存在就是合理的,所以在现阶段的土地财政是有一定合理性。关键是度,在某个合适的区间内,我们要寻求城市建设、拆迁和棚户区危旧房改造的多赢。多赢不是所有人都要赢,而是多数人获利。”   褚良静静地听着。   侯卫东道:“当前的情况是茂云要继续发展,而原有的优势正在受宏观调控的影响。我估计这两三年内在大政策影响下,茂云矿山企业会在整顿中维持生产,能保持来原来的产量、效益就相当不错了。经过几年调整以后,我相信茂云矿山企业会更加有活力。但是,我们不能等待大政策调整结束,应该更有作为,所以我想到要将城市升级、拆迁和棚户区危旧房改造结合起来打造。”   所谓土地财政是指依靠出让土地使用权的收入来维持地方财政支出,属于预算外收入。侯卫东是想将茂云的土地财政的潜力挖出来,但是又不愿意在老城区大搞拆迁。在老城区大搞拆迁将有效改变老城区的面貌,让城市公共环境更适合居住,将改善居民的居住条件。同时又能增加财政收入,企业也能赚钱,是一件看起来很美的事情。可是实际操作不是这么回事,弄到最后政府的愿意和老百姓的愿意严重对立起来。   侯卫东不愿意干这种事情,他想做的事情是寻求一个多赢的平衡点。   褚良完全了解侯卫东的心思,举杯与侯卫东碰了一下,道:“我或许猜到了侯市长的想法,你还是要剑指北区。我就说实话,这很难,真的很难。” 第907章 宏观调控(下)   侯卫东主动与常务副市长褚良谈心,有三层原因:   一是祝焱对褚良多有肯定和褒扬。在侯卫东印象中,祝焱在察人和用人上颇有独到之处,作为曾经的益杨县委书记,益杨干部在沙州得到提拔使用最多。他作为祝焱曾经的秘书,在识人用人上受到祝焱启发很大。既然祝焱认为褚良可用,那必然有可用的道理。   二是褚良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要开发北区,必须要得到他的配合。现在与他提前沟通,双方若能达成共识,则北区开区就有一个同盟军,否则自己亲历亲为,将难上加难,累得像狗一样,并不一定有好效果。   三是姬程是市委常委、副市长。在沙州时代,姬程与自己就貌和心不和,市政府领导中有三个常委,如果有两个常委与市政府一把手不和,侯卫东将过得很难。因此,他有意要将褚良拉到自己阵营来。就算褚良不能进入自己的圈子,也要争取让其尽量站在客观的立场。   侯卫东道:“褚市长,你说的难点确实是存在的。但是从辩证的观点来看,不利情况未尝不能转化为有利情况,由于北区有臭水河、垃圾老场和废矿,大家都认为不宜居,而且棚户区比较多,这些难题将导致北区老百姓改造现状的要求很高,拆迁难度会比老城区低得多,这就是一个有利因素。”   禇良是经验丰富的领导干部,略一思考。道:“侯市长是另辟蹊径,从思维的角度来说,这种思考方式是正确的。现实是茂云只有这么大的一个篮子。市委已经决定了集全市之力,打造新茂云,怎么会有钱来搞北区。没有钱,一切都是白搭。”   侯卫东道:“市委的决定我们必须要遵守,市政府绝对不会阳奉阴违,要积极调动资金和人员,把市委的决定落在实处,这一点是不容含糊的。用最通俗的话来说,为了实现市委目标,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政策给政策。”   褚良看着侯卫东的眼睛,提醒道:“茂云盘子就是这么大,市政府能把南部老城的基础建设搞出来,把河道修一修,就剩不了多少钱了。其他钱都是死钱,得发工资,得用于社会保障,这部分钱绝对动不得,动了这部分钱就要出大事。”   侯卫东笑了笑,道:“不能老是想着茂云那个盘子,这个盘子太小,办不了几件事情。我的想法是筷子夹一块,口里含一块,眼睛看着一块,心里还想着一块。可以用银行的钱,用省里的钱,用国务院的钱,关键是找对用钱的点子。国家对棚户区改造有专项资金,我们把项目进行策划后,就可以到北京去对接,负责这一块工作的齐司长以前是323厂的厂长,我们可以直接找他。”   褚良道:“侯市长有了些眉目?”   侯卫东道:“只是做了些前期的准备工作,具体实施还有许多问题。如果到北京汇报成功,我准备成立一个棚户区改造领导小组,对北区进行规范整治。为什么要给褚市长交这个底,就是因为整治并非整治,而是全面的开发。除了棚户区整治可以找上级要钱,废旧矿山改造也可以找上级要钱,还是下水管网改造上面也可以有补助,初步来说改造或新修一公里下水管网,省里可以拿出30万元的补助。这些钱汇集起来就是一笔大数目,足以启动北区的改造工程,同时还可以吸纳社会资金,可以从发展银行贷款。由于钱的来源很多,多数又是专款专用,所以必须要有一个统筹全局的人,我建议就由褚市长来做棚户区改造领导小组的组长,其他人都牵不起这个头。”   褚良建议道:“真要成立领导小组,就不能叫棚户区改造领导小组,应该叫做北区综合改造领导小组,由侯市长来当组长,我来任副组长。”   侯卫东端了端酒杯,与褚良碰了碰杯,道:“不能叫做综合改造领导小组,因为南部老城的领导小组就叫做南部老城综合改造领导小组,同一时间不宜有两个综合改造领导小组,可以叫做北区棚户区和废旧矿山改造领导小组,我来做组长,你作常务副组长,下面设办公室,具体架构就由你来定。”   在前天,市委出台文件,调整了南部老城综合改造领导小组成员,段宜勇为领导小组组长,侯卫东是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姬成是副组长兼任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在这处格局之下,姬成就是实际的南部老城综合改造领导小组的操盘手。   北区棚户区和废旧矿山改造领导小组参照了这个领导小组的格局,只不过由侯卫东来出任组长,褚良出任副组长。这个领导小组主要是市政府的事情,只要将此事在市委常委会通过就行。   钱是上级的钱,专项资金必然要专项使用,北区棚户区和废旧矿山改造自然就和南部老城的综合改造有了明显区别,褚良不禁暗自赞扬侯卫东脑袋灵光。他想了想,又道:“这些资金都需要配套资金,如果配套比例过高,地方上也承受不起。”   侯卫东道:“这个事情只能去跑了以后才知道,现在还为时尚早。真要地方配套也不用太紧张,办法总比困难多。真要把北区开发成功,土地绝对大幅度升值,地方这点配套资金就是小数字了。北区还有一个难题是河水的整治,我要将沙州的水利局副局长沈东峰调过来充实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力量。我以前在沙州当过农机水电局局长,沈东峰是常务副局长。沈东峰是科班出身,一直从事相关工作,业务能力很强。”   褚良叹息一声:“这个工作很难啊,我能力有限,担心做不好。”   侯卫东鼓励道:“我不会当甩手掌柜,跑钱的事情我多做,具体操作你来负责。” 第908章 工程安排(上)   《围炉夜话》是清时著名的文学品评着作,对于当时以及以前的文坛掌故、人、事、文章等分段作评价议论。作者虚拟了一个冬日拥着火炉,至交好友畅谈文艺的情境,使本书语言亲切、自然、易读,并由于其独到见解在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侯卫东与褚良围在一起涮羊肉火锅,谈论着茂云的北区和南城,颇有点围炉夜话的感觉。他第一次与褚良交心谈心,效果很不错。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原本计划各喝二两酒,实际上两人喝了半瓶茅台。如果不加限制,放开来喝,两人将这一瓶酒全部喝完,也绝对没有问题。   下午两点钟,侯卫东回到办公室。   他在茂云势单力孤,除了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朱小勇以外,与其他茂云实力派基本没有交集。与之相反,到目前为止至少有位市委常委与自己不对付,一是市委常委、副市长姬程从沙州开始就与自己不对付,料来在茂云也好不到哪里去。二是市委常委、纪委书记袁正军是祝焱想要拿下的人,自己初到茂云就与他交锋一次,这是一个必须要远离的人物。   经过中午围炉午话,他感觉祝焱书记的介绍是靠谱的,禇良与自己在执政思路上还算是比较近的。   侯卫东心情颇佳,端着一杯清茶慢慢品了两口。这时,汇报工作的下属陆续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茂云有五百万人口。三区四县,需要由市长拍板点头的事情太多。不知不觉中,时间就到了下午四点钟。   在晏春平办公室还有市政委的两位领导同志在等候。侯卫东走到晏春平办公室,道:“王主任,你要谈什么事情?”   王光红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本设计方案,道:“主要是双刀口公园建设的事情,我们做出了一个初步方案,想请你过目。”侯卫东看了看手表,道:“我四点钟有个会。你明天早上九点钟到我办公室来。最好提前几分钟,免得有人打扰。”   四点钟。常务副市长褚良、副市长姬程、副市长万良和交通局长赵永源来到第一会议室。   晏春平将白改黑改造方案送到了第一会议室,又将侯卫东的茶杯放在最中间的位置。侯卫东到卫生间方便以后,这才来到了第一会议室。   赵永源离开座位,拿了一枝烟。恭敬地递给侯卫东。侯卫东接过香烟,道:“永源这是毒害我啊,好不容易戒了烟。”他将香烟拿到鼻尖闻了闻,放到了一边,又道:“现在想过瘾时,只能闻一闻烟。”   闲聊几句,侯卫东道:“今天请大家过来,就是议一议白改黑的事情,白改黑方案已经由市政府常务会议通过。但是没有明确由哪个部门做。我反复思考,交通局长期从事道路建设,储备的力量雄厚。还是由交通局来承担白改黑工程的任务。因此,请大家一起把事情商议得更细。”   姬程分管规划、建设、市政和国土,原本以为白改黑工程将由建委或市政委来牵头,没有料到侯卫东一下就将工程交给了市交通局,他笑道:“侯市长,按照以前的划分。交通局主要负责城区外的公路,城内的公路全部划为市政道路。最近,交通局正要将城区所有桥梁交给市政委管理。这一次与其由交通局建设以后再交给市政,不如一次到位,就由市政委牵头。”   侯卫东道:“市政委是从建委分出来的,这里没有外人,我就说实话。当初分家的时候,主要技术力量都分到了建委,市政委技术力量储备不够。”   姬程道:“市政委的信心很足,专门聘请了技术人员。”   侯卫东笑道:“不要担心市政委没有事情做,我梳理了一下,市政委的工作一项接一项就要来,双刀口公园已经在四届人代会上提过了,一直没有完成,今年无论如何要把这个硬骨头啃下来。另外,省市政委有一笔针对下水道管网改造和修建的专门补助,每公里三十万元,采取的是以奖代补政策,这个政策已经在省政府办公会通过,马上就要宣布。老城区的管网建设历史久,欠债太多,城区河道为什么污染这么严重,就是因为清污没有分流,生活污水直排入河。以前城区人口少,危害尚不大,现在城区常住人口有七十来万,这么多生活污水直接排入到河里,不脏才怪。姬市长最近抽时间到省里跑一跑,与市政委作一个对接,争取让茂云成为新政策的第一受益者。”   禇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道:“如果要改造和修建下水道管网,那么白改黑怎么办?如果刚刚完成白改黑,又将路面挖开搞下水道管网改造,老百姓要骂娘的。”   侯卫东道:“这就是一个统筹安排的问题,今年要改哪些管网,一级二级管网有哪些,三级管网有多少,主要集中在什么区域,都要在两个月内摸起来。省政府搞的是以奖代补,市里到底要出多少钱,也得有一个准确的数据,如果钱不够,这些钱就得想办法从银行借款。只要将管网改造得差不多时,才能够确定白改黑的区域。”   禇良道:“我建议管网改造要将水务部门拉进来,水务部门负责一、二级管网,市政部门负责三级管网,这样不至于市政部门压力太大。而且水务部门补助款也很多,操作得好,可以从水务和市政两个部门分别拿到补助。”   侯卫东接受了这个建议,笑道:“那还得请吕正勇副市长也来一趟。”他想了想,又道:“春平去把市政委、水务、建委的领导都通知过来,城市建设一环套一环,很难分得清楚到底是哪个部门的事情。”   在等待参会人员到来的时间里,侯卫东道:“市委决定要打造新茂云,老城区改造任务加在街道和建委头上,任务太重,姬市长要给建委几个负责打好招呼。改造和开发老城区是市委决定,如果他们几个做不好,拿话来说。” 第909章 工程安排(中)   侯卫东基层工作经验十分丰富,业务纯熟,快刀斩乱麻地将几项工作安排了下去。几项工作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合情合理。各部门负责人得令以后,急匆匆地回到各自单位,召集本部门研究新市长布置下来的工作。   兵法讲奇正,奇往往和虚张声势、指东打西、欺上瞒下等险棋联系起来,正则是堂堂正正排兵布阵,以实力取胜。在政府工作中,正就是讲真话、办实事、有话说在明、按规则办事。侯卫东深受沙州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洪昂影响,在工作中喜欢用阳谋,能不用阴谋就尽量不用。特别是在身为市政府一把手的情况下,在市政府权限范围内,他喜欢把什么事情都摆在桌面上,讲透、讲清楚,让部下们自觉自愿服从。   姬程如愿地拿到了原本认为需要争夺的蛋糕,但是心里却觉得空荡荡。   茂云显然要进入城市大开发阶段,由于唯一可以做文章的北区被废弃的矿区所占领,在矿区搞开发显然不合时宜,没有老板愿意投钱到极有可能亏损的北区。房地产有一句口号,叫做地段,地段,还是地段。要想在茂云搞房地产赚钱,南部城区才是正道。   下班以后,姬程驱车前往城郊的双鸭湖。   双鸭湖是茂云市区周末休闲的首选,名字叫湖,实际上是五十年代修的水库,依山而建,水体狭长,沿着湖面走一圈得花三个小时。双鸭得名是因为湖边各有一个小山头。皆形如鸭子,因此命名为双鸭湖。在湖口是普通市民休闲娱乐和吃鱼的场所,在湖和山深处休闲的则非富即贵。   小车在湖边开了三十多分钟。来到半山腰的双鸭湖山庄。   双鸭湖山庄是典型的中式建筑,隐入山林间,背靠着山,面朝着湖,山庄有自己的菜田,鱼塘,在山庄尽头还有一道飞瀑。   小车停稳,姬程刚下车,一名穿着对襟衫的小个子迎了过来,抱拳道:“姬市长能来到山庄,蓬荜生辉。”   姬程道:“你就是蔡总,久仰久仰。”   蔡彭健拿出一枝烟,递给了姬程,道:“抽枝自产的烟,这烟是我们到茂东收的烟叶,自己加工,只供朋友们消费。”在他手上戴着一串玉珠,玉珠晶莹剔透。   姬程抽着烟,由蔡彭健陪着前往茶室。姬程道:“听蔡总口音,既有岭西口音,还夹杂着一些茂云口音。”   蔡彭健道:“姬市长到底见多识广,一两句话就揭到了我的老底,我是茂云土生土长之人,以前家里穷。小学刚毕业就回家脸朝黄土背朝天。改革开放以后,我就到岭西打工,算起来在岭西有三十多年了。所以说话是南脸北调,岭西口音里夹杂着茂云的口音。”   岭西口音相对软绵,茂云、茂东说话声音更急促。外省人不容易分清两地口音的区别,而本地人则能准确把握两地口音的微小差异。   茶室建在半山腰,整个建筑风格显得中式,但是比传统的中式又多了些通透。在寒冷的天气里,将玻璃滑门拉过来,便隔断了冷气,又将山底风光尽收眼底。   蔡彭健用很舒服地姿势坐在了沙发上,与姬程随意地聊着。姬程以前在省政府工作过,眼界不低,他暗自纳闷:“从段宜勇的话外之意,这个蔡彭健是想投资搞老城区建设,应该是有求于我。从他的身体姿势来看,他在我这个分管领导面前很是随意,拉拢、笼络之意肯定是有的,尊敬之意很少,更别说是官员面前的畏惧之感了。这个蔡彭健的底气到底从何面来,是自己的资金,还是段宜勇?”   两人喝了一会茶,蔡彭健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道:“段书记,你出来没有?呵,不急,我是想到门口迎接。领导来了,我这个主人还在茶室坐着,也太不懂事了。”聊了几句,蔡彭健挂断电话,道:“段书记临出门又和侯市长扯了点事,现在刚刚出门。”   通过这几句话,姬程判断出来蔡彭健与段宜勇很熟悉,说话是用的多年老友一样的语气,这绝难假冒。   十来分钟以后,段宜勇的小车来到了双鸭山。   蔡彭健还是站在山门迎接,姬程与他并排站在一起。蔡彭健与段宜勇见面之后,道:“段书记,本来想到双鸭门去迎接你。你为人又特别低调,不准我到双鸭门。”   段宜勇道:“现在老百姓里有刁民,本来就是朋友间吃顿饭,可是若是被传出去,又受惹来无谓的闲话。”   蔡彭健笑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们不去管他。”   三人信步走向茶室。   姬程暗中观察着段宜勇的行动,见他根本不需要蔡彭健带路,径直就朝着茶室走去。而蔡彭健也没有带路的意思,反而是跟在了其身后,陪着他来到茶室。   段宜勇是茂云市委书记,在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里自然挥洒自如。在卫生间方便以后,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热气腾腾的毛巾,擦了手,又换一条毛巾,将多油的面部又擦了擦,然后将毛巾递给了站在旁边等候的服务员。   段宜勇对姬程道:“下班的时候,侯市长到我办公室坐了坐,谈了到省发展银行贷款之事。如今茂云要发展,缺少资金,啥事都干不成。你和侯市长都是从省政府下来的,与省级部门熟悉,比我们这种土八路门路要宽。”他说着话,拿起了桌上的白纸盒香烟,抽了一枝出来。   姬程道:“我和侯市长不一样,他是省政府副秘书长,我只是办公室的小处长。”   “不管是秘书长还是处长,反正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比我这种土八路要强。刚才卫东给我谈到几件事情的安排,我都同意。姬市长要管旧城升级改造,这是综合性工程,肩上担子重得很。以后茂云城市是否漂亮,就看姬市长抓得实不实。我听侯市长说管网建设、棚户区改造都有钱,你得充分利用在省里人熟的优势,争取把钱跑回来。中央部委的钱以及省里的钱,给茂云是给,给沙州也是给,给茂东也是给,都没有错误,谁跟得勤快,谁跑的方法对路,谁就能拿到上级更多的钱。把上级的钱拿回来建设茂云,这才是本事。”段宜勇吸了一口烟,又轻轻吐了出来,烟雾袅袅上升,遮在脸前。 第910章 工程安排(下)   “老蔡,当初在铁水赶马帮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天吧。”段宜勇左手夹着香烟,在烟雾中与蔡彭健聊着往事。   蔡彭健摸着玉珠,笑道:“铁水是最偏僻的一个区,当年没有我们的马帮,好几个地交公粮的任务完不成,你这个区委副书记只能哭鼻子。”   段宜勇对蔡彭健的调侃并不以为意,笑道:“赶马帮的人都是乡里最调皮捣蛋的,也是最有野性的人。马帮后来进监狱吃牢饭的人数不少吧,你还是见机得快,从派出所出来以后就到岭西闯世界去了。如果不到岭西闯世界,老蔡顶了天就是一个乡村出来的农民企业家。”   回忆过去总有许多感慨,蔡彭健道:“我能有今天,还真亏了你。你这个区委副书记肯到派出所帮我求情,我才有今天。否则被派出所打一顿,往看守所一丢,说不定就会被判个几年。从监狱出来,我老蔡就不是现在的老蔡了。”   段宜勇和蔡彭健聊着往事,做在一旁的姬程便有些受冷落。   姬程思维有时跟随着两人的往事乱走,有时又如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飞出了茶室。   “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侯卫东在段宜勇面前商量几句,我就要跑断腿。如果在省里没有要到钱,那就是我没有本事。如果要到钱,又会成为侯卫东的政绩。”姬程暗自愤懑地道:“凭什么我的辛苦为他人作嫁衣?”   在沙州之时,姬程和侯卫东都是副职。起点一样。经过自己很艰辛的努力,不过就是由政府副职变成了市委常委,而且是由沙州来到了茂云。侯卫东不过是在非典期间作了一把秀。被隔离在了沙州学院。这一段经历成为了护身符,居然轻而易举地成为了茂云市政府一把手,成为了自己的上级。   每次想到这里,姬程就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   而眼前这位茂云市委书记段宜勇,省里干部私下谈论时,评价为中人之姿。段宜勇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完全是踩了狗屎运。   段宜勇是茂云师专的毕业生,毕业后在镇里教书。突然间天下落下馅饼,国家提出了干部的四化,年纪和文凭便成了升官的硬通货。当时国家迫不及待地提拔有学历的年轻人,主要原因是由于文化大革命耽误了整整一代人。文革结束以后,以前被打倒的老革命纷纷官复原职,中央和各地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这些老革命的革命干劲依然很足,可是经历了文革前后的十几年岁月,他们普遍白发苍苍,不能适应快速发展的时代。在这种情况下,在中央的要求下,各地被迫采取近似于一刀切的做法,将一大批有文凭的年轻人突击地提拔到了领导岗位。   段宜勇原本在中学教书,没有想到,一个文件之后,他就在最普通的初中教师变成了东湘县铁水区的区委副书记。当时一个区公所往往管着六七个乡,区公所副书记已经算得上县里的重要干部。有些人一辈子奋斗也达不到的位置,他由于有年轻和文凭两个法宝便轻松获得。   段宜勇当副市长之时,是资历最浅的副市长。在茂云没有任何人想到他会成为茂云的掌门人。谁知天算不如人算,茂云官场闹了一场地震,当权派和实力派受到重创,段宜勇由于资历浅,反而躲过了那场风波。祝焱从沙州调过来当了市长以后,他就成为了常务副市长。这几年经济发展过热,资源型地区的经济走势就比较良好。祝焱成为了市委书记,他便成了市长。   这完全是就是每一步都踩到了狗屎运,是属于时代造地的特殊机遇。   姬程看着侃侃而谈的段宜勇,只觉得他的头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狗屎运”。   等到姬程大学毕业以后,各地各部门的领导很多都是当初提拔起来的有学历有文件的年轻干部,正处于年富力强阶段,短期之内没有大规模更换的可能。所以,姬程只能从办事员、科员一层层干起。不幸中的万幸是他毕业后分配到省政府,虽然只是在省政府办公厅信息中心,可是毕竟是在省政府,信息灵,接触面广。在这个基础上,他奋斗二十年,才成为茂云市市委常委、副市长。   暗自吐槽完段宜勇,姬程又将思绪停留在侯卫东身上,心道:“我和侯卫东是面和心不和,这一点我和他是心照不宣。但是他似乎还挺放手地让我去抓城市建设,莫非有什么阴谋在里面?”想来想去,又没有发现什么蹊跷之处。   段宜勇与蔡彭健聊了一会,突然又转头对姬程说道:“蔡总是岭西有名的企业家,实力雄厚。以前一直在岭西发展,为了支持茂云发展,近期准备在茂云投资。”   姬程早就猜到了此结果,并不觉得吃惊,让他吃惊的是蔡彭健接着说的一句话。   蔡彭健故作随意地道:“我原本是来想回茂云,在岭西做得顺风顺水,各种关系都熟悉了,回到茂云,又要重新接触人,这是一件在难事。”   姬程暗中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心道:“有市委书记作后盾,难道谁还敢作怪,这不是厕所里打手电——找死吗。”   蔡彭健又很轻描淡写地道:“后来义云书记批评了我,说我光顾着岭西,没有将家乡放在心里,我接受了义云书记的批评,所以就回来向宜勇书记报到。宜勇书记是老朋友了,以前他的铁水区工作之时,我就是他的部下。你别瞧我这个样子,以前还曾经当过民兵连长。”   蔡彭健后面几句话说的什么,姬程都没有注意,其耳朵里回想着“义云书记”四个字。   在岭西能称得上义云书记的只有省委副书记高义云,这是一位扎根岭西的实权派,虽然他不是岭西人,可是在岭西工作三十年,也完完全全变成了岭西人。   在姬程心目中,段宜勇能够搭上高义云的船,是首先通过自己与省委组织部长于明强搭上了关系,再通过于明强联系上高义云。   此时听到蔡彭健的话,他觉得自己的点傻,做到市委书记这个位置的人岂有弱者,就算是中人之姿也会有人出谋划策,自己当初的想法太天真了。 第911章 防火墙(上)   段宜勇不是一个有着强烈自信心领导,因此特别在意班子里有人太过夺目。从沙州调来两个常委,原本让他心中有着很深的疑虑和戒备。经过接触他才发现,组织当真英明,从沙州来的侯卫东居然和姬程不是一条路子,更妙的是姬程对侯卫东还有颇深的怨念。   “到目前为止,侯卫东没有说一句姬程的坏话,反而授之以重权。姬程经常在我耳朵边说侯卫东的坏说,将侯卫东说成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侯卫东年纪轻轻当一把手,姬程只能当副职,也是有道理的。”段宜勇在喝了二两酒以后,用眼睛斜视着姬程,隐藏在眼睛后面的不免就是轻视。   段宜勇以前笼罩在祝焱的阴影之下,接受了角色定位,忠实地执行着祝焱的决定。在执行的过程中,他是怀着愉快的心情完成属于自己的任务,完成得也很出色。但是,这种从属地位毕竟还是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里。如今他成为市委书记,潜意识中就在模仿着祝焱的行事方式。   “侯卫东与姬程有隔阂,这很好,更方便自己左右平衡。”   “侯卫东作为市长,初到茂云就与纪委书记袁正军闹了拐扭,说明侯卫东尽管比普通年轻人成熟,可毕竟也是年轻人。还是有不成熟的地方。如果空降派与地方实力派搞得如穿一条裤子,那才是值得忧虑的事情。”   段宜勇想到这两点,觉得自己能控制局面。心情不免颇为愉快。   蔡彭健喝了点酒,脸上一片血红。他端起酒杯与姬程碰了酒,道:“我这个地方别看貌不惊人,风水绝佳,是由香港风水师看过的。早年茂云破四旧破得厉害,茂云好的风水师都死光光了,所以很多工程开工、购房置业都要从岭西甚至要从香港去请风水师。帮我看这个地方的风水师在香港很有名气。姓高,我们都称为高大师。省建筑协会原会长陆小青陆总最推崇这位高大师。凡是开工、订合同都要请高大师去看风水。”   姬程觉得蔡彭健脑袋里有许多神转折,怎么无端端谈起了风水师。他风闻有些领导干部很讲究风水,只是没有朝高义云身上联想。   蔡彭健道:“义云书记原本不相信这些事,可是他是一个大孝子。因为母亲相信风水,所以为了孝心,也就信一信风水。他每年都年春节后都要来这里来一趟,到时不知道姬市长有没有空闲时间。姬市长平时日理万机,在春节期间还要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肯定有时间。日理万机是大领导的事情,我还不敢用这个词。”姬程岂有不答应的余地,他巴不得高义云能在春节前因私来访茂云。   他忽然又觉得有些摸不透段宜勇的想法,“高义云私下来到茂云。按照常理,参与接待的人越少越好。段宜勇为什么要将我叫上?”   “莫非是高义云点了我的名字,让我参加接待?”姬程想到后一种可能性。不禁有些激动起来,在岭西想要抱上高义云大腿的人多得是,自己倘若能得到高义云青睐,再往上走的可能性就要大大提高了。   段宜勇一直是笑呵呵的模样,喝着酒,抽着烟。吃着鱼片,不太像市委书记。更像是一个和蔼的家居中年大叔。他知道姬程肯定心中有疑惑,却有意不给他说明,就让姬程肚子里有一堆问题。   段宜勇能与高义云搭上关系,首要条件是自己成为了市委书记,这才有可能进入高的圈子。其次条件就是蔡彭健和于明强这一暗一明两条线,从实际效果来说,蔡彭健这条暗线的作用更大。   他对蔡彭健回到茂云的目的是心知肚明的。   蔡彭健是段宜勇的老朋友,但是,“老朋友”这一个原因根本不足以让段宜勇为蔡彭健打开方便之门,目前问题的核心就是蔡彭健与高义云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拒绝了蔡彭健,就意味着得罪了高义云,或许还是恶狠狠地得罪。对于市委书记来说,这样做很不智。既然姬程也认识高义云,那就将蔡彭健这个炸弹交给姬程来背。   段宜勇此时看着姬程的眼光,就如看着帮自己挡病毒的防火墙。   吃过饭,段宜勇借口不胜酒力,提前坐车离开了双鸭湖,让蔡彭健和姬程单独去增加感情。   小车即将回城时,段宜勇接到了侯卫东的电话。   侯卫东道:“段书记,我是卫东。明天没啥事吧,我要回沙州一趟。明天回去,后天回来。”他作为市长,很尊重市委书记,自己要离开茂云,其行踪总是会主动告知段宜勇。   段宜勇道:“你这样跑来跑去累得很,还不如把弟妹调到茂云,给她找一个效益好工作又轻松的单位。”   侯卫东笑道:“有一个事情我还得给段书记检讨。我老婆张小佳前一段时间调到了吴海县去当副县长,调到茂云我都不知道怎么安置。”   段宜勇豪爽地道:“有什么不好安置的,茂云三区四县都缺女干部,把你夫人调过来,一样可以当副县长。就算不愿意当副县长,到部门任副职也行,财政局、建委、规划以及银行,这些部门副职随便选。”   侯卫东也直言道:“算了,夫妻俩最好不要凑到一个地区。如果把她弄过来当副县长,以后我到县里去,县里肯定会让她全程陪同。如果遇到事情,我是批评还是不批评,不批评,心里过意不去,如果批评了,晚上我就要受气。”   段宜勇哈哈大笑,道:“确实也是这样的,我家那位不在机关工作,这样也好,免得在工作中发生交叉。”   侯卫东放下电话以后,又给小佳打电话,道:“我明天要回来。”   小佳正在会议室开会,拿着手机走到门口,道:“宁书记要到吴海来调研,我们正在商量接待方案,明天晚上我才能回家,肯定很晚。”   侯卫东道:“我下个星期有安排,再下个星期说不清楚,所以这个星期肯定要回来,看看你和小囝囝,再去看看我妈。你晚点就晚点,接待时少喝点酒。”他又问道:“你愿不愿意调到茂云来?”   小佳迟疑了一下,道:“我调到茂云来做什么,说不定我调到茂云没有几天,一纸调令,你又离开茂云。我还是就是沙州,以不变应万变。” 第912章 防火墙(中)   官至县级主官以后往往会身不由己,今年在沙州工作,明年就有可能调到铁州,后年可能到茂云。   国内在封建时期就有异地为官的传统,异地为官最大的好处是方便中央调度和控制,不至于形成地方势力。   缺点就是形成“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   “封建”,在中国历史上是指一种封国建藩、列爵分土的政治制度。这种制度设计,既包含着有血缘或准血缘关系的一个小集团基于共同利益共同抗拒风险的意思,也包含着这个小集团坐地分赃、不准他人插手的意思。   封建制度的最大缺陷,是被分封的亲属、亲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会坐大,开始觊觎更大的利益,从而威胁最高权力,进而导致战争和分裂的局面。实行郡县制后,郡县官员又有视所管辖的郡县,为自己私人领地的倾向,这意味着产生了“官有封建”的新问题。   为了避免“官有封建”,必须实行任期制和回避制。任期制要求一个官员不能在一个地方任职时间太长,回避制则要求官员不得在自己家乡及邻近地区任职、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不能在同一部门或地方任职,其初衷都是避免形成势力,影响中央政令的畅通。   这些措施使得一个官员到一个部门或一个地方后,常常还不十分熟悉政务就被调任别处,也因此产生必须依赖比他熟悉情况的衙门胥吏处理公事的情形。加强监察力度、严格办事程序,目的是为了规范官员的施政行为,但结果是造成了烦琐的文牍主义和复杂的法令律例。官员们不熟悉律例,没有精力对付烦琐的文牍。不得不依赖胥吏办事。这一切都给胥吏上下其手留下广阔的空间,所以不够精明强干的官员,往往被胥吏们牵着鼻子走,权力也旁落到胥吏手上。   现在的政治体系与封建时期有很大不同,但是毕竟有着路径依赖。也吸收了封建时期的合理作法。任何模式都有利有弊,异地为官只是治表。若是真在内心深处想要违法乱纪,在现代交通、信息环境下,异地和本地没有本质区别。   而茂云本地官员们往往不会调走,长期在一地工作,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关系。侯卫东在茂云工作时间不久。已经觉察到官员、商人们关系复杂得让人叹息。   自己上任不久遇到了国房局科长田兵,从市国房局调走以后,居然变成了下面县里的县国房局副局长,这简直不叫处理,而是提拔。   侯卫东是市长。但是受到诸多制约,至少在田兵之事上,他和纪委书记袁正军各退了半步。   田兵调出市国房局,是袁正军退半步。   默认田兵当县国房局副局长,是侯卫东退半步。   “真是家家有本难记的经。”想到这些事,侯卫东叹息一声。   他和小佳打完电话后,坐在卧室里,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电视,把手机调至静音,独自一人享受独处。   在现代社会。身在红尘之中,白天里接触太多利和欲,晚上有机会让利和欲走开,是极为舒服和极为难得的事情。   侯卫东作为茂云市长,面对纷敏复杂的局面和办不完的事情,头脑清醒地独处机会更少。因此。他很享受清醒独处的状态。   第二天依旧繁忙,整个白天都在连轴转。下午。侯卫东推掉所有饭局和应酬,毅然返回沙州。   只要他的口气稍软。说不定又得留在茂云。或者只要人还在茂云,所不定又有各种关系找来。因此,下班时间刚到,侯卫东叫上晏春平就离开办公室。   侯卫东在车上接到小佳的电话。   小佳抱歉地道:“老公,真不好意思,宁书记视察临江县,我确实无法离开。”   侯卫东笑道:“老夫老妻了,何必这么客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以当时你说要当副县长,我下意识就有点反对。”   小佳道:“得知你要调到茂云,虽然舍不得,但是我也有点高兴。这些年都笼罩在你的光芒之下,被称之为侯书记、侯市长的老婆。现在终于可以被称为张县长了,不再是侯夫人。”   侯卫东道:“难道沙州官场这么快就将我忘记了?”   小佳道:“人走茶就凉,县官不如现管,这两句话是真理。你虽然到了茂云当一把手市长,可是毕竟离开了沙州地界,决定不了沙州官员的命运,所以大家就会忘记你。”   侯卫东叹息道:“娶了一个当县长的老婆也不好,太深刻了。”   小佳道:“这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自己,每天要接触这么多人,有部下,有领导,各行各业,不把眼光练毒点,会被人蒙。”   侯卫东道:“你就别想着家里,我回家到妈那里,到时你回来给我打电话。”   娶个女县长有好处也有弊端,好处在于互相能够理解,弊端在于在家的时间都少。   小车在高速路上速度很快,却又很是平稳,侯卫东靠在车上,渐渐睡着了。以前在梦中总会梦到一些激烈的情节,如打架、做·爱,在树上跳,被日本人追。如今也做梦,梦中变得更加碎片化,象以前的意识流小说。   车刚进沙州,侯卫东就从睡梦中醒来。他望着街头熟悉的景色,道:“到了。”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晏春平回过头道:“刚进城。在不在城里转一圈?”   “转一圈吧。”   沙州是侯卫东的故乡,也曾经是自己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虽然已经离开沙州到了茂云,可是短时间内还是无法淡化沙州情节。晏春平长期跟在侯卫东身边,对其心境颇为了解,提出了转一圈的提议。   侯卫东看了看表,道:“转一圈吧。”   小车从东城区开到西城区。再到南部新区。南部新区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半个多小时后,小车才回到新月楼。   “老三,你回家了,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开门的是刘光芬。见到三儿子回家,自然很是高兴。   侯卫东感到母亲神情疲惫,脸色在灯光下苍白,心里暗惊。他没有在母亲面前表现出异样,道:“提前打电话,你们要等我回家。可是经常有突发事件发生。我也说不准到底能不能准时回来。”   刘光芬不满地道:“美国总统管的事情比你多吧,别人都要休假。”   侯卫东坐在沙发上,拿起一个未削的水果,张口就啃。   刘光芬道:“等会,我帮你去冲一冲。”她从儿子手里拿过苹果。到厨房去冲洗。   为儿子做事是所有母亲都喜欢做事情,侯卫东有意不把母亲当成病人看待,保持着以前的习惯。   刘光芬欣慰地看着儿子吃苹果,道:“我就觉得小佳不该去当什么副县长,现在人到中年搞得两地分居,你一人在茂云,累死累活,回家还吃不到一口热汤。”   侯卫东笑道:“吃不上一口热汤。这未免有点夸张,我只要开口,有很多人愿意服务。”   刘光芬道:“我说的是家里的热汤。在外面吃的不是饭,是酒席。还有,小佳到了临海,小囝囝全部交给了亲家。娃儿的教育很重要,必须得父母亲亲自抓。不是说亲家教育孩子不行,而是不能由亲家代替父母。你们三个现在都还有出息。就是因为当年我一心扑在家里教育你们三人。”   侯永贵在客厅说了几句话以后,到厨房给妻子煎草药。房间里很快就弥漫起一股中药味道。总是让人回想一家人在临江县城的日子,那时总认为西医附作用大。大病小病都喜欢用中药。自从侯卫东工作以后,很少在家里闻到中医味。母亲生病以后,久违的中药味道又出现在家里。   侯卫东在母亲到卫生间的时候来到厨房,对父亲道:“我怎么觉得妈的状态不太好。”   侯永贵语音低沉地道:“这几天她老是胸口痛,血糖控制不住,血压也高。”   侯卫东急道:“怎么不到医院去检查。”   侯永贵道:“才到省一院作过随检。”   侯卫东对于父亲的迟钝感觉愤怒,道:“就算做过随检,发现不舒服也应该到医院。”   侯永贵专注地看着煎药的土瓦罐,半晌才道:“今天你不回来,我都会给你打电话。我感觉不太好,总觉得癌细胞没有控制下来,转移了。”   侯卫东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母亲做过手术以后,他不停地麻醉着自己:“手术作得很成功,母亲的病彻底解决了。”   现实如此无情,将一个美好幻想慢慢地撕开一个口子。   门铃响起,侯小英和何勇出现在门。刘光芬从卫生间出来,在门外快活地与女儿女婿打招呼。侯卫东朝外面看了一眼,道:“爸,二姐知道吗?”侯永贵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猜测,只给你说过。”侯卫东道:“不管什么情况,我们要相信医院,明天就送妈到省一院。”侯永贵道:“明天不行,以前你妈教书的小学校有几个老师要来,她一直在盼着与以前的同事聊天。”   侯卫东道:“给以前的同事打电话,等我妈检查完了再来。”   侯永贵道:“几十年的老同事难得来一次,你妈盼这天很久了。明天她们玩一天,后天到省里。”他叮嘱道:“一点不要给你妈透口风,就说是医院通知随时复检。”   与父亲谈过话之后,侯卫东心情变得很差。他尽量保持着表面平静,与二姐和姐夫打了招呼,坐一起聊天。   何勇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侯卫东,道:“卫东,茂云怎么样?”   侯卫东道:“就是那样。地处山区,交通不便,工业不发达,意识不开放,想推动工作就如泥牛入河,所有劲头都无影无踪。”   这些年,何勇在侯家两兄弟光环笼罩下,生意做得顺风顺水,特别是涉足房地产以后,很快就赚钱到手软,这让他深刻地意识到了权力的魔力。他捧着越发肥大的肚子,恭维地道:“卫东和其他领导不一样,肯定会给茂云带来新气象。”这句话既有恭维成分,也有真实的想法。   侯卫东听恭维太多,早就麻木了,仍然觉得在家里听到恭维话有些刺耳,道:“别捧我,捧得越高,摔得越痛。”   侯小英也给了丈夫一个白眼。   侯卫东又道:“刚才说的是茂云的缺点,其实茂云优点也很多,矿产丰富,交通也还便利。”   何勇道:“茂云城里豪车多得很,都是矿老板的车。但是茂云城市建设得太烂了,真应该好好规划。”他早就想到茂云去做房地产,只是这个老三性格很强势,又不喜欢在自己管辖范围内用家里人,所以就试探老三的口气。   侯卫东直截了当地道:“你想在茂云搞丝厂,我是举双手欢迎,会以茂云市政府的名义与你谈招商条件。如果想到茂云搞房地产,那就来吧,但是不能用我的名义搞事,这算是一道防火墙吧。”   对于刘光芬来说,手掌手背都是肉。这个女婿胖是胖点,从结婚到现在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乱搞。她帮着女婿道:“老三,这是家里,不是你在办公室,怎么说话硬邦邦的。”   何勇没有丝毫生气,笑道:“妈,老三这叫有原则。没有原则的领导走不长,有原则的领导才当得久。这些年来,大哥和三弟真没有为我以权谋私。但是,我生意做得还算不错,真亏了大哥和老三,在沙州不管办什么事,大家知道我的身份以后,都不会为难我。”他哈哈笑了笑,道:“现在好了,连小佳都成了副县长,我决定回临江发展,那是我们的老家。”   侯小英道:“听说张老师他们要到家里玩,你们有好多年没有见面了,怎么突然就约到家里了。”   刘光芬道:“以前在临江的时候还经常见面,搬到了沙州,我和你爸的社会关系全部断了,成了孤家寡人。”   侯小英道:“临江县教师为了工资正在闹事,小佳恰好分管教育,张老师这一行人说不定是为这事来的。” 第913章 防火墙(下)   刘光芬道:“她们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没有说起要找小佳。”   侯小英道:“临海县教师为了工资问题,串连起来要罢课,小佳分管教育,这一段时间屁股坐在火山上。”   刘光芬担忧地道:“那我会不会给她惹来麻烦。”   侯卫东作为年轻的老领导,见惯了这些事,道:“谈不上惹麻烦,她坐在副县长位置,享受权力带来的风光之时,也得承受权力带来的麻烦。与这些老教师私下接触也好,可以全面了解教师们的想法。”   刘光芬突然发怒了,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怎么就不能为教师考虑。教师就是一只蜡烛,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   侯卫东有意压制了自己内心真实心情,如往常一样与母亲抬杠,道:“如果说教师是蜡烛,值得特殊照顾。那么医生和护士是白衣天使,是不是也需要照顾?警察是和平年代最具危险性的职业,也应该照顾,对不?环卫工人工作很苦,照不照顾?实际上每个行业都有特殊性,都有需要照顾的理由,但是政府财力有限,只有在面上都照顾。”   侯小英发表了自己的意见,道:“那公务员的工资为什么比教师高,这不公平?”   侯卫东道:“现行公务员水平并不比教师高。”   侯小英道:“我见到好多公务员都吃得肥头肿脸,经常在高消费场所出现,还说工资不高,这是在家里。你就说点实话好不好。”   侯卫东苦笑道:“我是市长,在财政资金使用上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多数公务员的工资都只能满足基本生活需要,高消费。门都没有。你们只是见到少数公务员在高消费,用少数高消费代替了多数公务员在用钱上的拮据。说实话,生活得比较滋润的公务员都是一些实权部门和要害岗位的公务员,这些人毕竟只是少数。”   侯永贵想着妻子的病情,坐在角落里,用忧伤的眼光看着妻子。   刘光芬道:“你是我儿子,我相信你的品德是没有问题的。那么你作为市长,为什么不约束手下的行为,把这些大吃大喝的钱拿给教师。教师也就不会闹了。”   侯卫东耐心地道:“财政的钱如何用度都得人大批准,是一个涉及到体系的大工程,你以为儿子就能随便改变资金的使用方向,这是你对财政用钱方式的不了解。党委政府实际上很重视解决大吃大喝问题、吃拿卡要、跑冒滴漏等问题,每年下发了不少文件,专项活动也经常搞。你说没有效果吧,肯定有些效果,但是真要解决问题,似乎又没有完全解决问题。麻烦得很,涉及到体制、文化、风俗,不是一个行政长官凭着长官意志就能解决的。”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胡乱聊着。时间不知不觉就溜到了十点。   侯永贵下了逐客令,道:“太晚了,你妈要休息了。平时要过来早点过来。回来吃饭提前说一声。”   刘光芬不满地道:“他们三个难得回来一趟,大家多聊一会。晚点睡。明天晚点起,有什么大不了。”   侯永贵道:“睡晚了对身体不好。”   刘光芬大大咧咧地道:“癌症都得了。还怕什么身体不好。再聊一个小时,你们再回家。”   聊到了十一点,大家才散去。侯卫东出了家门就变得忧心忡忡,站在院子里对何勇道:“我发现一个现象,不少从田野里出来的企业家都喜欢和黑恶势力搅在一起,你好好做企业,别陷入那个泥潭,陷进去了就出不来。”   何勇呵呵笑道:“我挺理解那些与黑恶势力有牵连的老板们。你是高高在上的市长,打交道的都是上层人,不知道江湖事。现在搞矿的、修路的、做房地产的,如果没有养几个社会人,很多事难办得很。你放心,我不会跟黑恶势力沾边,在沙州不用你出面,光是大哥的名头,都将社会人吓跑了。”   侯小英道:“你们别聊了,走吧,太晚了。”   回到自己家,开门就觉得很冷清。小囝囝在外公外婆家里,小佳还在陪着宁玥,侯卫东打开电视,弄出一些声和光,这才让家里热闹起来。   等到接近凌晨一点钟,侯卫东实在累了,洗洗上床睡了。   小佳回家接近两点。她轻手轻脚进屋,听到了丈夫轻微的鼾声,便到卫生间去冲了澡。回到床前,将浴巾扔到了床边,钻到丈夫温暖的铺盖窝里。   侯卫东被弄醒,返身抱着温润的妻子,道:“几点了?”   小佳道:“两点。”   “怎么这么晚?”   “宁书记兴致高,我们老大都陪着,我怎么能走。”   “宁书记在市里威望高嘛?”   “很高啊,我感觉和以前周书记差不多。”   “一个女子掌管这么大一个盘子,很不容易啊。听说你们县里教师要罢课。”   “你的消息还真灵,这有什么法子,教师要涨工资,县政府又没有钱。我到几所学校都去开过会,尽量做思想工作。”小佳觉得丈夫身体火热起来,便紧紧贴住,道:“以前没有在地方工作过,总认为地方工作好做,现在才发现就应该在市级机关里。”   侯卫东道:“这也算是一种人生锻炼吧。”   两人聊了一会天,又温存了一次,这才正式睡觉。   临睡前,小佳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道:“我遇到了洪昂书记,他说是有事找你。”侯卫东睡意朦胧地道:“什么事?”小佳道:“没有说,你明天给他打电话吧。”   侯卫东心里挂着母亲的事情,想安安静静地渡过一个周末,不想和其他人见面。可是带话的洪昂是老朋友。关系不一样,于是他道:“明天早上起床再和洪昂打电话。”闭上眼。他又想起了母亲,将眼睛又睁开。与小佳谈了母亲的病情。小佳嫁到侯家以后,与侯家关系一直良好,听闻婆婆妈病情有可能加重,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两人睁着眼睛看着黑暗的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都睡去。   第二天起床接近十点钟,将小囝囝接回家玩了一个多小时,侯卫东正想要给洪昂打电话,洪昂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不好意思啊。在周末打扰卫东休息。”   “呵,洪书记,我正想给你打电话。谈不上打扰,都是老夫老妻。”   “找个地方见面,吃个午饭,没有外人,就我一个人。干脆也不走远了,就在新月楼门口的海陆空。”   “那好啊,我给海陆空老板打电话。”   “你不用打。我让我侄儿去打电话。”   “那好。”   听到“我侄儿”两个字,侯卫东明白今天中午的饭局与“我侄儿”肯定有关系。作为行政主官,侯卫东一直在建防火墙,可是防火墙只能防一部分人和一部分事。不可能将所有人和所有事拦在身外,如果真有这么一道防火墙,建这道防火墙的人就必然是孤家寡人。也就不必在岭西官场生存了。   而且,洪昂没有提出将小佳带出来。说明不愿意让小佳知道此事。   到了十二点,小佳带着小囝囝去看爷爷和奶奶。侯卫东独自到海陆空。走到门口,就见到洪昂的车从街角开了过来。   两人都很熟悉海陆空餐馆,直接到了三楼包间。胖老板眼色好得很,见到两位大人物进来,亲自过来泡茶递烟,殷勤得很。   两人聊了一会周省长的病情以后,洪昂转了话题,道:“今天过来找你除了聊天外,还有件事要请老弟帮忙。”   侯卫东早就猜到洪昂应该有事,否则不会单独约在此地吃饭,微微笑道:“洪书记太客气,有事就直接吩咐。”   洪昂谈事前先发了一通感慨:“从县委书记到市委常委,我一直严格要求自己,不沾商业上的事情。但是现在社会变得太快,商场和官场的界限早就分不清楚了。社会就是一个大蛛网,把所有人都包裹在里面,有的人顺着蛛网四处横行,有的人被困死在蛛网里面。”自从周昌全调走以后,他在市委常委里被边缘化,门庭比起以前清静不少,悟出门庭若市时难以明白的人生感悟。国家不幸诗家性,官位不达者多喜佛道。现在是宁玥当政,他依然不是宁玥团队的核心,感慨更多。   “我大姐的儿子从部队转业后,我原本想把他安置在公安局。这小子在部队受拘束十来年,不愿意在公安局这种纪律单位工作。他搞了一个生产新型地板砖的市政材料公司,产品还不错,还要老弟扶持。”   地板砖是城市建设必备材料,有天然石材、人造瓷砖等各种品种。虽然用量大,但只是建设环节中极不起眼的一环。侯卫东毫不犹豫地道:“洪书记吩咐的事情,再难都不难,你那侄儿有什么事情就去找沈东峰,他从成津县调到茂云,负责清理河道这一块,河道也要用不少地板砖,而且档次不太高,都要求用人工材料,不能追求材料的高档。”   侯卫东答应得如此爽快,主要原因是相信洪昂,洪昂轻易不开口,办事极有分寸,不会让自己为难,更何况是地板砖这种不会影响全局的小事。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洪昂没有久在此事纠缠,一点而过,仿佛这个话题只是随意提起。   洪昂所说侄儿不愿意到公安局工作是半真半假的话,真话是侄儿确实是军官转业,原来拟分配到沙州公安局。假话是侄儿愿意到公安局工作,是在洪昂劝说下才选择自主择业,创办了市政材料公司。   洪昂实际上是市政材料公司的幕后老板,其侄儿是前台代表。从赚钱速度上看,直接做房地产或涉足矿山来得更快一些,他经过反复思考,决定利用各地经营城市的热潮,专注于市政材料。做市政材料好处在于不需要太多技术和资金。基本没有安全事故,不是竞争的最热点。不容易被盯上。   选择茂云作为公司的前期主要业务的原因是对侯卫东的办事能力和人品放心,将市政材料公司的第一单生意交到茂云。绝对不会出问题。   喝了两杯小酒,谈了些与官场有关的话题,两人分手。   侯卫东走回小区。   洪昂走回自己的小车,等在车里的不是单位的驾驶员,而是自己的侄儿。   “舅舅,事情谈得怎么样?”   “这事不需要谈,只是给侯市长说一声。你隔几天到茂云去找沈东峰,把公司资料交给他。”   “茂云有很多工程,既然舅舅与侯市长关系这么好。我们还不如直接做大工程,何必弄地板砖、路灯、绿化树木这些边角余料。”   “别小瞧了边角余料的利润,边角余料用量大,积少成多,积沙成塔,而且做这些边角余料不会出大事。以后公司有规模了,可以自己搞生产,这样可以实现利润最大化。你从现在起就要立刻着手建一个园林基地,到大山里移植大树。我估计这是以后最大的利润源。”   “舅舅,这一次为什么只做地板砖,应该把路灯一起做了。”   “侯市长答应让你找沈正峰,你就在茂云搭上了桥。有了桥。你还不能想办法做第二单生意,那你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我给你找一份正式工作。我们都断了做生意的念想。”   洪昂侄儿当了多年军官,颇有争强之心。笑道:“我接受舅舅的激将法,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还不能在茂云把生意做起来,那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   洪昂聊了几句,在车上闭目养神。   从政二十余年,从青涩的城市待业青年官至副厅级,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自己是成功人士。官至副厅级以后,奋斗精神不知不觉消解,现在居然和侄儿一起搞起了不起眼的公司,利用官场关系为自己换取利益。虽然公司从成立到经营都合法,可是运行的内核毕竟是来自权力。   有着远大抱负的洪昂心中泛起阵阵苦涩。   侯卫东回到家,打开房门,迎面见到一张惨白的脸,不禁被吓了一大跳。   小佳正在客厅里做面膜,见丈夫又被吓一跳,笑道:“洪书记怎么这么有闲情雅致,专门请你吃饭。”   进入家门不谈公事,侯卫东把这个习惯保持得很好,道:“随便聊了一会,他这几年心情不痛快,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你说自己是天涯沦落人,会让人笑掉大牙的。”小佳又道:“有一个问题我没有搞明白,洪昂一直为周昌全服务,多年的副厅级干部,为什么周昌全不让他到省政府,而是选择了你?”   侯卫东开玩笑道:“可以换一种问法,我一直在为周昌全服务,还是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前途远大,为什么周昌全不让我到省政府,而是选择了洪昂?”   小佳道:“别跟我打迷糊眼。”   侯卫东道:“我基本上算是一张白纸,是由周昌全一手提拔起来的。洪昂到周昌全身边工作时,当过县委书记。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周昌全嫡系中的嫡系。”   小佳道:“社会上很多人最烦你们这些秘书党,靠着给领导端茶杯和拎包,居然就能执掌大权。”   侯卫东道:“距离中枢越近的人机会越多,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秘书鞍前马后为领导服务多年,到了应该提拔的时候,领导不为秘书考虑才是真正违反人性。你已经习惯有事情找晏春平,但是到了晏春平应该外放时却不给他考虑个好职位,符合你为人处世的原则吗?”   小佳承认这一点,道:“确实是这样,如果应该提拔晏春平时,你不愿意出力,我会为晏春平打抱不平。”   侯卫东道:“你觉得我妈情况怎么样?”   小佳道:“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啊。今天一群临江县的老教师,牢骚多得很。我这个身份在里面尴尬得很,吃了饭,就带着小囝囝溜了。”   电视里正在播放韩国的电视连续剧,侯卫东道:“别看那些婆妈的电视连续剧,一点意思都没有。”   小佳最近一直在追一部叫做《看了又看》的电视连续剧,已经看了一百多集,居然还没有看完,这让侯卫东大开眼界。他有时跟着小佳看一会,但是每次都看得哈欠连天。   小佳道:“在单位天天讨论严肃的事情,难道回家还不准我放松点。我就觉得奇怪,我们国家这么多人民艺术家,为什么就不能弄几部让大家都喜欢的连续剧。”   这又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侯卫东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看了看,未接电话里恰好有沈东峰的号码,随手拨打过去,道:“东峰,在忙什么?”   沈东峰道:“我在看河道,等会回整治河道办公室领导小组办公室驻地,看看装修情况。”   整治河道办公室是临时机构,租在了老城区一幢空置的公房里,经过简单装修就可以正式将领导小组搬进来了。沈东峰在河道跑了一圈,又回来看一看装修情况。   在装修现场,私人侦探麻贵很满意自己的创意。接受李太忠重金委托以后,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监控侯卫东的嫡系沈东峰,终于想出了一个自己都拍案叫绝的招术。麻贵的计划是将窃听、偷录设备装进沈东峰办公室同样牌子的饮水机,用装有窃听、偷录设备的饮水机置换原来那台饮水机,这样就可以完全掌握沈东峰在办公室的行动。   装修工作结束时,麻贵也完成了置换工作。   他穿着一套维修工人制服大摇大摆走进办公室,未受到任何阻挡,不慌不忙地在新办公楼四处转悠,最后来到沈东峰办公室,悄悄检查了设备,一切正常。   出门时,他恰好遇到了沈东峰,不慌不忙地站在门口恭敬地问道:“这位领导,开水器好不好用?”谷云峰见麻贵穿着工人制服,只以为是送水公司的工人,道:“不错。”   从理性角度来看,麻贵不应该经常到这间办公室。他每次想着李太忠给出的价格,就有一种打鸡血般的兴奋,总想到现场来看一看自己的杰作。   沈东峰压根没有想到这个饮水机有什么问题,朝着麻贵点点头,走进办公室。 第914章 忍让还是冲突(上)   星期六,侯卫东、小佳陪着临江县的老教师们吃了一顿饭。   这些老教师们大多见过小时候的侯卫东,都没有想到当年的小皮猴子会有如此出息。如果不是担心母亲的病,有了成就后与家乡人吃饭是一件愉快之事。侯卫东强打着精神应付这一群热情的老人,最为无奈的是吃过饭后这群老人还不肯离开,居然提出还要在沙州玩一天。   刘光芬绝对不肯丢下这群老伙计到省城去体检。   侯永贵和儿子们商量以后,决定就依着刘光芬的性子,让她陪着同事、朋友们玩好。   侯卫东原本想要陪着母亲到省人民医院作检查,由于星期一要开市委常委会,只能在星期天晚上回茂云。   小佳也不能陪同刘光芬到医院,要在星期一参加教师代表座谈会。临江县教师为了工资有极大的情绪,搞不好就要形成连锁反应,这个假绝对不能请。   侯卫国为了案子的事情忙得脱不了身。   最后,还是决定由侯永贵、侯小英陪着母亲到省人民医院去做检查。   星期天晚上,侯卫东回到了茂东。   “侯市长,回来了。”常务副市长褚良站在门口。   褚良是一个严肃的人,平常下班就回家,很少与人闲谈。今天突然站在家门口,让侯卫东颇觉奇怪。   侯卫东将褚良请进屋里,宾主坐定后,服务人员过来泡好茶水。对于褚良这种事业型同事,侯卫东略作寒暄,便直入主题。“褚市长,找我肯定有事,否则也不会这个时候来喝茶?”   褚良胸口起伏了一下,道:“有事梗在胸中,不吐不快。想听听你的意见。”   侯卫东微笑着端起茶杯,道:“这是我以前工作地方上青林的茶,味道不错。”   褚良知道侯卫东这是让自己恢复情绪,便喝了一口茶,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道:“明天常委会的议题。我看了憋气。”   明天常委会第一个议题是加大老城区开发,这与侯卫东的设想并不一致。他没有想到褚良会为了此事专门来找自己,而且显得很情绪。   侯卫东道:“茂东经济发展水平很快,城市面貌与经济水平不匹配,确实到了整治的程度。这里有三个好处。第一个好处是解决了老城区居民的住房问题,老城区居民住房条件差得很,不少都没有卫生间,还得出去挤公共厕所;第二是改善老城区的基础设施,其他摆在面上的设施我不说,就说城市下水管网,清污不分,害得一条清水河变成了污水河。更别说公交、公园等设施;第三是加大开发,对于地方财政也有好处。”   褚良叹了一口气,道:“是这个道理。但是要考虑老城区的实际情况。大规模拆迁难度太大,现在全国各地都在出事,弄得不好,是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侯卫东道:“你的想法是什么?”   褚良道:“我赞成侯市长的思路,跳出老城区,到北城去发展。那里更需要改造。”   侯卫东笑道:“我的思路是什么?”   褚良道:“如果没有看出侯市长的思路,我就不会来找你了。整治三级管网是为了让河道变清。找各种渠道向省里和中央争取棚户区改造资金,还找国土部门弄矿山整治资金。如果我再看不出侯市长的思路。我这个常务副市长就不称职了。”   侯卫东道:“改造北城与开发旧城不是对立的,而是相辅相成,互相促进。”   褚良道:“如果是有序有节制地开发老城,那没有问题,我担心是大规模集中开发,会引发很多矛盾。我个人意见最好不要以市委名义出这个决定,就算要做,也要悄悄地做。明天开会的时候我要提出这个意见。”他本来想说在祝书记来茂东前,茂东就有一次官场地震,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侯卫东道:“开常委会,就重大问题进行研究,有想法就应该提出来。”   褚良喝了一大口茶,道:“我走了。”   侯卫东将褚良送到了门口,只是说了一句“晚安。”   回到房间后,侯卫东关掉了房间的灯光,独自坐在阳台上,拿出一枝烟放在鼻端嗅了又嗅。他是明显不赞成段宜勇的决定,段宜勇的决定是基于北城没有办法开发的基础上,而现实情况是北城完全有开发的潜力,资金也有来源,比开发老城区更能得到上级和国家的支持。作为新到任的市长,反对一位老资格的熟悉本地情况市委书记的决策,实在是不明智的。   侯卫东和褚良其实有一样的心态,总觉得作为班子一员,眼见着决策偏了,暗自着急,却由于顾忌班子团结等原因不能大声说出来,只能把意见憋进肚子里,忍着。   他孤独地坐在黑暗里,脑子里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直到把新泡的茶叶喝得无味,这才上床睡觉。   在床上翻来覆去,侯卫东难得失眠了。   早上,直到秘书晏春平来到,侯卫东这才被叫醒。   晏春平道:“今天还锻炼吗?”   侯卫东瞧了瞧天气,又瞧瞧手表,道:“气温以后越来越高,只能早上锻炼。今天时间稍晚就算了,明天你七点钟准时把我叫起来。”   两人来到招待所小餐厅,吃了一碗白米稀饭,来了一笼小包子,喝了一杯牛奶,慢条斯理地吃,比平常解决早餐的时间长了许久。   晏春平觉察到侯卫东有心事,如果没有心事,吃一顿早饭绝对不能超过十分钟。今天早上用了接近二十分钟,应该是侯卫东一边吃饭,一边考虑问题。他暗想道:“今天要开常委会,侯市长应该在考虑会上的事情。莫非有人事任免,这次常委会没有人事任免的议题啊。”   侯卫东终于用餐巾纸擦了嘴,道:“走吧,不用坐车了,在山上走一圈。从后门进市委。”   市委小招与市委办公室距离很近,从小招上山,在林中步行十来分钟,能走到市委办公室的一道侧门。   昨夜微雨,空气清新。山上种着香樟、桂花、桃树等各种品种的树,分成了区域。不同季节各有风姿。侯卫东最喜欢的是高大挺拔的香樟树,此树如树中君子,有风骨、不张扬,能将各种蚁虫拒之于门外。喜欢香樟并非不喜欢其他树,比如早春的桃花。八月的桂花,都有极为美丽的一面,但是侯卫东仍然最喜欢香樟树。   山林多树,营造了特殊小环境,侯卫东在下坡时,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将富氧离子吸进了身体里。   常委会准时开始。   今天主要议题是讨论《关于加快开发茂云市南城发展的决定》。   侯卫东将这个决定草稿看了无数遍,总体来说,这是一个平庸的文稿,但是其中透出了段宜勇的指点茂云的勃勃雄心和急于求成的急躁之情。   当褚良咳嗽清嗓正准备说出自己观点之时,侯卫东提前发言了:“当前茂云经济总量、财政收入、人均财力、社零总量等等指标。茂云已经走到了岭西全省的中流水平,但是城市建设还位于全省下流。不是说茂云没有发展,而是由于受到地形条件限制,发展速度比同等城市慢了,所以,市委想加快城市发展的决定是正确的。我是坚决拥护的。”   褚良原本自己开个头炮,反正自己在市委市府里向来以开头炮著称。今天原本准备再开个头炮,谁知正要发言之时。被侯卫东抢了个先。昨天到侯卫东家里去了一趟,侯卫东基本是含糊的态度,这让他在心里略为有些失望。在回家的路上,不停地念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心里虽然如此想,可是他明白现实如一张网,网里有规则,不是谁都能轻易逃脱这个规则的。   他没有想到侯卫东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因此集中精神,听侯卫东后面的“但是”,他松了一口气。作为常务副市长,公开质疑市委书记大力推动的事情,是需要勇气的。虽然他不乏勇气,可是作为副市长,能不与市委书记起冲突肯定是好事,这是人之常情。   所有参加常委会的人都在等待那个“但是”。   侯卫东道:“但是,开发茂云市应该是全面开发,不应该只指南城,南城只是诸多城区的一个,加快开发南城,容易让人误解其他城区都可以不发展了,容易落人口实,导致一些不必要的矛盾、纠纷和看法,这对全市发展不利。而且,纯粹提发展不具体,内容空泛,所以我建议把《关于加快开发茂云市南城发展的决定》改为《关于全面推进新型化城市发展的决定》。”   此语一出,常委门表情各异。   朱小勇暗叫一声好:“段宜勇的重点是开发南城,侯卫东看样子不太赞成。只是侯卫东站的角度很高,提出的理由不好反驳。看段宜勇如何应对?”   段宜勇认真地解释道:“为什么要特别强调发展南城是有历史原因的,以前我们设计发展思路时,总是贪大求洋,面面俱到,反而处处不能照顾,搞成撒胡椒面,所以,研究室的秀才们在调研的时候,对于撒胡椒面的意见很集中。”   侯卫东道:“南城是老城,要搞开发实际上难度很大,总不如全新的纸好作画。”   段宜勇苦笑道:“茂云城市就是险山恶水的布局,除了南城,其他地方都无法搞基础建设。”   侯卫东道:“北城大有潜力可挖。”   段宜勇道:“茂云干部老早就打北城的主意了,还曾经邀请了北京相关高级设计人员来考察,有两个问题一直无法解决,一是仍然涉及拆迁,北城主要是老矿区的居民,那里的人特别抱团,遇到事件极为难缠,在座的同志多数都为矿区居民伤过脑筋;二是解放时设计城市里,由于历史局限性,集中在北城建了三个矿区。还有垃圾场,环境治理成本非常高,在茂云有宁要南城一张床,不要北城一套房的说法,在北城搞城市建设太难。正是由于有这两个问题。北城开发的时机还不够成熟,也许等到茂云的经济再好一些,就可以大张旗鼓地开发北城。”他笑了笑,道:“一届市委管一届事,我们就将北城的难题交给下一届,相信他们比我们处理得更好。我们就专注地把成熟的老城区做得更好。”   这是市委书记和市长的交流,其他常委明智地沉默着,包括褚良、朱小勇和姬程。   通过前番试探,侯卫东知道段宜勇确实是下定了决心,这个决心后面应该有比较复杂的理由。他不准备公开与市委书记发生冲突。将自己的立场朝后退了半步,道:“就算决定的主要内容不发生变化,我还是建议表述上要有改变,从政治的角度来讲,我们应该照顾到其他几个区干部群众的心情,否则在人代会、政协会、党代会上会引起争议,不利于全市稳定大局。我建议名义上还是从大局出发,在决定中也体现分类指导的原则。将南城的问题作为重点,讲深讲透。”   段宜勇皱起了眉毛。作为市委书记,掌控全局里其责任。如今各地群体·性·事件比较多,在决策上稍有不留意就能惹出麻烦,从这个角度来讲,侯卫东所言是老成之言。他想了一会,接受了侯卫东的意见,道:“刚才侯市长说的是什么名字。”   “关于全面推进新型化城市发展的决定。”   “这个名字好。与当前的大形势给合得很好,到底是从省政府下来的。政策水平比我们土老冒要强得多。”   常委会在团结友好的气氛中,暂定下了新市委的第一个决定《关于全面推进新型化城市发展的决定》。等到市委研究室将稿子重新拟草。再上一次常委会,便可以作为市委的正式文件下发。   文件下发表面上就是文件下发,但是文件不仅仅纸上的铅字,而是代表着市委的意志。全市干部群众就要在文件的指引下,心朝一处想,劲朝一处使,实现文件中提出的宏伟目标。   文件下发不久,段宜勇又与侯卫东一起前往省里开会,在金星大酒店住下以后,在宴请了财政厅领导之后,两人坐在一起喝茶。   段宜勇道:“开发南城要成立一个比较固定的机构,特事特办,专门来抓,侯市长看哪一个合适。”   侯卫东道:“这人最好在市委和政府两边都能说话,这样才有权威性。”   段宜勇道:“按侯市长的条件,只有两个人合适,褚良和姬程。”   侯卫东道:“褚良是常务副市长,政府这边工作压得多。我初到茂云,依靠他的地方还多。”   侯卫东的意见非常适合段宜勇的心意,段宜勇哈哈大笑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其实我最想的是褚良。褚良在本地工作了二十多年,非常熟悉情况,加上又是一个有魄力的人,由他来开发南城最是合适。只是侯市长开了口,还是让他留在市政府。姬程长期在省政府工作,见多识广,又在沙州锻炼过,经历了非·典考验,由他来管南城,也是顶好的。”   侯卫东道:“要开发南城,有一个工作必须做到前面,城区地下管网非常老旧,而且清污不分,污水直接进入了河道。做三级管网之事应该做在开发南城之时,或者是同时进行。以前管网没有弄好,是历史遗留问题,是当时客观条件造成的。如果我们开发南城,依然没有把管网整治包括进去,以后会留下巨大的遗憾,会留下骂名的。”   段宜勇是经验丰富的老基层,听到侯卫东这个建议,收敛了脸上笑容,道:“要弄管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如果先把管网弄好,再开发南城,时间又过了两年。每次看到岭西省下发的各地指标排名,我就睡不着觉,没有超常规的发展手段,茂云会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另外,弄管网不是一点点钱能搞好的,财政就这么点钱,手长衣袖短啊。”   侯卫东道:“一二级管网已经实施过一部分,三级管网就优先考虑与完成的一二级管网相连结部分。南部开发从动员到实施也有一个过程,在这个间隙可以争分夺秒完成部分三级管网的改造。”他强调道:“开发南城总体规划里就应该有三级管网。”   段宜勇抽了一口烟,道:“钱,钱从哪里来?”   侯卫东道:“我正想谈这事,明天开完会以后,段书记能不能抽出点时间,我们一起去找一找管厅长,管厅长手里有钱,只要项目合适,中央和省里的资金都足够我们把三级管网建起来。”   段宜勇在明天恰好约了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于明强,他笑道:“你在省政府工作过,与管厅长熟悉。我明天就不出面了,市委书记和市长同时出面太正式了,太正式的情况反而不能敞开来谈。”   侯卫东道:“那我把褚良叫过来,让他参加明天的见面。段书记说得太形象,财政就是手长衣袖短,要办的事情一大堆,钱只有几个。”   第二天,褚良来到了岭西省,在省水利局与侯卫东见了面。   “老褚,三级管网每公里有补助,再加上国家的补助,地方上的配套,应该够了。解决了钱的问题,事情要办好。”   褚良笑道:“只要不叫我负责南城开发,多做点事情无所谓,本来就是本职工作。” 第915章 忍让还是冲突(中)   管海洋是蒙豪放任省委书记时代的水利厅厅长了,资历很深。资历深也意味着轮岗是跑不了的事,因此,他对于侯卫东所提的请求很是爽快,承诺同意将中央污水治理资金投入到茂东。   “把资金投给茂云我是放心的,原因很简单,全省地市级班子里面,茂东班子是最懂水利的。侯市长曾经是水利干部,朱小勇是水利专家,把钱投给你们,能办成事。”达成了基本协议,管海洋坐在会客室与茂东两位市长闲聊。   侯卫东道:“小勇恰好在岭西,等会一起请管厅长吃个饭。”   管海洋道:“吃饭可以,不喝酒。”   侯卫东笑道:“这些年吃饭都吃起心理负担了,所以我们文明吃饭,不劝酒。地点就定在八一水库,我们到里面去钩几竿,同时还要向管厅长详细请教如何整治河道。”   八一水库是岭西市的饮水源,不准人工饲养鱼,因此里面的水库鱼质量颇佳。   管海洋搞了一辈子水利工作,眼见着要进入人大或者政协,工作上也就没有以前那么积极,道:“那就去吧,八一水库也是水利厅的辖区,我这算是深入基层。你们都不要开小车了,几辆小车排成一串引人注目,就坐厅里的考斯特。你们也不要安排了,让办公室直接安排。”   侯卫东笑道:“不必由厅里安排,小勇已经在八一水库等着。”   管海洋也笑了起来,道:“你们这是早有预谋。”   侯卫东道:“这说明我们心诚啊。”   坐上考斯特,车内人说话就随意起来。   侯卫东问道:“管厅长,下一步是什么安排?”   管海洋倒是直爽得很。道:“像我这把年龄,唯一的去处就是人大和政协了。如果早几年,还有可能当个副主任,现在能到专委会任个闲职就算不错了。”   早几年的意思是如果蒙豪放还在省里,管海洋就有可能当上副省级干部。现在只能到人大或者政协的二级班子任闲职,等着退休。   侯卫东言不由衷地道:“凭着管厅长的资历和贡献,应该任一个副职。”   管海洋道:“这些年我也看得透了,人的辉煌就如花一样,只能辉煌一时,不能辉煌一世。所以中国人喜欢昙花,开花时间短,开得特别美。我一个农家子弟,能当厅级干部已经知足了。当了几十年官,能够平稳过渡也很满足。”   侯卫东在任沙州市农机水电局局长。是管海洋的下级,两人的关系就是从那个时代开始。后来侯卫东职务逐渐提高,管海洋始终在原地踏步,终于两人成为平级。但是如管海洋这般直白地谈起人生感悟,还是很少见。   侯卫东从工作到现在,随着地位提高和年龄增长,心态也在发生变化。最初在青林是从最基层挣扎出来,到了领导身边是想要混个好前程。自从当上县委书记以后,才真正有了“政治”的概念。成为茂东市长以后,心态更是发生变化。一方面自然有“更上一层楼”的心思,另一方面执掌一方以后也着实想为地方办点事实,青史留名不敢奢望,只希望能对得起良心和国家授予的权柄。   八一水库是一条前面宽后面窄的狭长水库,管理房设在中部。管理房和厅里的疗养院是连在一体,疗养院从外观看很不起眼。由于厅长在夏天有时要来,里面设施设备还不错。   还未到管理房。便见到等到公路边的朱小勇。   茂东组织部长朱小勇是水利专家,极为熟悉岭西的山山水水。他站在公路边。朝着考斯特招手。   朱小勇上了车,道:“管厅长,今天就别去疗养院了,我们去个新地方。”   管海洋道:“什么新地方?”   朱小勇道:“再朝里面走,有一个新别墅,不是我的,是一个搞房地产朋友的。比疗养院位置更佳。”   过了管理房以后还有一条单行道,可以开到水库更狭长的地带。在水库底部,水体悄然放大,湖光山色,风景优美。在一个小山坡后面,几幢房屋掩于森林中,一点都不引人注目。   管海洋皱着眉毛道:“八一水库是饮水源,怎么能在这里建房屋。”   朱小勇道:“这是刘公子修的房子,他这是打的擦边球,刚好在饮水源保护区之外,但是又能享受到湖尾。”   侯卫东还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只觉得空气清新,景色宜人,似乎大城市的喧嚣也远了。   管海洋道:“生活污水怎么处理?”   朱小勇道:“刘公子也是搞房地产的老手了,他这方面细节处理得不错,化粪池的管道是朝着镇上一边接的,然后集中做了小型处理系统,处理以后便可以直排污水。”   言之无意,听者有心,侯卫东闻言道:“在这里建了生活污水处理系统?效果怎么样?我们去看一看。”   朱小勇道:“效果还不错。”   侯卫东道:“我们要在城区搞三级管网,但是在城郊有许多空白点,大量农村生活污水就是直排,如果这里的生活污水处理系统确实有效,就很有借鉴作用。”   管海洋是厅长,管大事的,对小型农村生活污水处理系统不感兴趣。一行人进了别墅以后,由禇良陪着,拿着鱼竿,沿着小道去湖尾甩两杆。   侯卫东和朱小勇一起去查看小型生活污水处理系统。   小型生活污水系统位于别墅区不远处,面积约有两三百平米。入水口有小股污水流入,在出水口就变成了清水。   侯卫东道:“这个水达标了吗?”   朱小勇道:“污水处理厂达标排放有许多指标,化学需氧量、生化需氧量、悬浮物、总氮、总磷、粪大肥菌群数,都有标准。这种农村小型的污水处理系统,由于污水进入量小。经过处理以后,基本能达标。但是要完全达标,每个指标都达到要求,这又有点难度。”   农村生活污染的主要来源是人和动物粪便,特别猪圈清理出来的废水污染特别大。另外还有洗涤废水、厨余废水、自然降水等。   处理的难点在于农家是散居、污水量不稳定、排水管网几乎没有、经济力量薄弱、缺乏专业人员,因此在农村的污水处于自由排放状态,在人口较为密集的村落,水污染更为严重。要开发北城,解决河道污染是一个关键点,而污染河道的除了城区污染。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农村面源污染。一直以来,搞城市建设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城区,对农村面源污染相当忽视。   侯卫东很有实事求是的精神,决定开发北城以后,带着秘书晏春平多次到沿途实地考察过。考察时。他没有坐汽车,迈开双腿,沿着河边不停地走。如今,他对北城河道污染构成情况了如指掌。   两人站在小型污水处理系统前,朱小勇道:“目前搞农村小型污水处理系统有很多方案,但是不管那种方案,前面必须要有沼气技术和厌氧技术。”   在别墅区前面的农村小型污水处理系统由三个部分组成:污水首先进入污水净化沼气池,再进入人工湿地系统。然后进入菌藻塘,从菌藻塘流出的水基本上是清洁水。   等到朱小勇讲解结束,侯卫东感叹道:“朱部长是专家型领导干部。搞党务工作可惜了。”   朱小勇道:“以前觉得组织部长是一个好差事,权力大得很,现在才发现是书记的傀儡。当然也有点权,这点权书记有意无意漏出来的,或者说是书记不愿意亲自掌管的,但是只要是书记盯上的位置。我这个组织部长基本上没有发言权。”   朱小勇是大学教师出来的官员,加上又是前省委书记的女婿。在侯卫东面前说话素来不加遮掩。在两人独处的环境下,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侯卫东是当过县委书记的人。自然明白其中诀窍,反问道:“你若是市委书记,会怎么办?说实话,不要假打。”   朱小勇丝毫没有犹豫,道:“如果我是市委书记,肯定也会如此。如果你是市委书记,想必也是如此,没有一个人会愿意大权旁落,控制是必然,不控制是偶然。市委书记控制全局的能力首先就要体现在掌控人事大权,此权控制不了,市委书记威权扫地。”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这就叫做换位思考,理解万岁。”   朱小勇又道:“我以前认为你要和段书记有冲突。”   “为什么这样想?”   “书记和市长有冲突曾经是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   “合则两利,斗则两败。”   朱小勇沉默了一会,又道:“如果书记所做的决策明显有问题,你怎么办?是附和,看着问题发生,还是反对,导致班子不团结?”   侯卫东道:“这是一个大问题。处置之道很简单,中庸,或者叫做平衡。”   朱小勇道:“这还是中国菜的做法,味精多少、盐多少、辣椒多少、花椒多少,全凭厨师的手艺。”   两人站在人工湿地系统边,仿佛回到了往日时光,朱小勇是大学教师,侯卫东还是水利局长。在走回别墅之时,两人在湖边随意聊着天。   朱小勇道:“周省长病情很重,据可靠消息,恐怕拖的时间不会很长。”   侯卫东道:“当初我跟着老领导之时,他精神旺盛得很,每天工作连轴转,没有想到会得这种病。人生无常,千变万化,人到中年以后心态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朱小勇笑道:“侯市长正应该是春风得马蹄轻,为什么心境有点消积,不应该啊。”   侯卫东道:“当了市长就应该得意吗,不见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身在局中不了解其中滋味。”   朱小勇抬腿迈过一道坎,道:“是的,每家都有难念的经。你别看我从大学来到地方任了副厅级的实权的组织部长。可是平心而论,岳父离开以后,我在岭西的日子过得很不如意,老泰山以前主政岭西,行事风格很硬。得罪的人不少,包括现在省委的某些领导都曾经是老泰山的对手。我心里明白得很,随着老泰山渐渐退隐于政坛,我的仕途将止步于现在这个级别,至少在岭西将如此,而且位置很有可能还会被调整。”   侯卫东知道朱小勇所言是事实。也不安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也不必太在意能做到哪个位置,关键是要对得起自己的本心。”   朱小勇竖起了大拇指。道:“我以前一直认为侯市长是很会玩政治的人,到了茂东以来,我才发现你其实是很真实的人,比我想象中要优秀得多。”   侯卫东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玩政治?”   朱小勇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认识,省里不少人都有这种看法。你的经历在岭西省内领导干部中算是异类,先后当过两位领导的秘书,偏偏两位领导都很有作为。大家的看法是你的发展其实是与两位领导有关系。”   侯卫东点头道:“确实如此,没有祝部长和周省长。我可能还是一个乡镇干部。现在回想起来,我只是机遇比别人好一些。”   朱小勇摇头道:“这个说法是不对的,机遇非常公平。命运会给每个人十个机遇,机遇都隐身于暗处,但是绝对会有。只是有的人能抓得住机遇,有的人抓不住机遇。比如我个人来说,考个大学是一个机遇,留校是一个机遇。遇到小蒙又是另一个机遇。我们现在谈这些机遇是回过头来看,成功了。才发现那是一个机遇。每个机遇又是相互影响的,如果我考不上大学。则不会留校,不留校,就不会认识小蒙。多数失败者怨天怨地,认为自己从来没有机遇,其实每个人都有机遇,只是多数人没有抓住机遇,所以就认为机遇根本没有光临。”   侯卫东道:“朱部长不愧为大学教师出身,理论是一套一套的。”   朱小勇道:“这不是大学里学的东西,全是生活·体验。刚才的话题就引申出另一个问题,我是成也老泰山,败也老泰山,在岭西的发展空间被封死了。”   侯卫东想起了蒙豪放以前的大秘,道:“你也可以采取曙光兄的途径,到其他省去。”   朱小勇道:“这得看时机,像我这种副厅级干部到其他省有点难度。你如果有机会,可以想办法离开岭西,不论到中央部委或是到其他省,比留在岭西强。”   侯卫东听朱小勇说得很直率,道:“为什么?”   朱小勇道:“你和我的处境其实是接近的,你与周昌全、祝焱两位领导的关系全省皆知,祝书记离开了岭西,周省长身患绝境,人走茶就凉,甚至人未走茶先凉。”   侯卫东在村、镇、县、市、省五级都工作过,对人情、政情有深刻了解,道:“每个人的资源有限,所以剔除掉感情之后,理性人都会将精力、金钱用在最有效的地方,热茶当然比冷茶要好。”   朱小勇原本想讲一讲段宜勇与高义云、于明强密切的关系,随后想到侯卫东与组织部二处副处长关系极深,想必知道这些事,便没有讲出此事。   走上缓坡,侯卫东远远地看到了管海洋厅长在湖边垂钓的身影,道:“进入了官场就必然会被带入一个无法停歇下来的引力场,不停地向前,不停地向前,这样会让人失去方向感、使命感、责任感,只想着奔向引力场指引的方向。自从我母亲和周省长先后患上癌症以后,我就觉得这样不停地朝着引力场奔下去并非是一个最优的人生选择,因为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必定要有奔到一个瓶颈部位,到了瓶颈部位时,多数人就会觉得强烈的人生挫败感,会失去幸福感和成就感。我就是一个来自普通家庭的普通青年,就读于一所普通的地方的本科院校,能在这个年龄走上市长位置算得上祖坟冒烟了。我觉得不能过多地考虑自己的位置,要对引力场有抗拒能力,能认认真真做好茂东的市长,把应该做的事情做好。这样就很知足了,至于能否更进一层楼,则顺天意,不强求。”   朱小勇沉默一会,道:“你和很多我认识的高官不一样。他们有太多利益纠葛,所以不得不顺着引力场的方向前进,否则就有翻船翻车的危险。”   侯卫东指了指头,道:“头脑一定要保持清醒,有太多人当久了领导,盲目自信,自我膨胀。所以犯下了许多低级错误。”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湖边,这一次双方都放松的少有的聊天式谈话就结束了。   “管厅长,有收获没有。”侯卫东来到管海洋身边,低头看了一眼极为传统的鱼蒌。   管海洋道:“还不错。我钓了两条鲫鱼。褚市长钓鱼不行,一直没有啥动静。”   褚良作为常务副市长,平时忙得两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钓鱼,今天陪着管厅长是赶鸭子上架,站在湖边,举着钓鱼竿,心思早飞了十万八千里。他很配合地道:“管厅长是专家。我只能算是业余选手,水平差得远。”   管海洋又道:“卫东,你还真是敬业。如果全省行政一把手都像你这样,何愁工作做不好。我遇到过不少书记和市长,平时口号喊得很响,就是不深入实际,问起专业问题就张口结舌,一问三不知。明显就是心思没有放在工作上。但是现实情况是这些唱高调的领导反而频频出现在新闻媒体上,容易受到领导重视。比做实事的老黄牛提拔得快。”他说这一番话也是对自己仕途的感慨,出任正厅级干部多年。主政过一方,在厅里工作多年,可是再往上就难如入蜀道,头顶上有一个透明的天花板,平时看不见,每次遇到提拔时机就硬硬地出现在头顶,宛如一部科幻大片。   侯卫东的经历一直比较顺利,没有管海洋这么多感慨,道:“不知道厅里对农村小型污水处理项目有没有补助,这个项目虽然小,可是对于改善农村环境、减少面源污染很有好处。”   管海洋笑道:“卫东还真是工作狂。”他又对跟在身边的办公室主任刘宁道:“没有人成功是侥幸的,厅里处长们如果有卫东市长一半的敬业精神,早就提拔了。”   刘宁笑道:“侯市长就是厅里同志的榜样。”   刘宁在多年前与侯卫东曾经有过小小的摩擦,当时他作为水利厅的副处长很瞧不起在县里工作的同志,谁知侯卫东这个县官长着天线,与吴英副厅长关系密切。这些年来,他终于从副处长爬到了正处长的位置,可是人比人气死人,侯卫东成了主政一方的正厅级实权派,而自己仅仅走了半步,升级速度如乌龟一般缓慢。   管海洋道:“要教育厅里的同志,不要老想着当官,只要把事情做好了,组织自然会发现的。”   刘宁一边应和着,一边腹诽道:“这一番话,你都不相信,骗三岁小孩还行。”   管海洋与刘宁说了两句,又对侯卫东道:“小型农村污水处理项目是由环保厅在负责,据我所知,他们应该有国家资金。”   侯卫东在省政府工作之时与省环保厅接触得挺多,得到这一个信息以后便记在心上,等到有了一个空隙时间,马上给市环保局打电话。   侯卫东道:“关局长,你知不知道农村小型污水处理系统?”   关元岳被一下问懵了,道:“侯市长,什么农村小型污水处理系统?”   侯卫东道:“农村小型污水处理系统,处理面源污染,解决小聚居村污染问题。”   关元岳这才反应过来,道:“侯市长,我知道这个。”   侯卫东道:“你赶紧和管业务的副职商量,把情况摸清楚,省里和国家有没有相关补助?半个小时给我回话。”   关元岳放下电话,快步跑出办公室,站在走道上道:“马上通知所有处室负责人,十分钟到小会议室开会。”   一位办公室工作人员说了一句:“有几个处室都出现场了。”   关元岳吼道:“不管在哪里,十分钟都要回来,平时不管他们,他们就放羊,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还有,彭局长一定要回来。”   彭局长是分管农村面源污染方面工作的副局长,业务很熟悉,关元岳估计只有他才了解真实情况。   工作人员道:“彭局长在市委开会。”   关元岳道:“开会的时候,你到会场候着,有什么问题就给彭局长发短信。” 第916章 忍让还是冲突(下)   市环保局对农村面源污染课题没有认真做过深入研究,对农村小型污水处理系统也陌生得很,猛然间听到侯市长问起,都有点发懵。   等到环保局分管副局长老彭急匆匆回到办公室召集各科室商议后,又紧急与省环保厅的关系户进行了衔接,这才知道侯市长所言不虚,确实省环保厅新近一项专门针对农村面源污染的政策,国家和省里都有资金,当然也需要地方配套。   得到确切消息后,关元岳赶紧就给侯卫东报告。   侯卫东接到回话时,抬起手表看了看,刚好过去二十六分钟。他比较满意环保局的反映速度,道:“今天你们做一个准备,没有时间做项目可研报告,但是要拿出茂云农村面源污染的基本情况,特别是城区沿河一带的面源污染情况。我的想法是争取省环保厅的理解和支持,把沿河一带的聚居区搞了。”   关元岳道:“我们尽快把报告拿出来。”   侯卫东打断道:“不是尽快,就算熬夜都要在明天拿出来,我和赵厅长联系好了,明天上午十一点到他办公室见面,关局长和彭局长一起过来参加。”   安排完与赵厅长见面的事,侯卫东拿着电话回到管海洋和朱小勇桌旁。   管海洋道:“卫东还真是敬业。很多市长都把这些事情分解给副市长,一把手就监督检查,这样可进可退。”   与侯卫东相较,管海洋是临近退居二线的老资格正厅级干部,因此在与侯卫东谈话时变得很洒脱,颇有点返璞归真的味道。   侯卫东在老前辈面前也就不玩虚的。道:“才到茂云工作,立足未稳,威望不足,如果在政府坐镇指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能否真正做好工作就很难说了。我现在还没有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威望和水平。”   管海洋道:“这就是年轻领导干部的锐气,我们已经是暮气深重了。”   侯卫东这一番话说的是真心话,可是只讲了一半真心话,更关键的一部分没有讲出来。他对于市委书记段宜勇大力开发南城的决策是有看法的,可是作为领导集体的一员必须得服从常委会的决定。在服从的同时,他还是尽量利用能够争取到的资源有条不紊地推动北城建设。市政府不同于县政府。财政盘子大得多,在开发南城同时并不妨碍北城建设。   特别是在国家和岭西省各种项目经费大量投入情况下,很多项目就由市政府推动变成了政策推动,成为茂云市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侯卫东一直记得当年益杨县长杨森林上任时锋芒毕露的情形,当时他就告诫自己要避免这样外表过于强硬和锋利的状态。而是一种更理性、更温和、更强大的方式完成自己的战略目的。   政治,必须要妥协。   妥协,并非懦弱,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坚持不懈。   与管海洋、朱子勇和禇良分手以后,侯卫东没有回茂东,而是站在水库边上,先给老婆打了个电话。   “老公,你在哪里?怎么有闲情给我打电话。”小佳以前在市级部门工作。主要抓业务,相对单纯一些。如今当了分管文教卫的副县长,每天都被各种琐事缠身。忙得晕头转向,仍然觉得事情堆积如山。   侯卫东弯腰捡起一个石块,打了一个水漂,道:“我在八一水库,没做什么,喝了点小酒。现在在打水漂玩。”   小佳很感慨地道:“你这个当市长的,应该坐办公室日理万机。为钱的事情焦得愁眉苦脸,怎么还有闲心躲在八一水库打水漂。”   侯卫东道:“这是修炼的结果。如果你二十八岁当了县委书记。到了这个时候估计也在哪里打水漂。”   夫妻俩在电话里闲聊了几句,都觉得很愉快。   挂断电话,侯卫东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在湖边转了一圈后,拨通了楚休宏的电话。   “休宏,周省长情况怎么样?”   楚休宏声音很低沉,道:“情况不太妙,今天上午已经回到岭西,住在第一医院。”   侯卫东便明白自己心神不宁的原因,道:“我正在岭西,是否方便过来。”   楚休宏道:“周省长不愿意见其他客人,侯市长不算外人,随时可以过来。”   侯卫东蹲在湖边,将手洗干净,坐车直奔省人民医院。   这两年到省人民医院的次数颇多,进了医院都有了熟门熟路的感觉,对侯卫东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走到病房前,医院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不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浮在空气中的医院特有的情绪。   楚休宏站在病房前面,目光迎着侯卫东。这一段时间楚休宏明显瘦了一圈,头发稍显凌乱,胡子在下巴变成黑青色。他以前的形象稍显有些表演,沉默和稳重是环境逼迫的,现在人变得憔悴之后,反而倒真有一种男人的深沉气质,而且是发自内心的。   侯卫东问:“严重吗?”   楚休宏道:“很严重。”   推开门,侯卫东便明白“很严重”是什么意思。周昌全原本就瘦,是典型的“筋骨人”,但是瘦得有精神,瘦得有气质。此时周昌全精气神完全垮掉了,脸上似乎就剩下一张皮,身上骨头顶着衣服,用瘦骨嶙峋用在这里十分形象。脸上呈现出淡淡的绿色,小腹部肿胀。   母亲得病后,侯卫东恶补过许多有关癌症的知识,看见周昌全的状态,便明白周昌全的肝脏受到了癌的吞噬,病情很难控制了。   周昌全在爱人帮助上坐了起来,闭目养神片刻,才对侯卫东道:“卫东,我命不久了。”说这话时。他神情十分平静,就如在沙州主持常委会,对重大决策作出判断一般理智和平静。   侯卫东违心地道:“周省长,我们不能放弃,奇迹总会发生的。”   周昌全靠着床上。道:“不用安慰我了,现在我是靠止痛药才能勉强不痛。”   侯卫东道:“痛吗?”   周昌全又闭了一会眼睛,道:“很痛,钻心,噬骨。”   周昌全病情加重了,躺在床上很少说话。大周见父亲精神好转。赶紧又拿了一把药,道:“爸,吃药了。”   周昌全道:“吃罢。”将药片吃进去,他又道:“我的人生路走完了,回顾这一辈子。总体来说还是满意的,一个农村娃儿能当到副省长,不容易。”   大周见父亲愿意跟着以前的秘书谈话,便给母亲做了个脸色,两人出了房门。   “你爸说这么多话,等会又要疼。”   “妈,我爸不说话也要疼,他愿意和侯卫东说话。就让他说个痛快。”大周狠狠地抽了一枝烟,道:“这些年我真不应该去美国,和爸爸接触得少。根本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平时感觉不到,这次在医院里,我们父子俩很难交流。反而是侯卫东来了,父亲就有了谈话的欲望。我希望时间能倒退几年,我能守在爸爸身边,现在想尽点孝心都没有机会了。”   “你还是不了解你爸。他哪里想儿子们守在身边,他是想你们事业有成。他这人一辈子都是干事业的人。一个农村娃如果不执着于干事业,也当不了省长。”   大周深陷于悲伤中。却还是想安慰妈妈,道:“妈,你要有心理准备啊,医生说随时都有可能。”   “人固有一死,我也想得开了。”大周妈妈这一段时间老了近十岁,头发完全白了,神情倒显得比较淡然。   在病房里,周昌全稍稍恢复了精力,用淡然的眼光看着微微鼓起的腹部,道:“你别安慰我,我知道病情。在前一段身体还行时,我也注意在看有关茂云的新闻,研究了茂云的决策,开发南城不妥当啊。”   侯卫东没有想到周昌全在这个时候还关心茂云,很是百感交集,他在老领导面前没有说假话,道:“我打心眼里不赞成在南城大搞,必然会大规模拆迁。茂云原本就是贫富差距比较大的城市,不患贫而患不均,搞拆迁风险太大。但是,段宜勇作为市委书记在大力推进南城工程,我作为新任市长,还得执行市委决定。”   周昌全道:“依着你的性子,也不会就放任不管?”   侯卫东道:“搞城市建设和治水一样,宜疏不宜堵,我不是向老领导学习,另立炉灶,回避拆迁矛盾,同时改善市民的居住环境。”   周昌全头靠在床背,道:“北城不适宜建城。”   侯卫东道:“这个观点是传统观点,我是想利用综合手段,借用国家和省里对老矿区改造的资金以及银行贷款,将北城废弃的矿井建成矿山公园,周围大片的无用的国有地立刻就升值。只要资金到位,北城改造基本没有阻力,肯定能打造成一流的城区。”   周昌全点了点头,道:“你有这个思路,我就放心了。其实一年前我就到上海、德国鲁尔区、英国康沃尔去看过,他们就是你这个思路。”他稍事休息,道:“我在岭西已经没有用了,你以后的日子或许会变得有点难,唯一的出路是出色的政绩。”   说了一大段话,疼痛感又悄然袭来,他没在再绕弯子,道:“开发北城是大工程,你要把大周带上。他是海归博士,可是不如你。把他交给你,我放心。”   这是周昌全第二次向侯卫东谈起此事,这一次谈话便有了白帝城托孤的意味。   离开医院时,侯卫东心情颇为沉重。一位受人尊敬的熟悉的老领导就要离开他十分眷恋的人世间,无论再大的官职,再多的金钱,都不能挽回其生命。   驱车回到茂云,侯卫东独自一人走上隔断南城和北城的小山,沉默良久。 第917章 转变(上)   晏春平能够理解侯卫东的感受,默默地陪在其身边。   在山上站了一个多小时,侯卫东将烦乱思路抛在一边,终于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道:“明天有什么重要安排?如果没有安排,我要抽时间回沙州,看看我妈。”   晏春平道:“明天上午是市委扩大会,部署开发南城的战略。”   侯卫东拍了一个脑袋,道:“我差点把这件大事忘记了。”   晏春平又问:“您在会上有一个讲话,是否需要准备讲话稿?”   除非政府工作报告等正式报告,侯卫东在平时素来不喜用讲话稿,都是自己拟定一个讲话提纲,然后在会场上临时发挥。他当了多年主要领导,对各方面情况熟悉,抛开讲话稿讲话就变得生动活泼,同志们都不会在会场上打瞌睡。晏春平只是随口一问,谁知侯卫东道:“你去安排一下,让研究室的同志准备一份讲话材料,结合市委决定提点要求。”   市政府研究室接到晏春平电话,顿时紧张起来。研究室主任刘勇将两位主力写手召集起来,道:“我记得这是侯市长第一次让我们写讲话稿,大家打起精神来,一定把第一篇弄好,写扎实。”他对研究室黄副主任道:“我们先研究提纲,然后由老黄执笔,晚上十点钟送给我。”   侯卫东压根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时消沉会给市政府研究室打起了鸡血针,在第二天刚上班,刘勇就拿着稿子进了屋。   “侯市长,这是今天要用的讲话稿。”刘勇也有点摸不清侯卫东的路数。因此很郑重地亲自将稿子送了过来。   “坐吧,我先看看。”   侯卫东将讲话稿迅速浏览了一遍,点了点头,道:“写得不错,昨夜花了不少功夫吧。”   得到了肯定。刘勇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笑道:“侯市长本身是大笔杆子,我们写起来诚惶诚恐。我和老黄都研究侯市长以前的讲话材料,讲得深入浅出,生动活泼,又一针见血。这一点功力我们几个都达不到。”   这个马屁拍得很有水平,因为全是刘勇的真心话,所以不让侯卫东反感。侯卫东道:“我给你们研究室一个任务,南城开发以后,如何利用南城开发的热潮带动北城。南城和北城都是茂云的城市。不能让老百姓觉得厚此薄彼。”   刘勇大脑迅速开机,思考着侯卫东的任务,道:“我马上组织力量进行攻关。”   “重点就是南城大开发背景下如何发展北城,作为市政府来说,一碗水要端平,不能让北城人民产生市政府不管他们的感觉。”侯卫东又指了指稿子,道:“这份稿子也要将这个问题提出来,不管市政府重点在哪里。至少要让文件得到大家认可,这要讲究技巧。”   刘勇等研究室人员也暗自议论过大力开发南城是对北城的不公,只是未敢摆在桌面上谈这个问题。另外北城的一些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也发出些不同意见。此时。侯卫东正式将“南城大开发背景下如何发展北城”的课题交给了研究室,让刘勇感到了肩上沉甸甸的担子。   十点,侯卫东来到会场。   参加会议的除了市委委员以外,还有人大、政协领导以及不是市委委员的各部门各县的正职。   会议的目的是统一思想,消除杂音,大力推进南城开发。   会议有四个重要程序:一是由开发南城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姬程详细讲解开发南城的工作方案。二是由市政府与各部门和相关区县签订责任书,三是市长侯卫东讲话。四是市委书记段宜勇讲话。   这是所有重要工作开始之前的常用程序,唯一今参会干部感到新奇和惊讶的是市委书记段宜勇的讲话。在同志们印象之中。段宜勇作为市长之时,讲话从来不愠不火,甚至还给同志们留下“说话说半截、温吞水”的印象。   在这次动员会上的讲话,段宜勇初露峥嵘,口气严厉,魄力十足,他提出的四点让大家印象十分深刻。   其中之一:举全力市之力,搞好南部城区大开发。   其中之二:南部开发事关茂云全市的兴衰和历史地位,高度统一认识,统一思想,统一信心。谁影响茂云发展一阵子,我影响他一辈子。   其中之三:实行领导干部五包一政策,每个领导干部都有责任区,在责任区内包调查、包协调、包督办、包结果、包稳定。   其中之四:哪个部门哪个地区行动不积极,拖了工程后腿,就要进行组织和纪律处理。   侯卫东轻轻叹息一声,用双手狠狠地搓了搓脸部。   在目前状况下,开发南城是由市委书记段宜勇强力推动,但是具体责任却在市政府市长肩上,也就是说,他这个市长作为开发南城领导小组组长对南城开发具有不可推卸的职责。侯卫东实在想不通段宜勇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老领导,为什么会在开发南城上这件事情上变得如此激进,这种行为完全不合常理,除非另有所图。   自从来到茂云以来,侯卫东一直提醒并告诫自己要低调一些,不要初到茂云就锋芒毕露,要尽量与市委书记段宜勇保持团结。在这种思想指导下,他甚至产生过当甩手掌柜,将南城丢给段宜勇和姬程,随便他们乱搞的想法。   昨天与周昌全见面之后,心态随之发生了变化。在隔断山反复思考后,总结前一阶段的成败得失,觉得以前太保守了,保守有时并不能让茂云的事情变得更好,说不定变得更糟。但是,他仍然没有完全决定转变,直到段宜勇讲话结束以后,他清晰地意识到如果再不主动出击。依然只专注于市政府的一亩三分地,有可能再次重演茂云班子大面积出事的旧事。出于对茂云全市人民、对组织、对市委市政府负责的态度,实在不能看着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悬崖的险境出现。   思想变化是逐步积累起来的,到了一定临界点,在某个催化剂的作用下。思想往往会发生重大转折。周昌全生与死、段宜勇武断的讲话,都是思想转变的催化剂。   散会以后,侯卫东对市政府秘书长柳青原道:“明天召开市政府常务会议,分析南部开发具体细节,提出落实方案。”   姬程正好就站在侯卫东身旁,笑道:“侯市长。明天还要讨论今天这个方案?”   侯卫东道:“这个方案还不够细,有些方面强调得不够,有些提法只能对内掌握,否则会在舆论上引起不必要的争论。既然要开发南城,就得将每个细节都考虑好。”   姬程对经过反复打磨的方案还是有信心的。道:“细节肯定还要打磨,大方向没有问题。”   侯卫东很平淡地道:“现在关键是要各方形成共识。我们是茂云市政府,不是南城区政府,若是把这个方案公布出来,北城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不骂娘才怪。市委的决定我们必须要不折不扣地执行,但是如何执行则是市政府的职责,明天我们继续细化责任。”   姬程这一段时间与段宜勇一起,与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省委副书记高义云走得很近。在茂云顺风顺水,不知不觉忽略了侯卫东的存在。听到侯卫东不冷不淡的几句话,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有点忘形。侯卫东素来是强硬角色,不应该在如此重大事项上失声。   侯卫东站起身朝门外走去,道:“明天由姬市长来谈一谈整个南城改造的政策依据、法律依据,要形成完整的链条,凡是手续不齐全的,集中精力办手续。不要做那种顾头不顾尾的事。”   他又道:“改造南城是大题目,其中必然包括着众多小项目。每个小项目都要提出来研究。姬市长,你觉得有几个重要项目?”   姬程原本以为能借着段宜勇的支持与侯卫东抗衡。可是当侯卫东提出一个个具体问题时,他不知不觉中后背开始冒汗水。   侯卫东没有让姬程回答,再道:“明天常务会,务必将这些事情落实下去,要让每一个部门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抓什么?”   姬程紧紧握着工作方案,道:“这个,还有待于分解。”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姬市长,辛苦了。”   与侯卫东谈了几句以后,姬程不敢再掉以轻心,在下午和晚上分别召集相关部门对工作方案进行了讨论,补充了不少细节。   但是,在第二天常务会上,侯卫东第一句就否定了姬程主导的工作方案和补充的细节,“方案太粗了,要按照能够实施、可操作性来重新制定。”   姬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道:“侯市长有什么要求?”   侯卫东道:“不是我有什么要求,而是工作上有什么需要。如果问我真要有什么要求,一是合法性,二是合理性,三是可操作性,四是安全性。姬市长,我们一项一项来研究,先请规划、建设和国土部门谈一谈南部改造拆迁的合法性,目前哪些手续办下来,还有哪些手续没有办下来?何时能办下来,什么时候能合法开工?”   开发南城的方案只是一个大框架,没有细则。而姬程一直在省级领导机关,务虚的时候多,务实的时候少,到了沙州后依然热衷于跑关系,走上层路线,对于城市建设这一块并不熟悉。   当侯卫东追问合法性时,场面一时有点冷。   侯卫东见无人敢于回答,就直接点名:“曹局长,从规划局的角度来谈一谈。”   曹兵迟疑片刻,道:“根据市委开发南部城区的决定来看,涉及到调整城市总规有具体规定。”   侯卫东道:“说具体一点。”   曹兵提前向晏春平打听过会议内容,将相关条款写在笔记本上,他念道:“一是调整城市总体规划强制性内容的,人民政府必须组织论证,就调整的必要性向规划审批机关提出专题报告,经审查批准后方可进行调整。调整后的总体规划,必须依据《城市规划法》规定的程序重新审批。二是调整详细规划强制性内容的,城乡规划行政主管部门必须就调整的必要性组织论证,其中直接涉及公众权益的,应当进行公示。调整后的详细规划必须依法重新审批后方可执行。历史文化保护区详细规划强制性内容原则上不得调整。因保护工作的特殊要求确需调整的,必须组织专家进行论证,并依法重新组织编制和审批城市规划强制性的调整规定。”   侯卫东道:“你们完成了哪一步?”   曹兵摇头道:“正在开始做。”   侯卫东道:“有没有具体的时间表?”   曹兵道:“没有。”   侯卫东道:“完成需要多少时间?”   曹兵道:“时间比较长,但是没有具体算过。”   侯卫东盯着曹兵看了半天,道:“今天我不批评你,这次会议以后,你召集班子进行讨论,就如何落实南城开发,从规划的角度向市政府写一份详尽的报告。”他眼光扫过各个局长,敲了敲桌子,道:“以目前的工作进度,如何能够完成市委的决定。”   建委主任、国土局长坐在下面,紧张得汗水直冒。   常务副市长褚良看着脸青面黑的褚良和神情紧张的局长们,暗自叹了口气。 第918章 转变(中)   会议结束后,各局行头头们脸色严肃地走出会议室。跨出了会议室大门,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擦一把额头的汗水。   侯卫东来到茂云以后一直在潜心摸清楚茂云的真实情况,防止出现“钦差大臣下车伊始就哇啦哇啦地发议论,提意见,这也批评,那也指责”的现象。这就让茂云很多干部形成了一个错觉,认为新来的市长总体偏软。   今天这次会上,侯卫东态度谈不上严厉,甚至并不强硬。由于侯卫东是从村、镇、县、市逐级干上来的,对基层情况非常熟悉,安排工作时直指要害,透露出强烈的自信心。这就让不熟悉业务工作的局长、主任们如坐针毡,汗水打湿了后背,体会到什么叫做不怒而威。   开完会以后,沈东峰没有马上离开,向侯卫东专门汇报了河道整治遇到的现实情况。讨论完这些具体事,已经接近中午一点。   “侯市长,耽误了你吃饭,实在不好意思。”沈东峰在出门时,恭敬地道。   侯卫东笑道:“我没有吃饭,你也没有吃饭,都是为了工作,你别这么客气。”   沈东峰道:“侯市长,既然耽误了,一起吃个饭。”在沙州时代,他曾经是侯卫东的副手,虽然两人的职务拉得越来越开,可是毕竟有老关系,所以说话做事就随便一些。   侯卫东道:“改开一起吃饭。今天我就食堂简单吃几口,中午抓紧时间休息一会,下午还要接着开会。”   沈东峰感叹道:“现在会也太多了,我一个星期一半时间在会上。”   侯卫东扔了一枝烟给沈东峰道:“我今天就有三个会要开。但是不要怕开会。开会其实是极为有效地推动工作的方式,只不过需要注意一个度。而把握这个度,是管理的精华。”   闲聊几句,沈东峰告辞而去。他走出办公室不久,与早就等在办公楼前的一位做管道生意的老朋友见了面。到距离河道整治指挥部不远的酒楼喝了小酒。   沈东峰从参加工作以来一直在水利部门工作,与搞水利工程的企业老板以及各类供应商都比较熟悉。他调到茂云以后,这些老朋友和老熟人便纷纷找了过来,因此饭局一直未断。   吃过午饭,沈东峰在办公室屁股没有坐稳,又有一位在沙州就认识的老朋友陆小青直接来到了办公室。   陆小青曾经是岭西建筑协会的会长。关系网十分宽,不容沈东峰小视。   这一次陆小青是单独而来,身边没有跟着乔瘦木和高大师。进门时,他顺手关掉房门,道:“我才从香港回来。找黄大师求了一道符,你拿回家放在书柜里面,保证心想事成。黄大师和高大师拜的师傅不一样,各有各的本事,所以我没有带其他人过来,免得传出去让高大师不高兴。这些高人们都是怪脾气,不能惹,不好惹。”   沈东峰接过一个木盒子。迟疑了一下,道:“怎么这么大一个盒子。”   陆小青神神秘秘地道:“现在不能打开,打开就不灵了。”   沈东峰半信半疑地将木盒子放进抽屉里。   陆小青坐直了身体。道:“听说北城准备搞一个人工湖,具体是怎样规划的”   沈东峰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其实北城不是准备凭空搞人工湖,是利用原来的矿山所在地制一个人工小湖。”   陆小青眼睛一亮,道:“沈主任真是高明。”   沈东峰道:“不是我高明,这是侯市长的思路。只是茂云人不识货,大部分都没有认识到开发北城的价值。从政府工作人员到老百姓心目中都形成了北城是矿区而无法搞开发的老观念。很难纠正。”   陆小青道:“城中有水方有灵气,人工湖周边土地价格自然会提高。还有,北城真不打算搞工业?”   “侯市长一直在谋篇布局。北城肯定会建成一座真正高档的新城区。普通工业企业集中到东部,绝对不能进入北城。”沈东峰又道:“土地随后也要卖,但是肯定要搞招拍挂,欢迎陆总投资。”   对于商人来说,信息就是金钱。陆小青知道沈东峰是侯卫东的亲信,沈东峰说出来的话自然是真实的消息。他确定关于侯卫东要大力开发北城的传言是真事,于是决定继续深入考察。   沈东峰办公室的饮水机里偷藏着麻贵安装的偷听偷录设备。偷听偷录设备一直在运转,将沈东峰与陆小青接触的画面和声音全部录了下来,只是在说到风水时,陆小青为制造神秘氛围而压低了声音,关键几句话没有录下来。   陆小青离开沈东峰办公室以后,就与等在外面的高大师会合,两人直奔分隔南城和北城的小山坡。   来到山顶,微风吹指着高大师的长胡须,颇有些仙风道骨。高大师暂时没有梳理被风吹乱的一头长须,在山顶上不停地移动方位。   “高。”高大师竖起了大拇指。   陆小青道:“谁高?”   高大师道:“侯卫东是高人。”他指着北城道:“此地原为困龙局,如果真能按照规划建设,困龙局就会转为飞龙局,北城立刻就将成为风水宝地,前途不可限量。”   陆小青是注重各种关系的生意人,对于省内了解得十分清楚,知道侯卫东的靠山一走一病,也知道茂云在段宜勇主导下重点开发南城。他听了高大师的话,不禁有点犹豫,道:“听沈东峰和步高都谈到过,茂云现在事实上有两个思路,侯卫东想搞北城,段宜勇大力推动搞南城。段宜勇是市委书记,又是老茂云,他的主张目前占了绝对上风。换一句话说,如果侯卫东所主导的北城规划实现不了,困龙局就破不了。困龙局破不了,投资的风险就很大。”   高大师淡淡地道:“我只管山和水之势,不管其他事情。山水之势是不会说假话的,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陆小青下定决心暂时不投资北城,等到飞龙局形成之后再出手也不迟。   虽然陆小青准备暂缓投资茂云,可是应该结交的人缘还必须得结交。两人下了山,驱车来到市政府大楼。陆小青坐在车上给晏春平打了电话,“晏主任,我是陆小青,和高大师一起来市政府,想见侯市长一面。”   晏春平看了看手表,推辞道:“陆会长,时间恐怕来不及,侯市长下午有个会。”   陆小青早有应对之策,道:“我们只需要十分钟时间,高大师有一道符,非常灵,对侯市长母亲的病有好处。”   涉及到侯卫东母亲的病情,晏春平就没有自作主张,快步来到侯卫东办公室,低声汇报了陆小青之事。侯卫东想了一会,道:“这种事不信则不灵,我就姑且信一次吧。”   得到了允许,晏春平一边给陆小青回电话,一边到楼下,准备将陆小青和高大师接进楼。   晏春平见到两人以后,暗自觉得自己亲自下来接人是对的,因为两人长得奇形怪状,肯定进不了市政府大楼。陆小青越发地瘦,瘦成了一架骨头披着皮肤在外面行走。高大师长须飘飘,虽然是仙风道骨,可是与政府的气场完全不对劲。   来到侯卫东办公室,陆小青双手合十,道:“有劳侯市长在这里等,不好意思。”   侯卫东主动握了手,道:“陆总是从广东回来。”   陆小青摇头道:“我昨天在北京请建设部领导吃了饭。高大师明天要到美国去,我特意请大师在临走前与侯市长见个面。”   侯卫东始终认为高大师就是以前在青林镇逮过的骗子邢半仙,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便朝着高大师点了点头,道:“这么些年了,高大师风采依旧啊。”他这是一语双关的词,若高大师就是当年的神棍邢半仙,肯定听得明白。   高大师似乎没有听懂这句话的含义,一本正经地道:“恕我直言了,如果我看得没错,侯市长今年不顺,有两个坎不好过。”   侯卫东道:“我是唯物主义者。”   高大师侃侃而谈:“侯市长对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有偏见,这些东西传了几千年,皇帝要用,老百姓要用,如果没有一点道道,说不过去吧。”他神情郑重地取过一张符纸,在上面飞快地“鬼画桃符”,道:“侯市长,把这张符贴在伯母的卧室房门上,可助你过那道坎。”   陆小青在旁边帮腔道:“高大师不轻易出符,在广州是一符难求,至少十万才能请一符。我和侯市长是好朋友,朋友们自然不一样。”   每个人都有弱点,侯卫东的弱点之一就是母亲的病情,这道符对于母亲的病情有用,他稍有犹豫,还是接过这道符。   高大师话不多,送过符以后,负手站在一边,衣衫飘飘,颇有气度。侯卫东内心稍有疑惑:“高大师真是当年的邢半仙吗?两人差距挺大。”   送完符,陆小青达到了巩固与侯卫东关系的目的,抱拳离开。   侯卫东拿着那道符,对晏春平道:“你要提醒我,抽时间回沙州,将这道符贴到我妈的卧室门口。” 第919章 转变(下)   下午的会议是层次很高的书记办公会。   所谓书记办公会,是指省、市、县地方各级党委的一个工作议事会。书记办公会不是一级决策机构,不得决定重大问题,它的议事范围包括酝酿需要提交常委会议讨论决定的问题,对常委会决定事项的组织实施进行协调,交流日常工作情况。   参加茂云市书记办公室的有市委书记段宜勇、市长侯卫东、分管党群副书记王高阳、分管政法副书记李东,副书记、纪委书记袁正军。   侯卫东将在书记办公会上提出了“南城开发的实施方案”。   从内心深处,他对段宜勇大力主导的大规模开发南城是持否定态度,只是作为领导集体的一分子,必须要无原则地执行市委的决定,这是政治纪律和规矩。但是,如何执行市委的决定则大有讲究,侯卫东的南城开发方案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先地下后地面,先外围后中心,先建城后拆迁”。   他准备用这个实施方案,尽量减少大规模开发南城有可能带来的矛盾。   先地下后地面:南城是老城,建成之时只有极为简陋的下水道管网,早就不能承载日益增加的人口。有两个问题特别严重,一是多数污水直接排入河道,造成河道大范围地深度污染;二是南城房屋密集,每次下暴雨就必然会出现淹城现象,曾经有一年还曾经发生河水倒灌,将居于地下室的老夫妻淹死。   侯卫东想趁着南城改造之机,将地下管网彻底改造,永久性地解除南城污染和排水的两大隐患。   先容易后困难:南城是密集的老城区。房屋质量差,基础设施弱,已经到了必须要改造的地步。在改造顺序上,则采取先易后难,尽量减少与居民之间的矛盾。   先建城后拆迁:要改变北城无法改造的思路。在北城建成一座新城,有效分流老城区居民,转变老城区居民思路,再适时在南城拆迁。这个思路主要是修正开发南城的急切做法,同时北城南城联动,有意识地将南城居民引导到北城。   当侯卫东将此方案提出来以后。段宜勇脸色顿时就变了。在他心目中,侯卫东方案可以称作为典型的阳奉阴违的方案,实质上否定了市委作出的开发南城的决定,将开发南城变成了实质性的开发北城。   若按照此方案实施,蔡彭健提出的南城方案完全不同。而蔡的背后则有高。   因此。段宜勇不能认同侯卫东方案。他反对侯卫东方案的理由有一条:北城遍布废弃旧矿井,老垃圾场,交通不便,如果能够开发,早就开发了,只有等到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才能够谈及开发北城的问题;然后道:“南城改造是数十万居民的共同意愿,只要工作做得细。一定能成功。我们要统一思想,集中全市力量,建好南城。为全市人民谋福利。”   王高阳、李东、袁正军三位副书记已经清楚地看到段宜勇和侯卫东各自观点的差异。   副书记、纪委书记袁正军道:“侯市长不太了解北城的情况,茂云无数党政领导都有改造北城的想法,但是由于各种原因难以实施,还是那句老话,等后代比我们更强了,经济更发达了。才能开始搞北城。”   党群副书记王高阳不愿意参与到两个一把手的争议中,道:“搞城市建设涉及到千家万户。必须慎重。”   李东道:“不管北城和南城,总之不能有群体性事件。工作必须细,方案必须实。”   一正四副五位书记,没有人明确支持侯卫东。   段宜勇占据了绝对优势,基本上否决了侯卫东提出的“南城开发的实施方案”。   侯卫东对此早就有心理准备。作为茂云市长,明知开发南城方案有问题而不提出来,则是失职。今天在书记办公室正式将自己的对开发南城的修正方案提了出来,不管结果如何,算是尽到了作市长的职责。   他将在正式场合不再提及此方案,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放弃此方案,他准备将自己的方案细分,以不同工程的面貌出现。   这些工程多数都争取到了中央和省级支持,属于戴帽子工程,主要资金来自上级,地方要出一部分配套资金。换一个说法,这些工程将不再是侯卫东提出来的改造方案,而是一项又一项由上级支持的工程。   最先开工的就是南城地下管网改造工程,经过侯卫东多次前往省里协调,最后确定下来每公里地下管网由省里补助六十万元,六十万元里面有中央和省里的资金。当此协议签署以后,没有任何领导能提出不搞地下管网改造,毕竟这是和上级挂了钩的对整个城市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工程。   除了地下管网工程以外,废旧矿山改造、棚户区改造、河道改造以及旧垃圾场改造都基本遵循此模式,唯一不同之处于在有的工程上级资金多一些,有的工程上级资金稍小一些。   段宜勇知道侯卫东对待南城开发的态度,并不指望其全力以赴,只要他不在公开场合唱反弹就行。在开发南城工作中,他主要依靠市委常委、副市长姬程。   侯卫东是从省政府空降到茂云,从沙州调到茂云的干部只有两人,一是秘书晏春平,另一个就是水利专家沈东峰。   沈东峰主要承担河道改造以及地下管网改造工作,每天忙得脚板翻到脚背上,天天守在河道施工现场,经常被弄得泥水满裤腿。   私家侦探麻贵在一个周末,将偷偷安放在沈东峰办公室的录音录相设备取了出来。   李太忠叫上小车,四十多分钟来到岭西刘大军家。   刘大军换了便装在客厅里等着,开门道:“你弄到了什么证据。”李太忠道:“把电脑打开,放光碟。”   电脑画面出现沈东峰以后。李太忠点了一个暂停,道:“这人是沈东峰,他以前是沙州农机水电局副局长,最近又调到茂云搞水利改造,是侯卫东最得用的心腹之一。他肯定掌握得有侯卫东违法犯罪的事实。”   画面出现陆小青时,他又点了一个暂停,道:“这人是陆小青,以前是岭西省建筑协会的老板主席。陆小青送了一个盒子给沈东峰,估计是贵重物品或者是钱。”   刘大军仔细看了光盘,道:“这种非法取得的证据上不得法庭。只能作为调查侯卫东的线索。大哥把这光碟留在我这里,我研究几天。”   李太忠兴冲冲拿来一个光盘,以为刘大军可以凭此调查沈东峰,闻言颇为失望,道:“二弟。我的岳父、你的侄儿都是被侯卫东害死的,此仇不报,我死都不能瞑目了。你找个借口将沈东峰弄进来,百分之一百能审出事情来。”   “我不能用这种生硬的办法,必须得用合情、合理、合法的方法来查案子。”刘大军又解释道:“岭西官场商场就和围棋棋盘一样,通过一条条线连结在一起,两点之间不管隔得多远都能通过线条联系起来。我可以通过这个光碟查看与沈东峰有过接触过的人,只要有案子牵涉到光碟里出现的人。调查沈东峰就顺理成章。现在凭着这个光盘去调查,这是违法的,你和我最终都脱不了干系。”   李太忠神情灰暗地道:“通过你的方式来查案子。这要等到何年何月。”   刘大军道:“现在案子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往往都是窝案,一牵就是一大串。沈东峰在水利系统手握实权,工作时间又长,与老板打交道的时候很多。而这些老板并非只与沈东峰一人接触,只要在其他案子中有这些老板的事情。顺藤摸瓜,自然就会将沈东峰牵出来。只要他被牵进来。开口是必然的。”   方杰老县长对刘大军有恩,刘大军也是知恩图报之人。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李太忠是不惜一切代价替儿子报仇,刘大军做事的前提是不违法、不把自己搭进去,其底线就是不运用非正常手段办案,不制造冤案。   他对于查办沈东峰有相当信心,原因很简单:通过这个非法光盘,能看出沈东峰与各路老板都有交往,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脚,这人十有八九有问题。   李太忠急于报仇,对于刘大军做事的方式很是失望,但是又不能强迫刘大军。刘大军如今在省内已是重要人物,并非早年无依无靠的孤儿。   李太忠离开刘家,开车回沙州,又从沙州回到了成津县的别墅。   到了家,见女子两眼泪汪汪地坐在沙发上,不耐烦地道:“你搞什么名堂,又没有欺负你,哭啥子哭。”女子道:“我没有哭,肠胃受了凉,肚子不舒服,才吐了。”李太忠怔住了,道:“你吐了,第一次吐?”女子道:“嗯。昨晚穿得少,估计是凉了肚子。”李太忠转身就走,女子追到门口,道:“我真没有哭。”李太忠没有回头,道:“我去买早孕试纸。”   到了药店,售货员得知头发花白的李太忠要买早孕试纸,面露疑色。生儿子是李太忠的大政方针,他哪里管售货员的目光,道:“买十个早孕试纸。”   付了钱,拿着一堆早孕试纸回到家,进门道:“这是早孕试纸,你赶紧去卫生间小便,把小便尿到杯子里,然后把试纸放在小便里,里面有说明,你自己去看。”   女子拿着早早孕的说明看了起来,道:“老公,说明书上说早上测试才准。”李太忠道:“我买了这么多试纸,不怕浪费,你现在就用。”   女子从卫生间出来后,手里拿着试纸,道:“只有一条线。”李太忠接过试纸,凑在眼前细看,万分遗憾的是确实只有一条线。他随即克服心中的气馁,道:“你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吐,肯定怀了孕,明天早上接着试。”   这是难熬的一天。   晚上,李太忠忍不住给刘大军打电话,“二弟,现在进展得怎么样。”刘大军道:“哥,现在还在找线索,理思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每一步我们都得走稳。”李太忠道:“我确实心急了,想早点看到结果。二弟,你还是按照你的方法办。”   早上六点,李太忠将女子推醒,递给她一根早孕纸,道:“早上测早孕纸效果好,你赶紧起来。”女子拿着早孕纸到卫生间,李太忠如困兽一般在卫生间门口转来转去。女子出来时,手里举着早孕试纸。   “一条还是两条?”   “两条。”   李太忠接过试纸,如捧着珍宝一般来到灯下细看,早孕试纸上果然是清晰的两条横线,他大吼一声:“老天有眼,我们李家有后了。”   这一瞬间,有了后代的喜悦盖住了对侯卫东的仇恨。 第920章 多事之秋(上)   时间过得很快,在忙忙碌碌的工作中,转眼就来到2005年元旦。   侯卫东刚刚开完茂云籍成功人士回乡座谈会,接到了楚休宏的电话。   “侯市长,我是休宏。”楚休宏声音异常沉重,道:“周省长走了。”   胰腺癌是一种恶性程度很高,诊断和治疗都很困难的消化道恶性肿瘤,周昌全副省长一直在与病痛作斗争,无奈人想胜天总不如意,在出现了疼痛、腹水、黄疸等症状以后,周昌全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段旅程,于2005年元旦凌晨两点与世长辞。   侯卫东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尽量控制着情绪,道:“周省长什么时候走的?”   楚休宏作为周省长的秘书,在其生病这一段时间长期跟随,对周昌全感情很深,语带哽咽地道:“凌晨两点。”   侯卫东道:“我随后就过来。”   楚休宏道:“周省长到了殡仪馆,灵堂就设在殡仪馆,这也是周省长的愿望,不要大操大办,就开一人追悼会,由省里作一个评价就行了。”   侯卫东道:“那我马上就过来,直接到家里。”   小车很快就上了高速路,车速并不快,侯卫东透过车窗,回忆着与周昌全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他心情很压抑,但是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行为举止和神态也没有太大变化。   车行十来分钟,侯卫东想到周昌全曾经是沙州老领导,于是给宁玥打了私人电话:“周省长走了。”宁玥态度平静地道:“接到通知,正朝那边走。”侯卫东道:“我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就要来。真来到了,还是觉得,觉得沉重。”宁玥劝慰道:“胰腺癌到了晚期非常疼痛,老书记早点走,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挂断电话。侯卫东便沉默了,直到日新月异的岭西省扑入眼帘,才稍稍振作精神。   晏春平坐车提前来到省里,将花圈、礼金全部准备好,接到侯卫东以后,就陪着侯卫东来到周家。   省政府秘书长郑浩存已经来到周家。与大周、小周两兄弟谈了省政府关于成立治丧委员会相关事宜。治丧委员会成员关系到对逝者的评价,一点都马虎不得,办公厅相当重视。大周、小周国外受过教育,对岭西政治习惯不熟悉,因此对郑浩存提出的方案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大周回国早一些,学了一句常用语:“我没有什么意见,听从组织安排。”   多数客人都在外屋,侯卫东地位不一样,与周昌全关系不一样,便被带到里屋。他与郑浩存、大周小周打过招呼,便去看望周昌全爱人。周昌全爱人失去了主心骨,虽然还能坐在椅子上。可是身体明显就老了一头。   按照周昌全遗愿,追悼程序从简。因此,追悼会于第二天在岭西殡仪馆举行。悼念厅内外摆满了花圈、挂满了挽联。从省委书记到省政府办公厅的同志。人们用各种方式表达对周昌全同志逝世的悲痛和哀悼。   新任省长郑强国亲自参加追悼会。他是受岭西省委书记吴玉清等领导委托,昨天深夜他专程从外地的会场赶回岭西,参加追悼仪式后,还将要乘机飞回会场。   沙州市委书记宁玥代表数百万沙州人民,其所送的花圈上写着“周书记,沙州人永远怀念您”。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表达对周昌全的感激、思念。   到了上午十点,殡仪馆的空地上、台阶上站满了从全省各地赶来的老同事老朋友。侯卫东在此时只能作为曾经老同事中的一员。戴着白花,等着追悼仪式的召开。   十点半。哀乐声中,周昌全同志追悼仪式开始。由省政府秘书长郑浩存同志介绍了周昌全生平事迹,讲述了不少情真意切的往事。然后,所有参加追悼会的同志们依着顺序与周昌全作最后的告别。   周昌全同志安静地躺着,脸颊削瘦,双眼紧闭,头发梳得如往日一般整齐。只是,以前瘦得有力量,总会让同志们感到十足的精气神,此时,所有活力都被胰腺癌这个凶恶的病魔抽走,只剩下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   侯卫东在周昌全遗体前,恭敬地三鞠躬,围绕着遗体走了一圈,与周昌全家人一一握手。   仪式结束后,周昌全遗体火化。   对于侯卫东来说,一段与自己有关的历史也就结束了。每个人的岁月都需要有相关人来印证,当相关人纷纷离世之时,他本人的岁月无人能够证明时,也就到了应该结束之时。所以,有很多活得很长的人面临同时代人纷纷凋零时,会感慨:“为什么我要活这么长。”   在整个追悼会过程中,侯卫东心情非常沉重,但是他将所有情绪都牢牢地锁在了心底,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离开时,他肚子有点不舒服,抽空到了殡仪馆卫生间。   岭西殡仪馆这几年重新装修过,卫生间是装修重点,所有蹲坑都如机场一样做有封闭式木门,还算整洁干净。   侯卫东蹲在卫生间里,拿出一枝烟放在鼻尖嗅着,思绪又飘向了曾经的沙州岁月。   “周昌全还是拖得久了些,白白受了些痛苦。他到了后期,腹胀如鼓,脸色黄得吓人,身体瘦得像枯柴,全靠止痛药。”   外面小便间响起说话声,侯卫东听出这个说话声,是省政府办公厅的一位姓吴的处长。   另外一人道:“最倒霉的还是楚休宏,如果周昌全不死,他总归能混得县委副书记或者县长来当当,周昌全死了,他的机会就少多了。还是侯卫东的运气好,在最合适的时候跟对了合适的领导。”此人也是省政府办公厅的人,应该是一位副处长,但是不清楚姓名。侯卫东在省政府当副秘书长时,没有分管过这两位,只是同在办公厅,偶尔也有些接触,记住了说话的声音。   吴处长道:“侯卫东的好运也到头了,他能起来全靠了周昌全,周昌全走了,没有了后台老板,他也和我们差不多。”   另一人道:“侯卫东是实职正厅,大权在握,我们算什么,说得好听说是处长,说得不好听就是打杂的。”   两人都是为省政府领导服务的,但是对于周昌全的离去没有任何伤悲。今天参加追悼会就和一次寻常会议差不多,不会伤感,顶了天就是说一声人生无常。   侯卫东深刻地理解了“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的深刻痛楚。但是他并不责怪办公厅两位同志,这两位同志和周昌全仅仅是同事,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参加追悼会更多是程序化的公事。要想他们发自内心地伤悲,那是违背人性的。   为了免得见面尴尬,侯卫东蹲在里面不出来。谁知两人见厕所无人,干脆在厕所里抽起烟来。他蹲得腿软,只能发出些声响。   听到卫生间木门里有声音,外面迅速传来的脚步声,随即再也没有声音。   与大周握手后,侯卫东在离开时遇到了楚休宏。   楚休宏明显比前一阶段瘦了。跟随着削瘦的领导,他似乎也受到了传染,变得削瘦起来,而且眼睛里有血丝,显得很疲惫。   “走吧,到外面说两句。”侯卫东招呼了一声,然后朝外走,楚休宏不紧不慢跟在其身后。   侯卫东道:“这一段时间,你也辛苦了。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个结局,所以,也能接受现实。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楚休宏摇了摇头,道:“思绪很乱,没有想好。”   “我们是男人,就不要小儿态了。”侯卫东用手指着心口,道:“我们是把老领导记在心里,而不是挂在嘴上。真正做出一幅伤心模样的心,其实未必伤心。”   说话的时候,他看到了办公厅吴姓处长。吴处长身穿着黑色羽绒服,臂上藏着青纱,神情严肃,没有笑容。   楚休宏道:“如果没有其他变化,还得留在办公厅,慢慢熬吧。”   侯卫东道:“留在办公厅没有什么意思,你干脆就回沙州吧,周省长曾经给宁书记说过你的去留。”   楚休宏知道此事,可是现在周省长离开了,以前的话是否算数,还是一个未知数,道:“我在宁书记面前说话不管用。”   侯卫东道:“宁书记是重情义的人,沙州也确实需要得力的干部到县里去工作。她出面,事情不难。”   楚休宏道:“谢谢!”   两人正在说话,省纪委副书记济道林走了过来,道:“卫东,你在这儿,我还在找你。”楚休宏是见面极明的人,从济道林这一句中便明白有事要谈,打了声招呼便借故离开。   济道林双鬓完全白了,头顶的密发变得稀疏了,眼袋也很明显。与九三年神采飞扬的沙州学院副院长济道林相比,现在济道林很无奈地多了老态。   “卫东,你要节哀。”   “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心理上准备了很久。”   “前期调查结束,沈东峰被正式立案了。”   “什么时候?什么事情?”   “昨天。”   “莫伸手,伸手必备捉,这是在任前谈话时特意我送给他的一句话,没有料到还是出事了。”   济道林锐利目光看着侯卫东,见其目光中有惊讶和一闪而过的怒火和惋惜,但是并没有慌乱和紧张,也就放心许多。   一点闲话   从2008年1月1日写下《官路风流》第一个字,转眼就过去了八个年头。当前,《官路风流》在上共更新了907章。共出了简体书九本,其中《侯卫东官场笔记》八本,《巴国侯氏》一本。   为了写作侯卫东及其伙伴们的故事,小桥投入了巨大精力,也得到了很大的回报。最辉煌的一年是2011年,《侯卫东官场笔记》八本简体书皆进入全国虚构类作品销售前一百名,最高名次是第十一名。为避免盗版(实际上也未能成功避免,市面上有很多非小桥的续作),在的更新曾经长时间中断,非常抱歉。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小桥将于近期将《官路风流》结束。主要人物都将有一个明确交待,主要伏笔都有大体上的呼应。因为种种现实原因,故事结尾和最初预想有比较大的差别,最初的预想是侯卫东走上省级干部岗位,现在的结尾是其职务停留在茂云市长岗位(侯卫东和小佳不会离婚,小佳更不会出轨,怎么可能让小佳出轨?!郭兰的命运暂且保密吧。)   《官路风流》结束后,小桥将开新书《静州往事》。这是一本和《官路风流》类似的现实题材小说,重点写青年们的成长和奋斗故事,目前在起点更新了几章,希望朋友们喜欢。 第921章 多事之秋(中)   离开殡仪馆,侯卫东心情变得极为沉闷。   晏春平默默地跟在身后,没有主动说话。   两人沿着热闹的街道走了数百米,与周边热闹的街景格格不入。城市是一座巨大的钢筋水泥建筑,外表热闹,内心却是极度冷的。   周昌全病逝,蒙豪放、钱国亮、朱建国、祝焱等岭西省老领导陆续调至中央或其他省工作。这些事都是侯卫东不愿意发生的,可是变化才是世界的真相,不变是欺骗人的假象。侯卫东知道变化来临时,除了想办法去克服以外,没有其他办法。   晏春平提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为了不打扰侯卫东的思绪,有意放慢脚步。取出手机,见来电是秘书长柳青原,他的脚步放得更慢,轻声道:“柳秘,我是小晏。”   柳青原心急火燎地道:“侯市长还在殡仪馆没有?”   晏春平道:“已经出来了。”   “那我直接给他打电话。”柳青原又问道:“侯市长心情怎么样?”   晏春平道:“不怎么样,他没有坐车,我陪着他在街上步行。”   柳青原叹息道:“老领导走了,谁都会难受。但是这个电话我必须得打,不得不打啊。”   很快,侯卫东接到柳青原的电话。   柳青原在侯卫东面前就尽量让情绪平静下来,报告道:“侯市长。在南城小回村拆迁过程中,钉子户苗凤高往楼顶上泼了汽油,当工作人员靠近楼顶时,苗凤高点了火,结果烧了起来。”   侯卫东眉毛一下就竖了起来。道:“有没有死伤?”   柳青原道:“苗凤高伤很重,救护将其送到医院进行了抢救,抢救无效死亡。在等救护车时又出了意外,苗的儿子趁着楼下工作人员注意力在楼上,用锄头敲了当一位队员头,队员经抢救无效。以身殉职。”   侯卫东没有想到死了两个,倒吸了一口凉气,道:“现场怎么样?”   柳青原道:“苗家亲戚抬起棺材,陆续在市政府门口集中,堵了门。据我得到的消息。不少记者在朝茂云赶过来。”   侯卫东当机立断地道:“按照预案,以姬程副市长现场指挥,召开紧急会议,拿出初步方案。”   此时,段宜勇正在美国出差,侯卫东作为市长必须将责任承担起来,又具体安排道:“我提几点意见,第一。请法制办召集与拆迁有关的所有部门,清查拆迁手续是否合规;第二,请西城区政府作好家属的安抚工作。不管谁对谁错,先把情绪安抚住;第三,请公安的同志严格执法,依法处置杀人案件,不能因为群体事件而姑息。而且,搞好现场控制,绝不能出现打砸抢等群体性事件;第四。请宣传部同志接待好记者,立刻准备新闻发布会。这种事捂不了盖子,要透明化,不要藏着掖着,越是透明越不容易产生更多负面新闻。通稿由姬市长把关,外宣办也要看;第五,拆迁工作暂缓,等市委市政府批准后才能动;第六,作好牺牲同志家属的安抚工作;第七,启动应急预案。”   他补充道:“启动应急预案应该放在第一条,由姬市长全权负责。但是按照分级负责的原则,对外一律由西城区负责,这样能给市政府预留空间,同时,要将处置情况及时上报省应急办。”   柳青原担任多年秘书长工作,极有经验,在打电话时按下了录音键,这样也就可以完整地领会侯卫东的意思,不至于造成工作上的失误。   打完电话,侯卫东灰暗的心情被即将面临的乱局完全一扫而空。他伸手拉开停在身边的汽车,敏捷地跨进了车内。   车行一段,他吩咐道:“放点音乐。”   “看晚星多明亮,闪耀着金光,海面上微风吹,碧波在荡漾……”   晏春平知道侯卫东的习惯,在这个时候放《桑塔露琪亚》肯定不会错。果然,侯卫东在歌声中眯着眼打旽。   车行至茂云境内,侯卫东突然睁开眼睛,给《政经评论》驻岭西记者站段穿林打了电话,简单讲了苗凤山之事。   段穿林倒吸了一口凉气,道:“现在拆迁这么敏感,这种出现两人死亡的案件,绝对会震动全国。”侯卫东异常平静,思维格外清晰,道:“老弟能不能到茂云来,我给你最真实的材料。”段穿林道:“侯市长不邀请我都要来,《政经评论》不敢缺席这样敏感的事件。”侯卫东道:“来吧,可以多带两人,等会要召开新闻发布会,有通稿。老弟就直接到我办公室。”   与段穿林刚通过电话,段英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没有寒暄,道:“我是报道组组长,马上要过来。”   侯卫东道:“欢迎你,希望你们能早日介入,全面、真实地报道。”   段英道:“卫东的观念是对的,有的领导遇到这种事情就想要捂盖子。”   侯卫东道:“想捂也捂不住啊。”   段英道:“当领导真心不容易。得知事故发生以后,我总是想起在非典时期,你在非常艰难的日子里所做的一切,但愿这一次事故对你伤害不大。”   侯卫东道:“我刚从老领导葬礼上出来,多经历几次葬礼,人就豁达和坦荡了。”   段英道:“多保重,保护自己不要受伤害。”   侯卫东道:“这件事情伤不了我,我也不会轻易让这件事情伤了我。”   小车在《桑塔露琪亚》的歌声中回到茂云。市政府门外广场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看热闹的市民,在政府大门前有许多标语和横幅。几排特警组成人墙,将披麻戴孝的人群阻在大门外。   侯卫东的小车沿着隐蔽的后门进入市政府。他站在窗口查看了现场情况。又与诸良、姬程以及宣传部、西城区、公安、国土等部门负责人进行了十分钟的沟通。   然后他亲自向省长吴玉清作了报告。   在侯卫东的指挥下,整个市政府就如开足马力的机器一样运转起来。   由于南城改造拆迁涉及面广,满意者众,不满意者也不少,加上茂云就业不足。颇有许多无所事事的闲汉,因此,聚集在市政府广场内的人越来越多。到了凌晨时分,终于发展成了打砸事件,四辆警车被砸毁。   市委常委、副市长姬程没有料到事件发展会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期,望着熊熊燃烧的警车。精神压力大得几乎就要崩溃。在小会议室,往日梳得整齐的头发乱七八糟地耷拉着,脸色苍白,尽管是冬天,额头上有着密集汗珠。他不停地搓着双手。道:“侯市长,事情越闹越大,怎么办?是不是给省里打报告,请求省委省政府派工作组。”   侯卫东冷冷地看了姬程一眼。姬程在具体负责南城改造工作中,根本不理会侯卫东提出的南城开发三原则,急于求成,步子迈得大,工作难免粗暴。故而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如今遇到困难又乱了方寸,昏招频出。   侯卫东从心底瞧不起姬程,淡淡地道:“现在还不到请求省委省政府派工作组的时候。西城区有十个工作组正在深入群众,相信很快就有效果。”   在市政府大门外,两个广播在反复播放侯卫东的简短讲话,讲话主要有四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尊重民意,与群众代表进行对话,认真解决群众的合理诉求;二是以人为本。做好两个死者的安抚优恤工作;三是及时公开对事件的处置情况;四是坚决打击违法犯罪行为。   随着警车逐渐增加,以及相关措施一项一项落实。到了凌晨四点钟,疲倦的人们开始回家睡觉。一场有可能扩大的骚乱渐渐平息了。   姬程站在窗前看着市政广场,手里夹着一枝烟,轻微颤抖着。他一直在省级机关工作,所做工作是针对干部的,往往是通过会议和文件来管理和指导基层,从来没有面对面与最基层群众打过交道。在沙州做副市长时,原本要经历一场与非典的遭遇战,结果意外出了车祸,虽然成了抗非先进,但是丧失了接受大规模群体事件的考验。这一次因拆迁引起的群体性事件是姬程第一次经受严峻的执政考验。   侯卫东是老基层工作者,从上青林开始就屡经群体性事件考验,面对此事紧张但是并不慌张,一板一眼指挥有力。他拿着烟放在鼻尖嗅了嗅,对褚良道:“禇市长,你想抽烟就抽吧,我是下定决心戒烟了。”   褚良点燃点炎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道:“事情差不多了,你回家休息吧,明天还有得累。”   侯卫东对站在窗边的姬程道:“姬市长,过来碰个头。”   姬程在沙州时曾与侯卫东同为副市长,一直对侯卫东担任茂云市政府一把手之事感到不服气,经历了这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夜晚之后,他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听到招呼后赶紧回到桌前。   侯卫东道:“姬市长不能睡觉,盯在这里。我要回家睡一觉,明天还得应付方方面面。”   “我会按照侯市长的要求,一条一条落实。”姬程作为开发南城的常务副指挥长,对今天之事负有很大责任,态度变得很是恭敬。   侯卫东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姬程站了起来,跟在侯卫东身后,道:“我想让各部门都要留下一个负责人。”   侯卫东道:“你安排就行了。” 第922章 多事之秋(下)   回到2号别墅区,侯卫东意外看到屋内居然有灯光。   能在这个时候进入别墅的,除了管理员以外只能是小佳。侯卫东拿出手机看了看,里面没有小佳的电话,这意味着在屋里是小佳的可能性最大。   打开门,果然见到小佳盖着羽绒被子在沙发上睡着了。听到开门声音,就从羽绒服里抬起头。   侯卫东弯腰脱下皮鞋,道:“你怎么会来?不给我打个招呼。”小佳观察着丈夫的脸色,开玩笑道:“我是来突然查岗的,看有没有第三者。”侯卫东道:“这里遍布摄像头,有第三者肯定会暴露无遗,所以抓第三者是找错了地方。”   说了这两句,小佳断定丈夫心情还不算太坏,道:“情况怎么样?”当拆迁事件发生后,小佳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她当即给县里请了个假,驱车前往茂云。这样做对时局没有任何意义,却能表明夫妻之间的感情。   侯卫东坐在沙发边上,将头靠在小佳盖在身上的羽绒服上,道:“暂时把局面控制住了,广场的人基本散了,现在关键是后续影响。”   小佳在临江县当了副县长,这才明白地方工作之艰难,她用手抚摸着丈夫的头发,道:“你也别太操劳了,这些年都生出些白发。”侯卫东道:“我还好。白头发不多,上个月见到陈树,他的头发白了一大半了。”   侯卫东又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是司机送你的,还是自己开车?”   小佳道:“我是自己开车的,到你这里来,我不想带司机。”   从临江县来到茂云要穿过长长的山道,山道有不少路段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如果出车祸往往就是车毁人亡的结局,侯卫东脸色变得很难看。道:“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一段路你最好不要自己开。公路窄,路况又不好,还有很多横冲直撞的大货车。你都是副县长了,何必逞强自己开车。配给你的专职司机就不要怕麻烦他。能为你办点私事,他会觉得你信任他。”   小佳道:“好了,别讲大道理了,下回我注意。你去洗个澡,早点休息。”侯卫东从沙发上撑起身体,道:“你是明天走,还是玩几天?”   小佳道:“我请了三天公休假,去年一天公休假都没有玩成,每次想请假时都有脱不开身的事情。今年我要聪明点。早一点把公休假用了,免得白白浪费。”她又道:“我原本要参加周书记的追悼会,确实有一个筹备很久的教育工作大会。我走不开。”   侯卫东道:“没事,我作为代表就行了。”   走进卫生间,侯卫东闭着眼,抬着头,迎接从天而降的热水。在热水冲洗下,他脑子里浮现了与周昌全遗体进行告别时的情景:“周昌全非常安静。头发整齐,就如沉入睡梦中一样。其亲朋好友围绕着遗体作最后的见面。”   他涌出一句诗:“死后元知万事空。”于是又在脑子里琢磨:“这句诗写得也不对。死后就归于寂灭,死者哪里又知道万事空,万事空本身就是一个生者的概念。”   从周昌全开始,侯卫东又想起了在这起事件中丢失宝贵生命中的两个人,一个钉子户,一个工作人员,都不应该在2005年元旦丢掉生命。   小佳听到哗哗水声一直没有停,便来到卫生间门前,卫生间的房门没有锁上,轻轻推开,就见到浴霸光芒下仰头迎接热水的丈夫。丈夫应该保持这个姿势有些时间了,于是,小佳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侯卫东睁开眼,道:“在热水下冥想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小佳问道:“你在想什么?”   侯卫东道:“什么都在想,年轻时一心想着拼一个好的前程,没有时间思考,现在经常回忆过去,思索些比较玄的问题,看来我真的老了。”   侯卫东以前有八块腹肌,身材非常好,现在腹肌变成了四块,开始渐渐有肥肉了。小佳道:“你一点都不老,我还能看见你的腹肌。等八块腹肌变成了一块时,你才真的老了。”   夫妻俩说了些闲话,临睡时都接近五点钟了。   早上七点起床,侯卫东觉得浑身发僵,不仅大脑,还有手脚都不听使唤。他在院子里做了些伸手、踢腿的活动,又到食堂喝了一碗小米稀饭,身体才舒服起来。   晏春平同样是满脸倦容,但是仍然在七点钟准时来到食堂,与侯卫东见了面。   侯卫东道:“小佳昨天到茂云了,今天中午你安排她和《岭西日报》的段英见面,我估计中午会有很多事情,我没有时间陪她。”   晏春平跟着侯卫东多年,对其朋友关系大多熟悉,闻言就将此事牢牢记在了心里。   到了上班时间,侯卫东立刻就进入了繁忙状态。在九点钟开了碰头会,通报了苗凤高事件处置情况,制定了进一步处置工作。   碰头会即将结束之时,值班室又传来一个消息:苗家亲戚又来到市政府门口,提出释放被抓进公安家的死者儿子,否则就要到省里、中央去闹。   所有参会者将目光集中在侯卫东脸上,等着最高指挥者侯卫东做出决策。侯卫东把手中笔放下,对政法委书记道:“杜书记,这事由你牵头处理,我只有一个要求,有法必依,执法必严,对这种严重的刑事犯罪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杜山东道:“此事估计是这一段时间的焦点。他们急于将犯罪嫌疑人余光勇救出去,必然还要制造事端。还有不少记者都找到了苗家和余家,我听到一种说法认为余光勇是正当防卫。是我们干部先动手。”   侯卫东道:“这就要看公安的基础工作是否扎实,打铁还需自身硬,自身硬了就不怕有妖蛾子飞出来。”   杜山东道:“我特意让公安将现场录相送了过来,根本不存在干部动手这回事,余光勇是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二话不说,对着我们干部就用锄头打。”   侯卫东道:“我同意杜书记的判断。余光勇之事有可能成为焦点,必须要有预案。检察院可以提前介入。确保公安依法办案。另外,西城区的十支工作组要继续深入到辖区,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   会议结束后,侯卫东刚走出会议室。就见到《政经评论》的段穿林。   段穿林越长越和其父亲段衡山接近,完全是一幅儒雅的大学教授模样,与侯卫东握了手,道:“我还带了两个人来,他们都到现场去采访了。”   侯卫东对晏春平吩咐道:“半个小时以后,你请王莉部长到我办公室来。”   段穿林道:“一个小时吧。”   侯卫东看了段穿林一眼,道:“一个小时。”   两人进了办公室,坐在会客的沙发上喝茶。侯卫东道:“今年引起关注的群体性事件有几起?”段穿林道:“我到过现场的有三起,茂云这一起最为复杂。”侯卫东道:“2005年元旦闹这么一出。看来今年都不会平静。”   段穿林笑了笑,从文件包里拿出一个大号的牛皮信封,“侯市长。我们暂时不谈拆迁的事,各地具体情节不同,但是内核其实都一样,这是新时期很尖锐的矛盾。我想谈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侯卫东知道段穿林这么郑重地拿出来的材料,绝对非常劲爆,接过牛皮信封。拿出里面的材料,脸色却一直未变。   整个材料反映的是整个茂云矿山中出现的腐败现象。矛头直指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袁正军。材料是以东湘县国土局副局长田兵在矿山整治中的违法行为作为起点,列举了袁正军非法参与矿山经营的七个问题。材料非常翔实,厚厚的足有七十多页,另外还有证明材料。   侯卫东用了半个多小时把材料匆忙扫了一遍,材料列举的事实与他听到的传闻非常接近,只是传闻是没有来源的,这份材料却是逻辑严密,证据齐全。他将材料关闭以后,道:“这个材料是一枚重磅炸弹,足以惊动省委,把茂云官场炸出一个大窟窿。”   段穿林道:“《政经评论》追踪茂云矿山乱象有两三年了,这些材料都是货真价实的。”侯卫东道:“为什么要给我看,你们完全可以直接将材料递给省里,甚至更高层。”段穿林道:“这份材料此时已经摆在了关键领导的案头上,有可能批示都出来了。”侯卫东道:“茂东真是多事之秋,几年前来了一次官场大地震,没有想到又要来一次。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给我看?”   段穿林道:“非典之时,您和我父亲是肩并肩战斗,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我父亲一直为有你这个学生而骄傲,这是其一;我们交往也有很长时间了,我本人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总觉得如今你这样不牵涉乱七八糟事情的官员不多见了,希望你能为社会多做一些贡献,这是其二。我希望你提前就有思想准备,不让这件事情打乱茂云的发展,这是其三。还有其四,我就不说了。”   侯卫东道:“你不担心我通风报信?”   段穿林道:“如果你会通风报信,那我真会深深的失望。但是就算是通风报信,也不会影响到大局。”他又道:“我也想问一个问题,看了这份材料,你下一步会做什么?”   侯卫东道:“不管是省委省政府还是市委市政府都是一个领导集体,每个人都只是其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到了我这个地步,没有太多英雄主义,人生故事会变得很平淡。刚才是题外话,回归正题,我会按照党的纪律和规则来行事,这就是回答。”   段穿林道:“这等于没有回答。”   侯卫东道:“这就是最真实的回答。”   一年小时后,宣传部长王莉来到办公室,侯卫东提出一个要求:“段站长将会把本次事件真实地反映给上级,所以宣传部门不要对段站长有所保留。” 第923章 清算(上)   中午时间,侯卫东要陪段穿林吃饭,就没有回2号别墅,让小佳在别墅里招待带着一个小组过来采访的段英。   由于侯卫东的原因,段英一直有心理阴影,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愿意与小佳单独相见。   直到非典以后,她才真正走出心理阴影。   段英一直认为丈夫梁进文是一个好男人,业务精湛,为人善良,唯独欠缺男子汉气概。可是在非典时期,文雅的梁进文冒着生命危险从南方拿回了病毒样本,在关键时候其无所畏惧的英勇行为让段英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丈夫。   心灵认同以后,身体也就完全配合。这是段英家庭生活真正和睦的开始,也是彻底埋葬与侯卫东关系的开始。   从此以后,段英能够单独与小佳见面。   茂东市委小食堂单独为小佳做了羊肉汤锅,两人就在别墅的饭厅一边喝酒吃羊肉一边聊天。   小佳道:“现在我们基层都有一句口号,叫做防火、防盗、防记者,你们这些记者经常是无事找事,在鸡蛋里挑骨头,专门找出负面新闻来吸引眼球。我在临江管教育,刚上任就遇到老师罢课,被记者团团包围,现在听到记者这两个字都怕。”   空调将室内温度控制在二十度。屋内非常温暖。段英脱掉外套,身材性感无比。她夹了一块肥嫩的羊肉在锅里涮了涮,送进嘴里美滋滋地品尝着。调笑道:“毕竟是厅级干部的享受,这羊肉味道比外面餐厅强得多,不知道是不是特供的。我就拿这个来做一个题目,茂东市委小招待所的所有餐品都有特供渠道,普通老百姓吃不到。这个标题怎么样?”   小佳给段英一个白眼,道:“其他地方我不敢说,其他菜品我也不敢说。唯独这个山羊肉我有说法。当年祝书记在当市委书记时,祝书记所在机关党支部与贫困户结对子。祝书记带头捐了钱,用大家捐的钱给贫困户买了五十头山羊,还送了如何养羊的书,然后说好这些山羊只能卖给小食堂。换个说法就是由小食堂包销。第一年这个贫困户没有什么经验,山羊死了十几头。当地镇政府知道这是祝书记联系的点,就悄悄补了十几头山羊。这个养羊户现在有了经验,每年都能卖上百头山羊给小食堂,小食堂消化不了,就卖给大食堂,还在机关干部里公开出售。由于山羊质量好,每年过节,机关干部都等着买这家特困户的山羊肉。现在特困户的帽子早就摘了。还请了人帮忙放羊,这就是传说中的山羊特供渠道。这个好题材你们怎么不报道一下,是不是祝书记离开了岭西?”   段英道:“这个新闻太小。上不了《岭西日报》。这个新闻又太正,上了《岭西晚报》又没有多大意思,读者们会认为很假。”   小佳道:“现在是什么事啊,真事大家不信,假事深信不疑。”   段英道:“没有办法,这就是现实。报纸是企业。也要生存,总得找些大家喜欢的话题。”   小佳道:“我觉得应该是媒体引领着潮流。这才是大报风范。”   段英道:“你说的是往事,如今多元化社会,报纸被网络逼到墙角,很多事也是没有办法。”   聊了一会媒体,两个女人随即转回到全天下女人都喜欢的八卦话题。   段英道:“我们总算熬过了人生中最难过的日子,现在想起大学刚毕业时的生活,心里就一阵阵发紧。”   最让小佳牵肠挂肚的也是当年两地分居的艰难时光,道:“以前经历时总觉得艰难,现在回想起还很怀念。”   段英道:“你是运气好,初恋情人就遇到了侯卫东。我的命不如你,接连遇到两个人都是内心怯懦的人,所以我憎恨软骨头。每次回想起与刘坤谈恋爱时度日如年的感受,就下定决心如果昨日重现,我宁肯辞职也不作当年的选择。”   她随即又道:“话分两面说,我能够进入媒体,从《沙州日报》一直来到《岭西日报》,能有现在的美好家庭,也全靠了当年刘坤的爸爸,刘家人唯一让我报有感激之情的就是他。说实话,他们家全毁在刘坤妈妈身上,这个女人不仅是自私自利,更关键是愚蠢,才将儿子毁掉了。刘莉早年跟着爸爸,这才没有被毁掉。可见,一个女人在家庭的重要地位。有一个好女人,家庭就兴旺,没有一个好女人,家庭就要被毁掉。”   后面一段话将小佳的隐忧引了出来,小佳道:“我赞同你说的话。当前我最担心的事情是我的小囝囝。我和卫东平时都忙,不可能将她带到身边,只能放在沙州。如果奶奶不生病,放在奶奶家里我还稍微放心一点,我婆婆是小学老师,为人也好,由她来教没有什么大问题。现在奶奶生了病,只能放在我家里,我爸妈的文化不高,在工厂干了一辈子,让他们教育小囝囝实在不放心。”   段英对刘光芬印象也很好,道:“伯母的病情怎么样了?”   小佳道:“她是肺癌,目前控制得还不错,但是这种病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就发作。卫东这两年过得也不痛快,一个半师半友的领导去了,一个是感情最深的老妈得了病。而且,越往高层走,他走得越难。”   段英知道侯卫东当前面临的困境,安慰道:“侯卫东走到今天全靠了自己,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我相信能突破当前的局面。从另一角度来说。他已经算是功成名就了,当初我们沙州学院毕业的一个年级,没有一人能做到他这个地步。”   小佳思路又回到原点:“小囝囝现在的教育是有问题。我每次回家,她招呼一声就自顾自看电视,不与我交流。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可是现状就是如此,要么就是我辞职回沙州,甚至是调到茂东。我的事业刚刚起步,为了孩子就完全放弃事业。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   段英道:“相较于还在为前途命运挣扎的年轻人来说,你这是成功人的烦恼。所以不必过于在意。”   聊了一会小孩子教育问题,小佳有些八卦地问道:“刘坤现在怎么样?”   段英道:“自从离开沙州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和他有过接触。听说黄子堤外逃以后,就不要工作了。自己做生意。”   小佳道:“看来你还不如我了解得多。刘莉后来嫁给了季海洋。季海洋是很优秀一个人,一直担任沙州市财政局长,刘坤离职后是利用这个关系,在沙州做建筑生意。目前生意还做得不错,但是一直没有结婚,日子过得有些,有些糜烂。”   段英叹息道:“刘坤这人一点不像刘叔,将他妈妈的缺点完全继承下去。”   此时,沙州西郊别墅里。刘坤正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脑,不时发出“呵、呵”的大笑声,他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道:“不是有那个傻儿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在《岭西论坛》上有一个写茂东群体性事件的帖子,里面有茂东市政府人群聚集、烧警车以及警察抓人的大量相片。刘坤作为建筑行业的一员,曾经数次到过茂东,知道这里面水很深,便退出了茂东建筑市场。此时看到拆迁果然出了问题,顿时如绿头苍蝇见到了新鲜的屎。立刻就扑了上去。   将所有的帖子都看完之后,刘坤如三伏天喝了冰水、腊月天有了火坑一般舒服。哈哈大笑:“侯卫东,你也有今天。靠山周昌全死了,茂东又乱得一团糟,你也就是秋后的蚱蜢——蹦跶不了几天了。”   遗憾的是在整个论坛里,被骂得最多的领导干部是副市长姬程,几乎没有人将注意力吸引到侯卫东身上。   “坤哥,你做什么?”一个只有十八九岁的身材高挑的女子走过来,将身体靠在刘坤身上。   刘坤嫌女孩身体重,肩膀朝下躲了躲,道:“等会,我要上网。”   女孩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趴在刘坤背上,用还算丰满的部位在其背上使劲地蹭,撒娇道:“不要上网,再陪我睡一会。”她说话时,用嘴巴去碰刘坤的耳朵。   刘坤昨夜与新认识的模特疯狂了一夜,身体里的里比多暂时消解掉了,此时并不想与小美女腻在一起,道:“一边去,我有事。”   小模特见“刘总”一脸正经的样子,便乖巧地端来茶水,陪在刘坤身边。   “我认为茂东苗凤高之死的罪魁祸首是侯卫东,姬程不过是副指挥长,所有事情表面上是姬程出面,实际上所有决策都出自于侯卫东之手。大家伙集中追究姬程的责任,而放掉了真正的罪人——侯卫东。”   这是刘坤即兴创作的第一条帖子。   这了第一条帖子,与侯卫东相识的种种事情如泉水一样涌进了脑海里,他又噼啪地敲响了键盘,“侯卫东在沙州益杨县青林镇工作的时候,为了赚钱,开了血泪矿山,在他的矿上先后有上百条冤魂,整日盘旋不散。”   他很欣赏自己的文笔,读了数遍后,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便在网络中四处寻找图片,终于找到了一个矿难图片,将血肉模糊的图片移到侯卫东开矿山的帖子里。   这两条帖子出现以后,立刻引起了论坛的注意,跟贴不断,骂声不绝,有人就发动人肉搜索。   “来,让哥亲一下。”刘坤心情好了起来,便招呼起小美女。   “哼,刚才不理人家,现在就怎么要人家了。”小美女假装生气,坐在沙发上不动身。   刘坤又随手点开了一个门户网站的论坛,想把这个帖子转到门户网站论坛去,谁知刚打开门户网站便看到“国际刑警组织加强打击跨国犯罪”的新闻。刘坤读了这条新闻就如被毒蛇咬了一般,全身僵硬起来。他如今生活过得很是潇洒,钞票、香车、美女、好酒一样不缺,唯一隐忧就是逃到国外的黄子堤,如果他被捉了回来,自己的好日子恐怕也就到头了。   小美女见到刘坤脸色变了,道:“小气鬼,开个玩笑。”   新闻里“黄子堤”三个字让刘坤心情变得极为灰暗,他如赌徒一样用力拉住小美女,就往地上扯。 第924章 清算(中)   晏春平将岭西论坛上面热帖调了出来,侯卫东扫了一眼,便斩钉截铁地道:“刘坤。”   晏春平是知道刘坤与侯卫东的个人恩怨,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刘坤对侯卫东的怨气。对于侯卫东来说,刘坤只是一个故人,现在连对手都算不上,更谈不上恩怨。   “我去联系宣传部,让他们想办法处理掉。”晏春平建议道。   侯卫东道:“不必,这个帖子没有实际内容,热不了多久。论坛上热点多,几天时间就没有人注意了。”他又问道为:“段书记什么时候回来?”   晏春平道:“我刚打电话到委办去问过,明天下午的飞机到岭西机场。”   侯卫东道:“我知道了。”   经过几年时间磨练,晏春平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秘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又寡言少语。侯卫东打定主意找合适的时间和机会让职级已经到达副处级的晏春平到下面的区县任职。   送走段穿林,又送走段英,这两个重要媒体的报道相当重要。对于茂东市级领导以及部分重点岗位的局行领导来说,他们明白市委段宜勇和市政府侯卫东两个主要领导的观点分歧:侯卫东的主张是先北后南,段宜勇的主张是先南后北。侯卫东提出过开发南城三原则,段宜勇提出过“打好南城开发攻坚战”的口号。   这一次拆迁事件,茂东多数干部都不将责任归于侯卫东。这也是岭西论最初直接将矛头指向姬程的原因。   但是,省委省政府领导是不清楚前因后果的,他们只是从事件的后果来推导前因。最容易出现的想法是“茂东市委作决策,由市政府来执行,执行出了差错,第一责任人当然就是市长”。   侯卫东在省政府办公厅工作过,且本身当过多年领导。对政府整个运作方式以及领导们的思路都异常清楚,因此。他觉得有一个大屎盆子极有可能扣在自己身上。让段穿林和段英全面了解情况,只不过是给领导提供一个可供参考的信息,但是,也只是仅供参考而己。   第二天下午两点。段宜勇在机场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侯市长,你赶紧到岭西,到交通宾馆与我会面。玉清书记要在下午五点钟见我们,听拆迁事件的汇报。”   从茂东到省城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可是到了省城是否堵车是一个未知数,为了确保能准时来到省委书记吴玉清办公室,侯卫东将下午的会议委托给了常务副市长褚良,开始构思自己的汇报材料。他全程参加了对苗凤高事件的处理。对情况相当熟悉,因此只是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三条汇报提纲。   与此同时,市政府办公厅接到市委办公厅的通知。也开始抓紧准备汇报材料。由于时间太紧,领导出发前肯定不能完稿,因此办公厅准备将汇报材料完成以后就发到晏春平邮箱,由晏春平在省里将材料打出来。   除了研究室准备汇报资料以外,晏春平也收集了不少与拆迁有关的资料。他迅速将最有用的部分挑出来,打印好。给侯卫东送了过去。   侯卫东看了一眼这些资料,没有翻动。安排道:“我们两点半出发。你抓紧时间把去年各项数据打一张表出来。”   晏春平有些不解,但是没有发问,赶紧去找以前制作的数据表。他平时准备工作做得挺细,将省政府考核的各项数据浓缩在一张表格里,因此,很快就将表格制作完成。   侯卫东作为市长,对这些数字原本就很熟悉,只是有的数据并不准确,还需要在车上巩固一下。   当吴玉清来到岭西省以后,侯卫东便让晏春平到市图书馆将新省委书记以前工作地的日报全部借了回来,这样就可以看到新书记的工作思路和工作习惯。从报纸中他发现新书记是一位作风严谨的作者型领导,而且对数字有所偏爱,总喜欢在调研时询问下级一些与数字有关的问题。因此,他必须要将所有数据记在心里。   所幸侯卫东一直倾向于实干,基层经验又非常丰富,对茂东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基本数据极为熟悉,在车上临阵磨磨枪,应该就能应对新书记的询问。   在省委书记面前丢丑不仅仅是面子问题,更关系到以后的工作岗位。侯卫东虽然十分熟悉茂东的各项数据,还是微微有点小紧张。上车以后,他拿着数据默背,终于在离开茂东界时,将数据表放进了手提包里。   晏春平一直在观察侯卫东,见他将数据表放回去以后,终于忍不住请教道:“侯市长,市委办公厅发出的通知要求我们这边准备苗凤高事件的汇报材料,没有说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材料。”   侯卫东道:“苗凤高事件是一件大事,可是并不是能决定全省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核心事件,首长适当关注就行了。更重要的还是各地的经济和社会发展,这才是首长最关注的。所以,半个小时时间必须要准备充分,有备才能无患。”   在桑塔露琪亚的悠扬歌声中,小车在四点钟准时来到了省交通宾馆。省交通宾馆与省委距离最近,步行也不超过十分钟。各地领导去给省里领导汇报工作,都喜欢将交通宾馆作为落脚之处。   段宜勇住在一个大套间里,外面是一个小型会客室。   侯卫东走进会客室时,段宜勇很快就从里间出来。   “侯市长,我们商量一下如何汇报。”段宜勇额头在灯光下亮,情绪看来还不错。   侯卫东看着段宜勇便有点心烦。这一段时间的烂事与段宜勇明明有关,但是出事时段宜勇恰恰在国外,于是他反而能抽身于事外,甚至给人一种回来收拾烂摊子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真实,不太好,可是绝不能带到工作之中。   侯卫东经过长期磨练,已经非常成熟,能够很好地控制住情绪,道:“玉清书记听汇报,得段书记来讲。办公厅等会要送一个汇报材料,现在已经完稿了,正在修改,等会就会发给小晏。”   段宜勇摆了摆手,道:“玉清书记听汇报从来都不准下级拿着汇报材料照本宣科,所以我们就不必准备汇报材料了,就商量一个提纲,写在笔记本上。”   两人仔细讨论了汇报提纲,决定汇报采用最实用最简单的三段式,一是汇报南部开发的前因后果;二是汇报苗凤高事件的前因后果;三是汇报事件后续处理工作。   在讨论汇报提纲时,侯卫东发现段宜勇虽然一直在国外,但是相当熟悉情况,显然是事前做过功课。   讨论结束以后,侯卫东提醒道:“玉清书记是第一次将党政两人一起叫到办公室听汇报,我感觉书记不仅仅想听拆迁事件,他有可能要问到茂东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事,是否也作一个预备。”   段宜勇道:“只给了我们半个小时,恐怕来不及谈茂东经济了。”   侯卫东道:“现在距离汇报工作还有点时间,段书记还是要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免得措手不及。”   段宜勇有点麻痹大意,道:“茂东的发展战略很清晰,不能说倒背如流,讲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侯卫东不知道段宜勇是否知道新书记喜欢追问具体数据的这个习惯,见其自信心很足,便不再提及这个话题。   到了四点半,两辆带着通行证的茂东牌照小车开进了省委大院。   五点四十分,两辆小车先后开出,然后在省委大院门口分开,各走各道。   侯卫东的小车朝着周昌全家里开去,准备看望周昌全遗孀。   在车里,他回想起向省委书记汇报工作的情景,不禁暗自庆幸自己的判断。新书记果然是一位作风严谨的知识分子型的领导,其关注点并不全在苗凤高事件之上,听了十分钟苗凤高事件以后,话锋一转,便开始询问茂东经济和社会发展情况。   整个汇报原本应该以市委书记段宜勇为主,可是他到国外出差接近一个月时间,期间没有接触到与茂东有关的经济和社会发展数据,平时喝酒比较频繁导致记忆力变差,再加上有点麻痹大意,猝不及防之下有三个指标没有答上,被问得张口结舌。   第一个问题是经过调整后的三业比例是多少;   第二是园区工业集中度是多少;   第三是去年利用内外资总会多少。   侯卫东准备得非常充分,当新书记望向自己时,他轻柔但是清晰地讲出了三个数字。回答这三个数字时,他用眼角余光觉察到段宜勇虽然保持着满脸恭敬的笑容,可是仍然有尴尬之色不经意间透了出来。   整个谈话比预计长了十分钟,谈话结束之时,吴玉清严肃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下来。   在另一辆车上,段宜勇面沉如铁。今日被领导追问得张口结舌时,是侯卫东将尴尬局面化解。可是这种化解更加让人难堪,他愤怒地想道:“侯卫东和省委办公厅赵东在一起工作过,关系还不错,侯卫东绝对知道今天谈话的主要内容,他不提前给我说,就是想让我在领导面前出丑。这人心胸如此狭窄,以后怎么能与他合作。” 第925章 清算(下)   一辆小车下了高速路之后,没有回茂云市区,而是直奔双鸭湖。沿着湖边开了半个小时,小车来到一处位于半山腰的隐秘别墅前。   段宜勇下车后,脸上没有笑容,与穿着毛大衣如一只狗熊的蔡彭健打了招呼后,道:“书记到了没有?”   蔡彭健道:“已经在路上了,于部长和姬市长在茶室。”   段宜勇便跟着蔡彭健走进了茶室。   冬日,天黑得早,寒风在黑暗中呼啸吹过湖面。   晚七点钟,一条雪亮的灯光划破了黑暗。四个人站在车旁,恭敬地将车上人迎进了屋里。在温和的地灯光线照射下,隐约能看到从车上出来的人有一头优雅的白发。一般情况下,领导干部都不喜欢显示其白发,有了白发总要染掉。而从车上出来的老者从来不掩饰其银发,梳理得整齐,更显得睿智和从容。   晚十点钟,远方城市升起了绚丽的烟花,这是茂云市区所放的烟花。烟花在空中爆炸,在湖面形成不逊于天空中图案的美丽画面。随着波浪微微荡漾,画面发生变形,显得诡异起来。   一群人从茶室出来,在湖边停留了几分钟,随即小车陆续发动起来,在小公路上形成一串串光点。离开小公路后,两辆车朝茂云开去,两辆车朝着岭西开去。   段宜勇透过车窗看着窗外。心情格外复杂,越来越变得沉重。   回到家里,段宜勇又不出所料地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多久才有了睡觉的感觉。但是,一场场怪异的梦境仍然追随着他,最后总是在胸闷难忍的状态中醒来。   醒来后,他头发乱成一团,坐在床上抽烟。黑暗中的零星光点在呼吸中慢慢前移,直至最后熄灭。   第二天上午,陆续有车辆进入了双鸭湖。   蔡彭健抽着粗大的雪茄。拍着桌子,道:“侯卫东下了命令又怎么样。为了这个项目,公司投入了这么多钱,现在拖一天就要损失一大笔,妈的。再拖下去,老子就要倾家荡产了。老子破产了,你们几个也没有好日子过。你们算算账,现在几个工地加起来有四五百工人吧,工人们没事做,你们照样得给钱,这是白给的钱,都是我们用命拼出来的钱。”   坐在蔡彭健对面有三人,都是江湖人模样。   一个绰号叫老鼠的人愁眉苦脸地道:“健哥。才出了那个事。现在我们动不了,公安成天到晚都在拆迁现场。”   蔡彭健道:“白天有公安,那就不会在晚上去。真是死脑筋。”他又道:“马上过春节了,公安到处都要用警力,后天省歌舞团还有一场表演,到时你们趁着大家看明星之际,给老子下手。”他狠狠地抽了一口雪茄,道:“为了这个项目。我们提前两年就搞规划,四方八面找钱。花大价钱设计图纸。目前施工企业都在这里停摆着,除了人工费,还有设备租赁费、管理费,多耽误一天,花的都是大家的钱。”   老鼠咬牙切齿地道:“那些钉子户不让老子活,老子就先弄他们。”   在场之人都是蔡彭健的老班底,在南城项目中都投入了大量资金,可以叫做倾其所有。如果这个项目做砸了锅,几人都会一夜回到二十年前,在江湖混了二十年的成果毁于一旦。   蔡彭健知道眼前这三人都是从社会底层起来的,都进过劳改队,如果不加管束,极易弄出大事,于是又强调道:“我们是求财的,不是杀人的,把房子推掉是正经事,不能死人。”   绰号黑狗的人脸上有刀伤,笑起来阴测测的,道:“以前是健哥不让我们出马,那些钉子老头老太坐在房前,那些政府的人就没得办法。我们出马,他们立马就会滚蛋。我根本不动手,把他们娃儿、孙子照片往地上一扔,他们跑得比谁都快。如果是农村征地,我们还有点不敢下手,弄一个就会惹一村人。城里人各顾各,遇到狠角色,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   三人离开后,蔡彭健驱车前往茂云最老的观音庙,准备给观音娘娘上一炷香。   观音庙位于南城北城中间的山上,香火极旺,每当观音娘娘过生日,信男善女们会将上山小道塞满。   侯卫东和常务副市长褚良带着几个人也在山上,但是他们没有在观音庙前,而是站在最高处。山风袭来,大家都缩着脖子。   两位年轻工作人员将一张效果图展开,让领导们对比着效果图看实景。   在效果图上,巨大的矿坑变成了湖水公园,垃圾场原址是一片集中绿化地,河道两边有绿化树和休闲的人。北城新规划充分利用了原来最影响城市景观的矿坑和垃圾场,起到了变废为宝的作用。   站在山顶可以将实景作效果图作全面对比,褚良看了半天,才道:“如果按照这个执行,北城将变得非常漂亮,甚至可以说是岭西最漂亮的城市。”   侯卫东研究和推进北城有近一年时间了,到目前已经具有了相当强的信心,道:“北城开发具有后发优势,而且回避了最麻烦的拆迁工作,还有棚户区改造、矿区改造和河道改造这三条国家支持的大船,我就看不出有任何不能实现的理由。”   褚良道:“说实话,最初侯市长提出开发北城时,我并没有信心,而是一直在观望。”   侯卫东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信心?”   褚良道:“跑到第一笔棚户区改造资金以后。”   侯卫东道:“国家资金只能解决部分问题。要想将北城建设好,必须要有大量资金投入。”   茂云市委通过了开发南城的决定,作为市政府就要推动这项工程的执行。因此政府掌握的资金就得向南城倾斜。侯卫东是讲究纪律之人,不管自己有什么想法,市委决出决定后还必须得执行。社会就是由规矩构成,无规矩就不成方圆,有了方圆才有社会。   褚良作为常务副市长,工作经验丰富,见了效果图第一个反应就知道资金从何而来。指着北城道:“要想有资金,必须得把这一块土地用起来。”   侯卫东笑道:“知我者褚兄也。春节过来。我准备建立一个北城整治区,以后北城财税归北城使用,单独核算。”   在目前,茂云市区主要税收集中在南城。北城的税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北城的支出实际是远远大于收入。在这个基础上搞北城整治区,财税独·立核算,几乎没有什么阻力。可是,若北城将矿区、棚户区和垃圾场改造完成,北城土地价值就以几何方式增长,北城税收必然会爆炸式增长。侯卫东提出北城整治区,就是为了既增加财税收入,又避免与南城争夺有限资金。   褚良竖起了大拇指。道:“高。”   两人相视而笑。   侯卫东来到茂云以后,除了老友朱小勇以外,就是与市委常务、常务副市长褚良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换句话说,除了有工作关系外,还有了友谊。他指着北城道:“以后你就要多把精力放在这一块,北城整治区主任之职非你莫属。”   褚良呵呵笑了两声,道:“这个职位不好干,就算你把这个效果图现在就摆出来。茂云也没有多少人会相信。所以土地肯定以后不好卖,土地卖不出去。整治工作结束后,北城仍然是空中楼阁。”   侯卫东道:“你不要小瞧了企业家,他们嗅觉很灵,胆子比我们想象中更大。”   今天上山,侯卫东主要是为了从心底说服褚良,只有褚良从心底真正认识了北城,这才能够发自内心地工作,从目前的效果来看,还不错。   正在下山时,侯卫东接到一个电话,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古怪。他停下脚步,看着褚良,欲言又止。   褚良见侯卫东神情有异,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侯卫东道:“你一点都不知道?”   褚良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侯卫东道:“刚才我接到一个电话,茂云人事有变动,虽然是小道消息,但是相当准确。”   褚良一直在茂云工作,从最基层一级一级升起来,在省里面有朋友,但是并非很深的交情,消息来源自然比侯卫东慢了一些,他从侯卫东听出话外之意,道:“我有变动吗?”   侯卫东点了点头。   褚良问道:“哪里?”   侯卫东道:“人大。”   褚良当了近十年副市长,年过五旬,这时候到人大也属正常。他稍稍愣了愣便恢复了镇静,道:“我也应该去人大了,可惜不能亲自参加建设北城。”   侯卫东只觉得满嘴苦涩,道:“晚上有空没有,我们小聚一下,喝杯酒。”   褚良道:“好吧,今夜不醉不归。”   晏春平等工作人员都自觉地距离两位领导有一段距离,没有人听见两人的谈话。晏春平心细,眼见着两位领导走在路上握起手来,便觉得很诧异,暗自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到了山下,他询问道:“回市里,还是到北城。”   侯卫东道:“找个安静的馆子,我们几个喝杯酒。”他补充了一句:“今天不到食堂。褚市长,你说到什么地方?”   褚良道:“我以前的驾驶员开了一家汤锅店,喝牛肉汤,味道不错,我让他留一个雅间。”   侯卫东安排晏春平道:“等会跑一趟2号别墅,把我的那两瓶八十年代的茅台酒拿过来。” 第926章 眷属(上)   喝过酒后,大家还是散去。   分手之时,褚良道:“非常遗憾,不能在北城干一番事业。”他本时不太容易表达感情,今天喝了酒,又加上工作职务上大变动,情绪就激动了一些。   侯卫东则冷静得多,握着褚良的手,“到了人大,一样可以为北城做事,北城开发很需要道人大支持,有了人大支持,政府做事更有底气。”   褚良道:“毕竟还是有差别,以前是直接干,现在就是鼓与呼。”   感慨一番之后,两人分手。褚良脚步蹒跚地前往小车,上车时,他腿软了一下,差点撞到了车门。   对于已经成定局的事情,侯卫东也不愿意多想。回到2号别墅,他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电视声音和光线迅速布满了整个房间,却更显得独自一人的孤独。   他思考着当前的局面:   褚良将调人大工作;   姬程将成为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   市规划局长曹兵将成为副市长;   而自己从沙州带过来的沈东峰因为贪污受贿案被立案调查。   这一系列事情或许都是孤立的,但是集中在一起还是能透露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侯卫东参加工作以来经历过不少磨难,这一次在茂云虽然也遇到一些困难,但是还远未到将他吓住的地步。但是一丝以前没有的疲乏还是悄然出现在侯卫东心里,这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心灵的疲乏。   他独自坐在房间里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小口地喝着茶水。努力摆脱负责情绪。他想起了郑板桥的《竹石》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更加坚定了自己改造北城的决心:开发北城是提升茂云城市形象、改变市民居住条件、快速增加财税收入的必由之路。南城开发走不下去之时,市委市政府将有一条台阶。因此,这事必须要当前所有工作的牛鼻子,紧抓不懈,不管遇到什么困难。   由于临近2005年春节,接下来的日子更加繁忙,千头万绪的事情都要做,诸如:春节前期的安全生产大检查、春节期间的森林防火工作、城市安全运行工作、双拥工作、春运工作、重点物品供应以及各类座谈会。   各部门忙了一年,都不希望在春节期间出事。也希望市长能出席这类全市性的工作大会。侯卫东在春节期间神经绷得比较紧,这类会议原则上能参加都参加,既是给副职和部门的面子,又是真心强调春节期间工作的重要性。   侯卫东参加的会很多,亲自参加检查的工作则全部与安全有关系。   警钟长鸣,这是一句永远不会落伍的老话,凡是轻视这句话的领导,一定会被这句话所教训。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侯卫东在半个月内参加的各种会议已经有近四十个。视察各类现场九个,可以算作是连轴转,累得够呛。这个累主要是心累,不是身累。身累可以休息,心累则往往并不容易解脱,除非彻底换了环境。   在春节后省内又有几项重要的人事安排。其中比较重要的一项是赵东被任命为茂东市委书记。   在前往茂东之前,赵东悄悄地结了婚。女方是岭西歌舞团的台柱子晏紫。   参加婚礼的人不多,主要是新朋故旧。但是规格不低,参加婚礼的是省委常委、岭西市委书记熊大伟、还有省里几位大局行的头头,另外还有侯卫东、朱小勇等故交。   省歌舞团团长柳洁主持了婚礼,几位歌舞团的骨干组成临时小型乐队,有现场乐队,婚礼就变得高雅、温馨。   曾经有一段时间,侯卫东对省歌舞团柳洁还是挺有看法的。柳洁与老领导周昌全关系挺不错,但是当周昌全病重之时,柳洁除了礼貌性的两次探望以后,便再也不见踪迹。侯卫东与周昌全关系深厚,又深知老领导对省歌舞团的支持,于是便对柳洁生出了过河拆桥之感。   到了现在,怨念开始一步一步消解。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选择,柳洁作为省歌舞团团长,为了团里生存做出最有利的选择实在是无可厚非。   只是理解归理解,能否成为好友就另外一回事情。不管是什么年代,选择好友的标准都要讲究有情有义,柳洁如此做法显得薄情,侯卫东很难再与柳洁发展私谊。以后他与柳洁打交道肯定只会讲公事,不将谈私交。   柳洁拿着话筒宣布:“婚礼开始。”   新郎赵东四十来岁年龄,穿了笔挺的西服、头发剪得格外整齐,风度翩翩,极有成熟男人的魅力。新娘晏紫长期坚持训练,身材依然非常完美,高挑,匀称,仪态端庄,落落大方。她穿了一条婚纱,轻柔地挽着新郎的胳膊。   灯光和目光都聚集在一对新人身上,几乎所有人都不禁发自内心说了一声音:“真是郎才女貌。”   侯卫东与晏紫曾经有过几次交集,还曾经由于朱莹莹之事与其发生过争吵。作为一位身体健康的成年男子,对于年轻漂亮的女子自然有天然好感和一丝遐想,但是,他和晏紫的关系也仅止于此。此时看到穿着婚纱的晏紫,也是禁不住赞叹新娘的美丽。   柳洁主持过许多大型的节目,主持这种小型的婚宴自然是驾轻就熟。她没有用普通话,也没有故意采用西式的仪式,而是采取了一种接近于中式的主持方式。   “新郎官,你为什么会爱上新娘,一定会有原因吧。能不能给大家讲一讲。”柳洁站在一个讲台上,向着站在小舞台上的新郎官提了一个问题。   这是一个婚礼上常用的问题。也是一个非常中式的问题。   赵东接过话筒,温柔地看了晏紫一眼。道:“说实话,离婚这些年,我成天忙于工作,没有多少时间考虑个人问题。而且,我这个年龄和我所从事的工作不太容易找到合适的另一半,因此阴差阳错,一直都单身。和晏紫认识其实有好几年了,以前多是看到她在舞台上光彩夺目的一面,看的时候很惊艳。看过也就忘记了。我对晏紫产生好感是一次到后台慰问,当时晏紫坐在地板上,没有卸妆,只是脱了舞鞋。她的两个脚掌绑着纱布,纱布上有很多血渍。她脸色苍白,汗水就从额头往下滴。说实话,我看到这一幕觉得很震惊,没有想到舞台上的明星在台下会是这个样子。从这一刻,晏紫的形象在我的脑子里有鲜明起来。”   柳洁原本只是随意问了一个能增加喜庆的常规问题。没有料到赵东回答得如此郑重,如此深情,她的眼睛不由得温润起来,道:“感谢赵书记还能知道和理解演员的辛苦。”   赵东答道:“所以我也很矛盾。婚后想给晏紫换个轻松一点的工作,她又不愿意,所以我尊重她的选择。”   赵东的老同学老梅用劲地拍手。格外响亮。   对于赵东来说,老梅是一个关键性人物。如果没有老梅在这些年的帮助。他很难从前妻和郭兰的阴影中走出来。特别是放下郭兰是非常难的,在很长一段时间。他从内心深处觉得自己缺少男子汉魅力,就算是有条件不错的女人主动示爱,他也觉得是冲着自己屁股底下的官位而来,于是兴味索然。与老梅在一起,酒醉之时,也与别的女人有过接触,却总觉得完全是隔鞋擦痒,激情之后是更深的失望。两三次以后,便不准老梅再带女人参加聚会。直到与晏紫正式接触以后,久违的激情终于回来了,久违的男人自尊也跟着回来了。   柳洁随后又问晏紫,道:“晏紫,刚才新郎官讲得很感人。那你就讲一讲和新郎官第一次相遇的故事吧。”   晏紫认真地想了想,道:“我第一次对赵东产生好感,也是在那天。这些年我们团是不景气,但是我们团历来不缺追求者。”   说到这里,她的眼光扫了一眼底下的宾客,见到侯卫东时,略为停顿,然后又继续朝其他客客。这些年省歌舞团虽然不太景气,但是省歌舞团的年轻女演员的个人前途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她们年轻美貌,能干善舞,属于受欢迎的稀缺资源。多数演员都能嫁给社会成功人士,另有少量如朱莹莹一样被喧嚣的社会所污染,做出了错误的人生选择。   晏紫是为数不多的专注于舞台的演员,虽然有很多成功人士曾经向她表达过爱慕,却被她以舞台为名所拒绝。有一段时间她曾经对侯卫东产生过好感,这一段感情被紧紧地藏在心底,最终这粒种子没有发芽,更没有结出树叶和果实。   到了这两年,晏紫也觉得到了应该谈恋爱了,可是挑来选去,她才发现这些年认识的人居然大多都是“成功人士”,而成功人士几乎全是结过婚的人。她参加过一次相亲,相亲对象是同龄人,这个相亲对象说起来也算是同龄人中的成功人士,可是与晏紫平时接触到的真正的成功人士比如侯卫东等人相比较,相亲对象幼稚得很,完全不能吸引晏紫的目光。   一来二去,晏紫也快要成剩女了。   恰好在这时,她和赵东发生了交集。   “我对这些追求者并没有好感,包括那些能上后台的大人物。为什么会对赵东有了好感,只是因为他看到我脚上的伤,便停了脚步,还蹲下来问我。当时有好些领导,就只有他一人蹲下来关心我的伤。而且,目光不是猎奇,而是真心的关心。”晏紫道:“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对他有了一点点好感。”   柳洁感慨地道:“没有想到,两位新人能走到今天,开端居然都是晏紫脚上的伤,这就叫做一双伤脚的恋情,传出去绝对是一段佳话。”   在场之人都发出热烈的掌声。 第927章   回到茂云,侯卫东召开了一个小范围研究新城建设的工作会议,到了晚上9点才回到自己的寝室。开会的时候他接到二姐电话。二姐在电话里说母亲病情出现反复已经到了省医院,至于病情到底如何?她也说不清楚,只是说医生判断有可能出现来癌症细胞肝转移。沙州医院并没有作出肯定性判断,只是建议转到省人民医院进行复查。   听到这个消息,侯卫东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凭着自己在沙州的地位,医生没有确定性把握不会做出这种建议。复查建议只能肯定地说母亲病情确实加重,而且应该很严重。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侯卫东在心里面接受了母亲得癌症这个事实,但是仍然存在幻想,希望癌症已经得到了切实全面控制。   从现在看起来这不过就是一个幻想,疾病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不管它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的,不管地位高的还是地位低的。在疾病残暴侵略下,没有人有还手之力。老首长周昌全已经离开,难道就要轮到自己母亲?亲人离去是世界上最大的悲痛,正因为无力阻止这种悲痛,悲痛显得更加深沉。   放下电话在家里沉默了很久,侯卫东给晏春平打去电话,“你查一查省里和市委在明天后天有没有具体安排?”   晏春平如今是非常合格的副处级秘书,对侯卫东所有可能需要的信息都做了充分准备,他拿出自己宝贵的笔记本,看了一眼就对明天和后天的信息了如指掌。这是属于自己的独门秘技,长期随身携带,从不外示于人。   得到准确信息后,侯卫东安排道:“市政府办公会改天召开,具体时间另行通知。其他的会全部取消。”   晏春平答应了一声,没有多问。他随即通知驾驶员:“明天侯市长要外出,检查车辆,备足油料,打开手机,随时听候安排。”   老赵问了一句:明天要走多远?   晏春平道:“按照到省城来做准备。”   安排了驾驶员,他马上给茂云驻省城办事处打去电话,要求准备房间,自己和驾驶员要用。   做完了这一切工作,晏春平走到客厅,靠着妻子春天坐下,“刚才接到卫东市长电话,他语气虽然平静,也没有讲具体事情,我还是听到一些焦虑,如果所料不错,应该是阿姨病情出现反复。”   “你怎么这样肯定?”   “我是谁呀?我是爸爸的儿子,是你的老公,卫东市长的秘书,这点预判能力都没有,就不用吃这碗饭了。”   “你这么厉害,那有没有可能做到卫东市长这样?”   “全省只有一个卫东市长,攒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我无论如何努力也达不到为老板的水平,这一点我有清醒认识。我干个十几年,弄一个厅级干部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这有点太吹牛了吧!”   “这不是吹牛,老板有太多政治资源,这是资源都能为我所用。你睡觉吧,我要走两天,上床欢喜一次。”   春天脸现红晕,说道:“上床就上床,东风吹战鼓雷,当今世界谁怕谁?”   晏春平接了一句:“在全世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我们家,不是你压住我,就是我压住你,来吧!”   在侯卫东寝室里,他将手放在桌旁,一边看书一边等着手机响起。等到十一点,手机终于响起,是张小佳回过来的电话。   “老公什么事情?我看你打了三次电话。”   “在忙什么?手机响了也不接。”   张小佳喝了一杯柠檬水,冲淡口中的酒气,道:“省教育厅来检查九年义务育,我陪着他们走了几个学校,作了汇报,晚上在一起吃饭唱歌。检查组组长是宁书记的老朋友,宁书记专门打了招呼,所以我全程陪同。”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侯卫东对此有深刻体会,他说话前先叹息一声,道,今天接到姐姐的电话,我妈到了岭西第一人民医院,沙州医生判断是肝转移。   “不会吧,我妈恢复的挺好。”   “这种事情医生没有绝对把握不会让我妈到岭西去。你抽时间来岭西吧,多陪陪我妈。”   由于侯卫东的关系,张小佳在沙州地位相当超然,只要没有特殊的重大的事情,为了母亲请假两三天绝对没有问题。   张小佳嫁到侯家多年,与母亲刘光芬关系特别好,听到其病情加重,心情立刻沉重起来。沉重不是因为利益关系,纯粹就是担心母亲病情。   第二天一早,侯卫东来到了市委段宜勇办公室。   “这几天收到不少消息,市民对南城折迁意见很大,矛盾有更加激化的趋势,为了免得再出苗凤高事件,是不是可以暂缓推进,深入地摸摸底,多进行宣传,形成多数人共识,再商量一个稳妥的方案才推行。我们经不起再一个苗凤高事件。”侯卫东知道段宜勇急予推动南城改造,可是作为市长,有些话必须要说,明知会出现问题闭口不言,这是失职。谈过之后,段宜勇要一意孤行,那就是他的责任。   段宜勇对侯卫东有很强的防备心理,对其所言总会不由自主地探求其真实目的,当侯卫东说出想法以后,他头脑中第一反应是侯卫东想借助北城压南城,他笑呵呵地道:“城市建设哪里会一帆风顺?没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只要我们下定决心,坚持做下去,总会打造出一个全省一流的大城市。至于苗凤高事件,是一个意外,现场指挥者负有很大的责任,我们一定要严格追究其责任,有时候必须拿着鞭子赶着大家走路,否则很多同志太不像话了。姬程跟我讲过几次,有的同志不听招呼不听指挥,必须要下决心换一批干部,杀鸡儆猴,免得不把市委放在眼里。”   段宜勇如此说法,让侯卫东更是深有隐忧。对于一个掌权者来说,任何不理智的行为必然有深刻原因,这个原因或许不能为其他人所知。   话不投机半句多,侯卫东讲了讲母亲的病情就离开了市委,然后驱车直奔岭西。   沿途经过不少风景区,风景如画,根本入不了侯卫东的眼睛,他的心里装着母亲病情。人固有一死,这是无法逃脱的自然规律,不管是重如泰山还是轻如鸿毛,离开了就是离开了,离开了就永远不能相见。所有意义对死者都没有了意义,意义是留给生者的,甚至可以说是留给亲人以外的人们。   想了一会儿母亲的病情,他的思绪又转到工作上,不再纠葛于南城,而是思考如何打造好北城。北城虽然面临着困难,可是有极大容量,只要建设得好,可以吸纳大量南城市民,逐步完成城市人口转移,这需要一个细致水磨功夫,难以急于求成。当前难点在于北城历来被认为脏乱差的贫穷地区,南城人不愿意到北城去,这就导致企业家对开发北城信心不足。   来到省城,直接将车开进人民医院。在治疗周昌全老领导的时候,侯卫东与省人民医院建立了密切,他没有先去母亲的病房,而是直接找到了主治医生。   “侯市长,现在正在安排刘老师做全面检查。”   “沙州医院做过检查,你们看了沙州片子,情况到底如何?何院长放心,我有足够的承受能力。”   “我们这边正在检查,检查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我不敢做准确判断。但是,从拿到手这片子来看,情况不容乐观。”   “可不可做肝移植,可以给我提供肝源。”   “这还需要进一步判断。”   与何院长谈话以后,侯卫东心情格外沉重,在走道上站了很久,直到遇到姐夫何勇,这才一起走进了病房。   刘光芬精神不错,脸色亦还红润,看见小儿子就道:“你怎么也来了?我是老病号,随时都要进医院,你要以工作为主,才到一个地方当一把手,不容易。”   侯卫东笑道:“儿子是做过市委书记的,不是新手,当市长还难不到我。”   刘光芬道:“你也不要骄傲,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要多到基层去走一走,不要被小人蒙蔽。”   晏春平抱着一束花进了病房,向刘老师问了好便将花放在桌上。他与侯家极熟,大家也没有把他当做外人。   刘光芬进入省人民医院,心如明镜一般,知道自己病情肯定加重。她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是为了宽解儿子的心。儿子重任在身,若是因为自己的病情耽误了工作,会给儿子带来不好影响。儿子不仅是自己的儿子,还是几百万人口大市的市长,这点轻重缓急她还是知道的。   “小佳等一会儿就到。”侯卫东道。   “还有我的孙子也要带来。”说起孙子,刘光芬想起另外两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心如猫抓一般疼痛。虽然心里想念,但是她知道这是不对的,从来不主动提起。想起这一点,刘光芬更觉得对不起小佳,将儿子拉到身边低声道:“小佳是我最喜欢的儿媳妇,你这辈子不要辜负她。”   侯卫东点头,“人至中年,才明白家庭是第一位的。我会维持好自己的婚姻。”   说到这里,他脑中浮出另一个身影,不禁惆怅。    第928章 心痛之苦   郭兰把书放在桌上,惆怅如浓浓的雾将她全身包围。她将手里的书放在桌上,眼中涌起一层薄雾。   杨绛先生的这本书买来很久,一直放在书架上,不愿意拿出来看。插在书架上的书就如一只海妖,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妖异的歌声,终于她将这本书拿了出来。   他们家是三个人,与自己的家惊人相似,看到先生和女儿相继离世,只剩下一个老太太和一个猫之时,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久久不停。   凭心而论,她并不是一个特别多愁善感的人,总是让自己的心处于宁静状态。这一段时间读这一本小书却数次流泪,原因很简单,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放下书,她轻手轻脚来到母亲的房间。母亲缩被子里,只有小小一团,可怜兮兮。听到脚步声,郭师母睁开了眼睛,说道:“你还没有睡觉吗?早一点睡对身体好。”郭兰坐在了母亲的床前,牵了牵被子,“你还没有入睡。”郭师母道:“睡着了也睡不着,睡着了又要遇到你爸爸。没有做梦的时候想做梦,嗯正做梦了,早上起来又憋得慌。”郭兰道:“爸爸希望我们能过得好,肯定不会希望我们常常沉湎于往事,我们始终要向前走,这是爸爸希望的。”郭师母道:“道理是这样的,可是人不能永远讲道理,得有感情才活得下去。”   与母亲交谈了一会儿,郭兰回到寝室,又将音乐打开。《离家五百里》歌声再次回荡在寂寥的房间里。听了一遍,郭兰将音乐关掉,刚才她劝母亲要向前看,这与其说是劝母亲,不如说是劝自己。   每个人的生活都由自己的决定所铸造,她今天面临的所有境遇都是由自己行为决定的,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得自己承受。   早上起床,郭师母站在阳台上打了一个电话,走到房间对郭兰道:“我要回一趟岭西?”   郭兰惊奇地道:“为什么要回岭西?”   郭师母道:“这一段时间我就在和刘老师通话,刘老师又住院了,刚才她跟我说,第一次是肝转移,估计扛不过去了,过不了这一关。我想回去看看她。”   郭兰心里一阵紧缩,道:“你想去我就陪你回去吧。”   郭师母道:“不耽误你的事情吗?”   郭兰道:“我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如果真是肝转移,刘老师可能就没有太多日子了,我们这个年龄,能够多见一次面算一次。”   前往岭西人民医院,就有可能遇到侯卫东以及张小佳,郭兰的心思很奇怪,既希望遇到,又不希望遇到。这是已经绕不开的心结,是命运的一次玩笑。   不过既然同意了母亲请求,就得坦然面对。   来到岭西第一人民医院已经是下午,走进了医院,没有看见侯卫东,只有侯卫东的二姐在场。   郭师母和郭兰来看望母亲,与闻讯而来的其他人具有不同的意义。原本刘光芬住院的消息被严格封锁,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仍然有许多消息灵通人士来到了医院。这就是社会的现实,刘光芬和侯永贵是老派的人,没有学会伸手打笑脸人,凡是来者都是客,都要好好接待。   由于具有相同的境遇,刘光芬和郭师母尽管见面次数不多,却成为好朋友。一个人坐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谈的颇有兴致。   侯卫东走进病房的时候,第一眼看见郭兰还以为走错了房间,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郭兰陪着郭师母来到了病房。   郭兰打扮得非常素雅,未施粉黛,如一朵散发着清香的茉莉。   侯卫东与郭师母打过招呼,又对郭兰道:“好久不见了。”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招呼,但是在两人之间却有一种默契,平凡的招呼变得不平凡起来。在房间坐了十来分钟,刘光芬和郭师母谈兴不减,侯卫东道:“让两位老人家聊天,在走道去聊一聊。”   站在走道边,侯卫东道:“谢谢你能来。”郭兰道:“我陪着我妈来,自从我爸走了以后,我妈其实很寂寞,没有几个聊得来的人,她和刘老师倒是经常通话。”   聊了些闲话,问了些近况,侯卫东又问:“读完书有什么新想法?”郭兰道:“服装店的生意没有预料中好,也还过得去。以前导师的朋友倒是想投资教育,想把我挖过去。”   侯卫东心中一动,道:“投资教育可以到茂云的北城,北城现在是个破烂地方,但是交通,城市环境等各方面改善以后,就是一个极具投资价值的地方。”   郭兰素来相信侯卫东的能力,道:“我对茂云不熟悉,什么时候把几个投资人带到茂云,先看一看,了解情况再说。他们投资教育多年,眼光倒是很准。”   侯卫东道:“为了北城建设,现在广撒英雄帖,木山老总,步高,水利集团,城投集团,凡事以前有过交情的企业,我希望能来。这是一个看眼光的时代,眼光超前才能赚钱。”   郭兰道:“北城开发遇到困难了吧!”   侯卫东道:“以前有个说法,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茂云也是这种情况,大家对北城恶劣影响是根深蒂固,很难一时扭转。加上班子很多人也在支持开发南城,所以有难度。但是我坚信,北城一定会开发出来,北城才是茂云的希望。”他又问道:“把你挖过去是做什么职位?”   郭兰道:“肯定是做校长?”   侯卫东道:“你有没有股份?”   郭兰道:“没有谈到这一步。”   侯卫东道:“我支持你公司与教育有关的行业,女承父业,最适合你的气质。提醒一句,商业上在商言商,你也不要温文尔雅。如果能参与投资,更好。”   郭兰道:“要投资,不是一点点钱,谈何容易。”   聊了接近一个小时,郭师母这才告辞而去。侯卫东送两人到楼下,目送着两人离开。郭兰挽着母亲的胳膊,没有叫车,一点一点消失在人群里,直至最终失去踪迹。   郭家母女走了不久,张小佳又风尘仆仆赶了过来。张小佳进门就道:“我请了公休假,这几天都可以在这里,我爸,二姐,加上我,这样就忙得过来了。”   “我这种情况无法请公休假,平时只能多抽时间过来。”侯卫东年轻的时候欠下情债,到如今都无法偿还,永远也无法偿还。自从过了35岁,他就再也没有其他女人发生关系的任何想法,一丝都没有。   刘光芬道:“你们不要耽误工作,我始终是第一位的,医院有医生有护士还有你们爸,照顾我是绰绰有余。”   侯卫东道:“到了这个年龄我愈加认识到,社会就是一台精密的机器,我们每个人就是机器里的一颗螺丝钉,螺丝钉是可以替换的,换成另一颗螺丝钉,一样会运转正常。但是我妈就是我妈,是唯一的老妈,所以我们还得来。”   两天以后,岭西鸿飞教育集团来到了茂云,郭兰是其中一员,而且是整个考察的负责人。   招商对于各地来说都是重要的,茂云市政府非常重视这次考察,制定详细的方案,市长侯卫东亲自全程作陪。   一个目的地是参观规划馆,向考察团介绍整个茂云城区的规划情况,特别是对北城的规划更是做了详细的介绍。   然后派了一辆考斯特,对南城北城都做了详细的考察。   考察之后,市政府召开座谈会,各部门与考察团进行直接对接。   侯卫东对北城的规划和发展烂熟于胸,条理清楚,掌握重点,讲解起来极富煽动性。   考察团经过了一天的考察,满意而归。   在第二天,侯卫东拨通了郭兰的电话,道:考察团是什么意向?   郭兰道:“那以后大家争论得也很激烈,从现实条件看,北城确实不行。规划来看,北城大有可为。”   侯卫东道:“如果有眼光,就应该到北城。”   郭兰道:“大家都相信你,觉得有你在,一定没问题。他们最大的顾忌在于你随时有可能调走,调走以后其他人能否把北城搞好,他们没有信心。”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人在政在,事随人变,这对于企业来说是很要命的。侯卫东不能承诺自己在这几年就不调走,用人是组织的权利,个人无法完全决定自己的命运。   招商就是马太效应,好的地方去的人越多,差的地方就无人问津。侯卫东做好了充分的困难准备,道:“你联络一下,我抽时间到集团来对接。”   郭兰道:“我的导师和集团董事长是同学,可以通过导师和董事长做做工作。但是,投资就是投资,可以讲人情,更多的还是看回报。”   侯卫东道:“事在人为,只要能够开头,不是大企业入驻,会形成示范效应。越早入住,条件就更为优厚,木山老总肯定是要来的。对接的时候我会提出优厚条件,当然,任何条件都是有底线的,不能图个热闹,必须对地方有利。”       第929章 分歧   北城开发已经进入攻坚期,前期通过各种渠道投入了大量资金改造城市基础设施建设,有国家的钱、省里的钱、银行的钱以及地方政府的配套资金,在这些资金推动下,北城正在一点一点发生着变化。   年轻的侯卫东已经是老练的执政者,他一直在往火里面添柴,小心翼翼地控制水温,毕竟大力开发南城才是市委一把手段宜勇在各种公众场合、各种媒体、市委文件中反复强调的,这也是北城开发陷入困难的原因之一。   按照侯卫东的思路,北城是要大力开发的,开发北城才是解决南城问题的最终之道。但是,他必须执行市委决定,不能唱反调,北城所有工作只能少说多做,就事论事,不大力宣传,这在眼球经济的时代吃了大亏。   侯卫东要维护段宜勇的威信,保持班子团结局面,只能选择如此方式。   与岭西鸿飞教育集团的会面在两天后举行,照例没有记者跟随没有新闻报道。   教育集团对与侯卫东会面保持了足够的重视,高层主要领导悉数到场,郭兰作为特邀代表参加了会议。   会议开得很和谐,稍稍有一些平淡。   “你还要在岭西待多久?!”会议结束后,离开集团的侯卫东打通了郭兰电话。   郭兰早就等着这个电话,看到电话闪烁,就拿着电话走出会议室,寻得一个安静的角落,“我还在继续开会,会议结束以后,我再给你打电话。这两天都在岭西,等我妈把事情办完一起回上。海。”   “我等你。”   “好。”拿着电话走进会议室,郭兰心神不定,很难将思路集中到会场上。   会议室的争论非常激烈,双方势均力敌,无法说服对方。   “我认为北城值得投资,茂云是人口大市,对技术培训有极高的需求,关键是北城还是一片处女地,我们在底部建仓无论如何也不会亏损。”持支持意见的是总经理杨平。   持反对意见的是她的副手腾辉,腾辉一直想取代杨平,唱反调是他经常做的事情,这一次倒不是纯粹唱反调,而是确实对投资方向产生了疑问,“根据集团安排,我对茂云进行了详细调研,茂云的情况和介绍中还不完全一样。茂云市委作出决定,要加大开发南城的力度,也就是说,南城才是重点,北城并非城市发展的中心。市委决定是有道理的,所有市民都不愿意搬到北城,南北城有一道山口,山口就是整个房价的分界线。”   董事长滕勇道:“按你的说法,侯卫东和段宜勇是有矛盾的?”   腾辉道:“具体什么矛盾我倒没有弄得清楚,但是他们两人在如何开发城市上肯定存在着分歧,请建委干部吃饭他们都承认这一点。”   滕勇问:“两人谁更有前途?”   杨平道:“我认为是侯卫东。”   腾辉得意洋洋被抛出了重磅炸弹:“段宜勇更有前途,据我得到的准确情况,段宜勇和省委副书记高义云关系很深,侯卫东原来是有后台的,先是祝焱,后是周昌全,现在祝炎调走了,周昌全死了,他在省里面没有人支持,就是没牙的老虎,我不看好他。”   滕勇看着一言不发的郭兰,道:“郭部长,你曾经是侯卫东同事,怎么判断此事?”   郭兰道:“以前认为侯卫东要失败的人最终都失败了。”   “你这么看好侯卫东?有什么理由??”   “没有理由。”   如果要投资办校,郭兰就是校长人选,腾辉则另有打算,反驳道:“没有理由,怎么能够说服人?”   郭兰平静地道:“没有理由就是最大的理由。”   会议持续了很久,最终由董事长一锤定音:由于存在风险,项目暂缓。   散会以后,郭兰正准备与侯卫东联系,总经理杨平找到了她。   “郭部长,我给导师打了多次电话,才请动你这尊真神,谁知是这个结果。”   “这也很正常,茂云局势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看不清楚很正常。”   “郭部长,你真的有心出来做事?到了你这个职位很少有人能舍弃。”   “那个职位就是鸡胁,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和导师多次讨论,老师建议我追寻本心,所以我才愿意参加考察。”   “太好了,我有一个想法想和你商量,集团不愿意干,我可以辞职找几个朋友,单独出来干。”   “是为了这个项目吗?”   “也是也不是,董事长为人还是不错的,难就难在这是一个家族企业,家族私利掺杂着企业建设,所以我准备出来,免得麻烦。听到侯市长的介绍,我还真觉得是个好机会。”   “不管怎么说,我对侯市长还是有信心的,有些人只看到眼前的表面的东西,没有意识到人才是决定性的力量。”郭兰知道很多事,但是不能说得太明白。   杨平道:“我们是师兄妹,既然都觉得这个项目不错,他们不做我们来做,我们各自都投一点钱,组建一个公司,操作这个项目,不知郭部长有没有兴趣?”   “我们是一个导师,不要太客气,以后不叫我郭部长,就叫郭兰,或者师妹。如果要投钱,得投多少?”   “参照其他省市价格,投资教育地价有很多优惠政策,我们考虑拿下两百亩土地,只要有土地,项目立了起来,社会资金、银行资金会追着我们跑。”   郭兰对教育项目挺有兴趣,以前为了解决经济问题开了服装店,不过是权宜之计,投身于教育事业,算是女承父业,是一个好选择。当前唯一问题是投资多少?她想了一会儿,心态坦然起来,有钱就多投,无钱就少投,量力而行。   离开教育集团,郭兰看了看表,没有打车,信步而行。到了小区楼下,她摸了摸铜钥匙,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房间有吃的吗?我没有吃饭,不想到外面,我去买面条和卤菜,就在家里吃吧。”   听到家里两个,侯卫东心里又纠结起来,纠结在于它无法解决眼前的问题,熊和鱼掌他都想要。对于他来说,很多事情都能够割舍,唯一下不了决心的就是与郭兰的感情,或许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敲门声响起,他莫名激动起来,快速来到门前,轻轻打开房门,迎面看见了未施粉黛俏生生的郭兰。   关上门,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过了良久,郭兰这才喘过气来,道:“我总有深深的负罪感,你的召唤就像是海妖,让我明知有罪也要前来。”   “我们都是老派的人,很难潇洒,如果有可能,在当初就不遇到你。”   “我也在想,不遇到你就好了。”   侯卫东紧紧抱住了郭兰,凝视着脸上那几粒俏皮的小痣,“可是,这辈子没有遇上你,人生又少了好多滋味。”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不觉得遗憾。我们终究有一天要分手,现在每一次相遇都是赚的。”郭兰吻了吻侯卫东的脸颊,“我带了点细面条和卤肉,先去煮面吧!”   “不,现在我不想吃面条。”   侯卫东在郭兰耳中轻轻说了两句,惹得郭兰举起拳头在他胸前捶了两下。说了一些情话,两人初见面时的淡淡陌生感就消散殆尽。   “走吧!今天让我来服务。”侯卫东身体开始发热。   走进浴室,郭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她解开了第一粒纽扣,又道:“你转过去吧!”   尽管两个人到了这种关系,她还是不习惯在明亮的地方解衣,脸红红的,肤如凝脂。   第一粒纽扣解开,侯卫东转过身来,面对郭兰,温柔地为其解开了第二粒扭扣,露出了一小片温润肌肤。   “下地狱我也认了。”侯卫东道。   “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郭兰回应着。   ……   “你的身材保持得很好啊!腹部很平,曲线很美,这是属于我的。”   ……   “我是属于你。”   ……   “我爱你!”   “我也爱你!猴子!”   “永远!”   “永远。”   ……   激情之后,皮肤上有细密汗珠。互相为对方洗去汗珠,终于心平气和地回到了客厅。   郭兰脸色红润地在厨房里忙碌,不一会儿,浓浓面香弥漫在房间。她将面条端进客厅,“你以后要少吃一点面条,特别是在晚上?”   “为什么?”   “你稍稍比以前胖了一些,不控制要发福。”   “没办法,每天坐的时间太多,以后我会注意的。”侯卫东津津有味地吃着面条,“今天晚上我不用减肥,再多也不用怕,理由很简单呢!晚上肯定还有大运动量。”   “哼,一点没有正形。”   吃过简单晚餐,两人搬了椅子坐在阳台上看看夜晚的岭西街景。   侯卫东道:“教育集团讨论的怎么样?”   “教育集团虽然是省内最大的民营教育集团,可是我不看好他,集团还是一个家族式企业。”郭兰道:“北城真的需要教育企业吗?”   “当然需要,茂云是人口大市,还没有一所好的职业院校,我们需要更多的有技术的合格职业人才,这是长久需求。从短期来看,引进了学校,增加了人气,促进了各行各业的消费,都是好的。等到人气聚集以后,北城土地就不是现在这个价了。”    第930章 大结局之一   两人在阳台上聊天,电视在客厅里孤独地闪亮。   一条新闻出现在《新闻联播》,“黄子堤”三个字如有穿透力的炸弹,突破玻璃阻挡,传到了侯卫东和郭兰耳朵里。   侯卫东和郭兰赶紧来到卧室。   对于国人来说,这只是一条普通新闻,对于侯卫东以及郭兰来说,黄子堤这人相当重要。黄子堤曾经是锤炼侯卫东的一把磨刀石,经过与黄子堤斗争,侯卫东这才形成了独立的官场人格,形成了自己的战略定力。   黄子堤对于郭兰来说就是一个重要的外推力,黄子堤提出的非份要求,让郭兰认识到了人性中丑陋的一面,这也是她毅然离开政府的重要原因。   电视里坐着一个削瘦的人,面容憔悴。如果不是明确介绍这是原沙州市委副书记、市长黄子堤,侯卫东不敢相信这就是以前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威风八面的黄子堤。   黄子堤刚刚被带下飞机,被单独控制在一间小会议室,一位记者经过特许,对其进行了采访。   记者道:“黄子堤,你是什么时候外逃的?”   黄子堤目光空洞,如一具行尸走肉,道:“我什么时候外逃的,你们都很清楚,我不提这个话题。这是我这一辈子做出的最差劲的决定。”   记者道:“你外逃的时候,想到过有这一天吗?”   黄子堤微微垂下头,缓慢地道:“我逃出去的时候,希望一辈子不回到国内。当你们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有一种轻松感,终于解脱了。”   记者道:“为什么有这种感觉?”   黄子堤道:“以前觉得逃出去就安全了,能过上好日子。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东躲西藏,惶恐不安,有病不能就医,有交通工具不能乘坐,惶惶不可终日,确实是丧家之犬。”   记者道:“能不能谈得具体一些?”   黄子堤先要了一杯水,长长地喝了一口,道:“我第一站落脚是海岸城市,这是非常漂亮的城市,可是不是我们的城市。我是外逃的,不敢用护照在酒店登记,只能和别人一起住在合租屋里。住房子的人都是各国移民,有偷渡过来的,还有非法滞留的,乱得很,这让我感觉每一天很恐惧,会不会打架,会不会被害,会不会被抢,这些都是大问题。我以前在市长,权力在身,以为能力很强,到世界各地都没有问题。结果不是这样一回事情。离开了国家,我什么都不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来。记者没有发问,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黄子堤很有倾述欲望,道:“这是我人生中一段恶梦,今天在飞机上想起那一段日子,我还感觉身体在发抖。这期间,我怕国内发现我,又怕其他国家抓获我。整日不敢出屋,靠面包果腹。我与妻子有护照不敢用,有病不敢就医,不敢与国内亲人联络,不敢与国外朋友联系。合租屋条件实在是太差了,房客没有修养,看到我爱人时就目露淫光,看我就目露凶光,一句话,度日如年,生不如死。我想给所有人说一句话,在位者,手莫伸,伸手必被捉。还对外逃的贪官说一句话,赶紧自首吧,与其在外面生不如死,不如安安静静在国内服刑,至少不会担心随时会死于非命。”   侯卫东和郭兰安静地看完这个临时的采访。电视节目跳开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侯卫东道:“黄子堤回来,沙州又有很多人睡不着觉了。比如刘坤,现在日子肯定极为难受。”   郭兰道:“我以前的选择是对的。”   侯卫东道:“手莫伸,伸手必被捉,这句话大家都熟悉,由于太熟悉了,很多人又不把这句话当回事,等到事情不可收拾,悔之晚矣。”   黄子堤被捉获的消息确实如侯卫东所料,在沙州引起轩然大波,无数人在夜晚难以入眠,陷入深深的悔恨和恐惧之中。   侯卫东与黄子堤没有任何瓜葛,省纪委同志也找了他三次,核对当时沙州市政府与黄子堤有关联的具体工作。   半年后,刘坤等七人被检察院逮捕。   得知这个消息,段英给张小佳打去了电话,“小佳,我听说看守所可以充一些钱,你就帮我给刘坤充一些钱。你哥侯建国是公安局局长了,开点小后门,应该没有问题。”   张小佳此时已经是沙州市民政局副局长,坐在宽大皮椅上,接听段英电话,“我没有想到你会给刘坤在看守所帐上打钱。他爸、他姐都在沙州,人脉关系硬,就算进去了,也吃不了苦。你其实用不着给他打钱。”   段英道:“毕竟我们曾经谈过恋爱,没有他们家提供的平台,也就没有我现在的好生活。我给他在看守所上的帐上充钱,是对以往生活的一个了结吧。”   “好吧,我就去打钱。”   “以你哥发个话,别让他在看守所遭罪。他这一辈子都娇姓惯养,心性轻浮,但愿经过这一次挫折,能有所改变。”   “狗改不了吃屎,本性难移,你别想着他改变了。放心,这些事情我会安排好。”   “充钱的时候不要提我的名字。”   放下电话时,张小佳不由得回想起毕业初期的艰难岁月。从现实来看,每个人的选择决定了他的命运,命苦不能怪政。府,只能怪自己。   她有些感慨,就给丈夫打去电话。   侯卫东此时正在省城主持召开北城招商大会。   南城和北城分别是由书记段宜勇和市长侯卫东重点抓的区域。两人对此心知肚明,虽有隔阂,但是保持了相安无事,没有爆发冲突。   没有爆发冲突的原因是侯卫东相当隐忍,凡是茂云自身资源绝大部分向南城倾斜,用于开发南城。他则巧妙地利用了北城特殊环境,包装了一批项目,争取了不少上级资金,上级资金、必要的地方配套成为了开发北城的主力资金。这种上级资金都是戴了帽子的,有明确指向,市政府操作项目占了正道,没有谁能够说三道四。   段宜勇多次指示姬程,让他包装点项目,也给南城弄点上级资金。包装项目看起来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侯卫东每次出手都必然大有斩获,省与中。央部委总是一路顺风,姬程开始包装南城项目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情,屡屡碰壁。最后只能感叹侯卫东运气太好。   经过前期准备,基础设施已经初具雏形,以往制约北城发展的环境劣势和交通劣势慢慢在改变。这种改变是渐进的,又是实实在在的。但是,长久以来形成买房必到南城的观念对市民和投资商们都有极大影响,北城几乎没有投资商有投资意向,特别是本地投资商,基本上跟在了蔡彭健身边,在南城形成了一个聚集效应。虽然南城在整个开发过程中屡屡因为征地拆迁问题与市民发生矛盾,一个位于南城的中央商务区还是在资金驱动下成形。   这一次在省城的招商引资金,对于缺乏投资人的北城相当重要。侯卫东亲自给熟悉的企业打电话,向他们推介北城,希望他们来参加这一个招商会。   参加这些招商会的企业不少都来自于沙州以及在沙州有过投资的企业,步高集团的步高,木山集团的张木山,精工集团的代表吴总、岭西建筑集团姚强、岭西建筑协会原会长陆小青,他们在多年前都和侯卫东打过交道,接到邀约以后,能到场的主要人物悉数到场。   正式会议之前,侯卫东在贵宾室里与步高、张木山等人聊天。   侯卫东道:“北城管委会刚刚成立,虽然不是一级政府机构,实则拥有一级政府的大部权力,有独立的财税体制,税费都由管委会自管。市政府的想法就是要将北城管委会打造成一座宜局之城,城市发展的新区。”   张木山这些年明显老了,不过精神状态还行,一边听侯卫东讲,一边询问。他是山南省有威望的老资格企业家,在他与侯卫东聊天时,步高等人就围坐在身边。   正在聊天时,又有两人走进了会场,走在前面的一人是郭兰。郭兰打扮得很朴素,只是用了一只红色头饰,行动之间便有了灵动之感。   看见郭兰出现在招商引资的场合,侯卫东有点奇怪。他走了过去,对两人说道:“欢迎参加北城招商会,你们是代表哪一家公司?据我所知,岭西鸿飞教育集团已经日没有投资意向了。”   郭兰介绍道:“虽然鸿飞教育不愿意投入,但是我们还是有投资意向,这是我们导师的学生陈勇,也是我的师兄,他听我介绍了北城情况,很感兴趣,愿意来看一看情况。”   略作寒暄,招商会正式开始,首先是激昂的音乐和招商引资的宣传片,凡是招商都要将宣传片做得花枝招展,极力引诱众多投资者。北城招商是侯卫东亲自把关制作的,他给制作人员灌输了一个想法:“凡是来投资的都是很理性的老板,弄得再光亮,也是马屎皮面光,没有任何意义,我们的宣传片,必须用最理性的方式告诉投资者,我们这里的优势是什么,前景在哪里。”   在这个理念指导下,整个宣传片做成一部格调沉郁的纪录片,回顾了历史,讲了规划,展示了上级机关的支持。在整个记录片中,有一个新意是国家部委、省级机关每一项政策带来的变化都进行了展示和回顾,每一分都带来的实实在在的价值。   宣传片结束以后,由侯卫东作十分钟的主题发言。   精工集团的代表抽空给远在大洋彼岸的李晶打去电话,简要汇报北城情况,讲了南城和北城的优劣。他正在啰嗦讲话的时候,话题被早就不耐烦的李晶打断,道:“老吴,我给你讲了多少遍了,以后少提南城的事了。我将山南投资权交给你们,你们不能做出正确判断,让我担忧你们的能力。”   精工集团吴总一下就紧张起来,道:“这是三亿的投资,还请您来把关。我做了一份完整资料,一个小时内,用邮件传过来。”   李晶打了个哈欠,用手轻轻抚了抚正在熟睡的儿子,道:“我不看资料,你只给我说,北城是谁在主导?南城是谁在主导?”   吴总道:“北城是侯卫东,南城是段宜勇。”   李晶道:“这不就得了,不要管其他条件,也不要听其他人诱惑,跟着侯卫东走必然会成功,这是我多次给你讲过的,你们忘在脑后了。既然侯卫东主导北城,就将项目定在北城,这还犹豫,判断力堪忧,对山南省城认识堪忧。”   吴总放下电话,隔着玻璃望着侃侃而谈的侯卫东,心道:“李晶这么聪明的人,这一次肯定要犯战略性错误。”作为一个海龟,他无法理解李晶做出判断的依据。虽然有腹诽,可是李晶有了明确意见,他必须得执行。    第931章 大结局   在省府召开的招商发布会取得了良好效果,比预期好得多。会后,参会的集团公司陆续派人来到北城,对北城进行实地考察。   按照规定,商业、旅游、娱乐和商品住宅等各类经营性用地,必须以招标、拍卖或者挂牌方式出让。协议方式出让土地被严格控制,一般情况下,划拨土地使用权转让、国有企业改革中处置划拨土地使用权以及工业等特殊用地才能协议用地。   为了确保秩序和公平,侯卫东对协议用地进行了严格管控,在北城基本暂停使用协议方式出让土地。   招商会议之前,北城土地基本无人问津,流标流拍是常事。省城招商会是一条分水岭,北城“招拍挂”突然间就活跃起来。从土地交易活跃起来到真正出现一座新城,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只有行业专家才能从土地交易活跃程度看出一座城市的未来前景,在普通局外人眼里,北城仍然是蛮荒之地,没有任何投资价值。他们没有能够从政府公布出来的交易数据中看到一座未来新城的繁荣之貌,不肯在最便宜的时机进行投资。   每个人都在抄底,但是出于人性的弱点,绝大多数人都会惧怕和贪婪,在最高峰时才会跟进投资,从而成为站在山顶上的投资者。眼光、知识和胆略是投资成功的基本要素,同时具备这三个要素的人很少,因此准确抄到底部的人往往只是人群中的极少数。   茂云先富起来的多数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南城,准备在火热南城开火中分得一杯羹。随着一件恶性事件发生,盼望着发财的人们受到了一些重创。   这是无数起事件中的一起。在事件发生之时,住户老李周边已经搬迁一空,邻居全部搬走。老李住房周边被全部挖开,成为一座孤岛,停水、停电、停气。老李是生性倔强之人,尽管生存条件已经很恶劣了,仍然不肯离开自己的住房。   老李和拆迁方发生争议的原因很简单——为了两层加盖的楼房。   老李所住房屋原来是平房,在三年前,他将平房上加盖了两层,平房变成了楼房。楼房全部租了出去,每年收入可观。这次征地拆迁之时,拆迁方只认房产证上的面积,对多出来的楼房不承认。老李坚持要按照三层来算钱,否则不搬。开发商拖不起时间,答应额外给予楼上两层补偿,但是不算作拆迁款,否则以前搬迁的众人将集体抗议。   补偿款少了两层楼的拆迁费用,这个方案被老李否定之后,双方便处于对峙状态。   老李房子原来处于城乡结合部的边缘地带,在新规划中,老李房子恰好位于广场的正中收,处于非拆不可的地段。如果因为老李的房子更改了规划,拆迁方则损失太大。   随着南城建设速度加快,开发商与老李的矛盾越来越大,突袭爆发于矛盾无法调和之时。深夜,老李一家人沉入梦乡,突然一群人破门而入,冲进老李家,将老李全家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四个大汉控制一人,一家四口被强行带离后,被蒙脸堵口、反绑双手。   两辆钢铁机械用最快速度将房屋摧毁。   摧毁之后,挖机将残破房屋连家俱带砖块、水泥一起装进大货车,运至远处的建筑垃圾堆放场。   推土机进场平场。   一套房屋面积大不,在钢铁猛兽的进攻下毫无抵抗之力。天亮之前,所有响声结束,这一伙人来得突然,走得迅速,除了被蒙眼的一家四口之外,一切事情仿佛都没有发生过。等到路过此地的行人将绑在四个人身上的绳子解开后,老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日还存在的房屋变成了与周边土地完全一样的平整出来的土地,土地上的房子完全不见了踪影。   这是谁干的,不言而喻。糟糕的是所有证件全部失去,老李报案以及反映情况的时候,根本无法提供任何有效证据,甚至他无法说清楚自己曾经有一套房屋。   无奈之下,老李先是投靠亲友,安置了老小,又借了钱维持生活。他找到派出所,补了身份证,拿着身份证在房管部门拿到了新补的房产证。   他拿着房产证,找到了拆迁单位。   原本急切想拆房的拆迁部门变得毫无主动性,只是承认房产证上的面积,对于多出来的两层楼根本不承认。原本私下承诺补偿两层楼的开发商也变了卦,不承认曾经提到过的私下补偿。   最终结局非常不幸,老李拿着汽油走到了拆迁办。   事件发生以后,全省震惊。南城所有建设工作暂停,接受省纪委组织的联合调查组调查。调查进行得很细致,处理得很重:市委书记段宜勇、副市长姬程在开发南城过程中收受巨额贿赂,被双规后移交司法。开发商蔡彭健等人因为行贿罪、破坏财物罪等罪名被逮捕。   南城前期投入的项目全部停止,经济发展受到了极大影响,整个南城成为乱成一片的工地。   此事对段宜勇等人是毁灭性打击,对于侯卫东来说却是一个契机,省纪委调查组结果摆在省委常委会面前之时,省委常委、组织部长侯国栋提出的由侯卫东出任茂云市委书记的方案获得了一致通过。   侯卫东由市长变成了市委书记,摆在面前的是十分棘手的烂摊子。南城开发带出来的腐败案子让整个建设系统受到沉重打击,一些业务骨干牵涉其中,一些重点科室处于瘫痪状态。   南城建设已经启动,拆了大片地,前期项目投入不少钱,尽管侯卫东并不赞成在南城大搞建设,接任市委书记以后还是必须将未完成的项目继续下去。他采取的措施就是:高水平规划,高质量施工,建设美丽南城。   具体来说就是已建项目继续建设,拆了一半的继续拆,未建项目全部停下。这一政策出台,有人高兴,有人骂娘,但是平稳过渡,没有新的风波。   时间一天天过去,三年之后,人们惊讶地发现茂云城市重心在不知不觉中发生迁移。   南城和北城的瓶颈是阻碍交通的小山,当两条穿山隧道完工以后,人们猛然间发现南城和北城居然连在了一起,交通变得十分便利。   从南城开到北城,走出隧道就是北城公园。北城公园原本是又破又烂的矿区棚户区,让每个从南城进入北城的人都有回到六十年代的错觉。北城公园修好以后,从南城进入北城的观感顿时就发生了变化。   北城公园之后约两公里就是一个废弃大矿坑改造的矿区水上公园,利用了原来矿区留下的巨大的空间,将不知名小河引了过来,形成一个风景优美的水上公园。小河上游与茂云最大水库打通,随时可以补充水源在,确保小河不会季节性干涸。   以前的垃圾场进行处理以后,种上大树,变成城市森林公园。   北城公园、矿区水上公园和森林公园利用了改造棚户区、矿区改造等国家资金,效果明显,不仅在国家相应工程中评价甚高,获奖无数,更关键的是利用三个公园提升了了北城景观,土地价格翻番,房屋价格超过南城,仍然供不应求。   当茂云市政府迁至北城以后,南城由城市中心变成了老城区。据统计,北城人口的平均年龄比南城平均年龄少了八岁。走到北城,道路宽阔,茂云新河穿城而过,一座现代化新城拔地而起。行走在南城,房屋和街道都显得老旧,人流还算密集,颓势初显。   位于矿区水上公园最近的单位是茂云职业技术学院,学院占地四百亩,建筑面积近10万平方米。校园建有现代化的教学楼、综合实训大楼、理工大厦、科技大厦、学术报告厅、图书馆、塑胶篮球场、足球场和高档学生公寓,并建有技术生产实训基地、高新技术实训中心、创新创业科技园,教学和生活设施完善、功能齐全。   院长郭兰站在办公室窗口,恰好可以看到水上公园。湖水荡漾,水草在风中摇晃,从东门出去的学生们在湖边漫步。她时常产生错觉,仿佛回到了沙州学院。水上公园非常接近于学院的小湖,就连形状都相似,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主宰这一切。   她的办公室是两室一厅的套间,外面是会客室,里面一间是办公室,另一间是隐蔽的休息室。会客室挂着一部电视。不上班的时候,她总把电视开到了茂云电视。作为学院院长,关注茂云新闻是必要的且是必须的,学院所有人都将郭院长这个习惯当成一个良好习惯,赞誉有加。在她的影响下,学院很多中层干部都关注《新闻联播》和《茂云新闻》,通过长期观看这两个新闻,大家确实很有收获,对政策以及茂云形势有了更深理解。   音乐响起,《茂云新闻》开始,郭兰离开窗边,来到了会客室。   新闻开始果然还是侯卫东的活动情况,今天他没有主持会议,而是来到一个工地视察。他戴着安全帽,后面跟了一群同样戴安全帽的干部。干部们凝神听着书记讲话,害怕漏掉了一句。   侯卫东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面容依然英俊。这种英俊不是少年时的英俊,而是一个成熟男人带着自信的英俊,如沉酿之酒,经过岁月沉淀,变得越发醇香。   在侯卫东转身之时,郭兰不经意间突然发现其耳边有了些许白发,眼角悄然出现了浅浅皱纹。   新闻节目结束后,郭兰坐在沙发上有些愣神,往昔岁月如一幅幅画面在脑中闪过。渐渐地,她的眼角出现了一颗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全书完)      侯卫东后记   从2008年1月1日起,我敲下了《官路风流》的第一行字。《官路风流》最初并不叫做这个名字,而是叫做〈向上的阶梯〉,编辑说这个名字不太适合网络,改名为《官路风流》。出版以后,又更名为〈侯卫东官场笔记〉。在2017年3月18日,这本书终于结束了。这个结尾自然不是我最初设想的结尾,最初设想的结尾侯卫东职务应该还要高一些,是省委常委、省会城市的市委书记。由于种种原因,侯卫东职务停在了茂东市委书记任上,也算不错了。最后两章只是把本书主要人物命运做了交待,还有一些人物的结局没有做交待,也算遗憾。   我敲下本书第一个字时,有三个没有想到:   一是没有想到侯卫东的写作会持续这么长时间,整整跨了十个年头。除了侯卫东以外,还发展了侯氏书系,除了侯海洋(王桥)以外,还有《拯救我的生活》中的侯天明(本书在微信公众号上连载,每天一篇。)还有即将发出来的《侯沧海商路笔记》。侯卫东、侯海洋(王桥)、侯沧海、侯天明等人物,共同构成了侯氏家族庞大系统。侯氏家族是千千万万个普通国人家族的代表,估计以后我的创作都离不开侯氏家族,最终形成一株家族大树。女主人公自然姓张,侯和张,正是我夫人和我的姓,王桥的王姓则是我母亲的姓。   二是没有想到本书受到了这么多朋友喜爱。首先对长期停更表示歉意,长期停更有主观因素(深深歉意),也有客观因素(客观因素不多说),但是经过努力,侯海洋以另外一种方式(王桥)得到延续,侯卫东也有了一个不是结尾的结尾。从现在开始,我可以自豪地说,小桥的作品没有太监:《黄沙百战穿金甲》——完成,〈官路风流〉——不是结尾的结尾,〈侯海洋基层风云〉——以〈静州往事〉方式完成。大家或许对后两本书的结尾不太满意,只能如此了。我终于没有彻底辜负朋友们的希望,把“太监”称号扔到了太平洋。   结尾不是我当初的结尾,但是几个主要人物的关系还是和当初设想一致:侯卫东没有和小佳离婚,也没有和郭兰在一起;李晶远在海外;段英有了自己的幸福家庭;唯有郭兰,成为侯卫东心中的痛和永生的遗憾。人生是遗憾的,文学作品也必然是遗憾的,或许有遗憾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   侯卫东、郭兰、李晶、周昌全、祝焱等人物对于小桥来说,已经不是小说中的人物,而变成有血有肉的真正朋友,有时甚至犯迷糊,觉得在另一个空间真有这样一群人在生活。   三是小桥本人也因为侯氏家族的成功而改变了人生道路,获得了不错收入,彻底由一个行政干部变成了写作者。写作,将是小桥的终生职业。   深深地谢谢大家十年来对小桥的支持,希望以后继续支持小桥,有关小桥新书的消息会有新浪微博和微信公众号上发布。   鞠躬,鞠躬,再鞠躬!!!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