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大蒸之世》 慕容鹉 著 第一章 黎特梵森 自从人类和半精灵携手殖民兽人大陆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尽管消灭和逐退了沿海的兽人群落,殖民者们再进一步、深入荒漠的力量和意图,早已荡然无存。 如今,倒是在殖民者和原住民交界的地方兴起了几座城市,或者称之为定居点更加恰当。这些城市的主要居民都是这场延续了百年战争的意外产物,半兽人。 被交战的双方同时认为是血统不洁的耻辱而遭到嫌弃和歧视的半兽人们,只得聚集在一起挣扎求生,而因此在大荒漠边缘的绿洲地区形成了好几个聚居点。事实上这些聚居点也成为了原住民和殖民者的缓冲区,同时也是双方的贸易站。 这些贸易站里面交易的不但有双方的特产,殖民者的盐巴、布料和金属制品,兽人的牲畜、矿物和魔法材料……也有殖民城市普遍需要的兽人苦力,当然还有兽人高层嗜好的各类异族“鲜肉”。 不管是什么的贸易,哪怕是邪恶的奴隶贸易,都能带来繁荣,这些聚居点最终都聚集起大量财富和人口,形成了新的城市。 这些城市中最大,也是最早建立的一座便是罗格日玛,兽人语中的半兽人之城,当然半兽人之城是比较委婉和文雅的称呼,直译的话就是--杂种窝。 太阳刚刚下山,正是晚餐时分。罗格日玛狭窄偏斜,不过居然不怎么肮脏的街道上忽然涌现出现了大量的身影,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半兽人,夹杂着少量的兽人、熊地精、食人魔和豺狼人,甚至还有好些个粗鄙的人类佣兵。 他们都在脖子上系着红色的三角巾,这被称之为“红色餐巾”,正是黎特梵森这位半神,也是本城城主大人和当地最大佣兵团“先锋队”大队长阁下的准信徒们最为显著的标志。 拥挤而杂乱的人流,涌动的方向正是罗格日玛的中心广场,这里是欢宴之主开的第一家连锁餐厅—麦肯沙兰的所在地,巧合的是麦肯沙兰在兽人语中的意思是吃饭要付钱。 这座餐厅的招牌菜,诸如陆行鸟汉堡,油炸蜥蜴腿,白蚁蒸饺,野牛肉拉面早就享誉整个兽人大陆,甚至有殖民者中的饕餮之徒慕名特意过来品尝。 它还提供一种无论是兽人,半兽人,食人魔,熊地精还是人类,半精灵都无法抵挡的圣物,那就是高度蒸馏酒。尤其是加入了冰镇的苏打水之后。 麦肯沙兰旗舰店的形制和这个世界其他饭店相比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就是在店外挂了好多杀气腾腾的海报: “店内闹事或者撒酒疯者—打断四肢,包赔家具!” “自带酒水者—溺毙!” “用餐时排泄(这条对某几个种族很有警示效果)—绞刑!” “调戏招待者,不论男女公母—桩刑!(把木棍捅进菊花、刺入内脏、最后伸出口腔,让受刑人缓慢而痛苦死去的一种酷刑)” “不付钱者—打得过主厨就不会死!” “抱怨难吃者—可选择:1和厨师单挑;2和城市警卫队群殴。生死不论!” …… 当然,对于罗格日玛这样的混乱之地,这些牌子对于一家大饭馆来说还是很有必要的。 不过现在这座兽人大陆首屈一指的大饭馆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座神殿。 “吃吧,又渴又饿的过路客! 喝吧,受苦受难的半兽人! 你的肚子早已就饿瘪, 一定想把它填得满满! 炉火旁摆满了美酒佳肴, 不要迟疑尽情享受! 就算我们现在一无所有, 我们也是人生这场欢宴的贵客! 这不是最后的晚餐,等会儿还有宵夜。 赞美你,美食的缔造者! 这不是短暂的聚会,欢宴必将永无终结。 赞美你,半兽人的保护神!” 在即将消失的夕阳下,罗格日玛所有的居民都汇聚到此,众人虔诚地唱起了十分雄壮又带着几分欢快的歌曲,这首歌曲自然是那位阁下亲手谱写的。 《国际歌》,当然在这里被称为《欢宴之歌》的激昂曲调响彻了整个罗格日玛,在被巨大篝火照亮的中央广场上,所有的智慧生物不知疲倦地唱了一遍又是一遍…… 而这个神圣的黑夜似乎因为有这样从不间断的歌声催促,所以过得特别快。 尤其是对偌大的饭馆神殿内唯一一位半兽人来说,因为他在这短短的一晚重新经历了一次,确切地说是他的两次人生。 哪怕以兽人的标准来说,这位半兽人也算是强壮,肌肉发达的躯体之上没有一丝一毫衰老的迹象,要知道他已经年过六旬,对于兽人来说绝对是高寿;同样的,即使以人类或者半精灵的标准来看,他也算得上英俊,当然要忽略他那个地包天的下巴,和伸出嘴唇的尖长獠牙。 他身上暗红色的皮肤尤为引人注目,这是他体内深渊血统的证明,因为这样的血统,他成为了半兽人之中极为稀少的术士。 神殿中央安放着一张足以让几十个人同时用餐的长方形大餐桌,而他静静地坐在餐桌的主席之上,双眼微闭,面无表情,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般。其实此刻他的内在,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正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个夜晚,两次人生巨细无遗地在他脑海中重现,甚至包括他还在母体**时的记忆。 所有悲欢,所有喜怒,所有经历,所有思考,所有知识,所有体悟……所有造就他的所有,都从宇宙意识中被单独剥离了出来,在这一晚凝结成了一个新的神格。 而这个新的神格又从原力之海中汲取了两个新的神职,那就是美食和半兽人。 前世那个地球上普普通通的某大国青年,今生这位晋级传奇的半兽人术士。这两者都将在红日初升时死去,取而代之的便是新诞生的神明。 地平线露出第一道曙光的时候,他终于站了起来,从此刻开始他已经成了“祂”,一位新的神明终于准备就绪! 接下来,这位半兽人神明就要高举王座,进入兽人神系所在的尼沙克国度。 尼沙克国度是兽人神系的老巢。 那里盘踞着兽人主神—不眠者,格努须gruumsh。 祂的从神,主神之子,兽人的力量和愚勇之神—断腿者,巴格杵bahgtru。 主神副官,兽人的军神--制造战争者,依那伏ilneval。 兽人的生命女神—洞穴母亲·血月女巫,茹赛可luthic。 兽人的暗袭之神--闇刃,沙葛司shargaas。 当祂到达那里建立了自己的神国,那么兽人神系当中会出现一位新的神祇,兽人的美食之神,半兽人的保护神—欢宴之主,黎特梵森! 欢宴之主慢慢地走到神殿大门,缓缓地推开了两扇装饰着酒杯、刀叉图案的大门。而门外的仍然高唱《欢宴之歌》的信徒们一阵骚动,因为他们看到的是一团温暖柔和红光出现在自己眼前。 神殿门口的这团红光瞬间膨胀扩大,最终笼罩了整座罗格日玛。 凡是被红光照耀到的信徒就在一瞬间,都觉得自己熬了一个通宵而空空如野的腹中有了暖暖的饱饱的充实感,同时也有了一种吃了顿极为丰盛且对胃口美餐时的幸福感。 这样的神恩不但让他们变得精神焕发,觉得体内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同时治愈了这些信徒们身上的宿疾,特别是因为食物粗劣而罹患的消化系统疾病,有个把特别虔诚的甚至长出了新的牙齿。 信徒们喜极而泣,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向着新生的欢宴之主膜拜了下去,口中的《欢宴之歌》唱得越发响亮。 千万信徒的信仰之力注入了黎特梵森的体内,把祂缓缓地推向越来越明亮的天空之中。 彷佛知道是黎特梵森封神的好日子,今天的天气也来凑趣,丽日当空,万里无云,除了东方天际似缓实快地压过来十几团白色的云彩之外…… 白色云彩?! 不,这不是自然形成的云彩,这是千万扇白色羽翼所组成的庞大集群!如同白云般遮蔽了红日,在地面上形成了不祥的阴影。 “天使军团!这是战争之主的天使军团!!”地面上的信徒中也有人发现了不对,有认出那些“云彩”的信徒不自禁地惊呼了出来。 “战争之主?!天使军团?!这群贼厮鸟来老子的封神仪式做什么?!” 第二章 魂兮归来 “乃下诏曰:魂兮归来! 天不可以上兮,乌云万里。 地不可以下兮,九关八极。 东不可以游兮,汪洋无底。 南不可以去兮,丛莽恶罹。 西不可以向兮,流沙戈壁。 北不可以往兮,冰雪覆地。 魂兮归来!归来魂兮! 归来归来!吾儿归来!” 飘渺空灵的女声独唱至此,浑厚沉绵的男声合音跟着响起: “归来归来!魂兮归来!” 切切的琴音,悠悠的钟鸣,沉沉的鼓响,呜呜的管乐,凄凄的磬吟,更有彷佛可以穿透九天十地,遍及六极八荒的歌声…… 当“祂”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苏醒过来的时候,耳中听到的便是这宏大的祭乐,眼中看到的是周围缭绕着的白色烟雾,鼻中闻到的是艾草和松柏燃烧的清香,裸露的皮肤因为秋日晨风的吹拂而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黎明的天幕,接天的大火,缭绕的烟雾。还有在天幕、火光、烟雾之中祷告舞拜的黑红色人影,此方世界只有黑、红、白这三种颜色! 这个时候祂立即觉悟到自己已经成了“他”。 在他刚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痛苦的狂潮猛冲入了他混乱的脑海,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卷走了他所有的理智。 “啊啊啊……” 深入骨髓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失声高呼,恍惚间他还能依稀分辨出这是一个稚嫩少年的尖锐嗓音。 不对! 他知道这不是这具身体真切感受到的痛楚,这是自己灵魂中关于刚才那场“酷刑”的记忆! 他的心志极为坚毅,只是一瞬间就重新掌控了自己的思绪,竟然可以无视这能把人逼疯的剧烈疼痛,开始冷静地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是了! 正在封神的欢宴之主面对着即将失败的命运,所以选择了……转进,这确实是非常明智的做法。 嗯…… 明智的黎特梵森打开了那张卷轴,在祂面前果然出现了一道传送门。那位钢铁大叔果然没有骗祂! 呃…… 这道传送门据说通往穿越者的故乡,不过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其他选择呢? 好…… 祂进入了传送门,心中既有不甘又有愤怒,还有点小期待小彷徨,毕竟自己有可能回到离开六十多年的家乡—地球。现在这个样子到了那里又会发生什么故事? 不! 传送空间突然出现了一个破洞,就像高空飞行的飞机上出现一个破口而导致强烈的空气对流一样,欢宴之主被“吸”了出去,来到了这个世界。 痛!痛!痛!痛! 这是个很不友好,确切地说,对祂是恶意满满的世界! 半兽人之神的出现似乎触发了此界的某种机制。祂刚回过神来,就发现四周的罡风已经变得狂暴无比,这些似乎有着意志的罡风就像是闻到血腥的鲨鱼一般,毫不犹豫地扑向了黎特梵森。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祂就此界罡风吹得血肉模糊! “啊……呜……嘶……” 如同遭受凌迟酷刑一样的痛苦,让欢宴之主忍不住痛呼出声。不过刚刚张开嘴,口中的舌头就被“吹”走了一大半,祂竭力的大喊却变成了低低的哀鸣。等到气管被风切开之后,黎特梵森甚至能听到空气在破洞中穿过,形成了像口哨一般的嘶叫声。 在狂风的撕扯下,祂的身体好像纸糊的一样,身上的衣物和皮肤眨眼之间被风扯得稀烂,甚至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肌肉和筋络,带着黄金色的神血刚刚涌现就被风吹成漫天红雾。 再一眨眼,欢宴之主已经成了半瞎,但是祂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健硕的肌肉也被一丝丝地削去,把包裹着的白色骨骼暴露在夜空之中。 到最后,黎特梵森又瞎又聋,但是奇怪的是祂还能感受到自己坚固的骨骼也被研磨成粉,连同柔弱的脏器,全都随风而逝。 这实在是非常奇异、郁卒、痛苦的感受。 欢宴之主失去了五感,但是对这个世界的感受却更为清晰,因为祂的神魂就这么暴露在狂风中瑟瑟发抖。 这个世界还不放过黎特梵森……而祂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有自己的意志,不放过所有侵入此界的异质。这些罡风是像人体内部白血球一样防御机制。 所以欢宴之主的神魂也面临着消散的命运,祂平生第一次闭目待死! 奇怪?! 这个世界最终放过了黎特梵森,甚至还让祂保留了一点神性…… 不管了。 欢宴之主知道自己现在的任务就是马上离开这里,去找一副新的躯壳。 不好! 突然祂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还在不停地把祂往下拉……黎特梵森实在太虚弱了……最后祂被某种奇怪的音乐拉进了一副人类的躯壳之中! “起儿,你回来了?” “妈……蛋咳咳咳……呀!” 不行,他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一定要保持克制! 向他扑过来的那位白衣带血的娘们,长得还挺好看,不过样子看起来好憔悴,脸上手指上还有着割裂的伤口…… 眼前的白衣女子到底在说什么? 让我找找……运气不错,这具躯壳的语言中枢还能运作,我来听听…… “起儿”,这大概是他的名字。而现在的他应该是她的儿子。好吧,这是他第三位“生身”母亲了,起儿不禁疑惑起来,难道他三辈子的桃花运都成了淘妈运? “你回来了。”。我才刚到……不对,她是在说“起儿”回来了,照这个样子看,是“起儿”的灵魂走丢了。 “起儿,你真的回来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嗯,叫声妈总归不错的吧。 “莫(母),莫(母)发(妃)……” 哦,这儿世界妈的(这不是粗话!)叫法很奇怪啊,说起来也挺拗口的。 “为娘在!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 这是喜极而泣啊,嗯,自己儿子死里逃生,做母亲的如此激动也是可以理解的。 人类的母亲总是这么温柔,不像他的第二位半兽人老娘……好吧,她对黎特梵森还算不错,就是教育方式斯巴达了一点,嗯,还有后爹多了一点,不过这两者对于半兽人来说也算是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他没有意识到当了六十多年的半兽人之后,自己的三观被严重带歪了。 叫完了妈,他开始观察起周围那群老爷们, 他们的穿戴打扮都很有古风啊。看着自己的眼神中还带着激动和欣慰的意思,对他的态度也很恭敬……这么说,他这次应该穿到了某位贵族弟子的身上吧。 好吧,总算成了官二代。起儿欣慰地想道,这次自己的青少年时期总算不用过的那么辛苦了吧。再怎么说,总比当地球少年的时候面对升学压力来得轻松,也总比当半兽人幼崽的时候面对捕奴者来得安全吧。 看完了人,他开始查看四周环境。嗯,这里是……一座祭台? 这座祭台真够简陋的,一看便知是草草筑就。说是祭台,其实只不过是一个高出地面三尺左右的圆形夯土堆而已,甚至连四周的木制版筑都没有拆除。 咦,台下还躺着好多侍者打扮的男女…… 这是用来血祭的牺牲吗?看着不像啊。这些人都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台子上还有好多乐器,他只认得出的有编钟,皮鼓……好吧,除了这两件打击乐器,起儿都不知道是什么,他有些郁闷地想道,难道当年自己的历史真的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不远处的一大群宫殿还有那座大庙还算是齐整,都带着浓郁的东方古典气息,很像他地球故乡的仿古建筑。 是了,应该有件很要紧的事情,要紧到攸关他的生死存亡! 这位新鲜出炉的贵族少年终于想起来他现在……应该是在场所有人都正处在生死关头,口中急忙哦哦做声…… 第三章 炽天神侍 “起儿,你回来了?!” 白衣女子扑到了爱子床边,轻轻抚摸着少年的脸庞,婆娑的眼中流着欢喜的眼泪,口中喃喃地说道。女子身穿的白色衣服叫做展衣,就是纯白色的广袖长裾,世妇和卿大夫妻子们的正装礼服。 “妈……蛋咳咳咳……呀!” 一句强者语在要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时候,被起儿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转成了咳嗽之声。 不要怪他这么格调低俗,口中老是会冒出污言秽语和各种口癖。就算是绅士淑女,亦或者是高僧大德,在半兽人这种强烈倾向混乱邪恶阵营的种群之中生活半个世纪以上,都肯定会养成这种夹杂着“强者语”的说话方式。 “起儿,你真的回来了!”他的母亲那是又惊又喜,一边抱着爱子,一边回头对身后的几位祭师说道,“诸君,起儿真的回来了!婢子,婢子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诸君才好。” 这位美丽贵妇人乃是宋国国君的少妃,后/宫中的地位仅次于王后。而婢子则是她自称时的谦称。《礼记·曲礼下》中说:公侯有夫人,有世妇,有妻,有妾。夫人自称于天子,曰老妇;自称于诸侯,曰寡小君;自称于其君,曰小童。自世妇以下,自称曰婢子。 诸位祭师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欣然之色,其实这些男子都是贵族祭师,他们穿着由上身黑色玄衣,下身绛红带着微黄色纁(音熏,意浅红色)裳所组成的玄冕。所谓天地玄黄,上黑下黄的玄冕喻意正是上天下地。这是上到天子,下到卿大夫,参加小祀的时候所穿着六冕之中最低一级的礼服。 领衔整场祭祀的主祭上前一步,拱手道:“少妃言重了。臣等只是尽了本分,绵薄之力实在不敢居功。” 这位主祭年纪在四旬左右,正当不惑之壮年,相貌可称堂堂,器宇亦是轩昂,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一看便知是出身不凡且久居高位之人。此人就是整座都城--商丘的司城,氏戴,名直,字伯正。 宋有六卿,也就是说宋国公族掌握着国家最为重要和关键的六个官职, 而司城就是其中一“卿”,这个重要官位一直掌握在殷宋公室戴氏的手中。 所谓司城,掌一国之都,握城防之军。要知道宋国前任宋公剔成和现任国君宋王偃在登基之前,都担任过这个职位。实乃快速上位的之捷径也。 以此可见,这个职位并非仅仅是首都“市长”和“警备司令”那么简单。所以这位大司城身份也极为贵重,他乃是宋王偃亲弟弟,也是宋国六卿之一大司马昌的嫡长子。他们这一支是殷宋第十一任宋戴公的后裔。 不过即使他的身份如此尊崇,官位如此显赫,可是如果在这位司城主持商丘的时候,他国君叔父的独苗公子起出了事情,这个背锅侠他是当定了。 所以司城伯正亲自主持了这场招魂仪式,还费尽力气召集了所有能召集到的人,算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既然公子起“安然无恙”,他自然一扫心头的阴霾,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然而就在现场一片和乐融融皆大欢喜的时候,就听到床上的公子起有气无力地说道:“莫(母),莫(母)发(妃)……” 好不容易搞定大脑语言中枢的少年。终于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世界语言了。只不过现在他还不是很熟悉这幅躯壳,说话的时候舌头不太利索。 少妃喜极而泣道:“为娘在!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 少年艰难地鼓动唇舌,但是口齿仍然十分不清楚地道,“窝(我)、周(走)……” “起儿别怕,你已经没事了。”他的母亲闻听此言心中就是一疼,看把这孩子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公子起这心里着急啊,舌头刚刚调整过来的他,怎么在脑中组织语言又成了问题。 他有气无力地指着台上众人,语无伦次地说道:“她来,杀我,她,她,你,你,他,他,你,你……” 你这样的美人儿,呃,应该说是这里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敌不过来袭者的一只手。 事到如今,还是快点找些炮灰随便顶一下,快点带着自己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他心中就是这么想的,只是越是着急,这副新得的躯壳越是用得别扭,越是着急,越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他正在组织语言想尽力清晰表达的时候,就被司城伯正给打断了。 其实司城是故意的,要是这位身份贵重的少年就这么在众人面前把害他凶手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万一牵扯出什么了不得的情况或者了不得的人,这不是破坏他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局面吗。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所以司城伯正笑吟吟地劝慰道:“公子勿忧。” 然后他转头对着台下的侍者扬声命令道:“来人呐,把公子送回寝殿。” 就在此时,公子起感应到天上隐隐出现了一股令他厌恶至极的气息,他也顾不得自己目前糟糕的身体情况,这次调集了全部的气力,身子猛地一挣,手指天空大喊道:“害我之人,就在天上。” 他硬挺着不肯晕过去的后遗症终于发作,少年只觉得自己再一次遭受了一次“凌迟”酷刑,痛得他眼前发黑,耳中轰鸣,浑身发抖,真想就此人事不知才好。但是公子起知道眼下可是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痛不欲生的他努力保持最后一丝清明的神智。 就算死,他也要死个明白! 少年的感应没错,确实有一只奇特的生物站在他,嗯,是欢宴之主刚才被吸出来的空间破洞之中。 这只生物比黎特梵森这样的半兽人还要高大,身高足足有九英尺(2.7米),背后还长着三对巨大无比的纯白色羽翼。 六翼生物穿着亮金色的全覆体铠甲。虽然上面有大大小小的破损和污迹,但是仍然看得出来这套铠甲制作得十分精良。 头盔,肩甲,臂甲,胸甲,甲裙,胫甲,手套,战靴一应俱全。除此之外铠甲上装饰着精美的浮雕,这些浮雕全都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有炼狱魔鬼也有深渊恶魔,有传奇巨龙也有元素大君,甚至还有图腾精魂和邪恶神明! 这些生物全都死在铠甲主人的手中,而现在成了彰显她荣耀的勋章。 铠甲的面甲并未放下,露出了一张对于女性来说非常英气的脸庞,乍一瞧有点过于男性化,不过细看之下仍然不失精致和美丽, 她就是米珈蕾,最高级的天使--炽天神侍! 米珈蕾这个词意为谁似神主,乃是战争之主安妮恩陛下第一个创造出来的高阶天使,也是战神身边的首席战士、还是号为“裁决之剑”的天使军团最高统帅。 她紧蹑着那个伪神的气息穿行这条传送管道,自然发现了这个还差了那么一点就能自行修补完成的空间破洞。 公子起来到的世界非常成熟,也非常完整,这就像一个身体素质超好,免疫力超强的人类,能轻易杀灭侵入自己身体的病菌,也能很快让自己的伤口愈合。 黎特梵森这样的异界神明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目标太明显了,所以祂的身躯第一时间就被世界之力所侵蚀所湮灭,而祂的神魂对这个世界的威胁就小得多了,所以还能存留一段时间。 欢宴之主应该感到幸运,祂的灵魂底层结构还是那个地球青年,不然的话,等待祂的结局就是灰飞烟灭,一点点渣滓都不会留下来! 而这个空间裂隙只要一小会就能恢复如初,这样的话,炽天神侍恐怕再也找不到欢宴之主的踪迹了。 裁决之剑连一丝丝的犹豫都没有,她挥动手中的那把装饰华丽到爆的长剑,像是砸碎玻璃窗一样,重新破开快要修补完成的空间破洞,然后毫不犹豫地踏入了这个世界。 第四章 伪神当诛 米珈蕾那张英气勃发的脸上十分难得地露出困惑和迷茫的表情。 此时她正闭上眼睛,用尽自己的超高感知力来全心探查着这个新的世界,同时侦测那只伪神的下落。 只听得炽天神侍口里喃喃说道:“没有秩序,也没有混乱……没有善良,亦没有邪恶……地火风水,全部混合在了一起……正能量和负能量居然能相互转化……” 她秀目猛地睁开,惊讶失声喊道:“这里唯有……混沌!” 话音未落,米珈蕾心中一沉,然后觉得身子也是一重,还没等她脑子转过弯来,整个人就笔直地坠向地面。 裁决之剑虽然长着翅膀,很大很大的翅膀,而且还有三对。现在她也在使劲鼓动着这几对劳什子,但是这三对大到夸张的羽翼不是用来飞行的,而是……谁能说可以用来装b耍酷扮神圣不是很重要的功能呢? 身高九英尺,重达五百磅的炽天神侍真的要靠翅膀让他们绝对不符合空气动力学的身体飞起来的话,那这对翅膀估计和波音客机的机翼差不多大,还要搭上一组巨大且给力的肌肉群。 她能快速飞行,能长时间地滞空,还能在空中完全无视引力地战斗,都是靠的魔法和神术。而如今这些玩意全都失效,和飞行本身完全不搭调的身躯自然被地心引力所俘获。 “噼里啪啦……” 加速下坠的米珈蕾身上亮起了十几朵“小火花”,这些小火花其实是她身上恒定的各种法术、类法术和神术破灭时发出的声光效果。 而在地面众人看来,启明星旁又多了一颗新的星辰。 如今,这颗金色的新星歪歪扭扭,扑扑腾腾,似慢实快,带着火星地朝着祭台的东方坠落了下来。 不过没过多久,等祭台上所有人看清金色星辰的真容,全都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哪里是什么星辰,分明是一位穿着金光闪闪盔甲的神人! 即使看不清面容,这位自天而降的神人都有一种令人膜拜的冲动,就是这姿势差了一点,不够端庄,和宋国众人想象当中的神人有一点区别。 最后,金甲神人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扎手扎脚地掉了下来。 “嘭!” 这是一声让观者都要激灵一下的闷响,腾起了一片混杂着白色羽毛的黄色尘烟。 不得不说,这位六翼炽天使背后的翅膀除了耍酷弄炫以外还是有点用场的,至少起到了一点降落伞和缓冲垫的作用。从几十余丈高空中掉下来的她除了外表狼狈了一些,几乎可称之为完好无损。 当然真要说起来的话,她本身极高的体质才是其中的关键因素。 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那位神人挣扎着站起来的少妃,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她转头看了看一脸震惊的司城伯正,又看了看身后同样目瞪口呆众人,这才开口向着表情最为镇定的一位祭师问道:“仲博甫,你看此是何物?” 后者乃是一位上了点年纪的老者,他体态消瘦,面容清癯,配上三缕灰白色的长髯,可称得上是仙风道骨,风仪不俗。 “仲博”乃是老者的字,“甫”则是当时对贵族男子的尊称,“台甫”这个词的出处就在于此。他氏徐,名识,字仲博,乃是少妃的家臣,实际上也是少妃的堂叔父。 不过这是个君臣大于父子的时代,在公开场合,他们是不会用亲戚关系相互称呼的。 徐仲博用力揪着自己长髯,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少妃,这个么……以下臣看来,来者很像传说中的羽民。典籍有载,此类并非凡物,乃是昆仑西王母驾前神使。” “西王母驾前神使?!它来这里做什么?!”少妃闻言吃了一惊,出于女人的直觉,她感到这个神使突然出现和自己中了落魂咒还能醒来的儿子肯定有着直接的关系。 果然,努力不让自己晕过去的公子起颤抖着手指,指着那位西极羽民,一张小脸激动得都有些变形,他表情狰狞地大声道:“就是她要害我!” 米珈蕾奋力地站了起来,哪怕是从几十丈的空中摔落,仍然对她造不成什么特别大的伤害,就是身后翅膀折了两只。要知道炽天神侍的体质和敏捷算是是他们各项属性中最“低”的了,但是比起凡俗生物那也高得不像话,完全比得上一头太古真龙。 其实体质到了他们这个程度(就是上了20点),那物理伤害基本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即使背后断了的翅膀,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能够自愈。 那只伪神虽然“抛弃”了自己的神躯,但是他身上的神性味道在这个世界实在太明显了。米珈蕾都不用仔细观察,就知道那个伪神已经躲进了祭台上那个少年体内。 “玱啷……” 伴随着清越的金属摩擦声,她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这柄剑的长度堪比成年男子的身高,此乃炽天神侍们的专属魔法武器之一,舞空长剑。 “哐当!” 又是一声十分干脆的巨响。 原来是米珈蕾的手一软,这把自她诞生后就陪伴着她的武器竟然掉在了地上。 炽天神侍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低头惊讶地看着尘埃中的魔法武器,当然这柄巨型双手大剑现在应该算是前魔法武器了。 裁决之剑与其说是战神的造物,不如说是秩序、善良还有战争原力的结晶。但是在这个所有原力搅和在一起,只有混沌的位面中,没有秩序、善良和战争原力的加持,她的存在就成了一种“不合理”。 和黎特梵森一样,她同样也应该感到幸运。要不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她只是具有“不合理”的存在方式,而不是欢宴之主那样本身就是“不合理”。 嗯,这就是神性生物和拥有神性的神明之间的区别了。 炽天神侍现在拥有的原力正在不停流逝,原力赋予她的各项属性也在不断削减。 不过短时间内米珈蕾还是能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长剑。但是出于一个战士的直觉,她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对,是所有的属性,甚至包括这具原力构成的身躯正在非常迅速的衰退之中。 有可能几分钟之后,这只炽天神使连舞动这柄长剑的力量也将失去;时间再长一点,她能不能维持这样的形体都是个问题;而到最后,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存在于这方天地之中。 对于智慧生物来说,生存还是死亡,这始终是个必须思考、必须直面的问题,哪怕就是炽天神侍这样的神之造物。 米珈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念道; “我主的旨意必须遵从! 我主的意志必得践行!! 我主的敌人必被诛灭!!!” 是的,即使是如此奇怪的世界,如此险恶的处境,也不能改变这只天使对于战争之主的无限忠诚。 炽天神侍睁开眼睛的时候,心灵重又平定了下来。哪怕贵为天使军团的统帅,但是自己的存在仍然无足轻重,神主的旨意才是自己存在的意义。 全身金甲发出有力的铿锵之声,伴随着这个声响的米珈蕾,一边坚定地迈步向着祭台而来,一边舞动着着手中舞空巨剑,为接下来的战斗她必须尽快适应老伙计的重量。 她用天界语一字一顿地高喊道:“伪、神、必、须、死!” 与此同时,公子起也不顾的自己身上连条底裤都没有,其实这个少年完全不知道他目前所处的时代根本没有底裤这么一样东西,就要站起身来,直面这只六翼鸟人。 如果一定要死,除了死得明白之外,那他还要站着去死! 他当了六十多年的半兽人,早就把现代社会地球人的怯懦,当然可以叫做谨慎,扔到无底深渊里面去了。 用纯爷们来形容公子起那都是种侮辱,纯爷们只不过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而半兽人是一“眼”不合杀掉对方全家,而且说杀对方全家就杀对方全家,绝不会漏了一只小强。 除了天性使然之外,那片蛮荒大陆之上,要在连天大战的兽人和人类之间的夹缝中生存下来,每一个半兽人不管什么职业都是真正的战士,做不到这一点的连坟墓都不会留下。 因为他们的尸体早就进了野狗、地精、食人魔……或者其他什么生物的的肚子里。 可惜,公子起现在的凡俗肉身和刚降临的半神灵魂之间有着极大的不协调,做起动作来僵硬无比,比起一般幼童还多有不如,很容易就被旁边的少妃给拦了下来,硬生生扑倒在了床上。 与此同时,在祭台上的众人眼中,这只“鸟人神使”气势汹汹地舞动巨剑大步而来,怎么看怎么像是来者不善的样子。 倒是那位仲博甫还在一下一下猛揪着胡须,喃喃说道“这不对啊。《吕刑》上说,绝地天通,罔有降格。这神使怎会降临世间呢?” 就在这时他身边有人瓮声瓮气地说道:“我说叔父大人,您就别什么《吕刑》红刑了,该咱们上场了!” 第五章 徐氏家臣 说话之人乃是一位中年壮士,此人留着一把连鬓虬髯,目如铜铃,鼻似悬胆,面貌威武得可说是有些瘆人,不过他的表情开朗自然,神色也雍容镇定。 他的身高足足有八尺五寸1,体型魁伟得让整个人方方正正就如同半边门扉一般,此时他已经把身上的玄冕给脱了下来,露出一身如同铜浇铁铸的健硕肌肉。 不得不插入的注释1:文中如无特别解释,都是使用先秦时期的度量单位。当然众所周知,先秦时期由于并没有“车同轨,书同文。”,所以度量衡并没有完全统一。为了行文方便,本文基本上采用秦制。就长度单位而言,秦制“五度”从小到大为分,寸,尺,丈,引这五个等级,五度的换算是十进位制。而一秦尺合23.1厘米。 此人同样氏徐,名寿,字季永,他和少妃是堂兄妹,也就是公子起的堂舅。 徐寿的左手边是一条八尺昂藏大汉,相貌却有些“清奇古拙”。也就是说他有着一张长长的马脸,配上小鼻子小眼睛和被浓密长须掩盖着的嘴巴,看着让人发噱。 不过这位老兄的身材相当不错,他虽然没有那位壮士高大魁梧,但是猿背蜂腰的体型却更加匀称,行走的动作也更加协调。 这位一脸平静的大汉属于和徐氏系出同源的彭氏支脉,名延,字叔长。他其实也是少妃娘娘的族兄,当然也可以说是公子起的族舅。 而徐季永右边的那位年轻男子嘴上只有一副稀疏的短须,应该是刚开始蓄须,看上去年纪也不过弱冠。他的面目可称得上俊朗,身材中等,七尺左右的身高,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满满是跃跃欲试的表情。 这位朝气蓬勃年轻人名叫徐小史,字子雅。在这几人当中,他的辈分最小,是少妃的堂侄,公子起的表哥。 他们三位连同徐知徐仲博,便是少妃的全部班底。 在少妃远嫁到宋国的时候,他们几个就跟着她来到这里当她的家臣,其实就是门客。 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当诸侯妻室的门客,根本没什么好丢脸的。而且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不过正因为他们是少妃家臣,所以才不用去参加这场宋国和齐燕联军的大战,而留在了宋都商丘。现在自然又成了抵挡“羽民”的中坚战力。 作为真正的最高负责人,司城伯正不是不肯派人,而是他派不出人。 如今在这祭台上的,除了徐氏四大家臣之外,其他人全都是宋国贵族。当然,不是贵族卿士根本就弄不懂这种繁琐的祭祀礼仪,也很少会摆弄名目繁多的乐器。 不过精通祭祀礼仪和会吹拉弹唱,不代表他们就有强大的战斗力。 如今但凡有点战力不是上了北方的战场,就是派到南边防备楚国这个宋国世仇,留下来不多的那几位也是担负着整座都城的防御重责,就算现在派人去请,一时半刻也到不了现场。 所以抵挡炽天神侍的重担被担在了这四位徐氏家臣身上。 最先出手正是辈分最高的徐仲博,只见他对着自己堂侄儿点点头,然后手心向上摊开双手,口中念念有词道:“聂耳之东,夸父之国。逐日不辍,其人为大!” 咒语念完的时候,他摊开的双手之上赫然出现了一团白色光芒。如果运足目力仔细去看的话,那么就能看明白这团光芒其实是一个立体的甲骨文字。 此字正是“大”。 徐识把这个闪着白光的“大”字向着为首的那位中年壮汉徐寿的方向一推。闪光的立体甲骨文字没入了那壮汉的体内…… “呼哈呼哈……咯嘣咯嘣……吱嘎吱嘎……克啦克啦……” 一连串奇怪的声音响过之后,身高八尺有余的壮汉身子猛然拔高了一截,也就比炽天神侍那九英尺的身高矮了半个头。他抖动身躯,全身就好像一只冲进热气的热气球一般膨胀了起来,几个呼吸之后终于才稳定住了形态,这个时候徐寿已经从半边门扉变成了一整扇大门。 传说中的巨灵神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靠靠靠靠,这是变巨术?!就是效果差了些许……” 看到这个情形的公子起差点又是一句强者语就要惊呼出口,幸亏他说话不是太利索,旁人只听到他在口齿不清地咕咕哝哝而已。 原来仲博甫是“知水方士”。 所谓上善若水,有容乃大。而方士则是持有方术之人。知水方士,就是如同水一般无止境地探求天地之奥秘,以获取知识和方术的人。 此时,少年心中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欢喜……亦或是沮丧,原来自己又来到了一个充满魔法元素的世界。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魔法原理是什么样的,不过这个魔法倒是似曾相识,效果很像是变化系的二环法术,变巨术。 要知道,这个法术也在黎特梵森,嗯,公子起曾经的法术列表里面。 还没等少年回过神来,年纪最小的徐小史也开始发动了。他弯曲两只手掌,手腕靠拢,指尖相接,双手如同尚未绽放的花蕾一般。与此同时,念咒声在他口中响了起来:“荒有蛮兮,野有精。兽中力兮,象之灵。” 这位徐氏年轻人是“佥泽虞官”。 虞官,指的是管理山林沼泽,草木虫兽的官员。而“佥(音千)”,相传乃是五帝之中舜帝任命的史上第一任虞官,这里的佥也有众人的意思。 所以佥泽虞官直译的话,就是为大家管理自然资源的官员。由此可见,他们涉足的是自然领域的力量。 他手中放出一道绿光,也射在了巨灵神般的徐寿身上。不过在此之后,徐子雅的脸色就是一白,整个人更是显得委顿不堪。看来使用这样的术法,对这位年轻人来说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一件事情。 “嗷……” 巨灵神般的徐季永在绿色灵光照射之后,身上的皮肤奇妙地转为淡灰色,耳朵遽然变大成了招风巨耳,鼻子也猛地拉长垂落到了腰间,身子又大了那么一圈。 “我去去去去,这是野性力量?!还是极效的?!” 公子起不会野性力量,但是他认得这个法职和游侠的通用魔法。这个魔法能让生物身上覆上了一层闪动的绿色灵光,在灵光的影响下这个生物变得更大更具野性,面容也变得更像野兽。 象首人身的徐寿几个大步就走到了一架编钟之前。 “哗啦啦……咣当当……” 他伸出一双巨掌,几下子就把这架编钟拆得七零八落。 徐寿右手提起一只青铜编钟,这枚编钟竟然是最大也是最重的甬钟,足足有七八百那么重2,然后转身一步就跨下祭台,向着米珈蕾迎了上去。 不得不插入的注释2:秦制重量单位为五权,从小到大是铢,两,斤,钧,石。这五个单位并非十进位制,24铢=1两,16两=1斤,30斤=1钧,4钧=1石。一斤相当于现代的250克左右,即半市斤,四分之一公斤。所以这只编钟的重量其实还不到200公斤。 六翼天使。 象首巨灵。 两个看上去就不像人的怪物完全没有一点避让的意思。他们就像阴阳两极相对的两颗磁铁一般,一开始很慢,但是随着距离的接近,两者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必然是不可避免的猛烈撞击。 公子起见此情形,心中不由得稍稍一定。果然那只鸟人和自己一样,也失去了施法能力。 要知道这可是炽天神侍,最高级别的天使。 她的施法能力相当于一个兼职了20级法师的20级牧师,只要随随便便来个群体魅惑怪物(九环法术)或者复仇风暴(九级神术),这祭台上的所有人包括自己今天都只有一个“死”字! 不过少年的眉头还是紧紧地皱着,因为他知道就算是刚正朴实地拼肉搏,这只鸟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说时迟那时快,米珈蕾和徐季永之间只有十步之隔。 炽天神侍掂了掂手中的一人多高的长剑,然后轻巧地把左侧身子转向前方,微微提起左肩,这样可以用肩甲保护面部,这是为了防范其他敌人的远程攻击。然后,她身体稍稍前倾,步伐从快走转为了小跑,右手拖着舞空长剑,剑尖接触地面,激起了一溜火花和尖锐难听的金属摩擦声。 米珈蕾摆出这么奇怪的姿势,是因为短短的几个呼吸的照面就让她搞清楚了对方的优势和劣势。 对面这个奇怪的家伙一看这样子,就是走蛮战士路线的怪力男,以她的力量自然不惧于对方“乒乒乓乓”地刚正面,但是这样太费时间了。而米珈蕾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所以她决定利用自己的高敏捷,故意露出破绽引诱对方进攻,然后以巧破力。从她的观察可以看出这只象首怪物身形榔槺,动作迟缓, 炽天神侍想得虽好,只不过对手的行动却让她吃了一惊。 第六章 激战天使 只见已经变成象首巨灵的徐寿在跑动之中猛然把右腿往前迈了半步,带动身体向左转动,身子开始转动之后马上把重心转到了右脚,以之为轴心,整个身子逆时针转了三百六十度。 同时他双手虚握住长长钟柄,把七八百斤的甬钟挥舞了起来。 等到徐寿转过了一整圈之后,正好再一次面对面地对着冲过来的炽天神侍。 就像现代铅球选手的扔出铅球那一刻的姿势一般,中年壮士臀部后沉,腰间发力,两手一松就把手中半人高的编钟朝着冲过来的米珈蕾扔了过去。 原来他不是把甬钟当做手持的近身武器,而是投掷的远程武器! 裁决之剑美目中寒光一凝,这样的攻击确实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不过即便如此,对她而言那也没有大碍。 “呼……”这是甬钟划破空气的啸声。 季永甫看上去像是个凭借勇力的蛮夫,实则却是一位心思细巧的智者。 他把这么大的铜钟扔出当暗器,而不是拿在手里当武器,自然也有他的道理。要知道这铜钟虽然也是由“美金”所铸造而成的,这个美金不是指有个名叫美联储的机构发行的绿纸,而是青铜。但是这玩意是件乐器,而不是武器。它的造型追求的是用共振发出鸣响,而非锋锐或者坚固。 当然徐寿不知道啥叫共振,但是他知道要是真的拿着铜钟作战,非把自己全身的骨头震酥了不可。 “叮镗……” 米珈蕾虽惊不乱,她挥动一人多高的舞空长剑,却没有用全力击打,而是把长剑以一个微妙的角度横在身前,等铜钟撞到自己剑上的时候,手腕发力,让钟顺着长剑的角度改变方向,轻轻巧巧地把甬钟挑飞了出去。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她的脚步难免慢了下来,本身的节奏也为之一滞。 乘着这个当口,象首巨灵快步向前,同时不停地大口地吞吐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气息,等到离炽天神侍还有四五步的时候,他长长的鼻子一卷,吐气开声,扬声喝道:““中央之岳,外方崇高。四岳如方,嵩高宗者。” 随着这一声叱呵,徐寿的背后升腾起一座陡峭嶙峋的山岳虚影。而这幅虚影绝似中岳嵩山。 “外方”和“崇高”都是嵩山的古名。“四岳如方”的意思是,其他四岳大山都位于嵩山的四方。“嵩高宗者”乃是说,高高的嵩山就如同五岳中的尊者一般。 他乃是“镇山君令”。 镇山君令,顾名思义就是和艮卦相呼应,从中汲取力量,有号令山川之威能。 “踏、踏、踏。” 最后三步,徐季永脚步特意加重,大如小船的脚丫子重重地踏在地上,腾起好大一片尘土。 借着大地之力,镇山君令瞬间就加快了速度。等到三步走完,他偌大的身子急速冲锋,左手护住身体,右手隐于身后,竟然赤手空拳地直击全身甲胄的炽天神侍! 米珈蕾嘴角一钩,脸上露出一个冷笑,舞了一个剑花就把舞空长剑举过头顶,双手握剑向着象首巨灵劈了下去…… 此时正好是朝阳初升的那一刻,地平线下的太阳因为大气折射,血红色的光芒充斥着整个天地。 血色朝阳洒落在旁边大庙屋顶的琉璃瓦上,为这座原本就气势恢宏的大庙增添了几分神圣的气息。 金甲六翼神人高举长剑蓄势待发,灰色象首巨灵腾空而起奋勇向前,再加上如此色彩浓厚的背景,这一刻就好像一副华丽的油画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去死!” “哞哈!” 巨剑劈落。 钢拳直击。 “咚!” 一声闷响,这是徐寿重重落地的声音。 原来六翼天使的长剑确实是把象首巨灵打落地面,不过后者在最后一刻以拳变掌,把舞空长剑紧紧地抓在了手里,然后单膝下跪,用大地承担了这一劈的大部分力量,因而自身几乎可称得上是安然无事。 其实,米珈蕾还是失算了,确切地说是根深蒂固的记忆让她忘记了手中的舞空长剑已经不是+5的魔法武器了。 这柄魔法长剑之所以无坚不摧无物不毁,那是因为上面固化了魔法效果而已。如果失去“极效锋锐术”的加持,单就形状而言,舞空长剑就是一根加了一个剑柄,剑身呈现菱形的大金属棒。 而炽天神侍要对付的敌人也并非是只靠力气吃饭的一勇之夫。镇山君令除了借用山岳的力量之外,本身的武技也相当之高超,而这位中年壮士尤其擅长徒手格斗。 别看他身材榔槺动作笨重,可是手上的功夫却俊得很,双手使了一个“缠”字诀,就把这柄长剑禁锢在了自己手里。紧接着,象首巨灵那条有些滑稽的长鼻子就如同灵蛇一般往剑柄处一撘,就缠住了米珈蕾握在剑柄上的双手 炽天神侍嘴角一撇,再次露出残酷的冷笑,她的这一击实际上并未使出全力。因为摸不清敌手的底细,她保留了几分力量,现在还有余裕再次变招。这头长鼻子怪物力量确实惊人,不过比起自己那还是有些距离。 不过就在米珈蕾将动未动之际,惊变突起! 从镇山君令庞大的身躯之后猛地窜起了一条身影,这个飚急的身影手持长兵毫不犹豫地直刺炽天神侍的面门。 其实所谓长兵不过是一根长木棍罢了,这根木棍也曾经是那套编钟的零件。而这次的来袭者正是那条昂藏大汉,彭延。 除了身上闪烁着的增益法术灵光,他的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手中的长棍却有些怪异,木棍顶部有着一个黑白色的尖利“枪头”。 仔细分辨,这凭空出现的枪头实际上是由两条纠缠在一起的白虺(音灰,意蜥蜴)黑蛇所组成的,这两条虚幻的毒物似乎是活的,不停蠕动扭曲,不时地吐出口中毒信,上一刻还像矛尖,下一刻却成了戈刃,看上去分外诡异。 诡异的枪头上飘荡着一层灰色的烟雾,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个类似活化武器和毒素攻击结合体的法术,名为“虺戈蛇矛”。 此人乃是“御地戎将”,其中多有专职纵横沙场的军事将领。 在这个车战尚未退出历史舞台的时代,上阵的将领自然使用的是长兵器,而虺戈蛇矛正是御地戎将的独有法术。 这两位族兄弟也是老伙计了,作为战斗搭档不知道合作了多少次。早在镇山君令开步迈向战场的时候,御地戎将就不声不响地紧蹑在他的背后,寻找一击制敌的机会。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 这个什么羽民上身露出这么大的空门,武器和身体又被自己老搭档控制在了手中,无论如何也闪躲不开,招架不得。 看来这个鸟人马上就要尝到自己这虺戈蛇矛的厉害。 就在这时,“嗷……呜!”。 彭叔长只听得脚底的老搭档发出一声哀鸣,情况似乎有点不对…… 还没等他分出心神低头查看,就感到一股巨力从他下方涌了上来。 原来米珈蕾根本没有后退的意思,也没有摆脱镇山君令的意图,她握住长剑的双手陡然发力,向上挥击,而半跪着的徐寿竟然完全吃不住这股巨力,被硬生生地提离地面。那条捆住对手的长长象鼻,现如今反倒成了自己的枷锁。 象首巨灵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炽天神侍就用他庞大的身躯当做武器,自下而上地撞向了半空中的昂藏大汉! 要知道作为最高等级的天使,米珈蕾的“六围”高的可怕,其中最可怕的就是她高达三十点的力量(她是战神的首席战士,比起一般的炽天神侍28点的力量还要高了两点。)。 30点的力量,意味着她就是人形推土机,起重机,挖掘机……总之都和著名的蓝翔技校有那么一些关系的东东。 幸好,现在裁决之剑的各个属性大打折扣,不然这对族兄弟哪里还有活路? 不过就算在七折八扣之下,米珈蕾目前的力量至少也有20点以上,比一台重型卡车那也不遑多让。 别说是象首巨灵,就是真来一头大象,她也照样挥给你看。 好一个御地戎将,在半空中的他心知不妙,果断中止了自己的攻击,既不左右躲闪也不向上趋避。彭延反而把身子一沉,双脚踏在了巨大的剑身之上。 这条昂藏大汉随手把手中的虺戈蛇矛扔向炽天神侍,同时双膝一曲,然后瞬间绷直,就借着米珈蕾的巨力腾空而起,高度足足有三四丈。 米珈蕾赶跑了彭叔长,正要向还挂在长剑上的镇山君令痛下杀手之时,就感到手腕一软,几乎拿不住这柄长剑。 这种无力的感觉对她老说不算陌生,因为刚才炽天神侍才经历过一次。 不好!自己的力量又下降了。 没等她再一次适应长剑的重量,就觉得脑后风声不对,那是鞭型兵器划破空气的声音。 还有另一个偷袭者! 已经出现的两个敌人虽然没有多么厉害,但是各有各的奇招绝活,所以她也不敢大意,扭动身躯向前一纵,堪堪躲过了这次偷袭。 炽天神侍转头一看,不由自主地惊呼道:“是你?!” 第七章 山林神女 “是你?”炽天神侍惊呼一声,脸上现出厌恶的表情道,“欲魔!” 米珈蕾旋即下意识地往天上望去。 这只裁决之剑口中的“欲魔”手里提着一根银色绳索,轻笑着答道;“军团长阁下,真的‘只有’人家一个过来哦……” 她娇娇、嫩嫩、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在耳中,让人全身的骨头都能瞬间酥了一半。 声音的主人更是可爱,她的身材不高,和一般小女孩差不多。不过身材就夸张多了,胸前鼓鼓囊囊的,好像揣着两只香瓜。身后翘起的部位则呈现完美的心形,让人有了摸一下试试弹性的想法。 她有着一头银色长发,一左一右扎成两只长长的马尾;她还有一双亮晶晶的杏眼,眼中闪烁着名叫“纯洁无邪”的光芒,眼中的瞳仁也是与众不同的银色;她露出来的皮肤颜色比小麦色略深了一点,比浅黑色又黄了一点,这种颜色的细腻肌肤像是焦糖,让人心中生出上前舔一口的冲动。 按照公子起的看法,这只炼狱欲魔的长相和带着一点黑人血统的混血儿十分相似,很像是《x战警》电影里面那位“暴风女”的亚洲版少女形态。 如果忽略掉悬殊的体型,她和雅利安成熟女性特征十分明显的炽天神侍站在一起倒是相映成趣。 这只形象很像小女孩“雌性”生物虽然也穿着欲魔们的“制服”-黑色皮衣加酒杯底高跟长皮靴,不过这件皮衣并非紧身的式样,而是上身做成了一件小皮夹克,下身则是看看遮住腿根的小热裤。 在热裤之外却围了条夏威夷草裙式样的“长裙”,不过裙子并非由草绳制成的,而是由一条长长的银色绳索曲折而成。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绳索上还带着细密的倒刺,很像是水母的触须。 她刚才偷袭的武器正是这条奇长无比(欲魔的绳索有50英尺,也就是15米长)的银色绳索。也是靠着这条绳索,她才能安然无恙地从高空降落到地上。 欲魔的绳技并非是类法术能力,所以能在这个世界照常使用,可惜的是魔绳术这样的类法术她现在是用不出来了。 这只小妖精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中蕴含着独特的风情,天真中带着魅惑,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一种带着罪恶感的绮念。 没错,她就是来自九层地狱的欲魔。 欲魔么,都是绳技高手,不管是用在战斗中,比如纠缠住一个敌人,把对方从很高的地方丢下去;还是用在其他奇怪的地方,比如纠缠住一个敌人,把对方从很“高”的地方送到更“高”的地方去……嗯,总之好孩子是不懂的啦。 梅儿菲斯口中说的是天界语,也只有裁决之剑听得懂。米珈蕾冷哼一声,她可不会相信邪恶生物说的话。有了这么一只欲魔,谁知道下一刻会出现什么炼狱魔鬼。 她心中更是坚定了速战速决的决心。 其实炽天神侍实在是多虑了,在欲魔进来之后,空间门就关闭了,而她这么说也是在狐假虎威,影响炽天神侍的判断。 裁决之剑知道来者的身份,她是九层炼狱第一层魔鬼军阀之一钢铁主君的首席副官兼情人--达维多娃……的排名第七或者第八号(魔鬼的排名可不像恶魔那样老是变动,不过总还是有变动的。)手下,绰号“银色水母”的梅儿菲斯。 米珈蕾冷冷地问道:“银色水母,你来干什么么?” 至于为什么这只欲魔有这样的绰号……裁决之剑这种小角色实在没有多大的关注。 炽天神侍不知道,不代表另一位异界来客不知道。 少年在看到梅儿菲斯的那一刻忍不住抬手扶额,心中大大地哀叹了一声,大叔啊大叔,你手下的欲魔没有一百总有八十,你再老当益壮也用不了那么多,怎么就把这个变态给派过来了呢? 公子起眼中的“变态”嫣然一笑,元气满满地对着祭台方向一指道:“自然是我家殿下派我来看护那位殿下的咯。” 这个时候,乘着米珈蕾的分心,徐寿也轻易脱身,退到了从半空落下的同伴身边。 镇山君令和御地将戎对视一眼,虽然听不懂两位“女士”之间的对话,不过她们对彼此的敌意实在太过明显。 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 所以,他们两人很有默契地向前走了几步,和玩弄着手中绳索的奇怪“小女孩”组成了一条防线,挡在了米珈蕾和祭台之间。 公子起到这个时候总算是把心放下了一大半。 在这个世界,炽天神侍并没有那么可怕。而目前这些战友虽说不上很给力,但也还算靠谱。再加上又来了一只“银色水母”……这家伙来了不是给自己添乱吗? 看到眼前又有了变化的少妃眉头微皱,转头向着徐仲博问道:“仲博甫,这又是何物?” 这位博学多识的老者再一次猛揪了一下长髯,十分肯定地回道:“此乃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他摇头晃脑地吟了几句诗,再次确认道,“少妃,没错了。来者是山林之中的神女。” 少妃有些怀疑地问道:“既然是山……嗯,山林神女,为何来到我宋国寝宫?还与那个什么羽民放对?” 旁边站着的司城直忽然接口道:“这个么,自然是公子福泽深厚,上天庇佑了。” 其实他心里想的却是,眼前这潭水真是深呢,莫非这就是自己叔父宋王偃留下的后手? “哦……”少妃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就在这时,米珈蕾又有了新的行动。 宋国的王室寝宫也叫做东宫,因为在都城商丘的东方而得名。 殷宋好歹也是千年古国,还是个不算小的诸侯国,它的寝宫那自然也是由几十间大小宫殿所组成的。而举行招魂仪式的祭台摆在了东宫的西方,再往正西边过去二十余丈就是祭祀殷宋开国始祖微子启的大庙。 祭台,大庙,还有这处战场,这三个点正好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而炽天神侍和祭台中间就是她的三位敌手。 现在米珈蕾并没有沿着这条边来进攻,反而选择通往大庙的那条路线。她捡起那位御地戎将丢在地上的长木棍,然后迈开大步就向着大庙直奔而去。这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制高点。 梅儿菲斯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眼珠一转已经知道炽天神侍的打算了,于是开口向着两位“同伴”疾呼道:“快点跟上她!” 只是她可不会这个世界的语言,所以那两位徐氏家臣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十分茫然地着这只欲魔。 银色水母跺了跺脚,踩着细高跟的长筒皮靴紧追已经跑远了的米珈蕾,就算阻止不了她,多多少少也能干扰米珈蕾的行动。 要说在没有飞行能力的前提下拼速度,身高比常人还矮了一点的欲魔当然追不上腿就有成年人高度的天使了,两者之间的距离那是越拉越大。 镇山君令和御地戎将各自皱着眉头交流了几句之后,决定还是采取比较保守的策略,那就是切内线,坚决阻挡在那只鸟人和祭台的中间。 而在其他人的眼里,米珈蕾也一点没有绕过去的意图,反而是笔直地奔向那座宋国大庙。 莫非她要逃跑? 除了梅儿菲斯,在场只有公子起知道那只鸟人根本不想逃跑,她这种死脑筋的神造生物不把自己弄死那是不算完的啊。 而炽天神侍跑向大庙的原因…… “快、快、快……”越是慌张,公子起新得的躯壳那是越容易掉链子。他这一慌张就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咳咳咳咳……” 见此情形,少妃马上扶住了又一次挣扎着要爬起来的爱子,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关切地问道:“起儿,你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快点扶我起来跑路啊! 公子起一边被口水呛得差点窒息,一边努力地用眼神示意“母妃”快带着自己离开这么空旷的地方。 他现在不大可能被炽天神侍像宰小鸡子那样轻易地杀掉,这求生**自然就是大大地上涨。只要躲过这一波攻击,那么自己就有很大的可能活下去。 既然如此,也不要硬挺着了。 他是比纯爷们还要纯的半兽人不假,不过也不是一心求死的死脑筋来着。 不过,在场的宋国诸人,包括少妃反而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因为他们知道跑向大庙的羽民那就是在自寻死路。 第八章 致命一箭 就在公子起和少妃这对母子拉拉扯扯的时候,米珈蕾已经跑来到了宋国大庙门前。 “汝为何物?” 炽天神侍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一个雄浑苍凉的声音。 而这个声音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直接侵入了她的脑中,让裁决之剑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 啊?!什么人?! 那个声音没有听到回答,于是改变了一下措辞,继续问道:“告诉寡人,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米珈蕾脑筋一转,在心里中不答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寡人是什么东西?咦……寡人是什么东西?!寡人是什么东西??!!寡人是什么东西???!!!……” 这个声音不断地问着自己同一个问题,炽天神侍脑海中回荡着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大。 要不是裁决之剑不是凡俗,也不是人类,她的心中只有对战争之主的无限忠诚……也就是洗/脑洗出来的一根筋导致坚定无比的意志,裁决之剑说不定就此发疯。 不过这声音让这只炽天神侍觉得自己脑子都快要爆掉了。 米珈蕾的脚步越来越慢,到最后实在忍不住抱住了双耳,仰头狂喊道:“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你给我停下来啊啊啊……” 她这样疯狂的样子倒是把跟在炽天神侍后面的炼狱欲魔也给吓住了。 秩序邪恶的巴特组魔族本来就是极为自私的生物,他们既不会像塔那厘恶魔一样随心所欲,也不会像天界生物一样困于原则。他们是有原则,但是他们就像是高明的律师,几乎没有绕不过去的原则。 总之,趋吉避凶才是他们首要的生存法则,所以梅儿菲斯干脆也停下了脚步,打算看看情况再说。 远处的宋国众人全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表情那是更加放松。 只听得司城伯正口中念念有词道:“祖宗庇佑,殷灵显圣。” 当然这样的情形也让公子起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一回子事情,好好的一只炽天神侍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看来,老子这次是死不成了。 他这么一想,也就不再挣扎,半靠在少妃的身上安静了下来。 此时炽天神侍脑海中的声音仍在回响:“寡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米珈蕾即将崩溃的时候,声音逐渐缓和了下来:“不,寡人不是东西……对,寡人不是东西!” “善,吾非凡人亦非俗物!吾乃……” “好吧,一时之间,寡人也想不起来了。” 这个古怪的声音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平静了下来,当然这也让米珈蕾好受了一些。 “嗯,你倒是和寡人一样,不是人类也不是凡物。”声音如此雄壮如此苍老,可是语气却如同稚子一般,这种反差分外让人难受,“对了,寡人问你,你想要干什么?” 米珈蕾言简意赅地回道:“弑神!” 古怪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高兴了起来,兴奋地说道:“弑神什么的寡人最喜欢了。要不要寡人帮你?” 炽天神侍又吃了一惊,不过她还是回道:“不用了!” “既然如此,寡人就不打扰你了,你继续!” 这句话说完,她的耳中终于清静了。 “喂……你还在吗?”心有余悸的裁决之剑在心里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个声音果然是走了。 米珈蕾甩了甩头,决定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先解决那个伪神再说。 她继续迈开大步向着大庙奔去…… 这又是怎么回子事情,这只鸟人怎么又恢复正常了?! 宋国众人脸上的笑容凝结,口中发出了惊呼之声。 当然公子起是最郁闷和不解的,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子事情? 在离着大庙还有几丈远的时候,炽天神侍就把手中长剑当做标枪一样掷向了这座建筑物的门柱。舞空长剑如同她预期的那样平平地插入有三人环抱粗细的巨大木柱之中,剑身插进去足有一半。 炽天神侍纵身一跃,足尖踏着伸出墙外的剑柄,让自己很轻松地翻上了三丈高的大庙屋顶。 只见跃起的米珈蕾探手向后,从背后六支羽翼当中拔出了一把同样有一人多高的巨型长弓。这是炽天神侍除了舞空长剑之外,另一件随身携带的魔法武器,+2的射空长弓。 等她踏上屋顶的时候,已经把那支长木棍当做箭矢搭在了长弓之上。然后炽天神侍只是稍稍瞄准了一下,旋即稳稳地站定,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拉开了长弓,弓入满月,屏息,人如磐石,松弦…… “咔嘣……咻!” 这一箭的力量是如此之大,被当做箭矢射出的木棍摩擦空气产生大量的热量,瞬间就把木棍点燃成了一支巨大的火箭。 在晨光之中,在人类的肉眼看来这就是一条直射祭台的不断火线。 这是这位炽天神侍最后一次使用这把射空长弓,她知道只要在这个世界里面,她永远不会有足够的力量再次拉开这把不知道射死多少邪恶存在的长弓。 射出这一箭之后,米珈蕾甚至连维系自己原本形体的能力都开始失去,整个人如同刺破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身上穿着的金色铠甲也“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屋顶之上…… 裁决之剑不愧是战争之主座下的首席战士,虽然失去了魔法能力,但是这一套动作做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让人赏心悦目,快得更是让宋国众人反应不及。 “不好!” 最快反应过来的竟然是那位老是揪自己胡子的徐氏仲博。虽然他不一定是才是在场众人之中战力最高的,但是肯定是战斗经验最为丰富之人。 这种老狐狸可不会像年轻的徐小史那样,一下子就把压箱底的手段给使出来。只用过一次“博父之变”的他还保留了最为强大的后手。 徐氏的这位老臣乃是知水方士,既是渊博的求知者,也是熟练的施法者。 这次他连咒语都没有念,迅疾地挥动宽大的双袖,两只瘦骨嶙峋的手臂从袖中伸出,双手的食指和拇指组成了一个菱形,菱形中央直指祭台的前方,口中大喝道:“盾!” 徐仲博这个方术使得十分及时,在天地元气堪堪构建出一面透明气盾的当口,那枚火箭已经从正好射到。 “嗤……” 这面气盾连阻挡一下火箭,为其他热人争取一点时间也做不到,就这么被轻易射穿。 原来炽天神侍在这一箭上还加持了她体内还残存的秩序战争原力,不但是力量大速度快,还有极强破魔之力。 所以她才会射出这一箭之后,连本身的形体都维持不了。 米珈蕾这一箭已经无人可拦,也无人可当! 就在知水方士施法阻拦火箭的同时,公子起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的灵魂中存留的那点神性警铃大作,预示他危险已然迫近。 这个时候少年也顾不上旁的了,他抬起右脚,猛地一脚就把扶着自己的少妃踹到一边,情急之下这腿上力气也大了一点,就让少妃娘娘成了滚地葫芦,跌入了人群之中。 而公子起连闪避都动作都没有,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咵嚓!” 炽天神侍射来的长箭已经命中木床躺着的那人! “嗵乓!” 这箭的力量之大,不但把人连同那张木床都射了个粉粉碎碎!! “噗嘶嘶嘶嘶……” 飚射的血液飞上半空,把鲜红的朝阳染成了真正的血色!!! 第九章 欢宴之战 看到铺天盖地的天使军团,黎特梵森并没有害怕反而是不解。 半空中的欢宴之主暗自纳闷,老子和安妮恩那个女表子无冤无仇,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仇恨,自己这些年干掉了祂一打两打”战争牧师”和”胜利圣武士”总归有的,不过这对神祇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自己的神职和战争没有半毛钱关系,她为啥要坏老子的好事?! 欢宴之主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守序善良阵营的**oss,人类和精灵神系的主神,强大神力的战争之主安妮恩在自己封神的关键时刻派来这么多天使就是为了友好围观的。 同时祂心头又大恨,都说投胎是门技术活。此话真是跨越晶壁系的至理名言,诚不我欺! 祂就是投胎不好,半兽人也算了,居然还自带深渊恶魔的血统,就算封神也只好去投独眼者的兽人神系。这个神系里面的小伙伴都是比猪队友还要坑的混乱邪恶阵营的逗比,别说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帮忙了,没人暗里给老子一刀就算不眠者保佑了。 其实黎特梵森还真是高估了兽人神系中那些小伙伴们的节操了…… 真是神比神气死神啊,根据自己了解到情况,那个安妮恩·费娜卡修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是和自己一样的穿越者!说不定还是地球老乡。 她十几岁的时候就从发明白糖制造术赚取了人生第一桶金,“骗”到了第一块封地之后就大搞平民教育,开办各种作坊工厂,教属下军队踢正步…… 二十出头封神成功之后,先搞出造纸术和印刷术,然后联手知识之神让报纸和小说出现在这个世界,还能同财富女神搅和在一起发行银行债券和纸币……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身为穿越者的明证啊。 不过人家就是运气好,虽然表面上是一位人类小贵族的私生女,但是其实母亲是金精灵的皇族成员,从出生之后就受到了各种贵人的护佑,不然怎么会只用仅仅几百年的时间就从不名誉的私生女,成长到如今成为人类和精灵共同信奉战争之神。 反观自己,捣腾了六十多年,凭借着自己在半兽人中的声望获得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半兽人神职,还利用大吃货国人所特有的天赋才得到了原本没有神祇特别关注的美食神职,…… 慢着,莫非是因为对方发现自己也是穿越者,所以要来破坏自己的封神仪式?! 祂还真是猜对了呢,真是老乡见老乡,背后捅一枪啊。 就算现在整座罗格日玛中都是祂的信徒,他们也抵挡不住有备而来的战神大军。 不过面对如此险情绝境,黎特梵森这个能够封神的穿越者自然还留有后手。祂脸上露出了个狰狞的表情,两手结印,对着下方神殿旁的一堆建筑物遥遥一指。 “轰隆隆!” 饭馆神殿旁边的建筑群轰然坍塌,一座散发着硫磺和加热金属气味的巨大传送门从烟尘四起的废墟中冉冉升起。 门上深黑色的光幕一闪,一个身影从里面漫步而出。 他头上长着如同刺刀般的尖利双角,背后是巨大的蝠翼,下身是像偶蹄类动物一样是反关节的双腿,脚部干脆就是两只大如脸盆的蹄子。 他就是深狱炼魔,秩序邪恶的巴特组魔族最为强大的一种魔鬼。 这头炼魔浑身包裹在赤红色火焰之中。他右手拿长柄铁锤,左手持带链镰刀,胸口还有一个古怪的纹身,纹的是空心的黄色五角星。 它看了看正在逼近的天使军团,扇动背后巨大的蝠翼来到了黎特梵森的身边。 这头秩序邪恶的炼魔居然对着混乱邪恶的半神友善地笑了笑,用一种既不是炼狱语,也不是通用语,更不是天界语的奇怪语言说道:“黎特梵森,我的同志加兄弟。看来你遇到了**烦了……” “是啊,朱加什维利大叔,今天就靠你了。”欢宴之主也很诚挚地对它说道。 名叫朱加什维利的炼魔挤出了个奇怪的表情,其实就是苦笑了一下道:“达瓦里舍,今天恐怕我也帮不了你多少了。你不知道,就在此刻从尼沙克国度而来的兽神联军正在攻打我在焦土地狱的重要基地—斯大林格勒!所以,我只能带三分之一的部下来支援你了。” 却原来欢宴之主中美食和半兽人的神职会吸引兽人和半兽人女性的信仰,所以感到自身受到威胁的洞穴母亲,血月女巫--茹赛可使出了不少手段建立了一支联军在这个当口去攻击黎特梵森的炼狱盟友,也就是号称钢铁主君的朱加什维利。 而兽人神系的主神不眠者--格努须居然对这样严重削弱自己神系实力的愚行完全不闻不问……由此可见,近百年来兽人神系被安妮恩为首的战神神系打得落花流水不是没有道理的。 “#¥%&!!!”黎特梵森仰天喊出了一大串的“渎神之语”,这才颓然叹道,“我们来的地方那句话说得太对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看来老子这次封神是失败了……” 不过祂在这个世界渡过的岁月也不是白过的,此时的半兽人术士和穿越前的那个地球青年,不说其他,光是心性那就是云泥之别。 祂只是稍稍颓丧了一会,马上又收拾了心情准备应对眼下的局面。 半神转头肃然地对朱加什维利说道:“朱加什维利大叔,准备好参加这一次盛宴了吗?” “不胜荣幸!不过……”炼魔微微躬身道,“我们那里不是还有一句话吗?那就是天无绝人之路!” 朱加什维利手中出现了一张闪烁着强烈魔法灵光的卷轴,它把卷轴递给了半神道,“这是我用高级祈愿术得来的传送卷轴,说不定可以让你找到回家的道路。” 接着它沉郁地笑了一下道:“当然对我来说是没什么用了……” 欢宴之主·黎特梵森默默地接过卷轴,把玩了一下才收了起来。祂语气一肃,对炼魔说道:“那么……” 钢铁主君--朱加什维利也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那么……” 半神忽然对着地面上信徒狂吼道:“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 waaaaaaaaaaaaaaaagh! 祂这次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竟然对着整座罗格日玛施展了一个超大范围的群体增益复合型神术! 这个神术的效果是让在术法范围内的所有信仰祂的信徒同时加持上极效嗜血术、极效狂暴术,高等英雄气概,高等钢铁意志和整整提高一倍生命力的虚假生命。 黎特梵森把这个有着夸张效果的终极神术命名为……欢宴卫士! “欢宴卫士”的强大威能让整座城市瞬间就陷入了疯狂的状态:“waaaaaaaaaaaaaaaagh!” 半神降落到地面,率领着同样笼罩着赤红色光芒的信徒们,不惧地向着红日升起的方向走去。 而朱加什维利回到了传送门前,它扬起右手铁锤遥指天空中迫近的天使军团,同时左手镰刀举过头顶,双脚成弓箭步,两只巨大的蝠翼也是高高扬起,总之摆出了一个十分威武,很有那种所谓红色艺术气质的姿势。 只听得这只很适合摆在赤色国家的城市广场中当做雕塑的深狱炼魔,仰首高喊道:“前进,达瓦里舍!” “呼啦啦………………” 数不尽的魔鬼如同赤色洪流一般,从它身后的传送门中涌动而出,瞬间就把罗格日玛这座城市染成一片鲜红。 天上遮天蔽日的雪白羽翼,地面无穷无尽的赤焰洪流,它们在罗格日玛城头迎面相撞…… 欢宴之战,就此爆发! p.s.非常感谢第一位打赏本书的书友,长叹此身非我有,你们的支持才是慕容的动力。 第十章 移形换影 芳菲叶底,深绿护轻黄。 憔悴斯人,红颜映白裳。 此时正当月桂盛开的仲秋时节,浓郁却不腻人的幽香飘荡在参差林立的高台美榭之中,萦绕着随处可见的雕梁画柱之上。 耳边传来的是若有若无的弦歌,偶尔也有悠扬的钟磬点缀其中,不知是从哪处宫阙传出,也不知她们是在唱《浣纱》还是在弹《流水》。 清晨的阳光照在湖面之上,升腾起来的水蒸气真的如同轻纱一般随风拂动,更让宋国东宫清幽得不似人间。 此情此景可以入画可以入诗,更可以让人以为自己走进了仙界、走进了梦境。 而在红柱碧瓦的临水榭旁,黄花绿叶的桂花树下,正有着一位白衣胜雪,红颜天妒的翩翩美少年正在默默地赏花。 殷人尚白。作为宋国贵族,这位美少年穿着的是一袭月白色云纹交领锦袍,玉带束腰,璎珞环颈,头上还有一条用珍珠装饰的发带扎住脑后总角,真可谓贵气非常。 此时他坐在一辆精致的木制轮椅上,微微地仰起头,双眼半开半闭,似乎正在欣赏盛开的桂花。晨光穿过月桂树的缝隙,洒落在可说是毫无瑕疵的脸庞之上,让他脸上还未褪的绒毛也纤毫毕现。 这样的美少年哪个怀春的少女不喜欢? 所以贵公子身边那位秀色可餐的小俏婢一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这位侍女除了肤色有点黑,头发颜色有点怪,活脱脱的一只美人坯子。 她身穿黄底红花的曲裾,腰间宽带却是一条银色长索环绕而成。她的头发仍然梳着双马尾没插任何头饰,脸上也是素面朝天,毫无妆容,不过这样更让她显得丽质天成,好似是蜜做成的糖人儿。 白衣美少年的身子骨有点弱,不时地咳嗽几声。他的每次咳嗽总让那小俏婢露出难过的神色,赶忙站起来,从袖中取出绢帕为自己的小主人轻轻地擦拭嘴角,然后再奉上一碗润喉的蜜水,温柔地喂进少年的口中。 两人每次目光的接触,都让两张俊美的脸上浮现起羞涩的微笑,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样宁定安详的美景再配上这样温柔标致的美人儿,拍下来都不用ps就可以直接当古装偶像剧的海报。 所以不远处护卫这位贵公子的徐氏家臣,还有女侍们都露出了欣赏的眼光和欣慰的笑容。 当然,如果能听到那位白衣少年内心的话,那么更会觉得…… 宁定安详你妹啊!温柔标致你妹啊!! 还有那不是羞涩啊啊啊!!!那是讨厌啊啊啊!!!! 没看到那只死水母用手按照老子的脖子硬灌吗? 坐在轮椅上的公子起再一次四十五度地抬起头望着天,认真地在考虑是不是把手举起来,给“贼老天”竖个中指。 作为“资深”(只有两次)的穿越者,他的心理素质不可谓不强大,就算这次穿越到某个废柴,哪怕是刚被退婚或者将被退婚的废柴身上,对少年来说也没啥大不了的。而且他这次穿的还不是废柴。 要知道这具肉身情况很不错,不愧是王室贵胄。不但营养充足,还进行过适当的锻炼,骨骼匀称,肌肉紧致,身体底子打得相当之好。 因为从小接受了相当程度的文化教育,大脑发育得也极为完善。 而且原本的主人应该还有着能沟通此界天地元气的潜能。 当然了,对于当了六十多年半兽人的黎特梵森来说,这具躯壳的卖相有些过于娘炮了。不过这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节而已。 作为一位半神,他对灵魂的理解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望其项背的。更不用说,他还有一次穿越夺舍的经验。 他相信,只要给欢宴之主几天,不,只要几个时辰来适应这具躯壳,那么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强者之路将是一片坦荡,甚至再次用信仰封神都不是不可能。 可是…… 那只活该遭鸡瘟或者禽流感的鸟人! 为了应付炽天神侍的追杀,他不得不在灵魂还没安置妥当的情况下强制自己醒来,其实这也没造成多大的影响,最多就是丢失一点原主人的记忆,再多花一点时间来适应这具肉身就好了。 可是…… 裁决之剑的致命一箭让公子起忍痛燃烧灵魂中残留的神性,强行将此界的天地元气导入他原本世界的法力结构之中。 公子起选择的法术有着极大的限制,作为术士,他的施法列表本来就相当有限。不但必须保证这个法术能让自己逃过一劫,还要选择一个结构尽可能简单,也就是等级越低越好的法术。 少年选择的魔法就是二环咒法--移形换影,这个法术可以在瞬间交换两个生物的位置,两者必须同时接触同一个固体,比如大地。 这个法术还有一个限制,那就是受术者如果不自愿的话,那么就要对其进行意志检定,通过的话,那么法术宣告失败。 而公子起为了避免这样的局面产生,施法的对象就是祭台下面昏过去某位的宦者。结果就是他活了下来,那位倒霉的公公就被米珈蕾一箭射成了一堆碎肉。 对于这个结果,早就心硬如铁的美少年稍稍愧疚了一下那也就过去了,而这点点愧疚可以说是他曾经身为地球人的最后一丝丝残余。 在场的宋国诸人,包括少妃本人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死了位下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自己儿子活了下来就算这些侍者全都死了也没有关系,而且他好像还在生死关头觉醒成为了“司雷宗率”。 所谓司雷宗率,那就是某一天突然觉醒,不经学习就能掌握某种法术之人,能觉醒完全依靠自己都是血脉中的力量。 要知道它的稀少程度仅次于“八洞明尊”之首的“通天巫觋”。 好吧,按照公子起的理解,就是自己再一次成为了术士。 不管是叫司雷宗率,还是叫血裔术士,这都是高富帅的专业啊。 首先,他们有一个牛逼哄哄的祖先,不是天使魔鬼这样的外界生物就是真龙凤凰这样的传奇生物,甚至是神明;其次,他们天生就是那么拽,不用苦逼地去专研去奋斗,只要坐等血脉觉醒就好了;最后,他们有多帅就有多强,颜值就是他们得战斗力。 这样的存在真是让其他人情以何堪。 不过现在他这么做就好比把酒精倒进汽油内燃机里面,烧是能烧一下,但是会损坏内燃机里面的部件,特别是橡胶制品。 公子起是成功发动了移形换影,代价也是极为高昂,高昂到他现在的灵魂和肉身契合性很差很差很差。或者换个比较“科学”的说法,少年的神经传导出了问题,大脑发出的指令,肢体不能很好地完成,比如他明明要露出讨厌的表情,可是看起来却是羞涩的微笑。 所以他也不得不以轮椅代步,因为这位美少年连基本的步行都有极大的困难。这对不久之前还是“吃嘛嘛香,拉啥啥爽。上床不睡觉,睡觉不上床。”,天生就是肉搏战士的强壮半兽人来说,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 而且这还只是表现而外的症状,他还遇到了更大的问题。作为一位拥有半神灵魂传奇施法职业者,公子起应该能很容易感应到外界的能量波动,就像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察觉了天地的元气波动,甚至还能调动元气模拟异世界魔法。 可是现在,他和这些能量波动之间存在了一扇厚厚毛玻璃窗,别说调动了,就是感应都是模模糊糊的,如同雾里观花一般。这是他灵魂受到重创的明证。 总之,曾经只差一步就能成为真正神明的公子起现在面对的不是成为战职者还是施法者的问题,而是怎么把话说利索和怎么恢复身体正常的问题。 第十一章 银色水母 幸好少年还有一个显赫的身份,身边也少不了伺候的人…… 想到这里,公子起艰难地转动脖子,瞟了一下身边的那只欲魔,心里不由得再一次悲从中来。 在他施展了移形换影之后,很自然地晕了过去,还足足晕了五天。从醒来到现在为止,又过了五天。后面的事情也只是零零星星地听说了个大概。 在他昏迷之后,那只炽天神侍不知所踪,这只银色水母倒是留了下来。 和米珈蕾一样,失去类法术能力的梅儿菲斯也不会那个非常实用,可说是穿越者必备的三环预言系魔法,巧言术。这个法术可以让受术者能够听懂和叙说其他任何智能生物的语言,无论是种族语言或方言。只要在嗓音可传达的范围内,所有生物都能理解受术者的话。 她根本就不会这个世界的语言,而且作为异界生物,梅儿菲斯的力量也被这个世界所压制。 幸运的是,比起几乎全由原力构成的炽天神侍来说,作为超自然智慧生物的欲魔的情况要好一点,不至于连自己的形体都维持不了。 不过好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现在的战斗力大概就比得上十只正常的萝莉,毕竟她还有战斗本能,+5的绳技也没有退步。 当然以她现在的力量,这绳技用在床上估计要比用在战场上的效果好得多。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话也不会说的异界,银色水母也只好先找张长期饭票,这倒也难不倒见多识广,心思诡诈的欲魔。 事实上,炽天神侍是自己选择转进的,欲魔的追赶也就是意思意思。可是在宋国众人看来,这位“山鬼”明显是在阻止那只“羽民”来加害公子起,最后也是她的出现才赶跑了鸟人。 所以少妃和其他人认为梅儿菲斯就是来守护公子起的“山林神女”,留下她只有益处没有坏处。 至于她穿着的“奇装异服”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根本就不是回事。倒也不是他们思想开放容易接受新鲜事物。而是这个时代本来就存在着“断发文身,衣不蔽体。”的蛮夷戎狄。 同时呢,银色水母又装出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萌态……好吧,她本来就是一只萌物。不管把众人把公子起搬到哪里,她都紧跟不放,活像只忠心护主的小狗狗。 再加上即使被压制之后欲魔的魅力值还是够高,她似乎还有着很不错的战斗力,宫中确实没有这样既能打又忠心还漂亮的婢女,少妃就做主让她成了少年的贴身侍女。 梅儿菲斯这几天的表现也让众人挑不出一点错来,就这么着成了公子起的小尾巴。 可惜,贵公子知道得很清楚,这只像小尾巴的欲魔拥有一根货真价实的“小尾巴”,就是长在不该长得地方。 话说公子起,嗯。黎特梵森可是那位深狱炼魔,钢铁主君,朱加什维利的亲密战友,他有了空当然会去外于外层界的九层炼狱去拜访一下自己的盟友。 看看巨大的钢铁城堡,闻闻难闻的硫磺气味,顺便临时加入无时不刻进行的血战活动一下筋骨,用最“坦荡荡”的态度增进一下和钢铁主君……的下属们的友谊。这就像旅游一样,还是客户付款,也算是一种调剂心情的方式。 众所周知,欲魔这种生物可男可女,嗯,还可攻可受,不过欢宴之主在那个晶壁系呆的太久了,成为混乱邪恶的半兽人也太久了,久到节操都掉得差不多了。 对于混乱邪恶的半兽人来说,“看淡生死,不服就干”那就是人生箴言,生死都不放在心上,那其他事物干也就干了。 有一次他就瞄上这只银色水母了,不得不说梅儿菲斯很符合他的心中潜藏着名为“幼/齿”的邪恶趣味来着。 异世界名言,这世上有不吃屎的狗,绝对没有三贞九烈的欲魔和魅魔,所以他俩很容易就勾搭上了。 经过一番半真半假的半推半就,等到半兽人术士“人间大炮,一级准备”的时候,就见识到了银色水母的“真相”……在这一刻,他深刻理解了这个绰号的含义。 水母可是典型雌雄同体的动物! 据说梅儿菲斯在进化成欲魔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只能让两套器官同时存在,不能像其他的欲魔那样变成纯粹的女性和男性,因此她得到了“银色水母”这个绰号。 黎特凡森的节操是掉得差不多了,可是性取向仍然硬直得很,半点弯度都没有。他看到眼前这只萝莉,嗯,萝太胯下那根晃荡着的玩意,顿时欲念全消,提起裤子就落荒而跑。 而梅儿菲斯自然对他这样临阵脱逃的行为十分生气,事后到处传扬这只半兽人不行的谣言,从此之后,这两位的梁子就算是结上了。 可是没想到自己的那位亲密战友又把她给派过来了。 公子起不得不在心里大大的哀叹了一声,这说多了都是泪啊。 就在他伤春悲秋,不胜唏嘘的时候,就听到有人通报道:“少妃娘娘到!” 少年也是前两天听别人解释了半天,才搞懂他母亲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 这位有着倾国之貌的少妃娘娘,她的姓是徐国嬴姓,她的名字是叔赢慈,而她的正式称呼为徐叔赢慈母,或者宋叔赢慈母 少妃则是她在宋国后宫中的封号,这个封号十分尊贵,地位仅次于一国的王后。 在未嫁给宋王之前,她是彭城徐氏一族族长的三女儿,徐氏一族的历史那也是相当之悠久。 他们其实是徐国的遗民,为了纪念祖国,乃以国号为氏。 徐国曾历经夏商周三朝,算是当年淮泗之地首屈一指的东夷大国。他们还是殷商王朝最大的方国,也是殷人铁杆的盟友。徐国极盛的时候甚至有三十二个属国。 不过两百多年前,吴王阖闾在位的时候,他派出使臣,责令徐国和钟吾国交出领兵在外的公子掩余和烛庸。 二国依仗有强大的楚国作后台,拒不从命,并私自放走二公子,让他们去楚国。楚昭王很高兴,立即派出重要官员隆重迎接,并让他们在\"养地\"暂住。 吴国以此为借口,派出孙武和伍子胥率领的吴国大军灭掉了徐国和钟吾国。其实,也可以说是楚国和吴国不断蚕食他们的属国,所以才亡国的。 徐氏因此失去了爵位。 当然后来吴国又被楚国干掉了,所以徐国故地现在算是楚国的国土。不过徐国虽然灭亡,徐氏倒还是兴旺发达,在故都彭城(因徐国改名为徐州)地区繁衍出好大一家子人,其中也有不少俊杰之士出仕于列国。 “徐”是她的母国国号,“宋”是她的夫国国号,两者都可以放在名字的最前面,也可以干脆不用。 “赢”是她的姓,没错,和秦国和赵国一样,徐国的国姓也是嬴,而赢这个姓其实来自东夷族,其实这三支赢姓全都出自同一个东夷部落。 “叔”(老三)是她的排行,“慈”才是她的字,而“母”,像“甫、父”一样是尊称,不过母是女子专用称谓。 也就是说,这个时代最常见的贵族女性“命”字(不是名字)格式是,可有可无的国名(母国、夫国,两者择一,目的是为了和其他相同的名字区分。)+排行+姓+字+母。 而公子起本人呢?他是宋国国王偃的庶子,目前也是唯一存活着的儿子,也就是宋国王位第一继承人。 公子起姓什么呢?作为殷商王族直系后代,他姓子。只不过这个姓,男人平时是不用的。男性的姓,只在要婚娶的时候才派用场。 按照此时“同姓不婚”的规则,他不能娶子姓的女子,纳妾都不行,甚至如果要把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啥的女子收进内室,还要举行占卜仪式,看看她是否也姓子。 这就叫“姓,别婚姻”。 不过作为贵族,少年有很多可以选择的氏,首先他是宋国贵族,所以他可以选择宋氏;其次他是宋国公族之一戴氏子弟,他也可以选择戴氏;最后,他是宋国现任国王的庶长子,完全可以称自己为公子氏。 一般而言,男子会挑最为尊贵的称号来当做自己的氏,所以不用少年自己宣布,旁人就默认他目前的氏就是“公子”。 如果以后他有了官职,比如和堂兄司城伯正一样的司城,他就可以叫司城起。要是继承他老爹的王位,那就是宋王起或者王起。当然要是他没当上国王,而被分封在外,也可以用封地的地名当做自己的氏。 这就叫“氏,别贵贱。”。 这位宋国公子还未行过冠礼,作为一个未成年男性,只有名还没有字。这就是此时通行的“幼名,冠字。“规则了。 所谓“幼名”是婴儿出生三个月后,方由父亲正式为之命名、这个时代,小名和大名还没有分开,人名是不忌雅俗的。贵族男性当中也有人叫黑臀,黑肱和小白这类的“恶名”,最后他们还都当了国君。 “冠字“则是男性年过二十,有了承担社会责任,比如当父亲、上战场、做官吏的资格,亲朋好友就不能再直呼其名了,因此在冠礼之后加字,以示尊敬。 所以公子起现在就叫“公子起“。 p.s.万分感谢只是个土豆兄的打赏。还有谢谢各位给我的推荐票! 慕容会继续努力,不辜负大家对我的支持。 第十二章 孰是真凶 环佩叮当,莲步轻移。 公子起的母亲,宋国少妃,叔赢慈和那位老爱揪自己胡子的知水方士缓步走来,两人屏退从人,一边走一边严肃地低声说着什么。 看上去依然带着憔悴之色的叔赢慈微皱眉头问道:“叔父,可是查到什么了吗?” 既然是在私下场合,少妃这么叫徐识也不算失礼,反而是在表示亲近。 不过老于世故的仲博甫不敢怠慢,他还是恭恭敬敬地说道:“少妃,你也知道要施展落魂之咒必须有带着公子精血之物。所以老夫这几日细细‘讯问’了公子的那些个侍女……” 他们为了查明真相,把公子起原本都侍者都给抓起来了,所以少妃才会让“山鬼--梅儿”贴身服侍爱子。 而作为知水方士,他的手段也是不少,有这几天的功夫自然有了结果。 徐识继续说了下去:“那些人都没有什么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少妃秀丽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仲博甫表情凝重地说道:“公子殿中掌管发囊的小莲有一次随公子进苑游玩,因公子要吃零嘴,所以她回宫去拿,却远远望见有个宫女走出寝殿。”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个时代的贵族都有发囊这类玩意,乘放平时掉落的头发,甚至还有专门收集剪下来指甲的匣子。不过这些贵族如此小心,恐怕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向他们施展落魂之咒这样的恶咒。 他顿了一顿道:“她原本也没有在意,只是当天晚上她收拾公子落发的时候,发现发囊中的头发少了一些。这个丫头却怕人责罚,所以没人声张。” “该死!”少妃暗咬银牙,声色冰冷地追问道,“她可看清是何人了吗?” “这……”徐识有些迟疑。 叔赢慈不满地跺足道:“叔父!” 仲博甫咽了一口唾沫道:“小莲说没有看清是谁,但是……但是她说这么老的宫女,也只有良王后身边有!而且……” “而且鸾凤宫的那位也是‘乐风万师’,比少妃您更为厉害的乐风万师!” 万者,舞也。师者,乐也。万师就是舞者和乐师的统称。 “果然是她!”少妃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可是这个印证却让她更为疑惑不解,“只是……她为什么要杀起儿?!” 徐识抬起袖子擦擦脸上冷汗回道:“这老夫就不知道了。” 少妃口中的“良后”就是宋国现任的东宫之主,宋王偃的原配夫人,秦仲赢良母。 这位王后的来头很大,慈妃这种亡国之女和她那是完全不能比的。 她是用商鞍变法的秦孝公的嫡女,把商鞍五马分尸的秦惠文王的同母姐姐,跑到洛阳举鼎折胫的秦武王的姑母,当然也是现任秦王则的姑母。 好吧,为了顺应潮流,不得不指出此时当政的秦国太后,那位着名的芈八子勉强应该能算是宋国良后的嫂子。说勉强,那是因为芈太后根本不是秦惠文王的正室。 她以万乘之国秦国嫡女王姬的身份嫁给当时只是千乘之国宋国公子的戴偃,这绝对算是屈节下嫁。 这桩不怎么相称的婚事之所以能成功:一来,宋国是秦国难得的关(函谷关)东地区盟友,而且宋国在对待盟友这件事情上一贯表现得不错。 二来,公子偃是当时有名的大帅哥,还是个武力值超高的大帅哥。 三来,公子偃曾经在秦国当过一段时间的质子,还拜入时任秦国大良造商鞅的门下当弟子。权倾一时的商君对他青眼有加,极力游说秦孝公成其美事。 就在公子偃在咸阳当质子的那段时间,情窦初开的王姬见到了玉树临风的质子,自然就芳心暗许,非君不嫁了。 其实除了长得帅以外,比起当时被视为“西戎”的秦国,宋国的文化底蕴要深厚得多。一位从小接触“土老帽”亲戚的少女,猛不丁见到温文尔雅的君子,就此倾心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秦孝公为了巩固两国之间的盟约,同时让宋国重要人士更加亲近本国,顺便还能给爱女一桩美满婚姻,就把赢仲良母嫁给了公子偃。 两人成婚之后,倒也相敬如宾,这日子过得还算是美满。这位秦国王姬还曾经为公子偃生下了三个健康的儿子。 不幸的是,她的三个儿子全都丧生在一场火灾之中。而且这场祝融之灾不但烧死了这三位公子,还把宋王偃当时所有的九个儿子,未出嫁的四个女儿,还有一大票姬妾侍者全都给烧成焦炭。 当时正值冬至大节,还没当上宋公,还是司城的戴偃召集了他的家人,在家中的主殿之中饮宴欢庆。等到众人酒至半酣的时候,殿内突然起火,火势蔓延之速快得让人反应不及,瞬间就把整座宫殿包围在熊熊大火之中。 最后只有司城偃凭借勇力孤身逃出了火场。而仲赢良母因为当天偶感小恙,没出席这场饮宴,这才逃过一劫。 当时宋国宗室和国人都认为这场蹊跷的大火是阴谋。阴谋的目的自然是杀害司城大人全家,而阴谋的最大嫌疑者竟然是司城偃的同母兄长,宋公剔成。 国君杀臣子满门,哥哥杀弟弟全家的原因就是宋国司城偃的勇名传遍诸国,被认为是宋国这个弱国的擎天柱紫金梁,名声绝对在剔成之上。。 在大小诸国相互攻杀,国内臣弑君下克上的乱世,早已经是礼崩乐坏。所有既定的社会规范,道德准则都成了摆设。可以说,亲兄弟之间因妒生很,干出这样的恶行也不算出奇。 所以后来司城偃推翻他兄长自立为宋公的时候,宋国上下居然没什么人站出来反对,甚至也不认为这是篡位。他当了宋公之后,顺应当时各国自立为王的‘潮流“,成了宋国第一位国王,宋王偃。 少妃站在那里表情阴晴不定,心里也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良后会来谋害自己的儿子。 这几日她有了时间全盘思考此事,确实有了几个嫌疑之人。 少妃心目中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司城伯正! 公子起死了,那么宋王偃死后王位自然落到了他弟弟司马昌的手里,而司城直又是司马昌的嫡长子。按照利益最大嫌疑最大的推理,司马昌和司城直这对父子嫌疑最大。因为司马昌也随大军出征,那么亲手布置此事的只能是司城直。 也有可能是前任宋公剔成的余孽。他并没有死在那场宋国内乱之中,而是逃到了齐国。虽然后来三十多年前病死在齐国,但是保不齐剔成的部曲门客想用杀死公子起的方式为他报一箭之仇。 说到齐国,那么现在正在攻打宋国的齐国嫌疑也很大,说不定他们以为这样可以让宋军主帅--宋王偃因为丧子之痛而丧失斗志和理智,以此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还有宋国世仇的楚国,这两者之间的仇恨绵延了数百年,宋国肯联合晋国,三家分晋之后的韩赵魏,现在的秦国,就是不肯臣服于楚国。 哪怕是楚庄王在位也是楚国最为强大的时期,楚国大军曾围困宋国首都半年之久,宋国人宁肯“易子而食”,“析骸而炊”也不投降。这也是这两个成语最早的出处。 楚国现在国力是不行了,不过用不大的代价搞死公子起这种事情完全做得出来。 可是秦仲赢良母……实在没道理啊! 满腹心思的少妃终于走到了公子起的身边,心不在焉地略略问了几句,给他喂了一盏药汤,就很反常地转头离去。 她走了几步,忽然对身边人吩咐道:“去!去鸾凤宫通报一声,寡小君要在巳正(上午九点)去向王后请安!” 徐识上前一步,有些焦急地问道:“少妃,你这是……” 叔赢慈偏转螓首,表情坚定地回道:“叔父,我这就去问个清楚!弄个明白!!” 仲博甫知道自己这位堂侄女素来外柔内刚,不撞南墙那是不会不回头。于是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那老夫陪少妃一起去。“ 少妃沉吟了一下,男子在宫中肯定是多有不便,被人说闲话就不好了。 她自信地说道:“叔父,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良……哼,谅她在宫中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你就留下来给起儿说书吧。” p.s.感谢嘎嘎嘎嘎gg兄和只是个土豆兄的打赏,大家实在是太客气了。 本书已经进入签约流程,所以请大家放心收藏。 第十三章 八洞明尊 说书就是讲史。 上古结绳记事,后世易以书契,所以在这个时代书和史很多时候是同义词和通假字。 公子起醒过来也有五天了,然后他的母亲和其他人发现这位公子除了身体变得很糟糕之外,他还很“烂俗”地失忆了。 虽然很烂俗,不过少年这是真的失忆了,至少丢失了对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谁也不知道中了落魂之咒被救回来之后的人,是不是真的会失忆。因为施展此种恶咒的要求很苛刻,对施术者代价很大,据说施术者会大大地折损阳寿。所以根本没人,至少宋国宫中没人见过。 这样一来自然也没人知道中了落魂之咒的公子起会有什么样的后遗症了。 作为宋国王位继承人,还是第一顺位的,公子起怎么能失忆呢?少妃就让自己的家臣来为他说书,要不是他现在是半瘫痪,还会有人来给他教授礼仪,御车、射箭这些君子之艺呢。 公子起当然对此十分欢迎,他也想早点了解他这次穿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 前两天为少年说书就是那位年轻的佥泽虞官,徐小史。 徐小史这个名字中“小史”可不是随便起的,虽然徐国已经灭国,但是族中还会挑出专人担任“史官”,负责保存以前遗存下来的典章和法令。 《周礼·春官宗伯·司巫/神仕》里面说的明白,小史这个职务是\"掌邦国之志,奠系世、辨昭穆。若有事,则诏王之忌讳。大祭祀,读礼法,史以书叙昭穆之俎篮。大丧、大宾客、大会同、大军旅、佐大史,凡国事之用礼法者,掌其小事。卿大夫之丧,赐谥,读诔\"。 就是说小史掌管着王国和王畿内侯国的史记,撰定帝系和世本,辨别诏穆的次序。国中有大事的时候当太史的助手。而小事,比如卿大夫死了,他可以直接代君主拟定谥号,替君主宣读诔(音累,意哀悼词)文。 虽然徐氏实际上没有这个“小史”的官位了,但是这个名字表示他谙熟徐国的官方史料。小史先生要给人普及历史知识那比喝水还要简单。 而公子起这两天发现,他对徐小史讲授的历史有着十分强烈既视感。 自己似乎好像可能听说过类似的历史事件和人物。而且根本不是这具躯壳原本主人留下的记忆,应该是他还在某大国的某大学里面当大学生的时候学到的历史知识。 欢宴之主的封神仪式确实没有完成,不过封神时记忆回溯让他把脑海中所有的记忆都清晰地回想了出来,包括在那颗蓝星当普通人的记忆。 既然是讲史那自然是从最早的讲起。 这一开头就是公子起熟悉的名字—伏羲。而“八洞明尊”的肇始者正是这位羲皇。 据说他仰观天上的云彩、下雨下雪、打雷打闪,看地上会刮大风、起大雾又观察飞鸟走兽,先是体悟出了天地间阴阳变化之理,五行生克之道。 接着他又发现世上的天地元气中其实含有八种自然元素。这八种元素有阴阳之分,五行之别,可以在一定的情况下相互转化、结合、变换,湮灭。 这八种自然元素自然就是--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是为伏羲八卦,也叫混元八卦。 少年暗暗想道,这实在太耳熟了。 然后伏羲通过教导人类,认识到人类能沟通大自然中的八种元素,还能调动这些能量,以此来超越人类本身的局限,于是就有了八洞明尊,也简称为“明尊” 洞者,察也。 明者,晓也。 尊者,敬也。 所谓八洞明尊,就是能洞察明了八种自然元素,值得尊敬之人。 乾:通天巫觋是沟通上天者。 坤:御地戎将是驾驭大地者。 震:司雷宗率是掌控雷电者。 巽:乐风万师是倾听风声者。 坎:知水方士是亲和流水者。 离:尚火游侠是尊奉烈火者。 艮:镇山君令是安定山川者。 兑:佥泽虞官是管理泽兽者。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类都可以随随便便就能做到沟通八卦这种事情的,能成为八洞明尊的人类可谓凤毛麟角。一百个人里面最多也就出一两位明尊。 不过八洞明尊确实有着超越普通人的威能,能成为明尊的强者都被视作各自部落的中流砥柱。在他们的带领之下,刚刚走出蒙昧的人类团结在一起杀灭猛兽,驱逐妖孽,征服蛮荒,兴建家园,开拓领地…… 有了八洞明尊,人类的能力得到大大的拓展,整个世界变得更为精彩了起来。 在伏羲之后出现了一位很富有钻研精神的佥泽虞官,他就是神农。佥泽虞官本来就是和草木沼泽打交道,神农第一次用人工种植出了各种植物,发明了耕种,农业就此诞生。 还有女娲,她是非常具有创造力和领悟力的乐风万师,从风声中找出规律,定下了宫商角徵羽这五个音阶,制作了金石土革丝木匏竹这八种乐器。音乐也在人类中流传了开来。 共工这位知水方士建筑了人类的第一座堤坝,而尚火游侠祝融发明了炉灶。他们两位好像是因为相性不符而仇视对方,最后还进行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决斗…… 说到战斗,最有名的还要数“涿鹿之战”。 御地戎将黄帝和司雷宗率蚩尤,各自率领着一群明尊轰轰烈烈地打了一场确定霸权的大战。虽然司雷宗率够强大,但是御地戎将更适合群战。单挑无敌的蚩尤最后还是败给了指挥有方的黄帝…… 最早这一批八洞明尊的历史太过久远,久远到他们的历史已然成了神话,而他们自己也成了人类膜拜的神明。 好吧,对公子起来说,这段上古史真还没什么好吐槽的,画风改得还不算厉害。 接下来的历史,徐小史也说得十分玄幻,不过经过了唯物主义世界教育和唯心主义世界历练的少年完全可以自行脑补了。 八洞明尊的能力一旦得到证明,那么就会很自然被部民拥戴上领袖的地位。 一开始资源稀缺,为了延续部落,领袖和部民的待遇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随着人类生产力的提升,更多的产品被创造了出来,这些暂时消费不掉的产品就成了剩余产品。分配给部民的剩余产品就成了他们的私有财产。 私有财产的出现意味着私有制的诞生。 拥有更大力量,做出更大贡献的八洞明尊自然而然地占据了更多的剩余产品。对这些剩余产品不公平的分配导致了阶层的分化。 而占有了更多的剩余产品,他们的后代也更容易被培养成为新一代的八洞明尊。原本部民经过原始皿煮程序推举出来的部落领袖慢慢被某个家族所垄断,形成了世袭制度。 从此,部落进化成了城邦或者叫做方国。 夏禹,强大到不可思议的镇山君令,他能让山脉转向,使河流变道,以此降服了人类历史上并无前例的大洪水。按照禅让制度,他成为了舜帝之后的部落首领。 而他的儿子启开创了夏王朝,真正确立的世袭制度。 公子起心中再次苦笑,我穿越了两次,也没有逃过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一套啊。谁说马列不普世?这玩意不但普世,还能跨越晶壁系来着。 他苦中作乐地想道,老子当年要是在马概毛思邓论那些课上不打瞌睡不玩手机而是好好学习,再把上网看小说打游戏混论坛的时间挤出来好好读读《资本论》、《gcd宣言》什么的,嗯,还有穿越者的无上宝典--《毛选》。自己怎么会去投奔兽人神系,当一个区区微弱神力的欢宴之主? 说不定他早就成为死魔法领域之主,女妖王后的爱人,数百万赤红卫士的统帅,莫泽冬里克……不对,黎特梵森! 自己真的当上了赤卫统帅,那战争之主安妮恩这种反动军阀也只配淹死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而代表落后生产力的独眼之神格努须之流必定会被历史前进的车轮碾压成渣。 他还要让暴政之神班恩、风暴和天灾之神塔洛斯这种用恐怖获取信仰的暴君好好见识一下什么是武器的批判,什么是革/命的红色恐怖。 黎特凡森誓要横扫那个晶壁系的牛鬼蛇神,ao这个隐藏在幕后的反动势力更是逃不脱无神阶级专政的铁拳! “吼吼吼吼……” “公子,你怎么了?” “哦,哦,没,没事……” 少年想得太高兴了,不自觉发出了一阵傻笑,让正在说书的徐子雅吓了一跳。 其实,思维发散和妄想症是换了几次躯壳的公子起保护自己心理健康的一种应激机制。 这就是他前两天学习到的历史。 第十四章 宫斗之术 “少妃,快到巳正了。” 在好几位侍者的帮助之下,叔赢慈终于完成了繁琐梳妆、此时她正对镜自照。 哪个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少妃看着自己美丽却带着几分憔悴的面容,心中又是郁闷又是愤怒。 她看了半天,很是烦躁地拿起粉扑又为额头上补了一点香粉。 叔赢慈是比以往憔悴了一些,不过她今日的妆容服饰称得上是是华丽炫目。 一身正红色的广袖曳地长裾,上满绣满了三足金乌,内里是白丝深衣和衬裙。 腰间束着黑色宽带,带子上用黄金打制的十枚日纹圆章当做装饰。脚上也是红色的金纹丝履。 慈妃头上梳着高髻,发髻上除了青玉发簪之外,还插着一根硕大的用黄金打造“神木扶桑”造型的硕大金步摇。还有十只金乌造型的发饰点缀在高高的发髻之上。 即使殿内光线比较幽暗,她整个人还是熠熠放光,旁人不可方目。 换个人来穿这身以大红和黄金色为主打扮就有可能显得俗不可耐,但是穿在这位贵妇身上,那真是恰如其分。彷佛她是帝俊的王后羲和,也就是扶桑树上那十颗太阳的母亲,理应受到全天下人的敬仰和爱慕。 只是……这好像也太过招摇了吧,毕竟她还不是后宫之主。 叔赢慈压根也不是什么杀伐果断的宫斗高手,实际上她从来就没有怎么实践过宫斗这门手艺。 宋王偃确实有很多姬妾,后/宫中称得上是美女如云。但是少妃既不是穿越过来的现代女性,也不是大萌朝那位万贵妃类型的人物,根本不会介意这种事情。 而且自从那场大火烧死了宋王所有的儿子以后,目前为止只有她为宋王生了唯一一个子嗣,其他人连个王姬都没有,所以少妃自然是地位尊崇,别人想争也争不过她。只等鸾凤宫那个讨人厌的老不死死掉,宋国后位就是她的了。 那位良后在儿子死后就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几乎一步不出正宫,就连国宴也很少看到她出场,这么一个相当于与世隔绝的王后自然不会去招惹少妃了。 她不想斗,也不用斗。 可是,叔赢慈毕竟在后宫呆了十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她知道女人之间的战斗,比的就是气势,只要气势一弱,有理也变得无理,上风也落到下风。而在少妃想来提振自己气势的最好方法就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嗯,因为时代所限,没有那么多小说和电视剧做指导,同时又缺乏实际经验,少妃娘娘在宫斗这项理应是她本职技能上手艺确实潮了一点。 不过她敢想敢干,在自己庞大的衣柜中翻出一套最为华丽的装束穿在了身上。 “我们走吧!” 而在叔赢慈整装出发去宫斗的时候,正有医生在水榭中给公子起看病。 《周礼·天官·冢宰·亨人/兽医》里面已经有对于医官制度的讲述了,总掌其事的“医师”,管理君王伙食的“食医”,控制传染病的“疾医”,负责外科的“疡医”,居然还有根据牲畜存栏率拿绩效俸禄的“兽医”。 不过此时除了秦国有太医令这样常设医官之外,其他国家包括宋国都没有成建制的医官制度。不是说这些国家没有医官,只是不像《周礼》所设那么周严了,不然叫什么“礼崩乐坏”呢? 这位前来问诊的医生,也不是宋国的官吏,而是司城伯正家中的门客。 此人氏任,名难,字子艰。曾师从于名医秦越人。 “秦越人”这个名字看起来陌生,不过他还有一个称号,那就是扁鹊。扁鹊其实是黄帝时代的一位名医,后来就成了代指神医的称号。 任难是燕国人,这个名字取的就是扁鹊所著医学典籍《难经》中的“难”字。 秦越人还有个弟子就是秦国太医令李醯(音兮),他因为嫉妒师傅的医术,派人刺杀了扁鹊。而那个时候正在秦越人身边学医的任难侥幸逃过一劫。他后来就逃到了宋国,做了大司马昌的门客。 所谓名师出高徒,他的医术也相当不凡,在宋国也算是小有名气。 这位名医为少年“望、闻、问、切”了之后,微笑着安慰了病人几句,只说让公子起安心调养就是。 可是他告退出来的时候却向着徐识使了个眼色。徐仲博见状,也跟他走了出来。 这两人乃是故交,一位是技艺精湛的名医,一个是学识渊博的方士,在宋国的地位还相差不多,成为朋友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出来,徐识就有些心急地问道:“子艰兄,公子究竟如何?” 任难叹了一口气,说道:“区区行医也有数十年,公子这病……却看不透啊。要是家师还在那就好了。” 徐识一听大惊失色,自己老友都把亡故的老师给抬出来了,看来公子起这身体状况大大的不妙。他连忙追问了下去。 任名医也不隐瞒地坦然相告,他原来认为公子起中了落魂之咒,那么魂魄自然有所损伤。人变得倦怠一些,迟钝一些,甚至痴傻一些,那也不是不可理解之事。 可是少年的状况却恰恰相反。虽然在问话的时候,公子起说话口齿不清,词句还颠三倒四,不过条理非常分明,情绪也很亢奋,眼神更是灵动,哪有一点魂魄受损的迹象。 这原本不是一件坏事。 不过现在少年的躯壳之中盘踞着的灵魂太过强大,太过暴烈。即使受到了很大的创伤,也不是小小凡人的躯壳可以容纳的。 实际上,公子起自己认为只要给他一点时间让灵体融合就能走上强者之路,这未免有点太过乐观了。 灵魂过于强大实在也不是一件好事。在任子艰看来,公子起表现出来的病症正是心火过旺,而导致的五行不调。 他字斟句酌地说道;“仲博兄,其实公子肢体不便那还只是小事,只要修习导引之术,再辅以汤药针灸,当可无甚大碍。可是公子如今心火之旺,只怕是……只怕是有损于五德,无望于明尊之位啊。” 徐识听了这话,心中就是一沉,他知道这位老友说话向来是四平八稳,却从来不打诳语。任难前半句“无甚大碍”那是在说公子起其实恢复了之后还是有些“小碍”的。后半句则是直陈,少年今生无望于八洞明尊了。 这可如何使得?!如此乱世,如此尊位,没有实力怎么镇得住场子? 知水方士也是个性情中人,他一把拉住对方的袖子,有些着急地问道:“子艰兄,真的无法可想了吗?” 任名医沉吟了一下,语重心长地道:“单以药石之力恐怕是杯水车薪,仲博兄,你,还有少妃还是要早作打算啊。” “原来如此……”徐识一脸失望地放开了他的袖子。 任难见徐识神色阴晴不定,就把心里那句话给收了回去,这句话就是少年有外邪入侵之兆。 他心中觉得愧对这位老友,于是拱手道:“仲博兄,区区先告辞了。回去之后定要再想想办法。” 徐仲博闻听此言,勉强苦笑了一下,也拱手与他作别。 徐识心事重重地回过去为公子起说书的时候,少妃叔赢慈已经到东宫正殿的院外。 她下了坐辇,轻移秀足走进院中。一进院门她就只觉得浑身发寒,眼前就是一暗,耳中也是一静,鼻中还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阴腐气息。似乎四周的院墙还有高耸的古树,把热量和光线,声音同花香都隔绝在了外面,让这里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阴森之地。 门里走出一个满脸褶子老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侍女,一身白衣让她像死人多过活人。她似乎在警示着正值女性最好年月的少妃,眼前惨不忍睹的老货曾经也是美丽端庄的宫女,但是岁月把容貌和生命吝啬地收了回去,就留下这样苟延残喘的残灰余烬。 她死气沉沉地迎上前来,行过礼之后便蹒跚着把少妃引到了玄鸟宫的正门口。 “吱呀……” 很久没有开关也没有上过油的正门缓缓打开,就好像怪兽张开了大嘴,要一口把叔赢慈吞入深不见底的腹中。 少妃轻轻地冷笑一声,重又板起俏脸。她整顿了一下衫服,让侍女提着长长的裙摆,缓缓地走上石阶,步入殿中…… “婢子慈,拜见王后。” 虽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但是作为嫔妃该有的礼数,少妃自然一点也不会少。 她目不斜视地走到良后席前,双手已经抬至胸前,右手压住左手,微微躬身,这个是肃拜预备动作。 然后她举手加额,上身不动,先屈左膝,再屈右膝,两腿弯曲直到臀部贴住脚后跟,成跪坐状之后,双手不动,身子再度微微前倾,口中祝词,此为拜兴。 最后将手缓缓放回胸前,同时身子回正,完成肃拜这个礼节。 肃拜乃周礼九拜之一,专行于妇女。贵族女子拜礼头不至地,那是因为她们满头珠翠,真的拜下去那可要闹笑话了(1)。 不得不插入的注释(1):对于肃拜到底是怎么拜的,各家各有说法。有的说跪坐,有的说直立,有的说低头,有的说举首。笔者就折中一下,方家勿笑。 而一身如同挂在衣架子上飘飘荡荡的月黄色裳裙,瘦得好似骷髅的良后在礼节上也没有一丝怠慢的意思,原本就跪坐着的她也礼仪周到地把鸡爪子般的枯手拱于胸前,与心相平,然后直起身子,举手加额,回了一个肃拜之礼。 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受过严格宫廷礼仪训练的贵女,也是身份尊贵的诸侯妻室。哪怕她们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也不会在人前失去一点点礼数和教养。 等两人几乎同时结束礼节直起身子之后,一双眯缝着的老眼就对上了另一双带着怒气的妙目。 此时秋日的晨光斜射进朝南的宫殿正门,正照在金饰红妆的少妃身上,她是如此美丽如此风华如此耀眼,瞬间就点亮了半座宫殿。 十日齐出,一世皆亮! 只是少妃身上反射的华光仍然穿不透良后所在的深厚阴影,白发黄衣的她似乎和黑暗融为一体,显得那么丑陋那么阴邃那么死寂,能让自己所在的这片黑暗成为永恒。 残月在空,天地昏暗! 一美一丑,少妇似乎集中了世间一切的美好,可是也不能冲淡老妪背负此界所有的丑陋。同样的,丑陋也不能污染美好半分。 一阳一阴,两位女子的对峙宣告着世间的规则已经注定,生命的力量和死亡的威权就像日和月,它们截然对立但又互不侵犯。 一明一暗,让人心生希望的光明,使人陷入绝境的黑暗,两者当中似乎存在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壁一样,就把这座宫殿划分为白天和黑夜两个时段。 在她们对视的这一刻,两位贵女似乎撕裂了这座宫殿,让一边成了极昼,一边成了永夜! p.s.已经收到合同啦。请大家继续支持! 第十五章 天命玄鸟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破了殿中的寂静。 过了好半响,良后才停止了咳嗽,声音黯哑地道:“慈少妃,你来了。” 徐叔赢慈语带讥诮,冷冷地回道:“恕婢子僭越,天已入秋,请王后多多保重凤体。” 这话里的意思明明就是在说,你这老虔婆活不了多久了,那就不要再多找事折腾了。 “寡君这身体也没什么好多保重了。”皮包骨头的老妪有气无力地说道,“倒是听说小公子前几日得了急病,你这做母妃要多多关心他才是。毕竟……他是大王如今唯一的骨血了。” 少妃听这话心里发堵,轻笑一声,微微顿首道:“是婢子的罪过,不过上邪和祖宗庇佑,起儿不会那么早死的!” 她这话就有些刻毒了,其实说的是对方早死的三个儿子。 “桀桀……咳咳……”良后笑得如同夜枭悲鸣,笑了几声之后似乎呛了一下,转为剧烈的咳嗽,佝偻着身子说道,“咳咳……咳咳,那就好,那就好。” 少妃看着她这副样子不由得有些同情,不过转念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心肠重又硬了起来。 仲赢良身边的老侍女上前为她轻轻地安抚背部,又送上了蜜水润喉,这才好不容易让她的咳嗽停了下来。 良后吐了几口浓痰喝了半盏蜜水,又喘着粗气歇息了一会,这才用嘶哑难听的声音说道:“既然公子醒过来了,那你就应该多陪陪他。寡君一切安好,少妃你也不用到这里请安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少妃微微低首道:“多谢王后体谅,只是婢子有一事不明,不得不来打扰王后。” “哦……”良妃淡淡地道,“少妃,你有什么话就问吧。” 叔赢慈看了看王后身边的侍者,闭口不言。 良后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微笑,她轻轻挥动了一下袖子,对着身边的老宫女说道::“阿伶,你带人退下吧。” 在场所有侍女向两位贵妇行了一礼,躬着身子,背对门口,静悄悄地倒退着离开了玄鸟殿。 “吱呀……” 殿门重又被关上,随着刺耳的摩擦音,两个明暗分明的空间融合成了一片灰暗。 少妃斟酌了一下词句,张开檀口正要问话,忽然听得良后似乎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平静地说道:“是寡君做下的。” “什么?”叔赢慈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仲赢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道:“公子起的事情,是寡君做下的。 “丁零当啷……” 少妃身上环珮装饰相互撞击,发出了清脆又凌乱的声音。 她被这句话震得“哧溜”一下就站了起来,杏眼圆睁,满脸不可思议地直视绿衣老妪。 她气势汹汹地来到这里,其实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她一个少妃,怎能问王后的罪?就算百分之一百地确定是对方做的,叔赢慈也奈何不了良后。 叔赢慈只不过想用自己知道的事实敲打一下良后,让对方投鼠忌器,在宋王偃归国之前停止对公子起的加害。 可是…… 可是她完全没想到还没等她开口发问,就这么干脆地一口认了下来! 难道…… 难道这个老虔婆在殿内埋下了伏兵,她竟敢如此肆无忌惮? 在这一刻,她后悔拒绝了仲博甫的陪伴,自己真的托大了 不过作为乐风万师,少妃那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皓腕一转,一枚赤红色的石埙就出现在她的玉手之上。 这枚被悠久岁月打磨过的古物,形状就像是打了孔的大鸟蛋,正面还有一个古朴稚拙的流星图案作为装饰。 所谓流火破空,天为之伤。它便是宋国王室珍藏的一件宝物,“天伤石埙”。 “原来他真的把‘天伤’给了你……”同为乐风万师,老妪自然认得这件宋国的宝物。 良后缓缓地从袖子里面拿出一支惨白色骨篪(音吃,形制和笛子相似的横管乐器,不过篪的吹孔在中间。),有些感慨地说道:“你那天伤石埙和我这神蜕骨篪本来是一对呢……” 所谓和通篪埙,比德车辅。此二者合奏时声音会相互应和。因常以\"埙篪\"来形容亲密和睦。 看着这两件宝物,仲赢良眼神一黯,似乎重新回到了当年夫君吹埙,自己吹篪,两人埙篪相合,琴瑟同鸣的美好时光。 往事不可追,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场呢? 想到此处,良后就见到少妃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她不由得开口笑道:“呵呵呵,少妃不必如此,寡君并不想加害于你。” 听了这话,叔赢慈一点也没有放松戒备的意思,她一边慢慢地向殿门口方向移动,一边口中恨恨地问道:“你为何要如此?!” 不知道她问的是对方为什么要加害自己的儿子,还是对方为什么要这么毫无掩饰地承认。 良后只是再次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意兴阑珊地问道:“少妃,你可知道前任宋公剔成吗?” 她不等少妃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死了,病死在齐国了,没等寡君派去的人找到他之前就死了。” “这有……”她凝眉苦思了一会,“三十多年了吧。” 少妃已经移动到了窗边,她刷地撩起帘幕,往外一看……和她想象中尸横遍地的景象不同,院中毫无异状,在外等候着的侍女们一个都没有少,反而很放松地小声说着话。 这样的情形让她稍微定下心来,有了接口的心思,她转过螓首,语气刻薄地冷笑道:“这又如何?杀了他你的儿子也活不过来!” ‘少妃误会了。”宋王后毫不动气,慢悠悠地说道,“寡君不是要杀他,而是去查明真相,找出真正的凶手!” “真相?什么真相?!”叔赢慈愤怒地说道,“就算凶手另有其人,和我还有我的孩子都毫无关系!我那个时候还没入宫呢!” “当然和少妃你不相干。”出乎她的意料,良后点头附和了她的说法,不过宋国王后语调一转,带着一种古怪的惋惜意味地说道:“不过和你家公子就大有关系了!” 少妃冷哼一声道:“他还是个孩子,能有什么关系?” “呵呵呵……”骷髅般的老妪避而不答,反而拿起了几上一卷竹简,“这便是那剔成死前留下的手记。辗转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了寡君的手上。少妃,你要看看嘛?” “不用,婢子没有兴趣!”叔赢慈冷冷地说道。 良后不以为意地说道:“哦,你应该看看的。因为看了之后,你就会明白寡君为什么要杀公子起了。他倒是个好孩子,不过……” 仲赢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真相告诉少妃。真相就是她的儿子真的死了,现在占据公子起躯壳的绝对不是少年原本的魂魄。 自己用神蜕骨篪拘束了公子起的魂魄,完全可以确认太阳升起之后,魂魄确实归于九幽。 这件事情也只有自己知道吧,那也就让我一个人知道吧。 历经人事的老妪晓得就算自己坦言相告,对方也不会相信。既然如此就不多费唇舌了,而且…… 而且这样不是很有趣吗?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恍惚之中,喃喃地说道;“不过我早就明白的,四十年前就已经明白的。可是我不敢明白,这四十年来我一直在欺骗自己……” “我对自己说,仲赢良啊仲赢良,你为什么要去怀疑他呢?他又为什么会干出这种事情呢?” “其实我也知道他为什么要干出这种事情,就算我一开始不知道,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能不知道吗?” “可是我又对自己说,仲赢良啊仲赢良,就算他异于常人,那也是因为他是通天巫觋……” “别说了!”少妃似乎明白她说的是谁了,不知道是为对方的冒犯而愤怒,还是为了压制自己恐惧而退缩,她大声打断了对方,自顾自地说道,“王后累了,婢子告退!” 干瘦的老妇人回过神来,伸出握有竹简的右手像是要交给对方,口中循循善诱地说道:“哦,少妃真的要走吗?不想看看剔成公说了什么吗?不想知道寡君为什么要杀公子起吗?” 她的话似有魔力一般,就让少妃身不由己地一步一步走了上去,伸出手就要接过这卷竹简…… 就在她的修长的玉指触到竹简的那一刻,叔赢慈终于醒了过来,她的手指如同被烫到向后一缩,人也倒退了好几步,差点被长长的裙裾绊倒在地。 “不,我不想知道!”少妃在这一刻真的胆怯了。 她实际上并不知道自己在胆怯什么,但是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良后手中的竹简就是一剂没有解药的剧毒,一旦看了之后就会让自己陷入一场绝不会醒过来的噩梦! 叔赢慈不等良后回答,急匆匆地转身来到门口,用尽力气一把就拉开了大门。 “吱呀……” 阳光重新照进了玄鸟殿。 她眼前一亮,心中有种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感觉,自己似乎挣扎着从无底深渊爬了回来。这个时候,少妃才发现只是和良后说了几句话的功夫,自己背后已经是冷汗淋漓。 她只听背后的良后幽幽地说道:“少妃慢走……” 叔赢慈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黄裳老妪平静地跪坐在那里,似乎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吱呀……” 大门重又关上,隔断了她的目光。 而重新陷入黑暗之中宋国王后转头向西,似乎眼中看到了那座巍峨古朴的宋国大庙。 秦仲赢良母自失地一笑,口中轻轻地说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第十六章 降而生商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这开头一句诗公子起也是耳熟的很呢。 此时收拾了心情的徐识徐仲博,正在为他讲解殷商王朝的历史。 作为殷宋王位继承人怎能不知道六百余年殷商的十七世、三十一位君王,还有这七百余年殷宋的二十五世、三十二位国君呢(兄终弟及算是一个世代的,所以世代数目少于君王)。 两者相加足足绵延了一千三百多年,四十一世(不是计算错误,而是有一世重叠。)! 好吧,作为异界穿越客的公子起是没有那种与有荣焉的感觉的。他只知道徐识后面所说的,和他曾经了解到商王朝建立的历史一模一样! 殷部落有个叫简狄的女子,她是有娀氏之女,嫁给帝喾(姬姓,号高辛氏,是黄帝曾孙,颛顼是他的堂房伯父。)当次妃。有一天她和两女出去洗澡,看到天上飞的大黑鸟生下一只鸟蛋,掉在了地上。 和其他女人一样爱吃零食的简狄就把鸟蛋捡起来生吃了下去,回去之后就生出一个男娃,取名契。所以说,商和周实际上都是姬姓。 契这个男娃长大之后,很有出息。他作为一位通天巫觋辅佐镇山君令--大禹治水有功,就被舜帝分封到了商地为阏(音恶,壅塞的意思)伯,赐姓子氏。从阏伯这个封号就可以看出,他的分封确实和治水大有关系。 自他之后,商君之中绝大部分都是通天巫觋。 然后商部落出了一堆名字里面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首领,到了商汤上台的时候,他率领臣服于他的方国就在商丘这里打败了夏桀,这场战争被称为鸣条之战。 由于殷商之君全都是通天巫觋,从此就出现了一个“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赏。”的天邑大商。 在此之后,商王朝又出了一堆名字里面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国王,在距今八百多年前传到了一位叫做帝乙的国王手中。 帝乙的儿子们之中有三个同母兄弟,就是微子启,中衍和受德,受德这个老幺年纪比两位哥哥小了很多。 后来帝乙想让微子启当太子。这个时候太史就跳出来说,他们三位的母亲在生微子启和中衍的时候不是帝乙的正妻,她当了正妻之后才生的受德。 所以从礼法上来说,受德才是嫡长子,应当立他为太子,不然从此之后大家就都不要讲礼法了。 帝乙认为他说得对,于是老幺就成了太子,最后继位成了帝辛…… 这不对啊,根据公子起的记忆微子启那个当上了商王的弟弟不是纣吗?帝辛还有受德是哪根葱? 这也难怪他了,公子起当地球人的时候读的既不是历史系,也没有特别爱好比较冷门的先秦史,古代历史也就一般爱好者的水准而已。 对于他关于西周代商时期的历史印象大都来源于《封神演义》,和从《封神演义》演绎出来的洪荒流小说。 公子起不得不打断了仲博甫,结结巴巴地问道:“帝、帝辛可、可是商纣?” 他这句话刚一出口,徐识还没有怎样,旁听的徐小史先生勃然色变。原来跪坐着的他马上直起上身来,睁大眼睛,板着脸说道:“公子不可无礼。纣乃逆周污蔑之恶谥。不该宣之于公子之口,大不敬也!” 旁边坐着的徐寿徐季永神情也是一肃,然后很用力地点头,表示同意徐小史的说法。 “这……”公子起对这两位的反应也是吃了一惊。 好吧,这大概就是宋国还有徐国的“政治正确”了吧。想想也是,商纣,不对,帝辛怎么算也是殷商正宗的国王,他的继位程序完全符合礼法。作为殷商王室的后代,公子起确实不该用篡逆者用的谥号来称呼自己的祖先,哪怕商纣真的是一位昏君加暴君。 不过徐小史先生似乎猜出少年的心思,马上对这种说法大加驳斥。徐仲博心中有事,就让自己这位后辈说了下去。 在徐子雅口中帝辛不但不是什么昏君和暴君,反而是一位文治杰出,武功显赫,王室团结,诸侯敦睦,后/宫和谐,子民爱戴……的好君王。 可惜就是因为他太过仁爱,才被奸诈无耻卑鄙邪恶的小人所乘。 听他这么一说,公子起都起了一种似曾相识错觉,以为徐小史在说悍然歼敌一亿,不忍多造杀伤,这才转进宝岛的千古完人来着。 当然“殷粉商丝”子雅甫的理由也十分充足: 首先,牧野之战前的商王朝没有一点灭亡的末世气象,反而可称得上是政治清明。帝辛既没有沉溺于醇酒妇人之中,也没有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更没有大杀忠臣苛待下民。至于什么酒池肉林,炮烙虺盆,剖腹判子,断骨验髓什么的更是胡说八道,纯粹是造谣污蔑。 嗯,少年心里暗道,这个调调倒是和“黄金十年”有点像来着。 帝辛不但是位明君,还是位强大的通天巫觋,而他皇后妲己,和少年的母亲一样,也是八洞明尊中的乐风万师,这位皇后人品贵重,端庄贤淑,根本就半点狐媚子的影子。 好吧,“端庄贤淑苏妲己”正好对上“空军之母宋达令”。 其次,那个奸诈无耻卑鄙邪恶的小人,嗯,其实就是周武王发(他当然不叫姬发)和他的狗头军师吕尚(姜子牙氏吕姓姜),是采用不名誉的偷袭。 事实上,在牧野之战发生之前,帝辛正亲自率领十万大军,战斗在和东夷、淮夷和虎夷的第一线上。 到了正月,殷商最为隆重的祭祀就在这个时候举行。所以,帝辛孤身回王都主持祭祀,并没有带着大军。面对着周军的突然袭击,仓促之间他也只能征发奴隶。 要知道,这些奴隶大部分都是他刚通过战争方式掳掠来的夷人,哪里会为商王朝卖命。 也就是说,号称七十万的商朝“大军”只是表面上数量多,其实根本不是精锐,当然打不过周军的五万精锐。 果然,公子起知道这又是淮海战役这样“八十万打六十万”的翻版。 最后,最让人不可容忍的是,周武王发竟然违反了“不列不战”的战场规则。没等帝辛仓促组织起来的奴隶大军列阵完毕就率军掩杀,通过一场混战生擒了这位仁君。 商周之交的时代的战争还带着仪式性战争的特点,有很多具有“骑士精神”的战场规则,比如什么不列不战,半渡不击,晦日不战,丧期不伐,不杀黄口,不获二毛等等等等。 公子起半躺在榻上,心里暗暗猜测,莫非我还有个叫做宋襄公的祖宗? 他还是真猜对了。 只听得徐小史话锋一转道,不过最可恶的不是他,而是周武王发的老子周文王昌(他当然也不叫姬昌)。 那个阴险的老家伙早就露出反意,自然就被英明的帝辛发现。 可是有着仁爱之心的帝辛希望周昌能迷途知返,所以并没有杀他,只是把他囚禁在羑(音优)里让其深刻反省。 可是这个大逆不道的反贼贼心不死,竟然坐牢的时候还在发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第十七章 文王八卦 话说周昌在坐牢的时候闲着没事干,就去推演伏羲八卦当做消闲。 他这一推演就推翻了六百年之殷商,推出了八百年的姬周。 按照徐小史所说,周发就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他明明也是典型的高富帅,不但继承了一个大方国,本人还是八洞明尊中的司雷宗率。 只是他生性轻佻,当了天生的司雷宗率仍然不满足,还要去学带兵打仗的御地戎将,学了几天之后又用唱歌跳舞的乐风万师来陶冶情操……这还不过瘾,又把研究方术的知水方式,崇尚肉搏的尚火游侠,镇守山川的镇山君令和管理草泽的佥泽虞官都学了一遍。 也亏得他是西方大方国的主人,不然真还找不到那么多肯教导他的八洞明尊。 其实,徐子雅这位“有良心的年轻历史学家”如此说就带着成见了。 实际上,周昌确实是一位千年一出的奇才,在他之前根本没人能感应到那么多的八卦元素,确切地说是没人像他这么去尝试着感应那么多自然元素,就算真的有人尝试过了,他们也选择一门最容易沟通的元素去修炼八洞明尊了。 如果用凡人流里面的灵根设定来解释,那么文王就是一个五灵根的“废柴”,但是这种废柴再废也要比凡人好得多,而且极为稀有,同时往往还是凡人流小说里面的主角。 不过这么贪多的结果自然是啥都嚼不烂,这位预备“主角”成了一只三脚猫。当然这也让他对除了通天巫觋之外的八洞明尊都了解那么一点。 在他之前也有两种从伏羲八卦推导出来的卦象体系,那就是夏朝的《连山易》。故名思议,因为夏朝开创者大禹是镇山君令,所以《连山易》以艮卦为首。 还有一种就是殷商的《归藏易》。“神人共治”的殷人确实以上天为至尊,但是他们认为天心不可测,所以他们反其道而为之,以“包藏世间万物”的坤卦为首,于是就有了《归藏易》。 而周昌用乾卦为首推演出了《周易》,然后他偶然间发现这以天为首的八八六十四卦暗合八洞明尊的要义! 换个说法,文王八卦就是八洞明尊的升级指南。 在他之前,八洞明尊的修炼也不是完全没有体系,不然也不会出现那么多世袭贵族了。不过这些贵族也不过了解八洞其中一种的修炼方法,而且大家都把自己的修炼方法视作家族立命之所,敝帚自珍还来不及,哪会到处传播。 不过单单只是升级指南还不算什么。《周易》的最伟大之处就是把八卦自然元素给形而上地哲学化了。 在《周易》出现之前,八洞明尊只是直接使用自然元素的力量,当然也有个别天才能领会到这些力量背后的原理,从而让自己的力量更为强大。 而在《周易》出现之后,只要看过这本经书的人就都能知道力量和原理之间的关系。 为了便于人们理解,周昌还很贴心地用宗法礼制和祭祀礼仪来形象地阐明八洞明尊的这套体系。 通天巫觋便是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主人,他也是祭礼的主角;御地将戎则是管理内事的女主人,在祭礼中她是最重要的助手。此二者当尊以王、公之位。 长男司雷宗率乃是主持祭祀之人,而长女乐风万师负责的是重要的祭乐。此二者可为诸侯之职。 次男知水方士、次女尚火游侠也算是祭礼中的重要角色,此二者乃是辅佐王、公、诸侯的卿和大夫。 最后三男镇山君令和三女佥泽虞官只好在祭礼中打打下手,此二者也是贵族中最低等的士人。 在伏羲创制八洞明尊之后,周文王昌是第一个把八洞明尊全部系统化、哲学化和伦理化的伟大人物。 这便是,文王拘而演周易。 接下来就是历史的车轮的事情了…… 因为周发在羑里监牢里面表现得非常老实(整天在脑子里推演,表现能不老实吗?),就从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改判了七年有期徒刑。 刑满释放的他回到周国之后自然把《周易》推广到了姬姓子弟之中。周发本来儿子就多,再加上用收养义子的手段,最后膝下竟然有了一百个高阶八洞明尊的“儿子”。 而“文王百子”就成了牧野之战中的胜负手。 这场大战的指挥官,就是周昌的嫡子周发组织了一支以高阶八洞明尊为主的精锐队伍,乘着对方列阵的时候,直冲位于军阵中央的帝辛,最后用围攻的手段生擒了这位强大的通天巫觋…… 周王朝建立之后采取的分封制度,让姬姓王族和异姓功臣成为了各地诸侯。所谓的“分封”其实就是武装殖民。 这些贵族和功臣来到封地就能让当地土民乖乖听话,交出自己的产出当做赋税,交出自己的子女当做仆佣,甚至交出自己来为诸侯服役…… 这种好事那自然是不可能发生的,要成为真正的封国之主,可以说除了暴力手段,别无他法。 比如说,姬周灭商的大功臣吕尚被封为齐公之后,“夜衣而行,黎明至国。莱侯来伐,与之争营丘。”(《史记·三十世家/齐太公世家》) 也就是说这位太公望连夜赶路,黎明的时候到了自己的封地营丘,正碰上来攻打的东夷族中的莱人。 幸好,这些被分封出去的诸侯几乎都是强大的八洞明尊,还有着低级明尊的部曲和臣下,对付一些蛮夷之徒还不算特别困难。诸姬封国组成的大周不但扩展了自己的版图,也让自己的文化成为了主流,由此底定了华夏的基本盘。 当然在此期间,《周易》也流传了开来,各个方国的贵族也开始照这个体系修炼了起来。 就连殷宋、嬴徐、熊楚这样非姬姓的诸侯国,还有四方蛮夷也不得不跟上了这个潮流。 很好很强大! 公子起终于知道自己这次穿越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看来这就是一个魔改版的先秦古中国。 只是不知道自己穿越到了哪一年,总不见得直接开口问眼前这几位现在是公元前多少年。 好吧,就算知道是公元前多少年对少年来说也没有什么卵用,他又没有自带智脑这类东东,随便一查就能知道某年某月某日何地何人何事。 幸好的是,公子起勉强能算是一位历史爱好者,他总算还知道姬周王朝有八百年国祚(确切的说是七百九十八年),于是他吃力地开口问道:“周,周,有多少,有多少年了?” 徐识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牧野之战殷商失国以来,已历七百五十八载。” 少年心里做了一道简单的数学题,800-758=42。这四十二年再加个二三十年,也就是说要六七十年之后祖龙才能完成“六王毕,四海一。”的统一大业。(慕容相信大家的节操,哪位同学不戳度娘就能报出周朝灭亡年份的,可以到书评区申请重要龙套一个。) 好吧,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始皇帝还会不会出现。不过呢,就算以后真的会出现,近期对公子起来说也不是个威胁。 现在赵政(当然不是嬴政)还是液体。更确切地说,秦始皇他爹,不管是吕不韦还是那个什么异人现在也都是液体(其实公子起不知道的是,这个世界真要有吕不韦这个人物的话,那么他已经当了四、五年固体了。)。 嗯,香港来的项少龙同志大概也要几十年后才能穿过来。 而且他现在只知道牧野之战之前的历史走向基本没变,谁知道在此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呢。 说不定这里根本不会有什么秦始皇,而是齐始皇、楚始皇,燕始皇…… 也有可能是宋始皇呢! p.s.感谢吾无奈*创兄的打赏。请大家多在评论区留言,申请龙套也没问题,只要有人来慕容就很高兴来着。 第十八章 万事俱备 正在公子起刚刚被别人开了一个大脑洞,或者说激发起宏伟野望的时候,众人就看见少妃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此时已近巳时三刻(十点半),只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她就失去了去鸾凤宫之前的无畏气势和绝代风华。 发型、衣服和配饰仍然基本保持原样,不过叔赢慈身上那股子精气神被良后所说的一番话抽了一干二净。 她脸色苍白,双眼无神,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平滑如玉的额头上出现了好几道深深的皱纹,甚至脚步都有些踉跄,用失魂落魄四个字来形容此时的少妃娘娘可说是恰如其分。 少妃看到安然无恙的公子起之后心情才稍稍放松了一点,她皱着秀眉,涩声对着向她行礼的众人不耐烦地说道:“你们都起来吧。” 这和她平时温柔礼貌的表现大异其趣,所以仲博甫抬起头来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到叔赢慈对他说道:“仲博甫……” 她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三位家臣,对着徐寿道:“季永甫,你们两位跟我来。” 说着就自顾自走向了自己的重明殿,重明也是一种神鸟的名字,殷商以玄鸟作为图腾,所以东宫内叫得上名字的宫殿都是以鸟为名。 徐识和徐寿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他们走入了重明殿,却看到少妃并未去后殿更衣,换下这身正装换上比较轻便的家居服,而是就穿着这累赘的劳什子呆呆地坐在主席之上。她都没有力气保持正坐的姿态,而是无力地靠在了矮几之上。 徐识和徐寿再次对视一眼,安静地跪坐了下来,不发一言。 良久之后,叔赢慈如梦初醒般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挥手让旁边侍者退了出去,这才开口说道:“真的是良……是仲赢良,那个戎女干的!” “什么?!”徐氏两位家臣的阅历不算不多,但是听了这话之后,在脑子里面转了一转之后才算是明白过来;他们的涵养也不算不好,但是明白了这句话之后,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叔赢慈看着不能置信的两位门客,幽幽地说道:“她自己承认下来了,说是……哎……说是为了她的三个儿子……” 她到底没有把良后对于宋王偃的“胡说八道”给复述出来。 “这个……”徐家叔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们自然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深居简出快要被人们遗忘的宋国良后为了给死了四十多年的儿子报仇,就要干掉自己丈夫宋王偃的唯一子嗣? 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有个“成语”怎么说了来着,细思极恐。 所以两人也不敢追问,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少妃。 叔赢慈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问道:“我的心乱了!叔父,堂兄,你们说说该怎么办吧?” 徐仲博和徐季永不用她说,都在全力开动脑筋分析着这件事情。 先不管良后为什么要杀公子起,不过她这么坦然承认,到底是阴谋破灭之后的破罐子破摔呢,还是留有更大的后手才有恃无恐? 破罐子破摔当然好了,但是如果是“有恃无恐”,那么良王后的后手又是什么呢? 这就是有这种超自然元素的世界不好的地方,各种防不胜防的诡秘手段实在太多了。 不过呢,如果换到一个没有超自然元素的古代世界,那么古人也会相信“各种防不胜防的诡秘手段实在太多了。”这种说法的。不能指望给古人普及无神论不是。 手段太多那就不要想了,想了也是白想,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想到此处,徐识清咳一声,开口说道:“少妃,必须让人看住良后,防止她狗急跳墙。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我们不能再住在宫里了。这里人手太多,地形太复杂,我们几人进宫也不方便,实在不适合防守。” 他顿了一顿说道:“大王赐给我们的宅院就很合适,大小正好,结构简单,而且就在司城府邸和城防军营之旁,如有危机,援兵立至!” 徐识看少妃没有反对的意思,继续说了下去:“有老夫,季永,叔长和子雅,嗯,还有少妃您,再让司城派一支守卫,虽说不上万无一失,但总比这里安全。” 叔赢慈想了一下,一拍几案,斩钉截铁地说道:“叔父说得对,我们就这么办,今天就搬出宫去!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等大王回来我再向他交代!” 这个时候徐寿也开口向两人说道:“少妃,叔父,即使搬到那里,我等人手还是不够……不过我都中有一位好友,可以请来帮忙……” 徐识已经知道他说的是谁了,欣然道:“季永可说的是宋国第一剑客……的长子,那位年少成名的天才剑手?” 他欣然击掌道:“嗯,确实!他要是来的话那是更有把握了。你不要耽搁,现在就去吧!” 少妃听到两人这么说,也点头道:“堂兄,你去我的私库挑分重礼,嗯……就把大王赐我的流霜送给他。” “你务必把这那位剑手给我请过来!” 徐寿告辞出了重明殿,徐识却留了下来。 他知道时间紧迫,所以不敢耽搁,就把任难任名医为公子起下的诊断结论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少妃。 叔赢慈听到这个诊断,神情又是一黯。这次她再也忍不住,就这么“呜呜呜”地哭泣了起来。 其实她和徐识这位堂叔父的关系很是亲近,不然徐仲博这么一位相当出色的知水方士放着其他前程不去,反倒是跟着一个侧妃来到了宋国。 所以少妃在他面前再也绷不住,露出了小儿女的情态。 徐仲博这个做叔父兼家臣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劝,幸好叔赢慈也不是普通女子,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 因此,她很快就收住了哭声,以袖拭泪着道:“叔父,我……慈儿真是六神无主了,我,我,还有起儿将来怎么办啊?” 知水方士晓得可不能让自己堂侄女在这个当口泄气,于是反而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道:“少妃勿忧,老夫相信令尊肯定是有办法的。” “对了,父亲!”叔赢慈眼中一亮,她对自己的父亲,徐氏当代族长徐辟还是很有信心的。 少妃整个人立刻精神了起来,“我这就写信给父亲。” 徐识也点头道:“嗯,那老夫先出去让人准备起来。” 像少妃和公子起这种贵人搬家真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拎包入住”这么寒酸的做派那是想都不要想了。 就算为了抓紧时间不带家具,两人随身衣物、用具,吃的喝的不装个十几只箱子,几辆驷车还算什么宋国少妃和公子? 重明殿一片鸡飞狗跳就看在有心人的眼中…… 此时正当午时(中午十一点),距离少妃作出搬出宫外的决定只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鸾凤宫中已近得到了消息:“这么说慈妃果然要搬出去了吗?” 仲赢良心中暗道,那个男人说的倒是不错啊。 能用落魂之咒杀死公子起那自然最好。可是如果万一“杀不死”的话,那么只要自己坦然相告,就能让少妃这些人阵脚大乱。 他们最有可能的作为,就是搬出东宫,提心吊胆地等着宋王偃的归来。 徐氏四大家臣这样的好手可不多见,如果留在东宫之中,正是那个男人行事最大的阻碍。 如今真正的公子起死了,还乘了他……其实是自己母国那个女人的心意,他们不就是想要那样东西吗? 不过,这些事情马上就和自己没关系了,所以也不用把真相告诉那个和自己一样可怜的女子了…… “呵呵呵……咳咳咳……”想到这里,她发出了一串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又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那位老得看不出原本样子的宫女默默上前就要为她顺气,伸出去的手却被良后一把给抓住。 “阿伶,你跟我有多久了?” 阿伶满脸褶子的脸上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张开干瘪的嘴巴答道:“王后,过了这个月就是六十六年了。” 仲赢良萧瑟地说道:“六十六年了……我的儿子死了……随我陪嫁的姐妹们和嬷嬷们死了……我的父王死了……我的王兄死了……我侄子死了……我的家臣门客也没有了……就只有你还在我的身边……” 老宫女平静地说道:“是啊,小婢可是要跟着王后去九幽,继续在那里伺候您的人呢。” 良后轻笑一声道:“那就好,寡君还担心路上太寂寞,不过总有你来陪我。” “小婢誓死相随。”这句话语气平淡至极,感情却浓烈至深。 仲赢良欣慰地点头道“那好,本来你这次离开东宫就不必回来了。既然如此,那你就在宫外等候消息,有了确切消息就回来吧……” 阿伶知道良后说的是让她一起赴死,不过这有什么关系,自己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女主人,这最后一程自己总要陪着她一起走,就像…… 就像当年这一主一仆在秦国宫中一起嬉戏玩耍。 就像当年她们溜出宫去,一起遇到碰到了主人命中的冤家。 就像当年她们一起来到了宋国。 就像当年两人一起照顾三位小主人。 就像当年得知了小主人的死讯之后,她们一起痛哭嚎啕。 就像她们一起在这座宫殿中默默渡过了整整四十年。 阿伶知道,仲赢良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女人,是个好妻子,是个好母亲……还是个好主人,她最后的这一程自己怎能不陪伴在左右呢? “喏!” “阿伶,你出去跟他们说……” “万事俱备!” p.s.今天搞得太晚了,怕明天起不来,所以慕容先更一章。另外,还是要感谢一下只是个土豆兄的厚爱。 这本新书真的需要大家的鼓励,不然慕容写得也没劲不是。 有多少读者,书友们喜不喜欢合不合口味,这些问题对一个作者,特别是业余坚持写作,尤其还赚不了多少软妹币的作者来说真的很重要。 所以请大家有钱滴捧个钱场,不怕麻烦滴捧个人场,投个推荐票,在书评区露个脸啥的。慕容也不让大家白忙,推荐票到六六六(我喜欢这个数字)的时候就加更一章。 第十九章 宋都商丘 “万事俱备?” “王姬就说了这句话?”一个面色蜡黄,皮肤粗糙,手粗脚大,手掌上还长着不少老茧,看上去很像是工匠的中年男子皱着眉头问道。 阿伶面无表情地回道:“是的,王后就说了这些。” 中年男子看着像是位工匠,但是说话中带着颐指气使的味道,更像是久居上位的官吏。 他沉吟了一下便舒展开眉头,刻意露出亲切的笑容,对老宫女和蔼地说道:“那好,嬷嬷你这几日就住在这里吧。等我们确认了发动时间,你再回去向王姬禀报。” 阿伶默默点头,跟着侍者走进了厢房。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店前走过一个穿着短褐的男子,他向着店门口迎客的伙计使了个眼色,手中打了一个古怪的手势。 伙计看到这个表示“一切正常”的手势之后,很自然地转身进了店中, 没多长间隔,店子后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带着个斗笠的黄脸男子走了出来。 此人穿大街,入小巷,由宋都的南市出发,径自向着东城走了过去,后面还远远地跟着两个随从。 商丘城的布局是西贵南富,东工北农。 宋国寝宫名为东宫,其实并不在这座城市的东方。它实际上是因为在商丘的东部而得名。 这里的“商丘”指的不是宋国国都—商丘城,而是殷人祖先阏伯契的陵墓,因为他的陵墓在一座山丘之上,所以才有了这个地名。 殷宋的寝宫和朝堂作为一国国君的住所自然是位于城市的中央,也就是内城。 有一条东西走向的的河流--宋河,横穿了整座城市,把商丘一分为二。这条宋河不但是商丘的护城河,还是内城的小护城河。 经过几百年的人工开凿,宋河已经不单单是条河流,它伸展出无数支流,深入进了整座城市。 商丘城的西部都是公族大臣们的住宅,这些府邸自然是占地广阔,建筑精致,园林精美,气象恢弘……除了这些应有之义之外,这些府邸外墙高大,内中复杂,自备水源和粮仓,甚至还有可以当做箭楼的高阁,十分便于防守。 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所谓乱世,那就不止列国之间的相互攻杀了,比起外部攻打,“萧墙”之内的政治斗争更容易要了这些贵族老爷们的命。 而商丘的南部本来中下等级的士人和国人的聚居地,后来就有不少富裕起来的平民搬迁至此。在南城的中央有着一座巨大的集市,就被称作“南市”。 宋人既然是殷商后裔,那商业就是他们的老本行。据说最早的商业就是商人祖先契的六世孙王亥在这座城市里面建立的。可以说如果宋人的商业不发达那也别自称是“商人”的后裔了。 虽然宋国现在已经不是列国中一流的国家,商丘也比不上齐都临淄、赵都邯郸,秦都咸阳这些大都名邑,但是这座南市就规模而言在列国之中也算是首屈一指的。 集市自然也非常气派,各种商铺、酒肆、饭馆、女闾鳞次栉比,两层甚至三层的“高楼”都有几十幢。 为了便于管理这座巨大的集市,作为城防军的指挥官和集市的管理者,司城府邸和城防军营就在南市的边上。 所以就形成了“西贵南富”的格局。 而所谓的“东工北农”,就是指商丘的东部是工业区,而北部有着好大一片农地。 在这个时代,由城墙防守着的城市里面有农地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像宋都商丘这种具有战略价值的大型都市里面都会保留几片农地,一来是为城市发展的预留用地,二来是在被敌军围城的时候种庄稼来吃。 而那位黄脸男子去的正是商丘东城的“工业区”。 在太阳当空照的午半时分(中午十二点)南市可以说是冷冷清清。黄脸男子不动声色穿过萧条的大集市。 这里如此冷清当然是因为现在是在战时,绝大部分消费主力和从事商业的国人们都出去打仗了。 他来到了宋河边,过了一座小桥,顺着一条支流向北走没多远,眼前就出现了好大一片工坊。 这里便是宋都“百工”的聚居地。百工就是从事金、石、竹、漆、土、木和纺织这些行业的手工业者。 到了战国后期,西周开始实行官营手工业制度“工商食官制”早就已经完全瓦解,手工业者和商贾都不再是官府管的奴仆,也不用再按照官府的强行规定和要求从事生产和贸易。 如果按照阶级论的观点来看,这个时代的手工业的业主和商贾们也算是“先进”的小资产阶级,而他们雇佣的工人和帮手自然就是更加“先进”的工人阶级了, 有了阶级自然就有了阶级代言人,这么先进的两个的阶级当中产生了一种在当世可称之为“显学”,在后世仍赫赫有名的思想学说。 那就是墨家。 要知道墨家创始者墨翟出自宋国公族墨氏,墨氏就是大名鼎鼎的宋襄公的,庶兄公子目(通墨)夷的,孙子的后人。 墨子本人还是一位宋国大夫,可以说墨家学说就诞生在这座商丘城中。 黄脸男子在这片“工业区”兜了几个圈子,和后面的随从确定没人跟踪之后,这才走进一家已经经过两次的木器工坊。他径直穿过前面的半门店半工厂的大屋,来到了后院。 院中有一位脸带福相的花甲老者正专心致志地作着木工活。 他的长相倒是和黄脸汉子有几分相像,只是略有些胖,更显得人福福泰泰带着八分贵气,还有两份便是不怒自威的官气。 老者的手上却也是斑斑老茧,像是做惯了粗活。这和他的面相、衣着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巨子。” 黄脸汉子恭敬地对老者行礼道。 “哦,叔平你来了啊。”这位“巨子”正好结束了手上的活计,端详着手中的物件,有些感慨地说道,“在秦国的时候太忙,好久都没做过木工了。叔平,你看……” 叔平一看这件木器就小小地吃了一惊,原来这居然是一件叫做“鲁班锁”玩具。 这种古老的玩具也叫做六子联方,就是用榫卯结构把六块以上的木头拼接起来,由此组成的立方体,玩法就是想办法解散这个立方体。 老者做出来的鲁班锁,榫卯严丝合缝,六枚成长方体的木块大小形制完全一致,表面光滑洁净,可见这位老者的手艺相当之不凡。 黄脸男子有些啼笑皆非地接过这件玩具,就听富态老者有叹了一口气说道:“哎,我幼年之时,你的祖父给我做过一个。可是你小的时候,为父却没空做。可惜……” “可惜你祖父后来……”他的这句话里面蕴含着相当复杂的感情,有怨恨又有理解,有不甘又有认同。 叔平知道自己父亲在可惜什么什么事情,那就是被称为“腹朜杀子”的一桩不大不小的历史事件。 腹朜(音吞,意月光)字黄复,乃是秦墨巨子。 他在秦惠文王,就是良后的王兄朝中当大工。后来他的独子杀了人,秦惠文王对他说,你也老了,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寡人已经下令赦免他了,你这次就听寡人的吧。 可是腹朜对他说,墨者之法曰:“杀人者死,伤人者刑。”禁杀伤人者,天下之大义也。大王你虽然赦免了他,但是我腹朜不可以不践行墨家之法。 就这样,腹朜的独子,老者的父亲被处以了死刑。 而这位老者便是腹朜的孙子,秦墨巨子,现任秦国司空名喜字不哀,黄脸汉子则是他的儿子,现任秦国工正顺字叔平。 第二十章 冥河誓言 作为曾经的兽人神系的美食之神,公子起在吃的方面还是挺讲究的。 他原本以为穿越到这个看上去比较古老的世界之后,不得不降低一下食物的标准。可是没想到,他吃到的食物还算不错,口味和地球上的吃货大帝国意外的相象。 时隔六十多年,少年终于再一次地喝到了大米粥吃到了大米饭,所谓“食夫稻,衣夫锦”,这个时代能吃上大米和穿上锦缎绝对是妥妥的贵族,当然对宋国公子来说,这种待遇根本不算什么。 他的历史知识确实有所欠缺,作为吃货大帝国中以米饭为主食的南方国民居然不知道春秋时期,中原和山东地区就开始种植稻米了。 他对另一种主食雕胡饭也很有好感,所谓雕胡饭,就是用茭白的籽小火煮出来的。这玩意甚至还是朔月太牢六簋(音鬼,意盛饭的食器)之一。虽说口味是有点古怪,但是别有香甜的滋味在里面。 少年居然还吃到的麦粉做的“汤饼”和稻米粉做的“汤瓷”。这两者就是后世面条和米线的雏形,不过就是形状不是细长的线状,而是薄饼状,更类似于面片汤,怪不得以“饼”称之。 调味料方面也很丰富,盐、醋、酒不必多说了。虽然没有蔗糖,不过有蜂蜜和饴糖。 还有鲜肉鲜鱼酿出来的大酱和鱼露、颇为美味。其实这两种食物被称为“醢(音海)”,就是肉酱的意思。肉做的就是“肉醢”,鱼做的就是“鱼醢”,还有田螺做的“赢醢”和鹅做的“雁醢”。后两种是相当高级的食物。当然对宋国公子来说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物。 其实他不知道《周礼》居然还设了一个专门负责做大酱的官职,醢人。由此可见,大吃货帝国确实名不虚传,美食基因真的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按照任名医的医嘱,大病初愈的公子起脾胃虚弱,再保证营养的前提下不能吃得太过油腻,不过即便如此在短短几天之内,该有的荤腥,猪、牛、羊、犬、雁、鹅、鱼、鳖,少年全都尝过滋味了,当然要除了炒菜。这个时代还没有铁锅,所以没有“炒”这种烹饪方式。 蔬菜方面就相当丰富了,后世的绿叶菜,韭菜、芹菜、蔓菁、莲藕、水葵、秋葵、竹笋、生姜、葱、山蒜、白菜等等基本都能看到,当然什么辣椒、洋葱、土豆、玉米、花生、胡萝卜、西红柿那就只能呵呵呵了。 不过因为没有炒菜,蔬菜烹饪方式相对单调,只有菜菹(音租)和菜齑(音基),前者就是咸菜,后者是焯过水或者干脆就是生的蔬菜,拌上各种醢酱做成蔬菜沙拉。 公子起能尝到那么多食物,自然是因为他是身份尊贵的病人,主持膳食的宫人哪有不巴结他的道理。而且当时的贵族,确切地说是中上阶层的人物,每天都要吃三顿饭。 在侍者还有那只欲魔的服侍之下,少年刚刚享用了一顿丰富的午餐。鸡汤汤饼作为主食,主菜是一块烤的恰到好处的小牛肉,配菜是芥菜做的咸菜和秋葵拌米醋鱼露而成的“色拉”,饭后还有蜜渍果脯。 等吃完了饭,公子起瞅着侍者收拾餐具出门,身边只有银色水母的当口,压低了声音地问道:“我,我说,你的,会说话了?” 作为一个能够封神,还差点成功的传奇强者,少年当然会好几种语言,比如他本族使用的兽人语,人类世界的通用语,装腔作势到极致的精灵语,坚硬得像花岗岩的矮人语,词汇语法(如果有的话)简单到恐怖的地精语,甚至还有高深到涉及本源规则的天界语,炼狱语,深渊语,龙语…… 好吧,然而现在这些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不但天界语,炼狱语,深渊语,龙语这些需要强大精神力的语言说不出来,普通智慧生物的语言因为公子起对肌肉控制不太给力,发声器官受到很大的影响,所以也不能用。 梅儿菲斯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点了点可爱的小脑袋,用柔腻的声音轻声细气地回道:“一点点。” 欢宴之主·黎特梵森,裁决之剑·米珈蕾和银色水母·梅儿菲斯是三种不同形式的存在。 简单地说,银色水母还在生物的范畴之内。这个规则严谨的世界只能剥夺秩序邪恶原力赋予她的力量,而不能剥夺她这具身体本身的力量。 也就是说她各方面的数据,力量、敏捷、体质,数据、感知、智力、魅力,这六者只被打了个八折,比起普通人真的可以说是强上很多。 所以,绝对算是个聪明人的梅儿菲斯在这里呆了十天之后,已经差不多能听说日常用语了。 “你,你怎么,怎么过来的?”少年结结巴巴地问道。 欲魔比划一个投掷的动作,鼓起小腮帮子气鼓鼓地说道:“被扔过来的。” 好吧,她也是有资格郁闷的。 银色水母好不容易靠着自己战技、绳技和明哲保身的摸鱼神技,在残酷激烈的欢宴之战之后安然无恙地存活了下来。 然后,她按照魔鬼的宫斗……嗯,是办公室生存法则,把自己弄得惨兮兮脏兮兮的跑到钢铁主君面前秀存在。 而这个时候,炼魔朱加什维利正对着传送门发愁。 在战斗中,半神和炼魔被天使大军分割了开来。自己的同志加兄弟黎特梵森在天使围攻之下,不得不打开了自己送给他的传送卷轴,进入了理论上“通往原世界”的空间通道。可是,米珈蕾这只炽天神侍也跟了进去。 当然自己绝对不会冒险尝试这个传送门的,不过黎特梵森又是一个不错的盟友和兄弟,朱加什维利也绝对不想他死掉。 眼看着传送门就要消失的时候,钢铁主君就看到跑过来邀功的银色水母…… 他命令欲魔用真名发了一个冥河誓言,内容就是用自己生命保护黎特梵森,要与欢宴之主同生共死,然后就把心不甘情不愿的梅儿菲斯扔进了传送门。 朱加什维利不是故意用这只萝太来恶心欢宴之主,他哪有那个闲工夫来考虑这种事情,实在他手头没其他合适的魔鬼部下。 而且心思缜密的钢铁主君还想到一个问题,万一黎特梵森真的穿回去了,那么把什么骨魔,链魔,蛇蝎魔送过去那太过惊世骇俗了,肯定要闹出大乱子的,不如就用这只和人类长得差不多的欲魔算了。 反正银色水母战斗力也水皮得很,嗯,作为一个出卖色相的间谍又有先天缺陷,损失这么一个部下的部下没啥大不了的。 就这样,争功的银色水母为自己争到一张单程车票和一道冥河誓言,来到这个世界。 说心里话,梅儿菲斯对世界还算满意,不但没有了随随便便就能干掉自己的严厉上司和严厉上司的严厉上司,也没有了时时刻刻想干掉自己取而代之的阴险部下和阴险部下的阴险部下。 她也不用为文山会海(魔鬼的官僚主义实在太严重了,比如随便申请个经费就要敲十几个图章,敲完的时候都不知道申请者是否还活着。当然申请者死了最好,经手人就能把这笔经费纳入私囊。)而苦恼,也不用害怕再去参加血战或者到主物质面当情/色间谍。 就是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自己用真名发的冥河誓言还有效不有效,不过她也不敢轻易去做实验。 总之,这只欲魔的胆子实在也是不大,野心也没有那么强,算是魔鬼中不思上进的异类。 现在所处的世界也蛮不错的,有漂亮的大姐姐(少妃叔赢慈),清秀的小哥哥(徐小史子雅),还有眼前帅得惨绝人寰的公子起……好吧,这位估计没啥可能了。 幸好她是一只秩序邪恶的巴特祖欲魔,还知道审时度势克制自己的欲/望,要是换了一只混乱邪恶的塔那厘魅魔。早就不知道出什么乱子了。 公子起死马当成活马医地问道:“我,我们还能,还能回去吗?” 梅儿菲斯摇摇头,学着这里的称呼说道:“小婢不知道呢。” “那,那只鸟人去,去哪了?你,你知道吗?” 炽天神侍绝对是少年心头的一根刺,不把她找出来再干掉,实在是难消他的心头之恨! 银色水母摇头道:“小婢不知道,不过……” 公子起一听有戏,莫非这变/态有办法能追踪到天使,于是着急地问道:“不、不、不、不过……什么?” 侍女“梅儿”眨巴着大眼睛,十分肯定地说道:“不过只要公子活着,她就算爬也要爬过来杀掉你!” 第二十一章 三墨聚首 就在公子起和他的小婢女在说到米珈蕾的同一时刻,也有两人谈起了这只炽天神侍。 他们就是司空不哀和他的儿子工正叔平。 秦墨巨子负手看天,淡淡地问道:“良王姬就说了这些?” “是的,看来她是决心已定了。”腹叔平点头答道。 大司空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也是个苦命人……” 把宋公剔成的遗书送到良后手里的他当然知道,仲赢良母到底下了什么决心。 他话锋一转道:“那位羽民还好吗?” 腹顺答道:“比起前几日,已经安静多了。就是沟通起来还是困难重重,看她的目光清澈,应该不是痴傻或者疯癫。有可能她真的来自域外,不懂我们的语言。” “这个不要紧,为父自有办法。先关她几天,磨磨她的性子。”司空不哀不以为意,接着语气严肃地道,“就算有了环人司的协助,本来我们要完成太后交代的任务机会也只有五成,而有了她就有了八成成算。所以这位羽民一定不能出事,你要看好了!” 他儿子顿首道:“叔平明白。” 秦墨巨子点点头,继续问道:“南边来人到哪了?” 腹顺抬头看了看已过中天的日头,现在应该是末时半(下午两点),所以开口回道:“今早城门一开就派人出去了,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差不多应该就到了……” 就在这时,有位伙计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简洁地禀报道:“巨子,工正。车到了。” 腹家父子对视一眼,老父亲开口道:“那我们去迎一迎。” 木器工坊后门打开,两头犍牛拉着一辆装满了圆木的大车慢慢地进了大门。对于一家颇具规模的工坊来说,进这点原料实在是正常得很。 等车进了大门,两位伙计从外面把厚厚的木门重新合上,然后他们就蹲在门边聊起天来。 这家木器工坊便是秦国黑冰台……不对,是环人司布置在宋国的据点之一。 其实根本不用生造一个黑冰台这样的间谍机构,而且这个名字和那什么铁鹰锐士一样起的太逊太挫了,一点战国风味都没有,让人吐槽不能。 《周礼》中本来就有谍报机构,《夏官·司马·候人/司右》中有记载:环人掌致师,察军慝,环四方之故,巡邦国,搏谍贼,讼敌国,扬军旅,降围邑。 这个“环人”要管理培养本方军事间谍,查找军中的奸细,还要刺探国外敌人的情报。对内要巡视自己邦国,找出国中的敌方间谍和破坏分子。职能相当于军情局、国安局和反/贪局,这三者的合体。 除了是个情报职能之外,环人还要负责心理战,打击对方士气,振奋本军军心,诱降或者迫降敌方城市。 说真的,按照《周礼》这个设定,环人司同大名鼎鼎的cia和kgb一样,不是简单的军事谍报机关,而是综合型的情报部门。 这次任务可是权倾朝野的秦国太后亲自发动的,而掌管环人司的正是她的兄长穰侯冉所掌管的,因此环人司是全力以赴,不但派出了精锐人员,还启动了宋国的全部暗子。 不过环人司毕竟是个谍报机关,搞搞暗杀破坏还行,正面战斗力不强,所以在这次行动中他们也只起到辅助作用。 后院之中,自有伙计开始卸车,有人爬上车解开了绑在圆木上的绳索,用桔槔(音节搞)这种原始的吊车把车上的木头给吊了下来。 他们挪掉最上面的一层原木之后,就露出一个用硬木和铁架搭成的小棚子,这棚子颇具匠心,在圆木的遮挡之下,那是一点都看不出端倪。 等棚子门打开,就从里面呼啦啦地走下来了好多个麻衣客,除了一身麻衣之外,他们全都批发赤足,黑布遮面。 这些看不清楚面貌的麻衣客全都带着兵刃,要么手上拿着,要么腰间别着、要么背后插着长短不同的青铜宝剑。有几位还带了不止一把。 等人全都下来,才会发现原来这个小小的棚子里面装着十位穿着简陋麻衣,气质却十分彪悍凌厉的剑客! 其中打头的一位尤其引人注目。他身材十分矮小,气场却足够强大。 只见此人身高堪堪只有六尺,双臂却长得不像话,指尖都能碰到小腿中部了。宽大的双肩,细窄的腰身,显示着他有着极强的爆发力。他那一双赤足甫一触地,五根足趾习惯性地发力,抓住地面,把自己牢牢地固定住。 他并没有带戴面具,也没有扎着发髻,只是用一块黑布包住自己的头发,身上穿着的也是染成黑色的短褐,除了手中拄着的一根和他身高相仿的黑色木杖之外,别无其他物件。 再看他的脸上,一字眉,三角眼,鹰钩鼻,招风耳,再加上一把杂乱的短须,构成了一副凶恶的容貌。特别是他两只小眼睛中精光四射,好像里面藏着两把利剑,与他对视的话都会让人感到目中刺痛。 此人形貌如此特异,怪不得要用这种方式潜入宋都商丘,他就差把“老子很强”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如果真的大大方方地走城门,就算普通兵士也会记得这位老兄的。 不过秦墨巨子还是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迎上了来客的目光。 麻衣矮子看到富家翁打扮的腹喜,眼底闪过一丝鄙夷之色,不过他还是先开了口:“西宗腹巨子?” 如同铁器摩擦的语音让司空不哀暗暗地皱了一下眉头,他神色不动地反问道:“南宗陈巨子?” 墨家首代巨子墨翟死后,指定了他的弟子禽滑(此处滑通骨,禽滑乃是一个复氏)厘字慎子接任二代目。从此也确立了上一代巨子指定下一代巨子的规则。 可是墨家二代目禽滑厘死得很突然,没留下遗言指定继承者,因此也造成了墨门的分裂。 不过实事求是地说,墨子还在世的时候,墨家内部就有了分歧,就连墨子本人都说:能谈辩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然后义成也。 也就是说,辩论也好,教学也好,实干也好,只要能抓到老鼠……嗯,是达成大义就可以去做。 于是出现了理念不同的三支墨家。这就是“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这三支分家。 相里氏向西入秦,是为西方之墨;相夫氏南下适楚,成了南方之墨;而邓陵氏到了齐国,乃为东方之墨。 相夫氏之楚国南墨中最著名的人物就是巨子孟胜。 此君乃是楚国的阳城君的家臣,又是他的好友。阳城君外出把自己的封地托付给他,并将一个叫璜的玉器分成两半当做符,只有持另一半璜的人才能命令孟胜,其所谓“符合听之”。 楚悼王驾崩的时候,楚国令尹正是战国名将吴起。 他因为变法得罪了太多楚国贵族,所以一等楚悼王逝世,这些大臣集结私兵,群起而攻之。 其实吴起也是战力颇为不俗的御地戎将,不过看到这么多敌人,他也知道今日绝无幸免之理了。 这位能和孙武齐名的兵家强者可是一个能对别人狠,除了杀妻求功之外,这位老兄还一口气杀死过三十多个嘲笑自己的同乡邻里;还能对自己狠,比如亲自替士兵吸吮毒疮。 总之,这位御地戎将就是个绝世凶人。这么一位凶人知道自己难免一死,就想了个法子把杀他的人都给拖下了九幽。 他故意伏在楚悼王遗体上,任由楚国群臣用弓箭射杀自己,这些箭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射中故楚王的遗体。而楚国有条法律,那就是毁坏王尸,是株连三族的大罪。 等到楚国太子继任成为楚肃王,他要杀光“射吴起并中王尸者”,共有七十多个家族被牵连。当然其中肯定有这位楚肃王故意栽进去的无辜者。 可是阳城君他可并不无辜,确实亲自参与了射杀吴起的这件事情,所以阳城君闻知消息后自己就跑路了,甚至来不及通知孟胜,而楚肃王自然就以此危机口要收回阳城君的封地。 不过他当然并没有阳城君的“符令”。 孟胜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后始终之后,固执地认为自己受阳城君所托,现在无法守护其属地,所以必须一死。 其弟子徐弱劝告孟胜,认为事已如此,死亦对阳城君无任何益处,且此举将令墨家损失惨重,更有可能“绝墨者于世”。孟胜却认为他与阳城君的关系非浅,若不死,将来恐怕没人会信任墨者;并认为他会将巨子之位传给宋国的田襄子,不怕墨者绝世。徐弱听了孟胜的话,居然自己先去赴死。 孟胜令三个人传巨子之位于田襄子,然后自杀,跟随孟胜赴死者约有一百八十人。三人转告田襄子继任巨子后,又要折返楚国与孟胜共同赴死,田襄子以刚接任的巨子地位命令三人留下,但是这三位拒绝从命,回楚国自刎与孟胜墓前。 重义轻死,是为墨者。 两人对视了一会,这才拱手对拜。旁边众人也躬身行礼。 司空不哀行完礼节也不多话,伸手肃客道:“请!” 没想到这位令雄甫“呱呱”一声怪笑,翻着眼皮道:“东宗的人也到了,司空为何不引见呢?” 什么?! 他这话一出口,就连喜怒不行于色的腹喜身子也是一震,他身后的秦墨弟子更是茫然四顾…… “哈哈哈……” 第二十二章 勾心斗角 “哈哈哈,不愧是南宗巨子,符剑称雄!仆这点小把戏倒是贻笑大方了。” 一个爽朗的男声传进了众人的耳中。 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眼睛转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到的却是刚刚卸下车来的几根圆木。 接着两个人影就从粗大的圆木上“浮”了起来。 一开始其中两根木头上只有两道淡淡的人影。须臾之间,人影变深,像有人把两张图画“揭”下来一样。接着,揭起来的纸片人被风一吹,就像冲了气的气球,变成了两个如假包换的真人。 这便是脱胎于奇门遁甲的墨家五行遁术。当然此“遁”非彼“遁”,作为用数学语言描述天地大道的奇门遁甲中的“遁”,指的是遁去的六甲;而作为道术的五行遁术中的“遁”用的是这个字的“隐藏”原意。 墨家这门五行遁术又名《墨子枕中五行记》,按五行分为五卷。据说,此术修至高深处能令人飞行上下,隐沦无方,画地为河,撮壤成山,坐致行厨,兴云起火,无所不作也。 这门奇术并不限于八洞明尊,即使是成不了八洞明尊的普通人,只要领悟力够强照样能施展五行遁术,当然比起能沟通自然元素的八洞明尊,效果肯定没那么容易就是了。 像这样不限于八洞明尊的术法便被称为道术,明了天地之道便能使用之术。 只有八洞明尊才能使用的术法被称为法术,通达八洞之法才能使用之术。 而八洞明尊中的知水方士所使用的特有术法被专称为方术,掌握原理之方就能使用之术。 说话之人乃是一位面目亲和,气质淡定的中年男子,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心生好感。 此人也是一身本色麻衣,不过其他服饰却不像楚墨那几位一样寒酸,脚上倒是穿了一双革履,头上发髻中还插了一根玉簪,腰间还挂着一枚玉佩。 他有着七尺有余的修长身材,眉眼清俊,鼻直口方,颌下还有一把修饰整齐的山羊胡子,单看长相和风度,此人当得起“君子如玉”这四个字。 而另一位不速之客是个身材高大,面目却稚嫩的童子,方方的小脸上五官端正且鲜明,比起公子起那是差点,不过也算是个阳刚气十足的小帅哥。 “仆驺(音走)奭(音氏),东墨巨子,见过诸君。” 他带着身后的童仆,走上前来,也大大方方地向着院中众人行了一礼。 虽然此人来的突兀,嗯,其实就是不请自来,但是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众人不敢怠慢,也只好躬身回礼。 即使以司空不哀的城府,也有点绷不住自己的脸皮了,幸好在回礼的时候别人看不见,否则看到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就能知道他肯定是怒发如狂。 他的愤怒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堂堂墨家(三分之一)巨子的驻地同时还是秦国环人司的暗点,居然就被人这么轻轻松松地摸了进来,还要外人提醒才能发现。 这不是当面打脸,什么才是当面打脸? 他的表现还算镇定,而他身后的工正叔平却是一脸怒色,不过怒色之中又带着几分心虚。 而等到秦国巨子腹喜直起身来,看到南墨陈符露出的讥诮表情,脸上肌肉也不由得抽搐一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压住了心火,面容不改,很自然地笑道:“原来是人称‘雕龙奭’的驺巨子,老夫不克远迎,还望恕罪。” 这话里带的刺,那是再明显也不过了。 “请!” 这次秦国墨子不待对方答话,就直接转过身去,当先引路。大概是因为暂时不想看到陈符和驺奭那两张老脸。 他心中真是五味杂陈,既有自尊的虚骄之气,他可是秦国司空,而陈令雄不过是楚国春申君的门客,驺子盛干脆就一直混在邯郸的稷下学宫,列大夫虚衔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拽? 不过呢,他和他儿子一样,也还是有点心虚,这毕竟是一个崇尚个人武力的时代,南宗东宗就能用这种事情来让自己西宗颜面扫地。 原来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邓陵氏之墨三支理念不同,因此侧重也有不同。 这三家分别传承了墨子的器械,剑术和道法。西秦之墨重于器械,南楚之墨精于剑术,东齐之墨长于道法。 从军国大事的角度来看,自然是西墨最强。就算楚墨巨子这样的“百人敌”的无双剑豪,齐墨巨子这样出神入化的五行遁术,在秦国的百万虎狼之前,全都是渣渣。 不过司空不哀活了这么久,当了那么多年的巨子,还爬到了秦国高位,他自然也明白,这两家并不是完全针对他和西墨的威望,主要是借此示威,争夺此次行动的话语权。 问题是,他们这么一来,到时候自己这一方说话的时候就肯定少了几分底气。人家都不用说话,只要用怀疑的眼神往自己这方一看,他还能说什么? 真真是气煞老夫!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恨恨地暗道,现在大势操之在我家的手中,这两家再怎么蹦跶,再怎么不服气,最后还是要乖乖进入我的彀中! 秦墨巨子转身带路之后,陈令雄和驺子盛两人也不急着跟上,还悠悠然地站在那里客套了起来。 驺奭露出温文尔雅的微笑,和声说道:“早就听说令雄甫乃是南国第一剑豪,果然是见面更胜闻名。不是仆自傲,能看出这五行遁术之人,当世不出双掌之数。令雄甫之神目,仆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啊。” 堂堂齐墨巨子这么捧场,楚墨巨子自然也要凑趣。 在十一年前,现任的秦王则假借盟会的名义把楚怀王劫持到了咸阳,以此来勒索楚国的城池,从此之后两国的关系就很非常糟糕,糟糕到直接断交了。 不过四年前,现任的楚王横娶了秦国新妇,秦楚之间的关系又有了缓解, 当然这也不是楚国人比较善忘或者比较爱好和平,而是因为五年前秦国武安君在伊阙之战中一口气斩杀韩军二十四万人,把楚国人给吓坏了的缘故。 所以虽然楚墨巨子参加了这次秦人主导的行动,但是作为楚国人能给秦国人上点眼药,何乐而不为呢。 只听得陈符怪笑一声,故意还提高了声音道:“子盛甫之神术,某家如何能轻易看得破,只不过……” 他看了一眼那个童子,微笑道:“令徒火候不到家罢了。” 这位南国第一剑豪倒是诚实,他确实没有看出驺奭,却感应到了那位少年在被搬下车的时候,一不留神散发出来的遁术踪迹。 已经走了几步的腹喜听闻此言,气得直想吐血,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自己绊倒在地。 原来自己这边连个小孩子都发现不了! 后面两人见此情形心中也是有数,知道不能再刺激这位西墨巨子了。他们来此可不是为了专门打脸的,而是来商谈合作计划的,争夺话语权是一回事情,把对方弄得下不来台又是另一件事情了。 所谓斗而不破,这两个能成为巨子的人物自然是懂的。 齐、楚巨子互相打了个哈哈,稍稍礼让了一下,就并肩跟着司空不哀走向了大屋。 咦?! 忽然,驺奭眼角瞟到一个秦国的年轻人,心中就是一动。他不由得升起一丝狐疑,此人身上好像也有五行遁术的气息。 秦墨有人也会此术?这好像不太可能啊。 不过这里毕竟是人家的主场,他就算有心弄清楚,也不好就这么上前揪住人家问个明白,因此只是深深地看了那个年轻的墨者一眼,摇摇头就把这件事情放在了一旁。 他只是随意的一眼,可是却把那位年轻人吓了一大跳,幸好那位齐墨巨子只是看了他一眼。不过受了惊吓的他看众人注意力都在那三位巨子的身上,脚步往墙边挪了几步。 却不想他这么一退正好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有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皱着眉头转过头来,对着他问道:“阿黄,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叫你盯着那家人吗?” “呃……”阿黄呆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在和自己说话,他马上回禀道,“那家人出了点状况,我是回来禀报的。” “哦……”中年管事带着狐疑的表情问道,“阿黄你的声音怎么怪怪的?” “阿嚏!” 阿黄马上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用袖子擦着鼻子含含糊糊地说道:“这几日受了点风寒,嗓子不舒服。” 这个中年管事和阿黄不是秦墨墨者,而是环人司安排在宋都的间谍。不过现在主导其事的却是司空不哀,所以工正叔平指派给阿黄的任务,中年管事也没有资格过问。 “那好吧。工正现在有事,你就在这里等着好咯。”中年管事点点头道“嗯……你去后厨弄碗姜汤喝喝。你小子别因为自己不当心而耽误了大事,知道了吗?” 阿黄一脸感激的拱手拜谢,然后目送着中年管事去指挥继续卸车。 而他左顾右盼,似乎不太熟悉工坊的布局,最后这位环人司的年轻特工选了一个人流最少的院门钻了进去。 阿黄正低头往院中走去,就听到有人对他喝道:“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快点离开。” 年轻特工看了一眼就把这院中的情形收入了眼中。这里原本应该是工坊主事者的居所,比起乱糟糟的其他地方,院中环境更为整洁,屋舍也显得更加雅致。 只不过现在院中只有四位秦国墨者,这四人衣着朴素,面目普通,但是身上都带着一股剽悍之气,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武者。 除了两个在院中巡逻,还有两个守在了一座偏房门前,里面应该有什么紧要的物件。 阿黄一边观察,一边略带惶恐地说道:“啊?!不好意思,阿嚏……” 他又打了一个喷嚏,面带歉意地对着巡逻的墨者说道:“我感冒头晕,走错路了,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说着他转头就退出了院门。 两位墨者看着他急匆匆地跑出去,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不由得在心中暗笑:这个糊涂小子。 大概一盏茶之后,秦国工正腹顺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院中,然后直接就往偏房走去。 “工正!”四位墨者见他到来,都肃然拱手行礼。 腹叔平挥了挥袖子,大咧咧地说道:“都起来吧。有外人来了、我不放心这里就来看看,有什么异状吗?” “禀报工正,并无异状。”有个糊涂小子走错路,自然算不得什么异状。 “哦,那就好。”工正点点头,然后一指偏房,“打开门,让我看看。” “喏。” 既然他老人家要查看情况,那么这里的看守还有什么话好说? 两位看守打开了厚重的木门,工正走上台阶,往里一看…… 咦……这又是什么东西?! 第二十三章 迷之人物 司空不哀领着两位巨子走进了屋内,分宾主落座。而场中气氛因为刚刚那件事情,显得有些尴尬,一时之间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陈符坐下之后,便拄着木杖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而驺奭安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专心致志地研究着头顶的房梁,看来也是不愿意先开口。 腹喜在心中暗骂一声,这两只老狐狸! 不过作为此地的主人和此次行动的发起者,他脸上只好挤出一丝笑容,“欣然”地说道:“自我墨家三分于列国,迄今也有百余年了。如今三墨巨子同坐于一室,实乃我墨家之大幸事也。” 南墨巨子终于睁开了眼睛,不可置否地轻哼了一声。 齐墨巨子却摇头道:“大幸事?仆不以为然。想我墨家兴于世间能成显学,便是因为墨家行兼爱非攻之策,有平息天下之志,建大同世界之愿。而如今……” 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道:“却成了爪牙鹰犬。”。 秦国巨子心中冷笑一声,这家伙话说得如此漂亮,有本事就别来宋都啊。 此事真正的发动者乃是秦国太后,齐国大王,楚国春申,我们三个巨子虽然有个“巨”字,但是比起这三位绝对是小胳膊小腿,。就算反对能有一点卵用吗。 不过没等腹喜开口反对,陈令雄倒是先表示不同意见了。 他两眼一翻,抗声道::“驺巨子之言,某家也是不以为然。我墨家最重者便是义字!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谈爪牙鹰犬?!” 这便是墨家三支根本分歧之所在了,什么器械、剑术、道法,这三者只是表象,真正造成三家分裂的是理念上的不同。 相里氏之西墨认为要平息列国相互攻杀的纷乱,终结这个礼崩乐坏的乱世,就要“以暴制暴”。帮助某个国家用“汤武革命”这样的暴力战争来混一域内。他们西入秦国之后就成了国家机器的一部分,致力于增强秦国的战争能力。 这一支其实是墨法合流。所以腹朜才会坚持要杀掉自己的儿子,“王子与庶民同罪”正是法家的原则之一。 相夫氏之南墨则像陈符巨子所说的那样,最看重就是墨家思想中的“义”字,在他们看来只要义人当道,便能义理大兴,而义理大兴,乱世自然而然就终结了。他们走的是下层路线,用“义”字来规范徒众,建立了组织严密的秘密社团。 于是最早的有活力的社会组织出现了。不过这些组织更像是后世的“洪门”,他们也是有政治图谋的,所以才用自己的力量为君王贵族服务,以此谋求自己的政治地位。 而邓陵氏之东墨走的也是西墨要走上层路线,同时和南墨一样也是“义”字当头。 但是他们和西墨、南墨都不同,东墨认为战争是不义的,即使为了大义的目的也不能使用不义的手段。既然不能发动战争,那么就应该教诲规劝各国的君王成为义人,让他们服膺于义理。这样一来,四海之内的刀兵自然止息,列国就会反躬自省,致力于内部让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 当时齐国是文化最为发达的礼仪教化之国,也是氛围最为开放的百家齐鸣之地。东墨入齐之后,也加入了著名的稷下学宫,在那里他们吸收了儒家的思想,产生了儒墨合流,讲求“仁恕”的宋尹学派。 所以秦墨以国家为重,楚墨以君令是从,而东墨……乱世的理想主义者总是不那么吃香的。 既然把话说开了,那么当惯“黑/社会”大佬的陈符直来直去地对两人说道:“此次我楚墨本宗精锐尽出,不过某家乃是奉主上春申君之命而来,目标只有一个。尔等的图谋和打算和某家无关,某家当然也不用尔等帮手。” 腹喜严肃地摇摇头道:“陈巨子此言差矣,虽则我三墨其志不同,但分则力弱,合则力强。宋国虽在大战之中国都空虚,但毕竟是‘五千乘之劲宋’,实在不可小试。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是慎重一些好。” 听了这话,驺奭也苦笑一声道:“齐墨道兵已尽在城外,仆当效前驱。不过我齐墨不善正面鏖战、三墨同气连枝,两位总不忍心让东墨这一支尽没于宋都之中吧?” 他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我们尽力,不过只尽能尽的力量。 秦国巨子心中暗道,他们果然就是来讨价还价的。看他们这个态度,大事要成那还得靠自己的力量…… 力量?! 想到此处他心中一动,想起了某件事情。于是腹喜转头对身边的儿子使了个眼色,看了看齐墨巨子,然后向着阿黄去过宅院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工正叔平那也是个通透人,心中一转便知道他父亲的意思。有了神出鬼没的驺奭师徒两人,那么万一再有一个能潜入此间的人物,那就实在太危险了。 他点点头,不再旁听三位墨家巨子如同商贾谈生意般的讨价还价,马上转身离开了这间大屋。 腹顺加快脚步,匆匆地走入了关着羽民的院中,直接就往偏房走去。 “工正!”四位墨者见他到来,有些奇怪地对视了一眼,然后照旧肃然拱手行礼。 腹叔平挥了挥袖子,肃然地说道:“都起来吧。有外人来了、我不放心这里就来看看,有什么异状吗?” 四位墨者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禀报工正,并无异状。不过……” “不过什么?” “您不是刚刚来过吗?” 工正叔平一脸惊讶的神情,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你们说我刚来过?!” 此时,那位秦国环人司的年轻特工已经离开了木器工坊,安步当车地向着北城走去,他的脚步不紧不慢,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突然,他转入了一条小巷…… 几个呼吸之后,墙后探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庞。 苍头老者两只眼珠溜溜地打着转,仔细观察着身后的情形,他看了半天终于确认没人跟踪自己,这才把头缩了回去。 老者吁了好大一口气,擦了擦冷汗拍了拍胸脯吐了吐舌头,心中暗道:“好险!” 面对三位墨家巨子,尤其是齐墨巨子那一眼让此人压力山大,如今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他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起步穿过了这条小巷,佝偻着身形继续前行。他这次就不往北了,而是走向了南市。 在老者穿过萧条的大集市的时候,突然一拐弯进了一条无人的小路,不过他再也没有出现,只有一个仆妇打扮的中年女子从路的那头匆匆地走了出来。 作为“中年人”,她的脚步可比“老者”要快多了,在差不多申半时分(四点半)走到了南城的南部。 这里离开宋国东宫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有几十座宅院坐落在此。这些宅院规模都不大,最多的也只不过有十几间屋子,可是门楣严谨,建筑齐整,环境洁净,看起来宅院的主人们还是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 实际上,住在这里的大多数都是宋国的小官吏,不过宋国并不是秦国那样唯才是举的“新兴国家”,能在朝中担任官职的基本上都是宋国公族。 虽然宋国授官就是这么任人唯亲,但是也不能说这些官吏就是无能之辈。要知道宋国好歹也延续了七百多年,自然有着一个极为庞大的公族集团。能在其中崭露头角的除了后台实在太硬的少数人,其他官吏从能力和操守来看还算是在列国平均水准以上。 不然宋国也不会被称为“五千乘之劲宋”,这几年在宋王偃这位杰出统帅兼通天巫觋的率领之下,宋国人数不算多的军队大出风头,所谓“东伐齐,取五城。南败楚,拓地三百余里,西败魏军,取二城,灭滕,有其地。” 齐楚魏可都是万乘大国,一时之间诸侯震恐,把宋国称之为“桀宋”,这个外号可见宋**队之凶暴了。 齐国这次胁迫燕国组成联军讨伐宋国,一来是报仇,二来是称霸,三来就是要把宋国这个露出危险苗头的邻居扼杀在初起之时。 那位中年仆妇到了一座算是有些气派的宅院门前,不过并没有扣门而入。她四下张望了一下,转入了旁边的一条小巷,来到后门。 此时后门紧闭,不过难不倒这位迷之人物,只见她身子一纵就越过丈余的夯土院墙,跳入了院中…… “稀里哗啦……” 这是器物被打翻的声音。 “阿嚏!阿嚏!” “呸呸呸呸!” “小弟,你又在鼓捣什么破玩意?!” 第二十四章 司暴之家 原来那个“仆妇”跳进院中的时候,却没想到落脚之处会有一堆杂物,其实就是乘在大大小小的器皿中晾晒着的炭粉、硫磺还有一些看不出底细的玩意。 她没料到脚下会有这么些东西,所以越到半空中的她来不及改换方向,就一脚踩了下去。重心不稳的她自然摔倒在地,除了把自己弄得黄黄黑黑看不出本来面目之外,还被呛了个半死。 只不过她口中发出的喊声清脆动听,明明是少女的声线。 听到她这么大呼小叫的,就从后院的厨房里跑出来了一个虎头虎脑,大手大脚的小小男孩。 他大约十岁出头的年纪,红扑扑的脸蛋,乌溜溜的眼睛,胖嘟嘟的身材,除了肤色有点黑之外,长得倒还算是可爱。 “你是……阿姊?” 他没有认出这个冒失鬼是谁,不过还是听出了自己亲姐姐的声音。可是当他再看到一地的狼藉,小男孩双手抱头十分委屈地蹲了下去,口中大喊道;“我的黑炭,我的黄牙!呜呜呜……” 说着他就哭了起来:“呜呜呜……人家好不容易才搞到的……呜呜呜……我的仙丹!” 原来这孩子是位“修仙者”,其实就是神仙方术的爱好者,这些便是他炼丹的原料。 哭了一会,小男孩终于想起这幕惨剧的罪魁祸首了。他胡乱擦了擦鼻涕,站起身来,怒视着他的“阿姊”…… 而此时那个中年仆妇已经消失不见,院中只有一位明眸善睐的少女,嗯,如果忽略掉她此时狼狈的情形,倒也真是个小美人。 她的五官不是少妃那种精致如画的风格,有些平淡无奇的感觉,但是搭配得恰到好处,让人不自觉地就忽略了缺点,直觉地认为她就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看她的发饰,应该还没有行过及笄礼,算是少女。因为年龄小的关系,脸蛋和身体也还没有完全长开,少了点女性的韵致。 最引人注目的是,少女生动的表情,自信的神态,健美的身材,洒脱的动作无不展示着她身上满溢出来的青春活力,和这个时代走仕女风主流路线的普通贵族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姊,你完了!”小男孩庄严地做出了严正的宣告,“我这就去和大哥说,你又溜出去玩了……还不带着我!你完了!” 少女好不容易把嘴里的脏东西给吐完,一听自己弟弟这么说,她发出咯咯的笑声,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自己还要和大哥去说呢。走,我们一起去!” 小男孩看到自己威胁失效,重新抱着头蹲了下去,放声大哭道:“呜呜呜……大哥快来啊,阿姊欺负我……” 少女得意地双手叉腰,笑得乐不可支,一边笑一边还打击自己的弟弟:“小弟,你哭的再大声也没用!” 她一挺初具规模的小胸脯,像只刚生蛋的小母鸡一样骄傲地说道:“阿姊我这次可立了大功,大兄绝对不会罚我的……” “大妹,谁说我不会罚你的?!” 话音未落,一位青年男子转过墙角,来到了院中。 他身材倒是不高,年纪也不算大,看头顶加冠脸上却无须的样子,应该是刚刚过了弱冠之年。 青年的面貌比起他的弟弟妹妹来说,略显普通,不过也可称之为英俊。尤其是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精光四射,一看便知是不好相与的人物。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手臂,和那位楚墨巨子一样,长得完全不符合身体比例。 身形低矮,重心就低,能从大地借到更多的力量,行动起来也更加灵活,而超长的手臂更利于挥动长剑,这就是剑客最理想的身材。 他腰间果然佩戴着一柄形制古朴,装饰“低调中带着奢华”的长剑,上面有两个篆字,正是流霜。 原来此人就徐寿口中的天才剑手。 一脸阴沉的年轻人背着双手,利剑般的眼光直盯在少女身上,让刚刚还气势如虹的妹妹瞬间缩了下去,口中呐呐地道:“大兄,我……” “你什么你?”她的兄长怒喝一声,挥了挥手,从墙后出来了两个男仆,他们手中架着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男子,他不但陷入了昏迷,双手双脚也被紧紧绑住。 仔细一看,这个人事不知的男子长相和秦国坐探阿黄一模一样! 青年指着阿黄冷声问道:“大妹,你倒是给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子事情?!” 却原来他接受了徐季永的邀请,要去给公子起当几天护卫。虽然还没有出仕,不过他也是正格的宋国贵族,自然有义务去保护主君的唯一子嗣。而且他还真喜欢那柄流霜。 既然要外出几天,作为兄长他自然要向家中弟妹交代几句。这么一来。青年就发现自己妹妹不在家里,接着家中仆人在搜索的过程中又发现了藏在柴堆里的阿黄。 这下他肯定要呆在家里,把事情弄个清楚,所以只好向好友告了个罪,暂时不去公子起那里护驾。当然大丈夫一诺千金,徐季永也知道青年既然收了礼物做了承诺,那这趟就没有白来。 徐家的镇山君令担心主母和公子的安危,就先告辞了。 所谓长兄如父,这位大兄在少女心目中还是很有威严的,仅次于他们的父亲, 而他们的父亲正是宋国司虣(行武虎,通暴字),好吧,这个官职比较生僻,换成现代的称呼那就亲切多了……才怪! 司暴相当于现代城管大队的大队长。 《周礼·地官司徒·司市/掌节》中有说:司虣掌宪市之禁令。禁其斗嚣者,与其虣乱者,出入相陵犯者,以属游饮食于市者。若不可禁,则搏而戮之。 这个官职可以发布有关市场的禁令,禁止那些打斗吵闹的人和那些用暴力扰乱市场的人,禁止那些出入市场相互欺凌侵犯的人,禁止那些在市场上聚众游逛和吃喝的人。如果禁止不了,就抓捕而加以惩罚,甚至可以当场格杀。 一个能直接干掉违法者的城管队长,想想也让人不寒而栗。 在战国之时,列国中的国民还不像后世顺民那般“纯良”,只要碰到个衙役,甚至只是狐假虎威的衙役帮手,就魂不附体抖如筛糠了。 这个时代的国民还是比较对公子起的胃口的,脾性都挺大,对国家机器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敬畏之心。更确切地说,国人本身就是国家机器的一部分。 比如,共和元年(真是个好年号)发生的国人暴动,周国国民不满于周厉王的统治,就聚集起来围攻王宫。周厉王要调兵镇压的时候,大臣跟他说,你要调的兵就在外面要杀你呢。堂堂一国之主只好落荒而逃。 尤其现在还是乱世,几乎每个成年的国民都服过兵役,上过战场,大部分人还都见过血甚至杀过人。真可谓刁民遍地,蓝博成群。 可想而知担任这个职位的人武力值肯定超高。没错,这位司暴就是人称宋国第一剑客的墨范字伯规。 而这家人正是墨家的缔造者也是墨家首代巨子,“墨子”墨翟的直系后代! 墨伯规这样的乱世稀缺人才当然也随着宋王偃上了前线,因为他的妻子几年前就死了,他一直没顾得上续弦,所以家中只留下了自己的三个儿女。 青年男子便是他的长子,墨鸿字伯鹄。所谓鸿鹄之志,这个名字中寄托着墨范对于自己长子的殷切期盼。 少女是司暴的长女,姓子名燕。她出生在春暖花开,燕子南归的时节,因此而得名。 而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弟就是次子,墨枭。他这个名字的来历也颇为有趣,在他出生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猫头鹰就飞进了产房,他的第一声哭啼还伴随着猫头鹰的鸣叫。 子燕一跺脚大声道:“大兄,我见到墨家巨子了!” “巨子?!”墨鸿就是一呆,很自然地顺口问道,“是哪一家的巨子?” “三家!”少女伸出三只手指头来加重语气,“秦国,楚国,齐国的三家巨子我的看到了!” 墨伯鹄知道自己妹妹素来胆大包天,不过一向诚实,尤其是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更不会乱说了。 他正想说话,发现在后院杂人太多,并不安全,所以改口说道:“你跟我来。” 接着他瞧了瞧一片狼藉的后院,皱着眉头对弟弟说道:“小弟,你把这里都收拾干净了!不许找人帮忙,你自己动手,明白了吗?” 小墨枭看到趾高气昂地对自己做鬼脸的姐姐,他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不过他更怕这位大兄的责备,只好强忍眼泪,委委屈屈地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他目送着哥哥姐姐离开了后院,挂着泪挠着头看着地上混在一起的硫磺和木炭,沮丧地自言自语道:“攒了那么久的零花钱……现在全完了!” 小墨枭找出一把扫帚,一边拿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扫地,一边嘴里碎碎念叨着坏哥哥和更坏的姐姐。 不过他的动作还算熟练,看来不是第一次接受这种惩罚了。 等到小墨枭扫完之后,看到堆成一堆的“垃圾”,突然眼睛一亮,一个好主意就冒了上来…… 第二十五章 巨大危机 欢宴之主的神国其实就是一座巨大的西式城堡,伫立在尼沙克国度中的无垠平原之上。 这座城堡和这片平原倒是十分地相称,一样地蛮荒,也一样的狰狞,只不过如果走进主城堡,就会发现里面其实是风格相当现代的超大型shoppingmall,当然这些商铺绝大部分卖的都是各类美食佳肴和美酒饮料。 所以祂的神国名为饕餮堡垒。 黎特梵森毕竟是微弱神力,能有这么一座神国已经很不错了。 当然作为一座shoppingmall。除了商铺之外,还有给祈并者游乐消闲的各种设施。比较正常的竞技场,健身房,大保健浴场等等,还有不那么太正常的ktv,网吧,南梦宫,汤姆熊…… 如果把公子起前两辈子加起来看做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的话,那么他最重要最关键的时期,也就是形成稳定人格的青少年时期是一个普普通通、纯纯粹粹的地球人。 所以他的价值取向,审美趣味,道德观念,嗯,还有性取向,这些构成人格最基本的要素虽然后来被带歪了不少,但是根基仍然是地球人的那一套。 比如他为了保住自己小命而害死一个陌生人感到些许愧疚,如果他真的是混乱邪恶的半兽人,这种念头根本不会出现,更确切地说,他都不知愧疚是什么玩意。 比如面对这么可口的银色水母,他却怎么也过不了自己这关,下不了这个口…… 当一个不得不入乡随俗的半兽人术士的时候还好,一旦黎特梵森得到机会,能用自己的意志决定一方小世界的诞生,那么他作为地球人的趣味就会占据主导地位,从而造就了饕餮堡垒这样奇怪的神国。 作为神明,欢宴之主要比当初的半兽人术士更为英俊更为高大更为强壮也更为年轻。 美图秀秀版的黎特梵森披着红色托加长袍,站在神国制高点--主城堡塔楼的巨大玻璃窗之前,手里拿着一只精致的水晶杯,里面盛着半杯冰镇的……可乐,没办法,祂就是好这口。 祂穿过来的时候还太年轻,没怎么尝过茅台,拉菲和二锅头的滋味。 欢宴之主优雅地啜饮着杯中的可乐,感受着二氧化碳和香料对舌头的轻微刺激,看着城堡中嬉戏玩耍、大吃大喝的祈并者,心中不由得升起一切尽在掌握的满足感…… 就在这时,黎特梵森惊讶地感到脚下微微的震动,耳边还传来的人类的声音:“快服侍少妃和公子下车。” 原来刚才是公子起在车上做的一场秋梦。 任难任名医开的药方当中含有很多可以镇定精神的草药,此类药物最大的副作用理所当然就是嗜睡,所以少年整天打瞌睡。 车帘被撩了起来,秋日夕阳照在了白衣少年的身上,让刚刚睡醒的公子起更显得……一脸古怪。 他有些着急地说道:“我,我要,那个,那个,更衣。” 公子起终于知道在这里上厕所是怎么说的了,大概刚才在梦里他可乐喝的太多了,从而有了内急之患。 想想当年他也是一位横扫千军的猛男,现在却是连嘘嘘都要别人帮助的弱鸡,还真是让人唏嘘来着。 少年在梅儿为首的一干侍女的服侍之下在内室之中,痛痛快快地释放了一下,不过在释放的过程中,他总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冥思苦想中的公子起被扶到了矮榻之上,他刚刚躺下,脑中灵光一闪终于发现了问题的答案。 这个答案就是他这个弱鸡的**很有可能出了问题。 在少年醒过来的这些天里竟然没有……勃/起过!一次都没有。 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的公子起就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对啊,想想自己这具躯壳乃是什么舞象之年,就是十五啷当的岁数,根据他两次青春期的经验,这个时候男孩子每天早上起床时候就要面对一柱擎天的情形了啊。 可是自己…… 节操值很低的少年根本有害羞这种情绪,这种事情更不能讳疾忌医,所以了解到自己遇到巨大危机的公子起着急地喊了起来:“快,快,快去请,请子艰先生!” 就在公子起面临巨大危机的时候,秦、楚、齐三墨巨子也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工正腹叔平那也不是个糊涂的人物,听到自己下属说的情况就已经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他来不及通知自己的父亲,马上布置人手在木器工坊里面搜索唯一的嫌疑人--阿黄,同时还严格地核对在场人数。 不出腹顺的意料,阿黄果然消失不见了。而最坏的情况也发生了,工坊之内的人数没有问题。 这就表明那个阿黄,或者是能变成阿黄和腹叔平的人已经离开了工坊! 秦国工正不敢怠慢,马上和环人司的主事安排了撤退的事宜。 然后他擦了擦满头大汗,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重新走进了正在进行三墨巨子会议的大屋之中。 这个时候,会场内正又一次陷入了僵局之中,或者说三位巨子之间的僵局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齐墨的要求最简单,他们只是为了配合正面战场来搅乱宋人大后方的,所以不管是什么乱子,只要乱子闹得越大越好。只不过他们力量有限得很,所以只能起到辅助作用,比如把城防军队拖在驻地一个半个时辰,其他事情就看两位同宗的了。 要知道如今秦国和齐国成功“连横”,并称东西二帝,作为齐国人根本就没有必要听秦国人的命令。 楚墨的选择最直接,陈巨子干脆利落地表示他们眼中只有任务,有没有其他人的帮助,他们都要完成。楚人只会选择最合适的机会发动,其他事情一概不管。 果然,心怀怨恨的楚国人不来添乱已经是陈符巨子很有节操的表现了。 秦墨的问题那就复杂得多了。 首先,作为宋人的“盟友”,他们不太希望因为这次动乱对宋人前线军队造成太大的影响,最好就是声势不大,破坏也有限,不至于动摇宋人的军心。 其次,作为宋人的“盟友”,他们绝对不会暴露自己,造成两国之间的纠纷,也就是说他们不会派出一个“人”参与进去。 最后,为了秦国太后的殷切期盼,他们也是要一定达成自己目的的。 而且秦人认为自己虽然不出人,但是出力最多,所以要求另外两方配合自己的行动。 齐墨除了拖住城防军还要掩护大家撤退;楚墨要在他们安排的时间去进行任务,还要抽出一些人手来声东击西。 这些要求自然就被陈符和刑余给拒绝了。 正在三位巨子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让步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的腹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不顾礼貌就走到父亲身边,附在他的耳边把这桩纰漏简要地说了一遍。 饶是司空不哀颇有城府,闻言也是面色大变,这次他的一张老脸终于忍不住抽搐了起来。 陈令雄和驺子盛对视一眼,齐墨巨子和颜悦色地问道:“司空,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否坦言相告?” “就是,如今我们都在一条船上,还有何事不可说?”楚墨巨子也帮腔道。 腹喜坐在那里颓然一叹,整个人显得苍老了不少。 他原本以为这次是展示秦墨实力,以此来震慑楚墨和齐墨的良机。让他们两家知道他们的路线都是反动的。唯有秦墨才是坚持“又黑又专”正确路线的墨家嫡传。 这也是秦墨各代巨子,不,应该说这三家所有巨子的夙愿。 说不定就会出现三墨重新归一的契机,哪怕短时间做不到,让其他两家奉秦墨为大宗也是好的。 可惜……终究还是实力不够,图惹人笑。 他自失地摇了摇头,就让自己儿子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在座之人。 齐楚两位巨子闻言也是脸色一变。 看来,秦人的这处暗点已经出现了问题,说不定宋国人已经知晓三墨巨子的聚首会商,那么宋人会不会也发现他们这行人的图谋呢? 这事现在倒也说不准。但是从料敌从宽的角度来看,绝对有可能! 宋人不一定知道他们真正的目标,不过这里可是宋都商丘,宋人只要有了提放,那么他们能成功的机会已经是微乎其微了。 那么该怎么办呢? 正应了多谋者寡断这句话,三墨巨子当中反而是陈令雄最早有了决断,他冷哼一声,咬着牙说道:“事到如今。怎能放弃?照某家看来,也别三天后了,今晚就发动!即使宋人有所准备,也能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司空不哀闻听此言只是稍加考虑,觉得这个没礼貌的矮子说的着实不错。 现在的情形就是要么大家一拍两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要么就择日不如撞日,今晚不干那明晚后晚……那就都别干了。 腹喜精神一振,这次换他马上附和道:“陈巨子所言甚是,驺巨子你怎么看?” 驺奭面对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两位巨子,也只好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道:“既如此,仆也只好舍命陪两位巨子了……” 与此同时,在司暴府中,少女子燕已经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兄长墨鸿。 原来她前几天偷溜出去玩,就在自己府邸周围发现了几个可疑人物,这些人可疑不是因为他们行踪诡秘,而是少女这个易容行家一眼就看出他们都化过妆。 普通人,还是男人化妆这不可疑那就没人可疑了。子燕先发觉了可疑之人,后来才发现这些人是在监视自家的府邸。 于是她悄悄地跟着这些暗探来到了那座被当成据点的木器工坊。她摸清了地点之后,胆子大得很的少女也不向自己兄长说一声,而是自己一个人行动了起来。 子燕找机会打晕了其中一个暗探,那他剥光了关进柴房,然后扮成他的样子直捣虎穴,从而揭破了这桩大事。 其实吧,她本来以为是自家的仇人乘着父亲不在准备找他们三兄妹的麻烦,所以才有了这么直截了当的行动计划。 墨伯鹄越听脸色越是严肃,到最后已经坐不住了。 其实换了谁也坐不住,墨家巨子岂是等闲之人? 齐国是敌国,楚国是世仇,秦国……虎狼之国! 这三家聚集到了宋都商丘那还能干什么好事?这绝对是宋国面临的巨大危机! 还没等子燕把自己在那里见到的“怪物”给说出来,墨鸿已经板着脸站了起来说道:“走,我们去司城府上……” “轰!” 后院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 兄妹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惊恐地喊出声来:“小弟!” 第二十六章 太卜桓显 人类当中总存在着一些好奇心过于旺盛的个体。 他们会对其他人习以为常的事物感到迷惑,为什么铁会生锈金子就不会,为什么清水冷了会结冰加热之后又变成了蒸汽,为什么早上的太阳会比中午的大,为什么…… 总之,这个世界有着太多的“为什么”。而这些脑中充斥着为什么的个体当中,一部分人成了推动人类文明前进的先驱,当然也有一些在成为先驱之前就被自己的好奇心给害死了。 墨家姐弟的老幺墨枭也是这么一个个体。 他的情况还有些特殊。这个熊孩子的老爹是号称宋国第一剑客的尚火游侠,老哥也是有着天才剑手美称的尚火游侠,而那个一直欺负他的可恶老姐还是个尚火游侠。 所以他从小就觉得八洞明尊中的尚火游侠实在是……弱爆了,除了匿踪隐形,打打杀杀之外就干不了别的了。 比起他在家中藏书中看到的,那些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神仙那是差得太远了。 所以墨枭很早之前(其实也就一两年来着)就立志他才不要什么当尚火游侠,甚至也不愿意成为八洞明尊。骨骼清奇资质绝佳的他要当……神仙! 除了旺盛的好奇心,他还有着极强的行动力。说要当神仙,那就要当神仙。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既没有什么灵根,也没有什么仙门,更没有什么筑基丹……“老爷爷”。这种玩意,小墨枭没这个运气捡到。 所以他只好按图索骥,照着残缺不全的神仙传说开始了修仙的第一步--炼丹。 这个熊孩子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把什么\"铅遇癸生\",\"水中火发\"、“汞性好飞,遇铅乃结。”当成真的要把这些材料放在炉火中烧了。 不过他还是个孩子,虽然是城管大队长,嗯,司暴的儿子,但是手头也没有多少零花钱。 价格高昂的铅汞是买不起的,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其他火性之物,比如硫磺。木炭,和水性之物,比如寒冰石,“北帝玄珠”,当做了替代品。 而听上去很高大上的“北帝玄珠”,其实就是芒硝! 只能说这孩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缺胳膊断腿全身囫囵,实在是人品足够坚挺的表现。 这种十分原始的化学实验自然会引起种种意外事故,小火灾小爆/炸隔三差五的就会发生。平时他们的父亲当然禁止他这么“不务正业”的,不过现在司暴不在,难免就给了他机会在自家后院“炼丹”。 所以当墨鸿和子燕这对兄妹一听到这声巨响,第一反应就是小弟又搞砸了。 他们两人一点耽搁就没有,都用着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后院。不过这对兄妹的修为也在这场“赛跑”中表现出了明显的差距。两人几乎同时启动,可是当墨伯鹄抵达后院的时候,少女还落后了好几丈的距离。 此时,浓浓的黑烟和烈烈的火舌占据了整间厨房,还从门窗里面向外狂烈地喷涌,就像是一座爆发的活火山一样。 幸好墨鸿是位掌握了五行遁术的尚火游侠,他毫不犹豫地窜进了火场之中…… 等到子燕冲到后院的时候,墨家大兄已经把墨枭从火场里面救了出来。 看着满脸乌漆墨黑,闭目不语的小弟,兄妹两人心中不由得一沉。 “咳咳咳……” 还没等墨鸿伸手去探的鼻息,小墨枭已经自己醒了过来。 这个小家伙运气还真不错,除了把脸上毛发被火舌燎得一干二净,小脸蛋上起了几个水泡之外,没有什么大碍。 其实这不是因为他运气好,而是他太穷了。小修仙者的那个“丹炉”不是密闭的铜炉,而是一只有缺口的破陶罐。 没办法,他可没有这个资金实力置办青铜器,好吧,其实连好一点的陶罐都买不起。 就在墨家兄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就听外边有人在大声地说笑。 “哈哈哈……” “老夫就知道这里会着火!” “哈哈哈……” “太好了,太妙了,实在是太好太妙了!” “哈哈哈……” 墨鸿闻言心中大怒,这个任谁在家里着火的时候,来了一位大声叫好说妙的看客,那不生气才怪了。 这肯定是有人上门寻仇,不过他墨伯鹄又怕过何人? 想到此处,他把手中墨枭放回地上,然后冷笑着摸了摸名剑“流霜”的剑柄,大步走到后院门口,一脚踢开上了栓的院门,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只听得他用冰冷的声音呵斥道:“你,你,您是……” 子燕也很生气,她拉着还在咳嗽的小弟,跟着走出了院门…… 然后少女就看到自己的大兄竟然在恭敬地向着一个糟老头行礼。 这位耄耋(音冒碟,意八十岁)老者头发稀疏得已经簪不住发髻了,不多的白发就这么稀稀拉拉的贴在头皮之上。两道寿眉倒是挺长,不过和乱糟糟的长胡子纠结在一起,让老者看起来像是个长毛怪物。 他身形倒还算是高大,既不算胖也不算瘦,腰背也不像普通老人那般佝偻,还穿着一身质料和剪裁都算上乘的裳服。只不过这身白色的贵族装束脏了吧唧,不知道有多久没换洗了。 看起来很像是减肥后的邋遢寿星的手里还握着一根桠杈纠结的巨大鹿杖。 少女不明所以地问道:“大兄,你在干什么?这个糟……” 直起身来的墨鸿回头打断了她的话头,正色说道:“大妹不可无礼,此乃本国太卜,还不上前见礼?” 宋国太卜,就这个糟老头子? 不用翻《周礼·春官宗伯》,顾名思义,太卜就是掌管占卜官员的头头。当然这个职位最关键的所在,是他对所有占卜结果都有解释权。 如果其他国家也就算了,但是对于“神人共治”的殷商来说,一位对所有占卜结果都有解释权的人权柄有多大,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所以太卜虽然不是宋国最重要的“六卿”,但是还是十分尊崇,后台不够硬或者本人没几把刷子是绝对当不了的。 子燕是未成年女子,自然不会参加只有男性贵族成员的大祭礼,所以也没见过这位深居简出的宋国太卜。 不过她知道这位太卜出身于宋国四大公族的桓氏,他名显字明昭,乃是宋国六卿中管理宗族事务的太宰桓然的庶兄,真的是上了八十岁的老人家了。 除此之外,他也是宋国公族中不多的通天巫觋,其实通天巫觋在任何国家都不多,所以能成为这种八洞明尊的贵族,基本都能当上太卜或者诅祝这样的官职。 这位宋国太卜看也没看委委屈屈行礼的少女,反而一脸兴高采烈地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嘴里还发出欢畅的笑声…… 墨家兄妹尴尬地看着这个老头子,心里止不住地在嘀咕,难道当司暴的父亲和这位太卜有仇?实在是没听父亲说起过啊。 还是墨氏和桓氏这两家是世仇? 这个更不可能了,墨氏和桓氏这两支,即使是在宋国公族内部也算得上有着很近的亲缘关系。 第一代墨氏和桓氏都是四百年前宋国第十九任国君宋桓公的孙子。只不过墨氏是桓公第二个儿子公子目(通墨)夷的血脉,而桓氏是他第六个儿子公子六鳞的后代。 好吧,在后人眼里,四百年都过去了,他们当然属于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嗯,是不是亲戚还要打上一个问号。但是在这个时代他们是妥妥“五服”以内的亲支近族,而且同辈之间算是叔伯堂兄弟。 这是由先秦以前实行的宗法制度所决定的。 简单地说起来,桓显虽是庶子,但是他父亲是公子六鳞的非嫡长子桓氏的嫡长子的嫡长子的嫡长子……的嫡长子。除了这些世代相乘的嫡长子之外,其他的儿子是没有资格继承桓氏这个名号的。 这就是所谓的“别子为祖”。也就是说除了嫡长子之外,其他儿子都是旁支之祖。 天子是天下之大宗;而天子的诸侯兄弟们对天子来说是小宗,但是在封国之内却是大宗;以此类推,诸侯的儿子们成为了卿大夫,他们对于诸侯来说是小宗,不过在他们的封地之内却又成了大宗。 而墨鸿就是墨氏这一支的嫡长子嫡长子的嫡长子的嫡长子……的嫡长子,而他的弟弟墨枭就是墨氏小宗,不能再使用墨这个氏。 这也是为什么战国时代贵族男性老是要更换自己的氏名了,因为除了嫡长子之外其他儿子不能使用他们父亲的氏。 所以墨氏和桓氏在论亲戚的时候,要按照他们墨氏和桓氏先祖的关系来论。而这两者既然有着同样的祖父,自然就是堂兄弟关系了。 墨鸿忍着怒气问道:“太卜光降寒舍,有何贵干?” 太卜明昭挠了挠光头,兴高采烈地说道:“老夫专程来此就是看你家这场火的。” 他这话差点把墨家兄妹的鼻子给气歪了,就算你老贵为太卜,有这么说话的吗? 桓显转动脖子看了看四周,又上下眯着老眼打量了一下墨家兄妹,这才恍然点头道:“原来这是伯规的宅子啊,你是……阿鸿?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 “当年伯规这小子还请老夫为你算了一卦,卦象上看你会早夭,活不过十岁……” “你老爹还不相信老夫神算,你看你如今果然就……还好好地活着?!” “咦……这就不对了,你怎么还没死呢?!” p.s.还差几票就666了,大家多支持啊。 第二十七章 祝融之眼 墨鸿心里郁闷地只想吐血,这个时代当面称呼成年男子,尤其是贵族的名字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就连宋国国君王偃也不能这么大咧咧地喊他“阿鸿”。 更别提说自己活不过十岁,还问自己为什么不死这样的胡话了。话说我们明明在今年的祭礼上还遇到过的好吧,不然…… 不然他又怎么能认得出自己?! 墨伯鹄倒也听说过这位太卜有些老糊涂,所以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太卜再一次仔细观察了一下子燕,脱口赞道:“你这个女娃面相不错,坚持这么长下去的话……肯定活不过二十,不然将来贵不可言。” 最后他瞄了一眼还晕晕乎乎的“光头小黑人”,咂了咂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勿作不死。” 好吧,我们墨家真的跟你有仇! 兄妹两人只好无奈地对视一眼,脸上都是苦笑。 墨鸿清咳一声,再次拱手道:“家宅不宁,不便待客。请太卜恕罪,晚辈告退。” 他说着就要转身回家救火。 “阿鸿别急。”太卜有些不高兴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墨伯鹄的手。 青年剑手下意识地把袖子一扬,,满以为可以避过老者的抓握,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看起来风烛残年没几年活头的老者竟然一把就抓住了他右手的手腕! 作为右撇子的剑客,墨鸿的右腕自然力量极大,他抖动手腕就想要挣脱开来。 一开始他还不敢发力,怕弄伤这位长辈。可是等天才剑手从三成力气加到十分全力,老者依然毫无所觉,那只枯手竟然还是牢牢的握住不放。 而那桓显看似只是轻轻一拉,就把墨伯鹄给拽到了身边。 墨鸿大大地吃了一惊,旁人有可能连他们两人的动作都没有看清楚,但是他知道在这次交手之中,自己已经输了,不管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完败给了这个“糟老头子”。 其实武技高强和通天巫觋之间并没有矛盾,毕竟这是一个比较“真实”的世界,不会出现什么法职只能穿布甲这类的设定。 不要误解,这些被尊为八洞明尊的人类,首先是位诸侯、士大夫、战士、乐师、侠客、方士、官吏……然后才是八洞明尊。八洞只是给他们增添了威能,而不是他们个人发展的桎梏。 像桓显这样的通天巫觋完全可以去磨练武技,当一个肉搏型的战士;他也可以专心于音乐,当一位风雅的乐师…… 但是宋国太卜能把武技修炼到这个地步,确实让人匪夷所思。 桓显得意洋洋地对年轻剑手炫耀道:“阿鸿你可知道,天之夏官已降福与本太卜。” 他一指自己的左眼,自豪地说道:“此乃祝融之眼,从今之后火正之气,尽在本太卜之眼底啊……” 墨伯鹄定睛一看,也是吃了一惊。老者的眼睛通红,红的就好像毛细血管全部破裂一般。 这真的不是急性结膜炎或者熬夜熬出来的? “哈哈哈……” 桓显忍不住再一次地仰天大笑,状极欢悦。 创始八洞之尊的伏羲氏本人就是一位通天巫觋,所以也有人干脆就说八洞之尊就是通天巫觋秉承天意让其他人类获得力量的手段。 而且通天巫觋也是八洞之中最为“古怪”的明尊,古怪到连周文王昌也有点理解不了,当然这和他不是通天巫觋大有关系。 通天巫觋还是唯一和《周易》体系格格不入的八洞明尊。 虽然司雷宗率也是让人平白无故只靠着“爹妈之力”就能拥有力量,但是好歹还有规律可循,还能通过自己的修炼一层一层,按部就班地往上“升级”。 而通天巫觋那就不讲道理得多得多,成为通天巫觋的方法就是“老天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宋国这么一个五千乘,相当于拥有十万人部队的“中国”也有上千位八洞明尊,不过通天巫觋却不出两掌之数,也就是说一百位殷宋明尊中只出现了一个不到的通天巫觋。 不过就算这样,宋国在这个领域居然还处于战国领先水平,他们传承了这么多世代,居然每个世代当中都出现过通天巫觋。这就比其他贵族世家要强得多了。 史上成为通天巫觋的实例那更是千奇百怪,有的人一出生就百鸟来朝,有的人临死前那一刻变得铜头铁臂;有的人诚心祝祷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沟通天意,有的人指天大骂还没等他骂完居然也成了巫觋;有的家族是世代传承父子相替,有的家族好几代连八洞明尊都没有出过,冷不丁就冒出一位…… 也难怪有人称他们为“天之宠儿”了。 而通天巫觋的升级系统那就是……根本就没有什么系统。 他们和其他明尊不同,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沟通天意,更确切地说是沟通某种人格化的自然力量。所谓的“夏官”,“火正”,“祝融”不是真有这样的神明,而是通天巫觋对火之原力的人格化称号罢了。 当某种自然力量回应了他们,这就被称为“降福”,被降福的通天巫觋就能拥有和这种自然力量相关的能力。理论上被降福次数得越多,这位巫觋的力量就越大,能力也就越多。 不过历史上也出现过一位能沟通夏官的强力巫觋,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突然想试试看自己能否沟通“冬官水正共工”了。 然后水之神明居然也真的降福与他,于是就把此人一身火系威能全都“洗”了个一干二净,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因此,他们不像其他八洞明尊,通天巫觋没有明确的升级体系。 一般来说,当一个人开始觉得耳边常有人跟他说悄悄话,眼中总是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影像,还能时不时地闻到根本不存在的气味的时候,那么这个人就已经是通天巫觋了……嗯,当然这样的表现确实和罹患精神疾病的患者很像, 不过古代世界,无论中外要么把精神病人当做邪灵附体,要么当做“圣徒”、“神子”、“天启者”、“转世灵/童”诸如此类的。 第一阶段的通天巫觋被称为巫女和觋公,大部分的“通天巫觋”就止步在此…… 总之,患上精神病是成为通天巫觋的第一步。 第二阶段的通天巫觋开始获得了一些超越凡俗的能力,变成了比较厉害的……精神病。 而当他们得到了某种神明的青睐,便被冠以代表这个神明的卦象之名。比如桓显就是同人(天火卦)觋公。 第三阶段的通天巫觋,他们的身体有了永久性且不可逆的器质性改变,就如同桓显的“祝融之眼”,那么他们就进入了第三个阶段,成了大巫或者大觋。 宋国太卜现在就能被称为同人大觋了。 至于第四阶段的通天巫觋,那已经是凡人不能用语言来描述的存在了,他们可以说是人间活的神明。 他们没有称号,因为他们的名字本身就是称号! 墨鸿只好赔笑着说:“恭喜太卜!只是家中走水,可容晚辈去安排救火?如今天干物燥,一旦火势变大,殃及他人,晚辈可罪大莫赎了啊。” 太卜明昭收住笑声,抬头看了看四周,不以为意地说道:“没关系,这场火最多就把你家烧光,北城这里没有起火的迹象……” 把我家烧光也不行啊,墨伯鹄听了这话又好气又好笑。就在这时,他只觉得这位老者手上一紧。 “咦?”桓显右眼闭左眼开,直勾勾地看着东宫方向…… 他提起鹿杖狠狠地敲击了一下地面,失声道:“东宫有起火之象……不好,应在今晚!” 老者转过头来十分严肃地问道:“阿鸿,如今谁为司城?” 墨伯鹄听了这话,脸上也郑重了起来。他也不是个笨伯,很容易就把三墨聚首和东宫大火给联系在了一起。 他马上答道:“戴氏伯正甫。” “戴伯正……”太卜歪着脑袋想了想,大声说道,“原来是阿直啊。呃……他怎么还当司城?不是应该因为他老爹公子昌谋反而被株连了吗?” 墨鸿真是想杀了这位老人家的心思都有了,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那还得了…… 这个时候,不但墨家的家仆,旁边的邻居也有人开始过来帮忙了。 没办法,大家就是想以邻为壑也做不到,这里所有房屋都是土木结构,又加上是在仲秋时节,如果火星随风飘到其他人家,那就是一场焚城大火。, 所以宋国太卜这话真就被不少人听在了耳朵里面,他们本来想上来给墨家老大和宋国太仆打招呼的,可是如今装作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甚至有人二话不说,直接转身跑回家里去了。 墨伯鹄欲哭无泪,这叫什么事儿啊? 总之,不能让这个糟老头子再在自家后门口大放厥词了, p.s.好吧,666是有了,不过这速度就…… 不管怎么说,晚上加更一章,大约在**点钟。 第二十八章 落魂之梦(666推荐票) 第二十八章落魂之梦 墨鸿墨伯鹄扭头看了看后院,家中仆人已经大呼小叫地着手救火了。 而且这场火灾看起来声势很大,其实没点燃多少物事。 再加上发生在后院厨房,本来就离正房比较远。就算来不及扑灭厨房的火灾,家中上下也有时间从容地离开。 好吧,最多就是损失一些财物罢了。 想到此处,墨鸿已然有了决定,他对太卜明昭说道:“正好晚辈也有要事禀告司城,晚辈为您带路。” 桓显点点头,就此放开了墨伯鹄的手腕。 墨家老大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转头对自己妹妹说道:“大妹,你也来,正好顺路去徐大先生的府上替为兄告罪一声,再把你今日看到之事全都说给他听……” 墨家长兄看了看萎靡不正的小弟,把他背在身上,继续说道:“你带着小弟,请季永甫叫个医生替他看看。” 他加重了语气道:“你们就呆在那里,不许乱走,为兄去去就来!” 墨鸿知道今天晚上商丘城内必有变故,哪怕他是在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龄,哪怕他对自己一身艺业十分有信心,但是能牵涉到三墨巨子,还能造成东宫火灾的变故实在是让他头皮发麻,真的是“细思极恐”。 可是自家靠得住的亲戚朋友全都上前线了,大妹和小弟又没人托付。 他想来想去还是徐氏四大门客共享的那座府邸最为安全。徐氏四臣的实力,墨鸿自然是知晓的。 要说战场厮杀,自己这个尚火游侠能起到的作用应该比他们四位还来的小;如果是一对一的正式决斗,除了徐小史,他真没有把握一定能战胜其他三位,遇到知水方士徐识说不定还是输面居多;不过说到贴身的近战格斗,他们四位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 其实墨伯鹄的最大专长是暗杀,本身的剑术,尚火游侠的加持,还有家传《墨家枕中五行记》让他成了极为强大的刺客。 强大的刺客往往就是优秀的护卫,所以少妃他们这些人才对墨鸿如此看重。 墨伯鹄还考虑到那座宅邸不但远离东宫,还和司城府邸和城防军驻地很近。再加上等自己去过城主府之后,就会去那里坐镇。怎么看都是安全无虞的样子。 子燕知道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所以乖乖地点头。 四人就这么走向了司城府。 这一路上宋国太卜显得兴致勃勃,隔三差五地指着某座宅院,说自己为里面某某人看过相占过卜打过卦。 当然啦,那些家伙的命运都十分凄惨,基本都是死路一条。有个把能活下来的,情况也不是太妙,不是下狱就是被逐,不是丧妻就是绝嗣……总之,桓显这位老人家嘴里没吐出过一句吉祥话来。 这让墨氏兄妹陷入了沉思之中,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位宋国太卜能活到八十而不被人打死呢? 墨鸿倒是隐约猜到了一点,莫非就是因为他老人家一身卓绝的武技? 背着墨枭的少女和兄长、太卜在一处街口就此分了手,她走出几步这才想起刚才光顾着听老太卜的胡诌,都忘了把那只“怪物”的事情告诉兄长了。 可是等到子燕回头一看,那一老一少脚步走得飞快,只是几步路的功夫已经人都看不见了。 她只好跺跺脚,背着自己的弟弟匆匆走向徐氏府邸…… 与此同时,在少女的目的地之中,名医任难正皱着眉头为公子起把脉。 在他们身边还有一脸紧张的少妃和表情有些尴尬的徐仲博。 这两位也是听到公子起的身体有了新的病症,急忙赶过来的。 任子艰一边把着脉,一边心里暗自起疑。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作为母亲和公子起朝夕相处的叔赢慈,平时负责他教育的四位徐氏家臣,都没有对公子起是否真的是原本的公子起产生一点怀疑。 反倒是这位以前也为少年看过几次病的任难发觉了古怪。 这其中的原因很复杂,对于少妃他们这些和公子起有深厚感情的亲朋好友来说,内心深处绝对不愿意承认公子起已经死了,即使少年和以前的表现有些不同,他们也会用公子起中过落魂之咒来解释。 而任难这种名医必须拥有一种名叫“局外中立”的心理素质。 所谓所谓医不自治,卦不自卜。卜师不为自己起卦占卜,医生不会医治自己和亲近的人。其实就是人一旦有了得失有了牵挂,那么判断就会出问题。 站在中立立场的任难,凭着对公子起以前的了解,居然看出很多不对。 在他的印象之中,这位少年生性本就是温文尔雅,因为家教严谨,平时不但循规蹈矩,而且因为年纪尚小待人接物都带着几分青涩,还不大善于同陌生人相处。 可是中了落魂之咒后的公子起性情大变,虽然说话结巴,可是言辞之中毫无害羞的意思,反而隐隐透着常处上位者的那种霸气。比如这种难言之隐,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找来,还当着少妃和徐识的面,把自己的病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他能把病人看得如此透彻,这也是因为任子艰师出名门,自身又钻研医道,在望闻问切这四项诊断技术上有了自己的心得。如今他真的能见微知著,感知人心,算是半只脚踏进了“神医”的门槛。 而且公子起这么剧烈的性格变化,要说只是因为落魂之咒,让这位名医实在难以相信。 他把完了脉,稍稍沉吟了一下,看了看周围那几个侍者咳嗽了一声。少妃也是个灵省人,见状就挥退了侍者,只留下她自己,徐识,公子起,任难和梅儿。 这就是公子起和梅儿这两位资深邪恶人士的先见之明了,到目前为止除了他们两位,谁也不知道银色水母已经完全听得懂这里的语言了,所以少妃也没有叫她离去。 任子艰再次清咳一声,缓缓说道:“公子,可否告知区区,您中了落魂之咒后还有记忆吗?” 少年心中暗道,果然来了!他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 公子起瞥了一眼银发欲魔,然后微微点头。 任名医追问道:“那么公子,您还记得什么?” 少年再次在心中暗笑,幸好老子早有准备。 于是他结结巴巴地讲了起来…… 话说那一天公子起正在殿中读书,只听得耳边有人呼唤,感到奇怪的少年细细一听,发现唤他之人却在殿外。 不知怎地,公子起就这么身不由己地走了出去,左右侍者居然也没有跟上来,任由这位贵公子单身外出。 少年一个人来到殿外,跟随着这个若有若无的声音,至一所在.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 宝玉……嗯,不对,是公子起见此情景不由得心中欢喜。 他暗道,这个去处也真是有趣…… p..s.还是要感谢只是个土豆兄的打赏,您太客气了。大家看在慕容这么努力的份上是不是赏点票票呢?另外,有书友能猜得出下一章章节名吗 第二十九章 神瑛侍者 话说公子起被迷之声音所吸引,在宋国东宫乱走一通之后,发现了一处有趣的所在。 他正在疑惑为什么以前没来过的时候,忽听山后有人作歌曰: “梦随云散兮,花逐水流。 言众儿女兮,何觅闲愁?“ 公子起听了是女子的声音.歌声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同。 此女可称之为瑶池不二,紫府无双.美得冒了泡。 公子起见是一个仙姑,喜的忙来作揖问道:“神仙姐姐不知从那里来,如今要往那里去?也不知这是何处,望乞携带携带。” 那仙姑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冤孽,掌尘世之苦痛。因近来九州不安,冤魂万千缠绵于此处,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和谐’.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 她笑说道:“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黑方绿茶一盏,亲酿可乐xo一瓮,试随吾一游否?\" 少年听说,便忘了回宫之事,竟随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乃是:天上瑶池会,人间脂粉地。 公子起跟着仙姑进了天上人间……恩,不对,是太虚幻境之中。 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真好个所在。 少年又听警幻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 一语未了,只见房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各个皆是姣若春花,媚如秋月。而且她们穿的衣服也让公子起感到熟悉,不是警察就是护士装,不是空姐就是水手服,正对上制服控少年的胃口。 这些小姐……恩,不对,是仙姑一见了宝玉,都怨谤警幻道:“我们不知系何`贵客-,忙的接了出来!姐姐曾说今日今时必有故友前来游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这人间浊物,富贵俗流来污染这清儿之境?” 公子起听如此说,便吓得欲退不能退,果觉自形污秽不堪.心中暗自纳罕,仙界的高级会所不看荷包也不看脸蛋,居然是看出身的吗? 警幻忙携住宝玉的手,向众姊妹道:“你等不知原委,这位便是我的故友—神瑛侍者,只是为消弭人间大乱,故而以生魂下凡。如今有宵小谋害与他,偶有小厄,我便引入此间,你们这才能见到他的呢。” 众位仙姑一听,态度为之一变,各个笑靥如花,人人眉目含情,就把公子起这位神瑛侍者围在了当中。 少年哪里经受得起这种脂粉阵仗,瞬间就迷失在了。 警幻仙子见此情形,笑而不语,拿出了黑方绿茶、可乐xo。于是公子起就着这些美味的饮料,和仙姑们玩起了猜拳吹牛。 他们正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就觉得眼前一黯,耳中也听到了噪杂之声。众人惊讶之下往宫外看去,只见原本的明媚仙境,如今被黑烟笼罩,眼里只能看到一片雾霾。 而黑烟和雾霾之中还传来了令人失魂落魄的厉吼狂笑,公子起一听到如此怪音,只觉得胸闷气短,头昏脑涨,脑中一片混沌的少年忍不住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去。 众仙姑花容失色,纷纷上前要拉住神瑛侍者,就在他们拉拉扯扯的时候,只听到一阵清亮的歌声响了起来:“吾在仰望兮,太阴之上。 万千梦想兮,自由飞翔。 昨日遗忘兮,风也忧伤。 你我二人兮,此路苍茫……“ 这首神曲一入少年之耳,顿时让他从失神的状态下醒了过来,。 公子起定睛一瞧,原来警幻仙子打开了名为“卡拉ok“的仙界神器,拿着仙麦,唱起歌来。 在她清扬悠远的神曲压制之下,外间传来的魔音威力大减,再也不能搅乱少年的神智。 一曲唱闭,掌声响起。警幻仙子盈盈一拜,就走上前来把仙麦交在了公子起的手上。 少年精神一振,笑着说道:“既然仙子抬爱,那我就来一首……《小苹果》吧!“ 他这一唱便不可收拾,唱完《小苹果》又来了首《狐狸叫》。等用这两首歌拉开了嗓子,公子起再次引吭高歌,一曲《青藏高原》技惊四座,让众位仙姑差点把巴掌都拍烂了。兴之所至,她们还伴着节奏跳起舞来。 太虚幻境之内,莺歌燕舞,杯觥交杂,耳鬓厮磨,钗歪髻乱……真是说不尽的风流,道不完的旖旎。 公子起在众位仙姑的簇拥之下唱的正高兴的时候,外面的黑烟雾霾渐渐散去,那些魔音也被新传来的声音盖了下去。 “魂兮归来!归来魂兮……“ 警幻仙子是最早听到《招魂》之曲之人,于是笑着说道:“神瑛侍者,今日欢宴已然尽兴,如今有人接你,你便回去吧。“ 然后她又指着一个银发萝莉说道:“此乃山鬼梅儿,会随你下凡,做尔护卫。” 说着她就把恋恋不舍还不想走的公子起从脂粉堆里面拉了出来,拖着他走到门,向外一推,还在向众仙姑道别的少年一脚踏空,摔了下去……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祭台之上! 这正是:一帘幽梦同谁近,仙家会所独我痴。 当然啦,因为口吃的关系,公子起这个“故事“很多精彩微妙的地方说得没有那么清楚,好吧,就算他说得清楚,其他人也听不明白。 不过这不妨碍众人听得目眩神迷,不能自已…… 其实自从少年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就在准备这个故事了。这几天,他又让那只欲魔萌物装成语言不通的样子四下打探。 银色水母老本行就是间谍,要从没有保密意识又没有防范之心的侍者口中得到消息那更是简单。 所谓仆人眼中没伟人,这世上哪有不聊主家秘密的仆人。比如今天早上,少妃兴冲冲地去鸾凤宫,灰溜溜地回重明殿。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下人靠着自己的想象力居然推理得**不离十。 不得不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尤其是在八卦方面。 公子起利用她探听到的消息让自己这个故事更为“贴近现实“,如今终于有机会说了出来。 这个故事荒诞吗? 一点也不!撇去了那些“精彩微妙“的部分,这个故事在这个时代一点也不荒诞。 如果要说这个故事荒诞,那么汉高祖斩白蛇,光武帝陨石天降,蜀汉昭烈门口那颗桑树……这串名单可以一直排下去,直到本朝太祖龙驭宾天之前东北之地的流星雨,这些故事也都是荒诞的。 总之少年心中有了预感,现在开始给自己造点势绝对是有利无弊。 试想神瑛侍者,天降大任,终结乱世,仙子护驾,这几种逼格很高的元素搅和在了一起,那绝对是开国皇帝的待遇。 而且这样的故事可以完美掩饰今后他表现出来的异象,有了前世传承的天命之人总归有些异于常人的吗。 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少年的母亲听了这个故事之后眼中异彩涟涟,而仲博甫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只有那位任名医仍然是一脸古怪……。 第三十章 有志一同 就在公子起在结结巴巴地忽悠人的时候,西方天际的太阳已经开始下落,原来是到了日入时分,酉时(下午五点)已至。地上忙碌了一日的人们也可以停下手头的活计,结束这一天的辛劳,享受这一夜的安宁。 当然也有忙碌了一日,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还要继续辛劳,自己不安宁而且还让别人不安宁的人,比如说秦墨巨子。 司空不哀抬头看了一眼发红的秋日夕阳,然后眉头紧皱地走进了少女看到“怪物”的那间偏房。 “吱呀……” 阳光照进黑黝黝的偏房,腹喜一眼就看到了那只被粗大的青铜锁链绑的紧紧地“怪物”……金发碧眼外加长着一对白色翅膀的高个子女性能显得不怪吗? 当然比起裁决之剑第一次出场时的拉风的场面,现在的米珈蕾显得十分狼狈和憔悴。 她也没有九英尺(2.7米)那么高了,现在的身材只有八尺左右,比起普通女性高大了一点而已;背后的三对白色的羽翼如今只剩下了一对,而且也不像炽天神侍那三对翅膀那样大到夸张。 米珈蕾如今这对翅膀大小和短斗篷差不多,张开之后往前一合,倒是正好把自己上身和大腿遮得严严实实,非常契合她现在自然主义和极简主义的服饰风格(其实就是一丝不挂)。 而缠在她身上一圈圈的铜链更是让这只炽天神侍动都动不了,只能盘腿坐在地上。 米珈蕾那一头原本闪闪发光的金发如今上面都是尘土,遮住了原本的光华;暴露在外的肢体和当做衣物的翅膀上面有着黑黑灰灰的污迹,让这位天使显得龌龊不堪,看起来好几天没梳洗过的样子;此刻裁决之剑甚至连坚毅的表情都维持不住,只剩下一脸的木然。 只有炽天神侍的那双英气逼人的睿目之中仍然闪烁着名叫“永不放弃”的亮光…… 那个伪神必须死! 确切地说,米珈蕾现在应该算是“前”炽天神侍,现在这个形态就是裁决之剑“合理”的样子,至少这个世界这么认为。 不过她能不能再次变回真的炽天神侍……那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了。 “哐啷啷……” 看到有人进来之后,米珈蕾神情一变对来者怒目而视,同时极力挣扎着想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子猛烈的动作带动铜链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撞击之声。 可是前炽天神侍如今可再没有30点的力量,自然是挣脱不开这坚固的束缚。 秦墨巨子眯着老眼,盯着桀骜不驯的裁决之剑心中暗暗打着算盘。 这只“羽民”是秦国暗探们捡回来的。 司空不哀既然把前宋公剔成的遗书转交给了良后,怎么会不知道东宫将有大变? 而且秦国太后要的那件物事就在宋国大庙之中! 于是他们早早地安排下人手昼夜不歇地监视宋国的寝宫和那座祭祀微子启的大庙。那场招魂仪式自然也落在了他们的眼里。而当天带队的正是腹喜的儿子,工正叔平。 米珈蕾射出的那支箭正中祭台中央的“公子起”,自然是搅得宋国众人一团大乱。就连唯一缀在她身后的欲魔梅儿菲斯都赶回去查探少年的情况了。 要知道,银色水母可是发下过和黎特梵森同生死的冥河誓言,这心里能不惶惑吗。 于是正在经历痛苦“变形”过程的炽天神侍居然逃离了宋国东宫,不过她并没有跑出多远,就在腹顺埋伏地点的不远处晕了过去。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秦国暗探们就把米珈蕾带回了另一家暗点。 其实秦国人之所以不给裁决之剑穿衣服还把她锁在屋子里,并不是因为他们都是天生虐待狂或者米青虫上脑想要对米珈蕾不轨,而是这位“羽民”阁下气性实在是太大了。 晕过去的时候还好,可是等她醒来之后,先是嘴中喊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然后就冲出屋子,振翅高飞…… 当然啦,既然三对巨大的羽翼不能让裁决之剑飞起来,那么一对不算大的翅膀也不足以让她克服地心引力和空气阻力。 也亏得秦国一行人之中好手众多,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这只羽民给搞定了。不过那处据点也因此暴露。若不是宋国国都眼下人手缺乏到只能维持治安的地步,说不定他们已经被人发现了。 要知道,宋国司暴墨范这样的人物眼里可是不揉沙子的。如果他还在商丘,秦人现在这么活跃的行动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 所以他们到了新的暗点之后,不得不用青铜锁链把米珈蕾紧紧地拘束了起来。 司空不哀也不介意对方愤怒的眼神,他上前几步,双手结了一个古怪的手印,口中喃喃道:“往来行言,心焉数之。蛇蛇(音艺,得意的意思)硕言,出自口矣。” 最后腹喜喝道:“如簧巧舌! 他微微俯身,把发着淡淡白光的右手食指轻轻点在了米珈蕾的前额之上。 如簧巧舌,和预言系的三环法术巧言术的效果基本相同。这个方术能让受术者瞬间学会施术者最为熟悉的语言,如果施术者会读写的话,受术者也能学会,否则只能学会说话。 简单地说,这就是一个自动翻译软件。 却原来这位秦墨巨子乃是知水方士。 人人能用的是道术,仅限于八洞明尊的是法术,而其中法术数量最多、变化也是最多的明尊正是知水方士。 也因为这样,他们的法术体系被单独列了出来,称之为方术。 方术和其他法术的最大不同点,那就是可以模拟除了乾之外,其余坤震巽坎离艮兑这七种元素之力。他们还能根据阴阳转换之道,五行生克之理把这七洞之力搭配在一起,开发出新的方术。 知水方士是最讲求研究精神和创造力的明尊,他们的强大也往往和脑洞有着极大的关联,思想有多远,他们就能……至少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不过与此同时,他们又是最需要教授和传承的明尊,有了前人开发的方术,新入门的知水方士能省下不少力气也能少走不少歪路。 此种明尊从低到高分别为水山之蹇,水地之比,水泽之节,水火既济,水雷之屯,水天之需,水风之井和水之本卦—大坎方士。 徐识徐仲博和腹喜腹不哀都是需之方士,算是高阶明尊。 需卦: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 这个卦象的意思就是云登天上而大雨未至。在它之前的“屯”喻示着积累。等到时机成熟,大雨落下,那么方士就能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一口“井”来容纳水之元素。而这口“井”满了以后,那么就自然而然地成为大坎方士了。 春秋以来,列国之中公认最为强大的大坎方士就是老子。而他曾经担任过周王室的“守藏室之官”,也就是图书馆管理员……好吧,比起知水方士图书管理员这个职业更为强大。 总之,很多人猜测老子从周王室的藏书之中得到了上古知水方士的传承,因此才能成为道家之祖。 “%&¥#……你,你们是谁?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前炽天神侍微微一愣,稍稍适应了一下就用这个世界的语言说起话来。 司空不哀温和地笑了一笑,柔声道:“我等并非阁下之敌。请阁下稍安勿躁,只要耐心回答老夫几个问题,那便可以自由来去,我等绝不阻拦。” 裁决之剑虽然有点一根筋,但也不是不知变通的蠢货。她也知道现在形势比人强,眼下真还要顺着对方的意思才成。于是她冷哼一声道:“那好。你问吧。” 秦墨巨子心里暗自欣慰地点点头,对方果然是一只能够沟通的智慧生物。他最担心的就是,这只鸟人根本就没有智慧。 于是他开口问道:“请问阁下究竟是谁?来自何方?” 这可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前炽天神侍老老实实地说道:“吾名米珈蕾,乃是战争之主座下神使。” 她真的是神使?!不过那个什么战争之主,饶是学识渊博的知水方士那也是没有听说过的。幸好这个问题无关大局,也不是腹喜最为关心的问题。 他继续问道:“那米珈蕾阁下来到宋都商丘又是意欲何为?” 裁决之剑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来追杀僭越神明之人!” 翻译软件之所以是翻译软件,那就是它只会直译不会意译。巧舌如簧这样的方术自然也有着同样的问题。 而“伪神”这个词原本的意思是觊觎神位的狂妄之徒,翻译过来就是“僭越神明之人”。 僭越神明……难道公子起被救回来是逆天行事,干犯天条? 这就是了!难怪有神使来到此界追杀那个少年。 所以望文生义的秦墨巨子就完全误解了“伪神”这个词的意思。 他追问道:“阁下说的可是公子起?” “你说那个被“僭越神明之人”附体的少年吗?”看到腹喜点头确认,米珈蕾也很肯定地说道,“应该就是他。” 她顿了一顿,然后很认真地说道:“他必须死!” 司空不哀拍手笑道:“那阁下和我等真乃是有志一同!” “咕噜噜……” 房中突然想起一阵串古怪的声音。 第三十一章 濮阳捷报 “大捷!大捷!!濮阳大捷!!!” “我军连胜十二阵!” “大王阵斩齐燕五员大将!” 就在这日暮时分,商丘的城门关闭前的那一刻,几个风尘仆仆的骑兵策马冲进了城内。 这些人正是赶来宋国国都露布报捷的传令兵。 满脸的尘土也不能掩盖他们骄傲的神色,疲惫的旅程也不能降低他们兴奋的嗓门,秋日金风吹得他们手中持着的旌旗,猎猎作响,招展的旗帜上面都有一个大大的“胜”字。 能以五千乘之国大胜万乘之国的联军,无论如何这都是值得宋国人骄傲和兴奋的捷报。 随着露布捷报的到来,宋都民众也纷纷走出自己的屋子,满脸欢喜地交谈了起来。 城西的一条露布捷报刚通过的街道上也全都是兴高采烈的宋人,不过在高兴的人群中却有两位不那么高兴的人士存在。 这两位便是刚刚离开秦人暗点的齐墨巨子驺奭和他带着的那位少年,他们婉拒了秦墨的建议,也没和楚墨一行人转移到新的据点,就这么施施然地走进了商丘城中。 他们刚好听到了宋人的捷报,不过驺子盛和身旁的阳光小帅哥仍然是一脸平静,只是默默地对视了一眼。齐墨巨子太了解自己的弟子了,发现这个少年的脸色虽然镇定,不过眼角却在微微抽搐。看来这个消息对他颇有触动。 两人泰然自若地穿过人群,来到了宋河边上。看看四下无人,他们身子一纵便跳进了河里…… 宋河原本是一条东西向横穿商丘的小河,不过宋人在此建都已有数百年,在他们的经营之下,商丘城中的宋河被开挖了许多更小的支流,深入整座商丘,可以说靠着这条河流就能四通八达。 “哗啦啦……” 一条被引到北城中某处宅院内的小小支流中忽然翻起了两朵水花。 驺奭和少年从河中跳到了院子里面,奇异的是,两人身上连一点水迹都没有。原来,五行遁术中的水遁还能拿来当做交通工具。 “巨子。” “公子。” 院中站着的几位麻衣男子对他们的奇异出场毫不惊讶,反而马上恭敬地向两人拱手施礼。 驺子盛看了看天色,挥挥袖子就对手下命令道:“嗯,吩咐下去,我们马上出发。” 然后他对着自己弟子说道:“法章,你今夜就跟着为师吧。” 原来这位少年竟然是齐国大王遂的庶子,公子法章! 那几个露布报捷的传令兵已经分了开来,去往不同的目的地。其中就有一骑来到了司城伯正的府上,就把前线最新的战情传到了这位商丘总管的手中。 作为宋国上层人物,戴直得到的战报自然要详细了不少,不过这个战报就没有那些传令兵喊得那么乐观了,只能说是喜忧参半。 宋国和齐燕联军正在濮阳交战。 这个“濮阳”,就是西楚霸王大破秦将章邯和曹魏武帝鏖战吕布奉先的那个濮阳,恩,如果这几位以后还能出现的话。可见这座坐落在黄河北岸的城市确实是兵家必争之地。 双方兵力宋**队只有十万人,而齐燕联军高达二十万之众。 当然啦,古代军队的人数都大有水分,把后勤辎重人员算进去不说,有的时候还要取个整数。实际上眼下这场濮阳之战,宋军战斗人员约有四五万,而齐燕联军顶天了也绝对不会超过十万。不管怎么说宋军在兵力上处于劣势。 不过现在占据优势反而是兵力较少的宋国。 宋王偃不愧是当世名将。他身先士卒,率领精锐三日之内连破齐燕十二座军营,阵斩两国大将五员,杀伤俘虏敌军士卒四五万,而且这还是主动进攻取得的战果。 如果单单看濮阳这个战场,那可以说这场战争齐燕联军已经失败了。二十万人都抗不住十万人的攻击,士气大跌的十五六万人就能击败宋军? 不过这场战争并非只有濮阳这一个战场,“东帝”齐国也不会因为四五万人的损失就此止步,相反为了挽回自己的失败,他们会变本加厉。 果然现在齐国又召集来了新的小弟,那就是三晋之中的韩魏。他们的援军不一定会有很多,而且还刚刚出发并没有赶到濮阳。可是这支军队如果从西边拦腰侧击宋国大军,或者绕过大军直攻薄弱的后方,都是件极为麻烦的事情。 也因此,宋军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是收缩阵势,严阵以待四国大军的围攻。 可以说,宋军得到了战术上的胜利,不过战略上的劣势却更加明显,如果这时候没有人来拉宋国一把,那么后果将……真的是不堪设想。 不过这个当口,唯一可拉他们一把的秦国盟友方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难道他们真的满足于与“东帝”齐国的“连横”之策,还有这个“西帝”的名头,坐视齐国吞并淮泗之地并成为关东诸国的真正领袖? 正在司城伯正为这份战报忧心忡忡的时候,就听外面有人禀报有客来访,这客人来头也是很大,正是除了大祭等闲不露面的太卜桓显桓明昭,他还带了司城直属部下司暴墨范的长子墨鸿墨伯鹄。 这一老一少怎么走到一块,有要紧事还要在黄昏拜访自己? 虽然他也知道这位老人家有点神经兮兮的,,不过此老的官位和通天巫觋的身份放在那里,司城伯正也不敢怠慢,正要整衣迎客。 就在他换衣服的时候, 八_零_电_子_书_w_w_w_._t_x_t_8_0_._c_o_m 就听见前面闹哄哄的,原来宋国太卜居然就这么自己闯了进来,知道他身份的门客和仆役也不敢阻拦,就被他这么直入内院。 “阿直……你果然没死?!这怎么可能?!” 急忙迎出门的“阿直”差点没被桓显这句“客套话”给气晕。他可不是至今白身的墨鸿,宋国上下敢和他开玩笑的也就一两人而已。 这老家伙真是越老越疯! 司城伯正还是很有城府的,心中生气,脸上丝毫不显……不过他马上被一老一少两人带来的消息给震得脸色煞白,五官变形。 “什么?!太卜你说今夜东宫大火?!” “什么?!什么?!伯鹄你说秦齐燕三墨巨子潜入商丘,意图不轨?” “你们……你们真的不是开玩笑?!” 虽然戴直口中下意识地在问两人是否是开玩笑,但是他内心却并不认为这是玩笑。 自从被施展了落魂恶咒的公子起被救回来之后,司城伯正总觉得这东宫之事没那么容易平息,总要再出点幺蛾子。这次太卜所说的“东宫大火”很有可能鸾凤宫那位又要出手了。 这将要发生的祝融之灾容易理解,不过三墨巨子又是怎么一回子事情?他们来宋都干嘛? 戴直是认识墨鸿这位后起之秀的,并不认为这个年轻人是爱胡说八道的妄人。而且他还知道司暴墨家正是墨家创始者和首位巨子墨翟的直系后裔,要说他们看破其他墨家分支的行藏那是绝对顺理成章的事情。 不愧是被付与重任的宋国司城,他只是稍稍沉吟了一下,便有了决断。 戴直长身而起,对旁边的属下大喝道:“来人呐,传本司城之令,鸣响警钟,全城戒严,关闭城门!无本司城之令,谁也不能出入!” “持我兵符去城中大营调兵去西城搜捕乱贼!” “召集府中门客,随我进宫!” …… 他虽慌不乱,有条不紊地把一条条命令给发布了下去。而就在这时,看似事不关己,正在神游物外的宋国太卜忽然一拍大腿,口中喊道:“不好,不妙,大大的不好,大大的不妙……” 说着桓显就这么站了起来,也不向司城众人告辞,就这么自顾自地向着门外走去。他经过墨鸿身边的时候,心中一动…… “阿鸿,你跟我来!” 没等墨伯鹄反应过来,他的手腕又被这个通天巫觋给紧紧抓住,直接给拖走了。 此刻,西沉的太阳把它最后的光芒洒遍商丘,照耀着快乐的人群和紧密的建筑,真是好一座安定祥和的城市……但是谁能知道黑夜降临之后,宋都商丘又会发生什么呢? 子燕背着她的弟弟墨枭就是踏着这么美丽的夕阳、披着如此辉煌的余晖,走进了离城主府不远的徐氏府邸…… “什么?!太卜说今夜东宫大火?!” “什么?!什么?!阿燕你说秦齐燕三墨巨子潜入商丘,意图不轨?” 徐寿徐季永也为这两个消息震得当即就站了起来,说是蹦那更为确切一些。不过他也是经历过风浪之人,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着慌。 镇山君令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平定了激动的情绪,开口说道:“阿燕你随我来,嗯,把你弟弟也带着。任名医正在公子那里替他看诊,正好替你弟弟看看。” 说着他让侍者抬起墨枭,自己带着几人离开了正厅,走向了后进宅院。 这种大事自然要第一时间告知少妃和他的叔父。 三人穿过回廊,进入了一座花园,迎面就遇上了一行人,双方正正地打了一个照面…… 第三十二章 芳心萌动 虽然只是徐氏家臣的居所,不过这座花园仍然修建得十分精致。 园子的北边也有着一方小小的池塘,池中的水自然是引自宋河的活水,池边是几株弯弯的垂柳,为整座园林增添了几分韵致。 池塘边上\"筑土为山\",这个时代还没有“叠石造峰”的假山。不高的土山之上,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径通往一座茅草为顶的亭子。 园中绿草鲜花,古树藤萝随处可见,搭配得恰到好处,既有自然的野趣也有人工的整齐。 不过有一点比较怪异,看这所宅院的状况,建成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不过那些树木藤萝花卉却都像是长了好些年份。 除了这些景物,园中还有不少正在莺歌燕舞的美丽鸟类,飞行在高大的树木之中,停留在虬结的藤萝之上,欢鸣在艳丽的花朵之旁。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座布置的独具匠心的美丽花园。 这座庭院能如此富有雅趣,还有那么多年份久远的植物和好些只鸟类,这当然和佥泽虞官徐小史大有关系。徐小史在这座花园上费了这么多心思不但是为了美观,也是为了磨练自己的技艺。 佥泽虞官本来就是和草木虫兽打交道的八洞明尊,栽培植物豢养鸟兽本来就是他们增进技艺的一种方式。催生植物更是虞官们的拿手好戏。 在这座充满着诗情画意的花园之中,子燕他们遇到的这几位正是名医任难,还有送他出门顺便逛园子散心的公子起,当然还有他的护卫和侍女。 墨家二姐第一眼没看到中年名医,也没有看到御地戎将、佥泽虞官还有混血萝莉,她只看到那位穿着白色交领锦服的十五岁少年。 就这么一眼,她就被坐在轮椅上的他给深深吸引住了。 在少女的眼中,只见到那位白衣公子有着远山般的眉,秋水似的眼,直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标致的五官全都长在一张造型挺括、肤色白皙的脸上。 而这位英俊少年虽然只是坐在那里,不过也显得他瘦削的身形挺拔而又俊朗(其实是身子僵硬转动不灵)。 夕阳照在他的愁容之上,使得少年的脸庞愈加立体更为精致,让人忍不住生出一股子怜惜之情,想要把他放在身旁仔细观赏,更想要把他抱在怀中精心呵护。 最难得的是他身上那种忧郁中显着高贵,病态中显着不屈,心不在焉但又精神专注,仪态严整但又潇洒不羁……好吧好吧,其实这都是墨家二姐自己脑补的。 此人对她而言真可称之为完美无瑕的梦中人。 总之,病弱娇贵公子瞬间就占据了傻大胆小淑女的全部心房! 其实少女这样的一见钟情就是所谓的“反差美”和“互补心理”。要知道她有一位刚正严肃的父亲,还有一位有意无意向父亲学习的大哥,当然成天神神叨叨调皮捣蛋的弟弟还不能算作男性。 她这样出生小贵族家庭的淑女并没有机会遇见真正的贵公子,反倒是因为性格泼辣大胆,接触了不少市井之徒。 也就是说子燕日常所见皆是糙爷们。像这种走中性化路线的贵公子,墨家二姐还真的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而且完全符合豆蔻少女对于贵族公子的全部想象。 不得不说,小白脸在哪个时代都是吃香的。 这位满面愁容的英俊少年,自然就是正在为自己下半身幸福而忧虑的公子起。 正所谓,哪个少女不怀春,那个少男……不担心以后自己不行呢? 正在明媚忧伤着的贵公子不愁那也不行,虽然他刚才成功地忽悠住了身边那几位,不过公子起刚从名医子艰口中听到一个大大的噩耗,那就是他真的可能就此不行了。 当然任难医生也没直接说出来,他只是说公子起心火太旺,烧的肾水枯竭、肝木郁积、肺金燥热,脾胃之土虚弱……但是听他说的那些话,少年心中就感到大大的不妙。 当然不行只不过是他遇到特大难题的某一方面的体现罢了。 因为公子起知道任名医口中的“心火”,实际上“超凡神性”究竟是什么玩意。 一般而言,神性某种程度上就是神明所独有的特质,对于神明而言,神性关系到一个神灵的性格、信念、行事法则、阵营偏向的神秘能量。 而半只脚踏进神明门槛的公子起知道这种所谓“独有的特质”就是一种神明“独有的机制”,从原力之海中直接汲取能量的机制。 神明和凡人的不同就是不需要媒介,比如魔网,来使用这种最为接近本源的力量。 不过这也并非是免费的午餐,从原力之海之中直接汲取能量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神明使用力量的结果,必须直接或者间接地来壮大和取悦原力之海中的这种力量。 打个比方,神明就是能从直接从原力之海这家银行贷款的大企业,而凡人只能使用信用卡或者从神明那里借款。 神明和凡人使用的力量都是要付利息的,凡人奉献的是自己的精神力和信仰,神明付出的利息就是让自己所代表的原力更加壮大。本质上来说,两者其实是一码事情,就是付与对象不同罢了。 凡人如果不愿意付利息,至少在活着的时候问题也不是很大,最多就是失去施法能力或者神术被剥夺,死了之后也“只是”被拿去糊无信者之墙罢了;但是如果神明付不出利息的时候,原力之海会强制其破产,把其拖入神明公共墓地--星界,这也就是神明的陨落。 不然怎么说神明其实是“誓愿囚徒”呢。因为神性而超凡,自然要承担成为超凡之物的义务。 得到必须付出这样的“等价”交换原则才是多元宇宙的至高法则。 少年遇到最大的问题就是神性具有极强的自我保存本能,对于神性来说,它本身的存在要高于其他一切事情,包括宿主的生命。 神明可以换人来当,而神性永远不变。 本来神性会自动从原力之海当中汲取能量,来维护和修补这具躯壳,但是这个世界可没有什么原力之海,所以神性只能从这具躯壳当中抽取能量以维护自身的存在。 也就是说还存留在灵魂中的那点神性对公子起而言并非助力,反而是一个巨大的包袱。 其实公子起还是有办法“烧掉”这点神性的,就是像使用“移形换影”来避开炽天神侍致命一箭那样强行使用魔法。 问题又来了,那就是他现在完全不能调动此界的天地元气。 这件事情可真是大条了! 照这么下去自己要在被神性抽成干尸之前再换一副躯壳? 可是就算换一副躯壳也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啊? 难道自己就必须舍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神性? …… 所以一脑门官司的少年也完全没有注意有位少女一脸花痴相地看着他。 “阿燕……阿燕!” “什么?”陷入一见钟情状态的子燕终于被徐寿的呼唤召回了现实。 “公子,这位淑女是司暴子规甫之长女,子燕。” “阿燕,这位郎君便是公子起!” 徐季永按礼为双方做了介绍。 少女心中暗道,他果然就是公子起! 早就听人说宋王独子英俊非凡,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嗯,他还是精通音律的乐风万师,真是位才华出众的公子。 子燕一边忍着不流口水,一边做足了淑女姿态,盈盈地敛衽下拜道:“臣女伯子燕见过公子。” 公子起知道自己说话不利索也没有这个心思,只是勉强挤了一个笑容,艰难地拱了拱手算是回礼。 他这个“落寞”的样子落在少女眼中,非但没让她觉得公子起无礼,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心尖子上就是一痛。 她心疼地想道,真不知道是谁会去谋害这样的可人儿…… 这样的恶人,上邪绝对不会放过的! p.s.今日三更,第二更在一两点,第三更在七八点。 第三十三章 大幕拉开 红日落山,黑夜降临,此时正当戌时(晚上七点)。 少女子燕心中那个“上邪绝对不会放过”的“恶人”,正在做着此生最后一次演奏的准备。 鸾凤宫中,铜鹤灯下。 阿伶已经回宫向她的女主人通报了行动时间,老宫女的身上也难得地穿起了一套白色素纱。 素沙者,白缚也。乃是贵族女性最低一级的正装礼服。 如今这位忠心耿耿的女侍者正在帮助良后穿起了一套华贵到极致的宫装。 秦人尚黑,所以这是一件用亮青鸟纹图案装饰的纯黑色曳地长裾。这套黑色长裾看上去不像是布匹裁剪而成,反而更像是薄薄的皮革,在灯光的照耀之下衣物上面滑动着柔和的光芒。 而亮青色的鸟纹正是秦人的图腾鸟--青鹞,也做青鸟,乃是传说中西王母座下来往人间的使者。 所以宋国众人看到米珈蕾这只鸟人也以为她是神使来着。 其实秦人也是东夷族中西迁的一支,所以他们商人一样都是用鸟作为自己的图腾。 所谓,大费佐舜,调训鸟兽,鸟兽多训服,是为伯翳。也就是说秦人的先祖大费,他因为善于豢养鸟兽而被舜帝看重,赐姓赢,人称伯翳。而他的后代中也出了许多佥泽虞官。 其中有一位叫费昌为商汤驾车,成了殷商贵族,后来逐渐壮大晋级为诸侯,是殷商在西方重要的盟友。 而后来又有另一位佥泽虞官非子,果然也是因为善于养马而被周孝王封在了秦地。 仲赢良一头白发被她的侍女拢了起来,梳成高高的独角尖髻,然后在发髻的顶上插了一枚做展翅高飞状的银色青鹞形发饰。 这只银色青鹞以白银为主材,珍珠当眼睛,珐琅为羽翼,在烛火照耀下分外逼真,似乎下一刻真的会飞离老妪的头顶,直上青天。 做完这个最终的装饰,阿伶退后几步,满脸欣慰地看着完成了梳妆的女主人,就像她看着当年出嫁时盛装打扮的王姬。 只是红颜已老,鬓发全白。不过在这位侍女眼中,自己的女主人仍然是那么端庄,那么美丽。 而良后看着铜镜之中还算清晰的倒影,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脸颊,不由得苦笑一声道:“寡君真的老了……” 阿伶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好了,就让寡君和阿伶你再吹奏一曲吧!”仲赢良神色一定,淡淡地说道,“阿伶,打开宫门。”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那支惨白色的神蜕骨篪。 “吱呀……” 老宫女打开了宫门,默默地走回了良后身边,也拿出了一枚陶埙。 宫门外已经被夜幕所笼罩,两人能看到各个宫殿中逐渐亮起的灯火。 这对一起度过了一甲子岁月的主仆相视一笑,都吹起手中的乐器。 既然名为“神蜕”,那么这支骨篪确实和此界神明有些关系。传说用来制作这支骨篪的是某位“神明”身上的胫骨。其实这位所谓的神明应该是一位上古之时的强大万师。 乐风万师中的“风”字并非单指自然界的空气流动,而是有着更加宏大延展的意义。此风乃是天地间的各种无可名状的信息流和能量波动,只有乐风万师可以用音乐这种形式来模拟或者表现出来。 此界并无人格化的神明,通天巫觋们沟通的“神”只不过是他们想象中的人格化的自然力量,确切地说自从“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之后,人间再也没有现世神明。 但是神明不现,不代表就不存在其他神异之物。而沟通这些神异存在最好的方式便是音乐。 因此乐风万师就战力来说并不强大,但是却能做到其他明尊做不到的事情。 史上最强大的乐风万师便是女娲氏。 传说在她的时代,人类遇到一场超大规模的自然灾害。所谓“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 火山爆发引发了大规模地震,同时还遇到了一场超大型陨石雨,地势改变造成了大洪灾,饥饿的野兽冲入人类聚居区觅食,吃掉了不少老弱。 而女娲用芦管做成“笙簧”,竟然用音乐平息了大地的愤怒,振奋了人类的精神,“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最终带领人类渡过了这场灾难。 召唤神物,安定人心,这便是乐风万师最为知名的两大威能。当然,能召唤神物便能召唤妖鬼,能安定人心便能攻击神魂。 “嘘……呜……” 尖锐篪音和低沉埙声冲出宫门,划破黑暗,直上天际! 随着节奏,这两个老妪慢慢地跳起舞来。 抬头,低头,弯腰,后仰,旋转,反向旋转,顿脚,甩袖,碎步前行,拖脚后退…… 神情严肃的她们跳得合拍符节,一丝不苟。 这两位秦国女性都是乐风万师。不过仲赢良是风天小畜万师,而她的侍女阿伶只不过是风地观之万师。 乐风万师从低到高分别为风水之涣,风山之渐,风地之观,风泽中孚,风火家人,风雷之益,风天小畜和风之本卦—大巽万师这八种。 观之万师,顾名思义就是能在经过入门的“涣”和“渐”这两个阶段之后,可以旁观真正的祭祀,用以揣摩自己的修炼,不过仍然还属于低阶万师。 小畜万师,那已经是可以主导祈雨这样大型祭祀的高级乐师了。 而公子起的母亲叔赢慈正卡在从中孚万师进阶到家人万师的关口。中孚者,可以加入祭祀当当下手,不过一定要小心的新手。家人者,技巧已经熟练,可以主持家族祭祀的万师。这两者都是万师的中间阶段。 乐曲越来越紧凑,两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她们都展现着不符合年纪的迅捷舞姿。一黑一白两条身影逐渐交织在了一起,如同阴阳鱼一般。 良后和她的侍女舞姿愈加曼妙,那么人也愈加苍老,两人似乎正在排干身体所有水分,迅速地干瘪成了两具活动的骷髅! “快快快,快去鸾凤宫!” 忽然外间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听着似乎就冲着鸾凤宫而来。看来司城伯正已经率领着他的门客们进入了东宫。 而与此同时,两位老妪手中的乐器发出了更加尖锐的音色。 “嘘……呜……” 异变陡生! 音声一寂……不对,不是音乐停了下来,而是出现了一个能完全盖过篪音和埙声的宏大声响。 “哦咦……” 火凤经天! 黑沉沉的夜幕骤然一亮,从虚无之中钻出了一只全由火焰组成的巨大凤凰,它仰头怒鸣一声,然后便扇动着两只火焰组成的庞大羽翼直扑以鸾凤为名的巍峨宫殿、 “轰!轰!轰!” 大火爆燃! 木制的宫殿瞬间就被火凤点燃,成了一座巨大的篝火。 “哇!哇!哇!” 红光四射! 篝火中出现了无数人头大小的火焰赤鸦,尖叫着朝四方飞射而去,只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半座东宫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而在火海之中,乐音停止,歌声响起…… 良后:“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良姬?” 交交黄鸟鸣声哀,枣树枝上停下来。谁愿意跟随我良姬? 阿伶:“交交黄鸟,止于棘。维此伶婢!” 交交黄鸟鸣声哀,枣树枝上停下来。其他人不知道但是婢子阿伶愿意! 良后:“临其穴,谁不惴惴?” 到了死的时候,谁不害怕? 阿伶:“临其穴,惴惴其栗。” 到了死的时候,我也害怕得要死。 良后:“泉台此路,道阻且长,容我独行。” 去黄泉的这条道路又难走又长久,让我一个人走吧。 阿伶:“泉台此路,道阻且长,不离不弃!” 去黄泉的这条道路又难走又长久,我更加不能离弃! 燃烧的鸾凤宫中两位老妪唱着童年时的歌谣,彷佛她们再次成了能无拘无束玩耍的少女。 歌声越来越低,火势越来越大! 而冲到鸾凤宫前的司城一行人,看到的正是这样的景象。 “彼其娘之!” 戴直目龇欲裂,顾不得自己的贵族风度,一句很有时代感的粗话脱口而出。 这便是两位乐风万师最后的谢幕演出,而她们萦绕在火海之上的悲歌也是这出大戏的前奏。 华丽的大幕既然已经拉开,那么各色的伶人自然就要粉墨登场…… 第三十四章 幽冥战俑 “巨子,东宫火起!” 齐国来的小公子--公子法章有些兴奋地说道。 最早看到这场天降火灾的正是身在城中的驺奭师徒。 他们已经来到闹哄哄的军营之前,齐墨道兵却没有跟随而来。其实这几十名道兵已经按照预先的演练来到各自的指定位置。 “你是谁?!堵在军营门口干嘛?快点滚开!” 驺奭和他的徒儿这么杵在军营的大门前,有多醒目那就多醒目。 此时正好一队整装出发的城防军要走出军营,他们刚才接到司城的命令,要去西城搜查乱党。这个麻衣男子虽然风度出众,不过看打扮也不是什么贵族,于是带队的队率就毫不客气地冲着他喊了起来。 齐墨巨子微微一笑,“咔哒”一声就捏碎了手中的玉佩…… “嗖嗖嗖嗖·……” 军营附近亮起了七七四十九道青光,随着玉佩的破碎之声,这些光芒从下到上直射天际,引得那些宋国士卒也都仰头看天。 那些青光射入夜空之中,就像是花朵绽放一般,向着四周伸展了开来。七七四十九道光柱互相连接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光网。与此同时网中的空隙被渐渐光芒填补,最后一个半圆形的巨大光碗就扣在了宋都商丘的中央,把军营周围三四里地就扣在了里面。 不过须臾之间,光之巨碗就笼罩了城主府和城防军营,还有那座徐氏府邸。 “呼啦啦……” 一阵怪风莫名而起,吹得屋顶上的瓦片“搁楞搁楞”直响,吹得落叶残枝漫天飞舞,吹得地上众人摇摇欲坠不得不以袖掩面…… 然后莫名怪风全都涌入了驺奭和公子法章这对师徒的体内…… “巨子,东宫火起!” 巨子陈符正坐在草席之上闭目养神,他手下一位剑客匆匆地走进了这间简陋的草屋。 此人竟然是一位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的女子。她长相其实算得上清秀,尤其还有着连简陋麻衣都遮掩不住的傲人身材,颇为她增加了几分女性的韵致。只是她的左脸之上有一条从额头直到嘴角的长长刀疤,不但让她瞎了一只眼睛,而且也破坏了此女堪称标致的面庞。 带着黑色眼罩的女墨者表情严肃地在自己首领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陈令雄闻听此言双眼猛地一睁,目中精光一闪,甚至可以照亮这间草屋。随后他拿起手边的黑色木杖,稳稳地站了起来。 楚墨巨子一言不发,只是环顾室内的九位剑手,然后微微点头,手一挥就当先走出了草屋。 这一行人携着各自的兵刃,沉默地向着商丘的西南方而去…… “巨子,东宫火起!” 背着手的司空不哀面对着东宫方向等待着,而当他看到火凤经天之后的冲天火光,神情就是一肃…… 早有准备的秦人早就撤离了那家木器工坊,除了直接跑路的环人司暗探,现在秦国墨者全都集中在一座陶器作坊之中。 作坊的场院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两百多个陶俑,都是最近秘密烧制出来的。 这些陶俑都有真人大小,造型也和真人一般无二,脸上还有彩绘的五官、胡须、发髻,其他部位也上了色,让这些陶俑栩栩如生。 它们身上全部顶盔掼甲,在场中明灭不定的火炬照耀下,看上去便是一支小型的军队。 如果公子起在这里,他必定高喝一句:“&%¥#,兵马俑?!” 秦墨巨子转过身来,轻轻但又坚定地命令道:“打开养魂罐!” 他身边站着的几位墨者,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手中捧着黑色陶罐…… “呼呼呼呼……” 数百条隐约具有人类五官的黑色烟雾从罐子里面蜂拥而出,飞舞盘旋在场院上方。 厉风呼啸,阴气环绕,此地已不是人间! 这罐中便是秦人从战场上收集的凶魂厉魄。 秦墨巨子向前走了两步,手中开始结印,同时口中念道:“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他把手向着陶俑一指,大喝道:“幽冥战俑!” 随着腹喜这一声大喝,那两百余座陶俑五官中发出了白色的亮光,而那些黑色的虚影像是闻到花香的蜜蜂,发出欢快嗡鸣声,纷纷投入了那些陶俑的身体之中。 “窸窸窣窣……” 数百座陶俑身上发出了让人全身发麻的声音,而它们也像是被搔到痒处的人类一样,慢慢地抖动了起来…… 看起来司空不哀要发出这个“幽冥战俑”的方术,代价也不小。他本来挺直的背脊佝偻了下去,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加深沉。 不过他并没有就此,反而又从怀中小心地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色陶罐,来到了一座陶俑之前。 这座陶俑不但身上盔甲比其他陶俑更华丽庄严,还要比它们大上一圈,而且它胯下有一匹和成年男子差不多高的陶马。 腹喜打开了小黑罐。 “嘶呼……” 从罐子里面也飞出一道黑烟,不过这道黑烟上的五官更加清晰,甚至能分辨出这是一位长相英挺蓄着长髯的中年人。 它似乎有些不甘心投入陶俑之中,反而第一时间就向着天上飞去。 不过司空不哀早有预料,他腕子一翻,手上出现了一枚青铜虎符,口中呵斥道:“鬼符号令,孟说归位!” 这道名为“孟说”的黑烟还是勉强反抗了一下,不过并没有什么卵用,最后还是被硬生生地拖入了骑马陶俑的体内。 “系聿聿……” 陶马长嘶,俑将睁眼。 眼中发着赤红色光芒的将军俑人环顾四周,似乎在观察自己在什么地方。 然后他拨马向前,手中突兀地出现一柄由黑气凝结而成的长矛,直指司空不哀的胸口! 秦墨巨子毫无所动半步不退,仍然站在原地手持虎符静静地看着这位将军俑人。 只听它用空洞带着回音的声音怒气冲冲地问道:“汝不让我等归于九幽,所为何来?!” 腹喜抱着手用十分严厉的语气回道:“招尔来此,赎尔之罪!” 他这么一说,孟说的眼中红光一亮,手中的长矛也提了起来,像是马上要把这位老者刺杀在陶马之下。不过陶俑忌惮地看了一眼秦墨巨子手中的虎符,最后还是没有刺下去。 他犹豫了一下,瓮声瓮气地开口说道:“吾三族夷灭,还要赎什么罪?” 司空不哀毫无惧色,反而理直气壮地说道:“害死主君之滔天大罪,岂是只用尔三族之命来抵偿的吗?!” “这……”秦墨巨子说的话竟然让这位幽冥俑将真的心虚了起来。 没错,他就是“害死”秦国前任国君秦武王的孟说。 秦武王氏赵名荡(如果用姓的话,那他就叫做赢荡……真是个好名字。),乃是秦惠文王的嫡长子,现任秦王则的异母兄长。赵荡勇武果断,自幼喜欢在军中生活,可说是天生的御地戎将。 生性好武的秦武王有个非常符合他性格的爱好,那就是角力。大力士任鄙、乌获、孟说等人都因此做了大官。所谓“秦武王好多力之士,齐孟贲之徒并归焉,孟贲(说)生拔牛角。” 其中能生拔牛角的孟说最得主君的看重。 周赧王七年,秦武王三年。秦国联合魏国,在大将甘茂(他是甘罗的祖父)的指挥之下击败楚韩联军,获得了宜阳之战的胜利,终于夺取了三川(所谓三川,指的是关陇地区的泾河、渭河和洛河。),得以窥伺周王室的洛都。 第二年,也就是秦武王四年,这位年轻的国君就兴致勃勃地“上洛”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做人莫装b,装b遭雷劈。 他第一时间没有去拜见周天子,反而来到了摆放着九鼎的太庙,问起了这九只刻着九州舆图的青铜大鼎之轻重。 秦武王并非第一位“问鼎轻重”的诸侯,三百年前,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在北伐的时候就已经问过周王室的使者了。 不过楚庄王只是随口问问,表达一下自己的野望,属于口才派;而秦武王是要亲自来举鼎,炫耀一下自己的勇力,这才是实力派。 当时他身边有两位力士,一位叫做任鄙,另一位就是孟说。前者力劝自己的国君不要这么做,而孟说非但不劝,反而还真的上前把雍州之鼎给抬离了地面。雍州便是秦地。 年轻的国君被孟说激起了好胜心,他也上前把那座大鼎举起半尺之高。不过他觉得自己不能输给臣下,于是迈步向前走。 他这一走就把鼎失手掉在了地上,正好压在自己的右足之上,喀嚓一声,将胫骨压断。众人急忙把他扶归公馆,赵荡疼痛难忍,血流不止,挨至半夜,气绝而亡。 秦武王即位时曾言:“得游巩、洛,生死无恨。”,一言成谶的他果真死于洛阳。 国君因为装b而死,那么臣下孟说也因为怂恿国君装b而身死族灭,那位任鄙有劝谏的行为,非但无过,后来还被任命为汉中太守。 想不到秦人不但把孟说的三族诛灭,居然还把他的魂魄给拘束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雕龙驺奭 “如今正是尔将功赎罪之时!” 司空不哀用手一指宋国大庙的方向继续喝道:“只要尔等打破宋国大庙,夺得殷室秘宝,老夫发誓,放尔等归与九幽!” “若违此誓,天亟之!” 孟说闻言眼中红光一闪,也不犹豫直接点头道:“善!” 说着,他拨转马头对着场中陶俑喊道:“大秦虎狼,随吾来!” “吼吼吼吼……” 那些陶俑的眼中也亮起了猩红色的光芒,口中用着不似人类的空洞声音大声应诺。 “轰隆!” 这位戴罪之身的亡灵力士当先驾着高头大马冲破了院墙,向着宋国大庙直奔而去。而那些幽冥俑兵捡起堆放在地上的青铜兵刃,也随着他冲入了目前还算是宁静的商丘城中…… 等到这些幽冥战俑全部冲了出去之后,秦墨巨子坐下来喝了几口药汤,才算是恢复了几分精神。 不过他今夜肯定是最忙的一位。稍稍振作精神的司空不哀又转到旁边一间屋子中,其中坐着的正是炽天神侍,嗯,现在被称作“羽民”的米珈蕾。 裁决之剑总算不走自然主义和极简主义的服饰风格了,她现在穿着一身还算合身的宽大袍子,袍子后面还特意开了两个口子,好安置那两只半人多高的白色羽翼。 腹喜走进来的时候,她正别别扭扭地坐在草席上专心致志地……狼吞虎咽! 这真的是炽天神侍平生第一次吃饭,也是她平生第一次知道饥饿的滋味。 其实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生物,连消化系统都没有。不过米珈蕾在“合理化”的过程中,神奇地拥有了和人类差不多的内脏器官,自然也会感到饥饿。 一开始米珈蕾只觉得是手足无力、昏昏欲睡、腹内老是响动,她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还以为自己真的就要快死了呢。 倒是司空不哀看到这只羽民被放出来之后还是一身病态,站都站不起来,又听到了她腹内的雷鸣,这才明白她的“病情”是被饿出来的。 于是到了这家陶器工坊之后,腹喜马上命人给她安排饭食。 炽天神侍吃到的食物当然不能和钟鸣鼎食的宋国公子相提并论,不过米珈蕾还是吃得相当香甜……这饿了十几天的人吃饭不香甜才见鬼了呢。 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就着白水咽下了三四个麦粉大饼。 在战国后期,磨制出来的面粉已经出现了。穿越者公子起想要靠这玩意搞到第一桶金是没可能了。 不过现在这种麦饼可不是后世那种嘴大的人能一口一个的烧饼,而是一只就有十斤(相当于现在五市斤)的墩饼,按照秦人的叫法,便是“锅盔”。 要不是“合理化”之后的炽天神侍内部结构和人类还是有些微妙的不同,她这么吃肯定要把自己的胃撑破不可。 年老成精的司空不哀也是一呆,这也不能怪他,任谁看到有人几口就吃掉一只锅盖大小的墩饼都会发呆的。 秦墨巨子心中暗道,此物果然不是凡类啊,看来……今晚的行动又多了几分成算。 “呃……”吃下第五个锅盔的米珈蕾不知道自己这种饿死鬼投胎的做派让对方多了一点信心,她自然而然地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 回过神来的腹喜恭谨地说道:“米珈蕾阁下,请随我等出发吧。” 米珈蕾这时才知道原来这些人是“亡灵法师”兼“抢劫犯”。换个情境,她绝对不会和这些玩弄智慧生物灵魂的“邪恶之徒”合作的。不过现在么,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得不改变一下自己的原则。 她站起身来(其实是撑得慌),冷声问道:“只要你们此行目标达成,就帮我杀了那个,呃……” 又打了一个饱嗝的炽天神侍脸上微微发红地说道:“那个什么公子起吗?” 司空不哀一脸认真地说道:“米珈蕾阁下,我墨家义字为先。决然做不出毁诺违信之事!” 炽天神侍点点头再次打了一个饱嗝:“呃……那好我们走吧。” 就在秦国墨者这一行人跟着幽冥俑兵冲向了宋国大庙制造“大/麻烦”的时候,齐国来的墨家师徒刚刚解决了一个“小麻烦”。 五行遁术究竟是什么?其实五行遁术就是一种涉及本源大道的……骗术。 像少女子燕那样“含笑即为妇人,蹙面即为老翁,踞地即为小儿,直身即为壮士。”的神奇易容术,其实是墨家五行遁术最为粗浅的应用。 她不过也就骗骗人类的肉眼,但是到了驺奭这位墨家巨子手里,骗的就是真的金木水火土这五行,所以他才能附木隐形,入水不湿。 然而说到底这还是小道,奈何五行遁术虽然奇妙,可是也不过只是追求个人强大的道术罢了。齐墨早就有心把五行遁术拓展为真正的军阵之术。 一心要走上层路线的齐墨碰壁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最后连这帮理想主义者也明白过来了。在如此乱世,只有像秦墨那样对国家实力,特别是军事方面有极大的提升,才能显赫于诸侯之前。 这就像当年在鲁国游学墨子为了阻止楚国入侵自己的母国殷宋,不是单单跑到楚王面前放放嘴炮就完事的。 墨翟可是和发明云梯的公输盘先来了一场“战棋”竞赛,“子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公输盘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盘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圉(音玉,通防御的“御”)有余”。 他让对方意识到自己的新发明并不能攻克宋都商丘,这才使楚国放弃了发动战争的打算。 幸好,转过弯来的东之墨家去的是齐国,而那里有着当时首屈一指的学术重地和研究中心,稷下学宫。 驺奭驺子盛除了是墨家巨子之外,在表面上他还是位公认的阴阳大家,师从的便是邹衍。 这对师徒被时人称为“谈天衍,雕龙奭。”,乃是稷下学宫中的闻人名士。所谓雕龙不但是指驺奭写的文章辞藻华美,也表示他在阴阳之道上面有着独特的见解。 他们甚得两代齐王嘉赏,成为了齐国的列大夫(列大夫是种爵位,既不是官职也不是卿士大夫)。 现任齐王遂,为了表示尊重还特别为他们建造的高门大屋为居处,就连齐王庶子公子法章都拜驺奭为师。 这也是为什么齐墨巨子会跑到宋都为齐王干“湿活”的原因了。 “雕龙奭”集墨家和阴阳家这两家之长,推陈出新,完成了五行遁术的升级版,割昏晓。 现在,他率领的齐墨道兵正在施展的便是这个新的道术,更为确切地说,是新的阵法。 简而言之,割昏晓就是把有限的一方天地从这个世界分离出去,成为特立的域外之界。 如果把人类从原本的世界提留出去,扔进异界会发生什么? 绝对不会像某些穿越小说写得那么美好,主角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大美妞,还是说普通话的大美妞。 这位“幸运儿”很有可能一睁眼……就嗝屁了。就算他运气好穿到一个物理常数和原本世界完全一样的地方,他也会因为氧气浓度太高或者太低,重力加速度太大或者太小而死掉。 当然“割昏晓”制造的异界还没有那么凶残,可以把处在道法范围内的人全都干掉。这当然不是因为齐墨巨子驺奭心肠柔软有妇人之仁,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如果他真的能搞出一种具有大范围即死效果的道法,哪里还需要跑到商丘客串一把“敌后武工队”来着? 不过“割昏晓”确实也是一种有大威能的阵法。除了修习五行遁术,并且了解阵法原理,身上还带着特制符箓的驺奭师徒和齐国墨者,阵法范围内的其他人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割昏晓”的影响。 其实这个阵法主要针对的不是普通人,而是八洞明尊。既然把一方天地从此界隔离出去,那么自然会造成元素紊乱,感应不到八洞元素的明尊比起普通人也强不了多少。 而原本在这方天地中的八洞元素却进入了齐墨师徒的体内,让他们的实力瞬间暴涨! 面对着上百名宋军士卒和带头的低阶御地戎将,驺奭毫无惧色,反而微微一笑,口中叱道:“泰山岩岩,列国所瞻。泰山岩岩,众人所仰!” “泰山压顶!” p.s.感谢报纸僵尸和逐风叶漫天两位老兄的打赏。 第三十六章 公子法章 言出法随,齐墨巨子驺奭咒音未刚落,军营中众人的头上就已经出现了一座巍峨山岳虚影,把整座军营都给笼罩了起来,而这座山岳虚影看上去和东岳泰山是活脱似像。 “什么?!” “怎么回事?!” “天哪,为什么我的身子那么重?!” “见鬼,我的法术怎么没用?!” “妖人,有妖人!” “什么妖人,是明尊!快快,快去禀告司城……” 军营中那数百位宋军士卒还在仰头看这座缓缓压下来的山岳虚影的时候,其中有机警之人感觉到了不对。 不过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也来不及做出有效的反应。 随着虚影的降临,城防军上下,不管是普通士兵还是八洞明尊,全都觉得身子一重,好像真的有座山压在了他们的身上。大多数人当即就吃不住这个重量,双膝一弯就跪在了地上。 其中也有几位明尊想要施法抗拒,却没有料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八洞之力,不管是方术还是法术,全都用不出来。 唯有几位军中大力之士还能勉强维持站立姿态,他们抽出兵刃跌跌撞撞地向着齐墨师徒走来,想要用肉搏干掉这两个妖人。 不过驺奭和公子法章毫无所动,似乎就当这几位军中勇士不存在一样。 果然驺子盛这个镇山法术还没完,众人头顶传来的压力越来越大,让绝大部分士卒不得不弯下腰用双手撑地。 不过没有几个呼吸的功夫,手臂和双膝也抗拒不了这股力量。最后满营士卒都被泰山的力量死死地压在了地上。到了这个时候,那几位负隅顽抗的力士也吃不住劲了,不得不说半跪在地上抵抗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重量。 到最后,城防军营中数百位宋军士卒硬生生地被巨大的重量压得晕了过去。 原来,这位雕龙奭和徐寿一样,也是一位镇山君令。不过他不像季永甫那样把山岳的威能加持在自己身上。驺奭反其道而为之,却把山岳的力量加在了敌人头上。 现在宋军这样的惨况,还是他手下留情的结果。要是他使出全力,在场所有人骨断筋折就此一命呜呼那也不是不可能。 对墨家而言,兼爱非攻并非只是说说而已,这是他们行事的理念,当然也是他们扑街的原因。 镇山君令是八洞明尊当中最不要求资质,不过也是最为“无用”的一种明尊。这个无用不是说镇山君令的战力就比其他明尊差了,而是说他们没有其他明尊那样多样化的能力。 同时,他们能掌握的法术也是最少的。有的镇山君令一辈子也只有一个专有法术来给自己撑场面。绝大部分镇山君令走的都是体术的路线,靠山脉之力加固自己的**,增强自己的力量。 像驺奭这种学习阴阳学说,再结合自己镇山之力的君令那是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绝无仅有。 另外,他们不是什么山脉都可以利用的,镇山君令必须选择一座山脉作为自己的“镇山”,他们具有的威能和这座镇山有着直接的关系,越靠近镇山他们的力量也就越强,而在自己镇山范围中的君令也会处于自己最强的状态。“镇山”之名也徳自与此。 如果他们离开镇山太远和太久,镇山君令的修为不仅会原地踏步,说不定还会倒退。所以他们必须三不五时地进山修炼。 镇山君令也分八层,从低到高分别为山地之剥,山泽之损,山火之贲,山雷之颐,山天大畜,山风之蛊,山水之蒙和山之本卦--大艮君令。 在山天大畜之前的镇山君令往往只能凭借自己的**和敌人刚正面,徐寿徐季永就是大畜君令。不过在升级为山风蛊之君令以后,他们就拥有了更为神奇的力量,而驺奭恰好就是一位蛊之君令, 蛊之君令能在镇山的范围内召唤风雨,也就是说局部改变气候;蒙之君令可以指挥流经镇山的河川,决定河水的涨落甚至流向;而大艮君令那是直接号令镇山,在山中引发山崩地震泥石流也不在话下。 大禹之所以被称为史上最强的镇山君令,那是因为他在“镇山—涂山”的范围之外还能号令其他的山脉河流。这已经是接近神明的力量了。 不过能当上镇山君令之人,必定在体术上有过人之处,尤其是山地步战。到了如今的时代,战争形式更为多样化,战争中的地形也更加复杂,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有平原车战。所以这几年军中的镇山君令越来越多,地位也越来越高。 有“天杀星”之称的秦国武安君白起就是一位镇山君令。 就这样,齐墨巨子用一套五行法阵和一个镇山法术就把商丘城中的城防军一网打尽。 看着满营晕过去的宋军士卒,公子法章咬了咬嘴唇,毅然地说道:“驺子,弟子要去杀两个人!” “哦……”齐墨巨子心中一动,语气却平静地问道:“法章你要杀何人?” 他的弟子眼神纯净地看着自己老师,毫不迟疑地说道:“弟子要杀掉宋国少妃和公子起!” 果然,我的徒儿是个……好孩子!公子法章这个孩子性情沉稳,心志坚毅,虽出生富贵,却刻苦用功,更难得的是他还是个心地善良,仰慕正义的少年。 最重要的是,他本身是一位十分难得的司雷宗率,在驺奭这位名师的调教之下,只要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只是…… 只是他虽然是齐王的公子,不过母亲的身份卑微,是齐国王宫中的粗使宫女。公子法章只是齐王一时兴起留下来的种,所以母子二人并不得宠。 齐王遂的子嗣众多,怎么轮也轮不到这位公子法章来继承王位。所以这位齐国公子才能跟着驺奭跑到宋都冒险。 看来他也是因为齐国战局不妙,要为他的母国和父王尽自己一份心力。何况能在如此情境之下建立功勋,说不定能得齐王青眼,母子二人的待遇会稍好一些。 齐国人自然也有自己的情报体系,虽然不如秦国人那么深入细致,但是大致的情况总是了解的。宋王偃不但独宠少妃叔赢慈,而且公子起还是他目前唯一的子嗣。 杀掉这两个人确实有可能造成宋军的军心不稳。 价值理念有的时候面对现实情境也不得做出让步。 驺子盛只好长叹一声道:“那好吧,为师和你一起走一遭。” 而在割昏晓的覆盖之下,也有一人发现了天地间异状。坐在轮椅上的他轻轻“哦”了一声,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应了起来…… 东宫大火,南市奇光。 这两处异状自然都落在商丘城民的眼中,作为剑客墨鸿的眼神也是非常好使的,看到这么大的场面他也是心急如焚,尤其一想到自己的弟弟妹妹正在南市的徐氏府邸之中。 奈何太卜明昭这位老爷子还是把他的手腕握得紧紧地,不但掐住了他的脉门,而且桓显手上还有一股奇异的热力正好能克制他体内能量,尤其是火之力量的流转,让年轻的尚火游侠完全无法调动体内的力量。 说起来墨家长子真的还遇到自己的克星了。 这让墨鸿这位从小被誉为天才的剑客第一次质疑起自己的天分来着。难道我连这么一个疯老头都不如? 墨伯鹄忍不住叫了起来:“太卜,太卜,快放开晚辈!” 宋国太卜头也不回地道::“这可不行,老夫正缺人手,虽然你这个小子也没有什么大用,怎么也能凑个数不是?” 墨鸿急道:“太卜有命,晚辈自当效劳。可是如今国都大乱,晚辈还有要紧事!” 桓显“嗤”了一声道:“左右死几个人罢了,有什么要紧的?本太卜掌管的祭社那里才有真正要紧的物事呢!” 照理说,宋人祭社也应该在东宫之中或者附近。不过宋都曾发生过好几次大火,其中最大的一次是发生在二百五十多年之前,那场大火烧的商丘房舍十不存一,就连旧的东宫也成为一片白地。 神奇的是,在这几次大火之中,唯有这座祭社毫发无伤地幸存下来。于是本来在老东宫旁边的祭社,因为商丘城内布局的变动,现在反而远离东宫,位于宋都的西南角。 “那里会有什么要紧物事?”墨鸿不以为意地道,“那里不是……啊!” 他忽然想起来了,宋国祭社真还存放着一件要紧的宝物。 那就是白龟之甲! p.s.感谢大家的打赏,慕容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七章 白龟之甲 白龟之甲这件宝物的名气大得很,其中的原因就是这个时代有一位道家大贤者,他曾出任过宋国官吏,同时本人也是宋国公族支脉 这位道家大贤者便是庄子,他在自己的著作《外物》里面提到过这件宝物的来历和用途。 在把商丘烧成白地那场大火之前的三四年,当时宋国执政的是第二十六任国君宋元公,他半梦见陌生人披头散发,混入深宫曲院,探头进了寝宫门,哀求说:“请国君您救救我。我家住在清河深潭,地名宰路,属齐国管。清河水神派我去见黄河水神,想不到在贵国所辖黄河段内被逮捕。那个渔民姓余名且。” 宋元公因此惊醒,就叫来占梦(祭师中的一种官职)。占梦聆听了宋元公的叙述,断定说:“呼救的应该是一只灵龟哟。” 于是宋元公又派人去查问户籍官员:“有姓余名且的渔民吗?” 查问的人回来报告:“有。” 宋元公说:“通知他明晨来见我。” 明晨,渔民余且拜见。 宋元公问道:“黄河打渔,你捕得什么啦?” 余且回报道:“撤网捕得一只周长五尺白龟。” 宋元公很高兴,就说道:“那就献给寡人吧。” 他果然就把灵龟献给了国君。不过宋元公并没有放了这只托梦的白龟。他一开始要杀了炖汤喝,可是又觉得如此神龟杀了太可惜,又想养着观赏。 他犹豫再三,便叫当时的卜师来卜卜看。卜师捧出一具龟壳,在腹甲(注意:龟卜用的不是龟壳而是下面的腹甲)上凿出一点浅穴,插上烧红的青铜钻,听见卜卜爆裂有声,形成了几条放射状的裂纹。 这便是龟卜了。 卜师观察了裂纹的走向,得出卦象道:“杀龟取壳,用作卜具,吉利。” 于是宋元公杀了灵龟,龟肉炖汤,留下腹甲,用作卜具。 宋人曾经用这具龟甲连卜七十二次,全部灵验! 不过庄子没在他的书里提到这块龟甲另一项奇异之处,那就是上面的钻孔会自动愈合。宋人后来发现每过十年,白龟之甲就能再次使用一次。 这种专门用来占卜的宝物自然就保管在祭社这样的祭祀场所,而宋国太卜桓显正是掌管宝物之人。 墨鸿有些上火地说道:“可是这和晚辈无关啊?!再者说那里不是有您,还有各位卜师吗?” “咦?!”太卜明昭停了下来,转过头来吹胡子瞪眼睛,生气地说道,“你小子是不是宋国人?这怎么会和你没关系?而且……” “嗨,说那么多干嘛,你小子跟着老夫走就是了!” 等这一老一少到了祭社,墨鸿终于明白那个“而且”是什么意思了。 “而且”就是祭社里面的祭师全都是一帮六七十岁、发衰齿脱、半截入土的糟老头! 这哪里是什么祭社,分明就是一所养老院。 还别说,祭社确实就是宋国的养老院,确切地说是尚未达到“离退休干部标准”的清水衙门。 别看现在是战国后期,照样也是有退休制度的。《礼记·曲礼》上说,大夫七十而致事。卿大夫退休之后被称为“国老”,卿大夫以下的官吏可称“庶老”,都还能继续得到一部分的在职俸禄作为退休工资。 只是岁月无情,能把红颜变作白骨,自然也能把精明能干的强人变成昏庸糊涂的老朽,所以有的人还没到七十岁就已经不能“胜任”自己职位,应该被劝退了。当然啦,能不能胜任有的时候是能力问题,有的时候则是立场问题。 宋王偃上位以来还是干了不少实事的,其中有一条就是裁汰冗员,而那些还没到七十岁的高级官员就一股脑地打发到了祭社。好吧,也就是说祭社就是宋国的“党史办”。 宋国国君为了管理这些人,还任命自己的好友桓显当了党史办主任……恩,当了太卜。 当然桓明昭这位通天巫觋从很早之前脑子就有点不清不楚了,宋王偃只好用一个尊崇的闲职把他老人家给养起来。 “太卜,你回来了?您看前些天我就说荧惑守心,此乃大凶之兆,果然今夜便有血光之灾。” 所谓荧惑守心,其实就是火星运行到天蝎座内的心宿二这颗红色一等亮星附近,徘徊不去。这两颗都是红色的星辰纠缠在一起是中国古代天相学上最不吉利的一种天文现象。不过真正的荧惑守心在历史上不过出现过寥寥的十几次罢了。其中最著名一次就是秦始皇死前曾经有过如此异象。 而且,二十八宿中的心宿正对应宋国之地。 “胡说八道!除了你之外就没人见到荧惑守心来着。反倒是老夫日前占了一卦,山上有火,变在上九,鸟焚其巢,大凶之卦。这才是真的准呢!” 山上有火乃是旅卦,其上九爻辞为: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啕,丧牛于易,凶。 如果看这个卦象,真的要说会发生火灾,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牵强附会!你们哪有我灼龟之法算得准?来来来,你们看这裂纹上火下兵,明明就是火兵齐来,这是外敌入侵之相,就应在今夜!” 好吧,要说殷人最相信的还是灼龟钻牛的甲骨占卜,不然殷墟怎么会有那么多“龙骨”呢。 宋国太卜和墨家老大刚进了祭社门就有一群老祭师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报告着自己的先见之明。 其实这群人都是半路出家的“空降干部”,未免就有点只讲政治不讲技术了。 桓显被他们吵得头大如斗,因此重重地顿了一下手中的鹿杖,大喝一声道:“都住嘴!“ “本太卜问你们,今日可看到任何异状?”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的时候,其中拿着龟甲的龟人(祭师的一种)眯缝着老眼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指着祭社大门外说道:“太卜,您看这算不算异状?” 众人闻言自然而然地转头一看,就见到这一群黑布遮面,身穿麻衣的剑客正好转过街角,出现在他们的眼中。 来者便是陈符率领的南楚墨者,他们沉默却又坚定地逼近了宋国祭社。 还没等这帮老爷子琢磨出味道来,他们已经走到了祭社大门。 这个时候,为首的南墨巨子陈符陈令雄率先上前一步,沉声说道:“交出白龟甲,饶尔等不死!” 原来他们今夜的目标就是那片白龟之甲。 陈令雄心里也是非常满意,果然就如同他所料,本来祭社就没有什么看守,如今宋都大乱,这里就更没人注意了,眼前就只有一帮颤颤巍巍的老头子。 这次任务完成得还是很轻松的吗。 从本质上讲,墨家徒众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杀之人,而是和平主义者。别看陈符一脸凶相,这行人沉冷肃杀。但是能用和平方式解决,他们也不愿意就此动武,多造杀伤。 百余年过去了,如今这几支墨家分宗多多少少都有些偏离的初衷,不再那么理想主义。而且世易时移,墨家也从当年的那种巨子赴难,百人相殉的“显学”,变成了现在的诸侯臣下和贵人门客。 但是墨家的核心要旨并没有变化。这不是说陈符就是位面冷心热的好人,也不是说这些墨者都被义理感化成了道德之士。而是墨家剑法本来就不是什么杀伐之术。修习此种剑法的人必须不让自己被自己的杀意所掌控,始终保持在一种空灵的状态。 墨家剑法与其说是剑法,不如说是一种磨练心灵和身体的导引之术,和一般的专为砍人的剑法大异其趣。 不过南之楚墨不马上动手,不代表宋之祭师就乐意乖乖地束手就擒。 “吼吼吼,果然来了!本太卜果然神算!” 满脸欣慰的宋国太卜得意地看着墨鸿,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墨伯鹄仰天叹了一口气,这功夫您老人家高兴个什么呀?还有,看这些人的打扮,莫非他们就是…… 还没等他最终确认来者的身份,就听到桓显十分开心地说道:“阿鸿,你运气来了。以老夫观之,眼前这些人都是横死之相,肯定活不过今晚。倒是你…… 他顿了一顿,有些吃不准地说道:“恩,看起来还能活个三五年的样子。今天就是你活他们死!既然如此……” 说着,他手上一用力就把墨鸿扔了出去,口中还大喊道:“就给老夫上吧!” 而宋国太卜自己,抄起手中巨大的鹿杖,也跟着身子一纵穿出祭社大门,扑向了南墨巨子。 p.s.又有这么书友打赏,慕容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来着。 谢谢大家了,继续努力ing…… 第三十八章 祭社之战 “不知好歹的老东西!“ 宋国太卜如此施为也吓了南墨巨子陈符一大跳。虽然墨家剑法不是杀伐之术,巨子陈符内心也十分平静,不过这也不是说他就会心慈手软。 陈令雄把手一抖,只听得“卡擦……“ 南墨巨子一直拄着的那根黑色木杖,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原来木杖之中是一柄“斩马剑“! 战国之时真正意义上的斩马剑应该还没有出现,只能说陈符这柄双手握持的青铜长剑很像是汉代的上方斩马剑。它的剑身和剑柄几乎等长,都有三尺半左右。战国后期的青铜剑普遍都能达到这个长度,兵马俑坑中就发现过长达95厘米的青铜剑。 他这么一个六尺矮子,拿着一柄七尺长剑,怎么看都有些可笑。 可是身在半空,笔直撞向楚墨巨子的墨鹄那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墨伯鹄正准备拔剑应敌的时候就看到了楚墨巨子手中的这柄“斩马剑”……他瞳孔就是一缩,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因为作为墨家本宗的嫡长子,他一眼就认出这柄造型如此独特的武器,很像是传说中他们家老祖宗墨翟随身携带的名剑--天志明鬼。 天有其志,鬼神明明。不问贵贱,赏善罚恶,是为“天志明鬼“。 此剑乃是墨翟的随身武器,后来传给了墨家二代目禽滑厘,不过在禽滑巨子死后,天志明鬼就此不知所踪,连墨家后人不知道这柄剑的下落。 再加上那位矮剑客麻衣赤足的打扮,来者应该就是三墨巨子之一! 墨鹄对自己很有自信,但是也没有自信到可以和墨家分宗巨子分庭抗礼的地步。这种级别的boss只有他的老爹或者身后那位宋国太卜可以应付。 他不敢怠慢,一边扭动身形,一边口中急忙咒道:“敕曰:甲帅丁奇,超神接气,阴火龏(音工,意烛光)鸮(音萧,意鸟名),休之门开!” 这四句咒语的来历便是华夏术数中三大秘术之首的奇门遁甲。奇门遁甲中的“奇”指的便是天干中“乙丙丁”这三奇,“门”指的就是耳熟能详的“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这八门,而“遁甲”指的是因为尊贵所以隐而不显的“六甲”。 墨伯鹄作为墨家长子自然也会墨家五行遁术。只是他的遁术不像他的妹妹子燕那样是欺骗人类的肉眼,也不是齐墨巨子驺奭那样欺骗天地元气。 他要欺骗的事物更为接近天地之本源,那就是……空间! 陈符见到被扔过来的墨鸿,也听到他低声念的咒语,心中就是一动,手上的“天志明鬼”并没有立即施展出杀招。 其实就算他不留手也不太可能在第一个照面就斩杀墨伯鹄。还在半空中的墨鸿身体骤然消失…… “咻!“ 一声轻响,他已经出现在楚墨巨子身后的弟子之中,这便是墨伯鹄压箱底的本事,也是五行遁术一种进阶道术,破空八门。 墨鸿毫不犹豫,直接拔出长剑刺向最近的一位腰插吴钩的剑客。 “嗤……“ 他不愧是被称为天才的年轻剑客,也不愧有一位号称“宋国第一剑客“的剑豪老爹,更不愧手中的名剑”流霜“。墨伯鹄这一剑如同羚羊挂角,简直无迹可寻。在对方刚刚拔出腰间弯刀的时候,已经被”流霜“刺穿了右边肩头…… 墨鸿也是留了一点手,没有马上大开杀戒,只是想废掉对方的一个战力。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墨”字。而且他看眼下局面是对方占优,万一真的惹火了楚墨,自己是能全身而退,可是这里一帮老货那就惨了。 吴钩剑客的面部被黒巾遮住看不出表情,但是他眼神一缩,看来还是感受到了极大的痛楚。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受伤的右手似乎还无所绝,弯刀毫无阻滞地斩向了拔剑后退的墨鹄。 “咦?!“ 墨伯鹄对于敌人死战不退并不感到惊讶,他有着墨家的传承,自然知晓墨者都有着坚定的意志。他奇怪的是吴钩剑客的行动未免太过敏捷了一点吧。 他心中对自己刺出的那一剑自然有数,绝对能让对方短时间内不能再动用自己的右手。而敌人竟然只是身子微微地一滞,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他眼神稍稍一转,心中暗道不好。墨鹄又想到了另一样墨家秘术,他立即再次持咒道:“生门开!“ 咒音未落,墨伯鹄已经“钻”出了楚墨剑客的圈子,来到了他们的后方。 而这个时候,除了那位独眼女剑客,其他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兵刃也各式各样的八名剑手都看了看自己右侧肩头,同样在眼中露出了痛楚之色。 墨鹄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道,果然如此,这就是墨家的“尚同剑队“! 尚同剑队这个很有点基味的名字,其实代表墨家十大要义之尚同,这八名剑手不但能同心同德如一人,还能分担各自所受到的伤害。 就在这边破空八门对上了尚同剑队的同时,陈符和桓显也已经交上了手。 作为墨家巨子,陈令雄也认出了那位被扔过来的年轻剑客肯定也是墨家中人,这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商丘城中还有墨家本宗的遗脉对楚墨巨子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他才会手下留情。 不过陈符也知道墨家本宗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可是就在陈符还没来得及反身邀斗,太卜明昭已经冲了上来。 陈令雄两眼一翻,也顾不得尊老爱贤,双手握剑,“天志明鬼”就如同泼水一般斩了出去,看架势是要一次性解决这个老东西。 桓显却毫无惧色,身形矫健得完全不像为老者,摆动手中鹿杖就迎面而斗。 “当当当当……“ 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之后,两人各自退开几步。陈符嘴角一撇露出了含意不明的狞笑,双手更加用力握住了“天志明鬼”。 而桓显看着手中实际上是青铜打造的鹿杖撇了撇嘴,又转眼只盯着对手上下打量了一番。 其实他们心中都已经把对手的实力提到了与自己相当的地位,不过他们又有着必胜的信心。 桓显打量完了之后,好整以暇地说道:“小矮子,看你这一副横死之相,还是乖乖退走,别把小命留在此处。” 陈符冷哼一声,都懒得回答,他根本不搭理眼前这个糟老头子,挽动手中长剑舞了个剑花,向着祭社一指,同时对着其他九位墨者大声吩咐道:“不要管那个小子,冲进祭社,夺取龟甲!” 他的头脑还是很清楚的,此行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要来夺宝,何必一定要分出胜负不可。 楚墨巨子一声令下,尚同剑队果然做出了应对,他们只留下三位成员和那个独眼女墨者,其余五人直奔祭社,也不走被桓显挡住的大门而是要翻墙进去。 墨鸿见此情形心里那是叫苦连天,如果这事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是如今自己就在现场。眼睁睁地看着南墨把宋国秘宝给抢走,别说没法跟国人交代,就连自己这一关也过不去来着。 看来自己也不得不尽全力了。 不管是道术法术还是方术,人类使用起来都是有限制的。此界的施法者并没有受到公子起之前那个世界所谓“法术位”的限制,他们更像是蓝条施法。只要蓝条没有耗尽之前,人类都能无限制地使用自己掌握的术法。 只是他们的蓝条不仅仅是精神力那么简单,而是一种结合了精神力、体力、脑力和身体状况的综合性“数据”。 哪怕是墨鸿这样杰出的剑客和尚火游侠,他也不可能一直使用破空八门。能“欺骗”空间的术法岂是那么好施展的吗? 别看他出入楚墨之中好似无人之境,这两次施法对他也造成了很大的负担。 不过情势如此,也不容他再有所保留了。 “小心!” 独眼女子清脆的话音未落,只听得“嗤嗤嗤”和“铛铛”这五记短促的声音,这五记声音似乎毫无先后,竟然像是同一时间发出的一般。 却原来墨鸿那五位楚墨墨者几乎在同一时间受到了墨伯鹄的攻击,其中三人被他刺中,而另外两人玩应得快,拔剑挡住了他的剑刺。 再看场中,墨鸿已经挡在了祭社之前。 p.s. 第一,不好意思,今天有事,刚回家、 第二,感谢大家的打赏。 第三,有朋友告诫此书必扑……那好吧,希望这次扑得姿势好看一点。 第三十九章 鱼氏郎君 祭社门前激斗的同时,徐氏府邸之内正在开会。 少妃,徐氏家臣和公子起都在大厅里面听子燕得到的消息。 叔赢慈和四位家臣相顾失色,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唯有公子起仍然是毫不所动,保持着帅掉到渣的一脸愁容,坐在轮椅上做出极度镇定的沉思状。他现在面对三次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危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三墨聚首。 再者说他也不知道三墨是什么玩意,也不认为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好吧,就算有关系,自己这副样子有没有关系也无所谓了。 不过半瘫少年这样“泰山崩于面前不变色”的风度看得豆蔻少女芳心大乱,子燕跪坐在众人之前,偷偷地用眼角观察着公子起。她心中暗暗赞道,公子果然就是这么沉稳,和自己平时见到咋咋呼呼的男人们比起来,实在是太有贵族风度了。 这才是真正的君子!这才是真正的王室贵胄!本淑女要是能当他的贴身护卫就好了。 司暴家的女儿脑回路果然和普通贵族女子大有不同。 想到此处,她恨恨地看了一眼跪坐在公子起旁边的小黑妞,长得这副鬼样子居然也配当公子的贴身侍女,实在是不成体统! 就在墨家二姐在心里碎碎念的时候,就在少妃和四位家臣面面相觑的时候,就在公子起还沉浸在无尽悲痛之中的时候……他们的心中同时都微微一动。 此时,割昏晓法阵已成,八洞之风吹了起来。 “这是……” 重新亮起来的天色也落到了众人眼中,在座之人都顾不得礼貌,急忙长身而起奔出了正厅。 徐氏四位家臣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就急匆匆地来到了院中,仰头看着天地间的异变。 怪风吹得更猛,众人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几下…… 他们全都感觉到原本感受到弥漫在天地之间的八洞之力居然消失不见了! “叔父大人,这是……” 徐识脸色大变,手上力气一大揪下了自己好几根长须都没有感到疼痛。 他转过头来,一张脸已经变得煞白,口中吃吃地道:“真的、真的……墨家小淑女说的全都是真的。这、这、这……这是五行法阵!” “齐国真的有人来了!” 徐识早年也到齐国的稷下学宫游学了一段时间,也曾经在邹衍门下听过课,和齐墨巨子驺奭当过同窗。虽然他后来选择了道家的黄老之说,但是对阴阳家还是有一点研究的,自然也知道阴阳家正在研究一种能压制八洞之力的五行法阵。 当年他还以为这是痴人说梦,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成了! 就在他们惊诧莫名的时候,公子起却闭上了眼睛,细细体味了起来。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似乎十分熟悉…… “仆齐国驺奭携弟子田法章不请自来,还望少妃、公子和各位先生恕罪。” 就在此时,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传进了府邸众人的耳中…… 而在驺奭师徒“拜访”徐府的时候,宋都商丘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秦国环人司暗探们虽然没有参加行动,但是他们也没有闲着,在撤退之前就在商丘东城和南城放了几把火。这几把火倒是很快被宋人扑灭了,不过终归牵扯了不少人手。 而在孟说率领下的幽冥俑兵把商丘搞了一个鸡飞狗跳,弄了一个人仰马翻,吵了一个鬼哭狼嚎。 幽冥战俑都是亡灵,脑子(如果还有的话)难免有点不清楚,偏巧战俑的主帅也是个莽夫。不然孟说也不会撺掇秦武王去举雍州之鼎了。 他们用最直接的方式直奔宋国大庙,那就是按照直线行进,一点弯子都不饶。所以这帮陶制的俑人见墙撞墙,见屋拆屋,见人杀人,自然就让商丘城乱成了一锅粥。 “轰隆……” 一道厚厚的高墙被幽冥战俑推倒,孟说一提马缰当先而入。 里面有人高喊道:“此乃鱼右师府邸,谁敢乱闯……呃!” 宋国以右师、左师、司马、司徒、司城、司冠为六卿,右师则为六卿之长。而鱼氏和墨氏一样都是公子目夷(通墨鱼)的后代。 这位公子目夷虽然没有出任过国君,但是他确实是宋国史上有名的贤人。宋襄公在继位之前觉得自己德行能力都比不上自己的庶兄,想把太子之位让给公子目夷,而他坚辞不受,还因此逃到了卫国。 在著名的泓水之战之中,劝谏宋襄公攻打半渡楚军的正是公子目夷。 后来宋襄公在孟地会盟的时候被楚成王给抓走了,楚国还借此机会大举攻宋。就在这个危急时刻,公子目夷自任监国,用自己的声望稳定人心之后抵御注了这次进攻。等到宋襄公被放回来的时候,他又主动把大权还了回去。 从此之后,公子目夷嫡脉世代为宋国右师。鱼氏取的是公子目夷的字子鱼里面的“鱼”。 当然,对于孟说和幽冥战俑来说,什么公子目夷,什么右师,什么鱼氏,那都是浮云。 而右师府中的门客和护卫看到这帮幽冥战俑也是吓了一跳。 在黑黢黢的夜里,这帮陶俑看上去确实蛮能唬人的。他们眼中冒着红光,身上沾染着人血,缺胳膊断腿甚至头都掉了照样还能活动自如,真的就如同九幽中的厉鬼一般。 众人当即便后退了几步,其中还有人丢下手中兵刃转身逃跑。这就是幽冥战俑们前几次闯入贵人宅院时遇到的情形。 他们并没有遇到真正的抵抗,绝大部分宋人看到这些凶物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拔腿就跑。幽冥战俑杀死的那十几个人要么是搞不清楚状况的糊涂鬼,要么吓得连跑都跑不动甚至吓得晕过去的废柴。 看来这次也是如此…… “嗖!嗖!嗖!“ 密集的弓弦声音响起,最先逃跑三个护卫身子一抖,哼也不哼一声地歪倒在了地上。这三支箭正中他们的眉心,上好的雕翎羽箭深深地插入了他们的脑部,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这也看得出射出这三支箭的人力量之大,箭法之精,心性之狠。 在众人身后的射箭之人厉声喝道:“后退者死!“ 护卫首领定睛一看,不由得失声叫道:“小郎君!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危险!“ “聒噪!“ 一位手中提着雕弓,腰间配着长剑和箭匣,身穿青色剑袖锦袍的少年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这位大郎君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头发已经束了起来,表示他已经是一位成童。 他长得也算是英俊,只是脸上狭长的眼睛,尖利的鼻梁,削薄的嘴唇,高高的颧骨让少年的面相显得有些阴蛰,而他此时的表情更加狠厉,根本不像刚刚束发的少年郎。 此人便是宋国右师鱼玄字子虚的嫡长孙,鱼寂。鱼寂的祖父和父亲都上了前线,如今除了几个不成器的叔叔伯父,鱼氏府邸中就属他最大。 只听鱼寂用着变声期少年的音色说道:“危险?!我这个束发少年尚且不怕,何况受我鱼氏供养的诸君?“ “既有鬼物入侵,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听我号令,杀!“ 说着他引弓射箭,一箭就把当先战俑的头颅射了一个粉碎。 护卫首领见到小主人如此勇悍,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不过也被少年的话语激起了血性。他挥动手中长戟高喝道:“报君之恩,就在此时。随我上!“ 说着这位低阶御地戎将口中大喝一声道:“我盈彼竭!” 一圈淡淡的亮光从他身上扩散了开来,让被光芒照射的众位护卫士气一振 然后施展完低阶戎将法术的首领便当先冲了上去。 有他们两位打头,众人也鼓起了勇气,提起手中兵刃向着幽冥战俑发起了面对面的冲锋。 这也是秦人杀手锏在今夜第一次遇到真正的抵抗。 不过甫一交战,鱼府众人也终于领教了幽冥战俑的厉害! p.s.感谢大家的支持。这段时间,慕容正在修改目前的章节,更新会不稳定,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 序章 八洞明尊 太昊伏羲氏生于仇夷,长于起城。其母居于华胥之渚,尚暨叔姬翔于渚之汾,号华胥氏。 华胥于雷泽见巨迹出焉,决履以辁之,意有所动,虹且绕之,因孕十有二岁。 伏羲氏观八荒之色,听八风之气,得神而启之,乃画八卦。 八卦者,包罗天地万象,直指无上大道。通达之士洞八卦而悟道,豪杰之属明至理则为尊,是为八洞明尊: 乾:通天巫觋是沟通上天者。 坤:御地戎将是驾驭大地者。 震:司雷宗率是掌控雷电者。 巽:乐风万师是倾听风声者。 坎:知水方士是亲和流水者。 离:尚火游侠是尊奉烈火者。 艮:镇山君令是安定山川者。 兑:佥泽虞官是管理泽兽者。 明尊出世,人道大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 蛹人邪术 小宦者犹豫一下之后,还是走到了一个不停抽搐着的侍女身边。他想着是否自己能否帮上忙。因为阿梁认识这位三十多岁的侍女。 她和阿梁一样是在宫中做粗使活计的下人,只不过这个有些粗手大脚的妇人隶属于尚苑,专门负责打扫宫苑和整饬花木。 阿梁好几次看到这个侍女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让他觉得浑身发毛。后来打听才知道,她的精神有些不太正常,总把他这般年纪的小宦者当作自己不知所踪的儿子。 如今这位中年侍女的情况看上去十分不妙。她两眼反白,脸上胡满了眼泪鼻涕口水。阿梁还看到她下身的水迹,看来连屎尿也失禁了。此女外露的皮肤比死人还要苍白,皮下的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身上像是爬满了青紫色的蚯蚓。 不过这些状况都比不上侍女剧烈的抽搐来得吓人,阿梁也不是没见过发癫疯的病人,不过抖成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与其说这是人体自发性的痉挛,倒不如说侍女体内好像有什么怪物想要破体而出。 阿梁手足无措,他既不知道该怎么做,又有些害怕。最后他缩了缩脖子,还是不敢接近这个侍女。不过小宦者又走近其他痉挛发作的病人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侍者好像都是尚苑中人,而他们的症状和情形也是一模一样,看起来不但凄惨还甚为恐怖。 小宦者再次转过头看向祭台之上,此时台上众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表情,少妃跪在公子起身边对他说着什么,看来宋国王子真的是醒过来了。 然后他隐隐约约地听见少妃和那些祭师说了些什么,其中就有人抬起了公子起躺着的木榻,在其他人的护卫之下走下了祭台。不过这一行人对台下侍者毫不介意,径自穿过昏迷着的人群走向不远处的宫室。 阿梁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是上前向这些贵人们请旨还是直接跑回宫中喊人,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小宦者终于恢复了听力,他听到躺在地上的那位尚苑侍女身上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嗡嗡嗡……” 阿梁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过他马上就被吓了一大跳。小宦者眼睁睁地看着这位侍女一边剧烈抖动着身体,一边整个人如同毫无重量一般,直直地飘了起来。 他被这样的异状给吓呆了,脚下下意识地一步步向后退去,想要离开得越远越好。 “敕曰:殷其雷,宵小振振!” 代天行敕之人是为司雷宗率。 阿梁耳边传来一声大喝和“嗤啦”轻响,接下来就看见一只成年人拳头大小,闪烁着青蓝色光芒,明灭不定的小型球状闪电,“嗖”地一下越过了自己的身边,直射到了形容古怪的侍女身上。 “噼啪!” 电球不出所料地击中了目标,看似有些儿戏的闪电小球居然把侍女炸了个血肉横飞! 红红白白的物事溅到了阿梁的脸上,不过他都忘了抬起袖子擦一下,因为接下来的景象更加恐怖,小宦者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强烈的恐惧反而逼着他直视这样限制级的场面。 飞溅出来不仅有侍女的血肉还有虫子……各色各样,恶形恶状,数也数不清的虫子。 距离最近的阿梁看得最清楚,虫群之中有黑蚊,苍蝇,毒蜂,蜚蠊……还有他也叫不上名字的毒虫。这些混杂在一起的飞虫五颜六色的身体上都闪烁着金属的光芒,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根本不似凡物。 除了古怪的体色之外,它们的体型也要比一般虫子来得大,像是蚊子苍蝇这种原本不大的飞虫,如今全长足有一寸半(不得不插入的注释1),几乎全都比它们的同类大了一倍有余。 不得不插入的注释1:文中如无特别解释,都是使用先秦时期的度量单位。当然众所周知,此时还没有祖龙的“车同轨,书同文。”,度量衡并没有完全统一。为了行文方便,本文基本上采用秦制。就长度单位而言,秦制“五度”从小到大为分,寸,尺,丈,引这五个等级,五度的换算是十进位制。而一秦尺合231厘米。 “嗡”地一声,这些虫子乱哄哄地散了开来。 它们似乎能辨认出生人的位置,其中有的直扑地上昏迷中的侍者,有的向着阿梁这个方向冲了过来,而有的飞向了小宦者身后的人群。 首当其冲的他亡魂大冒,转身就逃。 “大司城小心,此乃蛹人!” 阿梁不知道蛹人会什么,但是他知道大司城是谁,就是眼前刚发出“灵电法球”的中年贵人。 只见这位相貌堂堂的大司城眉头一皱,想也不想地口中再次叱道:“敕曰:殷其火,宵小燃燃!” 同样拳头般大小的火球直射阿梁,还以为司雷宗率要干掉自己的小宦者双脚一软就趴在地上。所幸这枚火球的目标并不是胆小的宦者,而是越过了他的头顶射入虫群之中。 “轰!” 这颗火球遇虫即炸,迅速点燃了扑向人群的毒虫。这些怪异的虫子果然十分害怕火焰伤害,它们的翅膀最先经不住火焰的灼烧,如同雨点般地落在了地上。不过这些虫子的生命力也相当之顽强,就算翅膀被点燃飞不起来,仍然用细弱的虫足奋力地着爬向众人。 跪倒在地上的阿梁忍不住回过头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过他无意中眼光一偏,看到有好几只飞虫已经落到火者曝露在外的皮肤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阿梁的老乡脸上顷刻之间就换了绿蓝紫黑这几种颜色,一两个呼吸的功夫他的头颅就像是吹涨的猪尿泡一般肿了起来,连五官都看不清楚。 “不要……”阿梁口中无意识地发出惨叫,手忙脚乱地想冲上去救治算是患难之交的火者。 “滚开!” 可是阿梁刚爬了几步,就有其他祭师冲了上来。其中某位贵族祭师嫌弃这个低贱的下人碍手碍脚,随意地挥动袖子,就把他甩到了一旁,倒是让他更加靠近了祭台。 这个时候,那些强烈痉挛的侍女和宦者都以同样古怪的姿势站了起来。 小宦者从人群的缝隙之中清楚地看见,其中一位侍女蛹人猛地张开了嘴巴,用力之猛甚至让下颚直接脱臼吊在了胸前。各色虫子争先恐后地从她的嘴中飞了出来,在空中盘旋着形成了一团嗡嗡嗡直响的虫烟。 “呜呜呜……嗡嗡嗡……” 这些蛹人口中喷出十几团虫烟,瞬间弥漫开来成了遮天蔽日的黑雾,气势汹汹地向着人群扑了过来。此方天地间满是翅膀扑动空气的嗡鸣之声,这烦躁的声音让人彷佛身处蜂巢之中。 在一片乱糟糟的嗡鸣之中,阿梁听到旁边有人大呼小叫。 “虫佬邪术!” “附近有楚国奸细!” “虫子有毒,万不可以让他们近身!” “保护少妃和公子!” 他心中更加害怕,因为连阿梁这样的小宦者也知道虫佬是什么人。 在这片广袤且多样的土地上,操虫之术古已有之,实际上并不稀奇。不过最为大行其道的是两个“腹中有虫”的地方,那就是东南百越中的闽国和西南鱼凫氏建立的蜀国。闽地的操虫者就被称为虫佬,它所属的百越早在百余年前就被宋国世仇的楚国所吞并。 而将虫卵以特殊手段注入人的身体之中,把人体的血肉和脏器当成虫子孵化所需的养料,这样以人为蛹正是虫佬们所擅长的邪术。 整理大纲,暂缓一更,周日补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闭门思过,大修之中,暂停两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 恶虫蝼婴 “勿用惊慌!” 提醒大司城当心这些蛹人的苍老话音又一次响起,这话中带着宁定人心的力量,连阿梁全然无措的慌乱心神都为之一定。 他转过头一瞧,便看见有人从人堆中越众而出,向着自己这个方向走了过来。此君乃是一位上了点年纪的老者。他体态消瘦,面容清癯,配上三缕灰白色的长髯,可称得上是仙风道骨,风仪不俗。 这位贵人阿梁也认识,知道此老便是宋国少妃益阳夫人座下的首席家臣,还是一位极为渊博的知水方士。和同为施法者的司雷宗率相比,同等级之下水卿施展的“道法”威力没有雷主的“术法”大,不过他们的道法更加变化多端。 其实阿梁当年也一心想要成为和他一样的知水方士。 只见这位知水方士双手比了几个手势,然后“啪”地一拍,合拢之后指着半空中的虫群喝道:“命曰:北风其凉,其虚其邪!” “呼啦啦……” 阿梁看到老者双掌之间冒出一道黑烟,迅速壮大之后便化为寒意深重的冰冷的大风席卷四方! 北风乍起,毒虫遭殃。 即使是比同类大了一倍的邪异毒虫也经不起老者引来的天地之威,瞬间就被寒风吹散,这些虫子直接掉在了地上,卷曲成了一团,似乎想用这种徒劳的方式抵御寒气。 阿梁也被突如其来的寒风给扫了一下,可怜的小宦者被冻得瑟瑟发抖,手脚那是更不利索了。可是他还没忘记自己的患难之交,佝偻着身子抖抖索索地想要从前方祭师的身旁绕过去。 老者用森寒的眼光瞥了一下这个可怜的小宦者,袖中的手也是一动…… 不过知水方士最后还是觉得这个小宦者并无异状,看上去也不像是能造成任何威胁的样子,最后还是决定在这种关键时刻省下一个珍贵的道法。 于是他按捺下杀心,对着阿梁厉声喝道:“乱动者死!” 然后这位知水方士再次高声喝道:“诸君切勿松懈,虫佬必有后手。” 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阿梁乖乖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火者和其他被虫咬过的侍者七窍中流出乌黑的血液。这些被剧痛惊醒的宦者侍女们用手撕扯着自己的喉部,拼命地在地上挣扎翻滚,景象称得上凄惨。 他想哭,却又不敢哭,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把自己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能逃离今夜的噩梦。 阿梁贴在地面上的额头感到了一阵轻微的颤动,要不是自己这么趴在地上,这么小的振动真的很难察觉。与此同时,他也听到地下也传来了微不可闻的窸窸之声。 小宦者一开始以为这是自己太过害怕所产生的错觉,等他确认这是真实感受的时候,发觉这颤动和细声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脚下,向着祭台边的众人而去。 他心中一动,马上直起身指着少妃身前的地面对着老者喊道:“地下,地下有虫!” 老者脸色大变,转头对着少妃他们高声喝道:“当心地下!” “咵嚓!” 知水方士话音未落,阿梁就看到公子起原本躺着的木床变成了四下横飞的碎片。 原来这张木床被撞出了一个大大的窟窿,一个婴孩从地下钻了出来,跳到了木床之上! 不,这不是婴孩,而是一只怪异的大虫子! 阿梁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这并不是什么婴孩,而是长着婴孩头颅的褐色怪虫。 就大体形状而言,这只怪虫很像是蝼蛄,头部下方有两只铲子形状的宽大前足,身后也有两根长长的尾须。只是这虫子未免也太大了,比起普通的土犬都要大上一圈。 最为怪异和让人注目的自然就是怪虫的头部,在阿梁看来这真的就是一只婴儿的脑袋,上面眉目十分清晰,而且表情也相当生动,和真的婴孩简直一模一样! 婴儿头颅的口中长着一对像是异形匕首的大颚牙,上面长满了锯齿状的倒刺,这对大牙开合了几下就把那张结实的木榻搅得粉碎,可见其力量之大 而且这虫子身上还带着中人欲呕的臭味,爬出地面之后哪怕阿梁离了有两三丈的距离都闻到这个味道。他似乎被包着厚布的棍棒狠狠地敲了一下脑袋,顿时觉得脑子迷迷糊糊的,完全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万幸的是,阿梁的示警让公子起身边的护卫有了反应的时间。 就在怪虫冲出地面的那一刻,一位手长脚长的高瘦男子毫不犹豫地拉着少妃退入了人群之中。 与此同时床边的另一位中年壮汉也马上做出了反应,这位上身如同门板般宽阔的魁梧男子迅疾地俯下身子两手一抄就把少主人抱在了怀中,接着马上向后疾退,恰好堪堪躲过了大虫子的偷袭。 长相骇人的偷袭者从洞中一钻了出来就发现自己没有刺中目标,它猛地向下一钻,重新回到了地下。 “蝼婴!” 到底还是那位老者见多识广,一下子就认出这怪物是什么物事。 知水方士虽然认出了眼前的怪虫,心中也是一懔。 他晓得蝼婴乃是闽国虫佬的高阶邪术,此物以蝼为名,自然有着蝼蛄的天性,除了能在地下掘土行进,也能用翅膀做短距离飞行,堪称是神出鬼没。 它身上散发的臭味中人欲呕,体质差的人闻了以后没有采取适当医疗措施,说不定事后还要生场大病。 除此之外,蝼婴作为虫佬不传之秘术,生来不惧五行,一身虫壳堪比重甲,普通手段根本伤不了它。而且颚齿之上带有见血封喉的剧毒,普通人那是中者立毙。 最可怕的是,如果说蛹人这种邪术称得上丧心病狂的话,那么培育蝼婴的手段绝对就是灭绝人性。 施展此术的先决条件是要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幼女,两者越近越好, 这些女童自小被喂以秘药,等到她们初潮来时,便会与男子而受孕。等到怀胎之后,把蝼蛄未孵化的虫卵置于孕妇下体之内,再把她们塞进装满粪便和腐土的大瓮之中。 一般只要五六个月的功夫半虫化胎儿就会成熟,它们在吃光了母体中的器官之后便自行破土而出。 虫佬再施以秘术驯养一段时间之后,就能随心所欲地指挥蝼婴。 这种邪术的成功率非常之低,绝大部分孕妇都熬不到足月就会凄惨地死去,而她们就算能活到腹中的虫胎成熟,“生产”出来的也往往是死胎。 据说制作蝼婴十次中能成功一次便算是侥幸,可以说一只这样的虫子背后有几十条活生生的性命,还是虫佬近亲的性命。 就算虫佬大都是出自闽地的蛮人,能如此丧失人性的妖人毕竟还是少数中的少数,连见多识广的老者也是第一次见到活着的蝼婴。况且他们本来是为公子起招魂,不是来应付刺杀的,根本就没有准备大多的手段应付这样的怪虫。 如今,知水方士也是一筹莫展,不过好在其他人做出了反应。 只听那位抱着公子起的中年壮汉一声大喝:“令曰:郁州之秀,苍梧之灵!” 别说在场的明尊,连阿梁也知道同为少妃家臣的壮汉是一位镇山君令,既然名为镇山,这些君令能在自己的身上加持特定山脉的力量。 郁州便是山名,此山位于楚国东北沿海,因其灵秀而被世人所知,有灵山仙府的美称。而这座山脉最为出名的美景便是满山遍野的梧桐森林。 随着镇山君令的叱呵,他整个人顿时为之一变,脚像根,身如干,臂似枝,曝露在外的皮肤上出现了木质化纹理。到最后此君浑身都透着勃发的自然气息,彷佛就是一棵在山巅之上沐风浴雨,自由生长的凤栖梧桐。 正在犯迷糊的阿梁只觉得自己身前不远处突然长出了一棵大树。 中年壮汉的动作十分及时,他刚做好准备蝼婴就展开了第二次袭击。而这次它破土而出的位置正在这位镇山君令的脚下! 第四章 晨光终现 “呜哇!” 随着一声怪叫,蝼婴后肢猛然发力,迅疾地蹦跃而起,直扑镇山君令怀中的公子起。 这有如婴儿哭声的虫鸣和它身上的臭味一样,也是一种害人的手段。 闻到蝼婴臭味的人只不过头晕脑胀,而听到它哭声的人则是心神俱乱,这哭声实际上乃是一种邪门的精神攻击,实在让人防不胜防。离得最近的镇山君令只觉得自己脑袋有如万针攒刺,疼得都要炸开了。 离得较远的祭师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之下各个脸色发白,身形摇摇欲坠。辛苦了一夜,身子骨稍弱一点的少妃甚至连鼻血都流出来了。 明尊尚且受到了影响,可怜的小宦者更加不堪。哭声入耳,阿梁当即惨呼一声,抱着小脑袋在地上不停的打滚翻腾。 幸运的是,在场体质最强的莫过于抱着公子起的那位中年壮汉,蝼婴身上的臭味对他的影响也是最小。而他在变成“苍梧树人”之后,本就强悍的抗力更上了一层楼。 镇山君令只是脑中稍稍一晕就恢复了神智,不过这也让他的反应慢了一拍。 他只能不避不闪,反而像是孤注一掷一般,一手把公子起揽在背后,另一只粗壮的不像话的手臂横在了胸前,口中喊道:“公子快跑!” “托!托!” 蝼婴的虫牙正刺在壮汉的手臂之上,发出金木交击的声音。壮汉的“山君之令:郁州苍梧”确实有奇效,本来可以把木床咬成碎片的两只颚牙居然只在他的臂膀上留下了两个小小的伤口。 虽然蝼婴身上的恶毒也不可小觑,不过中年壮汉变成树人之后体质高得可怕,这种能瞬间杀死普通人致命剧毒只不过让他的脸色一黑,身形一晃,两三个呼吸之间就祛除了自身所中的虫毒。 “呼啦……” 一击不中的蝼婴并没有落回地面,它忽然张开了身后虫甲,露出了两片不长的透明翅膀。这对短翅看着柔弱无力,不过在急速扇动之下仍然能让蝼婴悬停在空中。 它双翅一展灵巧地划了个弧线,恰好躲过中年壮汉的扑击,就往他身后的宋国王子追了上去。 而这位贵公子大概是因为刚从昏迷中醒来,身形极不灵便,没跑几步就自己就把自己绊倒在了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公子起身旁恰好就是头疼得难以忍受而晕过去的小宦者阿梁。 而此时蝼婴离这位宋国王子只有三尺之遥! “律曰:鸢飞戾天,窥谷忘反!” 就在蝼婴堪堪要追上公子起的危急关头,一尾老鹰斜刺里扑了过来。它比起普通的鹰隼大了至少一半,头顶白毛,嘴带蓝纹,爪现寒光,一身茶褐色的羽毛油光发亮,看上去就神骏无比,不类凡鸟。 它的出现十分突兀,来势又迅猛异常,让去势已尽的蝼婴避无可避,一鸟一虫就毫无缓冲地撞在了一起。神鹰险之又险地撞开了怪虫,让公子起也躲过一劫。 救了他一命的却是护在少妃身前的一位貌不惊人,蓄着短须的年轻人。此人乃是佥泽虞官,擅长的正是操纵生灵召唤精魄。 他在蝼婴飞起来之前就蓄势待发,十分及时召唤出了神鹰为公子起挡住了蝼婴的突袭。 可惜的是,短须青年召唤出来的鹰隼看似神骏,战斗力却比不上形象不佳的蝼婴。哪怕神鹰的爪喙锋利,只是弄伤了蝼婴的触角,还在后者一身厚重的虫甲造成了几个不大的伤口。不过自身却被虫子狠狠地刺了几下,脖颈上更是遭到了致命的重创。 神鹰一声长长的哀鸣,“嘭”的一下化作烟雾离开了这个世界。而落在地上的蝼婴快速地挥动宽大的前爪,用人类肉眼不可及的速度挖开了地面,就想要入土而遁…… “哪里走?!”知水方士一指地上的蝼婴,口中喝道:“命曰:磐石无移,君子不转!” “呜呜呜……” 怪虫前肢一顿,快要钻进地下的蝼婴突然发现本来松松软软的泥土变得坚硬无比,智力跟四五岁幼童差不多的虫子不由得发出了惊疑的叫声。 它的反应也不慢,既然入不了地那就飞上天,再次张开虫甲露出了一对短翅。 与此同时,周遭的八洞明尊也从蝼婴的哭声中恢复了过来,各色术法像是下雨一般地向着怪虫泼了过来。 虽然生来不惧五行,还有一身厚重虫甲保护的蝼婴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不过他的翅膀却很脆弱,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猛烈的攻击。怪虫只好收起被打破的翅膀,重新落到了地面。 “呜呜呜……” 上不了天也入不了地的怪虫发出凄惨的哭声,在地上没头没脑的乱爬。不过中了几个具有像是“北风其凉”一样冷冻效果的术法之后,它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动作也变得有气无力。 在场毕竟有十几位八洞明尊,虽然他们被怪虫的突然袭击搞得手忙脚乱,但是只要有了喘息的机会,哪怕蝼婴再过诡异,就这么一只虫子面对围攻都只有一个死字。 乘着这个当口,益阳夫人和高瘦男子也冲到了公子起身边,扶起了他的身子。 少妃惶急地喊道:“起儿!” 公子起这下摔得不轻,脑子里面还一片混沌的他闭着眼睛含含糊糊地回道:“无、无事……” 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一丝不挂的宋国王子,发现他并没有外伤,全都松了一口气。 此时太阳终于慢腾腾地爬出了地面,晨光划破黑暗,照亮了祭台。其中一束光线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向着公子起照了过来。 第一个发觉不对的是那位高瘦男子,他并没有参与对蝼婴的攻击,而是时刻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此人乃是专擅战阵杀伐之术的御地将戎,也是在场军事素质最高的明尊,其身手更是众人之中的佼佼者。 他眼看着这道光线就要“照”在公子起的身上,根本来不及招呼同伴。 只见御地将戎身形飚急地向前一纵,右手之上已经多了一根木棍,左手一撑地面打了个筋斗,等他翻身而起就已经拦在了少妃母子的身前。 “呔!” 高瘦男子口中大喝一声,以棍做矛,直刺这道诡异的晨光…… “啊!” 御地将戎眼前骤然大放光明,温和晨光突如其来地成了酷烈强光直射进他的眼中。猝不及防的高瘦男子只觉得眼部刺痛,瞬间就失去了视力,成了名副其实的睁眼瞎。 他一边胡乱的挥动木棍想要以此阻止敌人,一边口中嘶声大喊道:“夫人小心!” 少妃闻声抬头,她就看到那道光线中浮现地出现了一条淡淡的人影。此人就像拉帘子一样拉开了光线,从里面疾步而出。 她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想要为爱子挡住杀手,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鞭长莫及的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杀手弯下腰,手中短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宋国王子的心口! 就在短剑触碰到公子起肌肤的那一刻,看似对外界之事一无所觉的美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双星眸中异光闪动,口中念诵着诡异的咒语。 “噗嗤!” 短剑自然十分锋利,杀手亦是极为老练,刃入三寸刺破心脏便收了回来,随着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响,几点殷红的血花飞溅在了空中。 杀手吃了一惊,自己这一剑杀死的居然是…… “快醒醒。” “梁儿,车夫都把车给套好了啊。你再不起床,为父就只带你妹妹去郊游咯……” “梁儿你快些起床吧。为娘给你们做了好多好吃的,还有你最爱吃的果脯呢……” “哥哥,天亮了啊!” 昏迷中的阿梁感到胸口微微一凉,接着心脏传来的剧痛最后一次唤醒了他。 不知道自己已经受了致命伤的小宦者努力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一片带给人洋洋暖意的灿烂晨光,还有那几张深刻在他记忆中的亲切脸庞。 他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开心地想道,这天终于是亮了啊! 第五章 新仇旧恨 天光大亮,沉睡了一夜的商丘城也苏醒了过来。 屋舍之上飘起了白色炊烟,食物的香气也随之而来。老人的咳嗽,夫妻的招呼,少年的嬉笑,婴儿的啼哭,还有鸡鸣犬吠,马嘶猪吼……这个时代城市里面别说动物了,还有几大片长着庄稼的农地,这是为了在长期围城战中种粮食吃。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宋都人居图。 虽说城中大部分贵族和国人都跟随宋王偃出征对抗气势汹汹而来的齐燕大军,不过商丘城毕竟是千年古国的都城,列国之中也是有数的名城大都,人气终是不缺的。 比起东南边喧嚣热闹的平民居所,城中西北边的贵族宅邸就要安然静谧的多了。 服侍贵人们起床的侍者手中捧着各色物事,脚上迈着小而快的步子,忙碌却有序地穿行在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之间。 宋国大司徒成氏交昨晚没有睡好,今晨便很难得地早早起床。这位闲着没事干的花甲老者不知道怎么突然有了兴致,吩咐人找出自己当年使用的大戟,就在庭园中舞动起来。 一身富态,动作也略显笨拙的老司徒虽然看着不像,不过他和宋国国君一样,确实也是一位御地将戎。 在八洞明尊之中,御地将戎仅次于通天巫觋而列在第二位,对应的正是坤卦,可见其之重要。这类明尊不但长于战阵杀伐之术,还有约束兵卒鼓舞士气之法,特别适合带兵打仗。所以本来是诸侯国君们的专职。 御地将戎和其他八洞明尊一样共分八阶,按五行生克从低到高是山地剥,天地否,泽地萃,水地比,雷地豫,风地观,火地晋和大地坤。 其实成交的资质也不差,十五岁便成就明尊之位,到了加冠的年纪已然是三阶的“萃之地戎(坤下兑上。泽上于地曰萃。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当时被国人视为和戴氏偃一样的天才地戎,今后必定会成为统帅大军的名将为宋国征战。 可是如今在薛地(现山东曲阜附近)率军对抗齐燕联军入侵的宋王偃已经成为了七阶的“晋之地戎(坤下离上。明出地上曰晋。君子以自昭明德。)”,而自己却在一次重伤之后就止步不前,如今连当年的兵器都挥不动了。 宋有五族六卿。也就是说宋国公族中有五支最为强盛,那就是宋戴公之后,如今的宋国公室的戴氏;同为宋戴公之后的华氏;宋桓公之后的鱼氏;宋庄公之后的冯氏;宋成公之后的成氏。 他们也掌握着国家最为重要和关键的六个官职,那就是大司马、大司徒、司城、左师、右师、大司寇。 《周礼》之中的大司徒又被称为地官,掌建邦之土地之图与其人民之数,以佐王安扰邦国。实际上就是后世掌管经济出入的户部主官。 只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大司徒交就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了下来。他拄着五十斤重(不得不插入的注释)的大戟,抬头看着光亮如新的戟刃。锋利的戟刃反射的晨光让他不由得眯起老眼,一股子怒意直冲脑门。 不得不插入的注释:本文如不加注解,度量衡全都采用秦制。秦制重量单位为五权,从小到大是铢,两,斤,钧,石。这五个单位并非十进位制,24铢=1两,16两=1斤,30斤=1钧,4钧=1石。一斤相当于现代的250克左右,即半市斤,四分之一公斤。所以这柄大戟的实际重量是125公斤。 “哐当!” 大司徒交狠狠地把大戟扔到了一旁,冷着脸让侍女上前为自己拭去汗水,又拿起杯蜜水喝了起来。 就在他喝水的时候,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比起大司徒交中年人要瘦了一些,不过眉目之间极为相似。此人正是老者的嫡长子成聪,也是宋国的少司徒。 这对父子正因为掌管经济事务,所以才留在商丘负责后勤军资。 成聪礼数周全地上前拜道:“儿子给父亲请安。” 知子莫若父,自己儿子的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他老子看到他的表情心中便是一沉,知道成聪并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 成交挥退了周边的侍者,等他们走远之后转头训斥道:“孟慧,为父给你说过多次,每逢大事须有静气。看你这般煌煌如丧家之犬的样子,又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成聪闻言也是无可奈何,他就算心里有些慌张,也还没到丧胆的地步。再怎么说他也是不惑之年久历世事的少司徒,这点子城府总是有的。只是他知道自己老爹这些年经常大发脾气,现在又是拿着自己做法。 不过他也晓得父亲并不是年老糊涂的无名之火,而是心里有着莫大的苦衷,至少在五年前自己父亲虽说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物,却也不会如此时常迁怒与人。 那个时候宋王偃在灭了滕国之后声威大振,不但列国诸侯震怖,国中更是无人可抗。他借着封赏功臣的由头,把大司徒交转封到了新得来的滕地,同时却把庄氏世传的封地陶丘变为王室直辖,自此之后宋国大司徒脾气一天比一天差了。 表面上看滕地这一大片土地可要比陶丘这一座城市大得多,可帐不是这么算的。 陶丘号称“天下之中”,不但盛产陶器和漆器,还是如今世上名列前茅的繁华之所,商业之都。自从这几年转为公室直辖之后,它上缴的赋税占了宋国总商税三分之二! 这哪里是不久之前被兵火摧残了一次,还处在齐鲁楚宋四国交界的滕地可以相比的。 成聪明白自己父亲为何有了这么大的转变,作为成氏的第一继承人自己又何尝能咽的下这口气,不然也不会全力襄助自己的父亲犯下足以被族诛的大罪。 这个当儿子的只好咽了口唾沫,把自己脸板得更周正一些之后,再次拱手道:“父亲教训得是。” “事有不成?”大司徒走到儿子身边,压低嗓子问道。 他儿子也低声道:“那孺子已然苏醒,楚国蛮子也失手了。” “呵呵……”对这个“坏消息”,大司徒交脸上并没有十分恼怒的神色,反而低声笑了起来 低着头准备接受父亲劈头盖脸斥责的成聪没想到大司徒交是这样的反应,不解地道:“父亲……” 大司徒交笑着说道:“戴氏孺子进了大庙就等于是个废人。本司徒看着戴偃这个篡逆之徒没有后人可以传位,岂不快哉!” 他越笑越是开心道:“还有徐辟那个老匹夫,以为女儿生了宋国独嗣就能让他复国……哈哈哈……” 知道一些商宋公族秘闻的少司徒聪也明白过来,他陪着父亲笑了一会,继续追问道:“父亲,那两个南蛮子要不要……” 成聪伸出手掌往下一劈,其中的含义再清楚也不过了。 大司徒交挥了挥手不在意地说道:“为何要杀了他们?放他们走,让他们闹得越大越好!这样才能把水给搅浑了。” 他顿了一顿道:“既然刺杀不成,黄氏小子要那件物事,就让他的手下自取好了。” 成聪对那位“黄氏小子”倒有几分佩服。这次出手的闽地虫佬和楚墨刺客他也见过,哪怕自己出身于真正大富大贵的人家,门下的游侠刺客也招揽了不少,但是像这两位一般的人物确实少有。 其他不说,光看这两位敢在宋国东宫之旁,十几位明尊之前,暗杀宋国王子这份胆气就足以证明他们的价值。 那位楚国黄氏虽然现在只是旁支卑官,但是能以他如今不高的身份招揽到这般强力的门客,号称三千门客而名震列国的孟尝君当年也不过如此。 成聪有些焦急地说道:“可是父亲,万一要是走漏了消息……事大矣!” “走漏消息?!”他父亲不以为然地说道,“此次齐燕二十万大军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一俟赵国大军出兵,再加上那些滕国余孽发动,商丘城谁还顾得上我们父子?” 大司徒交再次冷笑了一声道:“这大宋七百余年之国祚眼看着就要断送在戴偃的手中,吾辈又有何顾忌?!” 第六章 姓氏名字 芳菲叶底,深绿护轻黄。 憔悴斯人,红颜映白裳。 此时正当月桂盛开的仲秋时节,浓郁却不腻人的幽香飘荡在参差林立的高台美榭之中,萦绕着随处可见的雕梁画柱之上。 耳边传来的是若有若无的弦歌,偶尔也有悠扬的钟磬点缀其中,不知是从哪处宫阙传出,也不知她们是在唱《浣纱》还是在弹《流水》。 清晨的阳光照在河面之上,升腾起来的水蒸气真的如同轻纱一般随风拂动,更让宋国东宫清幽得不似人间。 此情此景可以入画亦可以入诗,更可以让人以为自己走进了梦境。 而在红柱碧瓦的临水榭旁,黄花绿叶的桂花树下,正有着一位白衣胜雪,红颜天妒的翩翩美少年正在默默地坐着赏花。 殷人尚白。作为宋国贵族,这位美少年穿着的是一袭月白色云纹交领锦袍,玉带束腰,璎珞环颈,头上还有一条用珍珠装饰的发带扎住脑后总角,这身打扮真可谓贵气非常。 晨光穿过月桂树的缝隙,斑斑点点洒落在可说是毫无瑕疵的脸庞之上,让这位美少年脸上还未褪尽的绒毛也纤毫毕现。 此时他盘腿坐在一整张鹿皮制作的皮簟之上,用放在身后的双手撑住身子,微微地仰起头,双眼半开半闭,似乎正在欣赏盛开的桂花。 这样的美少年也难怪周围的侍女们的眼神中都带着几分痴迷了,唯有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宫女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甚至不大敢抬头看这位英俊得有些过分的宋国王子。 阿苑知道她的哥哥死了,那天参加公子起招魂燎祭的侍者全都死了。她连哥哥的尸首都没有见到,据说这些死者身中虫佬剧毒,不但死状惨不忍睹而且还会祸害旁人,全都一车一车地拉出宫外给烧掉了。 所以自己这样的小宫女才能一次性越过好几级,被提拔成公子的随驾侍女。只是…… 只是她的哥哥还是死了。不然他就会揉着自己的小脑袋,笑着说,我妹妹这么漂亮,只要能被贵人看中,以后肯定能成为宫中命妇的。 想到这里阿苑的眼角有些酸涩,可是她又不敢哭出来,只好低头把自己的小脸藏进了阴影之中。 这位小宫女从小心思细腻,感官敏锐。实际上比起她那位一心想要成为知水方士的哥哥,阿苑更有机会成为八洞明尊之中的乐风万师。 身为滕国小贵族的父亲负担她哥哥的学费已经颇为不易了,但是为了爱女,他最终咬咬牙卖掉了家中唯一一匹好马,这才凑足钱将她送入了国中最好的风师门下学习。 可惜就在阿苑刚摸到一点明尊的门道之时,宋队来了…… 她真的有些害怕自己的新主人。原本听大家说公子起的脾气挺好的,只要不忤逆他,对下人还是很和善的,也不会轻易责罚犯了小错的侍者。如果忽略他那些带着孩子气的恶作剧之外,这位小贵人算是很好相处的。 不过经历了这次祸事之后,公子起这两天都呆愣楞的,几乎是一言不发。除了吃饭睡觉,平时就爱呆在宫苑里面晒太阳,和以前那位活泼泼的宋国王子完全是判若两人。 旁人包括他的母亲宋国少妃益阳夫人,都以为这是他受了莫大刺激之后失去了部分记忆的缘故。 只有感应力超乎常人的小宫女才能发现公子起身上那种饱经世事的沧桑意味,还有上位者的杀伐之气。似乎他不是一位十四岁养尊处优的贵族少年,反倒是四十岁阅历丰富的中年贵人。 和她兄长一样,阿苑的胆子原本就不大,自然不敢把这样的小心思告诉其他人,只是变得更加谨小慎微。 “公子……公子,益阳夫人来了。”唯一不被公子起美貌所迷惑小侍女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她看到远处走来的人影,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这位小主人。 “嗯……”公子起轻轻回了一声,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他果然看到远处走来的宋国少妃,益阳夫人,徐叔赢慈母。 少妃在诸侯嫔御(侍妾和宫女的统称)中的地位仅次于正妻,一般来说少妃是没有定数的,诸侯想立几个就立几个。但是宋国宫室的情况有些特殊,公子起是宋王偃唯一尚在世的子嗣,于是在宋国正宫王后还在的情况下,他的生母也就成了唯一一位少妃。 益阳夫人是她的封号,她的汤沐邑在益阳,因此得名。 “徐”是她的母国国号,“宋”是她的夫国国号,两者都可以放在名字的最前面,也可以干脆不用。 “赢”是她的姓,和秦国和赵国一样,徐国的国姓也是嬴,而赢这个姓其实来自东夷族,其实这三支赢姓全都出自同一个东夷部落。 “叔”(老三)是她的排行,“慈”才是她的字,而“母”是女子专用称谓。 这个时代正规的贵族女性“命”字(不是名字)格式就是,可有可无的国名(母国、夫国,两者择一,目的是为了和其他相同的名字区分。)+排行+姓+字+母。 而作为一位贵族男性,商宋王族的直系后代,公子起实际上姓子。只不过这个姓,男人平时是不用的。男性的姓,只在要婚娶的时候才派用场。 按照此时“同姓不婚”的规则,他不能娶子姓的女子,纳妾都不行,甚至如果要把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啥的女子收进内室,还要举行占卜仪式,问问老天爷她是否也姓子。 这就叫“姓,别婚姻”。 不过作为贵族,作为宋国王子的他有很多可以选择的氏:首先他是宋国贵族,所以他可以直接选择宋氏;其次他是宋国公族之一戴氏子弟,他也可以选择戴氏;最后,他是宋国现任国王的庶长子,完全可以称自己为公子氏。 一般而言,贵族男子会挑最为尊贵的称号来当做自己的氏,所以不用他自己宣布,旁人就默认他目前的氏就是“公子”。 如果以后他有了官职,比如和成交一样的大司徒,他就可以以官职为氏叫司徒起。要是继承他老爹的王位,那就是宋王起或者王起。当然要是他没当上国王,而被分封在外,也可以用封地的地名当做自己的氏。 公子起的母亲叔赢慈穿着华丽宫装、配着繁复环珮,带着一干侍女和护卫莲步轻移地走了过来。 这位贵妇实际上也不过三十出头,她的相貌和公子起十分相似,黑发白肤,杏眼桃腮,星眸朱唇,容貌堪称标致,甚至可以说是妖艳了,难怪这些年可以独宠于后/宫之中。 她身后正是那天出手救下公子起的那几位家臣,他们其实也是这对母子贵人的亲戚。 年纪最长的知水方士氏徐名识,字仲博,他不但是少妃的首席家老,还是叔赢慈的堂伯父。 正当壮年,长得就像一座小山岗的镇山君令同样氏徐名寿,字季永,他和少妃是堂兄妹,也就是公子起的堂舅。 手长脚长身子也长的御地将戎则属于和徐氏系出同源的彭氏支脉,名延,字叔长。 那日召唤神鹰的佥泽虞官氏徐,名小史,字子雅。他是少妃嫡亲兄长的儿子,论起来实际上是公子起的表兄。 这个时代贵族甚至包括贵族女子招收家臣和门客那也是寻常之事,不过少妃这几位家臣都是八洞明尊,各个身手不凡,艺业出众。他们即使出仕别处待遇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其实如今徐地也在宋国辖下,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徐氏中人却很少出仕宋国。这四位明尊跑到商丘(实际上宋人自称为宋城)侍奉少妃,大半还是因为他们是叔赢慈亲族近戚的关系。 第七章 公子梦蝶 公子起站起来之后,侍女们上前为他整顿衣裳,穿上鞋子。 他这才姿势有些生疏地拱手作揖道:“孩……儿臣拜见母妃。” 少妃上前几步,拉住爱子的手,还没说话鼻子就有点发酸。知子莫如母,阿苑这样的还没有入门的乐风万师都能感觉到公子起的异常,那么本身就是四阶的“姤之风师(天下有风曰姤。后以施命诰四方。)”的叔赢慈更是心有所感。 全程参与燎祭的益阳夫人到最后也是油尽灯枯,在放下心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后,这也是第一次好好地打量公子起。 她心中一紧,原本朝气蓬勃的孩子如今变得是暮气沉沉,身上更多一些晦涩不明的气息,莫非那个传言是真的…… 叔赢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语气尽量平和地问道:“起儿,你感觉如何?” 公子起脸色稍稍自然了一点,闻言点了点头答道:“谢母妃关怀,儿臣只是有些乏累,此外一切安好。” 他突然想起什么,正色地向着少妃身后的那四位家臣们拱手作揖道:“此番让诸君担心操劳,戴起铭感五内,不胜感激。” “下臣不敢!”四位家臣纷纷侧过身子表示自己不敢接受小主人的重礼。他们虽然实际上都是公子起的长辈,但是这个时代君臣大于亲族,这四位的身份只能是臣下。 看到爱子答对进退还算正常,不,应该说比前几天更加成熟稳重,少妃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起儿,你也懂事了!”叔赢慈意有别指地赞了一声,拉着公子起的手,两人携手并排坐到了皮簟之上,那几位家臣也告罪落座。 坐下来的少妃眉头微微一皱道:“水边风寒,穿这么少会受凉的。” 她向着侍立一旁的宫女们训斥道:“尔等是怎么做事的?!” 这些侍女闻言,惶恐地跪下来道:“夫人恕罪!” 叔赢慈转念一想,这些人都是新手,难免有些疏漏。她只好随手一指位在最后的阿苑道:“去!给公子取一件大氅来。” “是。”小侍女不敢怠慢,站起来敛衽施礼之后立即转身,急匆匆地小跑着回寝宫宫取衣服。 益阳夫人转过头看着公子起,却发现自己儿子表情十分平静,一双明眸中无悲无喜,似乎刚才发生的事情和他无关一般,这心中又不由得打了一个突。 她定了定神,柔声问道:“起儿,前两日的事情可还想得起来吗?” 前两日的事情? 对公子起来说,这好像是……不,应该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眼前的母亲是如此陌生,对她的印象还不如“长梦”中另一位母亲那么深刻。 同样的,比起自己梦中那段更加丰富,更加复杂,更加激烈,更加动荡,也更加……魔幻的人生,他这十四年作为宋国公子的经历实在太过优渥闲适,浅薄得反倒更像是一场不那么真实的梦。 公子起倒是记得现如今有位人称庄子的大贤就曾经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他醒过来之后说,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只蝴蝶。 他有些迟疑着点点头。 只听少妃开口说道:“起儿,为娘要问你一些事情。事关重大,能早些得知原委,不管对起儿你还是对为娘我都好。” 公子起愕然看了她一眼,只见对方脸色凝重。然后他用眼角余光一扫,发现少妃的那四位家臣也全都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似乎前两天的事情真的非常重要。 叔赢慈温言道:“起儿,可记得那凶人行刺之时,你是如何同那个宦者异位而处的吗?” 这个他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了。当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还没来得及高兴或者……失望的时候,从地下冒出来一只名为“蝼婴”的恐怖怪虫;等周围那些祭师好不容易击退了蝼婴之后,又出现了一个相当厉害的刺客。 可恨自己这具很久都没有用过的躯壳连腿都迈不开,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然而…… 在那个时候公子起发现自己这个十级术士的类法术列表当中,次等异界盟誓和支配人类这两个五级法术用不出来,任意门、黑触手和次等指使术这三个四级法术也用不出来……等到发现自己连三级的火球术都不能使用的时候,他已经有点绝望了。 幸好,在最后时刻他顺利地施展了“移形换影”。这个二级法术也叫恶意异位(baleful?transposition),和一级法术--善意异位(benign?transposition)最大的区别就是不管目标生物是否同意,只要没有通过意志检定,就能让自己或者某位同伴和目标生物互换位置。 而当时公子起身边就是某个不知名的小宦者,他还非常“贴心”地晕过去不需要考虑其自主意志。 可是……自己能这么照实说吗?当然不能! 公子起做出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想了半天才道:“儿臣当时也是求生心切,就莫名地和旁边那个宦者换了一个位置……” 叔赢慈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有些急切地问道:“起儿,如今可否再试试?” 公子起眨了几下眼睛,点点头。他低声念了几句无人能听懂的古怪咒语,用手一指河边的一颗垂柳,众人只见他指尖发出一道惨绿色的箭矢,正中树干。 垂柳的树干中部被绿色的短箭射中,瞬间就被腐蚀出一个碗口大的树洞。吃不住力的树干渐渐折断,最后树冠和树干的上半部分落入水中,“哗啦啦”地溅起了好大的水花。光看这个声势,倒也有些壮观。 “大善!”少妃和四位家臣精神为之一振,周围侍者们也露出了十分欣羡的神色。 反倒是公子起本人暗自皱起了眉头,因为施展完法术之后他就感觉自己脑中一晕,这分明是法力枯竭的征象! 他这个十级术士现在只能施展二级类法术也就罢了,可是一个强酸箭就用光了自己全部精神力,这可是大大地退步啊。 没错,公子起原先就是所谓的蓝条施法者,施展法术的数量没有法术位的限制,而是只看施法者的精神力。像这样的二级类法术,以公子起原本的水平一口气放十多个还不带喘的。 他觉得自己太弱,旁人可不那么觉得。尤其是他的母亲笑颜如花,乐得嘴都快合不拢了。四位徐氏家臣也一起拱手道:“臣等为公子贺!为夫人贺!” 益阳夫人转过螓首,向座下的首席家老徐识笑问道:“仲博甫,你怎么看?” “甫”通父,这是当时对贵族男子的尊称,“台甫”这个词的出处就在于此。 这是一个君臣大于亲戚的时代,即使徐识是叔赢慈的长辈,徐寿、彭延和徐小史三人也是益阳夫人的亲戚,他们之间的称呼还是相当的正式。 公子起记得这位老者不但自己的堂祖父,也是一位极为厉害的知水方士。 所谓上善若水,有容乃大。方士则是持有方技之人。知水方士,就是如同水一般无止境地探求天地之奥秘,以获取知识和技术的人。好吧,做了一场“大梦”的公子起现在认为他们就是法师。 而徐识本人已经是六阶的“讼之水卿(坎下乾上,天与水违曰讼。君子以做事谋始。)”, 八洞明尊的升级遵循着五行生克,以知水方士为例,从低到高为雷水解,风水涣,火水未济,地水师,山水蒙,天水讼,泽水困和大水坎。 这八阶每一阶又分为和卦象相符的六级,以讼之水卿为例,从低到高为初六,九二,六三,九四,九五和上九。而徐识已经是讼之上九,随时都能突破成为七阶的“困之水卿(坎下兑上。泽无水曰困。君子以致命遂志。)”。 他还是一位道家中人。其实颇多方士都研习道家,原因就是道家的最终目标就是要追寻世间大道,这非常契合知水方士们的追求。而且知水方士还是唯一一种能兼容百家的明尊。 实际上那位写出《道德经》的老子就是最高等级的“大坎水卿(坎下坎上。弱水上善,大坎无咎。)”。 甚至知水方士所用的法术被称之为“道法”,以此来和其他八洞明尊的“术法”作为区别。 第八章 玄鸟之卵 讼之水卿徐识正容道:“公子果然是天赋异禀福泽深厚,以老臣看来,单论此术已不在未济水卿之下!” 未济水卿(坎下离上。火在水上曰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那是三阶知水方士。一般来说第三等级对几乎所有的八洞明尊都是的一个坎,前两级只不过是刚入门的初学者,比起常人也就稍微有些特异之处,最多算是“十人敌”。 而到了三阶才能真正开始发挥明尊的威力,这个威力不一定是战力,可是却是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公子起听了这话,再结合自己的记忆,这才恍然大悟。比起自己梦中的世界,这里的法术水平并不怎么高。 如果以自己原先十级术士的实力,大概已经可以横行于当世了吧。 不管怎么说,公子起能施展术法,已然成为了八洞明尊,这终归是一件大好事。 叔赢慈平复了一下心情,貌似随意地问道,“起儿,你还记得为何要去宋国大庙的吗?” 我怎么进的大庙……公子起凝神搜检了一下记忆道:“儿臣在宫苑中玩耍……那个散步,偶尔听到两个侍女的对话。她们说本国大庙中有能让人成为八洞明尊的宝物。因此……” 现在的他当然知道是被人陷害,只是他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努力做出了惭愧的表情,低下头道:“儿臣就去大庙了……” 八洞明尊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宋国这样的一个五千乘,拥有十万正规部队,一百多万国民的“中(等)国(家)”也只有不足五千的八洞明尊,而且这些明尊当中大部分都是贵族。 这是因为成为一位八洞明尊并不简单,实际上是要花费不少力气的事情。不但本身的资质要足够高,还需要明师从小的正规培养和专业教导,更不用提要投入的各项资源了。 《周礼》中说:“乡有痒,州有序,党有校,闾有塾。” 理论上,所有贵族少年都应当进入各级学校接受教育,哪怕是只要有二十五户一闾人家的地区,也要设立最低级别的塾。 《礼记?内则》:“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成童舞象学射御。“ 他们十岁进入学校进行最基本的训练,所以十岁到十五岁被称为舞勺之年。而到了十五岁舞象之年,应该就能分辨出这些成童有没有资质成为八洞明尊了,还能确定他们的发展方向。当然其中资质高的天才人物说不定已经略有小成了。 《礼记?王制》:“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 这些有资质的成童要进一步去高等学府接受深造,他们会进入辟雍或者泮宫。前者就是周天子的中央大学,后者则是列国诸侯的地方学院。 到了二十岁加冠,能成为八洞明尊的青年就可以毕业出师了。而还没有成就的学生虽然不是说一定就终身无望明尊之位,但是机会确实也是非常渺茫了。 也就是说,成为八洞明尊是有年龄限制的。 现在已经是乱世了,官学衰败,私学兴起。就连平民子弟都能找到教授明尊之道的老师,更不用说公子起这样的王族公子了。比起阿梁阿苑这对小贵族出身的兄妹来说,公子起成就明尊所需要的明师和资源自然是不用愁的。 现在的他知道自己是如何入套的,公子起也都快要十五岁了,却连一点成就明尊的迹象都没有。虽然父王母妃没有表示,但是他还是知道两人对自己的殷切期望,要强的他当时(其实就是几天前)心里面也很是着急。 所以公子起一听到有成为八洞明尊的机会,就头脑一热不顾禁令地闯入宋国大庙了。 听他这么说,叔赢慈和徐识两人互相注目,隐秘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们,确切地说徐氏当代族长徐辟,也就是少妃的生身父亲和徐识的嫡亲堂兄对宋国大庙中那件殷人传世至宝非常之感兴趣。早在叔赢慈出嫁之前就对此有所吩咐,要他们尽力搜集有关的一切信息。当然这种事情需要保密,也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 不过奇怪的是,他又十分严厉地警诫二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得直接接触那件宝物。 虽然宋国公族中人对大庙奉的物事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过其实上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大家都知道庙奉的是玄鸟之卵。 上古之时,殷地部落中有个叫简狄的女子,她是有娀氏之女,嫁给帝喾(姬姓,号高辛氏,黄帝曾孙。)当次妃。有一天她和两女出去洗澡,看到天上飞的大黑鸟生下一只鸟蛋,掉在了地上。 和绝大部分女性一样爱吃零食的简狄就把鸟蛋捡起来生吃了下去,回去之后就生出一个男娃,取名契。而在契出生的时候,他嘴里含着的正是他母亲吃进肚中的那颗鸟卵。 这便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含……这个衔卵而生的契长大之后,成为了八洞明尊之中最为强大的通天巫觋。他因为帮助大禹治水有功,就被舜帝分封到了商地为阏(音恶,壅塞的意思)伯,赐姓子氏。从阏伯这个封号就可以看出,他的分封确实和治水大有关系。 而商丘就是商伯墓丘,阏伯契的埋葬之地。 更加奇异的是,从阏伯契开始殷人王族中出现了非常之多的通天巫觋(音喜,意男巫。),每代领袖也必定是天觋明尊。这就让人不得不把玄鸟之卵和这个现象联系在一起了。 可是到了商朝灭亡宋国就封之后,也不知道宋国从微子启之后的历代国君是怎么想的,如此宝物不让旁人使用倒也罢了,连子姓公族中人都被禁止。 而且这样的传世至宝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在大庙之中,只有几个象征性的守卫,不然公子起也不会这么容易溜进去。 可是少妃和徐识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玄鸟之卵必定是有些不寻常的地方,不然殷宋公族也不会如此暴殄天物而几乎是弃之不用,更不会连守卫都懒得派。 至于这个不妥之处也只有宋国公族中的高层人物才知晓。 作为母亲,叔赢慈听了这话之后很自然地开口责道:“为娘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那大庙乃是禁地,你如今不可擅入。你怎么就不听呢?!” 少妃说的不错,公子起也知道宋国大庙每年只在正月(殷人以阴历十二月作为正月)开放一次,历来只有国君和公族中的通天巫觋才能进入,甚至连其中的打扫都是由这些贵人亲手包办的。 不过有机会再来一次的话,公子起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会再重蹈覆辙。他苦笑一下道:“是儿臣的错,下次再也不会了……” 应该也没有下次了吧。 接下来少妃语气森严地问道:“那两个侍女你可认得?” 公子起仔细想了一想道:“儿臣是隔着花丛听闻二女私语,连面也未曾见得。” 叔赢慈心想果然如此,做出陷害公子这种恶事自然是要隐匿身份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问道:“起儿,你还记得在大庙里发生了什么吗?” 公子起舔了舔嘴唇,有些艰涩地说道:“儿臣自然是……不记得了。” 他不是要故意欺瞒自己的母亲,而是他的经历太过玄幻,说出来也没人相信,还不如找个借口蒙混过去呢。 想不到益阳夫人微微一笑道:“起儿勿忧……” “听为娘一曲《抽思》,定可让你重拾记忆!” 第九章 万尼科夫 公子起听他母亲这么说,心中暗道糟糕,自己竟然把这茬给忘了。益阳夫人可是正儿八经的乐风万师,而且还是四阶的姤之风师(巽下乾上。天下有风曰姤。后以施命诰四方。), 万者,舞也;师者,乐也。乐风万师自然是一种和音乐关系非常紧密的明尊。而四阶的姤之风师已经算是略有小成的明尊,主持一场小型祭祀完全不在话下,其实为公子起举行的招魂燎祭,唱主角的就是叔赢慈。 史上第一位乐风万师是伏羲氏的妹妹女娲氏。 传说在她的时代,人类遇到一场超大规模的自然灾害。所谓“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火山爆发引发了大规模地震,同时还遇到了一场超大型陨石雨,地势改变造成了大洪灾,饥饿的野兽冲入人类聚居区觅食,吃掉了不少老弱。 而女娲用芦管做成“笙簧”,发明了音乐,这才平息了大地的愤怒,振奋了人类的精神,“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最终带领人类渡过了这场灾难。 在此之后,女娲定音分五声,乃宫、商、角、徵、羽。又制成八类乐器,金、石、土、革、丝、木、匏(音袍,意葫芦)、竹。自此之后乐风万师正式定型,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风师从低到高为火风鼎,地风升,山风蛊,天风姤,泽风大过,水风井,雷风恒和大风巽。 乐风万师们虽然在直接的战力上有所欠缺,但是他们有许多特异的能力,尤其擅长抚弄人心。 公子起这下可是坐蜡了,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也找不出理由来拒绝。 说自己太累,如今起床还不过一个时辰。 说自己身子骨不好,刚亲口承认并无大碍。 说自己不想要回溯记忆,这未免也太违背常理了。 他看着一脸期待的母亲,心中不由得一动。母亲似乎对自己在大庙中的记忆非常感兴趣的样子,莫非这其中有什么自己还不知道的原因…… 想到此处,公子起最终把心一横,只不过是欣赏一下曲子回溯一下记忆罢了,到时候自己稍稍遮掩一下问题也不是很大。 “母妃既有命,儿臣不敢违。只是……”他很诚挚地对叔赢慈说道:“只是请母妃一定要小心从事啊。” 益阳夫人对这话不以为意,还以为自己儿子胆子太小,怕回忆起什么骇人的事物。 她随意地点点头,吩咐道:“来人呐,取我的澹波来。” 作为一位乐风万师,叔赢慈身边自然有侍女携带着她常用的乐器。她一声令下,就有人安顿好琴案,在案几上面放了一张颇为古朴的五弦琴。这张琴由上好的桐木制成,木头上的纹理如清涟水波,因此有了澹波这个名字。 益阳夫人在侍女的服侍之下净面洗手,稍稍调息了一会,这才跪坐在澹波之前。她素手一挥,同时开口唱道:“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 思蹇产之不释兮,曼遭夜之方长。 悲秋风之动容兮,何回极之浮浮。 数惟荪之多怒兮,伤余心之忧忧……” 琴音淙淙,歌声袅袅。周边众人都露出了迷醉的神情,其中的公子起也不例外。不过和旁人不同,他慢慢地感觉到了一些困倦,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睛。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与列星。 愿径逝而未得兮,魂识路之营营。 何灵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与吾心同! 理弱而媒不通兮,尚不知余之从容。” 就在益阳夫人一曲即将终了的时候,却见公子起面色大变,整个人“腾”地一下直挺挺地蹦了起来,闭目仰头,浑身抖如筛糠…… “起儿?!” 少妃大惊失色,马上住手,直起身子喊道。 她却见自己爱子已经停止了抖动,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只是其中闪动着的陌生眼神让她这个母亲不寒而栗。 更让人惊异的是公子起气息的变化,如果说他原本是一条虽有些波动但也算平和的大河的话,那么这一刻的他近乎暴风雨前的大洋,平静中孕育着暴烈,渊深下掩盖着无情。 “锤子你个扳手!”“公子起”粗声粗气地随口说了一句很有特色的口头禅。 他环顾四周,惊讶于周围美丽的景色,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这里是天堂山还是世外桃源?” 皱着眉头的美少年使劲抽动鼻子用力地嗅了几下之后,这才长出一口气道:“还好,没有鸟人和老橡树的臭味。不过……” 他再次闭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咂了咂嘴似乎在品尝味道,口里喃喃说道:“没有秩序,也没有混乱……没有善良,亦没有邪恶……地火风水,所有元素全部混合在了一起……正能量和负能量居然能相互转化……不过又有些稀薄……” “公子起”两眼一睁道:“这真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他饶有兴致地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暗自在心里摇了摇头。这地方实在太过,嗯,娘炮了。只有树林没有烟囱,只有河流没有钢水,只有木制殿阁却没有钢铁巨塔……果然只有那个娘炮才喜欢。 然后“公子起”看了看自己白嫩的双手,露出十分嫌弃的神色。接着又捏了捏自己的臂膀和胸脯,刚进入青春期的公子起自然强壮不到哪里去,所以他脸上表情更加难看了。 突然,他毫无预兆地跳着脚骂道:“扳手你个撬棍!果然……果然就是你这个腐朽的奴隶主!娘炮弱鸡懦夫孬种胆小鬼伪君子……”” “公子起”啰啰嗦嗦骂了半天,直到穷尽了自己知道的贬义词之后才停了下来喘上一口气。 只不过他自言自语这么半天,少妃他们居然一句话都没有听懂。 “起儿……” 叔赢慈咽了一口唾沫,向着很像是中了邪的儿子颤声问道,与此同时,知水方士却上前一步拦在了少妃身前,郑重地对少妃示警道:“情况不明,夫人且慢!” 接着徐识严厉地对其他人说道:“此事不是儿戏,只能由老夫对答。诸君千万不可妄动!” 老者交代完了这才肃然对“公子起”拱了拱手,谨慎小心地说道:“请问阁下是谁?来自何方?” “他说什么?”中了邪的“公子起”侧着头自言自语地问道,然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手中掐了一个印诀喝道:“通晓语言!” 只听“公子起”冷笑一声,用十分标准的普通话,嗯,雅言说道:“本座么……” 想来这些巴佬也不懂什么是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什么是最高苏维埃代表,什么是机械境方面军生产建设兵团总政委总司令,什么是112兵工厂厂长兼党委书记的吧。 他想了一想说道:“来自钟表涅槃之机械境的万尼科夫(Львoвnч)。” 当然就算知水方士再怎么渊博,也不会知道什么钟表涅槃之机械境,不过他却是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拱手道:“老夫惶恐,原来阁下是天界神君。” “天界神君……”“公子起”歪着脑袋又想了一下,这才点点头道:“你这个巴……恩,老同志说的不错。本座确实就是来自外域的神明!” 第十章 恶意变形 “老同志说的不错,本座确实就是来自外域的神明!” 众人闻听此言,除了徐识有所预料之外,其他人都是大大地吃了一惊的样子。 这个世界本来确实有很多神明,除了人能成神之外,山川河怪虫兽草木……好吧,只要人类有概念的物品都能成神。 只不过一开始只有通天巫觋能和神灵沟通,后来因为神灵太多,连普通老百姓都能举行私祀得到神灵的指点,因此天地间秩序大乱。 殷商始祖阏伯契的母亲简狄的丈夫帝喾的堂伯父颛顼上位之后,为了重新恢复秩序,于是就让南正重氏管理天界诸神,火正黎氏管理地上民众。凡是留恋人间不肯上天的神明要么失去神位成为邪祟,要么干脆就被干掉。 这就是“绝天地通”。 重黎二氏的后人在夏商周三朝都担当管理神祇的职位,互相通婚的两个氏族到了周朝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合并成了一族,这便是洛阳程氏。 四百五十年前周厉王三十一年,由于这位大周天子的胡作非为引发了著名的国人暴动。程氏一族也被波及而遭到重创,在暴动中族长程伯休甫丢失了颛顼授予先祖的法器,从而也一并失去了封神诛邪的威能。 在此之后程氏中有一支司马氏,成为了周王朝的历代史官。 幸运的是,到了这个时候人道已然大昌,就算没有了重黎后人程氏,人类也能很轻易地对付新出道的毛神。 而现在这样礼崩乐坏的乱世,列国诸侯都已经称孤道寡了谁还在乎敕封神明的权柄。 如今居然召来了一位神明,如何让人不惊讶不激动呢。这也意味着公子起实际上成为了八洞明尊之首的通天巫觋。 他摆摆手道:“既然各位都见过本座了,那么就把祭品奉上来吧。现在革命形势非常严峻,本座也是很忙的啊。” 知水方士不知道什么是革命,但是祭品的意思总归了解的。因此他小心翼翼地说道:“神君恕罪,这确实吾等之误了。请神君稍等片刻,吾等当以太牢以飨神君。” 万尼科夫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太牢?这是什么东东……” 牛、羊、豕三牲全备,是为“太牢“。这是用在大祭祀上的最高等级的牺牲。不过对宋国少妃来说,这些牲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不过“天界神尊”马上很不满意地说道,“本座要这些牲口有什么用啊?老同志你还是别闹了,本座要求也不高,随随便便杀几十个人也就行了。”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这位神君居然是需要血祭的邪神! 话说“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赏。”,宋国本来就是殷商后裔,对什么人牲血祭不可谓不熟悉,只是世易时移,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人这么搞了。 现在的公子起,不,万尼科夫却突然提出要进行血祭,这实在是有点惊世骇俗。 只不过还没等知水方士想好怎么措辞拒绝,就看到这个天界神君猛地跳了起来,大声怒骂道:“撬棍你个钳子!你就让我这么白跑一趟?!” 众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都倒退几步,看着异界神明再次像个疯子一般跳着脚怒骂,或者说对话。 “钳子你个起子!别套近乎,你这个怕血的懦夫不是我,本座也不是你!” “起子你个钻头!老子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他就这么跳着脚骂骂咧咧的半天,这才停了下来。 “呵呵……”只听万尼科夫冷笑一声,两眼一翻道:“你不给,本座不会自己拿吗?” “解离术!” “咻!咻!咻!……” 万尼科夫半是为了泄愤,半是为了立威,一狠心施展了十几个号称杀人灭口首选的六级法术--解离术。 不过他的阵营也不是一言不合就乱杀人的混乱邪恶,最后还是放过了叔赢慈和四位徐氏家臣。 万尼科夫能这么随心所欲地施展解离术不但是因为他的蓝条够长,真要说起来他的本职根本不是法职者,而是彻头彻尾的战士。 他会使用法术,还能这么一口气随意施展六级的解离术,是因为他的进阶职业—逆向工程大师。 这个进阶职业非常之逆天,只要等级和相应属性达标,逆向工程大师能只靠观察就学到任何法术、武技和物品制作技巧。而且随着熟练度的提高,还能降低使用这些法术和武技的精神力和体力消耗。 能有这样给力的进阶职业,当然是因为万尼科夫加入了一个非常给力的神秘组织。这个组织最有名的地方的就是可以提供给成员们的各种威力强大和古怪,就职条件却很低却非常诡异的进阶职业。 比如说英雄母亲这个进阶职业。只要雌性……嗯,能怀孕产子的智慧生物都能就职。每成功分娩一个孩子,自动提升一个野蛮人职业等级。体质和力量之中随机一项加二。唯一的代价就是,魅力和敏捷之中随机一项减一。 还比如政治委员,就职者不是牧师就行。他们能让在自己等级之下的神术(包括不限于卷轴饰品道具装置和附魔武器)完全失效,相当于禁神术力场。除此之外他们还自带一个同时具有虚假生命、钢铁意志和嗜血术效果的光环。 本来万尼科夫想进阶成另一个强大职业—唯物主义者。这个进阶职业和亵渎祭司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近乎无限量地窃取神术供自己使用。不过为了更好地利用手头上的资源,他还是选择成为了逆向工程大师。 当然有一点值得指出,不管是英雄母亲还是政治委员,不管是逆向工程大师还是唯物主义者,要进阶就必须发自内心地认同这个神秘组织的某些“歪理邪说”。 英雄母亲要认识到人多力量大。 政治委员要有党指挥枪的觉悟。 唯物主义者要深刻体会宗教就是精神鸦/片。 逆向工程大师则是需要肯定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这个进阶职业让万尼科夫这个原本对法术一窍不通的战士成了可以随意施展各系法术的炮塔,还是能拿解离术当作魔法飞弹扔的狠人。 周围那些侍者可都是普通人,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就中了连复活术都没法用的刻毒法术,被绿光射中的他们立即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嘶鸣…… “喵喵喵……” “汪汪汪……” “咩咩咩……” “喔喔喔……” “呱呱呱……” “吼吼吼……” “钻头你个坩埚,这倒是奇怪了?!” 看着眼前这十几只在各自衣物里面拼了性命使劲挣(ai)扎(ng)小猫小狗小鸡小鸭小羊小猪,万尼科夫和少妃他们都愣在了当场。 外域神明自然是满心的不解,自己施展的六级解离术居然变成了同为变化系的五级恶意变形术。 而少妃他们则是为这位天界神君的强大而感到战栗。不但随手就是十几道术法,这种能把人变成小动物的术法更是闻所未闻。 知水方士徐识更是暗中咋舌,就单一术法来看眼前的天界神君绝对不弱于自己,但是看他施法随心所欲样子,有可能连大坎水士都比不上。 五人之中的佥泽虞官徐小史到底是年轻,看到这样危险的强者顿时就忘了知水方士的警告,“玱啷”一声下意识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而这样的反应自然让疑惑不解还带着怒气的万尼科夫找到了发泄的目标。他把头一转,眼中异光一闪,右手握拳用力向上一举,对着徐小史喝道:“打倒反动派!” 第十一章 血腥祭祀 “打倒反动派!” 虽然这个咒语有点古怪,但是异界神明施展的是九级法术! 面对万尼科夫的最强单体即死法术,佥泽虞官哼也没哼就软倒在了地上。 众人心中大骇,不约而同地拔出兵器,戒惧地看着被邪神附体的公子起,这位天界神明随口就能把人…… “呼噜呼噜呼噜……” 催眠?! 躺在地上的徐小史发出了一串听着就很香甜的鼾声,这才让众人放下心来。 唯有万尼科夫的嘴张得大大的,高举在头顶的右手都忘记放下来,整个人保持在一个有些滑稽的姿势上。 “坩埚你个阀门!” 堂堂九级惑控系即死法术—律令:死亡,竟然变成了区区三级同系法术—昏睡术! 异界神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法术全都被这个世界给扭曲了,确切地说是被削弱了。不过为什么六级法术只被削弱了一级,而九级法术却反倒一口气被削弱到了三级,他现在还搞不明白。 少妃和她的家臣团倒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天界神尊”还是“手下留情”了。 实际上一点都没想手下留情的万尼科夫郁闷非常,仰天怒吼道:“真是个操蛋的世界,本座可不想呆了!” “你给本座滚出来!” “呼……” 公子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就是一松,脸上也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神态。只不过这么一小会功夫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英俊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无,苍白得近乎透明;身形也是摇摇欲坠,两腿似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随时就会摔倒在地上。 凡人之躯要容纳神明之魂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万尼科夫使用法术甚至包括维系自身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实际上消耗的是公子起本身的生命原力。 “呼哧呼哧……” 公子起双手撑在自己膝盖之上,喘了一会气才艰难地直起身子,挤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颤声道:“母妃,仲博甫,季永甫,叔长甫,诸君都没事吧?呼哧呼哧……” 叔赢慈迟疑着上前一步,她终究不敢靠近,艰涩地开口问道:“起儿……是你吗?” 像是刚跑了一个马拉松的美少年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点点头。 徐识上前一步,竖起食指指了指天,轻声问道:“公子,那位神君走了吗?” 公子起苦笑着摇摇头,中气不足地说道:“哪有这般好事。请神容易送神难哪……” 刚才在脑中和万尼科夫“交流”一番之后,公子起知道对方如今的情况也不太妙。确切地说是万尼科夫加入的组织遇到了大麻烦,作为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和最高苏维埃代表的外域神明自然也脱不开关系。 这个神秘组织历史也颇为悠久,可是究竟谁是创肇者连绝大部分的内部成员,包括万尼科夫这种准核心成员都不知道。大概只有中央政治局委员们晓得其中的真正内情。 只是这些年顺利的大扩张让组织领导者们觉得革命形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于是开始了大规模的宣传鼓动。而他们传播的思想实在也是流毒无穷,尤其是主物质位面上很多智慧生物听信了他们这一套以后,死后连神国都不愿意去了,宁可被糊上了无信者之墙。 为了营救这些死后都坚持斗争的忠贞同志,这个神秘组织前一段时间搞出了一个大新闻。他们居然把无信者之墙给毁掉了,同时还把冥界搞得一团乱糟糟,几乎切断了外域各个位面和主物质位面之间的灵魂供应链。 这下可是犯了众怒了,从无底深渊到九层地狱,从天堂山到极乐境,从灰色荒野到喧癫空隧,从万兽之园到奔放之野……不知道有多少大能,其中还包括冥界诸神这样的万年老宅男,都想要把他们除之而后快。 虽然一时半会找不出组织的核心成员,但是其外围组织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比如神明非神会(唯物主义者扎堆的地方),斯巴达团(成员大部分是政治委员,嗯,兼基佬的跨位面佣兵团体),红旗之手(激进的左派女权,嗯,雌权主义组织)都被剿灭了。 雪上加霜地是,组织内部高层也正因为这个大新闻在搞路线斗争。很多高级成员指责代号“钢铁”现任总书记犯了“左倾冒险主义”错误,要求提前召开党代表大会选举新的领导人,甚至干脆换成集体领导。 而这位钢铁同志也不是吃素的,才上任两三百年的他怎么肯这么轻易地下台,他要用组织纪律来无情地肃清内部的那些“右倾投降主义”分子。 此种类型的神秘组织,对外战争的时候说不定还搞搞统一战线什么的,内部撕逼……嗯,路线斗争可不是那么好玩的事情。两派之间不分出个你死我活,那是完不了事的。 幸好苦哈哈地在机械境为神秘组织提供战争工具的万尼科夫因为是技术人员出身,手下都是只能当产业工人而不是精锐战力的地精祈并者,所以战力平平的他暂时还没有必要站队,到目前为止还没被卷进这场路线斗争当中去。 可是居住在无底深渊?阿喀戎修罗战场的地精主神玛格鲁比耶早就想要找万尼科夫的麻烦。 自封神以来,蒸汽王子把很多地精从混乱邪恶转化成了守序邪恶,大大地挖了至高酋长的墙角。要不是万尼科夫一直很宅地呆在守序中立机械境中的神国里面,地精主神一直没有找到带着深渊大军杀过来的机会。 这位火眼陛下可是强大神力,他一旦认真起来,万尼科夫这种微弱神力的小角色自然更难在地精之中传播自己的信仰了。 不能传播信仰就没与信徒,没有信徒就没有祈并者,没有祈并者就没有神国工人,没有神国工人就完不成组织规划指标,完不成组织规划指标就是对组织不忠诚……而对组织不忠诚的后果太可怕,万尼科夫连想都不愿意想。 被断绝了灵魂供应,又失去了组织“关怀”的蒸汽王子那是一筹莫展,而公子起正好送上门来。 宋国王子一时半会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万尼科夫的存在对他而言就像一颗恶性肿瘤,无时不刻地在吸取着自己的生命原力。可恨两者之间实力差距太大,自己又赶不走这家伙。要是再这么下去,没多少功夫自己就会被吸成人干。 他就这么光着脚,气喘吁吁地走到睡的正香的徐小史身边,弯腰从佥泽虞官的手上拿起了长剑。 “起儿!” “公子!” 公子起抬头看到他们欲言又止的表情,再次苦笑了一下道:“母妃放心,子雅甫不用死的。不过……” 他并没有说下去,而是拿行动当作了回答。 美少年带着无奈的神色走到一只仍然被困在衣物里面的小兔子身前,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你们不死,我就要死。 公子起掂了掂手中长剑,随手一挥,就结束了这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实际上是一位宦者的性命。 “哎……”徐识眼光闪动,轻叹一声对身旁的两人说道:“季永,叔长。照公子之命做吧。” 镇山君令和御地将戎对视一眼,也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公子起在斩杀了一只对他哀哀而鸣的小鸭子之后,正要转向一下一个目标。他这时才发现,周围的“小动物们”全都被三位家臣给杀光了。 爽朗的秋风适时地吹来,拂走了这里的血腥气,只是叔赢慈和她的家臣们没注意这个小节,他们全都看着摇摇欲坠的公子起,心头一片冰寒。 “啊!”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打破了场中的寂静。 众人转头看去,原来是那个刚才回寝宫拿衣物的小侍女。她看着一地的尸体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手中的衣物也掉在了地上…… 第十二章 地精王子 “咳咳咳……软蛋儿子,别哭丧着脸,你老妈我死后说不定能变成欲魔,可比现在要好看多了。” 公子起在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位母亲绝对没有益阳夫人叔赢慈那么美丽娇艳。恰恰相反。这是一只身高不高于四英尺(12米)的小东西,看上去真的非常丑陋。她的脸部宽阔,鼻子扁平,耳朵很尖,嘴巴很大,嘴里还有尖细的毒牙。扁平的前额往后倾,细长的手臂下垂到膝盖的位置,皮肤也是污秽的杂红色。 这就是地精,除了会下崽子之外不值一提的地精。 倚靠在山洞石壁上的雌性地精从口中咳出来的却也是鲜红的血液,里面还夹杂着内脏的碎片。在她的腹部还有一个大大的伤口,都可以看到里面蠕动着的青灰色肠子。 公子起知道自己的形象和这位老妈差不多。不过作为雄性成年地精,他要高大健壮一些,不过这“一些”也有限得很,只是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差不多。 不过他浑身上下布满了诡异的黑色刺青,这种刺青常人多看几眼就会头晕目眩,搞不好还会变成疯子,因为这是地狱魔鬼的赐予--渎神之语。 公子起身上也是遍体鳞伤,左手还上着夹板吊在了胸前。不过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最后一个“治疗微伤”扔在了自己母亲身上,这才有气无力地说道:“老妈,你就省省力气少说两句吧。” 恢复了一点精力的地精母亲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老娘真不知道当年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杀了那么多的同族献祭。最后好不容易召唤出了魔鬼把你老妈我给上了……还真特么爽……咳咳咳……” 治疗微伤显然对她的伤势并没有什么帮助,她再次咳了一大口血,仍然带着欢快的语气说道:“怎么会生下你这个软蛋儿子,一点都不像是我们地精……更不像是魔鬼……” “地狱在下!要不是你成了术士,我还以为自己发了一场春梦呢。” 没有枉费自己放弃生育其他后代的机会,自己唯一的儿子不但自小身体健康,不然也活不下来;而且有着远超普通地精的智力,甚至比自己还要聪明;他更是一位强大的术士,刚会爬的时候就会使用魅惑人类,这才没有死在人类捕猎者的手中,倒是为部落添了些肉食,绝对没有辜负他的炼狱血统。 只不过他的心肠太软,软到不可思议,宁愿自己挨饿都不肯吃人类还有同类地精的尸体。自己有一次都发火了,把他关进一个小山洞,除了人肉和地精肉什么食物也不给。可是最后自己儿子都饿晕了,却没有碰一下加了盐的美味肉汤。 公子起翻了一个白眼,作为曾经的贵公子,他当了十几年地精可是还没习惯如此直白的说话方式。 他心里知道自己母亲已经把全部神术都用光了,自己唯一一个治疗法术也用在了她的身上。要是没有奇迹的话,她怕是挺不过这一关了。 所以心头沉重的公子起只好随口应付道:“老妈你不是说自己是公主,而我是最后的地精王子吗?所以作为王子,我总归有些特殊之处的吧。” 他母亲有些恍惚地道:“是啊,老娘可是高贵的地精公主啊。本公主应该居住在高耸入云的钢铁城堡里面,乘坐着巨大无比的飞艇巡游四方,身边还环绕着闪亮的机甲骑士……” 伤口的疼痛让她从幻想回到了现实,雌性地精看着自己的伤口,沮丧地说道:“可是现在几只臭臭的食人魔就把老娘这位高贵公主给干掉了!” 公子起知道自己老妈有时候会变得疯疯癫癫,不知道是因为当了萨满的关系,还是因为她一直翻看的那几本古地精留下来的书籍。 他也从母亲那里学会了古地精的文字,知道那些书里面说在巨龙自相残杀成为稀有动物之后,在精灵从树上爬下来学会生火之前,统治这个世界是他们地精一族。 地精们统治世界依靠的不是他们孱弱到抵不过巨龙一指头的躯体,也不是诸神赐给精灵们的各种神奇的魔法和神术,而是他们拥有的聪明头脑。 依仗着地精们发明的科学技术,他们建立了极为辉煌的文明和无比辽阔的帝国。对当时的地精来说,精灵不过是只会爬树的猴子,人类还是连火都不会用的裸猿,矮人是只配为他们挖矿的奴工,而兽人还是和野配的畜生。 不过正因为如此,骄傲自大的地精们信仰“科技”,更确切地说是他们自己,而不敬诸神。 所以这个帝国早就被诸神所钟爱的精灵所推翻,成了明日黄花。地精也被愤怒的诸神诅咒,不但失去了它们的科技,也失去了它们的智慧,几乎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智慧生物。 作为地精王族的直系后裔,公子起的老妈倒是保留了大部分智力,至少能看得懂这些地精历史书。 可惜的是,这点智力只能让她成为一位萨满,并不足以让她一个人重现地精帝国的辉煌。 在成为部落首领之后,区区一个中阶萨满的地精公主只好带着自己的部族在兽人和人类的夹缝中苟延残喘,直到今天遇到了一个正在迁徙,同样也饿得发慌的食人魔部落…… 她吃力地从旁边的包裹里面拿出了那几本书,递给公子起道:“拿着,我的儿子。北方山脉的尽头处有一处我们地精的城市。” “这书里面有地图,还有如何启动遗迹的说明,带着我们的子民找到它!” 自己老妈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带着自己的部落翻越北方山脉去寻找这座地精遗迹,可是这片大陆上最大最高的山脉又是那么容易通过的吗? 不说山上有传奇生物冬鬼和强大的冰霜巨人部落。就算碰到普通一点的货色,比如座狼和鹰身女妖,弱小地精也不是对手,只能成为它们的食物。 说到食物,地精部落最缺的就是食物,连在平原都找不到足够的食物,不然公子起的母亲也不会为了最后一点存粮和食人魔部落死斗,更何况终年冰封的高山? 公子起不忍心忤逆快要死的母亲,只能违心地点点头,伸手接过那几本快要散了架的魔兽皮书。 “还有一件事情……”雌性地精眼中异光闪动,突然撕开了一张法术卷轴。 “老妈!”一点防备都没有的公子起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这是……高级指使术?! 回光返照的地精母亲一脸温柔之色,连丑陋的面容也变得不那么狰狞。她抚摸着公子起的脸庞柔声说道:“把我吃掉!” 不要!!! 公子起在心中狂喊,可是中了指使术的他一丝声音都发布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母亲腹部的伤口中抽出一段肠子,狠狠地咬了下去……。 还是热的! 一片混乱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么奇怪的事情,他一边无意识地大口咀嚼着口中的母亲血肉,一边听她絮絮叨叨地说道:“软蛋儿子,多吃点。使出你当年吃奶的劲头!” “放心,这一点都不疼。还没有你咬老娘ru头那么疼呢。” “软蛋儿子,把我吃掉之后就带着部落上山。” “食物不够就吃掉老弱!” “一定要找到那座遗迹!” “实在不行就把他们全部杀掉,召唤你的父亲带你去九层地狱吧。” “不过作为魔鬼,你可不要那么软弱了啊!” 地精公主欣慰地看着趴在自己身上大嚼的公子起,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以后可以叫万尼科夫(古地精语中的啖母者),这可比软蛋这个名字要威风的多啊!” “活下去,我的王子。无论如何都要……” 第十三章 暗夜难眠 公子起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皮沉重得好像是灌了铅一般,要不是腹中的饥饿感如此强烈,他真的还不一定能这个时候醒过来。 他发现屋中烛火通明,外面的天早却已经黑了,此时乃是卯时。这位宋国王子从宫苑里昏过去到现在起码也有大半天,难怪是饿得慌了。 实际上召唤外域神明真的是一件非常消耗元气甚至摧残身体的事情。 公子起虽然被自己腹内饥火给烧醒了,但是仍然觉得自己疲倦欲死,连根小指头都懒得动弹,好像刚才没有在睡觉,而是狼奔猪突地躲避着敌人满世界的追杀。 幸好他现在不是什么地精王子,而是真正的宋国王子,有需要的话真的连一根手指都不必动弹。 见他醒过来守候在身边的少妃自然是又惊又喜、得知爱子饿了之后,指挥着新调来的一批侍者一阵忙乱。不多时尚膳就送上了一碗香喷喷的羊肉汤饼,叔赢慈让人扶起公子起亲自喂他吃了下去。 从某种意义上说,公子起实际上是一个河南人,羊肉汤饼可以说是正合他的口味,饿得七荤八素的少年稀里呼噜地就吃了下去。 肚子里面饱了,他又发现自己的脑袋里面也是空空如野,一时半会连发生了什么记不起来。 公子起一边抵御着强烈的睡意,一边躺在床上想了半天才慢慢把之前的遭遇给拼凑了起来,自己在母亲的《抽思》曲中“回溯记忆”,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把另一个自己--万尼科夫给回溯出来了,为了打发那个家伙还不得不杀死十几位侍者当作祭品。 而他如今身体的极度虚弱的状况自然是召唤万尼科夫的后遗症。 一想到万尼科夫,公子起的睡意就消失了大半。他当然不知道什么是心理学,也不懂什么是双重人格,但是这种心理机制确实保护了他。 为了让他免于人格崩溃,于是在他的意识之中就产生了一个新的人格,更加坚忍,更加果决,也更加邪恶的人格,那就是“啖母者”万尼科夫。 他看着万尼科夫吃掉了自己的母亲,强力镇压了反对者,带着部落翻越了北方山脉,在“损失”掉四分之三的地精之后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古地精城市遗址…… 不得不说,虽然一开始公子起看到另一个“自己”指挥身体的时候又是害怕又是惊讶,不过到最后他居然感到了庆幸。万尼科夫替他做出了选择,而这些选择他即使知道是必须的,但是换成自己宁愿去死也不会这么做。 公子起环顾自己华丽的寝宫忽然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在见识了一个绝对说不上平和但更为广阔的天地之后,他忽然觉得这舒适的宫室更像一只鸟笼,而自己不过是生活在鸟笼中的金丝雀…… 在这个午夜,公子起已经从昏睡中醒来,可是他的堂兄大司城戴氏直都还没入睡。 这位司雷宗率字伯正,乃是宋王偃的同母弟弟大司马昌的嫡长子,当然也就是公子起的堂兄了。 司城也是宋国六卿之一,这个官职并不是单单管理市政的行政首长,同时还掌握城防卫军,算是兼任了首都卫戍部队司令。而现在国君带兵出征的时候,司城都可以称得上半个监国了。 如此关键的职位当然不能交给外人,否则这位司城有了异志,那就是一场动摇国本的大变。 在公子起未成年之前,根正苗红的戴氏伯正自然是商丘司城的不二人选。 司城直也不可谓不矜矜业业,这一整天又要监督后方的粮草转运,又要警惕都中的各色势力,同时还要关心邻国三晋和世仇楚国的军事情报,早已是心力交瘁。 不过他还不能睡,还要处理一件更加麻烦和棘手的事情,而现在让这位大司城最为头疼的事情自然是针对公子起的刺杀。 当然对他这样的大贵族,人忙事多不代表就不能享受生活。司城直半躺在榻上,美丽娇柔的侍女们正在用芊芊柔夷为他做着按摩。 看上去昏昏欲睡的他心里面可是清醒得很呢。 那两个凶徒是闽国虫佬和南墨刺客,这点并无疑问。能派的出这样的杀手,他们的主人肯定是楚国高层。而楚国南蛮和商宋殷人一向是世仇,他们要杀掉公子起搅乱宋国情势,然后乘着宋国外忧内乱的机会来浑水摸鱼倒也不是不可以想象。 问题就是先有两个不知名的侍女引诱公子起进入大庙,后有南蛮凶徒事先就被潜伏在祭台附近。司城直又不是傻瓜,这没有内应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啊。 可是能驱使宫女并了解招魂燎祭详情的内应又怎会是普通人呢?司城直不由得细思恐极! 他最恐惧的不是宋国公族内部有叛乱分子……现在是什么时代?礼崩乐坏的大争之世! 宋国公族内部没有人想推翻戴氏登上王位那才稀奇呢。他的伯父宋王戴氏偃是怎么当上宋国国君的,就是驱逐了司城直另一位伯父,原本的宋公戴氏剔成之后才上位的。 司城直恐惧的是刺杀公子起很有可能是针对自己的阴谋。 宋王偃只有公子起这么一个子嗣,后者虽然是庶子,不过仍然是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第二继承人自然就是王偃的弟弟,自己的父亲大司马戴氏昌。而第三顺位就是自己了。实际上他的父亲成为宋王之后,司城直作为嫡长子只要不死自然就能继承王位。 也就是说,公子起死了之后他的好处最大。说实话,有的时候暗夜独处,他心里未必没有希望公子起死掉……甚至干掉自己这位小堂弟的想法。 不过司城直不是一个利欲熏心的蠢货,相反他对国内外的局势也有着清晰的判断。正因为如此,就算真的有机会让他成为宋国国君,他也真的不一定想当。 如果打开一张当时的舆图,就会明白为什么司城直不愿意当这个宋国国君了。 宋国南方和东方被世仇南蛮楚国所包围;北方是目下正在攻打自己的东帝齐国;西部是三晋:西北赵国,正西魏国,西南韩国。 也就是说除了刚被齐国痛扁一顿没啥存在感的燕国,和宋国的盟友西帝强秦之外,殷商宋国被当时各大强国团团包围。 司城直正因为了解宋国的战略态势,所以也对本国的未来情势而忧心忡忡。 而且他虽然是五阶的无妄雷主(震下乾上。天下雷行,物与无妄。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但是他自认为比不上自己那位晋之地戎的伯父。 司雷宗率自然对应的是震卦,在八洞明尊之中除了通天巫觋和御地将戎之外就属这类明尊最为尊贵。原本这是列国中大宗伯大祭司们的专职,之所以被称为宗率,就是因为他们掌管宗族事务,并有带领族人祭祀的职权。 雷主们还有一桩神异之处,他们都是某一天突然觉醒,不经学习就能掌握某些术法之人。历史上最知名也最强大的司雷宗率便是和黄帝战于涿鹿的大震雷主(震上震下,大震虩(音西,意恐怖)虩,天摇地动。)蚩尤。 不过即便如此,他真心佩服伯父王偃,换了自己绝对不能“东伐齐,取五城。南败楚,拓地三百余里,西败魏军,取二城,灭滕,有其地。”,让自己国家成为“五千乘之劲宋”。 同样的,如今齐燕二十万的联军气势汹汹而来,司城直可没有信心像伯父王偃那样带着五万宋军就能击退来敌。 当国君自然是好的,不过亡国之君又有什么好当的。 第十四章 门客鸱夷 司城直更细更深地再往下想,堂弟公子起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自己和父亲就能顺顺利利地当上宋国国君了……以司城直对自己伯父的了解,哪有这么乐观。 宋王偃能容忍在司城直掌管商丘的时候,唯一子嗣死在刺客之手,那他也不配成为“桀宋”之君了。至少自己这条命那是别想保住了,毕竟自己父亲可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如果他识相的话,公子起一死就应该立刻自杀谢罪,以免连累家人。 既然自己没派人刺杀公子起,而这位宋国王子一直呆在深宫,未成年的他也不可能和别人结怨,那么事情就变得诡异起来了。 说不定公子起并不是幕后黑手真正的目标,此獠是要引发宋国公室戴氏的内乱! 此事不但有关宋国前途,还和自己的身家性命大有关系,容不得司城直不上心,所以他也派出了最为得力的人手负责此事。 想到这里司城直也有些得意。作为宋国六卿之一,他还是招揽到不少人才的,其中就有专门为他打探消息的合适人选。 此君不但是知水方士,还是鬼谷子门下的高徒,与苏秦张仪这两位同门师兄弟一样,也是“一言可兴邦,一言可灭国。”的纵横家。 不过这位纵横家并非贵族,而是出身于市井之间的商贾世家。他们家世代酿酒,不但行销宋国,还买到了国外,乃是陶邑之中首屈一指的大酒商。有这样的资源,他自然是消息灵通,不干情报工作都浪费了。 司城直深夜未睡正是等这位门客的汇报,而人也确实来了。 来者三旬上下,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腿长,形貌昳丽,一副长须又黑又亮,甚至能照见人的影子。 就连一身贵气的大司城在此人面前也相形见绌,只能算是土鸡瓦狗之辈。倒是公子起如果不长歪的话,等到成年之后说不定能和他一拼。 因为这副相貌体格,此人去女闾都不用给钱,甚至都中还有豪放女子自荐枕席来着,当然这个优点对于情报工作有很大的加成。 他一走进来,司城直马上感到正在给自己按摩的几位侍女手上力量足足重了一倍,鼻子里面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司城直虽然早就习惯,但是心里还是一阵不痛快,不过最后自我安慰道,也只有我这样虚怀若谷的大人,不然谁会愿意收这么一位看上去比自己还像主上的人来当门客。 除了帅掉到渣之外,这位门客的气质也十分出众,姿势优雅潇洒且完全符合礼节地向着戴直行拜礼,用浑厚的男中音中气十足地说道:“在,在,在下鸱,鸱,鸱夷复拜,拜,拜……见君上。” 人无完人,高又富且帅的鸱夷复有一点小小的缺陷,不然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外交家不当,投到戴直的门下当了一个情报头子。 也不知道那位桃李满天下,教出张仪、苏秦的鬼谷子是怎么想的,居然把自己的纵横术传授给了这位有着严重口吃的大帅哥。 据说鬼谷子还曾经对门下诸人说,众弟子之中唯有鸱夷,才是最有可能把纵横术发扬光大。那些弟子深以为然,全都认为当时快一百岁的鬼谷子要么老糊涂了,要么就是坑了鸱夷家一大笔束脩。以这位阴阳兼纵横兼兵法大家的行事作风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所谓鸱夷,实际上是一种牛皮做的袋子,专门用来乘放酒水。酒商世家用这个氏倒也算是恰如其分。 据鸱夷家他们自己说,其先祖就是大名鼎鼎的范蠡范少阳。这位陶朱公不但是楚国的道家高人,更出名的是辅佐越王勾践,灭亡吴国一雪会稽之耻。 范蠡功成身退跑到陶邑经商,期间三次成为巨富,又三次散尽家财,时人称之为陶朱公。当时他用了一个鸱夷子皮的化名,所以他后人中的一支继承了酿酒产业,也就以鸱夷为氏。 司城直也挥退了神不守舍的几位侍女,郑重回礼道:“仲重甫深夜前来,却是辛苦了。快请入座吧。” 即使作为鸱夷复的君上,司城直也是不能直接称呼对方名字。鸱夷复因此拂袖而去自己炒了自己的鱿鱼,旁人不会说他傲娇,反而还会说他真乃是不畏权贵的守礼君子,不懂规矩的自然就是司城直这位君上了。 坐定之后,鸱夷复优雅地从袖中掏出一卷绢帛道:“君,君,君上请看。” 他也知道自己嘴皮子不利索,索性就写了一份书面报告,这也是他们家有钱不写在竹简上,而是用了绢帛。 其实鸱夷家二儿子投入大司城门下真的不是在意那点子俸禄,而是拉着戴直这面大旗好做生意来着。作为君上,司城直也不亏,不但有了一个得力的情报官,还多了一笔收入,何乐而不为。 司城直接过侍者传来的卷轴,展开之后仔细看了起来。而鸱夷复就坐在客座之上,一边气定神闲地坐着喝茶,一边时不时礼貌地向着帷幕后边对他微笑的侍女们点头回礼,得到他注意的美女们都是满脸通红,眼神迷乱,双腿发软……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看也能看出,说的就是这位老兄吧。 “狂妄!大胆!欺人太甚!” 司城直把绢帛狠狠地扔在几上,口中高声怒喝。然后他长身而起,转头恶狠狠地向着鸱夷复问道:“仲重甫……真有其事?!” 他当然不是为了自己门客和侍女挤眉弄眼的而愤怒,这个时代哪家贵族会在乎这个。鸱夷复真的想要,别说让他睡,就是都给送他司城直也全不当回事。 让司城直大怒的自然是绢帛上的三条消息: 第一条居然是一个好消息,宋国老仇家楚国南蛮如今正在为了捕捉一条赤蛇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连相国都惊动了,看来是没工夫来趁火打劫了。 第二条就不太妙了,鸱夷复的同门师兄苏秦,这位燕国使臣兼齐国客卿跑到了邯郸,劝说此时主持赵国大政的权臣李兑出兵占领陶邑,作为其个人的封地。 让司城直生气的是第三条,国中公族之中有人正在秘密地转移人口和财产,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大司徒成交的党羽,而且成氏府内传出消息,他似乎有意与赵国李兑联姻。 鸱夷复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司城直压下怒气,先挥手让房中的侍者们退下,等到那些恋恋不舍的侍女们走了之后,他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仲重甫是如何看公子被刺之事,可与此人有关?” 鸱夷复知道他说的此人便是大司徒交了,他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绢帛,站起来亲手递给了司城直。 后者打开之后只是瞄了几眼,便有些惊讶地说道:“竟然是滕国余孽?!” 他的门客鸱夷复是有点口吃,不过在情报工作上面确实有着一套, 益阳夫人送来的消息上说有两个不知名的宫女陷害公子起,虽然不知道她们是怎么陷害的公子起,可是鸱夷复觉得这两个侍女很有可能已经被人灭口了。 那天在燎祭上死的侍者人数太多,而且死状极惨都看不出本来面目。拉到宫外烧掉的时候也是混装在车上,随便扔两具尸体进去谁也不会在意。 所以他派人到宫中理清了当时死者的名单,果然就看到两个没有被征发的侍女也在其中。再一查她们的底细,这两个都是几年前从滕国虏获而来的女子。 当然不能肯定一定是这两个滕国女子捣鬼,不过有那么多巧合必定就不是巧合,总之和滕国脱不开关系。 如今的滕国应该被称之为滕地,正是和赵国权臣李兑私下往来的大司徒交的封地! 第十五章 三日之后 送走了鸱夷复的司城直并没有马上就寝,而是一个人在夜色深沉的庭院中散起步来。 其实赵国李兑窥伺陶邑并不让他感到意外。陶邑这块大肥肉自然谁都想要,离它最近的自然就是宋国西边的三晋。 此三国之祖赵襄子、魏桓子和韩康子三家分晋乃是这大争之世的开端。 三晋之中的魏国是列国中最早称霸的诸侯,以“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不分胜负)”的魏武卒称雄于世。 不过在五十多年前的马陵之战中,由鬼谷子的学生庞涓为主帅的魏国大军败于同门师弟孙膑所率的齐军。此战庞涓被乱箭射死,魏国更是丧师十万,太子申被俘,其后国势大衰。 五、六年之前在伊阙,时任秦国左庶长的白起击败了周韩魏三国联军,之后三国联军二十四万人被这位狠人尽数屠灭。白起不但一战成名,因此大功升任国尉,还从此有了“人屠”这个外号。 现在魏国混得还不如宋国呢。 另一家韩国和魏国差不多,当年也是盛极一时。这个韩国最出名的不是整容手术和整过容的偶像天团,而是“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的弩箭,“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当敌则斩坚甲铁幕“的宝剑。 只是韩国的地理位置实在太差,甚至还不如位于天下之中的宋国。除了北部的魏国和东部的宋国之外,西有“虎狼之国”的秦国、南有“蛮夷之邦”的楚国。被这两家轮流吊打的韩国自然是发展不起来。 别看宋国好几次差点被楚国所灭,但是中原诸国都乐见有根硬骨头堵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楚国之前,所以不愿意过分地削弱宋国。而宋人也十分自觉……实际上作为自认为的“文明人”,殷商后裔连周围的诸姬都看不起,更不要说南边的蛮子了。所以他们宁愿和楚国人死磕,也不愿意向他们投降或者与之结盟,于是现在两家就成了世仇。 其实司城直这样的宋国高层心中还是明白这次齐国为什么铁了心要灭亡宋国的原因,就是因为楚国衰落之后,天下局势从三强鼎立变成了齐秦g2争霸,所以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宋国这个缓冲区的齐王田氏地才决意吞并宋国来增强自身的实力,同时消灭这个秦国难得的盟友也算是打击了这个对手。 当然了,伊阙之战之后的韩国还不如不如宋国的魏国呢。 这三家之中也就赵国比较争气,虽然前几年一代雄主赵武灵王很悲催地在沙丘被活活饿死,不过他留下的底子还在。现在掌握赵国大权的李兑对宋国陶邑产生一点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原本陶丘之主的大司徒成交有所异动也不让司城直感到惊讶。要知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几年成氏这么老实才让人惊讶。 作为王偃的侄子和戴氏之中的关键人物,司城直可是知道自己那位伯父当年早就准备下了手段以防成氏起兵叛乱。如果成氏不是那么识时务,宋王偃又顾忌朝中大司徒的党羽众多,而成交又很会做人国中人缘不错,成氏早就从公族中除名了。 正因为如此,司城直一向以来很注意收集关于成氏的情报,就是为了防备他们作乱。 不过呢,成李这两家倒确实是故交,成交曾经出使赵国,和李兑关系不错。联系这位赵国权臣要夺取陶邑的消息,说不定就是为了收服人心,他这才特意为某个儿子求娶成氏女,两家联姻之说未必就是假的。 而滕国余孽的消息就让他有些紧张了,这么看起来大司徒交不但勾结赵国权臣,招揽了楚国刺客,还利用了辖下的滕国余孽。 当然以目前的证据来看并不足以证明,公子起刺杀之事就一定是大司徒交在捣鬼。而且反过来想,说不定是滕国人和楚国人勾结在了一起嫁祸给成氏,让自己在误判之下逼得他们不得不叛国。 但是戴直是大司城不是大侦探,没必要证据确凿才能定别人的罪。实际上杀错了并不要紧,问题是成氏一族虽然被剥夺了陶丘这块富得流油的封地,但是这么多年的积累可不是个小数目,豢养的死士也不见得少了多少,真的要兵戎相见,如今缺乏人手的自己还不一定斗得过对方。 还有一个关键之处,那就是大战之时,后勤乃是重中之重。这方面就不得不仰赖掌握宋国经济事务几十年的大司徒交了,而他这次确实也干得相当不错。 投鼠忌器,诚哉斯言。 司城直甩甩头把对这件事情先抛之脑后,开始思考起高富帅门客临走之前的提议了。 嗯,这个提议并没有太大问题就是要花些钱,不过鸱夷复说他们家可以先垫上这笔款子,事后算账不迟。所以不妨姑且一试…… 打定了主意的司城直打了一个哈欠,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色。他决定还是要乘着天亮前小睡一下,不然可没有精力应付明天的公务。 公子起是睡不着,司城直是不能睡,而少司徒聪可是被人从熟睡中硬生生地惊醒。 他正抱着侍妾睡得正香,鼻中就闻到了一股臭味,耳边又听到婴儿的哭泣之声…… 别看少司徒聪在他父亲唯唯诺诺的样子,他也是八洞明尊之中的尚火游侠,此类明尊最擅长的便是白兵格斗,上了战场也许只能当当侦察兵和弓箭手,但是在狭路相逢的情况下,绝对不弱于同等级的其他明尊。 心知不妙的他也不管自己宠爱的枕边人便一跃而起,随手拔出床边的宝剑。他有剑在手胆气壮了几分,这才定下心神游目四顾,发现自己屋里的侍女们全都口吐白沫地晕了过去。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是一只长着婴儿头颅的大怪虫。 “蝼婴!” 看到这样的邪僻之物,饶是成聪是尚火游侠这头皮也有些发麻。他正要高声呼救,却看见蝼婴一点也没有要攻击的意思,反而收回了口中的颚牙,“咕噜”一声从嘴里面吐出了一枚竹简。 “呜呜……” 蝼婴的脸上很人性化地做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然后把竹简往少司徒聪的方向推了一推,自己反而退开了几步,缩在了阴暗的墙角,表示自己并无敌意。 别看少司徒是养尊处优的成氏嫡子,他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前指挥官,这点子胆量还是有的。他倒持宝剑,上前几步,借着屋内的烛光,看到竹简上面有四个清晰可变的文字。 欲入卜庙。 果然如此,这些南蛮子还是贼心不死。 成聪当然知道楚国黄氏秘密派来的门客并非是来刺杀公子起的,他们是重金贿赂成氏要求得到宋国的一件宝物,白龟之甲。 他看中了这些南蛮子当中的两位高手,于是提出了刺杀宋国王子的要求。少司徒聪表示只要公子起一死,一文钱都不要,拱手奉上白龟之甲。 不过现在公子起没死,成氏自然不用交出宝物,不杀这些人灭口已经是宽宏大量了。可是如今这些楚国人又厚着脸皮求上门来。 果然是不知礼仪的蛮夷! 少司徒聪心中暗骂一声,却又犯了踌躇,不知道是否要拒绝对方。 真是……彼其娘之!这分明就是要挟! 如今正是成氏发动的紧要当口,万一这些南蛮给戴氏公室通风报信,岂不是又多生了一番枝节? 他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转念一想就打定了主意。 少司徒聪走到几案之前,拿起一把刻刀在竹简上“唰唰”地刻写了几个字,然后转身就扔在了蝼婴面前。 后者叼起那枚竹简吞了下去,然后对着少司徒点点头,攀着柱子爬上了屋顶,硬生生地挤开了芦席和瓦片飞了出去…… 一位长相还算标致身材有些丰腴的锦衣少妇从蝼婴口中接过竹简,她一边宠溺地拍着怪虫的小脑袋,一边用古怪的口音轻声读了出来 “三日之后……” 第十六章 天邑大商 “三日之后正是仲秋之日。” 锦衣少妇咯咯一笑,随手把竹简抛在了一旁。此女脸上倒是一直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分外可亲。如果不是她从手腕和脖根上隐约可见的狰狞刺青,那真的和一般贵妇毫无区别。 “成家郎君选的好日子。” 她抱起蝼婴亲了亲它的小脸,然后旁若无人地解开衣襟,露出了自己那一对人头大小的豪ru…… 可惜接下来的场面却不怎么香艳,只听那虫子发出一声欢鸣,几下子就窜进蝼姑的怀中,把脑袋凑上去开始吸吮起其中的奶水。 不大的屋中本来还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她皱了皱眉头,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厌恶之色,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此女看上去二十四五岁,身上穿着本白色的麻衣,腰间配着一尺多长的短剑,头上像男子一般扎着发髻,挽髻的玉簪是她身上唯一的饰品。这位麻衣女子的身形矫捷健美,哪怕是简陋的衣着也不能掩盖身上那股子咄咄逼人的锋锐之气。 她其实长得不错,不过一脸冷漠的表情和左眼上带着的黑色眼罩给女子平添了几分阴冷诡异。 “阿光,这么晚了还去何处?”锦衣少妇拍着怀中的蝼婴,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阿光冷哼一声道:“屋里臭的很,出去透透气!” 锦衣少妇抿嘴一笑道:“喔唷,这倒是蝼姑我的不是了。不过……你不是害羞了吧。” 她也不管对方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女子呢,就该好好地侍奉男人。阿光你为主上叛出墨门,连令尊陈巨子都下了追杀令,那就应该呆在他的身边,何必来商丘冒险呢?” 麻衣女子俏脸抽搐了一下,冷声道:“我孟姚光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这个虫姥来管。” 和益阳夫人叔赢慈一样,孟不是此女的姓氏,而是长女的意思。她姓姚名光,而她的父亲则氏陈。 蝼姑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架势说道:“蝼姑我也是好心。你们北人都说奔则为妾。阿光你连名分都不要了,这点子脸面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这哪里是好心,分明就是直指女子的痛处。 “要拴住主上的心靠的是你的身子,不是你的……” “玱啷。” 孟姚光拔出了腰间的短剑,残余的右眼狠狠地盯着锦衣少妇。 “哎,尔等北人女子就是这样,脸皮子薄放不下身段。”蝼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根本无视对方的威胁,低下头对着怀中的蝼婴温柔地说道,“还是我的外孙女最乖了……” 日将近午,睡了将近一天一夜的公子起终于觉得脑袋没那么晕了,虽然身子仍然绵软无力,总算是有了点行动能力。 于是他一声令下,一大帮子侍者就围在身边为他洗漱穿衣,自己连一个小指头都不用动一下。 公子起一边微闭双眼享受着侍者的服务,一边心里想人真是一种容易堕落的生物啊,所以自己…… 自己一定先要把内裤给发明出来! 虽说他曾经是一只地精,现在是一位王子,但是身为王子居然没有内裤可以穿。所以已经习惯穿裤子的公子起总觉得下面凉飕飕的,某样物事安置得不太妥帖。 他现在所穿的“裤子”又叫做胫衣,直译的话就是穿在小腿上的衣服,所以不包括大腿和裆部,难怪公子起有点不习惯来着。 连裆裤此时当然也有,不过那是“胡服”。堂堂宋国王子怎么能穿胡服呢,也只有赵国这种北狄林胡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其实不骑马的话,连裆裤倒真的不是一种必需品。在布料稀缺的古代,形容一个人很穷,说他连裤子都穿不起,并不是说此人完全光板,一件能蔽体的长衣总归还是有的。而能在这种奢侈品上花心思,穿上用细绢做的裤子,那么也就是公子起这种“纨绔之徒”了。 洗完脸,漱完口,梳完头,穿完了不包括内裤的行头,公子起又吃了一顿迟到的早餐。 早餐的主食是热气腾腾的大米粥。所谓“食夫稻,衣夫锦”,这个时代能吃上大米和穿上锦缎绝对是妥妥的贵族,不过对宋国公子来说,这种待遇就不算什么了。 而且因为气候的关系,此时中原地区和山东都是稻米产区,他喝的大米粥是宋国本地产的。 下饭的主菜是鲜肉鲜鱼酿出来的大酱和鱼露,颇为美味。其实这两种食物被称为“醢(音海)”,就是肉酱的意思。肉做的就是“肉醢”,鱼做的就是“鱼醢”,更高级的还有田螺做的“赢醢”和鹅做的“雁醢”。 不要小看这些下饭菜,《周礼》里面居然还设了一个专门负责做大酱的官职,醢人。 配菜是菜菹(音租)和菜齑(音基),前者就是咸菜,后者是焯过水或者干脆就是生的蔬菜,拌上各种醢酱和调料做成的蔬菜沙拉。 饭后则是公子起爱吃的蜜渍果脯。这个时代没有蔗糖,但是蜂蜜和饴糖还是有的。所以有这样的甜品并不出奇。 吃完饭之后,就到了学习时间。 公子起自称“失忆”倒也不是完全地撒谎,他莫名其妙地当了十几年地精,之前十四年的人类贵族教育自然是忘得差不多了,现在需要好好地补一下课。 今天给他补课的正是昨日中了昏睡术的徐小史,大概昨天睡得很好,他看上去倒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公子起在心中暗暗庆幸,要不是另一个自己--啖母者万尼科夫的法术走了样,这位年轻的历史学家肯定扛不住九级法术“律令:死亡”,真的就会死掉的。 徐小史这个氏名中“小史”也不是随便起的,虽然徐国已经灭国了两百余年,但是族中还会挑出专人担任“史官”,负责保存以前遗存下来的典章和法令,实际上就是族谱。 《周礼?春官宗伯?司巫/神仕》里面说的明白,小史这个职务是“掌邦国之志,奠系世、辨昭穆。若有事,则诏王之忌讳。大祭祀,读礼法,史以书叙昭穆之俎篮。大丧、大宾客、大会同、大军旅、佐大史,凡国事之用礼法者,掌其小事。卿大夫之丧,赐谥,读诔。“。 就是说小史掌管着王国和王畿内封国的史记,撰定帝系和世本,辨别昭穆(父曰昭,子曰穆。)的次序。国中有大事的时候当太史的助手,而小事,比如卿大夫死了,他可以直接替君主拟定谥号,代君主参加葬礼宣读诔(音累,意哀悼词)文。 作为历史学家,他给公子起补得课自然就是历史。对公子起这样的贵族男性来说,不知道自己祖先的历史那就跟文盲差不多。 上古结绳记事,后世易以书契,所以书和史很多时候是同义词。 “今日下臣要讲的是商宋两朝的国史。”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这开头一句诗公子起就觉得耳熟的很呢。 当然了,作为商宋王位继承人怎能不知道六百余年殷商的十七世、三十一位君王,还有这七百余年殷宋的二十五世、三十二位国君呢(兄终弟及算是一个世代的,所以世代数目少于君王)。 其实在商和宋之间还有一个殷人的国度--邺国,周武王发把商朝首都--朝歌(河南安阳)封给了帝辛之子武庚,是为邺国。不过在周武王死后不久,武庚就联合管叔、蔡叔和霍叔这三位周武王的兄弟,还有徐国这样的忠心小弟,发动了著名的“三监之乱”。因为“三叔”原本都是武庚的监视者,因此而得名。后来周公旦亲率大军把武庚他们给干掉了,邺国也一代而终。 两者相加足足绵延了一千三百多年,四十一世(注1)! 注1:有人会发现17+25=42,其实这不是计算错误,而是因为殷商末代帝辛和殷宋开国微子启是弟兄,所以他们算是一世的。) 第十七章 明君帝辛 殷人始祖乃是帝喾的妻子简狄吞下玄鸟之卵后生下的契。 契这个男娃长大之后,成为了一位相当厉害的通天巫觋。他因为帮助大禹治水有功,就被舜帝分封到了商地为阏(音恶,壅塞的意思)伯,赐姓子氏。从阏伯这个封号就可以看出,他的分封确实和治水大有关系。 然后商部落出了一堆名字里面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首领,到了商汤上台的时候,他率领臣服于他的邦国在鸣条之野打败了夏桀从而建立了商朝,所以这场立国战争被称之为鸣条之战。 由于殷商之君全都是大觋(音喜,意男性巫师。),在汤武革命之后就出现了一个“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赏。”的天邑大商。 在此之后,商王朝又出了一堆名字里面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国王,在距今八百多年前传到了一位叫做帝乙的国王手中。 帝乙的儿子们之中有三个同母兄弟,就是微子启,中衍和受德。受德这个老幺年纪比两位哥哥小了很多。 后来帝乙想让长子微子启当太子。这个时候太史就跳出来说,他们三位的母亲在生微子启和中衍的时候不是帝乙的正妻,她当了正妻之后才生的受德。所以从礼法上来说,受德才是嫡长子,应当立他为太子。 帝乙认为他说得对,于是老幺就成了太子,最后继位成了帝辛。 徐小史很肯定地告诉公子起,商朝末代之主帝辛乃是一位大大的……明君仁主! 说到这里这位有良心的年轻历史学家不由得须发皆张,慷慨激昂了起来。 虽然帝辛在牧野之战中被夏朝余孽周人击败而身死国灭,但是这并非是他的过错,而是敌人太狡猾太不讲道义。 首先,牧野之战前的商王朝没有一点灭亡的末世气象,反而可称得上是政治清明。帝辛既没有沉溺于醇酒妇人之中,也没有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更没有大杀忠臣苛待下民。至于什么酒池肉林,炮烙虺盆,剖腹判子,断骨验髓什么的更是胡说八道,纯粹是造谣污蔑。 帝辛不但是位明君,而他皇后妲己端庄贤淑,根本就半点狐媚子的影子。这完全都是篡逆者的污蔑之词。 其次,那个奸诈无耻卑鄙邪恶的小人,嗯,其实就是周武王发和他的狗头军师吕尚(氏吕,姓姜,字飞熊。),是采用不名誉的偷袭。 事实上,在牧野之战发生之前,帝辛正亲自率领十万大军,战斗在和东夷、淮夷和虎夷的第一线上。到了正月(殷人以阴历十二月为正月),大商最为隆重的祭祀就在这个时候举行。所以,帝辛回王都主持祭祀,并没有带着大军随行。面对着周军的突然袭击,仓促之间他也只能征发奴隶。 要知道,这些奴隶大部分都是他刚通过战争方式掳掠来的夷人,哪里会为商王朝卖命。也就是说,号称七十万的商朝“大军”只是数量众多的乌合之众,当然打不过周军的五万雄师。 最后,最让人不可容忍的是,周武王发竟然违反了“不列不战”的战场规则。没等帝辛仓促组织起来的奴隶大军列阵完毕就率军掩杀,通过一场混战生擒了这位仁君。 商周之交时代的战争还带着仪式性战争的特点,有很多具有“骑士精神”的战场规则,比如什么不列不战,半渡不击,晦日(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不战,丧期不伐,不杀黄口(十五岁以下的儿童),不获二毛(六十岁以上的老者)等等等等。 徐小史最后总结道:“呜呼,一代明君,就此陨落。” 然后他就开始上私货了:“诸姬明有宗法纲纪,实则骨肉相残,正因为周人自相残杀乃有如此礼崩乐坏之乱世。” “公子须当谨记,周人贪婪狡诈不可信也,殷徐两国才是真正的盟友!” 徐国是伯益之子若木建立的。伯益又称大费,乃是黄帝的第五代孙,东夷嬴姓的始祖。除了徐氏彭氏之外,现在的赵国和秦国的祖先也是他。 若木是伯益次子,还是一位强大的佥泽虞官。他和殷人始祖阏伯契一样,也是因为帮助大禹治水有功,被封在了徐地。 徐国曾历经夏商周三朝,算是当年淮泗之地首屈一指的东夷大国。他们不但是殷商王朝最大的方国,还是殷人铁杆的盟友。因为在整个殷商王朝时期,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就是淮河流域的各个东夷部落。 在商朝灭亡之后,徐国不但帮助帝辛的儿子武庚发动了“三监之乱”,其后和周朝诸姬一直征战不休。当时周公旦之子伯禽所创立的鲁国因为惧怕徐国的进攻,连国都的东门都不敢打开。 徐驹王一度打到了黄河边上,这就是“先君驹王西讨济于河“。到了徐王偃的时候,他差点打进了洛阳,不过最后还是被周穆王击败,徐国这才开始臣服于周人。 这也是徐国最为风光的极盛之时,他们当时有三十二个属国,占据了整个江淮地区。 可惜在两百多年前,徐国被吴王阖闾(公子光)所灭。不过徐国嫡脉在当地根深蒂固,仍然还是大夫这样的贵族。 现任的徐氏族长便是少妃益阳夫人的父亲,公子起的外祖父徐辟字伯开,他在楚国出仕,却把女儿嫁给了宋王偃当侧妃。 如果换了两三天前的公子起听了徐小史这样的良青历满带着激情的私货之后,必定是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带兵消灭诸姬这样的侵略者,让我殷商正统大宋混一天下…… 不过当了二十多年地精之后,他已经算是个阅历丰富的成年人,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少年郎。 公子起虽然很多细节记不清了,但是关于眼下的大局还是知道一点。因此他觉得徐小史这位小史未免太过愤青了一点。 名义上的诸姬共主周王延正龟缩在洛阳,堂堂周天子朝不保夕连下面官员的薪俸都发布出来,哪天一不小心就被宋国盟友也是出自东夷的赢姓秦国给灭了。 现在诸姬当中像点样子的也只有三晋之中的韩国和魏国,只是这两家混得还不如三晋之一的赢姓赵国强呢。 北地姬姓燕国刚被齐国暴打一顿,差点亡国,现在只能当齐国的仆从小弟。 另外什么姬姓鲁国姬姓卫国之流都是苟延残喘之辈,自己父王前几年还轻松地灭了另一家诸姬滕国。 目前正入侵我大宋的齐国早就不是姜姓吕氏当国了,披着齐国马甲的是帝舜的后裔妫(音归,本为河名)姓田氏。 再加上南边还有一家自认为蛮夷的芈姓熊氏楚国。 周之诸姬在这大争之世可谓是风雨飘摇,眼瞅着迟早要完哪。 公子起看了看痛诉国史之后非常激动的徐子雅,决定不打击对方的积极性,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点头道:“子雅甫所言甚是,戴起受教了。” 徐小史对公子起的反应非常满意,他喝了口侍女送上来的蜜水润了润嗓子之后,把情感模式从慷慨激昂调整到了苦大仇深,开始为公子起讲解起造成殷商灭亡的元凶巨恶。 这位十恶不赦之徒就是周文王昌。 那个阴险的老家伙一早就露出反意,被英明的帝辛发现之后,有着仁爱之心的君王希望周昌能迷途知返,所以并没有杀他,只是把他囚禁在羑(音优)里让其深刻反省。 可是这个大逆不道的反贼贼心不死,竟然坐牢的时候还在发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第十八章 乱臣周昌 话说周昌在坐牢的时候闲着没事干,就去推演伏羲八卦当做消闲。 他这一推演就推翻了六百年之殷商,推出了至今七百多年的姬周。 按照徐小史所说,周昌就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他明明也是典型的高富帅,不但继承了一个大方国,本人还是八洞明尊中的司雷宗率。 只是他生性轻佻,当了天生的司雷宗率仍然不满足,还要去学带兵打仗的御地将戎,学了几天之后又用唱歌跳舞的乐风万师来陶冶情操……这还不过瘾,又把研究方术的知水方士,崇尚肉搏的尚火游侠,镇守山川的镇山君令和管理草泽的佥泽虞官都学了一遍。 是的,八洞明尊是可以兼职的。如果某位明尊觉得闲工夫太多,也不怕属性相克造成无法升级的话,是可以学习成为其他明尊的。 也亏得他是西方大方国的主人,不然真还找不到那么多肯教导他的八洞明尊。 公子起觉得徐子雅这位“有良心的年轻历史学家”如此说就带着成见了。 实际上,周昌确实是一位千年一出的奇才,在他之前根本没人能感应到那么多的八卦元素,确切地说是没人像他这么去尝试着感应那么多自然元素,就算真的有人尝试过了,他们也选择一门最容易沟通的元素去修炼八洞明尊了。 不过这么贪多的结果自然是啥都嚼不烂,周文王昌学来学去就学成了一只三脚猫。当然这也让他对除了通天巫觋之外的八洞明尊都了解那么一点。 在他之前也有两种从伏羲八卦推导出来的卦象体系,那就是夏朝的《连山易》。故名思议,因为夏朝开创者大禹是镇山君令,所以《连山易》以艮卦为首。 还有一种就是殷商的《归藏易》。“神人共治”的殷人确实以上天为至尊,但是他们认为天心不可测,所以他们反其道而为之,以“包藏世间万物”的坤卦为首,于是就有了《归藏易》。 而周昌用乾卦为首推演出了《周易》,然后他就发现这以天为首的八八六十四卦暗合八洞明尊之要义! 换个说法,文王八卦就是八洞明尊的升级指南。 在他之前,八洞明尊的修炼也不是完全没有体系,不然也不会出现那么多世袭贵族了。不过这些贵族也不过了解八洞其中一种的修炼方法,而且大家都把自己的修炼方法视作家族立命之所,敝帚自珍还来不及,哪会到处传播。 不过单单只是升级指南还不算什么。《周易》的最伟大之处就是把八卦自然元素给形而上地哲学化了。 在《周易》出现之前,八洞明尊只是直接使用自然元素的力量,当然也有个别天才能领会到这些力量背后的原理,从而让自己的力量更为强大。 而在《周易》出现之后,只要看过这本经书的人就都能知道力量和原理之间的关系。 为了便于人们理解,周昌还很贴心地用宗法礼制和祭祀礼仪来形象地阐明八洞明尊的这套体系。 通天巫觋便是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主人,他也是祭礼的主角;御地将戎则是管理内事的女主人,在祭礼中她是最重要的助手。此二者当尊以王、公之位。 长男司雷宗率乃是主持祭祀之人,而长女乐风万师负责的是重要的祭乐。此二者可为诸侯和宗伯之职。 次男知水方士、次女尚火游侠也算是祭礼中的重要角色,此二者乃是辅佐王、公、诸侯的卿和大夫。 最后三男镇山君令和三女佥泽虞官只好在祭礼中打打下手,此二者也是贵族中最低等的士人。 在伏羲创制八洞明尊之后,周文王昌是第一个把八洞明尊全部系统化、哲学化和伦理化的伟大人物。 这便是,文王拘而演周易。 因为周昌在羑里监牢里面表现得非常老实(整天在脑子里推演,表现能不老实吗?),就从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改判了七年有期徒刑。 刑满释放的他回到西方周国之后自然把《周易》推广到了姬姓子弟之中。周昌本来儿子就多,再加上用收养义子的手段,最后膝下竟然有了一百位高阶八洞明尊的“儿子”。 而“文王百子”就成了牧野之战中的胜负手。 这场大战的指挥官,就是周昌的嫡子周发组织了一支以高阶八洞明尊为主的精锐队伍,乘着对方列阵的时候,直冲位于军阵中央的帝辛,最后用围攻的手段生擒了这位强大的通天巫觋。 周王朝建立之后采取的分封制度,让姬姓王族和异姓功臣成为了各地诸侯。所谓的“分封”其实就是武装殖民。 这些贵族和功臣来到封地就能让当地土民野人乖乖听话,交出自己的产出当做赋税,交出自己的子女当做仆佣,甚至交出自己的性命来为诸侯服役…… 这种好事那自然是不可能发生的,要成为真正的封国之主,可以说除了暴力手段,别无他法。 比如说,姬周灭商的大功臣吕尚被封为齐公之后,“夜衣而行,黎明至国。莱侯来伐,与之争营丘。”(《史记?三十世家/齐太公世家》) 也就是说这位太公望连夜赶路,黎明的时候到了自己的封地营丘,正碰上来攻打的东夷族中的莱人。 幸好,这些被分封出去的诸侯几乎都是强大的八洞明尊,还有着低级明尊的部曲和臣下,对付一些蛮夷之徒还不算特别困难。诸姬封国组成的大周不但扩展了自己的版图,也让自己的文化成为了主流,由此底定了诸夏的基本盘。 当然在此期间,《周易》也流传了开来,各个方国的贵族也开始照这个体系修炼了起来。 就连殷宋、嬴徐、熊楚这样非姬姓的诸侯国,乃至于四方蛮夷也不得不跟上了这个潮流。 公子起心想,怪不得万尼科夫老说什么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也是第一战斗力,此言诚不我欺,乃是放之于四海的真理啊。 他这一堂历史课直上到了掌灯时分,益阳夫人也带着另外三位家臣款款而来,众人陪着公子起吃了一顿十分丰盛的晚餐。这个时代贵族基本都已经一天三顿了,个别饕餮之徒加个夜宵下午茶什么的,一天五顿也不是不可能。 头道主菜是现烤的羔羊肉,这是八珍之一的炮羊。 第二道主菜就要复杂一点了,“取狗肝一,幪之以其皽(音召,指动物肠子上的脂肪,俗称网油),濡炙之,举燋。其皽下蓼也。”。大意就是取狗肝一副,用狗的网油包裹起来,然后沾湿烤至表层焦黄,最后再用香蓼来调味。此乃八珍之一的肝辽。 可恨公子起两世为人,嗯,和地精,却仍然不知道什么是小动保,也不是什么爱狗人士。所以他吃起来毫无心理障碍,反而觉得相当之美味。 时人都认为可爱的狗狗是一种大补之物,要不是少妃觉得公子起这几日身子骨虚弱要好好进补一番,还吃不到这道制作工序复杂的美食呢。 配菜是是芥菜做的咸菜和秋葵拌米醋鱼露而成的“色拉”。主食依然是汤饼,不过这次汤底是放在青铜鼎里加热的野鸡汤。大概因为在座诸君全都是中原人士,所以特别好这口。 当然还有佐餐的饮品,不但有谷物水果酿制的酒水,还有特意为公子起准备的醴酪,其实就是动物乳汁发酵而成的甜奶酒。 除了美食佳酿之外,还有一班丝竹在旁奏乐助兴。 悠扬悦耳的歌声乐音,精致华美的青铜餐具,川流不息的庖厨侍者,此番景象方可谓钟鸣鼎食。 公子起嚼着肝辽,喝着醴酪,听着雅乐,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万尼科夫经常读的那些小册子…… 第十九章 炼金武器 公子起想起那些小册子上的“大逆不道”之言,身前几案上的珍馐佳肴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他可不是后世那种九年制义务教育体系下面培养出来的“接班人”,相反倒是从小接受了正宗贵族教育的“封建主义接班人”。这几日终于恢复了记忆之后,他难免不为如今“我大宋”的封建主义事业而忧心忡忡了起来。 公子起虽然还未成年,但是毕竟是宋国王嗣,大司徒交和司城直能看得出来的事情他自然也是心里有数。 礼崩乐坏的乱世有一点“好处”,就是各国统治者心心念念的都是富国强兵,须臾不敢懈怠。就连公子起这样的少年也知道如今就是弱肉强食的时代。他身为宋国唯一的继承人一旦国破肯定家亡,别说眼前的钟鸣鼎食的富贵日子就连自己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不容他不上心。 其实原本就早慧的公子起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一心想要成为八洞明尊。而如今大庙之中的奇异经历,让他有了更好的法子可以保住家国。 作为蒸汽王子这位十分特殊的双生神明的一个面向,公子起确实是有了好多超时代超位面的知识和见识,可惜以他目前的身份和地位,却也没法立即把它们转化成生产力和战力来着。 一念及此他就有了时不我待之感。 本来公子起孜孜以求的八洞明尊,如今的他看得倒也不是太重了。在另一个世界封神之后的他见过了太多的逆天强人和传奇生物,总觉得这个世界的八洞明尊们太过弱了一点。 不说旁的就说他自己,只要能恢复原先十级术士的实力,公子起就有信心横行于当世……这并非自大之言,如果他每天能用个五六次任意门,这个世界真还没什么人能留得住他。只是如今的公子起也明白一个人强大并不能挽回一个国家在战略和实力上的劣势。 而且他虽然不赞同那些小册子上的“平民主义”的言论,但是在潜移默化之间,公子起倒是没那么坚持“英雄史观”了。因为他自己亲眼看到就算强如外域神明,也不能失去信徒和祈并者,否则只能进入星界当石头岛屿。 公子起还明白了“社会化生产”这个道理。哪怕是一人灭国的绝世强者,也不能脱离普通人组成的社会,除非其愿意离群索居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不然的话,眼前的美食身上的华服头顶的大殿又从哪里来呢?当然啦,在公子起看来什么厨子、裁缝、匠人要和灭国强者“平等”,这完全是痴人说梦。 至于“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公子起也懂,甚至怎么发展“科技”他都摸着了一点门道。毕竟那座地精遗迹是他和万尼科夫一块重新发动的。 要在这里复制出北方山脉中的地精遗迹自然近乎不可能,不过公子起相信搞个小型的煤铁复合工业体虽然肯定非常不容易,但是只要有足够的投入和人手还是有一定可能性的。 其实他也不用搞得那么复杂,只要先把野战炮铸造出来就行了。实际上火/药武器的技术要求并不高,甚至都不用挖煤炼铁,以现有的青铜锻造技术,青铜大炮和火铳就是一气呵成的事情。 到底是有了异界的丰富阅历和见识,心智成熟的公子起并不好高骛远要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反而决定抄一个近道。而这条近道确实非常之方便。 商朝晚期都能铸造八百多公斤的司(后)母戊鼎,那么八百年后,五百多公斤的拿破仑炮自然是不在话下。 别看蒸汽王子所在的位面魔法十分发达,但是“炼金武器”因为其廉价(很少使用昂贵的魔法材料)和简便(使用者不需要有魔法天赋)大行其道。而且如果觉得威力不足还可以在炮弹和子弹上搞些花样附上魔法,照样能拿来对付法职者。这也是112兵工厂的拳头产品之一。 总之,道理他都懂,技术他也会。公子起这么一位“人并不微,言确实轻”的少年郎如今首要的任务就是让大宋跑步进入热兵器时代…… 神游到此处,公子起就有些坐不住了,准备回自己寝宫好好参详一下。等他父王宋王偃得胜回朝,就能提出相关的建议。他相信只要这位当世名将认识到了热兵器在军事上的先进之处,自然就会支持自己的作为。 只是公子起还没有开口,就看到自己母亲益阳夫人挥手让周围侍者都退了出去,殿中只留下了他们母子和四位徐氏家臣,想来应该有事相商。 果然,叔赢慈有一事不能决定,只好向自己的家臣团咨询,而这件事情和公子起大有关系,因此他也能列席旁听。原来司城直希望公子起出席后日的仲秋大祭。 中(仲)秋节是这个时代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几个祭祀之一。 周历建子,以仲冬子月为正月,冬至日也是一年最为盛大的祭祀。除此之外,天子诸侯当迎春于东郊祭祀社稷、迎夏于南郊习合礼乐,迎秋于西郊整兵行刑。 而到了中秋之日,要祭天祀祖。理论上,天子亲自过问祭祀所用器物牺牲,对贡品严格进行检查。对牺牲的大小、肥瘦、毛色都逐一比对,挑选。 当然如今不用这么繁琐。 只是宋王偃不在商丘,作为他唯一的王嗣公子起就算没资格主持仪式也应该露个小脸。 “夫人明鉴,此事断然不妥。”镇山君令徐寿最是心直口快,他率先起身说道,“大司城这几日大索全城却毫无进展,公子此时入城风险难测,不可去!” 佥泽虞官徐小史也附和道:“下臣也以为不可。虽则祭祀事大,但也大不过公子安危。” 益阳夫人听了这两位家臣的话点了点头,其实这也和她想得一样。到底是母子连心,少妃自然也不愿意让自己爱子冒一丁点风险的。可是她一转眼却看到徐识眯着眼睛抚须不语,不由得开口问道:“仲博甫意下如何?” 知水方士清咳一声,直起身子拱了拱手开口慢慢说道:“老臣以为……公子当去!” 叔赢慈马上问道:“仲博甫为何如此说?” 徐识沉吟一下道:“自那日燎祭过后,宫外颇有些传言……其实也是国中上下担忧公子贵体违和。如今又是战时,难免众人心神不定。公子此次亲赴仲秋大祭可正视听,安人心,功莫大焉。”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公子安全自然是重中之重。不过只要我等防范得法,再有大司城力助,必不蹈燎祭之覆辙。” “这……”益阳夫人知道自己这位首席家臣说的不错。如今宋都商丘确实处在多事之秋,前方战情不明,都中又出了公子起这档子事情,难怪公族和国人当中有了疑虑。 她不由得把目光转到了公子起的身上。 公子起的胆量早在异界练了出来,他向着叔赢慈道:“母妃,儿臣以为仲博甫乃老成之言。父王不在无法主持仲秋大祭,儿臣身为宋国王子自然是责无旁贷!” 第二十章 地精副脑 公子起回宫之后画了几张青铜大炮的草图,没多久就真的感觉到了疲累。 作为神明降临的容器,实际上是非常消耗生命本元的。公子起不好好地休息调养,真的会落下病根。幸好他原本的身体底子相当扎实,这几天又大力进补,后遗症才不太明显,也不过就是感到有些虚弱罢了。 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随口道:“阿苑,我要歇息了。今夜你一个服侍就可以了。” 按说以公子起的身份,睡觉的时候旁边没有十几个侍女宦者站着都不好意思自称是宋国王子。问题是他现在觉得睡觉的时候有一堆人围观,实在有些影响睡眠来着。 公子起原本的侍者都死完了,如今也就阿苑资历最老,荣升成了公子起的贴身侍女。 可是没想到这位小侍女却已经从周围宫女那里略懂了一点人事,听到公子起这么一说,她一张俏脸登时变得通红。 可怜的阿苑惊慌地看了一眼小主人,然后低下头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道:“公子恕罪。非是小婢不愿。只是小婢那个……花信未开,实在不堪公子采摘。公子不如,不如去找外面的姐姐们吧……” 公子起瞪着羞答答的小侍女,嘴张得老大,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说起来也是有趣,他的这副身躯至今还是处男。因为这里一直有一种说法,要成为八洞明尊,男子就必须不失元阳而女子一定要保留元阴,一心想成就明尊的公子起“理论上”还保持着童身,不然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连孩子都可能抱上了。 同样地为了不让他过早有孩子,特别是儿子,宋王和少妃在这方面也对公子起严格约束。这是因为在如此乱世之中,庶长子比嫡长子年纪大了太多,非是王室之福。 没有意外的话,公子起要二十岁之后才能迎娶正妻,而这位正妻出身肯定不凡,不是重臣嫡女就是诸侯王姬。这样一来,如果他现在有了庶长子,那么就会比嫡长子大了至少五岁。 公子起活得长一点倒也罢了,万一他死得早,到时候庶长子已经羽翼丰满,而嫡长子还是个啥也不懂的小屁孩,那么到底应该传位给谁呢? 嫡庶不分长幼失序在这个时代随时随地都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让强国从此一蹶不振,让弱国就此终结国祚,乃是一点都开不得玩笑的事情。 前几年威赫一时的赵武灵王因为宠信吴娃,于是就剥夺了长子公子章的太子之位,把王位传给了幼子也是吴娃之子公子何,自己退位成了赵主父(君主之父)。 结果就是公子章乘着他巡游沙丘的时候作乱,想要杀死已经继位的赵王何,失败之后却逃进了主父宫。因为父子之情,赵武灵王收留了公子章。而带兵前来救驾的公子成和李兑看到这位君上如此任性胡闹,又害怕这位有点老糊涂的赵主父秋后算账,不但杀死了公子章,还把他也困在了宫中。 最后,一代雄主居然被活生生地饿死在了沙丘。 公子起忍住用手捂脸的冲动,挥了挥手道:“本公子是要就寝不用侍寝……” 他咽下了最后一口座狼肝脏,这才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半生不熟的内脏腥膻难闻,肯定是没有精心烹制的肝辽来得可口。不过饥饿是最好的调味品,难得能饱餐一顿的公子起和手下的地精们自然是吃得不亦乐乎。 至少,这不是同类的尸体。 万尼科夫前几天为了对付座狼群而脱力昏睡,至今没有醒来。这几天都是公子起出面带领着最后剩余不到一百只的地精走完了这最后一段路程,顺着河流的他们终于走出了北方山脉,抵达了传说中的那片山谷。 公子起用脚边的沙土擦了擦油腻的双手,站起来走到悬崖边俯视着这座荒废千年的地精遗迹。 哪怕是这样的正午,陪罗的光辉仍然穿不透终年飘荡在谷地之中的雾霾。他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雾气中有无数座如同堡垒一般的金属结构建筑物。 公子起知道这些建筑物都是地精生产的一种特殊合金所建成的,不但防锈还耐腐蚀,所以他们历经千年仍然完整地保存下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矗立在山谷中心的那座金属巨塔,数百英尺的塔身造型生硬而冷峻。哪怕身处雾气之中仍可以看见塔身当中有着复杂弯曲的管道,这些管道都连接着巨大的机械装置,远远地看去就像是露出内脏和骨架的庞然巨兽。 按照古地精历史书记载,这座巨塔就是整座地精城市的能源中心,只要有足够的煤炭和淡水它就能源源不断地产生蒸汽,通过复杂的管道输送到那些形如堡垒的工厂中去。 我,不,应该说我们终于完成了母亲的托付!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如愿地去九层地狱变成一只欲魔…… 公子起的感慨刚起了一个头,却被身后的吵闹声打断了思绪。他一回头就看到手下那些地精为了几根带着肉丝的座狼骨头争抢不休,甚至有的已经拔出武器对砍对杀了起来。 见惯这个场面的他连上前阻止的意愿都没有了,公子起知道比起万尼科夫,自己这几天显得比较心慈手软,所以这些手下难免有些故态复萌。 他摇了摇头,心里叹了一口气。就算自己找到了这座遗迹,带着这些无组织无纪律的部下真的就能重新启动这么大的城市吗? 难不成我们做了一场无用功?! 想到这个问题的公子起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急吼吼地从怀中掏出了那几本古地精典籍,也不管自己部下之中已经出现了死伤,一屁股坐在地上翻看了起来。 地精副脑…… 对了,就是这个! 他狠狠地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随手一发火焰球射进了火堆…… “轰!” 不算剧烈但声势惊人的爆炸终于让那些闹得不亦乐乎的手下给安静了下来。 这些地精也知道,虽然首领使用法术的时候“脾气”比较好,还不喜欢吃地精肉,但是把他惹急了,宰几个闹事者还是不会手软的。 “跟我走!” 公子起也懒得跟他们解释,捧着一本老旧的兽皮书,当先走下了山坡。他要去寻找一件地精工程师们的杰出造物—地精副脑。 这是地精文明鼎盛时期之前最为重要的发明,地精当中的学者发现只要用电流持续刺激脑部特定区域就能增加智力甚至改变性格。他们还找到了一种可以安全植入脑部同时不停发射电子信号的魔晶,于是就有了地精副脑。 正是靠着这件“小玩意”,地精文明才进入了真正的辉煌期。 而按照记载,遗迹当中就有一座专门生产副脑的小工厂! 面对着浓重的雾气,公子起施展了零级戏法--不灭明焰,借着魔法亮光他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地精遗迹。 灰蒙蒙的雾气之中却突然传来了低低的哭泣之声,让猝不及防的公子起吓了一大跳! 第二十一章 墨氏嫡子 “呜呜呜……” 公子起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火光依然昏暗,不过他还是能看见周围的陈设。 他吁了一口气,看来又是一场噩梦,自己仍然身处宋国寝宫,一切安然无恙,只是屋中有人正在低泣。 公子起抬起身子循声看去,这才发现发出呜咽之声的正是刚升格为自己贴身侍女的阿苑。可怜的小侍女背对着自己,蜷曲着小小的身体缩在被窝里面。不知道她是和自己一样陷入了噩梦还是单纯地在害怕。 是啊,回寝宫拿了一件衣服,相熟的同伴就死了个精光。不是自己力阻,这个小侍女说不定也被灭口了……谁又不会害怕呢? 公子起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张了张口最后却没有发声,而是重新躺回了床上…… 这次他一觉睡到了天亮,吃完早饭之后,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公子起又开始接受徐小史的爱国主义历史教育。 上次讲完了殷商,这次自然是讲殷宋。 殷宋首代国公微子启是商汤的第十六代孙,帝乙的庶长子,帝辛的同母兄长。微是他的封地(今山东省梁山县西北一带),,子是他的爵位,启是他的名,他还有个字孟(其实就是老大的意思)。当然成了宋国公之后,他就叫宋公启。 按照徐子雅的说法,这位宋国始祖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孔雀爱羽,虎豹爱爪。”,其实就是太爱惜羽毛注重名声的意思。 在帝辛当政的时候,他总是摆出老大哥的架势劝谏国君不要穷兵黩武。而他弟弟帝辛是“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以为皆出己之下。”。 这样的人物当了国君自然是固执己见,把他庶兄的谏言抛之脑后。 微子启觉得这样下去我天邑大商迟早要完呐,所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于是就想离开商朝。他还不是一个人跑,还想让商朝的父师和少师跟他一起转进。只是这两位不同意,还说“商今其有灾,我兴受其败;商若其沦丧,我罔为臣仆。”(《尚书?微子》)。 就这样微子启孤身离开了朝歌跑到了周国投靠西伯昌。有了他这样明哲保身的大内奸,嗯,大贤人投靠,周武王发自然知道了商人的底细,这才能乘着帝辛回朝歌举行正月大祭的机会偷袭,从而在牧野之战中一战定鼎。 周武王伐纣克殷后,明了大势的微子启便手持祭器来到军门,袒胸露肉,两手绑在背后,让人牵着羊,拿着茅,跪在地上前行向武王谢罪求告。茅草是祭祀时沾酒用的,交出茅草,表示交出祭祀权,真心投降。于是武王就释放了微子,恢复了他原来的爵位。 武王死后,成王继位,之后发生了三监之乱。周公平定管、蔡之乱后,大封诸侯,封微子启于宋地,建立宋国,以代殷后。 徐小史循循善诱地问道:“下臣说的……公子可明白?” 如果是前几天的公子起是听不出来其中的异样的,不过现在他哪里还不明白,给自己解说历史的徐小史先生这分明是明褒实贬吗。 微子启身为帝辛的庶兄却投靠西周影响已经很不好了,还主动地在灭亡自己国家的敌人面前卑躬屈膝,最后因为带路有功居然当了伪政权的首领。 听过两次课之后,现在的公子起也算是看出来,这位徐氏小史心心念念的是当年商徐两国联手制霸诸侯的丰功伟业。 这么说……他不是在给自己洗脑吧?! 一想到洗脑这件事情,公子起心中不由得警惕起来了。他可是亲眼见到万尼科夫被几本来路不明的小册子鼓动,从而走上了如今这条不归路。 在他这位贵族少年看来那些小册子是看着能吃实则致命的大毒草,是用少许蜜糖调味的砒霜,是鼓动愚民的歪理邪说……好吧,也许里面有一些是真实的道理,不过总体而言全都是胡说八道。 比如说什么全体智慧生物都是平等的。一头巨龙会和一只地精平等吗? 不管是宋国公子还是地精王子,以自己的高贵身份和术士天资,生来就应该高高在上统御众生的吗。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比自己更邪恶更狡诈更残忍的万尼科夫居然会相信这种玩意儿。 他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幸好有人给他解围了。原来是少妃派人来让公子起换上正装礼服去她的重明殿见客。 殷人以鸟为图腾,因此宫室都用神鸟命名。正宫王后居于最尊贵的鸾凤宫,而居于次席的少妃乃是重明殿主。 公子起换了一身衣服,带着徐小史和一帮子侍者走入了殿中。 “下臣戴氏直见过公子。” “在下墨氏鸿见过公子。” 除了他的母亲和徐氏家臣之外,殿中还坐着他的堂兄司城直和一位陌生的年轻人。 这个墨氏鸿的年纪也不算大,以他头顶加冠脸上却无须的样子,应该是刚刚过了弱冠之年。不过看他的服饰,这位青年贵族并没有出仕。 此君身材倒是不高却十分匀称,略显普通的脸上带着一股勃发的英气。尤其是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精光四射,一眼便知是不好相与的人物。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手臂,长得完全不符合身体比例。再加上他走动时候的特殊韵律,让公子起一眼就可以认定此人乃是用剑的高手。 不过此人的衣着有些寒酸,身上穿的锦衣料子普通做工一般,腰间佩着的玉佩颜色发暗,一看就不是什么值钱的货色。 等公子起回礼落座之后,司城直一指年青人,开口介绍了起来:“启禀公子,此子字伯鹄,乃是司虣(武虎,通暴字)孟规之长子。” 宋国王子不认识什么墨伯鹄,不过徐小史却却听过他的名字,他带着几分钦佩地说道:“原来就是近日来闻名中都的新晋剑豪啊。听说前日里伯鹄甫连败十位成名剑客,招不过三,刃不见血,不愧是宋国第一剑客之子。” 上首的叔赢慈闻言点头赞道:“婢子身处宫中也是听过司虣孟规之大名。果然虎父无犬子,其郎亦是不凡。” 墨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夫人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司虣这个官职确实比较生僻,不过换成现代的称呼那就亲切多了,所谓司虣相当于城管大队大队长。 《周礼?地官司徒?司市/掌节》中有说:司虣掌宪市之禁令。禁其斗嚣者,与其虣乱者,出入相陵犯者,以属游饮食于市者。若不可禁,则搏而戮之。 这个官职可以发布有关市场的禁令,禁止那些打斗吵闹的人和那些用暴力扰乱市场的人,禁止那些出入市场相互欺凌侵犯的人,禁止那些在市场上聚众游逛和吃喝的人。如果禁止不了,就抓捕而加以惩罚,甚至可以杀掉。 一个能直接干掉违法者的城管队长,想想就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个世界国民还不像后世顺民那般“纯良”,碰上国家暴力机关中人就吓个半死。如今各国国民脾性都挺大,尤其现在还是乱世,几乎每个成年的国民都服过兵役,上过战场。其中一部分人还都见过血甚至杀过人。真可谓刁民遍地,蓝博成群。 可想而知担任这个职位的人武力值肯定超高。现任司虣就是人称宋国第一剑客的墨范墨规,而这样的乱世稀缺人才当然也随着宋王偃上了前线。 这位伯鹄甫既是墨氏子弟又是剑术达人,在场众人,甚至包括公子起心中顿时了然,怪不得司城直要引荐此人。 第二十二章 家臣戎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机械神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君臣之礼 话音刚落,公子起颓然瘫坐到了地上,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得像是刚进行过激烈的运动一样。 这位宋国王子要不是顾忌殿内众人,就要破口大骂了。 做地精的时候被鸠占鹊巢倒也罢了,反正按照公子起的本心也不想当什么地精王子。可是等他回来之后,那个可恶的万尼科夫居然还是不请自来,这次更让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自己受了不轻的内伤。 “起儿?!你,你怎么了?” 少妃焦急的呼唤声终于让公子起从郁闷中清醒了过来。一恢复了理智,他心中就暗道糟糕,这场面要不要每次都搞得这么夸张啊,自己身上的异状越多,旁人就越会把自己看做一头怪物。 他迅速地盘算了一下,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众人只见公子起身子一歪,用手撑地,脸上也都是惶惑不解的神情,口中颤声道:“母,母妃,这是怎么了?” 是啊,这是怎么了? 疑惑不解的快走几步,来到他的身边,扶住爱子道:“起儿,你可觉得自己有何不对吗?” “这个……”公子起一脸懵懂,犹豫着道,“儿臣方才听闻墨壮士效忠之誓,心中欣喜不已,然后……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是了!”捻着胡须的徐识忽然双手一拍,兴奋地说道,“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万物睹。这便是风云际会,龙虎相逢。伯鹄甫果然是公子的良臣贤属。” “是极是极。” “大善大善。” 好吧,除了这个解释,别人也找不出合理的理由,虽然各自心头都疑窦丛生,不过这是一个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也只好纷纷出口附和了起来。 只有墨鸿依然呆站在原地,因为他赫然发现自己脑中清明了不少,身上的力气好像也大了一点。 难不成这就是什么“蒸汽王子的赐福”,那么自己的小主君又是什么人呢? 既然如此公子起看上去并无大碍,那么仪式还要进行下去的。 侍者们手忙脚乱清出一片空地让两人重新对坐。 墨鸿虽然满心疑惑,但是那个什么“赐福”目前看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看来那位“蒸汽王子”对自己并无恶意。况且事到如今总不见得反悔不成。 这次“天界神君”降临的时间比较短,相对的公子起恢复起来也快了不少。 按照典礼程序,他先拿起一盘衣物冠履,双手托着交给墨鸿,口中郑重地说道:“赐尔之袍,以彰其华。” “必守臣节,不辱君恩。”墨鸿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放在了身子左边。 公子起又拿起一盘玉制饰品,口中道:“赐尔之珮,以彰其文。” “必守臣礼,不辱君名。”墨鸿接过之后放在右边。 公子起最后拿起一柄宝剑,口中道:“赐尔之剑,以彰其武。” “必守臣责,不辱君威。”这次墨鸿直接把剑佩在了腰间。 作为观礼的大司城和四位徐氏家臣也对两人拱手俯身,异口同声地赞道:“君之赫赫,臣之昭昭。为公子贺!为戎仆贺!” 君臣之礼既成,上下名分乃定。 照理说,在此之后应该广邀宾朋,置酒相贺。不过现在是非常时刻,开派对明显是不合适的,只能一切从简。 徐识小步走到少妃身边,对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而叔赢慈脸上顿时变得阴晴不定,沉吟了一下之后才缓缓地点点头。 她在保母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开口说道:“如今殿中凌乱,非是待客之所。请诸君先去偏殿用茶。” 公子起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却听他的母亲淡淡地说道:“侍者们全都留下,把殿中清理干净。” 公子起心里觉得有些古怪,有的是人打扫宫室,哪里还需要自己的侍者,不过这种小事自然不需要他的关心。 “咦?!” 他正要迈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宽大的袖子被人拉住了,转头一看发现拉住自己的正是阿苑。 只见这位小侍女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两眼之中满满地含着眼泪,半跪在地上微不可察地向自己在摇头。 这是怎么个意思? 公子起正要开口发问,就看到阿苑张开小口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按照口型她说的应该是…… 救。我。 救我?! 难道现在自己的贴身小侍女有危险?殿中又没有敌人,这危险又来自何处? 他心中一动,转头看向了自己的母亲,益阳夫人的容色果然不太正常,俏脸紧绷,星眸带煞,身上似乎有着一股杀气。 母妃要杀谁?! 公子起恍然大悟,他再次转回头看了看紧咬着下唇的小侍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子上前几步,压低嗓子对少妃说道:“母妃,这么做……儿臣恐怕是有伤母妃之懿德啊。” 叔赢慈深深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淡淡地说道:“起儿,此事毋庸多言,为娘自有主张。” 公子起又叹了一口气,只好无奈地说道:“母妃,儿臣被阿苑伺候惯了,她就不用留下了吧?” 益阳夫人瞟了一眼小侍女,心中暗道这倒是一个小美人胚子。自己儿子确实也到了“知好色,则慕少艾”的年纪,为了一个小丫头搞坏母子关系也不值当,所以她还是点了点头。 “走啦!” 听到大赦之令的小侍女全身一松,差点瘫在地上。还是公子起眼疾手快,他低喝一声,也不看其余的侍者,借着宽袍大袖的掩护猛地一把拉起阿苑,向外走去。 两人走出殿外,公子起才松开了手,只听阿苑哆哆嗦嗦地说道:“多、多、多谢……” 他一竖手掌打断了小侍女的感恩戴德,反倒是把她从头到尾重新打量了一番。这小丫头看起来胆小老实,心思却如此细腻,感应也如此敏锐,果然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啊。 其实公子起也说不清究竟是因为怜悯还是发现了她的价值才救下了这个小侍女…… 重明正殿是不能呆了,于是少妃和大司城来到一处偏殿,而公子带着新收的家臣回转自己的寝宫。只把几位徐氏家臣和一干侍女宦者留在了殿内。 少妃和大司城喝了杯蜜水谈了些闲话,她的首席家老就走了进来,他落座之后向着叔赢慈点了点头,也从侍女的手中拿起一杯饮品喝了起来。 叔赢慈脸色十分平静,语调非常淡然地说道:“公子之事不可外传!” 司城直瞥了一眼悠然喝着蜜水的徐识,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不可外传”的含义,心中为少妃的果决点了一个赞。 徐氏之女,杀伐果断,果然不凡,难怪可以独宠于后/宫。 少妃用手揉了揉额头,微微皱眉对戴直问道:“大司城,您是宋国公族,自然知晓大庙里面供奉着什么,可有教我?” 司城直一脸苦涩地说道:“少妃面前,下臣怎敢欺瞒。只是您也知道非国君和公族中的巫觋不能入内,这,这岂非问道于盲?” 实际上他也是知道一点玄鸟之卵的秘密,不过以他的身份不方便说,而且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好推到其他人的头上。 司城直迟疑地说道:“如今倒有一位知晓大庙底细的人物尚在商丘,只是……” 徐识放下手中茶盏,也皱着眉头接口道:“大司城说的可是太卜大人?” 司城直点头苦笑道:“仲博甫说的不错,自然就是那位昭明公了。” 三人同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这位宋国太卜他们也是打过交道的,自然知道很少有人能跟上昭明公的节奏。 但是不管怎样这也是一条路子,非常时期容不得少妃他们挑三拣四了。 第二十五章 女闾之客 公子起在阿苑的搀扶之下,边走边和新收的门客聊着天。 说心里话,虽然出了一些意外的变故,他对墨鸿还是非常满意的。不说此人的身世和身手,单单这一份耿耿的忠心那就绝对值得招揽。 这位墨氏弟子真是位实诚人啊,效忠意愿之纯粹居然还能被转化成信仰,引来了域外的另一个自己。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墨鸿的投效实际上代表着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在了公子起的手上。 这也意味着从那一刻开始墨鸿只效忠于公子起一人,而不是宋国和宋王。就是说如果以后公子起要背叛宋国或者干掉自己父亲,这位墨家嫡子再不愿意也得跟着,甚至要毫不犹豫和他的老爹刀剑相向。 这就是封建社会中典型的“我的附庸的附庸,并不是我的附庸。” 现在墨鸿正给公子起解惑:“主上,光影遁法正是我墨家五行遁术中的一种。行刺公子之凶徒能借强光而遁形,又擅长剑术,十之是楚国相夫氏之墨!” 公子起闻听此言,忍不住开口问道:“伯鹄甫,难不成墨家还分家了不成?” 墨鸿不敢怠慢,马上答道:“主上容禀,我墨家在二代巨子禽滑(此处滑通骨,禽滑乃是一个复氏)厘之后便分崩离析。墨家本宗仍存于国中;相里氏向西入秦,是为西方之墨;邓陵氏到了齐国,乃为东方之墨;而相夫氏南下入楚,成了南方之墨。” 墨翟原本是宋国大夫商丘人士,出任过管理百工的官职,后来他弃官出游于列国,墨翟的后人就承袭了爵位,留在了宋国。 首代巨子墨翟死后,指定了他的弟子禽滑厘字慎子接任二代目。从此也确立了上一代巨子指定下一代巨子的规则。可是墨家二代目禽滑厘死得很突然,没留下遗言指定继承者,因此也造成了墨门的分裂。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楚墨重义轻死,刺客辈出,因此这一支对我墨家剑术和遁法研究得也最为深入透彻。” 公子点头,还是非常好奇地继续问道:“那楚墨比你们本宗还要厉害吗?” 墨鸿信心满满地答道:“楚墨偏重于术,已失去墨家本义。如此种光影遁法外像奇诡,内涵粗疏。如懂其理,随手破之。” 旁边跟着的徐小史不由得见猎心喜,有些失礼地插口问道:“敢问伯鹄甫,如何破之?” 有这种能用光来遮掩踪迹的刺客在旁窥伺,少妃和她的家臣们自然是寝食难安,所以也难免他有些失态了。 墨家后人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物道:“此物即可。”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片打磨得薄薄的黑色透明水晶。 墨鸿见众人露出怀疑的神色,继续说道:“将墨晶置于眼前便能直视强光,刺客便无所遁形了。” “众位如若不信,一试便知。” 他把墨晶交给了徐小史,自己告了个罪往亮光处走了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整个人就这么融化进了光线之中,除了这道光线强烈了一点之外,根本毫无异状。 徐小史举起墨晶放在了眼前,仔细一瞧便笑道:“果然如此。” 众人轮流使用墨晶试了一下,真的一眼就能看见站在光线中的墨鸿,不由得啧啧称奇。 徐寿微微一笑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伯鹄甫为我等解一愁难。” 而另一位家臣彭延彭叔长也附和道:“这墨晶如此好用,只要人手一片,那刺客便无所遁形了。” 众人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都觉得应该立即找工匠赶制出来才是。 公子起看着墨晶,心中一动不由得想起一件物事。他咳嗽一声道:“诸君说的极是。本公子对此物倒是有了点新的想法……” 几乎在同一时间,司城直手下那位高富帅门客鸱夷复正坐在自己家私闾的华室之中,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自家酿造的淡酒,不过这间装修华丽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并没有陪酒的莺莺燕燕。 其实这个时代的“娱乐业”已经相当发达,而且由于是乱世的关系,又给这个行业提供了更多的从业人员。像鸱夷家开在商丘的豪华私闾并不是特例。 贵族蓄养家女支的风俗自古就有,夏代末世国君桀号称有三万倡优。除了这种养在家里的女乐之外,还有带着宗教色彩的巫女支,实际上直到现在南蛮楚国仍然还有这种住在庙里为男的“神职人员”。 不过中原诸国在齐国国相管仲设立女闾之后,就纷纷移风易俗,有样学样地办起了官方女支院。到如今,各大国都名城都有极为繁华的烟花之地,算是给这个大争之世添上了一份别样的色彩。 其实各国大办这种第三产业除了增加国家收入之外,还能缓解社会矛盾。 一方面频繁的战争让各国公室和贵族得到了大量的奴隶,其中女性干力气活不行,索性就出卖她们的身体;另一方面财富集中也让很多平民男子娶不起老婆,总得让他们有个发泄渠道,不然列国中的光棍们真的能搞出“老婆革命”这样的暴乱。 所谓“食色,性也。”,皮肉生意自然是很好赚的。所以现在除了诸侯官女支,还有鸱夷家这种私闾。当然要不是他们家手眼通天,鸱夷复还抱上了司城直这根粗腿,这种生意也是做不起来的。 “吱呀”一声,门外走进来一男一女。 “二兄,贵客已至。” 走在头里的居然是一位锦衣少年郎。他并未加冠,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五官长得倒也是不错,就是身材矮胖了一点,四肢短小了一点,配着一身锦衣倒像是一只包装华丽的大团子。 此人乃是鸱夷复同父异母的弟弟,鸱夷奇。 他一闪身,露出了后面一位窈窕淑女。 此女比鸱夷奇还要高了半个头,媚眼流转自带风情,桃腮含笑实有殊色。看上去双十年华的她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尤其细细柳腰堪堪一握,哪怕就是在这闾市之中也实在是艳帜高张的出众人物。 她身穿湖绿色曲裾,头上扎着双环髻,怀里还抱了一把弦鼗(音陶,意拨弦乐器),正是典型的女乐打扮,看上去就像是来给鸱夷复陪酒助兴的伎女。 所谓弦鼗就是三弦琴,也是四弦琵琶的鼻祖,这本是一种胡人的乐器,也是近些年来才在中原流行开来。 “容容拜见二郎君。” 她走上前来,抱着弦鼗盈盈拜倒在地,姿势身段一看就是久经训练,带着一种勾人魂魄的女性韵致。 对这么一位艳丽女子,鸱夷复竟然不敢怠慢,直起身来郑重地拱手回礼。 行完见面礼之后,他也没有让这位看着很像女伎的容容坐在自己身边,而是很有礼貌地伸手肃客道:“请,请,请入座!” “容容谢二郎君赐坐。”女客吃吃一笑,烟视媚行地坐到了客座之上。 鸱夷复转头看到自己弟弟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就有些恼怒:“奇,奇,奇弟!” 鸱夷奇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道:“啊……二兄有何吩咐?” 他二哥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挥手道:“你,你,你说。” “是。”鸱夷奇定了定神,转身向女子说道,“此番寒家请无容首领拨冗前来,实有一事相托于贵众……” 第二十六章 三无义从 无容首领闻言微微一笑,腻声道:“好说好说。人道是鸱夷一怒,天下不醉。贵人既有相召,容容岂敢不来。” 三无义从当中的大小首领都以“无”为姓氏,毕竟他们之中绝大部分已经是失去母国的奴隶,当然这也表示和过往切割的决心。 她伸出手扶了扶鬓发道:“只是鄙军人寡力薄,也不知道担得起担不起贵人的重托。” 鸱夷奇看了自己二兄一眼,咽了一口唾沫道:“无容首领说笑了,贵众自然是担得起的。” 他正容道:“如今商丘风雨晦暗阴晴难测,贵众在此多有不便。望贵众几位首领暂移玉趾,寒家必有重谢。” “哈哈哈……”容容很没有淑女风度地开怀大笑,半响之后她笑声一收,像是撒娇一般地说道,“想不到你们鸱夷家的贵人除了酿酒酿醋以外,连我等‘三无义从’也要管上一管。” 鸱夷两兄弟心中同时暗骂一声,什么三无义从,只不过是一帮无君无父无主的逃亡奴隶罢了。当然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则是无国无族无家的自由人军团。 鸱夷奇干笑几声道:“无容首领误会了,贵众事务岂是寒家可以置喙的。不过……” 他从袖中掏出一方绢帛,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女子身前的案几之上。 “贵众不是要南墨巨子的千金悬赏吗?悬赏之中除了宋国的白龟之甲,还有滕人的勾陈之鼓。而滕国遗族正以此路线往商丘而来。” 容容拿起绢帛展开看了一看,动作轻柔地收入袖内,沉吟片刻开口说道:“五百金。” 鸱夷两兄弟对视一眼,几乎在同时,两人非常熟练兼默契地露出了非常为难的神情…… “二百五十金?!无容,你这趟生意可是做的亏了!”暗室之中,坐在上首的黄脸汉子摇了摇头道。 这里其实也是一间女闾,不过却是正儿八经宋国官方女支院。 三无义从的前身就是大名鼎鼎的盗跖义军。在两百年前,鲁国一位贵族之后展氏跖(他们家封地在柳下屯,因此也被称作柳下跖。),率领近万奴隶起义并转战中原。 这支奴隶军团杀贵族,救奴隶,攻城池,没收大小贵人的财物。大军所到之处,“大国守城,小国入堡”。在盗跖的统帅之下,他们从泰山以南的鲁国一路打到了齐国和晋国,各诸侯国望风披靡,声势之大前所未有。 各国不得不联手围剿,八洞明尊也纷纷出动,才好不容易把这些死贼奴给镇压了下去。 在这次大起义之后,义军星散,残部中的一支就成了三无义从,从公开造反转向了地下活动。 因为盗跖义军的关系,他们在各国奴隶当中影响很大,如今算是一个跨国的“有活力的社会团体”。 他们能在司城直的大索之中安然无恙,自然就靠了城中女伎和奴隶们的掩护。 此君骨架极大,可是又瘦的可怕,深黄色的皮肤紧贴在骨骼之上,再加上一双黯淡发红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是得了膏肓之疾的久病之人。他在脖子左侧还有一处暗红色的陈年烙印,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这是奴隶的印记。 此时的无容媚态尽敛形容端正,虽然服饰打扮和在鸱夷私闾之时并无不同,却丝毫没有烟花女子的味道。 她端端正正跪坐在一旁,闻言却是一愣,有些疑惑地问道:“无骸大叔,成氏那边的事情也办完了。而本军白得了一笔美金又亏在何处?” 却原来大司徒交这边转移人口和财物也是找的三无义从。 而无容所说的美金并非指的是某种绿色纸片,而是青铜。所谓一千金、五百金和二百五十金的计量单位是镒,一镒合二十秦两,相当于后世的300多克。 “咳咳咳……”名为无骸的汉子嗤地一笑,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突然抚着胸膛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这位无骸大哥对无容亦师亦父,她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立即起身上前为他捶背。 好半天黄脸汉子才止住咳嗽,喘着气对身后的无容说道:“哪里是白得?无容啊,难不成滕人会把勾陈之鼓拱手奉上不成?” 他苦笑一声道:“鸱夷家……不,是他们背后的人不是要我们走而是要我们出手对付滕人。区区二百五十金,你说亏不亏?” 这时候三无义从的女当家才明白过来,鸱夷兄弟不是花钱消灾而是花钱买命。她一咬银牙,恨声说道:“这帮奸商!他们居然敢欺我三无义从,那我们就……” “就什么就?你以为鸱夷家就把消息告诉了我们?”无骸打断道,“吾等不取,自有人去。” 无容气鼓鼓地问道:“那白龟之甲我们就不要了?” “为何不要?咳咳咳……”无骸又咳嗽了一阵,狡黠地对她眨了眨眼睛道:“我们这不是还有那几个楚国人吗?他们又不是三无义从的人。” 无容杏眼一咪,若有所指地道:“无骸大哥的意思是……” 黄脸汉子正色道:“我的意思就是三无义从一诺千金,这也是我等安身立命之所。你既然答应了鸱夷家,那我们和无发就撤到城外,去找滕人的麻烦!” 无容点了点头。她算是明白自己大哥的意思了,她接着问道:“不过那伙南蛮子又怎么办?” 无骸眼中异光一闪,沉声道:“你就说一旦事成,我们在城外接应他们。” “什么?!你们要走?!” 蝼姑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用古怪的口音惊讶地喊道,连她身边的蝼婴都昂起头,口中发出了表示不满的叽咕之声。 孟姚光脸色也是铁青,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短剑,显然对三无义从这种违背协议的行为非常愤怒。 无容很嫌恶地看了一眼婴脸怪虫,用袖子掩在自己鼻前,瓮声瓮气地道:“正是如此。不过诸位可以留下。只要不妄动,鄙军担保此处安全无虞。” 独眼女子冷声道:“号称一诺千金的三无义从就是如此行事的吗?” 对孟姚光,无容的语气要柔和一点:“姐姐此言差矣,当时也没有楚墨巨子的千金悬赏啊。” 她顿了一顿,有些怜悯地看着对方道:“何况姐姐你……和令尊之间有了些误会。巨子令一出,鄙军又岂敢明犯虎威?” 无容这句话一出口,本来气势汹汹的孟姚光神情难看至极,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她心里虽然早就有了准备,但是父亲下了追杀她的巨子令还是让她大感伤怀。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墨家,尤其是南墨也是一种游离于体制外的“有活力的社会团体”,而且墨家和三无义从两者的理念也有相同之处。不过和基本由逃亡奴隶组成的三无义从不同的是,墨家的成员主要是工匠和商人这样的国人,还有士人这样的低阶贵族。 从武力上来说,拥有众多八洞明尊,特别是尚火游侠的墨家自然是要强过三无义从;从势力上来说,能出任各级官职的墨家肯定要比只能在阴暗角落里面活动的三无义从要大。 分出了强弱,两者关系就有了主从。虽然南墨巨子没有吞并三无义从的意思,实际上喜欢走上层路线的墨家也看不起这些泥腿子,根本没有意愿入主其中。不过楚墨的面子,三无义从却不得不给。 宋国商丘却是一个特例, 八_零_电_子_书_w_w_w_._t_x_t_8_0_._c_o_m 墨范这般的墨家嫡脉经常出任司虣、司缉这类管理市井治安的官职,他们又特别警惕楚国南蛮,所以楚墨的势力在商丘反而是发展不起来。而这些年,宋王偃扩土四方,商丘多了不少奴隶,这就让三无义从在市井之中取得了一席之地。 孟姚光自然能借助老关系加上一大笔赏金,让三无义从协助自己潜藏在商丘取得白龟之甲。可是她毕竟是墨家的叛徒,无骸他们不把她抓回去向楚墨巨子邀功就不错了。 要此地三无义从全力配合的话,孟姚光可没有这个权威。 第二十七章 墨氏活宝 申半时分(五点钟),夕阳斜照。 离开宋国东宫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的商丘西南,有几十座宅院坐落在此。这些宅院规模都不大,最多的也只不过有十几间屋子,可是门楣严谨,梁瓦齐整,环境洁净,看起来宅院的主人们还是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 实际上,住在这里的大多数都是宋国的小官吏,不过宋国并不是秦国那样唯才是举的“新兴国家”,能在朝中担任官职的基本上都是宋国公族。 虽然宋国世卿授官制就是这么任人唯亲,但是也不能说这些官吏就是无能之辈。要知道宋国好歹也延续了七百多年,自然有着一个极为庞大的公族集团。能在其中崭露头角的除了后台实在太硬的少数人,其他官吏从能力和操守来看还算是在列国平均水准以上。 此时正当晚餐时分,缕缕炊烟和着饭菜的香味飘荡在这些宅院上空,显得格外的宁静安逸…… “轰”的一声爆响,伴随而起是一股的浓浓黑烟,还有稍后传来的尖叫怒骂之声,彻底地破坏了这里的美好的气氛。 “小弟,你就又在做死了!屁股上的伤刚好就想再吃一次家法啊!”就在燃起黑烟的院中,有位少女叉着腰破口大骂。 她的五官不是少妃那种精致如画的风格,有些平淡无奇的感觉,但是搭配得恰到好处,让人不自觉地就忽略了缺点。最引人注目的反而是她生动的表情,自信的神态,健美的身材,洒脱的动作,无不展示着她身上满溢出来的青春活力, 看她的发饰,应该还没有行过及笄礼,算是少女。因为年龄小的关系,脸蛋和身体也还没有完全长开,少了点女性的韵致,更像是可爱的男孩子,和这个时代走仕女风主流路线的普通贵族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骂的正是蹲在地上的一个……煤球,这只煤球球实际是一个把身体缩成一团的小男孩。他一张小脸被烟火熏的黑漆漆的,还燎起了几个水泡,一身衣物也被烧成了乞丐装, 他沮丧地跪在地上对自己二姐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抱着自己的小脑袋,失魂落魄地喃喃念道:“完了,我的桐林黑玉,我的山火黄牙,我的北帝玄珠……全都完了!” 二姐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你真的完了,看大兄回来怎么收拾你。” 说大兄,大兄就到。 忽地一下,墨鸿从墙头直接翻进了院中。他也是在快到家的时候看到院中着火,不及细想就冲了进来。看到眼前情景,经验丰富的他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二妹,你为什么不看住小弟?” 少女把双手往后一背,歪着脑袋避开兄长的眼神,有些心虚地说道:“我不正在房中练剑么,谁知道一转眼的功夫他就能搞出这种事情……” “二姐,你撒谎!”煤球跳了起来,虽然这张小脸上的眉毛都被烧掉了,不过还是能看出他是一个长得虎头虎脑,还有一双大手大脚的男孩子。 他一副戴罪立功的样子打着小报告:“大兄,二姐等你一走她就出门去玩了,方才归家!” 少女一听就炸毛了,跳起来说道:“你乱讲!” 男孩毫不示弱地大声回道:“你撒谎!” “你乱讲乱讲乱讲……” “你撒谎撒谎撒谎……” 这对姐弟顿时像两只斗鸡一样,在院中指着对方的鼻子,吵得那是不可开交。 “你们都给我闭嘴!” 忍无可忍的墨鸿最后大喝一声,才止住了自己的妹妹弟弟。 他带着怒气说道:“仲子燕,你再这么胡闹下去,我就代父亲做主把你嫁给鸱夷家的小子。” 兄弟姐妹的排行都是男的归男的算,女的归女的算。墨家还有一位如今已经嫁出去的长姐,所以此女排行是老二。 既然是宋国公族中的墨氏女儿,那么和公子起一样也姓子。 燕就是此女的芳名了。 少女一听立马脸上发红,跺着脚又羞又气地说道:“不要啊大兄,我才不要嫁给那个酒坛子呢!” 墨鸿冷哼一声,不理睬自己的妹妹,转头对着男孩说道:“墨枭,你再在家里炼什么鬼丹,你就别想再拿到零花钱……你的那些仙书丹经也全烧了!” “不要啊,我再也不敢了啊……” 一心想成为炼金术师,嗯仙师的小男孩也在第一时间“洗心革面”了。 见到自己妹妹和弟弟服软,做大哥的墨鸿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家虽是宋国贵族官吏,但是秉承祖训,生活一向简朴,不好华服广室,不爱宝马美妾,甚至连仆人都很少用,堪称贵族中的异类。而墨范除了娶妻之外从未纳妾,这兄妹三人都是一母所生。他们三人不需要倾轧争宠,感情自然要比那些大户人家中时刻上演宫斗剧的子弟深厚得多。 尤其是几年前他们母亲故去之后,墨鸿这位长兄不但要代替公务繁忙的父亲教导他们的技艺剑术,还要担当母亲这个角色照顾他俩的生活琐事,这对刚成年还没结婚的他来说实在不是一桩简单的任务。当然这让他的妹妹和弟弟难免有些无法无天了。 一时间他也是有心无力,在心里吁了一口气,板着脸说道:“为兄已经成为公子家臣,从今天开始就要在他身边伺候了……” 少女和男孩这才注意到自家兄长已经有所不同。墨家长子此时穿了一身由高档锦缎制成,布满华丽纹饰的新衣,绝对比他穿出去的那身上档次多了。除此之外,他的头冠、腰带和皮履也是簇新的,而且绝不是什么寒酸的货色,一看就知道值老鼻子钱了。更别提冠上的大根雉羽,带上的温润玉勾,鞋尖上黄豆大小的明珠了。 还有大哥腰中佩着的一柄宝剑。他们两人年纪虽小,不过家学渊源,自然对剑这种武器特别敏感。此剑长约三尺,造型古朴,看上去的卖相并不出奇。但是连这两个小孩子都能感受到剑上散发出来的深沉寒意,哪怕这柄宝剑严丝合缝地插在上等鲛皮所制的剑鞘之内。 这幅行头和这柄宝剑自然是公子起赐予的。 “恭喜大兄了。只是……”仲子燕眼神闪动,略带娇羞地问道:“小妹听闻公子起乃是难得的美少年,大兄,他到底帅不帅啊?” 小墨枭也眼中一亮,欢快地跳起来拍手道:“哇,大兄你当官了啊!这下我们家就有钱了哈哈哈哈……” 听到花痴小妹和财迷小弟的话,墨鸿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真是家门不幸啊,也不知道谁教出这两位的……想想不就是自己么。 墨家长子心里头有点泄气,嘴上依然严肃地喝道:“别闹了!为兄要随扈公子,这几日都不在家……” 仲子燕和墨枭闻听此言,顿时欢呼雀跃道:“太好了!” 拉着手跳来跳去的两人忽然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马上停下来对着自己兄长可怜兮兮地说道:“嗯,太太太……这个那个,我们都会想念你的!” 一看他们这种表现,墨鸿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行,这两熊孩子绝对不能就这么搁在家里,不然一个会被人拐走一个能烧掉房子。 “所以你们也要随我上值!” “啊?上值这种事情很辛苦很费时间的好伐。”小墨枭神情颓然地说道。 而他姐姐却十分开心地问道:“大兄,小妹也能见到公子么?” 墨鸿忽然感觉自己头很疼,忍不住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第二十八章 整装出发 “咳咳咳……” 今日天还没亮,公子起就被阿苑给唤醒了。甫一起床,他就觉得胸闷气短,头也有些发晕,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公子……”小侍女到底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见状不由得有些惊慌。她马上放下手上的衣物,上前为公子起抚着后背,一边向着新来的这一批侍者们吩咐道:“来人呐,快去传太医!” “还有夫人那里也要通传!” “不用去了。”公子起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便扬声阻止道。 他向着小侍女挥手道:“阿苑,咳咳咳……真的不用了。你让人吩咐尚膳做份姜汤就好了。” 他倒是十分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这种凡人因为神降而被活活耗死的事情,他“以前”见过好几次。 公子起虽然不知道什么是“能量守恒定律”,不过他知道为什么自己目前只能施展一次二级法术,而另一个自己倒是随手十几道六级法术。实际上万尼科夫在这个世界使用的法术,包括“蒸汽王子的赐福”都是在消耗,更确切地说是榨取这副躯壳的生命力。 万尼科夫的两次降临大大伤害了这具身体的本源。所以昨天只是受了些微的风寒,今日自己身子就有了反应。 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那个家伙再也不能不请自来,否则身体养得再好也没有用。 公子起确实有点后悔,早知道益阳夫人的《抽思》之曲真的能把另一个自己召唤出来的话,他肯定不会同意进行什么记忆回溯,如今却几乎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他喘了几口气道:“阿苑,不妨事的。今日可是中秋,耽误就不好了。” 就像徐识所说的那样如今宋王偃不在,作为他唯一的王嗣公子起必须出面参加。就算冒着被刺杀的风险,他都必须露个小脸来安定人心。 随着公子起记忆的复苏,对于宋国这个父母之邦的感情也变得浓烈起来,已经不像前几日那般漠不关心了。他毕竟是接受过全套贵族教育的宋国王子,虽然这位舞勺少年还没有资格参与国家大政,但是对宋国目前状况还是了解的。 自己昏迷和遇刺这两件事情闹得太大,在场的人也太多,肯定是瞒不了人的。如今又是处在宋国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城中人心惶惶,他要是再出点意外,宋国公族内部都要产生纷乱。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不但墨鸿和少妃座下四位家臣全部出动,司城直还派来了城防卫军中的精锐。而且东宫离祭庙也不是太远,安全应可无虞。 另外一方面,公子起并不怎么害怕刺杀,他毕竟“以前”是一位出生入死的中阶术士,战斗经验十分丰富。如今他确实只能使用一次二级魔法,不过可以折算成两次一级魔法和四次零级戏法。 在这种小规模战斗之中,一个魔法就能扭转大局。而且他又不用一个人单独和对方正面作战,只要关键时刻干扰一下刺客避过攻击就行了。 在身为地精的十几年中,参与过无数小规模混战厮杀的公子起绝对有这个自信可以做到这一点。 他今日穿的也是玄端,还没有成年的他自然不能带冠,而且只能穿最低级别的杂裳(前玄后黄)。虽然没什么胃口,但是公子起穿好衣服之后还是喝了几口粥,最后又喝了一大碗姜汤发了些汗。 公子起这才走出了宫室,家臣们也已经整装待发,带着自己的扈从们纷纷向公子拱手行礼。 这些家臣可都是妥妥的贵族,上班的时候带几个仆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过像墨鸿这样带两个未加冠的少年人就不多了。 大家一看顿时就觉得这墨家果然不愧是墨子嫡脉,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很清苦啊。手下连个成年人都没有。 其中一位没有眉毛的小胖子对另一位面目平平无奇的瘦子低声说道:“二姐,能不能把你的口水擦一擦。你要是一直都这样大兄和我这个做弟弟的都很丢脸的好伐。” 瘦子一边撩起袖子擦了擦嘴角一边很鄙视地看着小胖子说道:“你懂什么?这就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墨枭懒得搭理自己花痴二姐,自言自语地抱怨道:“再美对你也没用,你又当不了他的姬妾。” “你……”易了容的仲子燕耳目灵动,把弟弟的话听得一真二切,不过却是无言以对。 以公子起的身份,仲子燕自然没资格做他的正妻。实际上,同为子姓的墨家二淑女想进公子起的后/宫都不可得。 不过她马上振奋起精神,昂起头道:“做不了他的姬妾,也能做他的侍卫吗。只要每天能见到这样的美男子,我就很满足了。” 这次轮到墨枭无言以对了,只能暗自在心中为花痴姐姐的追求者着急。自己那位“姐夫”鸱夷奇长得肯定没公子起这么帅……其实也就是身材差了一点,还是个当炉买酒的,不过人家有一个大大的优点,那就是有钱。 如果不能从这位出手大方的“姐夫”身上赚点外快,自己的修仙大业岂非要无疾而终乎? 公子起拱手回礼正要上车,就看见阿苑捧着一件大氅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公子且慢!” 她有些吃力地展开大氅,踮起脚披在了公子起的身上。 他心中一暖,对着自己小侍女点了点头,却听阿苑可怜兮兮地小声说道:“公子,带阿苑一起去吧。” “你……”公子起心中奇怪,不过看到小侍女一脸害怕的表情又明白了过来。这是担心少妃乘自己不在的时候让她“消失”啊。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阿苑却松了一口气,她喜滋滋地敛衽行礼,一溜烟地跑进了侍者的队伍里。 这一行人上了各自的车驾,然后大家都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正儿八经地从怀中掏出一副墨镜,架在了鼻梁之上…… 没错,公子起在这个世界第一个“发明”不是而是墨镜。 其实这玩意完全没有技术难度,只不过是个思路问题。找个首饰匠做一个金属支架再镶上两片墨晶镜片,这有何难?他一提出这个小发明再亲手在白绢上画了几个图样,少妃就一声令下,马上有专人负责按照图样开始打造 不用说,宫中专属的匠人都是心灵手巧之辈,又没有成本上的考虑,而且他们不知道这些墨镜的真实用途,还以为是一种新奇的饰品,自然怎么华丽漂亮怎么来。 到最后,呈现给少妃和公子起的就是几十副堪称工艺品的墨镜。不但有金属制品,甚至还有有玉石象牙兽骨磨制而成的作品。 就连眼光颇高的少妃都很喜欢,挑选几幅特别精致的墨镜当做饰品来佩戴。 架着墨镜的一行人离开了东宫,在宫门口会和了两司马所统领的城防卫军(二十五人为一两,管理二个“两”五十人的低阶军官就是两司马)。在他们的随扈之下,这才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商丘城。 第二十九章 火起宋城 公子起这边整装出发的同时,大司徒父子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过他们并没有换上祭祀的礼服,而是很罕见地穿了一身堪称朴素的衣着。 最醒目的是他们所在的屋中已经堆满了淋过油的柴薪。 老的那一位还算沉稳,端坐在上首闭目养神,小的那一位养气功夫终究还是差了一些,时不时就要站起来走出门外向四处眺望。 眼见着日头渐渐升高,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少司徒聪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了,进了屋之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只听大司徒交咳嗽一声道:“孟慧,府中之人该送走的都送走了。最差也不过就是你我父子两人共赴黄泉罢了。” 成氏这次逃亡也算是煞费苦心,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作为家主的大司徒交和第一继承人少司徒聪硬是留到了最后。甚至告知前线成氏子弟的密信也拖到了昨日晚间,这要是发生一点意外,成氏一族的嫡系男丁有可能被诛杀贻尽。 他儿子脸上一红,吞吞吐吐地道:“父亲,儿子非是怕死,而是……我成氏全族逃亡早了一点。” “哼!早了一点?!”大司徒交冷哼一声道,“这些时日你经手粮草,心中难道没有一个大致数目吗?” “就算这一批粮草抵达前线,也最多支撑半个月罢了。以老夫对戴偃的了解,五日之内,此战必见分晓!” 少司徒聪有些迟疑地说道:“父亲,等到有确凿战报岂不是更好。万一要是……” 大司徒交打断道:“万一要是戴偃胜了,你以为我成氏就能安享太平?” “为父和这个篡逆之徒打了多少年的交道,还能不明白此獠的想法?!” 对于背叛父母邦国这件事情他其实心里也有些不安,打开了话匣子之后就开始滔滔不绝了起来:“戴偃其人早年入秦为质子时便师承那位大良造鞅,从那时开始他就一心想让我大宋步那虎狼之国的后尘。” “他回国之后有心师法其师,可是当时的剔成公却没有像他那般凉薄,不忍向同姓公族下手。要不是剔成公对他的谏言无动于衷,此獠也不会铤而走险夺取他亲兄的公位。” “其实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军功封爵,直辖郡县,重农抑商那一套。他能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老夫?” “只不过我大宋能在诸姬同蛮夷的环伺之下屹立七百余年而不摇,还不是靠了子姓各支同心同德一力对外。哪里是公族寥落的西秦可以相比的?” “至于直辖郡县甚为可笑。秦国可宰割三晋吞并巴蜀驱逐西戎,扩土开疆自然可以设立王室直辖的郡县。而我大宋又往何处去?” “还有什么重农抑商。我天邑大商既然以商为名,又在天下之中。千载之前货殖流通就是殷人本业,如何抑怎么制?” “戴偃上位之后吃了好几次苦头,总算也知道一声令下把大权全都收归公室那就是逆天行事,要是一昧地倒行逆施,最后结果比起他那位被车裂的老师好不到哪里去。” “正因为如此,此獠才会另辟蹊径。为何他这些年穷兵黩武征伐四方?戴偃这是要以战功在国中竖立其无上权威,方能削去我等手足至亲世卿之位。” “不过这么一来我大宋树敌太多,非小国保全之道。就算这一次能击退齐燕联军,那么下一次呢?” 大司徒交总结道:“戴偃要是输了,只要大宋不灭你我父子尚能苟延残喘。万一他要是真的胜了……我成氏那才是大祸临头呢!” 这其中的道理少司徒聪从前就听父亲零敲碎打地提过,现在是头一次听到大司徒交系统讲解,不由得耳目一新。觉得他父亲看似老朽实则精明,这一番话并不是完全出于私心,可以称得上是审时度势的至理良言。 “哎……”大司徒交喘了一口气,接着长叹一声道,“为父也不是不明白这不变则死的道理,只不过不变死,变亦死。我大宋不变还能死得慢些啊!” 他脸上显出落寞之色道:“君有君道,臣有臣道。为父才具有限,只求苟全富贵于这乱世。孟慧,老夫诸子之中也只有你尚有几分谨慎小心,为父行将就木,成氏就要拜托你了。” 听到这句话少司徒聪眼角也有些湿润,不由自主地拜倒在地,口中诚挚地说道:“父亲之言,儿子谨记于心。”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一阵大乱。少司徒聪立即走到室外,他看到天边已经燃起了一道浓浓的黑烟,方向正是储存国中粮草的太仓。 “铛铛铛……” 城内的警钟已经敲响。 宋都商丘是真正的千年古都,不过按照后世的标准来看,商丘实在是小的可怜,被护城河和夯土城墙保卫着的城区,方圆不过七八里地而已,只要站在高处一眼就可望遍全城。(实际上殷墟也不过24平方公里,姑苏古城更只有14平方公里,这个时代的城池基本都在这个水平。不过因为城市吸取人口的效应,会在城墙外部自发地形成墟市。) 这么小的地方,大司徒府上能看到太仓起火,已经在祭庙里面准备祭祀事宜的司城直自然也能看到。 不过他的心中倒也不是太过惊慌,原因就是现在太仓空空如野,其中根本就没有多少粮食,所以他把守卫太仓的兵卒减少到了极限。这也是为什么大司徒的属下能轻易地在重要的太仓放了一把火的原因。 可是他也不能放任不管。如今可是仲秋时节,天干物燥,一旦引发全城大火,整个商丘很有可能像四百多年前那场大火一样,被烧成一片白地。 这个时候他就痛感自己人手短缺了。按照编制定额,司城属下的城防卫军应为一师两千五百人。只是如今被抽调了不少上了前线,只剩下了一个旅五百人,这里面大都还是老弱病残。司城直更把其中的精锐的两个卒也就是两百人给抽调出来,专门护卫宋国宫室。最为彪悍的两司马此刻正在公子起的身边。 还有一部分要么在城头值班要么就在就在城中巡哨,他现在是指望不上城防卫军了。 幸好司城直还有一些门客部曲,现在他也顾不得公私之分了,立即下令派自己的家臣去太仓灭火。可是正当他调派人手的当口,城中又起了几个火头。 司城直终于确认太仓之火并非偶发,而是有人蓄意而为之。 城内将有大乱!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身边下属们沉声说道:“停钟敲锣!” “持本司城之令旗晓谕全城,非保甲之外不得上街,违令者斩!” “通报戴氏、华氏、冯氏、桓氏这几家公族,让他们整备部曲,等我号令!” 大司徒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火炬扔进了堆满柴薪的家祠,然后他转过身子,有些笨拙地爬上了轩车。 身子忽然佝偻了一些的老者站在车上,环顾四处冒烟的偌大宅邸,脸上神情有些恍惚。这毕竟是成氏几百年来的故居,如今自己倒要一把火把它烧个干干净净。 “父亲……”坐在御者位置上的少司徒聪看父亲发呆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 “嗯。”大司徒交回过神来,把手一挥道,“我们走!” 第三十章 阴差阳错 有人伤怀离开,却也有人兴奋进发。 “呵呵呵,原来三日之后说的就是这个啊……”蝼姑抄着手站在院中,看着商丘城中的烟火,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她脚下的蝼婴感受到主人更确切地说是“外祖母”的欢心,抖动翅膀,发出了代表喜悦的咕噜之声。 在她身边还有三十多个一脸呆滞的女子和看他们的样子,这些千娇百媚的人物如今也被制成了蛹人,不用说这些生化兵器都是她这两天“赶制”出来的。 孟姚光冷着一张脸也从屋中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的独眼女子用一块绢布仔细擦拭掉短剑上的血迹,然后收入了鞘中。 没过多久又从屋中走出来五个手持火把,脸上带着凶厉之色的壮汉,这几个人便是楚国黄氏派到商丘的全部人手。 这座曾经让多少风流男子趋之若鹜的温柔乡里也开始冒出了火头,转眼间就会成为其中无辜伎者们的埋骨冢。 与此同时,以太仓之火为信号,大司徒预先埋伏下的人手纷纷点燃了周边的建筑物。一时间,商丘城内火光四起。 而火起之时,公子起这一行人正好在东宫到祭庙这条路的中间点。 他们自然把太仓大火看在了眼里,也听到了报警的钟鸣和之后肃街的锣声。 前者是号召人救火,后者则是让所有人不得出门的信号。 还没等他们做出决定是直奔祭庙还是返回东宫,眼见着前头的一座普通宅院里面冒出了熊熊大火。接着从里面跑出来几个蒙面大汉。 这些暴徒手里面还抱着绢帛铜器,甚至还有人抱着两只鸡。他们看到眼前的一大队车马也是一愣。这些城狐社鼠知道不好,发了一声喊就抛下手中的财物四散而逃。 不用公子起吩咐,旁边的徐寿和彭延越众而出。两位中阶明尊三下五除二地把这些暴徒生擒活捉,带到了公子起的车驾之前。 这几个放火的家伙不过是普通人,哪里吃得消徐识的手段,马上就老老实实地把知道的情况给抖落了出来。 “什么?!大司徒真的反了?!” “城外还有三晋联军?!” 众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 实际上这些人只不过是用来转移注意力的炮灰而已,得到的信息根本就是假的。大司徒交自然不会对他们说实话,这些家伙还以为成氏联合三晋,要里应外合夺取商丘来着。 如果三晋真的突然出兵围攻商丘,在加上大司徒交这种熟知内情的宋奸,以现在城中的战力根本守不了多少时候…… 情势可谓是危殆至极! 幸好的是,如今这些贵族还是很有军事素养的。他们并没有被这些坏到极点的消息给吓倒。 三晋联军突然来袭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宋国上下又不是死人,这么一支军队从集结到出动再长驱入境能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嘛。 糊弄糊弄这些不入流市井之徒还行,公子起身边这些明尊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徐识眼珠一转,对徐小史说道:“子雅,快用你的神鹰探查一番!” 后者点头应诺,就从腰间解下了一枚羽毛形状深色木雕,向半空中一扔,同时口中喝道:“律曰:鸢飞戾天,窥谷忘反!。” 一声尖唳,神鹰扶摇而上直达高空。 佥泽虞官两眼反白,神情恍惚,口中却喃喃道:“城外并无敌军!” “太仓火势正胜!” “大司徒府、闾市……还有好几处民宅都着火了。” “宫室并无变故!” “有人正在突破城门……似乎是成氏中人!”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就把心给放了下来。别看徐小史只是二阶的归妹泽官(兑下震上。泽上有雷曰归妹。君子以永终知敝。),实际上在八洞明尊之中还未入流,可是他有一件宝物,雅贾木羽。 说起来,这还是庄子赠予公子起外祖父徐辟的礼物。这位子休先生固然安贫乐道,不过他也不是孑然一身还是有家小的。徐辟也知道这位老友的情况,经常资助一些粮食布匹。 为了报答徐辟的友谊,庄子就制作了这枚雅贾木羽。实际上他一开始是一位佥泽虞官,后来才涉猎知水方士。因此制作这类召唤动物的术法物品特别有心得。 雅贾木羽确实方便,能让徐小史这样的低阶泽官召唤出一头任凭指挥的神鹰,不但能用来作战,更能在战场上探查敌情。 突然徐小史着急地说道:“正有二十多人正向此地而来!这些人……就是那天的刺客!” “不好!” 他正要派神鹰抵近侦查,那群人当中已经注意到了突兀出现在空中的雅贾。为首一人从身后摘下一柄长弓,搭上羽箭,开弓直射…… 幸好忽地一阵横风吹过,羽箭稍稍歪了一下,擦着雅贾的羽翼落在了空处。这也让徐小史吓出了一声冷汗。 八洞明尊出现了数千年,已经不再像上古那般神秘,他们的手段也早就流传开来。像这种突兀出现的飞鸟自然第一时间就引起了对方的警惕。徐小史毕竟是低阶泽官,不能发挥雅贾玉羽的全部威力。他也不敢再让雅贾飞到敌人的头顶上,只好拉开到射程以外远远观察。 不过有这点信息已经足够了,公子起他们当然不知道蝼姑和孟姚光的真正打算,阴差阳错之下还以为这些凶徒依然贼心不死要再次行刺! 这些明尊左顾右盼地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互相交流了一下之后迅速取得了共识。 首先,绝对不能留在长街之上。这条街道不但狭窄,旁边还有住宅遮蔽视线。在这种地形环境中,再多的人也只能排开一字长蛇阵,一旦被突袭很容易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 其次,夺路而逃也非上策,对方直奔这里看来是早有准备。保守估计也肯定不止这点人,说不定在必经之路上早就有了埋伏。 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就是应对眼前局面最佳选择就是固守待援,幸好不远处就是宋国卜庙。 计议一定,众人马上投入行动。除了派出去报信的士卒之外,所有人调转车头,护着公子起直奔卜庙。 孟姚光脸色凝重地看着高空中的雅贾,方才就是她第一个发现了这头不太正常的扁毛畜生,可惜没把它给射下来。 她当然知道驯服动物召唤生灵是佥泽虞官的拿手好戏,看来有一个水准不错的佥泽虞官已经盯上了自己这伙人…… “姚娘,你还是别去商丘了。留在潢川吧,至少在这里令尊的人总要有些顾忌,还有武夷三姥她们在。我实在不想你走。” “黄郎你别说了,妾身心意已定。武夷三姥之中鼠妇和豆娘都不在左近,你也只有蝼姑可用。况且成氏那里倒也罢了,三无义从还是要妾身亲自去打交道。” “哎……可恨我门下无人,只是苦了我的姚娘。也不知道那赤蛇为何会往我潢川而来?” “荧惑守心,赤蛇出世……黄郎,这是你的机缘啊!赤蛇身上的宝物非同小可,要不是这头神兽发了情,也不会轻易出现在世人眼前啊。” “姚娘你说的倒是容易。赤蛇可是那么好捉的吗?有那宝物在,赤蛇就是不死之身。幸而有人翻找古籍,想出了这个龊刻办法,楚国上下还不知怎么着手呢?” “是啊,没有白龟之甲这般灵物,赤蛇也不会轻易入彀……就像没有你这般有情郎,妾身也不会……。” “姚娘,都是我害了你啊!一旦捉住那条赤蛇,我就献给主持其事的相国,请他劝说令尊,不要再追杀你了。陈巨子怎么说都是相国门客。” “黄郎不要!如此重宝岂能如此轻掷?只要你能得到宝物,妾身怎么都好……” “姚娘你这么说,我可要生气啦。我楚国黄氏歇在此立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若有负于孟姚光,当被乱刃砍杀,满门……” “黄郎不许说了!” 孟姚光甩了甩头把那点绮念抛到脑后,哪怕宋国卜庙是刀山火海,为了自己的爱人她都要闯上一闯! 第三十一章 宋国卜庙 公子起一行人急匆匆地直奔卜庙,还没到地方就远远地看到大门口已经有一大帮人和大小车驾等在那里。 不对啊,现在大家伙不是应该都赶赴祭庙吗,难道这里也有埋伏? 众人急忙放慢车速,摘下墨镜定睛一瞧,看清楚情况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门口这几十号人当中也有身着玄端的公族中人,看来他们是准备去参加仲秋祭祀的卜庙官员。 再走进一些,公子起就能看清坐在车上那十几位全都是过了花甲之年的老者。虽然他们头发灰的白的就是没有黑的,但是这些老人家们的精神倒是颇为健旺,其中大部分人一点没有老态龙钟的意思,反而都很有活力的样子。 其实所谓的卜庙不是真的一座庙,而是一座形制齐整的官署。有官署里面自然有一堆官员。 公子起搜索了一下记忆,发现这些老人家就是太卜的属官。其中有卜师(掌管龟卜的四篇兆书:一是《方兆》,二是《功兆》,三是《义兆》,四是《弓兆》。)。 龟人(专门负责养乌龟,制龟甲。)。 菙氏(负责祭祀所用的燃料和书契)。 筮人(掌管三种《易》书:一是《连山》,二是《归藏》,三是《周易》、),占梦(以君王做的梦占卜凶吉)。 视祲(观察太阳周边的气晕)。 当然还有他们各自的助手。 这些太卜属官可不是耆老久次(年老有德的人久居低位。)的不得志之辈,他们在这里任官反而是一种福利。 别看现在还是大争之世,照样也是有退休制度,当然也只有贵族才能享受这种福利。《礼记?曲礼》上说,大夫七十而致事。卿大夫退休之后被称为“国老”,卿大夫以下的官吏可称“庶老”,都还能继续得到一部分的在职俸禄作为退休工资。 只是岁月无情,能把红颜变作大妈,自然也能把精明能干的强人变成昏庸糊涂的老朽,所以有的人还没到七十岁就已经不能“胜任”自己职位,应该被劝退了……当然啦,能不能胜任有的时候是能力问题,有的时候则是立场问题。 宋王偃上位以来搞不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小打小闹的修补还是干了不少的,其中有一条就是裁汰冗员,把那些还没到七十岁不符合退休条件但是确实“年老昏庸”的高级官员一股脑地打发到了卜庙这样的闲散机关。 看到这些精神矍铄的老家伙们,公子起这一行人心中为之一定。 别看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可是这些出任过高官的老者起码都是和徐寿、彭延一样的中阶明尊,其中就有为公子起招魂的大祭师。 其实他们也正是看到城中火起,发现了情况不对正在门口商量对策的时候,就看到远处急吼吼地来了一彪人马。 太卜属官之中有两人越众而出,其中一位相貌威武的老者抬手喝道:“卜庙重地,来者止步!” 徐识一边示意众人继续前进,一边对着卜庙前的那位老者扬声道:“前头可是景龟人?此乃公子车驾!” 原来这位威武老者出任龟人一职,他氏景名韬字叔略,乃是宋景公之后。 太卜属官们闻言也是一愣,公子起来卜庙干嘛,应该去祭庙才是。不过既然是公子驾临,礼数还是要讲的。 看到车驾近前,他们整衣正冠准备向公子起行礼的时候,却听到为首的家老喊道:“非常时刻,勿用多礼!” 另外一位风度翩翩的老者眉头一皱,开口问道:“仲博甫,可是城中有乱?” 徐识一眼认出了对方,此人出自宋国公族之一的丁氏,名晨字子晓,乃是宋丁公之后。 知水方士跳下车拱了拱手道:“原来是丁卜师,您说的不错。城中确实城中有人放火作乱……” “公子途中遭人刺杀……” 听完他通报的情况,太卜属官们一片哗然。居然有人……还是楚国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商丘撒野?! 还有什么话可说的,这帮子姓公族成员姜桂之性瞬间就发作了。这些老人家也不用仆佣搀扶,自个儿就跳下车来,撩袖子的撩袖子,脱衣服的脱衣服,取兵器的取兵器。卜庙门前一派热火朝天,太卜属官们都憋着劲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这帮老家伙虽然做着闲官,实际上都是人精。宋王偃是不稀罕他们,如今不是正好有机会烧公子起这口热灶吗? 总算其中还有人脑子还算清楚,那位威武老者实在看不过眼了,他大喝一声:“且慢!” 看众人停下了动作,他才高声说道:“诸君且慢!以在下看来我等当退入卜庙,等凶徒破门而入之时来一个瓮中捉鳖,如此才能除恶务尽啊。” 众人想想也是,楚国刺客兴冲冲地跑到这里,看到一大帮子明尊扎堆,他们还会义无反顾地冲上来搏杀……想想也不可能。 那位卜师丁晨也附和道:“叔略兄此言甚是。我等当以公子安危为重,暂避一时又何妨。” 他就比较保守了,只要能保住公子起的性命,少杀几个刺客又算得了什么。让对方知难而退不失为也是一种法子。 总之,这两边达成了一致意见,决定以静制动。 于是众人簇拥着公子起的车驾进入了卜庙之中,又把门口其他马车都赶到了进去。 直到进了卜庙关上大门,众人才有机会整理袍服向公子起行礼问安。 公子起也只能拱手回礼,他环顾四周只见正殿大门紧闭,不由得开口问道:“诸卿,太卜昭明公现在何处?” 这些太卜属官全都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算是太卜副手的卜师晨告诉公子起,他们在门口扎堆逗留,其实就是在等太卜。 而龟人景韬性子比较耿直,他直接抱怨道,太卜大人这几天不知何故,把宋国保存的占卜档案全都搬进了正殿,也不知道是在鼓捣什么。 而太卜显今晨进入在正殿之后迟迟没有出来,连仲秋祭祀都要错过。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位太卜大人的性情比较“古怪”,谁也不敢去打扰他老人家。 对这位宋国太卜,公子起也不算“陌生”。本来益阳夫人还想着过了今日的仲秋祭祀之后,招他入宫一叙。没想到公子起已经跑到了人家的地头上。 不用翻《周礼?春官宗伯》,顾名思义,太卜就是掌管这些占卜官员的头头,这个职位最关键的所在,是他对所有占卜结果都拥有解释权。 如果其他国家也就算了,但是对于“神人共治”的殷商来说,一位对所有占卜结果都有解释权的人权柄有多大,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不过进入殷宋之后,大概是被周人给打醒了,殷人高层已经不太那么神神叨叨了。太卜这个职位渐渐没有那么重要了。 现如今太卜虽然不是宋国地位最高也是权柄最大的“六卿”,地位仍然十分尊崇,后台不够硬或者本人没几把刷子那是绝对当不了的。 而现任太卜桓显桓昭明确实来头硬扎,他不但是宋王偃的知交好友,而且他出身桓氏的实力并不弱于宋国五大公族,只不过一直以来没有机会染指六卿罢了。实际上他是宋国管理宗族事务的太宰桓然的庶兄。 他本人更是为公子起父王的上位和之后几次征战立下过汗马功劳。要不是这些年桓显有了一些“变故”,宋王偃还舍不得把这位老友放到太卜这个地位虽尊崇实则权柄不大的闲职上面。 如今看来,公子起父亲的决定倒是也没有什么错。堂堂宋国太卜居然连仲秋大祭都不放在心上,眼看着就要错过时辰还呆在卜庙之中。 第三十二章 白龟之甲 徐识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公子,我等还是不要去打扰太卜大人。” 这次情况和燎祭之夜可谓是天壤之别。那一夜宋国明尊不但没有心理准备连随身的佩剑都没有携带,而且还经过了一整夜的祭祀仪式早就疲不能兴。这两者相加才让他们手忙脚乱,公子起不得不施展移形换影来自救。 可是如今他周遭足足有十几位状态正好的明尊,再加上五十个精锐士卒还有一大帮子健壮仆从,这还对付不了一小队刺客? 而且根据佥泽虞官召来的雅贾观察,那队刺客里面大部分都是神情和身形有异的普通人,想来他们也是蛹人之类的邪术受害者。这种邪术也就看似诡异吓人,实际上对有所准备的明尊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威胁。 公子起心中一盘算,觉得知水方士说的不错,他点头道:“仲博甫所言甚是,我们就不要打扰昭明公……” 他话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了肆无忌惮的狂笑声。 “哈哈哈……老夫终于成功啦!” “嗵!”地一声,正殿大门被人踢开,从里面兴冲冲地走出一位高大老者。 公子起“再次”看到宋国太卜的时候,立马就觉得此老肯定是位高人。因为他具有高人的一切风范。 太卜昭明公身高八尺有余,身材倒算是匀称,既不算胖也不算瘦,腰背也不像普通老人那般佝偻,老者还穿着一身质料和剪裁都算上乘的玄端。只不过这身礼服皱了吧唧,显然是胡乱地套在身上而已。 高人吗,都是不修边幅的。 这位耄耋(音冒碟,意八十岁)老者头发稀疏得已经簪不住发髻了。因为没有带冠,所以不多的白发就这么稀稀拉拉的贴在头皮之上。两道寿眉倒是挺长,不过和乱糟糟的长胡子纠结在一起,让宋国太卜看起来像是个长毛怪物,这也让他面部中央的红通通的酒糟鼻更加醒目。最有趣的是他的两只耳朵特别大,足足有成年人半只手掌的大小,这对招风巨耳就这么支楞在头颅两边,看起来分外滑稽。 高人吗,相貌总有些特异的。 除了这幅高人扮相之外,他手里还捧着一块直径三尺的大龟板。 抱着一块大大龟板的桓显看到殿外的院中聚集了这么多人也是一愣,不过他这对老眼并不昏花,马上发现了人群中的……墨鸿。 他大大咧咧地说道:“这不是墨家的阿鸿吗?没想到你还活着?!” “前几日老夫心血来潮为你算了一卦,卦象上看你活不过中秋……” “嗯,今日正是中秋。阿鸿你还是快些回家去料理后事吧。” 有些啼笑皆非的墨鸿一边拱手行礼,一边口中却没好气地说道:“昭明公,晚辈的后事倒也不忙。如今商丘城中有奸人作乱,还欲刺杀公子,还请昭明公主持大局。” 这一老一少很熟悉是因为他们的亲缘关系非常之近,至少和司城直、公子起所属的戴氏之间的亲缘关系要近得多得多。 墨氏是宋桓公第二个儿子公子目夷(通墨鱼)的血脉,而桓氏是宋桓公第六个儿子公子六鳞的后代。也就是说墨桓两家的始祖实际上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在后人眼里,四百年都过去了,他们当然属于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亲……嗯,是不是亲戚还要打上一个问号。但是在这个时代他们是妥妥“五服”以内的亲支近族。 幸好太卜显没有彻底糊涂,听到事态紧急也不禁皱起了眉头,转头看向了公子起。 “咦?”他走上前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公子起,挠了挠头困惑地说道:“几日不见公子,怎地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公子起心中打了一个突,这位太卜眼力真是挺毒,居然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异状。 他立马转移话题,拱手道:“戴起拜见太卜。敢问您手上的是……” 宋国太卜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很自然地回道:“哦,此物便是白龟之甲。” “要不是大司徒前几日向老臣索要此物,老臣都要忘了卜庙仓库中居然还有如此神物!” “亏得老臣一时好奇,果然就发现了白龟之甲的神妙之处!” 公子起想了一想,发现居然自己真的听说过这块白龟之甲。 在把商丘烧成白地那场大火之前的三年,当时宋国执政的是第二十六任国君宋元公,他半夜梦见陌生人披头散发,混入深宫曲院,探头进了寝宫门,哀求说:“请国君您救救我。我家住在清河深潭,地名宰路,属齐国管。清河水神派我去见黄河水神,想不到在贵国所辖黄河段内被逮捕。那个渔民姓余名且。” 宋元公因此惊醒,就叫来占梦。占梦聆听了宋元公的叙述,断定说:“呼救的应该是一只灵龟。” 于是宋元公又派人去查问户籍官员:“有姓余名且的渔民吗?” 查问的人回来报告:“有。” 宋元公说:“通知他明晨来见我。” 明晨,渔民余且拜见。 宋元公问道:“你在黄河打渔,捕得什么啦?” 余且回报道:“撤网捕得一只巨大的白龟。” 宋元公很高兴,就说道:“那就献给寡人吧。” 他果然就把灵龟献给了国君。不过宋元公并没有放了这只托梦的白龟。他一开始要杀了炖汤喝,可是又觉得如此神龟杀了太可惜,又想养着观赏。 他犹豫再三,便叫当时的卜师来卜卜看。卜师捧出一具龟壳,在腹甲(龟卜用的不是龟壳而是下面的腹甲)上凿出一点浅穴,插上烧红的青铜钻,听见卜卜爆裂有声,形成了几条放射状的裂纹。这便是龟卜了。 卜师观察了裂纹的走向,得出卦象道:“杀龟取壳,用作卜具,吉利。” 于是宋元公杀了灵龟,龟肉炖汤,留下腹甲,用作卜具。宋人曾经用这具龟甲连卜七十二次,断定吉凶,全部灵验。 公子起忍不住说道:“敢问太卜,这白龟之甲有何神妙的地方?” “这神妙之处么……”桓显很兴奋地一指卜庙正殿,大声说道:“公子来的正是时候!” “且随我来!” 他说着就拉起公子起,众人也随后登上台阶走到了正殿门口。 公子起连同众人往正殿之中一瞧,不由得大惊失色…… 正因为司城直让人敲锣示警,所以街道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这倒是方便了孟姚光这一行人。他们在斩杀了几个城防卫军中的倒霉蛋之后,一路上顺风顺水地抵达了宋国卜庙。 这个时候,和煦的秋风越来越大,从远方吹来了大团大团的乌云,它们聚集到了一起,挤满了原本风和日丽的天空。云头也越来越低,到最后低到似乎伸手可以触摸的高度。 乌云就像一床巨大的被子,盖子了宋国国都的上空。 虽然路上很顺利,但是孟姚光他们的心头也像这天气一般变得阴沉沉的。他们都预感到抵达卜庙的时候,宋国人很有可能已经严阵以待了…… 只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等楚国人真正到了目的地,却发现卜庙之外连一个守卫都没有,而卜庙里面居然是沸反盈天,热闹得不得了。 孟姚光和蝼姑小心翼翼地走到卜庙门前空地,两女对视一眼,侧耳细听…… “拦住它!” “倾倾哐哐!” “我的手!” “玱玱啷啷!” “去死吧!” “稀里哗啦!” “保护公子!” “嗵嗵锵锵!” 突然一道人影飞过院墙,打了几个滚正掉在楚国人的面前。此君一身玄端头戴高冠,想来也是一位宋国公族中人。只不过这位贵人如今样子颇为凄惨,少了一只右手不说,胸骨尽折,双腿也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像是被一辆大车碾过一样。 而这位受了致命重伤的贵人赫然就是龟人景韬。 他奋力用左手支起身子,艰难地对着孟姚光一行人说道:“快、快、快……” “噗!”话还没说完,这位上了点年纪的贵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就此气绝。 “我等断后,伯鹄你快带公子走!” 没等孟姚光他们回过味来,又听到“噼啪!”地一声巨响,卜庙大门竟然被人用剑气硬生生地劈开,一辆装饰华丽的双马轩车随之冲了出来。 车上面除了御者之外还坐着几个少年,其中一人孟姚光他们倒是很眼熟,正是宋国王子公子起! 而车上的公子起脸如金纸,嘴里大口地往外吐血,要不是身边那几位少男少女死死地抱住他,他连这车都坐不稳。到了这种危急时刻,宋国王子手中居然还紧紧地拿着一块青白色的龟甲。 “驾!” 车上众人看都没看路边楚国刺客一眼,慌不择路的御者挥动着马鞭,就冲着建筑物最为稀疏的城东绝尘而去。 第三十三章 群星归位 孟姚光和蝼姑再次互相看了看,两女正要说话…… “轰趴!”。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卜庙正门连同院墙都被撞得四下翻飞,要不是孟姚光和蝼姑身手不错运气也够好,说不定就被这些如同炮弹般的碎片给活生生打死。 不过他们的同伴,还有蝼姑准备下的蛹人们就没这么幸运了,五位黄氏门客人人带伤,其中最倒霉的一位被碎片击中脑门,已经出气比进气多了。而二十多个的蛹人当中一多半还没等孵出毒虫,已经被打成了碎渣。 “哗啦啦……” 孟姚光和蝼姑来不及查看自己的伤势,就看到烟尘之中冲出了一头高十尺长二十尺的巨大怪物。 这头怪物真的非常古怪,无肉无皮,纯粹是由大量骨头和龟壳拼凑起来的一只形似大乌龟的骨架。虽然这些骨骼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乌龟架子,但是因为数量有限让这只大乌龟四处漏风透光,倒像是用草扎起来的大号祭祀用品。 即便是这样,孟姚光还是能看清这只骨头拼凑起来的大乌部似蛇、脖子和四肢特别长,很像是龙生九子之中的赑屃。 “轰隆!” 甲骨赑屃仰起头张开大嘴,体内发出了如同狂风呼啸的巨响。似乎是为了迎接它的现身,半空中的云团中响起了沉闷的雷声。 “噼啪!” 一道闪电正打在怪物的身上!甲骨赑屃身上布满了跳动的电芒,让这头怪物发出了极为痛苦的闷吼,大量碎片从它的身上崩散了开来,像是要被这道雷电打得粉碎。 不过甲骨赑屃还是幸存了下来,它呆了片刻之后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然后迈开长腿,向着公子起的方向追了下去! 在暴雨中孟姚光和蝼姑第三次对眼,这次她们倒是没说话,不过…… “快追啊!” “弃车上马!” “快去禀报大司城和夫人!” 一群衣冠不整的宋国贵人乱哄哄地从卜庙中追了出来,为首的却是一位秃顶老者。他们也对旁边的两个楚国女子视若无睹。这些人牵着从马车上解下来的马匹,纷纷上马挥鞭一窝蜂地追了上去。 蝼姑被眼前变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有些迟疑地问道:“阿,阿光,我们怎么办?” 孟姚光一咬牙,指着院中一辆被丢弃的马车道:“我们也跟上去!” 当先那辆马车之上的御者正是戎仆墨鸿,他一边挥着马鞭,一边回头大声问道:“公子怎么样了?” 公子起的贴身侍女阿苑一脸焦急之色,带着哭腔回道:“公子还在吐血……” 而墨家老三一声惊叫:“不好,那怪物快追上来了!” 墨鸿急中生智道:“阿燕,快把那块白龟之甲扔下车去!” 唯一还算是镇定的仲子燕应了一声,就想从公子起的怀中把龟甲给拿过来。 “咦?!”墨家二妹发现宋国王子牢牢地抱住了白龟之甲,自己竟然拔不出来! “公子,请放手!”仲子燕用力地拉着白龟之甲,同时有些着急地对公子起喊道。 而后者刚想开口说话,嘴一张开却又从喉间涌出一大口血,“噗”地一声正喷在了龟甲之上。除了他这位供血者,其他人倒是没有发现被鲜血滋润的龟甲又恢复几许莹润,上面还冒出了一点点鲜红色的肉丝。 公子起何尝不想把怀中的白龟之甲给扔得远远的,奈何实在是办不到啊! 回到不久之前…… 公子起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卜庙正殿中的奇景。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用朱砂画了一个直径足有二十余尺的三层同心圆法阵,鲜红色的法阵中布满了各种符号。公子起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这些符号原来是殷人所用的甲骨文字。 实际上殷人甲骨文并不是他们真正用来书写的文字,而是特别用来刻写卜筮结果的专用符号,要不是公子起是接受过完整贵族教育的王子,真的还看不懂那些甲骨文字。 而在法阵之中的无数片牛骨龟壳居然无风自动,慢悠悠地在地上滚动。这些甲骨不可避免地撞来撞去,其中某些甲骨在碰到以后就会牢牢地吸附在一起。 根据眼前的这个情形,法阵中的甲骨好像正在组合,可惜这会只有大大小小的残片,完全看不出它们要组合成何种物事。 他身边的宋国太卜很自豪地说道:“老臣这几日潜心演摩这白龟之甲,一开始并无所获。直到昨日偶然夜观天象,见群星归位……” “群星归位”这个词一进入公子起的耳中就让他生生地打了一个激灵。作为一位神明,他当然也涉猎过神秘学知识。和普通人只是研究超自然力的神秘学不同,神明们的神秘学知识更加隐秘禁忌,甚至是跨越晶壁系,直指全体宇宙系统的本源。 而这些知识告诉他,不管在哪个位面,所谓的“群星归位”似乎是一件非常可怕恐怖的事情。 只是他还没有想出个结果,就听得太卜显继续说道:“……其中荧惑守心,便心有所感便画出了这个赤心法阵!” 所谓荧惑守心,其实就是火星运行到了心宿二这颗红色一等亮星附近,徘徊不去。两星相互辉映,争“红”斗艳。这两颗都是红色的星辰纠缠在一起是天相学上最不吉利的一种天文现象。 作为宋国太卜和大畜天觋,他自然要关注这样的星象,以定其征兆何事。 由于八洞之尊的创造者伏羲本人就是通天巫觋,所以也有人干脆就说八洞明尊就是通天巫觋秉承天意让其他人类获得力量的手段,只有通天巫觋才是真正获得神启之人。 而且通天巫觋也是八洞之中最为“古怪”的明尊,成为通天巫觋的方法就是“老天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史上成为通天巫觋的实例那是千奇百怪,毫无规律可言:有的人一出生就百鸟来朝,有的人临死前那一刻变得铜头铁臂;有的人诚心祝祷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沟通天意,有的人指天大骂还没等他骂完居然也忽然获得青睐;有的家族是世代传承父子相替,有的家族祖上连一位八洞明尊都没有出过,冷不丁就冒出一位…… 再加上,虽说通天巫觋之中很多人的能力确实有点磕碜,但是其中更有人强大到不可思议,也难怪称他们为“天之宠儿”了。 不过这“天之宠儿”却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通常来说,在通天巫觋的初级阶段,他们开始觉得耳边常有人说着悄悄话,眼中总是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影像,还能时不时地闻到根本不存在的气味……嗯,当然这样的表现确实和罹患精神疾病的患者很像。 这就是一阶的通天巫觋,夬之天巫/觋。乾下兑上,扬于王庭,泽于上天。君子以施禄及下,居德则忌。所谓“居德则忌”,就是说他们虽然的到了上天的垂青,可是颇有些忌讳。 实际上大部分“通天巫觋”就止步于此了,这是因为……他们其实就是精神病。 不过古代世界,无论中外要么把精神病人当做邪灵附体,要么当做“圣徒”、“神子”、“天启者”、“转世灵/童”诸如此类的。 所以说除了极个别的特例,要当通天巫觋就要当一段时间的精神病,有的时候甚至一辈子都不能摆脱疯狂的状态。 一阶的泽天夬之上便是水天需,雷天大壮,风天小畜,火天大有,地天泰,山天大畜和大天乾。 宋国这么一个五千乘,相当于拥有十万人部队的“中(等)国(家)”也有上千位八洞明尊,不过通天巫觋却不出两掌之数,也就是说一百位殷宋明尊中只出现了一个不到的通天巫觋。 不过就算这样,宋国在这个领域居然还处于列国之中的领先水平。由于某种原因,他们传承了这么多世代,居然每代当中都出现过通天巫觋。这就比其他贵族世家要强得多了。 而太卜桓显也是目前宋国上下最为高阶的通天巫觋,七阶的大畜天觋(乾下艮上。天在山中曰大畜。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 对八洞明尊来说,第七阶之后便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第三十四章 夺路狂奔 公子起听到桓显继续开心地说道:“这卜庙之中多的便是卜甲卜骨,平日里放着也是放着,如今倒是派上了真正的用场!哈哈哈……” 他说的不错,占卜所用的甲骨实际上是一种档案,卜筮得出的结果都会刻在甲骨之上,然后收藏在卜庙库房之中。所以说,记录历史的史官原本也是祭师的一员。 宋国卜庙里面存放了好几百年的甲骨,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了。 “可是……敢问太卜,此为何物?” 公子起看着眼前奇景忍不住开口问道。身后众人自然也很想知道这些骨头片子到底要组合成什么东西。 “这个么……”宋国太卜翻着白眼想了一想,然后很干脆地给了一个答案,“老臣不知!” 这就是通天巫觋的一大不妥之处了。和司雷宗率一样,通天巫觋也是无需学习就能获得能力,不过前者只能获得一些术法,绝大多数都是偏向攻击型的;而后者被老天赐予的却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技能。 这个时候,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奇景的徐识突然上前道:“太卜尚不知晓,公子也已成为了通天巫觋!” “喔,这就难怪了。”桓显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老臣原先就觉得公子身上气息迥异,原来是天意所致。” “我大宋后继有人,老臣为公子贺!” 他兴冲冲把白龟之甲放到了公子起手中道:“既如此,就请公子感应一下这件灵物。这法阵关键就在这白龟之甲上。” “哦……”公子起也饶有兴致地双手接过了龟甲,仔细地端详起来。 赫赫有名的白龟之甲乍看之下比起普通卜甲,除了大了一点、白了一点之外并无出奇之处,上面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钻孔和裂痕,当然旁边还刻写着简单的甲骨文卦辞…… “还吾命来!” 公子起被突然响起在脑海里面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周围众人,可是这些人也全都毫无异状地看着公子起。 “还吾肉来!” “还吾血来!!” “还吾魂来!!!” 一无所获的他脑海中的声音却越来越响,震得公子起头晕目眩。他忽然发觉自己脑海中多了一只怪异的白龟! 这只白龟的脖子特别细长,四肢也比普通品种长了一截,只不过全身干瘪得像一具不知道存放多少年的干尸。干尸白龟忽然张开了长满细密牙齿的嘴巴向着公子起冲了上来…… “啊!” 公子起突然感到头痛欲裂,不由自主地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幸好身后的墨鸿扶住了他。 他暗道不好,肯定是手中的白龟之甲做的怪! “呕!” 半躺在墨鸿怀中的公子起体内一阵翻腾,忍不住一口殷红的鲜血吐到了白龟之甲上面,龟甲像是一块海绵一样把这些带着这口鲜血吸入其中。 “哗啦啦……” 正殿中缓缓飘荡的无数甲骨似乎被突然注入了巨大能量,发出了欣悦的欢鸣之后,猛然间加快了速度。 “公子!”。周围众人齐齐惊呼,他们自然不知道为何公子起突然呕血,不过肯定和那块发出妖异白光的龟甲脱不开关系。 “噗!”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公子起又喷出了一口鲜血,白龟之甲上的光芒更加显眼。 “切切哐哐……” 翻飞腾舞的骨片龟甲似乎终于找到了它们合适的位置,开始聚合成型。 “哇!” 公子起的第三口血喷到了白龟之甲上面,这让龟甲变得更加莹白如玉。 “哗啦啦啦……” 众人惊骇地看到正殿之中的甲骨终于完成了架构,由甲骨所构成的巨大赑屃抖动着全身的“鳞片”,状极欢悦! 和这头怪物一样,公子起脑海之中那只白龟也显得极为兴奋。如今它已经没有那么干瘪了,血肉充盈之后还显得有些可爱,当然深受其害的公子起并没有这么觉得。 接下来的事情,因为大耗精血而昏昏沉沉的公子起就有些记不清了。 甲骨赑屃似乎向着自己扑了过来,周围众人纷纷上前阻挡。总之,当时情况十分混乱。 不过这头怪物好像十分难对付,普通兵刃最多从它身上砍下一小块碎骨,根本奈何不了甲骨赑屃。同时,甲骨赑屃还对各类术法有抵抗能力,不管是火球风刃还是蔓藤树墙都拿它没辙。这些八洞明尊也不是不会放大招,不过在那么混乱的情形之中,尤其公子起这位小贵人也在的情况下,让大家投鼠忌器,不敢冒进。 而这头怪物的力气更是大得惊人,在场没有一位八洞明尊可以让它止住脚步,反而近身之后就像是撞在一辆极速而行的重型战车之上,骨断筋折还是轻的,要是一不小心被它咬住那就是龟人景韬一般的下场。 那位不幸的龟人景韬本是一位六阶的渐之山君(艮下巽上,山上有木曰渐。君子以居贤德善俗。),也应该是众人之中最具力量的明尊了。他自恃勇力想要与之肉搏,可是先被撞了一个七荤八素摔倒在地上,又让这头甲骨赑屃在他身上狠狠地踩了几脚。最后不但被发了狂的怪物活生生地啃下一条臂膀,而且还被它硬生生地甩出了卜庙。 不过他的牺牲终究没有白费,终于稍稍拖住了甲骨赑屃的步伐,这才让墨鸿找到了机会护着公子起上车遁逃。 混乱之中,还有几个人也上了自己的车,除了自己的贴身侍女阿苑之外,另外两人好像是墨家的仆人。然后戎仆墨鸿挥剑劈开大门驾着这辆马车夺路而逃。 “轰隆隆……噼啪!” 商丘城上的云团已经合拢,其中隐隐地透出了闷闷的雷声和闪闪的电光,还有一道道劈向身后怪物的闪电。 终于,豆大的雨珠“哗啦啦”地浇了下来,瞬间就把车上几人变成落汤鸡。 不过这场来的突兀古怪的豪雨倒是让商丘城各处的火势小了下去。 半昏半醒的公子起也被打到脸颊上的冷雨所惊醒,此时他发现脑中的那只白龟身体丰满了不少,总算不像僵尸那么可怖反而有些可爱……好吧,公子起只觉得此物更加可怕也更加凶悍,它一边肆无忌惮地撕咬着公子起的灵魂,一边发出极为凄厉的嘶吼。 “食汝之肉以还吾肉!” “食汝之血以还吾血!!” “食汝之魂以还吾魂!!!” 他忍住脑中的不适,向车后一看……果然甲骨赑屃依然是穷追不舍,即使那些从空中劈落下来的闪电也只能让它稍稍缓缓脚步。 公子起突然明白了过来,这头怪物是真的要把自己吃进肚中! 锤子你个榔头,这头怪物居然把自己当成了食物! 一念及此,公子起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而在大怒之下,他的脑子却一下子变得清明了起来。这便是公子起作为地精久经危局而带来的好处。 虽然没有万尼科夫那般杀伐果断,公子起毕竟也是当过十几年地精王的男人……嗯,男孩。如果危急关头不能保持冷静,他早就成了一堆枯骨。 越是危险,他越是镇定。 那么问题来了,这家伙为什么只盯着自己而不是始作俑者的太卜显? 第三十五章 神性精血 看太卜显那副颠颠倒倒的样子,公子起估计他老人家也不知道自己召唤出了什么物事,更别说故意用白龟之甲来陷害自己了。 根据白龟之甲的传说,搞不好那头白龟真的是清河水神派去见黄河水神的使者。这个世界的水神绝大部分都是真龙,那么他们的部下自然是带有真龙血脉的龙子龙孙,这头倒霉的白龟说不定就是未成年的龙子赑屃。 作为一位神明,公子起可不敢小瞧其他神明。他甚至可以断定,后来那场把商丘烧成白地的大火很有可能就是清河水神的报复。 虽说此界绝天地通之后神人分治,一般来说神明并不能干涉人间事务。可是宋元公这么明目张胆地杀掉河神使者,不但杀掉还吃了它的肉把它的壳当作卜具,简直就是在梆梆梆地打一位正敕河神的脸,被清河水神报复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么,首先就可以确认这头白龟是龙子赑屃。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这头赑屃在死了四百年之后还会诈尸。 骨头架子,不死生物,真龙血脉…… 公子起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龙巫妖! 这种由老年邪恶金属巨龙转变成的传奇不死生物,他倒是没见过,不过总归听说过。而且龙巫教的教主萨马斯特名声太大。谁不知道这位魔法女神的前姘头……嗯,前选民,先是得到了密斯拉和她女儿银月城城主的青睐,后来有因为多角恋爱由爱生恨脑子也变得不太正常,死后不但成了巫妖,还创立龙巫教,四处宣扬什么“终末之巨龙”会带来末日和救赎的一套鬼话…… 不过后来这位龙巫教教主突然销声匿迹,据说是被晨曦之主洛山达干掉了。可是没过多久萨马斯特又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而此时的他也莫名其妙地加入了那个神秘组织,成了神明非神会的高级成员。 群星归位果然不是什么好事,那个赤心法阵说不得应该就是用来转化巫妖的。 他看着手中的白龟之甲,心中想道如果说白龟被莫名其妙地转化成了巫妖,那么自己手中莫非就是巫妖命匣?! 那岂不是只要毁掉这块劳什子,就能杀死身后的赑屃巫妖。 不过公子起打量着手中的白龟之甲,心中却是哀叹,这“命匣”和自己知道的不一样啊。在吸收了自己的精血之后,这块龟甲如今不但变得温润如玉,而且上面开始滋生出了血肉…… 等等,我的精血! 公子起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的缘由就是自己拥有的神性! 其实这几日他已经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感知、魅力和智力都有了小幅度的增强。这是当然是因为公子起毕竟是一位神明,更确切地说是神明的一部分。 如果换算成数值的话,作为神明的体质,力量,敏捷,感知,魅力,和智力这六围指数起码都是二十以上!和他们神域相关的指数三十、四十都不稀奇。 这是何等逆天和恐怖的存在?如果完整版的蒸汽王子能长久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之中,并且还有一点无私的奉献精神的话……那么光凭他三十点的智力,就算没有找到长生之术,都能在这幅躯壳寿命耗尽之前的几十年中带领目前还在使用青铜和初级铁制品人类进入星际时代。 这并非夸张之词,要知道二十五点的智力能让凡人直接成为半神巫妖。 其中体质,力量,敏捷这三项实际上受限于人类躯壳这个物质载体,如今的公子起和原先也是一样并无变动。 而感知,魅力和智力这三项就是超越物质载体涉及到了灵魂层面,作为蒸汽王子的一部分,公子起自然得到了加强。可惜还是因为他的这具凡人之躯的限制,幅度并不是很大,不过也已经开始超越常人。 除了得到提升的感知、魅力和智力以外,作为蒸汽王子的一部分,公子起的灵魂之中还带着神性。 其实要不是公子起的神性“帮忙”,太卜显画出来的赤心法阵虽然能催动甲骨之中蕴含着的灵力,但是这些力量并不足以让这头甲骨赑屃这么快地成型。无意之中,他倒成为了甲骨赑屃的“助产士”。 原来这头甲骨赑屃不但要成为巫妖,而且还很有上进心地想要成为半神巫妖。 不过就算公子起想通了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法子纾解眼前的危局? 他自然是有的。 公子起听着脑海中一脸忿恨之色的小白龟发出了一声冷笑。他的双手被牢牢黏在了龟甲之上不得解脱。所以公子起只好把嘴凑到手腕之上,用力地在左手腕上咬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把鲜血直流的伤口死死地摁在了白龟之甲上面。 他向着脑中那头小白龟大喊道:“你要我的精血,那我就让你喝个够!” 原来公子起已经明白了脑中小白龟撕咬灵魂的画面是幻象,真正起作用的正是自己一口一口吐到白龟之甲上面的神性精血。不过如果把这块龟甲直接浸泡在自己精血之中又会如何呢?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大兄,公子疯了!” 车上的三位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公子起如此自残都有点吓傻了,仲子燕带着哭腔向前头御车的墨鸿喊道。 公子起的首席兼首位家臣闻言忍不住回头查看,他还来不及瞧公子起,就看到身后的那头甲骨赑屃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猛地加快了速度,扒拉着修长的四肢赶了上来。 随着甲骨赑屃而来的是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这些闪电大部分都打在了怪物身上,让它全身都是跃动着的电芒。在这些天雷的打击之下,甲骨赑屃身上碎屑四溅,像是被铁匠锻打的铁坯一般。 就这么点功夫它已经硬生生地小了一圈,不过也让甲骨赑屃的形体更加凝实,动作也更加流畅,速度自然也更加快了。 “阿燕,先别管公子。你过来驾车!” 迅速衡量了一下两者的速度,墨鸿知道再这么下去只要再有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头怪物就要追上这辆车了。 仲子燕赶忙来到御者的位置接过了缰绳,却见到自己兄长拔出佩剑…… “大兄,不要啊大兄!” 已经知道墨鸿要干什么的少女真的哭了出来,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仲子燕大声喊道。 “别担心我,照顾好公子!” 墨鸿对自己的妹妹挤出了一个笑容,在车上如履平地跨了两步之后腾空而起,口中大喝道:“号曰:鞞琫(音兵崩,剑鞘上的装饰物。)藏火,一剑燎原!” 随着他这一声大喝,墨鸿手中宝剑上腾起了足足长达一丈有余的熊熊火焰。这位尚火游侠高高跃起,手中的火焰巨剑直劈甲骨赑屃头顶。 一心追赶的甲骨赑屃猝不及防,头部被火焰巨剑劈了一个稀巴烂! 不过半空中的墨鸿并没有欣喜之意,经历过卜庙混乱的他知道这种打击对甲骨赑屃造不成什么太大的伤害。 “夸啦啦!” 果然不出他所料,墨鸿刚刚落地就看到随着甲骨的撞击声,赑屃身上的骨片龟甲重新又组成了一个新的头部。 “吼!” 甲骨赑屃体内发出一声愤怒的回响,甩了甩头,就向着墨鸿扑了过来。作为怪物的攻击目标,墨鸿不惊反喜,原本他就是要吸引这头怪物的注意力,如今正中下怀。 墨鸿虽则只是三阶的归妹火侠,但是他还是墨氏本宗嫡传,自然有着其他手段。 他不慌不忙,手持火焰长剑,口中念念有词…… “驾!驾!!” 仲子燕含着眼泪,挥动长鞭继续落荒而逃。虽然担心自己的兄长,但是她也知道车上的人没有能力援救墨鸿。而且作为一位宋国贵族女性,虽然还未成年,但是从小的教育让她更知道公子起的性命要比自己兄长重要得多。 只是心烦意乱的仲子燕完全没有注意到方向,让原本驶往城中军营处的马车走上了东西向的城中大道。所以没过多久,她就见到了商丘的东城门。 本来接到警讯的城门应该早已关闭,可是如今仲子燕却看到大门洞开,门旁还有几具城防卫军的尸体。她自然不知道这是大司徒交他们干的好事。不过现在倒是方便了他们长驱而出。 仲子燕扭过头看了看果然再次追了上来的甲骨赑屃。一咬银牙手中长鞭重重地抽打在两匹健马的后臀之上。 马车冲出了商丘城! 第三十六章 故友重逢 秋日巳半,商丘城外。 驰道旁的树上停着好几群乌鸦,它们一边用鸟喙梳理着身上的羽毛,一边歪着脑袋打量着驰道边的两伙人。根据这些腐食动物的畜生经验,似乎不用多久就能再次享用到一份大餐,现在正好整理鸟羽以待盛装赴宴。 “轰隆隆……” 突如其来的雷声惊动了这些乌鸦,它们哇哇乱叫地振翅飞入了空中。 同样的,隔着驰道正在对峙那两伙人也都听到了从西边宋国都城远远地传来的雷鸣之声,忍不住转头观瞧。 众人只见一片乌压压的云团笼罩在商丘城上。可是四下依然阳光明媚秋风送爽,所以这番景象显得颇为诡异。 正因为这副奇景,对峙的两伙人之中都出现一些小小的骚动。 换了一身劲装打扮的无容抱着弦鼗,走上几步低声对身边的大骨架子说道:“无骸大哥,小妹竟看不出楚国南蛮还有如此手段!” 无骸摇了摇头道:“恐怕非是楚国人所为,说不定……” 说到这里他也顿住了,能闹出这么大动静起码也要一位顶级明尊坐镇才行。可是想来想去,宋国之中也没有如此人物。 他们身旁还有一位身材魁梧、眉目爽朗的年轻男子。这位仁兄最让人注目的就是一颗锃光瓦亮的大光头。寸草不生的脑袋甚至可以直接拿来当镜子用,在晨光中熠熠生辉让人不可方目。此人名号是无发倒也实至名归。 笑嘻嘻的他穿着一件半长不短的麻衣,拄着一把木柄石制大斧,斧刃凹凸不平,斧柄泛着油光,看起来是被人用了很长时间。 光头男子吹了一声口哨,有些轻佻地说道:“大哥您看,不管是谁干的。滕人着急了!” 他说的没错,对方为首那位全身戎装的中年男子眺望着商丘,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咳咳咳……”无骸刚要说话,却又开始了咳嗽,只好对光头男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上前对答。 大光头一把抄起石斧架在肩膀之上,大咧咧地上前随意地拱了拱手道:“这位……嗯,将军大人,我等草民也不知什么礼数,如有冒犯莫怪莫怪!” 那位中年男子皱纹深刻,鬓发灰白,一脸的沧桑之色。他身上那套原本华丽无比的盔甲也像是和主人一样历经过许多磨难,原本的彩绘已经褪色,破损之处也是用杂铜草草修补,反而显得分外落魄。 不过明眼人就能看出,戎装男子气度沉稳,面相严峻,应该……至少曾经是久居上位的贵人。 他沉声道:“你我素不相识。尔等拦住去路,所为何来?” 大光头呵呵一笑,油腔滑调地说道:“将军大人呐,这眼看着就要入冬啊,草民缺衣少食的就想请您这样的贵人帮衬帮衬。” 中年男子冷冷一笑,指着身后的队伍道:“尔等在此拦路就是为了讨几口吃的吗!?既然如此,便来自取!” 滕人队伍人数要比三无义从少得多,前者只有百余人,而后者足足是滕人的五倍有余。而且滕人之中大半是上了点年纪的中老年人,还有十几位尚未加冠的少年,而三无义从这边的几乎全都是青壮年。 不过滕人的装备就要比三无义从好多了。这百余人的小队伍人人披甲,有的甚至是金属甲胄,他们手中拿着寒光闪烁的青铜长兵,背后挂着长弓,腰间还配着长剑和箭袋,他们的队列也更加严谨,这支小小的队伍竟然也有一股子肃杀之气。 相比之下,三无义从这边就寒酸多了。五六百人当中大部分披着甲片上连牛皮都没有“札甲”,其实就是用厚厚的竹木片串联起来的护身之物;他们手中的武器更是简陋,大多是各色农具,有的人甚至干脆用的是一头削尖再烤黑的木棍;上百名的弓箭手拿着竹弓骨矢,杀伤力很是让人怀疑。 这些看着像是农夫多过士兵的汉子们队列倒也算齐整,不过总是缺了一点威势。 关键是三无义从这边只有三位明尊,其中无容是二阶的升之风师(巽下坤上,地中生木曰升。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只能算是聊胜于无罢了。他们心里也知道滕人那边至少有两位至少中阶以上的明尊。 自三家分晋以来,这个诸侯之间相互攻杀的乱世已经持续了整整一百七十余年,到今天不擅长打仗的诸侯基本都不存在了。 有趣的是,军事技术不断的革新,军事理论持续的完善让八洞明尊们在战场上的地位江河日下,从之前无可匹敌的主宰者变为现如今只可有不可无的重要配角。 而且这个世界上的人早就知道一件事情,战斗的规模越小,明尊能起的作用也越大。 在百人以下的战斗中,明尊之间的胜负决定了整个战局,这种小型战斗可以说基本都是以明尊为核心;千人之战,除非是擅长群攻之术的高阶明尊毫无顾忌地肆意出手,否则已经不是决定性因素了;到了万人以上的国战之中,就算是顶级的大明尊也不能完全左右整场战役的走向了,双方比拼的还是一整支军队的综合实力。 用明尊之间的单挑来决定战争胜负那更加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所以兵家在孙子之后就已经不大专门讲述和研究八洞明尊。因为大概就是从两百多年前吴越争霸结束之后,绝大部分兵家都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哪怕拥有伍子胥这样的大兑泽官也不能抵消国家战略层面上的失误。 如今这种五百人对一百人的战局可谓是一目了然,双方作战人员全都在视线之内,正适合八洞明尊发挥最大作用。 三无义从的首领没有直接突袭而想着能用“和平方式”达成目的,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大光头干笑几声道:“将军大人说笑了,只要赐草民一物,我等马上就走毫无二话!” 中年男子不动声色地道:“哦,不知何物?” 光头男子舔了舔嘴唇道:“自然就是贵国的勾陈之鼓咯。” “嗵!嗵!!嗵!!!” 他话音未落,耳边就响起了三通鼓响。 鼓声从一辆精致的帷车上传出,声声都敲打在三无义从们的心头。三位首领的表现还算过得去,可是他们的部下全都硬生生地连退三步,不仅阵型大乱,而且人人都带着惊惧之色,有的人甚至都把手中的武器扔在了地上,转头就要跑。 无骸眼中异光一闪,拿过无容手中的弦鼗。他也不用什么玉子拨片,直接挥手用手指拨动琴弦。 “唥……” 三根弦上发出一声长鸣,这才让三无义从们镇定了下来。 “难道你是……”中年男子豁然转身直视无骸,失声喊道。 无骸把弦鼗还给了无容,苦笑着说道:“一别经年,锦叔兄风采依旧。而我却是……咳咳咳……” “锦叔兄”愣了半响,满脸是不可思议的神情道:“子骸兄,真的是你?!” “子骸兄”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直起身来正儿八经地拱手作揖道:“刑余之人无骸拜见将军。” 中年男子呆了一呆,肃容回拜道:“亡国之臣滕氏秀见过首领。” “你……” “你……” 这对老友同时开口,却又一起沉默,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说什么呢? 是追忆当年同窗之情还是这些年流离之苦? 是询问对方失踪/亡国了这么多年上哪? 还是探究两人为何在此相逢的原因? 第三十七章 前头有人 西边的雷声越来越近,一阵紧过一阵的秋风拂过草野,让众人都不由得感到了一丝寒意。 无骸缓缓开口说道:“锦叔将军,贵军还是回去吧。我等不幸生于乱世,这百余年来多少国家破灭又有多少宗庙毁弃,阁下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滕秀冷声回道:“乱世?!所以首领就放下了自己的国仇家恨了吗?” 无骸慢慢地摇了摇头道:“阁下难道还看不清大势么?宋人庄子曾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昨日子宋灭姬滕,今日田齐灭子宋,后日么……” 他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鸟兽也知重生,吾辈应当贵己啊!” “呵呵呵……”滕秀开口讥笑道,“昔日在稷下游学之时,首领你最厌杨朱之学,一心想要光复费国,如今倒是改弦易张……甚至连姓氏都改了。” 他说的没错,所谓“贵己重生”乃是魏国人杨朱的学说要旨,在当时“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绝对算是一门显学。实际上杨朱是道家的一个分支,如今的庄子也深受其影响。 这位无骸首领原本是费国公族之后。费国是鲁国公族季孙氏所建立的一个小侯国,季孙氏与同出于鲁桓公的孟孙氏和叔孙氏并称三桓。而费地的中心城邑鄪邑也和叔孙氏的郈邑以及孟孙氏的郕邑并称三都。 后来鲁国赶走了三桓,季氏成子回到封地自立为费侯。不过几十年前费国被齐国所灭,无骸这一支又回到了鲁国。后来两人在临淄稷下学宫游学时偶遇,因此结识成为好友。 无骸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要不是自己当年一心想要干一番大事业,哪里会被奸人所害,落到如此这步田地…… 被触到了痛处的他也无心辩解,只是硬邦邦地说道:“我等三无义从原本就是无国无族无家的逃奴,哪里还有什么姓氏?” “只是阁下要去商丘,那就请留下勾陈之鼓。” 滕秀口气也硬了几分,绷着脸道:“首领就凭目下这群乌合之众来阻我之路吗?” 无骸没有开口,倒是旁边的光头男子冷笑道:“呵呵,是不是乌合之众也要打过再说!” “既如此,那就无需多言了!” 滕秀举起手,他身后的滕人摘下了背着的长弓,从腰间的箭袋中抽出箭矢搭上了弦上。 与此同时,无骸也挥了挥手,三无义从纷纷俯身自草丛中捡起了高达七尺的木盾,竖在各自的身前。 两方一触即发! “轰隆隆!” 就在这时,西面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雷声…… 仲子燕驾车冲出了商丘,而身后那头甲骨赑屃舍弃了她的兄长,依然是穷追不舍。 这辆轩车不是那种能在野地里面任意奔驰的重型战车,离开了平整的道路没几下就会轴断轮毁。所以无奈之下,她也只能顺着平整的驰道一路向东而来。 车上的公子起脸色白的已经是近乎透明,这自然是因为大量失血,不过他的表情却是越来越轻松。 不出公子起所料,他的精血对白龟之甲既是补药也是毒药,如今的龟甲只有巴掌大小,上面冒出来的血肉和手腕上的伤口长在了一起,这些血肉甚至把龟甲半埋在自己的手腕之中。 “大坏人,吾誓杀汝……” 他脑海中的小白龟胖了一大圈,圆头圆脑地分外可爱。而它的背壳之上出现了六角形的红色纹路,不过大概因为太过“肥胖”的关系,它居然显得不堪重负连步子都有些迈不开了。 公子起知道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会,身后那头甲骨赑屃就成了自己的“宠物”。事后再将之加以祭炼,绝对是威力无穷的大杀器。 不过他还是有些高兴过早了,身后那头甲骨赑屃经受了上百道雷电的洗练之后,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原本房子那般大小的体型如今只比公子起这辆轩车大了一圈;身上那些杂乱搅和在一起的甲骨融合成了更大更整齐的骨骼,这些骨骼都由一些新生的肌腱连接着;最关键是在骨骼之下长出了内脏器官,尤其是一颗心脏几乎就要成型。 甲骨赑屃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要不是每次受到雷电轰击会让它缓上一缓的话,早就追上了这辆轩车。 相比之下,公子起车前的两匹烈马早就汗出如浆,口中的唾沫都成了粉色,速度也明显地慢了下来。虽然它们都是千挑万选的宝马,不过毕竟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地,确实已经接近了它们的极限。 仲子燕抽空转头看了一眼背后,发现那头怪物越来越近,心中越发地着急。她一狠心拔出了腰间的匕首,照着两匹马的屁股就来了两刀。 两匹烈马在剧烈疼痛的刺激之下被压榨出了身体中最后一丝能量,总算再次稍许拉开了一点距离。 可是墨家二妹知道这是在饮鸩止渴,她不由得开口喊道:“阿枭,马要不行了!平时你的主意最多,如今倒是快点想个办法啊!” 墨枭哭丧着脸道:“如今还有什么法子?早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上这辆车啊,不如我跳下去算了!” 他说着真的连滚带爬地到了车子边上探头张望。 说来说去,也是这两个孩子倒霉。他们作为戎仆的仆人自然就呆在公子起的车子边上照看马匹,结果他们兄长抱着公子起冲过来的时候,两个人也手忙脚乱地爬上了车。 “还,还,还是……我来跳吧!” 公子起没有看错,自己贴身侍女灵觉确实异常敏锐。她进了卜庙之中,心头就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于是就缩到了队伍的后面。等到大乱一起,她原本抱头蹲在一处角落把自己安置得好好地,可是一看到公子起吐血的凄惨样子,不知怎地脑子一热也跟着上了车。 她尽可能轻柔地放下公子起,狼狈地跪爬着来到车子边缘,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太过害怕的小侍女闭上眼睛就要跳车…… “小心!” 车身猛地一抖,闭着眼睛阿苑立足不稳,没跳下车反而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公子起的身上。 原来仲子燕眼瞅着那头怪物已经追到了两丈以内,纵身而起就要扑到车上,她连忙一拽缰绳,让马车向一边倾斜一下,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次扑击。 “哎哟!” 墨枭的小脑袋也狠狠地撞在了车板之上,倒是把他给撞出一个主意来。 他顾不得头上肿起来的大包,手忙脚乱地撕下了一片衣襟,再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竹管,拔出塞子把里面黑色粉末一股脑地倒在了这片锦缎之上,胡乱地卷成一团,留出一根布条当作火绳。 “阿姐,借个火!” 别看这对姐弟平时吵吵闹闹的,可是仲子燕对自己弟弟的脑瓜还是蛮信服的。这位刚入门的明夷火侠(离下坤上,明入地中曰明夷。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拔出短剑,也来了一个“鞞琫藏火,一剑燎原。”。只不过她剑上的火焰只有可怜的小小一撮。 幸好这点火焰对墨鸿来说已经是足够了,他引燃了布条,看着烧的差不多的样子,把手一挥扔向了越来越近的甲骨赑屃。 “轰!” 那头怪物正好再次跃起,不算大的爆炸把它炸了一个跟斗。这次甲骨赑屃的表现更像是一个活物,它居然被炸晕了,停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之后才开始起步狂追。 “求求汝,放开吾……呜呜呜……” 小白龟忽闪着两只大得和身体不成比例的眼睛,眼泪都掉了下来。此刻它背上的纹路鲜红欲滴,只差了那么一丁点就能构建出一个完整的图案。 而公子起左手腕上的白龟之甲如今只有一枚玉佩般大小,就像是他手腕上长了一个鼓包,也只差了那么一丁点伤口就要完全愈合。 阿苑摔在公子起身上倒是让他清醒了过来,好不容易支起身子的他正好见到了墨枭的手段,脑中跳出来两个十分熟悉的字眼! 车上的其他人心头一松,墨鸿回过头一脸自豪的表情,似乎想让仲子燕夸奖自己几句…… 他突然指着前方喊道:“阿姐,前头有人!” 第三十八章 是非之地 墨家三胖子像皮球一样跳了起来挥手高呼道:“救命啊!” 仲子燕回头一看,果然前方的驰道两边都有一队人马。她一边努力地控制缰绳,一边也开口大呼救命。 “希聿聿……” 几乎在同时,两匹油尽灯枯的烈马再也支持不住,各自发出最后的长嘶,前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就在隔着驰道对峙的两支队伍正要动手的那一刻,滕国人和义从军就听到了少男少女的高声呼救,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装饰豪华的轩车以极高的速度冲到了两者正中之地! “卡擦!” 马匹的突然摔倒,让高速行驶的轩车在惯性作用之下离开了地面,车子的尾部高高翘起,把车上的四人抛向了前方! 幸好车上有两位墨家嫡脉,这个时候就看出他们家学渊源了。 仲子燕率先反应过来,她灵活地转过身子把公子起抱在怀中,足尖一点半空中的轩车以此借力,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地上。 墨枭的身手就要差了一些,毕竟他今年才十岁,而且一直对家传的火侠之技不大上心。他在半空中也有样学样地抱住了阿苑,然后“啪嗒”一下掉在地上。不过他脑子还算清楚,赶忙在地上滚了几滚,堪堪避过了砸到地面上的轩车。 两个孩子除了有点擦伤,并无大碍。 “轰咵!” 轩车后面的车厢倒扣在了地面上,碎片四溅,烟尘大起! 滕国人和义从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看到一头怪物向着此地冲了过来。 这个时候甲骨赑屃已经很有点样子了。如今这头怪物大小和一头大水牛相差彷佛,看起来真的就是一只放大的乌龟。不过除了腿部的肌肉以外,甲骨赑屃身上的白骨依然暴露在外。 只是它和普通的龟类在细部有很大的不同。头部和龙有些相似却没有长角,脖子像蛇一般细细长长,四肢并不粗短且爪牙锋利,身后尾巴上还长着几枚骨刺。 “噼啪!” 紧随着赑屃而来的是天上的乌云,半空中骤然一亮,让人不由自主地闭起眼睛。一道至今为止最为粗大的闪电狠狠地劈在了怪物身上! “吼!” 甲骨赑屃仰天长吼,两枚亮晶晶的眼珠出现在本来空荡荡的眼窝之中。 “咚!咚!咚!” 它的体内发出了沉重的心跳声,这是绝不亚于勾陈之鼓的鼓声。 这头甲骨赑屃的诞生真的可以说是一种奇迹。 首先,它的原材料是宋国七百年来的卜筮灵骨,加上白龟之甲中残存的神龟精魂。 其次,桓显这位高阶的遯之天觋得到神启,才能用辰州砂画出了深奥的赤心巫妖法阵。 最后,就是公子起体内蕴含神性的精血作为营养剂。 这三者相加才让它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之上,再经过一番天雷的洗练之后,就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身上还带着电光的骨头怪物猛地撞开破破烂烂的马车,冲向了公子起四人…… 桓显这一干人已经丢弃了马匹,甩开两条腿全力奔跑。没办法,谁叫他们不穿裤子呢。就算他们全都是八洞明尊,也受不了光着屁股骑马的那种酸爽。 其中还有公子起戎仆墨鸿,他倒是没死,不过也受了不轻的伤。但是救主心切的墨家长子只是用衣物胡乱地包扎了一下,跟着大家埋头赶路。 不过幸好御地戎将卜师丁晨已经给众人加持了“地帅之法:东征不皇。”,这是一种能大幅提高行军速度和小幅提升队伍士气的术法,非高阶地将不能为之。所以这些人的速度比起骑马也慢不了多少。 跑在最前头的居然是太卜显,他虽然脑子有点不清楚,但是总还知道宋王偃唯一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连他也无法向自己老友交代。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已经把身上衣服都给脱了,露出了一身虬结的肌肉疙瘩。他的步子也特别大特别快,这正是太卜显身负的神赐之力—夸父逐日。 前方电光一闪,众人心头也是一惊,公子起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嘿嘿嘿……呵呵呵……哈哈哈……” 他们惦念着的公子起躺在少女的怀里,看着自己左手腕上的龟甲纹身咧嘴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闭目待死的仲子燕还以为公子起失心疯了,不过等了半天也没感到痛楚的少女终于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一个白骨森森的大脑袋就在两人的上方,两只眼睛在眼窝里面转啊转,看着一点恶意都没有。 “扶我起来!” “啊……是。” 公子起在仲子燕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他伸出手拍了拍甲骨赑屃的大脑袋,后者一点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反而伸长了脖子把自己的脑袋凑到公子起身上闻了又闻。 他的一番精血果然没有白费,终于收服了这件神物。 仲子燕、墨鸿还有阿苑三人呆呆地看着宋国王子,还没有搞懂发生了什么事情。 “哈哈哈……” 心愿得偿的公子起再次仰天大笑……笑了几声之后,他发现终于发现了周围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对。 “哈哈、呵呵、嘿嘿、嗯……” 左边是一支装备精良阵列整齐的小型军队,右边是一队人多势众凶暴粗狂的暴民流氓,左右各看了一眼之后,公子起非常自觉地把笑声给咽了下去。 “哎呀!这次我们可是闯祸了啊!” 他装作没有看到驰道两边的滕国人和义从军,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大声说道。 “公……”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仲子燕正要说话,就被公子起狠狠地拉了一下臂膀,止住了话头。 “啊,家里人肯定也着急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公子起有意放大的音量,招呼三个小随从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位小郎君且慢!”滕秀突然开口说道。 “啊!”公子起转过身子,一副吃惊的样子,好似才看见这上百号杀气腾腾的士卒。他非常客气地拱手作揖道,“不知足下有何见教?” 只听戎装汉子语气平淡地问道:“恕在下冒昧,小郎君可是来自商丘?” 公子起老老实实地回道:“正是。” “噢,敢问小郎君是否是宋国贵人?” 其实公子起很想说不是,问题是自己还穿着玄端这样的祭祀礼服,还驾着华丽的轩车,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得出自己是宋国贵族。 他只好点点头道:“足下明鉴!家父乃是宋国……嗯,司虣讳范。小子氏墨名……嗯,鸦。” “胡说……” 最了解宋国内情的自然是三无义从,尤其是常年假扮女乐的无容女首领。她当然知道司虣墨范,可从来也不知道他还有个儿子叫什么墨鸦。 不过正要开口的她却被身边的无骸给一把拉住,微不可察地向她摇了摇头。 滕秀没注意到三无义从这边的异样,指了指公子起身边的两女一男继续问道:“那这几位是……” 公子起一五一十地答道:“此乃舍弟墨枭,舍妹子燕。这位是我家的侍女阿苑。” “哦,原来都是墨门之后。”滕秀点了点头,挥手道,“第一什,射死他们!” 他身后滕阵之中,最前方的十人毫不犹豫地开弓就射…… “大白!” 公子起还来不及开动脑筋给自己的“宠物”取一个响亮名号,只能先随便用了这个大路的名字。 虽然他不知道这两边人的路数,不过这个时间出现在商丘附近的军队定然不是什么好路数。他心里也有所准备,所以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 “吼!” 还没有长出声带的大白体内发出了一声闷响,就跳到了四人身前。它抬起身子,把这几个少男少女遮盖在宽宽大大的龟甲之下。 “叮叮当当……” 这些可以洞穿札甲的青铜利箭全都射在甲骨赑屃的身上,当然这种普通的攻击伤害不了大白分毫。 滕秀眼神一冷,他看了看似乎毫无所动的三无义从,从腰间拔出了长剑…… “锦叔且慢!” 第三十九章 季姬纫母 “锦叔且慢!” 滕秀身旁的帷车之中响起了女子的声音,帘幕挑开露出了一位相当标致的贵族女子。 她的面容依然美丽,可惜韶华不再。一头长发之中已经出现了星星点点,额头眼角也有了肉眼可见的细密皱纹, 中年贵妇走下车来,开口道:“锦叔,只是些少年人,就放过他们吧。” 滕秀皱了皱眉头并没有马上答话,倒是躲在大白身后的阿苑听到女子的话音之后小小的身子就是一振,竟然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颤声问道:“夫人……纫师,是你吗?” 她这番举动,自然让全场的目光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那位“纫师”仔细打量了一番阿苑,有些迟疑地回道:“你是……” 到底过去了四五年,阿苑从女童长成了少女,形貌自然有了很大的改变,这位贵女一时认不出来亦数寻常。 阿苑哽咽地道:“纫师,是我啊。我是阿苑哪……” 中年贵妇身子也是一振,十分惊讶地说道:“苑儿,真是你么?!” 苑儿?公子起和墨家姐妹自然把眼神转到了身边小侍女的身上。 “玱啷!” 仲子燕闻言把腰间的短剑拔了出来,恶狠狠地看着阿苑。 小侍女却没有注意到自己有丧命的危机,只是泪流满面地呆在了那里。 公子起心中了然,看来自己的小侍女果然碰到了熟人,她这个小女孩的熟人不用问肯定是老乡,那么她的老乡就是…… 怪不得想要射死自己这个“墨氏之子”呢。反正对滕国余孽来说,宋国公族都是他们灭国的仇人。 “别伤她!” 公子起伸手阻止了墨家二妹。他稍稍沉吟,然后拉了拉小侍女的袖子,低声呼唤道:“阿苑、阿苑!” 小侍女这才大梦初醒,用袖子胡乱擦了一下眼角,蹲下身子正要说话,却听得公子起道:“阿苑,你别说听我说!” “既然是你的故国旧识那就不会伤害你。你走吧!” “可是……”明明能保得住小命,不过阿苑却有些犹豫。 “没什么可是的,你在这里也帮不了我。”公子起苦笑着,贴着小侍女的耳边道,“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是墨家的仲儿就好了!” 阿苑的脑子也挺快,明白过来之后狠狠地点了点头:“小婢誓死也不会泄露公……嗯,您的身份的。” 公子起欣慰地拍了拍阿苑的小脑袋,又推了她一把道:“好了好了,你去吧。” 阿苑端端正正地对公子起行了一个叩拜之礼,这才抖抖索索地从大白身后站了起来。小侍女提着裙角一路小跑到了帷车之前,又惊又喜地说道:“纫师,真的是您!” 纫师眼中含泪,却笑着点头说道:“痴儿,真的是为师。” “纫师,弟子、弟子……呜呜呜……”阿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这一哭,周围的滕人也都露出了恻然之色,想来是挑起了他们心中骨肉离散的悲情。 “苑儿,快别哭了。”纫师亲自走下了车拉起了地上的阿苑,用袖子擦掉了她的眼泪,“你怎么会到了此地?还有……他们是何人?” “我是……嗯,墨家的婢女,陪着……二郎君来此地……嗯,游玩。” 阿苑自然不愿意欺骗自己的老师,不过心地善良的小侍女也不愿意见到公子起死在自己眼前,无奈之下只好撒了一个谎。不过她一边抽泣一边说话,一张小脸也被泪水灰尘弄得花里胡哨,纫师倒是没有察觉。 “游玩?那是何物?”纫师指着甲骨赑屃问道。 “呃……”阿苑的脑子不慢,“墨家养的奇兽,叫做……嗯,大白。一到雷雨天,大白就会发狂!” 她这话倒是真把滕国贵女给唬住了,墨家实在太有名了,墨翟也是在太强大了,所以他们家养出这种怪物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她最后拉起自己弟子的手,认真地看着阿苑的眼睛,柔声问道:“苑儿,他们待你好么?” “很好很好。真的很……”阿苑赶忙点头,不过想到死去的兄长心中不由得一痛,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纫师点点头,起身对着滕秀说道:“二兄,就放过这几个孩子吧。” 滕秀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四妹,你的心还是那么软。” 不过他还是还剑归鞘,对着公子起喝道:“墨鸦小子,你们可以……” 他转念一想,这小家伙要是回城报信岂不是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你们可以退到一旁,不过不许离开!” 公子起闻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大白的背后大声回道:“多谢将军,多谢夫人。还有阿苑,你也自己保重啊!” 他和墨家姐弟就这么躲在甲骨赑屃的身后,退到了一颗大树底下。 仲子燕扶着公子起靠着大树坐了下来,隔着湿透了的衣衫发觉他身子有些烫,再看他脸上更是一片不正常的潮红,眼中还带着血丝。 墨家二妹不由得失声道:“公……郎君!” 公子起今晨已经受了风寒,又在白龟之甲中灌注了大量精血,还在车上被淋得像是落汤鸡。方才危急时刻还不觉得,如今这股子劲头一松,的身上又被野外秋风一吹,他立刻觉得四肢百骸如同灌了铅一般地沉重,胸口烦恶脑袋发胀,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只是他知道现在还没脱离险境,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头让自己不要昏睡过去。 公子起定了定神,才压低声音道:“我没事……对了,二位莫怪,事情紧急我也只能冒用一下贵家威名了” 方才一路上他确实晕晕乎乎的,不过墨家兄妹之间的对答总还是听了两句,怎会不明白他们的身份。 墨家姐弟对视一眼,干笑着摇摇头,异口同声地道:“不怪不怪!” 虽然被这段小插曲打断了一会,但是滕国人和义从军的正戏还没开锣呢。 “哎……”无骸忽然叹了一口气,上前几步道,“家国破灭,骨肉离散。乱世之人,莫若飘萍!” 他向那位纫师拱手作揖道:“无骸拜见夫人。” 滕国侯姬也敛衽回礼道:“婢子见过首领。” 他们虽然以前没有见过,但是同为小有名气的乐风万师倒是也听过各自的大名。这位“滕(国别)季(排行)姬(姓)纫(名)母(尊称)”乃是最后一任滕侯的女儿,也曾经是现任齐王田氏地的侧妃。 不过他们夫妻关系并不和美,所以这位滕国侯姬在为齐王生下一位公子之后就孤身回到了滕国。实际上此种事情并不鲜见,诸侯夫妻是可以离异的,甚至离婚之后女方还能再嫁。 “桓公与夫人蔡姬戏船中。蔡姬习水,荡公,公惧,止之,不止,出船,怒,归蔡姬,弗绝。蔡亦怒,嫁其女。桓公闻而怒,兴师往伐。” 《左传》中的这段就说的是大名鼎鼎的齐桓公因为和他的夫人蔡姬就因为夫妻之间的嬉戏而闹了点小矛盾,一怒之下把她送回了娘家。没想到蔡侯也生气了,把女儿再次嫁了出去。本来没想着离婚的齐桓公心情自然是不好的,于是就派兵讨伐。 回到滕国之后,静极思动的纫夫人就开一家私学来打发时间。阿苑的父亲也是卖了一匹上好的良马,才托了关系让女儿入了纫夫人门下。 如今兜兜转转四五年,这对师徒倒是又见面了。 无骸有些黯然地挥了挥手道:“罢了,锦叔兄,纫夫人,你们走吧!” 第四十章 羲和武装 “罢了。”无骸有些黯然地挥了挥手道,“锦叔兄,纫夫人,你们走吧!” 众人闻言,不管敌我都是一愣。要不是他在三无义从之中威望素著,身边的无容和无发一向以他马首是瞻,现在都要跳起来了。 他们召集人手前来和滕国人正面硬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些年来宋国兵锋日盛,又有了宋王偃这般的名将,宋国这边的三无义从日子很不好过,一直被赶得东躲西藏的。 这个原本还算是丰年的金秋正赶上了宋齐大战,他们的日子就更苦了。宋国民间粮草已经被搜刮一空充作前线军资,他们想抢都没地方去抢。要度过这个冬天,也只能靠搏命来赚个血汗钱了。 可是这位大首领居然就此放过了滕人,实在是…… 无容和无发心中一动,转头看向了树下的宋国少年。无骸大首领莫非是…… 滕秀脸色也缓和了下来问道:“勾陈之鼓首领也不要了么?” “不要了,咳咳咳……”无骸咳嗽了几下道,“既然纫夫人在此,无骸纵然有心也无其力也。” 滕氏兄妹对视一眼,向着无骸拜道:“那我等就谢过首领成全。” 一场要用鲜血和生命来解决的纷争终于圆满落幕,总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就在事情看上去完满结束的时候,远处传来的高呼之声:“公子勿慌,老臣来也!” 公子!? 这个世界的“公子”真的不是什么随便的称呼。实际上,此时商丘城中能被称为公子真的没有几个,也就宋王偃的弟弟们再加公子起这根独苗。最关键的是十几岁的公子只有那么一位。 在场的几位首脑人物都不是笨伯,反而都是在名利场中打过滚的人精,脑子一转就想到了谁是宋国公子,脑子二转又想到了更多的事情。 季姬纫猛地甩开了拉着阿苑的手,抬手就给了小侍女一个清脆的巴掌:“认贼作父的贱婢!” 阿苑全身发抖地跪了下来,紧紧地拉着她的袖子口中喃喃道:“纫师,弟子、弟子……” “什么弟子?!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子!”季姬纫拔出压裙刀,就要动手……可是她看着阿苑泪眼汪汪的样子,心里还是一软。 “嗤啦”一声,她用刀把袖子裁断,嫌恶地道:“快给我滚!” “纫师,不要啊……” 而同一时刻,她的兄长滕秀突然指着无骸怒道:“费骨,你这贼奴安敢欺我?!” 无骸尴尬地摸了摸脸,强笑道:“哈哈……锦叔兄,此言过重。我何尝说过此子不是宋国公子了?” “你!”滕秀气得表情扭曲,不过他知道眼下不是和这个费骨计较的时候,他拔出长剑就向着树下的公子起走去…… “且住!” 无骸一挥手,拿着石头大斧的无发已经走上前来,两人一左一右地夹住了滕秀。 “费骨,你要做什么?” 无骸表情严肃地说道:“锦叔兄,公子起不能杀!” “嘿嘿……”滕秀怒极反笑,“你是要用他向戴偃请赏咯!”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用剑一指公子起,口中大声喝道:“全军接令,杀了宋国公子!” 而无骸也是脸色一变,高声发令道:“弟兄们,保护树下少年!” “放箭!” “上啊!” 两边刚刚发动还没有接战的关头,远处的人影已经来到了近前。来者正是宋国太卜桓显桓昭明。在这一行人中,居然是这位八十多岁的老头子跑在了头里,神赐之力—夸父逐日果然不同凡响。 只不过迎接这位老者的并不是公子起三人,而是滕阵中发射出来的箭雨! “诏曰:杲(音高,意明亮貌。)杲日出,烁烁甲具!” 随着一声大喝,在场所有人都觉得眼前骤然一亮,刺得眼睛都睁不开,地面上居然出现了一轮太阳! 不,这不是太阳,而是一套闪烁着耀眼光芒的铠甲。 这套铠甲已经不是用华丽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和如今流行的鳞甲和札甲大异其趣,它是一套由头盔,肩甲,臂甲,胸甲,甲裙,胫甲,护手,战靴等部分组成覆体式全身板甲。 胸甲之上还有由光线所勾勒的浮雕,一头三脚金乌。它好似活物一般居然会动,有时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有时展翅仰首伸展着身体,彷佛下一刻就会离开铠甲直上青天取代天上的太阳。 这套看似只有神明才配拥有的盔甲自然就是宋国太卜桓显桓昭明的手段! “嗤、嗤、嗤。” 射中他的箭矢头部融化、箭杆发烟,尾羽冒火、一两个呼吸的功夫全都成了一绿青烟。 “哐!哐!哐!” 这番奇景并没有吓倒慨然赴死的滕国士卒,排成紧密横列的第一什拔出腰间长剑击打在左手提着的圆盾之上。 “哗!哗!哗!” 而紧随其后的第二什把手中的青铜长矛搁在第一什的肩头。这两个十人队迈着整齐的步伐,坚定地走向太卜显。 别看这些滕人老的过了四十小的不到二十,可是仅仅二十个人的小队伍也带着肃杀之气,让人不容小觑。更让人感到“奢侈”的是,其中还有两位八洞明尊。 “命曰:平逢骄虫,嘈嘈其鸣。” “律曰:中山之狼,既狡且狂。” 这两个什的什长其中一位乃是二阶的涣之水卿(坎下巽上。风行水上曰涣。先王以享于帝,立庙。),另一位三阶的中孚泽官(兑下巽上,泽上有风曰中孚。君子以议狱缓死。)。 那位涣之水卿把手一招,一群有形而无质的蜜蜂扑向了太卜显;与此同时,中孚泽官身边那几头张牙舞爪的恶狼也冲了上来。 “诏曰:扶桑之殳(音书,长柄武器,有棱无刃。),为王前驱!” 穿上了金乌之铠的太卜显再次高喝,这次他手上出现了一把丈余长的光殳。 金盔金甲如同在世日神的老者挥动着扶桑光殳,顶着漫天箭雨,对什么蜜蜂恶狼根本视若无物,一无所惧地迎着已经结成矛阵的滕军第一列冲了上去…… 就像正午烈日下的薄薄冰雪,滕人第一什几乎就在瞬间被太卜显蒸发殆尽! 这“蒸发”还不是什么比喻之词,而是众人眼前的现实。 光殳扫过的地方,不管是青铜长矛,皮质札甲,木制盾牌,还有人类全都成了燃烧着的灰烬! 而那两位八洞明尊的无形之蜂和中山之狼也根本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在羲和武装的高温场域之内根本一点威力都发挥不出来。 其后的第二什也不好过,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的战友连同手中的武器全都化为灰烬,在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金光闪闪如同神祇一般的宋国太卜已经冲了上来,手中光殳拦腰横扫…… 滕人第一什第二什尽没!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二十名滕国复仇者就成了发出垂死哀嚎的残躯,无助地在地面上蠕动着,直到如蛆附骨般的火焰把他们活活烧死。 太卜显的攻击太过骇人听闻,战场上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骇然地盯着伫立在火堆之中的太阳之神。 这就是昭明公的另两项神赐之力,金乌之铠和扶桑之殳。这两项神力合在一起就成了……羲和武装! 第四十一章 螣蛇之鼓 抱歉抱歉,笔者也是糊涂了,明明是螣蛇之鼓却一直写成勾陈(麒麟)之鼓,自我检查的时候却看不出来,今天才发现这个盲点。如有不便,敬请原谅。 就在宋国太卜靠着羲和武装震慑住众人的时候,宋人的后援终于来了。 “公子……您没事吧?” 当先一人便是戎仆墨鸿,他虽然也受了一点伤,不过到底是善于长途奔袭的尚火游侠,加之又有墨家秘术和地戎之法在身,速度并不比太卜显慢了多少。 只是墨鸿被公子起身前的甲骨赑屃吓了一大跳,毫不犹豫地把配剑给拔出来了。 “大兄,公子没事!”比起公子起,墨家姐弟这对活宝看起来精神多了,“是啊是啊,大兄你看小白很乖的啦……” 墨枭这个小胖子本事不大,胆子却挺大。他壮着胆子踮起脚,摸了摸甲骨赑屃的脑袋。而大白只是一偏头躲过了墨枭的抚摸,眼中虽然带着不屑的神情,但是并没有伤害他。 “这是……” 四位徐氏家臣和另外几个太卜属官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众人还没把气给喘平,又为这样的和谐场面傻了眼。 公子起在仲子燕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有些虚弱地说道:“诸君不必担心。此物乃是上天假太卜与本公子之手,赐我大宋之护国神兽。” “方才龟灵出世,心智未开,不辩敌我,因此才会暴起伤人。” “而现如今……龟灵已认本公子为主!” 他呆在树底下也没有浪费这个功夫,盘算了一番之后就想出了这套说法。其实他说的也不算是假话,不过这头甲骨赑屃是否对公子起这个“主人”完全地俯首帖耳,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即使公子起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不过眼前众人的反应之大还是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墨鸿等人脸上的表情一开始不可置信,接着变成大喜若狂,最后满面虔诚地“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向着公子起拜倒了下去…… 尤其是那几位太卜属官更是老泪纵横,只见卜师丁晨跪在地上向天高举起双手,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祖灵庇佑!” “天佑大宋!” “公子万岁!” 此时“万岁”这个词汇还不是皇帝专用,别说赞颂公子起就是换个普通人照样能喊“万岁”。 “公子万岁!” “天佑大宋!” 最后连徐氏家臣和墨家兄妹们都跟着喊上了。 虽然大家表面上都不提,但是其实宋国公族上下对前线战事都是忧心忡忡的。要知道对阵的双方兵力悬殊,而且齐国到底是底蕴深厚的当世大国,国中那也是名将辈出,八洞明尊更加不可胜数。 怎么看还是齐燕联军的赢面较大。 齐燕联军真的击败宋王偃让大宋灭国,那么大家不是能不能还继续当贵族当官吏的问题,而是大家身家性命能不能保全的问题了。 而如今活生生的神迹就出现在他们面前,宋国公子获得了神灵的赐予,这正是上天和祖先保佑大宋国祚绵长不绝的证明啊。作为宋国公族和臣子,又怎能不欢欣鼓舞、能不激动莫名呢? 而在他们向着公子起欢呼的时候,场中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真不愧是第七等级的大畜天觋,太卜显如沸汤泼雪般的一击尽显高阶明尊的莫大威能。也让滕国人心头一片冰凉,前来复仇的滕人确实不怕死,但是这般毫无意义地凄惨死去,不能不让他们胆寒了。 而三无义从们立刻有了转进的打算。有这般人物坐镇,如今别说“保护”公子起了,能不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还是个问题呢。 这也不能怪他们胆子小,除了同阶明尊之外,羲和武装威力太强。只要太卜显体力和法力足够,普通人和低阶明尊那是来多少杀多少。 实际上,哪怕是这样的大争之世,高阶明尊亲上火线搏杀的情况并不多见,一般人根本也无从见识。 一来,高阶明尊一般都身居高位。不是统帅一方的大将就是制定国策的重臣,轮到他们上阵的时候,估计大局都已经底定了。 二来,像太卜显这种战役级别的人形大杀器,那是用来对付同阶明尊的,杀滕人这样的杂鱼简直就是大材小用。 三来,最关键其实就在“体力”和“法力”这两个词上面了。体力和法力足够自然来多少杀多少,万一要是体力和法力不够呢? 太卜显如今也陷入了这样的窘境。他毕竟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耄耋老者,一口气不停地跑了几十里地,强大的羲和武装更是极为消耗精力的术法。 在连杀了两个十人队之后,他老人家也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不得不停下来缓上一口气。这也让滕人有了喘息的机会。 滕秀和季姬纫对视一眼,这对兄妹沉着脸同时点了点头。 季姬纫反身上了帷车…… “刷拉拉。”一声帷幕拉开。螣蛇之鼓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面螣蛇之鼓是被竖着固定在一个木架之上,鼓的左右两面都可以敲击。这种两面鼓被称为睾鼓,正是《周礼》之中记述的“六鼓四金”中的一种。 这鼓的厚度大约是成年人的手掌那么长,直径三尺有余,形制上并不出奇。 可是蒙在鼓上的兽皮却怪异得很,兽皮不但蒙住了鼓面还把鼓身都包在其中。看花纹这应该是一块很有些年头的蛇皮,最出奇的是在鼓两旁的鼓环是一对暗灰色的怪异羽翼。 这面鼓居然是螣蛇之皮制成的,因此此鼓就以螣蛇名之,乃是滕国世代传承的宝物。 季姬纫手持两枚骨制的鼓槌,手中鼓槌似乎有千斤之重。她吃力地举起左手,第一击重重地敲在了鼓的阳面(左边)! “嗵!” 此为阳音。在场所有滕人心中不由得一振,原本被太卜显烧光了的士气总算回复了那么一点,不再是完全呆滞,眼中多了些神采,脸上也多了点活气。 滕秀见状向麾下高喝道:“我辈失国,夫复何言!残喘至今,情以何堪?” “如今……”他拔出长剑,直刺天空口中大声喊道:“惟死而已!” 是啊,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滕人已经没有退路了。其实他们决定来商丘的时候就存了必死之志。这些滕人不但和宋国有血海深仇,而且他们的骨肉至亲都在大司徒交的手上。毕竟他乃是滕地的封主,想要抓一批人质并不为难。 “嗵!嗵!!嗵!!!” 三记阳音和滕秀激励让这一队滕人终于走出了太卜显的阴影。他们用手中武器敲击着盾牌,和着节拍喝道:“惟死而已!惟死而已!!惟死而已!!!” 与此同时,这剩下来不足一百的滕人重新集结了队形。这次他们在滕秀直接的指挥之下,还是以十人为一列,义无反顾地向着太卜显走去。 “嗵嗵嗵嗵嗵嗵……” 阳音不停,滕人面目狰狞地大喝一声,同时举起手中长兵加快了速度冲向了凝立着的太卜显。 总算把这口气给缓过来的宋国太卜不惊反喜,心中暗暗冷笑,既然滕国余孽这么急着送死,老夫总要成全他们! “哒!” 就在他也提起脚步的那一刻,季姬纫右手中的鼓槌也重重地敲在螣蛇之鼓的阴面(右边)之上。听到这记阴声,周围的滕人、三无义从和公子起他们全都没有感觉到异样。 唯有太卜显脚步一乱,差点把自己绊倒在地。原来这阴声只针对他一人而已! “哒!哒!!哒!!!” 连续三记阴声更让太卜显浑身血气翻涌,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一时之间竟然进退不能。 “哒哒哒哒哒哒……” 连续的阴声让宋国太卜感到四肢百骸似乎不属于自己一样,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别说迈步向后撤退就是手都举不起来。 螣蛇之鼓阳面可提升本方士气坚韧,阴面单独惑乱敌人气血心神。既能作为战争工具,又可以单杀强敌。 这面皮鼓竟然神妙至此! 第四十二章 飞蛾扑火 莫名其妙陷入困境的太卜显下意识地往后一看,就看到自己属下还有徐氏家臣总算站了起来,不过一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反而神情轻松地对着自己这边指指点点,彷佛就在观赏舞乐一般。 他老人家见此情形,差点一口老血就此喷了出来。此刻太卜显就是想呼救也不成了,气血翻腾之凶猛让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实际上也不怪公子起他们。在宋国众人看来,身着金乌之铠手持扶桑之殳的太卜显渊渟岳峙地站在那里,金闪闪好似日神下凡,看着就让人安心。 唯有公子起环顾左右,有些不安地向众人问道:“诸君何不上前助太卜一臂之力?” “万万不可!”卜师丁晨急着开口阻止。他看到公子起古怪的眼神,立马“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昭明公那个,那个……神威惊人,羲和武装更是神妙无比。我等上前助阵反而让其施展不开,还是在此地为昭明公掠阵为好。” 作为太卜属官,这位六阶的观之地戎(坤下巽上,风行地上曰观。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可是和桓显打了很多年的交道,自然对他的战斗作风一清二楚。 宋国太卜和宋国国君目前是国中公族中最为高阶的两位明尊,他们两人自然也是宋国之中的顶尖战力。其实放眼列国,这两位都算是一号人物。 尤其是太卜显,他自幼就得到了日神青睐,在成为大畜天觋得到了羲和武装之后战力之强在宋国不做第二人想。真要论单打独斗,公子起的父亲宋王偃也要甘拜下风。 可是为什么隐隐然的宋国第一人在这场事关宋国存亡的大战关头只能坐镇后方呢? 倒也不是宋王偃嫉贤妒能,担心太卜显风头盖过自己。而是和所有的通天巫觋一样,宋国国君这位发小好友脑子确实有点问题。特别是在战场之上一旦杀发了性子那是不分敌我,酷烈至极。只要接近他的身边全都会被烧成灰烬,作为奉献给日神的牺牲拉倒。 这样的大畜天觋,谁还敢带着出阵? 哪怕宋王偃这般被称为“桀宋之君”的狠人也只好把他留在了商丘。 徐识干咳一声,也开口说道:“公子勿忧,敌人虽然人数众多,不过实际上都是土鸡瓦狗之辈。若有不妥,我等再出手不迟。” “哦,原来如此。倒是戴起多虑了。”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公子起就安下心来和众人一起观赏太卜显秋风扫落叶般的杀敌英姿,然而他们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惨烈战况…… 在螣蛇之鼓的感召之下,已经存了死志的滕人不管不顾杀了上来。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掉眼前的仇敌。 太卜显僵立不动正好让滕国人从容施展的机会,他们从横列变为半圆把宋国太卜围在其中,几乎每一个瞬间都有十几柄长兵同时刺中金闪闪的羲和武装…… 然而一点用都没有! 羲和武装威力会这么大全在高温两个字上,熔金化铁自然能让千军辟逸,它的温度足以快速地融化青铜。所以刺中太卜显的青铜长兵就像伸进火堆的冰棍,“滴滴答答”化为铜汁掉在了地上,而其后的木柄“轰”地一下成了一根火炬。 青铜长兵无用,更别说青铜箭矢了,除了在地面增加一些金属熔流之外,根本对太卜显造不成伤害。 “公子请看,昭明公不动如山,此等鼠辈也莫可奈何。” “嗯,太卜神威果然惊人!” 公子起他们欢喜赞叹,滕人却又气又急。 “惟死而已!” 其中有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扔下手中燃烧着木棍,拔出腰间长剑,嘶吼一声就冲了上去。 还没到太卜显的五步之内,滕人少年的须发就开始发黄打卷,身上衣物起了火头;到了三步之地,少年被周围高温空气灼伤了皮肤和呼吸道,皮肤焦黄发黑,口中只能呀呀做声;等到逼近太卜显身前的时候,少年已经成了人形火炬,全身冒火的他仍然坚定挥剑砍在了太卜显的羲和武装之上…… “嗤啦”一声,上好的青铜宝剑就此化为红热金水,而这位滕人少年却忍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扑了上去。在变成一团蜷曲着的焦炭之前,他的血肉终于让羲和武装黯淡了一下,可惜仅仅一下……其实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不过对于滕人来说,,有这一点希望也就够了。 第二个冲上去的是一位中年人,他口中悲嘶了一声“吾儿!”,连剑都没拔,直接冲上来张开双臂抱住了太卜显,须臾间也步了他儿子的后尘。 有这对父子做榜样,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滕人义无反顾地向着羲和武装扑了上去。 “公,公子,此辈乃是走投无路,才有此飞蛾扑火的愚行。” “哦……太卜镇定若斯真是,真是让戴起感佩。只不过……” 公子起心中暗道,只不过这个场面也未免太过惨烈了一点。而且随风飘过来的烤肉香味让他直犯恶心。其实这位不止一次亲眼见过烧烤活人的前地精王子表现尚好,就算心中恶心脸上的表情还算是镇定。 而徐氏家臣和太卜属官毕竟都是上过战场的贵族军官,虽然脸上表情不怎么好看,到底还是维持住了最后一点贵族风度。 最不堪的自然是仲子燕和墨枭,这两个小家伙本来就被眼前战况吓得够呛,再次闻到这样诡异的香气,脸色惨然地跑到一边,吐了一个稀里哗啦。其实刚才他们已经吐了一次早饭,这次只好吐自己的胆汁了。 如果有足够多的飞蛾扑入火中,那么这火也有可能被扑灭。同样的羲和武装再强大那也是有上限的,在足足二十位滕国人用自己的血肉为其“降温”之后,太卜显身上的光铠和手中的光殳终于开始明灭不定,像是一只接触不良的电灯泡。 公子起看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住了,不得不再次开口问道:“两位大人,太卜为何不反击呢?” “这、这、这……”丁晨和徐识也目瞪口呆,讷讷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徐识最先醒悟了过来,他侧耳细听,接着一拍大腿道:“这鼓声有古怪!” 卜师晨也发觉了不对,他来不及答话就率先冲了上去,口中还大喊道:“太卜当心,贼子有诈!” 有苦说不出的太卜显终于松了一口气,那些傻瓜终于反应了过来。 可惜他们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 站在军阵后方押阵的滕秀一直神色冷峻地坐视自己的同胞赴难,其实他的内心早已是悲愤莫名。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举起手中长弓,搭上箭矢,一边慢慢地拉弓一边口中郑重地念道:“号曰:求正诸己,己正后发!” 此术出自《礼记?射仪》,只有自己手正身正心正,才能发射之后必定射中目标。 强弓已成满月,“嗡”地一声,箭矢离弦! 原来他也是一位四阶的革之火侠(离下兑上。泽中有火曰革。君子以治历明时。),尚火游侠是八洞明尊之中最注重体术的一类,所以只要是和运动能力相关的技巧,他们就特别擅长。除了格斗以外,射箭自然也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滕秀这一箭不但射得极准而且时机也是恰好,正好乘着羲和武装黯淡下来的那一瞬间穿过头盔的缝隙,射中了太卜显的右眼! “竖子竟敢伤我?!” 第四十三章 悬官凶将 作为大畜天觋,太卜显的肉身已经大大地异于常人。按照公子起的认知,在召唤了羲和武装之后,他老人家目前的状态可以算一种类似火元素的精类生物。 所以说照理说应该贯脑而入的长箭射入了宋国太卜的眼窝之后,在高温的灼烧之下变成了短短的一截金属射流,仅仅是伤害了他的右眼,并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不过也不知道太卜显以后会不会变成独眼龙。 在剧痛和极怒的双重刺激之下,太卜显吐气开声发出了一声怒到极点的大喝: “呔!” 接着他又喷出一口发黑瘀血。别小看这口随即被高温蒸发掉的瘀血,实际上这是宋国太卜将近半年的寿数。已经怒发如狂的他鼓动全身血脉给自己造成了不小的暗伤,不过也终于让季姬纫的鼓之阴声失去了压制效果。 “轰……” 金乌之铠上燃起了熊熊火焰向外一卷,形成了一道圆形冲击波,把太卜显周围的滕人弹出去十步开外。 终于清理了眼前杂碎的宋国太卜一伸手从铠甲上抓出那头活灵活现的三足金乌,不顾这头小怪鸟的反抗,狠狠地按在了光殳之上…… 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随着几声刺耳的尖鸣,三足金乌和扶桑光殳两者融合成了一根带着翅膀的鸟头短矛! “去!”太卜显咬着牙恨声道,连瞄准的动作都没有就把手中的短矛投掷了出去。而金闪闪的鸦头短矛以极快的速度地飞向了滕秀。 滕秀心中一紧,他也知道大畜天觋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革之火侠弯弓搭箭,乘着术法“求正诸己,己正后发”还没有失效的时候连珠般地发射箭矢,一个呼吸的功夫就把箭袋中十几支长箭全部射出! “嗤嗤嗤……” 然而这些青铜箭头的长矢根本无法奈何得了这根鸦头短矛,哪怕射中的长箭转眼间就化为灰飞。 滕锦叔见状不妙,丢下手中长弓,闪动身形就要逃跑。只不过无论他如何上蹿下跳,鸦头短矛最终还是追上了他,瞬间没入了这位滕国公子的体内。 “啊……” 滕秀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看到自己胸口转眼就被鸟头短矛的高温烧了一个通红,全身上下同时冒起青烟。火势快得不可思议,只听得“呼啦”一声,惨叫着的滕国公子由里向外喷发出猛烈的火焰,成了真正的人形火炬。 他就这么活活烧死在自己姐姐眼前! 季姬纫看得睚眦欲裂,失声惨叫道:“秀弟!” 可惜她的弟弟再也不能回话,一阵秋风吹过,滕秀整个人就化为了随风而逝的灰烬! 中孚风师脸色惨然,她似乎做出了一个艰难地决定,开始围着螣蛇之鼓翩翩起舞,一边敲着鼓,一边扬声高歌道: “嗵! 怪异诡谲,惊忧扰乱。 哒! 去以消灾,来之不安。 嗵!嗵! 进用非讼、祸福不端。 哒!哒! 生角露齿,乘雾飞蟠。 噫呼唏嘘。 入林兮举步可防,坠水兮从心无患……” 不管季姬纫唱的是什么跳的又是什么,除了滕国人之外谁都不会觉得都是什么好路数。 对此反应最大的竟然是三无义从的无骸大首领,歌声一入耳他的脸色就是一变,马上下令众人加快了撤退速度。 其实三无义从已经不指望有所斩获了,虽然无骸和无发都有些压箱底的手段,不过比起宋国这边的十几位明尊,那就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如今可不是夺取螣蛇之鼓和虏获公子起,而是该想着如何安然撤退才是正理。 乘着滕宋两边交火的时候不走,又更待何时呢? 以卜师丁晨为首的太卜属官冲上前来的时候,太卜显已经自行脱困。这几位脚步一顿,终究是没这个胆子冲上去和宋国太卜并肩作战。卜师丁晨看了看眼前战况,吩咐道:“我等从两边包抄,尽速杀掉那个风师!” 他们都是接受过教育的贵族明尊,可不是无知的平民,晓得乐风万师的厉害。 实际上除了通天巫觋和司雷宗率这两种纯粹看“天赋”的明尊之外,其余六种明尊并没有什么非常强制性的要求,如果真的有心就像周文王昌一样,完全可以触类旁通,数种兼修。 当然啦,一般人精力有限是不会这么干的,不过对于其他种类的明尊还是有所了解的。毕竟他们当年在成为八洞明尊之前,都需要找到符合自己个人情形的种类。自然知道乐风万师们的手段。 就连公子起都知道,别看乐风万师和他另一个世界见到过的吟游诗人一样,貌似都和音乐有点关系,不过乐风万师可不是吟游诗人那种只会惑控系的蹩脚法师和三脚猫游荡者这两者的混合体那么简单。 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音乐不但是简单的艺术娱乐活动,还承载着极为严肃的教育和宗教上的意义。《周礼?春官宗伯》里面就设立了大司乐、小师、瞽蒙、司干这些和音乐有关的官员。 除此之外,音乐也是君子六艺之一,哪怕到了如今乱世,大部分明尊依然还是所谓的“君子”,也就是贵族,或者至少出生于能供养自己成为明尊的家庭。 实际上,乐风万师中的“风”字并非单指自然界的空气流动,而是有着更加宏大延展的意义。此风乃是天地间的各种无可名状的信息流和能量波动,只有乐风万师可以用音乐这种形式来模拟或者表现出来。 因此在八洞明尊之中,就战力来说风师们并不强大,但是却能做到其他明尊做不到的事情。所以卜师丁晨他们完全不敢掉以轻心。 说着他们六位明尊一分为二,兜了个圈子冲向滕人身后的帷车。 太卜显此时可称之为怒发成狂,堂堂大畜天觋居然被不入流的尚火游侠(其实滕秀也是中阶的火侠)射瞎了一只眼睛,说出去实在太丢人了。虽然已经把首恶给干掉了,不过那个让自己露出空子的乐风万师还活着……不但活着居然还在唱歌跳舞! 他把手一招,手上重新现出“扶桑光殳”,当先冲向了季姬纫。 此时场中能站起来的滕人只剩下起初的一半,这六十多位滕人也失去了滕秀的指挥,但是在这一刻他们都做出了同一个判断,那就是拦住宋人,让纫姬唱完这一首曲跳完这一支舞!他们自发地成了一个“凹”字形的阵型,把帷车护在中间。 这场强弱悬殊的战斗从一开始就纷乱血腥。虽然看上去像是一面倒的屠杀,但是这些滕人实际上就是用自己的生命阻止……应该说延缓着宋国人的前进。 此时的场面就连公子起这样的前地精都脸色发白,徐氏家臣们也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居然忘了现在应该护着公子起返回商丘。而仲子燕和墨鸿已经不敢再看,只好缩在树后瑟瑟发抖。 唯有大白这头甲骨赑屃满不在乎,而它望着血肉横飞的战场眼中闪烁不定,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卜师丁晨看到连自己这样的观之地戎都冲不进去,恨恨地地一跺脚,从地上捡起一柄断矛,朝着如痴如醉的季姬纫扔了过去…… “嗵!哒!” 随着最后一记鼓响,形容憔悴到干枯的季姬纫终于完成了舞曲。 “嗖!啪!” 卜师丁晨扔出的短矛也在这一瞬间穿过了她的腹部,把这位风师死死地钉在了车壁之上。 但是这样的重创也不能阻止季姬纫唱完最后一句…… “歌曰:悬官凶将,布畏螣蛇!” 第四十四章 布畏螣蛇 “歌曰:悬官凶将,布畏螣蛇!” “纫师!” 阿苑就跪在帷车的不远处小声哭泣,亲眼看到季姬纫被断矛钉在了车上。她不由得肝胆俱裂,不顾自己身处乱军之中冲上了帷车。小侍女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要拔出那柄断矛,可是她力气太小根本拔不出来,反而痛醒了陷入昏迷的季姬纫。 垂死的贵妇勉强张开眼睛,吃力地道:“啊苑儿……是你啊……” 她一张嘴就鲜血喷涌而出,这让小侍女更加慌了手脚。阿苑手足无措地站在季姬纫身前,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将死的风师用尽全身力气把抬起了手,艰难地道:“拿去……拿着鼓槌你就不会死。” 阿苑下意识地接过螣蛇骨槌,只听季姬纫轻声说道:“法章吾儿,不要怪为娘……” 这位滕国侯姬,齐国侧妃头一低,就此香消玉殒。 “咦?!” 公子起突然觉得脚下发软,差点摔倒在地,幸好他身边就是大树,急忙伸手扶住这才稳住了身形。他再往旁人看去,发现周围这些部下也好像有些站立不稳,不过就连年纪最小的墨枭都是一位候补明尊,所以并没有人摔倒,而是全都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这是……地龙翻身?! 地面振动愈加剧烈,公子起已经站不住脚了,只能倚靠在树上。众人面面相觑正不明所以的时候,只听地下传来了一声怒吼。 “吼!” 吼声还未停下,就看到从地下冒出了一团团的灰色的雾气,这灰雾之中还带着一点腥臭的气息。 “嗖嗖嗖……” 这些慢腾腾冒出来的雾气忽然加快了速度向着季姬纫的帷车汇聚,最终形成一团厚重的灰幕,把整辆车连同车上的螣蛇之鼓还有季姬纫和阿苑都包裹在了里面。 “呼呼呼……” 过了一小会灰雾猛然向外膨胀,帷车之前的滕人还有太卜显以下一干太卜属官都被笼罩在其中。唯有卜师晨见机得快,向后急退,这才堪堪避过了灰雾的吞噬。 公子起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大团浓重的灰雾,就听得雾气之中传来了太卜显的吼声:“孽畜受死!” “呜嗷……” 接着又是一声痛苦的嘶鸣,看来大畜天觋应该重伤了其中的怪物。 然后众人就看到灰雾之间骤然大亮,一条人影就从里面飞了出来…… 此人飞得还挺远的,足有十余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之后正好掉在了公子起眼前。大家定睛一瞧,面色大变。这位“空中飞人”赫然正是太卜显! 此刻他身上的羲和武装已经消失不见,露出了完全不符合年纪的健硕体态,只是他现在不但是昏迷不醒,而且满身是伤,右手还呈现着不自然的角度,分明受了重伤。 “吐”出了太卜显之后,灰色雾团再次往里一缩……公子起他们眼角跟着一抽。原来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不管是滕人还是宋人,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这几十人此刻全都消失不见,想来应该是被这诡异的灰雾吞入其中。 原本一直保持风度卜师晨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满脸凄惶地大声道:“此处不可久留,快带公子回城!” 说着他对着众人喝道:“法曰:武人东征,不遑他矣。” 这句话出自《诗经/渐渐之石》。其意思是,将帅士兵去东征,除了赶路来不及做其他事情。众人身上一阵光华闪动,就连身体不适的公子起都觉得松快了一些。这种群体增益(或者负面)术法正是御地将戎的专长。 然后这位观之地戎一把抄起昏倒在地的太卜显扛在肩头,率先就向着商丘跑去。 “走!” 徐氏家臣和墨鸿也意识到苗头不对,彭延背起了公子起,墨鸿一手拉着妹妹一手抱住弟弟。一手一行人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而公子起“收服”的甲骨赑屃似乎有些不大情愿地,不过在公子起的命令之下,只好一步三回头跟在众人背后。 就在他们刚跑出三十丈左右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一声大吼。公子起不由得扭头看去,只见那团灰雾猛然一收,成了一条带着翅膀的巨蛇。 这条灰色大蛇连头带尾有五丈多长,身体最粗的部位和水桶差不多粗细。它的头顶正中仗着一支独角,脖子上有着细密的鬃毛。灰蛇全身布满了灰红色的鳞片,背后还有两片巨大的灰紫色翅膀。不过这一对翅膀并未扇动,巨蛇好像全无重量一般,就这么悬浮在半空之中。 公子起倒吸一口冷气,这条灰色巨蛇的特征实在太过明显,一眼之下就可以认定这真的是传说中的螣蛇……据传百年之蛇可化蛟,千年之蛟便可化为螣,而等螣蛇渡过天劫就能成为真龙。 他心中哀叹一声,今日真不知道是走运还是倒霉,刚见识了一头甲骨赑屃又看到了一条乘雾螣蛇。而且比起大白,这条螣蛇可是真的吞噬了几十条性命的啊! 其实如果公子起知道螣蛇之鼓的真相,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和宋国非常幸运。 滕国即使在灭国关头没有祭出螣蛇之鼓自然是有缘故的。听听季姬纫唱的祷词就知道了,什么“怪异诡谲”,什么“祸福不端”,这些词汇说明布畏腾蛇乃是一种大凶之物,对敌对己都是如此。 太卜显这样的人形杀器只不过是“误伤友军”,螣蛇对血食渴望会让它吞噬掉周围一切生灵。而且吞噬的生灵越多,这条螣蛇存留在此世的时间也越久,其威力也就越大。试想一下,它吃了几十人就能重创太卜显这位大畜天觋,那么吃掉成百上千人的话……至少在宋城没人能够阻止这条凶蛇。 所以当时滕侯并没有在自己的都城中使用螣蛇之鼓,而是在此之前就让自己女儿季姬纫带出了国都。作为小国之君他也想得明白,被宋人灭国好歹还能留住一部分人的性命,可是召唤出螣蛇那就是与敌偕亡了。 假如季姬纫真的就在商丘之中召唤了腾蛇,对眼下的宋人来说也真的是一场灭顶之灾,滕人说不定还真的就能报了灭国之仇。如今反倒是这一连窜的意外和巧合,她只能在离开商丘几十里的地方让螣蛇现世,对宋人来说当然可称之为非常幸运! 身上丝丝缕缕散发着雾气的螣蛇张开嘴,伸出口中蛇信闻闻了周遭的味道,低吼一声之后便猛地扇动着巨大的羽翼,向上窜到半空之后一低头,遮天蔽日地向着公子起一行人俯冲而来…… 三无义从已经离开战场好一段距离。不管是无骸还是无容发现宋国人没有追上来都是松了一口气。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又苦笑一声。 价值千金勾陈之鼓没有抢到,比勾陈之鼓更有价值的公子起也失之交臂,这一回算是空跑一趟。 “咳咳咳……”无骸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半响之后才直起身来,苦笑道,“幸好还有鸱夷家的美金,不然下个月就有断炊之虞……咦,对了!”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环顾四周一番之后向无容问道:“阿容,无发这家伙上哪了?” 无容也一脸纳闷地看了看人群,摇头道:“刚才走的急切,容容也没有关注他的行踪。” “不过这家伙一直神出鬼没的,大首领不用担心。” 无骸微微点头,他倒不是担心无发。 这家伙虽然只是个三阶的蹇之山君(艮下坎上。山上有水曰蹇。君子以反身修德。),看着人好像不太靠谱,不过无发为人和他脑袋一样绝对滑不溜丢,是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主。 第四十五章 死地后生 阿苑刚刚经历了自己短短一生中最为恐怖的时刻,可怜的小侍女看到的景象比她做过最吓人的噩梦还要恐怖十倍! 她只觉得自己彷佛置身于一间封闭的屋子之中,四面八方都是灰色的墙壁。这些凹凸不平的墙壁蠕动着、挤压着,让当中的人类全都纠缠在了一起,然后被压成奇形怪状的肉团。 这些大肉团子之中还有的人并没有完全死去,他们一边凄厉惨叫,一边拼命挣扎,其状惨不忍睹。 可怜的小侍女想逃却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淹没在这些肉团之中,连气到透不过来。就在她以为要窒息而死的时候,灰色雾气就从墙壁里面渗了出来,没花多长时间就像消化液一样把这些尸团连肉带骨都腐蚀成灰色的尸水。 小侍女亲眼看到扭曲成一团的季姬纫被灰雾一层层地剥去了衣物、皮肤、肌肉、骨骼、器官……最后这些浓稠的液体被灰色墙壁吸收的一干二净。 原来她正处在某只怪物的巨大胃囊之内! 就在阿苑将要被如此恐怖的景象吓晕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发现自己回到了真实世界,而她的头顶之上是一条长着翅膀的巨大灰蛇。 巨蛇有意无意地低下脑袋看了小侍女一眼,让她全身直打哆嗦怎么都停不下来。阿苑不知道其实这是人类面对上位生物时候的自然反应。幸好那条大蛇并没有伤害她,而是纵身往商丘飞去。 小侍女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中的螣蛇骨槌,猛地意识是这对鼓槌让自己没有像螣蛇体内的那些人一样化为尸水。 阿苑紧紧抱起骨槌,游目四顾,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残兵断刃。秋日午阳照在了她的身上可是小侍女感觉不到一点热量,反而觉得深沉寒意深入骨髓。她的心中更是凄惶无比,爹爹死了,妈妈死了,哥哥死了,如今纫师也死了……她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人物已经全都命归黄泉,这天地间唯有自己孤身一人! 想到此处阿苑蹲下身子放声大哭…… “喂喂喂,小淑女你别哭了啊!” 哭得有些脱力的阿苑被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兽一般蹿了起来,抬眼向着来者望去。她却被一只反射着阳光的大光头晃花了眼睛。 “小淑女别怕,我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的。” 小侍女眯着眼睛戒备地盯着三无义从的首领无发,而后者拄着石斧,挤眉弄眼地道:“小淑女,要我带你回商丘吗?” 公子起一行人使出了全身气力拼命奔跑,可是他们还是不可能违背物理规律,快不过天上飞的螣蛇,距离被越拉越近,几乎已经到了众人的头顶。而此地离着宋城商丘还有足足二十多里地。宋国众人心中了然,他们已经逃不掉了。 队伍中的徐识眼中闪过一道坚定的光芒,一回头对身后的镇山君令喊道:“阿寿!” 徐寿闻声也转过头来,正好看到了知水方士坚定的眼神,他心中也有了觉悟,沉声道:“叔父!” 两人几乎同时停了下来,回身面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布畏螣蛇。 扭头观察情况的公子起见状一愣,旋即明白他们要做什么,心中既感且痛,不由得高呼道:“不要!” 徐识和徐寿微微转身,笑着对着公子起挥了挥手。公子起就见到半空中的螣蛇扑了下来,再次化为了一大团雾气,把两人吞了进去…… 公子起也不晓得为什么宋王偃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子嗣并不亲近,而他心中也一直有点害怕自己这位父王,尤其是他从懂事起就觉得父王看着自己眼神之中总带着一些莫名古怪的意味,让他心里总是毛毛的。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无人可以诉说,甚至包括母妃叔赢慈。 除了这个“心理因素”之外,这十余年来宋王偃国事繁忙加上又经常带兵出征,所以代替他父亲这个角色的便是最早跟随益阳夫人的徐识和徐寿两位家臣,实际上他们也确实是公子起的亲人长辈。 公子起记得自己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仲博甫脸上欣慰欢喜的笑容;他也记得要让季永甫当自己大马来骑的时候,后者无奈又带着宠溺的神情。 他是神明,所以他永远忘不掉。而他这位神明,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亦父亦师的两位家人为自己献出生命。 当然,公子起知道自己眼下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召唤另一个自己!只不过自己的身体状况实在是…… “大坏人,汝欲援之?” 眼角酸涩的公子起突然听到脑中的声音也是愣了一下,这是他“收服”甲骨赑屃之后,大白第一次主动和自己交流。 “自然是想的。你能干掉那条螣蛇?” “吾不知,但未尝不可一试。” “你方才不说?!” “汝方才未问。” “……那你快去救人啊!” “善。允吾一事即可,事成须释吾归。” “什么?!你还要讲条件?那你刚才为什么听我指令遮挡箭矢?” “汝死吾亡,不得不救!汝若无危,何必多事?” “你!那……”公子起刚想答应,可是脑子一转琢磨出味道来了,把后面这个“好”字给咽了下去。 他没有同意大白的条件,而是拍着彭延的背后,在其耳边大声喊道:“叔长甫,快停下!” 彭氏家臣愣了一下,然后闷声闷气地道:“公子,请恕下臣不奉此乱命。” “不是乱命!”公子起急得声嘶力竭地道,“本公子真的能救他们!” 徐家叔侄眼前一黑,接着和阿苑一样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十分诡异的地方。不过这种景象吓不倒见多识广而且有心理准备的他们,让两人感到骇异的是,他们失去了施法能力! 没有了道术的八洞明尊,纵然还是要比普通人强大,但是在面对如此险境的境况下照样撑不了多久。 真的只有一个呼吸的功夫,两人就被肉壁压在了一起,几乎要晕了过去,灰色雾气也开始腐蚀起他们的身体了。看来再过上两三个呼吸的功夫,他们也会成为布畏螣蛇的一部分…… 然而就在这个危机关头公子起带着甲骨赑屃冲了进来,更为确切地说是他逼着不情不愿的大白进入了灰雾之中。 公子起没有答应甲骨赑屃的要求不是他舍不得这头神兽,而是他担心大白不愿意全力以赴。虽然只有短短几句,但是通过和大白的对答,公子起明白了只有自己陷入致命危险,这头甲骨赑屃才会为了它自己的小命施展出浑身解数。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半是强迫半是劝说,终于让也不愿意失去伙伴的彭延放下自己。然后就带着不情不愿的大白冲入了螣蛇灰雾之中。 没有意外,公子起和大白同样也被关进了一个巨大的胃囊之中。 “汝奸诈至极!” 甲骨赑屃郁闷地直哼哼。它毕竟只是白龟之甲上的残魂,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不但几句话之间就吐露了真相,而且也不懂得掩饰,就这么傻乎乎地跟着公子起闯了进来。 而东倒西歪站到站不稳的公子起冷哼道:“你这是赞美吗?别啰嗦,快动手。本公子死了,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甲骨赑屃闷哼一声,最终还是昂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四十六章 飞天撞地 大白就好像一台强力的吸尘器一样。四下里的灰雾都向着其汇聚,渐渐地那些灰色肉壁也从固态化为气态,全都被它吸入了口中。 不过布畏螣蛇似乎马上反应了过来,全力以赴地想要消灭,更确切地说是消化这头甲骨赑屃。这些胃囊本来就是构成螣蛇身体的灰色雾气所化,所以它本能地抽掉了更多的灰雾加强了公子起所处的胃囊,重新凝实的胃壁就向着他们挤压了过来。 随着空间越来越小,公子起不得不趴在了大白身上,仍然被压得扁扁的,连气也透不过来。 这其实就像一场比赛,比的就是螣蛇补充灰雾的速度快,还是赑屃吸取灰雾的速度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缺氧还有挤压而昏昏沉沉的公子起被一阵晃动给惊醒了…… 在灰雾之外彭延、墨鸿等人看来,自从公子起进入灰雾之后,这团雾气就开始剧烈地涌动,同时它的体积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涌动的幅度越来越剧烈,变小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速。 他们心中有数,公子起说的没错,他果然有办法对付这条吞噬人类的凶蛇。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身后商丘方向传来了人喊马嘶的响动,回头一看一队人马急匆匆地向着此地而来。领头车上正是神色严峻的司城直,而他的身后的车上坐着的赫然是一脸忧心忡忡的益阳夫人叔赢慈。这位宋国少妃为了爱子也是不顾身份,就这么心急火燎地出了宋国宫室。 不用说,他们都是得知了公子起出城的消息,这才沿着驰道追踪而来。可惜当时城内大乱,司城直既要指挥灭火又要防备敌人,所以行踪不定的他过了许久才获知消息。而当时宋国宫室关防严密,报信之人被挡了在外面不得入内,少妃知道的时候也是晚了一些。 最终他们一收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可似乎还是慢了一步。 “希聿聿……” 自己驾着轻车的司城直率先而至,轻车的速度太快差点一头撞进灰雾之中,司雷宗率也不管马车,直接跳下下来。他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公子起,于是急忙一把揪住了离得最近的卜师晨,直着嗓子问道:“公子呢?” 堂堂六阶的观之地戎咽了一口唾沫,脸色十分难看地指了一指驰道上的那团已经小了一大半的灰雾…… “吼!” 众人只听得灰雾中传来了一声低吼,然后从里面滚出来两个赤/条条的男子。这两位赫然就是徐识和徐寿。 徐氏叔侄全身赤/裸,他们的衣物早就被灰雾给腐蚀的一干二净,身上更有着数不清的伤口,有些甚至深可见骨。两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叔父?!堂兄?!他们是怎么了?!” “起儿!起儿在哪?!” “尔等倒是说话啊!” 披头散发的叔赢慈也跳下了车,撩起自己的裙子就奔了过来。她也是急了眼了,一看到卜师晨指着灰色雾团就想都不想直接冲了过去。幸好不远处的彭延和墨鸿两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益阳夫人,而后者大叫大嚷使劲挣扎,完全不像是一位贵族命妇。 “放开我!” 只听“斯拉”一声,叔赢慈直接扯掉了自己的袖子。 “滚开!” “啊呀,夫人万万不可!” “拦我者死!” “哎哟,您听我说……” 可怜的彭墨两人既不敢使出蛮力伤到叔赢慈,又不能放手让益阳夫人冲入险地,更不能一把抱住唐突了这位宋国少妃,只能像老鹰捉小鸡一般左挡右拦,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姤之风师也不是吃素的,拳打脚踢把两人打的鼻青脸肿。 其他人见状也冲了上来,拦在了益阳夫人面前。 “呜!” 就在宋国众人一片纷乱的时候,又小了一圈的灰色雾团中发出了巨大的呜咽,听这声音它似乎感受到了极大的痛楚。还没等大家醒过神来,灰雾就腾空而起,本能地远离宋人向着东方而去…… 对这样的状况,宋国众人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还忙着阻拦发疯一样的叔赢慈。直到益阳夫人自己“冷静”下来,跳着脚大声骂道:“还等什么?!快追啊!” “起儿死了,我也不活了!” “尔等也要殉葬!” 宋国众人也不介意一向温婉守礼的益阳夫人此刻行径如同泼妇,他们赶车的赶车,上马的上马,有的人直接迈开双腿,闹闹哄哄地追了上去。 虽然这团灰雾像是喝醉了一般,飞得东倒西歪,时不时还狠狠地撞在地上。但是又好似打了鸡血,它的飞行速度要比方才还快了几分。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就脱离宋人的视线。 “小淑女,要我带你回商丘吗?” 这位光头大叔笑得戝忒兮兮,一看就是坏人。阿苑往后缩了一下,正要摇头拒绝,却见天边飞来了一团稀薄的灰白雾气,“咚”地一下撞在驰道之上。 “哦哟!” 里面还传出了一声惨叫,听着倒有些像是……公子?! 还没等小侍女分辨清楚,雾团飞离了地面,跌跌撞撞地继续向东。 “咦?”无发也低呼一声,然后两只眼珠转了转道,“我们追上去!” “啊,不要!” 他不等阿苑回答就把小侍女抗在肩头,一手提着石斧兴冲冲地追了上去。 阿苑没有听错,发出惨叫的正是她的小主人,公子起! 如果他坐过过山车就能准确描述现在的感受了,反正绝对不好受。 布畏螣蛇和甲骨赑屃可称之为棋逢对手,谁也奈何不了谁。而这条腾蛇本来就不是真正的生物,也就谈不上智慧了,只懂得按照本能行事。它根本没有想过既然甲骨赑屃对自己大有威胁,那么就应该排出自己的身体之外,反而一根筋地要把大白给消化掉。为了对付这个大敌,最后它放弃了徐氏叔侄,把他们给“吐”了出去。 在此之后,布畏螣蛇陷入了临死前的疯狂状态,就这么带着甲骨赑屃和公子起飞天撞地。 螣蛇这番癫狂行径却让它体内的公子起吃了一个大大的苦头。 宋国王子吐了一个天昏地暗,别说隔夜饭就是前几天吃的肝辽都不在他的肚子里面了。被颠的七荤八素的公子起死死抱住大白的脖子,直到重见光明的这一刻…… 第四十七章 神物天降 “阿光,别叹气了。你也看到滕人召唤来的怪物,还有宋国那位通天巫觋,根本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主上是不会责怪的啦。” “哼!” 跟在太卜显他们后面的孟姚光和蝼姑自然亲眼目睹了驰道上的那一场乱战。不过即使肯为情郎赴汤蹈火而在所不惜的楚墨女叛徒也没有傻乎乎地跳出来。 不管羲和武装,甲骨赑屃、布畏螣蛇,还有宋、滕和三无义从这三方人马,对这两位女门客……即使再加上一只蝼婴来说,实力差距大得让人绝望。所以她们乖乖地当了一回子围观群众 看完了这出大戏,连孟姚光也知道自己没有机会抢夺白龟之甲了,那块劳什子玩意居然变成了一头怪物,螣蛇之鼓更是希望渺茫。再加上商丘之内再无庇护她们的力量。就算她再不情愿,也只能回归潢川,再图他法了。 她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而身边的蝼姑却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反而兴致勃勃地说道:“不过螣蛇之鼓确实厉害,可惜明珠暗投。要是我们虫佬得到这一面鼓……” “东隆。” 某样物事自天而降恰好落在了蝼婴的头上,把它砸的晕晕乎乎。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它下意识地刨开地面钻了进去。 “咕噜噜……” 此物滚了几滚正好到了两女的脚前。孟姚光和蝼蛄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面带着羽翼状鼓环,巴掌大小双面睾鼓。除了体积大大缩水之外,和她们之前看到的螣蛇之鼓完全一模一样! 孟姚光和蝼姑两女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做出了反应…… 论战力孟姚光要比蝼姑逊色一筹,但是要论身手,尚火游侠自然强过闽地虫姥。实际上,虫佬可以看做是佥泽虞官的一个变种,只不过专门和虫子打交道罢了。 蝼姑刚要俯身去捡,就看到身边的孟姚光身子向前一纵,左手捡起螣蛇之鼓往怀里一揣。抢到了睾鼓之后她动作也并不停顿,凌空翻了一个漂亮的空心筋斗,借势转身往后退了几步。等站稳的时候,楚墨女刺客已经离开闽地虫姥足有十步之遥,孟姚光不但戒惧地看着蝼姑,而且右手也搭在了剑柄之上。 “你!” 慢了一步的闽地虫姥煞气满面,眼神更是闪烁不定,双手笼在袖子里面的她也死死盯着孟姚光。 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原本是同舟共济的伙伴就成了要生死相搏的敌手! 就在两女一触即发的时候,她们同时感到头顶一黯,不由得抬头观瞧…… 一头近乎透明的大乌龟托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少年郎,缓缓地落到两女正中间的地方。 只听得“啪叽”一声脆响,透明大乌龟裂成无数碎片,这些大大小小的碎片折射阳光形成了一片五彩缤纷的光幕,让两女目眩神迷。 接着这片华彩光幕自动地投入了少年郎的左手手腕上的一个龟壳状的玉佩之中,而这块玉佩非常神奇地长在了他的血肉之中,只有一个指尖大小的部分露在外面。 两女不约而同地失声道:“公子起?!” 从某种程度上说,布畏螣蛇和甲骨赑屃可谓是同归于尽。前者不但消耗了滕国数百年的血祭牺牲,也把数十人精血所转化灰雾用的精光;而后者的躯体也被腐蚀得一干二净,重新成为了精魂。 孟姚光和蝼姑瞧了瞧地上躺着的公子起,又看了看对方。闽地虫姥忽然“扑哧”一笑道:“运气来了果然挡也挡不住。” 她满面笑容地道:“阿光,既然白龟之甲和螣蛇之鼓具在眼前,我们不妨一人保管一样好咯。螣蛇之鼓归我,白龟之甲归你。” 孟姚光知道真要动起手来虽然自己未必会输,但是虫姥心肠狠辣手段诡谲,她也不能保证能全身而退。 其实虫佬可以算作一种偏门的佥泽虞官。所谓佥泽虞官,就是专门为天子打理林场水泽的虞官。现今秦赵两国嬴姓的始祖伯益就是大兑泽官。 如果对照公子起的异界知识,他们就是和动植物打交道的德鲁伊。 和德鲁伊一样,佥泽虞官有的偏重于植物,有的偏重于动物,有的则两者兼修。而偏重于动物的泽官其中一派和徐小史一样走精魂路线,低阶的时候可以召唤精魂作战,等到修至高深,就能把精魂加持到自己身上,甚至直接变成这种动物,有点像德鲁伊中的变形者;而另一派是虫佬这样主要是培育真正动物伙伴,而他们的强弱完全取决于豢养动物的水平。 当然比起中原列国闽地开化程度比较低,虫佬不会像真正的八洞明尊一样兼修六艺。不过能役使蝼婴这种强大的邪虫,这位蝼姑至少也堪比五阶的临之泽官(泽上有曰,临。君子以教思无穷,客保民无疆。)。 所以楚墨女刺客还是点了点头,沉声道:“我答应你。不过先等我取了白龟之甲再说。” 她们亲眼所见,这两件都是具有神奇功效的宝物,纵然蝼姑提议一人一件,孟姚光还是要防她一手。 蝼姑脸上青气一闪,不过她还是忍了下来,强笑了一声道:“阿光你真是小心谨慎呢,啧啧啧……怪不得主上这么疼你。” 她看了看双目紧闭的公子起,摇了摇头道:“这么俊俏的少年郎,还是堂堂的宋国公子。蝼姑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呢……嗯……” 两女几乎同时发现公子起身子一颤全身微微抖动,应该是醒了过来。 孟姚光没有理睬蝼姑,而是对着“装晕”的公子起道:“公子请想清楚。此次我只要你的手,嗯,手中的白龟之甲,要是像上次那样妄动……” “那我就要你的一条命!” 毕竟她和公子起无冤无仇,前一次情势所迫所以不得不杀,这一次无关紧要便能放他一马。而且杀了公子起那就真的和宋国接了死仇,万一被宋国追查到了自己身上,那真的会给自己和情郎平添无穷麻烦。 宋国王子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不过大概因为太过害怕,身体抖动的愈加厉害。 孟姚光拔出腰间短剑,小心翼翼地走到少年身前,慢慢地蹲下身子,口中严厉地说道:“别乱动,否则……” “否则如何?” 躺在地上的公子起猛地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神冷漠无情,其中还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上次刺杀不成的孟姚光心里早就有所准备,二话不说挺剑直刺公子起的胸膛…… “噗嗤!” 孟姚光低下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柄饮过无数人鲜血短剑如今正插在自己的胸前,直没至柄! 第四十八章 非命法眼 手持短剑的公子起,更确切地说是“啖母者”万尼科夫却皱了皱眉头,握剑的右手腕已经使不上力气了。这具躯壳实在太脆弱了,就是一个“简单”的空手入白刃都承受不了。当然对于传奇战士万尼科夫来说这是非常容易的动作,对于公子起来说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这就是万尼科夫的两难,使用魔法要耗费公子起的生命精元,但是使用武技却会造成肉/体上的伤害。 不过他皱眉不是仅仅因为手腕挫伤,而是因为自己这一剑似乎落空了。 他的感觉没错,就在这位传奇战士随手夺下短剑反刺入孟姚光胸膛的一瞬间,楚墨女刺客左眼中的最后手段自行发动。 受了致命伤的孟姚光突兀地消失,一眨眼之后她又站在了方才起步的地方,除了左眼中流下来的一行血迹之外,整个人毫发无伤。 此为墨家秘术之一,非命法眼! 执有命者之言曰:“命富则富,命贫则贫;命众则众,命寡则寡;命治则治,命乱则乱;命寿则寿,命夭则夭;命虽强劲,何益哉?”以上说王公大人,下以驵(通阻)百姓之从事,故执有命者不仁。故当执有命者之言,不可不明辨。 这段话记载在《墨子-非命》篇中。他老人家的意思很明白,墨家不但要破除天命之说,更要破除真正的天命。于是就有“非命法眼”这样能逆天改命的秘术。 牺牲一只眼睛用来抵消一次死劫,对孟姚光这种出生之后就注定成为刺客的巨子之女来说还真的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万尼科夫见过魔法秘术多了去,也不差“非命法眼”这一桩,所以对此也没有太多惊奇。他突然鼻子一抽,抬起右脚往地上狠狠的踩了下去。 虽然刚要破土而出的蝼婴被他这一脚给踩了一个半死,但是万尼科夫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娘炮的躯壳实在太弱了,连只“虫子”都踩不死,还造成了小腿骨的骨裂,顺便扭伤了脚踝,所以时间宝贵的他接下来的攻击稍微“认真”了一点。 蝼姑这种经常下黑手的人物儿不在敌人死透之前是绝对不会放下警惕之心的,哪怕公子起看似毫无威胁,她都让蝼婴从地下潜了过去以防万一。而蝼姑自己也准备好了手段,她瞧见情况不对,袖子一样,就要放出其中的毒虫…… 可是“认真”起来的万尼科夫即使是用公子起的躯壳,也不是她这样的虫姥可以应付的。啖母者随手一掷,短剑正正地插在了蝼姑的眉间! 还有无数毒虫和邪僻手段的闽地虫姥就这么哼也没哼一声地死在了异界神明的手上。 万尼科夫撇了撇嘴,杀死蝼姑对他而言反掌一般容易,不过还是“用力过大”拉伤了自己,嗯,公子起的右臂。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仅仅”只有几根细小的骨头折断外加拉断了一些肌腱,只要事后公子起养上两三个月就能恢复如初……应该是吧,反正养伤也不关万尼科夫的事情。 当然这点“小伤”还影响不了蒸汽王子的战力,他转过头看向了孟姚光的方向,而这位楚墨女刺客早就借着“光影遁法”全力地逃走了。作为经验丰富的刺客,她十分明白能随意夺走自己手上武器的人究竟有多么强大。就连她的父亲楚墨巨子陈符在不施展术法和秘术的前提下,也做不到这一点。 作为刺客本来就是一击不中,远扬千里。既然螣蛇之鼓已然落入自己手中,她又不想为蝼姑报仇,那么留下来毫无意义,自然有多快跑多快。 万尼科夫对于少收割一条强大灵魂有些不满意,他淬了一口唾沫,骂道“锤子你个……” 口头禅还没有说完,他已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即使万尼科夫不使用魔法,祂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对公子起仍然是极大的负担,而宋国王子躯壳确实也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啖母者只要再多呆上十秒钟,公子起就会成为植物人睡上一辈子。 “叽叽咕咕……” 过了半响,迷迷糊糊的蝼婴终于艰难地从地下爬了出来。 “呸!呸!呸!” 它很人性化地吐掉了口中的沙土,有些心虚地看向了蝼姑…… “嗯?” 蝼婴发现从一出生就禁锢自己的某样物事突然消失了,这让它感到无所适从,所以按照习惯第一时间想要钻进女主人的怀里。 “呀!” 从小照顾它的女主人竟然死了!蝼婴简单的脑袋里面一片迷茫,自己该怎么办? “嘶嘶嘶!” 对了,我要给她报仇! 它身子转向倒在地上的公子起,“咯哒”一声露出了自己的颚牙…… 天已大亮,然而陪罗的光辉仍然穿不透终年飘荡在谷地之中的雾霾。管道中喷出的蒸汽和烟囱上冒出的粉尘堪比亡灵天幕,连伟大的太阳神都莫可奈何。 雾气中的钢结构建筑物如同海面上巡游的巨兽,即使若隐若现,也能感受它们的伟岸狰狞。 尤其是矗立在山谷中心的那座金属巨塔,上百米的塔身全由钢铁构成,造型生硬而冷峻。铁塔上面有无数盏黄灯,哪怕身处雾气之中仍可以看见塔身当中有着复杂弯曲的管道,连接着巨大的机械装置。在蒸汽的推动之下,运行的机械不停地蠕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让这塔彷佛活过来了一般。 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的地精正在围着这座巨兽般的高塔,向其膜拜祷告。 这些地精和山谷之外的同类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全都拥有一双清澈绝不浑浊的眼睛,他们此时的神色也相当人性化,夹杂着三分崇拜,三分喜悦,三分期待和一分忐忑不安。 它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脖子上都绑着一条鲜红色的三角围巾,上面还有一个奇特的标志,白色的蒸汽当中两枚咬合在一起,成∞状的黑色齿轮。 “赞美你,万尼科夫! 赞美你,蒸汽王子!” 几十万地精同声念诵的祷词宏大无比,到如今已经贯穿天地 高塔之顶,王座之上,万尼科夫和公子起终于醒了过来,从这一刻开始他成了“祂”……更确切地说是祂们。 第四十九章 冥河誓言 万尼科夫和公子起两个不同的人格所有悲欢,所有喜怒,所有经历,所有思考,所有知识,所有体悟……所有造就他们的所有都成了火种,从中孕育出生生不息的神火。 几十万地精信徒们的海量信仰投入神火之中,就如同火焰把燃料转变成了光与热,神火将信仰转化成了神力,而这些“热气腾腾”的神力凝结成了一个新的神格。 随着神格的凝结,原力之海也为之欢呼雀跃,一个这个世界从未出现过的神职随之诞生,那就是蒸汽机械。 神火,神力,神格和神职,这是神祇必不可少的四个要素。万尼科夫和公子起终于不再是凡物,而是神明。 然而刚刚成为神明的祂们两个接下来就要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 公子起悠悠地道:“你成功了。” 万尼科夫平静地道:“不,是我们成功了。” 公子起苦笑着问:“那么你要吞噬我了吗?” 万尼科夫微笑着答:“为什么你不能看做是我们合二为一呢?” 公子起皱着眉头道:“可是我不想成为你。” 万尼科夫笑容更加灿烂地道:“如果你不想成为我,那么怎么会有我呢?” 公子起沉默了。 万尼科夫等待着。 在没有封神之前,这两个人格还能和平共处,当然也没有办法不和平共处。但是在封神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还有一位拥有双重人格的著名人物,那就是恶魔王子狄摩高根。蒸汽王子祂们的情况和这只双头狒狒有点相像,不过恶魔王子左右头颅阿穆尔和海斯拉蒂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即便是这样,这两位也时时刻刻想要消灭对方来着。 公子起和万尼科夫的实力差距就太大了。自从万尼科夫出现之后,公子起这个主人格主导躯壳的时间大大少于他的第二人格,而且对地精部落的掌控也源远不及万尼科夫,那么自然对于封神的贡献也是如此。 而且啖母者对于力量的渴求也远远高于公子起,以至于他成为了20级传奇战士兼10级逆向工程大师,公子起反倒是只有10级地狱血脉术士的水平。 最关键的是,蒸汽王子能封神靠的是那个神秘组织的帮助。两个人格之中,没有受过贵族教育的万尼科夫对神秘组织的理论思想笃信不疑,正是靠着这份真正的信仰,他才能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反倒是公子起因为先天性的屁股问题始终无法接受那一套,所以在心性和实力落了下乘。 如今,第一人格倒要被第二人格吞噬了。 幸好公子起对此也早有准备,不断接触超凡力量的他有着最后的手段。 万尼科夫突然觉得脑中一空,自身具有的神力也莫名消失了一小半。然后祂就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位穿着奇怪却又华丽衣物的英俊少年。 地精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得愤怒地指着对方道:“你,你,你……居然在搞分/裂!” 没错,公子起用蒸汽王子一部分的神力塑造了一个分身用来安置自己的神魂。 人类少年满意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新的身躯,然后耸耸肩摊开手道:“这样我就不会妨碍你了,有什么不好呢?” 万尼科夫跳了起来,怒道:“有什么不好?!你是在夺取我的神力……” “不。这是我们的神力!”公子起起打断了祂,摇头道,“我只是拿了我应得的。” 万尼科夫咬着牙齿狞笑道:“呵呵呵,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请你给我去死吧!” 满心喜悦的地精信徒们心中悸动,他们信奉的蒸汽王子似乎陷入了一个奇怪的状态。怎么说呢,一大半信徒清晰地感知到了神明正处在狂怒的状态,一小部分信徒惶恐地发现神明正处在危急关头,除了这两者之外的信徒却同时察觉到了两种不同的感觉。 从来没有这种经验的地精信徒们陷入了混乱的状态,而就在这时其中有地精突然指着远方的天空喊道:“那是什么?” 蒸汽王子的信徒们转头看去,果然东南方天际似缓实快地压过来十几团白色的云彩…… 白色云彩?! 不,这不是自然形成的云彩,这是千万扇白色羽翼所组成的庞大集群!如同白云般遮蔽了红日,在地面上形成了不祥的阴影。 “天使!这是天使军团!!”终于有地精认出了这些云彩的真面目。 这个时候,信心满满的万尼科夫只要再加一把力气就能干掉公子起,不过这头地精却停了下来。而看上去凄惨无比人类也没有乘着这个空档反击或者逃窜,就这么狼狈不堪地僵在那里。 两者对视一眼,同时地怒喝道:“f/u/c/k!” “彼其娘纸!” 万尼科夫几个大步就迈到窗前向外看去。 鼻青脸肿,站也站不稳的公子起气喘吁吁地问道:“是不是战争教主?” “没错!”万尼科夫恨恨地道,“就是安妮恩这个女表子的天使军团。” 战争教主安妮恩,守序善良阵营的大boss,人类和精灵神系的主神,也是蒸汽王子在主物质界面最大的对头。 祂们之所以会敌对是因为蒸汽王子神职中除了蒸汽机械还有战争工具,而这两项都是战争教主所缺乏的。 公子起叹了一口气道:“哎……该来的还是会来。” 万尼科夫转回身子,急切地道:“安妮恩的对头也不少。我估计这个女表子最多出动一个分身。我们还有机会!” “你快点回归!” 公子起马上摇头拒绝道:“不要。我们现在就陨落还是我事后被你干掉,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 万尼科夫闻言一愣,继而咬牙切齿地问道:“那你想怎样?” 人类少年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想怎样你会不知道吗?” “可恶!”万尼科夫十分愤怒地走了上来,拉起袖子就要动手。 公子起往后退了一步,口中却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你就一定要干掉我,哪怕被战争教主干掉吗?” 万尼科夫知道他说的没错,就算能立即现在杀死对方,吸收公子起从而完全恢复神力也需要一定时间,怎么算都是来不及了。 丑陋的地精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不过还是马上做出了决定,祂叹了一口气道:“好,不就是冥河誓言吗?” “我蒸汽王子万尼科夫,以我的真名,向冥河发誓……” 第五十章 前线捷报 “公子,你醒啦?” 公子起“回归”短短几天就晕了好几次,他倒是)不过这次和以往不同,除了全身乏力之外,自己右手和右脚稍稍一动就感到了强烈的痛楚,分明是受了重伤。 “嘶……”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半响才看清眼前是女的面貌,“阿苑……是你啊。” 第一眼见到的小侍女让公子起心中稍定,可是他旋即就发现了不对,自己没有躺在华丽的宫室之中,而是一间低矮狭窄的石头小屋! 公子起刚想发问,却觉得嗓子眼火烧火燎的疼,忍不住呻吟道:“水……” 阿苑急急忙忙地起身,她有些吃力地扶起小主人,把一只木头抠成的杯子凑到公子起的嘴边。宋国王子贪婪地一饮而尽,总算缓解了喉间几分痛楚,不过喝完水之后他眉头一皱,心中有些不大高兴。 因为这不是自己喝惯的蜜水,甚至也不是清冽的井水,而是带着土腥味的河水。 “上邪保佑,你终于醒了!” “公子你烧了好几天了,全身火烫火烫的,阿苑担心死了……” “小容姐姐说你活不过来,幸好老骸伯伯懂得医术还让人出去采药……” “公子你饿了吧?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肯定饿了。阿苑这就给你乘碗粥去……” 公子起第一次发现自己小侍女是个话痨,还是个非常活泼的话痨。也许,这才是她的本性。 她絮絮叨叨地一个人说了半天,突然一拍自己的小脑瓜吐了吐小舌头,蹦蹦跳跳地跑出了“门”,这所谓的“门”其实就是一张脏了吧唧的草席子。 小侍女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公子起还是听明白了,自己很有可能落到了那帮子贼奴的手中。不过既然这些人前几日不杀自己还给自己治了病,目前也没有性命之忧,那么他们就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公子起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不由得悚然一惊,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左手看了一看。他松了一口气,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不过在这个位置多了一个龟背状的纹身。 “叽叽咕咕……” 他刚把心放下鼻中就闻到一股臭味,偏过脑袋一看又把心给高高地提了起来! 土犬大小的怪虫离自己只有三步之遥! 蝼婴眼中闪烁着凶光,两只颚牙咔咔作响,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而公子起连抬手都那么吃力,就更别说起身逃跑了。他想大声呼救,可是口中发出的声音轻的连自己都听不见。 我命休矣…… “坏虫子,你又不乖了!”阿苑端着一只粗陶碗走了进来,看到蝼婴就大声骂道,“你再这样随便乱闯,我就让大光头收拾你!” 公子起心中一叹,不光自己,连小侍女都要命丧在蝼婴口中。虫佬的恶毒邪术岂是靠骂就能骂走的吗……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的蝼婴小脸上露出了恐惧……还有一点委屈的表情,它收回了颚牙,“咕噜噜”地像只小狗一样绕着阿苑跑了几圈,然后抬起头讨好地看着小侍女。 阿苑却不假以辞色,凶巴巴地指着门外道:“臭死了,快出去!” “呜呜呜……”蝼婴露出沮丧的表情,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任谁看它落寞的背影哪里看得出是可以轻易杀死公子起和阿苑的凶物。 公子起看得目瞪口呆,没等他开口发问,阿苑又开始展现自己话痨的天性了。 她一边给公子起喂粥,这“粥”倒是大米熬的就是有点稀,一边解释道:“小膻,哦,这是我给它起的名字。” “它可坏了,想乘公子你晕过去的时候吃了你,幸好大光头,嗯,还有我及时赶到了……” “我们把小膻狠狠打了一顿,它就变得乖乖的了。” “小膻什么都好……也挺可爱的,就是臭臭的。阿苑不让它进屋,它还老是跑进来……” “咳咳咳……” “哎呀,公子你怎么呛到了啊。都怪阿苑不小心。” 狠狠呛了一口粥的公子起在心里大喊,这玩意是虫佬蝼婴啊!身上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的邪术凶物啊!而且……哪里可爱啦?! “咳咳咳……阿苑,公子可是醒了?咳咳咳……”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中年男子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咳嗽。 “公子,是老骸伯伯来了。”阿苑放下碗,转过身子扬声道,“公子醒了!” 只听那人并不进来,而是在“门”外恭恭敬敬地请示道:“草民求见公子。” 公子起低声应道:“快,快请。” 果然不出他所料,进来的正是当日见过的的贼奴,嗯,义军大首领和那位长得不错的女首领。公子起到底是当过地精王的男人,心态很容易就摆正了。自己的小命都在别人手上,哪里还能称呼他们贼奴呢? “无骸拜见公子!” “无容拜见公子!” 两位义军首领一进门就向着公子起拱手作揖,接着伏身跪下,两手扶地,以头着地。行叩首之礼。为首的无骸姿势规范,神情严谨,一看便是贵族出身。而他身后的无容脸上却有些不情愿,动作也是马马虎虎的。 “阿苑,快……”不管虚情还是假意,既然来人这么客气,公子起自然不敢怠慢。喝了几口粥身上有点力气的他奋力想要坐起来和来者见礼。 却见那位瘦的只有骨架子的无骸首领伸手阻止了小侍女,语气恭敬地道:“公子贵恙在身,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公子起身上确实没有力气,只好靠在阿苑身上点了点头当作回礼,嘶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回道:“多,多谢首领见谅。” 他艰难地道:“救命之恩,本公子不敢或忘。” “公子吉人天相,我辈恰逢其时,此乃天数,谈何救命之恩?”无骸逊谢了几句,然后看了看席旁半空的陶碗,面带愧色地道:“鄙军伧寒之辈,唯有陋屋淡饭,实在委屈公子这等贵人了。” 而他身边的无容却翻了一个白眼,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言重了。”公子起就算想和这两位三无义从首领虚与委蛇,如今也没有这个精力,只好随口应付。 无骸顿首道:“草民此次求见公子乃是为了一桩大喜之事!” 公子起心想,我都搞成这个样子还有何可喜之处,当然嘴上还是问道:“敢问首领,喜从何来?” 无害微微一笑道:“三日之前,贵国在薛地大败齐军……” 第五十一章 此子不凡 就在宋城商丘鸡飞狗跳,嗯,蛇飞龟跳的同日,也就是中秋之日,两军休战举行祭礼,双方还互派使者赠送礼物。)毕竟齐宋这两家都是诸夏之中资格最老的诸侯之一,也是列国之中比较“守礼”的文明国家。所以在这种重要节日暂时停战完全是合乎情理的事情。 然而公子起的父亲宋王偃当日黄昏就亲率锐卒突袭敌营。不管是骄傲自大还是疏忽大意……亦或是真的相信宋王偃和他的祖先宋襄公一样遵守战场礼仪,齐燕联军当时正处于一个非常松懈的状态 因此宋军连破齐燕十二座军营,宋王偃一人阵斩齐燕七位大将(五阶以上的明尊)数十员裨将(三阶以上的明尊),杀俘士卒超过三万,并缴获辎重粮草无数。 一战之下,齐燕号称的二十万大军(实际上最多十万出头)大半崩溃。败势已成,战局难挽,剩下不足八万人马立足不住,已经退回齐国五都之一的平陆,实际上这正是齐燕联军此次出征的集结地。 也就是说在宋王偃的率领之下,五万宋军把十多万的齐燕联军打回了老家,宋国国君戴偃真不愧为当世名将! 无骸通禀了这个好消息之后,看到公子起虽然高兴但是精神依然疲乏,所以很有眼色地自觉告退了。 他们所在之处是三无义从的一处临时落脚点,所以四下都简陋得很。公子起所在的石屋已经是此地最好的一栋建筑了,如果这种用石块草草堆砌而成的屋子也能称之为建筑物的话。 如今是一个地广人稀的时代,而且列国纷争也造成了大量人口损失,哪怕就是中原腹地也有不少人迹罕至的地区。比如说宋国这样的中等国家,真要算起来目前国土面积能有将近五万平方公里,而总人口才壹佰万出头。如果折合成市亩的话,宋国每一个人可以拥有七十五亩地。 所以化整为零的三无义从,在缩小目标之后不难找个地方暂时躲藏起来。 “无骸大哥,为何要将宋军大胜的消息告诉那个孺子?我们还要卑躬屈膝以待之?” 两人走出了百余步之后,无容忍不住开口询问了起来。 “咳咳咳……”无骸似乎难耐野地风寒,紧了紧身上麻衣才回道:“此子不凡,与他结个善缘岂不是更好?” 无容一脸疑色地道:“切,不凡?在容容眼中,这位宋国公子只不过是奄奄待毙之人。要不是无发及时出手还有兄长你施医问药,他早就死了。” 无骸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义妹,叹了一口气道:“容容啊,我知道你对膏粱子弟有所成见。不过切勿一叶障目,若列国朝堂皆是不堪之辈,你我又怎会落到此等地步?” “……” 他见无容虽然没有回嘴,但是依然一副没有听进去的样子。无骸知道她素来倔强,只好开口仔细解释了起来:“此子不过舞勺之年,又在重病之中,方才见我二人虽有犹疑之色,却无失措之举。既不问自己身处何方,也不询我等出身来历。对我等的打算更是不置一词。此番表现堪称沉稳镇定,已不能以寻常少年视之。” “你还记得那日,此子见到我们与滕人之后观风辨色,毫不犹豫地降尊临卑马上就为自己杜撰了一个墨氏子弟的身份。不得不赞其机智灵省。”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原本根据宋城传言,我也以为他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惧。如今才知道此子不愧为殷商正统,宋国王嗣。”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人物总归还是受到血统论的影响来着。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好,且不说他心性如何。你也是见过楚墨巨子之女和闽地虫姥的,不说两者联手,就是一对一你觉得自己能对付她们吗?” 无容自然知道自己的斤两,这两位她一个都打不过。如果真的是性命相搏,她这条小命都未必,嗯,实际上是一定保不住。但是她仍不服气地道:“那也不见得是宋国孺子的手段。说不定……说不定是她们内讧,阿光姐姐杀了那个恶心的虫姥呢。” “糊涂!”无骸觉得她的脑子实在不开窍,所以声调严厉了几分道,“如若那虫姥真是孟姚光杀的,那她为何不留在原地夺取公子起手中的白龟之甲,甚至连随身兵刃都扔下呢?” 无容摇头道:“纵然如此,容容依然不信那孺子能杀死虫姥,他不过才当了几天通天巫觋而已。” 无骸摆了摆手道:“你都知道公子起是通天巫觋了,如何不知天觋乃是明尊之中最为不可测的。他能一力杀死虫姥,惊退孟姚光有何不可能?” “何况我为他探查过伤势,除了血气不足精元枯竭,有不足之症之外。此子右臂和足上伤势诡异,不像是外力所至,倒像是用力过猛。” “这般症状正符合神降之象!” 无骸到底是在稷下学宫游学的人物,见闻广博。他说的没错,通天巫觋是八洞明尊之中最为特殊的一种,他们获得任何怪异强大的能力都有可能。其中最为神奇的便是勾引天界神明进入自己体内的神降之术。 好吧,蒸汽王子万尼科夫大小也算是一位神明。 无容因为某些原因,实在太讨厌公子起这样的贵族,忍不住负气道:“那……那也不用讨好与他,如今要他生要他死不都是在我们一念之间?” “胡说!”无骸这次真的有点生气了,他双眼一睁死死地盯着自己这位女弟子,语气森严地道,“无容,你莫要为了一己之私陷我三无义从与必死之境!不然莫要怪我……咳咳咳……” 无容知道自己这位兄长兼师尊不是在开玩笑,她一边上前为无骸捶背一边低声道:“容容不敢!” 无骸咳了一会,缓和了语气道:“你知道就好。我明日就动身去薛地迎候宋国大军,与宋王偃交涉。你和无发带着公子起进山去吧!” 无容闻听此言吃了一惊,讶异地道:“无骸大哥,你为何要亲赴险地,派个使者不就好了?” “呵呵……”无骸嗤笑一声道:“无发胆大却轻佻,而你……” 他摇了摇头道:“还是我来走这一遭吧。” 第五十二章 芒砀山君 公子起见过了无骸和无容之后,倒是再也没有人打扰。不过当天晚餐乃是一甑香喷喷的野鸡汤,当然这汤和他在宋国内宫中的膳食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公子起还是喝的一干二净。然后就在阿苑的服侍之下进入了梦乡。 可是第二天东方刚刚破晓,他就被人惊醒了。 “公子,快醒醒。我们要走了!” 公子起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眼前正是一脸惶急的阿苑。他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看到一个大光头冲进了石屋,二话不说就抱起了自己转身来到了室外。 因为被牵动了右手上伤势,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倒是清醒了过来。公子起一眼就看到了昨天来参见的那位无容女首领,如今她脸上也略带着几分紧张,手中提着一个包袱,身后还站着几个壮汉。 “宋人来了,快上山!” 公子起耳朵一动,远方似乎这的传来了人喊马嘶的声音。此时他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真的是来援救自己的宋国兵马自然是好的,不过看身边这几位的样子也不会轻易把自己放回,而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召唤万尼科夫了,就是连走路也走不了,根本就没有反抗能力,到时候有个万一…… 他想到此处就听到抱着自己的大光头发话了。 “不用慌!”无发轻叱一声,在这些人之中他脸上的表情最为轻松,甚至还带着笑意道,“芒砀山乃是我的本山,只要进了山宋人就算是派来了千军万马又能如何?!” 说着大光头一马当先地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跑去,而他们的前方确实有一座连绵不断的山脉。 而与此同时,公子起心脏往下一沉,这下看来是无望脱身了。 芒砀山位于宋城商丘东南,两者相距二百余里,宋人花了四五天的时间来到此处,这个速度赶路算是慢的,可是找人的话,如果考虑到三无义从故布疑阵的因素,那肯定说得上是快的。 照这么下去,拥有众多八洞明尊的宋国人追上这支小队伍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可是有无发这位蹇之山君(艮下坎上。山上有水曰蹇。君子以反身修德。)在,那么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镇山君令,顾名思义就是和艮卦相呼应,从山岳中汲取力量。从低到高分别为天山遁,泽山咸,水山蹇,雷山颐,风山渐,火山旅,地山谦和大山艮。 夏禹就是一位大艮山君(赶上艮下。兼山曰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传说中他能号令山脉开路河川改道,正是身具这样的大威能大禹才能成功治理了大洪水,并且由此开创了夏王朝。 不过实际上,在《周易》的体系中镇山君令和佥泽虞官这两种明尊的位阶算是最低的。而且比起佥泽虞官,镇山君令们的能力更加不起眼。 低阶山君也不过就是比常人力量大一点身材壮一点体质强一点,不过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不擅车战和骑术,只能算是超一流的步卒。 像徐寿这样中阶山君总算能有一两个术法傍身了,不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给自己加状态的,说到底他们干的还是力气活,亲自在前线冲锋陷阵的最佳人选。 到了高阶山君总算是有了攻击的手段,不过这些手段往往和地形相关,在山地之外只能说是事倍功半。 可是镇山君令也有其他八洞明尊所没有的特长,那就是每一位山君都有自己的“本山”,他们也是在本山之中得到了山灵启示,这才成为了镇山君令。 而在本山之中,山君可以说是龙跃于渊,其志可用。哪怕是一阶的遯之山君(天下有山曰遁。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在自己的本山之中都能正面硬刚三阶明尊,就算不一定能战而胜之,至少保住自己小命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而蹇之山君无发和颐之山君徐寿,这两位在本山之外对战,前者肯定不是后者的对手。但是到了芒砀山这座无发的本山,即使徐寿高了一阶,也要运气足够好才能逃得一条性命;要是反过来是在徐寿的本山郁州山,那么低了一阶的无发可以说是毫无生路。 高阶山君在自己本山之中几乎能算作是一位半神了,不但同阶的明尊根本不是其对手,而且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真的是一夫能挡万军。 所以镇山君令就是这么一种优点和缺点都是极为突出的明尊。 公子起以前倒是从徐寿的口中听说过山君本山的神奇之处,今日倒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 实际上他们原本的位置就在芒砀山山脚下的一座丘陵之上,没过多久这一行人就进入了无发的本山之中。 芒砀山对公子起这位宋国王子来说并不算陌生,这当然不是因为有一位大人物在这里用剑斩杀了一条白蛇的关系(这件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将来会不会发生还是一个问题)。而是因为殷商历代国君都把这座山当作征伐东夷的大军集结地。据宋人记载,商纣,嗯,帝辛在牧野之战被周人击败的同一时间,此地就有一支殷人大军驻扎,可惜鞭长莫及来不及赶回朝歌。 公子起所在的那间石头小屋很有可能就是他祖先留下的遗迹。可惜八百年过去了,此地只留下来这么一座简陋的建筑,而当时殷人威慑四方的大军也早已烟消云散。 当然啦,虽然他在史书里面读到过相关记载,这还是公子起第一次登芒砀山,在无发的怀中,他见到非常神奇的景象。 大光头走到哪里,他的脚前就有一条十分平整的山路,好似有人专门为一行人开辟的一般。公子起明明看到远处林深草密,等到了近前这些植物中间就有了一条可容两人并肩而行的通道。更加奇妙的是,等他们走过之后,那条山路已经消失不见,好像从来没有人经过一样。 和植物一样,树上的鸟雀草中虫兽对他们视若无睹,根本毫不在意。哪怕有徐小史召唤的雅贾在高空侦查,也发现不了这一行人的踪迹。 公子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了。 第五十三章 蝼婴报恩 既然不用纠结来就自己的人追上之后怎么办,公子起索性也不去想这件事情了。他身体亏损的实在太厉害,加之蹇之山君无发在自己本山之中如履平地,因此公子起居然就在大光头的怀里睡着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他们居然跑了整整一天。毕竟宋国派出的可是中高阶明尊,纵然没有无发这样的芒砀山君,也自有办法缀在他们身后。三无义从这边也就无容和无发算是可堪一战,只好一门心思地往深山里面钻。 不过还好,芒砀山到底是无发的主场,到了傍晚总算是甩掉了追寻而来的宋人。 他们这一行人来到了一条山涧之旁,无发找了一处平地放下了公子起,歇了一口气之后来到了一棵大树之前。他把手贴在树上,闭起眼睛,似乎和这棵树在交流些什么。 半响之后他转过头,皱着眉头对着无容说道:“阿容,那批宋人之中有些厉害角色。你们在此歇息,我再去与他们周旋周旋。” 说着他扛起大石斧,往树林里面一钻,就此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公子喝水。” 阿苑也是被那些随扈轮流背到了此地,因此体力充盈。她下了地就跑到溪边打了一竹筒水上来。 公子起对她感激地笑了一笑,正要凑过去喝水,却见一只柔夷突然夺过了小侍女手中竹筒。他抬头一看正是昨日见到的那位女性风师。 无容冷着一张俏脸瞪了瞪公子起,随意地拿起竹筒喝了一口水,然后就带着挑衅意味地把水倒在了他的身边…… 宋国王子自然是心中大怒,他这辈子,嗯,这两辈子就没人敢给他脸色看,这个贱婢竟敢如此折辱自己,真是是可忍……还是要忍!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也不看对方那张臭脸反而闭起了眼睛往背后石块上一靠,对此视而不见。 无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着公子起这幅英俊的样貌心头就不舒服,如今见到对方不理不睬的高傲样子更是火大。可是无骸大哥的话她又不敢不听,这可恶的小家伙打不得骂不得,倒是让她不知道怎么落场了。 可怜的小侍女不明白他们之间有什么龃龉,她眨了眨大眼睛,畏畏缩缩地拿起竹筒再次往溪边打水。 无容伸手一栏道:“阿苑,你是我们三无义从的人了。什么公子公孙有手有脚哪里需要你服侍。要喝水太他自己会去!” 阿苑看了看公子起又看了看无容,踌躇着说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无容一把拉起阿苑,“你跟我来!” 纵然小侍女心中不情愿,最后还是被无容给拉走了。 其实睡了一天的公子起如今确实又渴又饿,可是要他开口哀求无容那是万万办不到的。他等两女走远了一些之后,重新睁开眼睛,伸出还算完好的左手去拿竹筒。 “窸窸窣窣。” 突然那头恶性怪状的蝼婴跑到了公子起的眼前,两只前爪上托着一枚熟透了的野果。它把野果放在了地上,向前推了一推,抬起头看着公子起,“呜呜”叫了两声,一张小脸上还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公子起先是一惊继而又感到了疑惑,这头蝼婴怎么会向它的仇人献殷勤呢? 其实他不知道蝼姑的死亡对她培育出来的蝼婴来说算是一种解脱,别看这短短几天,蝼婴小膻的智力就从四五岁的幼童水平提高到了七八岁的蒙童,甚至还有提升的空间。 蝼婴虽属虫佬邪术,其诞生方式更是灭绝人性,但是究其它们的本性却是纯真无染,乃是“人之初性本无”的最好写照。不管是出生前吞噬兄弟姐妹还是出生时以母体为食物,对它们来说纯粹出于生存的本能。而在它们出生后又立即被虫佬们控制了起来,只能算是一种强力的杀人工具罢了。 实际上作为杀人工具,创肇出这一种邪术的闽地虫佬确实不敢让蝼婴太过嗜血凶厉,不然绝对有被反噬的可能性。 这就像人类能把狼驯服成了狗这种伙伴和宠物,有的时候还能当肉食来源,不过普通人很难驾驭熊狮虎豹。原因就是除了在食肉猛兽之中狼个体战斗力只能算是弱的以外,最关键的是作为群居动物它们天生就有服从性,不但不会伤害自己的同伴反过来还会保护团体成员。试想一下以老虎这种“一山不容二虎”的性子,就算把人类当做同类也不会对其俯首帖耳。 当然对八洞明尊中的佥泽虞官来说,那就不是问题了。 而且闽地虫佬也不敢让蝼婴灵智大开。如果智力太低,蝼婴连虫佬的命令都听不懂自然不太好用。反之万一太高,蝼婴能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和身份,那么画面肯定很美……经过这么多年的实际操作,虫佬们也明白了四五岁的幼童依恋且服从亲人而又不大明白事理,可以说是最好控制的智商水平。 其实说到底就是闽地虫佬从一开始走上了邪路,远远比不上伏羲氏传承下来的佥泽虞官。诸夏列国瞧不起周边蛮夷也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蝼姑给小膻喂的奶水之中就有着抑制它灵智的毒素,如今没有毒药的压制,蝼婴的智力一天要比一天高。而且它身上的臭味也来自于这种毒素,所以也没有以前那么难闻了。如今的它甚至明白了杀死蝼姑的公子起非但不是自己的仇人,反而是自己的恩人…… 这不它就来报恩了。 公子起皱着眉头,疑惑地看了小膻半天,终于在后者殷切的期盼下拿起了这枚野果。他确实饥渴得厉害,一咬牙把果子在衣服上擦了一擦,送到嘴边咬了下去。 山间野果自然比不上他爱吃的果脯,不过对一天水米未尽的公子起来说,自然称得上美味珍馐。他一边吃着野果,一边对蝼婴点了点头。 这头怪虫高兴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然后张开翅膀飞进了林中,没过多久又送来了一枚野果。这次公子起大着胆子在蝼婴的头上拍了一拍,这才拿起了野果。 大结局: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这里就是长平啊…… 杜子腾负手站在自己专属机甲的肩头之上,平静地看着赵国最后一小队龙骑兵绝望地冲击着秦国的金人机甲所组成的防线,那些赵国人的统帅应该就是那位“纸上谈兵”的赵括了吧。 公子起在宋国被灭之后辗转各国,最后还是在留在了秦国,而且因为在秦国军工上的殊勋被封在了杜地,而他的字是子腾,因此就被称为杜子腾。 “主上,武安君来了。” “哦……” 杜子腾转头看到一队骑着三轮蒸汽摩托的秦国轻骑“哐当哐当”地向着自己而来。他微微一笑,轻飘飘地跳下了两丈高的“红色流星”。 刚刚建下了旷世奇功的秦国武安君从车上跳了下来,独自一个人走到了依然保持着二十多岁青年人英俊容貌的杜子腾面前。 两人对视了许久,戴起微微躬身,作了一个揖开口道:“杜起恭贺武安君建此奇功。” 白起却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回了礼之后长叹一声道:“有什么好恭贺的。杜君,果然一切如你所料。” 戴起展颜一笑道:“功高震主,自有不测之祸。此次若不是秦赵在上党相持不下,君上又怎么必须征召武安君呢?” 白起眼中精光一闪道:“恐怕这‘相持’也费了杜君不少心力吧?” 戴起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就听到身后传来一身巨响。赵国那位高阶御地将戎用手中的长戟硬生生地把一架青铜机甲捅了一个对穿! 可惜这不过是垂死挣扎,他马上被周围的秦国机甲围在了中间…… 白起松了一口气道:“终于是结束了。” 戴起却道:“武安君,这里是结束了,但是你答应我的事情可正要开始呢。” 白起眯起眼睛,不自禁地带了一股凌冽之气道:“杜君,你还是要我杀死所有赵国战俘吗?” 戴起似乎毫无所觉,仍然云淡风轻地道:“这不是我们事先说好的吗?我帮你成就大艮山君让你重出掌军,而且还要答应你做那件事情。想比这三件事情,这里几十万人命又算是什么?” 这话说完两人对视许久,白起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主上,我们都准备好了。请看!” “嗯,做得好。” 戴起看着面前的五件宝物,和氏之璧,随侯之珠,风狸之杖,首阳铜精,辽鱼之丹。他拿起了一把小刀割开了自己的脉管,从里面流出来不是鲜血而是暗黄色的脓水,这就是第六件宝物,黄泉之水。 最后他才从怀中掏出了最后一件也是最为关键的宝物,玄鸟之卵。 《玄君七章秘经》七章已全! 来吧,伏形之混沌。来吧,奈亚拉托提普。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