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明天就要反攻仙界了》 第1节 《明天就要反攻仙界了》 作者:海派蜡烛 文案: 洛宓一直觉得,他们之所以会输掉万年前与仙界的战争,归根结底,是因为魔尊大人是个懒癌,而她健忘。 于是,当某个清晨,属下投来期盼的眼神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娘咧,明天就要反攻仙界了!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主角:洛宓 ┃ 配角:魔尊 ┃ 其它:广大吃瓜魔头仙人 第1章 洛宓睁开眼睛的时候,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徐徐的微风吹拂着宫殿里层层叠叠的幔帐,投入屋内的阳光洒落出了一片斑驳,几声清脆的鸟叫传进耳朵,一切看上去都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洛宓就是觉得不对劲。 这种感觉就像是炒菜的时候忘了放盐,又像是科举答卷遗落了最后一问,带着事后回想起来的惊慌和心悸。 作为一名积年老魔,悲惨的历史经验告诉洛宓绝对不能忽视直觉敲着锅盖的警告,于是她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提了提滑下肩膀的纱衣,盘腿坐在足足可以躺七八个人的大床上冥思苦想,就这么消磨了半天时光,最后只能一无所获的起床。 毕竟再不起床,就没人去给魔尊嘘寒问暖了。 想要在魔界这个穷乡僻壤混的好,讨好老大才是魔生头号大事。 粗暴的给自己套上了外袍,连头都懒得梳,她抓起了团扇一边走一边摇,忽略纤细的腰肢和妩媚的面容,那做派完全就是要去村口大树下乘凉的老大爷。 这也不能怪她,人的年纪一旦突破了某个数字,就会对蒲扇、摇椅、大树和晒太阳产生莫名的热爱,可惜她身负要职,不能全然躺在大树下了却余生。 “哈哈,让我看看,是哪个幸运的小魔头被我抓住在偷懒。” 嘴里发出了老妖婆一样的奸笑,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寝室的门口,整个人趴在了门缝向外偷看,试图通过观察他人松懈的糗样来收获今日的第一份快乐,然而,平日里雷打不动会跪在她门口等待吩咐的下属们却不见踪影。 “哎?” 不对劲儿的感觉又袭上了心头,站在原地扇了扇风,洛宓撩了撩披散的黑色发丝,看着眼前华丽又空洞的宫殿走廊,破天荒的觉得自己有点懵。 但她又有什么可懵的呢? 自打万年之前跟着顶头上司被贬谪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日子就越发一成不变,每日能做的事情就那么几样,概括来说,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或许还要加上去魔尊大人面前当牛做马,而她的日程与其他人有少许不同,因为她是“吃了睡、睡了吃,再监督别人去魔尊大人面前当牛做马”。 毕竟,她可是顶着魔宫大总管这样一个酷炫名头的人。 洛宓对自己现在的称谓很满意,早在魔尊大人还没跟仙界开撕的时候,她最多被唤作“某某仙君的随从”,平淡普通的一如仙界无数平凡小仙,留不下名字也不会被人铭记,而魔宫大总管虽然容易让人产生某种不是很美妙的误解,可听起来就威武霸气的多,任谁听到都会觉得是名重要人物。 况且,她本来就没有某样大宝贝。 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披头散发的女魔头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东张西望无果后,干脆直接蹲在一根立柱后面,松松垮垮的衣领下是纤细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长袍下摆拖在了地上,倒是为地面清洁尽了一份心意。 然而,她守株待兔了差不多一炷香,也没有哪只蠢兔子撞到她这根老树桩上,只能悻悻的站起身,决定四处走走来碰碰运气。 “真是见鬼了,”她嘟囔着抱怨,“自打搬到了这里,老娘何曾被这么冷落过。” 这倒是大实话,作为魔尊最忠心不二的走狗,她也确实在魔界拥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别说锦衣玉食,就算是穷奢极欲也完全省得,如果这个破地方没这么穷的话。 想到这里,她勒紧了腰带,用手托着往上挺了挺胸,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开始在偌大的魔宫里四处寻人。 说是寻人,其实也就是在宫殿里瞎溜达,跟着魔尊的仙界老人都清楚她的记性差的令人发指,上一句话刚说完,下一句就能忘光,除了魔尊大人的脸,任何事情在她的脑子里都无法存活太久,为了克服自己这个毛病,洛宓干脆就在魔宫立了块牌子,把每个人的分工都在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让他们每天在牌子上进行反馈,久而久之,属下们每天就在她面前点个卯,然后就去各干各的。 就这样,老人们互相兜底,新人们不敢冒犯,在这战败后的万年时光里,她倒是真的立起了一块“精明能干”的招牌。 “我真的是太机智了,就算是仙界的那个、那个……那个谁来着??” 刚打算来一次自恋的赞美就悲催的卡在了开头,洛宓皱紧眉头想要拨开脑海中的迷雾看清拉踩对象的脸,然而一如既往的,她又失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时间过了太久的原因,她已经完全记不得在仙界的过往,以至于每次想要通过贬低仙界的王八蛋来抬高自己,就会悲哀的发现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影子她一个也叫不上名字。 “岁月不饶人啊。” 用衣袖擦拭了一下不存在的泪水,她像纨绔公子当街遛狗一样迈着大跨步走到了宫殿的立柱旁,靠在石柱上想高歌一曲自娱自乐,然而刚抬起了拿着团扇的手,眼睛余光就瞟到了宫殿外集聚的人群上。 撇开和她一样堕魔的仙人不提,魔界其实也有不少土生土长的魔头,后者的长相比前者要独特许多,每个人都不太一样,属于隔着几里路也能精准辨认的旗帜鲜明,因此当这一大群妖魔鬼怪凑在一块的时候,像极了奇装异服的狂客聚众在磕五石散。 “怪不得找不到人,这群混蛋竟然撇下我这样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不顾,凑在一起唠嗑。” 洛宓把脖子向前使劲伸,为了保持平衡还腿脚并用的抱住了立柱,试图搞清楚这群小兔崽子到底在干嘛。 “……大人?”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她赶紧从柱子上蹦了下来,扭头就看到自己的头号狗腿子震惊到变形的脸。 “咳咳。” 火速整理了一下衣衫,洛宓拿着团扇遮住了脸,锐利的眼神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绿衣青年,好像这样就能把方才的画面从对方脑子里删掉似的。 看了看立柱,又看了看面前的漂亮女人,然后再去看看立柱,依次循环往复,青年最终还是在上司杀人般的目光里把视线从立柱上拔了出来。 “息烽,你来的正好,”凭借着堪比城墙的厚脸皮,洛宓若无其事的训斥青年,“之前你是跑到哪里去了?” 息烽闻言表情更加震惊了,“大人,这该是我问您吧?您跑到哪里去了,让属下好找。” 我、我哪里也没去啊……? 洛宓被部下倒打一耙的回答砸的眼冒金星,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又迎来了一串连击。 “您怎么穿成这样了?” 息烽的眉头打成了一个死结。 “您这样像什么样子?” 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不仅备受冷落,还要忍受部下的数落啊? 洛宓顿觉整头魔都不太好了,而她的应对方法就是一甩手中的团扇,直接把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给扇到了墙上! “嘭!” 恢弘的魔宫都在这声巨响下抖了三抖,而作为直接的承受者,息烽直接变成了糊在墙壁上的一层肉酱,只能依稀辨认出残留的五官。 “……对不起,大人,”只剩半张嘴的息烽一说话就漏气,“请务必原谅属下的冒犯……” “怎么着?” 撸了撸袖子,洛宓颠颠的走到了,那这团扇的手柄使劲戳着墙上的肉酱。 “老娘这么穿难道不美吗,啊?!” “……美。”息烽识相的忍下了屈辱。 “没错,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我更美的女人了。”她陶醉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倒霉的息烽不是很想接话。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洛宓的心情顿时好转,她美滋滋的拎着裙摆转了一圈,顺手又对着墙面一扇,把那层肉泥给扇了下来。 掉在了地上的息烽扭动着稀烂的身躯,不会儿就又变回了之前的绿衣青年。 “大人,就算我这样死不了,还是会疼的,”他小声抱怨道,在接触到女子的目光后就自动把后面的内容在嗓子眼里变换了模样,“当然了,您想扇就扇,不过仙界已经派人驻扎在两界交点了,大家都在等着您和魔尊大人的命令呢。” 仙界派人驻扎两界交点了? 大家都在等着我和魔尊大人的命令? 洛宓这回是真的陷入了迷茫,她连表情都忘了掩饰,以至于息烽一抬头就看到了大总管布满了茫然的脸。 一个概率极大地可能顿时闪过了他的脑海,于是他整头魔都不太好了。 “……大人,明日就是咱们约好要反攻仙界的日子,您……不会是……忘了吧?” 娘咧。 “啪!” 洛宓手中的团扇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 她还真的把这个事给忘了! 第2章 “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 短暂的震惊过后,洛宓若无其事的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团扇。 “反攻仙界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忘,只不过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她自认这段话说的毫无破绽,完全掌握了蒙混过关的精髓,奈何唯一的听众并不买账。 “您果然是忘了吧。”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不想被扇到墙上撕都撕不下来就给老娘闭嘴。”她也面无表情的回他。 于是,在万年老魔的威逼下,息烽明智的闭上了嘴。 既然自己的伪装已经被识破,洛宓干脆破罐子破摔了起来,只见她焦躁的在原地来回踱步,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沁了出来,还在息烽一言难尽的目光里掀开裙子冲里面扇了扇。 “啧。” 往立柱旁一坐,女魔头右腿豪迈的屈起,同侧的手臂搭在立起的膝盖上,手中的团扇舞个不停。 其实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第2节 大的地方在于,仙界若真的重兵压境,魔界仓促应战自然讨不到好。 小的地方在于,仙界就算重兵压境,只要魔尊还在魔宫一日,他们就不敢先踏过那条分界线。 毕竟好吃懒做的魔尊大人别的不行,打架还是一把好手,万年之前赤手空拳就能打的全副武装的仙帝抱头鼠窜,要不是他实在太懒而她又健忘,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没错,洛宓一直打从心底觉得,他们之所以会输掉与仙界的战争,归根结底是因为魔尊大人懒的出油,而她总是忘事。 一个被人打上了门还坐在原地想等到敌人冲到面前好省下几步路,一个被人打上了门才想起来今天要决一死战。 这么想想,息烽他们竟然愿意跟着这两个极不靠谱的头头跑到魔界吹风吃沙,真可谓是感天动地的真爱了。 不过,事情总不会毫无回转余地的,毕竟洛宓只是个魔宫大总管,只要头顶的魔尊大人靠谱,也不是没有“其实大家已经蓄势待发,只有她蒙在鼓里”这种美妙可能的。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只要能稍微靠谱一点,魔尊都不会是魔尊,早就去当仙帝了。 “这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想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仙宫大总管”之位,洛宓拿出手帕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 实际上,她会忘掉“反攻仙界”这么大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整个魔界估计只有她一个人清楚所谓的“万年复仇之约”只不过是魔尊顺口说的场面话,毕竟魔界既不用去向仙帝做样子请安,也不用去赴某某天尊的无聊宴会,那位大人离开了处处立规、步步小心的仙界后就像是钻塘的泥鳅,誓要在舒适的泥水里躺个千年万年。 只不过,现在来看,他当时信口胡诌的“一万年”还是太短,起码没有长到仙界把这茬事给忘干净的程度。 “仙界往交界处派了多少人?”她问道。 终于重获发言机会的息烽沉思了一下,深沉的用手比了一个“五”。 “五个人?”洛宓满怀希望的追问。 “不,”他深沉的摇了摇头,“人太多了,手指不够用。” 女魔头开始深切反省当初离开仙界的时候她为什么要带上这个二傻子。 深吸一口气,她压下了把青年直接抽死的冲动,决定再努力一把。 “仙界带队的是谁?这个总能数清了吧?” “数清了,”息烽继续深沉,“但我认不出来谁是谁。” 哦对。 洛宓这才恍然大悟。 息烽患有严重的脸盲症,除非朝夕相处,不然分清男女已是他最后的倔强。 老大懒癌,老二健忘,老三脸盲……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偶尔也会认真的思索一下聚齐了他们这群乌合之众的魔界到底有没有前途。 偶尔,只是偶尔。 “好吧。” 不情不愿的从地上跳起来,洛宓的脸几乎皱成了一张烙饼。 “那让我亲自去瞧瞧吧。” 在还是一名兢兢业业的小仙的时候,洛宓曾经许愿要当“风一样的女子”,因为只要她跑的够快,那么被她偷吃了仙果的失主就追不上她,而当她真的能够跑的比风还快的时候,却只能苦哈哈的用千辛万苦修炼来的速度去偷窥大军压境的敌人。 毕竟她在魔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但凡魔尊大人有一份,她就能吃上一份,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干巴巴的瞧着流口水。 就凭这一点,洛宓就对魔尊大人死心塌地。 摆出了胸有成竹的姿态,女魔头摇着团扇大模大样的走出了魔宫大门,对着期盼的属下一路点头示意,力图做出一副“我心中自有丘壑纵横”的假象,把一瘸一拐跟在她身后的息烽看的叹为观止,深深感觉到了自己与大总管在境界上的巨大差距——他还是太要脸。 就这么招摇过市了一把,等到二人的身影一离开一众小魔头的视线,洛宓一伸手撩起裙摆,一溜烟跑的飞快,哪里还有半分“魔宫大总管”的威严? “跟上,快跟上。” 她跑着还不忘催促跟不上的属下,累的息烽就差四脚着地向前追赶,最后被看不过去的女魔头揪着后衣领给拎在了手里。 “大人,”到达目的地后,领略了一把风吹头发乱的息烽顶着鸟窝造型不由得发出了感叹,“要是您老以后起床也有这个速度,属下就算是死在了这场反攻之战里,估计也能死而瞑目了。” “我看你是现在就活够了。”被戳穿了赖床本质的女魔头顿时恼羞成怒。 于是遭受生命威胁的息烽识相的闭上了嘴巴,脚下的黄沙柔软而干燥,被二人踩出的坑就像是一张歪歪斜斜的笑脸,嘲笑着他暗无天日的职业生涯。 第一万零一次,跟随着魔尊叛逃仙界的息烽对于自己当初的决定产生了怀疑,然而这点怀疑又照常在大总管人比花娇的美貌下消散的无影无踪。 一旦习惯了洛宓大人,就再也无法去直视老树皮一样的仙界总管了呢。 认命的息烽抬起头,努力不让眼中的热泪淌下来。 然后他就被洛宓一扇柄差点敲到沙子里。 “发什么呆呢,臭小子。” 貌美如花的女魔头躲在了一大块风化岩的后边,鬼鬼祟祟的伸出半个脑袋向仙魔两界的交界处眺望,在看到了仙界标志性的瑞气千条和缭绕云气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一下,猛地缩回来蹲到了地上。 “仙帝是脑子被驴踢了吗?”她一个劲儿的对着自己扇风,活像是受惊的雀鸟,“哪里有被反攻的一方主动挑衅和找事的,是想留下来跟咱们一起种树吗?” 魔界之所以被叫做穷乡僻壤就是因为这个鬼地方一半以上都被满满黄沙覆盖,出个门不盖头巾都能被喂一嘴沙子,为了改善恶劣的生存环境,魔宫不得不带领着魔界的大小魔头一起尝试在沙地上种树,可惜直至今日,也收效甚微。 “大人,”见到上司慌了神,息烽主动又捡起了狗头军师的指责,对她献言献策,“您是不是应该稍微靠近一点,看一看仙界的主帅是谁?” “可是这样未免也太危险了,我倒是还好,若是暴露,你恐怕是要糟。”洛宓有些犹豫。 “大人,”息烽无情的戳破了她的借口,“我说的是‘您’不是‘我们’。” “……你小子只怕是想去刷马桶。” 话是这么说,事还是要干,洛宓百般不情愿的站起身,顺手提了提裤子,带着毅然赴死的决心和准备,向着交界处……悄悄迈出了一小步。 “大人——”,息烽阴魂不散的拖着长腔,“您这样对得起魔尊大人对您的栽培吗?对得起魔界千千万万魔头对您的期盼吗?” 洛宓又往前挪了一小步。 “最重要的是,要是让魔尊大人知道您连帮他探查军情都不愿意,以后还会怎么看您?”息烽面无表情的发出了必杀一击。 好吧,魔尊大人。 被点住了死穴的洛宓肩膀一下子就垮了,她用团扇遮住了脸,幽怨的瞥了一眼狼心狗肺的息烽,迈着小碎步哭唧唧的向着仙界大军走了过去。 “魔尊大人,没想到洛宓就只能侍奉您到这里了,嘤嘤嘤。” 以弱柳扶风的姿态不断靠近散发着刺眼仙气的驻扎处,洛宓强忍着泪水,回想着她与魔尊大人这万年来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由得悲上心来,只恨自己缺乏远见,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才错失了将魔尊大人描出小像带在身上的最后机会。 在洛宓的心里,全天下断然不会有比她更出色的美人了,但魔尊大人的脸蛋确实值得大书特书。 怀揣着“没想到过了一万年,我还是要跟魔尊大人生离死别”的悲怆,女魔头戚戚哀哀的靠近了重重仙气,然后惊讶的发现所有的盛大气象竟然都被关在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里。 “砰砰砰。” 她抬手敲了敲罩子的外壳,没有发现传说中的千万大军,正在纳闷,就瞧见不远处有两名天将打扮的仙人正背对着她坐在一块岩石下面嗑瓜子。 第3章 凡人总是喜欢宣扬仙人下棋、仙人洗澡或者仙人被偷了衣服不得不生孩子等玄奇的故事,就好像天上的仙人们每天都生活在下棋被围观、泡澡被偷窥的险恶环境,但其实,比起下棋和泡澡,他们对于嗑瓜子这项接地气的活动更为热衷。 在仙界,嗑瓜子实在很有讲究。 每一粒瓜子都要通体饱满不说,就连拿瓜子的手势都有严格的要求。 按照天后修订的《仙界礼仪通则》,众仙必须用右手拇指和中指轻轻捏起瓜子,食指、四指和小指保持自然卷翘。 用通俗的话说,你想在她老人家地盘上嗑瓜子就必须翘兰花指。 对于此等恶意娘化男性仙人的举措,洛宓不予置评——她不嗑瓜子,怕牙缝大。 不过也多亏了仙后这项抽风一般的规定,她此刻就有幸隔着透明罩子,看着两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翘着兰花指磕瓜子磕的起劲。 “统领,”比起身旁的彪形大汉,衣着更为寒酸的年轻仙人费劲的吐着瓜子皮,那打成了死结的两条眉毛说不清是嘴里糟糕的口感导致还是为了二人的未来担忧,“你说,咱们私下停了供应千幻万变球的法力,要是被魔界那群魔头给识破了可如何是好?” 比起一边嗑瓜子一边忧心忡忡的小仙官,被称作首领的大老粗一只手兰花指捏瓜子行云流水,一只手前挥豪气万丈,“屁咧,你当老子的仙力不要钱是吧?你个没用的也就够那玩意儿塞塞牙缝,要是天天开着,老子迟早要被吸成人干!” “……可万一被那群魔头看穿了咱们的虚实,知道了上面根本没派千军万马,”小仙官还是不放心,“咱们……咱们还能活着回去吗?” “怕什么!”大汉不屑的瞥了一眼手下,“羽渊仙君一向不爱搭理外界俗事,只要咱们别作死的深入魔界,就在这里做足样子再回去交差,保准没人会发现。” 羽渊仙君,那是魔尊在仙界的名号。 小仙官闻言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随后又恢复了愁眉苦脸,“可就算仙君他老人家大人大量不愿与我等计较,可不是还有一个为非作歹的洛老魔吗?” 洛老魔怎么了?洛老魔也没吃你家米啊! 被明显区别对待的洛宓恨恨的咬了牙。 “不用担心,”仙界统领老神在在的对属下说道,“洛宓她健忘。” “啊?” 见到小弟被勾起了兴趣,首领也陷入了回忆,“那家伙早上吃了糖火烧,没过半个时辰就能忘个精光,一天就这么重复吃好几顿饭,天尊都能给她吃穷,也就只有羽渊仙君不嫌弃她是个饭桶,好吃好喝的养了好些年。” 哼,羽渊仙君不仅养了我好些年,直到现在也好吃好喝的养着我呢! 被人背后说坏话的洛老魔整个人都趴在了罩子上,激的上面的仙气往下凹了一个浅浅的坑。 “仙君真是有情有义,”小仙官想了想自己每天那鸟食一般的例份,顿时被感动的泪眼汪汪,“那洛老魔只怕对仙君也是忠心耿耿吧?” “那是”,首领赞同的颔首,“洛宓暗恋仙君的事全仙界谁不知道。” “哎?” 喵喵喵? 此言一出,不仅小仙官吃了一惊,就连当事人洛老魔都浑身僵硬了。 “那时候仙界还没有你呢,”首领翘着兰花指开始回忆往昔,“洛宓起初也不过是洛水旁的水生小仙,偶遇了正好途径那里的仙君大人,然后仙君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这么一直跟了有差不多三百年,就真的成了仙君的随从。” “首领,这听起来只是忠仆洛老魔的故事。”小仙官实事求是的说道。 “别急,精彩的还在后面呢,”首领大手一挥,又捏了一枚瓜子开始磕,“洛宓这家伙实在很能憋,若不是后来招摇山的白璃仙子瞧上了咱们仙君,非要仙帝陛下给她保媒,估计她能憋到天荒地老。” “唔……”小仙官听得很是投入,“那厮是受了刺激去向仙君坦白了吧?” “怎么可能,”嫌弃的看了一眼小弟,首领吐了一口瓜子皮,“要是洛宓有那个胆气,她早就不是魔宫大总管了。” 魔宫大总管还不够威风八面吗? 才刚刚当上小管事的小仙官瑟缩了一下脖子,只觉得自家首领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连见到上一级的管事都要抖三抖呢,更别说跟仙宫总管平级的大人物了。 掀了掀眼皮,完全不知道下属理解岔了的首领继续讲了下去,“那家伙啊,竟然在仙帝陛下领着白璃仙子去拜访仙君的时候,一把将白璃仙子给拖了出去,一路从仙宫给拖到了南天门,白璃仙子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仙宫,最后被一脚踹回了招摇山。” 小仙官听的目瞪口呆。 第3节 “不过她的心情我也能理解,”首领话锋一转,又感叹了起来,“毕竟白璃仙子出自狌狌一族的地盘,换了我,恐怕也是要发疯的。” 小仙官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勾勒出一幅画面,羽渊仙君站在正中间,他左边是状似白猿的白璃仙子,右边是浑身上下黑雾弥漫的洛老魔,顿觉得仙君大人真是生活在深水火热之中。 眼看他俩的对话越来越离谱,被揭了老底的洛老魔恼羞成怒,右手握拳,向着仙气罩子“哐哐”砸去。 “砰!砰!砰!” 巨大的声响传入了聊得热火朝天的二人耳中,震得他们手上的瓜子都撒了一地。 “首、首领。”小仙官都快被这惊变吓哭了。 “……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首领也一时拿不准主意,若不是还记着不能在下属面前出糗,他估计得一蹦三尺高。 于是两名故作镇定的仙人梗着脖子扭头,就看他们八卦的对象正面目狰狞的贴在罩子上。 “洛……洛宓?”首领颤巍巍的说道。 “啊啊啊啊啊啊!!!”小仙官应景的发出了惊叫。 “哦呵呵呵呵呵,”嘴里发出渗人的笑声,洛宓巴着光罩不断往上爬,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配上凶相毕露的脸,真是好似厉鬼索命,“好你个吃才,竟然随便编排魔尊大人!哪里有什么仙帝保媒,就是白璃那头母猩猩肖想我家大人,呸!也不找镜子照照自己,她也配!” 所以你不打算反驳暗恋羽渊仙君这事了是吗? 首领一边心情复杂一边强撑着对她厉斥,“我说的句句皆是实话,你这女魔头休要嚣张!” “啊啊啊啊她要过来了啊!首领!”小仙官已经哭出来了。 “不要怕,她进不来这个罩子……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怎么把千变万幻球给砸破了!老子一万年的俸禄都赔不起啊啊啊啊!”瞧着透明罩子上破的大洞,首领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收回砸穿仙气罩子的拳头,洛宓轻蔑一笑,双手抓住破洞的两侧用力撕开,硬生生将拳头大小的破口给阔成了半人高,然后双手一撑就跃进了罩子里。 小、小命休已! 首领瞥了眼瑟瑟发抖的小仙官,还没等他鼓足勇气去应敌,就被看似纤细的女魔头一拳给揍趴在了地上。 “千变万幻球哈!” 洛宓对着他拳打脚踢。 “大军压境哈!” “哎呦……哎呦……” 首领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他的记忆又回到了一万年前,回到了白璃仙子被洛宓一路摔打到南天门的那一天,对仙子遭受的痛楚感同身受。 这痛苦的屈辱就这么持续了半柱香,二仙彻底沦为了女魔头发泄的沙袋,等到洛宓停下来歇口气,他们已经被揍成了猪头。 “你瞧瞧你俩,有什么出息!” 她大马金刀的坐在石头上数落鼻青脸肿的二仙。 “两个大男人,背后说姑娘家的闲话,丢脸不丢脸?” 首领带着小弟哭唧唧的点头。 看到两个人凄惨的模样,洛宓才觉得心中的火消了一点,也是她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沙子,抬手向不远处躲着看热闹的息烽招了招手。 刚刚目睹了一场单方面霸凌的息烽非常识相的小跑着过来,从袖子里掏出捆仙绳把地上两个倒霉蛋捆了个结结实实。 “行了,既然来了就跟我们走一趟吧,”洛宓掐着腰,一副小人得志的气焰,“我们还没打上门去,你们竟然就敢跑到边界装神弄鬼,刚刚不是还满口‘仙君’、‘仙君’的叫着吗,我这就带着你们去面见魔尊大人!” 此言一出,可把他俩吓得瑟瑟发抖,别看他们嘴里一口一个“羽渊仙君如何如何”,其实就好比叶公好龙,嘴上说的好听,从来不吝啬表扬和赞美,可真要让他们去跟羽渊仙君近距离接触,照样能吓得屁滚尿流。 毕竟羽渊仙君,早就不是仙君了。 看到二人的怂样,洛宓心中甚是痛快,她从腰间拔出团扇摇了起来,大摇大摆的带着踏上了回魔宫的路。 等她见到魔尊大人,可要把他们的丑态好好对他复述一遍。 她美滋滋的想到。 反正全天下,凡是牵扯到魔尊大人,谁都没有她真心。 第4章 沦为俘虏的仙界二人被这两个魔头牵着绳子拖了一路,尤其是脸朝下的姿势导致他们吃了不少沙子,偶尔碰到露出尖尖的岩石还会撞个眼冒金星,以至于走到魔宫门口时的那副尊容真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望着高耸巍峨的魔宫和已经去了半条命的下属,已不复威武雄壮姿态的天兵首领顶着路边各色魔头看热闹的眼神,觉得自己还能挽回一下尊严。 于是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身上的仙气猛地爆发开来,而他身上的捆仙绳竟也在冲击下直接松开,落在地上断成了数段——这东西只是魔界以大名鼎鼎的捆仙索为蓝本搞出的仿品,到底没有真货的威力。 重获自由的首领第一时间伸手扣住了洛宓近在咫尺的手腕。 然而这一扣,他就觉出了不对。 被扣住命脉的洛宓本人一动不动尚且可以解释为了反应不及,可站在一旁的息烽也无动于衷就太奇怪了。 不,不仅是他……诚然,四周在他动手时就安静的吓人,可那些凝视着这里的魔头脸上却看不到惊愕和担心。 没有,他们虽然没说话,可神色却没有丝毫的不同。 首领脑海里一时间警铃大作,紧接着,他感受到了一股剜心之痛。 他握着洛宓手腕的右手已经变得鲜血淋漓,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将上面的血肉一片片剥离,露出了下面掩藏的森森白骨…… “非汝之刃!” 洪钟般的纶音响起,震的他耳朵隆隆作响,压的他整个身体趴伏在地,手不自觉的离开了女子的肢体,而当他们一断开碰触,疼痛与纶音也消失无踪。 首领跪在沙地上不停的喘息,他右手上的血肉开始缓慢恢复,然而想要恢复如初,饶是仙人也没那么简单。 小仙官被眼前这一幕惊变吓得差点魂飞天外,倒是息烽像是早就知道结果,态度十分淡定。 “我知道没有人能对我的美貌无动于衷,”造成如此惊悚血腥一幕的罪魁祸首一提裙子蹲了下来,对着面色惨白的首领语重心长,“但是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被美色所迷做出糊涂事啊!” “不行,你们要等我进去以后再进,”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洛宓一下子蹦起来向后“登登登”倒退了好几步,“不然魔尊大人看到这厮误以为我移情别恋了可怎么办!” 看着一脸自恋的大总管,息烽觉得自己胃部又开始习惯性翻涌了。 而魔尊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首领的耳边,他抬头望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右手还因残余的痛感微微发抖,疑惑、震惊等情绪盘踞在心间。 等到息烽过来想拖他起来,一个很久以前听过的传闻却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一个关于洛宓来历的传闻。 仙界的老人都知道,跟慕名而来的那些侍从不同,以前的洛宓仙官,现在的魔宫大总管,是羽渊仙君自己从洛水河畔给捡回来的。 说“捡”其实并不恰当,毕竟当时是洛宓自己扑上去抱着羽渊仙君的大腿死活不撒手,还不忘浇自己一脸河水伪装泪珠,就这么脸上挂着河水,嘴里发出干嚎,手上还不松劲的缠了就是单纯路过的羽渊仙君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愣是硬生生的搞成了仙界奇闻,才磨的仙君跟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上古时期,洛水有女神,名为宓妃,那你就叫洛宓好了。”保持着站姿睡了一觉的羽渊仙君如是说道。 这个名字听上去异常诗情画意,实际上却相当随便,若是当时在洛宓身旁的不是洛水而是村口大黄狗,估计她以后就要顶着“狗蛋”这样接地气的名字度过余生了。 然而当时的洛宓是想不到这一层的,她只是沉浸在终于被承认的喜悦中,挂在羽渊仙君的腿上,被他从洛水河畔一路拖到了自家寝宫,从此开启了鸡嫌狗憎的仙界生涯。 这便是在仙界最广为流传的“洛水遇仙”故事了,但是洛宓本人坚持将之称为“洛水定情”,对仙界那群睁眼瞎把他们如此感天动地的初遇说的毫无情趣异常不满。 然而,比起充满了浪漫气息的遇仙传说,在私底下,还有另一个版本在少数仙人之间流传。 传说,洛宓走过的那段河岸寸草不生,而透过清澈的河水能望见底部的森森白骨,那些骨头垒积在一处,最高的龙首半露出河面,空洞的双眼注视着每个来客。 他们说,没有仙人能于此荒芜凶恶之地诞生,而能出现的,自然也不会是仙人。 首领无法考证传言的真假,因为仙界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曾像羽渊仙君那般深入洛水,大部分也仅仅能在河岸上走几步,然后被倒悬的天河逼回原地,而对仙君们的故事故作高深的猜测一番算是仙界的惯例,彷佛不高谈阔论或者提出点新颖观点就不能证明自己法力高深、见多识广一样。 可是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或许那些传言并非无稽之谈。 仔细想想的话,洛宓除了那张脸外半点也不像温柔多情的洛水仙子,只不过之前他们都将她的种种奇怪行径归功于那糟糕的记性,可要是你追问她为何记性如此糟糕,洛宓也保准只有一个回答:“我大概是在水底被泡坏了脑子吧。” 看着血肉模糊的右手,想起响彻脑海的纶音,首领脑子里渐渐浮现了一个无比荒谬的结论,可正是因为太荒谬了,他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成功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女魔头自然不知道有人已经把她的出身琢磨了八百回,只见她步伐轻快,即将见到魔尊这件事要比让两名嘴贱仙人被砂砾磨出的悲鸣更让她心情愉悦。 作为魔宫之主,魔尊大人自然住在最中央的宫殿里,与洛宓的房间只隔了一堵墙。想当年二人还在仙界的时候,成功干掉其他人晋升贴身侍从的洛宓曾对于要跟魔尊分房睡这件事表达出了严正抗议,奈何仙界的规矩多如牛毛,而仙后则致力于将所有的闲暇空余都贡献给完善天规这项富有成效的工作。 不幸的是,这位大神的闲暇时间总是多得不像话。 无法与魔尊同床共寝的洛宓只能含恨盘踞了侧殿,没想到多年下来,竟然成了习惯,就算到了没有规则约束的魔界也没改过来。 满怀着激动的心情,洛宓偷偷的推开寝宫紧闭的大门,鬼鬼祟祟的探进去了半个脑袋,然而没有她预想中的美人春睡图,靠在床榻上闭目小憩的魔尊大人穿的严严实实,着实可恨至极。 只见他穿着月白色的单衣,一缕黑色的长发探入敞开的衣领,盘踞在漂亮的锁骨之上,鸦羽般的睫毛衬着白皙的皮肤,瞧的洛宓口水涟涟。 仙界中人总是说羽渊仙君形貌昳丽,可在洛宓看来,自家主人虽说只比自己差一点点,可也说不上雌雄莫辨,他的五官带着与生俱来的英气,特别当那双眼睛睁开,漆黑的瞳仁注视着她,左边的眉峰微微一挑时,那天然的风流韵味让她想击节赞叹。 这么想着,眼睛的主人果然睁开了眼睛,一只手撑在了下巴处,一只手轻轻敲了敲一旁的矮几,修长的手指落在乌木之上,就像是落在了她的心尖上。 洛宓只恨自己成精太早,不然肯定能达成跟魔尊大人肉贴肉的美妙成就! “愣着做什么,过来啊。” 魔尊的声音也好听,带着细细的沙哑和磁性,就像是上好的磨刀石,光听着就让她通体舒畅,身体不自觉的就要靠过去,就等着对方贴上她的身体,从头到脚,好好地磨一磨。 脑子里飘飘然,洛宓的身体也跟着飘了过去,她靠在了软榻旁,接过了男人递过来的点心碟子,二人手指相触的一瞬,对方肌肤底下蕴藏的可怖力量令她目眩神迷,险些捧不住碟子,满脑子弯腰把那骨肉均匀的手指含在嘴里。 又是这样……无论何时魔尊都对她充满着莫大的吸引力,她几乎可以想象出那瓷白的肌肤下的丝丝血肉和里面蕴含的庞大法力。 好想……好想舔一口……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又敛下眼帘盖住自己的痴态,洛宓将碟子里的点心塞进嘴里,鲜甜滋味弥漫在唇齿之间,代表着于她无益却怎么也舍弃不掉的口腹之欲。 如果可以,她愿意趴伏在男人脚下,膜拜他的每一寸肌理,而掩盖不了的,则是她骨子里对鲜血和力量的渴望。 这没什么不对,这才是洛宓的本性。 毕竟,她并不是身娇体软的洛水仙子,也不是懵懂无知的仙君随从,撇开出身、地位,她以非比寻常的热情痴迷于羽渊本人,迷恋着他体内澎湃的法力和若有若无的天地法则,但倘若他失去这一切,她又可以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另投他主。 她是世间最痴情之人,她是世间最无情之人。 她是魔界第一神兵——魔尊大人的贴身佩剑。 她是魔尊麾下第一走狗。 她是嗜血之刃。 第5章 诚如仙界传闻所言,洛宓确实是羽渊仙君从洛水河畔捡回来的,可他捡回的并不是什么仙子,而是一柄长剑,一柄被泡在水底还长满了剑锈的长剑。 第4节 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何时诞生又来自何处,只是恍惚记得那应该是天地初开、清浊交融的一个刹那,可惜除此之外她就只记得日复一日的水流冲刷,还有剑刃刺入血肉时的柔软触感。 在单凭着本能行动的那些年里,她吞噬了洛水深处的所有生机,绞杀了每一个登临源头的生灵,铸造了河底的白骨森林,等待着某个人将她从水底捞起,打破这场没有尽头的狩猎游戏。 她等了很久,久到太古远去,中古结束,才终于等到了这个人的出现。 于是,就在那日,沉睡了几个纪元的嗜血之刃终于得见天日。 对于一柄长剑而言,魔尊大人着实不是什么称职的主人,在被洛宓赖上之前,羽渊仙君以术法独步仙界,就算同样精通剑道,也不会每日拿着绸缎将她精心擦拭,更别说抱着吃饭睡觉了,比起贴身佩剑,洛宓更像是他手下的小仙,整日瞎跑不说,还替懒惰的主人做些杂物工作,久而久之,旁人见到她也会称一声“洛宓仙官”,每次惹了祸,苦主也会主动登门哭天抢地的喊着要让仙君主持公道。 被人从洛水河底解放出来的洛宓像是一个大号熊孩子一样在仙界里尽情撒欢,直到万年之前的仙魔之变。 正是那一日,她初尝仙血,那样的鲜美丰润,就连冰冷的剑刃似乎都可以温暖。 撇开这些前尘过往,魔尊其实并不会养剑,连最基础的保养方法都一知半解,更别说什么通过接触来增加武器和主人的联系了,好在他虽不会养,洛宓还是很会养自己的,这不,缓解了一下自己的馋劲儿后,她就偷偷摸摸的往榻上贴,努力想让自己跟榻上的男人挨的近一些。 这点小动作哪里能瞒得过魔尊的眼睛,他好笑的瞥了自家佩剑一眼,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后者发出了一声欢快的剑鸣,窈窕美人转眼间就变成了一把等身长的古剑,毫不客气的钻入了空位,等到魔尊将手覆在了剑身之上,它还发出了一声像人一样的喟叹。 平心而论,洛宓的本尊并不好看,她在洛水河底呆了太久,之前又未曾开锋,剑身上除了那层费尽功夫才清理干净的青苔和河螺,还有一层坚固的剑锈,可眼下这层剑锈并不牢固,靠近剑柄的部位已经脱落了几大块,只是接近剑锋的那半截依然被包的严严实实。 不常被用的武器,自然会生锈,就算洛宓是先天宝物也逃不过这条铁律,而她唯一一次出鞘,正是在万年前的仙界大战上,那一次魔尊不仅终于给她开了锋,还硬压着仙界众仙给她当了一次磨刀石,而脱落的剑锈下露出的雪亮锋芒,正是那次的成果。 洛宓有一种预感,当她剑身上所有剑锈脱落之时,恐怕就是天地变幻之日。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只是一把被主人摸的骨酥肉软的先天神兵。 经过了万年的磨合,魔尊现在的抚摸手法相当到位,他先是轻轻擦过她被剑锈包裹的半截剑身,手指撩了撩剑锈边缘将揭未揭的部分,才细细柔柔的碰触了她已经锻好的剑刃,一套下来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熟练的不得了。 洛宓被男人摸的整把剑都乐淘淘到了晕晕乎乎的地步,刚想给自己翻了个面,就听到魔尊问了一句:“两界交界处的仙界大军是怎么回事?” 交界处? 仙界大军? 在洛水里呆的连记忆力都堪比一条鱼的神兵大人呆滞了片刻,她就像是被撸的快要升天的猫咪,脑子直接就断了片,好在事情过去的时间还不太久,饶是她也能从飘乎乎的云端里把已经碎成八瓣的画面重新组合排序。 哦对!那两个长舌妇! 记忆续航成功的洛宓一下子就直直的从榻上蹦了起来,只见古朴的长剑重新化为了娇艳的姑娘,只不过是掐着腰鼓着腮还气呼呼的娇艳姑娘。 “主上,”她决定恶人先告状,“今日是什么日子您难道忘了吗!” “记得啊,”魔尊面上毫无愧色,“是我之前随口跟仙帝约定的日子。” 他回答的无比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到了让洛宓除了“果然是随口说的”以外内心已经麻木到了挤不出半点其他感想。 魔界的所有魔头都清楚,魔尊大人很懒,懒到了连寝宫大门都不愿意出,最过分的是,他连这一点都懒得去遮掩。实际上,懒得出油的羽渊仙君为什么会做与仙帝火拼这么麻烦的事情至今还是仙界十大未解之谜之首,稳压后面的“仙帝这么废为什么还能当仙帝”和“仙后娘娘自己能不能背过所有的宫规”等一看就是活腻歪了的问题。 人活得长了就有空闲胡思乱想,仙人再怎么超脱自在,终归名字里还带了一个“人”字,况且他们还空闲多得很,就更容易胡思乱想。对于十大未解之谜之首,不少闲的蛋疼的家伙就搞出了不少“乍看很有理,细想什么鬼”的胡扯,从“仙君与仙帝共同爱慕仙后,为爱大打出手”、“仙后对羽渊仙君爱而不得,仙帝得知勃然大怒”这类正常话本风进展到了“仙帝嫉妒羽渊仙君美貌,意图将他毁容”、“仙后勒令仙君写大字一百张,仙君一怒揭竿而起”等明显不那么正常的风格。 但若是有人拿这个问题去问当事人洛宓,作为仅有的知情人之一,她只会一扬袖子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泪眼盈盈的瞧着你,再做作的哀叹一声,转身幽幽念一句“妾也是身不由己”,让你想当场活活打死她。 “主上是为了我,”她曾经对好奇的友人这么说道,“我是先天神兵,自诞生便背负着既定的使命,世间善恶若首尾相衔的阴阳二鱼,有阳便有阴,有善便有恶,天庭已立,仙帝为善之首,我便要择一魔主,立于对面,为恶之首,方可维持世间运转。” 友人听完,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叹,“你不是往脸上贴金,你这是丧心病狂的往脸上刷漆啊。” 显然,她半个字都没信。 洛宓很委屈,觉得友谊已经走到了尽头。 可见,诚如息烽所说,洛宓一言难尽的做派之所以如此深入人心到了难以扭转的地步,她自己要负全责。 “他们到达边界的时候我就已经知晓,”躺在榻上也能对魔界尽在掌握的魔尊大人也一点也不吝于表现自己的过分,“本来想着等他们自己打过来,没想到一点动静都没有。” “等着他们自己打过来”——多么熟悉的预言,万年前他们跟仙帝翻脸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就真的等在了自己的宫殿,直到天兵天将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要不是仙帝很有自知之明的死活不肯率先出阵,这位大爷才不会勉为其难的走出宫殿门口。 不,他连床榻都不会下。 往事不堪回首啊。 碰到跟魔尊沾边的事情,洛宓的健忘症就会不药而愈,眼下她只觉此言一出,沧桑伴随着萧瑟就涌了上来,前途一如既往的黑暗又崎岖。 这世间难道还有比一把嗜血之刃选定了一个懒得出油的主人更虐心的事情吗? 有,那就是这个主人还不愿意跟她同床共枕。 洛宓有时候会忍不住猜测是不是自己吃了洛水里太多的生灵,遭到了鱼群的集体诅咒。 好吧,也可能是那头倒霉的神龙的诅咒,反正她的食谱太杂,除了人什么都吃。 洛宓当然不会就此认命,她也试图对自家主人使用过忽悠大法。 把对友人的那套说辞拿出来修缮一下,她以极其严肃的态度对魔尊表达了自己作为一把先天神兵,修炼的目标从诞生起就被刻进了骨子里,就像开天斧的目标是开天辟地,混沌青莲的目标是衍化各类至宝,她洛宓洛大神剑也有着独一无二的终身奋斗目标,只不过她的目标比较另类,听起来也不怎么善良友爱。 “那就是带领我大魔界强势崛起,将天庭取而代之,完成时代变迁!” 当她第一次激情澎湃的说出口时,魔尊看她的眼神宛若在看自家生下来脑袋先着地的小闺女,充满了“虽然你是个傻的,但爹爹依然爱你”般的慈爱。 事后洛宓生生被气的多吃了三碗饭。 平心而论,放眼整个仙界,懒惰的羽渊仙君恐怕是最不适合洛宓的主人了,偏偏她就一眼相中了人家,愣是被残酷的现实呼的脸生疼也不后悔。 不要紧的。 洛宓捂住了梗住一口老血的胸口,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家主人。 反正她明天一觉醒来就会把今天被噎的憋屈忘个精光,再看魔尊依然宛如初恋。 想通了这一点,洛宓转眼间又高兴了起来,她传音给息烽让他把那两个仙界倒霉蛋带到寝宫,自己则又扑到了软榻前,想让男人继续方才未尽的按摩大业。 她还有一面没被摸呢! 第6章 于是等到统领和小仙官被息烽一手一个拎进来,看到的就是洛宓爬在软榻上,双手抓住魔尊的手,强迫人家往她身上放的画面,那真是要多伤风败俗,就有多伤风败俗。 首领瞧着瞧着,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下来。 羽渊仙君在仙界的时候地位多么尊崇啊,就算以他的职位从来没接触过真人,也曾远远眺望过仙君的座驾,也曾听同僚说过仙君是多么的高洁出尘。他们都坚信,假以时日,仙君必然是仙界第五位天尊,没想到被那女魔头害的沦落到了魔界后,竟然还要受这种委屈! 小仙官被上司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不着痕迹的向旁边挪了挪,对年岁尚浅的他来说,无论是羽渊仙君还是洛宓魔头都是传说中的人物,听着传说心生向往是一回事,见到真人还是惊吓大于惊喜的。 在场的息烽对此见怪不怪,魔宫大总管一向不要脸,见到魔尊以后还能进化出二皮脸,倒是仙界小首领的反应让他再次见识到了洛宓在仙界的名声到底有多臭,明明叛出仙界是大家共同的决定,明明撸起袖子痛揍了仙帝一顿就是魔尊大人本人,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背锅的还是洛宓。 也是,要不是她出世认主,哪里有什么魔界和魔尊,真是不骂她骂谁。 引诱羽渊仙君的九幽魔剑——这才是知情人对洛宓的认知。 臭名昭著的魔剑洛宓手脚并用的往魔尊大人的床榻上爬,因动作而衣衫凌乱,奈何身上的绸缎布料太滑,好不容易成功了一次,一不小心又擦了下来,最后干脆盘腿坐在地上,对着怒瞪她的首领吐了吐舌头。 首领吓没吓到不清楚,小仙官真真切切的打了个寒颤。 “就这两个?”魔尊扫了一眼首领尚未痊的右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他生的好看,连这个动作都赏心悦目。 “回禀大人,就他们两个在边界处装神弄鬼。”息烽恭敬的答道。 “哦,”魔尊点了点头,“拉下去煮了吧。” “是。” 息烽冷着脸领命,魔尊的发言给两个当事人造成了巨大冲击,小仙官简直就要晕过去,首领更是痛心疾首。 “仙君!那魔头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啊!” 他涕泗横流,下巴上的胡子被打的湿透,还抽空打了个哭嗝,模样丑的让人无法直视。 息烽努力维持着冷酷的外表,开始拎着他的腿往外拖。 “仙君!!!羽渊仙君!!!!”大汉喊得撕心裂肺。 然而就在这一声比一声高的鬼哭狼嚎里,一个几乎被完全盖住的声音弱弱的响了起来: “上面派我和首领带着千变万环球来是为了拖延时间,”面色惨白的小仙官努力稳着自己颤抖的声线,“为的就是让魔界不能轻举妄动。” 此言一出,饶是脸皮厚如洛宓也扛不住的老脸一红,万年前一句“反攻仙界”的约定,他们魔界中人要么忘个精光,要么以逸待劳,要么临时抱佛脚……反而把作为防守方的仙界搞得人心惶惶,竟然还搞出了这么一出“阴谋诡计”,真是罪过。 然而,事实很快就证明了是她想多了。 “闭嘴!”首领对着小仙官就是一句怒斥,他也顾不上继续装疯卖傻,立即就挣扎了起来,可惜息修为远在他之上,手上加力就把这个八尺大汉按了个结结实实。 “毕竟扶摇山的白璃仙子前先日子被人在南天门门口给打了,差点小命都没了,狌狌一族闹上了仙宫,非要陛下给出一个说法,整个仙界被那群家伙闹得人仰马翻,生怕这时候魔界再来添乱……” 小仙官越说声音越小,洛宓越听越心惊肉跳,盯着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复杂目光,她只得先下手为强——从地上猛地窜起来,一只手撑在魔尊身上,气壮山河的拍了一把软榻: “格老子的!你们难道在怀疑你姑奶奶我?!” 怀疑是不敢怀疑的,这辈子都不敢怀疑的。 万一这位姑奶奶恼羞成怒,来一个手起刀落……起码息烽自觉承受不起。 洛宓趴在魔尊身上,承受着这把年纪不该承受的质疑,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作为一把先天神兵,她自然霸道非常,自她认主之后,魔尊连用小刀削个果皮都做不到,毕竟碰了小刀就是不给她洛老魔面子,不仅无辜的小刀会尸骨无存,魔尊本人也不得不承受自家佩剑一哭二闹三上吊式的控诉和撒泼,那场面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好在魔尊很懒,洛宓这种会自己削皮的佩剑简直不能更合他。 同类兵器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某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了。 神兵都有排外性,非主人不得碰触,天兵首领只是扣了一下洛宓手腕就体验了一把剑气削肉,若是有一个人成日里在她眼前晃,还恬不知耻的与她抢魔尊,那只怕是要被大卸八块再挫骨扬灰。 好在以前的羽渊仙君到现在的魔尊都没有给她一展身手的机会,洁身自好的让一众受挫仙子怀疑他有难言之隐。 魔尊当然没有难言之隐,不近女色其实还是历史原因。 这年头干什么都要择优录取,皇帝选个小老婆要选秀,学子们竞争上岗要科举,天庭补充新血要渡劫,反正人生在世,总有那么几件事需要你头悬梁、锥刺股。 然而,有人拼搏,自然就有人躺赢。 有天生的皇族,有天生的勋贵,自然也有天生的仙人,对于前二者而言,先天总比后天要稀罕的多,可放到了仙界,就完全掉了个个儿。 对于每时每刻都有新鲜仙人诞生的仙界而言,像羽渊仙君这样历经千辛万苦,度过重重雷劫才终于“持证”上岗的飞升修士少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打他出现在南天门时就受到了整个仙界的热情围观,这也是为什么这家伙人气高的出奇的原因。 物总是以稀为贵。 然而,就算羽渊仙君天纵奇才,后天比起先天来总是有多了几分束缚,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当初在人间当了好多年道士的羽渊仙君他……在继任道观观主的时候,对着祖师爷发过誓,一生虔诚向道,绝不娶妻生子。 甭管当时是不是权宜之计,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就算门下弟子儿孙满堂,他老人家也是一株遗世独立的高岭之花,散发着独属于孤家寡人的阵阵清香,哪怕飞升到了仙界之后,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不过熟悉他的人都一致认为,这货之所以当初会立这个誓,可能纯粹就是觉得娶媳妇麻烦还费钱,不如在家睡大觉。 不管魔尊内心是怎么想的,洛宓对这个誓言是相当满意,原因有二。 其一,她是兵器不是媳妇,辈分还大,道观的祖师爷铁定管不着她。 第5节 二是她折腾了这么多年都没能爬上自家主人的床,怎么可能甘心让人半路截胡? 于是她主动出击,率先把有“预谋破坏仙君道行”嫌疑的白璃打了个生活不能自理。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白璃仙子在养好伤后便大彻大悟,明白了“男色于吾辈皆浮云,谈恋爱不如好好修炼”这一硬通道理,在洛宓的铡刀下哭着放弃了追求,鼻青脸肿的与之握手言和,在分吃了一只烤地瓜后,成为了后者在仙界为数不多的朋友——能稍微记得住的脸那种。 毕竟她只是记性不好,并不是老年痴呆。 有了这么一个前情提要,洛宓自觉身份已经从“凶犯嫌疑人”扭转为了“受害者友人”,于是她从干巴巴的眼眶里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就着魔尊的衣服下摆擤了擤不存在的鼻涕,摆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架势。 “到底是何方宵小如此丧心病狂!”她拍着腿开始干嚎,“白璃啊,我的挚友啊,老天爷不开眼啊,仙帝他不做人啊,你死得好惨呐!” 息烽听着洛宓如此有节奏的号丧,脸皮也忍不住随着抽搐,偷偷的瞥了眼一旁呆若木鸡的仙界二人组,扭曲着脸把嗓子眼里的“白璃仙子还没死呢”给咽了回去。 无论总管大人多么不靠谱,作为魔界的中流砥柱,他绝不能让仙界的王八蛋们看热闹! 然而仙界的王八蛋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唱念做打俱全的表演,一时间,老的和小的都傻木木的听着洛宓装疯卖傻,直到后者麻溜的从地上跳起来,伸出双臂拍了拍二人的肩膀,才将将的回过了神。 没办法,对于连嗑瓜子都要出一个章程的仙界来说,魔界的行事作风实在是奔放到让他们找不到北。 看着不停闹腾的洛宓,右手的伤口又扯动了神经,天兵首领嘴里就像是吞了一大把黄连,透着连心的苦味。 事到如今,再去责怪下属轻易透底已经没有半分用处,结合那个令自己心惊胆颤的猜测,这名倒霉的仙人已经面色铁青。 任何事情只要牵扯上洛宓这个女魔头,就不会有顺心的一天,只怕这次仙界派他们过来虚张声势,也不过是又一次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如既往。 第7章 “……行,就这么说定了!” 催命符般的声音落入耳朵,首领总算挣扎着捡起了自己的理智,“……什么说定了?” “当然是查案的事啊,”洛宓振振有词,“白璃被人在南天门打了这么大的事,我作为她的好友,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况且,你们方才明显怀疑是我所为,我当然要亲自出马洗刷冤屈!” 白璃被人打了干你什么事啊? 不是,我们什么时候说是你打的了? 首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仙帝派他带着千变万幻球来招摇撞骗就是为了拖住魔界别来捣乱,要是他不仅没有完成任务,还把好不容易送走的魔星给招回去了,那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好好的丈八汉子吓得都咬文嚼字了起来,“大、大总管的心意,小仙感佩在心,然而仙魔两界大战一触即发,恐怕大总管插手此事并不妥当……吧?” 强大的求生欲迫使首领在洛宓灼灼的目光中硬生生的把一个“当”字抻的百转千回,最后以略微俏皮的上扬语气结尾,点出了好商好量的中心思想,堪称神来之笔。 然而,战战兢兢的仙人并不知道,那双盯着自己的大眼其实充斥的都是“娘咧,我怎么又把反攻仙界的事忘了”和“再这么消极怠工下去,老娘大总管的宝座只怕是要不保!”。 梗着脖子偷偷瞄了一眼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魔尊大人,洛宓愣是从那张漫不经心的脸上看出了“朕心寒至极”,于是她精神一振,顿时就把之前脑子乱七八糟的小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 作为魔尊座下头号走狗,她只觉得魔尊大人“失望”的目光好比穿心的万剑,“黯淡”的神色好比剔骨的钢刀,刺的她心痛如绞,刮的她肝肠寸断,就连全身上下的剑锈都跟着颤颤巍巍,微微翘起的那块更是抖的如风中残烛,只想杀上仙界胖揍一顿仙帝给他出气。 我对不起魔界的父老乡亲啊! 她扯起袖子擦了擦眼中淌出的热泪,只觉得心酸至极,抬眼再看那仙界二人组的时候,就像是冬眠醒来的蛇瞧见了肥硕的田鼠,无论怎么掩都透出了几分森森的阴气。 两只“硕鼠”打了个冷颤。 “有什么不妥当的呢?”她幽幽的说道,“这万年来,咱们仙魔两界亲如一家,就算要斗个你死我活,不是明天才宣战吗?” 谁和你亲如一家啊! 首领的脸被这句极度不要脸的发言给憋成了紫红色,打眼一看活像是茄子成精,而在他身后的小仙官则是一脸苍白,配上摇摇欲坠的身姿,仿佛下一刻就要直接昏死过去。 “明天才宣战?对!明天才宣战!” 原本苦大仇深的息烽一听这话茅塞顿开。 诚然,当初好不容易下了趟绣楼的魔尊一脚踩在仙帝肚皮上,在阵阵的杀猪叫中与后者定下了“万年之约”,但是根本没说时间到了就出兵啊! 宣战是宣战,出兵是出兵,我们还啥都没干,你们就跑到我们地盘上装神弄鬼,那就叫挑衅。 甭管明日会怎样,反正今日咱们还是吉祥的一家。 正所谓诡辩的思路一打开,天高海阔任鸟飞,差一点就累觉不爱的魔界三当家在转瞬之间又重新振作了起来,看向魔界老大的目光重新充满了崇敬与爱,只觉得自己着实愚钝,竟然没有领悟魔尊大人的高瞻远瞩,怪不得劳心劳力了一万年还没踩着好吃懒做的洛老魔上位——他以前一直以为她是靠美色来着。 全然不知得力下属在这么一盏茶的功夫就经历怎样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高瞻远瞩的魔尊大人自打话题绕到了“出门”上就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宛若尸体。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洛宓大放厥词: “择日不如撞日,趁着还没兵戎相见,我这就前往仙界为白璃主持公道!” 魔界的倒霉二人组被洛老魔惊的人仰马翻暂且不提,坐在端坐在仙宫宝座之上的仙帝陛下此刻也正被狌狌闹得脑仁疼。 “我的儿啊!你被打的好惨呐!” “少主啊!少主你振作啊!” 一头比仙界最雄壮的天兵还要状了好几圈的母狌狌正趴在一张简陋的草席上埋头痛哭,而它的身后则分散的跪着七八个同样在痛哭流涕的族人,而它们有意无意半围着的草席上,则卧着一个被白色纱布从头包到尾的僵硬人形,唯有一双从纱布缝隙中透出的眼睛证明了里面确确实实的包着个活物。 只能用珠润玉圆来形容的仙帝捧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抬手扶了扶脑袋顶上总想滑下来的头冠,垂下的珠链打的他脸颊生疼,然而这点疼痛与他面前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哭嚎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可偏偏隐隐的鼓涨和痛感顺着脸颊往内渗透,先是在他饱满的脑门游走,然后再一鼓作气直击牙根。 作为不沾污秽,不染尘埃的正牌仙人,天帝当然不会生病,连佛门念叨的天人五衰都不会有,更别提牙疼、头疼之类的俗世病状,可在狌狌一族汹汹的气势前,愣是被衬出了弱小、可怜、无助的荒谬感觉。 恨不得把头埋进衣服里的众仙家一边在心里对玉座上的小胖子寄予了无限怜悯,又默默安慰自己好歹仙帝陛下十分能吃,他们还能扳回一城。 弱小、可怜、无助但能吃的仙帝陛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肉,决定在一片鬼哭狼嚎中展现一下自己不稳定的王者风范。 “咳咳,”仙帝清了清嗓子,“大……族长,白璃仙子的遭遇孤深感同情……” “陛下啊!”穿着一身红色衣袍的母狌狌抹了一把眼泪,指着草席上的白色物体对着仙帝痛心疾首,“此人对吾儿做出如此恶行,我狌狌一族绝不善罢甘休!” 仙帝看了一眼被包成了粽子的白璃仙子,只觉得自己的胃都开始了隐隐的抽搐。 那个在南天门寻衅滋事的混蛋日子挑的太巧了,偏偏就在仙魔两界约定之日的前一天把白璃仙子打成了重伤,若不是他很清楚魔界那群家伙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不然怎么看都像是对方故意使诈,利用狌狌一族让仙界后院起火啊! 不过在狌狌族长带着族人冲上仙宫之后,现在的他们也确实腾不出手来去应付魔界就是了。 “好好好,大族长不要激动,孤已经下令彻查此事,定会给白璃仙子一个交代。”仙帝捏了一把冷汗。 “依我看,这一定是洛宓那厮干的好事!”一名身穿滚毛外袍的狌狌从大族长的身后走了出来,紫红色的脸上充满了愤恨,“万年之前她就袭击过少族长,如今仙魔两界交战在即,谁知道这个魔头会不会又来浑水摸鱼!” 原来你们也知道仙魔两界交战在即啊。 仙帝木着一张胖脸,只觉得一股抽人的冲动在身体里蔓延,眼看着羽渊那个小妖精就要率领着那群魔星杀回来了,派出去的那两名小仙回禀说发现大批的魔头在魔宫前集结,而在开战的前一天,他竟然因为一群怒发冲冠的狌狌而无法脱身,就连天兵们都被支使出去找那个所谓的凶徒,如此下去,傻子都可以预见明天之后的悲惨处境了。 “哦对,还有这么件事哦。” 经雄狌狌一提醒,看热闹的众仙家也想起了洛宓和白璃仙子之间的恩怨纠葛,瓜子开始在宽袍广袖下来回传递,无论男女老少都翘起了统一的兰花指,一时间“咔吧”、“咔吧”的脆响不绝于耳。 “也是啊。” “说的有道理啊。” 众仙一边嗑瓜子一边交头接耳。 仙帝陛下感觉自己简直就要被宫室内的傻气逼到窒息,他算是看出来了,甭管那个暴打了白璃一顿的家伙是谁,他都不是想阻拦仙魔两界开站,而是生怕两边打不起来啊! 然而无论对方到底打着什么目的,他这一手确实让仙帝感觉非常难受。狌狌一族世代居于西海鹊山首峰招摇山,是天生通晓过去的灵兽,游离于仙宫之外,经过多年繁衍,也算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它们要是铁了心要为少族长讨一个公道,作为仙界之首的他还真的不能置之不理。 况且眼下似曾相识的场景难免勾起了仙帝陛下某些不太愉快的记忆,万年之前白璃也曾被人打得鬼哭狼嚎,不同的是,当初羽渊未曾出面,光是洛宓一人就打上招摇山吓得狌狌一族握手言和,而如今放到了他身上,竟然花费了数日都摆不平,岂不是更向众仙证明了他不如羽渊那个小妖精? 一想到这里,仙帝微微皱眉,再瞧瞧咄咄逼人的狌狌们,圆润的脸盘顿时就黑了几分,正所谓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虽然长得一团和气,但也不是说完全没有脾气,否则不是真让人误以为他这个仙帝就是成日吃干饭的了?! “有什么道理!”他呵斥道,“你们既然在此不能为孤分忧,就统统滚去寻那凶徒!” 遭到了训斥的仙人们不说话了,大约是很少见到仙帝真的发火,就连狌狌们都跟着楞了一下,一时间大殿内只剩下瓜子皮被咬破时的脆响。 还有某个倒霉蛋咬到舌头时发出的闷哼。 第8章 现任仙帝登基于本纪元之初,真要论起年龄恐怕在场不少仙人都要高呼一声老祖宗,是纪元更替时诞生的先天元灵,天生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少年模样,若是再小一些恐怕都能直接贴在年画上了。 总之,比起那些要么冷峻要么威严的前辈,现任仙帝看起来毫无威慑力,不仅如此,除了吃的多外似乎也没什么过人的威能,以至于暗地里不少人猜测他能上位除开出身高贵之外,主要是长得有福气。 可惜有福气这种事就算是仙人也着实羡慕不来,老天爷偏爱谁讨厌谁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有的人就是出门捡宝,有的人就是喝凉水塞牙缝,实在看不过眼,也只能背后扎小人泄愤了。 当然,要是像陆压道君的钉头七箭书那样的扎小人就算了吧,没有人家那金刚钻,眨眨眼就要把自己折进去。 然而现任仙帝纵然福气滔天,可掩埋在逆天运气后面的弊端也逐渐显露了出来,最明显的就是对于仙界的治理明显力不从心,关键时刻总是弹压不住这群心思各异的下属。 “诚然,白璃仙子与那洛老魔曾有过摩擦,可孤并未在本界察觉到那魔头的气息,”仙帝努力把清亮的少年音压低,以塑造自身威严的形象,“如今我们要捉拿袭击仙子的凶徒,莫要一叶障目,不知仙子是否看清当日偷袭之人?” 被点名的白璃被纱布捆的动弹不得,似乎已经昏死了过去。 “并未察觉?”之前曾反驳他的狌狌在看了自家族长一眼后又站了出来,“恕我直言,要论身份,您固然凌驾于吾辈之上,可要论根脚,恐怕就算是仙帝陛下您在洛宓面前也不够看吧?” 仙帝是新旧纪元替换时诞生的先天元灵,而洛宓则是混沌初开时清浊二气交汇而成的灵宝,二者虽然大相径庭,可单说年龄的话,仙帝可是实打实的比洛老魔晚了不知道多少辈。 “放肆!”仙帝用力拍了一下玉座扶手,原本白里透红的肉脸变得铁青,看上去怒不可遏,“孤与这仙界同在!” 话音未落,众人脚下突传一阵地动山摇,白玉筑成的大殿里一草一木都跟着震颤不已,更别说东倒西歪的仙人了。 仙帝与仙界一脉相连,仙帝之怒亦为仙界之怒,然而在伏拜在地的众仙之中,大族长稳稳地站在原地,丝毫不避的迎上了玉座之上投来的目光。 然而,他也只能时不时引发一场无伤大雅的地震吓吓人了,堂下之人既未伤天害理,也未恶贯满盈,天规森严,就算是仙帝,也无法因为个人喜怒而逾矩。 狌狌一族生而通晓历史,族长更是其中佼佼者,对于历任仙帝的长处和劣势如数家珍,在万年之前仙帝尚且无法迫使她低头,更别说已有羽渊旧事的现在了。 你以为这样孤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像个超大号年画娃娃的仙帝嘴巴一抿,气沉丹田,帝王之气蓄势待发,然而就当他快要把那句嗓子眼里的“媳妇救命”给喊出来,仙宫正殿的大门就“轰”的一下子从外面被推开了。 “咕噜咕噜。” 首先滚进来的是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汉子,紧跟其后的则是一名瘦小的年轻仙官,而始作俑者还维持着踹门的动作,一条白皙匀称的腿悬在半空中,当她收回时,细腻的肌肤隐没在了宽松的暗色纱衣里。 “哟,白璃,我听说你被人给打了? 洛宓迈过前面的二人,袅袅娜娜的走进了大殿,看到最中央的七八头狌狌,顿时卡住了。 娘咧,到底哪个是白璃来着? 殿内紧张的气氛并未因她的不请自来而消散,实际上仙帝在看清这位不速之客后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然后一声惊叫穿透了白玉宫殿。 “媳妇,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仙帝这一声呼救声调之高,堪称绕梁三日而不绝,直接把在场的众仙都给震了个懵,唯有罪魁祸首一怔之后立马就发出了“哼哼哼哼”的邪笑,那一边掐着腰一边抖肩的模样像极了想要祸害良家小娘子的恶劣纨绔。 第6节 不过这种得意在看清楚站在大殿中央穿红戴绿的狌狌族长时,就从她的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不好意思,我可能是走错了。” 洛宓僵着脸说道,同手同脚的就想往门外走,然而还没等到她逃离升天,催命般的声音就从身后降临了。 “我当时谁呢,这不是洛宓仙官吗?” 狌狌族长轻笑一声,拢了拢衣袍,还不忘甩甩脑袋顶上的一簇过长的白毛,一套动作端的是风情万种,辣的众位仙家是泪流满面。 “哦不,现在应该叫总管大人了吧?可真是久违了啊,这么急着走干嘛,难道您就不想叙叙旧?” “……久违了,久违了,”嘴上这么敷衍着,洛宓恋恋不舍的看一眼代表着自由和安全的门外天空,心里万般不乐意,连带着脚下也磨磨蹭蹭的不愿意转回去,“大族长风采依旧啊,哈哈。” 要说这三界有谁能让日天日地的洛老魔唯恐避之不及,狌狌族长当有一席之位。 遥想当年,洛宓拖着白璃从羽渊仙君洞府打到了南天门,一路上不说血流成河也算得上流血漂橹,白璃仙子的惨叫声更是不绝于耳,让所有目睹了当日惨状的人充分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两岸猿声啼不住”。 这场由羽渊仙君引起的斗殴影响之恶劣在当时的仙界极为罕见,据说当姗姗来迟的仙帝驾临南天门,见到了不成人形的白璃仙子,当场就变了脸色,十万火急的派人将苦主的老母从招摇山请了过来。 不用怀疑,苦主就是白璃仙子,她的老母亲就是狌狌族长。 狌狌一族繁衍不易,白璃是族长的老来子,更是族内今年罕见的天赋奇高者,因此,当族长跟着报信小仙匆忙赶到,看到自家不成人形的闺女,当场就被戳炸了肺管子。 想到这里,洛宓伸手抹了一把脸,她那时候刚苏醒不久,力量运用远不如现在得心应手,人情世故也一塌糊涂,不然也不会捅出这么个大篓子,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哪里还有什么风采,”大族长凶神恶煞的脸抽了抽,隐约能看出是一个挑眉的动作,还不忘抬手指了指女儿,“您也看到了,时隔万年,吾儿再遭大难,吾着实心痛难忍,已然憔悴了不少啊。” 洛宓顺着大族长的手望去,顿时就是一愣,这个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大粽子就是白璃? 还没等她回过神,大族长的下一句就砸到了她头上,“说起来,今日就总管大人独自前来吗?吾儿受伤颇重,姑爷是否也应前来探看?” “姑爷”二字一出,原本躺在草席上装死的白璃突然开始了猛烈的挣扎,她艰难的挥动着僵硬的四肢,嘴里还发出了“呜呜”的哼叫,她这么出其不意的一爆发,倒是把围观的众仙都给吓了一跳。 “你瞧这孩子,听到姑爷要来看她就高兴成这个样子。”大族长满目慈爱。 于是白璃挣扎的更激烈,只是从那双露出来的眼睛里怎么瞧也瞧不出半点能跟“喜悦”、“高兴”挂钩的情绪,反而更像是绝望和惊恐。 “……姑、爷?” 洛宓将这个词在舌尖用力的滚了一遍,脚下也不磨叽了,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族长面前,露出了一个标准的露齿微笑。 “魔界偏远荒凉,小仙久居之下怕是与世脱节了,”她的语气温柔又轻快,“我倒是没听说白璃已结秦晋之好,不知是谁这么有福气呀?” “总管大人又说笑了,”大族长抬起毛绒大手捂住嘴,“还能有谁呢?吾儿倾慕羽渊仙君,又曾为他重伤濒死,羽渊仙君素来识大体,难道会放任吾儿孤老终生,必然会担起责任的吧?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啪嘎。” 洛宓听到了自己理智断裂的清脆声响。 “是是是,正是这个道理。”她笑了起来,黛眉弯弯,红唇鲜妍,端的是人比花娇,就连笑声都清脆的像是风中的银铃,只是听在熟悉她的人耳中,那悦耳的声音愣是能品出几分丧心病狂的意味。 早就哑火了的仙帝费劲的从座位上滑下来,鬼鬼祟祟的绕到了玉座背部,小心翼翼的蹲下捂住了耳朵,余下仙人眼睁睁的看着顶头老大毫无形象的一系列动作,只觉得小胖墩真是阴险狡诈,恨不得把他拉出来换自己躲进去。 “大族长的意思,我会尽数转告主上。” 洛宓温温柔柔帮眼前的狌狌理了理不合身的衣裙,俯下身轻柔的摸了摸草席上白璃仙子的脸颊,手心下的纱布粗糙,或许是被她摸得疼了,竟隐隐的传来了颤动。 白璃睁大了眼睛,希冀眼前的煞星能接收到她陈恳又无辜的目光。 “……只不过,恐怕要先让仙子委屈一下了,”这么说着,洛宓的手直接卡上了白璃被包的完全看不出原样的脖颈,用力把她按到了地上,“我今日就要掐死你这个贱人替天行道!!” “呜呜呜呜!!!!” 白璃仙子被掐的翻了白眼,大族长发出了尖利的吼叫,七八头狌狌围上来想要把发狂的洛老魔拉下来,仙帝躲在玉座后面瑟瑟发抖,旁观的仙人们瓜子吓得掉了一地,场面一时间陷入混乱。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白璃仙子要命丧仙宫的时候,仙乐般的传报声在大殿外响起: “仙后娘娘到——” 第9章 “仙后娘娘到——” 此句一出,仙宫正殿内的气氛也为之一变。 原本恨不得把自己缩成球的仙帝顿时腰板也直了,气也通了,面色也红润了,只见他迈着太师步从玉座后面走出来,浑身上下洋溢的嘚瑟气息那是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打呀,”仙帝贱贱的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对着殿里僵持的人们示威,“怎么不打了啊?刚刚不是还很能打吗?” “哼!” 洛宓率先松开了掐在白璃脖子上的手,用力挣开扒在自己身上的狌狌,对着小人得志的胖墩呸了一口,拢了拢身上的纱衣,找了个空地直接盘腿坐了下来。 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白璃仙子被面色难看的大族长扶起上半身,前后左右被狌狌们围的水泄不通,然而她还是那副快要晕过去的模样,四肢甚至还出现了细微的抽搐,隔着厚厚的纱布都能看出不断起伏的胸膛,眼看就要不行了。 好在大族长到底是经验丰富,她当机立断用两只大掌撕开了女儿身上的纱布,露出了后者被憋的通红的脸庞,然后在白璃的喘息声里,一人一巴掌的把围成人墙的下属扇到了一边,直到新鲜的空气涌进鼻间,才算是把命途多舛的闺女给抢救了回来。 一眨眼的功夫两次濒死的白璃仙子气息微弱的躺在母亲怀里,瓜子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菱唇毫无血色,眼下透着隐隐的青紫,怎么看都是大病了一场——还不一定初愈了。 围观的仙人们发出了一阵骚动——纤细若娇花的美貌少女趴伏在威武雄壮的母狌狌怀里,这画面无论看多少次都让人觉得紧张、刺激。 “呵,清汤寡水。” 自打白璃露出了层层纱衣下的真面目,洛宓就进入了战斗状态,只见她挺了挺自己的胸部,一只手搭在竖起的右膝上,另一条腿随意的一蜷,用七分嘲讽掺杂着三分不屑的恶劣态度发起了自己的第一波言语攻击。 一口气还没喘匀的白璃被她噎的差点一命呜呼。 “……我是真没想到,狌狌一族竟然还能出这样的美人。” 大概是本性难移,捡起了瓜子的群仙又恢复了事不关己的讨打态度,开始交头接耳。 “不然怎么能叫白璃仙子呢,据说招摇山几万年就出了这么一个能化人形的。” “怎么看都跟大族长不太像啊……不会是跟隔壁青丘的抱错孩子了吧?” “咔吧”、”咔吧”的脆响重新盘踞在大殿上空,快活的气息再次占领了气氛的高地,然而这一切在一只穿着暗纹短靴的脚踏进宫殿门槛时戛然而止。 仙后到了! 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连串跑的东倒西歪的小仙娥,与胖墩仙帝不同,为仙界制定出无数规则秩序的仙后相当高挑,几乎与寻常男子等高,衣饰打扮也相当简洁,就连容颜也是英气多过娇媚,比起女仙之首倒是更像一名闯荡江湖的侠女。 几乎是在女子到来的同时,所有嗑瓜子的仙家一齐翘起了兰花指。 洛宓眉头紧锁,她紧紧盯着大步走来的仙后,态度之严肃认真远胜于方才面对颤颤巍巍的白璃。 出现了!她命中注定的劲敌! 就在洛宓如临大敌的时候,仙后也注意到了毫无形象的她,于是这位仙界最尊崇的女仙非常自然地对她打了个招呼,“早啊,吃了吗?” 哎?我吃没吃来着? 洛宓先是陷入了呆滞,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像火烧屁股般从地上弹了起来,一边捂着被打红的半边脸颊一边指着仙后的鼻子恨声说道:“卑鄙!” 众仙家:??? 被横加指责的仙后优雅的一颔首,把那句情感充沛的“卑鄙”完全当了耳旁风,慢条斯理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肉脯,拿到洛宓跟前晃了晃,“再吃点?” 这个妖妇竟然以为一点吃的就能打发我,太天真了! 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把肉脯抢到手开始啃的洛宓鼓着腮帮子为自己的机警竖起了大拇指。 见到仙后三言两语就搞定了最大的那只拦路虎,仙人们的兰花指翘的越发标准,还不自觉地用脚把撒了满地的瓜子皮往后面踢了踢,还不忘以自己最诚挚的目光目送鹅黄色的身影几步走到玉座旁边,单手把嘚瑟的小胖墩拎了起来,扔回了硬邦邦的座位上。 “哎哟!” 被咯着了的仙帝发出了一声惊叫,死死的扒住座椅边才遏制住了身体下滑的趋势,远远地看上去,像是一颗不愿意被捞进汤勺里的肉丸子。 洛宓咂嘛咂嘛嘴,觉得自己更饿了。 等到仙帝终于坐稳了,仙后站在他身侧,单手放在他的肩膀,端的英姿飒爽,只是那架势比起老婆,更像是他老母,只见她环视了一下左右,缓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媳妇!他们欺负我!”胖墩仙帝泪眼汪汪的告状,“他们还要在仙宫里打架!” 这状告的十分没水平,既没点名道姓,也没叙述重点,怎么听怎么像不懂事的孩子在撒娇,饶是这样,也让在场的仙人头皮一紧。 仙帝陛下从登基到现在混日子全靠三板斧,分别是“放肆!”、“孤要发动地震了!”、“媳妇他们欺负我!”,就这么老三样无限轮回,除了万年前的仙魔大战,竟然从来没有失手过,原因无他,完全是最后一招实在太厉害。 仙后,一个能光靠天规就让你“哇”的一声哭出来的可怕女人。 “老身并没有欺负陛下,”见没有人出声,狌狌族长决定自救一下,“只是吾儿在南天门被歹人袭击重伤,不得已来陛下这里讨个说法罢了。” “是这样的。” “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手捏瓜子的仙人们纷纷点头。 仙后扫了一眼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白璃仙子,沉稳的点了点头,大致就是一个“朕已阅”的意思。 仙帝在一旁煽风点火,“孤都派人去查了,他们还是不依不饶,如今大战在即,肯定是投靠了魔界,想要干扰咱们!” “这么说也对啊。” “很有道理啊。” 墙头草一样的仙人们纷纷点头。 “况且,她刚刚还喊魔尊那厮为姑爷!”仙帝立马乘胜追击。 然而,这一次没有人悠哉悠哉的赞同他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所有人都恨不得扑上去捂住他那张闯祸的嘴。 “谁是你家姑爷,大猩猩你可要点脸吧!” 正等着看狌狌族长和仙后互殴的洛宓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她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的冲上前去,一脚就踩到了白璃的脸上,还用力的碾了碾。 “娘啊!!” 再次经受无妄之灾的白璃发出了杀猪惨叫,四肢摆动试图在鞋底下求生,这次其他狌狌没等族长信号就再次扑上去试图把洛老魔拉开。 大族长口头占魔尊便宜,洛宓反手就揍白璃,然后大族长再口头占魔尊便宜,洛宓反手更用力的殴打白璃……这简直就是死循环。 “够了!” 在场面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仙后沉声呵斥,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瞪了一眼正挪动屁股的仙帝,后者自觉闯了大祸,双手捂住嘴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 “本宫想要听听仙子的说法。”仙后缓缓说道,她伸手点了点,原本七八头狌狌也拉不住的脱缰洛宓一下子就僵住了身体,任由旁人七手八脚的把她从白璃身上拖了下去,只能徒劳的瞪着前方。 在仙宫之中,仙后总是会有点便利。 又一次从鬼门关逛回来的白璃一得救就挣扎着爬到了大族长的脚下,拽着她的衣角痛哭流涕,“娘啊,算女儿求你了,闭嘴吧!” 大族长尴尬的挠了挠脸。 第7节 确保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后,白璃开始了梨花带雨般的哭诉,抽泣声中还夹杂着几声哭嗝,“那日小仙前来仙宫会友,走到南天门时突然闻到了一股子不知哪里来的焦糊味,然后就感到了一阵剧痛,小仙承受不住,便晕了过去,醒来时就浑身遍布伤口,只觉无处不痛……” 焦糊味? 洛宓听的一头雾水,难不成有人私下在南天门烧烤被白璃撞见了要杀人灭口?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彻底洗脱了嫌疑,毕竟在洛水里泡了那么多年,别说烧焦东西,她连一个火星子都崩不出来,最多为大家表演一下钻木取火。 远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理直气壮的洛老魔不由得庆幸不已,还好不是她把人揍又给忘了,万幸万幸。 她对自己的破记性真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重获清白的魔宫大总管又摸上了得瑟的小手,正打算抖一波,就发现随着白璃的复述,仙后的脸色愈发凝重,大概是花了眼,她甚至觉得对方看起来有些仓皇。 就在这时,殿外又传来了声音,一个小仙官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对着满殿仙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陛、陛下,天火……天火倒悬了!” 第10章 天火倒悬? 洛宓之前听过天河倒悬、手脚倒悬,乃至倒拔杨柳,然而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倒悬”用在火焰上的。 先不提别的,火焰怎么分得出头和尾啊,你凭什么说人家首尾颠倒了啊? 显然大殿里的其他人也陷入了茫然,仙人们又开始了最擅长的窃窃私语,但就是没有一个愿意移动双足,出去看个究竟。 洛宓的右眼皮狠狠的跳了两下,她跨过了瑟瑟发抖的小仙官,率先走出了大殿。 迎面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热浪和浓烟,逼得她不得不抬起手臂用垂下的衣袖挡住了脸,直到身体适应了热流才试探着放了下来,等到她看清了外面的景象,脑海里盘旋的疑问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了一句巨大的感叹: “这还真的是天火倒悬啊!” 只见遥远的天际像是被人撕了一道口子,无数的淡蓝色的火焰从裂口中争前恐后的爬出…… 没错,是爬出,洛宓很确定自己看到了类似于手脚的东西。 那些怪异的淡蓝色火焰密密麻麻的涌动着,竟形成了一道“火焰瀑布”,自天幕垂落了下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 洛宓这厢尚在喃喃自语,那厢的火焰瀑布已经接近了地面,随着第一团火焰掉落在地,她只觉得一股巨力猛地砸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的右手背诡异的向下凹陷,就在即将穿透时又恢复了原样。 作为兵器的洛宓尚且如此,可以想像若是血肉之躯,恐怕此刻手心已经出现了一个大洞。 “嘭!嘭!嘭!” 接二连三的火焰砸落在地,洛宓觉得四肢百骸都像是被人鼓足劲拿着大铁锤锤个不停,配上依旧在逐渐上升的温度,诺大的仙界眼看就要变为一座巨大的火炉,把里面的一切都融为铁水。 或许普通的兵器会觉得此刻的仙界就像是回到了母亲怀抱般温暖,但身为一把酷爱泡澡的剑,洛宓只觉得再待下去自己会变成离了水的鱼,恐怕蹦哒不了多久了。 更何况,她清楚的听到了身后宫殿里的异响,那是血肉四处飞溅时发出的扑哧声。 没有任何扭头探看的意思,完全不知道“义气”两个字怎么写的魔宫大总管决定跑路。 开玩笑,这时候还迟疑绝对要吃大亏! 说跑就跑,在无数次偷吃导致的追击战中磨砺的惊人速度在已经被砸出无数坑洞的仙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洛宓如流光般掠过满地受伤的仙人和危险的淡蓝色火焰,将所有的惨叫和哀鸣都甩在了身后。 而在她动身后不久,一股澎湃的仙力冲天而起,同样踏出正殿的仙后化为了一方足有一人高的明黄色玉制方印,印身九龙纠缠,龙首高声咆哮,带着方印冲着天际的裂缝飞去! 与此同时,一只肉乎乎的手搭在了仙宫半敞的大门上,潺潺的血流顺着指尖淌到了门扉之上,仔细端详的话会发现原本修剪整齐的指甲大部分都已裂到了根部。 很快,手的主人也出现在了宫殿门口。 玉冠歪倒在头顶,垂下的珠帘断了一半,身上的衣袍溅满了暗红色的痕迹,偶尔还有像是碎肉沫般的东西从衣摆滚落,以前所未有狼狈形象出现的仙帝左手捏着法诀,嘴里念念有词,只是他往往念几句就不得不停下来,身体发出一阵颤抖,像是在忍耐什么。 整个仙宫就是仙帝的本体,淡蓝色火焰破坏仙界,基本等同于破坏他的身躯。 身后浓重的血臭熏的他头痛欲呕,这种感觉十分新奇,欢乐平时他恐怕会好好体验一下,可放到现在,只能说明了一项噩耗——他快要撑不住了。 然而他不能退,仙帝为仙宫,仙后为玉印,执掌了仙界权柄的他们注定了要与此界共存亡。 洛宓蒙头猛冲,她觉得就算在万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里,自己也从来没有这么快过,通往魔界的路线像铁一样烙在了脑子里,似乎全靠着本能在躲闪和前进。 快了,就快了。 往日瑞气千条的仙宫已经沦为了人间地狱,火焰瀑布联通了天际裂缝和陆地,无数火焰肆虐天地之间,而仙魔两界的交界处已经近在眼前。 “嘭!!!” 庞大的冲击力伴随着爆炸声从身后传来,洛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在半空中翻滚着被打回了原形,而在间隙之中她看见了试图以自身堵住缝隙的方印,明黄色的印体上遍布淡蓝色的缝隙,像是浮现的血管一样密密麻麻,印体已经被炸掉了三分之二,只余下一角在苦苦支撑…… “轰!!!” 强弩之末的仙后并没有支撑太久,声浪再次袭来,把洛宓直接打了个跟头,只见一把布满铁锈的长剑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然后斜斜的插入了松软的沙地。 沙地,是魔界的特征。 洛宓在发现包围自己的是漫漫黄沙时差点喜极而泣,她挣扎着想要再度起飞,却发现或许是爆发后的脱力,狭长的剑体在半空中怎么也稳不住,只能再次掉落在地。 该死,我得回去报信才行。 她之前从未见过那种长着手脚的淡蓝色火焰,也从未见过仙界如此凄惨的模样。 她有一种预感,魔界是无法独善其身的。 力量到底跑哪里去了呢? 躺在柔软又干燥的沙地上,洛宓望着天干着急。 与仙界的流光溢彩不同,魔界的天空总是透着隐隐的血色,天色也大都维持在象征着万事万物走向陌路的黄昏,刚来这里时她总是试图怂恿魔尊动用法力改造环境,反正他与魔界几乎融为一体,换个外观就像是换身衣裳。 那时候的她满心都是撕开这张昏黄的画布再涂抹上自己的色彩,哪知道后来看习惯了反而觉得不愧是我大魔界果然与仙界的妖艳贱货不一样。 大概是这种回忆过去的经历对一个健忘的人太难得,洛宓瞧着瞧着,竟觉得天空真的开了一条缝…… 不,那不是错觉,天空是真的露出了一条漆黑的缝隙,她能隐隐的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那玩意儿竟然追回来了……!” 身体动弹不得的魔宫大总管眼睁睁的看着代表着噩梦的淡蓝色火焰慢慢从越敞越发的缝隙里爬出来,用细瘦的四肢编织出熟悉的“火焰瀑布”。 动啊!要动起来! 洛宓在心中尖叫,然而往日涌动着无限法力的躯体此刻却空空荡荡,任由她如何驱使都纹丝不动,就算凝聚了一点,也会很快就从剑身里流走。 她的力量在消失。 拼命奔跑时忽略的细节在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只出不入的窘况让洛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火焰瀑布越来越长,开始倒悬在了天幕之中,与地面的距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缩小。等到第一团火焰砸落在地,洛宓切身体会到了仙后当时的感觉。 疼。 痛彻骨髓的疼。 仿佛有人拿着铁锤正在把她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杂碎,再放入炉火中融化。 古朴的长剑抖了抖,就像有个人正在无声的尖叫。 随着越来越多的火焰砸落,洛宓的脑子彻底被疼痛捶成了浆糊,被盖在剑锈之下的身躯浮现了圆形的徽记,墨色的线条在剑刃上蔓延,然而这一切她都感受不到,满脑子都是“仙后,我敬你是条汉子!”。 掉落下来的团团火焰在沙漠中游荡,寻找着自己的猎物,可惜它们抵达的位置实在太偏,除了倒霉催的洛老魔以外,半个魔头都没有碰到。 这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魔头们的万幸,洛宓本人的不幸。 徒劳的搜寻了半天的火焰们最终包围了孤伶伶的长剑,缩短的距离足以洛宓发现它们除了手脚外还有着完备的嘴巴和牙齿。 哦得了吧,这样更丑了。 她苦中作乐的想到,唯一的期望就是远在魔宫中的魔尊能从二人的契约中察觉不对,提早做好准备——虽然那样可能也没什么用。 至于她自己? 她已经见识了仙后的下场,确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淡蓝色的火焰越逼越近,在那些恶心的触手已经伸到眼前的时候,洛宓闭上了眼睛,只是臆想中的灼热与痛楚并没有到来,有一只触感微凉的手把她从滚烫的沙地里拔了起来,簌簌黄沙从剑身滑落,宛若情人温柔的爱抚。 洛宓惊讶的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已经被撕裂的天空和漫山遍野的蓝色火焰,甚至已经侵袭到了远处的魔宫。柔软的布料拂过剑身,她抬起头,看到了持剑而立的魔尊。 他还是早上的那副懒散模样,靛蓝的发带松散的束着长发,彷佛下一刻就会被吹散,身上的衣袍还是常穿的那件,就连腰带系的也不是那么经心。男人宽松的衣服下白皙的胸膛若隐若现,只是细嫩的皮肤正缓缓渗出丝丝血红,汇在一起蜿蜒而下,隐没在了暗影之中。 四周的火团因突然出现的男人而后退了几步,随后又加倍汹涌的扑了上来。 面对铺天盖地的蓝色火焰,魔尊提起了手中长剑,然后干旱的魔界就下了万年来的第一场雨。 第11章 洛宓醒来的时候觉得从剑尖到剑柄都像是被人大力碾压过,压的她每一寸剑刃都觉得火烧火燎的疼。 怎么回事?老娘还活着? 漆黑的世界里伸手不见五指,加上身体酸痛不已,她只能老老实实的躺在原地思考剑生。 反攻仙界的前一天突然冒出来一堆怪模怪样的蓝色火焰,她还没来得及为能蒙混过关暗自欣喜,这群蓝色火球就烧死了仙后,毁灭了仙界,吓得她努力逃出升天…… 哦对。 洛宓在黑暗卷了卷剑刃。 她没有逃出生天,因为那群怪火也入侵了魔界,在摧枯拉朽的攻势面前,魔头们并没有比自己的死对头更抗造。 魔尊为了拯救岌岌可危的魔界走出了魔宫,尘封万年的魔剑再次出鞘,然而这些在怪火面前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仙帝和仙后没能做到的事情,她和主上同样没能做到。 洛宓最后的记忆就是魔界从未有过的瓢泼大雨和剑光与火光交织时爆发的刺目光芒,那光芒太过耀眼,导致她看不清喷洒在自己身躯上的温热液体到底来自于谁。 不,其实她是知道的,只是怎么都不愿承认。 失去了主人的兵器被蓝火吞噬撕扯,她在轰然的爆裂中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她就呆在了这里,剑刃上的认主徽记消失无踪,除了大致能感受到自己正依靠着某样硬物外,连自己的现状都探不清楚。 三界不会是直接被怪火给毁灭了吧? 难道她现在是等着再来一次开天辟地? 第8节 那这次她是不是能混个先天至宝当当了? 她能不能跟女娲商量一下,以魔尊为模板去给自己捏个新主人?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海里盘旋,直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骚动,只听到“吱嘎吱嘎”的声响,明亮的光线打了进来,洛宓第一次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 不是想象中的无尽虚空,她正处在某间珠光宝气的屋子内,周围放满了各种奇怪玩意儿,颜色古怪的葫芦、穿着藤条的拐杖、剪裁奇异的衣裳……而被它们团团围住拱在最中央的就是她洛老魔。 哦,这可真是太羞耻了,这是什么众星拱月的鬼造型。 她正在考虑怎么不动声色的从身下的剑架上滚落,就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不少人正在向这里移动。 “没想到咱们是第一个开启藏宝室的人,”说话的似乎是某个少年,尚处于变声期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像精神攻击,“看我把里面的宝贝儿全搬空,一粒灰尘也不给湛天宗的那群人留!看他们这趟秘境颗粒无收后还怎么维持那副不可一世的面孔!” “克己,咱们修道之人最忌争强斗狠,”另一个声音慢悠悠的说道,“否则与那些十恶不赦的魔道又有什么不同?” 藏宝室?秘境?湛天宗?还有个捞什子修道之人?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单拿出来洛宓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她就半点也听不懂了。 “羽渊师兄说的对,”属于女孩的清脆声音响了起来,“咱们紫金观弟子可不能跟那些小门小派学。” 羽渊师兄? 就算化成了灰,她洛老魔也能凭着对魔尊大人的爱分辨出“羽渊”两个字的各种发音! 这么一点功夫,说话之人就走到了跟前,他们大约是四五个人的样子,为首的三人穿着水合道袍,正是先前发言的两男一女。 “哇……咱们要发财了啊!” 公鸭嗓少年见到一屋子金灿灿的宝贝顿时眼睛都直了,他三步并两步冲上前,看着一排排博古架上的东西啧啧称奇,直到走到某位洛姓九幽魔剑之前。 “咦?这里怎么有一把生锈的剑?” 一旁的少女一边说一边走了过来,“生锈?这藏宝洞里最次也是中品的灵宝,怎么可能生……还真生锈啦?!” 此言一出,立马把其他人也招了过来,看着浑身遍布剑锈的洛老魔,立马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是不是风水位置不好啊?” “这里正是藏宝室的中央,难道此地主人是想告诉咱们不可依赖身外之物?” “得了吧我看就是秘境主人故意逗我们玩!” “好啦好啦,”少女打断了这群麻雀,转头对进了藏宝室便一言不发的青年说道,“羽渊师兄,你说呢?” 听到少女的呼唤,之前一直在端详一只碧玉长笛的年轻道士便走上前来,众人纷纷为他让出了一条直通长剑的小路,可见青年在小团体中的地位之高。 倘若现在是人形的话,洛宓此刻必定是屏住呼吸、心跳加快,她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心中充满了紧张和期盼。 然后这些鼓胀的紧张和期盼都在她看清了来人的脸后像被扎破了的牛胃一样泄了个一干二净。 看着那张略带青涩的脸庞,洛宓只想诚恳问上一句“兄台你谁?”。 与魔尊大人同名同姓的青年道士有着一张英俊又忧郁的面庞,可无论怎么讲,也掩盖不了他和魔尊长得没有一丝相似的事实。 只见他眉头微皱,以一种忧国忧民的姿态说道:“虽然已然腐朽,但之前必然是把利刃,如今也算是英雄黄昏,我们就把它留在这里,让它安静的腐烂吧。” 呵呵,大姐姐就算全身锈透了也能轻轻松松捅的你脑汁四散哦,苦瓜脸。 若不是全身无力,洛宓一定会当场跳起来剁了他。 “好了,”青年说完便再不看这把锈迹斑斑的长剑一眼,“我听闻有魔道中人也进入了秘境,此地不宜久留,大家拿了东西便速速离去吧。” 其余人听他这么说,连忙在藏宝室内四处收取,四五个人几乎将诺大的宝库洗劫一空,或许是真的对道士口中的“魔道中人”忌惮不已,他们收完东西便匆匆忙忙的离去,看的洛宓是目瞪口呆。 是她老了还是世道变了?现在的小鬼头都可以随便进别人家拿东西了吗? 虽然她并不知道此地主人是谁,自己又为什么会进入这里,但从这整齐的摆设就能看出这屋子里都是有主之物啊! 这哪是秘境探险,分明就是贼不走空吧?! 三观经受了一次暴风洗礼的洛老魔只觉得自己需要静静,想当年她在仙界作天作地的时候也只敢偷吃个高点果品,没想到长江后浪推前浪,她这个前浪都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了啊! 风中凌乱的九幽魔剑安静的躺在剑架上装死,就在她开始考虑要不要给自己翻个面的时候,一阵要比之前轻很多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洛宓很坦然的任由自己被人拿起来端详,她很想告诉这个倒霉蛋“你来晚了”,然后就在对方漆黑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事模样。 那是一把几乎被铁锈包裹的长剑,看起来破败又丑陋,在洛宓记忆中有几块脱落的地方又重新被锈迹包裹,完好的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但是不对呀,在最后一站里,面对着铺天盖地的怪火,她身上的剑锈脱落了大半,怎么可能还是这副鬼样子,简直就跟刚从洛水里出来时一模一样! 然而更令她震惊的在后面,握住剑柄的人拿着她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动作不算有力,倒也有几分利落,也是因此,她得意近距离观察这个“迟来一步”的倒霉蛋。 来人看起来只有十五岁上下,穿着浆洗到发白的麻布外袍,里面套着黑色短打,他的皮肤很白,毫无血色的脸颊透出了几分病气,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脸。 那是一张对男孩而言似乎有些过分秀丽的脸,只是洛宓知道这张脸张开后会是如何的赏心悦目,她记得他挑眉的样子也用手描绘过他沉睡时的唇线,彷佛时光倒回了十年,让记忆中的男人恢复了曾经的少年模样。 那是属于魔尊的脸。 然而洛宓曾见过的羽渊仙君,仅是观面就能看出他的一生有多么意气风发,天资卓绝还福运满满,几可以称得上一句“天道宠儿”。 单论天道眷顾,恐怕就连仙帝都比不上这位爷,起码前者饭后散步可捡不到神兵,不光是他,自打仙界成立以来都是头一份儿。 从普通仙人到被赞仙君再到统御一界的魔尊,羽渊似乎总能心想事成,这等天赋,似乎也只有刚刚那个苦瓜脸能沾上点边。 但是,同样的长相换到了眼前的少年身上,福运就统统转成了厄运,重病缠身、仙缘浅薄、父母不慈、兄弟不恭……更别说他眉心那股几乎凝结成实质的黒气,对少年脆弱的心口虎视眈眈。 洛宓敢断言,眼前之人绝对活不过及冠。 “怎么?他们把你抛下了吗?” 少年注视她,宛若注视着心爱的姑娘,温柔眷恋中又带着情窦初开时特有的纯真和美好。 “不过不要紧,”他轻轻弹了一下剑身,“他们很快就会后悔了。” “只不过那些忏悔词只能让阎王爷去听了,这么想的话,倒是有些可惜呢。” 第12章 洛宓觉得情况很不对劲。 本来应该被天火撕碎的自己一觉醒来出现在了陌生的藏宝室,碰到了两个奇怪的人,其中一个跟魔尊同名同姓,可惜长了一张苦瓜脸,另一个倒是长得像魔尊的私生子,正握着她的本体,听口气八成是要去干掉苦瓜脸和他的小伙伴。 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展开? 不,有没有好心人来给她解释一下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头雾水的洛宓被瘦弱的少年连剑带鞘系在了腰间,隐藏在了宽大的麻布外袍下面,就这么被带着走出了藏宝室。 走出去以后,她才发现他们是在一座巨大宫殿的内部,与强调明亮的仙界和没钱盖楼的魔界不同,宫殿的主人似乎一点也没有考虑过采光的问题,幽深的回廊曲折又昏暗,与其说是走道,不如说是墓道,毕竟连个照明措施都看不到,仿佛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出入方便与否的问题。 当然,也不排除人家法力高深不需要外力照明的可能。 不过一个法力高深到夜能视物的人物到底是出于怎样蛋疼的心理才会任由陌生人在自己家进进出出还顺手牵羊?与其去考虑此地主人有特殊兴趣,洛宓还是倾向于他已经去世或者这座宫殿已经废弃。 前者悲催,后者有钱,可话又说回来,无论哪种情况,都很倒霉。 然而,夜能视物有时候也并不能与法力高深划上等号,自打他们进入回廊,洛宓就发现自己的这个临时主人似乎非常习惯于黑暗的环境,紧贴着墙根前进的他在昏暗的走道里行动自如,就算前面有什么遮挡也能及时规避,他走的迅速又无声,若不是对各类摆设烂熟于心,那么就是他异常擅长隐匿和追踪。 洛宓花了一息功夫去回忆自家主上是否展现过相关天赋,又在空空余也的大脑面前选择了放弃。 她与羽渊相识于仙界洛水河畔,那时候后者早已是声明显赫的仙君,自然没什么展示此等小道技巧的机会。别说她从来没有去关心过对方的过往,就算真的打听到了一言半语,也早就和着清晨的糖火烧嚼了个稀巴烂。 少年与前一批的道士抵达藏宝室的时间并未差出很多,加上他超乎寻常的速度,很快,一人一剑就看到了前方朦朦胧胧的光源。 那是一颗硕大的莹白珠子,在漆黑的甬道里散发着幽幽的光芒,被洛宓先前见过的少女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月白色的光打在她脸上,将原本清秀的面容生生映出了一层僵硬的浅蓝,让人总觉得她生前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换言之,就是横看竖看都像女鬼。 以捧珠少女为中心,手持武器的少年们维持着一个松散的队形,但仔细辨认的话仍能看出水合道服的三人自觉地组成了一个更小的同盟,互相之间正好是支援的最佳距离,有意无意的将其余二人隔绝了出去。 麻衣少年停下了脚步,纤细的手指在剑柄上摩挲了几下,这似乎是他的习惯性动作,洛宓能感觉到指肚上略微粗粝的茧子,勾的她有点痒痒。 大概是对洛大魔剑的锋利度信任不够,他松开剑柄转而从腰间拔出了一把被人用墨汁涂得通体漆黑的匕首,若不是洛老魔并非肉体凡胎,恐怕也没法在这糟糕的环境里一眼就认出它的真身。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有些不爽,有点像她刚跟羽渊定下契约就看到他拿着小刀在削苹果,简直不能更花心。 呵,男人。 她在心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 匕首在手的麻衣少年自然不知道腰间的长剑已经给自己扣了个“花心”的帽子,他只是歪着头观察了一下前面的猎物,便又不紧不慢的缀在了后面。 宫殿的回廊比他们想象中要长许多,拐来拐去似乎永无尽头,好在少年的耐心也非比寻常,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几只肥羊会逃出生天。 或许是被他游刃有余的态度所感染,等到第一次机会出现的时候,洛宓竟然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彼时前面的五人正走到一处拐角,由于队形的原因,先头部队依次通过拐角后,落下的二人就会被墙壁所遮挡,正处于三人的视线死角。 就是现在! 也不知道少年做了什么,他的身体化成了一道细长的黑影,像蛇般滑过二人的脚下,绕到了前方拐角,紧贴着墙壁,等到目标靠近再突然恢复人身,一只手死死捂住稍前之人的嘴巴,另一只手同时向前,锋利的匕首一照面便割开了落后之人的喉咙,然后立即调转刃锋,斜插进了另一人的脖子。 所有的杀戮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少年的整套动作宛如行云流水,手法相当老练,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做完这一切后,他重新化为了黑影,薄薄一层贴在墙面,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肉体与地面碰撞发出的闷响和浓重的血腥味到底惊动了打头的三人,只听公鸭嗓少年高喊了一声“谁?!”,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泊泊的血流声。 “赵师弟!” 三人之中最晚转过身来的捧珠少女喝止住试图越过拐角的少年,她略微上前一步,夜明珠的光芒洒到了不远处的尸体上,其上泛黑外卷的伤口格外触目惊心。 “伤口发黑,有毒素侵染迹象,”苦瓜脸道士的声音传了过来,“是魔修的手段!” 然而话音未落,一个圆球就从拐角的另一侧滚了过来,股股浓烟从中发出,呛的人眼鼻发酸。 “不好!快跑!” 麻衣少年带着洛宓从藏身处冲出,在浓烟覆盖的走廊里,捧珠少女亮的像是夜空中的明月,他顺着夜明珠的光芒直接将匕首掷了出去,伴随着利刃入肉嗤响的还有一声痛苦的闷哼,闷哼声并不大却为少年指明了方向,他想也不想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一个箭步冲向前,准确的刺进了前面的躯体。 “啊啊啊!” 捧珠少女和公鸭嗓少年的惨叫声重叠在一起,洛宓感觉自己穿透了两具身体后,控制她的手又向斜下方一削,有什么东西随之掉落。 “克己!”苦瓜脸道士呼唤了一声,他似乎抓住了其中一人,然后迅速远遁。 出乎洛宓意料的是,自己的临时主人并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相反他用袖子捂住了口鼻,跌跌撞撞的走回拐角深处,依靠着墙慢慢滑坐了下来。 “呼……呼……” 激烈的喘息声响起,少年的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沁出,似乎方才的短暂爆发给身体带来了莫大的负担,不过这也符合洛宓对他最初的判断——重病缠身,命不久矣。 第9节 就这么坐着歇息了一会儿,喘过气的少年抬起手中的长剑,“杀了周明珠,又卸了赵克己一臂,我也不算辱没了你。” “可惜剑锈太厚,以后也用不到了。” 这么说完,他把洛大魔剑随手一扔,剑身砸落地上发出“咣”的一声。 什么?这就把我扔了? 不仅用完就扔,还对我进行了剑身攻击? 被弃如敝履的洛老魔整把剑都懵了,她傻傻的看着始乱终弃的少年扶着墙站起来,在倒地的尸体上摸来摸去,俨然一副准备跑路的样子。 老娘都没嫌弃你短命,你倒是先嫌弃我有剑锈了? 维持着惊呆了的状态,洛宓就这么目睹了少年搜集战利品的全过程,在他装好东西准备走的时候猛的反应了过来: 错过了这个店,鬼知道她要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方等多久才能遇到下一个倒霉蛋,况且,下一个倒霉蛋肯定不会再长得像她心爱的魔尊大人了! 这个念头一起,洛宓的态度立马就和蔼多了,看在他长得与魔尊如此相像的份上,她可以大度的原谅他的有眼无珠! 反正无论原不原谅,过几个时辰她都会忘。 于是在麻衣少年注意不到的背后,被扔在角落的生锈长剑像个人一样缓缓站了起来,以剑尖为支点,一下一下的跟着他蹦了起来。 就这么你走我追的前进了几十米,少年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只见他猛的回头,在看清身后足足有一人高的魔剑时,那张跟魔尊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震惊的表情。 嘴唇微张、双目圆睁……此刻的他半点也没有杀人时的果断,反而露出了与他年纪相符的手足无措,这副尊容落在目睹了他一系列行径的洛宓眼里,倒是诡异的显出了几分可爱。 无论行事多么老练和狠辣,他本质上还是小鬼啊。 倘若魔尊大人有儿子,应该也是这般模样吧。 年龄以万计算的九幽魔剑忍不住目露慈爱,还不忘扭一扭剑身,摆了个妖娆的姿势。 小弟弟,方才那种弱鸡大姐姐能够一口气串二十个哦,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如此神兵,天上天下,独此一把哦? 而少年给她的回答则是转身就跑,头也不回。 第13章 眼看少年越来越远,洛宓当机立断就追了上去。 别跑啊,大姐姐不是坏剑! 尚还没长出嘴的洛老魔边追边试图用意念感化前面的少年,可惜双方显然没到心意相通的地步,对于她的一番热忱,对方是半点也没接收到,不仅如此,还加快了逃跑的速度。 双方就这么你追我赶,不知不觉就跑到了宫殿的出口,望着远处的亮光,洛宓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她是不会觉得累,但眼前这名明显与魔尊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少年可跟健壮扯不上什么关系,万一跑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于是当麻衣少年夺门而出以后,他惊讶的发现对自己穷追不舍的长剑在大殿门口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就像失力一般“哐啷”倒在了地上。 它无法离开宫殿。 察觉到这一点后他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岚苏秘境倒是比传言中的诡异许多——明明只不过是向练气期修士开放的秘境而已。 修真界人人都知道,岚苏秘境是数百年前覆灭的修真名门澜沧山留下的家底之一,据说原本是某位长老的墓葬,慢慢才被开发成了培养弟子的试炼场,每五十年开放一次,只要修为够低,不论不拘流派皆可进入,也正因如此,经过百年的发展,秘境的参与者越来越鱼龙混杂,反而成了死亡率最高的秘境之一。 只不过,进来的弟子们到底是死于秘境机关还是他人之手,就成了永远的谜。 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缓了一会儿,少年确认那把古怪的长剑没再出现后便重新赶路,在日暮西陲之前及时赶到了约定的地点,而他的老主顾,早就已经等在了那里。 “怎么样?得手了吗?” 等在大树下的红衣少女一见到少年出现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她的眉间点有一颗红痣,只是这份柔媚因眼中的凶戾散了个干净。 “按照你的要求,一个死,一个伤,”少年从衣袖里掏出两张染血的腰牌扔了过去,“是真是假,你回观后自能分辨。” “你办事我当然放心,”女孩接过腰牌端详了一阵,秀丽的脸上满是得意,最后忍不住讥笑出声,“周明珠那贱人仗着师父偏疼处处压我一头时可想不到自己会有今天吧?还有赵克己,总是对我冷嘲热讽……” 听着女孩因刻薄而尖利的声音,少年眯了眯眼,修仙大派里向来少不了龌龊,这些名门修士表面上风光霁月,私底下藏污纳垢,不过也多亏了他们,他这样的人才能在夹缝中生存。 他的老主顾没有一个能成仙,他们的前路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坍塌,可谁又在乎呢? 自中古纪元结束以来,这修真界又有几人成了仙?更多的人不过是在天雷下尸骨无存罢了。 正经仙门弟子尚且无望,更别说他这样的邪魔外道了。 就算不提这些,单是练气到筑基的坎又有几人能迈过?恐怕也是十不存一,就像他曾经的主顾们,只能畅快一时,等到阳寿耗尽,就回归了尘土。 不过他很喜欢这样的狂徒,因为时日无多,出手也相当大方。 “哦,对了,”红衣少女解恨之后又把目光投向了他,“今次秘境探险,惊弦宗的粉蕊竟然敢说我……” 她的话被少年抬起手的所打断,“你这次的消息只值这么多。” 少女闻言脸色立马难看了起来,“我可没骗你,羽渊师兄确实来了这里,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我确实看到了,但也仅限于看到了。”少年回答。 “那是你没本事杀了他!”这么吼了一句之后,红衣少女的面色逐渐古怪了起来,“我从以前就觉得很奇怪了,你为什么这么关注羽渊师兄,甚至不惜替我杀人?” “这跟你没关系,红樱。”他眼皮都没抬。 “没关系?或许确实这样吧,只是——”少女拖着长腔,语调说不出的诡异,“你这么冷淡,我可真是——寝食难安啊!” 此言一出,二人的脚下突然亮起了数道光芒,依稀勾勒成了一个法阵的模样。 少年抿住了唇,发觉到经脉里本来就稀薄的真气连同力气一道被脚下的法阵飞速吸走,他不是没有防备过红樱,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急不可耐。 “你也别怪我,你知道了我太多秘密,而只有死人才会帮我保守秘密。” 红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分水刺,一步步逼近浑身虚软的少年,伸手把他推倒在地,整个人骑在了上面。 “你只不过是炼魂宗出来的一条狗,李歧!” 她高举着分水刺,姣好的面容彻底扭曲成了丑陋。 “若是你乖乖听话,我还能养着你,就像是周明珠养着赵克己……” “我恐怕他们并不是这样的关系。” 处于下风的少年冷静的反驳,与此同时,他垂落在两旁的手臂突然抬起,右手掐住了少女的脖子,左手握住分水刺,翻身把前者压到了身下,正待发力捏碎她的喉咙,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手下一松,被少女抓住机会踢上了腹部! 该死,他之前耗掉了太多力气。 硬受了一击的少年向左侧一滚,躲开了分水刺的攻击,他本想再去争夺,右手掌心却碰触到了一样硬物。 圆柱形状,带有花纹……简直就像——剑柄! 本能的,他握紧手中的硬物迎着袭来的分水刺而上,刺入血肉的触感传来,只听“哐当”一声,分水刺掉落在地,而它的主人被一柄布满铁锈的长剑贯穿胸膛,睁大的眼睛里有着惊愕和恐惧。 一击毙命。 李歧拔出了长剑,任由红樱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他低头看着阴魂不散的长剑,嘴角抿紧又放松,弯下腰用少女的衣衫擦掉了剑身上的血污,而这时他才发现,紧急之下,他甚至没有拔出剑刃。 红樱是被他连剑带鞘捅死的。 少年注视着手中长剑的目光一变再变,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恐怕是捡到宝了。 没错,尽情崇拜我吧。 展现了一把神兵英姿的洛宓得意洋洋的想到,果然英雄救美的戏码到了何时都不会落伍。 当了一把“美人”的李歧当然不知道洛老魔脑子里的弯弯绕,他重新把长剑佩到腰间,草草搜索了一下红樱的尸身,脱掉了沾血的外袍。 这么一通收拾下来,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拿着破烂长剑的瘦弱少年刚经历了两场你死我活的厮杀,毕竟他看上去风一吹就会倒下。 维持着这副欺骗性极强的外表,李歧慢悠悠的逛回到了秘境的入口,此时已有不少人聚集在这里等待,也包括死里逃生的苦瓜脸和公鸭嗓,不过二人的境况着实称不上好。 公鸭嗓的整个左臂不翼而飞,血流如注的伤口只是用了布条草草包扎,好在练气期的修士算不上入门可也比凡人强上不少,伤势虽然凄惨倒也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日后修炼必然会多吃不少苦。 相比之下,苦瓜脸道士身体上没有伤口,可眉宇间的忧郁更深了一层,若说之前他像是少吃了三顿饭,此时的他就是被欠了五百贯,真是白白浪费了面相上的好福气。 李歧的目光打一开始就粘在了苦瓜脸的身上,只是他掩饰的好,加上周围同样关注这二人的也不在少数,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洛宓兴致勃勃的透过少年衣衫间的缝隙向外张望,对于她而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透出一股子新鲜气儿,与她在仙界、魔界见到的都不一样,就好像……来到了凡间一样。 实际上,她现在有八成把握自己真的来到了凡间,而四周这群怪里怪气的小崽子就是传说中的修士。 洛宓不讨厌修士,考虑到魔尊以前也是修士中的一员,她对他们相当好奇,遗憾的是修士成仙似乎非常困难,过了这么多年她也没能见到第二个羽渊仙君。 把在场的那个人都瞧了又瞧,自觉已经看够本的魔宫大总管的注意力又被出口处的庙宇吸引了,她听说有名的仙人会被凡人供奉,可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只见那间略显简陋的木屋挂有一方牌匾,上书“天后娘娘庙”五个大字,庙宇门户大开,露出了里面被鲜花和锦帛簇拥的神像。 凡人的天后,指的自然就是仙界的仙后。 “唔……刻的一点都不像。” 洛宓对着泥胚神像挑三拣四,塑像之人技艺粗陋,生生把一个英姿飒爽的美人搞成了怪模怪样的胖大婶,好在眉宇间到底有几分相似,这才让它受到天道承认,帮那个女人享用香火……且慢! 对着神像上的一点真灵,洛宓如遭雷劈。 她亲眼目睹了仙后的死亡,本尊都已遭难,这等□□又怎么可能幸存? 然而,这座神像上的真灵虽少,却也圆满如意,没有丝毫破败的迹象。 但这怎么可能?仙后确实已经死了啊! 除非……除非…… 重新出现的剑锈、长相神似魔尊少时的少年、力量充沛的仙后神像…… 除非,她所身处的并不是什么新天地。 除非,她回到了仙后还活着的过去。 没错,这里是……魔尊尚未成仙,她还呆在洛水河底,距离天火灭世还不知道要多少年的……遥远过去。 第14章 辛辛苦苦一万年,一朝回到出水前。 洛宓深情的眺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好似这般就能直接把天给开个洞,让正在上面享福的仙帝和仙后掉下来摔个大马趴。 第10节 只是她怨念的目光总是被飘来的各色布料所遮挡,还时不时因为身体颠簸而中断凝视,最后她只能把同样的目光投注到了造成颠簸的罪魁祸首身上—— 主上,宓宓心里苦啊! 可惜被瞪之人并未接收到她的怨念,后者正混在鱼贯而出的修士中间,随着大流离开了岚苏秘境。 然后,洛宓就有幸见识到了修真界的一大奇景——秘境出口处的接人大军。 “沌鲲殿!沌鲲殿的人来这里!” 有人举着巨大的牌子上蹿下跳,还不忘扯着嗓子张罗。 “湛天宗的人在大门右侧集合!” 戴着头巾的中年汉子声若洪钟,引得对面的老道冷哼了一声,而他的身后,有小道童点燃了炮筒,朵朵烟花在空中炸开,最后汇聚成了绚丽的“紫金观”凝聚在半空久久不散。 这都是什么争奇斗艳的新方式? 洛宓就好比刚进城的乡巴佬,摆出了今日不知道第几次的目瞪口呆脸。 人群到了这时开始分流,平安出来的修士分别回归自家师门的队伍,就连苦瓜脸道士也搀扶着只剩一臂的公鸭嗓走到了老道士的前面,一时间,场面吵的像是几百只鸭子在嘎嘎大叫。 李歧游鱼般在混乱的人堆里穿行,显然对此习以为常,洛宓一开始还好奇他会在哪里停驻,到后面被声浪吵的剑穗直接炸开,整把剑蔫蔫的挂在少年腰间,宛如一条失去了梦想的咸鱼。 凡间真可怕,光是聚集在此地的人就比仙界和魔界加起来还多,他们一定能光靠吃饭就踏平三界。 “又少了,咱们人又少了!这样下去会灭门的!” 有几个穿的比李歧还破的修士正在抱头痛哭,像他们这样的人在这里比比皆是,修仙一途本来就不是大锅饭,越往上越艰难,半路夭折、阴阳相隔的事例可谓屡见不鲜。 好在一人一剑很快就脱离了喧嚣的人群,为了接应门下弟子,各门各派在岚苏秘境附近都有驻地,天长日久倒也吸引了不少散修前来投靠,竟慢慢形成了一座规模颇大的修士城镇。 李歧没有加入秘境出口的队伍,但他也没有立即逃遁,反而一头钻进了市井之中,熟门熟路的摸到了一间破败的小客栈跟前,推开了吱吱呀呀的木门,停在了打瞌睡的掌柜面前。 “你竟然又活着回来了,还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骨瘦如柴的老掌柜掀了掀眼皮,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块牌子扔到了桌上。 “今日生意好,就这间房还空着,你就凑合凑合吧。” 少年没说什么,拿起木牌就向楼上走去,年久失修的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刺耳的声音,引得数人从房内往外探看,他们大都有着苍白的脸色和阴郁的神情,发现只是一名单薄少年就又收了回去。 会住在这里的人,不是穷困潦倒就是身怀秘密,全被命运折磨成了惊弓之鸟,明明半点也不想沾上麻烦,却又忍不住探查情况,落到最后也只会被自身矛盾重重的言行所拖累。 李歧并不怕人看,但也不喜欢被当做珍奇异兽观赏,于是快走几步进入客房,反手推上屋门并将门扣带上。他走到了仅仅铺着一层单薄褥子的木床前,解下腰间的长剑放到一边,然后抽出了腰带脱下了上衣。 喔喔喔! 躺在床上洛宓突然兴奋了起来。 舞象之年的男孩身上的肌肉已经初具形态,它并不像成年男子那样结实坚硬,反而隐藏在白皙的肌理之下,随着主人的动作而悄悄展露流畅的线条。 李歧刚把黑色的短衣脱下,就有小二送来了热水,来人是个驼着背的佝偻男子,看上去瘦弱无比,抬着热水的双手却稳如泰山,可要再仔细端详,就会发现他眼神涣散,连带着口鼻也有些歪斜。 少年沉默着任由小二为他打点好入浴用品,在目送他缓慢的走出房门,这间客栈是炼魂宗在城里的据点之一,店里最多的就是这些淘汰下来的炼魂傀儡,不会说话,没有思想,只会听从掌柜的命令行事。 此地的掌柜是炼魂宗内的一名长老,姓张名善,以善炼傀儡而闻名,他记得年幼时对方也曾想传他衣钵,可惜只提了一次,便像失忆般没了后续。 也是,没有那个人点头,炼魂宗没人敢当他的师父,毕竟那个人想养废他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真是可笑啊,到底是做了怎样的亏心事,才会让一介魔道巨擎竟然会如此防备一名注定早夭的幼童? “你从小聪慧,我也瞒不过你,”记忆中的女人躺在床上,脸色枯槁却依然冷淡,“你的生身父亲姓李,你便随他姓,人生在世本就多歧路,就单名一个歧吧。” 李歧。 这个名字不过那个女人临死前施舍给他的玩意儿,每一次被人唤起,都让已经沉淀的东西重新翻涌。 回忆到这里便告一段落,少年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裤腰上,犹豫了片刻,放下了浴桶旁的帘子,挡住了不远处的床铺。 呵,小竹竿子没几两,肉心眼倒是挺多。 吃不成豆腐的洛老魔气哼哼的在床上扭了扭,粗糙的帘子完全遮住了浴桶内的情形,只能听到沥沥的水声。 作为一名有节操的大姐姐,她可没有偷听小孩子洗澡的爱好,好在此刻月亮高升,如水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在床上,照的她浑身暖意融融。 下界之人将月中的精华称为月流浆,是精怪们最爱吸收的天材地宝,若是巅峰时期的她自然看不上这点塞牙缝的小菜,奈何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以前百般挑剔的清粥小菜现在也得照单全收。 洛宓一边唾弃自己的堕落,一边被照的昏昏欲睡,月中精华渗入剑身之中,舒服的让她想滚几圈。 于是,当李歧收拾好从帘子后出来,看到的就是一把睡的四仰八叉的剑——剑尖斜指着门口,剑柄靠着枕头,剑身有规律的上下颤动,偶尔还有一两声小小的剑鸣响起,难道是在……打呼? 他就知道这把剑成精了! 所有人都知道,岚苏秘境里的东西也就只能唬唬家底不丰的练气弟子,有灵性的宝贝更是凤毛麟角,谁知道他去了一趟就被一把会打呼的妖剑给缠上了! 同样也归属“家底不丰的练气弟子”行列的李歧一脸无语的把霸占了整张床的妖剑摆直,轻手轻脚的钻到床铺里面盘腿打起了坐。 一缕真气在他的奇经八脉里流转,缓慢滋养着薄薄的内壁,就这么运行了几个周天,感觉到炼气七层到八层的薄薄壁垒有了几分松动的意思,他才停了下来,然后火速的爬进了被窝。 一接触到柔软的被子和枕头,少年浑身的气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酥软了下来,只见他双手放在胸前,安详的闭上了眼睛,迅速的开始与周公棋局。 也因此,他错过了身畔妖剑翻了个身就长出手脚的惊悚画面。 洛宓是半夜被月流浆给撑醒的,她咋嘛了咋嘛嘴巴,摸了摸个圆滚滚的肚皮。 所以说当神器就是这点不好,别人只能吸三分,她愣是能够吸到九分,一不留神就会暴饮暴食,一点也不利于身体健康。 哎?手?肚皮? 后知后觉的低下头,她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四肢和躯干,才猛然发展自己不知道何时变成了人形,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就连手指都比之前小了一号。 怪不得她总觉得视野突然变矮。 满腹疑问的洛宓麻利的跳下了床,哒哒的跑到屋内唯一的铜镜前,拿起来一照,顿时心凉了半截。 如瀑的长发、眉间朱砂一点、瓷白的肌肤和顾盼生辉的眼睛,很好,这些都是构成她绝世美貌的必备要素,如果把它们组合在一起的不是一空豆蔻少女的话。 实际上,打从看清自己的长相开始,洛宓整把剑都不太好了。 这哪里是回到出水前,完全就是回到开天辟地时!可恶,魔尊到底在凡间修炼了多少年,她一直被这家伙的美貌所惑,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是个老白菜帮子了! 现在好了,她的倾城美貌,她的绝代风华,她的婀娜身段都打了水漂,更重要的是……她的胸呢?! 洛宓摸了摸一马平川的某处,只觉得悲从心中来。 她当年这么平的吗?不可能! 不愿意接受残酷事实的洛老魔僵硬的放下镜子,转身就准备回去再睡一觉清醒清醒,结果她就看见方才还睡的香甜的少年此刻正面向她侧卧着,眼睛睁的老大。 饱受打击的洛宓木然的回望。 然后她就看见,少年暴露在月光下的白皙肌肤一寸一寸的变红,最终整个脸颊完全红透,像是一颗过分饱满的大苹果。 这厮竟然害羞了。 第15章 大姐姐的尊严没有了! 洛宓在对上少年的眼睛时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并且十分、及其、特别的想要死死捂住脸来逃避现实。 “你……叫什么?” 钻在被子里的少年问道,他的脸颊仍残留着一名一抹红晕,白里透红的模样像极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引诱着人去咬一口试试甜度。 少年,你都不考虑一下我是偷剑贼的可能性吗?别这么坦然的接受长剑变人啊!你们修真界的人心这么大吗? 不光尊严,一不小心连主动权都丧失了的洛宓心情那是万分复杂,“……你先从被窝里出来。” 之后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只见上一息还羞涩不已的少年闻言立马闭上了眼睛,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宛若尸体。 行了,这货绝对是魔尊本尊。 熟悉的无力感袭来,眼前上演的赖床奇观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洛宓掐着腰走到床前,对着少年状若熟睡的脸仔细端详,未来的老白菜帮子眼下还是一颗水灵灵的小白菜,鲜翠欲滴,让人十分想去拱一拱。 当然,这也是一颗充满了秘密的菜。 洛宓现在虽然是回到了剑锋未开、神兵无主的状态,但多年的眼界还在,第一次照面的时候可能还没感觉,可经过了两场生死搏杀,她还看不出少年身上的问题,那就真的可以去投洛水自尽了。 她第一眼看到他时说了什么来着? 哦,对。 重病缠身,实际上除了莫名其妙的虚弱之外,他的身体没有任何病症。 仙缘浅薄,但他却以一搏五杀到对方三死一伤。 注定夭折,可魔尊这张脸怎么看都是福寿绵延。 换言之,这家伙顶着天之骄子的面相却套了个短命波折的命格,就好像一个二百斤的胖子被硬塞进了一件小了很多的衣裳,就算勉强绷在身上,也能看出被勒出的一道道肉痕。 在洛宓看来,少年的“衣裳”早就筚路蓝缕,可偏偏仅存的破烂布条就是不愿意断开,把他禁锢在岌岌可危的框架里,带着他向死路进发。 “你问我是谁?” 冰凉的手指抚上少年的脸颊,她爬上了床榻,左腿一迈跨坐在他的身上,放在脸上的手下移到了脖子,而另一只手则插入了他的发间。 “上古时期,洛水有女神,名为宓妃,那你就叫洛宓好了。” 记忆中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洛宓看着身下的少年笑了,她的手微微用力,迫使他睁眼看向自己。 “我名洛宓,是魔尊羽渊的佩剑。” 果不其然,在听到“羽渊”二字时,少年脸上的红晕散了个干净,他面无表情的看向女孩,眼神清明又锐利。 “我乃统御九幽的魔剑,重逾山岳,剑寒三界,外人不可碰触,凡人无法驱使,”她俯下身,鼻尖轻轻贴上他的,四目相对,像是要一眼望到他的心底,“那么你呢?拔出我的你又是谁?” 少年抿紧了双唇,别过了头。 洛宓不肯放过他,伸手将他掰了回来,再次问道,“是注定夭折的李歧,还是登临魔界的羽渊?” “我不知道你说的魔尊是谁。” 尤带着清亮的嗓音在房间内响起,少年没去管洛宓皱起的眉头,事到如今,他反而像是放松了下来,眼神里透出了坦然和坚定。 “我姓李,名歧,自幼丧母,被父厌弃,修炼邪道,注定早夭,死后只会沦为最低等的魔头,人人抬手皆可诛杀。” “修真界亦有一人,姓李,名羽渊,为云梦泽凌霄真人的爱子,入紫金观观主门下,天资聪颖,仙途可期。” 洛宓松开了钳制他的手。 第11节 “但是,”就在她要收回双手的时候,少年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因施力而泛出青白,“我会成为他。”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嗓子里磨了出来,“李歧,会成为李羽渊。” 一股执拗在少年单薄的身躯里升起,从他黝黑的瞳仁里一寸一寸的刺出来。 “而李羽渊,会成为李歧。” 他柔软的舌头舔舐着尖利的虎牙。 “我不会成魔,我会成仙。” 洛宓看了看自己被紧紧箍住的手腕,又看了看了少年坚定的眼睛,一时间竟穷了词。 那是她非常熟悉的眼神,几乎每一个知晓她真身的仙人都会投来的眼神,充满了渴望、热烈、执着……不一而足,寄托着对澎湃力量的向往,暗藏着对无上权柄的颤栗,除了羽渊。 自认主以来,羽渊从未有过如获至宝的欣喜,无论是在洛水的初遇还是表明真身后的相处,他平淡的态度让人人神往的神兵认主变成了一场饭后散步时发生的小小花絮,习以为常到惊不起半点波澜。 他不会为了她去钻研剑术,甚至不会去主动保养和擦拭。大部分时间里,羽渊对她的想法和行踪漠不关心,就算她与其他仙人交往过密也引不起他的半点兴趣,仿佛她另投他主对他也不痛不痒。 这种情况,直到他成为魔尊后才有了少许的改善,那时他们已经共渡了万年的时光。 洛宓从未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她不会是羽渊的第一把武器,甚至可能不会是最后一把,就像羽渊是她的第一个主人,却不一定是最后的主人。 他们只是恰逢其会的相遇,再恰逢其会的缔约。 羽渊需要一把武器,而她需要一个主人。 他们亲近,却并不亲密。 他们永远都不是对方的唯一。 洛宓原本以为自己并不在乎,她在挑选执剑人,自然也允许执剑人挑选她,若是羽渊也与他人相同,也不过是一段泛善可陈的腻味。可在此时此刻,在少年专注的目光中,她却突然发现,这与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她也需要被所有者渴望、在意和重视,希望与他心意相通、血脉相连。 她是他的半身,这是她应得的地位。 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了。 注视着身下之人青涩的模样,洛宓有一种自己被撕成两截的错觉,一半因这迟来的重视而激动,另一半却像是被投入冰水之中,被里面的冰渣咯的生疼。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什么自己回到了过去,应该说,本该在洛水河底沉睡的自己为什么出现在一座毫不相干的秘境里? 答案当时无解,除了命运谁也无法给出答案,可她大概能猜出为什么自己还保有着记忆。 她的记性很差,可碰上跟魔尊有关事情时又出奇的好。 她还记得从他身体里飞溅出的血液和顺着持剑之手滴下的血珠,那是洛宓此生不会忘怀的甘美和苦涩,甚至盖过了被天火烧灼、撕裂时产生的痛苦,深深的印刻在了她的脑海深处,就像是一块无法愈合的腐烂伤疤,动辄冒出发黑的污血和发黄的脓水。 兵器,乃伤人、自防之器。 制敌以利、护身无漏才是她的本职,而不是看着主人死在自己面前。 既然时间从灭世之时倒回到了现下,为什么独独她还拥有着不该存在的记忆? 答案或许出乎意料的简单——因为当时间回溯之时,天地之间,唯有她还活着。 她既没有护得了主人,也没有跟随他战死,反而是靠着魔尊临死前渡过来的一股魔力挺到了世界的终焉。 先天神兵,统御九幽,重逾山岳,剑寒三界,外人不可碰触,凡人无法驱使……这些溢美之词无法掩盖的是——她,洛宓,是柄失败至极的剑。 “你想要我?” 这么想着,她用舌尖舔了舔唇瓣,对着少年轻笑出声。 “你可要想好了,我弃主偷生,翻脸无情,是神兵之耻,若你遇险身亡,我会苟且偷生,并且另觅他主,就算这样,你也想要我吗?” “想要。” 少年专注的看着她,语调干脆到了锋利。 “修为、家世、宗门、名师,灵宝,这些东西我会一一得到,”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掩盖了其下的森森血气和艰险,“我会成为配得上你的主人。” “为什么要执着于我呢?”洛宓问他,“你之前还吓得想要逃跑。” “你在秘境里一直跟着我吧?”少年闻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我曾拥有很多,最终他们却成为了别人的东西,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想失去了。” “我之前没用过剑,不过我可以去学,”他认真说道,“我出身炼魂宗,但并没有受过完备的教导,练得只是入门心法,转修也不算困难。此间事了,我便赶回宗门,我是宗主的幺子,虽然备受厌弃,出入藏书楼观摩剑谱倒也不难,只是我尚未拜师,修炼一道上还需你多多提点。” 洛宓愣住了。 “只是我对于剑器养护并不擅长,”只听他继续说道,“旧日曾观其他弟子修习剑道时要日日抱剑在怀,夜夜与剑同寝共食,我愿以此法养护,只是你到底能化为人身……” “他们做的很对,”洛宓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异常正经,“养剑之道,一定要日日夜夜贴身佩戴才有成效,切不可大意偷懒。” 去他的什么后悔、落寞和耻辱吧! 噢噢噢噢,活着真好! 第16章 洛宓万万没有想到,与魔尊同床共枕的梦想竟然在他死后轻松达成了,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在屋外小鸟叽叽喳喳的清晨,她沐浴着阳光,感受着身畔之人均匀的呼吸声,感动的热泪盈眶。 啊,天道爸爸,谢谢你。 她双手合十,诚心诚意的感谢上天。 瞧瞧你给我送来了什么?一个青涩、稚嫩、还愿意跟我同床共枕的羽渊! 想到等会起床出门了,她还会被对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就觉得生活美好的不可思议,多年干涸的心灵都要滋润起来了! 然而,她最终还是没能滋润干涸的心灵,因为她悲催的发现这个大猪蹄子压根没打算出门。 “我杀了紫金观的人,那群牛鼻子总把生死由命挂在嘴边,但其实相当记仇,”挣扎了半天才从床榻上下来的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夹着炼魂傀儡送来的早饭,把自己那份小米粥递到了正气呼呼的啃着小花卷的少女面前,“他们此时一定在暗地里搜查我们的踪迹,此时出门就是自投罗网,不如避一避风头,咱们将在这里待上一旬左右,到时候我再带你四处逛一逛。” 洛宓扁了扁嘴,端起碗喝了起来,虽说吃惯了精巧的仙食,可她对这种闻起来香喷喷,喝起来暖融融的凡间食物还是很有兴趣。 看着吃的正香的少女,李歧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洛宓到底是仙兵,以他现在的修为,就算浑身的精血流尽了也不一定能在上面烙上印记,因此二人虽有主仆之名,但到底无主仆之实,于他来说,眼前的贪吃少女到底还是能飞的鸭子。 不,应该说还是只仅能摆着看的鸭子,还是那句话,他眼下修为太低,在他手中神兵与烧火棍无异,种种神异和威力完全无法施展,不过就算布满了剑锈,洛宓也比世间大多数兵器都要锋利。 哪怕不能出门,二人还可以互相补习,总不至于大眼瞪小眼惹尴尬。 为了尽快融入大环境,洛宓跟着李歧恶补修真界的常识,而补习的方法,就是看他的修炼秘籍。说是秘籍其实也没什么值得保密的,对于修真界而言,他手上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只不过是烂大街的入门心法而已。 “筑基、开光、融合、心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洛宓瞧着册子,掰着手指头,“我的天道阿爸呀,不算最初的练气十层,你们竟然有十二个阶段,每个阶段还要细分前、中、后,怪不得成仙的人那么少,都老死在路上了吧?” 李歧明智的忽略了这个话题,然而洛老魔并不想放过他。 “划分的这么细到底有什么用?打架之前先互报境界,然后境界低的那个人直接认输等死吗?” 李歧决定先把境界的事情放一放,从别的方面重新讲起,可惜,洛老魔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秘境就是先人留下的洞府?”她瞪大了眼睛,“你们为什么要在快死的时候把自己的宝贝特意放到一起等着别人去你的墓里闲逛时拿走?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李歧: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好在洛宓老前辈问题虽多,但她眼界也高,虽然不会修仙,但她跟仙人接触过,正所谓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老人家即便不能指点别人成仙,可点评一本入门心法还是很大材小用的。 就这样,李歧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位师父,哪怕这位师父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的靠谱。 “唔……” 洛宓对着手上的册子皱起了眉头,李歧把用完的碗筷放回了食盒,把盒子交到了前来收拾的傀儡手里。 “哦……” 洛宓对着手上的册子发出了沉吟,李歧从房间角落里找出来了一个小包袱,背在身后出了一趟门。 “嗯……” 洛宓放下了手中的册子闭上眼,这时候身后的包袱大了一整圈的李歧推门进来,他看了一眼状似冥思苦想的洛宓,将身上的包袱放到了刚收拾好的床铺上,然后他只觉得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在冲进了他的身体,并迅速扩散到奇经八脉。 “唔……!” 突如其来的痛楚让少年抓着被褥倒在了床榻上,脸色在霎那间变得惨白,只见他咬住下唇咽下了喉咙中的惨叫,背后的衣服被冷汗打得湿透,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发淌下脸颊,连脖子都留下了一道道汗印。 “应该是走这里没错啊……” 身为罪魁祸首的洛老魔一手拿着册子,一手按在少年肩膀,她刚刚把自己的一道剑气打进了他的身体,并控制着剑气按照图上的运行路径在对方的身体里流窜。 “哦哦,原来如此……” 这厢洛宓玩的开心,那厢李歧只觉得自己在经受前所未有的酷刑,自身迥异的力量在娇嫩脆弱的经脉里横冲直撞,每道一处就在经脉壁上留下数道伤痕,迫使他自身的真气自丹田升起,跟在后面一处一处的修补伤口。 就这么你伤我补,几个周天下来,李歧原本的真气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或许是感觉到给自己擦屁股的人没了,四处闯祸的剑气也变得老实起来,乖乖的待在原地,等到真气重新在丹田积蓄,才又开始上房揭瓦。 等到剑气记下了这个规律,洛宓便松开了少年的肩膀,单手把他往床铺里面推了推,拿过在床边岌岌可危的包袱打开,发现里面放着自己不认识的植物和晶体,还有一片发黄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线条组成了一个诡异的阵图。 哪怕是这么看着一张粗略的临摹,洛宓都能感觉到图案透出的种种邪异,这种感觉区别于魔界中的大小魔头,倒是有点九幽虚危山的意思。 天有九重,地有九幽。 九重天即为仙界,九幽算是魔界的旧称,天与地无限延伸后的交界之处,便是仙魔二界的交界处,而可怜兮兮夹在二者中间的,就是凡间了。 之所以说九幽算是魔界的旧称,是因为它被包含在了魔界里,只不过羽渊降临该地后,原本在深渊里穿行的魔头们都跟着他在两界交界处定了居,地盘一扩大,原本的九幽就成了魔界的一部分。 这也是洛宓那个酷炫别称“九幽魔剑”的由来。 不过这到也不是随便那群仙人随便起的,洛宓在洛水里泡的太久,为水生之剑,水为阴,九幽亦是极阴之地,而至阴之处,当推虚危山。 九幽虚危山,纯阴无阳之地,寸草不生,滴水不流,云不过峰,峰不插天,是世间罕有的寂灭之地,洛宓本人很喜欢跑过去来一次无人打扰的野餐,但这并不妨碍她知道能与虚危山扯上关系的法术往往都穷凶极恶。 一个练气弟子藏着这么一张危险的阵图干什么? 她放下纸片瞄了一眼床上饱受折磨的李歧,装模作样的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 此人有诈啊! 很明显,她的小魔尊处心积虑的要做一件大事,结合他昨晚说的那些话,反正肯定不会是什么皆大欢喜的结果。 嘤嘤嘤,不愧是她的主人,这么小就会给仙界添堵了。 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洛宓毫无良心的给少年体内补了一道剑气,又毫无愧色的从来送饭的店小二手里接过了李歧的午餐,帮他吃了个一干二净。 完全不知道自己一直隐藏的秘密已经被人翻出来了的李歧只觉得生不如死,真气与剑气的你追我赶像是一场无法结束的死循环,过度疲乏的丹田像撕裂般疼痛,与之相对的是他对真气的运用越来越得心应手,而不断修复的经脉也越来越厚实,越来越有弹性,他感觉到身体内部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随着运转周天的增多愈加清晰。然后,这层屏障上的裂纹越来越多,缝隙越来越大…… “啊!” 第12节 少年猛的睁开眼睛,屋外突然电闪雷鸣,配着黑压压的天色下起了雨。 “嗝。” 洛宓放下了空空如也的饭碗,当劫雷降下来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的记起这应该是今天的第三顿——她记不住自己到底吃了多少,但她对店小二送了几次饭还有点印象。 “啊—欠—” 她张嘴打了个哈欠,吃饱以后总是容易产生困意,雪亮的雷光在屋内炸裂,让她有点怀念白日里暖洋洋的的太阳。 “怎么回事!” 已经被震裂了的屋门被人从外踹开,匆匆赶来的老掌柜看着已经在劫雷下塌了半边的屋子眼皮一跳。 只见一名吃的肚皮滚圆的小丫头正坐在木桌旁打饱嗝,而承受劫雷重点攻击的床铺上一片凌乱,李歧从焦了半截的被褥里缓缓伸出头来,他看上去像精疲力尽,白皙的肌肤还染上了几分坨红。 平心而论,除去烧焦的房间,这幅画面怎么看都应该出现在某种不可言说的运动之后。 宗主,虽然知道你不会关心,但我还是要说——你儿子好像被人睡了。 炼魂宗长老翻了个白眼。 然后……他就筑基了。 第17章 一觉醒来遭雷劈是一种什么体验? 李歧只觉得腰酸背痛腿抽筋,还要承受着宗门长老怪异的眼神。 “臭小子,”张善在查看了他丹田内发光的灵台后松开了手,只是眼神依然让承受者背后发毛,“一日的功夫就从练气七层到筑基成功,你到底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不,我只是生不如死的过了一天。 李歧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他一沉默,对面的人难免就想歪了,张善的眼睛在屋子里溜了一圈,没有发现昨日见到的那个漂亮丫头,忍不住在心里瞎琢磨。 难道是这个臭小子明面上半推半就,实际上阴险的采补了人家,姑娘发现就气跑了? 他心里念头一起,眼神里不自觉就会带出来些,看的李歧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而实际上,张善遍寻不到的漂亮丫头正靠在床头上,与抢救出来的包袱一起体会何为乐极生悲。 刚刚偃苗助长了一把的洛宓望着不远处的一老一少,只觉得悲从心来。 谁知道晚上吸收的月流浆这么不抗用,她才刚蹦哒了一天就被打回原形了,嘤嘤嘤。 这可真是冤枉了月流浆,毕竟旁人也不会像她一样刚吸收了一晚就分出剑气帮人修炼,还凑热闹挡了挡筑基雷劫,这么一套下来本来就入不敷出,结果晚上又因为劫云盖住了月亮,愣是得不到半点补充,于是就这么悲催了,真可谓是自作虐不可活。 “方才已经有人前来查看了,我率先通知城内的卫队店里有人突破,但搞出这么大阵仗来,你也不能在这里久呆了。”撇开了乱七八糟的思绪,张善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紫金观的人还在找我,”李歧冷静的说道,“若是匆忙撤离反而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他们认不得我的长相和师门,我又没有修习《九炼大法》,就算打了照面,也没有怀疑我的理由。” “就算这次怀疑,下次呢?大下次呢?”张善语气不善的问他,“你自己算算这一年多来杀了他们多少人?我不是说过吗?离那群正道人士远一点!” 李歧敛下了眼眉,“我只是拿钱办事而已。” “可别人不会这么觉得!”张善瞪了他一眼,“ 你明天就给我赶紧走,回宗门去!” 李歧闻言顿时不说话了。 瞧着少年倔强的模样,张善眯了眯眼,“我知道你不愿回去,但只要你还是炼魂宗的人,就迟早都要回去,还是说……你打算退宗?” “您不如直接问我打不打算找死好了,”李歧眼皮都没掀,“您放心,哪怕我没几年好活,也不打算提前自我了结。” “你最好能看得开,”被堵了一句的张善没好气回道,“咱们是魔道中人,续命的法子多的是,千万别钻死心眼。” 然而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不信,如果命数能够随意更改,宗主也不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厌弃放任到如此地步,堂堂一名炼魂宗少主,不仅拿着大路货色的心法修炼,就连半句来自长辈的指点都得不到,说出去真是连鬼都不信。 炼魂宗上下谁不知道,宗主高盏对自己这个幺子多看一眼都嫌烦。 说起来这对父子也是奇了,光看长相的话真是半点也不相似,儿子也没随父姓,反而是由早逝的宗主夫人做主姓了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李,宗门有好事之徒私下传言夫人给宗主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引得无数人心痒痒,偷偷推算着二人的关系,就想挖出一个大秘密。 作为一名清闲的长老,张善也跟风推演过二人的命盘,起初抱有多大的希望后来就有多大的失望,最后得出的结果真是铁的不能再铁——亲父子,比真金都真。 也真是不知道李歧这张漂亮脸蛋到底是随了谁,考虑到宗主那张鞋拔子脸,可能是传自夫人那边的某位长辈。 不过事实证明,光脸好看真是一点用也没有,命数说你活不过弱冠,那你就活不过弱冠。逆天改命并不是像上嘴皮碰下嘴皮那么简单,就算避过了第一次死劫,后面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逃过了毒药,后面还有刺死、病死、摔死各类死法,实在不行还能从天降下一块巨石砸你头上,反正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人要是倒霉,那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您说的对,”李歧点了点头,浑圆的猫眼一弯,微微显出了点笑意,“我一直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 少年从表情到言语都一派从容,可张善就是觉得浑身都不对劲,正待张口追问,突然眉头一皱,面色立即不虞了起来,“紫金观的牛鼻子疯了不成,大半夜的来老夫这里撒什么泼?” 他话刚说完,炼魂傀儡扮作的小二就顶着一个硕大的鞋印推门进来了,他安静的站在老掌柜的面前,面无表情的脸配合上狼狈的外表愣是能让人看出几分委屈来。 “都在屋里呆着!”老掌柜恶声恶气的说道,“老夫去会会那群小兔崽子!” “张老魔,你说谁是小兔崽子?” 张善刚吐出最后一个字,一名头发花白的老道士就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排眼观鼻鼻观心的弟子,显然他们的脸皮还不够厚,没法在主人家明显不欢迎的情况下坦然自若的闯空门。 “浮云子,”张善一看清来人就笑了,他本来面相就带了三分阴狠,这一笑更是鬼气森森,“你这老匹夫不在紫金观的驻地好好待着,跑来我这店里来做甚么?” “别别别,贫道可不是来找你的,”老道士一抖拂尘,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贫道方才远观有人在贵宝地渡了筑基劫,如此少年英杰,怎么也得带不成器的弟子们来拜访拜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人有人,省得成了井底之蛙还不自知。” 浮云子说的话,张善是半个子都不信,他们这群道士最擅长的就是打机锋,嘴里向来避重就轻,说一句瞒三句,一名金丹修士半夜不睡带着一众弟子在街上遛弯?那可真是信了他的邪! 不过浮云子也不需要他信,只见他直接上前一步越过了张善,对自打他们进门就保持沉默的李歧从头到脚一通打量,这不看还好,一看就看的他心里直犯嘀咕——他总觉眼前这个少年眼熟的紧,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像谁。 难道是哪个故人之后? 这么一犹豫,原本想好的说法就怎么说不出口了,反倒是李歧落落大方的向他作揖,“小子李歧,见过前辈。” “他算什么前辈,就是个闯空门的强盗。”张善在一旁冷冷说道。 诚如张善所想,浮云子确实没有闲情逸致大半夜带着众弟子遛弯,实际上,他们正在挨家挨户排查在岚苏秘境杀人的魔修。表面上各门各派都遵守着“秘境寻宝,生死自负”的原则,可是大门派总是会有点特权,只要不大摇大摆的把报复挂在嘴边,旁人也懒得管他们在搞什么幺蛾子。不过他倒也没有撒谎,天雷落下来的时候,他们确实正巧呆在两条街外,虽说与那魔修交过手的赵克己信誓旦旦的保证对方的修为不会超过练气八层,但本着宁肯杀错也别放过的想法,他还是硬拗了个借口就闯了进来。 然而,在见到渡劫的少年那一刻,浮云子就知道,这把估计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原因无他,以他金丹大成的眼力,眼前的这个秀气小子通身气息干净的惊人,半点也没有邪魔之气,与身后烦人的张老魔形成了鲜明对比,八成是贪图房费便宜就随便投宿的愣头青。 心中有了定论,老道士还是决定走一趟过场,“贫道是紫金观浮云子,偶遇道友渡劫,厚颜带弟子前来一观,羽渊,还不见过道友?” 被点名的小道士闻言走出了队列,他对着李歧作了一揖,站直时就露出了一张略带忧郁的脸。 洛宓在听到“羽渊”响起时就聚精会神了起来,直到看到让她有还钱冲动的脸,大脑断片了几息,才模模糊糊的想起来了对方是谁。 哦……秘境里那个苦瓜脸! 记忆一回笼,她顿时心思就活络了起来,瞅了瞅正在自我介绍的苦瓜脸,又瞄了瞄不动声色的小魔尊,忍住吹吹口哨助个兴的冲动,她心一横,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魔尊羽渊在凡间当过道士的事仙魔两界人尽皆知,可她现在拿不准的是,到底是本该在紫金观当道士的李羽渊被人鸠占鹊巢了,还是魔修李歧抢夺了李羽渊的身份才成为了日后的羽渊仙君? 反正无论是哪种情况,李歧和李羽渊都算是有你没我了。 那么,她若是先把眼前这个苦瓜脸杀了……会怎么样呢? 于是,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原本杵在床头的长剑像蚯蚓一样一弓一弓的在地上缓慢前进,悄无声息的翻过了被天雷轰塌的墙面。 而等到李歧完美的扮演完误投黑店的愣头青,皮笑肉不笑的送走一无所获的紫金观牛鼻子,又应付完留下教训了他几句的张善,还没等着喘口气,一回头就发现——他的剑丢了! 少年赶忙走到坍塌的墙壁旁查看,就发现在漆黑的断壁上,一道细长的印字真是不能再显眼。 好吧,更正一下,他的剑跑了。 大概不用去找吧? 他站在夜风中,不太确定的想。 难道能化形的灵剑也需要不定期的溜一溜? 第18章 “又是白跑一场。” 走出了客栈大门,浮云子叹了口气,扭头问身后的小道士,“你确定从未在秘境里见过方才那人?” “师叔,弟子彼时太过慌张,并未注意到旁人的长相。”李羽渊颇为羞臊的回答。 “师父,明珠师妹身亡,克己师弟受伤,羽渊师弟顾及不暇也情有可原,”一青年道士劝道,“我观那少年一身修为颇有水到渠成之意,此人必然之前就差临门一脚,估计不会去岚苏秘境冒这趟险。” 这段话说得合情合理,偏让紫金观众人听的都有些丧气,门内的师弟师妹被害,他们跑了这么久却一无所获,那恶贼仿佛人间蒸发,就连浮云子都开始怀疑对方会不会一出秘境就逃之夭夭了。 “算了,这么聚在一起也不是办法,咱们分开再四处找找,”他抖了抖手中的拂尘,“一有不对就发信号,量那贼人也不敢在城内行凶。” 于是一行人分散开来,李羽渊打起精神,向着被指派的方位开始搜寻,全然不知一把假扮蚯蚓的剑正在不远处窥视着自己。 没有月光的眷顾,夜晚的街道总是透出几分阴森和诡谲,年轻的修士放慢了脚步,宽大袖袍里的手捏紧了白色的纸符,以备不时之需。 他在炼气九层卡了一年有余,未筑基便无法驾驭符箓,紫金观走天人合一的路子,虽后期奥妙无穷,可前期缺乏防身手段,门中长辈担心他的安危,便搞出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替代品。 这也是他带领师弟师妹从岚苏秘境全身而退的依仗,炼气弟子说白了也只是稍强一些的凡人,在仙家手段面前自然束手无策——倘若他们没有遇到那个狠辣的魔修的话。 想到那个杀害了周明珠又重伤了赵克己的敌人,李羽渊本就忧郁的脸又平添了几分苦闷。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把剑。 那是一把一人高的古朴长剑,正剑尖朝下矗立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此时覆盖在小镇上空的乌云慢慢退去,清冷的月光重新洒向人间,正好打在剑身上,照清了上面的斑驳锈迹。 李羽渊的身体僵硬了。 他认得这把剑,它本该被他们留在了藏宝室中,后被缀在他们身后的贼人拿到,也正是它,刺死了周明珠,又削掉了赵克己一臂。 它现在属于那名魔修了。 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李羽渊四下张望,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但他丝毫没有松懈,手中的纸符已经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长剑动了,它以一种古怪又类人的扭动向他蹦了一步。 李羽渊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符纸胡乱撒出去,也不敢看效果如何,只管扭身就要跑,然而还没等他迈开腿,一步剑气从身后袭来直接把他拍到了一侧的土墙上,而他干脆在冲击和疼痛的双重作用下晕了过去。 “你们这群修士都是什么毛病?” 吸了一会儿月光又能重新化形的洛宓揭掉了粘在脸上的纸符,这里面的法力对她来说连隔靴搔痒都算不上。 “见到我这样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竟然第一反应都是要跑?你们到底有没有眼光啊?” 嘴里抱怨着,她走到了昏死的道士跟前蹲下,一只手摸着他的下巴把脸正了过来。 第13节 名为“李羽渊”的道士要比她家小魔尊年长一些,都算舞象之年,小魔尊尚处于十四五的话,那么这名道士就已经十七八,想必再过上几年就可以加冠了。 当然了,这二人也不是没有相同的地方,起码他们的面相和命数都不太合的来。 道士的面容虽然没有小魔尊精致,倒也称得上英俊,只是说好听了是眉宇忧郁,说难听了就是长了一张苦相,怎么看怎么命运多舛,可偏偏……他又占着大富大贵的命格。 有意思。 洛宓摸了摸下巴。 她的手由下巴移到了对方的脖子,十指如葱,却削铁如泥。 洛宓还记得自己尚在洛水时是如何将那头误入天河尽头的老龙抽皮扒筋的,那是她最为强大的猎物,当值得在她布满灰尘的记忆回廊里占有一角。 硬如金石的龙鳞尚且在她的剑刃前如若无物,更别说小道士本来就脆弱的脖颈了。 只要微微一用力,她就能轻易杀了他。 落宓还真的想杀他试试,这道士顶着福寿延绵的命格,也不知道能怎么死里逃生。 于是她的手指慢慢收紧,就在颈骨断裂的脆响即将响起之时,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就率先出现在了这条静谧的小巷。 “你不能杀他。” 没搞错吧?还真的会有人出现啊? 洛宓一脸懵逼的抬起头,就看到了自家小魔尊衣袍凌乱的站在不远处,呼吸之间还带着微微喘息,显然是匆忙赶过来的。 洛宓的眼神立马古怪了起来。 难道她看走了眼,这二人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而是………爱你在心口难开? 这样的心思一起,她再看手中的苦瓜脸怎么看都是一副狐媚相,就该被人活活掐死。 李歧自然不知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李羽渊已经无限滑向了死于非命,他只是同样走进了蹲下,发现这家伙一息尚存便松了口气。 李羽渊当然是要死的,只是怎么都不能是现在死。 松懈下来之后,少年定了定神,甫一扭头,就发现自家佩剑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手中的道士大卸八块。 回想起方才的惊魂一刻,为了李羽渊不会在事成之前一命呜呼,他决定跟洛宓来一次促膝长谈。 “你现在杀了他,我也活不成。” 少年艰难的开口,却在发现少女看他的眼神越发惊恐后猛然发现了自己话中的歧义,顿时脸红了起来。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对,我就那个意思……还是不是那个意思!” 眼下还远没有日后那般城府深沉的年少魔尊发现自己越描越黑后便一巴掌扣上了自己的脸,深呼吸了几下,定了定神,才觉得身体里那股臊意降了下去。 也是,少年而慕艾,像他这般年纪的男孩,谁会愿意在同龄的姑娘面前出丑呢?况且,落宓又是那么的漂亮。 漂亮到让他一见她就红透了脸。 人在年少时总是有那么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傻劲儿,田螺变成的姑娘和长剑变成的姑娘在他们心里与真正的姑娘没什么不同,反正都是姑娘。 或许是落宓把对他的好感表现的一目了然,在旁人面前尚且可以展示一把少年老成的李歧一碰上她,就会立刻被打回原形。 毕竟谁会不喜欢喜欢自己的人呢? “你也大概也看出来了,”发现之前的解释实在是给自己挖坑的少年换了一种说法,“我和他……被换了命格。” “李歧是李羽渊,李羽渊才是李歧。” 他低头注视着昏迷的道士,黝黑的眼仁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我……李歧二十岁时有一无法可解的死劫,我若想活命,只能在弱冠之前将命格换回来。” 洛宓也严肃了起来,“是他弱冠,还是你弱冠?” “他本身比我年长三岁,今年应一十有八,若拖到他弱冠之后,他已活过应有寿数,换命之法就再也没有破解的余地……我最多只有两年的时间。” 说到这里,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换命之法是蒙蔽天机的禁术,除了施术者和当事人,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会混淆二人的身份。” “方才张善长老告诉我,听闻爱子遇险,云梦泽的凌霄真人即将到达此地,他是积年的金丹修士,手段之多非你我可想,说不准就能从李羽渊的身上寻出蛛丝马迹。” 他在描述凌霄真人时口气平淡的像是在说与己无关的陌生人。 “凌霄真人的道侣乃是沼远山绿拂仙子,此女有一成名绝技,名为千里一线牵,最擅寻人和追踪,若是被她锁定,则在途难逃。” “我们今夜就得出城,立即赶回炼魂宗,”李歧这么一说,洛宓才发现他身后背着包袱,“一是借势挡他们一挡,二是在他们找上咱们之前,从宗中借出剑谱观摩。” “高盏不会庇护于我,我杀人时就料到会有今天,真是到底还是拖累了你。” 说到这里,少年冰封般的眉眼柔化了不少,他诚挚的看向洛宓,似是真的为卷她入险境而愧歉。 “别担心,主上。” 洛宓眨了眨眼,嘴里换回了用惯的称呼。 “不是你的留不住,是你的也跑不了,甭管它是千里一线牵还是珍惜这段缘,只要你好好练剑,我保准她伤不到你一根汗毛。” 其实她原本想说的是“老娘在洛水啃龙肉的时候只怕这两只小兔崽子还没出生”,但考虑到这两只小兔崽子是魔尊大人的亲生父母,为了不连累魔尊也变成兔子,她只能含泪换了说法。 “而且咱们这也不算是逃命,”她信誓旦旦的说,“按照我们仙女的说法,这叫私奔!” 第19章 把昏迷不醒的苦瓜脸道士孤零零的扔在漆黑的巷子里,李歧带着洛宓连夜出了城。 岚苏秘境位于人间十二州中的芦溪州,正是整个人间最为富庶和安稳的中央地带,有着大片大片的平原和低矮的丘陵,地形平缓,官道发达,放在平时,他们大可以轻松赶路,可对于“私奔”的人来讲,一条能被人一眼望到头的宽敞大道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如果可以的话,李歧一点也不想与凌霄真人多做接触,不光是因为双方如今处于对立立场,更多的是因为他们不能相见。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主动去打探过凌霄真人与绿拂仙子的任何消息,除了被施加在身上的邪术影响,更因为他绝对不能被高盏看出任何破绽。 他要装作自己依然是无知无觉的木偶,否则只怕立马就会被逮回炼魂宗,一直关到死的那一天。 想要成事,必然要先学会克制。 比起李歧的无奈,已经变回原形的洛宓正舒舒服服的窝在他怀里,就差高歌一曲以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 感谢天道阿爸的栽培! 她终于也是跟魔尊私奔过的剑了! 修士的脚程远超凡人,不到片刻时间,李歧抱着洛宓就奔出了足足有五里地,官道的两边变成了茂密的森林,身后的城镇也小的宛如墨点。 然而少年不敢松懈,对于一名金丹修士而言,这点距离完全不够塞牙缝。 就这么咬着牙又窜出了五里地,李歧在两边的密林里看到了零零星星的坟包,显然,他们正在逐渐进入另一座城镇的范围。 芦溪州上盘桓着三个国家,其中离岚苏秘境最近的就是周国,而李歧有八成把握,他们已经无限接近了周国的边境——折柳镇。 这是一个好消息。 周国富庶而人口密集,他可以如泥鳅入海般混入人群之间,就算是凌霄真人与浮云子联手,想要把他从千千万万凡人中揪出也绝非易事。 这么想着,他脸上便露出了几分轻松,而这一点子松快就随着身后爆发出的冲天杀气而凝在了少年的眉宇间。 他们发现被打晕的李羽渊了! 紫金观的金丹道士周身异象大都是紫气东来,看这席卷而上的风柱,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来的肯定是精通风法的凌霄真人。 修真界传言,凌霄真人是极佳的风灵根,绿拂仙子也是上品的水木灵根,可惜生的儿子竟然变异成了金土灵根,按照五行相生相克,极可能是老天爷派来克他俩的奸细! 李歧对此深以为然,像他这样的水灵根怎么就没把火灵根的高盏给克死呢? 他明明就长得很像奸细! 不知道小主上另辟蹊径也要弄死名义上的老爹,洛宓还在东张西望,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金丹期修士引起的天地异象,正想品评一番,就发现她们已经偏离了大道,不知何时钻进了山林之中。 随着一人一见的不断深入,树林里的坟包也越来越密集,等到坟包开始一个挨着一个,不知道被横七竖八的枝条抽了多少下的李歧才停了下来。然后他把洛宓靠在了一座墓碑旁边,打开背着的包袱,找出了一套粉红色的衣物,解开腰带直接在这荒郊野岭换了起来。 哦哦哦,惊喜! 古朴长剑因这意外之喜而微微颤动。 然而少年仅仅脱下了麻布外袍,把新的衣服套在了里衣的外面,完全没有给某个为老不尊的长剑吃豆腐的机会,不过这件粉色外衣真的是意外的长,已经与他的鞋面齐平了。 待李歧扎好腰带,洛宓看着他焕然一新的装束,感觉自己可能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没错,他确实很适合粉色,漂亮的人穿麻袋也漂亮,但这也不能改变那是条罗裙的事实啊! 主上,你其实不用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我的! 不知道自家佩剑已经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到时候灭口了,李歧麻利的翻出脂粉给在脸上抹了两下,将眼角染上一抹绯红,再用一面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最后拿出香粉对着自己洒了洒,还不忘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把音色。 他已经过了最雌雄莫辨的年纪,但身量也尚未长开,扮作女子倒也有七八分像,起码任谁看到现在的他,都没法把这名高挑的姑娘与之前的散修少年联系在一起了。 完成变装的李歧自知绝对逃不过金丹修士的搜索,也就不急着离开,他掰下一根树枝围着洛宓靠着的墓碑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又从包袱里找出张张白符埋在了附近。 只要李凌霄没有看到他的脸,那老天也会给他留条生路。 “呼……” 深吸一口气,他扔掉了树枝,重新抱起了洛宓,扣住剑鞘的手指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表明了主人内心的激荡。 洛宓很快就明白了李歧的紧张从何而来,随着簌簌的夜风声,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向她们靠近,那是一股无形的压力,与远处的气柱出于同源。 来了! 几乎是眨眼之间,翻滚的气柱便由远变近,狂风夹杂着无数飞沙走石袭来,甚至还有不少被刮断的树杈。 李歧抬起袖子挡住了前方的气浪,脸上的面纱才险险没有被刮掉,他于风沙中眯起眼晴,逐渐看清了气柱中央的高大人影。 那是一名穿着天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手持一柄翠绿竹笛,肃然的面色给周身温文尔雅的气质带去了几分尖锐。 看清来人面容,洛宓精神一振,如果她是人形的话必然会以大哥的姿势拍拍李歧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告诉他,“心肝儿,你要坚强。” 毕竟穿着女装被亲爹追杀的经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眼前的青衣男子与洛宓记忆中的魔尊有六分相似,只不过后者的轮廓和五官更要精致一些,应该是还未露面的绿拂仙子的功劳。 与成年后的魔尊有六分像,也就意味着与现在的李歧有四五分像,可惜现在这张脸被隐藏在面纱下,只露出了一双被涂抹的面目全非的眼睛。 二者之间仅隔三尺,父子二人首次相见,却是比形同陌路还不如。 父亲要抓,儿子要逃,咫尺天涯,莫过如是。 “竟然是名女子……”凌霄真人低声说道,似是有什么事情没有想通。 第14节 李歧没有答话,只是握紧了剑柄以示戒备。 “我乃云梦泽李凌霄,”还是当父亲的率先开了口,“我儿羽渊遇袭,贼人夜逃出城,方圆百里唯有姑娘于这荒郊野岭孤身一人,李某不才,冒昧要请姑娘前往城中一趟,交与我儿师门长辈辨认。” 李歧向后退一步,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那李某得罪了。” 话音未落,凌霄真人一出手便是一记捉云手,此乃云梦泽的招牌技能之一,走的便是飘忽不定的路子,让被捉的对象猝不及防,洛宓只觉得一只巨掌铺天盖地袭来,身后有几股风力将一人一剑往对面推去! 要被抓住了! 艰难抵挡着吸力的李歧咬了下牙,早先布下的白色符箓一齐升起,林间顿时鬼气森然,就连席卷四周的狂风也混上了阵阵阴气。 幽怨的抽噎声自地底飘出,无数干枯腐烂的手臂从坟包里破土而出,之后便是脑袋、躯干和腿……本该在地底长眠的尸骨竟从自己的坟墓里爬了出来! 腐朽的尸骨们你叠我、我盖你,在狂风之中组成了一道颤颤巍巍的白骨墙,挡在了李歧面前,而后者的脸庞几乎与白骨同色,以筑基之力去抵挡金丹修士的一击,实在是与以卵击石无异。 但他不得不做。 但凡让李凌霄看一眼他的脸,他都有可能活不过今夜。 夺天换命之术,既然能够颠倒黑白阴阳,自然有着不为人知的诡秘与霸道。自他与“李羽渊”互换命数,天机被邪术蒙蔽,相关联的所有人都被篡改了认知,除非二人再施法换回来,否则,一旦中途出了岔子,都只有双双毙命的这一结局。 李凌霄不能看到他的脸,因为他不能让他产生任何怀疑。 “黄符借天神,白符招鬼神……哼,歪门邪道!” 李歧暴露出的魔修身份让凌霄真人失去了耐性,摇摇欲坠的白骨墙在一声冷哼下被震成了齑粉。 只见男人一挥衣袍,少女便被击的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喷出,全部溅到了被她死死抱着的长剑上面。凌霄真人走到萎顿在地的女子面前,没拿竹笛的手再度抬起,对着她抓了过去。 而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李歧喷出的鲜血已经全部渗进了怀中长剑的锈迹之中。 “嗝。” 洛宓打了个饱嗝儿。 她知道,到她舒展舒展筋骨的时候了。 陡然出现的强烈心悸让凌霄真人的动作一顿,生死之间磨砺出的本能令他急忙后退,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艳丽的血花在空中绽开,男人一低头,就看到自己伸出的左手被一柄毫不起眼的破败长剑连剑带鞘整个刺了个穿透。 第20章 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洛宓咋嘛了一下嘴,属于凌霄真人的血肉挂在剑鞘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平心而论,金丹修士的血肉可比筑基修士香多了,可惜她是一把有节操有底线的魔剑,就算嘴馋也不能谁家的饭都吃。 然而李歧的心头血也好,凌霄真人的血肉也罢,对于胃口奇大、嘴巴奇刁的她而言都只是寡淡无味的稀米汤,连清粥小菜都算不上,就好像头顶洒下的月华,固然是能管饱,但是一点都不顶饿。 洛宓很清楚,情况对她和小魔尊几乎是一边倒的不利,可就算如此,她也不可能大发神威一下子就把敌人揍扁。 不是她不愿,而是她不能。 洛宓是仙器,她需要的是仙气,当年攒了几个纪元的仙气在恶龙相斗时消耗一空,后来有了羽渊这个大血包就再也没存过,导致现在捉襟见肘的窘困,可惜这正是凡间万万寻不到的东西。 洛宓是武器,她的威力必须经由使用者之手来展现,不然她也不会在碰到魔尊前被困在洛水河底几个纪元。 缺失了这两样,她就是一柄被存封在库房的无主之刃,纵然无损锋芒,但也没什么威胁。 兵器是不可能自己使用自己的,洛宓当年能在仙魔两界偷鸡摸狗,说白了背后也是魔尊在默默纵容,正是他通过契约源源不断的提供仙力,才成就了让人一听名字就头大的洛老魔。 然而,纵容她的魔尊回到了修为低微的年少时代,不仅如此,她还要帮着小魔尊跟自己的亲爹干架。 真是……刺激。 李歧不通剑术,修为仅到筑基,能伤凌霄真人不过是仗着神兵之利,但想要因此攻防互换,就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好在,他一开始的打算就不是这个。 被刺穿了手掌的凌霄真人被洛宓一阻,下意识的便又振了一下衣袖,强劲的风力再次出现,被岿然不动的洛宓分劈了两半,却将她身后的李歧又掀了四五个跟头,眨眼间就滴溜溜的滚出了十多丈。 距离一拉开,李凌霄便心道不好,硬生生的将淌血的左手从长剑上拔了上来,正要上前脚下却是一顿,这简简单单的一步,他竟然没有迈开。只见先前那面白骨墙化为的粉末和碎骨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李歧事前画出的圆圈,而男人上前捕捉李歧的动作,正好是迈进了这个圈中。 大意了! 凌霄真人抬手就要再次扬袖,然而为时已晚,化为圆圈的骨粉上已沁出了莹莹绿光,在这午夜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白骨留情阵,”男人抬头深深的看了地上的少女一眼,“你是炼魂宗的人?” “炼魂宗……高琪。” 咬着牙回答了这个问题,躺在地上装死的粉衣姑娘在法阵生效时便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原本阻拦修士的长剑里跟着调转剑柄跟了上去,估计是嫌弃前者跑的慢,在快要追上的时候还会戳一戳主人的背,像是在催促她快点跑。 李凌霄再次试着抬步,双脚依然是纹丝不动,仔细观察的话,会看到他的双脚和双腿上此刻已布满密密麻麻的鬼手,这些虚幻的手掌从脚下的泥土里伸出,仿佛要将他拖入九幽。 男人的右手终于动了,他将翠绿的竹笛放到了嘴边,正待吹响却犹豫了一下,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表面上,他有方才的表现是因爱子受袭而怒不可遏,可实际上李羽渊只是昏迷,并未受伤,他此番追击不过是受紫金观所托,假借为爱子出气而捉拿凶嫌,后者在此事上实在不方便出面,以防被病垢“技不如人还大动干戈”。 而实际上,李凌霄还真是这么想的。 云梦泽的凌霄真人,对紫金观的名门做派相当不以为然,修真界每日陨落的修士何止千百人,一个个都要复仇追杀还不得乱了套?能走到最后的修士哪一个不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一帆风顺基本也等于庸庸碌碌。 其实对修真界来说,修士旦夕祸福其实用一句“命数如此”就能尽然概括了。 奈何唯一的儿子偏偏拜入了这群老道士的门墙,他这个当爹也不得不偶尔卖一卖人情,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儿女都是债了。 眼下他虽重伤了那名女子,倒也不是非抓不可,况且“炼魂宗”、“高琪”、“粉色罗裙”这几点信息也足够那群老道自己处理了,情报真假姑且不论,总比现在跟没头的苍蝇一样要好。 念头这么一转,凌霄真人干脆席地而坐,算着阵法失效的时间,开始闭目养神。 不知道追兵已经消极怠工的一人一剑向着折柳镇的方向发足狂奔,连续两次被击飞让李歧的五脏六腑传来移位般的痛楚,血沫子不断的从嘴角溢出来,顺着下巴淌到脖子。 也不知道这么跑了多久,巍峨的城墙终于出现了他们的视野,李歧几乎是脱力般倒在地上,心脏几乎要冲出胸膛——进入周国的地界,就不怕李凌霄追来了。 此刻城门紧闭,仅有两个灯笼高悬,外人想要进入只能等到天亮。见四周没有旁人,洛宓变出人身,将身上带伤的李歧拖到了墙根底下,让他的后背靠着沾有夜露的墙面,自己紧挨着少年坐下,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由于身型缩水的缘故,洛宓此时比李歧还矮了半个头,这么一靠,少年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就连脑袋也埋在了女孩的脖颈处,垂下的散发刺的人直痒痒。 洛老魔自诩铁骨铮铮,向来不怕痛就怕痒,她本着慈母心肠充当了一回人肉靠垫,可没当多久就痒的想找块大石头搓个澡,就在她忍不住伸出手要把李歧的脑袋拨拉到一边时,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砸到了她的颈窝上。 一滴、两滴、三滴…… 洛宓僵在了原地,她茫然的望着天空的明月,感觉自己的脑子也被烫成了一团浆糊。 小魔尊……哭了? 肩头的温热和颈窝的滚烫都在提醒她这并不是一场梦,以至于让一向横着走的洛老魔少见的手足无措起来。 她猛然发现,就算当了一万年的主仆,自己也一点都不了解羽渊,或者说,她了解的,也不过是历经千帆后的那个羽渊罢了。 被邪术换命、被生父追杀……那样高高在上的羽渊仙君也曾经历过这般悲惨的过去吗? 这个问题永远也不会有人回答了,就像魔宫里永远不会被束起的纱帐,遮挡着主人不愿透露的心绪。 凡人的十五岁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洛宓对此真的是一点数都没有,她存在的时间虽长,却大部分都浪费在了洛水河底,等到被羽渊带到仙界,别说十五岁,一个个豆丁大的仙童都起码有一万零五岁,整个仙界最像熊孩子的反而是撒开脚丫疯的她自己。 可就算是如此,她与李歧也是不一样的。 作为应运而生的神兵,洛宓从一开始就孑然一身,她不会有父母,不会有兄弟,既没有希冀,自然也无从失望。 可羽渊不同。 说到底,羽渊是一个人。 生而为人,就算表面再怎么云淡风轻,也摆脱不了七情六欲,就算一步登仙,也远没有断情绝爱的可能。 洛宓在此刻陡然明白,她以为他不在乎,终究只是她以为他不在乎。 “……云梦泽的凌霄真人名不虚传,是不是?”属于少年的声音自她的颈窝传来,飘忽的让她无从分辨那音色中的颤抖到底是因为伤势还是哭泣。 洛宓哪里知道修真界对凌霄真人的评语,可她还是愿意轻轻拍拍少年的背,顺着他说一句“是”。 李歧抓住了她的衣袖,“说不定过不了几日,咱们就连绿拂仙子也能见着,可以算是一种福气了吧。” 这话真是让人听了就心里发酸,洛宓低头瞧他,却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发顶,她抬手搂住他,却意外的感受到了对方胸口的湿润。 丝丝鲜甜的气息顺着湿感渗入了她的四肢百骸,勾起了体内层层堆叠的蠢蠢欲动,让她的脸色都透出了几分桃花般的娇嫩,连脑子都有点晕乎乎了,只觉得浑身像是泡在温热的血水中,有着说不出的舒服。 这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猛地拉开腻在身上的少年,洛宓抬手一抹自己的颈窝,温热滑腻的触感袭来,待她将手放到月光下一照,布满掌心的暗红色令人心惊。 果然。 滴在她身上的并不是眼泪,而是李歧的血。 被推开的少年面色犹如白纸,唯有眼圈和嘴唇带着病态的嫣红,只见他的胸口湿了大片,把粉色的布料染得面目全非。 洛宓的目光一凝,她今天沐浴了太多鲜血,导致了触感迟钝,但到底眼力还在,方才李凌霄出手并不狠厉,甚至有几分做做样子的意味,只是金丹修士再怎么不经心也能轻易把刚筑基的小崽子打个头破血流,可就算是这样,伤口也绝对不会是在胸口这样的要害部位。 想到这里,她不再耽搁,两三下扒开了少年的衣衫,露出了血肉模糊的胸膛和上面格外狰狞的诡异图案。 洛宓认识这个图案,李歧曾把它誊抄在一张破旧的纸片上,那时候她不明白这是做什么用的,现在倒是没有这样的疑问了。 借力九幽虚危山都是一等一的邪术上,而能与李歧和凌霄真人扯上关系的,似乎也只有那一个了——这是换命术的阵图。 第21章 “被发现了啊。” 虚弱的倚靠在城墙上,李歧对着洛宓安抚的笑了笑,他的眼眶还残留着湿意,只是那点子湿意终究没有汇聚到一处化为泪水。讽刺的是,此时此刻,洛宓倒是宁愿他哭出来。 “别担心,这只不过是那个女人对我的提醒,”少年柔声说道,只是眼角眉梢不自觉的带出了几分讥讽,“提醒我要父慈子孝。” 洛宓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那些狰狞的伤口,引得后者倒吸了一口凉气。 忍过了切肤之痛,李歧轻喘了几声,他用仅剩的力气抬起手罩到了洛宓的上,“这就是看着可怕,其实好的也快,真的。” 然后他舔了舔残留着暗红血迹的嘴唇,低声说道:“……我是李歧。” 这么突兀的来一句真的是非常奇怪,可更奇怪的是洛宓竟然发现少年在说出这句话后胸口的伤口竟然愈合了一点! 虽然只有微微一点,但是真的是在愈合! 第15节 洛宓瞪大了眼睛,她抬头看了看面无血色的李歧,又低头看了看渐渐愈合的伤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有了第一句开头,后面的话就顺利多了。 “我出自炼魂宗。” “我是炼魂宗宗主高盏的第三子。” “我上面有一兄一姊。” “我总角之年丧母。” 一句接一句的话从少年的嘴里蹦了出来,与此同时,他胸口的伤也在飞速的愈合,等到他吐出最后一句,阴冷的阵图已经随着伤口一起在肌理上消失了。 “这是……” 看着少年恢复如初的胸膛,洛宓忍不住伸出手在上面摸了摸,不摸还好,一摸之下,她惊诧的发现,别说是阵图烙印,就连之前硬挨凌霄真人那两下造成的内伤都消失无踪了! 这可真是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要强啊! 洛宓摆出了一副严肃脸,趁机对少年上下其手。 “咳咳,”被硬生生摸出了两朵红晕的李歧身躯有些僵硬,“没什么好看的,只不过是打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的老做派而已。” 这么说着,他拢了拢衣服,“这个印记是那个女人发现我得知真相后,临死前连同‘李歧’这个名字一同留给我的,为的就是避免我破坏她献祭自己才得以成功的夺天换命术,因此,每当我与‘危险人物’相遇时,它便会浮现在我的胸膛,接触的越久,痛苦就越多……” 明明是残酷的事实,他却低笑起来,“可当我每次认命的时候,它却能治愈我身上的所有伤痛,把我从死亡的深渊里拉出来。” 李歧能笑,洛宓却笑不出来,因为这简直就是……训狗的法子。 先让狗记住痛,再给狗块肉,引导着狗本能的去趋利避害,长此以往,当然会变得乖顺不已。 而这个歹毒的训狗人,恐怕就是那位高宗主的夫人了。 就算李歧闭口不言,洛宓都能大致猜出整件事情的脉络,炼魂宗的宗主夫妇生下了注定会夭折的幺子,为了拯救这个儿子,宗主夫人行了逆天之举,甚至不惜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当然,这件事其实也不是无懈可击,由于交换身份的二人之间足足相差了三岁,等于是互相套了一个极不合身的壳子,导致面相与命格甚不相符,若是放到仙界,随便来一个小小仙童都能道破真相,可偏偏,在这凡间恐怕是无人能做到了,这才让几乎是异想天开的换命之举得逞。 其实在洛宓看来,就算苦瓜脸用着魔尊的命格走到了渡劫飞升的那一步,也会因为名不副实死在天雷之下,可对于那位疯狂的宗主夫人来讲,只怕是儿子能多活一天都是好的。 于苦瓜脸本人来讲,他确实可以凭借母亲的牺牲而得救,可于受害者而言,就是彻头彻尾的悲剧了。 这并非是羽渊一个人的悲剧,而是凌霄真人一家的悲剧。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直接不管不顾的冲到凌霄真人面前喊爹会怎么样?”李歧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上陡然浮现的伤口和血线,“你说这印记会不会直接杀了我?” 说话就说话,你别熊好吗? 洛宓简直想要打爆这皮孩子的狗头。 大约感受到了自家佩剑崩溃的内心,李歧抿了抿唇,终于识相了,“我的长兄名为高礼,二姊名为高琪。” 于是胸膛上的伤口又再次消失了。 “……且慢,”洛宓抬起了眼皮,“你刚刚说了什么?” “长兄名为高礼?” “不不不,下一句。” “二姊名为高琪?” “……高琪,不是你编的名字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这回换李歧惊讶了,“虚构一个人物会很快穿帮,那样我打扮成这样给他们看就没意义了。” 洛宓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 “喜欢穿粉色衣衫,身材高挑,筑基修为,擅用白骨留情阵,”少年飞快的说道,“你拿这三个条件随便找个修士问问,都能得到炼魂宗高琪的答案,我这位二姐可是有名的魔道妖女,杀人夺宝如吃饭喝水,从来不在话下。” “……我能问一句,这些丰功伟绩里有多少是‘高琪’的,有多少是高琪的吗?” 李歧闻言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二姐不会在乎这种事的。” 洛老魔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惹事生非后魔尊收拾烂摊子时总是一副“这点小事不足挂齿”的模样了,因为他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啊! 他们这样也算物似主人形了。 她美滋滋的想到。 恢复如初的李歧此时也有力气向她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攀扯二姐并非心血来潮,只是高盏虽看不上我,对先头的子女到还有几分慈父心肠,若是紫金观为此上门讨说法,他绝对不会轻易退步。况且,二姐行事向来恣意,恐怕也记不清自己到底做没做过。” “我之前说要回宗借阅剑谱并非诓你,倘若不把他们的注意力移到二姐身上,只怕你我进宗都难。”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张善长老当年肯带我离开,也知晓我在宗门的难处,我之前又故意在他面前作出一副不愿回宗的样子,他必不会主动汇报我的行踪,岚苏秘境与炼魂宗距离遥远,就算事情败露,等宗门得到消息,咱们也早就成事远走了。” 自诩为“魔尊麾下第一走狗”的洛宓对他自然言听计从,反正大姐姐的尊严老早以前就砸到地上被踩的认都认不出来了。 特别是在她痛失胸部和身高之后。 洛老魔对此很有点意见,她就不明白了,人家田螺姑娘一出场就能是窈窕佳人,为什么换了她就变成了窈窕佳妹,一把剑还要什么豆蔻年华,总不能是天道借此暗示她还年轻吧? 好吧,跟脚下的这片土地比起来……她也不怎么年轻了。 算了算了,摸着胸前的一马平川,洛宓自我安慰,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只要保养好,主人在襁褓吧。 她总比摊上了个长不大的胖团子的仙后强! 来了这么一番自我开解,她对自己的身材又充满了希望,心情顿时豁然开朗。因此,当夜晚的温度一降再降时,她便自告奋勇的要去捡回掉在远处土路上的包袱。 “不急。” 李歧思索了一下,抬手按下了跃跃欲试的少女,他望着十丈外的包袱,气运丹田,试探着伸出了右手。 然后,洛宓就有幸目睹了那个沾满了泥土的布包如有神助般腾空而起,自己落到了少年伸出的手上。 这当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神通,只是就算动作略显生涩,运气也缓慢许多,意境更是稚嫩的一塌糊涂,也改变不了李歧居然用的是李凌霄抓他的那记法术的事实啊! 洛宓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云梦泽的捉云手,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这么喃喃说少年又用同样的招式把包袱抛了出去,就这么扔了又捡,捡了又扔了十几个来回,招式的运用也由一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轻松,就这么一盏茶的功夫,李歧就大略的掌握了凌霄真人的招牌技。 而洛宓……洛宓已经快吓裂了。 看着眼前惊世骇俗的一幕,她突然想起了曾经被某个可怕事实支配的恐惧。 遇到她之前,羽渊仙君以法术精湛独步仙界,遇到她之后,羽渊仙君还是以法术精湛独步仙界,直到仙魔大战那日,众仙家才在狼狈逃窜中光荣发现——原来他还会用剑啊! 没错,在跟仙帝翻脸之前,那个懒鬼一日都没有练过剑。 若要对这惨绝人寰的事实追究原因,那就是羽渊这家伙在术法方面实在太过天纵奇才,看现在他仅仅见过一次人家出手就能偷师成功就可见一斑。 住手啊! 洛宓瞧着不断练习的少年,宛如在看一名即将失足的妙龄少女,上下嘴唇止不住的哆嗦。 你这样下去会变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除了懒在床上什么事都不干的讨厌大人你知道吗! 第22章 无论洛宓再怎么惊慌失措,日后会变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除了懒在床上什么事都不干的讨厌大人的李歧现在还是清秀美少年,在展露了一把自己的术法天赋之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带着洛宓大摇大摆的混进了排队进城的人群里。 为了以防万一,李歧换回了平日里的衣物,他那件用来栽赃二姐高琪的罗裙进过了昨夜的奔逃已经面目全非,裙摆上一块块结块的泥巴暂且不说,光是胸前一大片发黑的血污就足以让旁人退避三尺,就算折柳镇的居民对附近时不时会爆发的神仙打架熟悉到了麻木,他顶着这一身“僵尸复苏”的装扮估计也要被严阵以待的拦下来。 与少年的神采奕奕不同,被命运的恶意糊了一脸的洛宓神色恹恹,不仅没有迫不及待的变回原形跳进主人怀里,还破天荒的对他爱答不理,直把从没有哄过女孩的李歧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位祖宗唱的是哪一出。 他怎么会猜到洛老魔是因为他法术天赋太高而心塞呢? “我需要静一静。” 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的少女用袖子掩住了半张脸,她戚戚哀哀的看着一头雾水的少年,那眼神之凄绝让李歧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再世陈世美的错觉。 “天道阿爸,女儿心里苦啊!” 这么哭嚎了一声,洛宓掩面啜泣着跑走了,唯留像被当头打了一棒的李歧留在原地接受众人谴责的目光。 面对兜头扣下的一口黑锅,李歧心里非常委屈,只觉得自己要被始乱终弃。 然而这点委屈在他终于顺着排队的长龙走过城门时就化为了未来大佬不动声色的得意。 只见城门口布告栏里贴着新鲜出炉的“高琪”通缉像,就连糊在纸后的浆糊都带着刚出锅的热气。 凌霄真人回去交差之后,紫金观果然沿着线索锁定了“真凶”。 “……现有一凶恶魔修混入折柳镇内,此贼性情暴戾,动辄杀人,若有人见到,速报官府处置……” 在人头攒动的布告栏前,一名教书先生打扮的男子正逐字逐句的将布告内容念给围观的百姓听,也引起了一片窃窃私语。 “小姑娘看上去挺漂亮竟然杀人不眨眼啊!” “天呐,我可不敢让我家的几个小崽子随便出门了。” “我娘说魔修都高八尺,宽八尺,嘴巴大的能直接把一个成年男子吞进去!” “……你确定你娘说的是魔修,不是浴桶?” 当然,以上发言都来不知内情的凡人,而当修士们看到这张通缉令时,所言所想就完全是另一种画风了。 “……这是……高琪吧?” 一名目瞪口呆的修士用手肘捅了捅身侧的李歧,显然把他也当做了来看热闹的同道中人。 “这位炼魂宗的妖女跑到这里来兴风作浪了?我听说她前阵子才出现在南泱州啊?” 万万没想到随便一站就能碰到一个知道高琪行踪的修士,李歧不动声色的回道:“或许有什么法宝吧?” 本来就没什么立场的男修士几乎是即刻就被这个理由说服了,言语间也带上了点酸意,“也是,人家有个宗主当爹呢,什么好东西没有,跟咱们可不一样。” “是啊,”想到背后包袱里还没有处理的赃物和囊中羞涩的现状,李歧真心实意的跟着叹了口气,“谁让人家有个宗主当爹呢。” 这厢两名穷修士聚在一起羡慕财大气粗的高琪,那厢嘤嘤跑走的洛宓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麻烦。 简而言之,她被人缠上了。 就在她蒙头往前跑到的时候,一名衣着富贵的年轻公子对身姿窈窕的洛老魔惊为天人,在被佳人冷淡的看一眼后更是心儿怦怦跳,顿觉口干舌燥,虚汗都出了一身,只觉得自己是遇上了命中注定,被月老拿着红线逗了逗就一头扎进了温柔罗网之中。 不过照洛宓看来,这小子纯粹就是吓得,被一把能轻松把自己碎了的上古凶器看上一眼,换她她也害怕,不过考虑到自己的惊世美貌,也不是没有一见钟情的可能。 自己给自己脸上刷漆这种事,真是做多少次都不嫌多。 第16节 “相逢便是缘分,不知小生是否有幸请姑娘去茶馆一叙。”把手里的折扇摇出了残影,富贵公子眼睛亮的好比夏日的艳阳,简直恨不得在洛宓的脸上烧出两个洞。 而作为被搭讪的对象,洛宓看他的眼神宛如在看想不开的冤大头。 “好啊。”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 然而他们终究没能成行,因为折柳镇最大茶馆的老板娘在年轻公子刚一冒头的时候就拿起扫帚把二人连赶带打的轰出了门。 “你个没良心的!勾搭小姑娘竟然还敢带到老娘的地盘,看我不打死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老板娘一把扫帚舞的是虎虎生风,打得年轻公子是哀哀叫痛,看的洛宓直想上前握住那双纤纤玉手深情的问一句“姑娘你学剑吗”,可惜没等她付诸行动,无情的扫帚也落到她头上。 这一下打在钢筋铁骨的洛老魔身上是半点也不疼,但直接把她老人家给打懵了。 我……被打了? 我竟然被人给……打了? 开天辟地这么多年……我竟然被一个凡人用扫帚给打了?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然后就又挨了一下。 “看什么看!”老板娘泼辣的指着她鼻子骂道,“小妖精眼睛还挺大!” “呵呵呵呵……” 洛宓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理智断裂的声音。 老娘要你死! 于是刚被扫帚一通痛打的年轻公子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己的旧爱和“新欢”撕打成了一团,正在千方百计的想挠花对方的脸。 “这是干什么呀,快住手!” 男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想上前劝架又怕被张牙舞爪的二人波及,然后他就看到洛宓麻利的骑到老板娘身上,双方你来我往中终于开始夹杂着老板娘崩溃的尖叫。 “谁来把这个疯女人拉开啊啊啊!!!” 等到事情完全平息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整个茶馆大堂就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小型飓风,只剩下一片狼藉。 年轻公子顶着脸上数道抓痕坐在了二楼最舒适华丽的雅间,看着侥幸捡回一命的老板娘对着就差上房揭瓦的洛宓予取予求。 “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火气不小。”说着老气横秋的话,洛宓拿起桌上的茶盅就是一顿牛饮,喝完还“啪”的一声把杯子砸到桌子上,吓得已经肿成猪头的老板娘跟着颤了一下。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她现在可知道了,眼前这个大马金刀跨坐在绣凳上的可不是什么狐狸精,而是前来索命的阎王爷啊! 大约是她战战兢兢的样子与之前泼辣的作风反差太大,洛宓掀了掀眼皮,终于发了一次慈悲,“行了,跪安吧。” 于是老板娘夺路而逃。 雅间里终于只剩下了两个人,虽然与年轻公子最初的设想相差甚远,不过好歹也算是终于独处了。 “咳咳,”他咳嗽了两声缓解了一下尴尬,整理了一下已不复风流倜傥的外表,对着洛宓露出了带着几分殷勤的笑容,“姑娘……” “叫什么姑娘!”洛宓又“啪”的一声把杯子砸到了桌上,“叫前辈!” “好好好,前辈,前辈,”公子连忙答应,然后他舔了舔嘴唇,酝酿了一下,“虽觉冒昧,但晚辈对前辈一见倾心,发自内心想要亲近,还请前辈不要见怪。” 洛宓看他的眼神宛如在看傻子。 正常人会在被老情人拿着扫帚痛揍一顿后第一时间就去找新欢告白吗?这位未免也花的太清新脱俗不遮掩了吧?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直白,公子状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前辈不要误会,我与那孙二娘是曾经有过一段情缘,可缘分这种东西就如清晨花瓣上悬挂的露珠,纵然在丰沛时异常华美,可也转瞬即逝,当旭日东升,露珠如我对她的爱恋,消失无痕,无法追悔。情之一字,本就无法强求,缘聚缘散,无悔即可,可惜这个道理,二娘一直都不明白,才会在今日唐突前辈。” 听着他振振有词的歪论,洛宓感觉一个新世界正在眼前徐徐展开——能把露水姻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他还是第一个。 真可谓是不要脸至极了。 “沙包大的拳头见过没有?”她决定帮他清醒一下。 “这正是前辈的迷人之处啊!”对女孩言辞里的威胁充耳不闻,年轻公子两颊泛红,“每朵花的香味、颜色都不会相同,真正怜香惜玉之人又怎么会将自己禁锢在世俗的偏见之中?秀美的杜鹃固然惹人怜爱,但难道艳丽的牡丹就不值得再三垂怜了吗?如今我与前辈相遇,正是双方被月老红线维系的证明啊!” 醒醒,咱俩根本不是一个物种。 洛宓想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老祖母看脑子进水的小孙儿般的慈爱,准备身体力行的帮他“幡然悔悟”。 然而还没等她付诸行动,只听“砰!”的一声,雅间的大门被人从外踹开,公子闻声扭头,在看清来人时怔了一下,一句“怎么是你?!”已经到了嗓子眼,就被大步走来的李歧一脚踹到了脸上。 偷偷跟在后面的老板娘看到摔倒在地的公子,发出了惊恐的叫声,“莫郎!” 第23章 洛宓罕见的有些不安。 只见她腰背挺直坐在绣凳上,双手规规矩矩的放于膝上,她用眼睛的余光瞟了瞟左侧面无表情的李歧,对着那张几乎可以挂霜结冰的漂亮脸蛋打了个寒颤,又扫了扫右侧脸颊肿的的老高的莫公子,后者正在龇牙咧嘴的拿汗巾擦拭着脸上的鞋印。 本能的,洛宓觉得自己捅了娄子,但她还没想通到底是怎么捅的,只能先按兵不动,任由雅间内的气氛逐渐走向凝结。 “哼!”惨遭破相的莫公子率先发难,他对李歧冷哼了一声,没想到这一点动作就牵扯到了脸上的伤,疼的瞬间就泛出了泪花,本着不能在美人面前丢脸的心思才硬生生忍了下去,“真是长本事了啊,少宗主,你就是这么对待多日不见的老友的?” 李歧闻言掀了掀眼皮,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就连眼角弧度都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嘲讽,就差将直接就戳爆了另一人的肺管子。 “李歧!”一把将汗巾扔到桌子上,莫公子暴跳如雷,面对洛宓时的温文尔雅真是半点也不剩,前后反差之大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被怒喝的李歧扬了扬下巴,拿起桌上茶杯,对着怒不可遏的男人泼了过去!他泼水的动作迅速又利落,仿佛已经在心底预演了千百次,以至于正在气头上的莫公子来不及反应就被放凉了的茶水劈头盖脸的浇了一个透。 被泼的男人一下子就愣住了,他的脸上粘着茶叶渣,白色的衣领被琥珀色的液体搞得一塌糊涂,然而更多的水流则是顺着他的额发而下,经过那双直勾勾盯着少年的眼睛。 雅间里现在静的连呼吸声都响如擂鼓了,于是洛宓屁股在凳子上挪了挪,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又聋又瞎,还贴心的闭了个气,力图让两位大佬当自己不存在。 “莫垠水,”李歧的声音和他的面色一样冷,“你还不醒?” 莫饮水? 洛宓觉得莫公子的爹娘真是深谋远虑,自打进了这茶楼他是挨打又挨泼,可不是跟水犯冲吗? 出乎她意料的,被叫破了真名的莫公子并没有继续跟李歧针锋相对,反而是彻底呆住了,与此同时,他的气息正在飞速的翻涌变化。 从内息全无到炼气,再从炼气到筑基,在半盏茶的时间里,洛宓亲眼目睹了花心大萝卜莫公子由彻头彻尾的凡人摇身一变成了一名筑基修士,要论修为深浅,恐怕还比自家小魔尊要强上几分。 “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在这里?” 有了翻天覆地变化的莫垠水一脸的大梦初醒,他迷迷糊糊的捡起亲手扔掉的汗巾擦了一把脸,待看清对面之人的脸,顿时眼前一亮。 “阿歧!”他快活的喊道,半点看不出一盏前二人是如何的针锋相对,“真是好久不见了!” 李歧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点,只是脸上依然写满了“我不高兴”四个大字,“好久不见,水哥。” 洛宓看看李歧,又瞅瞅莫垠水,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人不仅认识,而且还很熟。 “哎嘿,我方才在城门口见到你和一个姑娘在一起,正想上前打招呼呢……”原本还兴高采烈的莫垠水在说到这里时脸色兀的一变,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嘴角也抿了起来,“我这是……又犯病了?” 目光扫过像鹌鹑一样坐在旁边的洛宓,他的神情一下子惊慌了起来,“我没有唐突这位姑娘吧?” 于是他就发现李歧的脸色又黑了几分,洛宓的眼神也开始游移。 大概是还嫌自己作死的程度不够,莫垠水观察了一下二人的反应后产生了一个更不祥的预感,“这位……难道是……弟妹?” 然后他就有幸看到这位总是记忆里总是有几分少年老成的世弟突然愣了一下,偷瞄了旁边的姑娘好几下才带着警告之意的喊了他一声:“水哥!” 真纯情啊。 流连花丛多年的莫垠水不禁感叹,诡异的有了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老父亲心态,倒是让少年态度反常的姑娘眉头紧锁,像是他问了什么旷世难题。 洛宓确实被难住了。 平心而论,在万年的相处时光里,她和魔尊确确实实一直是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主仆关系,到现在魔尊缩水成了少年模样,她也不可能突然就狂性大发,与小孩子发展出什么奇怪的故事,可话虽如此,这种心里暗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突然好想让白璃那头母狌狌来听听啊! 小伙子,你很有前途嘛。 莫垠水不知道洛宓如此丰富的心理活动,他只当是自己先前把人家吓得太厉害,连忙解释起了前因后果,如此美丽的误会也只能归功于女魔头外表太有欺骗性。 “初次见面,在下姓莫,名为垠水,”正常情况下的男人倒是举止有矩,颇有几分端方君子的意思,不过这点子错觉很快就被他自己给击破了,“我家与阿歧家是世交,所以我俩也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哎?这么一说出来就感觉有点变/态啊。” 李歧忍不住扶了一下额,而洛宓突然牙根有点痒。 好在莫垠水虽然有点不着调,还是很快就回归了正题,“我小时候练功出了岔子,时不时就会性情大变,受到刺激才会清醒过来,今日我本想跟你们打个招呼,没想到半路就发作了,要是叨扰到了姑娘,现在这里陪个不是。” 别人梦游最多切个菜,你梦游还能调戏姑娘,略厉害啊。 洛宓非常想要向他讨教做梦的技巧,可惜这点野心也在李歧的补充下打消了:“水哥的爹娘都是采补一道的高手,挑选猎物也颇有章程,谁知儿子倒是生冷不忌,无奈之下给他改了名字,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之意,希望他能收敛收敛。” 洛宓那真是半点不惊讶, 果然,能跟炼魂宗宗主一家当世交的能是什么正经人家,表面上再怎么遵纪守礼,这家伙本质上还是个沾花捏草的大猪蹄子。 被戳穿了遮羞布的莫垠水也不脸红,“家学渊源如此,我能怎么办呢?倒是你们家也好不到哪去吧?” 然后他还真的挨个数落起了高家的几个孩子。 “高世伯膝下二子一女,老大是个武痴,完全就是木头加倔驴,老二是个飞扬跋扈的大小姐,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他意有所指的对着李歧扬了扬下巴,“而老三就更不得了了,成日闷不吭声,谁知道哪天会搞出来个灭门惨剧,作为世交的我也很绝望啊。” 看样子小魔尊和他的便宜爹关系是真的差啊。 听完这席话,洛宓若有所思,抬手摸了摸下巴。 可这也很奇怪,按理来说,换命术已经成功,唯一的施术人高夫人又早就香消玉殒,高盏的记忆和认知也被篡改,应当真的把小魔尊当儿子看才对啊?为什么会对幺子如此苛刻? 若他也是知情人之一,那么他对李歧的态度又太缓和了,明明把这个假儿子禁锢到死才是更省力的方法。 高盏对于李歧不闻不问,乍看比仇人还不如,细想却处处矛盾,实在是有意思的紧。 不过得到的信息太少,她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便随着旁边的哥俩换了话题。 “我在折柳镇干嘛?”莫垠水挑了挑眉毛,特意压低了声音,“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来找澜沧秘宝的啊。” 洛宓本能的觉得“澜沧”二字十分耳熟,可真去回忆又一无所获,若不是李歧的手指突然虚虚一握,说不得会以为只是自己多心。 那是一个拔匕首的姿势,不管是动了杀机还是吃了一惊,显然她的小主人内心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修真界传言,澜沧山获得了一件仙器,不得不倾全派之力供养此宝,引得同道嫉恨,才招来了灭门之灾……不过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相似的版本起码有七八十个,实在不足为信,”莫垠水一挥手,“不过我嘛……倒是听到了一个更有趣的说法。” “什么说法?”李歧微微侧头,做足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这是我用一朵炽焰金莲从徐三半那换来的消息,”莫垠水唇畔的笑意越来越深,“他说,澜沧山当年得到的根本不是什么仙器,而是一把魔剑,而这把魔剑也没有被当初围攻山门的修士得到,而是被澜沧山的大长老藏到了自己的坟墓里,成为了开启澜沧秘宝的钥匙,谁能得到它,就能得到澜沧山千百年的所有传承……” “水哥只怕是被骗了,”李歧不动声色,“澜沧山长老的墓指的不就是岚苏秘境?那里我也曾进过,都是些破铜烂铁,哪有什么仙器魔剑。” “哎?是吗?”一听这话,莫垠水就来了兴趣,“可是我听说,阿歧你可是带着一把长剑出的秘境呀。” 李歧不再说话了。 “不瞒你说,徐三半告诉我,在我之前,也有一名熟人去他那里换了相同的消息,而我爹的一名徒孙前些日子也跟着进了一趟岚苏秘境,正好在出口处瞧见了你……”莫垠水靠桌而坐,单手撑着脑袋,瞧着少年的眼睛满是笑意,“阿歧你说……巧不巧呀?” 第17节 “砰!” 雅间的大门再次打开,只不过出现在门口的人换成了拿着九节鞭的老板娘,绯红的衣衫衬的她面如芙蓉。 “师叔说的是,”她笑的娇媚,“我与歧少爷,当真是有缘的很。” 第24章 “巧?当然的是巧得很。” 前有虎,后有狼,身处险境,李歧坦然自若的笑了起来。 “若是这位姑娘真碰见了我,那么你们就该知道,我带出来的只不过是一把生锈的旧剑而已。” “没错,确实是一把锈剑,放在藏宝室的正中央,骗过了天下人的眼睛。” 莫垠水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他望着不发一言的洛宓,神情温柔到了不合时宜的地步。 “阿歧,他们都认为你是个废人,我倒是一直觉得你必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你瞧,世人皆入宝山却空手而归,唯有你,把宝贝给带出来了。” 这宝贝自然指的是洛宓。 “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可思议,剑怎么可能会变成人呢?可转念一想,若是没有这点本事,又怎么能引得曾经的修仙第一派澜沧山覆灭呢?” 我没有。 我不是。 别瞎说。 一口黑锅从天而降把洛宓砸的眼冒金星,苍天在上,她根本不知道澜沧山是什么! 然而她的冤屈注定是没法当场澄清了。 “阿歧,咱们相识多年,何必伤了和气?”莫垠水背着手站了起来,“你也不会用剑,何不把它让给我?为兄必然会补偿你的。” 他这就在睁眼说瞎话了,毕竟有什么补偿能比得上澜沧秘宝? “水哥,你从一开始就盯上我了吧?”李歧冷静的说道,“什么中途犯病都是幌子,你只是想把她从我身边骗走,没想到我会追过来就干脆将计就计了一把,真是打得好算盘。” “彼此彼此,”被戳穿的青年也不恼,“都是徐三半的常客,咱们不过半斤八两而已。” 原来如此,“诈”就在这里啊。 洛宓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只觉得茅塞顿开。 为什么李歧在秘境里会突然转变态度接受了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帮了他? 不,那种情况下她的出现只能说明李歧之前的逃跑并没有奏效,而她要比他想象中更危险和难缠。 那从什么时候李歧对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呢? 是在她化为人形并自我介绍后。 当时她说了什么来着?肯定还是那句老话吧——“我名洛宓,是魔尊羽渊的佩剑。” 澜沧山大长老在自己的墓里藏了一把魔剑,而她自称魔尊羽渊的佩剑,这可真是……再契合不过了。 李歧天资绝伦,可他登仙路上的却横亘着两头拦路虎。 一头是功法和资源,另一头则是命运的铡刀。 破解换命难题尚且还有两年时间,而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获得继续修炼的功法以解燃眉之急,在这种情况下,打澜沧秘宝的主意几乎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好选择了。 “从小到大,只有水哥你最照顾我,按理来说,我不应该不知好歹的与你作对,”前后夹击的困境已经形成,李歧的态度依然不温不火,“以你我两家的关系,慢慢商谈之下,要我拱手相让也并非不可能,只是我不懂,你为何如此急不可耐,甚至不惜逼迫于我?” 面对少年的示弱,莫垠水叹了口气,“阿歧你也不要怪我,咱们多年情谊,我本不想做的太过难看,只是这一届仙魔会盟近在眼前,上次我大意之下输给了湛天宗唐远,让我爹娘大大跌了面子,若是再不想个法子提升修为,只怕会被我爹当场打死。” 李歧知道莫垠水说的是真话,但也只是一部分真话罢了。 以莫垠水的身份想要提升修为有多少法子不能用,非要盯着他李歧的机缘?究其原因,除开澜沧秘宝太过诱人之外,便是出于魔道内部的征伐了。 仙魔会盟固然是仙道与魔道通过比武来一决高下,比试的结果也同样决定了二者内部的顺位高低,莫垠水上回输了一次,莫父莫母在魔道内的地位自然没有以前稳固,若是这时候李歧再一飞冲天,说不得就要被高盏踩到头上,这当然是他们一家万万不愿见到的境况了。 说白了,甭管平日交情如何,在自身利益面前大家都是敌人。 “也就是说,水哥你是临时起意?”李歧问道。 “惭愧,惭愧。”莫垠水嘴上这么说,行动上倒是半点放水的意思都没有。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李歧突然笑了起来,“这样看来,你确实没有援军了。” 此言一出,雅间内所有人的呼吸都滞了一瞬。 洛宓仔细端详着李歧,少年此刻的状态异常奇怪,他脸上的浅淡笑容就像是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劈开了原本完美的面具,露出了隐藏在其下的危险浪涛。 明明只说了一句话,他却像是从内而外换了一个人。 那个青涩、执着还带着点脆弱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头披着精美人皮的洪荒巨兽,仿佛人性和情感在呼吸间就从他的体内完全蒸发了。 洛宓记得这种感觉,她上一次与这样的羽渊打照面,还是在他一剑寒透九重天的时候。 对对,就是这种颤栗感! 这才是让她魂牵梦绕的魔尊羽渊! “水哥,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你曾经对我说过,”李歧柔声说到,“咱们这些人,最怕两件事,一件是精明外露,另一件嘛……是底牌掀的太快。” 听到最后一句话,莫垠水霎时变了脸色。 “还有……我有件事很好奇,”李歧抬手抓住了洛宓的手腕,“是谁告诉你……我不会用剑的?” 不好! “兰儿!”莫垠水高喊一声,手掌运气,对着不远处的少年兜头拍下!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李歧的捉云手已经拿住了始料未及的老板娘,在纵横交错的真气之中,这名仅有炼气修为的老板娘直接被甩向了一张拍出的莫垠水,只听“咔吧”一声,她正好背对着撞在了他的掌风之上,脊骨在强劲的掌力下断成了几节,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砰!” 老板娘砸到了地上,七窍咕噜噜的往外淌血,眼看是出气比进气多了,只是靠修士强悍的身体素质在硬挨罢了。 “李歧!” 损失了一名帮手,莫垠水低喝一声,全身真气运到极致,一出手便是其父的成名绝技——红尘掌。 只见雅间里突然就漫上了层层粉色香雾,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似乎要吸走聆听者的神智。 面对扑面而来的魔音,李歧右臂一振,屋内顿时狂风大作。 捉云手对红尘掌! 两股真气撞在一处,直接就将这座二层茶楼给掀了盖,四面的墙壁被劲气冲破,摆设茶具依次炸裂,桌椅被狂风席卷而出。在混乱的遮掩下,李歧握着恢复了剑形的洛宓,跳下了岌岌可危的二楼,他一手握剑,一手握鞘,扭身拔剑回刺! 只听一声闷哼,想趁机从身后偷袭的莫垠水连忙回退,然而锋利的剑刃还是在他的肩头留下了一道血痕。 李歧竟然真的是会用剑的。 自知被摆了一道的莫垠水面色已是难看至极,同是筑基阶段,接近后期的他修为远高于初入初期的李歧,结果却被对方占了上风,如此结果纵然有他轻敌的成分,也让本就因输给高远而产生破绽的心境平增了一条裂痕。 这算不算是得不偿失? 莫垠水其实也不知道,只不过有些事情一旦开头,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他也好,李歧也好,能拥有的选择永远比想象中更少。 青年提掌再次抢攻,李歧左手以捉云手对敌,右手将出鞘的长剑对着午时的烈阳扔了过去! “轰!” 第二次的对掌依然是平分秋色,莫垠水于力道上占优,奈何李歧在技巧上竟一日千里,细微之处甚至比上一掌更精妙。 “水哥你就不好奇吗?我为什么要来折柳镇?”交锋的间隙,李歧对莫垠水挑了挑眉。 “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别兜圈子了吧?”莫垠水冷笑一声,“大长老的墓绝不会离宗门驻地太远,而岚苏秘境方圆百里,唯有这里有灵脉经过,周国之所以还能保留这座边镇,只不过是因为至今没有人能找到澜沧山的入口而已。” “确实如此,但实际上,开启山门入口的法子很简单,以往缺少的只是信物而已,”李歧接下青年的攻势,“澜沧山一门精通水法,徐三半告诉我,若想破他们的阵,唯有用正午的日华。” 日华? 莫垠水闻言猛的抬头,只见悬浮在半空中的锈剑正对着无法逼视的艳阳,现在正是午时! “为什么徐三半没有告诉我?!” “大概是因为你出的价不够高吧,”李歧平静的回答,“你只给了他一朵金莲,而我,给了他整个身家。” 莫垠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这便是二人的不同之处了,他身为魔道巨擎之子,备受宠爱,前途无量,这也意味着他永远无法像李歧这般……破釜沉舟。 精美的茶楼已经化为了废墟,街道上的行人也在二人刚动手时逃之夭夭,唯有洛宓剑刃上的日华越积越多,越积越亮,最终在空中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第25章 熊熊燃烧的火焰在空中蔓延,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被烧灼。 空气中的温度在节节攀升,莫垠水却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从头到尾都凉了个透。 在谋夺澜沧秘宝这件事上,他差李歧的并不是只有一步而已,可以说,从一开始,他就落入了下风。 此事不可为。 莫垠水的心中渐渐打起了退堂鼓,他并不愿为了一个用不太上的传承赔上自家性命,奈何如今骑虎难下,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了的。 火焰燃烧的越来越烈,就连洛宓布满锈迹的剑刃都映上了红色,她有些不舒服的抖了抖身子,把溅上来的火星全部甩了下去,谁知道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像是在热油锅里加了水,引起了一片沸腾。 对于地面上的李歧和莫垠水而言,他们能清楚地看到空中的火焰慢慢铺成了一个椭圆形,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逐渐显出了模模糊糊的山水,像是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这确实是一道门,只不过是通向澜沧山的门。 李歧的钱花的相当值,徐三半的法子相当奏效。 等到足以供一人用过的豁口诞生,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出手,只不过莫垠水是想要反方向逃走,李歧则是跳到入口处,随着逐渐远离的青年来了一记捉云手,带着后者一起掉进了豁口。 羽渊这个大猪蹄子带着男人跑了!! 愤怒的洛宓发出一阵清鸣,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气势汹汹的跟了进去。 莫垠水一进入豁口便感受了一把一脚踏空的滋味。 他们打开的入口对自成一界的澜沧山来讲正好是位于天上,因此开头便是惊险的下坠。李歧这个混小子在他进来后就松了手,让他想找个垫背的都不成。 第18节 好在筑基修士不会被摔死。 趁着下坠的功夫,莫垠水好好的观察了一下此方世界。 这里以整个澜沧山脉为中心,向外辐射出了多片平原和丘陵,虽然没有凡间那么辽阔,还是比得上一州大小,光是从高低起伏的山脉走势,就可以一窥曾经的第一仙门覆灭前的恢宏气象。 因为不擅长御空术,莫垠水落地时狠狠的震麻了一次腿,缓了好半天站直了身体,还不忘撸了一把快要被风吹散的发髻。 他没想到往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李歧会见机的如此之快,一发现他想跑就出手强行把他拖了进来,完美的保住了自己的领先优势。 没错,保住自己的领先优势。 他们打开澜沧秘境的动静搞得太大,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修士陆续前来,然而修士大都谨慎小心,在没确认危险与否前绝不会有人贸然进入。 但这是若是在外面有个知晓情况的人就大不一样了,一旦外人疯狂涌入,单打独斗的李歧就没有了半点优势,两相权衡之下,当然要取其轻。 这也是方才莫垠水逃跑的原因。 环顾了一下四周,他发现自己正好落在了山脚处,并没有看到李歧和他那把剑的身影。 “阿歧?阿歧!” 莫垠水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可惜并没有得到半点回应,倒是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块被劈出几道剑痕的巨碑,上书的“澜沧”两个大字也被搞的裂成了好几半,从裂口上的青苔来看,这恐怕不是新伤。 相传澜沧山覆灭于同道嫉恨……那岂不是全宗上下都在同一日死于非命? 望了望看不到顶的崎岖山路,莫垠水皱起了眉头,心中突生了点点不安。 而被莫垠水挂念的李歧此时也顺利的着陆了,与前者不同,他落在了半山腰上,而脚下踩着的,是一片废墟。 相传,澜沧山灭门之日曾遭到整个修真界的围攻。在此之前,李歧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后人夸大的说辞,就像是徐三半嘴里或真或假的故事,唯有耸人听闻才能卖出一个满意的价钱。 而现在,一直延伸到尽头的断壁残垣和目之所及密密麻麻的尸骸都在诉说着一件事——那些吓唬孩子的睡前故事曾在这里真实的上演过。 澜沧山覆灭于百年之前,对于修士而言其实并未过上很久,维持着生前姿势的尸骸大都栩栩如生,身穿蓝袍的澜沧山弟子与不速之客们浴血奋战,有的成功杀敌,有的不幸殒命,而最终他们都被时光定格在了最悲壮的一刻,不再前进,亦不会老去。 李歧知道故事最后的结局,随着仅剩的大长老自爆,澜沧山全宗上下全部战死在了灭宗之战里,而那一把引起了轩然大波的魔剑也随之销声匿迹。 试探着迈出一步,少年谨慎的顺着已被毁掉大半的山道前行,小心翼翼的绕过一具具矗立的尸骸,脚下的瓦片和石块时不时发出吱嘎响声,像是一不小心就会将交战的双方惊醒。 山道两旁的建筑已经被交战毁的一干二净,李歧只能根据残留的小部分地基去想象它曾经的辉煌和巍峨。顺着布满暗红色血迹的青石板路不断深入,拦路的尸骸也越来越少,等到一座被拦腰折断的小楼闯入眼帘时,他基本可以断定,自己已经走到了澜沧山最重要的核心区域。 昔日的恢弘山门如今再也不复旧观,出乎李歧意料的是,就是在这样的废墟之中,竟有一座完好无损的宫殿,遥遥屹立于山峰之巅。 所有的杀伐,所有的斗争都像是被隔绝在了殿门数丈之外,就连周围青草的长势都比其他地方更旺盛一些。 舔了舔嘴唇,李歧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腰间,结果却空无一物。 说起来,在碰到洛宓之前,他独自一人时从不会害怕或不安,然而明明只是几天相处而已,他现在就觉得缺了点什么。 果然,一旦得到过就不会轻易被满足,人是不会知足的。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在大批人马闯进来之前,率先将澜沧秘宝收入囊中。 心念一转,李歧在宫殿的正门口站定,只见牌匾上书“奉先殿”三个大字,此处正是澜沧山历代先祖供奉之地。 将手贴上紧闭的朱红大门,掌心传来微微的刺痛,仿佛殿内有着什么东西正在抗拒他的到来。李歧收回手臂,垂眸盯着鞋尖,右手手掌虚握成拳,就这么静默了一瞬,然后陡然踏出一大步,双手用力推开了殿门! “吱嘎——砰!” 久违的阳光照进了尘封已久的大殿,被惊起的尘土在空中飞舞,化为了奇妙的光带,数也数不清的黑色牌位从供案排到了殿顶,乍一眼看去,恍若一座荒凉的山岳。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一名站在大殿中央的黑衣女子,她穿着一件曳地纱裙,正对着供案最前方的一把雕花细剑,只将后脑勺留给了不速之客。 听到推门的声音,女子侧过脸,看了李歧一眼。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李歧只怕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由杀气与恨意混合而成的目光宛若千万根钢针刺透了少年的身躯,遭遇千刀万剐般的错觉带来了刻骨的疼痛,连灵魂也跟着被烧灼,以至于她惊人的美丽也在这一眼下黯然失色。 她真的很美,但也利的能刺痛你的眼睛。 女子一振衣袖,大步流星的向着李歧走来,然后毫不迟疑的穿过了他。 她竟然是没有实体的。 “呼……” 吐出一口浊气,李歧才发现背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那名女子当然不是活人,只不过是久远的过去留下的一抹印记而已。 他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外敌攻入澜沧山,有人同样推开了奉先殿的大门,女子扭头,留下了这刺穿岁月的一眼。 可如果当初的澜沧山有如此强者,门下弟子又怎么会一个都没活下来? 定了定神,少年深吸一口气,刚想上前查看供案就被身后传来的厮杀声吸引了注意,他转过身,却发现外面早已变换了天地。 女子的虚影并没有消失,她继续在山道上前行,而她每走一步,僵硬的尸骸挨个复苏,未尽的术法重新降临,百年前的灭宗死战竟然在李歧的面前重新上演了! 跟上去! 少年二话不说便提步追赶,纵横交错的法术迎面而来,被他一一避过,有蓝衣弟子提剑来阻,被他挨个推开。 望着前方的纤细身影,李歧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也成了这场死斗的参与者。 女子继续前进,周边的战场却产生了微妙的不同,人们的装扮变成了宽袍广袖,交战的对手也由修士换为了洪荒巨兽,等到女子停下脚步,李歧便看见了满天的火焰。 那是一道蓝色的火焰悬瀑,自天幕的裂口处倒流而下,最可怖的是那火焰仿佛长着长长的手脚,一只连着一只,缓缓蠕动。 女子站在蓝色悬瀑前,手中握着一把古朴长剑,狂风吹的她衣衫猎猎作响,也带着长长的发丝漫天飞舞。 她身周站着许许多多的人,可他们却被火焰一个接一个的吞没,最后只剩下她一人,裙摆被蓝色的天火点燃,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之中,只听“哐当”一声,长剑掉落在地,而女子也彻底被火焰吞噬。 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回头。 第26章 盘腿坐在地上,洛宓用手托着腮, 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心中忧郁简直要溢出胸膛, 然而周围的景色是那么的陌生, 让纤细脆弱的她无所适从。 没错,她迷路了。 更要命的是, 她不仅迷路, 还跟小魔尊失散了。 经过深刻的自我剖析和振聋发聩的扪心自问,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局面,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参与度太低啊。 仔细想想,自打苏醒以来,她一直都沉溺在“魔尊变小了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啊啊”的虚幻快乐里,在大姐姐的尊严被击沉以后,连身为神兵的自尊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天天就吸美少年吸的不亦乐乎,却对美少年的思想动态缺乏关怀! 看看,你看看,现在他出门搞事都不带着她了! 若她是仙后那样无趣的方印也就算了,可她洛老魔是谁啊? 上天能偷桃, 下海能杀龙, 血雨腥风一万年, 仙帝见了都得哭——虽然仙帝那个胖墩就是个小哭包, 随便蒙块布蹿出来就能吓得他掉金豆豆。 但仙后很威严啊!在她眼皮底下吓唬仙帝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好吗! 总而言之, 她是不认识什么澜沧山,也不知道什么澜沧秘宝,更不明白李歧和莫垠水说打就打的根源在哪里,但要论惹事生非、推波助澜,那全天下她洛老前辈自称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 然而,就是这样酷炫狂霸拽的洛老前辈,坐在人生地不熟的澜沧山上,落寞的拔着草根。 唉,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啊。 人一孤单寂寞就会想要找点事来做,剑灵也是这样,就在洛宓开始思考要不要干脆把整座山给炸掉的时候,她就遇上了送上门的莫垠水。 只不过,那时候他正一脸狼狈的被突然复活的尸骸撵的鸡飞狗跳,与正好落在宗门核心的李歧不同,莫垠水攀爬的小路正巧直通澜沧山弟子精舍,于是等他费了半天劲儿到达弟子精舍,就看到倒在院落里的一句句尸骸突然爬了起来,看到他二话不说就直接动了手。 莫垠水哪里知道,澜沧山弟子都有统一的着装,因此一照面就能认出他是外人,而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些外人都是来屠山的敌人,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里会手下留情。 作为曾经的第一仙门,澜沧山的弟子一向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纵使莫垠水师承魔道巨擎的父母,面对着数量是自己十多倍的敌人也只能抱头鼠窜,况且,从某意义上来说,他也并不冤枉。 也正因如此,莫垠水在看到山坡山的洛宓时可谓是大喜过望,也顾不上之前双方的龌蹉,带着身后乱飞的法术和那一串子追兵死命往少女的所在地跑。 在他看来,这群死而复生的澜沧山弟子不管是人是鬼,既然攻击了自己就万万没有放过同样是不速之客的洛宓,到时候就算少女不愿意,他们也得联手抗敌,说不得一配合对方就发现了他的好,放弃一脸短命相的阿歧投奔英俊潇洒的自己的怀抱。 可惜,他现在照不了镜子,否则就会知道此刻是他离“英俊潇洒”最远的时刻。 莫垠水的算盘打得好,奈何在第一步就折戬沉沙了。 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向了山坡上的美貌少女——身后,没想到洛宓看起来再发呆实际上反应一点都不慢,他一脚刚踩到草地就被一记回旋踢原路送了回去。 浮在半空中的时候,莫垠水的脑子里回马灯似的闪过自己匆忙的前半生,从被娘亲抱着灌输“糟糕”认知到在比自己小的李歧面前摆兄长架子,从练功时的辛苦到补肾的艰难,而他最遗憾的,就是不能回到十年前抽死那个在小阿歧面前装逼的自己。 叫你嘴贱!叫你炫耀!叫你教些有的没的!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没听过吗! 现在好了,坑人不成反被坑,眼看就要为肥沃澜沧山出一把力了! 悲愤的握紧了拳头,莫垠水全身真气鼓荡,已经做好了迎接到来的急风骤雨的准备。 然而,直到他重重的摔到地上,也没有人碰他一根手指头。 哎? 发现自己除了胸前多了一个鞋印、背后沾了土外完好无损后,莫垠水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就差异的发现刚才对自己穷追不舍的澜沧山弟子们直勾勾的盯着山坡上的狠心姑奶奶,仿佛双脚被钉在了地上。 看着这分外怪异的一幕,他突然心里一动。 他曾听老爹说过,澜沧山崛起于八千年前,自称功法承自上古圣贤,一出世便横扫当时的修真界,奠定了第一仙门的地位,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强大门派,在主动现身之前,竟未在修真界留下过任何蛛丝马迹,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与巅峰时期的澜沧山相比,现在执正道牛耳的紫金观和湛天宗完全不值一提。 那时候,天下求道之人只知澜沧,挑选弟子的升仙会光初试就能延绵数月,其他门派只能逮被刷下来的苗子,这样的盛况一直延续到了百年前,而转折点就在于澜沧山山主带回了一把剑。 自那把剑到来之日,澜沧山举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了下去。 世人传言,澜沧山上下被重宝蒙蔽了心智,竟举全派之力去供奉一个死物,真是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澜沧果然是气数已尽。 在见到徐三半之前,莫垠水也是这么想的。 对于筑基以上的修士,百年不过弹指间,当年参与围攻澜沧山的幸存者还有不少在世,其中就有修真界有名的“见钱眼开”徐三半。 这世上没有徐三半不能卖的东西,只要你出价够高。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奸商,每一笔生意都要生挖下你一块肉,可好处也是非常明显的,那就是只要收了钱,他也绝不会撒谎。 徐三半告诉他,澜沧山当年得到的不是仙器而是魔剑,这句话从作为亲历者的他嘴里说出来,那真是格外有说服力。 可若是魔剑的话,传说故事就出现了一个矛盾——自古仙魔有别,再怎么供奉,修仙的澜沧山也驾驭不了这把魔剑,那为什么会为了它沦落到灭宗的地步?若说山主疯了,难道其他人也疯了不成? 莫垠水清楚,反常的行为里往往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而他现在还有空闲去搞什么“灭门惨祸大揭秘”,另一个更大的隐忧正在向他袭来。 百年之前,修真联军虽然成功的将澜沧山满门屠戮一空,但也付出了无法承受的代价。 第19节 在澜沧山意图同归于尽的顽强抵抗下,除了不曾参与围攻的几个老实人,元婴以上的修士几近被横扫一空,特别是修为已达大乘的山主那疯狂的临死反扑,联军的所有高层都留在了澜沧山上,也造成了修真界百年来非常尴尬的“修为断层”。 “此战之后,元婴修士呼风唤雨,金丹修士高不可攀,就连我这个战前的无名小卒如今也成了一方大能,”徐三半说起此事时仍满眼的心有余悸,“曾经的修真盛世也被澜沧山一起带走了。” 由此可见,这场战役到底惨烈到了何种地步。 如果莫垠水不曾来到这尘封已久的澜沧秘境,那么他最多也跟旁人一样感叹几句,可既然他已经身处此界,还亲眼目睹了尸骸复生,那么问题也随之而来了。 复生的尸骸依然在延续着百年前的厮杀,或许是因为闯入者修为低微的原因,追杀他们的还是筑基和炼气期的弟子,可谁知道这邪门地方能做到哪一步?受到新的刺激后防护会不会逐渐增强?若是真的重现了那场惊天动地的死斗,估计他这条小命就真的得交代在这里了。 莫垠水不安的挪了挪脚,他周围的活死人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细微的滴答声传来,他才发现每个人的眼眶里都流出了浓稠的污血,这些黑血源源不断的从他们身体里涌出,最后滴落在了地上。 见到此景,青年打了一个激灵,目光扫过周边的绿水青山,只觉得一草一木都透着森森的鬼气! 他先前猜的不错,山坡上的丫头显然就是那把魔剑的剑灵,倘若澜沧山真的是为了她不惜灭宗,那现在认出她的模样也不是什么难题。 魔剑、外来者、不顾一切的弟子……要是再加上杀气腾腾的大军,那么今日可真的是百年前那一日的重演了。 莫垠水刚想到这,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刺耳的撕裂声,他连忙抬头,就看到天空不知道被谁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而一个个小黑点正从缝隙处一片一片的冒出来,很快就占据了半个天空。 青年的脸霎时就白了,他太熟悉这个画面了,每当修真界发现一个新的秘境,修士们就会像蝗虫一样赶到现场,一起瓜分这块巨大的肥肉。 以前,他也是这样队伍中的一员。 而现在,他只想弄死这群猪队友。 果不其然,异变一出,原本盯着洛宓的澜沧弟子齐刷刷的抬头望天,他们面无表情,眼眶里的污血却越流越凶,甚至在脚下汇成了血泊,吓得莫垠水赶紧跳开,生怕沾上一星半点。 而站在山坡上的洛宓此刻可没心情去管天上的变化,莫垠水身在其中看不全面,她占据地利却能尽收眼底——那些流出的污血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勾勒出比划和偏旁。 澜。 青年火急火燎的往一旁边跳边跑。 沧。 天上黑压压的一片人遮住了太阳。 不。 她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角有些酸涩。 死。 早已死去的弟子们抬着头、怒目圆睁,他们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可洛宓却分明听到了振聋发聩的怒吼,一声又一声的回荡在天际。 澜沧不死。 剧烈的震动从脚下的土地里传来,几股强横的气息依次冲天而起,隆隆声骤起,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奔腾而出。 “今日,是我澜沧山存亡之际。” 嘶哑的声音自山巅响彻整个秘境,一道道身影凭空浮现,与修真界的众人遥遥相对。 随着他们的出现,弟子们脸上的血泪消失了,生与死的界限在他们身上逐渐暧昧,属于尸骸的僵硬退去,换上了鲜活和坚毅。 他们就像是忘掉了洛宓和莫垠水的存在,齐齐望着天空中来犯的大军,眼里尽是视死如归。 “今日无论结果如何,我澜沧,不死!” 此言一出,喊声雷动。 澜沧山,“活”过来了。 “逆转生死,颠倒阴阳……” 洛宓蹲下身,右手按在了地上抓了一把泥土,混杂着青草香的土腥味传来,又随着从指缝里漏出的土壤流了出去,而经过她手掌翻搅的地面,却渗出了丝丝血气。 不出所料,这是实打实的墓土,就像这座山,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曾经的澜沧山确实是一处风水宝地,可惜,浸透了土壤的鲜血灌满了门人的不甘和怨恨,因此灵气化为煞气,宝地化为坟茔,两股力量相冲之下,模糊了生与死的交界,铸就了自成一界的澜沧秘境。 在这里,生与死、阴与阳被完全颠倒,生就是死,死才是生,因此活人就是死人,死人才是活人,不是幽冥却胜似幽冥。 而引发如此奇景的钥匙,便是外人带来的生气。 在最初的时候,进入的活人只有李歧和莫垠水,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被此界吸走生气,吸的越多,“活过来”的死者便越多,等到探寻秘境的大部队按耐不住进入了这里,磅礴的生气瞬间激活了这座鬼域。 活着的人创造时间,死了的人只能不断重复过去,这才有了“澜沧不死”的战前宣言,因为这些鬼魂永永远远滞留在了大战之时。 话虽如此,洛宓心中的疑问却半点都没减少,因为逆转生死的鬼界也好,跨越阴阳的军队也罢,都不是应该出现在凡间的东西。 诚然,当初在澜沧山陨落的强大修士每一个拿出来都鼎鼎有名,可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他们只是凡人而已。 人们常说仙凡有别,这个“别”,是天差地别。 想要打破规则,就要去理解规则,要去理解规则,就必须去碰触规则,这方澜沧鬼域在扭转规则方面可以称得上精妙绝伦,稳稳的停在了生死两线的交点上,光是这一手笔,恐怕阎王爷看了都要击节赞叹,天上天下,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出五指之数,而其中又无人能出素有“九幽魔剑”之称的魔界总管之右。 没错,要论生死之说,她才是真正的行家。 与那些半路出家的蠢货不同,生于清浊二气交汇间的洛宓洛大人那真是天生就会……哎? 洛宓皱着眉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 苏醒时身处的藏宝室、消失无踪的力量、百年前的魔剑传说…… 这不会……就是我干的吧? “不不不不……”洛宓晃着空空如也的脑袋,发出了几声干笑,“我不是这样的剑……” 才怪,她就是这样的剑。 心虚一起,洛宓睫毛颤了颤,眼神也跟着飘了起来,趁着莫垠水和澜沧山弟子不注意,提着裙子偷偷的跑走了。 她得赶快找到小魔尊,然后带着他逃之夭夭。 就在洛宓上蹿下跳找人的时候,她的目标全然不知道澜沧山上已经完全乱了套。 李歧站在纱衣女子不远处,目睹着她一寸一寸被火焰吞噬,烈焰舔舐着她白皙的肌肤,撕扯着她乌黑的长发,吞咽着她的鲜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蓝色的天火才把她从头到尾彻底吞吃下肚,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小块带着焦痕的白玉指骨。 说来也怪,吞噬了女子的蓝色天火并没有继续侵蚀,反而像是吃饱了一般入潮水般退回了天空中的裂缝中,直到最后一团火焰也消失不见,裂缝也消去了所有痕迹。 而在蓝色怪火走后不就,少年的身旁就出现了一名灰衣男子,只见他跌跌撞撞的跑上前去,跪在地上的白玉指骨掩袖哭泣,也不知是哭了多久,他才捡起了指骨放入怀中,对着焦痕磕了三个响头,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接下来画面一转,男子穿上了一身蓝衣,他站在趴伏于地的人群最前面,高举的手上拿的就是白玉指骨,似是在激动的说着什么,然后他便松了手,失去了支撑的指骨一路下坠,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以指骨落地为界,聚集的人群和蓝衣男子慢慢消退,露出了灰褐色的墙壁,李歧发现自己正呆在一间简陋的石屋内,面前就是一只破旧的蒲团,上面放着被烧焦的指骨,而墙上则挂着一副画像。 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画中人的身份,不是因为这幅画像有多么的传神,而是那种透纸而出的锐利杀气他不久前才亲身经历了一次,实在无法在短时间内就轻易忘怀。 凭借这幅画像,李歧第一次看清了女人的长相。 初一打照面的时候,他就被对方碾压性的实力所震慑,在生死徘徊之间自然不会有心思去研究对方到底长了一张怎样的脸,之后尾随时看到的又一直是背影,印象最深刻的也不过是对方熊熊燃烧的模样了。 平心而论,女人长得很美,只是那种美更像是一把利刃,能刺的旁人眼睛生疼,以至于你第一眼看到她,心中升起的必然不是钦慕而是畏惧。 不知为何,李歧觉得她有点眼熟,可怎么也拿不准到底是在哪见过。 把这个问题先放到一边,少年没有去管蒲团上的指骨,而是先仔细的搜查了一下自己所在的石屋,然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一张小小的供桌。 说它小是因为这张桌子还没有少年的膝盖高,上面摆放着一对熄灭的白色蜡烛和几个空无一物的果品碟,而最中央的还是一块粗糙的木制牌位,上面被人用利器简单的刻着两个字——澜沧。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澜沧是一座山脉的名字,也是一个门派的名字,而现在,它变成了一个人名,还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思忖了片刻,李歧拿起牌位,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落满灰尘的牌面,果然,边角处似有什么东西,只是与“澜沧”相比刻的更浅了一些,这才被厚厚的尘土所覆盖,于是他反复擦拭着木牌,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只见那木牌左上方刻有“先师”二字,而右下角则接着“弟子宋明照叩首”,若将三段文字连在一起,便是“先师澜沧,弟子宋明照叩首”。 那么想要搞清楚这位先师澜沧与澜沧山的关系,关键恐怕就要落在她的弟子宋明照身上了。这其实也不难,毕竟澜沧山的奉先殿保存完整,只要进入里面查看是否供奉着刻有“宋明照”的牌位就行了。 打定了主意,李歧放下了牌位,走回蒲团前,跪下当即磕了三个响头,才恭敬的捏起了上面的指骨仔细端详。 一模一样的长短,一模一样的焦痕,这的确实是他于幻境中见到的那截指骨。 李歧原本以为,他是闯进了女子生前留下的印记里,可从现在看来,这个判断对也不对。 对的是这里面确实有女子生前留下的印记,不对的是他所看到的恐怕就是“弟子宋明照”的记忆。 推门的是宋照明,跟随澜沧的是宋照明,就连最后给澜沧殓尸的也是宋照明,而他只不过是透过宋照明的记忆接了澜沧那一眼。 那么很有可能,被供奉在奉先殿里的那把细剑,就是宋照明的剑。 想要证实这个猜想,李歧就必须回到奉先殿看个究竟,他先将白玉指骨妥善收好,便走到了石室的入口处,顺着盘旋的阶梯一路向上,从大开的出口探出身子,发现自己钻出了地面,正身处某座宫殿的内室。 谨慎的从后殿绕到前面,看着那壮观的牌位山,他陡然发现,自己从未离开原地太远,只是这威严的奉先殿里,倒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是被点燃的烛火?还是被补上的供品?亦或是那股若有若无的阴森? 李歧全身紧绷了起来,他假装若无其事的走到供案前,在那密密麻麻的牌位里找起了宋明照。 就像原先说的那样,这并不难,因为他就被放在牌位山的最顶端。 宋明照是澜沧山的开山祖师。 一切都说的通了。 李歧的目光没有停,他一排一排的扫下来,终于在山脚的位置看到了“方珏”。 这块牌位被列在倒数第三排上,后面紧跟着几个他耳熟能详的名字,而在最末尾处,他发现了好几块还未来及急刻字的木牌——这是当然的,因为澜沧山再没有人能帮它们刻上字了。 方珏,八千年前的澜沧山山主,世人对澜沧山的了解全部始于他的横空出世,可现在看来,澜沧山的传承远比旁人猜想的更为久远。 李歧望着牌位山倒退了几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屋外的厮杀声愈来愈大,这倒也给他提了个醒,解开澜沧山的秘密并不急于一时,当务之急还是尽量抢在其他人到来之前找到澜沧秘宝……如果实在事不可行,还是要以保住性命为先。 想到这里,少年不再迟疑,正打算退出宫殿另寻法子,就感觉到一股极为阴冷的气息贴近了自己,与此同时,一个男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既然来了,不如上一柱香再走?” 谁?! 霎时间,李歧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咬着舌尖稳了稳神,缓缓转过身,就见一名蓝衫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他看上去三十许,蓄有一缕胡子,若是忽视铁青的面色和身上的血迹,也称得上一句道骨仙风。 几乎是一照面,李歧就知道这回可能要栽。 在炼魂宗呆了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眼前的哪里是什么男子,分明就是一尊鬼王! 与外面的活尸不同,他似乎并没有实体,衣衫的边角处还能透出身后的景色。 大约是发现了他目光中的含义,男子也不多言,而是越过他捏起了供案一旁摆放的散香,一捋袖子凑到烛火上点燃,然后将香贴近额头,郑重的拜了拜。 “不肖弟子张峯之,见过列祖列宗。” 张峯之,竟然是张峯之。 若说方珏开启了澜沧盛世,那么带领盛世谢幕的就是末代山主张峯之。 “来,你也来上一柱。”将香插/入香炉,张峯之头也不回的对李歧说道。 第20节 被点到的少年怔了一瞬,随后他舔了舔嘴唇,也抬步走到了供案旁拿起香,学着前者的姿态拜了三拜。 “好孩子。”男人赞许道,若不是他周身的森森鬼气像阴云般翻涌,简直就像是一位和蔼的长辈。 李歧对张峯之了解的并不深,后者陨落的时候他还未出生,知道的只是众人口中相传的风言风语和零星几件他巅峰时期的事迹,若是想只凭三言两语就想对这位誉毁参半的大乘修士下定论就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眼前的张峯之既不疯,也不颠,更不狂,与传说中那个拉着所有人陪葬的疯子山主判若两人,不过面对一名生前有大乘期修为的鬼王,现在就掉以轻心也未免太早。 “已经有百年没有生人来到这里了,”张峯之抚摸着供案叹了口气,“我曾以为,这座山会永永远远的沉寂下去,虽然我是澜沧山的罪人,可我到底没有成为澜沧山的叛徒。” 李歧悄悄的竖起了耳朵,他有一种预感,自己的所有疑问都可以从他身上得到解答。 张峯之望着最顶上的牌位,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我之前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死了还要以如此屈辱之姿厚颜存世,连带着门下弟子也陷入无□□回的泥潭,然而我现在,当我发现你竟然也看到了那段记忆,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还不到结束的时候。” 这么说着,他转过了身正对着少年,半张脸维持着原本的模样,另半张脸却开始龟裂,皮肤变黄泛黑,隐隐有绿光透出,通红的左眼沁出了一行血泪,冒出眼眶顺着脸颊淌下。 “你看到的,是我澜沧山开山祖师的记忆,而里面隐藏着,我澜沧山一脉数万年的使命,见此记忆者,便为澜沧山之主!” “澜沧,澜沧……”他扭头去瞧宋明照的牌位,跌跌撞撞的向后退了一步,“澜沧不是一座山,不是一派人,它是……祖师奶奶的名字。” “而我们所有人,只为了复活她而存在。” 张峯之的语气太过沉重,重到李歧作为局外人也能品出其中的悲凉和无奈。 “在纪元之初,开山祖师宋明照为了复活自己的师父澜沧仙子,创建了澜沧山,他认为自己的师父并没有死在纪元更替的战争里,而是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为了能救回她,他广收门徒,培养弟子,试图通过代代相传的努力去窥破天机,达到最终的目的。” “可惜,他到底都没能得偿所愿。接下来的山主继承了他的遗志,可惜在第三百六十五任山主方珏出山之前,依然一无所获。” “没有人知道,祖师奶奶到底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要怎么去复活她,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怀疑,这所谓的使命只不过是开山祖师不愿接受现实之下产生的妄想,而这一派人中的领头人,便是当时的山主方珏。” “他说,既然传承了三百多代都一无所获,那证明闭门造车毫无意义,唯有打开山门走出去,才能获得新的发现和新的进展。” “这才有了后来威震修真界八千年的第一仙门澜沧山。” 张峯之顿了顿,表情突然奇怪了起来,他看向李歧,语气陡然变得微妙起来,“那时候,很多弟子都觉得方珏是在找借口而已,并不是真心想要完成祖师爷留下的使命,但他的提议真的是说进了不少人的心坎,蛰伏了数万年,澜沧山早就不满足于避世不出,毕竟谁不想叱咤风云、青史留名呢?” “我小的时候,听师父讲起方珏师祖的时候,也是这样么想的,这个念头一直持续了好多年……久到我都快忘掉自己在继任山主时发下的毒誓,满心以为自己能成为本纪元第一个渡劫飞升之人的时候,”张峯之猛地凑近了少年,他那只猩红的眼珠一瞬不眨的盯着他,“我才突然发现,原来祖师爷没有发癔症,方珏师祖也没有沽名钓誉,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李歧抿住了嘴唇,男人冰冷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几乎要挂出霜来。 “这么多年的等待,这么多年的使命,这么多代人的折磨和执念,终于……终于……能在我手上完成,我虽死无憾。” 张峯之闭上了眼,神情里有欣慰也有解脱,然而安宁也不过持续了一刹那,他的面部便陡然扭曲了起来,另一半完好的脸上也出现了龟裂,另一行血泪流下,狰狞在裂缝里忽隐忽现。 “但是……我今日发现,原来我错了,我根本没有完成使命,澜沧山也不能就此消失!” “过来!小子,过来!” 他一把拉住了李歧的胳膊,力道大的像是要将他的骨头捏碎,将他按到了供案前,一脚踹到了少年的膝盖上,逼得他跪在了地上。 “我说一句,你跟着念一句!” 李歧咬着牙,忍着下了嗓子眼里的痛呼,他知道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面前,只不过这从天而降的馅饼上面却扎着一根根沾了毒的钢针。 “我,今日继任澜沧山第三百八十一任山主……”张峯之说道,捏着少年脖颈的手一用力,“说呀!” “我,今日继任澜沧山第三百八十一任山主。” “将此生贡献给澜沧。”张峯之的眼神开始迷离起来。 “将此生贡献给澜沧。” “拼尽一生去完成使命。” “拼尽一生去完成使命。”李歧感觉到后脖子上的冰冷手指松了劲。 “有违此誓,必会泯灭于天雷之下,万劫不复!” “有违此誓,必会泯灭于天雷之下,万劫不复。” 誓发完了,张峯之彻底松开了少年,他上前几步,伸出右手朝向列祖列宗的牌位,又陡然失力垂了下来,他捂住了脸,啜泣声和笑声混杂在一起,“澜沧啊……澜沧啊……” 这一连串的发展让李歧浑身脱力,他咬着牙维持着跪姿,就见前面的男人猛然转身,一巴掌盖到了自己的头顶! 痛,剧痛。 像是全身上下从头到尾都被巨力碾成了粉尘,他甚至感觉到了身体在寸寸崩灭。 无数的信息灌入了脑海,李歧张开口,却只能发出无声的惨叫。 “命格差劲,根骨倒是上等,”阴气在奉先殿里翻滚,张峯之对着面色惨白的少年阴森一笑,“既然如此,我便送你一场机缘。” “活过醍醐灌顶,才有资格当我澜沧山的山主。” 第27章 “没想到澜沧一脉的使命竟要落到这样一个注定早夭之人的身上……” 张峯之神色复杂的注视着倒在地上不断扭动的少年,后者正抱着自己的脑袋缩成了一团, 看上去痛苦万分。 这是醍醐灌顶的功效, 澜沧山的传承会伴着刻入骨髓的痛苦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不仅如此, 还会潜移默化的改变他的观念,让他心甘情愿的去为复活澜沧而奔走。 这个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事情, 天上掉馅饼只不过是因为你还不知道吃下去的后果而已。 男人承认这很卑鄙, 可澜沧山覆灭的经历已经证明了不能去考验人心。 相交多年的道友尚且能为了重宝刀剑相向,更何况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若是换一个时间合地点, 张峯之或许还愿意慢慢考验少年的心性,可如今外敌入侵,或许再过不久他也会像其他门人弟子一般丧失理智,沉浸在灭门的仇恨之中,不知何时才会从厮杀中清醒,又怎么还有时间去玩世外高人收徒那一套? 话又说回来, 若不是祖师爷相中了他,澜沧山之主的位置又怎么轮得上一个短命鬼? 张峯之抬头望着宋明照的牌位,只觉得自己还是修行不足,看不透祖师爷的深意,于是他对着地上的少年摇了摇头, 见他面色稍有缓和, 便想再加一把力, 力求让他完全变为自己人。 就在他刚抬起手臂的时候, 一道女声插了进来, “你们是在玩游戏吗,我能不能加入啊?” 张峯之闻言悚然一惊,他连忙抬头,就看到有一道身影从窗外翻了进来,轻巧的落在地上,正是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这少女来的悄无声息,他竟半点都没察觉。 少女对着他粲然一笑,弯弯的眼眉透玲珑与可爱,红唇宛若六月樱瓣,鲜嫩而又多娇,她就像是精心雕琢而出的华美娃娃,一分一寸都长得恰到好处,配上那件渐染的桃红色纱裙,张峯之甚至觉得,若是此子长成,恐怕月中嫦娥也不过如此。 她太美了,美的没有一丝生气。 做了一个吞唾沫的动作,已化身鬼王的张峯之罕见的有了几分紧张,“你是谁?” “我是谁?”少女挑了挑眉,神情鲜活了起来,“我还想问你是谁呢。哦不,你其实也不用介绍,反正我也记不住。” 张峯之皱起了眉头。 “我听旁人说,百年之前是你把我带回了这个破地方,还伙同别人把我藏到了一座被人当做别院闲逛的古墓里……”少女慢悠悠的说着,一步一步的向他靠近,“怎么样?有没有想起点什么?” “想不起来也不要紧,”她又歪着头笑了笑,“我一会儿给你变个戏法,你肯定就想起来了。” “你……你……”张峯之瞠目结舌,不由的后退了几步,用惊疑不定的眼神打量着她,“你是……那把剑?!” “没错,”这一次,少女的声音在他的身侧幽幽响起,“我就是你带回来的那把……九幽魔剑。” 不好! 张峯之猛然转身,身体却被一股巨力拉住,然后被按向了不远处的供案! “嘭!” 他的头狠狠的撞上了供案的桌脚,那冲力太大,连带着牌位山也跟着颤了颤。 “事先声明,我脾气不太好,还喜欢动粗,”魔剑按着他的头温声说道,“为了少受点苦,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比较好。” 张峯之当然不会直接认命,他试图调动周身的鬼气,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纹丝不动。 “别白费力气,”魔剑摸了摸他僵硬的脸颊,“我也是一路走来才发现这件有趣的事呢,你估计也清楚吧?你们是靠着我的力量存世的,也就是说……在这里,我说了算。” “我不想让弟子靠近,他们就不会靠近。” “我不想让你察觉我,你就察觉不到。” “那么如果我说,我不想让这个世界继续了呢?”少女用无比欢快的语气说道,“你知道一觉醒来胸没了是什么感觉吗?” 也没等男人回答她便叹息着摇了摇头,“不,你不知道,因为你只想着自己。” “嘭!” 张峯之的头又狠狠撞上了供案桌角,明明死人并不会有痛感,他却觉得自己的额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这个发现让他的心重重的落了下去。 “别担心,”魔剑一派轻松的安抚他,“你这种榆木疙瘩的壳太硬了,我得敲软点才好剥。” 然后,张峯之就明白了何为“敲软点”。 少女直接把他的脑袋当成了核桃,一下、一下又一下的砸在桌子和地面上,而他的痛感也在这一次次的碰撞中逐渐加剧,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已经头破血流的错觉。 “啊,开了。” 随着少女一声欢呼,张峯之只觉得有五根铁杆插进了自己的脑子里随意翻搅,剧痛与恶心感相继袭来,他仿佛也在经历一次醍醐灌顶,只不过等待他的并非脱胎换骨,而是万劫不复。 不,他早在百年前就万劫不复了。 过去的时光在男人的眼前一一上演,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少时的自己,于师父座下辛苦求学,与同道修士百般争锋,突破大乘时意气风发,对于未来踌躇满志。 然后,一切都在密室的画像张口对他说话时戛然而止。 “这天地间有一把能够逆转生死的魔剑,今年的三月初八,天河水位暴涨,决堤之水把它从仙界冲到了凡间,”画像中的女子目光如炬,“峯之,将它带来给我。” 画像开口,是何等惊人之事,可奇怪的是,当时张峯之心中只有一股“终于来了”的笃定。 当年得到的三月初八,凡间连下了三个月的瓢泼大雨,直接汇成了新的河流,他等在画像指点的地方,终于从污浊的浪涛里捞出了一把布满锈迹的长剑。 “现在的它还发挥不了作用,”画中女子瞧着长剑,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要供养它,峯之,竭尽你的全力。” 接下来发生的与传说一般无二,澜沧山在魔剑贪得无厌的所求下每况愈下,最终引来了灭顶之灾。 “祖师奶奶!”经过一番厮杀的张峯之提着剑闯进了石室,他的衣衫上溅满了血渍,“我们已经拦不住他们了!” “你做的很好,”画像依然不慌不忙的说道,嘴角弯了起来,她竟一个跨步就从画布里迈了出来,“现在让我来教你使用它的方法吧。” 张峯之的记忆到此戛然而止,少女撤了手,失去了支撑的男人颓然的倒在了地上,他的身体越发透明,已经能够轻易的透过他看到地面上的纹理。 “恩……那个狐狸精竟然还长得挺不错,”少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阵,“不过还是我比较美。” 得出这个结论后,她整个人一阵轻松,一只手掐腰,一只手卷着一缕长发,开始对画中女子挑三拣四,“眼神太凶、下巴太尖、脸不够白、眼睛不大……最重要的是,胸太平!” “不过我竟然是被冲下来的……”她继续嘟嘟囔囔,“以前睡懒觉的时候也有被冲到天河口的时候,没想到真的能冲下来啊。” 张峯之听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可他实在太虚弱,就连出言反驳的力气都汇聚不起。堂堂一代大乘修士,沦落到如此地步,几可以称之为凄凉了。 魔剑当然不会去同情他,此时她已经蹿到了少年的身旁,扶起他的头枕到了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蛋,见他毫无反应,就趁机又使劲摸了几把。 “小乖乖,小心肝儿,”少女抱着少年喊个不停,“你看你,把我抛下就吃亏了吧?真是个淘气的坏孩子,咱们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可千万别再犯了。” 第21节 她说的内容好似在哄不懂事理的孩子,语气却亲热的像是在喊情郎,她俯身与少年依偎了会儿,然后像是被硌着了,坐直身体开始在少年的胸口摸索,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块被烧了半截的白玉指骨。 祖师奶奶的指骨! 躺在地上的张峯之目眦欲裂,这节指骨是澜沧仙子唯一的遗物,也是他们复活她的关键,更是澜沧山山主的信物,岂能落到他人手中! 男人想要挣扎起来,然而他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的被吸走……不,整个澜沧山的力量都在源源不断的被吸走,屋外的厮杀声已经停了许久,就连地下都在微微颤动……这无不昭示着一个事实——这方鬼界即将消失。 张峯之对此毫无办法,那个通天彻地、无所不能的他已经死在了屠山之战里,现在他不过是一缕从魔剑那里窃取力量的幽魂,而当对方想收回力量时,他又能用什么抵挡? 力量流逝的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多,就连这座恢弘的奉先殿也开始震动,抱着少年的魔剑依然在端详着白玉指骨,然后突然发出了短促的笑声。 “哈!” 她面色古怪的抬起头,不知为何竟看起来稍微长大了些,只见她把指骨在手里掂了掂,然后随意的握住晃了晃。 “喂,小鬼,”她老气横秋的冲张峯之喊道,“姑奶奶我从上古到今古也算是活过了两个半纪元,到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种稀罕事。” “你这块宝贝,”她冲着他举着指骨,“属于一个男人。” “无论画上的那个丑八怪是谁,反正这玩意儿,肯定不是来自于一位仙子。” 张峯之没能给她回答,伴随着一声巨响,奉先殿的房梁砸了下来,将他的身躯和不可置信的眼神,统统埋在了地下。 第28章 李歧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房间里,头顶悬挂的豆绿纱帐上绣着精致的蔓藤花纹, 身上的锦被似是上过熏炉, 散发着一阵又一阵的幽香, 他可以看到床尾处连接的木制小回廊, 里面摆放着配套的绣凳和矮桌,矮桌上又有一套茶具和几本杂书, 书册的页面向上翻卷, 一看就是知道颇受主人宠爱。 毫无疑问,他身下的是一具拔步床, 并且很可能属于一名闺秀——如果修真界有闺秀这种东西的话。 掀开被子,少年撑着略显沉重的身体坐了起来,四肢里残留着久卧导致的酸软,他一条腿踩到了床边的脚踏上,费了点功夫才把另一条腿也跨了下来。 做完了这些,李歧喘了几口气, 待鼓胀的额角好受了一些,才循着屋外传来的香味站起来走向门扉。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这儿,在他和此间主人翻脸之前,也曾有幸小住过几日——这里是莫垠水位于芦溪州的一座别院。 或许是活动了的原因,他这一站起来倒是感觉舒服了许多, 起码一直盘踞在胸口的呕吐感和愈演愈烈的头疼没有刚苏醒时那么难以忍受了。 浓郁的饭香从雕花门外传进内屋, 勾的李歧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口腹之欲真是修仙路上的一道大坎, 跨不过去为食所困, 跨过去了生不如死。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他推开了木门,然后就看到正在啃鸡腿的洛宓和端茶送水还谄媚讨好的莫垠水。 “……” 二人一齐扭头向他来看,李歧沉默了一瞬,然后猛地关上了门。 洛宓在小魔尊甫一露面的时候就叼着鸡腿扑了过来,然后毫无悬念的撞在了坚硬的门板上,但是她没有放弃,而是扒在上面死活不松手,硬是把门缝扣了个洞,塞了几根手指进去,力图撬开这扇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雕花木门。不仅靠蛮力搞破坏,她还腾出了一只手握住了嘴里的鸡腿,用以完成一边吃鸡一边撬门的壮举。 双手捧着一只烧鸡的莫垠水尴尬的站在原地,莫名有一种暗中勾搭有夫之妇被撞破的羞臊,说来也怪,之前他说翻脸就翻脸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结果差点在澜沧山被砸成肉饼的经历反而激发了他所剩无几的羞耻心,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吧? 往自己脸上疯狂贴金的莫垠水捧着一只油乎乎的烧鸡陷入了沉思,然后就听到“嘭”的一声巨响,依稀是木门不堪重负倒地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的就是各种不堪入耳的调笑,足够他脑补出一系列的《小娘子与登徒子》。 看不出来,洛老前辈与他是同道中人啊,值得切磋,值得切磋。 自诩“知书达理”的洛宓自然不知仅仅是一转脸的功夫自己就成了采补魔头的通道友人,她只是拿出了当年在洛水河畔初露峥嵘的死缠烂打去对付如今道行尚浅的羽渊,后者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光是抱住了大腿,还没等她用出满地打滚这等绝招,敌人就没骨气的摇了白旗。 坐到饭桌边上,端着饭碗,李歧偷偷的瞄了一眼大快朵颐的洛宓,头一次有了劫后余生的实感——就是指刚刚被抱大腿那一劫。 不够这么一落座,一个他不太愿意正视的问题就凸显了出来,那就是坐下以后,他就跟洛宓一般高了。 房内三人之中,身为成年男性的莫垠水一直都是最高的那个,在今日之前,李歧一直盘踞着第二高的宝座,低头俯视着才到他肩膀的小矮子洛宓,谁能想到不过一闭眼再一睁眼的功夫,之前的那一大段优势距离就被人家给追平了!站着的时候,李歧尚且能通过自己优异的腿长拉开微弱的距离,可一旦坐下,那可真是半斤对八两,比桌面都齐整。 洛宓身上的变化还不单单表现在身高上,趁着他昏迷不醒,她已经完成了从豆蔻到碧玉的转变,正是花苞始绽的年纪,总有点肉嘟嘟的脸颊化为了平滑的鹅蛋脸,一双大眼睛顾盼神飞,就算嘴里正啃着肉也能看清一根根浓密又卷翘的睫毛。 不过这些是假象,等到她一开口,李歧就知道这位明艳佳人内心还是那样的……英勇豪迈。 “加水,加水,加水,”洛宓敲着桌子对莫垠水吆五喝六,“有点眼色好不好,有你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杯子空了就要主动倒满嘛!” 面对态度如此嚣张的恩人,确确实实被救了一命的莫垠水只能含恨倒水。 说起来洛宓救他也是顺手而为,彼时整个澜沧秘境都因为她回收力量而崩溃,追着一脸懵逼的修士大军喊打喊杀的澜沧山弟子也全部泄了气,让不少人躲过了一劫,其中就包括差抱头鼠窜的莫垠水。 当然,如果事情发展就到这里,那就跟其他得救的修士没什么两样,可偏偏当时追杀莫垠水的弟子举着一把连环大刀砍到一半,那没有了支撑的砍刀就直直冲着青年的细脖子掉了下来,若不是扛着李歧的洛宓正巧路过,一脚踢歪了那把凶器,恐怕现在他早就人头落地了。 话说洛宓当时会多管闲事倒也不是因为莫垠水和自家小魔尊那一戳就破的发小情谊,只是她考虑到自己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弱女子带着一个昏迷的虚弱少年指不定要被外人怎么欺负,还不如找个冤大头蹭吃蹭喝。 于是在帅气的一脚之后,冤大头莫垠水光荣上岗,这才有了李歧在拔步床上苏醒,发现在自己身处某人别院的事儿。 “幸亏咱们那日连夜出了城,我今日听到消息,周王已经命大军包围了折柳镇,”为洛宓的杯子满上水,李歧昏迷的几日之间已经不知道被蹭了多少顿的青年苦着脸又给少年倒了一杯茶,“这芦溪州的门派大都在澜沧秘境里吃了大亏,肯定不愿善罢甘休,估计一个个鼓足了劲要给周王施压。” 想到了秘境天上那黑压压一片的倒霉鬼,洛宓一边啃鸡翅一边点头,说不得可怜的周王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床头蹲了一十八个修士,每个都要求他把其他十七人给炖了。 当个皇帝也不容易呀。 “他们这是想封锁消息,”李歧揉了揉额角,他看上去很饿,实际却没动几筷子,“可闹得这么大,又临近岚苏城,澜沧秘境崩塌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修真界……” “啧啧啧,澜沧山可是不少人的心头刺,”莫垠水拿起酒盅押了一口,“那群家伙当年做了亏心事,必然会追查此事,咱俩在折柳镇打的那一架可瞒不住。” 他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往少年的脸上瞟,“况且,人人都想得到澜沧秘宝,就算那些宝贝真的随着秘境毁了,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会信。” “澜沧山有秘宝?”这回轮到洛宓诧异了,“不可能!” 她的语气太笃定,引得桌上的二人纷纷转头看她,只不过莫垠水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讶,而李歧只看了她一眼就转开了目光。 “前辈何出此言?”莫垠水兴致勃勃的问。 “开玩笑,”洛宓吐出了口中的鸡骨头,“区区凡间一个门派,供养老娘还不被吃空?不可能,不可能!” 当年她光吃糖火烧都能吃的四大天尊闻风丧胆,区区一个澜沧山还不够她塞牙缝的,况且从她恢复的那一丁点力量来看,那群家伙肯定是下了老本去喂她。 从她洛大魔剑牙缝里省出一座宝库?魔尊都做不到好吗! 正在揉太阳穴的李歧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他低头看着碗里冒着袅袅热气的鲜笋汤,拿起调羹舀了一勺。 “哈哈,既然前辈如此肯定,那真相必然如此,”干笑几声,几日内已经对洛宓异常恐怖的食欲窥得一角的莫垠水明智的放弃了追问,他故作潇洒的打开折扇,对着自己脖子后面激出的冷汗一顿猛扇,“然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财帛动人心,纵然澜沧秘宝子虚乌有,也总有人不信这个邪。” “那群家伙迟早会查到我和阿歧出现在折柳镇的事,自古正邪不两立,比起自己学艺不精,他们绝对会更喜欢把失败归咎于‘魔头阴谋’上,到时我俩必然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是你上风口浪尖,”李歧打断了他的危言耸听,“我只不过是无名小卒。” “话是这么说,”莫垠水微微一笑,“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阿歧。” “与其眼看情况越开越糟,不如主动退避自保,只要咱们找个他们进不去的地方躲上一阵子,等风头过去了,自然天高任鸟飞。” 说到这儿,他一合扇子,端的是心有成竹,“正好,我便知道这么一个合适的选择。” “……乾霖州的聚灵窟。”李歧帮他把答案说了出来,他眉头微皱,喉结上下一动,似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正是此地。”莫垠水大方承认,他注视着面色苍白的少年,倒是显得十分坦荡。 李歧半低着头没有回他,一时间房内除了洛宓进食的声音外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最后打破这阵突如其来的沉默的还是咱们英明神武的洛老魔。 “道理我都懂,”她面色严肃的说道,还用手里的筷子敲了敲盘子,“但我还想再吃一只鸡。” 第29章 洛宓在吃哭莫垠水之前终于住了嘴。 她摸着尚还有空余的肚子,望着堆积成山的盘子, 想起来以前寿星公传授的养生秘诀, 决定这餐只吃个八分饱。 得到了撤桌暗示的莫公子如蒙大赦, 火速开始安排起赶路家当, 生怕这位姑奶奶等饿了再吃一顿。 没有了碍事的人,房间里就剩下了洛宓和李歧, 前者摸了摸肚皮, 习惯性的趴到了后者的膝盖上,拽着的他的手就要往自己身上放。 然后被大惊失色的主人无情的抖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 洛宓躺在地板上, 整把剑都很懵。 不是说好了一定要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好主人吗,怎么摸个肚子就翻脸不认账了? 紧接着,她就警醒了起来,麻利的从地上翻起,无视李歧略显苍白的脸色凑近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无比严肃的对他提出了质疑:“你是不是……” 李歧的脸色慢慢难看了起来。 “……在外面有别的剑了?!”她猛的上前抓住了对方的衣襟。 被拎起领子的少年一愣, 露出了啼笑皆非的表情,“我这么穷,养你都养不起,哪有钱养别的剑。” 这个理由无法反驳,反驳了就是对洛老魔食量的蔑视。 “有道理, ”她郑重其事的点头, 然后突然就凑近了他认真恐吓道, “一个检点的主人是不会同时拥有两把剑的, 水性杨花的人都会被浸猪笼。” 李歧配合着她煞有介事的点头, 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见异思迁,哄的洛老魔心花怒放,又趴上了他膝头闹着要揉肚子。 这一回,她没被抖下去,李歧认认真真的按照她的反应调整轻重,专注的像是研究什么修炼难题。 洛宓懒洋洋的享受着服务,感受着淌入四肢百骸的暖流,她扭头去瞧小魔尊,就见他半低头的姿势露出了头顶的发旋,她伸出手指按上了旋顶,一道剑气灌顶而入。 “唔!” 李歧出发了一声闷哼,从苏醒开始就一直在脑海里喋喋不休的声音发出了一声惨叫,之后便像是哑了火,还给他片刻的安宁。 这是醍醐灌顶的后遗症。 他的脑子如今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他自己,另一部分则存放着张峯之传给他的澜沧心法和各类武技,甚至包括一些后者夹带的私货想要通过灌顶来扭曲他的思想。 李歧太习惯这种感觉了,这世上似乎总有人不想他做自己。 可偏偏,他哪个都不想让他们如愿。 等到他忍过痛感抬起头,就看到怀中的洛宓,她长大了不少,没有了过于青涩的外表,连亲密的举动都显得有些变味,她把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双臂松松的换着他的脖子,二人倚在一起,依稀是个拥抱。 莫垠水安排好一切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他觉得这对狗男女一定是在针对他,特意搞死了他的临时双修对象后再特意表演你侬我侬,为的就是对他尚且年幼的心灵进行伤害! 然而莫公子对这种雕虫小技嗤之以鼻,他红颜知己遍天下,岂是这么简单就能被击倒的? 等到时候就叫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左拥右抱! 洛宓和李歧这对狗男女如今尚没有福气见识何为真正的左拥右抱,不过他们倒是有幸见识到了莫公子的代步法宝——一艘靠千纸鹤拉动的船。 光看船体的话,这毫无疑问是一艘体态较小的宝船,只不过在两边本来应放置船桨的地方变为了被金丝线拴着的一只只等人高的千纸鹤,有几只叠的还不怎么好,怎么看怎么觉得翅膀不一样大。 “这品味……”洛宓大力拍打着莫垠水后背,拍的他差点吐血,“仙帝也比不上你啊!” 不光是她,就连一向含蓄的李歧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只不过他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造型那里,“你花钱买这玩意儿,莫世伯没打断你的腿?” 第22节 扎心了的莫垠水把他们的评语全部归结于穷鬼对有钱人发自内心的嫉恨。 呵。 他站在船头冷笑。 太有钱难道是我的错吗? 虽然他确实为乱花钱被老爹打断了好几次腿。 不得不承认,一分钱一分货还是真理,莫公子的这艘宝船虽说外形一言难尽,但真跑起来还是非常快的,就是不太稳。 被施了法的千纸鹤使出了吃奶得劲挥动翅膀蒙头向前飞,奈何身量太轻、翅膀还不怎么对称,飞着飞着就歪了身子,歪到快要翻船的时候又总能凭借一阵清风又正回来,再向另一个方向继续歪,这么几回合下来,别说站在船头凹造型的莫垠水受不了,呆在船舱里的李歧已经找个绳子把自己绑在了柱子上,空出来的四肢都被洛宓八爪鱼一样缠住,一人一剑随着宝船晃来晃去,晃厉害了还能听到某位老前辈类似“再来一次!哦哦哦!”的迷之欢呼。 这么一路下来,等到宝船终于落地,船主莫公子第一反应就是冲下去干呕不止,船客李公子看上去像是去了半条命,唯有洛老魔精神奕奕,还摩拳擦掌的想要再坐一轮。 如此丧心病狂的提议当然遭到了包括船主在内的一致否决。 聚灵窟所在的乾霖州终年被万里黄沙覆盖,光从州的名字就能感觉到当地百姓求雨的迫切心情,以至于洛宓被沙子糊了一脸的同时也产生了一种回到魔界的错觉。 啊,这脚下松软的土地,让她回想起了缩衣减食的艰苦日子,然后再一抬头,就看到了四周风化的巨大岩石均被人用朱笔写着“少生孩子多种树”、“你一棵、我一棵,乾霖迟早能下雨”、“你不种、我不种,吹风吃沙无尽头”。 好吧,她终于知道魔尊那些歪点子都是从哪里来的了。 “呸!呸!啊呸!”吐了吐嘴里的沙子,莫垠水拿着扇子挡住了嘴,“聚灵窟就在不远处,那破地方不通飞舟,咱们得走着去。” 然后他一转头,就看到了已经把自己打扮成蒙面大盗的李歧,那蒙脸布上花纹异常熟悉,似乎它本该呆在宝船的桌子上。 “蒙面大盗”坦然的回视他,用眼神表达了“怎么还不走”的疑惑。 莫垠水还能说什么呢? 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 聚灵窟顾名思义,就是聚拢灵力的洞窟,它的本体是乾霖州特产的风化奇石,上面分布着密密麻麻的风孔,一有风吹过就会发出呜咽的声音,像极了女子在幽怨哭泣。 只不过,它的体型比起同类来说实在有点太大了。 在一整座山那么大的风化岩石前,无数修士正在摆摊吆喝,他们每个都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摊位上大都放着聚灵窟的缩小版和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拉着每一个经过的修士热情推销。 这不,其中一个就盯上了穿金戴银的莫垠水,拿着一张地图就往他脸上怼,嘴巴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个不停: “这聚灵窟妙就妙在这无数的风孔上,它们内部四通八达,藏有无数灵穴,正是修炼好去处。如今外围灵穴都被一个妖妇占据了,你要进去修炼,她就仗着外人进聚灵窟极易迷路这点狮子大开口,可你一旦有了我这小小路引,只需要花一点点钱,探寻灵穴,易如反掌!” 他话音刚落,就有另一名商贩跳出来扯住了莫公子的袖子,硬要把一截石头戳他鼻子底下,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 “客官好眼光!这是我们乾霖州特有的宝贝啊!现在正值禁采期,我可是冒着被抓的危险才搞到的。这石笋服用后不仅能延年益寿、舒筋活络,还是不少丹药的主要材料之一,只要九九八就能带回家!现在下手我们还送您聚灵窟同款风化奇石一块,白天放在风口排遣寂寞,晚上用了提神醒脑!” 有了一个一看就财大气粗的大金主打头,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二人一剑这一路走的是格外艰辛,耳边的吆喝声就没断过,洛宓估计聚灵窟门口所有摊贩都跑来宰羊乐,不然实在解释不了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当然,人一旦乐极了旧往往会胜出悲来。 “谁?!是谁在禁采期采笋?”一名裸着上半身的彪形大汉从一个风孔里钻了出来,拿着手上的流星锤对围成圈的人群发出怒喝,“都说了让你们少生孩子多种树!成天就知道采采采!采光就哭哭哭!采多少种多少你懂不懂啊!那么多坐吃山空的前车之鉴你师父没教你吗!” “哎哟!哎哎哎哎!啊!” 大汉挥着流星锤几下把小商贩们打的抱头鼠窜,不一会儿沙地上除了纷乱的脚印就只剩下几根被主人抛下的头巾,不仅如此,就连无人照看的摊位都被跑的最快的几人一并肩走,一时间“抓小偷啊”的哀嚎声响彻了天空。 扫清了障碍,大汉放下流星锤,目光在蒙着桌布的李歧和洛宓身上一扫而过,自然而然的把注意力放到了衣衫飘逸莫公子身上。 “诸位是来聚灵窟修炼的吧?”他长得满脸横肉,语气倒还客气,“乾霖州的人都知道,外人要想进这聚灵窟,得问过一个人才行。” “谁?” “聚灵窟的活地图,玉三娘!” 大汉说话的时候正好迎来了一阵狂风,他下意识的扯开了嗓子吼了一声,却忘了自己正站在上风口,就听他最后的尾音被风带进了身后的聚灵窟,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 “玉三——” “三娘——” “娘——” 长短、音调各不一样的回声骤然在聚灵窟里炸响,随着七拐八拐的风孔化为了一场震撼的鬼叫大合唱,顶着眼前三只肥羊瞪大的眼睛,大汉“啊哦”一声捂住了嘴巴。 他闯祸了。 第30章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是什么样子? “三娘,三娘, 我真的是无心的, 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光着上半身的大汉抱着属于女性的纤细小腿嚎啕大哭, 胸前的肥肉和肚子随着他的哭喊颤抖, 而被他死缠烂打的对象则翘腿坐在一座简陋的石椅上,正是小商贩嘴里“霸占了外围灵穴的妖妇”——玉三娘。 “行了, 行了, 全聚灵窟都知道我是你娘了。”外表妖艳的女人撇了撇嘴,想把腿抽出来未果, 只能维持着僵硬的姿势翻了个白眼。 洛宓两只手扒着自己的蒙面布,双眼把女人从头到脚都扫了一遍,只觉得自己遇上了平日难见的强敌。 女人最怕的是什么? 是对方眼睛比你大?鼻子比你高?还是腰身比你细? 都不是。 女人最怕的是撞型。 清秀佳人与祸国妖女各有千秋,高贵仙子和飒爽女侠平分秋色。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不同类型的姑娘之间着实很难分出高下。 可当两个同类型的女人碰到一起,就算自己不想, 好事之徒也会把她们放到一起品评个一二。 要单论脸蛋,玉三娘那是雇上十六匹马也赶不上巅峰时期的总管大人,可坏就怀在洛老魔如今身材是大打折扣,含苞的花蕾直接就撞上了怒放的牡丹,搞得她的危机感前所未有的高涨。 呵, 就算是自封的, 老娘也是三界第一美人! 正被男人抱着腿哭求的玉三娘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引起了某万年老魔的敌意, 她只是嫌弃的把大汉踢到了一边, 撩了撩高开叉的裙摆, 双搜抱胸半边露着香肩,就这么风情万种的对着三人抛了个媚眼,“就是你们要进聚灵窟?” “正是我们兄妹三人,”莫垠水无比自如的对着美人作揖,“舍弟正修炼到了紧要处,想要租借夫人手下的一处灵穴,还望夫人多多照顾、通融。” “这好说,我玉三娘开门迎客,只要钱到位了,就什么都好说,”女子一挥帕子,对着他歪了歪头,“只是我这丑话也说在前面,我只是个生意人,你们仨要是身上惹了什么仇怨寻过来了,也别怪三娘翻脸不认人。” “这是自然,”莫垠水笑着说道,“我舍不得三娘这样的如花似玉的美人受苦呀。” “小哥嘴巴真甜,”玉三娘捂嘴娇笑,用脚尖踹了踹一旁窝着的大汉,“去,带小公子和小姐去寻一处上好的灵穴,我要和这位嘴甜的小哥好好商议商议租金的事情。” 惹了祸的大汉见女子不再责怪自己,一下子就从地上翻了起来,只见他一张大脸盘子涨的通红,拾起地上的流星锤别在腰间,壮的能跑马的双臂一伸,就把李歧和洛宓像小鸡仔一样提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瓮声瓮气的说:“你们运气不错,上一批租客刚走,我们带你去最大最好的那个……” 大汉的步幅颇大,很快就走的不见人影,见三人离得远了,玉三娘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从石椅上站起身,款款走到青年的面前,伸出纤纤玉指抚上了他的胸膛,还不忘娇滴滴的嗔了一句“莫郎”。 莫垠水闻言挑眉一笑,伸手就把娇艳的美人揽到了怀里,嘴里还不忘调笑,“怎么?想我了,恩?” 玉三娘轻轻推了他一把,“你这冤家,也不知道是在哪里风流快活,多久没来看我了?” 她是融合后期的修士,比莫垠水足足高出了两个大境界,盘踞在这乾霖州聚灵窟,称不上阎王倒也能够上难缠的小鬼。 “这不是来找你了吗,”莫垠水不以为意的又把她给搂了回来,“而且还给你带了一份大礼。” 女子一听眼睛就亮了,她涂着豆蔻的指甲挑进了青年的衣襟里,“这么说,紫金观悬赏炼魂宗高琪的事是真的咯?” “我可不知道什么悬赏,”伸手按住她作乱的手指,莫垠水满是笑意的凑近了她的脸颊,“我只是带着世交家的弟弟妹妹来修炼而已。” “当然,当然,”,莫三娘回想起方才见到的少年和明显更年长一点的少女,贴在情郎的怀里娇笑不已,“你是个好兄长,仅此而已。” 二人交谈的声音不大,被控制在了狭小的石室内,而远处还是有人耳朵动了一动,低头看了看胸前的小鼓包,顿时有感而发:“胸大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啊。” “什么?” 这句话不光引得她身畔少年看了过来,还让在前面领路的大汉不由自主的护住了自己的胸肌,不明白这位漂亮姑娘为什么好端端的就要用诬蔑自己。 聚灵窟的内部其实就是一座天然的巨大迷宫,被修士们大概划成了外圈和内圈两大区域,外圈基本都被摸查完毕,被玉三娘等人把控,他们将外圈的灵穴出租,从中赚取不菲的报酬,而内圈则是本地人都不敢深入的危险区域,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纷乱的风孔中。 就像大汉说的,李歧的运道相当不错,他们来前不久,几个上等灵池的租客刚刚退租,本着莫饮水的钱不花白不花的精神,他们一点也没客气的就定下了最好的那个。 聚灵窟里的灵穴其实就是一个个分散的山洞,里面的灵力含量是外面的二至三倍,赶不上灵脉汇聚的灵山大川,可作一处修炼用的小小静室倒是绰绰有余。总而言之,这乾霖州聚灵窟是大派看不上眼,散修吞不下去,正是如此尴尬的地位才让玉三娘等人有了坐地抬价的余地。 等到大汉离去,李歧摸了摸低矮的石壁,感受着贴合的部分有灵气争先恐后的往自己的皮肤里钻,得出了一个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的结论,“这件事不太对劲儿。” “怎么说?”洛宓找了个空地盘腿坐下。 “一般在得到某种好处后,我就会倒一次霉,”少年也坐到她对面,“前期越顺利,后期越倒霉。” “从岚苏秘境到现在,我都过得太顺利了,”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李歧叹了口气,“接下来我就要倒大霉了。” 这话说得很有见地嘛少年。 洛宓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要说小魔尊也不容易,他本身的福相和李歧波折的命格相冲,才会变成先给甜头再吃苦头的奇怪运势,可若是没有了他本身的滔天气运,现在就应该是一路倒霉到底了。 “岚苏秘境得魔剑、澜沧秘境得传承、聚灵窟还租到了最好的灵穴……”李歧还真的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自己这些天的收获,到最后他收起了手指,十分坦然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就要死了。” 李歧的命格是活不过二十岁,这并不是说他死于二十岁那一天,而是他在二十岁前的每一天都有可能因各式各样的理由死去。 这就决定了,他只会是某个人某场机缘的一环,却不会是最终的有缘人。 先给一个甜枣再抡起棍子把你打成肉泥正是死亡降临前的惯用套路。 “阿宓,”李歧首次开口喊了洛宓的名字,他的脸隐藏在洞穴的阴影里,于明明暗暗的光线中有些看不真切,“我会成功吗?” 终于到我一展本性的时候了吗! “我不知道,”洛宓一下子就抖擞了精神,舔了舔嘴唇,十分坦然的回他,“我唯一知道的是,如果你失败了,那么我会去找下一任主人。” 她一边说一边身体前倾探了出去,一只手撑住地面,另一只手插/入少年的发间,“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注定属于某个人的,羽渊。” “所有的命中注定和痴迷爱恋都是迷惑人心的甜言蜜语,”她凑近了他的脸颊,冰冷的呼吸吹拂着少年耳畔的鬓发,“你活着,拥有一切,你死了,一无所有。” 然后她强迫少年与自己对视,清晰的看到自己倒映在他的瞳孔,“人生充满了不可知的变数,天地需要一个魔尊,但不一定是你,我需要一个主人,也不一定是你。” “那么告诉我,你的想法呢?是自己成王成尊,还是为他人做嫁衣?” 洛宓着迷般注视着少年漆黑的眼睛,一直觉得羽渊的眼珠像一颗空心琉璃,把所有试图推门而入的人都挡在了最绚丽的外层,而内芯却是波澜不惊的深渊,是平静海面下的暗流,破坏的本性让她想要撕裂表层的平静一窥究竟,然而对方却太过圆滑,让她找不到下手的缝隙。 然而,现在她终于抓到了机会。 稚嫩代表着易软弱,软弱代表着易动摇,动摇就代表着向后退一步便万劫不复。 洛宓想让她最喜欢的羽渊,坠入九幽,万劫不复。 她曾以为她成功了,高洁的羽渊仙君变为了九幽的魔尊羽渊,可现在,她突然有了一个新想法:为什么要重复那段无聊又冗长的过往呢?自她从天河被冲至凡间,不就代表着过去已经改变,那么他们干嘛不能直入主题呢? 那么羽渊仙君,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洛宓觉得自己打开了一个新思路,她为此兴奋的微微发抖,可还没等她从纷乱的想法里抓出头绪就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掌罩在了自己的上面。 第23节 “行了,坐回去,你的手臂不酸吗?” 李歧的口气很冷静,冷静中还带了点无奈,他抚上洛宓的肩膀顺势把她按回了座位。 她手臂……还真不酸。 洛宓被意料之外的发展搞得有点懵,本能的乖乖顺着少年的力道坐了回去,然后眨着眼睛巴巴的看着他,那无辜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一息前还蛊惑了一把人心。 “是我的问题,我本以为你会更喜欢我青涩和懵懂的模样,没想到会让你因此得寸进尺。” 李歧单手托腮,上下打量了一下乖巧的女孩,目光流转之中,眉宇间不知不觉就带出了一点邪气,只见他嘴角弯了弯,手指又在膝头敲了一下。 “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当你在回廊里追着我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虽然没有胸,但也不是什么正经剑。” 第31章 “虽然你没有胸……” “虽然你没有胸……” “虽然你没有胸……” 这句话再洛宓的耳畔一遍一遍又一遍的来回重复,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掏出来扎了个鲜血淋漓, 就好像龙的逆鳞被人掀开又合上, 掀开又合上, 就当你想暴起伤人的时候, 对方又迅速的补上了致命一击,打的你血肉模糊、哀哀叫痛。 你听, 最后一击来了。 “别这样, 阿宓,”罪魁祸首耸了耸肩,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可是剑形,那时候当然没有胸了。” 万箭穿心。 呜呜呜,原来这世上最痛的不是一夜睡醒后全世界都说她平,而是就连羽渊都说她平! 被惨淡现实所击倒的洛宓双手撑地,跪坐的双腿并成剑刃,忍不住显出了原形, 就见一把长剑跪在地上,连身上的剑锈都跟着微微黯淡。 “你实在是一把危险的剑,阿宓,”李歧笑吟吟的说道,他捡起了躺在地上的长剑, 手指弹了弹剑鞘, “大部分的时间里, 我都看你不透。” 长剑闹别扭似的在他掌心扭了扭, 把剑柄朝向了另一边, 引得他哑然失笑,“但是跟人打交道,仅仅这样是远远不够的,你要能读懂人心才行。” 把洛宓系在腰间,李歧走出了石洞,顺着大汉带他们来的方向走了几米,脚下一个助跑就跳了起来,双手扒住头顶岩石,身体向前一荡,等到双脚稳稳落地,他已经偏离了玉三娘开辟出来的“安全地带”。 “修仙之人讲究仁义二字,就算心里不以为然,面上也要维持着迎来送往,永远还不尽的人情,永远讲不完的信义……若是从这两方面捏他们的七寸,等闲不会失手。” 李歧翻过了突出的石柱,继续深入石窟。 “而魔道中人则做什么都要分个远近亲疏,我于水哥,与不相干的旁人比是亲,与他自身和爹娘比是疏;水哥于我,与旁人比是近,与你相比是远。我俩之间的种种恩怨,也不过是利益、感情权衡利弊下的结果。”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脚步,洛宓这才发现一人一剑竟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悬崖边缘,只见这聚灵窟中央竟有一看不到底的深坑,她能听到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声,仿佛有女子在哀怨的吟唱。 “阿宓,”李歧说道,“你觉得,与水哥的红颜知己相比,我是亲是疏?” 洛宓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李歧也不需要答案,他“哈”了一声,靠近悬崖,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为什么突然就要殉情啊! 被别在腰间的长剑在极速的下坠中从腰带上脱落,没有衣衫阻风的洛宓很快领先了少年一步,从她的角度能看他飞扬的长发和飘扬的衣袍,无数石柱从他们身畔擦过,远处的悬崖边上似是有人在探看,然而他们掉的实在太快,直到“扑通”的落水声传来,她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一方深潭。 凭借着剑身傲视群雄的重量,洛宓以飞快的速度在沉底,这感觉她太熟悉了,洛水河底的每一日都是这么的无聊和寂静,不知不觉她就恢复了人形,双手放在胸前,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鲜明的触感驱走了脑海里的昏昏欲睡,洛宓随着他不断上浮,等到一头扎出水面,她才睁开双眼,就看到李歧浮在她的身侧,上半身靠着岸边的岩石,水流顺着他的下巴和发梢往下淌,而他单手撸了一把头发,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少年扭头一笑,对着她伸出了手臂。 鬼使神差的,她搭上了他的手,然后被一把推上了岸。 “按照凡间的说法,男方和女方一同落水,就要结为秦晋之好,”李歧手臂一撑就坐到了岩石上,真元一转就烘干了身上的衣服,他把外袍脱下罩到了洛宓头上,“咱们一同泡了水,那也是成过亲的交情了。” 洛宓万万没想到在洛水里泡了两个纪元还杀了条龙自己都冰清玉洁的像是仙后脑袋顶上的白莲花,在凡间落一次水就能跟魔尊有成过亲的交情。 凡间是什么洞天福地……哦不,凡间好可怕! 与洛宓最开始猜想的深潭不同,他们两个正站在一条奔流的地下河边,听着哗啦啦的水声,仅着单衣的李歧跳下了岩石,“我们已经进入了聚灵窟的内圈,沿着暗河可以走到真正的中心。” “你知道走出这里的路?”洛宓问道。 “不,我不知道,”李歧摇了摇头,“不过别担心,会有人来带我们出去。“ 至于旁的,他倒是一句也不肯多说了。 洛宓识相的没有多问,虽说这些日子里一人一剑也多少磨合出了点信任和默契,但光从李歧今日才露出本性就能看出双方离推心置腹还有不少距离,作为一名成熟优雅的长辈,她当然不介意偶尔展露一下博大的胸怀…… 其实就是今天不小心得瑟大劲儿了,饶是洛老魔也得收敛一点。 身为魔宫大总管、亿万魔头的梦中情人,洛宓一直保持着自己光荣而孤傲的战绩——劝人成魔十战九败。若不是魔尊这么大个战果摆在那里,恐怕她早就被打成仙界派来的奸细了。 而如今,她在唯一的成功对象面前也折戟沉沙,简直愧对魔界的父老乡亲。 决心夹起尾巴做人的洛宓乖乖的跟在李歧身后,起初还吹吹口哨缓解尴尬,但很快她就发现前面的少年走走停停,行进速度异常缓慢,待她定睛一看,就能感觉到他体内的真气正以某个特殊的频率游走在奇经八脉,怎么看怎么像是在……修炼。 一边走一边修炼? 洛宓的脸色古怪了起来,她来凡间的时日尚短,但也知道修士们修炼时大都是盘腿打坐,像少年这样一心二用,难道就不怕练着练着就岔了气? 答案当然是怕。 仅仅几步,李歧的额头就沁出细密的汗珠,他们不得不走一针便歇一阵,为了不干扰他的进度,洛宓一直不远不近的缀在少年后面,偶尔状态稍缓,他还会与她聊上几句。 “澜沧山一脉最精通的便是水法,镇宗绝学《天水真要》必须在水汽异常充沛之地才能入门。” 李歧坐在河畔,小腿浸泡在比冰凉的河水里,身上烘干不久的衣衫也被上溯的水汽打湿,就连鬓发都卷曲着粘在了脸侧。 “九州上的有名河川大都被名门大派占据,因此,当水哥提起聚灵窟的时候,我便想到了年幼时曾在乾霖州地方志上见到过地下暗河的记载,这才来碰碰运气。” “我自小不受重视,离宗前最常待的地方便是藏书阁,十几年下来倒能被赞一句博闻强记,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人还是得多读书啊……”洛宓煞有介事的感叹道,然后转脸就得意洋洋起来,“可惜我不是人哈哈哈!” 能把自夸说的像是自损也是一种本事,洛老魔对于自己的不学无术向来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反正她作为先天神兵的剑灵,天生就知道不少冷门的东西。 比如水法的修炼。 洛宓跳下了河,她像鱼一样在水里畅游了几圈,然后一个猛子扎入深处,又在少年的腿间缓缓浮上,一只手贴上了他的小腹,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猛的拉了下来! 李歧纵容的随她跌落,筑基带来的悠长内息让他能长久的呆在水下,洛宓拉着他的手,不断在水中穿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周身的水流一会儿轻薄似纱,一会儿又柔韧似筋,既从头到脚将他包裹,又成群结队从他指缝中溜走。 松开洛宓的手,李歧舒展肢体浮上水面,他闭着眼,水珠从面部凝结成珠再顺着下颚滚落,脑海中意念一动,奇经八脉中的真气便自己流转了起来。 《天水真要》第一层,成了。 没有繁杂的穴位图,也没有死记硬背的运气纲要,甚至都没有凝神静气下的专注,李歧能感觉到身体内部对修炼路线的铭记,真气的流淌就像自在的水流,仿佛他的身体也不过是一汪湖泊,时而静谧,时而湍急。 从今以后,他不需要打坐,不需要静室,修炼会像呼吸喝水般自然,成为本能的一种。 “哗啦啦。” 一簇水花溅到了少年的脸上,攻其不备的洛宓游了过来,一边撩水一边对他进行了大肆嘲笑。 “呆子!就你那个练法,何时何日才能成功!” 趁机打击报复的女孩在他身周绕了一圈,悄悄的凑了过来,“怎么样?我确实不是什么正经剑,但正经剑除了被你拿去切菜,还能做什么?” 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杀人如切菜的未来魔尊笑了,只见他抬手抹了把脸,发出了一声叹息:“总算能每日多睡几个时辰了。” 洛宓的嘲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从今往后,所有在她面前盛赞李羽渊天纵奇才的人都能看到这位魔尊的得力亲信露出不堪回首的神情沉默半晌后,无比沧桑的说: “完全是……懒人的胜利啊。” 第32章 洛宓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终于明白了李歧那句“终于可以多睡几个时辰了”里的潜台词。 就算《天水真要》入了门,他们依然在沿着河岸慢慢前行, 甚至行进速度之慢比起之前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有心法修炼的阻碍, 少年顺理成章的把更多的精力投放到了对术法的学习上, 如果说在心法入门前他还会找洛宓聊个天, 入门后就摇身一变,成为一只锯嘴葫芦, 高冷的不得了, 就算往他头上浇水得到的也不过是敷衍的“恩、啊、哦”,每时每刻都让她产生一种自己被用完就丢的错觉。 哦, 或许这也并不是错觉,毕竟她已经被冷落了数十个时辰,而且这个时限还有不断上扩的趋势。 洞穴内昏暗的光线导致了时间感的错位,不过李歧对此也有自己的办法,他通过画正字将时间精准的分成了四等份,一份用来研究法术, 一份用来学习阵法,两份用来练习剑术,刻骨的堪比临近下场的举子。 爹不疼娘不爱的过了十六年的炼魂宗小宗主正如饥似渴的吸收着澜沧传承里的知识,恨不得把每个时辰都掰成八瓣来用,具体表现在: 洛宓玩水的时候, 他在背《澜沧法诀总纲》。 洛宓乱跑的时候, 他捡起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 洛宓无聊至极变回原形的时候, 他就会趁机练起沧浪十三剑, 然后因不甚标准的动作逼得总管大人恨铁不成钢的现身做示范。 顺带一提, 剑术能独占鳌头全是靠洛老魔死皮赖脸、就地打滚力挫了炼丹这个不要脸的小妖精挣来的,虽说她能成功更多是因为李歧实在是没法凭空变出药材和炼丹炉。 但成功就是成功,不愿透露姓名的神兵如此强调。 这样算下来,除了用来睡觉的两个时辰,他竟是一刻都不得闲。也正因如此,洛宓才恍然发现,除开澜沧秘境导致的一次昏迷,自打小魔尊筑基后,她竟然就再也没见过他休息。 筑基修士可以不吃不喝,也可以不眠不休,可这并不意味着疲惫就会不翼而飞,恰恰相反,被忽略的累意会一点一滴的积累起来,然后在某个时刻猛烈爆发。这个就是为什么修士们会动辄花上数年甚至数十年去闭关或者访友,他们踩着慢悠悠的步调,用最温和的方式去抚平身体的疲惫,然而,这个方法到了李歧这里就完全行不通了。 “我最缺的就是时间。”在某次练完剑后,他握着她如是说道。 两年的光阴于普通修士是弹指之间,于他则是一声更比一声响的警钟。 李歧只有两年的时间去拨乱反正,疾跑的速度尚且不够,更别说慢悠悠的走了,他必须逼着自己从悬崖跳下以学会如何翱翔。 当他清醒的时候,他的脑子一刻都不得闲,于是,沉眠成了他唯一的救星。 可这样的话,一个巨大的问题就横亘在了他眼前,那就是时间不够。 心法、阵法、术法、丹法、剑法…… 他要学习的东西如此之多,而时间却在分秒流逝,于是他将心法修炼拿了出来,强迫自己的肉身在痛苦和煎熬中记住它,改变自己的本能,让它成为一呼一吸之间的习惯。 洛宓不知道如果没有自己的帮助,李歧在此道上要花多少力气、会吃多少苦头,可他一定会不断、不断的去尝试,然后在遍体鳞伤后成功。 明明相处了那么久,而她今日才知道,羽渊的“懒”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他拥有的太少,积攒的底牌也太少,每一点力气都必须花在刀尖上,容不得半点打水漂,稍有差池便是前功尽弃,因此一动,倒是不如一静。 所以他成仙以后懒成那样,其实是因为……小时候累大了? “其实你这样还是懒,”单手托腮蹲在少年旁边,洛老魔怒刷存在感,“只不过是懒得比较隐蔽了而已。” “恩。”李歧头也没抬。 第24节 又一次被敷衍的魔剑心中一怒,恶向胆边生,抬起一脚就把某人踹下水,谁知脚刚抬了一半,足心就感受到了一丝丝颤抖,她放下左脚在原地跳了跳,几乎是眨眼间整个洞窟都一齐颤了起来。 “我……我吃胖了这么多吗?”顿顿都能吃掉一头牛的洛宓小心肝儿也跟着一颤。 “别犯傻,你又不会长肉。”冷静的声音响起,扔掉充作笔杆的石头,李歧站直了身体,他摊开右手手掌,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聚灵窟自掌心浮现,而在石窟的上空及左右则有着几个零星分散的黑点,勉强能看出是人的模样。 “这些家伙来的比我想象中还快,看样子紫金观真是出了个好价钱。” 洛宓趴在了他的肩上张望,“我们要怎么办?” “等,”李歧合上了掌心,“机敏的斥候不过是探路的棋子,后续的大军才是要上桌的主菜,玉三娘早就清楚我跑进了内圈,她一直按兵不动就是怕搭上自己,他们这群闻到了腥味的苍蝇,最擅长的就是明哲保身。” 李歧料的不错,在招待过他们的石室里,玉三娘正在与两名陌生修士打哈哈,她姿态妖娆的斜靠在座椅上,交叠的双腿自裙摆的开叉处伸出,在阴暗的地穴中白的有些晃眼。 “我都说了,你们要找的人在聚灵窟的深处,有本事就自己跑进去把他揪出来。” “这话说的倒是轻巧,”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浑身挂满了瓶瓶罐罐,一双鼠目四处乱窜,“谁不知道这聚灵窟内就是一座天然迷宫,若无向导带路,定是有去无回,而这乾霖州最好的向导,不就是三娘你吗?” “王大哥这么说真是折煞奴家了,”玉三娘眯了眯眼,“你若是走出这间房,外面多得是向导供你挑选,不光如此,还有数之不尽的聚灵窟路引供您取用,哪里需要奴家效劳呢?” “妖妇!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另一名虬髯汉子大跨一步怒斥,唾沫星子差点就喷到了玉三娘的脸上,惹得女子身后的大汉气的脸涨通红,拔出腰间的流星锤,也是一步跨出,眼看二人就要顶上。 “小玉儿,回来,你跟客人顶什么牛劲,”玉三娘唤了一声大汉滑稽的本名,她低头拨弄着自己的纤纤玉指,几缕发丝垂下了脸颊,“王家兄弟的威名,三娘我也不是没有听过,在散修的圈子里,您二位也算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只是奴家毕竟是个生意人,若这出卖客人的事情传了出去,以后谁来会来光顾我这小小聚灵窟?” 虬髯大汉闻言当即便发出一声冷笑,中年男子也捋了捋胡子,遮盖出唇畔的讥笑。这玉三娘蛇蝎美人的名号又不是吹出来的,盘踞了聚灵窟这么多年,什么脏活脏事没干过?更何况是出卖个把客人的行踪?只不过双方到底没有撕破脸面,他们也犯不着掀开别人的遮羞布罢了。 况且,玉三娘递出这话,想要也只不过是一个下坡的梯子。 “这怎么能叫出卖呢,”王老大闻歌而知雅意,不看那古怪装扮的话,他板起脸时还真的有几分正派人士的味道,“炼魂宗的贼子,吾辈修道之士人人得而诛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三娘不过是匡扶正义,不得已而为,就算外人得知,也只会赞三娘你高义而已。” 要的就是这句话! “哦,”玉三娘露出一副迟疑的表情,那动摇的架势可真是摆了个十成真,“只是……” 王老大心中暗骂妖妇装模作样,面上倒是八风不动,“不光如此,事成之后,我们兄弟还会拿出赏金的三成来酬谢三娘的恩情。” 三成,对于一个不需要动手的向导来说,可真的是不少了。 作为此道老手,玉三娘当然清楚其中的行情,她心中盘算了一下,想到自己那位小情郎,便想要把价码再抬上一抬。 她这厢神情一动,王老大眉毛就是一挑,正待出声堵住这妖妇贪心的嘴,就听到一声冷哼从屋外传了进来。 这一声如春雷炸响耳畔,听得王家兄弟二人冷汗当即就淌了下来,修为尚浅的小玉儿被震的“蹬蹬蹬”向后退了三步,唯有本就维持着坐姿的玉三娘面色稍好,只是眉宇间的那股子媚意也消失无踪了。 “贫道倒是没想到诸位如此急公近义,既然如此,便都随贫道走上一遭吧。” 一名头戴高冠,穿着水合道服的老道士走进了石室,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串道人,一下子就把狭小的石室填了个满满当当。 紫金观的人! 他们竟然亲自出马了! 玉三娘一下子就抓紧了石椅的扶手,她梗住了脖子,眼睛不受控制的向内室的帘子那里扫了一眼,反应过来又立马迎上了领头老道的目光。 老道将女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也不戳穿,“贫道乃紫金观浮云子,听闻炼魂宗高琪在聚灵窟现身,特带弟子前来辨认。众位不必紧张,高琪谋害我观中数位弟子,若真能诛杀此獠,应有的报仇,我紫金观一分都不会少。” 给神情惴惴的散修们吃了一颗定心丸,浮云子侧过身,“还不上来见过诸位前辈?” 话音未落,一名年轻道士便上前一步,对着王家兄弟和玉三娘都拱了拱手,正是紫金观观主座下亲传弟子李羽渊。 第33章 李歧嘴上说要等,洛宓却发现他们实际上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机会, 洞窟的震动越来越频繁, 迫使他们不得不加快脚步向中央进发, 然而越接近目的地, 李歧就越发警惕,他们也不再靠近暗河, 反而是贴着岸边的石柱在走。 “乾霖州聚灵窟原本是上古时期留下的遗迹, 自共工撞了不周山后,神州大地曾洪水滔天, 如今是无边荒漠的地方,于那时可能就是一片汪洋,”少年紧贴着湿漉漉的石柱,空中愈发浓郁的水汽凝结在他的眉毛上,坠下来滴落在胸口,“聚灵窟内的暗河原本位于地上, 是因后来下陷才沉入地底,地方志上记载,曾有人目睹灵窟内部闪过怪模怪样的黑影,显然深处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 “你怀疑内有乾坤?”洛宓了然的看了他一眼。 “这一点自是不必多言,”李歧笑着看她, 湿冷的环境让他的嘴唇带上了一抹嫣红, “洪水早已退去两个纪元, 乾霖州已旱成了万里沙漠, 此地水汽却依然丰沛如斯……咱们如今贸然拜访, 怕只怕主人不愿开门迎客啊。” “你是说……有上古水神依托此地活到了如今?”洛宓柳眉一挑,杏眼圆睁,贝齿微微咬住了下唇,“真是如此的话,那倒都是我的老相识了。” 这么一说,她倒是真的掰着指头数起来了,“水神不比山神那么多,有姓名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四海龙王早不知道换了多少代,神龙一族至今还活着多少条也很难说,共工撞死在了撑天柱上,应龙给太一当正妃去了,无支祁这倒霉孩子被大禹和应龙一起锁在了龟山里……哎?” 无支祁被禹王锁在了龟山下,可这聚灵窟……不也是山吗? “无支祁?”李歧的眉眼里流露出了几分好奇,“我倒是听说过禹王锁蛟的传说。” “那锁的是另一个倒霉孩子勾蛇,”洛宓努了努嘴,“这两个都是自小在水边野大的,一个成日兴风作浪,一个见天的拿尾巴上的钩子逮人吃,没想到一遭变了天,都被凶恶的大禹叔叔抓住关起来了。” “而且大禹这人也是蔫坏,无支祁形似猿猴,白头青身,还有一双金晶目,光是头颅就高达百丈,而勾蛇也有百丈长,他偏偏把这俩吃多了的家伙锁在一口见方的井里,我之前听应龙说,无支祁是先锁在山里再垒的井,不过勾蛇是把自己缩到了七八丈才勉强塞进了井口。” 一谈到别人的悲惨历史,洛宓说的那叫一个兴高采烈,不仅如此,她还喜欢发散一下思维,总是说着说着就拐到了其他地方,“我才发现,无支祁和狌狌长得好像啊,是不是亲戚啊,有机会得去问问白璃。” 李歧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听一把上古大妖的奇闻轶事,神话里波澜壮阔的故事从洛宓嘴里说出来更像是村里的鸡毛蒜皮,只不过这个村的邻里闹起来也未免太过惊天动地了。 而且,井打得实在有点多。 “倘若你的猜想成真,那么我们很快就会见到他们其中的一个了,”洛宓耸了耸肩,“其他能招水的妖怪也不是没有,但寿命能持续这么久的可不多。” 这个结论已经大大超出李歧最开始的预想了,他本以为聚灵窟中央最多会有一头难以对付的恶蛟,虽说蛟在水兽中仅次于真龙,但能蛰伏于聚灵窟不出,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也未必不能为他所用。 聚灵窟中困有上古水神? 这话如果不是出自洛宓之口,李歧准会以为说话的人在发梦,可当他意识到如此荒谬之景极有可能成为现实,就难免受到了震动。 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坏消息,上古水神可不会像小小蛟龙那么好应付,但这也是个好消息,因为蛟龙能显现的威能也与它不可同日而语。 机会?还是灾难? 李歧捂住了脸,他死死压抑着涌到嗓子眼的癫狂笑声,以免吓到了身畔的姑娘。 苍天可真是为他准备了一个盛大的投胎大典,只是不知道,最后躺进棺材里的会是谁? “我好像听到了破空声,”洛宓出声打断了少年的思绪,她侧耳倾听了片刻,肯定的点了点头,“不会错,而且不止一声。” “看样子是主菜上桌了,”放下手,李歧的面上一派平静,“咱们走,要赶在他们之前确认里面的情况。” 有了他这句话,洛宓就彻底的撒丫子跑开了,她本就以速度见长,全力以赴时可谓是风驰电掣,就算李歧用上缩地成寸晔追赶不上,因此当他赶到聚灵窟的正中央时,就看到洛宓已经爬到了最顶端。 那是一只庞然大物的头顶上。 很难用语言去描述此物到底有多大,它就像是一座山的内胆,将灵窟填的满满当当,下半身泡在深不见底的潭水中,承接着暗河源源不断的水流。 就着头顶风孔透进来的光线和粼粼的水面,李歧能看到它身上一块块比人还高的黑色鳞片和粗壮到需要数十人手牵手才能围一圈的腰身,而那柔软的躯体就这么盘成数圈,拱卫着最顶端的硕大蛇头。 这是一条无比巨大的黑蛇,让他想起了神话故事里一睁眼天亮、一闭眼天黑的烛九阴。 “咱们运气不错,被关在这里的是勾蛇,它可比那只大猴子脾气好多了,当然,是在吃饱的情况下,”在巨蛇脑袋顶上眺望的女孩对他招了招手,然后一层一层的跳了下来,“你看到它的尾巴了吗?勾蛇得名于它像钩子一样的尾巴,要是在上古年间去河边玩耍,可千万要小心它把你勾下水去。” 少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岸边果然搭着一条狰狞的分钩尾巴,源头正隐没在水里。 “尾巴是勾蛇最重要的武器,”难得有机会向魔尊传授仙界常识的洛宓打开了话匣子,“其实它一旦睡着就算外面天崩地裂都很难唤醒,奇怪的是,只要你轻轻戳一下它的尾巴,就能收获一条狂怒的神兽……” 嘴上这么说着,堪称作死小能手的洛老魔就伸出食指对着勾蛇的尾巴跃跃欲试,若不是顾及着如今魔尊经不住哪怕轻轻一下的抽打,恐怕早就去收获狂怒的老熟人了。 身后传来的破空声越来越大了,李歧望着眼前沉睡的勾蛇,相传禹皇以锁链困住为非作歹的恶蛟,然而他并未看到类似的事物,显然这条勾蛇已然脱困,但不知为何一直盘踞此地不肯离去。 不过现在可不是探究此事的好时候。 “阿宓,”他温声说道,伸出手握住了女孩的左腕,“来,到我们上场的时间了。” 单以容貌就能点亮阴暗地穴的姑娘闻言嗔了他一眼,只见她双手于胸前交叉,纤细的四肢与躯干融在一起,化为了足有一人高的长剑。 李歧握住长剑回身,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对着破空声频发的方向刺出了一剑。 沧浪十三剑之破浪式! 一往无前的剑气腾空而起,直直的冲向了看不见的远方,只听一声哎呦,有一黑点迅速向此地靠近,落在地上显出了一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只不过此刻他的山羊胡被削了一截,身上的瓶瓶罐罐也碎了几个,模样十分滑稽狼狈。 “小兔崽子在这里!”他高喊一声,恶狠狠的瞪了李歧一眼,“怎么只有你一个?高琪呢?!” “高琪?”李歧坦然的回他,“高琪是谁?前辈只怕是认错人了吧?” “唷,跟爷爷我表演姐弟情深呢?”年龄真的能当他爷爷还绰绰有余的王老大自然一个字都不信,他用那双鼠目上下打量瘦弱的少年,“今日你交出了那妮子,老朽还能饶你不死。” “高琪不在这里,也不在乾霖州。”李歧难得说了一句大实话,可惜没被人当真。 “那贫道倒想知道她是怎么在我紫金冠的鼻子底下溜出去的。” 又有黑点落地,来的赫然是浮云子和李羽渊,后者在看清李歧后明显一愣,“是你?” “是我。”李歧意味深长的笑道。 “竟然是你。”浮云子此时也认出了他,他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道长,好久不见,”李歧笑吟吟的问好,从陆续降落的修士里认出了与三娘和莫垠水,“岚苏城一别,别来无恙啊。” “你们认识?”王老大狐疑的目光在二者间徘徊。 “认识?当然不认识,”李歧爽快的回答,“像我们这种十恶不赦的魔道中人,见到诸位这等名门正派,当然只有羡慕、嫉妒……和恨了!” 他在说“恨”字时猛的转身掷出了长剑,这个举动太过出人意料,就连浮云子都没反应过来,毕竟谁会在大敌当前时扔掉自己唯一的武器呢? 李歧会,因为他需要的远不止对敌。 长剑于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准确无误的插入了巨蛇的尾巴。 “轰!” 疼痛让蛇身紧缩,一双比灯笼还大的蛇眼猛然睁开了! 第34章 “不好!那畜生醒了!”王老大惊叫一声,连忙向后推了数步, 身上的瓶瓶罐罐撞在一起, 发出了脆响。 “稳住!”浮云子一甩拂尘, 喝止弟子的同时用一只手按住了李羽渊的肩膀。 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的勾蛇缓缓立起了头部, 巨大的脑袋顶到洞窟上壁,震落了无数碎石, 它那附了一层薄膜似的眼珠动了动, 澄黄的竖瞳扫视着众人,眼睛竟弯了弯, 依稀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一条巨蛇如此人性化的表现着实令人寒毛直竖,离他最近的李歧脑海中不由浮现洛宓说的那些话: “神兽勾蛇,有剧毒,酷爱勾人而食。” 结束冬眠的蛇类往往因饥饿而格外凶猛,勾蛇这一觉比冬眠更长久,恐怕一觉醒来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任谁饥肠辘辘的时候看到一桌丰盛的美餐, 都会忍不住微笑的。 第25节 洛宓化身的长剑还插在蛇尾之中,勾蛇甩了几次尾巴都没能摆脱,也就暂且不去管她,不过它的一番动作也吓得众修士出了几身的白毛汗,生怕这是发动攻击的预兆。 “所有弟子, 听我号令, ”浮云子面色凝重, 他虽认不出勾蛇真身却也知道它乃生平罕见之强敌, “慢慢的后退, 不要惊慌……”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道粗壮的黑影随着平地而起的水花掠过了他的身侧,这名金丹真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原本站在几步远开外的王老大已经被一根钩子似的尾巴串了透。 山羊胡的胸前破了一个大洞,瓶瓶罐罐碎了大半,里面的粉末撒满了身子,他四肢惊慌的挣扎,嘴巴不住的发出“啊、啊、啊”的呼喊,然后被一张上下各有两根獠牙的血盆大口吞了下去。 “咕嘟。” 勾蛇把王老大吞了下去,它吐了吐猩红的信子,眼珠转了转,看上去很是意犹未尽。 “大哥!!!!” 虬髯大汉发出了一声悲愤交加的大喝,不顾旁人阻拦冲着巨蛇冲了过去,奈何他的攻击对于勾蛇连挠痒痒也算不上,被一尾巴扇开撞在了石壁上,脖子一扭,眼看是没气了。 “快跑啊!” 喊声四处响起,修士们慌不择路的向外逃窜,在惊恐的发酵下,场面彻底失去了控制。 “一个跟一个向外飞,千万别散开!” 浮云子见势不好,将李羽渊向着其他弟子一推,自己转头迎上了吃开胃的勾蛇,试图为门下弟子的逃离争取时间。 “羽渊师弟,这边走!” 一名年轻道士一边向外撤离一边扭头招呼踉跄了几步的青年,后者扭头环视四周,却发现激怒巨蛇的少年已无影无踪。 找不到罪魁祸首,李羽渊回头便想跟上师兄,没想到就这么一耽搁,他就被大部队落下了一大截,起身奋起直追,在经过一块石笋时被突然出的一双手握住了肩膀,一下子甩到了地上! “别这么急着走啊,李道友。” 摔在地上的李羽渊缓了一阵才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遍寻不到的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前,一只脚死死的踏在他腹部。 “你…… 你到底是谁?那个姑娘是……啊!” 黑暗街巷里发生的一切迅速被唤醒,他激动的想要要坐起,却又被一脚踹了回去。 “别急嘛,让咱哥俩好好叙个旧,”李歧蹲了下来,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注视了你很久很久,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对你说,今日能在这里见面也算是意外之喜,咱们不如好好把握机会。” 他收回脚,用一只手按在青年肩头,也不怎么用力,可就是让后者动弹不得。 “哦对了,”少年夸张的一耸肩,露出了一个假惺惺的笑容,“我还没恭喜你呢,恭喜你卡在炼气九层两年多后,终于筑基啦。” “你!你怎么知道……” 青年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他卡筑基劫的事情在紫金观都没几个人知道,大部分同门只是以为他为了揣摩心法故意压制境界而已。 “我对你的了解比你自己都深,李道友,”李歧温柔的注视他,视线却阴冷的像是勾蛇的信子,“我一直有一个问题,还望道友不吝赐教。” 少年说的话李羽渊是半个字都听不懂,他只是隐隐约约的察觉到对方似乎怀抱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关乎他也关乎自己。 “我想知道……”李歧继续着自己的问题,“身为凌霄真人与绿拂仙子之子、紫金观观主爱徒,你拥有我梦寐以求的一切,声名在外的父母、全力栽培的师门、无人可挡的运势……可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废?” 李羽渊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感到词穷。 “卡在炼气九层两年,丢尽了爹娘的脸;秘境探宝只顾自己逃命,眼睁睁看着师弟师妹重伤的重伤,丧命的丧命;如今还要师门长辈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把你拴在裤腰带上,李道友啊李道友,要我是你,干脆买块儿豆腐撞死得了。” 少年面无表情的列数着他近年的遭遇,这一糟糟一件件烦心事被敌人拿来嚼口舌,羞耻感几乎把李羽渊彻底淹没,配上他与生俱来的忧郁感,看这更像是要恼羞成怒。 好在,他也不是完全失去了理智,“你怎么会知道岚苏秘境的事?难道你才是……” “对,”像是从青年的反应中得到了什么乐趣,李歧痛快的肯定了他的疑问,“李道友,你看见赵明珠尸体时的脸,足够我回味无穷啊。” 然后他凑近了青年的耳畔,“有这么一个前途无量又粘人的师妹很糟心吧?小小年纪、天真烂漫,只觉得她的羽渊师兄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俊杰,完全体谅不到你的忧愁和困苦,嘴上说着师兄最棒,修为却一天天的向停滞的你逼近……她死的时候,你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吧?” “闭嘴!” 像是被戳中了心中痛点,青年在一瞬间竟挣脱束缚握住了少年的手腕。 这是李羽渊与李歧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肢体接触。 然后他们两个都被猛然躁动起来的神魂震的脸色发白。 像脱水之鱼一样大口喘着气,李歧能鲜明的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抽离感正在撕裂他的身体,那种感觉像是要把一块肉硬生生的从身上挖走,可剧痛的背后,他又能隐隐感觉到期待。 那是对于一切拨乱反正的期待。 原来如此! 他的双眼发花,脑子却无比清醒。 被外力强加的东西终归不属于自己,他们两个被交换得身份、命格、运势都在双方接触的这一刻试图回归原位。 不需要再去凑齐那张难于登天的镇图,也不需要再找一个金丹修士付出生命,只要他和李羽渊接触的够久,就能……就能真正的破解这道邪术! 想通了这一点的李歧咬紧牙关,想要扭身抱住身侧同样不好受的青年,然而还没等付诸行动,就就听到空中一声怒斥:“竖子尔敢!” 被发现了! 半空中正与勾蛇缠斗的浮云子发现李羽渊受困,拂尘一扫遍射出一道白色光华,目标直取单膝跪地的李歧! “轰!” 紧紧相连的二人被彻底震开,李歧倒着飞出数丈,撞到石柱上,吐出了一口血。 而就是这么一口血,就吸引了被浮云子骚扰的甚不耐烦的勾蛇。 饥肠辘辘的神兽一尾巴拍开烦人的小飞虫,对着血腥气的源头就冲了过去! 原来死劫是应在这里! 坐在最佳观赏席上的洛宓将一切尽收眼底,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李歧的运势确实是走到了低谷,从他功败垂成开始,命势就偏转向了死地。倘若他死于勾蛇之口,她为主复仇也要与勾蛇还有浮云子做上一场,卷入他们战斗的浮云子必死无疑,全力以赴之下就连勾蛇也能重创,可重创了勾蛇之后呢? 重新沦为无主之物的她也好,奄奄一息的勾蛇也好,甚至于这些天被李歧整理成册的澜沧传承也好就全都便宜了唯一一个幸存的人——李羽渊。 他们于今时今日聚在这里,只是为了成全一个人的无上仙缘。 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一切的不止洛宓一人,命在旦夕的李歧口中血流涌注,抬手一记捉云手直取远处躺着的青年,而在逃跑的人群里,莫垠水抽出匕首划破了自己的胳膊。 “莫郎?”与他一同奔逃的玉三娘惊疑不定的看他,显然不明白情郎为何有如此奇怪的举动。 “三娘,我真的很喜欢你,”莫垠水神情一派真挚,“但这是你自己不好,明知道我是欢喜魔君的儿子还敢上我的床。” 玉三娘脸上的血色顿时散的一干二净,她的身体有某种东西随着青年手臂流出的鲜血生根发芽,然后她就再也感觉不到丹田内的滚滚真元了。 “去吧。”莫垠水将匕首递给她,转身跟上了人群。 玉三娘身体不受控制的对着巨蛇的方向奔出而出,她眼睁睁的看着右手拿匕首划开了自己的肚皮。 “啊啊啊!” 她惨叫出声,更加浓烈的血腥味果然吸引了勾蛇的注意,它中途一拐弯,对着女子疾驰而来! 得空脱身的浮云子也一个俯冲掠起了已经被捉云手捕到的李羽渊,向着出口逃命去了。 “为什么,莫……!” 玉三娘字字泣血的质问回荡在聚灵窟中,被无处不在的风孔放大了无数倍,落入了已进入外圈的青年耳中。 “哪有什么为什么,”一开折扇,莫垠水风轻云淡,“我们魔修行事,向来只论远近,不论缘由。” 第35章 “你太弱了,为什么会身受重伤、功败垂成?因为你实在太弱了。” 鲜血吐出口的时候, 一道女声幽幽的在脑海中发出叹息, 李歧双耳嗡嗡作响, 只觉得头疼欲裂。 “这样你什么都得不到的, 声名、权柄、机缘……你一个都得不到,得到了也守不住。” “这点我倒是很赞同你。” 看到浮云子把李羽渊掠走, 自知今日之事不可为的李歧便松了劲, 也难得有闲心的回了“女人”一句。 “那么就让我……!”女子一下子提高了音调。 “不用,没钱, 没爱过。”少年干脆的拒绝。 吞吃掉玉三娘的勾蛇调转头来,见一桌美餐跑了个干净,只剩下了一个又瘦又柴的,一边火冒三丈一边又对着李歧游了过来。 严重的伤势让少年无法逃跑,他坐在石柱下看着勾蛇吐着信子慢慢靠近,脑海里的女声一句比一句尖利, 正在咒骂他自己找死。 一个害怕勾蛇的上古仙子? 李歧简直要被逗乐了,他维持着原样被脑内的“女人”骂,静静地看着游到一半的勾蛇突觉尾巴一沉,然后就像是绑了秤砣一样被一溜烟拽到了潭水里——它没有腿,根本抓不住地。 养剑千日, 用剑一时啊, 那么多东西真是没白吃, 这都比这么大条蛇重了。 勾蛇被挣扎着拽下水的画面太滑稽, 脑内的“女人”也没反应过来, 一下子就哑了火。 李歧继续靠在柱子上,他现在从脚趾头到头发丝都在疼,真的是一点都不想动。 可惜脑子里还有一个“热心肠”的“澜沧仙子”在唧唧歪歪,是半点也不让他得闲。 “你这副德行也算是澜沧山的传人?” “真是丢尽了师门的脸!” 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李歧猜想当年澜沧山肯定是一有弟子犯错就让他们去跪先祖的牌位,不光跪还要被骂,这才让脑子里的这玩意儿学了去。 没错,这玩意儿。 这个声音第一次出现是在莫垠水的别院里,在他一开门看到洛宓和莫垠水时突然响了起来,猝然之下令他下意识的关上了门,就算后来上了桌也得一心二用,适应了不短的时间才恢复正常。 声音的主人自称“澜沧仙子”,督促他履行自己的誓言。 这就很有意思了。 他的醍醐灌顶是由张峯之进行的,就算留下意识也该是张峯之的意识,怎么会冒出来一个“澜沧仙子”? 若是能附在他身上,是不是也就是说明——当时的张峯之也是在被附体的状态? 若真是如此,那么张峯之所说的那些“澜沧山历史”的真实性就要打相当大的折扣了……或者说,是一个字都不能信。 仔细想想的话,那段话本来就经不起推敲,若是真的祖师奶奶,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供奉在正殿里,而是躲在密室,供桌还如此破旧简陋?再往深处想的话,祖师奶奶的意识不仅能开口说话还能附在人身上兴风作浪,那为什么澜沧山前379代都无动于衷,偏偏在张峯之身上出了事? 徐三半说张峯之当年就有走火入魔之兆,结合后者一个大乘初期修士,连渡劫期都没达到就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能成为本纪元第一个飞升者,恐怕徐三半不是无的放矢。 比起澜沧山花了几万年去复活祖师,张峯之修炼走火入魔被人钻了空子的说法才更可信。 洛宓说那节指骨属于男人,这么大的破绽澜沧山不可能发现不了,也不可能拿去当掌门信物,由此推断,所谓的“澜沧仙子与澜沧山”的故事恐怕就是一出漏洞百出的谎言了。 第26节 澜沧仙子未必不存在,但肯定不会是他脑子里得这个。 甚至有可能,并不是先有澜沧仙子才有澜沧山,而是先有了澜沧山才有了“澜沧仙子”。 非常典型的李代桃僵,编造者利用了自己所有能利用的现有信息,可惜,这些都是魔道玩剩下的了。 要论耍心眼,谁能比得过自小浸/淫其中的他们? “别担心,”他笑吟吟的回道,“誓是李歧发的,在天道那里挂了勾,你还怕李歧跑了不成?” 这话说的实在无可辩驳,也为他挣得了半晌清净。 这是这么一会儿你来我往的功夫,刚刚滑进一条大蛇的深潭又闹出了动静,只见一只手臂从水里伸出一下子抓住了岸边的岩石,伴随着“哗啦”的水声,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跃出了水面。 “呸呸呸!”洛宓穿着湿淋淋的纱衣,原地蹦哒了几下,看到不远处的少年就欢快的跑了过去,“我跟你讲,下面可深了,我还看到了一个很深的洞口……” 这画面对气血方刚的年轻人实在是有点刺激,李歧稍微偏了偏头。 而跟洛宓一起爬上来的则是一名黑衣男人,长相倒是十分俊朗,就是配上像狗一样浑身甩水珠的动作就很滑稽可笑了。 “一个姑娘家怎么能那么重?你是把她当猪喂吗?!”他一边甩水一边崩溃的质问李歧。 李歧侧头没回答,倒是洛宓被一点就着。 “五大三粗的家伙说谁是猪呢?”她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干架,“我是猪的话,那么一口吞了涂山氏那狐狸精养的几百头猪然后被大禹塞进井里的算什么啊?!” “你怎么知道的这个事?!”男人立马跳了脚,然后他一下子凑到了洛宓跟前,盯着她的脸瞪大眼睛仔细打量,满脸的狐疑都快透出来了,“……你认识我?” 不过洛宓的表情比他还震惊百倍,“你竟然不认识我了?!” “我为什么非得认识你不可啊!”勾蛇站直了身子大喊道,然后下一息他就又凑了过去,“给个提示呗?” 洛宓无语的看着他,更加无语的变回了原形。 男人看着给了自己尾巴疼痛一击的长剑重现人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他忍着疼端详了半晌,突然一脸的恍然大悟,“剑哥?是你吗剑哥?你咋锈成这样了呢?” 剑哥。 李歧用尽所有的毅力忍住了笑。 “剑哥个鬼啊!”变回人形的洛宓给了他一个头槌,“都强调多少次我是个姑娘了!” “不是,你这不是耍流氓吗!”男人捂着额头奋力争辩,“你一把剑怎么能看出雌雄啊!这怨不得我啊!” “那你不会看脸吗!”洛宓很崩溃。 “我一条蛇认什么人脸啊!”勾蛇更崩溃。 洛宓掐着腰指着他,“你有胆把这话对着你娘说一遍?” 勾蛇很有胆,“我娘死了两个纪元了!打扰她老人家你于心何忍啊!” “那我们去找你爹评评理!” “不是,剑哥,咱们年轻人说话就说话,别告家长啊!” 芳龄十六岁的李歧听着两个年纪起码十万起的“年轻人”吵嘴,决定当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等到那边终于掰扯清楚了,他的伤势也缓和了不少,就见一男一女走过来盘腿坐到了他面前。 “不好意思啊,”勾蛇化为的男人摸着后脑勺率先开了口,“我最大的毛病就是认人不认脸,眼拙,眼拙,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说着说着他还伸手握住了李歧的,“方才匆忙没有问,这难道就是嫂子吗?” “嫂子是这么用的吗!”洛宓抬手就是一捶,“就算用也要用姐夫,阿呸!这是我主人,你放尊重点,干嘛呢,快松手!” “哎?这不是凡人给你上供的媳妇吗?”还停留在上古风情的勾蛇一愣,“可惜了啊,这张脸……多适合上供当媳妇啊。” “你这话倒没说错,”洛宓叹了口气,伸手捏住少年的下巴看了半天,还不忘评论两句,“这张脸再过几年,唉,那真是没得挑,啧啧啧。” 被调戏了一回的李歧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我倒是不知道勾蛇这等神兽也可以化为人形。” 其实能搞出一个大概轮廓的神兽很多,但像眼前这个挑不出半点问题还是相当少。 “纯种的当然做不到,肯定会残留鳞片啊,尾巴啊……但我是混血,很轻松啦。”勾蛇耸了耸肩,他连动作都很到位。 怕李歧听不明白,洛宓开口帮他解释,“这家伙的老爹是纯种的勾蛇,老娘是有名的巫祝,凡人不就喜欢这样吗?没事就给神灵娶亲,他娘就这么嫁给他爹的。” 结合前后文,这段话信息量太大,李歧觉得不能深想,于是他选择了微笑。 看到他面上毫无芥蒂,勾蛇也很高兴,“我们那个时候大家想跟谁生就跟谁生,不过我听说现在不允许凡人和神仙、妖怪生崽了,还管的很严呢!” “那是因为现任仙后被各族层出不穷的告状搞得头都大了才新编的天规,”洛宓插了一嘴,“因为实力悬殊的家庭真的很容易出人命啊。” 然后两个上古年间人士就各族的八卦又充分交换了意见,被乱七八糟的夫妻、婆媳、翁婿问题冲脑的李歧再次选择了微笑。 “哦对了,说了这么久还没自我介绍,”聊到一半,男人一拍大腿,“幸会啊,嫂子,我是勾蛇族的右祭祀,息烽。” 第36章 未来的魔界三当家喊自己老大为嫂子, 这画面美的大总管不敢看。 洛宓把脸埋进了手里,强迫自己忽略这关系错位的二人谈笑风生的样子, 只觉得自己真是个人才。 逃避现实的人才。 这就好比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的老情人变成了后娘,又宛如偷偷暗恋的姑娘其实是老爹在外面的私生女,那种无法直视的酸爽能从脚心一直冲到脑袋顶, 提醒着你去面对惨淡的人生。 “嫂子你有所不知, 我当年会被塞进井里也是因为太年轻, 冲动、莽撞, 吃的还多。” 完全不知道剑哥心中纠结的息烽开始对着李歧回顾往昔峥嵘岁月。 “那时大禹为治水患四处折腾我们这些水神属族,几个老熟人真的是被困的困、被封的封, 而且这混蛋还特别喜欢打井,见一个塞一个,我们奈何不了他,就想对他家人打击报复,结果发现他都人近中年了竟然还是个老光棍, 你能信?我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咳咳咳咳咳咳……” 发现自己不小心揭了自己老底的息烽一阵假咳, 嘴上还不忘解释,“别误会,我们勾蛇是特别传统的种族……”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心虚, 只能不停自我催眠说蛇类的传统也是传统。 “相传是禹王为了治水心无旁骛。”正在调息的李歧一边假装自己没听懂一边给他递了个梯子。 “听上去真是感天动地是不?”一听到大禹的名字息烽也顾不上尴尬不尴尬了, 只见他用鼻孔发出了一声冷哼,“后来他去了涂山一趟, 娶了女娇那个狐狸精, 总算盼到这一天的我就蹲在他们屋外等啊等, 等到第四天大禹走了,我就去吃了女娇养的一百头猪和一千只鸡泄愤!” 李歧也说不上来是到底是狐狸精养猪还养鸡更吸睛还是息烽听了大禹四天壁角更沦丧,倒是洛宓一听到八卦就把纠结和酸爽全抛到了脑后,不仅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忘感叹两句,“吃了这么多,不塞你塞谁?不过涂山女娇竟然这么有钱,真是真人不露相。” “唉……我因为一时想不开就被这对狗男女给盯上了,”沧桑的拍了拍肚子,息烽摇了摇头,“你说大禹都三过家门而不入了,怎么还能记得我吃了他老婆的猪和鸡?” “我就说那些记性好的人非常可怕,冷不丁就会阴你一把,”洛宓对此深有感触,“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破地方难道就是当年关你的龙门山?” 然后她就接收到了来自小伙伴的鄙视。 “说啥呢?”息烽吃惊的看着她,“龙门在更北边,这里是军山啊,剑哥你清醒点!” 清醒了也不记路的洛宓闻言陷入了沉默,她对自己的举行一向没什么信心,被人一质疑就动摇,半晌才犹豫着开了口,“我记性不好你可别唬我,我印象里军山可关的不是你,而是无支祁。” “ 你记得没错,”息烽直接肯定了她的说法,“这里就是当年军山的龟山峰,大禹为了镇压无支祁不惜凿空了半座山……” 他身子前探,手掌拍了拍地面,抬头对着洛宓露出了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他把这座牢房建得太严了,这么多年过去,我都从龙门脱困了,无支祁还在下面呢,你不是也见到井口了吗?” 水潭下面的黑洞是无支祁井的井口! 洛宓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然后又一点没踌躇的俯身趴下,把耳朵贴在了地面上,凝神静气的听了半晌,果然捕捉到了地底深处的隆隆声。 这声音很怪,一时长,一时短,一时低,一时高,偶尔还有一两声拐着九曲十八道弯儿,那叫一个妖娆多情。 洛宓一抬头,正好对上了望过来的息烽的眼睛——确认过眼神,是无支祁在打呼噜。 “当年龙门山地龙翻身,直接震坏了困住我的锁龙井,我趁机逃出来,却发现这世道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然后……”息烽回忆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捧住了自己的脸,“我差点就被雷劈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他这出其不意的一嗓子嚎的洛宓脑仁疼——如果她有脑仁这个东西的话。 “喊什么喊,你皮糙肉厚被劈一下怎么了?”她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灰,“老娘还被天火差点烧死,你见我四处嚷嚷了吗?” “这不是炒热一下气氛嘛,”被训了的息烽耷拉着脑袋嘟囔,“我一边被劈一边四处找熟人,正好路过了这里,钻入洞里一瞧,嘿!这不是无支祁吗?” 洛宓听明白了,天后重定天规之后,强大的仙人和妖怪都不允许在凡间停留,息烽蠢是蠢了点,力量可是实打实的上古大妖,他又那么大得个头儿,雷公电母看不到才有鬼。 而这聚灵窟作为大禹封印水神无支祁的地方,就算沧海桑田不复原貌,封印力量却保存完好,勾蛇钻进这里等于是自动入瓮,既然他都出不去了,雷公自然没必要继续与他为难。 息烽对此也很无奈,“想要自由就得挨劈,不想挨劈就得窝着,我能怎么办?你来之前我就盼着无支祁哪天醒了,我们哥俩能说说话,现在好了,剑哥和嫂子来了,咱们凑成了幸福的一家……” “不不不,我们还是不好打扰你和无支祁的二人世界。”洛宓笑的十分矜持。 本来还为自己终于有伴欢欣鼓舞的息烽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洛老魔下一句就粉碎了他的美梦,“等我家主上养好伤我们就走。” 晴天霹雳! “你、你们……”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对狗男女,举起颤抖的手指对着他俩的鼻子点来点去,“剑哥,咱们可是有上万年的交情啊……” 洛宓咧嘴一笑,一口白牙闪闪发光。 “行吧,我就知道。” 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被扎透的尾巴还没止血的息烽决定当一回俊杰,于是他果断收起了那副可怜相,一拍大腿决定去收割一下迷路的猎物转换一下心情。 没有了玉三娘带路,方才跑掉的那群修士还有好些个在风孔里乱钻呢,他睡了这么长一觉只吃两个哪里够! 化悲愤为食欲的勾蛇决定重新上桌,而冷酷无情的九幽魔剑则在目送他走远后立马就凑到了自家主人耳畔窃窃私语。 “咱们什么时候跑?”洛宓趴在少年耳朵上,“我们那时候都是谁的拳头大听谁的,这家伙这么听话是因为不知道我现在揍不太动他,等他看出端倪,肯定翻脸翻到比谁都快。” 说来这也是天意,若是醒着的是无支祁那只大猴子,洛宓现在这长相、个头绝对在一照面就会暴露她的虚实,好在息烽从来记不住人脸,这才能让她凭借着打岔和气势蒙混过关。 息烽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只是吃了涂山氏的猪和鸡就遭遇了飞来横祸,那是因为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成日藏在淮水里吃人有什么不对。 大禹当年治水治到三顾家门而不入,哪里有精力去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找他算账? 他也好,无支祁也好,在上古年间都算得上臭名昭著,当然,她这把九幽魔剑也没什么资格说他们,毕竟不臭味相投也混不了这么熟啊! 想一想,一头吃人吃到被封印的神兽能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若不是小魔尊受了伤不好移动,她是真想混在人群里一起跑。 李歧一听她这话,心念一动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在洛宓与勾蛇扯皮的时候伤势舒缓了不少,虽无法恢复如初,但跑出聚灵窟还不成问题。 那么现在摆在一人一剑面前的问题就是怎么跑。 李歧固然记忆超群,可以记住仅走了一遍的路线,然而时不时传来的惊叫表明了息烽正在与迷路的修士快乐的玩着捉迷藏,这时再回风孔迷宫未免太过冒险。 望着都窟上壁被息烽原形顶出的大坑,李歧眯了眯眼睛,他向前伸出手,接住了一道从孔洞中透出的月光。 既然来路走不通,那就不如走上路。 打定主意,他扶着石柱起身,拉着洛宓的手,十分恳切的问:“飞得起来吗?” 第27节 洛老魔觉得身轻如燕的自己受到了侮辱,于是她变回长剑,督促着少年踩上来,带着他在半空中转了几圈,瞅准月光透过的缝隙陡然提速。 “我们去哪?” 女孩的声音自脚下响起,李歧脑中闪过肌肤与李羽渊相贴时发生的一切,他虚握了一下手指,就连洛宓都没发现,他脸上的死气已经散了大半。 只需要再来一次就行了。 然而李羽渊作为观主爱徒,又差点命丧街巷,恐怕日后等闲抓不到他落单的机会,而以他现在的实力,还杀不上紫金观。 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 少年松开手,坐回了不太舒服的剑刃上。 “一年后就是仙魔会盟,我想去凑一凑热闹,”他望着天边的明月,闭上了眼睛,“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第37章 “要说咱们善泽州,当得一句十二州之首!” 路边的茶摊里, 一名说书人正慷慨激昂得指点江山。 “先看这地盘大小, 咱们一个就顶中原三个州, 再看这水土养育的人,咱们哪个不是骁勇善战的好汉!不比中原那些文邹邹的道学家强!” 自吹自擂的言语引发了茶客们善意的哄笑,他们大都是土生土长的善泽人,穿着袒胸露乳的衣裳,鼓起的肌肉上镀着一层古铜色的光芒。 善泽州位于凡间的大西北,紧邻着干旱的乾霖州,虽也甚少下雨,但戈壁上也能生出一层绒毛般的地苔, 因此就算环境恶劣, 倒也能凑合着过下去。 当然, 能在这里“凑合着过”的人往往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魔道中人”。 西北的善泽州和南端的三十二海岛自古以来就是魔修的聚集地,联合散修把持的乾霖州,正好将正道门派所在的中原包了起来。 因此正邪两方一个腹背受敌, 一个人数吃亏,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靠着数年一次的仙魔会盟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作为魔道在北方的根据地,善泽州虽名字里带一个“善”字,实际上却是地地道道的魔窟, 可以说天底下最讽刺的事莫过于此了。 “因此这一届的仙魔会盟, 咱们不赢呐, 那就是天理难容!” 洛宓走进茶摊的时候,说书人正要进入正题,她穿着李歧给的黑色斗篷,低低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随着身侧的少年在长凳上落座。 “得了吧,死穷酸,”一名阴柔的公子出声打断了说书人,用兰花指捏着手帕擦了擦嘴,“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咱们还是输了他们半招,害得小爷我差点赔的倾家荡产。”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兰花公子,”说书人陪笑道,“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更何况……咱们这些人本来就天理难容啊!” 茶客们又是一阵哄笑。 那兰花公子被驳了面子也不恼,只是捏着手帕冲讨巧的说书人“嘁”了一声。 “其实上一次会盟咱们输就输在了莫公子退让的半招上,”一名锦衣男子朗声说道,“不过这也怪不得他,那湛天宗的兔崽子跟不要命似的往前冲,莫公子只是下意识的避开了而已。” 此言一出,倒是得到了多数人的赞同。 “你们倒是会给他找借口,”兰花公子又有了不同的看法,“依我看呐,他就跟他爹一样,只能在女人的床上耍威风。” 不提欢喜魔君还好,一提那是半数人面上都变了色。 魔道无人不知,这位鼎鼎有名的莫魔君练的功法很是有些邪异,任你先前如何三贞九烈,一旦被他沾了身,就会像失了魂般任他摆布。 莫魔君年轻时仗着自己手段非凡也留下了不少香/艳传说,后来开宗立派又娶妻生子才慢慢安分了下来,可就算如此,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头,家里有女眷的人也闻之变色。 兰花公子就像是感觉不到茶摊内突变的气氛,捏着嗓子继续说道,“不过要说一年后的仙魔会盟,我觉得还是要看炼魂宗。” “炼魂宗”三个字一出,气氛倒是有热烈了起来。 “公子与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说书人打蛇随棍上,“要说这炼魂宗宗主高盏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从少年时仙魔会盟一鸣惊人到青年时力克正道于芦溪州,独自一人撑起了当时风雨飘摇的炼魂宗,愣是把自家宗门从三流的小门派拉拔成了魔道名门,真应得上一句英雄出少年啊!” “碧云仙子!”一名显然是常客的小童喊道,“想听他和碧云仙子那一段!” “流翠石,换你给他说一段!”小童的父亲把一块碧绿的石头扔到了说书人的茶案上。 “好嘞,”说书人把石头塞进袖子,笑眯眯的拍了一下惊堂木,“这碧云仙子出身沼远山,乃是正经的仙门嫡传,云梦泽凌霄真人之妻绿拂仙子就是她的嫡亲师妹,据说二人幼时玩的就像一人那般好……” “好的像一个人,也就是终究还是两个人。” 洛宓正听的入神,就见身畔的少年提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他嘴唇微动,像是说了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这碧云仙子与高盏初次见面就是在仙魔会盟上,彼时高盏一战成名,真是风光无限,别说魔门弟子,就算正道仙女也有不少对他芳心暗许,而碧云仙子也正在其中……” 接下来的故事就有些老套了,仙子与魔头一见钟情、私定终生,奈何正邪有别,宗门不许,师妹阻拦,仙子无路可走之下毅然决定叛出师门,以求与情郎双宿双飞。 “……可惜呀,红颜薄命,碧云仙子嫁与高盏之后,生下两男一女便撒手人寰,正是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这说书人确实有几把刷子,洛宓听的是津津有味,她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个干净,正打算扯着李歧的袖子讨论一下这一正一邪的旷世绝恋,就听到拿到新打赏的说书人开始了下一段。 “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高盏一代枭雄,生下的孩子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咱们先说长子高奇,那可是一封一等的奇才,小小年纪就已是开光后期,可谓是咱们魔道新一代的领衔人物,一双夺命掌颇有乃父之风,据说此次闭关不出就是为了冲击心动,只怕这次仙魔会盟的看头还是要落在他身上。” “高奇确实不错,就是性子太扭,”兰花公子又有了不同的意见,“这人除了修炼之外都是又臭又木,他比起宗主来说更适合当个护山长老,依我看,他还不如那个惹是生非的高琪,起码后者能折腾,这一点倒是跟她爹像了个十成十。” “这话倒贴切,有一个翻云覆雨的爹,高琪自然是一副活泼的性子,”说书人接着他继续向下讲,“她更了不得啦,早在几年前就是正道口中的妖女了,别说那群假道学,恐怕在座的诸位,甭说自己,家里的小辈那是没少在她身上吃亏吧?” “别说了,”一头上缠布的男子往嘴里塞了一颗花生米,“我那师侄恋慕于她,一听到她回宗就巴巴的跑去献殷勤,嘿!谁知道,没几日就因不知哪里惹到她被打断了一条腿。” 有了一个起头,其余茶客也陆陆续续说起自家小辈栽高琪手里的事迹,直把茶摊变成了诉苦大会,也不知道列数了多少件,有人突然拍了一下脑袋,“说起来,我听说高琪这次突然回来是不知为何惹上了紫金观,通缉令贴的到处都是,这才不得不回来避风头。” 不过此话一出就遭到了嘲笑,“以她那孤拐性子,惹到谁都不稀奇,要是你哪天听到了他家小儿子惹上谁了再来当新鲜事说!” 李歧又帮洛宓斟满了茶杯,可这一回她说什么都不敢去碰了。 怪不得方才总觉得故事人物的名字耳熟,这不就是小魔尊的真假爹娘吗?! 还好她没真的去拉他讨论故事情节,那岂不是跟找死没两样吗! “他家小儿子能惹上谁啊,”兰花公子端起了茶杯,“那命不久矣的可怜样儿,真惹上了也没人愿意多此一举。” “说到高盏这第三子,据说碧云仙子就是生他耗费了太多元气才香消玉陨的,为此高盏还让他随母姓姓了李。” 这说书人真是对高盏的家事了如指掌了。 “嘁,说得好听,还不就是不待见这儿子吗?当初说他不是高盏亲子的说法沸沸扬扬,我还特意施法证了一次……”兰花公子不屑的一撇嘴,“结果呢,他要不是亲生的,那我可能就是高盏亲生的了!” 听到他提到这个陈年秘闻,不少人都竖起了耳朵,还有人将信将疑,“真的?” “比真金都金!”兰花公子白了他们一眼,“要不是信就自己去验证呗,只要你不怕死就行了。” 他这么说就没人吱声了,在场众人又不是活够了,私下里当谈资聊一聊还可以,谁会真的想去为这点破事去挣个子丑寅卯? 真亏你们这么识相啊! 洛宓呆在长凳上,真是如坐针毡,相比较她的心有余悸,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李歧倒是一直非常淡然,像是他们说的都是别人家的事情,与自己是半点都不沾边。 不过他越淡定洛宓就越心惊胆战,这世上还能有当着别人面听他家八卦更尴尬的事情吗?况且这一路走来,小魔尊就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修为一路从筑基初期升到了筑基后期,当真是吃饭喝水都能突破。 在这种不正常的节奏下,她还真担心他会犯傻。 “高奇已经快要心动了啊,”被人担忧的李歧笑着称赞了几句,“看来这次炼魂宗仙魔会盟的名额,他是注定要占一个了。” 按照惯例,炼魂宗向来能有四个名额,去掉一个给高奇,还有三个抛出来当吊驴的胡萝卜,能不能吃到,就要各凭本事了。 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把忧心忡忡的洛宓吓了一跳,不过既没有拍案而起,也没有拔剑相向,他只是轻轻把茶费放在了桌子上,对着她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你觉得,高盏这三个孩子,谁更有出息?” 第38章 “你觉得, 高盏这三个孩子, 谁更有出息?” 洛宓在听到这句话那一刻, 浑身寒毛倒竖。 她上一次有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还是在看到那怪模怪样的天火自天幕倒悬的时候,然后不出一天小命儿就差点完蛋。 在此生死攸关之时, 洛宓动用了自己十万多年的阅历,在这一刻她得到了三皇五帝的智慧加持, 一道光芒从天而降打在了她的脑门上, 硬生生的把跑到嗓子眼的“是你”给劈了个灰飞烟灭。 “反正他们三个肯定没你有出息。”她强作镇定的说出了天启。 这可真是超常发挥了。 既不动声色的顺着小魔尊的心思把他从高盏之子的身份里排了出去,又巧妙的回答了他的问题,洛宓都想为自己鼓掌。 李歧听完这个答案后明显一愣,须臾之后,他展颜一笑,用手指弹了一下女孩的脑门, “小机灵鬼。” 说完他便大步的走出了茶摊,被迫装嫩了一把的洛老魔揉了揉额头,小跑着跟在了后面。 对于正道修士而言, 一只脚踏入善泽州就像是一脚踏入了棺材里, 这里盘踞着北方最出名的几大魔门,其中就包括着蚕食了半个州的炼魂宗。 在那些让小儿半夜止啼的故事里,炼魂宗的魔头们出没于人迹罕至的戈壁和荒漠,住在用砂石垒成的宫殿里, 成日与惨死于沙海的白骨作伴, 还会幻化出一片绿洲来引诱迷途的旅人, 只为抽取他们的灵魂日夜折磨。 当然, 这些都是善泽州凡人口口相传的恐怖故事,如果你拿同样的问题去问这里的修士,他们会一脸严肃的告诉你——那些故事都是真的。 炼魂宗就是这么一个可怕的地方,他们的功法邪异,人更邪异,遇到了千万要绕着走。 不过越是恐惧就越是容易滋生好奇,这也是为什么炼魂宗宗主一家的八卦在善泽州会被传的人尽皆知。 而李歧要带洛宓去的,就是人人谈之色变的炼魂宗老巢。 就像故事里说的那样,炼魂宗身处于大漠和戈壁的交界处,用砂石堆砌出了巍峨的堡垒,从最近的城镇徒步前往要走上个三天三夜,途径的每一处绿洲都是他们的哨岗。 没有人能在炼魂宗的地盘上肆意进出,别说李歧,就算是高盏亲至也得老老实实的走过去,因此当他带着洛宓来到宗门驻地的时候,斗篷上的沙子随着脚下一步一步的抖落,倒还真的有了些落魄的味道。 “谁?!” 守门弟子拦下了他,李歧掀开兜帽露出了自己的脸,“是我。” 他此时已与聚灵窟时大不相同了,倒不是说长相有何变化,只是精气神上就落了下乘,脸还是那张脸,可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无精打采。 但说来也怪,也不知道是不是长期和死人打交道的缘故,炼魂宗人大都带着一身死气,因此李歧配上这副萎靡的样子倒还真的看起来跟他们相似了不少。 起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伙人。 正挂在他腰间装死的洛宓这一路上是眼睁睁看着少年一点一点对着铜镜调整自己的表情和姿势,每调整一次他就会更丧气一分,直到最后身上的死气几近破脸而出,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发出感慨:“小伙子一看就命不久矣。” 洛宓现在理解了茶摊上那位兰花公子言语里的意思,光看李歧这随时都要一命呜呼的架势,确实也不会有人愿意费事跟他计较。 真正的李歧当然不是这样子,然而随着外部环境而改变自己的姿态——这大概就是他这十六年摸索出来的生存之道。 莫垠水愿意摆兄长架子,他就像个有所欠缺的小弟弟;张善长老喜欢他狡猾的一面,他便扮演一个倔强的坏小子;炼魂宗的人轻忽他,他就随他们意当一个没有存在感的病秧子………她开始认真思考小魔尊用来讨好她的那副青涩内敛的面孔是练了多久才会如此浑然天成。 话又说回来,她又怎么能确定现在看到的李歧就是他原本的样子呢? 第28节 “三少爷?”认出他的门卫吃了一惊,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侧身放李歧入了沙堡,洛宓仗着听力超群竖起了耳朵,果不其然偷听到了门卫的小声嘟囔: “最近这都是怎么了?要不一个个连鬼影都看不到,要不就一窝蜂的涌回来。” 这说的应该就是李歧和他二姐高琪了。 炼魂宗的沙堡规模颇大,先要走一段楼梯来到垫高的平台才能前往别处。作为唯一的出入口,穿着打扮颇有异域风情的炼魂宗弟子于阶梯上来来去去,他们大多缠着风沙巾,披着挡风的斗篷,男子露着胸膛,女子虽躲藏在斗篷下,但行动间还能看到纤细的腰肢。 李歧半低着头拾级而上,自打进宗,他的视线就没抬高到膝盖以上,对着谁都微微侧头,眼神向下,就差全身上下写满抗拒和自卑了。 他不看人不代表人不看他,或许是觉得陌生,路过的弟子都会朝他撇上两眼,看的人多了,总有那么一两个能认出他的身份,除开少数面露轻蔑的莽夫,大部分人都会立马收回目光,继而目不斜视的走过去,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若是一个两个人这么做是偶然,一群人都这么做就让洛宓看清了李歧在炼魂宗的尴尬处境——他们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去面对这名宗主幼子,索性干脆对他视若无睹。 当然,无论在哪里都有那么几个不识相的。 “啧,丧门星怎么又回来了,克死了亲娘还不够,又打算来妨死谁啊?” 如此刻薄的评论出自站在台阶顶端的灰袍男子,他长得尖嘴猴腮,却在袍子底下套了一见鲜艳的紫衣,衬的脸色泛着蜡黄。 “邵师兄可小点声,”靠着他的女子谄媚的笑道,“人家到底是宗主的亲儿子呢!” “亲儿子又怎么样?”邵师兄傲慢的说,“在咱们宗主眼里,亲儿子也分三六九等呢,那最上等的自然就是少宗主高奇,这最末等嘛……就是给那些克死亲娘的短命鬼准备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好像是把浓痰吐到了脸上,饶是李歧不愿惹是生非也不得不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了发言的二人。 对方也毫不顾忌的回望过来,脸上的不屑完全不加以掩饰,就差指名道姓的说“老子惹的就是你了!”。 李歧也在思考,不过他思考的内容与旁人的猜测大相径庭,就他在炼魂宗时木讷安静的表现,此刻应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忍下去,可他这次回来是有意争夺代表炼魂宗出战的四个名额之一,若是一味退让,反而会对计划造成阻拦,毕竟,谁愿意被一个唯唯诺诺的人代表呢? 反抗还是沉默? 就在他衡量利弊的时候,一道女声自一男一女背后响起,打破了僵局。 “好狗不挡道,都给姑奶奶闪开!” 这跋扈的言语一出,李歧眼中刚刚凝聚的神采就散了个一干二净,只是眨眼的功夫,他又恢复成了那个无精打采的少年。 “高、高琪师妹!” 被骂成狗的紫衣男子连忙拉着女子退到一边,额头冒出了几滴冷汗。 “傻愣愣的站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以为自己是练功用的木桩?” 来人看上去已是桃李年华,脸蛋长得秀美,穿着言辞却辛辣无比,只见她穿着一身水红色镶金边的胡服,外套了一件同色的紧身半臂衣,比灰扑扑的同门多了几分凌人盛气。 “老三?你回来了?” 高琪眼尾扫过站在楼梯上的李歧,稍一思索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于是俏脸顿时一沉,一步上前,飞起一脚就把出言不逊的男女给踹下了台阶! 她出手又快又狠,被袭击之人又丝毫没有防备,是以竟直接滚了下去,咕噜咕噜的跌了好几层才停下。 教训了一男一女,她也是半点好脸都没给弟弟,“你出去一趟可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能羞辱堂堂炼魂宗的少宗主,你是想丢尽父亲的脸面吗?!” 李歧把头埋的更低了,“二姐教训的是。” “我教训的是?我可不敢教训你!”高琪冷笑一声,“谁不知道咱们炼魂宗的三少爷架子最大,对这个家是说走就走,想回就回,爹爹数封亲笔信都叫不回来,你可真是好大的威风!” 李歧依旧低着头。 高琪训完他又把脸转向了刚爬起来的那对男女,“你们又算什么东西?就算老三再怎么不成器,也轮不到你们这群废物对我们高家的人指手画脚,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话音未落,她抽出别在后腰的鞭子就冲二人甩去,男子就地一滚躲过了这一击,那修为低下的女子就没这么幸运,被鞭子正正好好打在脸上,顿时皮开肉绽。 “我的脸!” 女子捂着脸发出惨叫,下意识的向男子靠去,却被后者一把推开,她踉跄几步,竟是被当作挡箭牌推了出去,只能目送男子逃跑的背影。 一鞭子下去便毁了一张脸的高琪不再理会他们,而是转头看向李歧,脸上是一贯的不耐烦,“既然回来了,就去给爹爹请安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大哥正在被闭关,你要是把爹惹火了,可没人会去救你!” 第39章 “二姐教训的是。”嘴上这么说, 李歧的眼神却一触即离, 依然死死瞧着地面, 怎么看怎么口不对心。 高琪一看他这幅窝囊德性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下意识的抬起鞭子就想抽, 手都举到一半了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声音几乎是从后槽牙里挤出来的, “……你就不能有点骨气?” “我……我……二姐教训的是。” 有气无力的声音、四处游离的眼神……李歧实力诠释了何为“扶不起的倒霉弟弟”, 愣是把脾气火爆的高琪给气了个仰倒,只能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后离去。 或许是觉得气的还不够,他还冲着女子远去的背影拱了拱手,“二姐慢走。” 然后洛宓就发现高琪的背影踉跄了一下,恐怕是真的气的不轻。 “二姐还是老样子,”少年用只有他和洛宓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语气里透出了几分轻快,“像个爆仗似的,总是一点就着。” 他一边说一边慢吞吞的继续走, “我还记得小时候, 我每次被外人欺负,她就会跳出来打跑对方,然后再揍我一顿,揍的时候还要咬着牙, 仿佛不这么做就会哭出来似的……” “但是大哥就不一样, 大哥总是很沉默, 每次二姐和我闯祸他就在身后跟着默默的收拾, 直到现在也是这样……” 抬头望着黄沙飞舞的天空,或许是洛宓的错觉,李歧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落寞,“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洛宓觉得,迄今为止,她只见过两次真正的“李歧”,第一次是在岚苏秘境的藏宝室里,他还不知道她能跑会跳,并不会对着一件死物伪装,他带着她完成了一次以少对多的袭杀,然后被她一连串的蹦蹦跳给吓得缩回了壳里,而这第二次……恐怕就是此时此刻了。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剥洋葱,她的小魔尊用层层的外壳来武装和保护自己,揭开一层还有一层,牢牢地保护着隐藏在最中央的芯子,可再怎么紧密的外衣一旦被浇上滚水,就会一片片相互分离,让你轻轻一揭,就能看个透彻。 对于李歧而言,那道致命的滚水,很可能就是炼魂宗的一切。 这世上没有纯然的恨与爱,哪怕是恨不得一刀捅死对方的怨侣,也会有过短暂的美好时光,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即便是被关在令人窒息的房间,也总会有光束和清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渗进来。 然而无论是光束还是清风,都是沙漏里不断流失的沙粒,是终将破碎的镜花水月,会伴随着死亡和交换戛然而止。 但还是很奇怪。 从少年在芦溪州的言行来看,炼魂宗对他的影响不该如此之大才对,况且,故意在她面前调整表情,引得她猜测横生的做法……也未免太孩子气了。 李歧在高盏房门外的踌躇更是应证了洛宓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大漠环境艰苦,高盏的屋子也并不比普通弟子大多少,洛宓陪着李歧在环形的走廊里绕了一圈又一圈,走到门前总会顿一下再离开,直到屋里传出一声“滚进来”的怒喝,才总算结束了没有尽头的循环。 洛宓能感觉到,与故意气高琪时装出来的窝囊不同,小魔尊是真的不太想迈进这道门。 奇怪的感觉再次漫上她的心头,毕竟若不是知道内情,光看少年的表现,她会以为这完全就是一名离家出走后又害怕老爹责骂的熊孩子。 让洛老魔闻名已久的炼魂宗之主是一名清瘦的中年人,光看面相的话,比起魔道巨擎他更像是一名郁郁不得志的书生,然而无论是头上的丝丝白发还是眉宇间的黑色煞气都让他与文人墨客气质迥异,特别是当少年与他一照面就被对方释放的威压压得“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的时候。 这一声“噗通”真的很响,因为随着他的动作,洛宓的下半截剑身也戳到了地上,她忍住甩甩脚的冲动,假装自己是一根没有触感的木头。 “我当初告诉你,离开了就别回来,”高盏的声音比他的人更冷,“现在你跑回来做什么?” “宗主,”重压之下,李歧的声音仍旧不卑不亢,若不是洛宓离的近,恐怕会错过声线里轻微的颤抖,“弟子想求您一件事。” 不是亲昵的“爹爹”,也不是疏远的“父亲”,一声客气的“宗主”彻底拉开了二人的距离,高盏挺直的背部僵了一下,很快又用端茶的动作掩饰了过去。 “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他冷嘲了一句,“说吧,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入你的法眼。” “弟子恳请宗主允许弟子参加本次的仙魔会盟。”李歧说道。 “嘭!” 青花纹样的瓷杯在少年的近前摔裂,滚烫的茶水骤然四溅,打在了他的身上,有几滴落到长剑上,烫得洛宓下意识的想要扭一下,被李歧藏在湿濡袖子里的手死死的按住了。 他没有动,高盏反而动了,他背着手走到少年跟前,看着他头顶的发旋,与摔茶杯的动作相反,他的言辞则喜怒不明,“知道仙魔会盟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是让仙魔两道分个高低胜负的试炼场。”李歧回答。 “不光如此,它还会奠定各门派在今后几年甚至几十年里的地位次序,”高盏伸出一只手抚上了少年的脑袋,“所以,你现在是让我把炼魂宗的筹码压在你身上?” “不,炼魂宗的筹码当然是在大哥身上,”无视头顶上的威胁,李歧镇定的答他,“我只是想让宗主给我行个方便而已。” “怎么说?”高盏的手指按住了他的后颅。 少年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派沉静,“咱们炼魂宗每次都会有四个名额,但实际上真能派上用场的也不过一到两个而已,总会有那么几个运气不好,熬不到最后。” “我想要的,只是这几个注定会失败的名额之一而已。” 这么说着,他抬起了头,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就像是田忌赛马,我是那匹劣马,大哥就是那匹良马,良马无可取代,但劣马是谁都可以吧?” “劣马确实是谁都可以,”高盏认同了他的说法,“但你这么一反常态,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我和紫金观的一个弟子结了梁子……”李歧垂下了眼眸,他的话没能说完,整个人就倒飞出去,就在快要撞上墙壁的时候,高盏将手往回一拉,又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将他带了回来。 “别对我撒谎,阿歧,”他单手提溜着少年,眼中隐藏着深深的阴影,然后一下子把他丢到了地上,“滚回房间去,仙魔会盟前都别出来。” “……是,宗主。” 李歧从地上爬起来,倒退到了门口,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高盏的声音又从身后传了过来。 “再让我看到你故意装成那个样子气你二姐,我就打断你的腿。” 这一次少年没再回话,径直走出了房间。 不光没回高盏,从宗主卧房回到自己房间得这一路,李歧就再也没说过半个字。 就算再怎么不受宠,作为宗主之子,李歧的房间也位于沙堡的核心区域。由于有专人打扫的缘故,就算主人多年不回,屋子里的家具依然崭新,特别是那张床,铺的整齐又平坦,让人看了就想躺一躺。 积攒了一肚子话要问的洛宓对此很满意,于是她冷不丁的变成人身然后单手就把李歧少年甩到了床上,趁着后者没反应过来,一个跨步骑到了他身上,二话不说就开始扒衣服。 三下五除二的镇压少年的反抗,她扯开对方的衣领,让白皙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之中,果不其然在左胸口看到了浮在其上的鲜红色咒印,正在向外渗着鲜血。 将手按到了伤口上,洛宓看向少年,只见他衣衫凌乱的躺在床上,眉头要皱不皱,正颇为为难的看着自己,于是她嘿嘿一笑,用空闲的手掀开了他耳畔的发丝——露出了泛着粉红的耳廓。 “你知道吗,上古时期有一种讹兽,它有着兔子一样的身体,却长了一张人脸,肉质极其鲜美,可没有人敢吃,因为一旦吃了它的肉,你就再也讲不出真话了,”她捏住了少年的耳垂,“但是我从来不怕,因为我有的是方法克服这点小麻烦。” 李歧被压在床上,被洛宓按着,听着她意有所指的话,只觉得再继续这个姿势,耳朵可能就要红透了,然后他就听到了身上之人振振有词的说道:“我会把他们脱毛后绑在烤肉架上,然后来一场感人肺腑的亲切交谈。” “如果我猜的没错,脾气反复而不定,行为矛盾又古怪……你快晋升心动期了吧?” 感觉到身下的少年身体一僵,洛宓就知道自己切中了要点。 “来吧,让我们好好的敞开心扉,”看着明显傻眼了的少年,她像登徒子一样拍了拍他的脸蛋,“不要怕,大姐姐会好好疼爱你的。” 第40章 仙后曾经对洛宓说过, 养男人和养孩子一样是千万不能惯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汤圆一样的仙帝正在花园里被如狼似虎的一队女仙撵着跑, 前者一边跑还一边哇哇哭,显然是彻底领悟了“温柔乡即是英雄冢”的道理。 第29节 洛宓早已记不得仙帝当初到底是作了什么死, 但那充满了荒诞色彩的场景和仙帝被追上时发出的杀猪惨叫却永留心中。 毕竟那时候她正在真情实感的幸灾乐祸。 瞧瞧仙后家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仙帝,再瞧瞧自家贞静的像大家闺秀的魔尊大人, 彼时尚还不懂什么叫风水轮流转的洛老魔完全猜不到以后自己也会面临和仙后一样的悲催境地。 当年笑人家养孩子, 现在学人家养孩子,现世报来的太快抽的她脸皮都快肿了。 于是捂住肿脸皮的洛老魔痛定思痛, 决心化身知心姐姐, 好好带领不懂事的小弟弟重新走上人生巅峰。 她看过的那本小册子上写着:“炼精化气有三境, 筑基、开光和融合;炼气化神有三境, 心动、金丹和元婴。” 按照书上写着的规律,如今是筑基后期的小魔尊应当按部就班的经历“看山不是山”的开光和“身与心相融”的融合, 才能走到“心欲动而神不止”的心动期, 将迄今为止压制的所有七情六欲全部爆发。 然而这个世上, 最不能相信的就是“按部就班”。 比如现在, 当你勤勤恳恳的领悟开光、展望融合, 洒下快乐的汗水时,心动期才有的麻烦突然降临并且把你抽了个鼻青脸肿。 而归根结底, 还是因为李歧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心底。痛苦也好, 纠结也好, 失落也好, 期盼也好, 这些情绪并不会因理智的镇压而消失,反而会在一层有一层的积累中沉淀为顽石,牢固的镶嵌在灵魂深处,平日里看着没事,一旦遇到了引头,就会如雪崩般坍塌。 洛宓觉得她和羽渊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循环,她靠近一步,他就倒退一步,她猜测的越多,他变化的越大,追溯根源,就是信任和了解都不够多而已。 “我知道,你不太信得过我,”洛宓点了点他的鼻子,“这也没办法,任谁被我这样的美人追随都会觉得不可置信,所以我很能理解啦。” “放心吧,大姐姐下手一点也不会痛的。” 不管内容真假,洛宓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良心真的一点都没有痛。 “我觉得……我们可以先换个姿势……”李歧觉得自己还能再拯救一下。 然后他遭到了魔剑大人万分冷酷的拒绝,“不不不,其他姿势不得劲儿。” 为什么会不得劲儿啊! 然而李歧并没有机会把这句质疑说出口,抵在他胸口的手指已经竖起,陡然锋利的五指嵌入血肉,鲜红的血液顺着女孩的指甲一点一点的顺着她手臂上流,汇成红线浮上皮肤,最后没入了宽大的衣袍之中。 “砰!砰!砰!” 在无边的刺痛之中,李歧感觉到了另一个心跳声。 相传只要进入心动期,你就可以感受到身体里有另一个心脏在跳动,那是你灵台上的一点真我,抽出了第一根枝桠,而这点真我会随着修为不断壮大,裹上厚厚的胎衣化作金丹,再破丹成婴,成就漫漫仙途上的第一块敲门砖。 这便是炼气化神。 “你现在听到的,是我的剑心。”属于洛宓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伴随着重声的心跳,宛如跳跃的鼓点。 “顶级铸剑师会将自己的血肉融入作品之中,为的就是求神兵有灵,”她说道,“我虽是天生魔剑,但已诞生灵识,剑心天成,不受外邪侵扰,道心之固,远胜于凡间俗物。” “仔细听,我的心音。” 然后李歧就听到了,无穷无尽的浪涛声。 身下柔软的床铺变成了坚硬的地面,四肢被坚韧的水草所缠绕,透过湍急的水流,他能看到四周的森森白骨,不知名妖兽的头颅正冲着他的方向张开大口,空洞的眼窝和锋利的牙齿在幽暗的水底显得格外阴森。 紧接着便是一阵又一阵的落雷声,在一声比一声急的雷声中隐约夹杂着几声龙吟,少年在冰冷的水中抬头,他的手臂自己抬起,袍袖自手臂滑落,露出的是如玉的手掌。 这只手属于一名女子,他几乎是一眼就得出了结论。 有了第一个动作就会有第二个,缠绕在身躯上的水草自发的上升,带着他一路向上,直到破出水面,正对上了那只兴风作浪的恶兽。 那是一条李歧只在神话故事里听过的巨龙,它有着看不到尽头的庞大身躯和长长的胡须,与鳞片同色的金色眼睛像是黑夜里的两轮艳阳,透出了无边的怒火。 “妖孽!” 神龙盘旋在天,它发出咆哮时连天地都在震动,那飞舞的龙须甩出一道道弧线,银亮的电光在云间跳动,打在金灿灿的鳞片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头顶是密布的阴云,脚下是骤起的怒涛,面前又有一头庞然大物,李歧被水草托举于空中,被万顷雷霆所包围,却觉心中惊不起半点波澜,仿佛这末日般的景象不过是一场小打小闹,连薄皮都擦不破,更遑论伤筋动骨。 “妖孽!”神龙飞腾于云端,“吾今日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绝不会纵容你冲出洛水为祸天地!” “呵……”一声低笑从胸膛中发出,李歧只觉得这声音分外耳熟,随后这轻轻低笑就变为了越来越放肆的大笑,叫他听了个真真切切。 “你这老龙,真不乖觉,”女子的声音柔媚,“这满天神佛都在装聋作哑,你闭耳塞听又有何难?” “休得胡扯!”神龙怒斥,“当年你蛊惑共工撞倒擎天柱,带来了滔天的洪水,致使人间生灵涂炭,吾等水神皆受其害,幸好圣人亲自出手将你封于这天河尽头,如今封印松动被我撞破,我神龙一族纵使不复上古辉煌,也绝不会贪生怕死、纵虎为患!” “哈哈,这个说法倒是新鲜,”李歧又笑了起来,“世人皆知共工是被祝融逼的撞了山,又与我有何干?” “住口!”神龙闻言大怒,“若是没有你其中蛊惑,共工纵然想与祝融同归于尽,又哪里会故意去撞擎天柱!” “可能就是一时间想不开吧?”李歧说的轻巧。 “妖孽!你真当当初见过你上不周山的人都死光了吗?!” 神龙怒吼着发动了雷霆,万千电弧从四面八方冲少年袭来,穿透了厚厚的水层,劈断了缠绕的海草,映的他眼前一片雪白。 而当雷电退去,李歧站在焦黑的海草台上,毫发无损。 数米高的水墙萦绕在台子四周,半透明的墙面上倒映出了他的脸——或许应该说,“她”的脸。 那是一张美到了极致的脸,不像澜沧仙子那样凶厉,也不像记忆中的碧云那样温婉,每一分的艳丽都恰到好处,每一处的线条都不多不少。 可无论这张脸有多美,都无法掩盖他对它的熟悉。 李歧毫不怀疑,洛宓长大以后,就会是这副模样。 “啊,”水墙倒影中的洛宓樱唇轻启,“怎么?咱们以前认识吗?” “你这等妖孽,人人得而诛之!” “是吗?”她毫不在意的笑了,“那就没办法了呢,既然我记不得,估计你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这句话当然引得神龙勃然大怒,它翻腾了几下,尾部连甩,带着雷霆和狂风,庞大的身躯对着半空中的李歧冲了过来! 李歧眼睁睁的看着巨龙越来越近,近到了他能清楚的看到他头顶的须发和一片片金麟,而就在怒张的龙口就要贴上他的眼睛时,俯冲而下的神龙突然不动了。 一左一右两只纤纤玉手抓在了神龙的犄角上,牢牢的将它按了下来。 在呼吸相闻的距离里,李歧清晰的看到了神龙眼睛里的惊恐。 它开始挣扎,尾巴一下又一下的抽打着水面,李歧不觉得自己如何用力,却能压的这头上古神兽纹丝不动。 “对待姑娘可不能这么莽撞。”洛宓说道,她甚至甚至松开了一只手,探向了神龙的额心。 手底的巨兽挣扎的更厉害了,它发出阵阵龙吟,试图翻动身体,道道雷电从云层劈下,却徒劳的落在了水里。 “你说要舍了这条命来阻我上岸?反正如今时机未到,我倒是可以成全你。”洛宓生生撕下了神龙眉心的鳞片,滚烫的龙血涌了出来,顺着龙头往下淌,像极了两行血泪。 食指点在缺少了鳞片保护的眉心,李歧听到自己在笑,“听说龙血是布阵的上品,就是不知道,你这全身的血液,又能困我到几时呢?” “这天下呀,终究是在盼着我的啊。” 这句说完,威风凛凛的神龙便在李歧眼前轰然爆开,无数血肉溅了他满身满脸,只留一具硕大的骨架慢慢沉进了河水之中。 他用右手摸了脸颊一点放入口中,那是久违的腥甜滋味……然后,他听到了女子愉悦的笑声。 第41章 视线突然变矮的那一刻, 洛宓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让李歧读自己的剑心,而她又何尝不是在读李岐的本心呢,反正她的记忆又长又臭, 随便翻出一段就够他看个几十年的。 抬起了两只肉乎乎的小爪子, 洛老魔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最接近羽渊的一刻。 然后她就用羽渊的身体摔了个大马趴。 与地面突然亲密接触的洛宓直接懵了,她傻呆呆的趴在地上, 身体上的疼痛与内心泛出委屈一同袭来,嘴巴一扁就掉起了金豆豆。 小孩子的抽泣总是大声又用力,不一会儿就有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到近传了过来,一双手把她抱了起来, 背部也传来了轻轻地拍打。 “小少爷啊,摔疼了吗?”浓妆艳抹的女子看上去比他还手足无措,“您怎么跑出来也不跟奴婢说一声,夫人找了你很久了。” 不光是妆容,女子就连衣着打扮都可以拉出去当魔道妖女的模板,先不提那外露的腰肢和手臂, 光是那拉到胸口的衣领就足以令正道中人勃然变色,然而无论看上去多么妖娆,也掩盖不了她正在当老妈子的事实。 “不通, 不通哈,”女子诱哄道,“奴婢带你去找夫人啊。” 能在炼魂宗被尊称一句“夫人”的, 当然只有高盏的发妻, 那位出身沼远山的碧云仙子了。 洛宓乖乖的被女子抱着,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炼魂宗的魔修,每一个表面上都恭恭敬敬,然而等她们一走远,就有闲言碎语飘进了她的耳朵。 “宗主也是对小公子死心了吧?眼看着一日大过一日,别说选个师父,就连一点开蒙的意思都没有,大公子在这个年纪早就跟着长老们进学了。” “谁说不是呢,你看那病恹恹的样子,别说二十,我看是十岁也不一定能熬过。” “没想到宗主英明神武了一辈子,却摊上了这么一个废物当儿子,造化弄人啊。” “嘁,大公子和二小姐不是好好的吗,依我看,这可不是宗主的毛病……” “你是说……?” “呸!”女子一下子捂住洛宓的耳朵,对着一旁窃窃私语的弟子怒叱,“敢嚼夫人的舌根,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 “呀!” 被喝止的弟子立即作鸟兽散去。 “小少爷,别听他们胡说,您将来有的是出息。”女子一边安慰怀中的孩子,一边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不一会儿二人就来到了一扇门前。 洛宓知道,这是高盏的房门外。 女魔修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抱着她碎步进入,与独居时宛如雪窟般素净的内室不同,李岐记忆中的房间被布置的雅致又舒适,不提椅子上的各色软垫和四处都有的摆设,房顶和墙壁都被薄薄的纱绢覆盖,而在最深处的帘子上倒映出了一名女性的身姿。 “是阿歧吗?”女子招呼道,“到为娘这里来。” 女魔修闻言立即抱着小公子走入了帘帐之中,只见一名纤细的女性正半坐在床榻上,她姿容秀丽却面色苍白,一看就知道身在病中。 小短腿吃力的往前跑,被放下地的洛宓一头就撞进了女子的怀中,被后者笑着揽住,“阿歧正是好动的年纪,真是辛苦你了,我们娘俩说会儿话,你先下去吧。” “是,夫人。”女魔修点点头,退出去时还不忘贴心的关上了门。 等到外人一走,原本温婉微笑的女子就转眼变了脸,她冷淡的推开了洛宓,留着长指甲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在看清男孩湿漉漉的双眼时,猛然甩了他一巴掌! “啪!” 洛宓随着身体倒退了几步,捂住了脸颊,几乎是被打懵了。 “遇到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真是坠了你爹娘的名头!”碧云仙子恨声说完,又把男孩拉了回来,像是透过他的眉眼看到了旁人,神色微微恍惚了起来。 “师妹,别怪师姐心狠,”她温柔的抚摸着洛宓被打肿的脸颊,“你这一生都太过顺遂了,天资出众、师父偏爱,又摊上了一个争气的夫君,就连儿子都是注定的天之骄子,真是样样挑不出毛病,这才会有此一劫啊。” “相比之下,师姐我的命就苦多了,”她喃喃说道,“沼远山无人在意,好不容易遇上了夫君,还被师父阻挠,半生修为被废,若不是夫君前来搭救,只怕是命都要交代在山上……过了这么多年,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没想到我的幺儿却……” 碧云捏李岐下巴的手越来越用力,几乎要在上面留下青紫的印记,被捏痛的男孩不敢作声,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转,却是半滴也没落下来。 第30节 “我的幺儿……我的幺儿……”碧云说到这里语气突变,眼神也变得狂乱起来,“绿拂、绿拂对不起,师姐真的是没办法了,师姐真的是没办法了啊!” “那日你给我来信,说你于子时三刻诞下麟儿,正巧了,我生幺儿也是这个时候,你我二人亲如姐妹,连生孩子的时辰都一模一样,这不正是天意吗?” 绿拂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早年咱们约好了,要做一家人,现在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咱们这就成一家人了呀。” “哈哈,你若是知道了也会高兴的吧,师妹?”碧云边哭边笑,“可惜,我呀是看不到那一天了,我快死啦,我就快死啦……” “夫君他不知道我用了那个术,你不要恨他,都是我的错,我太过懦弱了……不过绿拂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的,它会被我带进棺材里,你还是那个人人艳羡的仙子,夫君有为,儿子成器,师姐在底下也会为你高兴啊!” 就这么闹了好一阵子,碧云突然大喘了一口气,像是从癔症里清醒了过来,她先是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手,然后惊慌的按住男孩的肩膀,不住的抚摸着他的发顶,“阿歧?阿歧,为娘刚刚说什么了?” “……娘什么也没说,”洛宓听到清脆的童音从自己嘴里发出来,“娘只是盯着我看。” “啊……”碧云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把男童揽进了怀里,“阿歧,娘说了什么都别在意,娘病的重了,会说胡话,你别害怕,啊?” “阿歧不害怕。”他怯生生的说道。 “那就好,阿歧真是个好孩子,”碧云轻声的哄他,“来,上床陪娘睡一会儿,你爹正在教你大哥和二姐修炼,一个时辰后就会过来,你们父子也好些天没见过了,咱们一家凑在一起说说话。” 恢复过来的碧云眉眼温柔,依稀能看出曾经的温婉怡人,与方才那个疯狂地女子判若两人,说她是名门闺秀恐怕也有大把人信。 李歧听话的爬上床,钻进了锦被里,紧紧的挨着女子,“娘,大家都说大哥和二姐在我的年纪就开始修炼了,为什么他不教我呢?” 碧云闻言一愣,然后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别怪你爹,也不要觉得他厚此薄彼,他不教你,是为你好。” 说到这里,她抓紧了手中的被子,“这炼魂宗就是一处魔窟,我不杀人人便杀我,魔道之路,艰险崎岖,一旦入门,终生不得解脱。你爹一把年纪,身边也无几个可信之人,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所道。你天生身体孱弱,偏偏身为宗主之子,若是修炼本门心法,定会招来嫉恨,你寿数短暂,一入此门便有万种毒箭隐于暗中,不若不练,不若不练啊……” “你爹希望你能当个普通人,远离炼魂宗,也远离这方魔窟,”碧云一只手搭在了男孩的肩膀,“倘若有一日,他不得不疏远你,那是怕护你不住,你千万不要恨他,千错万错,都是为娘的错,为娘是个不忠不孝不悌的恶人,活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那我死了以后也会下地狱吗?”洛宓扬着脸问她。 “不会,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是不会下地狱的。” “可如果我变坏了呢?” 李歧这一问就像是点燃了引信,碧云猛地扭过身,双手在住他的肩膀,眼睛瞪的极大,表情认真到了凶恶的地步。 “听着!”她郑重说道,“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刻进脑子里,半个字都不许忘!” “阿歧,我碧云今生今世对你不住,犯下的罪孽即便九死也不能挽回,可我无悔。倘若你今后有幸能破此死局,那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到时你若想将我焚骨扬灰,悉听尊便。” “这话本不该由我这十恶不赦之人来说,猫哭耗子假慈悲也不过如此,但是,但是啊,哪怕是为了那么一丁点微弱的希望,你也要记住,”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无论多么困苦,多么绝望,你都不能沾半点魔门功法,一旦入魔,便前功尽弃,修魔之法于你百害而无一利,即便是你爹要教,也一定要坚定的拒绝他,知道了吗?” “你记住,你不能成魔,你得成仙!” 第42章 “吱嘎。” 屋门被推开时, 碧云收回了按在男童肩膀上的手, 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几丝带着病态的红晕,扭身掀开了垂下的帘帐,然后就看到了正站在门口的高盏和两个只到他腰部的萝卜头。 日后嚣张跋扈的高琪此时还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梳着两个羊角包,穿着淡粉色的练功服,骄傲的走在三人的最前面,而她后面紧跟着的是一个身量更高一些的小男孩, 显然他就是洛宓一直未能得见的高奇了。 高奇、高琪和高歧。 就算抛开“李”这个姓氏, 仔细品读一下,也会发现他们之中出了一个叛徒。 “好啦, 之前在练功场不是喊着要见娘亲和弟弟吗?” 略微年轻一些的高盏并没有她见过的那般严肃, 眉宇之间也没有挤出“川”字型的纹路, 当他弯腰催促两个孩子快点走时还带了点罕见的活泼,这种轻快与炼魂宗宗主的身份不太相符,显然是发自心底的感到高兴。 高琪在父亲的鼓励下昂首挺胸的向前走,还不忘用手拉着兄长的袖子,后者被妹妹拽的歪了半边身子, 哪怕走的跌跌撞撞也一声不吭。 洛宓被碧云仙子从里侧挪到了外侧, 两条小短腿正好吊在半空中,一抬头就对上了高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 然后她就从黝黑的瞳孔里看到了久远的洛水河畔。 哗啦啦的流水声似乎无穷无尽,李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水里泡了多久, 他模模糊糊的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 久到咆哮的神龙和放肆的笑声都像是隔世那般遥远, 巨大的龙骨旁又不知何时添了新的骨架,看那形状像是某头误入此地的水牛。 然而仙界又哪里有水牛。 “大概是从下界冲上来的吧。” 女子的声音从心底传来,泡了这么久的水,少年对于这种时不时的会出现的自言自语见怪不怪,他甚至能感觉到全身上下松了骨般的怠倦感和无聊,束缚着身体的水草早就不知道换了多少代,厚实的根茎已经泛黄,一看就知道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水草的生长尽头大约也就是封印失效的那一日吧? 想到这里,身体深处又泛上了一股困倦,上下眼皮开始了日复一日的亲亲我我,就在要彻底合死的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 上半身猛地坐起来,李歧抬头望向水面,咕噜噜的气泡不断上浮,泡壁倒映出光怪陆离的水底世界。 脚步声还在继续,每一步之间的间隔都一丝不差,似乎来人半点也未被天河滂沱的水气所扰。 李歧依稀记得,自己所在的洛水处于天河的最深处,承天之威,灌天下之水,最重要的是,再往深处去,便是撑天柱的遗址。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几乎是响在头顶,来人才停下了脚步,只在水面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倒影。 李歧想要透过层层水流看清那人的庐山真面目,可也只能辨认出对方身上的衣袍颜色。 “赫赫天威,撑天柱地,”女子朗声说道,“此乃仙界禁地,不知仙君来此有何贵干?” 来人闻言蹲下身,一只手的食指尖点在了河面,惊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神龙一族禀报帝君,说是他们的老祖宗丢了,”冷淡的男声顺着波纹传进了他的耳朵,“仙帝命我前来寻人。” “那头老龙迷路至此,早就烂成了白骨,”洛宓一听就乐了,“仙君未免来的也太晚了吧?” “与其寻那头不解风情的老龙,不若下水来陪我快活快活,不知仙君意下如何呢?” “只要能找到,怎么都不算晚,”面对女子轻佻的言语,男人不以为杵,“况且……我也不想多费气力。” 男人说完,沾在水面上的食指便往上提,本该一触即分的河水却像是有了生命般缠绕在他的指尖,随着手臂的抬高,不愿分离的水流开始了旋转,汇成了一个拳头大的漩涡,而此刻呆在河底的李歧只觉天旋地转,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头顶袭来! 洛水被“提起来”了! 追随着指尖的水柱有多高,水下的漩涡就有多汹涌,巨龙的骨架开始颤动,锋利的断骨在水中横冲直撞,有几节被冲了过来,正好划过纠集的水草,出乎李歧意料的是,这些束缚了这具身躯不知多少年的水草,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断裂! 失去了水草的捆绑,李歧的身体开始上升,残留的水草被漩涡搅碎,他随波逐流,盘旋而上,最终升到了半空之中。 那是一道几乎要接连天地的水龙卷,抽空了洛水的每一滴水,露出了白骨森森的河底,那醒目的龙首维持着昂首咆哮的姿势,似乎生前的愤怒和不甘还烙印其上。 说来也怪,李歧在水中旋转,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却能清晰的听到岸边人发出了“啧”的一声,这让他产生了一种无缘由的得意,为令后者束手无策而得意洋洋。 没有了封印的压制,澎湃的力量在身体的四肢百骸里流转,那股力量强大的令人战栗,如果说原本的他拥有一碗水,现在的他则征服了整片汪洋,过于悬殊的感知让他头昏脑胀,恍惚间似是听到一个女人在肆意大笑,可一凝神又寂静无声。 李歧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受不住猛涨的力量而疯掉。 女人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可他明明呆在水中,一张口就会被灌一个饱。 手臂再次自己抬起,并指为剑,点向了包裹自己的层层水幕——李歧认识这个手势,他上一次这么做的时候,那头神龙便炸成了烟花。 凝神静气,虚空一点。 即便什么都看不到,他还是感觉到了,那一点而出的剑气,竟是直取那人的眉心! 然而,这道足以炸裂一头神龙的剑气并未扬威,仅仅刚甩出手,它便被柔韧的水壁给弹了回来,强大的力量在水中炸开,令他翻了几个跟头都止不住,直接破出了水龙卷,落到了来人的脚边。 新鲜的空气灌入肺部,李歧下意识的想要咳嗽,却发现胸膛毫无起伏,竟是半点也未受影响。 她是不需要呼吸的。 没有了水层阻挡,少年第一次看清了岸边的景象,率先入目的是一双白色布靴,他趴在地上,目光上移,从对方月白色的外罩衣摆看到了腰间的白玉腰带,又从白玉腰带顺着胸膛一路向上,直到男人的下半张脸…… 看到了,就快看到了! 不知为何,李歧突然感到了紧张,然而就在他即将看清那人的面容时,一只手臂突然从后伸出,一下子捂住了他的眼睛! “醒醒!你要溺水了!” 惊雷般的呼唤炸响在耳畔,而他最后听到的便是女子轻快的声音,“这位仙君,你当仙人真是可惜了,不若随我做魔头吧?” “哈!” 李歧惊坐而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却发现自己正坐在床上,正是他在炼魂宗的房间。 没有河水,没有神龙,没有河岸上的神秘男子,他茫然的注视着自己那双熟悉的手,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沌。 “怎么了,为我力战神龙的英姿倾倒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畔传来,少年扭过头,就看到让自己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正单手撑头躺在一旁,一条腿摆直,另一条腿曲起,那姿势真是怎么看怎么流氓。 最后是怎么回事? 那个男人是谁? 你为什么会被封在河底? 李歧的脑子里盘旋着无数的问题,却堵在嗓子眼一句也问不出。 洛水河底太冷了,冷到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结冰,连同那些曾经在他身体里高声尖叫的情绪都被冻在了身体某处,变得鸦雀无声。 与漫长又孤寂的时光相比,爱与恨都模糊的不值一提。 大概是第一次,李歧清晰的意识到,这名躺在他床上的少女是一柄上古凶器。 她鲜活的嬉笑怒骂背后隐藏的是冰冷至极的凶性。 他忘不了那头炸裂的神龙,也忘不掉记忆里的笑声,更无法忘怀的则是……那个用一根手指便吸空洛水的男人。 对,那个男人。 想到这里,少年慢腾腾的爬下了床,他踉踉跄跄的走到放在架子上的水盆前,或许是知道他回来了,里面正盛着满满的清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然后对着水面伸出了一根手指。 那根手指轻轻的碰触水面,引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澜,李歧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那拔地而起的水龙,手臂也跟着微微一抬—— “卧槽?” 洛宓瞪大了眼睛,嘴巴控制不住的张开,耳畔不断回响着刺耳的嘲笑声,整个人就像是挨了整整一十八道天雷,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僵了。 只见那本该一触即分的清水正像粘在了少年指肚上一般被拉起,随后突出的水柱开始扭转,在黄铜水盆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看着闭目凝神的少年,洛宓……洛宓恨不得回到一个时辰前抽死自己。 第43章 第31节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脚面已经被砸烂的洛老魔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并只是维持着灵魂出窍的状态被有所领悟的李歧拖出了房间, 在后者留下一句“我需要闭关一些时日”就冷酷的关上大门后迅速的贴上了门板,确认里面的少年没有发现自己搞的小动作才像面条一样滑坐了下去。 还好,偷看他记忆的事没露馅,不然她可能不只是被当做妨碍赶出房间这么简单了,很大概率会导致主仆之情直接破裂啊! 用袖子扇了扇风,又作了一次大死的洛宓满心都是又一次保住了风中残烛一般的主仆之情后的庆幸,一点都没有反省主仆之情如此脆弱都要怪她没事就作妖的意思。 可要是能安安分分的当一把武器, 她也就不是洛宓了——特别是这把武器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用武之地的时候。 有脚步声由远至近走来, 她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依然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袖子, 等到一名神色匆匆的女魔修转过回廊, 就看到一把布满铁锈的长剑静静地躺在地上, 像是被人随手扔到了一旁。 女子顿时如临大敌。 她先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然后东张西望,确定周围没人以后,就跑到回廊边上,探出半个身子够了半天, 掏出了一大根扫帚。 “我就记得上次打扫完以后是放在这里了……”不小心暴露了什么的魔修喃喃自语, 她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倒拿着扫帚,用手柄轻轻戳了戳地上的长剑。 长剑被戳的动了动, 她猛地缩回手跟着颤了颤。 长剑颤完了又一动不动, 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佯装镇定的把扫帚放在一边, 她一步一磨蹭的上前,用微微颤抖的手碰了碰长剑,见其还无反应才握住剑柄捡了起来。 “应该就是普通的剑吧?” 确认了这不是哪个家伙故意扔在这里的诅咒物,女魔修明显松了口气,她把生锈的长剑在手里掂了掂,对着实心的手感表示了满意,“虽然不知道是谁乱扔的,但厨房正好缺了一根烧火棍……” “咕——”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产生了错觉,女子总觉得在自己提到“厨房”两个字时听到了有人肚子在叫,可再凝神去找,有什么都没有了。 “难道是我自己饿了?” 她摸了摸小腹,拿着新鲜上任的烧火棍向着厨房走去。 除开阵营的差别,善泽州的风俗也与中原大不相同。荒漠恶劣的环境注定了这里的菜肴不会有多么精致复杂的烹饪步骤,其中最常见的方法就是搭起一个大烤架,将脱毛洗净的整只肥羊或乳猪架在上面,下部堆上炭火,转着烤架一圈又一圈的烤,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围成一圈,拿着小刀将烤好的嫩肉一点点片下来送进嘴里。 作为魔门大派,炼魂宗的厨房其实跟善泽州的普通人家里的那个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人家烤的是牲畜,而他们烤的是常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灵兽。 “小心,小心,这家伙凶着呢!” “哎呦!” 女魔修拎着烧火棍赶到人手不足的厨房时,看到的就是几名厨子举着菜刀聚在一起围着什么东西,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惊叫,活像是受惊的老马,那是一声高过一声。 “今晚的可是有贵客,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磨磨叽叽的,”一看他们这个样子,女魔修就气不打一处来,“耽误了宗主的事情,你们承担的了吗!” “胡姑姑!”一名肥头大耳的厨子闻言抬起了头,看到她就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欢喜,“您来的正好,您看看这个东西到底应该怎么料理才是啊!” 他这么一发话,原本肩膀挨着肩膀的厨子们立马就散了开来,露出了最中央的铁笼子,而那笼子里有一只足足有半人高的大兔子,与普通兔子不同的是,它的皮毛泛着鲜亮的粉色,而那张怪异的兔脸则是怎么看怎么像长了龅牙的人。 越珍惜的灵兽越是像人,这几乎是修真界不成文的规则了,可见炼魂宗为这只大兔子肯定是花了不少钱。 “胡姑姑,上面说这个玩意儿要作为今日的主菜,可咱们几个见识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做哇!”为首的厨子扬了扬手里的菜刀,胖乎乎的脸上泛出了难色。 “咕———” 在看到大兔子的那一刻,不知是谁的肚子又响了一声。 “有什么可为难的,扔在滚水里烫一圈去毛再正常做就行了,”被唤为“胡姑姑”的女魔修掐起了腰,“这可是宗主费了大力气找来的上古品种,据说肉质极其鲜美,专门用来招待今晚的贵客,要是搞砸了,小心你们的皮!” “姑姑说的是,姑姑说的是……”为首的厨子立即凑过来点头哈腰,“小的这就让他们动起来,还望姑姑到时候一定要在宗主面前替小的多多美言几句啊。” “宗主他老人家明察秋毫,你们做的好不好,他心里跟明镜一样,这一顿做好了,到时候肯定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胡姑姑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长剑交给了厨师长,“这个是我在院子里捡到的,留给你们烧火吧。” “我现在要去检查今晚宴会的布置,若是等我回来诸位还是一筹莫展,恐怕炼魂宗是养不了闲人了。” 说完暗含威胁的话,女魔修便转身离去,等到她走的看不清了,厨师长才恶狠狠的把手里的长剑往地上一摔,对着她的背影发出了一大声“呸!” “不过就是一个打杂的,瞧她那小人得志的样子!“迈过地上的长剑,厨师长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没办法,谁叫人家命好,伺候过早死的宗主夫人,据说还看过小少爷,啧啧啧,那可是在宗主面前都挂了号的人物,”另一名厨子不无羡慕的说,“如果我也有这运势早就……哎呦!” “行了,别妄想了,”一巴掌拍碎了小跟班的美梦,领头的厨子摸了摸自家三层的下巴,“你们说,这玩意儿去掉了头就是普通的兔子吧?咱们把兔腿烤了,其他部位红烧一下?” “成吧?”另一名厨子不太确定的说,“反正有这张脸也做不成麻辣兔头了。” 看着那张神似人的脸,众厨子纷纷点头。 眼看就要命丧于此 ,一直在听他们对话的大兔子长耳朵抖了抖,发出了女童般娇嫩的声音:“别、别吃我……” 等待烹饪的食材竟然说人话了! 这下子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它的身上,只听那兔子颤颤巍巍的说道:“……我、我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福兽,吃了我会遭天谴的,你们快、快放了……” “兔子、兔子说话了!”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开的头,五大三粗的厨子们都像受惊的少女般尖声尖气的叫了起来。 “救命啊!” “快去找胡姑姑!” 顾不上前一刻说人坏话,后一刻就要找人救命有多尴尬,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满满当当的厨房就只剩下了开口吓跑所有人的大兔子和安静的美烧火棍洛宓了。 “呼……”格外人性化的舒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大兔子抬起后腿挠了挠自己的下巴,然而它这口气松的太早,只听“嘭”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菜板上,它身体一僵,抬头一看,只见一名陌生的女孩出现在了铁笼前面,而她手里拿的,正是被厨子们扔下的菜刀。 “上古有讹兽,名为诞,”女孩笑吟吟的打开铁笼,拎着后腿把它提了起来,“人面兔身,满嘴谎话,若是食用,吃肉的人便再也说不出半句真话了。” 被戳穿了真身的讹兽浑身一僵,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就被女孩麻利的按在了菜板上,而她另一手高高举起了菜刀,对着它的脖子一刀砍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先前逃跑的厨子们才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 “那婆娘说找人帮咱们宰兔子到底算不算数啊,不会是敷衍吧?” “会说人话啊!这玩意儿会说人话啊!不会诅咒我吧?” 就这么嘴里不情不愿的絮絮叨叨,厨子们个个愁眉苦脸,然后再看到案板上已被又刀剁头的大兔子时一齐傻了眼。 他们是跑去找胡姑姑告状来着,可这个也处理得太快了吧? “难不成……咱们一直错怪了胡姑姑?”领头的大厨子很纳闷,“其实她就是嘴巴又臭又硬,本质却是个亲切又热情的好人?” 而在灶台的一旁,亲切又热情的洛老魔化身烧火棍,深藏功与名。 高盏要用讹兽宴请宾客,这样的热闹她怎么能错过?就是不知道今夜到底有哪几个倒霉蛋能有幸经历一把为了口腹之欲赔上下半生的戏码,真是想想就激动。 而最重要的是,讹兽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好吃! “咕———咕———” 洛宓空空如也的肚子又发出了一声呐喊,看着厨子们开始熟练的去毛清洗再开膛破肚,她悄悄吞了吞快要流出来的口水。 第44章 炼魂宗的厨子杀生不行, 做菜的速度倒是很快。 被去毛洗净的讹兽眨眼间就变为了热气腾腾的盘中餐,和其他新鲜出锅的菜肴摆放在一起, 等待着被端上宴席供人享用。 洛宓幸福的沉浸在肉香之中,幻想着自己大快朵颐的样子,人家搭烤架她点头,人家刷调料她微笑,人家装盘……她偷吃。 “哎?”负责摆盘的学徒看着表面上完好无损的菜肴纳了闷, “这菜是不是比刚才少了一点?” 还没等他仔细端详,负责上菜的侍女就冷艳高贵的瞪了他一眼, 继而冷酷的把他拨拉到一边,一个个端着盘子排成一字长龙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端菜就端菜,瞪人干嘛啊。”学徒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然后就收到了自家师父的一个暴栗。 “你一个凡人跟仙长搭什么话!” “我是真的觉得少了一块……” 这厢师徒俩个掰扯个不停,那厢静静躺在地上的“烧火棍”上沾着可疑的酱汁。 我爱烤全羊。 某位总管大人趁人不注意乐陶陶的翻了个身, 盘算着等这些碍事的凡人一走就把剩余的酒菜扫荡一空。 修士大都辟谷,高盏也不愿意浪费银钱去养用不了几次的闲人, 因此炼魂宗后厨这群挥汗如雨的厨子是地地道道的善泽州人,家就住在宗门周边,往往只有在举办宴会时才会被召集起来,也正因如此, 他们也从不在宗门过夜, 总是干完活就收拾好包袱走人。 这也难怪他们会在灵兽开口说话的时候表现的一惊一乍, 毕竟见识还是太少。 “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 不如赶紧收拾东西!”师父推了自己的傻徒弟一把, “菜都做完了,还等着人家请你上桌啊?” 洛宓等的就是他们结账走人的那一刻,她躲在角落里看着最后一人锁上了后厨房的小门,就大摇大摆的变成了人身,抄起一张盘子就往里面夹菜,等到小山一样的菜品开始摇摇欲坠,才双手捧着从窗户跳出房间,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就翻上了沙堡的堡顶,此时的月亮已经升上了中天,那又亮又圆的架势真是像极了她嘴里叼着的大饼。 盘腿坐在尖顶上,她将盘子里唯一一块讹兽之肉从其他肉里拨了出来,放置于盘子的最边角,就着那股诱人的肉香,开启了愉快的用餐时光。 讹兽虽好,一辈子也只能吃一次而已。 以她所在的地方,整个炼魂宗那是一览无遗,洛老魔一边往嘴里塞羊肉,一边感叹着人家这个地段选的真是讲究。 四面旱气化煞,中央黑龙埋骨,平地而起险峰,仿阴司之险地,身处其中感阴风飒飒,从上俯瞰则黑雾漫漫,简直就是一座人间版的九幽十八狱。 而这座人间九幽正在开门迎客。 牌坊上的白幡在夜风中飞舞,远处传来油膏特有的臭气,正有人将一桶桶的热油倒入堡垒的沟槽中,随着火把的凑近,火焰便顺着沟槽蔓延到了沙堡的每一个角落,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条火龙盘踞在山岭之间,端的是气势非凡。 洛宓舔了舔虎牙,她看到荒漠中有两排白纸灯笼在飘飘荡荡,似是在为什么人引路,而随着队伍越行越近,风中隐约有细微的哭声传来,以她的眼力,自然能透过夜色看清那提着灯笼的并不是什么常人,而是一个个死状凄惨的厉鬼,那可真是走一路便哭一路,摇曳的灯光衬的中间一行人脸色越发铁青。 显然,这群被厉鬼“护送”的修士便是高盏要宴请的贵客了,只不过这群贵客明显无法适应炼魂宗式“热情款待”。 一口烤饼再来一口羊腿肉,洛宓就着“鬼叫大合唱”吃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比起山清水秀的灵山宝穴,她倒是更中意山泽州这样的穷山恶水,不管是飞扬的黄沙还是枯竭的灵气都非常有家的感觉。 “咚!咚!咚!” 铿锵的鼓声响了起来,换了一身锦袍的高盏率领众弟子从堡内出来,迎上了将将到达牌坊的客人,提着灯笼的恶鬼们呜咽着四散而去,留下几名穿着青袍的道人站在原地。 发青的脸色配上发青的衣袍,加上浓浓的黑雾和燃烧的火龙,他们简直就像是落入火山口的几颗竹笋,怎么看都是被烤熟烟熏的下场。 “湛天宗到——”一名弟子扯着嗓子干嚎。 高盏踩着顿时密集起来的鼓点,迎上了面色难看的湛天宗一行人,双方僵着脸色寒暄了几下,就一前一后走入了堡垒之中。 洛宓觉得“湛天宗”这个名字莫名的有些熟悉,然而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时候她就怀念起了能把所有人都牢牢印在脑子里的小魔尊,然而那个狠心的冤家估计正沉浸在术法的海洋里,没心情多管闲事。 或许……也并不是闲事。 嘴里嚼着东西,洛宓注视着自家主人名义上的二姐鬼鬼祟祟的躲在一处角落里偷偷望着湛天宗离去的方向,八卦的敏锐嗅觉告诉她此处有戏可看。于是干脆的把最后一口馕塞进嘴里,洛宓托着还剩了几片肉的盘子跳下了屋顶,无声无息的落在了高琪的身后。 眼下的高琪脸色比起湛天宗之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已经换下了白日那身显眼的红衣,穿上了黑色长裙,要是让眼神不太好的人在这浓浓夜色中碰见,说不定会以为自己遇上了只有头颅的女鬼。然而比起这一言难尽的装扮,更引人注目的还是高琪的眼睛,希冀、焦急、忧郁……还带着一丝属于女子的幽怨,真是光看眼神就足以让洛宓脑补出一场精彩绝伦的情感大戏。 这个发现真是扎了某把万年老剑的心。 想她洛老魔,风华绝代、武力盖世、身居高位还特别能吃,纵横上古、中古、今古三纪元,睡功之强无人敌,往上数忽悠过共工,往下数教唆过仙君,满打满算都算是自带腥风血雨的人物,却长居三界愁嫁排行榜的前三甲,和同样呆在榜上的白璃仙子、南海龙女手拉手共享青春年华。 第32节 换言之,就是老姑娘三人组,说出来真是一把辛酸泪。 当然了,男仙那边其实难娶的也是一抓一大把,大家都在认真的凭本事单身,然后暗戳戳的四处棒打鸳鸯。 这世上还有比拆散有情人更有趣的事吗? 单身了两个半纪元的洛宓负责的告诉你,没有,不然仙界那群黑心的家伙也不会乐此不彼了这么多年,不过她跟他们可不一样,她那完全是以过来人的身份让快淹死在爱河里的年轻人迷途知返。 被自己的胡说八道完全感动了的洛宓鼻头微酸,只觉得自己真是富有爱心,就连小魔尊的便宜姐姐都愿意花费时间去好好拯救,然后摸出筷子夹起了盘子里故意留出的那一块肉,冷不丁的拍了拍前面女孩的肩膀,趁着后者扭头的功夫把肉片塞了进去。 “唔!” 猝不及防就被塞了一嘴兔肉的高琪瞪大了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味蕾就完全被嘴里的曼妙滋味给唤醒了,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之饿过,嘴巴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咀嚼了起来,只听“咕嘟”一声,柔嫩的肉片顺着喉管滑进了胃里。 “天呐!二小姐!”面前看不清长相的女子发出了一声惊叫,“我以为您是苏师姐!原谅我吧!” 高琪的脑子就像是被蒙了一层纱一样,无论那人说什么都觉的混混沌沌,直到对方落荒而逃,她才意识到自己竟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 “怎么回事……”她扶着额头定了定神,才发现时辰已到,这下也顾不上去追究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的整自己,急匆匆的向着与人约好的地点赶去。 糊弄了一次小姑娘的洛宓见状扔掉了手里空了的盘子,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跟了上去,这一跟就跟到了一棵不起眼的枯树下,那里已经有了一名青年,配上不远处觥筹交错的声响,此人的身份显而易见——“贵客”中的一员。 英姿勃发,一身正气,大概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吧。 高琪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洛宓冷眼瞧着,不由感叹血缘这东西真奇妙,这高琪的品味跟她爹娘真是一脉相承,一看就知道是高盏和碧云亲生的。 “琪妹,”青年拉住了女子的手,“家师此番带我前来,是为了与高宗主商议提前仙魔会盟日期的事情。” “提前?”高琪闻言一愣,“可是我大哥……” 高奇还在闭关之中,若是会盟提前,他很有可能会错过这一次扬名立万的机会。 “我师兄也是如此,只是师父他们有不得不提前的理由,青年安慰道,“高兄天纵奇才,将来还会有别的机会。” 说完之后,他脸色微红,小声说道,“琪妹,我很想你。” 高琪的两颊飞快的染上了红晕,只听她哼了一声,扭头说道:“可是我见了你就烦。” 此言一出,青年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然而高琪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里透出了一点惊慌,然后她试探着开了口,“我最讨厌你了,当初还不如答应你师兄呢。“ 完了。 她看着青年骤变的脸色绝望的想。 这艘爱情的宝船怕是要翻。 第45章 比口不对心更让人上火的是什么?是口不对心还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和恋人他师兄的小秘密。 洛宓觉得高琪这下完蛋了。 高琪也觉得自己这下完蛋了。 结果没想到对面的青年长了一张年轻气盛的脸, 忍功倒是一流,洛宓都能看到他是如何咬着后槽牙迫使自己硬生生的吞下了这口简直能撑爆他的气。 “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琪妹,”他挤出了一个相当勉强的笑容, “我会当真的。” 他这意料之外的反应让一明一暗两名女人都明显吃了一惊, 不同的是高琪震惊过后心中就涌上了感动, 而洛宓震惊之后……反而更加兴奋了起来。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她用只能自己听到的音量自言自语,“当一个男人愿意对你忍气吞声, 那么他一定心里有鬼。” 头顶绿帽疑云还能若无其事的不是圣人就是变/态,若是两种都不是……那就是别有所求的人。 这个道理洛老魔懂,其实高琪也未必不明白。 “琪妹, ”青年抓住了她的手腕, “宴会不会持续太久,咱们约好的事情, 你……” 听到这句话,高琪脸上所有的焦急、羞涩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她审视般的注视着青年,扫过他有些窘迫的脸,露出了一个微微了然的表情。 “林哥, 你可要想清楚了,”她凑近他说道,“我知你一心想为师弟复仇, 可他毕竟是炼魂宗的弟子, 你在这里杀了他, 若是被人发现,我恐怕也保不了你。” “……我想好了,”青年咬牙说道,“师弟就如我的亲弟,却被卷入是非枉送性命,不杀此人我寝食难安!琪妹你放心,我一旦得手就带着你远走高飞,决不食言!” 高琪望着他,那是一个很矛盾的表情,她的眼睛柔情万种,嘴角勾起的弧度却微微带着嘲讽,她嘴唇轻动,似是正要说什么,却被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怒喝给打断了。 “姓高的!你到底给我们吃了什么!” 或许是修为差的太大,这一怒吼震得二人顿时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缓过来后,青年低喊一声“师父”就要跑去查看,没想到被女子一把抓住,愣是给扯了回来。 “林童你听好了!”高琪喝道,“你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但如果你跟我走就起码能完成一样计划!” 青年扭过头,吃惊的看着她。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见他听进去了,女孩稳了一下气息,分外艰难的吐出了下面的话,“也是你杀他的……最好机会。” 青年几乎是把“动摇”二字写在了脸上,高琪的每一个字都戳进了他的要害,驱赶着他奔向预先设好的道路。林童担忧师父,但他更无法拒绝女孩的邀请,他体内那头由仇恨化成妖兽正在啃噬隐隐作痛的灵魂,叫嚣着要将仇敌碎尸万段。 对。 他放弃般的闭上眼睛,反手拉住了高琪的手腕。 他必须要杀了李歧才行。 一男一女的双手在半空中终于交握,然而在暗中注视着他们的洛宓早就离开了原地。 “快快快!围住宴会厅,今夜连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早在怒喝声传出来的时候,沙堡里的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有的人往里冲,有的人往外跑,几名魔修在高声指挥着秩序,她穿着从一名普通弟子身上扒下来的黑裙,拉下兜帽挡住自己半张脸,逆着涌出的人流向里走,成功混入了增援的队伍里。 “郑兄何必这么生气。” 甫一踏入宴会厅,高盏镇定自若的声音就传入了洛宓的耳朵,只见他闲适的靠在座上,对面正是一脸怒容的湛天宗众人,双方之间的气氛是箭弩拔张,若不是正道一行处于劣势之中,恐怕眼下早就打了起来。 “高盏,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郑姓修士怒斥道,他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桌,摆放其上的菜肴随着这个动作洒了一地,各类气味混在一起,其中就有洛宓非常熟悉的香气。 那是讹兽的肉香。 “郑兄此言差矣,我有什么可装糊涂的?”高盏发出了一声叹息,像是在包容对方的无理取闹,“贵宗主动上门拜访,鄙人费劲千辛万苦才弄到了一头上古灵兽款待宾客,没想到竟引得诸位勃然大怒,倒真是鄙人招待不周了。” “普通的上古灵兽会让人口不能言?”湛天宗修士对他的解释是半个字都不信,他指着身后一名必须被同门搀扶才能站立的弟子说道,“普通的上古灵兽能破我湛天宗的真言令?你只怕是把郑某当成傻子了吧?” “郑兄这可真是冤枉我了,”站起身来,高盏微微一笑,“鄙人只是命后厨做了一只会吐人言的兔子而已。” “……讹兽,”修士面色大变,“你竟然捉到了讹兽?” “我可不知道什么是讹兽。”高盏当然不会承认。 “高盏,世人皆知我湛天宗门下弟子修真言令,此生不能吐半句妄言,”郑姓修士一想到自己方才吃进去的东西,堂堂金丹修士竟被激出了一身冷汗,“你这是要废掉我们的修为吗?” 高盏闻言摆了摆手,“别紧张啊,郑兄。你看你现在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吗?修为越高,受到的影响越小,只要你愿意让每句话在出口前先在脑子脑子转上个十七八圈,我保你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修士冷哼了一声,“我看是口不能言才对吧?” “火气别这么大,你当年会在仙魔会盟上输给我,就是因为经不起激这个毛病,没想到这些年是半点也没改。你师父为你取名为‘镇’就是为了压压你这暴脾气,我没记错吧?” 背着手走下宝座,高盏踱步到了郑镇面前,右手虚虚一抬,洒了一地的酒菜就又都升了起来,待他抬脚踢正了案桌,便一盘盘规整的落回了原位。 “我当年技不如人,输便输了,不用你来羞辱!”修士冷着脸回道。 “羞辱?不,我没有那么无聊,”高盏弯腰提起了银质酒壶,倒满了一酒盅,递到了男人的面前,“我只是想要好好跟你谈一笔交易而已。” 郑镇瞥了一眼酒盅,没有去接。 “你们提出的提前会盟,我没有异议,”高盏捏着酒盅不动,“但只有一点,日子得我来定。” “如果只是为了这点小事,就哄我们吃下讹兽,高宗主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郑镇刺了他一句。 “至关重要的环节,再怎么小心谨慎也没错,”高盏不以为意,“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来买修真界有名的‘轰天雷’俯首帖耳,这可不算一点小事。” 郑镇皱起了眉头。 “下个月的初五是个好日子,”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高盏自顾自的定下了日期,“就那一天吧,再也没有更合适的时候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高盏?”或许是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对方当然不会对自己据实已告,郑镇脸上泛出了一丝懊恼,他顿了顿,又改了口风,“你说的简单,这件事又不是我说了算。” “那就是你的事了,”男人轻笑了一下,“讹兽之毒虽无法可解,却可以巧妙压制,是因谎话连篇爆体而亡,还是继续风风光光的当湛天宗的‘轰天雷’,就全看郑兄你了。不过像咱们这些人,向来不会觉得自己活得够长了,不是吗?” 之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身处狼巢的湛天宗弟子们大气不敢吭一声,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郑镇在沉吟许久后接过了高盏手里的酒盅,抵到唇畔一饮而尽。 “郑师伯!” 见到黄酒下肚,一名弟子大喊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已经转脸面相他们的师长,而后者抬起双手,掌间是璀璨的雷火。 “你们修为低微,注定扛不住讹兽之毒,与其后半生凄惨悲凉,不如……”郑镇闭上了眼睛,“……不如转世去吧!” 然而他的手心雷没能劈下去,因为另一道雷声比他更快的炸响于天际。 “收起来!” 高盏率先反应过来,他按下了郑镇的手,而正处于包围圈外沿的洛宓大步走到了窗前,一下子扯开了层层的幔帐,将乌云涌动的天空展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只见荒漠上空再也不见月朗星稀的景象,取而代之的则是翻滚的云层和隐藏在云层中的耀眼电光。 “劫云!”有人抢先把答案说出了口。 “但这个数量…未免也太多了吧!” 洛宓听到身边有人在小声嘀咕,她推开窗户探出了半个身子,顺着乌云涌动的方向望去,正是李歧所在方位。 那家该不会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破了吧? 确定了方向,洛老魔一只脚就蹬在了窗台上,就在她要直接翻出去的时候,一声低喝从身后传了过来: “站住!” 她维持着原姿势回过头,就看到高盏背着手站在不远处,望着她的眼神锐利如刀。 “你是谁?” 第46章 “上善若水。” 坐在对面蒲团上的人如此说道,他还穿着河畔那身月白色仙衣, 一只手支在膝盖上, 这本来是李歧最喜欢的动作,如今看到他做却也觉得恰如其分。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第33节 李歧知道这是梦,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正盘坐于房间之中,沉浸于清水粘于指尖的玄妙, 可越是沉浸, 另一幅画面就在脑海里越清晰,那就是漂浮于一片无尽水泽中的两个蒲团,一个上面坐着他,另一个则坐着洛水河畔的男人。 他的视线始终只能抬到男人的鼻尖, 唯有那不断变换的口型能证明这段匪夷所思的交流确实在继续。 “水之善, 在于静。” 身下的蒲团飘飘荡荡, 人也跟着飘飘荡荡,二人顺流而下, 前后交错而行, 只是水泽无穷无尽, 也不知最后会到达何处。 “水静则人静。” 男人的手指点上了少年的额头, 然后一路顺着划到了他的心口。 “人静则心静。” 对方的手指在他左胸重重一点后又回到了额心。 “心静则无为。” 李歧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眉间的那一点, 说来也怪, 被男人这么轻轻一碰, 那些盘踞于心中的爱与恨都像雪一般渐渐消融,化成了潺潺的春水,从头顶流到了脚心,又与这片泽国融为了一体。 “你之道,在于水。” 男人的声音在继续。 “水之道,在于善。” 有两行清泪从李歧的脸颊滑落,他睁开眼睛,眼神清澈。 “善之道,在于心。” 男人的嘴角微弯,轻轻笑了起来。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的话音刚落,无穷尽的水流陡然湍急了起来,一道齐齐的水平线出现在少年的视线中,蒲团带着他一路向下,在越过长线时突然腾空,李歧飞出了悬崖,跟着奔流的水幕下坠,隆隆的水声掩盖了周围的一切,他望着停留在瀑布口的男人,一头扎进了尽头那个火与光交织的世界里。 “滴答。” 伴着水珠滴落的声音,李歧依旧盘坐在蒲团上,此刻他正处于一方斗室之中,男人还坐在他的对面,却换上了一身黑衣。 “滴答。” 血珠顺着男人手掌上狰狞的伤口淌出再砸落到了地上摆放的长剑上。 每当血液与剑身碰触,便会有滋滋声伴随着白烟升起,仔细端详的话,还能看到被斑斑锈迹遮掩的血色图案,仅仅是一瞥就能震的李歧心神动荡。 “滴答。” 第三滴血落到了长剑上,这一次响起是女子忍痛的闷哼声。 生锈的长剑变成了一名身穿黑纱的女子,她以怪异的姿势趴在地上,美丽的面庞扭曲着,似是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仙君……仙君……”,她挣扎着爬向男人,然后够到了他的一片衣角,手指抓破了衣料,“我好痛啊……好痛啊仙君……” 男人任由她向上攀爬,不为所动。 “仙君……仙君啊……”女子的呼唤萦绕在耳边。 李歧眼前一花,再清晰时他已换到了男人的位置,怀里的洛宓正满是怨恨的看着他。 “李羽渊,”她扯出了一个带着森森血气的笑容,一字一顿的诅咒道,“你、不、得、好、死。” 李歧低头,抬手遮住了她充满恨意的眼睛。 “就是这里了。” 高琪带着林童停在了屋外,她说话时带着明显的停顿和犹豫,就像是口齿不便一样,不过此时的青年心中正被仇恨充满,并未注意到女子的异样。 打开紧锁的房门对于高琪来说并不困难,她还记得少时是如何偷偷潜入房内去吓这个自小体弱多病的弟弟的,每次都能惹得他号啕大哭,这时候自己就会哈哈大笑,直到娘亲赶到把他俩拉开。 只是自打过了三岁之后,他就算被欺负狠了也只会硬把眼泪憋在眼眶里,搞的好生无趣,这才慢慢断了这项消遣。 那时候的高琪一定想不到当她再次亲手打开幼弟房门的时候,是为了让另一个人去杀死他。 这个念头让如今的她既兴奋又痛苦,就好像身体被生生撕成了两半,一半啜泣着“我们血浓于水”,另一半则在冷笑着“死了不是更好”。 高琪从小就想不明白一件事——如果说老大会获得爹娘的重视,老幺可以得到宠爱,那么排行第二的她又有什么呢? 既不被寄予期望,也不被加以重视,大部分的时间里,她都像个附带品,顶着“高奇的妹妹”、“高家的二女”、“李歧那个废柴的姐姐”等各色名头招摇过市。 可惜,里面没有半个与“高琪”这个人有关。 于是,她愈发嚣张跋扈,四处惹是生非,弄到了最后自己都不分到底是想要吸引注意还是本性如此。 高琪本以为自己会一辈子都会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直到她遇上了林童,才发现自己早就对这样的人生厌倦到了麻木的地步。 林童远没有父亲那般的雄才大略,也没有兄长那样的绝世天资,他很平庸,甚至连接近都带着其他的目的,但她知道,他就是带她逃离现今生活的浮木,就像当年父亲之于母亲那样。 想要从这摊与生俱来的泥潭里脱身,她就必须断掉自己所有的后路,而联合外人谋害至亲的这个罪名,足以令她不容于整个魔道——毕竟远近亲疏才是魔门的铁则,大义灭亲都是正道的事情。 于是,比起更加亲近的父亲和大哥,只剩下一个选择的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情郎的请求。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旁人都说她像爹爹,她倒是觉得自己更向娘亲,都有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疯狂。 “咔哒。” 栓锁被推到一边,高琪推开了木门,看到了正在入定的少年。 “李歧……”林童呢喃了一句,被她一把捂住了嘴巴。 “嘘。”她把食指凑近嘴边,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久违的盎然兴趣随着接近少年的动作逐渐于体内苏醒,她像是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回到了那些对于惹哭幼弟乐此不疲的日日夜夜。 比起心思百转的高琪,林童则是紧张居多,湛天宗最引以为傲的雷法开始在手心汇聚,然后在第一道雷炸响之前,他猛地上前一步,对着少年的头顶拍了下去! 高琪没有动,她一眼不眨的看着亲生弟弟被情郎拍了个正着,放肆的电弧在房间内乱窜,前所未有的解脱感充斥着身体,就在她几乎要放声大笑的时候,林童手下的“李歧”就化成了一滩清水,像蛇一般的缠上了他的脖颈,再收紧了每一寸骨节。 “啊!” 青年发出了短促的叫声,他瞪大眼睛,双手扒住脖子上的水绳,一边挣扎一边摔到了地上。 “小看你了啊……” 没有去管危在旦夕的情郎,高琪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对准空无一人的床铺投掷了过去,锋利的匕首砸在了空中无形的墙上,然后便是接连响起的碎裂声——那是遮挡的水幕被破时发出的声响。 李歧曲腿坐在床榻上,他一只手捂住了额头,另一只手微微蜷缩,像是要抓住什么。 不去管地上痛苦挣扎的青年,高琪直直的盯着毫发无损的少年,嘴里含糊的发声:“为什么……难道你命不该绝?” “命不该绝?”少年重复了一遍女子的话,突兀的笑了起来,他站起了身,体内鼓胀的真气撑的经脉发痛,内心却平静的不可思议,“若真如此便好了。” 看着李歧镇定的眼睛,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令高琪动了起来,挥出的长鞭在空中宛若蛇影,却被本该被抽飞的少年伸手牢牢握住,反向对着她用力一拉! “啊!” 高琪猝不及防的被鞭子带进了弟弟的怀中,她被铁钳一样的手臂锢在原地,就听他轻轻说道,“你听,雷落下来了。” 高琪闻言陡然抬头,她最后看见的就是从天而降的雪白闪电。 水桶粗细的天雷一击之下摧毁了整间房舍,他们彻底被吞没了。 “哎,赶不上了。” 被高盏叫住的洛宓从窗子上下来,遥遥望着一道一道接连不断劈下的劫云耸了耸肩,这等全然不在意的态度落到其他人眼中,自然就成了挑衅。 “你到底是何人?!” 比起尚还称得上游刃有余的高盏,郑镇更想杜绝这意料之外的变数,然而刚抬起一只脚,原本立于窗前的人就贴上了他的鼻尖,然后这位成名已久的“轰天雷”就被狠狠的掼到了地上! “唔……” 鲜血止不住的从嘴里往外涌,明明只是稍一接触,他却觉得五脏六腑包括丹田内的金丹都被一股锐气给搅了个七零八落。 “道友看样子是来者不善啊。”目睹了一切的高盏发出了一声叹息。 洛宓没有回答他,只见她一只脚踩着去了半条命的郑镇,双手捂着头,随着天雷不断劈下,她能感觉到远处李歧的生命在不断减弱,紧随而来的是头疼欲裂。 “李羽渊,你不得好死!” 有人在脑子里大喊大叫,她踉跄了几步,嘴里发出了干呕,骤然上涨的力量让她的胃里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像是扭成了一只麻花。 那些存在脑海深处的模糊记忆重新变得清晰,清晰到了快要死掉的地步。 “高盏,哈哈,高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扶着额头晃了几下,拖着长音的语调分外古怪,“咱们可不是敌人……” “你身上也有讹兽的毒气,”谁知男人听了这句主动示好后却摇了摇头,“我凭什么要相信一个谎话连篇的人?” “这可真奇怪,”洛宓慢慢抬起了头,她的眼神就像是一头濒临疯狂的困兽,带着无需赘语的狂乱,“你修九幽魔功,住在九阴绝地……却不知道我是谁?” 最先变化的是身高,女子在眨眼间便抽了条,与此同时,她的周身泛起了宛若实质的滚滚阴气,而伴着阴气所化黑云的每一次翻涌,一张张痛苦嘶吼的人脸清晰可见。 “啪!” 玉质的酒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桌案上的餐盘和果碟也一同震个不停,而颤动很快就扩散到了整个沙堡,以至于修为不够的弟子不得不趴在地上才能稳住身形。 勉强站立的高盏惊愕的注视着形貌大变的洛宓,“你、你是……!” 第47章 管三正在抚摸服务器, 请补全订阅击败他! 想要成事, 必然要先学会克制。 比起李歧的无奈, 已经变回原形的洛宓正舒舒服服的窝在他怀里,就差高歌一曲以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 感谢天道阿爸的栽培! 她终于也是跟魔尊私奔过的剑了! 修士的脚程远超凡人,不到片刻时间, 李歧抱着洛宓就奔出了足足有五里地, 官道的两边变成了茂密的森林, 身后的城镇也小的宛如墨点。 然而少年不敢松懈,对于一名金丹修士而言,这点距离完全不够塞牙缝。 就这么咬着牙又窜出了五里地, 李歧在两边的密林里看到了零零星星的坟包, 显然,他们正在逐渐进入另一座城镇的范围。 芦溪州上盘桓着三个国家,其中离岚苏秘境最近的就是周国,而李歧有八成把握, 他们已经无限接近了周国的边境——折柳镇。 这是一个好消息。 周国富庶而人口密集, 他可以如泥鳅入海般混入人群之间, 就算是凌霄真人与浮云子联手,想要把他从千千万万凡人中揪出也绝非易事。 这么想着, 他脸上便露出了几分轻松, 而这一点子松快就随着身后爆发出的冲天杀气而凝在了少年的眉宇间。 第34节 他们发现被打晕的李羽渊了! 紫金观的金丹道士周身异象大都是紫气东来, 看这席卷而上的风柱,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来的肯定是精通风法的凌霄真人。 修真界传言, 凌霄真人是极佳的风灵根, 绿拂仙子也是上品的水木灵根,可惜生的儿子竟然变异成了金土灵根,按照五行相生相克,极可能是老天爷派来克他俩的奸细! 李歧对此深以为然,像他这样的水灵根怎么就没把火灵根的高盏给克死呢? 他明明就长得很像奸细! 不知道小主上另辟蹊径也要弄死名义上的老爹,洛宓还在东张西望,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金丹期修士引起的天地异象,正想品评一番,就发现她们已经偏离了大道,不知何时钻进了山林之中。 随着一人一见的不断深入,树林里的坟包也越来越密集,等到坟包开始一个挨着一个,不知道被横七竖八的枝条抽了多少下的李歧才停了下来。然后他把洛宓靠在了一座墓碑旁边,打开背着的包袱,找出了一套粉红色的衣物,解开腰带直接在这荒郊野岭换了起来。 哦哦哦,惊喜! 古朴长剑因这意外之喜而微微颤动。 然而少年仅仅脱下了麻布外袍,把新的衣服套在了里衣的外面,完全没有给某个为老不尊的长剑吃豆腐的机会,不过这件粉色外衣真的是意外的长,已经与他的鞋面齐平了。 待李歧扎好腰带,洛宓看着他焕然一新的装束,感觉自己可能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没错,他确实很适合粉色,漂亮的人穿麻袋也漂亮,但这也不能改变那是条罗裙的事实啊! 主上,你其实不用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我的! 不知道自家佩剑已经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到时候灭口了,李歧麻利的翻出脂粉给在脸上抹了两下,将眼角染上一抹绯红,再用一面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最后拿出香粉对着自己洒了洒,还不忘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把音色。 他已经过了最雌雄莫辨的年纪,但身量也尚未长开,扮作女子倒也有七八分像,起码任谁看到现在的他,都没法把这名高挑的姑娘与之前的散修少年联系在一起了。 完成变装的李歧自知绝对逃不过金丹修士的搜索,也就不急着离开,他掰下一根树枝围着洛宓靠着的墓碑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又从包袱里找出张张白符埋在了附近。 只要李凌霄没有看到他的脸,那老天也会给他留条生路。 “呼……” 深吸一口气,他扔掉了树枝,重新抱起了洛宓,扣住剑鞘的手指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表明了主人内心的激荡。 洛宓很快就明白了李歧的紧张从何而来,随着簌簌的夜风声,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向她们靠近,那是一股无形的压力,与远处的气柱出于同源。 来了! 几乎是眨眼之间,翻滚的气柱便由远变近,狂风夹杂着无数飞沙走石袭来,甚至还有不少被刮断的树杈。 李歧抬起袖子挡住了前方的气浪,脸上的面纱才险险没有被刮掉,他于风沙中眯起眼晴,逐渐看清了气柱中央的高大人影。 那是一名穿着天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手持一柄翠绿竹笛,肃然的面色给周身温文尔雅的气质带去了几分尖锐。 看清来人面容,洛宓精神一振,如果她是人形的话必然会以大哥的姿势拍拍李歧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告诉他,“心肝儿,你要坚强。” 毕竟穿着女装被亲爹追杀的经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眼前的青衣男子与洛宓记忆中的魔尊有六分相似,只不过后者的轮廓和五官更要精致一些,应该是还未露面的绿拂仙子的功劳。 与成年后的魔尊有六分像,也就意味着与现在的李歧有四五分像,可惜现在这张脸被隐藏在面纱下,只露出了一双被涂抹的面目全非的眼睛。 二者之间仅隔三尺,父子二人首次相见,却是比形同陌路还不如。 父亲要抓,儿子要逃,咫尺天涯,莫过如是。 “竟然是名女子……”凌霄真人低声说道,似是有什么事情没有想通。 李歧没有答话,只是握紧了剑柄以示戒备。 “我乃云梦泽李凌霄,”还是当父亲的率先开了口,“我儿羽渊遇袭,贼人夜逃出城,方圆百里唯有姑娘于这荒郊野岭孤身一人,李某不才,冒昧要请姑娘前往城中一趟,交与我儿师门长辈辨认。” 李歧向后退一步,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那李某得罪了。” 话音未落,凌霄真人一出手便是一记捉云手,此乃云梦泽的招牌技能之一,走的便是飘忽不定的路子,让被捉的对象猝不及防,洛宓只觉得一只巨掌铺天盖地袭来,身后有几股风力将一人一剑往对面推去! 要被抓住了! 艰难抵挡着吸力的李歧咬了下牙,早先布下的白色符箓一齐升起,林间顿时鬼气森然,就连席卷四周的狂风也混上了阵阵阴气。 幽怨的抽噎声自地底飘出,无数干枯腐烂的手臂从坟包里破土而出,之后便是脑袋、躯干和腿……本该在地底长眠的尸骨竟从自己的坟墓里爬了出来! 腐朽的尸骨们你叠我、我盖你,在狂风之中组成了一道颤颤巍巍的白骨墙,挡在了李歧面前,而后者的脸庞几乎与白骨同色,以筑基之力去抵挡金丹修士的一击,实在是与以卵击石无异。 但他不得不做。 但凡让李凌霄看一眼他的脸,他都有可能活不过今夜。 夺天换命之术,既然能够颠倒黑白阴阳,自然有着不为人知的诡秘与霸道。自他与“李羽渊”互换命数,天机被邪术蒙蔽,相关联的所有人都被篡改了认知,除非二人再施法换回来,否则,一旦中途出了岔子,都只有双双毙命的这一结局。 李凌霄不能看到他的脸,因为他不能让他产生任何怀疑。 “黄符借天神,白符招鬼神……哼,歪门邪道!” 李歧暴露出的魔修身份让凌霄真人失去了耐性,摇摇欲坠的白骨墙在一声冷哼下被震成了齑粉。 只见男人一挥衣袍,少女便被击的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喷出,全部溅到了被她死死抱着的长剑上面。凌霄真人走到萎顿在地的女子面前,没拿竹笛的手再度抬起,对着她抓了过去。 而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李歧喷出的鲜血已经全部渗进了怀中长剑的锈迹之中。 “嗝。” 洛宓打了个饱嗝儿。 她知道,到她舒展舒展筋骨的时候了。 陡然出现的强烈心悸让凌霄真人的动作一顿,生死之间磨砺出的本能令他急忙后退,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艳丽的血花在空中绽开,男人一低头,就看到自己伸出的左手被一柄毫不起眼的破败长剑连剑带鞘整个刺了个穿透。 只是他一沉默,对面的人难免就想歪了,张善的眼睛在屋子里溜了一圈,没有发现昨日见到的那个漂亮丫头,忍不住在心里瞎琢磨。 难道是这个臭小子明面上半推半就,实际上阴险的采补了人家,姑娘发现就气跑了? 第48章 洛宓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万年的故事。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睡一觉起来小魔尊就一口气突破到了开光后期, 向着融合期大步迈进?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睡一觉起来高盏就由魔道巨擎变成了痛失爱女的悲催老父?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睡一觉起来本来已经没戏的仙魔会盟名额又峰回路转的冲着李歧疯狂抛媚眼? 她的心里有千万个问号,却统统都在打听到宴会厅的修整费以后吓回了肚子里。 “赔不起, 赔不起,”两袖清风的洛总管一脸沧桑, “这辈子都没这么有钱过。” 由于看谁都像是债主, 她久违的安分了整整三日, 每天都用一副快要干涸的模样躺在地上,只有用餐时间才会火速爬起来在桌边坐好, 理所当然的吃掉李歧的那份,还美名其曰“替主分忧”。 于是当第四日清晨,她挂在李歧腰间装死的时候,还忍不住偷偷打了好几个饱嗝。 仙魔会盟提前的消息在炼魂宗一石激起千层浪,包括高奇在内, 原本定好的四位人选中有三个正在闭关,高盏索性将只剩一人的名单直接作废,宣布要在全宗范围内重启选拔大赛。 这消息一出,无数人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不管初衷如何, 仙魔会盟如今都成为了在修真界扬名立万最快的渠道, 放到正道那边可能仅仅是一个名声, 对于魔道则很可能意味着一次位序大洗牌。 人轻言微的小宗门想要一朝跃龙门, 默默无闻的弟子想要声名鹊起, 而本就榜上有名的想要更进一步……无数人的野心和欲望汇聚成了漩涡, 落在了高盏早就备好的器皿里, 成就了炼魂宗今年来最疯狂的一次斗蛊会。 将所有心动期以下的弟子分为“天地人鬼”四组, 以人为蛊,相互厮杀,最后只有四人能作为蛊王活下来——魔门行事似乎总是这么简单粗暴。 对于李歧诡秘莫测的运气,洛宓早就没了脾气,每当你觉得这小子真是天道宠儿,下一刻老天爷就会亲自出手教你做人,可每当你觉得这只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他又能神乎其技的向天再借五百年。 就算如此,当一人一剑被扔进鬼组的时候,洛宓还是有一种自己已经被老天爷看透了的错觉,他俩一个是披着人皮的魔剑,另一个是披着李歧皮的李羽渊,真算起来可不是凑不出一个正常人吗? “鬼组二十一。” 随着记录官的尖声吆喝,李歧走进了被围起来的演武场,他把长剑握在手中,剑尖拖在地上,每行一步便会发出“呲啦”的声响,也正因这个举动,让他在一踏进此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鬼组的人不多,正正好好二十一,他们各自分散在演武场的四周,不与身边的任何人交谈和对视——能参加斗蛊会的都是杀人无数的亡命徒,没人想在一开始就暴露出自己的底细。 哦不,或许还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传闻中的废材三公子。 炼魂宗无人不知宗主高盏的幺子长着一张短命脸,不知何时就会一命呜呼,偏偏他还不愿意找个角落苟延残喘,偏偏要跑到斗蛊会来送死,这倒是称了不少人的心意。 这世上有拥簇者就会有诋毁者,高盏再怎么雄才大略也当不成人人都爱的天材地宝,有人追随于他,就有人想拉他下台,而很不巧的是,他们都被人有意无意的聚拢到了这座演武场里。 对于这群亡命徒而言,再也没有比血祭宗主之子更盛大的开场了。 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刺人目光,李歧拖着洛宓继续前行,这里的每一颗沙粒都饱浸过鲜血,以至于每个人鼻尖都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臭,而他就停在腥臭味最浓的中央,将手里的长剑插进了松软的沙地。 “请。” 他松开剑柄,声音清晰的传到了演武场的每一个角落。 这大概是一个信号,告知所有人狂欢开始的信号,几乎是所有人都在这个“请”字落地时开始了动作,他们就像是红了眼的饿狼,向着场地中心这块唯一的“肥肉”扑了过来。 而就在如此危险的境地里,李歧从袖子里掏出一根布条,蒙上了眼睛。 率先入耳的是心跳声。 偏高的、偏东的、偏重的、偏轻的、偏快的、偏慢的……鬼组除他之外有二十人,他便能听到二十种心跳,它们每个都踩着自己特有的鼓点,直白的展现着各自的不同。 然后便是嗅觉。 浓重的血味自脚底盘旋而上,带来了铺天盖地般的感受,怨恨、不甘,恐惧、痛苦在鼻腔着发酵,酝酿着宛若厉鬼的呼喊,令人头晕脑胀。 来了。 李歧微微向左偏开头,躲过了刺到右方的长/枪,一只手抓住枪杆反向一扭,腰部随着肩膀发力,趁势夺过了敌人的兵器,手一转杆便是一刺,直接穿透了对方的心口。 第一个。 右腿向后撤了一步,少年重心下移,顺势拔出了卡在尸体胸腔的长枪,枪柄向后一递正中来袭者的腹部,打的后者发出了“唔”的声音,然后他反手立起长杆,撑着长枪跃了起来,一脚踢在了对方的下颚,骨头断裂引发的脆响被掩盖在了落地时的闷哼中。 第二个。 将长杆强推在后继者得脸上,李歧就地一滚躲了砍来的长刀,他死死的握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大拇指与食指发力捏碎了来人的腕骨,一只手勒住那人的胳膊一抖,镶环得钢刀便落入了手中。他猛地抬手一挥,前方被割破的喉咙喷出了热血,然后他反手向后一捅,刺进了另一人的胸膛。 第三个和第四个。 眼前一片漆黑,李歧的灵台一片清澈,温热的鲜血溅到了他的身上乃至脸上,和沁出的汗珠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打湿衣衫的到底是汗还是血。 等到第十二个人倒在地上时,这群嗜血的狂兽终于消停了下来,他们开始围着少年不断转圈,像是一群寻找攻击缝隙的恶狼。 “啪、啪、啪。” 第35节 鼓掌声突兀的传来,李歧扔掉了手里已经卷刃的钢刀,拉下了蒙眼的布条,只见包围了他的炼魂宗弟子在不断后退,最终只留下一人站在原地。 “真是没想到,我们都看走了眼,”鼓掌的青年穿着一身麻布衣裳,邋里邋遢的样子像极了路边的乞丐,“三公子真是一个扮猪吃虎的高手,他们倒也死的不冤。” 李歧认得他,应该说在场之人都认得他。 如果说炼魂宗弟子辈第一人是痴迷武道的高奇,那么第二肯定就要数师从护宗长老的杨林了。 就算在奇葩频出的善泽州,杨林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人。 这人八字奇硬,又是至刚至阳的命格,天生克煞一切邪物,按理来说怎么也该去入湛天宗,却偏偏跑来了炼魂宗拜师,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 为了能削弱自身过于旺盛的阳气,杨林干脆就每夜睡在棺材里,日日往身上倒冰水,天长日久之后就变成了这副邋遢的模样。 你要是跑去问他到底是怎么想,得到的也只会是“招鬼能凉快点”这样不知所云的回答。 “我有一个提议,”杨林伸进衣领里抓了抓痒,“咱俩联手收拾了这群家伙,再分个胜负如何?” 这实在是个好选择,不仅可以避免两败俱伤后被人捡个便宜,还能利用其他人去削弱对手,按理来说,李歧实在没有必要拒绝这个机会。 然而,他偏偏就拒绝了。 “不了,何必要这么麻烦?” 他把手按在了竖立的长剑上,手指缓缓搭上了剑柄。 “师弟这是何意?”杨林咋嘛了一下嘴。 “你我不必拼个你死我活,在场的诸位也不必与我拼个你死我活。”这么说着,李歧握住剑柄,慢慢的将洛宓从地上往外抽。 “宗主有言,最终活下来的四人便为斗蛊会的蛊王,”杨林饶有兴致的摸了摸下巴,“就算你贵为宗主之子,也得按照规矩来吧?” “当然得按规矩来,只是这个规矩,恐怕与杨师兄你想的不尽相同。”李歧点了点头,他彻底拔出了长剑,而剑尖刚一离地,他便向后跳了一大步,就在其他人都蓄势待发的时候,就见到原本的中央地带突然下陷了一大块,紧接着便扩成了一个足够几个人用过的大洞,不断有黄沙落入其中。 更令人惊讶的是,随着缺口的增大,一阵阵打斗声从地下传来、有人大着胆子靠近坑洞边缘向里张望,看清后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叫,“这……这个洞通向人组的场地!” “既然宗主说的是活下来的四人,而不是每组活下来的那个人,只要能撑到最后,哪怕四人来自同组又有何妨?” 李歧对着面露讶色的杨林点了点头。 “我接受杨师兄关于方才的提议,只不过后面的内容要改上一改。” “咱们两个联手,一直活到最后吧。” 第49章 在李歧将高盏话里的深意说破后,斗蛊会就彻底沦为了混乱的屠宰场, 为了能顺利活到最后, 弟子们隐隐按照组别分成了四个阵营,力图在歼灭对手的同时各自为战。 而要说这些人里最引人注目的, 大概就要数杨林和李歧这对万年老二搭上万年老幺的奇葩组合了。 他们一个把招魂术用的正气凛然,另一个一出手就是玄门正法, 在漫天飞舞的森森鬼气中那是格外突兀, 特别像一对走错了门派的叛徒。 “如果要是让他俩赢到最后, 那咱们的脸大概会被丢尽了吧。” 偶尔在打斗的间歇,还会有嘴欠的感叹一两句,然后就会被瞅准了机会的其他对手毫不留情的干掉。 这么几轮下来,也就没人有闲暇去在乎这点小事了, 毕竟想有脸丢也要有命活下去才行。 但在这场厮杀中, 除了丢了命的倒霉孩子们, 还有一位大佬感到非常憋屈, 那就是被迫一直挂在李歧腰间当看客的洛老魔。 这一切都要源于昨日晚上一人一剑来了一次难得的促膝长谈,在她挟持一碗白米饭作势要摔的威胁下, 李歧特别诚恳的拿着筷子说道:“可是你是仙女啊, 阿宓。” 洛宓当场差点克制不住念出“不, 我不在乎”这等经典台词的冲动, 好在她岌岌可危的理智一把拍掉了在脑海里冉冉升起的话本情节,反手用“残酷的现实”糊了她一脸。 其实李歧的意思很简单, 就是他还没成仙, 用不了她洛老魔这尊大佛, 只选对的不选贵的才是他的人生哲学。 一半是晴天霹雳后嘤嘤哭泣,一半被这记不着痕迹的马屁拍的晕晕乎乎,天人交战的洛宓最终还是没抗住少年茫然的眼神,选择了化悲愤为食欲。 “唉,美色误人啊。” 发出了一声直达灵魂深处的感叹,洛宓扭了扭身子,趁着没人注意就悄悄从少年的腰间滑了下来,剑尖在落地时轻轻一点,避免了那声引人注目的“咣当”。 事到如今,再跳起来揪着李歧的脖子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未免太晚了,况且对手的质量也确实不咋地,配不上她老人家辉煌的战绩。 给自己镀了一层又一层的金,洛宓紧贴在地上,先左顾右盼一下,然后一曲一弓的挪向战场的边缘,每当有人踩到附近就会立即停下来装死,反正全身上下密不透风的剑锈已经帮助她完全的融入了上届斗蛊会遗留下来的破铜烂铁之中。 一具尸体重重砸在了洛宓的身畔,从她的角度还能看到尸首张大的嘴巴和脖子上那道致命的伤口,血液喷射而出,飞溅到了沙地和墙壁上,然后被迅速的吸了进去,紧接着,这名刚刚断气的炼魂宗弟子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没过多久就变成了一具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干尸。 这演武场有鬼。 洛宓决定跑下去看看。 一弓一曲停一停,再一弓一曲停一停,就这么以挪一下等三等的速度,她还真的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偷溜成功了。 本来炼魂宗的这个地下演武场修得是一层套一层,可现在全部都被相斗的修士给打通了,正好便宜了想要来一把夜探藏宝洞的洛宓,她跟着汇集的血流一路向下,钻入了更深的地底。 而洞穴的最深处,浅浅浮于地面一层的涓涓细流最终汇成了一道环形瀑布,洛宓沿着崖壁上特意凿出的水道被冲了下去,落在了凸起的斜坡上。 说是凸起的斜坡真是太客气,等到她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抬起被咯出一道道印子的手掌,就被身下突然迸发的珠光宝气给晃了眼。 那是数也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被堆在血河的尽头,而这座金山外围已经镀上了一层暗红的血色,倒是上面堆积的珍宝倒是鲜亮如新,卖相可比她要好多了。 磕磕绊绊的往山顶上爬,洛宓在丘顶找到了一只骨色的大碗,里面盛放着密密麻麻的小指骨,每一个断口都整整齐齐,一看就是特意切下来的,而碗壁则刻有一副古怪的山水画,峰不插天、涧不流水,就连浮云都不入洞。 “九幽虚危山……” 洛宓报出了熟悉的地名,她环顾左右,但见四周密密麻麻的水道勾勒出了一副邪异图案,倒是跟之前见过的夺天换命术的阵图有几分相似。 相似也是理所当然的,那本来就是出自炼魂宗的邪术。 显然,她误入了一方祭坛,而祭祀的对象就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九幽。 炼魂宗让弟子于此地自相残杀并不是吃饱了撑的,而是将他们当成了活祭,用来供奉世间至阴至邪之地。 老实说,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供奉这种事就像是把自己的绿头牌放到各路神仙的托盘里,平日里混个眼熟,闲时要多多孝敬,否则人家凭什么关键时刻要助你一臂之力? 在这方面,九重天和九幽虽然一上一下,一阳一阴,道理却是共通的,道士们招个天雷都得认认真真的开坛作法,魔修们干个坏事也得老老实实的割肉放血。 而这一节节的指骨应该就是他们自制的绿头牌了,从理论上来说,这群割断小指的家伙,甭管男女,都算九幽的后宫了。 就像洛宓之前对李歧说的,甭管人家需不需要,从上古时代开始,凡人对于给神仙娶媳妇这件事就充满了莫名的热情,要是九幽十八狱有自己的意识,恐怕面对这凭空出现的三千佳丽也要觉得肾虚。 “我当初看那阵图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的……” 洛宓伸手在大碗里胡乱扒拉,这些指骨里远的有上千上万年,最近的则不满二十年,属于一名身材纤细的女性。 从宝物上供到定期活祭,还有这精致的骨碗和一块块不会弄混的“绿头牌”,就算挑剔如洛总管也不得不承认炼魂宗这布置相当用心,如果她是九幽,那真是不借力都不好意思。 很可惜,九幽是个地域,它不会害羞。 放下骨碗,她盘腿坐在金山上,听着哗哗流淌的血河,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她也要广收信徒,大肆敛财,过上吃香喝辣的日子! 到时候她就把魔界的宫殿好好翻修一下,再把羽渊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天天放在床上看,还要让所有魔头都穿金戴银,仙界一打过来就会被金光闪瞎! 正做着美梦呢,有几粒从断崖上滚落的石子就砸到了洛老魔的头上,她一抬头就发现峭壁上正有两个人往下爬,定睛一看其中一个不正是她家李歧少年吗?! “哎!李师弟!”另一个她叫不上名字的青年扯着大嗓门喊道,“你看!那有个姑娘!” 说完他还缺心眼似的冲洛宓挥了挥手,“嘿!姑娘好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在这么诡异的地方看到一个奇怪的姑娘还能这么高兴,出于礼尚往来,被点名的洛宓也冲他挥了挥手。 毕竟她是一把优雅、古典还有内涵的剑。 然后优雅、古典还有内涵的魔剑就看到二人迅速的蹦到了谷底,然后在即将踏上金山前停了下来。 “我们上不去,姑娘你下来呀!” 邋遢青年双手放到嘴边作呐喊状,还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这大兄弟不会真的缺心眼吧? 饶是洛宓也被这奇怪的发展给搞懵了,然后她就对上了李歧的眼睛,后者面无表情的回望,然后移开了视线。 这是一个标准的心虚动作。 洛宓心中咯噔了一下。 “姑娘你别怕!我们不是什么坏人!”青年继续喊道,也不管在他溅了一身血的情况下这话到底有没有说服力,“就想问一下您老贵庚啊!” “老朽今年三十万有……阿呸!” 一不小心就暴露年龄了的洛宓痛不欲生,只恨自己的嘴为什么要快过脑子,想也知道她估计是被当作了什么奇怪的地缚灵,被这个装傻充愣的家伙给调戏了一把。 看看因她的回答而惊呆的邋遢青年,又看看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李歧,洛宓顿时恶向胆边生。 只见她一撩长发,把衣领拉松,抄起地上斜插的一把团扇,也不管这到底是什么灵宝,就这么一边扇一边扭着腰踱了过去,轻轻松松的把挡在前面的邋遢青年拨到一边,然后用扇子一挑李歧的下巴,嘴里发出了桀桀怪笑,“哦呵呵呵呵,这位小公子好生俊俏,不若留下来当老朽的第三千零一房小妾啊。” 被推到一旁的杨林只觉得那看起来轻飘飘的团扇重若千钧,愣是把他丹田内的蓄势待发的真气给拍了个烟消云散。他出言挑衅本就是为了干扰这奇怪少女的心神以寻破绽,没想到对方愣是撇下出言不逊的自己冲着一言没发的李歧去了! 这大概就是长相出挑的坏处吧…… 而被人用扇子挑下巴的李美人则站在原地,眼前是登徒子一样的洛宓,旁边是一脸懵逼的杨林,身后是奔流的血河,远处则是装着指骨的奇怪骨碗,他抬起手对着前面的少女一抱拳。 “告辞。” 第50章 “告辞。” 说完这句话, 李歧转身作势要走, 刚迈出一条腿, 就被洛宓眼疾手快的抱住了小腿肚, 就听后者恶狠狠的说道:“进了这祭坛, 就是老娘的人, 当了祭品还想跑?没门!” 当了祭品还想跑的李歧试着拔腿,没拔动。 歇了一会儿,他又试了试拔腿, 还是没拔动。 站在一旁的杨林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多余。 这就很尴尬了。 就这么我抱你拔的僵持了好一阵子,直到厚脸皮如洛宓也觉得自己有点闹过了,三人才总算结束了鸡同鸭讲的古怪局面。 “其实我是被抓到这里的厨娘,”洛宓假惺惺的用袖子拭泪, “只因我年轻貌美就被那青衫妖人瞧上,然而我抵死不从,才被扔到了这种地方自生自灭,幸好遇到了两位少侠, 否则还不知道会被怎么糟蹋呢!” “……她说的青衫妖人是宗主吗?”杨林凑到李歧身边小声说道, “那她岂不是你小娘?” 第36节 刚被“小娘”调戏了一把的宗主之子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并给了杨林一手肘。 被击中要害的邋遢青年发出了一声闷哼,面部因疼痛而扭曲, 眼睛瞪的眼白比瞳仁大, 凭借着顽强的毅力愣是把到了嗓子眼的痛呼扭成了义正言辞的训斥, “不!宗主不是这样的人!” 见鬼了, 高盏竟然还有拥趸? 泼污水不成的洛宓非常震惊,然而她向来不会轻言放弃,“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背出这三天来每一顿的菜谱!” “咳咳,”眼看话题要进入奇怪的漩涡,李歧咳嗽了几声,一本正经的对杨林说道,“我确实曾在后厨见过她几次。” 他每天都要定点去后厨逮剑,可不是曾在后厨见过几次吗? “你到底是哪边的啊?”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肋骨,杨林感到万分委屈。 以二打一的明显优势,洛宓三言两语就坐实了“被老色鬼高盏觊觎的俊俏小厨娘”这个名头,只觉得自己信口胡来的功力又深了一层。 “据我观察,这里应该是供奉九幽的地方,”洛宓指了指身后的金山银山,领着二人向上走,“凡间传说九幽位于地底最深之处,其实是一个谬误,真正的九幽位于九重天和凡间相接处的缝隙,是独立于二者的第三界。” “作为一名厨娘你知道的可真是太多了……”杨林虚着眼槽她。 洛宓假装自己没听见,“正因为是不同世界,所以供奉起来也格外麻烦,常见的食物之流肯定都不行,就像每个道观里的供香各不相同,想要在成为九幽心中最受宠的那个小妖精,就得投其所好。” “你是说……九幽其实是一只巨大的蚂蟥精?”杨林对着血河瀑布做了个鬼脸,泥一样的土黄色粉末在他的衣衫上滚动。 “你是傻瓜吗?”走在前面的姑娘向他投来了嫌弃的眼神。 “这些血代表的是献出的生命,九幽是生与死的交界地,活着的人进不去,纯粹的死物不能去,唯有活物由生转死的一刹那才能抵达哪里,”李歧纠正了他,“所以宗门才会让咱们在这里自相残杀,由祭品自己完成由生到死的转化。”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走在前面的姑娘对杨林投来了格外嫌弃的眼神。 杨林告诉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 “啊,这个!” 三人好不容易走到了山顶,洛宓弯腰把孤零零的矗立于宝山之巅的骨碗拾起来,递到了李歧的面前,“你瞧,这些都是主祭人的小指骨,他们通过献祭仪式在九幽那里挂了名,就可以借住九幽的力量来施展一些高深的术法。” “喂,”杨林又把脑袋凑向了李歧,还欲盖弥彰的抬起手掩住了嘴,“我开始相信她是你的小娘了,这么机密的信息肯定是宗主告诉她的,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夫人去世这么多年后,他还能绽放第二春呐。” 于是他毫无悬念的又挨了李歧一手肘,疼的那叫一个龇牙咧嘴。 然而他皮糙肉厚惯了,看到洛宓递碗给李歧,他又凑过去瞧,结果就脸上又挨了一掌。 “去去去,”洛宓嫌弃的推开他,“你身上有味,离我远点。” 再次惨遭嫌弃的邋遢青年报复性的抖落了更多黄土出来。 李歧没去理会儿这俩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他从碗中捏起了一截指骨仔细端详,“我见过这个东西。” “哪里啊?”杨林一边抖腿一边问道,“不会是在宗主的房间吧?那有够恶心啊。” 少年闻言瞥了他一眼,“光听这句话,我可想不到你是炼魂宗长老的高足。” 被揭了老底的杨林“嘿嘿”一笑,“别误会,我跟从师父修习招魂术是因为练这个夏天凉快,本质还是个好人啊。” 他这话倒也不是胡说。 全炼魂宗都知道杨林天生命格至阳至刚,但只有三个人知道他因此有着异常严重的火毒之症,不仅能在寒冬腊月赤膊上阵,一到盛夏更是浑身肿痛苦不堪言,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从头到脚都被心火给烧了个通透。 若是真的放任自流,恐怕杨林真的是没几年好活,为了保住独子的性命,他那对出自名门正派的爹娘愣是想出个损招,偷偷的求到了高盏的头上,把孩子扔到了炼魂宗,还美名其曰“以毒攻毒”。 于是,说成“拜师”实则“治病”的杨林就开启了自己带着役使鬼的牌位睡在棺材里的传奇生涯。而知晓真相的那三个人,一个是他的师父,还有一个是作主收下他的高盏,第三个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似笑非笑看着他的李歧。 杨林还记得十多年前,他正好火毒发作,被偶然路过的李歧塞进凉透了的洗澡水呛了好几口才捡回一条小命。 那会儿的狼狈和痛苦还历历在目,只不过等到他有力气从浴桶里爬出来,对方就把他轰出了屋子,日后再遇见也是桥归桥、路归路,仿佛一切都是他发的一场癔症。 “这些手指应该都是在宗主的继任仪式上被切掉的吧?”他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没注意过咱们宗主到底少没少根手指,谁叫他总是背着手……” “澜沧山。” 就在杨林絮絮叨叨的时候,李歧把指骨扔回了碗里。 这些骨头的部位、切口乃至保存方式,都与当初他在澜沧山奉先殿里见到的那块惊人的相似。 “经过千百年的祭祀,这些指骨已经成为了沟通九幽的法器,”洛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而我们脚下的金银财宝,都是指骨主人献给九幽的祭礼,不过这些金子活人是拿不起来的,你看……啊啊啊啊啊!” 看着手中被轻松捡起的金块,洛宓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她一边发出惊叫一边抓住了李歧的袖子,“怎么办?我拿起来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冷静,”被扯的东倒西歪的少年从她腰间抽出了那把扇过杨林的团扇,用扇柄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瓜,“你看,我也拿了祭品,要死咱们肯定一起死。” “我不管!我不要临死都是老姑娘!这位少侠既然咱们如此有缘,不如就此成亲吧!”洛宓趁机一把抱住李歧的腰,正准备开始撒泼打滚,却突然觉得眼前陡然一花,“哎?为什么……我有点……晕……” 李歧弯腰伸手一扶,止住了洛宓身体下滑的趋势,与此同时,一直表现的像羊癫疯发作的杨林终于停下了抖动,抬手擦掉了额头上的细汗。 “终于药倒了,这家伙是有神兽血统吗?”他一下子坐到地上,“她要是再不倒,我的迷魂药都要用光了。” “我也没想到你真的能成功。”李歧说的是真心话,他曾听闻厉害的器灵与真人并无不同,同样都会感到饥饿疲惫,更进一步的甚至能够成亲生子,没成想这天方夜谭般的故事倒是活生生的在眼前上演了。 洛宓会中杨林的雕虫小技,正是因为她的化形术太过出神入化,这才阴沟里翻了船。 “现在你要怎么办?在宗门禁地抓到这么一个古怪的女人,这可不是小事……嗯?” 杨林一边说一边探手去够昏迷不醒的洛宓,却被李歧用力抓住了手腕,愣是截在了将碰未碰的位置。 “好好好,我不多事,”识相的收回手,邋遢青年重新站起身,贱贱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连带着表情也跟着欠揍起来,“看不出来呀,师弟你还挺怜香惜玉,反正人家要娶你当第三千零一房小妾,长的还这么漂亮,你不如就从了吧?” “听老哥一句劝,”越说越来劲儿,杨林干脆一只胳膊搭上到了李歧身上,“人生就要及时行乐,反正就算你哪天驾鹤西去了,留下弟妹一人,兄弟们也会前仆后继的帮你照顾她呀!” 李歧…… 李歧对他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然后把手里的碗带骨头一起扣到了他的头上。 第51章 眼皮重逾万钧, 身体沉过山岳, 当洛宓因规律的摇晃而苏醒时,全身上下像是被几百条息烽碾过,充斥着酸软和无力, 而这种感觉大概率出现在久睡之后。 盯着陌生的房板, 她开始认真思索自己这次到底是睡了多久以及一推门出去会不会看到一个新世界这样严肃的问题。 然而身下晃晃悠悠的吊床实在太催眠,她还没想半柱香就又开始眼皮打架,好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一下子就掀翻了周公放好的棋盘。 “洛师姐!你醒啦!” 陌生的女孩惊喜的叫道,把手里的黄铜盆往架子上一放, 三步并两步的跨到她床前, 确认她苏醒无误后更是欢喜了不少。 “太好了, 我进门的时候还在想, 万一咱们抵达会场了你还不醒可怎么办。” 师姐? 抵达会场? “你是……” 后半句的“哪位”还挣脱舌尖,洛宓就眼睁睁看着女孩丢下一句“我去告诉师兄他们!”后跑出了房间。 没过多久, 她这边还犹自懵着呢,女孩就带着人回来了,而那多出来的一人正是患上了一身炼魂宗弟子服饰的李歧,内紫外黑的搭配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见长一些, 依稀有了日后的风采。 看到熟人,洛宓的心就放回了肚子里, 然而这颗命途多舛的心刚回家就被少年的开口第一句话给吓得又蹦了起来。 “师妹, 感觉好些了吗?” 李歧温和的问她, 特别自然的在床前坐下, 帮她挽起了一只胳膊的袖子,放上一方绢帕隔着后用手指把了把脉,半晌后对着那名姑娘微一颔首,活脱脱一名翩翩浊世佳公子。 “应该已经无大碍了,”他对陌生姑娘说道,“麻烦孙师妹禀告一下习长老,就说洛师妹定能赶上会盟开始。” “好!这可真是太好了!”孙师妹拍了拍胸脯,“我还以为到时候就咱们三个上呢,万幸万幸,我这就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目送姑娘一跳一跳的蹦出房门,洛宓撑着身体坐起来,怀疑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羽渊可能是中了邪。 “好了,躺回去,杨林用的量太大,你身上的药劲儿才退,还需要休息一阵子。”没等她下地,李歧就按着女孩的肩膀把她推了回去。 “药劲儿……?” 迷惑不解的重复这个词,对凡人五花八门的小手段一窍不通的洛宓那是一头雾水,谁叫她活跃在神农尝百草的年代,那时候生个病能吃对药都是洪福齐天。 吸入个粉末就能让人晕厥? 有空琢磨这等天方夜谭,还不如捡起一块石头直接砸晕对方呢。 见她没想明白,李歧也不解释,而是话锋一转就说起了眼下的情况。 “那日你晕倒后,我与杨师兄便带着你离开了那处祭坛,没想到上面的争斗已接近尾声,等到尘埃落定,活着的只剩杨师兄、我和孙锦绣孙师妹了。” “且慢……”洛宓打断了他,“这是三个人啊?我仿佛记得……他们是要四个?” “对,是要四个,可惜最后大家都杀红了眼,等到发现还差一个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少年点了点头,“凑巧的是,参与斗蛊会的人中还真有一名姓洛的师妹,我便让你顶了她的身份,成为了胜利的第四人。” 他没说的是这位真正的洛师妹早些年练功走火入魔,疯疯癫癫的不说还性格孤僻,炼魂宗中的见过她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因此这个借口一出,结合在祭坛里洛宓的表现,就连杨林都信了大半,和孙锦绣一起同意了将她救出去的提议。 或许他们心中仍有疑虑,只不过谁也不想你死我活的再斗一场,这才顺水推舟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洛宓现在都是正经的炼魂宗弟子了。 “你昏睡了有小十天,为了不耽搁路程,习长老做主将你带上了飞船,你如今苏醒的正是时候,若是今日再不醒,我们就得想点别的法子把你叫醒了。” 拍了拍混沌的脑袋,洛宓觉得自己有听没有懂,正打算开口询问,就看到房门又一次被人撞开,这一回窜进来的就是邋里邋遢的杨林了。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算是醒了,”一进门杨林都扯开了大嗓门,“师父知道是我药下多了以后就天天罚跪,你要是再不醒,甲板都能被我跪出个洞来!” “习长老作为三大护宗长老之一,知道你差点耽误宗门大事,当然饶不了你。”李歧道。 “当初你不是也默许了我的计划吗?!”受到来自小伙伴的攻击让杨林痛心疾首,“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别想撇的一干二净!” 洛宓看向他俩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她是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但这不妨碍她听明白自己被坑了。 可能是杀气外露的太明显,前一刻还在互相拆台的师兄弟在下一刻就摆出了其乐融融的架势。 “有洛师姐在,我这心里呀,就安稳多了,”杨林夸张的捂住了心口,“甭说别的,咱们仨现在也是过了命的交情,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替代的,再说了,咱们那位孙锦绣师妹可真是邪的很,要不是还有你俩,我真想撂挑子。” 他这么一说,洛宓还真的被勾起了兴趣,把暴揍这两只小兔崽子的计划往后挪了挪。 “你是不知道,”见她感兴趣,杨林直接撸起了袖子,“当时我和李师弟一上去,哟呵,全演武场死的死、伤的伤,就她一个完好无损,就跟来踏青一样全身上下整整齐齐,愣是一点灰都没沾到。” “怎么可能?”洛宓眨了眨眼,她可是亲眼见过当时的战况,别说灰,能不溅一身血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可不嘛!”杨林一拍大腿,“我就问她,师妹真是好本事,结果人家告诉我,她只是运气好,后来我又观察了一下,发现那群杀红眼的家伙还就真的没人动她,就跟看不见一样,你说邪门不邪门?” “她应该是用了别的法子,”李歧说道,“只是她的路数跟咱们都不一样,起码在炼魂宗里是独一份。” 杨林一听顿时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了几分了然的神色。 洛宓不知道这哥俩在打什么哑谜,然而没过多久,这位不禁念叨的孙师妹就把投探进了房间,说是习长老听说洛宓醒了想要见她。 扶着李歧的胳膊站起来,体验了一把皇太后待遇的洛老魔就这么被搀扶着走出了房门。 第37节 一踏出去,她发现他们正待在一艘与莫垠水那艘相似的宝船上,只是规模大了不少,还少了那群动如疯狗的千纸鹤。 由于宗主要坐镇宗门,带领炼魂宗弟子参与本次仙魔会盟的任务就落到了护宗长老的肩上,考虑到四名弟子里还有宗主亲子和长老亲徒,最终被派出来的就是杨林的师父大人习成了。 “醒了就好,记得好好休养。” 光看外表的话,习成就是一名饱经风霜的老农,穿着麻衣、头戴斗笠,就连皮肤都透着黝黑中透着一抹红润。 据杨林揭底,他这师父本来是宗门山脚下的农户,阴差阳错之下才入了魔门,更没想到的是还真的混出了点名堂。 “明日咱们就会到达会盟的地点,这一次选在了南徽州的登天台,距离宗门所在可谓是万里之遥,好在咱们与南海群岛同气连枝,倒也不会吃亏到哪里去。” 习成的语调慢慢悠悠,像是一颗颗定心丸落入在场四人耳中。 “多余的话,老夫也不必多说,尔等拿命去博前程,自然也不想多听一个老头子说扫性话,只需记得汝之荣耀也为宗门之荣耀,定要竭尽全力……行了,去吧。” 于是四人鱼贯而出,杨林当然一马当先,笑的无忧无虑的孙锦绣紧跟其后,而李歧为了搀扶洛宓落在了他俩的后面,从二人的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前方女孩露出的半截纤细脖颈。 而那半截脖子上,正正好好露出了一颗红痣,映在白皙的皮肤上,鲜艳又妩媚,自有一段风流之情,与其主人表现出来的活泼清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洛宓皱着眉盯着那颗痣,或许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目光每一次移走又会被一种难言的吸引感给抓回去,就好像那颗小痣有什么魔力,让人舍不得分出丝毫的注意力去关注其他。 她身为女子尚且如此,很难想象若是男人见到会是何种情形,会不会被迷失了心智,对她言听计从?就像是演武场里那群愤恨的相互厮杀,却不愿碰她一根汗毛的弟子们那样? “别看了。” 一只手轻轻的挡在了洛宓的眼前,李歧脚下一转,领着她走向了甲板的方向。 “孙锦绣是欢喜道的媚女,修炼的功法有迷惑人心的功效,而辨认她们的最快方法就是通过身上的媚痣。” 他一边走一边在她耳畔小声说道。 “欢喜道?” “欢喜魔君以采补术起家却不喜欢旁人这么称呼,久而久之大家便以欢喜道来代指,不过他们的看家本领并不是采补,而是控心。” “欢喜魔君难道是……” “对,他就是水哥的爹。” 第52章 撇开某次糟糕的乘船经历不提, 洛宓这是第一次正了八经登上这等飞行灵宝的甲板,只见一层浅蓝的光罩包裹了整艘宝船, 让他们就算待在万丈高空也不会被迎面而来的狂风卷走, 越发衬的某位欢喜道少主的坐骑年久失修。 “南徽州是出了名的四季如春,”李歧倚在栏杆上,招呼洛宓过去,“偏偏地势崎岖、怪峰林立, 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登天台。” 洛宓提着裙摆小碎步跟上,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被茫茫白云包裹的船头。 “登天台占据了人间十三州的最低处和最高处, 它的下端极低,不知入海多少里, 上端又极高, 几乎与天平行, 相传上古时期曾有仙人降临该处传道授业,这才有了于峰顶悟道便可一步登天的说法……来了。” 随着他这声提醒, 船头的云雾散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映入了洛宓的眼帘,只见它两端宽中间窄,特别是最细的半山腰更是微微错位,宛若曾经断开又被按回了原处, 而最为宽阔的峰顶更是奇特, 仿佛被人一剑削平, 与缭绕的云海一起组成了宛若空中平原般的奇景。 凭着洛宓的眼力, 她可以看到登天台上的点点绿意和峭壁上缠绕的蔓藤,这些垂落的长藤纠缠在一起,从崖顶一直蔓延到大片露出海面的礁石上。 “那是登天梯,”李歧说道,“登天台周围数十里都有天然的天地禁制,任何人都无法御空而行,若要登台必须要抓住蔓藤向上攀爬,修为不够者便会坠入危机四伏的南海,被凶猛的海兽吞食,活着爬上登天台恐怕就是参与本次会盟的敲门砖了。” “你们胆子真大,”已经认出登天台真身的洛宓喃喃说道,“这里确实能一步登天。” “恩?”李歧不解。 “当年共工撞断擎天柱之后,女娲炼出五彩石补天,自此九重天与凡间分离,而断裂的擎天柱则沉入凡间,没想到这么多年后竟然还在……”在提到女娲的时候,洛宓的脸下意识的皱成了一团,“若是我没猜错,从这往上,便对应着洛水深处的补天遗迹……” “也就是说,你是从那里被冲下来,再被澜沧山发现的。”李歧帮她说完了未尽之言。 洛宓噘着嘴没有回话,再见擎天柱让她的心情万分复杂,就算记不太清楚,她也知道自己曾在上古年间作了不止一次大死,才让人忍无可忍的封在了洛水河底,然而她兴风作浪的事迹多的十根手指加十根脚趾都数不完,实在是不好确定自己到底是哪一次惹毛了人家。 反正不管她到底干了什么,肯定是没有干好事。 洛宓觉得有点不妙,要是跑到那上面,仙界那群讨厌鬼会不会发现她溜了?现在下船还来得及吗? 双手撑在栏杆上,洛老魔开始盘算着从这里跳下去能砸死多少无辜的花花草草,就在她要抬腿爬的时候,就发现船底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等她探出大半个身子,就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黄色宝葫芦飞在宝船的正底部,而上面则乘着十多名身穿水合服的道士。 “小心!” 只来得及喊出这两个字,宝葫芦上的黄色光环就撞上了宝船的蓝色光罩,洛宓一下子就被震的半个身子腾了空,被一旁的李歧拎着后衣领给拽了回来。 “怎么回事?!” 杨林和孙锦绣从船舱里跑了出来,看到从底部绕到一侧的宝葫芦时俱是面色一变。 “浮云子,你们紫金观不要欺人太甚。”习城略带怒意的声音传了出来。 “哼,你们炼魂宗杀了我门下数名弟子,现在说我们欺人太甚,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曾与洛宓有过几面之缘的老道士一抖拂尘,宝葫芦又一次悍然撞了过来! “抓稳了!” 杨林大吼一声扑倒了孙锦绣,成功避免了后者倒头撞到栏杆的悲剧。 在猛烈的撞击中,甲板上的四人东倒西歪,洛宓紧紧贴着船舷,双方此时已经贴的极近了,她能清晰的看到那个讨人厌的小老头和站在他身侧的青年。 李歧注视着青年,青年也注视着他,只是在眼角余光扫到洛宓的时候呆了一呆。 于是魔剑大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们也是见过的,在她和小魔尊约好了要“私奔”的那个小巷里。 宝葫芦的撞击还在继续,似乎不把他们撞沉绝不罢休,好在那层薄薄的蓝光确实比看上去要结实不少,直到现在也没有破碎的意思。 “浮云子,我说过了,”习成拄着拐杖走到了甲板上,站在了紫金观的对面,“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说完他重重的一跺拐杖,原本被动防守的宝船突然掉转了船头,对着矮它半头的宝葫芦压了过去! “轰!” 撞击声和吱嘎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后面就干脆让葫芦和船贴在了一起,想要把对方给挤出航道。 “羽渊!”操控着宝葫芦与宝船对抗,浮云子沉声喊道,“时候差不多了,出手!” 站在他身旁的青年闻言脸色白了几分,但仍抬起右手,只见一团灰色的气体在他的掌心逐渐凝聚,竟慢慢凝结出了实质般的丝缕。 “紫金观的绝学沧海遗珠,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一步是相当了不得,可惜还差了不少火候,”习成点评道,“林儿!你去会一会这位紫金观的道长!” “得令!” 杨林满口答应,正要从甲板上起来,就被李歧拦了下来,“紫金观的道术一向与我派招魂术相克,不如让弟子一试。” 李歧的自动请缨让习成惊讶的投来一瞥,他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那就换你来吧!” 于是少年上前一步,他的右手缓缓抬起,有水流的虚影环绕其上,每上移几寸,水流就越清晰,等到他彻底抬到胸口,奔腾的激流中甚至多了几分云絮。 “怪了,”浮云子微一皱眉,“这家伙练的不是炼魂大法,看着架势像是澜沧山的波涛掌,但又有点云梦泽捉云手的意思,这到底是……” 然而现在并不是琢磨此事的时候,他很快就把心中的疑问抛开,“无论他用的是什么,在沧海遗珠面前都是雕虫小技,羽渊!” 青年应声而动,他猛地跃起,将手上的灰色小球按到了蓝黄相接之处,李歧跨步迎上,灵宝的光罩在二人掌风对冲时陡然消失,狂风席卷了宝葫芦和甲板,又盘旋在了二人身周。 在短兵相接的一霎那,李羽渊就有了石沉大海的感觉,作为紫金观镇观绝学之一,沧海遗珠本是以点破面的武技,然而他手中的“点”却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中,那无处不在的水流太过狡猾,让他找不到突破的出口。 这怎么可能? 自聚灵窟一役,他好不容易才在痛定思痛之下突破了开光期,速度之快让师父都震惊,直言他是千年难见的英才,可为什么,他与这名魔修再次交手却觉得依旧力不从心? 李羽渊能感觉到,击败自己于对方而言并不是难事,可他就是刻意引导着他的掌法不断变化,维持着双方僵持不下的假象。 等到变化走到了穷尽,李歧的动作便停了下来,他抬眼看了对面的李羽渊一眼,手中的劲力猛然爆开! 沧海遗珠和波涛掌一同发力,宝葫芦和宝船被冲击的互相分离,李羽渊和李歧分别倒退了一步,而防护的光罩也重新亮起。 “呵!” 浮云子与习成对视一眼,发出了一声冷哼,但也没有再让宝葫芦靠近了。习成则又一跺拐杖,宝船忽然加速,把紫金观一行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怎么样?” 见炼魂宗的船飞远,浮云子才收回目光问了青年一句。 李羽渊压下胸膛翻涌的气血回道:“弟子无事。” 浮云子闻言点了点头,“就算高奇没来,炼魂宗还是早有准备,此子必是你此行对大的对手,切不可掉以轻心。” 李羽渊面色更白了一分。 “羽渊,仙魔会盟事关重大,就算是为了观主的颜面,你也绝对不可以输,知道吗?” “弟子……明白。” 那厢浮云子在趁机教徒,这厢习成也没闲着。 “特意来试探咱们深浅,看样子那群牛鼻子对本次会盟的魁首是势在必得,”他慢悠悠的说道,“毕竟他们出了一个有名的天才,方才我观他出手,哪怕是大公子在这个年纪也得稍逊他一筹,紫金观想要押宝赌一把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后他把头转向了李歧,“倒是你那一掌能与他平分秋色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或许你们在会盟之中早晚都会遇到吧。” “我也尽力一试而已,比起杨师兄,我还差的远呢。” 李歧低头一笑,只有洛宓知道,在他背着的手心上,灰色的气流正在缓慢聚集,而一颗圆滚滚的小球已初见雏形。 “不过,若是能在会盟中碰到……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啊。” 第53章 “这不是危言耸听, 走出这条船,我可能会死。” 杨林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死死的扒在船舱的大门上,从背面来看宛如一只巨大的壁虎,就差了一条尾巴。 “别闹了, 杨师兄, ”孙锦绣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习长老他们都在等你呢。” “孙师妹,”杨林委屈巴巴,“你忍心看着师兄走出这扇大门,然后像冰块一样悲惨的化掉吗?” “师兄,你不会融化的, 真的, 外面没那么热。”孙锦绣试图跟他讲道理。 “不,你不懂,我会死的, 真的会死的!”正疯狂摇头呢, 杨林就感觉到有人推开了他趴的木门,一股热浪从打开的缝隙里扑面而来,“啊啊啊啊!!不不不……快关上……化了……啊,我在融化……” “这是怎么了?”推开门走进来的李歧问道, “习长老已经催了两遍了。” “可是杨师兄他……” “李师弟!”杨林声泪俱下, “你不能把师兄往火坑里推啊!” 李歧也很纳闷, “你之前听说这里四季如春不是挺高兴的吗?” “这里哪里是四季如春, 分明是全年火炉!”一说到这个杨林立马就激动了起来, “春天不是应该小风嗖嗖的,出门瞎逛都要穿上大棉袄吗?你瞅瞅这大太阳,你瞅瞅这满眼的绿色,你瞅瞅这盛开的花朵!你们这群大骗子!” 第38节 说完他还特别用力的“呸”了一声,“我不管,我要回西北!” 看着眼前的大号熊孩子,李歧无语静默了一瞬,扭头面无表情的对孙锦绣道:“孙师妹,你抛个媚眼让他乖乖下来。” 猝不及防被捅穿身份的孙锦绣炸毛了一样的小跳了一步,好在能做卧底的女人都是铁血真汉子,她很快反应过来并回了他一个绝望的眼神。 怕死怕到能天然抵御媚术的奇葩这么多年她也只遇到了这么一个。 见孙锦绣干脆的投了白旗,李歧顿觉棘手起来,用武力强迫杨林就范不是不行,然而人家的嫡亲师父就等在门外,叫你过来喊个人,你转脸就把徒弟给揍了,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就在坚持做人底线的两名魔修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被派来催促的第三人——一身正气的洛老魔闪亮登场了! 就见她一脚踹开了舱门,力道之大差点让杨林一个抓稳就栽下来,在看清了门上的“巨大壁虎”之后,一抬手揪住他的后腰带,就像撕膏药一样把某位死命抵抗的邋遢鬼从上面给撕了下来。 “外面阳光多好啊,你们在磨蹭什么呢。” 洛宓一边用欢快的语气催促,一边单手举着杨林蹦出了船仓,那雀跃的身影就像是举着纸鸢的邻家少女,只不过她放的“纸鸢”是一个惊恐到变形的大男人。 “救命啊!” 沐浴在阳光下的杨林发出了杀猪叫,把他年迈体不弱的师父都给喊懵了。 经过鸡飞狗跳的一折腾,晒了太阳也没化的杨林终于安分了下来,温暖的气候配合身体内的火毒让他肉眼可见的蔫了下去,恹恹的跟在众人后面,每走十步就发出一声捏着嗓子的呻/吟。 炼魂宗的宝船停在登天台附近的海港里,左边是一艘非常妖艳的精致画舫,那骚气十足的桃粉纱帐和嫩绿窗轴一搭,总给人一种下一刻就会有无数胳膊伸出来并呼唤“大爷来嘛”的错觉,而停在宝船右边的则是异常做作的黑色骷髅大船,不仅船头被雕成了一个张大口的凶恶女人头,还别出心裁的在女人张开的嘴上吊了一根胡萝卜。 洛宓十分想搞清楚黑色骷髅大船的主人是哪个沙雕,不过她倒是更早的弄清楚了骚粉色画舫的来历。 “啪!” 刚一走下舷梯,一把折扇就伸到了她的面前,然后随着捏着扇柄的手指一错,绘有锦绣繁华的扇面便一下子在她面前展开,两只斑斓彩蝶从中钻出,绕着她转了一圈才化为了点点晶粉落下。 “一枝红艳凝香露,云雨巫山枉断肠,自聚灵窟一别,洛姑娘别来无恙啊?” 洛宓抬手压下风骚的折扇,果不其然看到了莫垠水那张故作潇洒的脸。 与聚灵窟一战时的狼狈相比,他现在打扮的格外人模狗样,若是不提身上那一言难尽的桃粉色,还真能算是数得上号的英俊公子。 把压下的折扇又抬了回去,把青年挡了个严严实实,洛宓用行动表达了并不想见到这货的坚定信念。 “洛姑娘这么无情,小生着实伤心呐,”被自己的扇子糊了一脸,花丛老手莫公子还是忍不住嘴贱,“小生自与姑娘分别,茶不思、饭不想……阿歧,你要是解开我的腰带让我出糗,我就要在大庭广众下说爱你了啊。” “啧。”李歧颇为遗憾的收回了勾上莫垠水腰带的手。 合上折扇,莫垠水对着领头的习城一作揖,“习老,晚辈代家父向您问好。” 后者显然也很习惯莫家人见人先撩妹的做派,对于自己排在洛宓后面并无不悦——毕竟被欢喜道中人重视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下先到了几日,已大致弄清了本次会盟的情况,这便与诸位同道说道说道。” 自来熟充当起领路人,莫垠水扇着扇子说起了几日来的见闻。 “本次会盟一共有46个仙道门派和58个魔道门派参加,倒是比去年添了三成,不过大都是不足为虑的小门小派,若是没有凭空杀出的黑马,那么真正值得关注的还是那几个老对手。” “咱们魔门首先要数流沙海,”他用扇子一指那艘怪异的黑色骷髅船,“他们的掌教荒山老鬼是如今的魔道第一人,是澜沧一役后魔门唯一的元婴老祖,而他们这次的参会弟子中有一个姓宋的,修为堪比高奇师兄,应该也进入了融合期。” 习城点了点头。 “其次是白骨门,”莫垠水又点了点远处一群身披麻布、枯瘦如柴的家伙,“他们好像是出了一个百年难见的天才,小小年纪就进入了开光中期,正野心勃勃的打算把咱们两家踩在脚下呢。” “不过井底之蛙罢了。”杨林嗤笑了一声。 “杨师兄说的是,师兄天赋异禀,自然不需将这等虚张声势的家伙放在眼里,”顺手拍了杨林一记马屁,莫垠水洒然一笑,“至于我们欢喜道,自然还是由我出战,上一次我输给了湛天宗的战笠,让那厮夺得了魁首,实在惭愧啊。” “南海诸岛呢?”李歧打断了他的客套话,“还跟往年一样只派一个使者吗?” “南海三十六岛这次可出了一个大手笔,”莫垠水摇了摇头,“每个岛都派人来了,不然咱们哪里凑出来的58家?然而他们的消息向来难搞,我至今也没挖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名门正派呢?”洛宓的声音有些含糊,因为她刚从街边商贩的摊位上顺了一把鱿鱼丝,正在往嘴里塞。 “好问题!”莫垠水对她那是相当捧场,“咱们先从本次会盟的东道主说起,这次的承办人是南徽州的百花派,满门皆是女子,以妩媚多情而闻名,不瞒诸位道友,听说要来这里,我门中男弟子差点打起来,那可真是抢破了头。” “可惜百花派没什么修为亮眼的弟子,不过容貌倒是个顶个的美。” 孙锦绣闻言眼皮一跳,倒是罕见的露出了几分不快。 “然后便是上一届的魁首湛天宗,”莫垠水浑然不觉的继续说道,“自打前几年爆了大冷门,他们就越发招摇起来,听说战笠还要参加,我估计他如今也是开光期了,不容小觑啊。” 青年不光介绍还时不时的对各宗那些糟心事品评一番,就算是打从心底不待见他的洛宓都不得不承认莫垠水在口才方面确实很有一套。 “当然,无论湛天宗再怎么膨胀,他们在仙道也当不了第一,毕竟紫金观的观主自四十年前突破元婴就奠定了超然的地位,可惜门下弟子不争气,在仙魔会盟上多次铩羽而归,这才连湛天宗都能摇尾巴。” 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莫垠水的话音刚落,紫金观一行人就遥遥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他们由几名妙龄女子陪同,也算得上有说有笑。 “有权有势就是好啊,还有东道主亲自迎接。”杨林咂舌。 “这样也好,”莫垠水笑吟吟的说道,“起码咱们都能见一见传说中的李羽渊了,听说他可是紫金观主的关门弟子,差不多就是他们参与会盟的杀手锏了吧?” 洛宓闻言做了个鬼脸,她瞅了瞅淡然自若的李歧,又去瞄跟在浮云子身后的李羽渊,与后者四目相对了个正正好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洛宓总觉得李羽渊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既惋惜,又带些不忍,愣是用诗句来形容的话,她搜肚刮肠也只能想起来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洛老魔深觉自己惨遭调戏,她要闹了! 第54章 俗话说得好, 想要俏, 一身孝。 把一头长发束到脑后, 洛宓认为自己已经俏出了苍穹, 直取九重天,堪比十八层地狱里无法安息的枉死鬼。 谁叫作为东道主的百花派分发的比武服竟然是一身白呢? 她会沦落到扮鬼吓人的田地还要追溯到一行人遥遥望见紫金观的时候,自觉被调戏的洛宓正要气势汹汹的上前揍人, 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美貌少女团团围住, 一个劲儿的催促她去更衣。 直到被推进专门的换衣室,她才知道,原来参加仙魔会盟是只能穿大会统一服饰的。 据莫垠水解释,统一着装是自仙魔会盟诞生以来就定下的规矩,只要是为了防范大部分魔道弟子和极个别正道中人耍阴招, 除了惯用的兵器,其他的东西是半点都别想被带进比武台,极为有效的限制了某些以下三路为主要攻击手段的门派发挥。 “大约是三百年前,他们也曾以‘耍阴招也是一种招数套路‘为名和其他门派交涉过, ”换下了那身花哨行头的青年回忆道,“想当然尔, 这种强词夺理的说法让他们享受了仙魔两道空前团结的联手群殴, 从此以后就没有人对此有过异议了。” “你说的我都能明白, ”洛宓眼神犀利的投向他,“但为什么你还能拿着那把扇子?” “这是我的武器啊!”莫垠水低头看了看手里不断飞出蝴蝶的折扇。 恕她眼拙, 这还真是看不出来。 然而洛宓很快发现, 像他这样自备武器的并不是少数, 大概是被限制了小动作的发展,人们就把所有心力都投注到了唯一允许携带的武器上,以至于只要稍一抬头就能被刺眼的冲天宝气给晃到。 什么金光闪闪的方印、寒芒点点的宝剑、等身高的青铜盾牌……那可真是怎么显眼怎么来,一看就知道威力和价钱同样不俗。 相比之下,两手空空的炼魂宗弟子就有些寒酸了,撇开把自己的武器搞成参赛弟子的李歧不谈,看第一眼像乞丐、看第二眼像臭乞丐的杨林拿着一面破破烂烂的招魂幡,边边角角到处都是线头,而压根就算不上战斗人员的孙锦绣则一脸严肃的扯着衣领,似乎在研究怎么样才能清纯不做作的酥胸半露。 就在洛宓心想“糟糕,全修真界就数我们最穷”时,人手一根拂尘的紫金观以“救苦救难”的光辉形象出现,光从那一片雪白的卖相来看,在寒酸方面真是与他们旗鼓相当。 “诸位道友!” 娇柔的声音传来,一道纤细的身影走上了场地中央的小圆台上,只见她在白色的布裙外还罩了一条七彩的纱绫,端的是如仙子下凡般清丽。 “我相信诸位都想知道,我们百花派为何要这么早就将所有人集中到一起……” 女修说了什么洛宓是一个字都没听,因为她正怒不可遏的指着台上的女人质问,“为什么她就可以在腰部缝上一条花棉被?!这太不公平了!” 一向走妖艳路线的洛老魔对于自己浑身上下必须素素净净,而其他人就能穿着棉被花枝招展的差别待遇极为不满,一个不留神就要暴起伤人,吓得孙锦绣连连解释百花派就是一个奇葩的以“花棉被”为武器的门派才把她勉强按在了原地。 “……唯有以前二十名的身份到达登天台才算通过本次会盟的初试……” 百花派女弟子的发言还在继续,洛宓就觉得自己的腰部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顺势扭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紫金观道士。 “拖住他们。”李歧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 洛宓的眼睛转了转,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然后在百花派宣布初试开始的第一时间,她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把其他参赛修士远远甩在了身后。 “那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堪堪反应过来的弟子们开始奋起直追,然而这群融合期都凤毛麟角的小鬼哪里能够到她的裙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脚下一点就跃上了半空,双臂在头顶合拢,身体弓成弧线,一个猛子就扎进了南海。 这一扎便是鱼入大海,再也不见踪影。 “怎么会这么快?” 浮云子眉头微皱,金丹以下的修士无法御空飞行,因此他们的速度大都有限,更别说此处海港位于登天台禁制范围,更是大大限制了修士的发挥。 就算是修炼以速度见长的身法,这名炼魂宗女弟子也未免太快了。 “感觉被那个阴险的老魔头摆了一道啊。”站在老道士身旁的郑镇发出了一声感叹,与高盏狼狈为奸的他回到湛天宗后过的也是够呛,不过倒也没人怀疑他那套“高盏之女被仇家伏击殒命,牵连到了我宗弟子”的说法,此回再度担任带队师长也算是将功赎罪。 随着洛宓的亮眼表现,不甘示弱的弟子们也像下饺子一样跳入了海中,登天台距离海港不近也不远,等到最后一名修士入了水,洛宓也爬上了露出水面的礁石。 一捋粘在脸颊上的头发,重温了一把旧梦的魔剑推着湿漉漉的衣物走到山根上,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一只手抓住垂落的蔓藤就开始了攀爬。 嫩葱般的手指轻轻松松的嵌入岩壁,洛宓很快就脱离了绿藤的限制,不需要支撑也不需要沟槽,她的双手就是最为坚固的钢钩,坚硬的岩壁软糯的犹如卤水豆腐。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第一名似乎已经毫无争议了。 “不过是初试而已,”妖妖娆娆的欢喜道长老用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双唇,“一个个耷拉着脸给谁看呢,真正比试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你这妖妇也就这个时候才会说句人话。”出身流沙海的壮汉发出了一声冷哼。 就在长老们交头接耳的空当里,抵达礁石的弟子们开始陆陆续续的向上攀爬,李歧不远不近的跟在紫金观的身后,处于整个队伍的中段,表现的毫不起眼。 就在这时,已经爬到了半山腰的洛宓突然停了下来,她靠着斜坡转过身子,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小蚂蚁”,双手松开了岩壁再舒展手臂,身体前倾,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什么?” 旁观的长老们脱口而出了惊呼,然后纷纷扭头看向沉默的习城,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这名遥遥领先的炼魂宗弟子会有与自杀无异的行为。 习城阴沉着一张脸,看着越来越近山脚的洛宓,竟缓缓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果不其然,就在快要碰触地面的时候,飞速下坠的女孩伸出一只脚蹬在了山壁上,一下子缓解了自己的落势,然后她向后一翻平移出一丈远,一手扎入山体然后对着正下方努力上爬的男弟子兜头一脚! 要论反应,这名被突袭的弟子绝对不慢,他抬手一挡,一出手便竭尽全力,然而融合期的法力触及女孩的脚底却像是撞上了一道结结实实的铁板,对方半寸未移,反倒是自己一下子就被震脱了手,直直掉了下去。 “宋昭!”岸边的壮汉猛的站起来,一身肌肉不受控制的鼓起。 一个击落,洛宓半点也未耽搁,她抓着蔓藤绕着山体荡了一圈,所到之处各门派弟子纷纷摔落。 “你们炼魂宗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骨宗的枯瘦老人没牙的嘴扯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咱们魔道做事不就这样吗?”习城不紧不慢的答道,“她能击落别人,别人也能击落她,当长辈的手伸那么长做什么?” 第39节 由于洛宓的攻击,登天台山脚彻底乱成了一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没有人发现在登天台的背面有着截然不同的景象。 不知不觉落单了的李羽渊正抓着蔓藤一步一步向上移,听着脚下的喧闹,他咬紧牙关攀登着山壁,趁着那妖女疏忽逐渐接近了山顶。 就在他一伸手就能够到高台的时候,那只刚抬起的胳膊就冷不丁的被人给抓住了。 在对方的手心与自己的手腕相触的那一瞬间,曾经在聚灵窟里体验过的心悸又一次出现了,而且更加激烈和不可阻挡。 没有缘由的,李羽渊觉得自己完了。 在激烈的疼痛和恍惚中他隐隐约约听到身畔有人在跟他说话,似乎是有关幼时的回忆,中间还夹杂着属于女人的尖利叫骂,这奇怪的感触让他也糊涂了,时而觉得对方是你死我活的仇敌,时而又觉得他们应该是亲密无间的兄弟。 轰鸣的雷声响彻天空,有冰凉的雨点砸落在他脸上。 在疼痛的最后,他听见对方说,“再会。” 而他的嘴巴也擅自动了起来,“再会。” 然后握着他的手掌松开了,缓过一口气的青年发现自己还维持着原本的动作待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踹掉最后一人,洛宓若有所感的抬起头,顶着瓢泼的骤雨和拍上石崖的海浪,她重新开始上爬,眨眼间就窜到了峰顶,正打算巴住平台荡上去,就看到一只手伸到了头顶。 她握住那双手被拉上登天台,耳边响起了洪亮的宣告声: “初选第一名,紫金观,李羽渊。” 第55章 站在登天台上, 洛宓清晰的看到了命运的轨迹。 隐藏在雷霆暴雨中的是两条曾经纠缠不清的命运长河, 哪怕依然残留着彼此的印记,也慢慢回到了各自的轨道。 在她看来, 夺天换命术实在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邪术,它的施术条件如此复杂,付出的代价如此高昂, 可破解的方法却出乎意料的简单。 就像让水往低处流只需要顺其自然, 可将水往高处运却需要花费数十倍的辛劳,简直就是在明晃晃的告诉施术者, 你处心积虑谋求的东西最终也只是痴人说梦。 拉她上来的少年松开了手,而紧跟着她爬上峰顶的青年则蜷缩在地,急风骤雨席卷着宽阔的登天台,冲刷着二人的身体, 带走了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被破解的夺天换命术消失了,然而曾经碎掉的镜面, 再怎么修复也会有缝隙无法弥合,当遮住众人双眼的纱布被猛然撤掉, 又会引发怎样的反应? “第二名, 炼魂宗, 洛宓。” 洪亮的唱名从摆放在登天台上的睚眦石像口中发出, 雨水让雕像的颜色更深了一号,连那栩栩如生的毛发都宛如打湿后粘在身上, 乍然一看, 难免会误以为真有一头洪荒巨兽矗立于此。 “第三名, 炼魂宗,李歧。” 躺在地上的青年动了一下,面露痛苦之色,洛宓蹲下身将手贴到了他的额头,仅仅试了一下便缩了回来。 那里真是烫的惊人。 一个尚且如此,另一个更不用说,她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就见对方眼眸半垂,单从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唯有些微泛红的脸颊透露出身体的真实情况。 “你……” 她刚张口想说什么,就听到睚眦的唱名再次响起。 “第四名,流沙海,宋昭。” 曾被洛老魔无情一脚送回起点的倒霉流沙海天才凭借着出众的修为和决不放弃的毅力艰难冲上了前五,而他后面紧跟着就是湛天宗的战笠,作为某人的“脚下败将”,他形貌也狼狈了不少,与仅仅快他一步的宋昭堪称一对难兄难弟。 有了他们两个打头,登顶者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白骨门的周正和欢喜道的莫垠水分列第六和第七,前者看上去才刚刚舞勺,行为举止都一团孩子气,后者还拿着他那把骚包的扇子,身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鞋印——方才他见机快,压根就没往洛宓跟前凑。 有了他们的加入,宽阔的登天台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仙道与魔道,老冤家和新对手,每个人都能在这几张脸里找出最不顺眼的那一张,空气中隐隐弥漫起了刺鼻的□□味。 错失了开口的最佳时机,洛宓抄手站在原地,每当有人看过来就甜美一笑,只不过看在刚被她修理了一顿的其他人眼里,那效果堪比食人妖魔搔首弄姿。 登顶者还在增加,转眼间前二十的名额已经被占去了一半,等到南海三十六岛的修士结伴到达,能够进入复试的名额就只剩下了三个。 “哎?李师弟这是怎么了?” 姗姗来迟的杨林堪堪领先了百花派一对姐妹花获得了第十七名,他一打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李歧和站在旁边的洛宓,弓着腰凑了过来。 “可能是吃饱后又跑步就岔气了吧。”洛宓的回答那是相当之敷衍。 “岔气?我怎么看都觉得这是发烧啊……”杨林纳闷的说。 “发烧就发烧吧,这么大个人了,死不了。”洛宓的回答那是相当之冷淡。 “话是这么说,可人都这样了,后面的比试要怎么办啊,”担忧的皱起眉,杨林挠了挠头,“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话,师父他们会很生气的。” “他大概会被吊起来打吧。”洛宓的回答又敷衍又冷淡。 “洛师妹,”杨林站起来诧异的看着她,“我怎么觉得你态度变化特别大啊?” “因为我移情别恋了,”屈尊降贵的瞥了他一眼,洛宓以“你真少见多怪”的欠揍态度回道,“出来见到其他人以后我才发现,原来全天下的美人这么多,比他好看的大有人在,何必单恋一枝花?” “净瞎说,”杨林对此很不赞同,“我咋没看到比李师弟还好看的?谁啊?” “紫金观的李羽渊啊。”洛宓很认真。 “得了吧,说得好像我没见过那小子似的,”不屑的缩了缩鼻子,杨林瞅向紫金观弟子聚拢的方向,“就他那熊样能比李师弟好看?我呸……呸……卧槽?” 就在他无比震惊的时候,洛宓的声音幽幽的在耳畔响起,“怎么样?是不是好看很多?” “不可能啊,”望着少年无可挑剔的侧脸,杨林深深地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我怎么记得……嘿……” 就这么支支吾吾了一阵,世界观遭受了一记重击的青年才缓过神来,决定换一个思路来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信心,“那你这移情别恋也太快了吧,当初在祭坛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我能怎么办呢?”某把魔剑厚颜无耻的说,“我只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厨娘,谁在当井底之蛙的时候没闹过笑话啊。” 这个理由太过无懈可击,把杨林堵的那叫一个哑口无言。 彻底意识到身边的女孩无法指望,出于当年的救命之恩,他蹲守在了李歧的身边,除了爬到一半就主动放弃的孙锦绣,炼魂宗一共有三人入选复试,旁人见他们抱堆,倒也不觉得奇怪。 “这雨下的真大,听说这南徽州一旦下雨能够连绵数月,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之后的比试,”抬手用袖子遮挡雨丝,长着娃娃脸的矮个修士对身边人说道,“羽渊师兄,你说呢?” “我没甚么要紧,”被搭话的少年温和的笑了笑,“倒是克己是火土双灵根,在这个天气里应当不太好受。” “师兄多虑了,这点小雨还浇不灭我。” 失去了一只手臂的赵克己闻言硬邦邦的回了少年一句,光看那消瘦的身材和阴沉的脸色,很难想象区区一个多月前,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我的伤口越痛,我的心火越盛,”他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炼魂宗三人,“足以让我将所有该死之人烧成灰烬。” “克己师兄,你快魔障了。”娃娃脸修士不赞同的皱起眉头。 “少说风凉话了,王盼之!”赵克己厉声呵斥,“就算我不报断臂之仇,那周师妹就白死了吗?!” 被人在大庭广众下如此训斥,饶是王盼之脾气不错也微微变了脸色,“克己师兄,慎言。” “呵,你当然理解不了我,”赵克己冷笑一声,“埋骨岚苏秘境的又不是你,失去了一条手臂的也不是你,甚至于经历生死一线的都不是你,可是你也不想想,这样的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赵师兄!”王盼之有点急了。 “行了,”眼看二人真要吵起来,少年一只手按上了赵克己的肩膀,“克己,向盼之道歉,你太急躁了。” “羽渊师兄!”赵克己刚想反驳,对上对方那双沉静的眼睛就一下子哑了火,“我……我只是……” “我明白的,”少年沉声说道,“你所经历的痛苦,我都明白的。” 然而赵克己注定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深意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倒地昏睡的李歧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先是茫然的注视着飘着细雨的阴沉天空,在看清身边的人时露出了明显的惊愕。 “李师弟你可醒了。”见他并无大碍,杨林松了一口气。 “你是……”李歧嘴唇微颤,又在看到抄手的洛宓时瞪大了眼睛,“你、你!” “唉,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你也不必太在意。”错把他的震惊当成了伤心,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杨林的左眼写着“同情”,右眼写着“不忍”。 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李歧愣了一愣,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环视四周,尽是魔门弟子,而更令他心身俱裂的是,他原本的位置,已经被另一个人取而代之。 “傻小子,中招了都不知道,活该被人耍的团团转。” 李歧身体一僵,一道讥讽的女声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乃澜沧山开山祖师澜沧仙子,上古时期为抗击外魔而殒命,幸而留得一缕残魂游荡在这天地间,见你有缘便一路跟随,没想到也因此看到了一场大戏。” “什么……” “你现在是李歧,木子李,歧路的歧,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炼魂宗魔头,是大魔头高盏的第三子,从小受尽冷遇,注定二十而亡,当真凄惨之极。” “不,我不是……”李歧恐慌了起来。 那声音没有理他,“你知道吗?炼魂宗有传宗密术,中此术者,拥有的一切都将会被施术者掠夺殆尽,从此万劫不复。” 青年抬起头,他的目光穿过窃窃私语的人群,正与李羽渊相对。 “那个密术叫作——夺天换命术!” 第56章 “也就是说, 我现在成了李歧,而李歧成为了我?”青年定了定神, 用颤抖的舌尖吐出了最后的结论。 “还不算傻到家嘛, 小子,”女人的语气里隐隐带着满意, “怎么样?看在咱俩有缘的份上, 老前辈可以帮你……” “不了,他想当李羽渊就当吧, ”在度过了最初的茫然之后,青年心头反而有大石落地般的轻松, “我并不是爹娘和师父期待的那个人, 就算拼死去努力,做不到的事情还是做不到。” “你、你脑子被驴踢了吗?!”他出乎意料的反应打了女人一个措手不及,引得她发出了风度尽失的尖利叫声,“难道你就这么认命了?” “就算不认命, 我也不会去听来历不明之人的教唆。” 从地上爬起来,李歧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神色复杂的注视着四周的陌生面孔。 “我虽然无能,却也不是任人欺骗的稚童, 是非曲直,也远非一面之词就可以断言。” “难道你亲眼所见还不能证明我所说句句属实?”女人狡辩。 “你知道吗?你犯了一个最大的错,”李歧闭上了眼睛, “这个世上没有澜沧仙子, 那只是澜沧山开山祖师为了广收门徒扯的谎而已, 在仙道大派里,这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你胡扯!!” 把女子歇斯底里的嘶吼抛到脑后,青年单手扶住额头。 “十多年了,我每天睁开眼睛都像是在重复一场无止境的噩梦,而现在,梦终于醒了。” 第一个发现李歧异状的不是守着他的杨林,而是时不时扫过一眼的洛宓,她从青年身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阴森鬼气,那感觉颇为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 第40节 究竟在哪里呢? 她歪头思考,眼尾的余光不经意的扫过斜前方的睚眦雕像,却正与那石雕的双眼对个正着。 这很不寻常,因为那头石雕的睚眦是扭着头在盯着她! 原先思索的内容一下子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洛宓猛的转身面对石像,果不其然,对方的眼珠转了转,也跟着调整了位置。 其他人看不到吗? 她下意识的望向李羽渊,却发现对方正被那两名喋喋不休的紫金观弟子缠住,丝毫没有察觉到三人背后的石像有什么不同。 不光是他,就连在睚眦脚下交谈的弟子也面色如常,对有顶正有一头上古凶兽在呲牙咧嘴浑然不觉。 这头畜生是冲自己来的,洛宓确认了这一点,然而她搜肚刮肠也没想出自己到底和这头以凶猛好斗闻名的凶兽有什么深刻过节,如果杀了对方老爹也算的话。 讲真的,神龙一族总是四处风流,与其他种族生下的后嗣数不胜数,还大都奇形怪状,因嫌弃孩子丑,他们一向管生不管养,睚眦也算是放养的典型,要说他和那头老龙父子情深那还不如去信仙帝对她情根深种,反正都一样扯淡。 然而无论想法多么有理有据,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她被盯上了。 “一碰上擎天柱我就走背字,”嘟嘟囔囔的抱怨着,魔剑用脚尖踢了踢像忧心忡忡的老妈子一样看着李歧的杨林,“一会儿带着这小子闪开点。” “唔!” 洛宓一分神就忘了控制力道,于是突然被袭击的杨林闷哼一声弯腰捂住了自己疑似断裂的小腿,要不是仅存的羞耻心在死死拦着,他可能现在已经卧倒在地,抱着腿发出一声更比一声高的杀猪叫了。 “呜………” 低沉的声响从越来越鲜活的石雕嘴里发出,只见它抖了抖头上的鬃毛,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咔”,山岩雕成的身躯上出现了一条从头到尾的巨大裂缝,而裂缝还在不断蔓延,眨眼间就遍布了全身。 “哗啦。” 碎成千万片的石壳被都落在地,露出了里面如金甲般的鳞片,这恶兽似龙非龙,面如豺狼,身如金豹,鬃毛似火,四爪如钩,头顶和四肢皆有一把银刀刺出,仰面咆哮时颇有吞月之势。 “好久不见,睚眦。” 铺天盖地的威压袭来,洛宓糟糕的预感又一次得到了应证,这头睚眦并不是什么雕像,正是货真价实的本尊! “你竟然离开了洛水,”睚眦死死的盯着女孩看似纤细的身影,“看样子老家伙是真的死了。“ “这不能怪我啊,睚眦,”洛宓摊了摊手,“你爹迷路到了我的床头,我本想送他回家,结果他抄起拐杖就给了我一下,我才不得已反击的啊!” “我才不会去管那头种龙的生死,”人性化的露出了一个狞笑,睚眦瓮声瓮气的说,猩红的舌头在雪亮的獠牙间闪过,“可既然让我在这里碰上了你,就决计不能放过。” “为什么?”洛宓被睚眦的宣占搞的十分委屈,“我可是一直都是良民啊!” “良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睚眦讥讽的呲了呲牙,“别装了,九幽魔剑,你不会真的忘了自己都干过什么吧?” 我干过什么? 洛宓闻言又是一呆,脑袋里那是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自己曾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来。 可惜,睚眦并不打算给记忆力堪比鱼类的她补课,只见它从盘踞的石墩上站了起来,原地打转了几圈,张开血盆大口,冲着洛宓发出了一声惊天咆哮。 这声咆哮一出,周围的人群终于有了反应。 参会的弟子们明显被者天外一声给吓到了,不少人直接就抽出了兵器,警惕的环顾四周,想找到声音的来源却一无所获。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 推开身畔的王盼之,李羽渊闻声望去,视线在一动不动的石雕上停了一瞬,然后大声喊道,“全部散开!” 他这一声到底说的有点晚了,在洛宓的视野里,蓄势待发的睚眦后退一蹬便跃了起来,锋利的前爪对着她抓来! “锵!” 尖利的兽爪与女孩的小臂捧在一起,发出了玉石相击般的脆响,看着近在咫尺的凶手,后者浑身剑气一转,对着来势汹汹的睚眦反手一推,“破!” 随着这个单字落地,龙子身上的障眼法被冲出了一个大洞,让它的部□□躯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巨兽现身的那一霎那,无论是登天台还是海港都爆发出了一阵骚动。 “那是什么?!”流沙海的长老一下子站起身来,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我、我……”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欢喜道女长老罕见的舌头打绊,她几乎捏烂了手里的帕子,简直恨不得立即飞上登天台去救人——莫垠水是欢喜魔君的独子,他若是出了事,她也别想活。 “那应该是传说中的睚眦,”浮云子沉声说道,“此乃象征勇武的神兽,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登天台上有一尊睚眦像,”百花派的掌教是一名纤弱女子,此刻正在强自镇定心神,“可那仅仅只是一座雕像啊!” “一座雕像可不会活过来攻击人,”习城不冷不热的说道,“贵宗执掌登天台多年,竟连这点都没搞清楚,可真是令老夫佩服。” 女掌教被他讽的脸上青一阵白一枕,“登天台乃仙家宝地,百花派仅仅是守门人,我们哪敢擅自探寻。” “不敢擅自探寻却敢拿出来组织仙魔会盟,贵宗打得好算盘,”听她这么推卸,郑镇也忍不住出言相讥,“不瞒诸位,郑某人出行前可是立下了军令状,一定要把门下弟子平平安安的送回宗门,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要么咱们想辙儿把弟子们救回来,要么这仙魔会盟也不必再开了!” 他这段话点到了不少人的死穴,能代表宗门参与会盟哪个不是宗门里的重要人物?又有谁能随随便便死在这里?要知道,就连阵容最弱的炼魂宗,也是搭进去了一个宗主之子。 就在他们争论的空当,彻底现形的睚眦尾巴一扫就将几名弟子抽到了空中,鲜血如瀑般在空中炸开,他们竟当场就被抽成了血泥。 这下子,可真的没人坐得住了。 “……为今之计,只能让他们直接进入复试,方才能躲过一劫。”吞咽了一下口水,女掌教面色如纸。 “进入复试?” 侧身躲过一次抽击,洛宓有些不耐烦。 若要论硬碰硬的打法,她洛老魔还没怕过谁,可偏偏天时地利人和都不站在她这边,就连想要不管不顾的打上一场都做不到。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预感——自己绝对不能在登天台上动手。 洛宓不知道预感的缘由,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一个侧滚又躲开一记拍击,拨开正好滚到一处的修士,洛宓抬首张望,却突觉脚下一空,整个身体猛然下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惊叫声响起,被脚下忽然出现的大洞吞没的洛宓和其他弟子一起不断下坠,她昂头观察,看到双爪扒在洞口边缘的睚眦四肢扭动着想爬上去,奈何它的身躯太过庞大,即便百般努力,最终还是前爪一松,随他们一起坠进了深渊。 第57章 在空中直直下落的时候, 洛宓仿佛回到了上古时代。 她当时也是在阴差阳错之下被女娲逼进了洛水,从此不见人间两纪元。 洛宓早就记不清自己和女娲是怎么到兵戎相见这一步的,可她不讨厌女娲, 对方是那个混乱疯狂的年代里少数的明白人, 有些时候甚至比她那个以足智多谋著称的老哥还要通透。 她们是有过很亲密的时光的。 说真的, 洛宓的印象还停留在不周山上的那一次会面, 两个同样见什么吃什么的老饕凑在一起, 埋怨着山里的野果又酸又涩,只不过这段同仇敌忾的对话结束于她的嘴贱, 被槽“明明有着蛇尾巴还老吃素”的女娲提着菜刀追杀了她八百里,力证自己其实是杂食动物。 后来共工撞断擎天柱,不周山彻底被洪水淹没, 不复旧观,而女娲因炼石补天, 终成一代圣人。 二人的再次碰面是在很多年后了,或许说“碰面”也不是太合适,毕竟她直接被封到水底,每天只能以吐泡泡为乐。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也会一边泡澡一边琢磨,把她关在水里这个馊主意应该是伏羲出的,因为这招真的太损了。 她是剑, 五行属性为金, 而金又生水, 也就是说……她完全是自己把自己困在河底了那么多年。 在她力量充沛的那几年, 女娲的封印固若金汤, 后来随着她身上剑锈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失去了补充的封印也慢慢衰弱了下去。 后来,就在封印最脆弱的时光里,她遇到了羽渊。 作为对美味大兔子痛下杀手的报应,洛宓这一生撒过数不清的谎,多到她自己都不分清哪些是谎言,哪些是真话,亦或者,谎言说多了自己也就信了,那也就成了真话。 洛宓曾告诉过所有人,当年是她对在洛水河边散步的俊俏青年一见钟情,死皮赖脸抱着人家大腿不让走,这才有了后来万年的陪伴。 然而,最近她才想起,这其实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羽渊会出现在洛水河畔是受仙帝指派去寻找失踪的神龙,而他们也没什么“一见钟情”的佳话,而是打了个你死我活。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洛宓一定会狠狠的抽当初的自己十几个耳光,一边抽还要一边大喊“你是不是傻?!” 都被“金生水”坑了两个纪元了,她竟然还敢在洛水里跟精通水法的仙君干架,再不输就没天理了。 不过她也不亏,毕竟羽渊打架厉害长得还俊,除了不爱练剑找不出其他缺点。 “扑通!” 一头扎进水面的女孩一下子就被找回了当年的泡澡状态,如果这“泡澡水”没这么咸的话。 “咕嘟”、“咕嘟”灌下去几口海水,洛宓有一种自己会被齁死的错觉。 跟她一起坠入海中的修士们早就各显神通,要么在头上搞了一个特大号气泡,要么催动法光覆盖全身,毕竟从登天台那个高度往下落,碰触水面的那一刻基本等于是砸在了一道极度坚硬的铁板上,除了洛宓这个钢筋铁骨的老妖怪,肉体凡胎那是没有一丝能扛住的可能。 也正因此,在五颜六色的宝光之中,啥都没有的洛老魔突然就格外显眼了起来,任谁游过她身边都要投来“壮士,伟哉”的眼神。 洛壮士现在只想喝掉一缸水。 而想要喝淡水,她就要想办法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用手臂拨开水流,利用周围五颜六色的光源,洛宓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她们看样子是被百花派直接投到了一处水下迷宫之中,四周皆是由珊瑚礁垒成的墙壁,色彩斑斓的海葵正在上面”张牙舞爪”,成为了墙上除了穿梭的鱼群外最亮眼的装饰。 “早就听闻南海登天台下有一处上古遗迹,不过谁都没有进去过,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一颗亮粉色光球主动靠近了在沙地上四处扒拉的洛宓,正是拿着那把骚气折扇的莫垠水,突如其来的下坠打乱了所有人的位置,就叫他俩碰到了一块。 “咦?”游近了才发现她也是孤家寡人的莫垠水在近处绕了一圈,“阿歧呢?” 呵,男人。 洛宓面无表情的把从礁石缝隙里掏出来的棕黑色物体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在折柳镇的时候喊人家小甜甜,原形毕露以后就一口一个“阿歧”,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喊什么喊,再喊你们也有缘无分,你就老老实实的跟苦瓜脸共度一生吧! 完全不知道竹马已经换了人的莫垠水寻人无果后一摸下巴,“既然阿歧不在,不如就由我来当姑娘的护花使者吧。” “咱俩同行,是你护我还是我护你啊?”生嚼了一只海参的洛宓无情的戳穿了男人的小心思。 “那当然是互帮互助,”用堪比城墙的厚脸皮抵御所有被揭老底后的尴尬,莫垠水故作潇洒的扇了扇纸扇,“我有知识,你有法力,二者相合,当然是无往不利。” 能把“抱大腿”这种行为说的如此清新脱俗大概也是一种能力,考虑到自己的认路水平跟记性一样差,洛宓勉为其难的同意了他的提议。 等找到了羽渊就把他甩掉! 她一边暗下决心一边又觉得对方恐怕自己有着同样的打算。 就在心怀鬼胎的二人凑作一堆的时候,原本平静的水下世界突然震了一震,一时间泥沙飞扬,染浑了海水。 “糟糕,那头守门兽也跟下来了!” 第41节 一合扇子,莫垠水拉着洛宓贴着珊瑚墙藏好,观察着头顶正在翻滚的庞然大物。 “守门兽?”洛宓不解的重复了一遍。 以莫垠水的修为和见识,自然认不出那头大闹登天台的睚眦是货真价实的神兽,只听他说道:“家父曾经说过,上古遗迹往往都有着厉害的妖兽镇守,它们都是大能们用木石点化的傀儡,充作看门人,恐怕那座睚眦雕像就是其中一个了。” 明明一个字都不对,却微妙的接近了事实……能用完全错误的信息拼接出真相也是一种本事,洛宓就算满心不愿意也不得不对这个敌友不明的魔修刮目相看。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武力不够、脑力来凑吧,她就是武力太够,才总是不爱动脑筋。 “能说动百花派拿出登天台和水下遗迹的机会千载难逢,据说此方遗迹每百年才能进入一次,而且还必须是在占出坎为水卦后才行,因而仙道那边才非要将会盟提前,”莫垠水见她态度松动,赶紧趁热打铁,“坎卦乃有名的凶卦,有重重险陷之相,说明这里定是危机四伏,咱们结伴而行,也好互相照应啊。” “既然这么危险,你们干嘛还非要下来?”洛宓始终觉得自己和这群人间修士有代沟。 “富贵险中求嘛,洛姑娘,”莫垠水闻言一笑,“修仙也好,成魔也罢,都是凡人贪心不足,机遇若要从天而降,也得你先走出去才行。” 洛宓不懂修仙的路数,不过水下遗迹事事都要与“坎”挂钩的做法让她有点毛骨悚然,这大概就是中过一次招儿导致的后遗症。 不知她心中纠结,莫垠水继续侃侃而谈,“先圣祖伏羲创先天八卦,自此才有了八卦定凶吉,凶吉生大业的说法……” 他这通咬文嚼字洛宓是一个字都没听懂,不过她精准的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词——圣祖伏羲。 俗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洛宓还要更夸张一点,她是一招被封印,三十万年也没缓过来。 坎卦果然是凶卦! 不行,她得跑。 “这位兄台!”想到就做,她双手抱拳,打断了青年的喋喋不休,“咱们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不如就此别过吧!” “哎?”莫垠水顿时有点傻眼。 然而没等她脚底抹油,凶名赫赫的坎卦就发了威,只听一声气壮山河的“站住”传来,二人的前后分别跳出来了三个人,正好借着珊瑚墙把他们堵在了原地。 “宋师兄、周师弟,”莫垠水先是叫出了面前高大青年和秀气男孩的称谓,又扭过头对身后之人拱了拱手,“战道友,不知三位找我和洛师妹有何贵干啊?” 除开李羽渊和李歧,仙魔会盟初试的前七名竟然齐了。 “姓莫的少说废话!”脾气火爆的战笠率先开了口,“上次会盟被你侥幸逃脱,这一次我定要为渺渺师姐出一口气!” “湛天宗的渺仙子……”将折扇在手心瞧了瞧,莫垠水转回身,“那么其余两位也是为了这位佳人向莫某问罪,才不惜与敌人联手吗?” “呸!别装疯卖傻了!”年纪最小的周正对他吐了一口口水,“我们白骨门多少师姐就是上了你这厮的恶当才毁了修行!” “不要跟他多费唇舌,”宋昭冷冷的说道,“我流沙海的涟星师妹让我帮你捎句话,不过得等你见了阎王才能听。” “渺渺、涟星还有白骨门的莲雾……”夸张的叹了一口气,莫垠水摆出了哀伤的样子,“感情淡了,自然好聚好散,何必这样不依不饶呢?”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更是怒火中烧。 洛宓看看那个,瞅瞅这个,最后瞟了一眼厚颜无耻的莫垠水,她突然福至心灵。 化敌为友,就在此刻! “啪!” 于是正在惺惺作态的莫大蹄子猝不及防就挨了响亮的一耳光,抽的他原地打了三个转,他强撑着眼冒金星抬起头,就看到洛宓正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咬牙切齿的骂道:“人渣!” 第58章 洛宓这倒戈一击不仅打懵了莫垠水, 顺便也把出气三人组给抽了个不知东南西北, 一时间四个男人大眼瞪小眼, 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只听明明长了一张狐狸精的脸却做了套马的汉子的洛宓威武雄壮的喊了一声“站远点, 别溅你一身血”,还没反应过来的外围三人齐刷刷的向后退了一步,愣是把包围圈让出了一条缝隙。 于是率先回神的莫垠水顿时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后面跟着举着鞋底要抽他的“洛师妹”, 再后面则是莫名其妙也跟着跑起来的四个小尾巴。 莫垠水这辈子从来没有跑的这么快过, 他算出看出来了,他能跑掉还好,跑不掉就只能被“大义灭亲”了。 在这种危机的情况下,他不能停也不敢停,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走迷宫窍诀了, 只能蒙着头往前冲, 哪里有路往哪拐,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水下遗迹本来就四通八达, 任凭他一气乱冲竟然也没走到死路。 然而再怎么样激情的奔跑也终有尽头,路跑的多了, 能不能遇见鬼暂且不提,但终究会撞上点什么东西, 不是撞到墙就是撞到人。 莫垠水没有撞墙, 命运帮他选择了撞人。 于是正在谨慎前行的紫金观三人组就看到有一颗亮粉色光球正在向自己飞速靠近, 吓得赵克己拔剑、王盼之亮符, 然后他们就看到这颗粉球带着强大前冲力砸到了他们的鼻尖处, 被自家羽渊师兄四两拨千斤的给推了出去。 “嘭!” 粉色光球狠狠的砸到了珊瑚墙上,惊起了一阵阵泥沙和惊慌逃窜的鱼群,然而还没等到他们看清里面摔的七晕八素的莫垠水,又有四道球体紧随而来。 赵克己刚刚气沉丹田喊了一声“小心暗器!”就看到领头的身影突然一沉,整个人擦着海底就掠过了三人,然后猛的一转弯停在了李羽渊面前,正是一个以手撑头,侧躺在沙地上的漂亮姑娘,只见她维持着妖娆的姿势,在滚滚浊浪里冲领头的少年抛了个媚眼。 独臂道士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哪里来的妖妇! 然而还没等他做什么,剩余的三人也纷纷落地,但他们就远没有洛宓那么自如,只能以倒栽葱的姿势闪亮登场。 因此,这场惊险刺激的海底追逐最终还是以全军覆没为结尾落下了帷幕。 “也就是说,你们都要揍莫道友为师门姐妹出气,结果追着追着就停不下来了?”把三人从沙地里拔了出来,又把摔的不轻的莫垠水扶正,救苦救难的王盼之诧异的问道。 “嘁,蠢人蠢相。”若论招人恨,赵克己自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这不,他一张口就成功的把火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那这位师姐呢?”王盼之转身彬彬有礼的问洛宓,“你怎么会跟他们混在一起?” “路见不平,纯粹是路见不平。”洛宓竭力撇清她和莫垠水的关系。 “你不是炼魂宗的人吗?”赵克己并不吃她这一套,“只怕也是他莫大公子的小情人吧?” “胡说!”洛宓非常之激动,“你可以污蔑我的人品,但你不能污蔑我的品味!” 说完她一个华丽的扶额,从转身到晕倒一气呵成,娇弱的倒在了李羽渊的怀里,一边说话还一边疯狂的摸人家的小手,“不知这位公子芳龄几何,家住哪里,有没有婚配呀?” “妖妇!“这回换赵克己气血上涌了,“放开我师兄!” 眼看二人要打起来,救苦救难的王盼之气都没有捞着歇一口扭身就去劝架,就见洛宓躲在李羽渊身后“略略略”的吐舌头,气的赵克己嘴上说着“你有本事就别躲!”,手上想尽办法去够她。 他一抓,她就一躲,夹在中间的李羽渊随着他俩的动作不停的左闪右避,把王盼之看的出了一头汗。 “别、别、别!”他急的都结巴了,“你们小心别扯着羽渊师兄!”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莫垠水则安详的躺在原地,注视着四人打闹的眼神平静里甚至带着慈祥。 反正只要不打他,阿歧的佩剑自愿加入李羽渊的后宫这件事他就能当没看到,充分展示了何为表面兄弟情。 与本来就跟紫金观不熟的莫垠水不同,出身湛天宗的战笠作为仙门同道,与这三人多少都有过交往,在他的记忆里,往日紫金观弟子推崇李羽渊也不过是源于他的出身、地位,哪像现在这样,简直就是中了邪。 正在心中默默纳闷的战笠哪里知道,不久之后,他也会像被他吐槽的赵克己和王盼之一样,成为对李羽渊言听计从的“应声虫”。 等到赵克己被洛宓累的气喘吁吁,八人终于能坐下来好好合计一下如今的处境,鉴于在场之人中莫垠水没有发言权,宋昭、周正和战笠谁也不服谁,这时候无条件拥有三票的李羽渊自然就当选了小团队的临时首脑。 “诚如莫道友所说,此地为一处上古遗迹。” 他一边说一边并指为剑,透过真气用海水在沙地上写写画画,其细微之处的控制妙到毫厘,看的在场修为最高的宋昭脸色一凛。 “我之前观察过,四周珊瑚墙的走势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暗合先天八卦,应当是一座天然的迷宫,若是随处乱走,很快就会陷入其中,再也找不到归路。” “也就是说想要走出去,就得破解这座迷宫啰?”周正抓了抓头发,在场把人中就数他年纪最小,白骨门为了让他在仙魔会盟上一鸣惊人,平日里都是督促他勤加修炼,阵法这类的“杂学”是连碰都没碰过。 “非也,非也,”满血复活的莫垠水又摇起了扇子,“寻找出路和破解阵法可不是一个意思,咱们如今就在遗迹的外围,随时都可以扭头就走,当然,如果你走了,本次会盟于你而言,恐怕也到此为止了。” 此言一出,其他人都陷入了沉默,大家都背负着为宗门争光的担子,谁都不能轻言放弃。 洛宓悄悄听着,渐渐回过味来,这群家伙都以为登天台上那头突然暴起的睚眦是会盟的一个环节,为的就是引导参会弟子进入遗迹,只有她清楚对方压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跟着所谓的仙魔会盟是半点没有关系。 就在她捋清思路的时候,其余人已就深入遗迹达成了共识。 “既然诸位都要‘入’,那就跟‘出’不是一个路子了,”李羽渊慢条斯理的说道,“术数有三式,奇门、六壬和太乙,本来破此种迷宫首推奇门遁甲之术,然而海中难辨天时,天时、地利、人和、神助四味不全,推算结果难免有误。” “那就用其他的呗。”同样对术数一窍不通的战笠说道,而他如此轻松的反应得到了赵克己的一个大大的白眼。 “真是井底之蛙,”独臂道士冷笑一声,“你以为精通术数三式的人是满街的大白菜吗?” “我倒是会六壬,”宋昭眉头打成了一个结,“然而六壬虽重月时,却诞生于中古时期,恐怕并不是破解此地的良方。” “那就只剩太乙神数了,”莫垠水合上了扇子,“太乙神数脱胎于洛书,暗合先天卦象,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周正又挠了挠头,“你们有人会那个太乙……啥数吗?” 此言一出,现场一片寂静。 “呵,所以说你们是土包子,连最基本的思考都不会,”过了良久,赵克己冷笑连连,“你们仔细想想,三式是谁提出来的,既然能提出来,哪里有不会的道理。” 于是剩下几人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坦然自若的李羽渊,直到盯的后者缓缓点了点头,才一个个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 “不愧是羽渊师兄!”第一个拍起马屁的就是一看术数就头疼的战笠,他和同样一窍不通的周正在对视之间就跨越门派和立场结成了统一战线,毕竟在可怖的术数面前,所有的傲气和门户之见都不值一提! “别丢人现眼了,”嫌弃的瞥了战笠一眼,作为清高的宋昭不屑的说道,“就你这个年纪还喊人家师兄?平白把人叫老了多少岁?” 然后他扭头对少年说道,“羽渊师兄你放心,愚弟肯定管的他们老老实实的,决计不会让他们打扰师兄推演!” “你自己难道就要脸吗!”一下子多出来一堆跟自己抢称呼的奇怪家伙让赵克己十分崩溃,而坐在他身旁的王盼之被其他人面上洋溢的热情笑容吓得不敢出声。 “啧啧啧,你瞧瞧他们那谄媚的嘴脸,”莫垠水一边感叹还一边帮李羽渊扇风,“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又从珊瑚缝里抓了一只新鲜海参,已经开启了下午茶的洛老魔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内心十分平静,甚至还有点想笑。 呵,当舔狗是没有前途的。 她面无表情的嚼碎了嘴里的海参。 反正这世上谁也不会比她舔更到位了,滚开,你们这群臭男人! 第59章 “往左十五步, 再向右进三。” 李羽渊一边在手指上不停掐算,一边指挥着手下的喽啰们前去踩点。 于是仙魔两道的后起之秀们一个个紧贴着珊瑚墙, 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往前挪, 远远看上去倒像是一队听话的小螃蟹。 然而这队螃蟹可不容小觑,不仅是因为他们聚齐了本次仙魔会盟初试前七中的六名, 更是因为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排,竟然还形成了一条完整又复杂的恩怨链。 被派出打头的是“仇家众多”的莫垠水,作为凭一己之力团结了仙魔两道的男人, 他当仁不让的成为了处境最危险的炮灰, 正可谓是拿的准你先上, 拿不准也你先上,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后面的队友还会拍手称快。 而跟在莫垠水后面的就是人畜无害的王盼之了,据说这个安排是为了预防有人忍不住“为民除害”, 避免某人在物尽其用前就英年早逝。 王盼之身后就是和谐的“出气三人组”,战笠和宋昭把年龄最小的周正夹在中间, 再往后便是断臂大侠赵克己, 他依然维持着那张被欠了二百万两的臭脸, 警惕的盯着前面这群混蛋的一举一动。 掌控全局的李羽渊站在队伍的倒数第二位, 末尾则是凭借着“全队唯一姑娘”身份得到了压轴优待的洛宓。 第42节 “向东南三步再折返,于西北行进二十步。” “向东南三步再折返, 于西北行进……” “向东南三步再折返………” “向东南……” 李羽渊每说一句话, 前面的人就挨个重复一遍, 然而他们的口音和语序习惯各不相同, 往往传到莫垠水耳朵里就变成了“蛙跳原地蹦三圈,大声呼喊我是猪”。 欢喜道少主觉得自己遭到了全修真界的针对。 撇除夹杂其中的险恶用心,这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勾起了洛老魔的几分愁思,想当年她在魔界当大总管的时候也是这么前呼后拥,所到之处无不顶礼膜拜,哪会跟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头混在一起,在这种一看就没什么油水的地方玩寻宝游戏。 不过她也没什么资格嫌弃南海,毕竟人家还有珍珠和珊瑚,而魔界只有魔头和沙子。 不对,魔界其实还是有值钱的东西的,那就是她,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神兵,堪称魔尊的掌上明珠! 哎?按照年龄来算,其实应该说魔尊是她的掌上明珠? 队伍仍在磕磕绊绊的前进,而陷入父女和母子的艰难抉择的洛宓则在摸着下巴冥思苦想,想着想着,没等她琢磨出辈分到底差在哪里,耳朵就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乐声。 那声音细细如丝,如泣如诉,时而幽怨入骨又时而金鸣皱起,听得人后脖颈不知不觉就竖起了一片寒毛。 海底、遗迹、乐声。 这三个词联系在一起,总能给人带来极度不妙的猜想。 随着他们不断深入迷宫,耳畔的乐声也由时有时无转为了平稳清晰,这一次不光洛宓,沉迷于互坑的弟子们也纷纷作出了反应。 “谁?谁在唱歌?”大嗓门的战笠第一时间吆喝了出来,“别装神弄鬼!” 然后他的后脑勺就被跳起来的周正袭击了,“傻大个儿你别嚷嚷,小心把那头睚眦引过来。” 他要是不提,洛宓还真的要把睚眦大爷给忘在脑后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它迷了路,这一路走来顺利的让人咋舌,加上这一路走来,在珊瑚礁穿梭的鱼群不增反减,别说海参连海兔都找不到了,她嘴巴已经清闲了很长时间,真是不能不多想。 “仔细听,你们觉得像不像胡琴的声音?” 常年混迹烟花柳巷的莫垠水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特长,然而在长久的沉默过后,他疑惑的转头,就看到了写满茫然的七张脸。 王盼之的脸上除了一片空白还是一片空白。 “胡……胡啥?”周正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胡杨还会唱曲?这是成精了吗?”这是完全不在状态的战笠。 略过这三根无法指望的棒槌,莫垠水把暗含希冀的目光投向了后四个。 要说几人凑在一起后,颠覆初见印象最大的不是看着文质彬彬实际上不爱过脑的战笠,而是长得威武雄壮结果却会做算术题的宋昭。 能做算术题,那可真是文化人。 然而宋文化人注定要让莫垠水感到失望了,只见他眉头紧锁,沉吟半天吐出来了一句:“十面埋伏……?” “那是琵琶曲啊大哥!”赵克己都看不过去了,然而他也只不过是比前者稍有常识,真说起来那也是驴唇不对马嘴。 于是全村的希望都集中在了一直很靠谱的李羽渊身上,六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就像是六只嗷嗷待哺的雏鸟,奈何眼前这位新鲜上任的“李羽渊”小时候也没陶冶过情操,于是他非常淡定的侧过身,加入了“向后看”的队伍。 洛宓……洛宓也十分想加入他们,如果不是她身后除了鱼就只有水的话。 你们对一把只会吃的剑投注了什么不切实际的指望? 暗自腹诽着,自诩只会吃的洛老魔扁了扁嘴,不情不愿的开口说道:“胡琴音色悠扬,柔和低沉,然而咱们听到的乐曲第二段却明显清脆了不少,应该是加入了月琴的变调,之后的合奏又偶现几声干涩的低音,据我推测,弹奏的乐器中还有三弦。” “这位师姐好厉害!!”周正激动的为她鼓掌。 他一动其他人也跟着鼓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真的好厉害啊”,甚至包括了率先提起这个话题的莫公子。 怎么回事,洛宓嘴角抽了抽,这届修士好难带! 不过话又说回来,胡琴、月琴和三弦琴,这三样凑到一起,总会让她想起某位难以直视的老熟人。 搞清楚了耳畔乐声的真面目其实对一行人的探险之路并没有多大的帮助,因为他们还是要顶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乐曲继续往前走,然而越往深处走,两边的珊瑚墙就越高,能够通过的道路却越窄,直到在一个拐弯,眼前才廓然开朗。 那是一道被海草和贝壳覆盖的沉重铁门,周围被珊瑚圈出了一大片空地,而空地中央则有一个巨大的砗磲,波浪状的外壳呈现出黄蓝相间的波澜色彩,底部还点缀着暗红色的斑点,可以想像正面是何等的炫目——是的,它正在用平平无奇的屁股冲着众人。 除了吸引视线的砗磲,空地上还摆着胡琴、月琴和三弦琴这三样乐器,此刻它们正被无形的手所弹奏,汇聚成一首又一首的乐曲。 大概是察觉到有客人到了,原本低缓抒情的旋律陡然一转,突然轻快活泼了起来,不光如此,乐器们还从原本呆着的架子上飘了起来,一边弹拨一边向众人靠近。 一把正前方,两把斜后方,三琴合力把他们从一字长龙愣生生给逼成了聚在一起的一团,最为迟疑的战笠还被月琴撞了一下腰,权当是在催促。 “哎哟,”年轻的修士一边揉腰一边躲在了同伴的身后,“这都是成精了吧?” 像是在呼应他的话语,成功把客人驱赶上了空地后,演奏的乐曲又是一变,这回可就真是银瓶乍破水浆迸,琴弦被无形之手快速拨拉,激烈的节奏把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强迫他们随着每一个尖锐的音符颤动,而随着一个长长的滑音,一切又戛然而止。 仿佛是尽力冲刺后一脚踏空,不少人的背上被激出了一层薄汗,修为低一些的更是面色发白,强行控制着体内开始四处乱窜的真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锐气毕现的乐音给刺伤了。 “无量天尊!” 王盼之长叹一声,当即盘腿坐下。 “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 在《清心咒》的加持下,在场诸人翻涌的血气稍有平复。 而结束表演的三把琴则飘回了原处,新的乐曲又渐渐响起,正是舒缓又悠扬的调子。 奈何还没等众人松一口气,突有数道光束从头顶照下来,正打在他们身上,配合着原本身上的五色宝光,一时间真是刺的眼睛都睁不开。 然而这点光线对洛宓而言还是相当不够看,她手搭凉棚,抬头向上一望,原来是头顶珊瑚礁上的贝类都张开了口,露出里面浑圆的珍珠,让海面透过来的光线脚下打了个弯儿,汇到了他们的脚下。 这就是正主要上场的意思了。 只见中央那巨大的砗磲外壳微微颤动,伴随着沙尘抖动,它缓缓地转了过来,像是一朵静静盛开在海底的妖花,危险又美丽。 “吱嘎——” 厚重的贝壳缓缓张开,露出了白玉般的内里和贝肉中足有人头那么大的莹白珠体,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缠珠的一条金色小龙。 不过仔细端详就会发现,这生灵虽有着龙头,却是实打实的蛇身,说是龙未免有些名不副实。 “诸位道友,”此物开口,语气缓和中带着慈祥,“你们的梦想是什么?” 第60章 “诸位道友, 你的梦想是什么?”躺在砗磲的金色小龙如此问道。 在场的修士几乎囊括了仙魔两道有门有脸的门派,谁不是打小就被师长拎着接受串门人士各种突发奇想的考校,应对过的奇葩难题比一顿吃的米都多, 可无一例外的被如此简单的问题给问傻了。 我的梦想是什么? 成个仙竟然还需要梦想? 不对,我的梦想不就是成仙吗? 但这哪里是梦想,明明就是做梦! 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念头在脑海里撒欢, 几人面面相觑,只觉得答案就在舌尖,可怎么都觉得不太对, 越在嗓子眼里翻来覆去的拿捏,就越难以真正说出口。 洛宓很明白他们的纠结心理,因为仔细揣摩一下你就会发现, 这个问题压根就是在耍流氓。 它根本就没有正确的答案,无论你如何回答对方都能轻易的否决,当然也可以轻易的赞同, 也就是说,答对与否其实跟你本人没什么关系,全看出题人的心情。 果然, 就算是出了名的好老人,只要沾上了龙的血统,骨子里还是霸道非常。 不过, 走到哪里都有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梦想的话, ”李羽渊想了想答道, “大概就是能睡懒觉吧?” “唔?”这回换金色小龙怔了。 “哈!”洛宓捂住了脸。 出乎他俩意料的, 少年这句玩笑似的话迅速在小分队里引起了共鸣。 “是啊,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王盼之潸然泪下,“从来就不知道睡到日上三竿是什么感觉。” “就算我能打坐休息,有选择的话,其实我也想躺在舒服的床铺上,”像是说这些很不好意思似的,宋昭黝黑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就算辟谷成功了,饿了的时候,我其实也想吃饭。” “不,我不仅想吃饭,我还想吃肉!”战笠发出了腐朽的呼唤,“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想敞开肚皮吃一次!” “然而师父说,青年胖彦不配拥有姻缘。”周正清纯不做作的捅了他一刀。 于是话题顺利被带歪,一群人就“男人胖了算什么”和“青年胖彦到底配不配拥有姻缘”开始了激烈的论战,一时间口水与眼泪齐飞,看的洛宓是目瞪口呆。 然后她就被李羽渊扯着袖子拉到了一边,她扭过头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了耳边又传来了一阵幽怨的呜咽,不过这一次声音的来源不再是漂浮的乐器,而是实打实的来自于砗磲里的小龙。 “太、太感人了……”它一边抽噎一边擦泪,“你们坚持梦想的身姿,真是太感人了。” 坚持不让自己睡懒觉到底是哪里感人啊! 洛宓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词穷的感觉,然而身旁引起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还有空冲她狡黠的眨眨眼睛。 不,就算你装可爱,我也不会原谅你偷懒不练剑的。 她冷酷的伸手掰正了他的头。 这厢在眉来眼去,那厢的争论终于有了一个结果,从来没吃饱的倒霉孩子们一致认为,就是因为修真界有了莫垠水这样四处勾搭姑娘又抛弃的混蛋,败坏了男修士的风评,才导致他们这些老实人拥有不了姻缘,必须暴揍他一顿才能消心头之恨! 被团团围住的莫垠水顿时花容失色,连扇子上的小蝴蝶都不飞了,“我、我家就是干这个的啊???” 回他的是赵克己冷冷的一句“人渣”。 “啪。” 就在莫公子眼看小命不保的时候,金色小龙在抽泣的空隙打个响指,于是三只乐器又开了拨,一段段忧伤的乐曲流淌了出来,成功阻止了一场毫无人性的群殴事件。 “我喜欢努力追求梦想的孩子,”它用砗磲壳上的海草擦了擦鼻涕,“看到你们总是让我想起我的过去,我真的是从小就喜欢弹琴,可偏偏学不会,只能坐在一旁听别人弹,人家不愿意,我就蹲在他们的床头一直等,后来他们终于认可了我的努力,把我刻在了琴头上,不光每日为我弹奏,还提供新鲜蔬果给我吃……” “这是把人吓得开始供奉它了吧……”不知道是谁小声的说了一句。 “所以!”金色小龙提高音量压住了这句拆台,“我决定,为你们弹奏我新作的曲子!” “且慢!”战笠打断了它,“你不是应该让我们过去吗?” “啊?”小龙一呆,然后用尾巴撑住身体立了起来,扭身瞅了瞅身后的古旧大门,“可是我不管你们进不进去呀?” “啥?”众人闻言傻眼了。 “想进去推门就行啦,在你们来之前已经进去两拨了啊?” “那你堵在这里干嘛呀!”战笠很崩溃。 第43节 “这里是我的地盘啊?”小金龙很无辜。 然而已经没有人有心情听它解释了,众人一个挨一个的绕过它走向铁门,每经过一个都能听到它的苦苦挽留。 “哎?这么快就走吗?” 它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们。 “不听听我的新曲子吗?真的很好听啊!” “不要放弃梦想啊!再陪我聊聊吧!” 然后当排在最后的洛宓鬼鬼祟祟的从砗磲旁飘过的时候,金色小龙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只见它的两条龙须抖如糠筛,一句“你、你是……”说了半天也没抖出下半句。 被认出来的洛老魔硬着头皮扭过头,冲着它打了个招呼,“囚牛,吃了吗?” 在看到她正脸的时候,囚牛浑身金闪闪的鳞片都变白了一瞬,然后只听这位以好脾气著称的龙子气沉丹田,发出了一声惊天巨吼:“睚眦!螭吻!救命啊!!!!” 别看囚牛个头不大,声音倒是非常洪亮,它这一开口,一东一北两条水柱立马就卷了起来,显然是老二和老九听到了大哥的呼唤,要赶来救驾了! “嘭!” 危机之中,洛宓兀的生出一股机智,她抓着砗磲的上壳猛的一下将之合上,把尖叫不止的囚牛关在了里面,然后双手一推就把这个大扇贝给翻了个个儿。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直起腰与惊呆了的男孩们大眼瞪小眼,还是李羽渊一把将她拉过来,对其他人说道,“愣着做什么,走!” 回过神来的喽啰们赶紧去推门,囚牛之前说的都是真话,那扇沉重的铁门不多不少正好敞着一条足以一人通过的口子,可等到所有人都蹭过去以后,睚眦和螭吻也眼看就要杀到了。 “分开跑!” 看着眼前的三条分岔路,李羽渊当机立断的带着洛宓钻进了右边,王盼之和赵克己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方位和凶吉了,四人都是闷头向前冲,身后时不时传来饱含怒意的龙吟,显然洛宓把囚牛关在砗磲里的行为把两个当弟弟的气的不轻。 “再怎么生气它们也得先停下来把老大哥救出来,”洛宓辩解道,“我起码为逃跑争取了时间。“ 她说这话的时候四人已经躲进了道路尽头的石砌宫殿里,这座乌漆麻黑的遗迹不知在海底沉睡了多少年,基本已经被贝类所霸占,已经不复旧观,就算能用手摸出墙壁上有着连续的浮雕,但在用锐器把那层层的贝壳敲下来前,谁也别想看出雕了什么鬼。 “是啊,你是争取了时间,但也把它们气的要杀人了。”赵克己气哼哼的说道。 “它们不会进来的,因为这里很危险。”李羽渊就着昏暗的光线抚摸墙壁。 “危险?”王盼之环顾四周,“难道有更为凶猛的野兽?” “再怎么凶也不会比龙九子更凶了吧?”赵克己脸色相当难看,他对着洛宓凶巴巴的说道,“门外那玩意儿怎么突然开始喊的?你这妖女做了什么?” “它可能是被我的美貌惊到了吧,”洛宓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看它娘们兮兮的做派,一定是条嫉妒心很强的母龙。” “那很明显是头公的吧……” “它就算是头公的也肯定喜欢穿裙子!” 眼看囚牛就要被迫女装,李羽渊又把话题拉回了正轨,“我用太乙神数推算的时候就发现,整个遗迹的走势都是‘困’字当头。” 他一开口,赵克己立马就放弃了和洛宓较劲儿,“师兄的意思是说,先人建造这里并不是要藏宝贝,而是要困住什么东西?” 此言一出,王盼之也理解了其中的危险性,“怪不得那条小龙不拦咱们,那什么样的东西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的去困住呢?” 他的问题也不算无的放矢,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深度,但既然是登天柱底,恐怕此地与海面的距离会超乎他们的想象,加上几人一路狂奔时总体趋势还是向下,他们该是进入了极为陌生的深海。 就算上古时期人神混居,想要在如此之深的海底建造一座庞然大物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它偏偏被筑成还矗立到了现在,正是说明它有必须存在的意义。 那个支撑这座宫殿存在的意义,恐怕就是他们此行最大的危机了。 “我们得到的信息太少,现在还推断不出,”李羽渊摇了摇头,“方才堵在门口的应该是龙九子中的老大囚牛,传说它酷爱听曲,时常被雕刻在胡琴等乐器之上,但性情温顺,向来不会与人为难……” 但它会跟不是人的东西过不去啊! 并不是人的洛宓默默撅嘴。 “囚牛还有一个说法是能通万言,无论与什么都能进行沟通,”王盼之左手握拳敲了一下右手心,“怪不得之间咱们交流的那么顺利,明明上古到现在,语言发音有了很大的变化。” “咱们之前在登天柱上碰到的是老二睚眦,”赵克己立即补充,“传说它性情最是暴烈,象征着兵戈交战,只会出现在兵器上。” “而那囚牛呼喊的另一个名字应该是螭吻,龙的第九子,据说能吞万物,尤其擅长镇水,乃是有名的护殿神兽,常被人雕在屋脊横梁上。” “囚牛通万言,睚眦喻兵戈,螭吻镇宝殿……”王盼之掰着手指头数,“这可真是奇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古怪的组合,难道这下面镇压的是一把能说会道的兵器不成?” 洛宓闻言顿觉背后一凉,成精的兵器里就属她和仙后能说话,她好好的站在这里,总不能下面压的是在天庭吃香喝辣的仙后吧? “兵器也好,妖魔也罢,既然牵扯到了龙九子其三,此事已非我等能够解决,”李羽渊冷静的说道,“尽早退出此地方为上策。” 这个提议得到了包括洛宓在内的一致赞同,赵克己和王盼之是想回去上报师门长辈定夺,而洛老魔则盘算着一出水面就赶快跑路,离擎天柱这个倒霉地越远越好。 然而想法很丰满,现实太骨感,外面正有两只火气冲脑的神兽在横冲直撞,再怎么迫不及待他们也得龟缩在这里避避风头。 “既然如此,咱们……” 李羽渊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颗石子滴哩咕噜的从宫殿深处滚了出来,正好停在了他的面前。 囚牛说,在他们之前已经进了两拨人。 也就是说,这座宫殿此时在暗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呢。 弯腰捡起这颗滚落的石子,李羽渊在手里掂了掂,笑道:“既然有道友在前方歇息,不如出来一叙?” 黑洞洞的宫殿里鸦雀无声。 见状他又笑了,“道友不必躲藏,李某不才,炼魂大法的气息还是认得出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躲也没有了意义,他话音刚落就有两道身影从立柱后面走了出来,打头的是一名邋里邋遢的青年,后面之人看起来年岁与前者相当,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郁之气。 “李!歧!” 看清来人后,赵克己噌的一下站起来,死死的盯着忧郁青年,眼中的火苗几乎要窜出来。 “……赵师弟。”青年瑟缩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复杂。 “呸!少不要脸!”这声“师弟”彻底捅炸了赵克己的肺管子,“我今日便杀了你以报周师妹和断臂之仇!” “啧啧啧,这是谁啊?张口闭口就是杀人,哪里是仙道子弟,分明是我魔道中人嘛。” 看不惯他嚣张的样子,邋遢青年忍不住出言讽刺,就见他上前一步挡住了苦瓜脸青年,一只手掐在了腰上。 “再说了,想要在我杨林面前杀人,你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啊?” “我的斤两不用你称,”赵克己发出了一声冷笑,“你身后之人杀我门中多名弟子,断我一条手臂,我今日倒是想问问他,认还是不认?” 苦瓜脸闻言面露痛苦之色,“……我认。”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李歧像是在逼着自己说话,“但这与我师兄无关,不要牵连到他。” “李师弟!”杨林扭头喊他。 “好!”赵克己□□背上的红缨枪,“今日咱们便来做个了结!羽渊师兄,你不要出手,不亲手诛杀此獠,师弟我心结难消!” 李羽渊看向李歧,双方视线一触即分,他低下头,半眯着眼,“好。” 得到了师兄首肯的赵克己长/枪一抖,对着李歧用力一刺,后者侧身避让,二者纠缠在一起,一方攻击如狂风骤雨,一方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束手束脚,杨林看的眉头皱起,正要上前帮忙,就被王盼之拦了下来。 “这位道友,我师兄与你师弟乃私人恩怨,旁人就不要插手了吧?” 若是杨林能听话,那他也不是杨林了,李歧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是万万不能让他死在眼前,于是他抬手对着瘦弱的王盼之一挥,“滚开!” 王盼之平日里与赵克己再不对付,也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选入一对二的陷境,立马欺身上前,与杨林缠斗到了一起。 两方战局,两对敌手,李羽渊将一切尽收眼底,只觉得命运跟所有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当年救了杨林一命,如今恩情报到了李歧的身上。 他在岚苏秘境杀了周明珠,又断了赵克己一臂,如今也尽数报到了李歧身上。 恩情与仇恨占据着天平的两端,再也说不清谁对谁错。 看着赵克己对李歧步步紧逼,后者却不知为何不愿拿出真本事来应敌,杨林看的心头一阵烦闷,想抽身上前又被紫金冠的小个子缠的脱不了身,正焦急不已的时候瞥到了作壁上观的洛宓,心中一横,对着她喊道: “洛师妹!你与李师弟的事我不愿掺合,但你真的要看着他死在紫金观的手里吗!” 洛宓听着他的劝说,目光紧紧跟随着苦瓜脸青年,每当对方险象环生,身上就会浮现那种令她熟悉的波动,而一旦脱险,那感觉又消失无踪了。 他身上有东西,这点毫无疑问。 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把目光投向待在原地的李羽渊,后者察觉到后安静回望,沉郁晦涩一如当初。 就在这时,赵克己惊怒交加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为什么会我紫金观的招数?!” 第61章 李歧在迈出习惯的步法后,就知道要糟了。 彼时他被赵克己逼得险象环生, 红缨枪的枪尖已经抵上了喉咙, 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下意识的用出了紫金观流风步的最后一式, 险之又险的躲过了这一记杀招。 “风转流云?”赵克己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一招, “你怎么会风转流云?” 青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能沉默,这就是他不愿与赵克己动手的原因——他只会紫金观的招式。 李歧或许算不得天才, 但到底也不是傻瓜, 无论脑子里的那个女声如何蛊惑, 他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处于绝对的劣势,比起不计后果的掀开底牌, 按兵不动才是更稳妥的选择。 况且,他和现在这位“李羽渊”到底是谁谋夺了谁的人生, 还要打上个问号。 李歧的人生转折始于他三岁那年, 而三岁, 正是一个开始记事又记不得太多事情的尴尬年纪。可无论记忆模糊到了什么程度,小孩子总有一样东西是认不错的,那就是自己的爹娘。 李歧有一个不能对任何人说的秘密,他怀抱着这个秘密度过了快要被压垮的十五年, 就在他自己都快要忘干净的时候, 被措手不及的打回了原形。 他觉得, 这就是因果报应。 “你为什么会我紫金观的招数?!”得不到回答的赵克己怒不可遏, 这位往日的同门在仇恨的驱使下已经变得阴郁偏执,早已不是李歧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青年突然意识到,在场所有人的命运,其实都随着十五年前的那一晚被改的面目全非。 “这有什么可问的,当然是偷学的啦。” 出乎所有人意料,回答了赵克己问题的竟然是一直袖手旁观的洛宓,只见她把目光从李羽渊身上收回来,一只手卷着自己的发梢,两三步靠近交战的二人,一个手刀砍在了赵克己的手腕,把红缨枪打脱了手,然后脚尖一勾再一挑,只听一声呼啸,长/枪便横飞了出去,斜插/在了布满贝类腐壳的墙壁上。 “你可最好不要动,否则我可不保证下一个飞出去的是不是你的项上人头。”余光扫到小道士蓄力的右手,洛宓似笑非笑的警告了一句。 “克己。” 李羽渊的呼唤让赵克己迟疑了一瞬,而这一瞬就足够洛宓拎着李歧的后衣领逃之夭夭。 “杨师兄,我带着李师兄先走一步啦。” 女孩轻快的声音在宫殿里回荡,徒留杨林自个儿面对穷凶极恶的紫金观三人。 第44节 等等,不应该带上我吗? 完全没料到说动了洛宓还会悲剧的杨某人看着不断逼近的王盼之和面色铁青的赵克己,突然,有点慌。 冷酷抛下杨师兄的洛师妹像拎小鸡仔一样带着李歧在海底宫殿里奔逃,那些令众门派弟子望而却步的阴暗拐角于她而言却如履平地,实际上,就算干站着不动任人打,凡间能伤到她这等先天神兵的人和物也寥寥无几。 “行,就到这里吧。” 随手把青年丢到地上,女孩找了块突出的礁石坐下,因没有宝光护体,她的发丝和衣衫在水中荡出柔和的弧度,柔软的布料勾勒出属于碧玉少女的美好线条,如果线条的主人不是毫无规矩的翘着二郎腿的话。 “洛、洛师妹……”李歧从地上爬起来,回忆着杨林对少女的称呼。 “别叫的这么生疏嘛,咱们好歹现在也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不过我这个人向来阴晴不定,”洛宓用脚尖抬起了青年的下巴,对着意味不明的一笑,“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翻脸呢。” 明明紧挨着下巴的是鞋面,李歧却偏偏觉得是剃刀,除开折柳镇的那个暗巷,这是他与女孩最接近的一次,肌肤的触感唤醒了残留在脖颈处的窒息感,也挖掘出了被掩埋的恐惧。 这个人想杀他,从初次见面的那一刻起。 “羽渊一直不想杀你,哪怕你抢夺了他十五年的人生,”洛宓歪着头瞧他,“这可真奇怪,他从来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但为什么要留着你,我还是没琢磨透。” 她的话隐隐透出来的信息令李歧心惊,而那充满杀意的弦外之音更是让他后脊骨发凉。 “别害怕,我也不会杀你的,”一脚踏在青年的肩膀上,洛宓踩着他慢慢站了起来,“就算羽渊现在管不着我,我也没打算跟他对着干,毕竟两条腿的人虽好找,能配得上我的却没几个,我总得宽宏大量一点。” 单膝跪在地上,李歧的身体随着洛宓的用力而下陷,青筋从他的脖子上凸显,若不是在深海之中,恐怕此刻已是汗如雨下了。 “说实话,我本来不想管你的,但你的运气不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这么说着,洛宓身后抓起了青年的头发,俯身凑近他的面庞,从那因紧张而微微收缩的瞳孔里看到了不容错认的缕缕灰色烟絮。 “放轻松,”右手死死扣住李歧的后脑勺,左手按在他的前额,她笑嘻嘻的说道,“不会很痛的。” “让她住手!” 歇斯底里的声音在李歧脑海里响起,自称澜沧仙子的女人在此刻显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她和那个小子是一伙的!你如果让她得手了,以后就绝对不会再有机会……啊啊啊啊啊啊!” 女子的惨叫回荡在耳畔,李歧感觉有丝丝缕缕的灰色烟气正在从身体里抽离,就像女孩承诺的那样,整个过程并不疼痛,因为所有的痛苦似乎都被施加在了澜沧的身上。 而当愤懑的咒骂走到尽头,卑微的哀求成为了她唯一的选择,“求求您……求求您……我会死的……求求您,发发慈悲吧……” 这是青年被附身以来第一次见到澜沧服软,此时她已经被洛宓抽出了大半,翻滚的灰色云雾里能看到一张苦苦哀求的苍白面容,那是一张以李歧见遍修真界各位仙子的眼光也挑不出太大毛病的脸,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美丽,就像是一件精心装点的赝品,等到外层的镀色褪去,留下的只会是毫不起眼的内里。 然后就像赝品掉色一样,女子的五官真的开始了脱落。 最先掉下来的是鼻子,然后是耳朵、嘴巴和眼睛,等到最后一根眉毛都消失的时候,她的面庞已经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再也看不出半点明艳和秀丽。 失去了嘴巴的影子再也发不出惨叫,随着洛宓干脆利落的收尾,最后一丝烟絮也被抽离了青年的身体,失去了支撑的李歧跌落到地上,延迟的疲惫和疼痛一下子涌了上来,令他的视线逐渐模糊。 “原来是只画妖……”洛宓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入他的耳中,“……只是……有点眼熟……” 然后他狠下心咬了一下舌尖,神智顿时清醒了不少。 瞄了一眼脱力的李歧,洛宓手指一勾,画妖脱落的五官就浮到眼前,她端详了这幅美人面片刻,突然灵光一现,“哦哦!澜沧山的那个丑八怪!” 可惜想起来者何人只是撩开神秘面纱后看到的谜面,想要一窥美人真容还要继续开动脑筋,于是她又扬了扬手,漂浮的五官开始胡乱拼接,大概是真的非常怕死,化成灰雾的画妖也极力配合,任由洛宓将她的一张脸劈成了两半,再将五官镶嵌,就这么来来回回了许多次,直到她突然停了下来。 看着自己解出的答案,洛宓向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只见原本的澜沧仙子被她以上下为分界拆成了两半,上半边被补全成了一名英气女侠,她的眼睛锐利有神,轻轻一扫便如一把利剑直刺而来,而另一半则变成了一名笑吟吟的美人,只见她穿着黑色纱衣,就连嘴角的弧度都带着勾魂夺魄的意味。 这是两张洛宓异常熟悉的脸,一张属于她的死对头仙后,而另一张……就是她自己的脸,应该说,是她原本的那模样。 仙后的眉眼加上她的鼻子、嘴巴,这就是澜沧仙子的真相——她不过是一个拼接出来的假人。 李歧挣扎着抬起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两道欢迎的背部,然后右边的黑色身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脸,对他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瞥。 “轰!” 突如其来的恐惧在瞬间就摧毁了青年的意志,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哭得涕泗横流,而那女子优美的侧脸、纤细的脖颈、和莹白的皮肤却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上,留下了四溅的鲜血和道道焦痕。 “啊,差点把你给忘了。” 虚影回头的同时,明显心情不悦的洛宓也把注意到了他的异动,于是她走了过来,单膝跪下拍了拍他惨白的脸颊。 “我发现了,你总是特别的关注我,无论是在宝船上还是码头边,你的目光总会停留在我的身上,这是为什么呢?” 李歧抿了抿嘴唇,眼神一时清醒一时茫然。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初次见面就把你打晕在地,和那些跪舔你的师姐师妹一点也不一样,特别的清新不做作?” 像是想到了什么,洛宓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其实我就是嫌弃你丑而已。” 第62章 “唔!” 李歧睁大眼睛看着半跪的女孩, 某些暗藏在心底的小心思以近乎羞辱的方式被戳让他克制不住的气血上涌,耳蜗深处发出了轰鸣, 眼前的景象一片又一片的发花, 他想要反驳却觉得舌根发软, 两片嘴唇重逾千金, 连带着眼皮和四肢跟着笨重了起来,没有了疼痛的支撑,只能慢慢、慢慢的被拉入了黑暗的深渊。 用手指撑开青年的眼皮瞅了瞅, 确认他陷入昏迷的洛宓站起身走回原位, 摘下半空中的五官按到了烟雾里, 她还没开口, 那画妖就迫不及待的表了忠心。 “大人, 我什么都告诉您!请务必要留小的一命!” 从趾高气昂到卑躬屈膝, 态度落差不可谓不大,然而这点牺牲在它看来与身家性命相比, 恐怕是不值一提。 “我没什么想要问你的, ”维持着把“五官”按上去的姿势, 洛宓看都没看它一眼, “你这张脸让我恶心。” “是宋明照!”画妖尖声喊道, “当年是他画出了我,给我起名澜沧, 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节指骨, 日日供奉在我面前!” “那节指骨有奇怪的力量!天长日久之后我就有了自己的意识!我不想再当一幅画才……” “我说过了, ”洛宓眉头微皱的打断了它的自白, “你这张脸让我恶心。” 于是画妖的声音戛然而止,它维持着惊愕的表情,那张虚假的脸微微扭曲,组成身体的烟雾重新凝聚,变成了一张破旧的画纸,然后被四面八方的海水冲的稀烂。 抬手捂住了脸,洛宓一字一顿的念起了那个再次被提起的名字,“宋、明、照。” 当初在澜沧山的时候,她没能记住这个名字,而从今往后,她不会再忘记了。 做完这一切,洛宓抬腿迈过昏迷不醒的李歧,谁知脚尖刚刚触地就迎来了一阵地动山摇,无数气泡自地砖的缝隙中升起,转眼就填满了整个宫殿,与此同时,一声长长的狼吟从远处传来,响彻了整座遗迹。 深海里是没有豺狼的,深海里有的只是豺身龙首的睚眦而已。 而更糟糕的是,狼吟传来的方向正是她拎着李歧离开的方向! 去还是不去? 洛宓脚下一顿,竟少见的犹豫了起来。 如果不去,羽渊很可能会命丧睚眦之口。 可若是事事关照,她又要他何用? 想到这里,洛宓脚尖一转,向着宫殿的更深处走去。 反正她想要的,魔界需要的,都只是魔尊羽渊而已。 若是他做不到,那就只能换掉了。 “睚眦追过来了。” 留在宫殿入口的李羽渊回过头,拥有水灵根的他在海中远比其他人更加敏锐,无边的南海无时无刻不在抚慰他、提点他,帮助他在这场已经偏离了最初目的的竞赛中占得先机。 睚眦肆虐登天台的画面犹在眼前,王盼之闻言也顾不得看管束手就擒的杨林了,连忙问道:“羽渊师兄,咱们该怎么办?” 不光是他,赵克己也默默的握紧了枪杆,他虽心高气傲,但也不是狂妄自大之辈,参加仙魔会盟的都是心动期以下的弟子,恐怕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那头凶兽塞牙缝的。 事到如今,再愚笨的人也不会认为登天台上的那血腥一幕是百花派特意安排的了,毕竟只要她们还没疯就不会想出这样一个与全修真界为敌的关卡来。 很显然,她们对水下的真实情况一无所知。 “娘的,咱们不会被那群臭娘们给坑了吧?” 同样意识到不对的还有抱头蹲下的杨林,这名邋里邋遢的炼魂宗高徒面色一变,顺着汹涌的水流来处一望,正对上了灯笼那么大的一只眼睛! “它来了!”再顾不上门派立场之分,他大吼一声。 然而,杨林还是喊得太晚。 伴随着大量气泡的出现,一道黑影如箭般蹿入,强大的冲力直接掀翻了在场的四人,杨林抱着头撞上了一块礁石,剧痛从背部传来,他却丝毫顾及不上——因为浓郁的血腥味已经充斥着他的鼻腔了。 只见在他原本的位置上赫然出现了一只半龙半豺的高大猛兽,而它布满利齿的嘴里,正叼着几乎断成两截的王盼之! “羽……师兄……”尚存一息的少年手指动了动,汹涌而出的血液染红了海水,也映红了眼眶,“……克……己……” 然而就算是最简单的名字他也没能说完,随着睚眦合上的獠牙,这名软心肠的小道士彻底断了气息。 之后便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王盼之的尸体随着睚眦嘴上的动作而抖动,剩余的三人能清楚的听到骨头在利齿下碎裂的脆响,血水和漏出的肉沫混在一起,带来了逼人欲呕的腥臭气。 接下来就是杨林近二十年来最难熬的时光,他眼睁睁的看着王盼之是如何一点点被睚眦嚼烂咽下,少年那双无神的眼睛正冲着他的方向,与垂落的手臂一起一上一下的来回晃动。 睚眦吃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可他却觉得它吃了整整十年。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就算在炼魂宗长大,杨林还是没学会如何去当一名合格的魔修。 “咕嘟。” 随着最后一口血肉入腹,睚眦吐出了嘴里的骨渣,王盼之仅剩的头颅顺着水流漂向了两位同门所在的角落。 赵克己握着红缨枪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空着的手握拳塞进嘴里,堵住了在嗓子眼徘徊的怒吼,而握枪的手腕则被李羽渊死死扣住,痛的几乎要断掉。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没有,周师妹死时的恐惧和愤怒再次出现,并毫不留情的把他劈成了两半,一半怒吼着要复仇,另一半则小声啜泣,连放声大哭的勇气都没有。 而在这个恐惧和怒火交织的狂潮里,将赵克己这艘风雨飘摇的小船牢牢钉在原地的就是李羽渊的手。 少年的脸色同样有些苍白,但他的神情却依旧镇定,就算此刻正身陷随时可能丧命的险境,惨死的王盼之与食人的睚眦也并未让他动摇半分。 说来也怪,杨林望着他,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就安定了下来,这种感觉无比熟悉,每次火毒发作时,就算再怎么烧心烧肺,只要想起把他塞进浴桶里的李歧师弟,就总能镇定下来。 杨林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从一个陌生人身上再次汲取到那种镇静灵魂的力量。 “吾乃睚眦,龙之二子。” 将王盼之吞吃入腹的凶兽说道,声若洪钟。 “奉圣人之名,吾与长兄囚牛、九弟螭吻镇守此地。” “尔等既入此殿,便格杀勿论!” “烦请龙吞君息怒,”李羽渊声量不大,却也清晰可辨,“吾等乃误入此地,若上尊允诺,即刻便退出大殿,再不复返。” 第45节 “退出大殿,再不复返?”睚眦人性化的弯了弯眼,配上犹带血丝的獠牙显得分外狰狞,“既然都来了,何必要急着走呢?” 此言一出,三人心下皆是一沉。 龙子睚眦,天性嗜杀,就连其父都为之奈何,当初圣人特意将它与性子温和的囚牛、螭吻搭在一处,为的就是防止它大开杀戒,然而谁也料不到,因囚牛被困于砗磲之中,螭吻忙于救兄,竟让最为危险的它落单了。 睚眦凶性一起,就再难按下了。 “师兄,”赵克己咬着牙说道,“为今之计,咱们只能跟他拼了。” 这话不假,如今敌强我弱,他们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不过李羽渊对此有别的看法。 “卦象已经变了,”他冷静的说道,“进入遗迹须得出坎为水卦,取下下卦的深陷曲折之意方才能寻得真正的入口,可见此处为大凶之地,亦会遇到大凶之事。” “然自我们进入正殿,卦象就已变为了泽上泽下,乃是上上卦兑为泽,寓意齐心协力,便事事随意。” 他的话语于此刻就是一记定心丸,其余二人的眼睛里渐渐透出了几分希冀,然而还没等完全亮起来就被睚眦冷笑着打断了。 “你们今日死在这里,于我而言就是事事如意了!” 说完它一个曲身,张开血盆大口就扑了过来! “克己!杨道友!” 李羽渊双手一翻,两颗灰色小球在掌心旋转,正是紫金观的绝学沧海遗珠。 若论以小博大,再也没有比它更适合此时此刻的招数了。 比起曾经的李歧,身怀《天水真要》的李羽渊用起沧海遗珠更加手到擒来,只见灰色小球与睚眦带气的水流相撞,以四两拨千斤的精妙硬生生的扭转了对方的来势,带着赵克己险之又险的避过了一次扑杀。 “临危不乱,手段精妙,小子,你会有大机缘的。” 扑了个空的睚眦晃了晃脑袋,对李羽渊赞许道。 “我在这鬼地方蹲守了这么多年,见过了不少凡人,但能在这个年纪就有这份心性的,你可算第一人。” 说到这里,没等杨林和赵克己松一口气,它便话锋一转,杀气毕露。 “可惜,我说过了,进入这座大殿的人,都得死!” 第63章 睚眦的宣言就是临终的丧号。 李羽渊就地一滚躲过了必死的一击扑杀, 凶兽那条有力的长尾巴狠狠的砸在了墙壁上,将附着其上的珊瑚和贝壳击了个粉碎。 随着它的动作, 水流像鞭子一样甩了过来, 爬到一半的赵克己躲避不及, 被抽了个正好, 整个人飞了出去,撞上对面的墙壁发出一声巨响,然后软塌塌的滑落下来, 喷出了一口鲜血。 “哦, 一只被抓住了。” 睚眦用夸张的口吻说道, 调转方向对着三人呲了呲牙, 那上面还残留着王盼之的血肉, 看上去分外可怖。 这样不行。 李羽渊单手撑在地上, 扭头去瞧游刃有余的对手,后者甚至有闲心对着他眨了眨眼。 神兽与凡人之间差距太大, 就算各大门派掌教亲临也未必能拿这头睚眦如何, 更遑论连金丹都没有的他们, 要是按照它的节奏来, 三人迟早会在筋疲力尽后步上王盼之的后尘。 无论从实力还是运气, 他们都处于绝对的劣势,想要逆转局势、死里逃生, 还要行非常之道。 “睚眦是龙子却遭生父厌弃, ”他低声背诵, “因为它长相丑陋亦不会呼风唤雨。” 不会呼风唤雨……也意味着, 在这深海之中,它一样会受限! 打定了主意,他立即从地上冲了起来,一直关注他的杨林也同时发力,二人像两条剑鱼一样冲向萎顿在地的赵克己,一左一右将他拉起来,向着幽深的宫殿奔去。 “跑也没有用!” 紧追不舍的睚眦如此咆哮,它庞大的身躯在有限的空间中远没有修士灵活,每一次急转弯都会撞上墙壁,惊起一阵又一阵的颤动,震的礁石纷纷落下,将海水搅得更浑。 “咳咳咳……” 伤势颇重的赵克己被呛的连连咳嗽,弥漫着血腥味的口腔每一次颤动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睚眦那一甩伤到了他的五脏六腑,这样下去必然支撑不住高强度的逃亡。 “向左。” 李羽渊带着三人游进了一条较为狭窄的回廊,紧贴在屋顶之上,仗着睚眦进入不便而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赵克己此刻半边衣裳已经被血浸透,红色在白衣上格外显眼,他虚弱的抓着砖石,嘴角的血迹淌成了一线。 “我有伤药,”意识到此时此刻少了谁都不行,杨林伸手进衣服一阵掏,还真的拿出了一个小玉瓶,还不忘解释了两句,“我穿的太脏了,百花派的人都不愿意近我身,不少好东西都没搜走。” 吃了爱干净的亏的年轻道士接过玉瓶,拔开塞子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湛天宗的愈心丹?” 虽然很奇怪炼魂宗的人为什么会有湛天宗闻名遐迩的疗伤药,但赵克己再怎么死脑筋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忙倒出一颗吞服而下,不出片刻脸色就缓了许多。 “睚眦并非水生妖兽,对水中的血腥气并不敏感,可躲在这里也非长久之策,若是被抓到则必死无疑,”李羽渊沉声说道,“我有一计可以阻它一阻,还望二位能助我一臂之力。” 赵克己一向以李羽渊马首是瞻,而杨林此刻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于是二人纷纷点头,正等少年详细解释,却发现他正聚精会神的看向窄巷的入口,于是也顺着看去,就发现在那空无一人的入口处投下了一片影子。 这片影子被拉的狭长又变形,然而还是可以看出那标志性的龙头和豺狼般的身躯。 二人顿时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屏息的望着影子不断挪动,然后一根尖爪从墙壁后伸了出来,扣在墙上敲了敲。 “哒、哒、哒。” 尖爪每一下都像是叩在了三人紧绷的神经上,只见凝聚着战栗和恐惧。 “三位客官,商量好了吗?” 睚眦滑稽的语调传了过来,与此同时,那张凶恶的兽脸出现在了拐角处,几乎填满了整个甬道,而那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态度似乎预示了无论何种某家都将徒劳无功。 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参赛弟子身处此地此刻,自信也好,侥幸也罢,都会在这个瞬间被击的粉碎,继而陷入无法自拔的绝望,然而站在这里的是李羽渊,好在站在这里的是李羽渊。 在他被置换的十五年人生里,比此刻更艰难的时刻之多远远超出了旁人的想象。 “我需要四息,”他镇定的发号施令,“你们拖住它四息,咱们就能活。” 四息,放在平日转瞬即过,放在此时则度日如年。 赵克己和杨林对视一眼,具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昭然若揭的不安,然而事到如今,除了拼一把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商量好的话,我就进来啦。” 睚眦的声音再此响起,只见它将硕大的头颅和前爪硬塞进了狭窄的通道,撑得石壁上裂开了无数缝隙,不知何时就会彻底断裂。 “上!” 看着向内伸来的利爪,杨林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抛开没有用武之地的种种阴邪法术,他顶着赵克己惊骇的目光用出了湛天宗的镇宗绝学——真言令! “定!” 言灵之力随着他的怒吼发出,睚眦的利爪在空中僵了一瞬,可也仅仅是一瞬,它便一摆将青年甩到了墙上! 第一息! 赵克己一蹬墙壁,全身真气被催到了极致,红缨枪流行般刺出,直取睚眦的右眼,却在半路就被利爪拦截,枪尖扎在坚硬的皮肤上,仅仅是刚一接触便断成了两截。 第二息! 把玉瓶里的药丸倒出来塞进嘴里,杨林从墙角弹起,对着睚眦发出了第二句言灵——“困!” 无形的绳索捆紧了神兽的全身,迫使它发出一声怒吼,直接崩断了所有的束缚,被法术反噬的青年眼里流出了两行血泪。 第三息! 失去尖头的枪杆一转,赵克己提枪再刺睚眦的右眼,这一回他被不耐烦的神兽“啪”的一掌拍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头颅一仰,鲜血一口喷出。 第四息! 他们做到了! 杨林欣喜若狂的抬头,就看到双目紧闭的李羽渊慢慢飘到了半空,他双臂张开,束起的黑发在水中摆动,像是在迎接什么东西降临。 可是他又能迎接什么呢? “上善若水。” 坐着蒲团漂浮在河流之上的男人如是说。 “若要通善,先要通水。” “若要通水,先成为水。” 但如何成为水呢? 那就只能与它融合了。 融合天地、融合万物,是为融合期。 调动全身所有的力量,李羽渊在此危难时刻向着更高的境界发起了冲击,而在万里之遥的水面上,凝聚的乌云向着波涛汹涌的南海降下了第一道劫雷。 这世上大概不会有比劫雷更加精准的法术了,只要你需要,它总能够随时随地、准确无误的找到你的所在,并且在第一时间降临汝身。 穿过万顷海水,跨过深渊天堑,刺透厚重岩壁,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道天雷落到了李羽渊的头上,猛然炸开! “唔!” 赵克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在海水的作用下,雷霆的力量被增幅了千万倍,就算有宝光隔绝,酥麻的电流仍在他身体里乱窜,扯动了未愈的伤口,杨林咬着牙在雷电的洗礼下凑近了他,硬生生的扒开他的嘴巴塞了一颗药。 他们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完□□/露在海水之中的睚眦了。 龙之二子睚眦,不成龙形,不能呼风也无法唤雨,也就意味着,它同样无法控制雷霆,在来势汹汹的天雷面前,它与脆弱的凡人并无两样。 愤怒的兽鸣声骤起,银色的电弧在海水的帮助下包裹住了睚眦的全身,只见它头部昂起、四肢紧绷,狰狞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就在第一道的威力即将退去时,第二道劫雷紧随而下! “轰!” 夹裹着雷电的水流是最无情的行刑人,它对在场所有人一视同仁的施以酷刑,试图将不知好歹的谋天者扼杀在襁褓之中。 长生本是逆天而行,短命蝼蚁如此不知好歹,自然该重重惩罚。 而在一道道劫雷落下的间隙,推开因伤势而晕厥的赵克己,勉强清醒的杨林咬着后槽牙追问,“李道友……卦象……变了吗?” 从事事不顺的坎为水卦到事事如意的兑为泽卦,他真的很想知道经过他们这一番拼死的努力,是否真的改变了命运。 “啊?”站在雷霆中央的李羽渊闻言愣了一下,随后他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银亮的电弧太闪,让人看不分明。 “那个啊,是我编的,”杨林听到少年如此说道,“占卜这种东西,没有占,如何卜?” 第46节 “况且,命,是靠挣的,不靠算。” 接下来的话,已经撑到极限的杨林是听不到了。 永无止境的雷海、猛烈的爆炸和痛苦的睚眦组成了他昏迷前的最后印象,就算迷迷糊糊的意识到自己已被爆炸的余波推远了,沉重的眼皮也始终抬不起来。 然而奇怪的是,李羽渊最后的那一句话却清晰的回荡在了他的心底,宛若鲜血淋漓的刻痕。 第64章 “咕嘟、咕嘟……” 层层叠叠的细密气泡从礁石的缝隙里喷涌而出, 洛宓一手拨开这些碍事的小东西,两边的墙壁越来越近,脚下的阶梯越来越窄, 代表着她已经进到了宫殿真正的核心区域。 虽然从来没对外承认过, 但洛宓其实习惯却不太喜欢潮湿又阴冷的地方, 那会让她想起被封印的单调岁月, 漫长又寂寞,除了水声就是她的自言自语,偶尔来人就像是过年, 每次都要逗弄很久才舍得杀掉。 话又说回来,仙界本来就是一个无聊的地方, 所有人被森严的天规捆的严严实实, 还有不少必须要遵守的惯例,就连“嗑瓜子时小指翘起的弧度不能超过无名指第一个指节”这样荒谬的规则也会被贯彻到底, 时间长了难免会让人对群仙的脑壳不抱希望。 相比之下, 魔界就舒服多了, 哪怕它荒凉到只有无止境的狂风和黄沙, 连一块点心都要掰成八瓣吃,可只要待在那里,她就绝不会无聊,因为总有一群作恶未遂的大小魔头挤在一起叽叽喳喳, 讨论着它们从未有机会实施的伟大计划。 说来也怪, 那些不着边际的宏图大志洛宓转脸即忘, 却偏偏记住了其中最异想天开的那一个。 “咱们迟早有一天会打上仙界, 把仙帝那个小胖墩吊起来打!” 说这句话的小魔头的脸在回忆里模糊不清,不过话里的意思却并不新鲜,九重天想压制九幽,而九幽想改天换地,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矛盾,二者对抗的天经地义。 顺着小径一路深入,洛宓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先是向下又逐渐向上,直到她突然扎出了水面,失去了浮力支撑的身体陡然一沉。 下意识的猛吸了几口气,她用手抹去脸上残留的水珠,发现眼前赫然是一个无比宽阔的地下空洞,明明位于万里深海,海水却仅仅没过她的腰部,只因大部分都淌进了最中央的无底深谷之中。 那谷口是一个完整的圆,镶嵌在海底之上,像是某只洪荒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千百万倾的海水源源不断的注入其中,顺着崖壁一路下淌,水流声震耳欲聋,却永远也填不满这道缺口。 而那缺口之上,则有一道金色屏障,宛若倒扣之碗,笼罩在了深谷之上。 “相传海底有一处无底大壑,是为众水汇集之处,名曰归墟。” 记忆里的魔尊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把手里的游记倒扣于桌上,拿着剪刀去剪过长的烛芯。 “我师父曾说过,归墟下有通灵之地,是天地万物终结后的归宿,不知你我死后,是否也会去到那里。” 洛宓伸出舌头舔了舔犹带咸腥的嘴唇,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到了了不得的地方。 那时候的她只顾着吃手里的点心,以至于根本没空去回答羽渊的问题:归墟之下确实有通灵地,他也早就身处其中,毕竟万物终结之地,可不就是他们所在的九幽嘛! 话虽如此,洛宓却从来没有来过归墟,这也导致了在魔界吹风吃沙多年后,她才终于搞清楚了明明有着归墟这样的入口,九幽却遍布黄沙的原因——这里被人封住了,而那闪烁在归墟之上的点点金光就是证明。 但是为什么呢? 九幽的入口远非这一处,断掉归墟之水,除了对魔界的植物痛下杀手之外毫无意义。 好吧,也为她满足口腹之欲制造了很大的困难。 湍急的水流冲刷着洛宓的身躯,迫使她不断向谷口移动,为了能稳住身形,少女不得不忍痛放弃身轻如燕的人类身躯,恢复成了几百头野猪加在一起也追不上的剑形,凭借着出众的体重牢牢的把自己钉在了水底,然后学着海参的姿势在水下缓缓挪动。 这动作又怪又怂,但胜在稳妥,一朝被蛇咬的经验告诉洛宓,碰到相似的井绳时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免得稀里糊涂的再被关两个纪元。 就这么稳妥的前行了好一阵,她忽然听到了人声。 “你确定这样会有用?” 尚带着稚嫩的童音从水面上传来,通过水流清晰的回荡在她耳畔。 “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南海的那群家伙有什么盘算。” “放轻松点,周小弟,”回答他的声音十分轻佻,洛宓听起来也万分的耳熟,“南海三十六岛一向与西北魔道同气连枝,就算偶有摩擦,在这件事上,大家的立场还是很一致的。” “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容不得疏忽,”第三个声音响了起来,“我们流沙海愿听从你们欢喜道的调遣,就是为了今日之事,若是出了半点岔子,你可别怪宋某翻脸。” 周正、莫垠水、宋昭。 洛宓在心中默念出了三人的名字,谢天谢地,幸亏他们分开还不到半个时辰,不然她铁定记不了这么清楚。 考虑到周正和宋昭之前还对莫垠水喊打喊杀,这可真是一个奇妙的组合。 “少安毋躁,宋师兄,”莫垠水的声音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南海三十六道岛身为东道主,远比咱们这些外来者更清楚如何解开此处的九幽封印,家父也是出于此种考虑才与他们合作。” “只不过他们虽然通晓封印解除之法,却碍于百花派,无法靠近这里,是家父出面控制住了百花派的当代掌教,才得以让本次会盟在登天台举行,光凭这一点,他们就甩不开咱们。” “定下地点的是莫魔君,定下日子的是高宗主,”宋昭沉吟了片刻才说道,“两位前辈高瞻远瞩,吾等不及多矣。” “若是能解开封印,我白骨门也没有意见,”周正干脆的说道,只是以他稚嫩的年龄而言,未免有些孩童学大人讲话的逗趣效果,“自上古年间九幽被封,这世间道长魔消,我魔门日渐式微,唯有重启九幽,才能重振声势……这段话掌门让我背了很久,你们不要笑!” 不过他的警告注定是无用了,因为洛宓分明听到了头顶传来了好几声偷笑。 偷偷变回人形,她顺着水流游向深渊,越是靠近归墟入口,上面金灿灿的封印就越是看的清晰,而在封印脚下,则零零散散的盘腿坐着五六个打扮古怪的修士,他们身处岌岌可危的悬崖,承受着海水最猛烈的冲刷,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应当就是莫垠水口中的南海三十六岛之人。 与使用宝光护体的其他弟子不同,这群人像洛宓一般直接置身于水中,全靠超人一等的水性在海底行动,只见他们每人手持一颗黄金头骨,通过不断敲击颅骨奏出了一支格外邪异的曲子。 随着魔修拍打头骨的频率,金色的封印也泛起了一道道波澜,而每当一道波澜消失,它的力量便消磨一分。 他们竟然是想通过这个方式慢慢将归墟的封印给磨掉! 站在洛宓的立场,魔道处心积虑的谋划于她有百利而无一害,她乃是诞生于九幽的魔剑,也是九幽之主的佩剑,象征着九幽之地的无上权柄,自然生不起阻拦他们的心思,可不知道为何,她就是心中有一股隐隐的不安,仿佛头顶有一把将落未落的悬剑,正在蓄势待发。 以她和仙后为蓝本创造出澜沧仙子的宋明照、对她充满敌意的龙九子、以诡异血祭供奉九幽的炼魂宗、闻所未闻的归墟封印……这一件件事都证明了她之前从未另眼相待的凡间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 然而,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过是一把英俊潇洒、忠心护主还特别能吃的剑而已。 或许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她堪比城墙的厚脸皮,洛宓这厢正自我标榜呢,就被突如其来的天雷给电了个爽。 “这是什么?!” 惊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短促的叫喊之后,又重归了平静。 自从弄死了那条非要斩妖除魔的老龙,洛宓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么通体酥麻的体验了,顺着海水四处蔓延的雷电在抵达归墟后展现了出乎意料的威力,不光把水中的修士给电了个人仰马翻,电弧还取代乐曲开始对抗金色的封印。 与诡异的头骨之曲相比,天雷的战力显然高出了无数倍,就见封印上波澜骤起,比前面的哪一次都要密集,昭示着双方进入了激烈的拉锯。 从水中站起来,洛宓绕开昏迷的修士走到了封印面前,她伸出右手轻轻贴上了金色的光罩,只听到一阵“滋滋”的声响,再抬起手时,手心上已经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焦痕,倘若不是她根本没有血可流,恐怕此刻已经血流涌注了吧? 洛宓很熟悉这股力量,三界唯有一样东西能伤她到如此地步,那就是代表着仙界权柄的天帝印。 这道封印是仙后布下的。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女孩的手攥成拳狠狠的砸在了光罩之上,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封印更加雪上加霜。 “我改变主意了。”她面无表情的说道,然后举起拳又砸了下去。 “嘭!” 第65章 管三正在抚摸服务器, 请补全订阅击败他! 前有虎,后有狼,身处险境, 李歧坦然自若的笑了起来。 “若是这位姑娘真碰见了我, 那么你们就该知道, 我带出来的只不过是一把生锈的旧剑而已。” “没错, 确实是一把锈剑,放在藏宝室的正中央,骗过了天下人的眼睛。” 莫垠水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他望着不发一言的洛宓,神情温柔到了不合时宜的地步。 “阿歧, 他们都认为你是个废人, 我倒是一直觉得你必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你瞧,世人皆入宝山却空手而归, 唯有你, 把宝贝给带出来了。” 这宝贝自然指的是洛宓。 “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可思议, 剑怎么可能会变成人呢?可转念一想, 若是没有这点本事,又怎么能引得曾经的修仙第一派澜沧山覆灭呢?” 我没有。 我不是。 别瞎说。 一口黑锅从天而降把洛宓砸的眼冒金星,苍天在上,她根本不知道澜沧山是什么! 然而她的冤屈注定是没法当场澄清了。 “阿歧, 咱们相识多年, 何必伤了和气?”莫垠水背着手站了起来, “你也不会用剑, 何不把它让给我?为兄必然会补偿你的。” 他这就在睁眼说瞎话了,毕竟有什么补偿能比得上澜沧秘宝? “水哥,你从一开始就盯上我了吧?”李歧冷静的说道,“什么中途犯病都是幌子,你只是想把她从我身边骗走,没想到我会追过来就干脆将计就计了一把,真是打得好算盘。” “彼此彼此,”被戳穿的青年也不恼,“都是徐三半的常客,咱们不过半斤八两而已。” 原来如此,“诈”就在这里啊。 洛宓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只觉得茅塞顿开。 为什么李歧在秘境里会突然转变态度接受了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帮了他? 不,那种情况下她的出现只能说明李歧之前的逃跑并没有奏效,而她要比他想象中更危险和难缠。 那从什么时候李歧对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呢? 是在她化为人形并自我介绍后。 当时她说了什么来着?肯定还是那句老话吧——“我名洛宓,是魔尊羽渊的佩剑。” 澜沧山大长老在自己的墓里藏了一把魔剑,而她自称魔尊羽渊的佩剑,这可真是……再契合不过了。 李歧天资绝伦,可他登仙路上的却横亘着两头拦路虎。 一头是功法和资源,另一头则是命运的铡刀。 破解换命难题尚且还有两年时间,而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获得继续修炼的功法以解燃眉之急,在这种情况下,打澜沧秘宝的主意几乎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好选择了。 “从小到大,只有水哥你最照顾我,按理来说,我不应该不知好歹的与你作对,”前后夹击的困境已经形成,李歧的态度依然不温不火,“以你我两家的关系,慢慢商谈之下,要我拱手相让也并非不可能,只是我不懂,你为何如此急不可耐,甚至不惜逼迫于我?” 面对少年的示弱,莫垠水叹了口气,“阿歧你也不要怪我,咱们多年情谊,我本不想做的太过难看,只是这一届仙魔会盟近在眼前,上次我大意之下输给了湛天宗唐远,让我爹娘大大跌了面子,若是再不想个法子提升修为,只怕会被我爹当场打死。” 李歧知道莫垠水说的是真话,但也只是一部分真话罢了。 以莫垠水的身份想要提升修为有多少法子不能用,非要盯着他李歧的机缘?究其原因,除开澜沧秘宝太过诱人之外,便是出于魔道内部的征伐了。 第47节 仙魔会盟固然是仙道与魔道通过比武来一决高下,比试的结果也同样决定了二者内部的顺位高低,莫垠水上回输了一次,莫父莫母在魔道内的地位自然没有以前稳固,若是这时候李歧再一飞冲天,说不得就要被高盏踩到头上,这当然是他们一家万万不愿见到的境况了。 说白了,甭管平日交情如何,在自身利益面前大家都是敌人。 “也就是说,水哥你是临时起意?”李歧问道。 “惭愧,惭愧。”莫垠水嘴上这么说,行动上倒是半点放水的意思都没有。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李歧突然笑了起来,“这样看来,你确实没有援军了。” 此言一出,雅间内所有人的呼吸都滞了一瞬。 洛宓仔细端详着李歧,少年此刻的状态异常奇怪,他脸上的浅淡笑容就像是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劈开了原本完美的面具,露出了隐藏在其下的危险浪涛。 明明只说了一句话,他却像是从内而外换了一个人。 那个青涩、执着还带着点脆弱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头披着精美人皮的洪荒巨兽,仿佛人性和情感在呼吸间就从他的体内完全蒸发了。 洛宓记得这种感觉,她上一次与这样的羽渊打照面,还是在他一剑寒透九重天的时候。 对对,就是这种颤栗感! 这才是让她魂牵梦绕的魔尊羽渊! “水哥,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你曾经对我说过,”李歧柔声说到,“咱们这些人,最怕两件事,一件是精明外露,另一件嘛……是底牌掀的太快。” 听到最后一句话,莫垠水霎时变了脸色。 “还有……我有件事很好奇,”李歧抬手抓住了洛宓的手腕,“是谁告诉你……我不会用剑的?” 不好! “兰儿!”莫垠水高喊一声,手掌运气,对着不远处的少年兜头拍下!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李歧的捉云手已经拿住了始料未及的老板娘,在纵横交错的真气之中,这名仅有炼气修为的老板娘直接被甩向了一张拍出的莫垠水,只听“咔吧”一声,她正好背对着撞在了他的掌风之上,脊骨在强劲的掌力下断成了几节,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砰!” 老板娘砸到了地上,七窍咕噜噜的往外淌血,眼看是出气比进气多了,只是靠修士强悍的身体素质在硬挨罢了。 “李歧!” 损失了一名帮手,莫垠水低喝一声,全身真气运到极致,一出手便是其父的成名绝技——红尘掌。 只见雅间里突然就漫上了层层粉色香雾,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似乎要吸走聆听者的神智。 面对扑面而来的魔音,李歧右臂一振,屋内顿时狂风大作。 捉云手对红尘掌! 两股真气撞在一处,直接就将这座二层茶楼给掀了盖,四面的墙壁被劲气冲破,摆设茶具依次炸裂,桌椅被狂风席卷而出。在混乱的遮掩下,李歧握着恢复了剑形的洛宓,跳下了岌岌可危的二楼,他一手握剑,一手握鞘,扭身拔剑回刺! 只听一声闷哼,想趁机从身后偷袭的莫垠水连忙回退,然而锋利的剑刃还是在他的肩头留下了一道血痕。 李歧竟然真的是会用剑的。 自知被摆了一道的莫垠水面色已是难看至极,同是筑基阶段,接近后期的他修为远高于初入初期的李歧,结果却被对方占了上风,如此结果纵然有他轻敌的成分,也让本就因输给高远而产生破绽的心境平增了一条裂痕。 这算不算是得不偿失? 莫垠水其实也不知道,只不过有些事情一旦开头,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他也好,李歧也好,能拥有的选择永远比想象中更少。 青年提掌再次抢攻,李歧左手以捉云手对敌,右手将出鞘的长剑对着午时的烈阳扔了过去! “轰!” 第二次的对掌依然是平分秋色,莫垠水于力道上占优,奈何李歧在技巧上竟一日千里,细微之处甚至比上一掌更精妙。 “水哥你就不好奇吗?我为什么要来折柳镇?”交锋的间隙,李歧对莫垠水挑了挑眉。 “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别兜圈子了吧?”莫垠水冷笑一声,“大长老的墓绝不会离宗门驻地太远,而岚苏秘境方圆百里,唯有这里有灵脉经过,周国之所以还能保留这座边镇,只不过是因为至今没有人能找到澜沧山的入口而已。” “确实如此,但实际上,开启山门入口的法子很简单,以往缺少的只是信物而已,”李歧接下青年的攻势,“澜沧山一门精通水法,徐三半告诉我,若想破他们的阵,唯有用正午的日华。” 日华? 莫垠水闻言猛的抬头,只见悬浮在半空中的锈剑正对着无法逼视的艳阳,现在正是午时! “为什么徐三半没有告诉我?!” “大概是因为你出的价不够高吧,”李歧平静的回答,“你只给了他一朵金莲,而我,给了他整个身家。” 莫垠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这便是二人的不同之处了,他身为魔道巨擎之子,备受宠爱,前途无量,这也意味着他永远无法像李歧这般……破釜沉舟。 精美的茶楼已经化为了废墟,街道上的行人也在二人刚动手时逃之夭夭,唯有洛宓剑刃上的日华越积越多,越积越亮,最终在空中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别担心,这只不过是那个女人对我的提醒,”少年柔声说道,只是眼角眉梢不自觉的带出了几分讥讽,“提醒我要父慈子孝。” 洛宓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那些狰狞的伤口,引得后者倒吸了一口凉气。 忍过了切肤之痛,李歧轻喘了几声,他用仅剩的力气抬起手罩到了洛宓的上,“这就是看着可怕,其实好的也快,真的。” 然后他舔了舔残留着暗红血迹的嘴唇,低声说道:“……我是李歧。” 这么突兀的来一句真的是非常奇怪,可更奇怪的是洛宓竟然发现少年在说出这句话后胸口的伤口竟然愈合了一点! 虽然只有微微一点,但是真的是在愈合! 洛宓瞪大了眼睛,她抬头看了看面无血色的李歧,又低头看了看渐渐愈合的伤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有了第一句开头,后面的话就顺利多了。 “我出自炼魂宗。” “我是炼魂宗宗主高盏的第三子。” “我上面有一兄一姊。” “我总角之年丧母。” 一句接一句的话从少年的嘴里蹦了出来,与此同时,他胸口的伤也在飞速的愈合,等到他吐出最后一句,阴冷的阵图已经随着伤口一起在肌理上消失了。 “这是……” 看着少年恢复如初的胸膛,洛宓忍不住伸出手在上面摸了摸,不摸还好,一摸之下,她惊诧的发现,别说是阵图烙印,就连之前硬挨凌霄真人那两下造成的内伤都消失无踪了! 这可真是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要强啊! 洛宓摆出了一副严肃脸,趁机对少年上下其手。 “咳咳,”被硬生生摸出了两朵红晕的李歧身躯有些僵硬,“没什么好看的,只不过是打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的老做派而已。” 这么说着,他拢了拢衣服,“这个印记是那个女人发现我得知真相后,临死前连同‘李歧’这个名字一同留给我的,为的就是避免我破坏她献祭自己才得以成功的夺天换命术,因此,每当我与‘危险人物’相遇时,它便会浮现在我的胸膛,接触的越久,痛苦就越多……” 明明是残酷的事实,他却低笑起来,“可当我每次认命的时候,它却能治愈我身上的所有伤痛,把我从死亡的深渊里拉出来。” 第66章 对于洛宓而言, 如果说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东西, 仅仅是存在都会令她浑身不自在,气场不合到擦身而过都像被扔进锻造炉里重融,那唯一的答案就是仙后, 若是还可以扩充一下,那么仙帝也可以被她慷慨的囊括在内, 反正这对夫妻俩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就连天火倒悬的时候都死了个前后脚。 倘若不是后来她和羽渊也遭了难,她都想给天火们发一个“急公好义”的牌匾了。 不过, 对于想要对方死无葬身之地这一点,毫无疑问,仙后也跟她抱有相同的想法, 这大概是二人唯一能互相了解的地方了。 九幽魔剑和天帝印不对付, 这在神兵之中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兵器之间向来都是谁也不服谁, 从自身威力到各自主人, 样样都要争个高下, 若有壮士能把灵性兵刃凑在一桌, 那真是麻将来了都救不了场, 定会打个人仰马翻。 可就算把一百零八样兵器放到一个澡堂子里, 那造出来的声势都比不上把九幽魔剑和天帝印凑在一起一盏茶, 光是二者之间的宝光对冲就足以小仙们被灭个七八回。 想当初洛宓还呆在仙界的时候, 上到天尊下到打杂都吃过她俩不少亏, 因而羽渊叛变之后,他们是挨家挨户挂灯笼,兴高采烈的庆祝自己又能活过一纪元。 离奇的是,当宿敌当到了这个份上,但其实洛宓和仙后是一点都不熟,双方之间也没什么私人恩怨,若是抛开一见面就死命掐这一点,那真是完美陌路人。 她们从来没有正了八经的交流过,本质上也完全对对方没兴趣。 “天帝印是个很奇葩的家伙,”洛宓曾经对某个不怕死的友人说过,“更替了三个纪元,换了三个丈夫,当兵器能当到她这份上,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毕竟每个仙帝的寿命只有一纪元嘛,”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友人息烽说道,“也不知道是羡慕他们好还是同情他们好。” 仙帝是九重天的化身,每一纪元更替一次,活着的时候固然风光无限,死得时候……老婆还貌美如花。 “你看现在的仙帝还是个小胖墩,不知道多少年后才会变成英武男子,”息烽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花生米,“仙后给人家又当爹又当娘还要当媳妇,多辛苦啊,你还说人家奇葩。” 洛宓觉得自己很无辜,“一个兵器跟自家主人又当爹又当娘还当媳妇,最后还包改嫁……这就已经很奇葩了,我们只是兵器而已啊?” 兵器会爱上人,就算仙帝其实并不是人,也已经足够特立独行了。 不过抛开这点无伤大雅的观念差异,真正促使二者针锋相对的,还是她们从诞生起就决定的立场。 天有九重,地有九幽。 九重天上有执掌天帝印的仙帝,而九幽……只有孤零零的魔剑。洛宓不知道其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可本该跟她互相扶持的魔尊,并没有从九幽诞生。 从一开始,天平就产生了倾斜。 九重天越盛,九幽就越败,等到她终于选中羽渊的时候,九幽的衰败已然无法逆转。 好在羽渊从来不令人失望,他凭借着一人之力,稳住了岌岌可危的天地平衡,将扩充为魔界的九幽送上了制衡的牌桌,也将衰弱的一塌糊涂的洛宓从废铁边缘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洛宓再也找不到比李羽渊更合适的主人了,就算是九幽化身也未必比他更出色。 在收获甘美的果实之前,所有的等待都不是徒劳无功。 “啪啦。” 白玉般的手指扣进了金色的光罩,就算威力大减,洛宓本身的锋利也世所难敌,以她手指戳出来的缺口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逐渐在归墟上空蔓延,很快就遍布了整个封印。 “住手!” 随着一整面墙轰然倒塌,浑身是伤的睚眦终于赶到了,看清眼前的一切后,它瞳仁猛缩,矗立在原地磨了磨牙。 “魔剑,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后悔?我对地一无所知,又谈何后悔?”洛宓瞥了他一眼,轻笑道,“不如让睚眦大人为小女说道说道?” “此乃仙后承圣人之意布下的封印,一旦解开后果不堪设想!”睚眦咆哮道,“汝乃九重天的子民,就算平日再刁钻蛮横,也不可肆意妄为!” “哈,九重天的子民?”洛宓侧过脸瞧它,神情在明明暗暗的光线下看不分明,“睚眦,你听着,当我给你脸的时候,你最好接住它,倘若你接不住,那你还是——死了为好!” 扣住光罩的手指反向一拉,封住归墟不知多少年的光罩顿时化为了无数碎片,在空中飞舞旋转,然后化为了一道道冲天光柱,直对云霄而上! 第48节 “轰!” 千万碎片汇聚而成的光柱直接粉碎了路上的所有障碍,毫无阻拦的海水灌进了空洞之中,于海眼之上旋出了壮观的旋涡,而洛宓就站在归墟边缘,海眼中传来的恐怖吸力于她而言如若无物,奔腾的海水在她周身绕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完了……完了……” 随着睚眦的低喃,少女抬起手握住衣领,一下子撕开了身上的黑色纱衣,可暴露在空气中的并不是旁人想象中白皙滑腻的肌肤,而是一道道斑驳的锈痕。 然后,这些锈痕在睚眦的眼前,一点一点的开始脱落。 第一片,是在胸口处。 第二片,是在脖颈中央。 褐红色的锈衣从洛宓的身躯上落下,就像是松开的一道道枷锁,也像猛兽出栏前被搬开的一道道横木,当银亮的剑光闪耀在这空洞之上时,少女身上的锈痕也消失了足足三成。 可也就只能到这三成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扶好衣服的洛宓向前一步,只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又长大了不少,由碧玉少女长到了双十年华,五官也褪去了稚嫩和青涩,变得妖异而美丽。 只是这种美,更像是一把剑,戳进你的心窝,将它搅的鲜血淋漓。 睚眦不安的在原地转了几圈,喉咙里发出了威吓性的吼声,莫名的恐惧降临在了它的心间,迫使这名以凶猛好斗闻名的龙子率先发动了攻击。 健壮的四肢蹬地,龙首豺身的神兽咆哮着扑向了纤细的女子,它身上犹带血痕,四肢与头部的钢刀闪闪发亮,而那锋利的獠牙,能够轻易刺穿猎物的脖颈。 然而,猎物和猎人的分配,永远不会一成不变。 右手稳稳的接住睚眦头顶袭来的钢刀,洛宓的左手顺着它脖子上的伤口刺入了血肉之中,手中的巨兽因疼痛而怒吼,却被直接捏碎刀刃给甩了出去! “不够,远远不够。” 洛宓踱步到重重摔落在地的睚眦面前,一脚踩在它毫无防备的肚皮上,对着它摇了摇头。 “就这点力道,没办法让我束手就擒哦?” 这么说着,她弯腰揪住了巨兽的鬃毛,强迫的拉起它的上半身,轻声说道:“好了,我的睚眦大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您不如好好为小女解惑,这样说不定还能保得……谁?!” 洛宓猛的扭头,只见她身后的巨大漩涡里有一道黑影若隐若现,它像是一条硕大无朋的鱼,却怪异的有着龙头,可若说是龙,又有着壮观的鱼尾,与睚眦不同,它在水涡中来去自如,辗转腾挪之间就靠近了归墟海眼,然后直接破水而出! 在脱离水壁的那一刻,大鱼身上长出了长长的羽毛,可由于它还维持着鱼身,看上去分外的怪异和丑陋,而鱼背上则趴着一条金色小龙,正在吱哇乱叫。 “手下留情!”囚牛扯着嗓子喊道,“剑哥你就饶了我二弟这一次吧,它还是个孩子啊!” 被它这么一打岔,正准备威逼利诱的洛宓和体型明显超重的睚眦具是一愣,只不过前者是听愣的,后者是气愣的。 “我不用你这个娘娘腔管!”睚眦死鸭子嘴硬的回吼。 “闭嘴!我才是大哥!”成天风花雪月的囚牛难得硬气了一回,它用小爪子拍了拍身下的大鱼,驱使后者游到了二人面前。 “囚牛、睚眦、螭吻……”洛宓列数它们的名字,“你们到真是听话,还真的帮仙后守着这里?” “剑哥,兄弟几个也是听命行事,”囚牛陪着笑脸,“我们虽被尊称为龙九子,其实也就是不成龙形的怪物而已,亲娘不爱,亲爹不疼,能活到如今,全靠识相,身不由己之处,也请剑哥谅解则个。” 号称能通万言的囚牛除了沉迷音律,也很能说会道,不过如此谄媚的态度倒是真让洛宓停了手。 放开睚眦的鬃毛,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说道:“既然这么兄弟情深,你弟弟这条命该用什么来换,也不用我多说吧?” 听了这话,囚牛还没有反应,倒是螭吻露出了苦相,这使它看起来像是一头充满了忧郁的胖头鱼,有着说不出的苦恼和忧虑。 实际上,仙界偷偷开了一场赌局,赌的就是螭吻到底是不是那条生冷不忌的老龙跟某只鲲鹏生的,毕竟这奇怪的外貌真是令人不生疑都难。 “这……”囚牛闻言迟疑了一下,“其实我们兄弟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只知道这处封印牵扯到某个上古时期的魔头,绝不可贸然打开。” “魔头?”洛宓冷笑一声,“这归墟连着九幽,九幽里有千千万万个魔头,你到底说的是哪一个?” “是最危险的那个。”出乎她的意料,出言回答的不是舌灿莲花的囚牛而是看着老实木讷的螭吻。 “谁最想让天下大乱?谁最想要仙界遭殃?谁最想要改天换地?”螭吻说的很慢,每个字却敲击在了洛宓的心上,“关于这一点,魔剑比我们更清楚。” 谁最想要天下大乱? 谁最想要仙界遭殃? 谁最想要改天换地? 这三个问题在洛宓脑海里盘旋,转的她头晕眼花。 咬着牙甩了甩头,洛宓觉得自己遗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可真要去仔细回想,又觉得头痛欲裂。于是她低下头,捂住了嘴,之前被忽略的恍惚感袭来,然后她身体一摆,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碎了个干净。 “怎么样,有答案了吗?”螭吻问到。 “哦,有了啊,”洛宓半低着头,兀的笑了起来,“就是……我呀。” 话音未落,她脚下的睚眦突然怒目圆睁,全身上下陡然浮现出横七竖八的伤口,而紫红色的血液正从里面向外喷涌。 不光是它,随着洛宓慢慢抬头,原本安然无恙的囚牛和螭吻只觉身上一阵剧痛,皮肉错位的感觉漫长又煎熬,鲜血四溅而出,它们缓缓低下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被切成数段的身躯。 “……九……九幽……” 囚牛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名字,头颅就彻底与身体分了家。 “絮絮叨叨的吵死了,人家还有正经事要办呢。”女子一抬手,两句尸体应声而倒,她的身上满溅着血污,却衬的面容更加娇艳。 “让你看到这一幕真是令人害羞,我本不想这么夸张,可它们真的太碍事了。” 她如此说道,走向不远处的洞口,然后抬手在虚空中轻轻抚摸,勾勒出了一个少年的脸庞。 “好久不见,羽渊,”浑身沾满了别人的鲜血,她笑的天真不知世事,“我很想你。” 第67章 “砰!” 闷雷般的撞击声和嘶吼回荡在千疮百孔的山体深处, 被数以万计的风孔扩展为了一场浩大的劫难,仿佛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正在头顶疯狂的跳着毫无韵律可言的舞蹈, 震得人从耳膜到脑仁都隆隆作响。 从小到大, 息烽见过不少喧闹的场面, 无非就是来自不同部落的凡人穿着怪模怪样的衣裳, 脸上涂着五颜六色的颜料, 聚在一起群魔乱舞,吵得他恨不得立刻从水里浮出来把他们统统吞进肚子。 然而,这一次他感觉到的不是被惊扰后的烦躁,而是实打实的心惊胆战。 从风孔里漏下的沙粒粘在蛇类粗壮的尾巴上,粗糙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在盘踞的石柱上蠕动,而每当不远处的水潭里传来动静, 他就会浑身紧缩一下, 完全是一只惊弓之鸟。 “挺住、挺住……一定要挺住啊……”尽力收缩庞大的身躯,息烽嘴里念念有词, “都挺了这么多年了,老天爷啊,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可惜回答他的是一声比一声更盛的怒吼和冲撞。 全身的鳞片几乎要翘起来,差点吓破胆的勾蛇本能的顺着扒着的石柱向上蹿了一节,等到他意识到自己露了怯, 蛇头将将要碰触到洞顶, 在风孔下被淋了一头的沙子。 “……都怪大禹那个不靠谱的混蛋, ”自尊心被吊起来毒打的勾蛇族右祭祀怂怂的滑回了地面, 只能把涌上的羞恼发泄到了早已死去的冤大头身上, “关人就关人,非挖什么井,也不想想无支祁这样的妖神是能被一口井困住的吗?你看看,你看看,现在倒霉的还不是我?” 可无论说多少句“你看看”,也改变不了他可能得单独面对一个暴怒的无支祁的事实。 “我可能会一照面就被他打成肉泥吧,然后被拿去做个蛇肉羹之类的,”勾蛇族右祭祀不抱希望的想到,“希望死前的时间还够我诅咒一下大禹的后代。” 话虽如此,其实息烽也清楚这并不是大禹的错,老实说,无支祁井能支撑足足两个纪元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作为一座完全由凡人铸造的困神井,它的表现完全超乎想象,而无支祁的苏醒和躁动也跟井到底坚不坚固没什么关系。 “果然是上次跟剑哥靠的太近了吗?”息烽有些懊恼的自语,“可我怎么能知道剑哥会来这里啊,她不是应该被关在仙界吗?” 上次与洛宓久别重逢的时候,息烽其实撒了一个慌。 他确实是因为井塌了才逃出来,不过他逃出来以后还能在聚灵窟养膘,并不是因为他藏身的水平多么高超,实际上,他刚一冒头就被雷公发现了,然后为了将功赎罪,他自愿担起了看守无支祁的重任。 卖友求荣这种事,真是做多少次都不会腻。 当然,这些事是不能跟剑哥说的,毕竟无支祁会变成如今发了狂般的去撞井的样子,归根结底,她难辞其咎。 不过跟一把剑去讲道理是非常愚蠢的事情,更何况是一把健忘的剑。 你能跟她说什么呢? 说你某一天突然性情大变,不仅在凡间大开杀戒,还把不少老熟人给搞疯了? 别说一把凶器会不会在意自己大开过杀戒,你在这边说的义愤填膺、唾沫横飞,那边她能一脸茫然,用一套配合完美的“啊”、“哦”、“什么”打的你溃不成军、无语凝噎。 况且,息烽很清楚,魔剑不是在装糊涂,她是真的不知道,就像她也不知道,无支祁的封印和九幽的连在一起一样。 “砰!” 迄今为止最大的响声令整个聚灵窟都颤了三颤,也一下子就把息烽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撞了个烟消云散,他死死地盘住石柱,恨不得把整个蛇头都钻进身体里。 “撑住、撑住、撑住、撑住……”勾蛇闭着眼呐喊,“求求你了,剑哥,千万要撑住啊!” 然而息烽的愿望注定是传达不到洛宓的耳中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洛水河畔,脚下是松软的泥土,眼前是慢慢回落的冲天水柱,赤/裸的河床重新被清澈的水流所填满,唯有那头被她宰掉的老龙的枯骨被无形之力抬了起来,只剩黑黝黝眼窝的龙头在阳光下分外狰狞。 长大成人的羽渊就站在她面前,穿着熟悉的仙君衣袍,扫过来的目光客气又疏远,“仙令在身,多有得罪。” “那你可是闯祸了,”记忆里的她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把我从洛水里捞出来可是重罪,不会没人告诉你吧?” “比私杀神龙的罪更重?”青年微微一笑。 “那家伙死了就死了,”洛宓毫不在乎的答道,“我身为兵刃,手下的冤魂不知凡几,难道个个都要数过去?” 从湿漉漉的地上爬起来,洛宓的动作吃力又古怪,她泡在水里太久了,久到都忘了如何在陆地上行走。 “我乃九幽魔剑,被圣人禁锢于此,一旦出世便生灵涂炭,你把我从洛水中放了出来,难道不是闯了大祸吗?” 她踉踉跄跄的走向青年,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踮起脚尖,凑过去瞧他,鼻尖紧贴着鼻尖,“不过仙君你这样一表人才,被困在这陈腐仙界岂不可惜,不若随我去做魔头吧?” “可我见尊下眼神清明,非是入魔之相。”被轻薄的仙君如是说。 “眼神清明?也就只有此刻了。”洛宓闻言嗤笑一声,她的右眼眶渐渐漫上了暗血色,一道血泪从其中淌出,顺着脸颊流下。 不,那不是血,而是凝聚成实质的阴气。 “仙君,我想赠你一场通天彻地的机缘,”她说道,右眼瞳孔渐渐消失,只留下了山峰般的倒影,“也想许你一场粉身碎骨的劫难。” 羽渊深深的注视着她,他嘴唇微启,“你……” 就在这时,女子扣住他袖子的手指骤然收紧,她瞪大了眼睛,同样的阴气从她的左眼流出,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痕迹。 像是喘不过气,她垂下头,胸口剧烈的起伏,嗓子眼里冒出不成语句的音节,就这么持续了半盏茶,她突然停了下来,泰然自若的抬起头,眼神灰暗而阴冷。 “别多管闲事,小子,”女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语气一转,竟咯咯笑了起来,“不过也不要紧,反正你也要死在这里了。” 那个在笑的女人是谁? 看着眼前陌生的画面,熟悉的恐慌感再次漫上了洛宓的心头。 “别忘了!这次千万别忘了!” 恍惚间有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在耳畔呐喊,可她依然毫无头绪。 第49节 梦里的故事停留在了女子猖狂的笑声中,唯一的看官却早已抱头蹲下,试图从纷乱的记忆碎片里寻找到真相残留的线头。 可惜,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一如既往。 “我还记得与你的初遇,羽渊。” 归墟之上,眨眼间便屠杀了三名龙子的黑衣女人轻轻的抚摸着被从虚空中拉出来的少年,她的动作温柔至极,眼神却坚硬如冰。 “那时候你远比现在要大的多,”她语气和蔼,“是今古唯一一名飞升的修士,被仙帝授予了仙君的头衔,一时风头无两。” “听上去真不错,对吧?”手指微微用力,她强迫少年看向自己,“不过还有更好的呢。” “你会再洛水河畔遇到被封印的魔剑,被她一眼相中,成为九幽的主人,自此与仙帝平起平坐……但是,凭什么啊?” 女子平稳的音调到了这里陡然拉高,她手指一下子嵌进少年的脸颊,丝丝鲜血从手指与肌肤的相接处淌下。 “你不过是随处可见的蝼蚁而已,”她咬牙切齿的说道,“有什么资格去顶替我的位置!” 眼神像是淬了毒,女子的声音重新化为了模糊的音节,既像风声在咆哮,又恍若激昂的奔流。 然后她凑了过来,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毕竟就像我曾说过的那样,你不得好死啊,李羽渊,哈哈哈哈哈哈哈……” 脸上的伤口火燎般的疼,李羽渊注视着眼前状若疯癫的女子,后者右眼没有瞳仁,倒影出的是一座山峰的孤影。 “既然命运能重来一回,我也不想纠结于过去,”笑完之后,她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用手指轻蹭着他的脸颊,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化为寒意渗入了少年的身体,“毕竟——谁有空生死人的气呢?” “你不是她,”沉默良久,少年终于开了口,“你是谁?” “我是九幽。” 女子的食指抵上了他的唇间,那是一个“嘘”的姿势,而她的另一只手却抚上了少年的背部,摩挲了几下,然后猛地插/了进去! 鲜血喷溅而出,少年的心脏被她牢牢的握在了手里。 “‘天有九重,地有九幽’的九幽。” 她低头凑近了少年的耳畔,亲昵的宛若耳鬓厮磨的情人。 “知道吗,羽渊?你和那个贱人都该死。” 心脏撕裂般的收缩,少年张口咳出了一滩鲜血,正喷到了女子的胸前。 第68章 “滴答。” 一颗水珠砸落在女子的头顶,稍作停留之后便顺着黑色的长发向发尾滑落, 一路留下了淡红色的水痕。 “滴答、滴答。” 接二连三的水滴落下, 砸的一下比一下更重,引得抱头蹲下的洛宓站起身来, 她半仰起头,感受着液体重重砸落在脸颊的刺痛,然后伸出舌头舔掉了嘴角庞的水迹,腥甜的味道开始在口腔里蔓延。 天空在下血。 她茫然的抬起了手,一滴水珠滴落在了打开的手掌上, 它通体猩红,凝聚在手心, 丝毫没有滑落的意思。 四周还是她蹲下前的模样, 一成不变的洛水河畔和正在对峙的男女,只不过此刻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然而,当她低头凝视着掌心时,血珠的表面倒映出了新的画面。 洛宓熟悉那个画面, 盘古开天辟地之后, 清气上浮,而浊气下沉, 而它们交汇的那一霎那,就是她诞生的瞬间。 不光是她,仙帝也好, 仙后也罢, 无数先天神灵诞生于此, 揭开了热热闹闹的上古时代。 透过朦朦胧胧的血水,她看到了九重天与九幽分离,她看到了婴儿形态的第一任仙帝和紧跟着他的四四方方玉印,她看到了九幽之地里终年不散的滚滚阴气和漂浮在其中的自己,她看到在自己身旁的一团蓝色火焰翻滚不休,像是有一道人影在不断挣扎,可最后落在地上的却是一张仅有残破半边的金面具,上面隐隐刻有起伏的山峦。 在看到这张面具的那一刻,就像是开天辟地投射出来的第一道光撒落到了脑门上,洛宓脑海深处那扇被层层迷雾覆盖的记忆之门终于吝啬的敞开了一条缝隙。 她想起来了,那是九幽。 “你知道为什么仙后会叫天帝印吗?”河畔抓着羽渊的女子突然转头,质问她道,“因为她是天帝的信印。” “那么你呢?”那人用着她的脸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你叫九幽魔剑,就该是九幽的剑,而不是哪个阿猫阿狗的剑。” “你只不过是九幽的附属品而已,却妄自吸收了它的力量。”她冷冷的说道。 “你以为那些人是谁杀的?是你。” “你以为那些事是谁做的?是你。” “你以为我是谁?我是你。” 女子的身影随着对话而逐渐模糊,变成了一道不断翻涌的黑云。 “凭什么当初活下来的不是我?!” 握紧手中的血滴,洛宓闭上了眼,“因为……你只是九幽意识残留的怨恨而已。” “仅有恨意的东西,是不配成为王的。” “你放肆!” 被激怒的黑影一下子涨开了一倍之多,隐隐有电光在黑色的云雾之间闪过,勾勒出最深处的面具残影。 洛宓任由它发泄怒火,反而把目光投向了黑影身后的青年,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羽渊满满抬起头,对着她摇了摇头,“阿宓。” 随着这一声呼唤,歇斯底里的黑影凝固了,下落的血雨凝固了,就连洛河之水都不再流淌,它们就像是风吹雨打后的斑驳壁画,染上了腐朽和枯竭的气息,而天地之间,唯有向她走来的男人还是如此鲜活。 “你该走了,阿宓。” 他在一步之遥停了下来,低头笑着看她。 “你在这里耽搁了太长时间。” “别教训我,”洛宓嘟起了嘴,“你只不过是羽渊留在我身体里的封印而已,真正的他早就死了。” “上古洛水有神女,名为宓妃,”青年抓住了她攥紧的拳头,一点一点的轻轻掰开,“我为你取名洛宓,你便是洛水神女,与其他人又有什么干系?” “难道不是羽渊魔剑太难听的缘故吗?”她忍不住拆台,却也配合着松开了拳头,那颗血珠依然停留在掌心,一动不动。 “别担心,阿宓。” 青年卷起袖子,用修长的手指沾取了这滴血珠,按到了女子的心口。 “我还活着呢。” 他开始用血水在她的胸口描画,那是曾陪伴了她万年之久的神魂印记。 “你死了,死在天火里了。”她倔强的说道。 羽渊闻言抬眼瞧她,眼神既像是无奈,又像是好笑。 “说什么傻话,你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了。” 然后洛宓就真的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被她捏住心脏的浴血少年。 “……阿宓?” 属于少年的清亮音色在耳畔响起,他的眼神因失血而微微涣散,语气倒还是一如寻常,“你回来了呀。” 他语气轻松的像是她只是出了趟远门。 洛宓没有收回右手,那只捏着少年心脏的手臂已经变成了他全身的支撑,她用左手扣住少年的右手,伸到了自己的胸口,而那里正有一滩被他喷上的血迹。 “羽渊,”她轻声唤道,“上古年间,为了对抗日益壮大的九重天,我搜遍九幽虚危山寻找九幽之主的踪迹,却只寻到了残留的半张面具。” “可我不知道的是,那面具可控厉火,正是九幽意识残存的怨恨所化,它感染并支配了我,直到女娲把我封入洛水,我才清醒了过来。” “每当与九幽相连,我就会被九幽的怨恨支配,而唯一彻底摆脱它的方法,就是找个人取而代之。” 说到此处,洛宓猛的抬眼,厉声说道: “我乃九幽魔剑,象征着九幽无上权柄,我所认定的主人,方才是九幽之主!” “所以你选中了我?” “所以我选中了你,”洛宓脸上的阴气仍在流淌,瞳孔中的山影若隐若现,“你曾在洛水河畔帮我封印了九幽,如今,我需要你再做一次。” “火克金。” 她捏着他颤抖的食指在自己胸前勾画着梦境里的图案。 “金生水。” “水克火。” 当最后一笔也画完,在骤然亮起的光晕里,她松手抱住了虚弱的少年,把头埋进了他的颈窝。 “这便是我送你的无上仙缘,也是我许你的万劫不复。” 说完,失去了源头的阴气落入归墟,就像是水入油锅,沸腾的海水轰然爆开,摧毁了整个洞窟。 “唔……啊……” 吃力地爬行在地,李歧也搞不清楚打湿衣衫的到底是海水还是冷汗,在接二连三的震动之中,他原本所呆的角落已经岌岌可危,不得不强迫自己进行转移。 然而,没爬多远,他便撞上了一个柔软的物体,勉力支撑起身体,青年咬着牙把此物一推,只听啪嗒一声,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具尸体。 “克……克己?”李歧不可置信的念出了尸体的名字。 早已死去的赵克己还维持着临死前不可置信的神情,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旁人甚至能从伤口处看到他折断的肋骨。 “我不信你,我要去找师兄对质……” 青年的话语犹在耳边,李歧捂住脸,嘴唇哆嗦个不停,“你……你去找他了吗?” “为……为什么呀……” 他趴伏在尸体身上,眼泪涌了出来。 “克己……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告诉你就好……”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 宫殿的颤动越来越大,似乎有一只洪荒巨兽已经从地底苏醒,青年放在尸体身上的手指渐渐收紧,他年轻的脸庞首次流露出了足以称之为“恨”的东西。 “李、羽、渊!” 然而这撕心裂肺的吼声最终也被汹涌而出的水流吞了个一干二净。 无数股乱流从归墟中升腾而起,形成了一道道水下漩涡,夹裹着遗迹中的一切奔向水面,而在南海之上,快要发疯的长辈们正在四处搜寻弟子的踪迹。 “你怎么敢?!” 暴怒的浮云子几乎要掐死眼前这个一问三不知的女人。 第50节 “你怎么敢把他们送到一个自己都不了解的地方?!” “我不知道……”百花派的宗主失魂落魄的答道,“我真的不知道……就像做梦一样……” “这里有一个!” 流沙海的壮汉长老掀开了一条破损的立柱,露出了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他旁边的郑镇立即俯下身去探鼻息和心跳,然后摇了摇头,“没气了。” “这是第八具了。”白骨门的枯瘦老者此刻面色比手中的白骨杖还难看。 比起焦急的他们,本该心急如焚的习成倒是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一具具打捞上来的尸体,神情越发晦涩。 来的时候高盏就告诉过他,只要能打开归墟的封印,让一部分九幽的魔气重返人间,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很值得。 这个代价自然也包括高盏的亲儿子和他的徒弟。 宗主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垂下了眼眸,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的老了。 “牛鼻子老道!”远处传来了壮汉的一声大吼,“别管那娘们了!快过来看!” 浮云子闻言顿时转身赶去,就看到一具硕大的兽身从水下浮了上来,正是中断了会盟的那头睚眦,而在它被划开的肚子里,隐隐露出了一个衣角。 肚子里有人! “你瞅瞅,我看着像你们紫金观的!”壮汉扯着大嗓门说道。 浮云子立马扒开睚眦的肚皮,露出了里面浑身是血的少年,只见他双目紧闭,怀里死死的抱着一把斑驳的长剑。 伸出颤抖的手试了试,浮云子一下子便卸了力。 “他……他还活着。” 第69章 洛宓睁开眼睛的时候, 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岚苏秘境的藏宝室里, 毕竟除了黑漆漆的一片, 她是什么都看不见。 身下是软中带硬的触感,四周是逼仄的空间,浓郁的木油味熏得她头晕脑胀, 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还维持着剑身,只好抬起下半截剑身,刚作势起跳就撞到了一块坚硬的木板,只听“噗嗤”一声,禁锢了她身姿舒展的板子就被锋利的剑尖戳了个大洞。 哎呀, 闯祸了。 眼珠子转了转,洛宓若无其事的收回剑尖, 暖洋洋的日光从破洞投进来, 为冰冷的剑身添上了温度,如果没有那些在空中飞舞的木渣和浮尘就更好了。 让中部的剑刃尽可能的曲起, 头部再紧贴底部穿行, 本质上并不是软剑的洛宓在断裂的边缘来回试探, 她正试图在狭小的盒子里倒个个儿, 不过这番艰苦卓绝的努力倒也没有白费, 好消息是她成功的把剑柄从破洞中探了出去, 坏消息是她在探头成功的同时也把拧成了一个麻花。 讲道理, 就算软剑像大家闺秀的随身兵器, 她怎么就不能是一支鞭子呢? 只恨自己没有被生成鞭子的洛老魔维持着扭曲的姿势, 在灿烂的阳光里呼吸了一口崭新的空气——全是落灰味。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考虑到她正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木匣子里,而上面落了起码半指厚的灰。 由于不学无术,洛宓分辨不出这个被她捅了一个大洞的破匣子到底是取材自哪一种木料,檀木、柚木、花梨木?也可能是村口那棵歪脖子树?反正既不能招阴,也不能驱邪,与她充满了邪恶气息的身份十分不符,拉低了她九幽魔剑的尊贵格调。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她崩溃的,与满屋子横七竖八的墨线以及上面贴着的鬼画符相比,一个只有装饰作用的木匣子简直就是丢脸的开胃菜,而悲催的正餐恰似在蟠桃宴上吃煎饼卷大葱。 洛宓就搞不明白了,封印她的方法是怎么从女娲搭配伏羲的豪华配置沦落到纸符、墨线和木匣子这种寒酸组合的? 作为一把带来血雨腥风的魔剑,她为什么就得不到与之相配的重视和待遇?就算找不到第二条洛水,也别拿老家打不开的杂货间充数啊? 维持着“妖娆”的姿势,洛宓的怨气直线上升,就在她考虑是冲出去杀他个天翻地覆还是冲出去吃他们个一穷二白的时候,有几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投在纸窗上,同时传来的还有他们的窃窃私语。 “掌教师伯说了,谁都不能来这里,咱们……” 率先开口的是一个怯生生的女声,光凭颤抖的声线就能令人在脑子里勾勒出一个胆小的女童,在闯祸小队里总要有一个负责打退堂鼓的角色,可惜他们说出的明智选择总会被另外几个傻大胆坚定地否决。 “香蕊师妹害怕的话就自己回去吧,”不耐烦的男声响起,“我和谭师弟是肯定要去看个究竟的。” “我……我……” “艾师兄你别这么凶,”另一个公鸭嗓说道,“师妹你可以在这里帮我们把风。” 一听到自己要孤零零的守在门外,女童顿时更害怕了,忙不迭的说道:“我、我跟师兄们一起……” 在这么一段毫无悬念的对话结束后,门外便传来了吭哧吭哧的掰锁声,随着锁链子哗啦啦的落到地上,纸糊般的大门半点抵抗都没有的被人一把推开。 “吱嘎——” 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了濒死般的呻/吟,三个穿着灰色道袍的小萝卜头依次滚了进来,其中个子最高的男童也比白骨门的周正要小不少,拜悲催的身高和密密麻麻的墨线所赐,他们并没有发现祭坛上露出来的剑柄。 “哇哦。” 公鸭嗓男童发出了一声惊叹,而年纪最小的香蕊师妹则躲在他身后,仅探出了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 与他们相比,领头的小少年就失望多了,“什么嘛,没有法阵也没有宝器,一堆破烂也这么神神秘秘。” 被归为“破烂”的洛宓额头冒出了一根青筋。 就算身上的剑锈只掉了三成,信不信大姐姐也能杀你全家? 身高太矮的三个豆丁自然不知道屋子里藏着一个能杀他们全家的“大姐姐”,继续在作死的康庄大道上疾驰。 “师兄说过……墨线是用来阻挡僵尸的……”软软糯糯的香蕊师妹声音都带了哭腔,“这里面不会有一头僵尸吧……我们会不会被抓起来吸干血啊!” “那这具僵尸也未免太苗条了,”艾姓少年做了个鬼脸,他满不在乎的弯腰穿过墨线的空当,靠近了中央的祭坛,一边说一边抬头,“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紫金观!怎么可能有……啊啊啊啊啊!!”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在其貌不扬的木制匣子上正趴着一个歪七扭八的黑影,正在一耸一耸的往外爬。 “有妖怪啊!!!!” 被同伴的惊叫提醒的公鸭嗓少年也展现了他的音律攻击,作为承受攻击的对象,洛宓不得不承认在这个领域,他比他师兄有天赋的多。 “我、我们要死了……”本就在哭泣边缘徘徊的女童掉起了金豆豆,“呜呜呜……” 大约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惊悚的画面,三个被吓傻的小萝卜头竟然一个都没想起来要跑,只是傻呆呆的看着歪七扭八的黑影费了老半天劲解开身上的死结,变成了一把破旧的长剑,然后一跳一跳的蹦下了祭坛。 这样更吓人了好吗! “不、不要怕!”艾姓小少年好歹还记得自己是师兄,他用颤巍巍的声音说道,“它、它过不了墨线!” 然后只听“嘣”的声响,数根墨线在黑影经过时直接被切断,之后所有的丝线和纸符都在瞬间失去了支撑,劈头盖脸的罩了下来,把闯祸小队和恐怖长剑都盖了个结结实实,活像是冬捕里主动撞进网里的胖头鱼。 洛宓……洛宓已经不想去捡起自己碎掉的尊严了,她只能催眠自己只是一根烧火棍,从来就没有过那玩意儿。 嘤嘤嘤,人家心里苦。 不光是她,三个豆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给搞懵了,香蕊甚至忘了哭泣,只在腮帮子上挂了两颗要掉不掉的泪珠,就连她的两个师兄也不叫了,一个个手忙脚乱的想从墨线网里逃出去。 “谭师弟!你别拉线!”这是差点被勒住脖子的艾小少年。 “师妹,你别拽我的裤子!”这是死死提着裤腰带,快要哭出来的公鸭嗓。 然而他俩都比不上号啕大哭的香蕊,光是魔音贯耳就能逼的人以头抢地。 洛宓决定把这一天永永远远的从记忆里抹除,和三个加起来还没有她年龄零头大的小鬼头被困在一处,她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面无表情的割断烦人的墨线,洛老魔面无表情的跳出了一团乱麻的杂物间,把足以毁掉她一世英名的事故甩到了脑后。 然后她就被缭绕的烟雾糊了一脸。 天见可怜,洛宓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点燃的竖香,见缝插针的出现在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一齐向外冒着袅袅婷婷白烟,把身上红纸的字迹都晕染的模糊不清,她上前几步才看清那上面写的不是“大吉大利”就是“出门见喜”。 她似乎身处某座规模惊人的道观,此时正值开坛作法,不远处沸反盈天,本着有热闹不看白不看的心理,洛宓向声源出蹦去,一路上的字条从“大吉大利”发展成了“百病皆消”,而沸腾的人声也满满清晰了起来。 “今年的头香一定会是我的!” “你看王掌柜那大腹便便的样子一定跑不过我!” “孙秀才瘦骨嶙峋一会开跑就撞飞他!” 这都是什么鬼? 洛宓听的一头雾水,好在她一点也不想听几百只鸭子一起尖叫,就直接跳上了一旁的屋顶,避开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向最中央的法坛望去。 那里整整齐齐的站着一左一右两排穿着水合服的道士,正一脸麻木的看着中间的中年小胡子跳大神,只见他手持七星剑,脚踏天罡步,还拎着一打黄符窜来窜去,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 洛宓赶忙侧耳倾听,只听他道:“芝麻芝麻黑芝麻,丢了芝麻拣西瓜,西瓜西瓜大西瓜,瓤红水甜瓜子大,一顿吃俩不解馋,全看隔壁王阿妈……” 这段咒语过一振聋发聩,以至于洛宓脚下一个踉跄,被无边法力生生从屋顶震了下来。 于是一群发出了一阵惊呼,所有人都看着这把从天而降的长剑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蹲儿。 苍天啊,带我走吧。 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洛宓露出了安详的笑容,然后她就发现正站在自己头顶的小道长着实英俊,像极了她家羽渊魔尊,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风华正茂,就连丑了吧唧的道服都穿出了芝兰玉树的感觉。 且慢……啥叫像,这明明就是啊?! 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洛宓在新一轮的惊呼声中震惊的打量着一夜之间身高猛蹿的小道长,还没等说什么,剑柄上就被人恶狠狠的糊了一把。 “呔!何方妖孽!” 贴了洛老魔一脸黄符的小胡子道士喊道,手里的七星剑顺溜的转了一圈。 “呵呵呵呵呵……” 连最后一点尊严也摔了个稀烂的洛宓看着视线里完全遮住青年脸庞的黄纸,说出了完全丧失理智的宣言。 “老娘弄死你们啊。” 第70章 “竟然会说话, 果然是妖孽!” 果不其然,洛老魔惊悚的发言引起了一片喧哗, 只不过这喧哗的方向与她原先设想的不太一样。 “没想到竟然能亲眼目睹灵犀道长降妖除魔,这是何等之幸!” “好兆头!绝对的好兆头!” “来人!拿纸笔来,老夫要当即作诗一首!” 旁观人群里的各类吆喝传来,令洛宓眼前一黑——纯属是气的。 呵呵, 今日老娘就让你们开开眼。 洛宓正打算撸起袖子给对面的滑稽道士一个来自彼岸的头槌,就看到这小胡子在拼命对着她挤眉弄眼。 “这位道友, ”小胡子客客气气的跟她商量,“一会儿我把七星剑往前一送, 你能不能配合着倒一倒?事成之后, 必有重谢。” 第51节 “啥?”洛宓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等她回答,小胡子抬起七星剑便刺, 嘴里还不忘念着老掉牙的说辞, “妖孽!纳命来!” 洛宓完全被这意料之外的发展给搞蒙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剑尖,眼睛余光扫过站在队列里的羽渊, 接收到了后者轻微的一个眨眼, 于是浮夸的发出了一声被卡着脖子一样的“啊”,然后原地转了三圈才以自认为最凄美的姿态缓缓倒向。 当然了,一把剑能有什么凄美的姿态, 在众人的眼里, 就是摔了个脸着地。 “成了!成了!不愧是灵犀道长!” 在她倒下的一刹那,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里又爆发出了一阵接一阵的欢呼。 “紫金观果然是最灵验的!” 没有了洛宓的干扰, 小胡子被打断的表演得以继续,只见他又是劈叉又是下腰,还没事就颠几步,比花楼里的头牌还卖力,最后连翻几个跟头把七星剑一把怼进了最中央的大香炉里,还不忘摆了一个格外道骨仙风的姿势。 “好!” 左右排开的道士们带头鼓掌,旁观的人群也跟着欢呼,将热烈的气氛推上了一个新的高潮。 然后小胡子维持着世外高人的派头走到一边,与一旁的小道士耳语了几句,而其他人把供桌撤下,换上了纸糊的红色立箱,为人群通往香炉让出了宽阔大道。 洛宓本以为自己就只能躺在地上装死,谁知得了小胡子吩咐的道士们匆匆把她老人家捧了起来,妥善的放到了不知从哪里扒拉出来的软垫上,还懂行的放在了一个看热闹的绝佳位置——红色纸箱旁边,紧靠着卖相最佳的小道长,可以说是非常贴心了。 视角、美人两手抓的洛宓躺在垫子上,感觉到自己碎了个稀巴烂的尊严又隐隐有了愈合的趋势。 然而还没等她偷偷去摸旁边李姓道长的小手,就听到一声悠长的“开山门啰”,原本聚在外围的人群像开闸放水一般冲向了最中央的香炉,只见他们一边跑一边对身边之人痛下杀手,那可真是“推、拉、拽、踢、咬”十八般武艺轮了个遍,力图为自己减少一个竞争对手。 “十万两!” 最先冲到李羽渊面前的是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子,顾不上脑袋顶上歪了大半截的帽子,他一边从凌乱的衣衫里掏出银票,一边给了身后之人狠狠一个肘击,然后以饿虎扑狼之势趴在了红纸箱上,用身体遮挡住了最上方的孔眼,凌空的双脚四处乱蹬,趁着没人能靠近的时候顺利的把皱巴巴的银票塞了进去。 “头香!我的!” 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发出了一声怒吼,然后从微笑的李羽渊手里接过了一炷香,连滚带爬的脱离了人群,洛宓这时候才发现他屁股上赫然印着几个脚印。 等到这位富商将点燃的香插/进了大香炉,痛失先机的人群发出了失望的叹息。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疯狂的推攘就告一段落了。 无论是戴着面纱的大姑娘还是脸颊酥红的小媳妇,甚至是伸出手蠢蠢欲动的大娘,看都不看一旁的另一个善款箱,都在一窝蜂的往某李姓道长的面前挤,看的被迫踢出队伍的大老爷们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然后怂怂的前往另一边交钱拿香。 与悻悻的他们相比,紫金观的道士们反而个个眼含热泪,看着李羽渊的背影像是在目送一去不回的英雄,灼热的目光让青年嘴角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而一旁的洛老魔打从心底觉得自己长了见识,毕竟就连当初一心想要嫁给羽渊的白璃都是跟在仙帝后面羞哒哒的打招呼,其他仙子更是个比个的含蓄,哪有这种要把人生吃活剥的惊人阵仗? 她现在极度怀疑就是常年呆在如此危险的环境才让羽渊想不开出了家。 还不知道已经被自家佩剑盖章“想不开”的李羽渊对付这群疯狂的香客显然已经游刃有余,能够娴熟的躲避来自各个角度的“袭击”,一手记账一手给香的动作流畅到像是没有感情的账房先生。 于是没有感情的账房先生就和感情丰富的魔剑姑娘一起从天亮站到了天黑,等到最后笑的脸都僵掉的道士们送走了最后一位恋恋不舍的香客,这才算是打烊收摊。 然后晕晕乎乎的洛宓就又被之前的小道士们恭恭敬敬的请了起来,晃晃悠悠的被抬进了道观的后院,糊里糊涂的坐上到了一桌酒菜面前,被红烧肘子、油焖大虾、清蒸鲈鱼勾的口水直流,满脑子都是埋脸开吃的美梦,然后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的小胡子道长给吓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多亏了道友配合,否则今日若是开坛失败,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换下了那一身奇装异服的小胡子对着她老泪纵横,平心而论,他长得并不丑陋,可那哭哭啼啼的做派格外辣眼。 “贫道养活这一大家子,生活不易,才不得不出卖色相啊!” 这两句话说的可谓是声泪俱下,奈何洛老魔表示她有听没有懂,强烈要求他们换一个会说中原话的人再来沟通。 于是人傻戏多的小胡子道士被临时换下,坐在他桌对面的人变成了临时赶鸭子上架的老冤家浮云子。 洛宓记不清浮云子的名字,但她还能想的起每次与这个老头碰面时闹的不愉快,于是她几乎是立刻就打起了精神,战意盎然的给了站在后面当壁花的李某人一个“看我的”的得意眼神。 正在当壁花的李某人移开了目光,假装自己不存在。 “幸会,在下浮云子,乃紫金观执法长老,”与爱打机锋的同门不同,浮云子一上来就单刀直入,然后指了指身旁涂个劲儿抹泪的小胡子,“这位是紫金观当代观主,道号灵犀。” 你们竟然找了一个跳大神的当观主?! 看着眼前的长剑剑身一震,浮云子咳嗽了几声,明智的岔开了话题,“今日是我观中一年一次的开坛大会,不少香客会来祈福,观中弟子众多,即便是方外之人,也得维持生计,让道友见笑了。” 堂堂修仙大派的掌教真人为了生计不得不亲身上阵跳大神去赚香火钱,饶是浮云子一向不怎么讲理也老脸一红,而他没想到的是,对面的长剑精闻言却摆出了感同身受的架势。 “我懂,我都懂,”锈迹斑斑的长剑身上竟诡异的透出了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萧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每当你为生计操碎了心的时候,总有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懒鬼给你添堵。” 不知为何,李羽渊觉得自己鼻头有点痒。 “就是这么个理儿嘛!”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知音,灵犀道长激动的一拍大腿,“难道修士穿的衣服就不是衣服了?睡的床就不是床了?用的茶杯就能凭空变出来了?还不是要去买!” “盘下这个山头的地契不要银子吗?给祖师爷镀金身不要银子吗?给弟子发衣裳法器不要银子吗?”倒苦水的口子一敞开就收不住了,灵犀道长越说越伤心,“我这么尽心尽力的养活门下弟子,湛天宗那群孙子还说我丢尽了修士的脸,难道他们勒索地痞脸上就更有光吗?!” “且慢!”暂时没有手的洛宓插嘴,“勒索地痞不应该是魔道干的事吗?” “其实魔道是靠收租子过活的。”不知道哪个弟子多了句嘴。 仙道不是在坑钱就是在勒索,而魔道则在老老实实的收租金,洛宓听后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正义的好伙伴。 “其实我们一开始是用点石成金的,”浮云子拉不住滔滔不绝的掌教师兄,只能尴尬的补救,“可后来皇帝派人上山,说我们扰乱了坊市金银秩序,这才不得不找了点养家糊口的法子。” 这下洛宓可听懂了,跳大神也好,降妖伏魔也罢,都是紫金观开源创收的副业,就跟魔界的大小魔头定期会应召来人间搞搞乱子,搜刮点金银珠宝好给魔尊换套新衣裳。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魔宫大总管在这一刻诡异的与紫金观观主心意相通了。 可能是因为他们赚钱养一只大猪蹄子吧。 洛宓沧桑的想。 “但这跟你们把我关在一个小盒子里吃灰有什么关系?”沧桑归沧桑,知音归知音,她还是义正严辞的戳破了狡猾凡人转移话题的居心。 “啊,那个啊,”灵犀道长一摸胡子,一脸诚恳的回答,“那是供奉。” 我信了你的邪。 深觉自己被愚弄的洛宓剑柄一抖就要掀桌暴起,吓得灵犀一下子躲到了师弟身后,在浮云子铁青的面色里又往后挪了挪,藏到了自家爱徒的后面。 “师兄你这样成何体统!”忍不下去的浮云子呵斥他,“还不快出来向道友好好解释一番!” “不!我觉得它要打我!”第六感百试百灵的灵犀道长抵死不从,“羽渊长得这么好看,它肯定舍不得打他!” 浮云子闻言顿时气结。 “家师并无恶意,只是自两年前归墟一役,他用尽方法也唤你不醒,方才出此下策。” 被当作做挡箭牌李羽渊大概是房间里最淡定的那个了,他长大了几岁,比之前高了不少,正处于少年向青年转变的过渡期,脸上已经有了鲜明的棱角。 “自两年前的归墟一役?”洛宓一愣,“谁和谁打起来了?” “自然是吾辈仙门中人与魔道那群妖邪!”浮云子接过了话茬,“相传在上古年间,九幽被圣人以四处封印封住,方才保得天下太平,可恨高盏等人竟为了私利密谋一步步解放九幽之力,而归墟就是他们下手的第一处!” 按照浮云子的说法,因为九幽被打开了一个口,各类妖魔的踪迹又逐渐在人间十三州上复苏,可能因为时日尚短,比起还没有太大变化的凡人,各色心魔倒是先在修士身上一逞威能。 “仅仅在两年之间,死于渡劫失败的修士就翻了几番,从心动晋升金丹的心魔劫更是到了九死一生的地步。” 浮云子眉头紧锁,眼神不自觉的扫过一旁的李羽渊。 “这样下去,各门各派损失惨重不说,再过几年,只怕会进入青黄不接的窘境。” 而他没说的是,修真界本就因百年前的澜沧山血战而被掏空了所有上层战力,如今晋升越发困难,或许在多年之后,修道成仙会沦为神话传说,变成一个博君一笑的乐子。 “说来惭愧,倒是我等掉以轻心才让他们钻了空子,”提起这个话题,灵犀道长有些唏嘘,“欢喜魔君以采补之法控制了百花仙子,让她以上古遗迹为诱饵,诱使我们将仙魔会盟的地点定在了南海登天台,而高盏则在我等派人商议会盟日期时选定了遗迹大开的日子,后有南海三十六岛弟子携带破阵邪物进入归墟,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就破掉了归墟的封印,真是好计策。” “这可真是心机深沉!”毁掉归墟封印的真罪魁祸首连声附和。 与仙道相反的,魔道修炼则愈发顺遂,各大魔门不仅趁机补充了新血,头头脑脑们也大有更进一步的趋势。 其中就包括策划了本次阴谋的欢喜道和炼魂宗。 “俗话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可那高盏和欢喜魔君用亲儿子的性命打掩护,将我们骗的团团转,若不是百花仙子因弟子死伤惨重而清醒了过来,我们只怕还被蒙在鼓里!”浮云子咬牙切齿的说。 小老头个子不高,脾气倒挺爆。 洛宓心里在胡说八道,嘴上却义正严辞,“这可真是铁石心肠!” 大概是剑这种兵器天生就容易与“正义”、“耿直”等褒义词挂钩,洛宓的两句不走心的评语轻易赢得了浮云子的欢心,这个以脾气暴躁著称的老道士投过来的目光顿时和蔼了不少,完全不知道眼前的长剑精与人人谈之色变的九幽关系匪浅。 相比之下,三五不着调的灵犀道长就没这么好糊弄了,他从李羽渊身后探出了半个头,“我听羽渊说,他能活着离开归墟,全靠道友相助。若非道友危难关头与他结成血契,恐怕他早已命丧睚眦之口,我紫金观愿奉道友为上宾,日夜供奉,以还恩情。” 被这咬文嚼字的说辞酸的剑刃一抖,洛宓思忖片刻就明白了这小胡子的言外之意。 脱落了三成锈迹的她已算不上神物自晦,勉强恢复了几分全盛时期的风采,虽说还无法冲上九重天去吊打仙后,但凡间一大半的兵刃见了她也要打颤,这小胡子道长乃紫金观之主,是修真界少有的元婴修士,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他知道羽渊如今驾驭不了她,二者之间的血契形同虚设,对她的身份和目的仍有疑虑,可他也不愿意将忧虑坦白,以免浮云子激动之下把她推到对立面上,这才有了“奉为上宾”的说法。 实际上,他疑虑并不是毫无道理。 洛宓固然并不愿意被“九幽”控制,可她也绝非正道之友,那些令浮云子不齿的手段和做派于她而言从来不算什么,甚至于,在解封九幽这件事上,她与高盏等人的立场更是完全一致。 她诞生于九幽,自然不愿它因仙后的封印而日渐荒芜。 从始至终,洛宓的打算就是用羽渊去取代未能降世的九幽意识,以此来与九重天相抗衡。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只不过后来记忆随着力量一同被封,就算仍能凭本能行事,最初的目的也被忘了个七七八八。 如果她还有记忆,绝对不会放任羽渊消极怠工一万年,她肯定天天鞭策他出门闲逛,以期跟残破面具来一场浪漫的生死邂逅。 不过,现在从小抓起也不错。 想通了这一点,黑漆漆的魔剑大人心念一转,对准灵犀道长铺好的台阶就开始呲溜,“观主这么说真是见外,我与羽渊道长一见钟情,哦不,一见如故,认他为主,自然会好好服侍于他左右,再不挂念其他事情。” 这话说的洛宓自己都犯恶心,更别说对面的李羽渊,只见他不着痕迹的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偷偷的向后仰了仰。 甭管真心假意,灵犀老道是被她的这段发言感动的眼眶泛红,干脆也不躲了,从桌上举起酒杯就开始敬,三杯黄汤下肚就哭着喊着要与她结拜,吓得洛宓赶紧变成人形,死命把他的鸡爪子从身上踹掉。 她不变还好,这一变屋子里的气氛也跟着诡异了起来,包括浮云子在内,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把目光从她扫到羽渊,再从羽渊转回到她,然后由一名勇士颤巍巍的吐露出了心声:“……这年头捡个兵器也要看脸了?” 也不怪他们想歪,英俊道士一向是睡前故事里仅次于文弱书生的存在,受田螺姑娘和报恩狐女的从小熏陶,主要是身边有什么东西能变成姑娘,那就难免会染上几分香艳色彩。 况且洛宓真的是很漂亮。 惊呆了的灵犀道长还维持着端酒的动作,先是看了看一本正经的爱徒,又瞅了瞅不太正经的妖艳魔剑,突然对自己刚才的邀请感到了后悔。 他都能想到自己这个连跟师姐师妹都没说过几句话的弟子会被眼前这个老妖婆如何调戏,说不定会可怜巴巴的被逼到桌角,死死的捂住自己的领口,惊恐的看着怪笑着逼近的长剑精,然后被无情的采阳补阴。 “不!” 为自己的脑补痛心疾首的师父一把抓住了徒弟的胳膊,气沉丹田,发出了一声惊天怒吼: “我徒弟还是个孩子,修士都是几百岁才开始说亲,师父绝对不会允许他早恋!” 醒醒,那只是一把剑。 浮云子一巴掌糊到自己脸上,只觉得掌教师兄自从踏入元婴,就离正常人越来越远了。 第52节 在灵犀下了决心要维护爱徒纯洁幼小的心灵时,怎么看怎么妖艳的洛老魔突然深沉的叹了口气。 “我能明白你的顾虑,”她恳切的说道,“但是我们到底时候能开席?肘子都凉了,我的心好痛。” 第71章 有了灵犀真人点头, 洛宓就算彻底在紫金观安营扎寨了。 然而想象中的每日大鱼大肉的奢靡生活并没有出现, 拿着刚分到手的窝窝头和咸菜疙瘩,洛老魔蹲在紫金观的大门口, 看着上面悬挂的“天下第一观”的牌匾, 十分想扑上去改成“欺世盗名”。 谁能想到啊, 在修真界执牛耳的紫金观其实早就穷的揭不开锅了! 她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中的窝窝头, 差点被里面掺着的石子硌掉大牙。 “肉?没钱买肉!” 双臂能跑马的厨娘一把掀开盖在蒸笼上的布, 挑出了几个刚出炉的窝窝头, 又切了大半块咸菜疙瘩, 一股脑的塞进了饥肠辘辘的洛宓手里。 “昨天热的都是撤供的祭品,也就在年尾能吃上这么一回, ”大娘嫌弃的冲她摆摆手, “别想每天都能沾上祖师爷的光!” 于是深感自己遭到欺骗的洛宓杀去了三清殿, 拎起正在做早课的灵犀道人, 愣是要讨一个说法。 “那日收的香火钱?”合上经书的小胡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贫道都拿去还账了啊?” 说完他还真的掰着指头数起了自己的债主, “山下的成衣铺子、粮铺,还有欠多宝阁的法器钱, 欠湛天宗陆老贼的丹药钱……” 眼看着债主名单无穷无尽,洛宓叼着窝窝头和咸菜,捂着耳朵夺门而出, 身后的还传来灵犀意犹未尽的呼唤:“我还没说完呢!” 认清了“骨瘦如柴”的现实, 洛宓决定先吃掉早饭续命, 这才有了她对着牌匾啃窝窝头的凄凉一幕。 就在她刚咽下最后一口的时候, 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只见一群小萝卜头正以逃命般的速度向她跑来,一个个小脸憋的通红,在飞扑进大门的那一刻就倒在地上喘粗气,甚至有几个没选好位置的还叠起了罗汉。 就在最后一名小胖墩也气喘吁吁的到达终点,把这群小家伙吓到变形的罪魁祸首也现了身——那是一条油光水滑的大黄狗,膘肥体状的模样顿时就引起了洛老魔的注意。 咽了咽口水,洛宓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奈何这个想法还没成型,会被紧随着大黄狗而来的另一道身影给打的烟消云散——李羽渊正不紧不慢的跟在最后,逆着朝阳信步走来,像是一幅由淡转浓的水墨画。 一人一狗逐渐靠近,洛宓也搞不清楚让自己心驰神往的到底是羽渊的脸还是黄狗的肉,然而没等她再深想,原本悠哉悠哉的黄狗发现蹲在墙角的她后,一下子摆出了攻击的架势,嘴里发出了威胁般的呜呜声。 “哈!哈!哈!” 洛宓拍掉手上的残渣,叉着腰站了起来,对着大黄狗冷笑三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窜上了观门顶。 “一条小狗吓唬谁呢,有本事你上来啊!”她张狂的在牌匾顶上挑衅。 “汪汪!汪汪汪!” 被彻底惹怒的大黄狗围着大门不停叫嚷,还时不时用两条健壮的后退支撑着立起来够她,奈何身板不够高又不会爬树,只能被嚣张的魔剑来回取笑。 “香蕊,”之前闯祸三人组中的谭师弟语重心长的对三人组中唯一的女孩说道,“你以后可千万不要成为这样的姑娘,会嫁不出去的。” 玉雪可爱的小姑娘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师兄突然大发感慨,但还是认认真真的点了个头。 李羽渊看着较劲的一剑一狗,只觉得他们比这十七八个萝卜头还难带,在收到师弟师妹们投来的好奇目光后,本着长兄如父的精神,他不得不介入了这场幼稚的对峙。 “阿黄,”他开口唤道,“此处就交给我吧,你先带他们去用膳。” 明明在跟狗说话,他的语气就像是在与某位平辈交谈,而更奇怪的是,那条浑身通黄也确实叫“阿黄”的大狗还真的听懂了,只见它停下了咆哮和原地转圈,甩着尾巴把看热闹的小鬼头们撵了起来,一个个赶紧卖开腿向观内跑。 目送大狗和小萝卜头们一起离去,洛宓扶着牌匾站直了腰,对着下面的青年得意洋洋的抖了抖肩,仿佛获得了什么了不得的胜利。 “阿宓,”李羽渊无奈的唤她,“他们已经走了,你快下来吧。” 不知是不是洛宓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一声“阿宓”和之前的“阿黄”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家伙果然是把她当狗养吧? 心里这么腹诽,洛老魔还是听话的从门顶溜了下来,拽着他的袖子含含糊糊的抱怨自己没吃饱。 “为了供奉祖师爷,观里已经杀了仅剩的一头猪,”他仗着久违的身高优势,拍了拍洛宓的脑袋瓜,“你若是忍不了,就去山下的镇子瞧一瞧吧,不过守门的阿黄对于生人很敏感,我当初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与它混熟。” 这段话大约只有洛宓能听懂,他说的“当初”并不是指当年李羽渊进观拜师,而是两年前他第一次踏入紫金观。 对于日夜与李歧相处的阿黄而言,拥有陌生气味的李羽渊当然是被划分到“生人”那一类的。 某些关键问题上,动物往往比人更加敏锐。 被不动声色的劝诫了一番的洛宓撇了撇嘴,正想要说些什么,却突觉背部一痛,像是被什么人暗中窥视,可真的扭头去看,又一无所获。 “真奇怪,”她嘟囔道,“这地界还有谁能有本事逃过我的法眼不成?” 事实上,还真有。 躲在某棵大树后面的浮云子摸了摸胸前贴着的鬼画符,忍不住抬手蹭掉了额头沁出的汗珠。 祖师爷在上,在他数百年的修仙生涯里,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紧张过,仿佛回到了淘气的稚龄,闯祸后为如何瞒过爹娘而费劲脑筋。 好在,他胸前这枚祖师爷传下来的隐身符箓名不虚传,哪怕方才只差一点就与那魔剑对上了眼,他也还是安安稳稳的站在这里,任由心跳微微加速。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羡慕起与洛宓谈笑风生的李羽渊来,“无知者无畏”这等美事只会降临在年轻的后辈头上,他这把老骨头就只剩心惊胆战的份了。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浮云子在二人身影消失后迅速走出了藏身地点,他小心翼翼的进入观门,还不忘随时找掩体挡住身形,就这么躲躲藏藏的来到三清殿前,正好避开了刚结束早课的弟子们。 没有了整齐的诵读声,三清殿里安静的能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音,依然坐在蒲团上的灵犀道人正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经书,在听到脚步声后抬起了头,“回来了?” 被戳破行踪的浮云子揭下了胸前的符箓,毕恭毕敬的递给了掌教师兄,后者接过后端详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只剩使用一次的法力了,恐怕这件传宗之宝就要终结在我手上了。” “祖师爷他老人家也当知道师兄的顾虑,必然不会因此责怪于你。”这么说着,浮云子也拖了一个蒲团坐下。 “这么说我倒是心里有点安慰,”仔细的把符箓压平,灵犀道人把它夹进了手中的经文里,他手上还是洛宓找来时看的那本,卷曲的边角和泛黄的书页都昭示了它年事已高,“当年师父把这本书传给了我,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用到它。” 见师兄陷入了感慨,想起早就兵解归天的师尊,浮云子也颇有些心酸,不过他很快就将这点子伤春悲秋挥去,单刀直入的进入了正题。 “她没什么异状,看起来就是打算老老实实的在咱们这里待下去,”他说到这里思忖了一下,“羽渊倒是对她并不设防,你说,我们要不要提醒他……” 灵犀道人抬手制止了浮云子接下来的话,“克己死了,盼之也死了,加上之前的明珠,咱们的下一代已经凋敝了大部分,剩下的当然要好好爱护,没必要拔苗助长。” “师兄说的是。”浮云子干脆的点了头。 “不过自欺欺人也太傻,我作为一观之主,即便想要与人为善,也不得不多走几步,”手上摩挲着经书,灵犀的两撇小胡子翘了翘,“周师弟自明珠出事后便把自己关在了后山,我能理解他的悲痛之情,但此时也不得不前去叨扰几分了。” 这便是请他出关的意思了。 向来和周旺山有点不对付的浮云子闻言本能的皱起眉头,又很快的松了开来。 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灵犀道人捻了捻胡子,继续说道:“烦请师弟修书一封,寄往云梦泽,就说我有要事要请凌霄真人一晤……唔……同样的信也给招远山去一封,以防他陪绿拂回娘家了,多年不见,不知道贤伉俪是否安好。” 浮云子闻言心头一跳,掌教师兄还不知道他在两年前请凌霄真人出过一次手。 “……哦对了,”用手指敲了一下膝盖,灵犀道人像是突然才想起来,身体前倾凑近了他,“算算日子,宣辂是不是该回来了?” 一提到这位灵犀道人的大弟子,饶是浮云子心思正在别处,也感到了有些头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样啊,”像是从他的沉默里捕捉到了什么,灵犀道人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别担心,我从不强求你与周师弟融洽相处,自然也不会寄希望于他和羽渊兄弟情深……不过嘛,既然我这个当师父的还在,他们总得哄我开心,就像你和周师弟也不忍为兄犯难,你说是也不是?” 是个头。 与这二人处境相同的浮云子忍不住偏过头,对着笑的一脸狡猾掌教师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第72章 说写就写。 老黄牛一样的浮云子在掌教师兄的指派下回房冥思苦想, 在薅光头发之前总算憋出了三封信, 然后他将它们分别塞进竹筒系到了三只不同的灵鸽腿上,然后在一片充满了疑问的咕咕声中抄起鸽子, 扒着窗子就爬上了房顶, 蹲在上面左瞧右望,然后在道观里的大树下看到了正在懒洋洋晒太阳的洛宓。 “躺下!快躺下!” 满地乱跑的小萝卜头们奶声奶气的说,他们正忙不迭的把跟自己身量差不多高的书籍从屋子里搬出来, 再一本一本的在空地上摊开。 “我觉得我并不需要晒这个。”身体刚抬起一半就被按回去的洛宓实事求是的说道。 “可是师兄说姐姐也是古董, ”乖乖的蹲在地上给古书翻页的香蕊咬着手指头,“不晒干的话,会发霉的。” 好一个会发霉的! 洛宓向正在指挥着师弟师妹当苦力的李羽渊,后者发现后还恬不知耻的冲她挥了挥手! “……别听你师兄胡说八道, ”她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说的话半句也不能信。” 就在香蕊似懂非懂的点头的时候,洛宓突然觉得远处有一道不善的目光锁定了自己, 她顺着方向歪了歪头, 又发现房顶上光秃秃的啥都没有。 “好险, 好险。” 千钧一发之际卧倒在地的浮云子屏住了呼吸, 小心翼翼的在背阴面向前蹭,怀里的鸽子不安分的四处拱,还有一只毫不客气的往他脸上踹了一脚。 浮云子很伤心, 想他堂堂一介金丹真人, 沦落到被鸽子欺负的地步, 说出去都没人信。 然而抱怨归抱怨,他还是要维持着屈辱的姿势爬行,力争要在洛宓眼皮底子将这三只信鸽偷渡出去——开玩笑,要是让那个能一人吃掉一桌席的女魔头看到这么肥的鸽子,那还得了! 不得不说,尽管根本没说过几句话,但半辈子都在跟不同年龄的弟子打交道的浮云子还是一眼就看透了洛宓的本质。 大概就这么蹭到了离晒书人群最远的位置,老道士才小心翼翼的爬起来,把拱来拱去的鸽子一只接一只的捧着放飞了,或许是憋了太久,最后一只飞出去的时候还留着点临别赠礼在他的手心。 看着手掌心上的“宝贝”,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口的浮云子觉得自己离成仙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然而,当鸽子一去三个月杳无音讯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当时的自己还是太天真。 众所周知,修士向来都是与守时无缘的。 其实这也没什么,当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荒废的时候,你也会慢慢习惯毫无紧迫感的生活,不说下棋下个一千年这样极端的例子,金丹以上的修士们之间的寒暄语永远都是“赶路呢?”和“希望能赶上吧”,仿佛迟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因此,当第一个月没有收到回信的时候,浮云子并未当做一回事。 第二个月没有收到回信的时候,他在感慨大家都越来越懒了。 可当第三个月也没有任何一人给他回信的时候,他终于察觉出了一点不对。 凌霄真人和拂绿仙子暂且不论,他可是看着宣辂长大的,就算借这小子熊心豹子胆,也绝对不敢三个月也不回信儿。 浮云子越想越不对味儿,他向来是个火爆脾气,也顾不上正在指导弟子修炼,把手里的心法一扔,风风火火的闯进了掌教所在的三清殿,然后被迎面而来的白烟给呛的直咳嗽。 只见在殿门口的空地上正支着好几丛柴火,而他英明神武的羽渊师侄蹲在篝火前,全神贯注的转着一只已经散发出焦香味的兔子,而他们三个月前还在商议戒备女魔头正蹲在另一边,旁边散落了一地的羽毛,手里拿着烤好的小鸟,半边翅子已经塞进了嘴里。 发现了他的到来,二人齐刷刷的抬头,茫然的眼神看的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难道他的宝贝鸽子最终还是难逃虎口?! “你们给我过来!”他气的脑袋发蒙,一把抢过了火架上的兔子,气势汹汹的就冲进了三清殿告状。 第53节 抱着宝贝经书打坐的灵犀道人听完了师弟的控诉,又瞧了瞧他身后个顶个无辜的男女,充分展示了属于元婴老祖的风轻云淡。 “唔,既然鸽子不知去向,估计也是去了该去之处,”他笑吟吟的说道,“我前日前往后山去探望周师弟,发现他正闭关到了要紧处,实在不好打扰,想来也是天意如此,好在此事并不着急,用不了鸽子,咱们也可以亲自去请。” “羽渊,”灵犀道人对爱徒点了点头,“你已是心动后期,冲击金丹指日可待,出去增长见闻总好过闭门造车。这样吧,你去罗盖州金鳞城找你大师兄,让他代为师前往云梦泽请两位真人出山一叙。” 李羽渊闻言上前一步,作揖道:“弟子遵命。” “喂,老道士,”洛宓把鸟翅嚼的嘎嘣脆,“既然羽渊要下山,那我也得跟着去。” 浮云子听到这里眉毛一竖就要反对,奈何唯一的队友实在不给力: “那是自然,”灵犀道人眯眼笑道,“我又不是棒打鸳鸯的老顽固。” 你确实不是棒打鸳鸯的老顽固。 浮云子面无表情的想到。 你是脑子被驴踢了的老糊涂! 话虽如此,灵犀道人身为观主自然一言九鼎,就算老黄牛浮云子心里有千万个不乐意,也不得不暂且按耐。 于是就听丝毫不会体恤师弟的老糊涂一边抚摸着经书一边叮嘱弟子,“虽说你并非第一次下山,但为师有一些话要你记牢,自两年前归墟重现,这人间已不是原本的太平模样,四处妖邪横生,你要………” 人一上了年纪就有容易唠叨,在这方面灵犀道人也不能免俗,这不说还好,一打开话匣子就没完没了,听的洛宓耳旁轰鸣,有一种他们一下山就会碰到仙后和九幽手拉手跳丰收舞的错觉。 相比较于左耳进右耳出的她,已经有了两年经验的李羽渊就应对自如多了,不仅丝毫不觉烦闷,还时不时会插上几句话,倒像是真的打小就长在他膝下一样。 可惜,如此师慈徒孝的画面没持续多久就被一个推门而入的不速之客给打断了。 “观主!观主不好啦!” 本该在守门的邋遢道士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还打了一个趔趄,及时用手撑住地才没摔倒,只不过帽子歪到一边,滑落在了地上。 “胡说什么呢!”浮云子一甩衣袖,“观主这不好好的吗!” “观主是好好的,可我就不好了啊!”守门道士哭丧着脸,“刚刚门外来了一个乞丐,嘴里念叨着什么六门涅槃,硬要往观里闯,我们几个拦不住,前院现在都闹开了!” 浮云子一听眉头就皱成了一个疙瘩,“六门涅槃?” “这可真稀奇,”灵犀道人反倒是乐了起来,“自打当年高盏带着碧云私奔之后,咱们有多久没听过六门涅槃了?难道又有谁家的小丫头爱上了魔道的小子,要跟他亡命天涯?“ 六门涅槃? 吃着放凉了的烤鸟,洛宓用手肘捅了捅身侧的青年,悄悄地问道:“六门涅槃是个啥?” “是仙魔两道之间的一个转换仪式,”李羽渊也小声回她,“自古以来,由仙坠魔者甚多,但也有极少数魔头会改恶从善,为了检验他们改换的决心,修真界便有了针对此事的特殊约定。” “想要改变立场的魔门弟子,除了出身的宗门,还需从魔道之中挑选出另外两个相当的门派,进行连续三关的生死考验,若是成功就会被视为破门而出,这时再挑选出三个仙道门派,一一上门挑战,若是通过了心性考验,就可以择其一拜入山门……当然,由仙入魔就不用这么麻烦,魔门一向是来者不拒。” “因改换根基者要连闯六个门派,因此这个仪式也被称之为六门涅槃,”青年说到这里,面色有些复杂,“我也仅听说过一次,当年炼魂宗高盏为娶碧云仙子,不惜连闯六门入赘招远山,又在新婚之夜当场入魔,携带妻子扬长而去,愚弄了整个修真界。” 李羽渊说这话的时候特意压低过声音,但哪里躲得过元婴修士的耳朵,灵犀道人闻言发出了一声喟叹,“若论心智之坚定,高盏那小子能在我见过的人里排前三,他俩坠魔的时候可把招远山的那个老太婆给气的不轻,可惜自打碧云死了以后,他行事便越发难测,我都看不太透了。” 洛宓若有所思的啃光了竹签上的鸟肉,眼角余光扫到李羽渊垂下的手臂,发现他食指轻微一抖,待仔细端详又好似无事发生。 “既然有这么大一个热闹,老头子也趁机好好松松骨,”外表至多而立过半,灵犀道人吹了吹两撇小胡子,语气很是老气横秋,“走吧,让贫道来瞧瞧,到底是谁家的后生这么可畏。” 第73章 洛宓几人跟着灵犀道长走出了三清殿, 就像是守门道士说的那样,随着不速之客的到来,紫金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几乎所有能喘气的活物都聚集在了曾经摆放过供桌和祭坛的空地上, 杂役和厨娘惊慌的四处奔走, 致力于把尖叫散播到了道观的每一个角落,而被惊动的道士们围成了一个颇大的圈,把正在他们身后探头探脑的小豆丁牢牢挡住,用手里的拂尘、长剑还有纸符对准最中央, 那架势可以称得上严阵以待了。 没办法,经过了百年前澜沧血战, 修真界人才凋敝, 再加上修士的夭折率一向高的吓人, 纵使紫金观算得上仙道大派,眼下除了还在后山闭关的周长老和远在罗盖州的大师兄,紫金观已经出动了所能派出的全部战力。 “哟, 够热闹的。” 灵犀真人挤进人群,在一名弟子身旁站定,环视了一下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广场, 还有闲心跟他搭话, “怎么回事呀?那个穿的像乞丐一样的小子是谁?” “是炼魂宗的妖人,说什么要进行六门涅槃,我呸, 我看他就是找个借口来找茬, 要不是这小子有心动期修为, 我早就上午教训他了……掌、掌教?!”那弟子说到一半才发现身侧之人到底是谁,惊讶之下一嗓子嚎破音了。 托他的福,灵犀道人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下彻底暴露了,不过他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弹了弹道服上的土,拨开弟子走进了圈中。 “贫道便是紫金观观主灵犀,”他背着手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不知道友来此所谓何事啊?” 听到他的询问,原本盘腿坐在地上的青年抬起了头,只见他抠了抠耳朵,然后摸了摸下巴上冒出的青胡茬,身上东拼西凑的烂袍子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往下落灰,也不怪灵犀戏称他为“乞丐”,起码这副尊容真是邋遢、落魄到了极致。 “嘿,老头,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拄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掰断的树杈站起来,邋遢青年怂了怂肩,“你瞧瞧你这群徒子徒孙,那眼神活像是要吃了我。” “放肆!怎么跟我们掌教说话呢!”先前开口的小道士掐着腰训他。 “哎,不要紧,贫道也很想年轻一回嘛。”灵犀道人倒是一点也不介意青年的冒犯,他摆了摆手,“让贫道猜一猜,瞧你这打扮、这修为……炼魂宗杨少侠,你瞧贫道猜的可对?” 这回轮到邋遢青年吃惊了,“我已经这么有名气了?” “……毕竟其他人都不会这么多天不洗澡。”也不知道是谁在下面给他拆台。 好在杨林天生脸皮厚,被当众嫌弃还能大大咧咧的狡辩自己这是“男子汉的气概”,引起一片呕吐声。 要说全场唯二没有被他恶心到的,一个是见惯大风大浪的灵犀道人,而另一个就是若有所思的李羽渊了。 你问洛宓? 早在看清楚这名“不速之客”的脸时,洛老魔就干脆的变回原形挂到了自家主人的腰间。 考虑到她曾在对方手里丢了大脸,这种防患于未然的态度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她当初中招就是因为没及时变成一把无法被迷晕的剑。 “竟然是杨师兄……”李羽渊来回抚摸着剑柄,“恐怕咱们有点麻烦了。” 当“李歧”的时候,他和杨林接触的太多,若是这世上有谁最有可能分辨出他和李歧,那除了杨林,也就只有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莫垠水了。 说来也怪,本该知交遍天下的冒牌李羽渊与自己的同门交情泛泛,以至于无人察觉到这位少年英才在不知不觉中换了人,反倒是他这个冒牌李歧结交了几个尚算亲密的“朋友”。 当然,曾经的“亲密”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拖累”。 好在洛宓已经变回了原形,若是让杨林认出她的脸,只怕他当场就会被认出来。 李羽渊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他和李歧之间的秘密在某一天迟早都要大白于天下,可在这一天真的到来之前,他还是想尽量避免麻烦。 他这厢在思虑重重,那厢杨林已经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我爹是湛天宗的护法,我娘亦是湛天宗中人,可惜我打娘胎里就带了火毒,非用阴气压制不可,这才不得不送我入了炼魂宗,”杨林坦荡荡的对灵犀道人说道,“可如今我火毒消了大半,也不想掺合进什么魔道复兴大业,就想回去孝敬孝敬爹娘,这有什么不对?” 谁也没想到他能眼睛都不眨的就爆出这等秘闻,一时间不少人都长大了嘴巴。 “这个都敢说,他疯了吧?”一名道士喃喃说道。 “这大约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了,”李羽渊解释道,“这事终究纸里包不住火,若是让外人揭开,那他爹娘难免会被扣上通敌的罪名,可从进行六门涅槃的他嘴里说出,那就是他们主动在魔道按了一颗钉子,怎么也能圆回来。” 被突然搭话的小道士一脸崇拜的看着青年,就听中央传来杨林的辩驳声。 “我爹娘当然是忠于门派的,”他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脑袋,“不然我哪里敢来进行六门涅槃。” “六门涅槃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小子。”灵犀道人捏了捏上翘的胡子。 “当然不简单,我师父找了流沙海和白骨门的人,差点就让我死在了善泽州,可既然我活着出现在这里,自然也就是恢复了自由之身。” 杨林说这话的时候还转着圈向众人展示了一下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 “我已经通过了湛天宗的考验,宗主答应只要完成六门涅槃就收我入门,而能与湛天宗齐名的就只有你们紫金观,我也只能上来讨人烦,烦请前辈赶紧给我一个痛快,我好再去找一家给我罪受。” “原来如此,”灵犀道人点了点头,“湛天宗的杨真人与贫道也是老相识,他的面子不能不给,这样吧,贫道有一个提议,我姑且一说,你也姑且一听。” 于是杨林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我的小徒弟要前往罗盖州金鳞城寻我那大徒弟一同前往云梦泽,如今这天下妖魔丛生,一路上难免会遇到小风小浪,不如劳烦小友陪他走一趟?”灵犀道人说道。 “喂,老头,你什么意思?”杨林闻言顿时变了脸色,语气也危险了起来,“你想让我给你徒弟当护卫?他要是学艺不精,被随便什么玩意儿杀了,你难道还要算我一个护卫不力?” “羽渊,来见一下杨小友,他若是重回湛天宗,就是你的师弟了。”没理会杨林的抱怨,灵犀道人扭头唤道。 在听到“羽渊”二字的时候,杨林就突然哑火了,等看到青年一步步从让开的人群里走出来,他的面色更是古怪了起来。 “杨道友。”李羽渊对他颔首。 “你看,贫道这小徒弟可是一表人才,修为与你不相上下,还精通道法,真是下山历练之必备良友,绝不会拖你半点后腿,”灵犀道人不遗余力的向他推销,“正所谓日久见人心,与其浪费时间去搞一个仓促的试炼,不如你俩好好相处,到时羽渊的意见,自然就是贫道的意见。” “我……”杨林肉眼可见的有些动摇。 灵犀道人一看有门,就又放出了一个大招,“况且,小友不是正为第三个仙门选谁担心吗?贫道这徒弟乃云梦泽凌霄真人之子,有他举荐,云梦泽定然也愿意卖小友一个人情。” 他在滔滔不绝,而杨林则直愣愣的盯着李羽渊看,似乎半点也没把灵犀道人的话给听进去,也不知道二人对视了多久,他才舔了舔嘴唇,“好,我答应了。” “唔……”正说到兴头上的灵犀道人被他急转直下的态度搞的差点闪了舌头,发现自家小徒弟就快被看出一个洞了,沉寂了好久的为师之心猛然惊醒,心里难免瞎琢磨。 这乞丐不会是个兔儿爷吧? 不过这不靠谱的念头也就一闪即逝,就听杨林说道:“羽渊道友在归墟里救过我一命,我愿意做他的护卫走上一趟,以偿还救命之恩。” 这当然是谎话,他在杀了赵克己之后就因伤势太重昏了过去,后来被习成从海里捞了上来,关于归墟的事都是在回门派后才慢慢听说的细节,可他也说的是真话,杨林欠李羽渊一条命,他总得偿还救命之恩。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从这方面来说,他可真是彻头彻尾的仙道中人。 “我倒是不知道你们还有这等渊源,”灵犀道人扭头对李羽渊道,“羽渊,你觉得为师的提议如何?” “谨遵师命,”修长的手指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摩挲,李羽渊起唇轻笑,“有了杨师兄作伴,弟子可真是安心多了。” 然后他低下头,食指在剑身上敲击了三次,像是在回应他的担忧,手下的长剑也跟着颤了颤,回了三次脆响。 李羽渊很清楚,洛宓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天真无害,可偏偏,唯有长剑在手的时候,他才会真正安心下来。 或许是因为,不管多困难,他们总能一起走下去的。 第74章 杨林能答应灵犀道人的提议, 对于他和紫金观而言可谓是皆大欢喜,毕竟前者不用经历乱七八糟的刁难, 而后者也不用绞尽脑汁去想那些会搞得前者苦不堪言的刁难,双方都省了不少功夫, 并且各自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个“皆”字里,肯定不包含洛宓。 因为这位熟人的加入就预示着她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李羽渊的腰上装死, 伪装成一把毫无知觉的普通铁剑,不然要怎么解释紫金观的天才弟子和炼魂宗的小可怜身边都跟着同一个姑娘? “反正都是你的错!”斜靠在床榻上,洛宓对正在忙碌的青年发出了触及心灵的指责。 “那就不解释吧。”被从天而降的大锅扣了个结结实实的某李姓道长如是说,“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发话了, 洛老魔向来不是一把委屈求全的剑, 于是当三人在紫金观山门口汇合的时候, 做好了跟二人打哑谜准备的杨林看到骑在毛驴身上玩风车的美丽姑娘时,顿时就傻眼了。 第54节 “洛师妹……呜呜呜!” 他复杂的心情刚冒出了一个头,然后就被洛宓眼疾手快的塞了个肉包子, 正正好好的噎在了嗓子眼,全靠李羽渊带的水囊, 才避免了他以奇葩死法成为修真界笑柄的悲惨命运。 莫名其妙又欠了一次救命之恩的杨林很郁闷,决定当一个没有感情的打手。 就这样,没有感情的打手杨林和没有感情的男宠李羽渊在没有感情的地主老爷洛宓的压迫下踏上了前往罗盖州的旅程。 在洛宓的印象里,从她跟着羽渊离开岚苏秘境开始, 他们就一直在东奔西跑。先是从中部跑到了西北, 又从西北跑到了南边, 好不容易从南边回到了中部, 现在他们又要出发去征服蒙着神秘面纱的远东了。 没错,罗盖州位于人间十三州的最东部,与位于庐临州的紫金观整整隔了一个济阴州。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应该二话不说就直接杀过去,可惜如此简单粗暴的谋划在二人一剑外加一头骡子刚踏出庐临州地界的时候就惨遭扼杀。 因为占据了济阴州的西魏和盘踞了罗盖州的东魏打起来了,而原因也十分的老套,大致就是西魏国君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了东魏国君,结果这位公主在和亲的路上失踪了。 这下好了,西边怀疑东边派人干掉了自家公主,东边觉得是西边公主跟人私奔给自己戴了绿帽,于是谈不拢的双方撸起袖子决定开战,这就导致了两大州一步一卡、三步一关的紧张现状。 以上内容完全是洛宓趁着排队进关的时候从一名老秀才嘴里套出来的。 “东魏和西魏一直都为了谁才是魏国正统闹得不可开交,”一开口就漏风的老秀才显然对两国摆在明面上的开战理由嗤之以鼻,“依老夫看,他们就是为此找个拙劣的借口罢了。” 不过自古以来借口这玩意儿就是一层薄如蝉翼的遮羞布,管它能遮多少东西,只要盖了就行,在场三人都深谙此道,为了避免飞着飞着就被人从天上轰下来,在一番商议之后,他们决定老老实实的拿着文牒去通关。 好在修士的脚程出类拔萃,日夜兼程之下,他们逆着逃难的凡人一路向东,横跨了西魏一半的国土,然后在两国交战的边界,遭遇了第一个重大危机——灵犀道人无私提供的毛驴生病了。 “我就知道昨天那片草地被人下了毒!” 杨林抓着一头乌糟糟的乱发,对着奄奄一息的毛驴大嚷大叫,然后被烦不胜烦的洛宓一巴掌乎到了一边,给正蹲在地上探查毛驴情况的李羽渊空出了一片清静之地。 只见这匹多灾多难的毛驴躺在地上,时不时发出一声饱含痛苦的喘息,而李羽渊则用手指抵在它的脖子上,面色略显凝重,眉头更是微微一皱——他连人都不会治,别指望他会治毛驴好吗! 在确认了最靠谱的那个人都无计可施之后,洛宓果断加入了抓着头发并大喊大叫的队伍,考虑到眼前这头虚弱又无助的畜生是紫金观唯一的一头毛驴,灵犀真人还给它起了一个爱称“阿花”,或许再过不久三个人会一起抓着头发大喊大叫。 这就很糟糕。 好在你魔尊就算年轻了一万岁也是你魔尊,李羽渊坚守住了自己沉着冷静的形象,并提出了自打毛驴倒下以来,他们之间出现的第一个还保有理智的建议,“咱们应该去找一个大夫。” 然而托战火如荼的福,这方圆百里能揪出一个会看病的大夫已经是难如登天了,更别说找一个会给毛驴看病的大夫了,那不如去挑战一下原地飞升。 于是话题又回到了原点,杨林和洛宓开始抓着头发在原地转起了圈,而固执的不愿意加入六神无主大队的李羽渊提出了今日的第二个天才般的建议:“咱们应该去军营里找找。” 此言一出,情势顿时豁然开朗,杨林顿时头不揪了,也不叫了,他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胡茬,问出了一个振聋发聩的疑问:“哪边的军营?” 这个问题太过犀利,以至于洛宓忍不住给了他小腿一脚,“你傻吗?当然哪个近去哪个找啊!” 对于尚还呆在西魏国境内的三人而言,能在西魏办完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冒着漫天飞舞的弓箭、□□和各类法术去东魏,因此他们在把阿花藏到了草堆里之后,就把魔爪伸向了西魏军的营地。 是夜,月黑风高,宜偷鸡摸狗。 鸣金收兵后的营地一片嘈杂,捧着饭碗往嘴里扒的士兵和捂着伤口□□的伤员混在一起,偶尔有那么几个怪模怪样的人从天而降,那是西魏国君奉养的修士。 今日的战役里,他们未曾从东魏军队的手里讨得多少便宜,惨烈的伤亡和艰难的战事化为阴霾压在所有人的心头,也为营地罩上了一层烦躁的外壳,任谁也没发现有三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潜了进来。 “真他妈的晦气!”一名皮肤黝黑的兵士光着膀子走进了放置伤员的帐篷,他的半边身子被白色纱布包裹,不少地方已经殷出了血迹,“老子命都差点搭上,还是让那条东魏狗给跑了!” “那人身受重伤,就算跑了也撑不了多久。” 胡子花白的军医提着药箱来给他换药,剪开弄脏的纱布,腐臭的血味扑面而来,熏得躲在木箱后面的洛宓差点打了一个喷嚏。 强压下了鼻尖的瘙痒,毫无违和的融入破烂兵器中的魔剑大人开始盘算起来要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眼前这个白胡子老头给掠走。 由于伤员众多,她所在这座帐篷可谓是人来人往,不断有人被运出,也不断有被运进,更别说还有军士这样迈着两条腿来回溜达的,抢了就跑这样简单粗暴的战术显然并不是适用,毕竟她只是想找一个救苦救难的菩萨去拯救灵犀真人的毛驴,而不是一脚掺和进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 洛宓不讨厌打架,但她讨厌做白工。 就在她冥思苦想的时候,一股突兀的腥甜味飘到了她的鼻尖。 作为一把饮血神兵,洛宓对于血气的辨别有着自己的路数,鲜活的血液就像是撒满糖霜的蒸糕,甜中带着淡淡的苦味,腐败的血液则好比隔夜的泔水,漏出来一点都臭气熏天。 她很确定,在这座帐篷里,原本弥漫的只有血臭味而已,也就是说,仅仅在眨眼之间,就有了一个新鲜的伤口诞生了。 会是谁呢? 洛宓从藏身之处向外张望,然后就感觉到剑尖处一阵湿润,像是泡进了一滩温水。 哇哦。 悄悄变成人形,洛宓扶着木箱,伸手扫开了地上的那层厚厚的茅草。 血气扑面而来,一名面色苍白的年轻男人正双目紧闭的躺在那里,他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即便是完全没有动弹,也有新的伤口在不断产生。 显然,有一股外力正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迫使他无可避免的滑向衰竭。 看着眼前气息微弱的男人,洛老魔本着为阿花行善积德的心思,想助这个倒霉蛋一臂之力,比如让他死的干脆一点。 手指捏上了男人的脖子,就在即将施力的那一霎那,军士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耳朵。 “谅那个会驭兽的家伙也跑不远,等到老子逮到了他,定要把他大卸八块!” 会驭兽的? 一听这话,洛宓的手像被蜇了一下似的收了回来,盯着差点就真的去见阎王的男人瞧了半晌,开始盘算要怎么才能把这位兄台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出去。 不过当务之急,得先让他醒过来才行。 于是乎,一心救驴的洛老魔一只手捂住了男人的嘴,另一只手伸到他腰间,捏紧了软肉,狠狠的拧了一把! “唔!” 惨遭偷袭的男人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他双眼睁圆,惨叫被手掌堵回去变成了闷哼,身上的伤口也因剧烈动作又挤出了新的血痕。 不要怪我。 洛宓面无表情的又拧了他一把。 我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爱驴少女。 第75章 管三正在抚摸服务器, 请补全订阅击败他! 双方就这么你追我赶,不知不觉就跑到了宫殿的出口, 望着远处的亮光,洛宓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她是不会觉得累, 但眼前这名明显与魔尊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少年可跟健壮扯不上什么关系,万一跑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于是当麻衣少年夺门而出以后, 他惊讶的发现对自己穷追不舍的长剑在大殿门口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就像失力一般“哐啷”倒在了地上。 它无法离开宫殿。 察觉到这一点后他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岚苏秘境倒是比传言中的诡异许多——明明只不过是向练气期修士开放的秘境而已。 修真界人人都知道,岚苏秘境是数百年前覆灭的修真名门澜沧山留下的家底之一, 据说原本是某位长老的墓葬, 慢慢才被开发成了培养弟子的试炼场, 每五十年开放一次,只要修为够低,不论不拘流派皆可进入, 也正因如此,经过百年的发展, 秘境的参与者越来越鱼龙混杂,反而成了死亡率最高的秘境之一。 只不过,进来的弟子们到底是死于秘境机关还是他人之手,就成了永远的谜。 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缓了一会儿, 少年确认那把古怪的长剑没再出现后便重新赶路, 在日暮西陲之前及时赶到了约定的地点, 而他的老主顾, 早就已经等在了那里。 “怎么样?得手了吗?” 等在大树下的红衣少女一见到少年出现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她的眉间点有一颗红痣,只是这份柔媚因眼中的凶戾散了个干净。 “按照你的要求,一个死,一个伤,”少年从衣袖里掏出两张染血的腰牌扔了过去,“是真是假,你回观后自能分辨。” “你办事我当然放心,”女孩接过腰牌端详了一阵,秀丽的脸上满是得意,最后忍不住讥笑出声,“周明珠那贱人仗着师父偏疼处处压我一头时可想不到自己会有今天吧?还有赵克己,总是对我冷嘲热讽……” 听着女孩因刻薄而尖利的声音,少年眯了眯眼,修仙大派里向来少不了龌龊,这些名门修士表面上风光霁月,私底下藏污纳垢,不过也多亏了他们,他这样的人才能在夹缝中生存。 他的老主顾没有一个能成仙,他们的前路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坍塌,可谁又在乎呢? 自中古纪元结束以来,这修真界又有几人成了仙?更多的人不过是在天雷下尸骨无存罢了。 正经仙门弟子尚且无望,更别说他这样的邪魔外道了。 就算不提这些,单是练气到筑基的坎又有几人能迈过?恐怕也是十不存一,就像他曾经的主顾们,只能畅快一时,等到阳寿耗尽,就回归了尘土。 不过他很喜欢这样的狂徒,因为时日无多,出手也相当大方。 “哦,对了,”红衣少女解恨之后又把目光投向了他,“今次秘境探险,惊弦宗的粉蕊竟然敢说我……” 她的话被少年抬起手的所打断,“你这次的消息只值这么多。” 少女闻言脸色立马难看了起来,“我可没骗你,羽渊师兄确实来了这里,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我确实看到了,但也仅限于看到了。”少年回答。 “那是你没本事杀了他!”这么吼了一句之后,红衣少女的面色逐渐古怪了起来,“我从以前就觉得很奇怪了,你为什么这么关注羽渊师兄,甚至不惜替我杀人?” “这跟你没关系,红樱。”他眼皮都没抬。 “没关系?或许确实这样吧,只是——”少女拖着长腔,语调说不出的诡异,“你这么冷淡,我可真是——寝食难安啊!” 此言一出,二人的脚下突然亮起了数道光芒,依稀勾勒成了一个法阵的模样。 少年抿住了唇,发觉到经脉里本来就稀薄的真气连同力气一道被脚下的法阵飞速吸走,他不是没有防备过红樱,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急不可耐。 “你也别怪我,你知道了我太多秘密,而只有死人才会帮我保守秘密。” 红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分水刺,一步步逼近浑身虚软的少年,伸手把他推倒在地,整个人骑在了上面。 “你只不过是炼魂宗出来的一条狗,李歧!” 她高举着分水刺,姣好的面容彻底扭曲成了丑陋。 “若是你乖乖听话,我还能养着你,就像是周明珠养着赵克己……” “我恐怕他们并不是这样的关系。” 处于下风的少年冷静的反驳,与此同时,他垂落在两旁的手臂突然抬起,右手掐住了少女的脖子,左手握住分水刺,翻身把前者压到了身下,正待发力捏碎她的喉咙,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手下一松,被少女抓住机会踢上了腹部! 该死,他之前耗掉了太多力气。 硬受了一击的少年向左侧一滚,躲开了分水刺的攻击,他本想再去争夺,右手掌心却碰触到了一样硬物。 圆柱形状,带有花纹……简直就像——剑柄! 本能的,他握紧手中的硬物迎着袭来的分水刺而上,刺入血肉的触感传来,只听“哐当”一声,分水刺掉落在地,而它的主人被一柄布满铁锈的长剑贯穿胸膛,睁大的眼睛里有着惊愕和恐惧。 一击毙命。 李歧拔出了长剑,任由红樱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他低头看着阴魂不散的长剑,嘴角抿紧又放松,弯下腰用少女的衣衫擦掉了剑身上的血污,而这时他才发现,紧急之下,他甚至没有拔出剑刃。 第55节 红樱是被他连剑带鞘捅死的。 少年注视着手中长剑的目光一变再变,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恐怕是捡到宝了。 没错,尽情崇拜我吧。 展现了一把神兵英姿的洛宓得意洋洋的想到,果然英雄救美的戏码到了何时都不会落伍。 当了一把“美人”的李歧当然不知道洛老魔脑子里的弯弯绕,他重新把长剑佩到腰间,草草搜索了一下红樱的尸身,脱掉了沾血的外袍。 这么一通收拾下来,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拿着破烂长剑的瘦弱少年刚经历了两场你死我活的厮杀,毕竟他看上去风一吹就会倒下。 维持着这副欺骗性极强的外表,李歧慢悠悠的逛回到了秘境的入口,此时已有不少人聚集在这里等待,也包括死里逃生的苦瓜脸和公鸭嗓,不过二人的境况着实称不上好。 公鸭嗓的整个左臂不翼而飞,血流如注的伤口只是用了布条草草包扎,好在练气期的修士算不上入门可也比凡人强上不少,伤势虽然凄惨倒也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日后修炼必然会多吃不少苦。 相比之下,苦瓜脸道士身体上没有伤口,可眉宇间的忧郁更深了一层,若说之前他像是少吃了三顿饭,此时的他就是被欠了五百贯,真是白白浪费了面相上的好福气。 李歧的目光打一开始就粘在了苦瓜脸的身上,只是他掩饰的好,加上周围同样关注这二人的也不在少数,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洛宓兴致勃勃的透过少年衣衫间的缝隙向外张望,对于她而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透出一股子新鲜气儿,与她在仙界、魔界见到的都不一样,就好像……来到了凡间一样。 实际上,她现在有八成把握自己真的来到了凡间,而四周这群怪里怪气的小崽子就是传说中的修士。 洛宓不讨厌修士,考虑到魔尊以前也是修士中的一员,她对他们相当好奇,遗憾的是修士成仙似乎非常困难,过了这么多年她也没能见到第二个羽渊仙君。 把在场的那个人都瞧了又瞧,自觉已经看够本的魔宫大总管的注意力又被出口处的庙宇吸引了,她听说有名的仙人会被凡人供奉,可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只见那间略显简陋的木屋挂有一方牌匾,上书“天后娘娘庙”五个大字,庙宇门户大开,露出了里面被鲜花和锦帛簇拥的神像。 凡人的天后,指的自然就是仙界的仙后。 “唔……刻的一点都不像。” 洛宓对着泥胚神像挑三拣四,塑像之人技艺粗陋,生生把一个英姿飒爽的美人搞成了怪模怪样的胖大婶,好在眉宇间到底有几分相似,这才让它受到天道承认,帮那个女人享用香火……且慢! 第76章 在庞逢迎混进队伍的第五天, 洛宓产生了生吃了他的心。 不是因为他凭借着重伤员的身份霸占了唯一的坐骑,也不是因为他利用驭兽的小手段顺利谋夺了阿花的芳心,让这头贪吃的毛驴彻底叛变,更不是因为他一路上都拉着李羽渊的袖子唧唧歪歪的拍马屁,完全把她视若无物……好吧, 就是因为这个。 杨林看着把一口银牙咬的吱呀作响的姑娘, 默默的向后退了几步,以便在某人后院起火时可以逃出生天。 其实他们不是没有想过把这厮扔到东魏军里一了百了, 然而这个提议遭到了庞逢迎本人的激烈反对。 “在下躲在西魏军营一事本该是秘密, 如今风声走露,定是军中出了细作,”他用颤巍巍的声音说道,“如今大事,在下定要亲自禀告公子才行!” 洛宓对比表示理解, 然后更用力的拽着他的我胳膊, “你——先从——阿花——身上——下来!” “不!!”庞逢迎扒着驴背抵死不从,“休想把我和阿花分开!” 摊上了这么一块甩也甩不脱的狗皮膏药,三人只好带着他一同向金鳞城进发, 好在姓庞的也算一条东魏地头蛇,有了他带路,一行人不仅混进了东魏的地界, 还少走了不少弯路。 “三间上房。” 杨林把庞逢迎的钱袋扔到了客栈掌柜的面前, 碎银隔着布袋在木桌上敲出了闷响, 原本低头算账的男人抬起头, 在颠了颠钱袋后一扫之前的无精打采,立马变得热情起来,“好嘞!上房三间,小二,带客官里面请!” 对于这间被兵荒马乱搞得生意萧条的客栈而言,一下子送货上门的四人一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的大户,喜出望外的店小二领着四人去了厢房,还不忘殷勤的送去热水和吃食。 “客官们出了城再向北走半日就是金鳞城,”面对财神爷的提问,店小二基本上是有问必答,“这金鳞城可是咱的陪都,被圣上赐给了胞兄,这位王爷据说打小就在紫金观出了家,随着高人修习长生仙法,故而没有具封号,旁人都喊他一声金鳞城主。” 这说的就是李羽渊的大师兄了。 “不过金鳞城这些日子可不太太平,”在杨林的追问下,店小二打开了话匣子,“据说城中不少人家家里都丢了人,以妙龄女子居多,闹的那叫一个人心惶惶,风言风语都传到咱们这边了。” 说完他还意有所指的瞟了眼正埋头吃饭的洛宓。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驴背上颠久了的缘故,庞逢迎抓筷子的手也总是抖来抖去,这不,听完店小二说的话,他就把一片牛肉“啪”的一声抖落在了桌面上。 “这……“没去管那片被糟蹋的肉,他欲言又止,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可惜唯三的听众一个嘴巴不停,一个致力于把前者的盘子堆出小山,最后一个则是忙于虎口抢食,没有任何人表现出想倾听他烦恼的意思。 于是庞逢迎只能委委屈屈的用过晚饭,再忧忧愁愁的被送回房间,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杨林干脆的转身离去,一口老血憋在心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甩脱了这个大麻烦的杨林则是哼着小曲儿拐进了自己的房间,而他的左边就住着李羽渊和洛宓。 对于一把身姿苗条的剑来讲,洛宓的睡姿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就算是老老实实的让剑柄冲着床头、剑尖冲着床尾,睡到一半也会滚的四仰八叉,不横过来绝不罢休。 这或许就是羽渊当年坚决不肯与她同床的真相,毕竟谁也不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多了几个口子。 可惜未来的魔尊如今才是一名穷修士,搞不出一间专门的寝室供她折腾,只能拿枕头和被褥在床上堆砌出一道“墙”,试图通过“外力”约束自家佩剑的睡姿。 洛宓很配合,她规规矩矩的躺在床铺的最内侧,眼神死死的盯着正准备脱衣上床的李羽渊,内心澎湃。 她不是没跟羽渊同床共枕过,可惜之前的单薄少年没什么看头,瘦弱的像风一吹就倒,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啊! 于是李道长刚把外罩的道袍脱了一半,就感觉到后背传来一阵燃烧般火辣触感,他回头,却发现洛宓安静的躺在床上,剑身纹丝不动,看上去异常正经。 不太对劲。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李羽渊对于洛宓的那点德性再了解不过,直觉不好,然后佯装不知的转回了头,继续脱着外袍。 果不其然,等他转过身,刺人的视线再度出现,李羽渊叹了口气,决定和衣将就一晚。 就算是以清心寡欲为目标的道士,顶着一名妙龄姑娘的目光脱衣服也太过艰难了,更别说还要与对方同床共枕了。 相比之下,洛宓就全然没有害羞的意思,只是在青年把自己盖严实时翻了个身,把失望的剑背留给了对方。 好在李羽渊最大的特长就是沾枕即睡,只要他一跟床铺粘在一起,那天皇老子来了也别想轻易把他拖下去。 因此,当庞逢迎的尖叫在午夜时分响起时,睡的迷迷糊糊的洛宓被人一把掷出,睡眼惺忪的穿过了两面墙壁,擦着猛坐起来的杨林头顶,一下子就扎到了庞逢迎的床上,然后扑了个空。 本该躺在那里的男人消失无踪,仿佛刚刚响起的尖叫是睡梦中的错觉,哦不,也不是凭空消失,仅仅是因为立于床头的那道黑色人影太过突兀,以至于洛宓没能立即就辨认出他手上拎的正是陷入昏迷的庞客卿。 不过认出了也没差,她正嵌在床板上,而且她的主人也丝毫没有亲自上阵好把她□□的意思。 然而差点被一剑削掉头颅的黑影显然并不知晓李羽渊是个懒鬼,他因这出乎意料的一击而汗毛倒竖,从那激烈的心跳和粗重的粗忽声中就可见一斑。 洛宓不想动,她刚从睡梦中惊醒,正攒了一肚子火气,而比火气更强烈的是阵阵袭来的睡意,她一半的意识迷迷糊糊,另一半则在厉声发出警告,两股意识在脑海里不停打架,东风想压倒西风,而西风也不甘示弱,拼了命要为自己争得一个名分。 挣扎的结果就是等到杨林挣扎着从隔壁跑过来救驾,奈何黑衣人已经带着昏迷的庞逢迎逃之夭夭,徒留一地狼藉,就像他那颗日落西沉的心。 一颗心狠狠坠下去的杨林用力的甩上门,重新钻回了自己的被窝,徒留洛宓与周公抗争了半天,最后还是抵挡不住诱惑,一头扎进了黑甜乡之中。 于是等第二天清晨杨林醒来,记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就衣衫不整的来到事发现场,此时的屋内一片狼籍,被撕开的纱帐和地上残留的血迹都是庞逢迎曾奋力挣扎过的痕迹,而一把黑色长剑正插在床板的正中央,从墙壁上被刺透的小洞来看,昨晚有人从隔壁的隔壁一剑掷出,试图取不速之客项上人头。 不过他的努力也仅仅到此为止,考虑到长剑还牢牢的待在原地,剑主人恐怕连尽人事的意思都没有。 他的判断很对,姗姗来迟的李羽渊顺手就拔出了洛宓,然后一人一剑就奔向了一楼的正堂,在掌柜和店小二战战兢兢的目光里,就着稀饭往嘴里塞包子。 洛宓的最后一丝睡意止于温热的汤粥入口的那一刻,食物的美妙香气和软烂的触感赶跑了纠缠不休的周公,就像是重获新生般,她困顿中走出来,感受到了新一日的温存。 这很奇怪,毕竟剑是不会疲惫的。 觉得蹊跷的不止她一个,在厢房耽搁了许久的杨林气哼哼的在桌子的另一端入座,抓起桌上的汤碗就往嘴里灌了,在几声咕嘟之后大大咧咧的用脏的看不出原本料子的衣袖抹了一下嘴巴,一张口便是一连串的抱怨:“我简直不敢相信,昨日我竟然就这么回去睡觉了?!我是中邪了吗?!” “屋内有什么发现?”压根连床都没离开的李羽渊老神在在的问。 “如果老庞曾拼死挣扎也算的话,那真是再有用不过了。”杨林颓废的回答。 两腮鼓鼓囊囊的洛宓决定安静如鸡,毕竟昨晚最接近来人的便是她。 “是吗?”李羽渊放下了筷子,“我倒是一个想法。” 其余二人纷纷表示洗耳恭听。 “在窗边的血迹里,我发现了闪光的鳞粉,像是从蝴蝶翅膀上抖落的,”他慢条斯理的说道,“据我所知,安魂蝶的鳞粉一向助眠效果显著,因而修士们常常将它封入折扇之中,随着展开扇页翩翩起舞,也算是消遣,可惜安魂蝶数量太过稀少,制作出的魔扇也是价值连城,很少会有人单纯将它作为法器来用。” “你是说……昨夜有安魂蝶出没,所以我们才那么困?”杨林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只是猜测罢了,”李羽渊耸了耸肩,“不过也是巧了,我正好也知道在修真界,谁拥有这样一把扇子。” 第77章 在李羽渊认识的人里, 要论人傻钱多还骚包,那真是舍莫垠水其谁。 这位欢喜道少主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突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不仅衣食住行都要再三考究,还对“独一无二”、“全天下仅有三件……”之类的噱头特别买账,见天变着法捣腾自己的小金库,房间里堆满了华而不实的收藏。 不过再华而不实的东西, 只要找对了用途, 也能发挥出人意料的作用,这条道理在昨夜就得到了最好的应证。 在仙魔会盟时他亲眼看到过莫垠水掏出过一把藏着安魂蝶的扇子, 但仅凭这一点就断定昨夜的神秘人是莫垠水未免有些过于武断,毕竟一件把玩的器物易手起来可是容易得很。 拜十多年的相处所赐, 李羽渊了解莫垠水, 他很清楚莫少主是一条披着纨绔皮的毒蛇,轻易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绑走一个人这种小事,他基本不会亲自出马。 况且,从隔空交手的那一下来看, 对方的应对也完全不是莫垠水该有水平。 欢喜道少主突破金丹的流水席三个月前才摆完,修真界起码一半的人都去凑了这个热闹, 李羽渊虽然没去,但这种能占便宜的好事总有人愿意四处宣扬。 既然能基本能推出来人不是莫垠水, 那么眼下的状况就有了两种境况。 其一是有人从莫垠水手里拿走了扇子, 那么无论他得到扇子是靠买、换、偷、骗还是抢, 继续去追究扇子的来源已毫无意义, 他们又会回到原点。 鉴于第一种境况就是一条死路,那么不如把精力集中到第二种上——那就是持有扇子的黑影是莫垠水派来的。 “这其实也说不通,”杨林拿起筷子敲了敲碗沿,他总是坐不住,仿佛不动一动就无法思考似的,“昨夜那人的修为并不高,与你我相比还要逊上一筹,愿意为欢喜道少主卖命的人不知凡几,何必要派一个会露出马脚的愣头青来?这不是生怕别人看不穿吗?” “或许他就是想要人看穿呢?”洛宓用手托腮,“想通过这种方式来传递某种消息?比如告诉我们,他在这里之类的?” “那更奇怪了好吗?”杨林呲牙说道,“为什么他要给魔道叛徒和仙道中人传送消息呀……” 后面的话被他含糊在了喉咙里,他的眼睛缓缓睁大,与同样想到了什么的洛宓对视了一眼,缓缓的扭头看向一旁皱眉思索的青年。 是啊,莫垠水从不理会杨林,更不会去搭理洛宓,在座的人中若说谁能让他大费周章也要提醒,那就只有李羽渊了。 可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猜出”了李羽渊和李歧的秘密。 这两年多来,紫金观高徒与他再无交集,那么露出马脚的自然也就是李歧那边了。 也是,把一名仙门弟子送到一堆魔道中人,那就跟把一只小肥羊剃完毛送到了饥肠辘辘的狼堆里,没被几口吃掉就算是走运。 不过要真是如此,那李羽渊的处境就相当危险了。 魔道中人行事向来只看远近,不问缘由,莫垠水未必对李羽渊的身世好奇,但他必然会把这件事当作有利可图的把柄一样牢牢握在手心,直到榨出最后一滴利用价值。 反正与自己比起来,所有人都是那个“疏”。 “或许既不是派错了人,也不是传递消息,”李羽渊闭了闭眼睛,“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如何才能让一个立场摇摆不定的人坚定的站在你那边?” 杨林不说话了,倒是洛宓舔了一下手指,眯了眯眼睛,“……成为共犯。” 第56节 发现其他人的目光集中过来,她扔开了手中的汤勺,晃了晃手指,“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吗?小孩子都知道在闯祸的时候拉个帮手,这样起码在东窗事发的时候,不会只有你一个被打断腿。” 李羽渊闻言笑了,他和洛宓总有一些奇妙的默契,就好像已经相处了成百上千年那样。 杨林看看这个,再瞅瞅那个,略显犹豫的说道:“也就是说,莫垠水那个混蛋故意把扇子给昨夜的家伙,就是为了拉他入伙?” “或许只是为了令他的立场更坚定。”李羽渊如此总结道。 既然探讨到了这里,话题的重心就移到了“谁才能让莫垠水大费周章去拉拢”上。 “首先那个人得有不得不帮他来掳人的理由,”洛宓掰着手指数道,“其次他还得不那么愿意来帮他掳人……听起来像是哪个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抛绣球的时候砸到了一个歪瓜裂枣又不能悔婚。” “很好,那么昨夜来的肯定不是一个姑娘,”杨林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你们也清楚欢喜道的功法,迷惑女修对他们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然后他们决定在漫无边际的猜测人选前就此打住。 不得不承认,庞逢迎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掠走大大的刺激到了青年才俊们的自尊心,除开心态稳如老狗的洛宓,李羽渊和杨林对于东魏国的异状都上心了不少,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们果断放弃了追查庞逢迎去向,决定按照老计划直取大师兄所在的金鳞城。 “倘若事情如我们所想,那么在此地逗留就只会误入歧途,”李羽渊说道,“那家伙铁定会留下误导咱们的□□,与其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不如按部就班,起码不会自乱阵脚。” 况且要是莫垠水真的掺和了进来,那往往意味着欢喜道这个庞然大物正掩藏在重重迷雾背后,不过这些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就不必明明白白的讲出来了。 洛宓装模作样的在心底替庞逢迎默哀了几息,然后就顺理成章的把他抛到了脑后。 打定了主意,三人火速退房启程,带着毛驴阿花,直奔金鳞城大门口。 作为东魏的陪都,金鳞城也算是数得上的富庶之地,可惜这一点从门庭冷落的街道上是半点也看不出了,如果不算一直试图冲出城外的平民的话。 “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进城,或许我就该把你们扭送去衙门。” 守门官的语气尖酸又刻薄,他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官袍,脸上有怒容遮不住的疲惫,与之相对的,守卫们则是一脸的麻木,他们正手持武器,抓捕着一个个试图蒙混出城的百姓。” “回去,都回去!” 拨开碍事的下属,守门官扯着嗓子吆喝道,“你们这群鼠辈,出了这个城,西魏那群蛮人会倒吊着放干你们的血!” “那也比死在这里好!”人群中有人嘶吼着。 “无稽之谈!”守门官的面色白了一层。 “我呸!”被卫兵按倒在地的大汉吐了一口唾沫,“狗皇帝打不过西边,要拿俺们给他兄弟炼丹长生的事这几日都传遍了!傻子才在这里等死呢!” “住口!”守门官的脸又涨的通红,“陛下和城主决计不会行此逆悖之事!” “那为何城主多日都不愿露面!”大汉也顶了回去,“他们那群妖道不向来如此吗?!” “……回去吧,”看着不断应和大汉的城民,守门官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气力,他摆了摆手,“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管不了你们所思所想,但只要我在就绝不会放你们出去!” 说完他不再管身后的混乱,把通关文牒扔到了站在原地的三人身上,讥讽道:“现在还想进城吗?进了可就出不来了。” 接住下落的文牒,李羽渊开了口,“城主炼丹求长生?” “听他们胡说!”守门官掀了掀眼皮,“那群忘恩负义的畜生,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听什么就信什么,把往日的恩德都忘的一干二净,若是让他们跑出去,非得惹出大乱子不可!” 大约是失望透顶,他也没心情跟他们白话,一抖袖子示意他们赶紧滚蛋。 事到如今,这趟金鳞城之行是不走也得走,三人对视一眼,由李羽渊打头,向喧闹不已的内城走去。 “一群傻子。” 守门官冷嗤一声,低头看着自己棕红的衣袍,那混在图案里的大片棕褐色污渍已经发黑了,更像是在哪里蹭到的大块霉斑。 站在一滩浅浅的水洼旁边,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微微侧过头,水面的倒映出他的面容。 说中的守门官脸颊依然凹陷,只是他的肤色变成了难看的灰白色,像是被墙腻子摸过,而上面则有着成片成片的暗红色斑点,而在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却只有两个黑黝黝的空洞和发黑的干涸血痕。 “啧。” 他伸出枯瘦的手在脸上摸索,然后毫无障碍的把露出了半截白骨的手指伸入了空无一物的眼窝,腐烂的肉块从筋上脱落,掉落在了水洼里,砸碎了清晰的倒影。 重新把手摊开再伸远,在日光下,守门官能够清楚的看到自己蜡黄的皮肤和宛如枯枝的五指,没有腐肉也没有白骨,就像他还有眼睛,还能看清所以的一切。 虽然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第78章 洛宓在踏入金鳞城的那一刻,就有一种奇怪的危机感。 四周还是乱糟糟的, 渴望逃离的百姓就像是看不到他们四个异类一样, 只是一味的与官兵纠缠, 就算与之擦肩而过, 也得不到半个眼神, 仿佛根本不在乎是否有四个怪人闯进了他们拼死也要离开的城池。 疯狂地城民和疲于应付的官兵纠缠在一起, 她穿行在混乱的人群中,耳畔充斥着各类嘶吼和哀求, 阵阵寒风吹来, 带走了身体仅剩的一丝温度。 太冷了。 洛宓呵出了一口气, 以外的看见它一接触外界就化为了一团白雾。 “停。” 打头的李羽渊突然低喝了一声,他们此时距离城门口不过两丈,被厮打的人群所包围, 洛宓甚至能清晰的看到身侧一名趴伏在地的华贵妇人揪着身上的纱裙,撕扯着裙摆缀有的珍珠。 对, 就是纱衣。 她在这一刻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这股从头到脚都在疯狂嘶吼的不对劲到底来自于哪里。 谁会在冷到结冰的天气里穿纱衣呢? 这个念头一起,她才突然发现,不光是这名举止怪异的妇人, 包括与他们交谈的守门官在内,所有人的衣着都异常单薄, 显然抵御不住正扑面而来的刺骨寒风。 “回去!都回去!” 守门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耐烦的大吼道:“你们这群鼠辈, 出了这个城, 西魏那群蛮人会倒吊着放干你们的血!” “那也比死在这里好!” “无稽之谈!” “我呸!狗皇帝打不过西边,就拿俺们给他兄弟炼丹长生的事这几日都传遍了!傻子才在这里等死呢!” 这段对话耳熟吗? 耳熟,因为她半盏茶前刚刚听过一遍! 猛地回头,洛宓盯住了正在呵斥大汉的守门官,他不再是方才见过的萎靡模样了,毕竟那时候他的眼睛还好端端的呆在眼眶内,而脸上也没有遍布尸斑,那些腐肉一片片的从他的躯体脱落,然后被鞋底碾成了恶心的肉泥。 大约是感觉到了他人的目光,守门官停下了与大汉的对吼,抬起头来,黑洞洞的眼眶对准了她的所在,已经彻底干掉的血管黏在眼眶外侧,洛宓都可以想象出他生前是如何被人用蛮力扯出眼珠。 是的,生前。 这名语气刻薄却尽忠职守的守门官,显然早就已经死的不能再透了。 那么其他人呢? “去他的,”杨林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多年打雁却被雁子啄了眼,这他娘的简直就是老子一辈子的耻辱!” “大意了,”李羽渊低声说道,“他们赶在了我们前面。” 洛宓几乎是在下一息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人们总会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听到的故事就发生在当下。当他们从西魏军营救出庞逢迎并从他口中得到“公主失踪”的消息时,没有人会怀疑这件事其实发生在很久之前,而后来的庞逢迎被掠走,更是进一步的加深了这个印象。 有人通过精心的安排,不厌其烦的向他们灌输:“这一切都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鉴于庞逢迎沉重的伤势,混淆他的认知并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一场恰到好处的营救和混战,就能让他误以为自己刚刚逃出敌人的魔爪。 而实际上呢,所有的一切,可能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什么疯狂地城民、疲惫的守卫,都不过是用来迷惑人的假象,是装点在捕兽夹上的糕点,引诱着猎物自投罗网。 “杨师兄!”李羽渊喊道,后者闻言解开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将含着热血的酒液喷了出来,撕开了遮盖双眼的迷雾。 就像是刚刚冲破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闯入异界带来的排斥感鲜明的环绕在她周身,不光如此,无处不在的彻骨寒意从头到脚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精湛的化形术在此时又成了累赘,在四肢彻底冻僵之前,她不得不放弃受到束缚的人形,转而恢复成更加适应的剑体。 一只手准确的握住了她的剑柄,属于人体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李羽渊将她横在身前,与面色难看的杨林背靠着背,整个人蓄势待发。 早在他们进入的那一刻,无论是四处追捕的守卫还是挣扎不休的平民都像是被在急速下降的温度给冻结了,他们维持着原本的动作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管之前是否有一条腿腾在空中。 “我说过了,”守门官的声音从身后幽幽响起,“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话音刚落,原本僵立的人群陡然动了起来,他们齐刷刷的扭头,用呆滞的目光注视着最中间的两人,使劲的嗅了嗅。 “我闻到了活人的味道。” 最前排的大汉喃喃自语,他的头颅突然掉了下来,只剩一小块人皮还连在身体上,让脑袋歪歪斜斜的挂在了肩膀上。 “活人的味道。” 趴伏在地的妇人抬起上半身,露出了已经被刨开的腹部,黑红的肠子散落了一地。 “有活人的味道。” “是活人的味道!” “好香啊……” “吃了他,吃了他们……” “吃!吃!吃!” 窃窃私语在周遭此起彼伏,逐渐汇成了无法阻挡的声浪,披上了层层外衣的恶鬼们终于在此刻露出了可怖的真面目。 “走!” 随着一声令下,李羽渊和杨林同时出手,沧浪十三剑夹杂着炼魂大法向呆立的恶鬼袭去,打了它们一个措手不及,硬是从密密麻麻的包围圈中清出了一条路,供他们夺路而逃。 “吃了他们!!” 撕心裂肺的呐喊响彻天空,回过神的恶鬼疯狂地扑向二人,它们已经彻底失去了人形,伸成了猩红的舌头,变成了一个个面目可憎的怪物。 “跑!别停!” 李羽渊和杨林一前一后的疾驰在金鳞城空旷的街道,不时就会有面目狰狞的鬼怪从两旁的屋舍里冲出,想要一口咬掉他们的脑袋,这时候谁也没有留手的余地,从紫金观道法到湛天宗真言令,从炼魂大法到澜沧山剑术,所有能想到的招数不断地从手中扔出,可面对越来越壮大的追兵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去哪里!”杨林一脚踢开了一只恶鬼的脑袋,扯着嗓子喊道。 “城主府。”李羽渊回身一剑将一排鬼怪拦腰斩断,他的动作有些生涩,可仗着神兵之利,依然能防的滴水不漏。 像其他城池一样,金鳞城的城主府也位于整座城镇的中央,金碧辉煌到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有了明确的目标,行动起来就迅速多了。李羽渊撕开衣服外袍,用布条将洛宓和自己的手腕绑在一起,又用另一根绕过杨林的腰间系在剑柄,固定牢固之后,他拍了拍洛宓的剑身,督促着长剑腾空而起。 带着两个大男人飞上半空,洛宓觉得自己就是一头辛劳的老黄牛,竭尽全力的飞行让她有种回到了天火降世时的错觉,谁知这么一晃神就用大了劲儿,以至于直直撞破了城主府紧闭的大门,来了一次糟糕的着陆。 李羽渊在即将落地时就反手握住剑柄,长剑一抖挽出了一个剑花,剑尖轻触地面,整个身体与剑相连,然后一个翻身卸掉了多余的去势,牢牢的站在了地上,而被当作风筝甩来甩去的杨林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直接冲了出去,撞到墙上摔了个眼冒金星。 第57节 说来也怪,原本穷追不舍的恶鬼在踏入城主府的范围后就停下了追赶的脚步,它们徘徊在门口,不断的发出嚎叫,似乎完全看不见门上破的大洞。 “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希望自己能突破金丹,要是老子能御空飞行,早就打得它们落花流水了。” 嘴里念念有词,杨林捂着头上撞出的包,环视了一下四周,他们应当是直接闯进了城主府的会客厅,因为有一面诺大的屏风正倒在地上,精美的屏面上布满了裂纹。 “我没有察觉到鬼气。”检查了片刻,李羽渊摇了摇头,与外面因阴气引起的严寒不同,城主府内相当温暖,几乎可以说是四季如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杨林扶着墙站起来,“这府里一定有鬼,说不定就是你那师兄变成了鬼王,一会就冒出来把咱俩给生吃活剥了。” 他倒是还有心思说笑。 “若真是师兄也是好事一桩,”李羽渊顺着他说道,“起码咱们的事任务是完成了。” “那也得有命回去才行啊,”叹了口气,杨林抓了抓头发,“能把这么大一座城炼成万鬼窟,这等修为我自叹不如,我怀疑全天下也就我师父能做到,可要真是他老人家出马,咱们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大概是世上真有乌鸦嘴,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走廊深处传来“哒哒”的声响,就像在催促他们快来一样。 “那么到底是我的鬼王师兄还是对在幕后的令师……” 李羽渊握紧了洛宓,看着幽深的走廊深处,露出了一个笑容。 “咱们一看便知。” 第79章 “别这么紧张, 我可不是坏人。” 接过侍女递来的香帕擦了擦手, 莫垠水扔掉了手中沾血的匕首,他还是一副风流公子的派头, 就算接个手帕也不忘在侍女的掌心挠了挠。 被调戏了的女修一下子羞红了脸, 她用袖子遮住酥红的脸颊,小碎步倒退出了房门, 伴随着“吱呀”的门响, 房间内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一个是老神在在的莫垠水、一个是浑身是血的俘虏,还有一个是正龟缩在角落里的黑影, 考虑到他紧贴着墙边的站法,似乎恨不得整个身体都融入墙内。 “啧啧啧, ”失望的摇着头,莫垠水开口道,“我真难以相信他们会被你蒙蔽了这么久,你和阿歧真的是半点也不像,他不会犹豫不决到懦弱的地步。如果我是你,就堂堂正正的站直了,起码不要让自己的名字蒙羞。” 听了他这顿夹枪带棒的话语,黑影咬着牙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那是一名面色苍白的青年,看上去刚刚及冠,眉宇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 “莫少主, ”他压着嗓子说道, “人我已经帮你掳来了, 事也帮你办了,何必要咄咄逼人呢?” “咄咄逼人?你说我?”莫垠水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不达眼底,他用手中的扇子敲了一下掌心,“你这话说的像是我在欺辱你一样,可事实是,我只是在想办法让你认清自己的身份罢了。” 青年闻言垂下了头,像是又缩回了壳里。 “李世弟,”欢喜道少主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语气说道,“我知晓你自小在紫金观长大,与那群牛鼻子老道交情匪浅,可既然你已经认祖归宗,就不要再去留恋从前,搞出什么可笑的手下留情。” 他说着,“啪”的一下子打开了手中的扇子,一只漂亮的彩蝶从中飞了出来,绕着二人飞了几圈,银亮的鳞粉从翅膀上抖落。 随着彩蝶的飞舞,青年的脸上浮现片刻的失神,莫垠水趁机一把扯住他的领口,将他整个人掼到了被缚的血人面前,二者的鼻尖几乎相贴,浓郁的血腥味陷入了青年的鼻孔,熏的他回过了神,然后再看清自己的处境时瞳孔一缩。 “唔!”他挣扎着想要远离,却被铁钳一样的手死死制止。 哦对,莫垠水早就是有名的金丹真人、少年英才,风头一时无两,远非他这种还在心动初期挣扎的废物可以比拟。 “看着他,”莫垠水冷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又把他往俘虏那侧压了压,“这是紫金观的大师兄,是你亲自出马将他骗进了我们的陷阱,将他折磨的半死不活,你作为罪魁祸首,如今再去玩什么恻隐之心,不觉得虚伪至极吗?” 李歧睁大了眼睛,他看着眼前浑身浴血的男子,一行清泪就这么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莫垠水说的没错,他确实是罪魁祸首,而这一切的开端却要从两年前的仙魔会盟说起。 “你是谁?” 在暴虐的归墟乱流中保得一条小命,李歧从昏迷中苏醒,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被救命恩人的一句话砸的眼冒金星。 “你是谁?” 居高临下的莫垠水皱着眉头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他身侧站着一名娇俏的少女,也是他不曾见过的模样。 “……李……歧……”他一张口才发现嗓子沙哑的不成样子。 “不,你不是他,”出乎意料的,眼前人迅速否决了他的答案,“我的脑子告诉我你是李歧,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你喊我一声‘水哥’,我喊你一声‘阿歧’,撇除父母亲人,我们就是最亲密的伙伴了。” “如果我傻一点,好骗一点,现在应该抱着你感叹苍天有眼,”男人嗤之以鼻,“可惜,我这边还有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我是莫垠水,有一个发小叫李歧,我们相互信任又相互欺骗,我们一起参加了仙魔会盟,我的贴身侍女救起了他,可我却发现,躺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已经被调包了。” 男人的话传入耳朵,等到虚弱的青年理清他的意思,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是难看。 “这么说吧,”莫垠水扯了扯嘴角,眼神冰冷的看着他,“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咱们最好还是别扯惺惺作态这一套。” “在其他人的眼里,阿歧如今下落不明,若是我想,那就能让它成真。” “所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谁?” 李歧不是没想过自己会被人看穿,他和李羽渊性格迥异,为人处事也大不相同,亲近之人相处久了便可以察觉到其中变化,大都会以为他性情大变,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一见面就让他无所遁形。 他没有办法,只能和盘托出。 而出乎意料的是,得知真相的莫垠水并没有把一切告诉高盏的意思,他装作浑然不知的把他送回炼魂宗,教他如何模仿李羽渊的神态、动作,化解其他人心中生出的疑窦。 就这样,李歧被迫成为了莫垠水的棋子,被他深深的根植于炼魂宗的内部。 “行了,收一收你的眼泪吧,李世妹,”莫垠水不无恶意的说道,松开了压制他的手,然后将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捡了起来,塞回了他手里,“世妹,请吧,这十方森罗阵的最后一步,非要你来才行。” 忍受着他的讥讽,李歧看着近在咫尺的血人,身体微微颤抖。 浑身血痕、双颊凹陷,他几乎已经认不出大师兄了。 他还记得对方最意气风发的那几年,紫金观人人皆知观主的首徒是不世出的天才,那时候他们师兄弟的关系远没有日后那么生疏,大师兄成日带着以他为首的小萝卜头们上早课,然后被他们错误百出的背书气到说不出话。 修士的亲缘关系本就淡漠,凌霄真人和绿拂仙子更是甩手掌柜,因此在幼小的他心中,比起好久才会见一面的爹娘和成日躲清闲的师父,大师兄才更像是一名可靠的长辈。 可惜,就是这么一点回忆,也在灵犀真人透露出要选他为下任观主时被抹杀的干干净净。 “李羽渊,你何德何能?” 这是大师兄下山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李世弟。”见他迟迟不动手,莫垠水催促了一声。 闭了闭眼,李歧将自己从回忆里拔了出来,他双手握紧匕首,将它举高,颤抖着对准了男人的手胸膛,猛的刺了下去! “噗——” 鲜血喷涌而出,双目紧闭的男子兀的睁开了双眼,或许是身上的血的太浓,他连瞳仁都染上了赤红色。 “……师……弟……?” 被刺穿了心口的男人吃力的吐出了这两个字,他看着李歧,眼中有浓郁的不可置信,他的血液滴落在地,顺着地上的纹路不断蔓延和汇聚,化为了一道道诡异的咒纹打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像狂兽一样哀叫了起来。 “啪嗒。” 匕首再一次掉落在地上,李歧膝盖一软,无力的趴伏在地,咬住下唇忍耐了很久,最终还是失声痛哭了起来。 这世上最后一个能认出他的人,被他给自己亲手杀掉了。 完全陷入悲痛之中不断的李歧没发现莫垠水是何时悄悄离开了房间。 “锦绣,”莫垠水开口唤身旁的女子,“看紧他。” “公子,”孙锦绣看上去有些犯难,“再过几日李师兄就要及冠了……” 她的话没说完,可莫垠水已经听懂了其中的未尽之意。 李歧命中注定活不过弱冠,他离及冠越近,便是离死期越近,他要孙锦绣去盯着一个注定要死的人,她怎么可能会看得住。 “噗嗤。”他低头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而是越过少女,踏上了城主府过于幽暗的回廊。 “哒、哒、哒。” 脚步声在长廊里回荡,莫垠水隐约听到不属于人类的嘶吼声,他知道这些过于残酷和肮脏的谋划又获得了一次成功,一如既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片刻,又露出了了然于胸的笑容。 “我就知道这点小把戏困不住你。” 他用欢快的语调说道,迎接着从拐角走出来的人,他的目光掠过了邋里邋遢的男人,停在了那一身水合道袍的青年身上。 青年修为涨了许多,与金丹仅有一线之隔。 可这说来简单的一线,就宛如天堑。 修真一途,漫长而艰辛,曲折又痛苦,唯有紫府凝丹,才算得上登堂入室。 “果然是你。”就算知道双方修为差距颇大,青年也没有丝毫胆怯的意思。 看着这熟悉的应对和语气,莫垠水突然愉悦了起来,于是他伸出拇指,舔掉了上面溅上的血迹,对着青年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阿歧。”他熟稔的说道,“既然能在这里看到你,看样子这一次,是为兄棋高一招了。” “好久不见,水哥,”李羽渊也笑着回他,“这难道不是你教我的吗?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 第80章 被这么不硬不软的顶了一句, 莫垠水半点也不气恼, 他只是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青年,轻松自在的就像是他们只是在喝茶时偶遇,“何必敌意这么大呢,阿歧?你我未必非要敌对。” “回来吧,阿歧,”他的目光掠过皱眉不语的杨林和晃了晃头的洛宓, “无论爹娘是谁,你身上都被打上了魔道中人的印记, 难道还能真的去信奉仙道的那一套歪理?” “这话说的, ”舔了舔嘴唇,杨林做了个鬼脸, “我这个炼魂宗逆徒还在这里呢, 既然我能回到仙道, 凭什么李师弟就不能回啊?” 莫垠水没去管他, 只是含笑看着青年, 因为李羽渊和杨林是不同的。 杨林虽拜入炼魂宗的门墙, 但那时候他早已过了舞勺之年,自小受爹娘熏陶, 行事作风与魔门弟子格格不入, 别说他的师父习成,就连他本人都很清楚——他是迟早要回湛天宗的。 可李羽渊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就像莫垠水说的那样, 一个从小生活在魔窟的孩子总会被打上根深蒂固的烙印, 就算做不到彻底的“不论缘由,只问远近”,他也绝对不会是一名端方君子。 “水哥说笑了,若想让我回去,光凭几句空话可是不行的。”青年垂眸浅笑,嘴上这么说,手里的长剑却收回了剑鞘。 见他态度松动,莫垠水歪了歪头,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掌心,还是那副富贵公子的做派,“愿闻其详。” “挑拨西魏与东魏开战,再趁机将金鳞城化为鬼域,”李羽渊微微一笑,“这个计划初看堪称精妙,细想却十分诡异。” “哦?” “因为没有动机,”青年慢条斯理的说道,“我自小在炼魂宗长大,虽然没有修习过炼魂大法,但对其中的门道也略通一二。炼鬼一事,向来看的是道行而不是数量。金鳞城再好,也不过是凡间的城池,此间居民也不过是毫无修为的凡人,此地也并非什么灵山宝穴,与其在此大费周章,不如瞅准那些势单力薄的小门派,这样才算物超所值,我说的对吗?” “听起来是这么个理儿,”莫垠水煞有介事的点头,“不过愚兄并非炼魂宗中人,对此道并不了解,还真的没法对此做出评判。” “这便是另一奇怪之处了,”李羽渊继续说道,“明明是规模如此之大的炼魂阵法,主阵人却是对此一窍不通的水哥你,这未免也太过冒险了吧?我与高盏做了十多年的父子,这绝非他的行事作风,可若是没有炼魂宗相助,你又如何能撑起这座大阵?” 第58节 “这个说的也在理儿,”莫垠水欣然同意,“还有吗?” 李羽渊闻言耸了耸肩,“想我一路走来,蹊跷之事难以计数,此时倒是不知该从何讲起了。” “这有甚么要紧,”莫垠水走近他,用扇子点了点他持剑的右手,“此时天光尚早,你我兄弟难得相聚,不如放下干戈,趁此机会聊个痛快?” “啧啧啧,姓莫的,你脑子被驴踢了?”杨林不满的说道,“你把我们困在这个鬼地方,里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在鬼吼鬼叫,现下竟然说要聊个天?” “里面的自然是蓄养的厉鬼,怎么?杨道友害怕了?”听着身后传来的阵阵嘶吼,莫垠水斜了他一眼。 “嘿!老子这辈子还没怕过谁!”杨林一听就不乐意了,他上前一步,伸手作势去抓莫垠水的领子,谁知刚伸到一半,就被李羽渊伸手拦了下来。 “我与水哥多日未见,叙旧一番也是应当。”青年这么说着,当真将手中的长剑归鞘,然后扭身一掷,伶俐的剑风擦着杨林的肩膀而过,激的他浑身汗毛倒竖,只听“叮”的一声,连剑带鞘都嵌入了紧闭的朱红大门。 “如此诚意可够?”李羽渊丝毫没有扔掉贴身武器的警觉,反而含笑看向莫饮水,而后者也在片刻之后露出了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当然。” 于是原本剑拔弩张的场面诡异的平和了起来,三人席地而坐,倒真是少见的心平气和。 “水哥是否还记得你我在折柳镇的那次争执,”李羽渊率先开了口,“你想从我手中夺走阿宓,却阴差阳错之下一同进入了澜沧秘境之中?” “那是咱俩第一次翻脸,”莫垠水用怀念的语气说道,“你狠狠的将了我一军。” “那日在澜沧秘境,我知道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想起幻觉中的漫天蓝火和陷入疯狂的末代山主,李羽渊下了眼眸。 “澜沧山的开山祖师宋明照得到了一块用来供奉九幽的指骨,他将它与一副美人画像放到一处,命弟子代代看守,谁知画像沾染了指骨的邪气变为画妖,蛊惑了看守自己的弟子,让他觅得一把魔剑,引得同道垂涎,最终葬送了整个门派。” “澜沧山竟然是这么没得?”开了眼界的杨林十分震惊。 “然而故事中有一环,愚弟始终没有想通,”李羽渊的声音透着几分凉气,“宋明照乃当世大能,岂会不知指骨的邪力?那他为何要故意留下一段似是而非的记忆,又故意画出一幅美人图,将它和指骨放在一处?除非……” “除非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莫垠水接下了他的话,晃了晃手中的扇子,“他想要画中的女子活过来,他想要她去蛊惑门下弟子,他想要澜沧山彻底覆灭……他想要上演这么一幕画皮美人的故事,为的就是警示某个人。” “那群老家伙就是拐弯抹角这一点特别烦人,杨林漫不经心的说道,“直接说目的不好吗?还非得用隐喻。” “他或许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莫垠水意有所指,“有东西堵住了他的嘴,遮住了他的眼,让他只能半遮半露,想尽办法去钻空子。” 走廊深处的嘶吼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可三人就像听不到一样坐在原地。 “宋明照是迫不得已的话,那么水哥你呢?”李羽渊笑着问道,“先是破坏归墟的封印,继而将金鳞化为鬼城,魔道究竟有何打算?” 面对青年的追问,莫垠水回答的落落大方,“破坏归墟封印是必须要做,至于在金鳞城捣鬼嘛……是我想要这么做。” “上古有圣人荀卿,他说人性有恶,需各得其养以成。这样一来,源初之恶难以计数,归之一处,便是九幽。然而九幽之力过于庞大,远胜后天教养而生的善念,因而九幽之主天生不足,是为世间留一线生机。” “封印九幽乃天地平衡之法。”杨林说道,“封印有三处,归墟、十八狱及幽都山。” “如今归墟封印已开,便只余剩下两处。”莫垠水接道,“按照古法,寻一至阴之地构筑鬼城,便可令十八狱现世。” 李羽渊道:“金鳞城并非至阴之地。” 莫垠水颔首:“吾等需解封九幽,但并不愿十八狱现世。” 这说法本身就是一个矛盾。 想要解封九幽就必须重现十八狱,不重现十八狱,又谈何解封九幽? 莫垠水的话语颠三倒四,可奇怪的是,李羽渊却听懂了。 解封九幽是他们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而阻止十八狱现世却是他们想要做的事情。 这才有了莫垠水炼化金鳞城的举动,这样既完成了解封九幽的任务,又能根本上阻止十八狱的降临,几乎是名正言顺的在“钻空子”了。 这也意味着,有一股神秘的威能隐藏在魔道的种种怪异举动背后,驱赶着他们走上早已定好的道路,而这股力量却很散漫,并没有时时刻刻紧盯着他们。 或许是因为它本身也在戴着镣铐跳舞。 “你知道吗?洛水神女宓妃原本是河伯的妻子,后与有穷国君相遇,便抛弃了夫君,怂恿君王射瞎了河伯的左眼,”莫垠水感叹道,“她骄横肆意、美而无礼,当真称得上一句蛇蝎美人了。” “能被这样的美人骗上一场也算不冤,”杨林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那么,谁才是那个被画皮美人蛊惑到自毁长城的傻小子?”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都笑了。 “不是我。”杨林大大咧咧的说道。 “不是我。”莫垠水打开了扇子。 “是我。”李羽渊说完,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话音未落,清越的剑鸣声响起,嵌入大门的长剑震颤了起来,像是在极力摆脱周身的束缚,而与此同时,滚滚黑烟从莫垠水的身后窜出,化为了一条长龙直冲门口而去,从那黑烟汇聚的龙身上隐隐能看到一张张扭曲而痛苦的人脸,而打头的,正是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的李歧。 “鬼王已成!” 莫垠水拉着李羽渊站了起来,他的目光扫过杨林,看的后者哈哈一笑。 “宋明照布局是为了提醒你,我叛出师门是为了引你到这里,莫垠水炼化城池是为了迷惑对方,李歧以身殉鬼是为了缠住她片刻……” 杨林这么说着,摘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 “李师弟,你瞧,此间的所有人都想要救你。” “因为我们和你,都是一个人啊。” 第81章 “人身上有三我, 本我、自我和真我。” 灵犀道人说这话的时候正是盛夏,他与乖巧的小徒弟坐在三清殿的蒲团上, 听着屋外不绝于耳的蝉鸣声,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咬了一大口西瓜。这西瓜上还残留着井水的凉意,清甜的瓜瓤滑过喉管, 真是从嘴巴舒爽到了心底。 向来随性的老道士吃的汁水四溅,还不让继续指点正襟危坐的小徒弟, “这本我嘛, 乃是物化的假我,由你体内的七情六欲所化, 寄托以人身, 除此之外, 与牲畜并无不同,皆由你某一情感驱使。” “那自我呢?”小徒弟虚心好学,手中的那片瓜纹丝未动。 灵犀道人闻言擦了擦嘴, 含含糊糊的讲道:“功名利禄,你所求也,今世之逐利者,便是自我。而自我,亦是流变的假我。” “弟子不懂。”小徒弟诚实的摇头。 “懦弱、精明、冲动、固执……此乃人之本性,故名本我, 唯乐而已, 自我面前, 利字当头,唯利而已,二者是我却非我,而人之一生,仍有天地真意留存于心,如此便是真我了。” 抱起切成两半的西瓜,老道士吐出来一连串的西瓜子。 “真我之外,七情六欲、功名利禄,皆是过眼烟云,自然归为假我。” “师父,说人话。”小徒弟诚恳的看他。 咬文嚼字装高深不成的灵犀道人很受伤,“你小子饿了要吃饭,那是你的本能,你小子修炼走捷径,那是你的自利,你小子看破红尘,那就是你找到了真谛,明白不?” “弟子明白,”小徒弟点了点头,意有所指的指了指满地的瓜皮,“看样子师父您老人家也没能摆脱本我的困扰啊。” 灵犀道人忍不住把吃空的半瓣西瓜向小恨人精的头上扣了过去。 记忆中的瓜皮自然不会真的扣到头上,青年眨眨眼睛,回应了杨林的话语,“没错,我们都是一个人。” 此言一出,就像是有谁暂停了时间,纠缠在一起的鬼王李歧和长剑也好,喝酒的杨林也好,甚至是拉着他的莫垠水都僵立在原地,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仿佛被掀开帘布到木偶戏,一旦拆穿就再也没有了下一幕。 但还是有人动了。 穿着水合道袍的青年将空闲的手盖到了身畔男人扣紧的手腕上。 “你是他的恐惧,”他对莫垠水说道,“是他早已埋葬的过往,是不能揭开的秘密,他惧怕你却又依赖你,就像他幼时惧怕又依赖水哥。” 禁锢手臂的手腕松开了,莫垠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然后他退到了一边,不再动弹。 “你是他的果决,”青年对杨林说道,“是他的执着、莽撞和不顾一切,还有那心底执拗的善念,就像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杨师兄。” 酒葫芦被倒干了,杨林伸出舌头舔了舔瓶口,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而你,”青年转过身,上前一步,注视着面目全非的李歧,“是他所有的懦弱,被爹娘忽视时的自卑、发现真相后的彷徨、承受期待时的压力……是他不愿意面对的自己。” 哭泣和颤抖都停了下来,李歧僵硬的面容扯出了一抹勉强的笑容,眼神依然空空荡荡。 “那么你呢?” 清亮的女声从李歧的身后传来,原本嵌入城主府大门的长剑已失去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身着黑色纱衣的洛宓,只见她轻巧的绕过一个个僵立的身影走到了青年的面前,抬起右手轻轻的捧住了他的脸。 “那么你呢?”她又问了一遍,“既然他们不过是七情六欲的化身,那你又是什么?” “与他们一样?”她的手指上移,伸入青年的发间,破坏了一丝不苟的束发,“还是说,你就是那个摒弃了七情六欲的本体?” 任由女子的手指在发间穿梭,青年笑了,“这世上无人能摒弃七情六欲,而我,也并不是什么本体。” 他这么说着,手搭上了女子的肩膀,“我无时无刻不在权衡着利弊,功法、机遇、出身、宗门、恩情……这一项项、一样样都是握在手中趋利避害的筹码,我就像是一名市侩的商人,盘算着如何丰盈干瘪的钱袋。” “这不是李羽渊。”洛宓摇了摇头。 “这不是李羽渊,”青年温柔的赞同,“因为我只是他的自我而已,无论何种法术,我都一学就会,究其根本,也不过是我本来就会罢了。” 女子不再说话了。 “我也是方才想明白过来,”他将手罩到了女子右手上,缓缓将之拉了下来,“宋明照布下万年之局、莫垠水想将你从我手中夺走、杨林千方百计的留在我身边,乃至于魔道那漏洞百出的奇怪谋划,都是此方世界为唤醒我而做出的努力。” “他们被一个更为强大的存在所挟持,无法直接说出真相,因而只能重复着荒谬的行为,以期能让我慢慢察觉。” “更为强大的存在?”女子慢悠悠的重复道。 “是啊,以李羽渊的记忆为基,将他关在梦境牢笼中的那个人,对于分散的本我而言,是难以反抗的强敌。” 洛宓点了点头,“那他在哪里呢?” “她不在这里,”青年说道,“她投入了名为九幽的本我,牵制着所有人的注意,又模糊了自我的记忆,通过本能来操控全局……而眼下,她的自我正站在我的眼前。” “阿宓,”他对着她笑了,“游戏该结束了。” “噗!” 女子空闲的左手毫不犹豫的穿透了青年的腹部,鲜血从伤口中喷出,溅了他满头满血。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茫然自语,“但我一定要这么做。” “没有用的,阿宓,”青年仰头说道,“‘我’已经醒了。” 他的目光透过了城主府的屋顶,像是看到了遥远的天空,而在万里之遥的乾霖州聚灵窟,息烽正盘成一团,躲在石柱后面瑟瑟发抖。 没有了令他心惊胆战的怒吼和撞击,那口无支祁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可越是这样,勾蛇就越是害怕——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下面的根本不是无支祁那只死猴子。 那些嘶吼和撞击都是障眼法,他真正的犯人向来无声无息,只是安静的沉睡在潭水深处。 可当障眼法消失的时候,就是那人苏醒的时刻。 “老大,老大,我是猪油蒙了心,吃了熊心豹子胆,但都是剑哥逼我的啊!”他紧闭双眼,嘴里不停讨饶,“您大人大量……大人大量……啊!” 第59节 尖叫只出口一半就被主人硬生生的给堵了回去,息烽直愣愣的看着井沿上搭着的半只手掌,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没有毛发和利爪,那是一只彻彻底底属于人的手,却比任何兽爪都让他感到害怕。 完了。 息烽的脑子里只能浮现出这两个字,他颓然的跌坐在原地,整个人抖如糠筛。 先是手,再是头,随后是躯干和双腿,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囚犯离开了牢笼,而当对方将目光投过来,令人屏息的恐惧就此降临。 “出去。” 那人如此说道,然后息烽就看到了陡然破碎的世界。 “哈……哈哈……” 冷汗浸透了里衣,勾蛇在疯狂的坠落后猛然惊醒,眼前撕出一道裂缝的天空,身下是粗糙的沙砾,周围的温度高的惊人,带走了身上刚刚淅出的水分。 从梦境里出来了吗? 息烽抬手一摸额头的汗珠,头一次对魔界燥热的沙漠心存感激,而那个令他胆寒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身上是久违的白袍罩蓝衫,依稀让他看到了万年之前的仙君羽渊。 “这家伙果然根本就没有坠魔。” 他在心底暗骂一声,说不清心底泛上的情绪到底是窃喜还是失落。 在成为魔界三当家的这一万年里,他对那人所表现出的尊敬和喜爱,或许也不全是虚情假意。 前途无量的仙君叛离九重天堕入魔界,让他们扬眉吐气了整整一万年,这简直美好的像是睡前故事。 不过既然是故事,那就总有结束的那一天。 白袍蓝衫的仙君背对着他,毫不在意的将破绽暴露在曾经的下属面前,而他的目光牢牢的锁定在了斜前方的女子身上。 洛宓还是那副老样子,手中摇着团扇,纱衣从半边肩膀上滑下,一头乌发在风中飞舞,眺望着远处完全被天火吞没的九重天。 像是察觉到了男人的目光,她抬手挽了一下鬓发,侧过身来,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容,沉郁的眸子像被层层纱雾笼罩的幽潭,深不见底。 天幕裂缝中涌出了一朵朵蓝色的火焰,它们编织成了长长的梯帘,从天际垂落下来,落地上化为了氤氲的烟雾。 “羽渊,”洛宓摇着扇子轻声说道,她眼眸低垂,淡淡的红晕浮现在她瓷白的肌肤上,像是与心上人搭话的羞涩少女,“你瞧,这燃烧的天地,多美啊。” 第82章 “梦回前尘的感觉如何?” 没有等待羽渊回答之前的问题, 洛宓轻轻摇着团扇,依然一派笑吟吟的模样。 “若不是陪你走了这么一遭, 我还真不知道魔尊大人经历过这么有趣的过往。” “并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李羽渊轻描淡写的说道, “登仙之后, 前尘往事恍如梦影,若非你设下此局,那些故人旧事也不会有被翻出的一日。” “这么说可真无情,得亏我一路上对你死缠烂打,绞尽脑汁在你的记忆中动手脚,才诳的你解开了三分之一的封印, ”这么说着,洛宓扔掉团扇,手指一勾,半边的纱衣垂下,露出了剑锈尽褪的肩膀,“只可惜你醒的太早, 除了那处归墟,我本设好的九幽十八狱和幽都山是无用武之地了。” 看着女子白皙的肌理, 李羽渊眼中的凝重深了一分。 “倘若你没有醒来的话, 我大概会这么说吧——” 张开手臂在原地转了一圈, 洛宓突然上前一步, 揪住了男人的衣衫, 只见她眉头微皱, 眼中里暗含着万分的急切,“必须要解开九幽的封印!再这样下去,天地力量失衡,迟早会酿成大祸的……哈哈哈!” 她说到一半就无法克制的笑了起来,右手在他的胸膛上拍了几下,一边笑一边退回了原位。 “听上去可真恶俗不是吗?”洛宓漫不经心的卷着自己的鬓发,“但你其实很喜欢吧?不然也不会被困在自己的记忆里这么久,还险些让我大功告成。” “这倒不必否认,”出乎意料的,李羽渊干脆的肯定了她的疑问,“我厌倦了与你针锋相对,阿宓。” “你要是解开我身上的封印,那么我们立马就能比翼双飞,羽渊,”她嘲弄的回道,“然而你并不会,谁叫羽渊仙君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好人,宁愿背负恶名也要看守十恶不赦的魔剑,为了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甚至不惜配合那个傻瓜仙帝演了一场拙劣的‘背叛’戏码?” “这倒不对。”李羽渊轻笑着摇头,“我本来就不愿遵守森严的天规,有此决定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这倒是真话,他是真的懒得去跟那帮子神仙打交道。 “顺势而为?好一句顺势而为……哈哈,”单手拢在脸上,洛宓的声音先是低了下去,然后陡然拉高,“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成全我呢?!” “轰!” 数以万计的剑气随着女子拔高的音调骤然炸开,满地的黄沙漫天飞扬,被殃及池鱼的息烽直接被震飞了出去,转瞬之间就不见了踪影,唯有羽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些飞舞的沙粒半颗也沾不上他的衣角。 “我花了一万年才等到这个机会!”洛宓漂浮在空中,长发像铺展的绸缎,她长长的衣袖飞舞,遥遥指着燃烧于天际的火场,“纪元之末,九幽灭世,吾辈的时代终将到来!” “我本该巧言令色,用甜言蜜语诱你堕魔,成为我的马前卒,可你太坚定了,羽渊,你让我无计可施,”她冷淡的看着他,“我只能趁着天火降世将你拖入梦中,扭曲过去的记忆,去诱哄更加青涩稚嫩的你,为此我甚至不惜威胁息烽作为看守,再割舍出一个本我和自我渗入你的记忆,编织出‘九幽’与‘洛宓’之争的谎言,想要一步步挣脱封印的枷锁。” 说到这里,她移开了视线,“然而,我还是功亏一篑了。” 惊起的黄沙渐渐落下,洛宓抬头望向天幕的缝隙,无数的火焰正在从中涌出,可与梦境不同的是,它们半点也没有袭击九幽的意思,只是专心的吞噬着九重之上的仙境。 “我从诞生那日起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喃喃说道,“纪元之末,天火噬天,我的主人九幽之主才会现世,开启新的纪元。” “可那时天地初开,万物初始,于是我想,那就干脆创造一个纪元之末吧。” “然而,就算撑天柱断裂、水患肆虐人间,我得到的报偿也只有被封在洛水河底这一样罢了。” “那时候我就明白了,我的等待永不会终结。” “果不其然,我睡过了上古,熬过了中古,太过漫长的岁月磨去了我对主人最后的期盼,”她缓缓落到地上,抬手碰触着李羽渊的脸颊,“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为什么九幽之主不能是我自己呢?” “为什么,”她看着他的眼睛,手指刺破了对方的肌肤,“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呢?!” 头顶天幕的缝隙越开越大,一道金光洒了下来,正好笼罩在了二人身上,半张纯金的面具从缝隙中掉出,满满的落了下来,停在了李羽渊的面前。 洛宓猛地松开扣住男人面庞的手,她将沾满鲜血的五指抹到自己的脸上,她如临大敌的看着面具,脚下的沙粒又开始了隐隐的震动。 真假掺半的谎言才最难以被戳穿,在那场大张旗鼓的梦境里,她还是说了不少真话,比如这半张属于九幽之主的面具。 只不过,这面具上并没有附着什么“九幽”的意识,而是沉睡在九幽深处,等待着能佩戴它的人出现。 面具落到了李羽渊的手心,然而下一刻,它就被扣到了洛宓的脸上。 这猝不及防的举动令洛宓睁大了眼睛,黄金面具碰触脸颊带来了冰冷与刺痛并存的复杂触感,而紧随而来的则是灌脑而入的轰鸣声,仿佛有千万人正围着她窃窃私语,点点细语汇聚到一起,化为了滔天的声浪,回荡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戴上我戴上我戴上我戴上我戴上我戴上我……”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然后,所有的声浪都终结于一道高亢的嘶吼,洛宓一手推开羽渊,另一只手捂住面具,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再抬起头时就愣在了原地。 残破的面具只包裹住了她的左半边脸,而以面具为限,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清晰的分割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 在右半边的视野里,李羽渊站在无边的黄沙之中,远处隐隐能看到魔宫的影子,而四周却是空空荡荡,可是洛宓清楚,他们所在的沙漠并不空旷,透过黄金面具,她的左眼能清楚看到那些占满了所有空档的怨魂,每一个都长着熟悉的脸。 领头的是共工,他顶着一半血肉模糊的脑袋游向她,长长的蛇尾上好几处伤口深可见骨,周围挂着外翻的鳞片和斑驳的血迹,相比较在不周山下见得最后一面,他的身躯浮肿而发白,也是,任谁在死后浸泡在洪水之中,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在共工身后的是被开膛破肚的睚眦,而在它被彻底刨开的腹腔,可以看到紧闭的蚌壳和段成数段的肉块,这位龙子正一点一点的将肚子里塞满的东西抖落出来,只见它扒开砗磲的两贝,扯出了脖子歪向一侧的囚牛。 驱使着歪歪斜斜的四肢,囚牛从砗磲里爬了出来,它将满地的肉块凑在一起,慢慢的拼成了一条壮硕的大鱼,而随着最后一块肉被放回原位,灰暗的鱼眼珠突然动了起来,然后与它的兄弟们一起,缓缓的对准了洛宓。 囚牛、睚眦、螭吻,奉天帝之命看守九幽封印的三兄弟,可惜尽数死于她手,这也是她与神龙一族交恶的起始。 越过了它们,洛宓在密密麻麻的鬼影里看到了那条为子复仇却被抽皮扒骨的神龙,也看到了许许多多仅有一面之缘的故人,有一些甚至想不起来名字,可他们都有一个十分明晰的共同点——那就是死于她手。 他们是她犯下的罪孽。 这没什么可惊慌的。 她面无表情的想到。 作为凶器,她手下怨魂不知凡几,就算是挤满整个魔界都不为奇。 就在这时,鬼影们发出了一阵骚动,它们开始向两边推搡,直到让出了一条仅够一人通过的小道,而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从鬼影的末尾款款走来。 在看清来人之时,洛宓无动于衷的外壳第一次裂出了缝隙。 那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穿着鹅黄色的衣裳,高束的发辫让她在俏丽中透出了几分英武,可掩盖不住的是全身上下若隐若现的裂痕。 “所以谁才是天下第一神兵之争,还是我赢了。”看着眼前的女子,洛宓哑着嗓子说道。 “你以前问我,为什么愿意以妻子的身份去扶持一代代的仙帝,我告诉你是因为情,你却笑我愚蠢,”没有理睬洛宓的话,与九重天一同被粉碎的仙后目光柔和的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女娲曾视你为挚友,你却唆使共工去撞了她所在的不周山,以至于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魔剑,我问你,被困在洛水那么多年,你有那么一刻,后悔过吗?” “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嘴角扯出讥讽的弧度,洛宓嘲弄的看着仙后,“我只是想扭转命运而已。” “所以啊,”仙后抬手点在了她的面具上,“你到最后,也没能得到一颗人心呢。” “啪!” 话音刚落,附着在洛宓面上的黄金面具应声破碎,金色的碎片悬浮在空中,蓝色的天火从金块中冒出,将最后的残害也燃烧殆尽,而当眼前的憧憧鬼影消失的一干二净,洛宓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衣领大开,有一根沾满了鲜血的手指正轻轻触碰着她的心口,在原本已经黯淡的印图上细细描绘。 火克金。 金生水。 水克火。 洛宓闭着眼都能画出这个可憎的图案,她就是被这生生困住了一万年。 又……失败了吗? 九幽并不愿承认她。 “哈哈哈哈……”她望着被撕裂的天幕,也不知道是在笑谁,“九幽之主要什么人心啊,太蠢了吧?” 画完最后一笔,李羽渊在她身畔单膝跪下,就像以往的那样,手掌轻轻盖在了她的眼上。 “睡吧,”他安抚道,“等你再醒过来,新的纪元又开始了。” “新的纪元吗……其实我很开心,羽渊,”洛宓的睫毛刷过青年的手掌,“就算只是被抹去记忆的本我,你我也从未像梦境中那样贴近过。” “那天清晨一睁开眼,我是真的觉得,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倘若那日,来到洛水河畔的不是你就好了。” “恩,我知道。”男人答道。 “那就下一个纪元……”她合上了眼睛,“咱们再分胜负吧。” 第83章 魔宫大总管的一日 丑初, 洛宓被准时响起的高亢鸡鸣从梦乡里吵醒,于是暴起伤鸡,将魔宫厨房的鸡笼杀了个片甲不留。 丑正, 沾着一身鸡毛钻回了被窝, 决心与周公再续前缘。 第60节 寅初, 谁吵谁死。 寅正, 穿好衣裳去接受寝宫门口聚拢的大小魔头的请安, 布置今日事务, 开启繁忙的一日。 卯初,前往魔尊寝宫喊他吃饭, 发现后者回笼觉正香,嫉妒使剑生锈,一怒之下吃光了所有的早膳。 卯正, 吃饱喝足后带着息烽招摇过市。 辰初, 坐在案牍前写下“搞事大计”四个字, 然后卡了。 辰正,苦思冥想之下还是没有思路,于是决定出去遛弯。 巳初,遛弯遛到九重天,躲在大殿里偷听群仙讲相声,被发现后大肆嘲笑新任仙帝长得像颗倭瓜, 然后被赶来的仙后抓包。 巳正, 就“仙帝到底像不像倭瓜”这个问题与仙后大打出手。 午初, 打饿了回魔界用膳, 发现中午吃全鸡宴,心情复杂。 午正,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名义挤到魔尊榻上一起睡午觉。 未初,活动筋骨后文思泉涌,提笔如有神助,洋洋洒洒写下一打《搞事大计》。 未正,通读《搞事大计》,咬着笔杆把最后的“杀死李羽渊”改为“锁在床上”,并花费半个时辰自吹自擂,认为这次一定能够成功。 申初,筹备搞事大计,在回廊里抓到了壮丁息烽。 申正,威逼利诱壮丁息烽。 酉初,息烽含泪下海。 酉正,和魔尊一起用晚膳。 戌初,碗都不洗就带着唯一的小弟息烽开始搞事。 戌正,搞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 亥初,搞事失败。 亥正,万般沮丧,萎靡在地,被魔尊哄了又哄才起来。 子初,躺在被窝里决心再接再厉,怀抱着希望进入梦乡。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