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俯仰三生石上缘》 第1章 法国情人 第一章 法国情人 春日的清晨,太阳斜斜挂在半空中,街角有只英短半眯着眼慵懒地蜷在花丛边,享受着和煦的轻风。突然,一阵欢快的鸟鸣引起它的注意。它挣开棕色的双眼,饶有兴致地看向二楼阳台上那个叽叽喳喳的小生灵。 英短优雅地站起来,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慢慢靠近这幢维多利亚风格的三层小楼。在深棕色的门边站定后,它后退半步,双腿微微屈起,随即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到半层楼高处的信箱上。 它向上望去,小麻雀依旧在栏杆上跳来跳去,浑然不觉危险靠近。下一刻,英短再次发力,轻而易举地扑到阳台上,尖利的爪子从粉色肉垫下露出来,直奔麻雀而去。麻雀惊慌失措地扑棱着翅膀,转着圈飞到半空中,叫声变得急促而尖锐。 变故引起站在阳台上抽烟的男人的注意,他是个黄皮黑发的东方人,却有着犹如大卫般深邃的五官。他将烟头掐灭,丢进烟灰缸,侧身看向一脸无辜的“罪魁祸首”,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Cupid(丘比特),原来是你这个捣蛋鬼。” 男人名叫杜兰德,是位中国出生法国长大的孤儿。12岁时被来自法国的养父母带到巴黎。不想两人早已貌合神离,整日不是吵架就是偷情,几乎没有管过他。18岁时,他的养母卡拉夫人穿着睡衣爬上他的床,吓得他连行李都没拿,衣衫不整的就连滚带爬地跑出门,自此流落街头,再也没回去过。当然,也没有人找他。 他打过架,混过社团,还蹲过监狱,还和很多法国女人“深入”交往过。不过那些法国女人不会做饭,只喜欢旅游,天天去餐馆吃饭,赚了钱就花,家务也不打理。唯一肯痛快答应他的就是陪他缠绵,随时随地的缠绵,这里……是浪漫之都。 也许,年少的他曾经沉迷于这样糜烂的生活,但现在却已渐渐变得厌倦,他并不清楚自已想追求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现在这样令人羡慕的生活,却并不是他想要的。 后来,他凭借高超的身手和枪法塞亚公司找到一份工作,总算从经济上稳定下来。虽然他的老板伯纳德是一个愚蠢、贪婪、好据人之功、嫉贤妒能、欺压下属的混蛋,但他有个很大的优点,娶了个风流貌美的老婆。 杜兰德俯身将英短抱起,随意套在身上的睡衣没有系带,露出大片壮硕的胸膛。Cupid讨好似的喵了一声,毛茸茸的小脑袋直往他怀里钻。杜兰德抚着它下颚的细毛,似笑非笑地看向室内豪华大床上正在打电话的女人。 女人名叫贝阿,是位标准的西方美女。金色的长卷发随意披散着,赤裸的双肩在其中若隐若现,黑色的吊带缎面睡裙堪堪遮住大腿根部,一双雪白的大长腿全部裸露在空气中。她一边打电话,一边对着杜兰德抛媚眼,碧色的双眸似乎要把人的魂都勾走。 杜兰德朝她眨眨眼,懒散地抱着猫在躺椅上坐下。 贝阿盯着杜兰德无声笑着,伸出左手食指,沿着自己艳红的嘴唇慢慢瞄着唇形,看得杜兰德心头一热,抚摸Cupid的手也停了下来,他当然知道她是个天生的尤物。Cupid不满地喵了一声,他才又继续被打断的动作,只是显然不如刚才用心了。 贝阿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嘟起红唇送上一个飞吻,才撒着娇打断电话那头的人:“亲爱的伯纳德,我们正在度蜜月呢,你却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跑去研究什么该死的时间机器,难道它比我还要吸引你吗?” 伯纳德是贝阿的新婚丈夫,经营着一个大型科技娱乐公司的董事长,也是杜兰德的老板。 电话那头传来伯纳德讨好的笑声:“当然不,宝贝儿,你是世上最迷人的女人,不过你要明白,这是我的工作,堪培博士的研究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我相信这次一定能取得成功,如果能……” 贝阿娇笑着打断他的话:“可是亲爱的,你已经失败上百次了,耗费了大约八亿欧元,如果再失败,你要怎么跟董事会交代呢?” 伯纳德完全不在意妻子的揶揄,兴奋地说:“这次肯定会成功!一旦成功,又岂止赚八亿!你不是喜欢迪拜的人工岛吗?到时候给你买个三五座,你想住哪座住哪座!” “哦?”贝阿将尾音勾起,“真的吗?不会像上次那样,我都看好岛了,你却把钱拿去填补财务空缺了吧?” “百分之百不会!宝贝儿你放心,我保证这次一定能成功。你就等着买岛吧!” “这可是你说的,我就马上联系经纪人看资料了哦。”贝阿单指在床单上画着圈圈,笑得魅惑又妖娆。 杜兰德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将猫放到地毯上,站起身慢慢向床边走去。 “没问题,你马上联系经纪人吧。”伯纳德连声应下,“嘿,宝贝儿,我马上要上电视,对全球观众发布重要消息,打开电视吧,HV1频道。”他又压低声音,“很快,我就回去陪你。” “好,我马上开电视。”贝阿对着话筒很大声地亲了一口,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放下电话,贝阿慵懒地伸腰,睡衣里饱满的胸部半露,她用妩媚的声调说:“亲爱的,我的伯纳德又要向全球观众卖弄他那张胖脸了,要欣赏一下么?” 杜兰德充满暗示地拍了下她的臀部,在她身边坐下:“不,我的美人儿,我只喜欢欣赏你这张‘胖脸’。” 贝阿吃吃地笑着,随手拿过遥控器调整频道。 电视画面上出现一个头顶半秃的白种胖男人,正是贝阿的丈夫,杜兰德的老板,塞亚环球科技娱乐公司董事长伯纳德。闪光灯不停地亮起,他正手持讲稿兴高彩烈地对着话筒:“在此,我郑重地向全世界宣告,由我们发明研制的时空穿梭机已经试制成功。 它的出现,具有划时代的重大意义,将开辟历史的新纪元。历史对我们来说,将不再是过去,还可以是未来。时间,将不再有过去、现在、未来的区别,人类将拥有比上帝更伟大的力量,无论什么时刻,对我们来说,都可以成为未来…… 我们很快将对公众开放,我相信,它将是今后全球所有成功人士最喜欢的休闲游戏、冒险游戏、娱乐游戏……” 杜兰德从背后拥抱着她,以唇描绘着她的脖颈形状,声音低哑:“你的丈夫在胡说八道,时间穿梭根本不可能,人类研制的动力装置永远不可能超越光速,因此也就决不可能让时光倒流。贝阿,我觉得你丈夫这个荒唐的骗局讨不来一丁点贷款和科研基金,更不可能为公司赚得财源滚滚。更何况,他为了达到目的,还拉着你父亲的公司一起下水,” “反正是我父亲的公司,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与我无关。”贝阿轻吟一声,娇笑着抓住他放肆的手:“我倒希望伯纳德说的是真的,想想看,我现在还在家里和你缠绵,下一刻可能就出现在特洛伊城,见到古希腊绝色美人海伦,多浪漫。” 杜兰德掐住女人的下颚,将她的头转过来,吻上她的红唇:“是浪费,我宁愿一直和你呆在床上。” 贝阿回吻着他,声音含糊:“也许你该争取时空穿梭的机会。” “为什么?让我把海伦给你带回来吗,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女人了?”杜兰德咬着她的下唇,神色颇为轻佻,“或者,你想玩玩新花样?” 贝阿吃吃地笑着:“空间诱变育种可以让植物和动物变得强壮,说不定这空间与时间的双重诱变也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 杜兰德的手抚上贝阿赤裸的身体:“我对做试验的白老鼠没兴趣,现在的我不能让你满足吗?” 贝阿热烈地吻着他:“当然能,亲爱的,但是你的英俊让我的需索永无止境。” 杜兰德手下用力,狠狠捏了她一把:“我也是,你的美貌、你的身材,让我为之着迷。” 贝阿伸出半截舌尖,挑逗地舔舔唇:“世上最性感的女人,得有世上最强壮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杜兰德故作忧郁地揉揉额头:“真是贪得无厌的女人,你吃得消吗?” 贝阿挑衅地扬眉:“试试看?” 杜兰德不紧不慢地摸上她柔软的小蛮腰,目光逐渐深邃:“那就试试看!” 春色还未盛开,杜兰德手腕上制作精良的手表就发出滴滴的鸣响。两人停止动作,男人抬起手腕看了看,竖起食指对贝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按下通讯器。 贝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杜兰德换上轻快的表情:“嗨,早上好,伯纳德先生。” 来电话的居然就是刚刚还在上电视的伯纳德,贝阿的丈夫,而杜兰德,就是他公司的员工。 伯纳德的大嗓门响起来:“早上好,你现在什么地方?” 杜兰德的谎话张嘴就来:“我正在香榭丽舍,你知道的,伯纳德先生,我一直想买辆性能优越的好车,恰好这儿正在举办车展……” 伯纳德打断他的话:“马上回公司,有重要任务交给你。” 贝阿闻言意味深长地一笑,俯下身慢慢伸出舌头,用舌尖轻触着他的胸膛,又似不满足般在他胸口用力咬了一下。 杜兰德吃痛,瞪她一眼,却也没有推开她:“伯纳德先生,我刚刚和汽车经纪谈好价格……” 伯纳德不容置疑地再次打断他的话:“一个小时之内,出现在我面前。” 随后,通讯被切断,立在墙边的落地钟在此时响起,时针正好指向八点。 杜兰德看看表,恶狠狠地看向“始作俑者”,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来吧宝贝儿,时间还来得及!” 贝阿媚叫一声,白玉似的藕臂自觉地缠上他的脖子。 第2章 伯纳德先生 第二章 伯纳德先生 伯纳德将听筒放下,看着面前AR成像的电脑屏幕,屏幕上正显示着这座城市的三维立体图,其中有一个小点在不断闪烁,显示着方才通话人的位置,那是他的家。 伯纳德揉了揉蒜头鼻子,拿起一根雪茄,喃喃自语:“说实话,我老婆的确是一台性能优越的好车……” 他抬手点开那个闪烁的小点,三维立体图被一份个人档案代替,档案上的照片赫然是杜兰德。档案依照伯纳德的眼光不停向下滚,滚了很久才到底。这是个能力极强的人,不然档案上的很多事都足以让他当场毙命。 伯纳德张开嘴,一口咬掉雪茄头:“有点可惜,不过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话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吗?” 那间富丽堂皇的卧室中,一室春色。 云收雨歇后,杜兰德翻身望向落地钟,刚好八点四十五分。 贝阿见他要起身,随手扯过薄毯盖住香汗淋漓的身子,意犹未尽地抬手勾上男人的脖子,将吻落在他健硕的胸膛上。 杜兰德抓住那头海藻般的金发狠狠吻上她口红半落的红唇,直到感觉对方快喘不过气来才放开她:“欲求不满的妖精!” 贝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床头,媚眼如丝地看着杜兰德:“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可惜真要走了,不然你丈夫会杀了我。”杜兰德拿过散落在地的衣服胡乱往身上套。 贝阿嗤笑一声,披上睡袍,不紧不慢地走下床,替他扣上衬衣的扣子:“你还会怕他?” “我可不想和钱过不去。”杜兰德搂住她的纤腰,又与她吻了好一会儿才分开,急匆匆地穿上夹克。 贝阿哈哈大笑:“早就知道你这讨厌的东方男人最爱的就是钱。” 杜兰德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毕竟钱才最真实。” 说话间他已穿戴整齐,贝阿跟着他一起下楼,将他送到门口,拉开深棕色的木门:“再见,亲爱的。” 杜兰德一边蹬鞋一边扯过她的睡袍,再次吻住她:“再见,宝贝儿。” 贝阿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目送他跨上哈雷机车,戴好金色的头盔后绝尘而去。巨大的轰鸣声震得人耳朵生疼。 Cupid跳进贝阿的怀里,软绵绵的小爪子在她丰满的胸脯上按来按去。女人不轻不重地着它的后颈,轻笑着说:“Cupid,你是不是也觉得阿杜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可惜,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走进他的内心。” 猫咪似乎听懂她的话,长长的喵了一声作为回应。 贝阿哼笑着转身,关上了门。 杜兰德驾驶着最新款的哈雷机车穿过密集的车流冲上沙朗通桥,巴黎对他来说太熟悉了,熟到每一条捷径,每一个角落都了然于胸。更何况,他还有一身混社团时练出来的飞车功,超车对他来说不过是小儿科。 路过巴黎圣母院时,他突然想到那本同名,卡西莫多为了一个女人而奋不顾身,值得吗?想他活了24年,生命里还没有一件值得记忆的东西,可能这辈子都会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绝不可能像丑陋的敲钟人那样因为一个女人而产生深切的执念,甚至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这种行为多蠢啊! 就是这一分神,让他差点撞上个推着婴儿车的妇人。他赶紧调头闪避,刺耳的声音瞬响起,车胎与地面的摩擦处升起一阵白烟。 妇人怒气冲冲地用法语说了句什么,不过杜兰德不在乎,他早已飚出一段距离,压根没打算听她说话。 可惜再好的车技面对微丝不动的交通堵塞也毫无招架之力。卢浮宫附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堵得水泄不通。他只得调转车头,冲进一条小巷。七拐八拐后,他又冲上大路,从埃菲尔铁塔下疾驰而过,引起游人一阵惊叫。 他毫不在乎那些惊叫,继续按照自己舒心的速度前进,直到路过飘着五星红旗的中国大使馆时才减慢速度,用左手控制车子,右臂则高高举起向红旗致意。 即使离开故土许多年,在内心深处他依旧觉得自己是个中国人,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坚守之一。想也好笑,他一个无牵无挂的浪荡子,竟然有这么根正苗红的坚守,说出去怕是会被狐朋狗友们嘲笑死。 哈雷机车嚣张地冲出凯旋门,公司的大楼就在前面不远处,他慢慢踩下刹车。 机车停在一幢高耸入云的大厦门口,金碧辉煌的大门之上,塞亚环球科技娱乐公司几个字在太阳下闪闪发光,耀眼又浮夸,很符合公司老板高调的性格。 杜兰德走下机车,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大厦,路过前台的时候还不忘对姑娘丢个飞吻:“换新口红了?真配你的裙子。” 前台姑娘抛个媚眼过去:“谢谢。” 在她们眼中,杜兰德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东方男人。 杜兰德走进电梯,直接按下最高层的按钮。 一般情况下,最高层只允许董事及其秘书助理上去,但他向来我行我素,伯纳德也不大管他,便由他去了。 离开电梯,杜兰德径直走向伯纳德的办公室,路过大会议室时看到董事长秘书莫妮卡正站在门口。 莫妮卡是个高挑靓丽的意大利美女,杜兰德打过她的主意,奈何她是个彻头彻底的冰美人,待人接物都保持着礼貌而又疏离的态度,不给他任何机会。杜兰德又是个懒得在女人身上多费心思的人,所以也就没继续下去。 莫妮卡见是他,立马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迎上去:“杜先生您好,董事长正在开会,我先带您去他办公室,会议很快就会结束。” 杜兰德点点头,跟着她走进董事长办公室,也就没听到大会议室里的议论内容。 大会议室里整整一面墙都是落地窗,一览众山小的地势使得视野极为开阔,从落地窗边望去能将整个巴黎的景色收入眼底。室内只有七八位手握股份最多的董事,除了胸有成竹的伯纳德,其余几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黑人孟菲尔斯坐在伯纳德右手下方第一个位置,他有着近两米的身高,身材十分健壮,高级定制的西服被他的肌肉撑得满满当当,似乎下一刻就要裂开。孟菲尔斯既是董事之一,也是伯纳德多年的好友,这么重要的事却被蒙在鼓里让他很不爽。 他不满地敲着桌面:“伯纳德,你贸然对外公布时空穿梭机研制成功的消息,事先可没有经过董事局的允许。虽然你是主席,但是如此重大的事,我认为应该经过全体董事研究通过!” 伯纳德坐在上首,背后正是落地窗,湛蓝如洗的天空成了他独一无二的背景色。他不耐烦地取下雪茄掸了掸灰,轻蔑地说:“要讨论到什么时候?我的朋友,我们公司的股票已经跌到了历史最低价,再等下去,公司就要倒闭了。” 坐在他左手边的玛丽是个徐娘半老的中年妇人,也是有着伯爵封号的女贵族,据说祖上是路易十四的亲信,曾跟随太阳王开疆辟土。不过她显然没有祖先的野心,面对伯纳德的不按常理出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不无担心地说:“伯纳德,我们当然了解公司的严峻情形,但是时空穿梭机的技术还不稳定,过早的公布这个消息,如果我们不能尽快让它成为事实,那么银行将上门讨债,股票将一文不值,公司现在就会倒闭。” 伯纳德往椅背上一靠,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我立刻就会派遣一批志愿者时空旅游,如果他们能带回历史时代的影像资料,我们马上就能咸鱼翻身。” 他计划的很好,如果杜兰德真能带回有价值的东西,那最好不过,公司能渡过难关,他也就不计较他和贝阿的事。如果不能,那就只能怪杜兰德命不好。到时候对外宣布他是为了科学献身,再装模作样地弄点纪念活动,还能给自己赚个好名声。反正他不过是个无家无室的单身男人,谁会在乎他的死活呢? 一个老年白人董事吃惊地张开嘴,香烟在嘴角垂下,烟灰落在价值不菲的衬衫上:“伯纳德,我们的时空穿梭机还不稳定!” 在不稳定的情况下让志愿者冒然进行时空旅行,与谋杀有什么区别?埃里克虽然不希望公司破产,但这么危险的行为他还是不太支持。 伯纳德摊开双手,面向全体董事耸耸肩:“有什么关系呢?也许我们的试验品会死掉,但是如果不这么做,我们就死定了,有人反对我的主意吗?” 众人沉默了。 试,就还有机会翻身,不试,就只能等着破产清算。如果成功,那就是日进斗金,富可敌国。不成功……不成功就是几个籍籍无名的志愿者死掉。虽然等着他们的还是破产,但至少拼过了,如果放弃这个机会直接等死,似乎又很不甘心。 “好了,我们举手表决吧。”伯纳德环视四周,轻声说道。 他自己很果断地举起手,静静地看着其他人。孟菲尔斯犹豫片刻,也举起手。玛丽看看伯纳德,又看看孟菲尔斯,咬咬牙闭着眼举了手。剩下的几个在经过深思熟虑后陆续举手赞同。 最后只剩埃里克还没举手,但已经影响不了大局。 伯纳德清清嗓子,看向董事们:“现在——” 没等他说完,埃里克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头却慢慢低下去了。 “全票通过!”伯纳德大声宣布,嘴角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第3章 时间机器 第三章 时间机器 得到想要的结果后,伯纳德一刻也没有停留,径直离开会议室,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见他走出来,莫妮卡立刻迎上去:“董事长,杜先生已经到了,现在正在您的办公室。” 伯纳德满意地点点头。这个秘书从来没让他失望过,除了怎么都不肯与他约会。 踏进办公室,伯纳德换上人畜无害的表情:“你总算来了,想请动你可不容易。” 杜兰德从椅子上站起来,耸耸肩:“您是老板您最大。” 伯纳德没跟他继续客套下去,直接从办公桌成堆的文件中抽出一份蓝色的文件夹丢给他,自顾坐上黑色真皮的老板椅点了支雪茄。 杜兰德抬手接住文件夹,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浏览。 文件并不厚,他很快就看完一遍,表情变得难以置信,又翻到最开始,认认真真从头看到尾。 伯纳德不紧不慢地抽着雪茄,眼睛不曾从对面男人身上移开,看见对方的神色变化,他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办公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杜兰德再三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将文件随手丢到一边:“时空旅行?您确定自己不是在开玩笑吗?” 伯纳德皱眉反问道:“你认为我会在全球观众面前用公司的声誉开玩笑吗?” 杜兰德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但是……我们不可能拥有超越光速的动力。” 伯纳德摆摆手,混不在意地说:“不需要超越光速,你应该听说过爱因斯坦的‘虫洞’理论吧?” 杜兰德点头:“是的,我当然知道虫洞,科学家已经捕捉到虫洞的存在,但是虫洞的超强力场能毁灭一切进入它的东西。” 伯纳德连连摇头,指尖的雪茄灰烬掉在他价值不菲的西装裤上他都浑然不觉:“不不不,在虫洞中,速度是无限大,也就是说,你12点整踏进虫洞的一端,你会在12点整出现在虫洞的另一端。虫洞没有视界,它只有一个和外界的分界面,虫洞通过这个分界面进行超时空连接,堪培博士的研究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杜兰德翻了个白眼,揉着本就不甚整齐的短发:“据我所知,自然界的虫洞存在周期非常短,而且极不稳定,如果在踏进虫洞时它就消失了,那这个倒霉的家伙就得永远做一个四维空间旅行者了。” 闻言,伯纳德哈哈大笑起来:“当然,这才是我们公司存在的意义。我们虽然失败了数百次,但是幸运的是,我们得到了一块奇怪的陨石……” 伯纳德按了一个键,桌面上出现一副三维立体图案,它是一颗黑色的石头,在空中徐徐旋转着,那种黑……无法言喻,杜兰德只是凝神看了一眼,就有一种灵魂被吸走的感觉,他赶紧收回目光。 这还只是一个投像,真正的那块陨石该什么样儿?想想就令他不安。 伯纳德还在喋喋不休:“堪培博士研究这块陨石,并由中有所发现,利用它的能量,发明了时空穿梭机,可以发出一种负能量,稳定和扩大虫洞,保证我们的旅行者安全穿越。” 杜兰德沉默片刻,犹豫地说:“我可不可以拒绝做这个试验品?” “当然可以,我们是正规的公司,不是黑社会。所有的项目完全自愿。不过——”伯纳德拉长声音,将只剩半截的雪茄揉灭在烟灰缸中,从抽屉里拿出几份文件:“你的房子是分期付款的、到目前为止你从公司一共透支工资13个月,如果现在开始失去工作……” 杜兰德仰天长叹,立刻举双手投降:“好吧,那么……我要去哪儿?去哪一年?” 伯纳德脸上的曲线瞬间柔和下来:“117年前,中国,南京。” 杜兰德有点纳闷,他没读什么书,所以对历史没有太大概念:“117年前的中国南京?那一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伯纳德单手扣着桌面,笑容极为愉快:“当然,据历史记载,那一年发生了南京大屠杀。” 杜兰德大吃一惊,马上提高了声音:“为什么要在那么危险的时候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们可以回到昨天、前天……” 就算他再没文化也清楚地知道二战时期中国战场上发生过什么,更何况是那场人尽皆知的大屠杀。他是无牵无挂,但不代表想寻死!他是想回中国,但不想回那个战火纷飞的中国。 伯纳德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那我们怎么证明你曾穿越时空,拿你昨天的照片吗?而且,那是不可能的,时空机制造并维持一个虫洞的存在需要巨大的能量,由于起动能量巨大,旅行者进入时空隧道时无法在100年内的任何时间停下。” 杜兰德猛地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对稳如泰山的男人怒目而视:“那么,请送我去1000年前给你拍相片吧,我相信不会比你挑选的这个时点更危险。” 伯纳德耸耸肩,一脸无辜:“这是堪培博士的选择,不是我的,我关心的只是结果。”他按响呼叫器,对杜兰德说,“只有实力相当的谈判对手才有资格讨价还价,所以你只能服从。好了,现在该介绍你的同行伙伴了。” 杜兰德闭眼深呼吸,强忍住把他脖子扭下来的欲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行,算你狠。” 伯纳德满意地重新抽出一根雪茄点上。 呼叫器已经被接通:“董事长您好。” “莫妮卡,让他们进来。” “是。” 莫妮卡刚挂断电话,敲门声立马响起。 “进来。”伯纳德叼着雪茄悠然自得地靠在舒适的椅背上,看都不看旁边脸色发臭的杜兰德。 莫妮卡依旧保持着职业性的笑容,她的身后站着两女一男三个人。两名女子是双胞胎,跟杜兰德一样是黑眼黑发的东方人,即使不施粉黛,穿着简单T恤长裤,都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美貌。男人似乎是混血儿,模样打扮都是典型的德州男孩,容貌却带着几分亚裔的影子。 杜兰德兴奋地指指三人:“她们……和我们……” 他骨子里果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东方人,虽然在欧洲混迹多年,但还是这种小巧精致的东方女孩更合他的胃口。贝阿那样的金发美人虽然够热情够奔放,但也够强势够独立,仅仅是个极好的床伴,无法让他产生心理上的满足。眼前的小姑娘则不同,只需看她们娇娇弱弱地站在那里,就能极大激起他内心的保护欲望了。 或许,这段未知的旅行也不是那么无聊。 伯纳德站起来走到三人身边,将他们一一介绍给杜兰德:“菊若、兰如两位小姐是孪生姐妹。当然,这点显而易见。她们是堪培博士的助手,日本人。尼克是一名摄影师,美国人。这次时空旅行,你们就是见证者,你的主要职责是保护他们,因为你精通各种枪械和搏击术。” 杜兰德装作不经意地扯平衣角,露出礼貌而不失美丽的笑容,微笑着向菊若和兰如打招呼:“你们好,美丽的小姐,很高兴跟你们一同旅行。” 菊若、兰如柔柔一笑,一齐鞠躬:“请多多关照。” 尼克笑嘻嘻地凑过来,伸出手:“杜先生,久仰大名。没想到能与你一起进行时空旅行。” 杜兰德握住他的手:“彼此彼此。” 在伯纳德说出他的名字时,杜兰德就知道来人的身份了。尼克·班纳,最近几年在摄影界大放光彩的新星,刚刚在巴黎开过个人影展。他也曾被姑娘拉着去看过展览,虽然他不觉得那些照片有什么可看的。没想到的是摄影师竟然如此年轻,还如此……随性……毕竟他的作品在业内以细腻真实而著称。 按理说这样的人早已名利双收,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进行一场未知的时空旅行? 不过这都与他无关,他要做的就是去往一百多年前的南京,拍几张照片或者视频回来,然后拿着丰厚的酬金回中国去。如果能跟菊若、兰如中的一个发生点什么就更好了。 当然,两个都发生他也不介意。 伯纳德似乎看穿他的想法,忍笑道:“和你同行的是菊若小姐,兰如小姐将陪在堪培博士身边,负责维护时空之门。” 杜兰德的眼中闪过明显的失望:“哦,是吗?也好,那里毕竟是战区,女孩子去确实不大安全。等等,南京,日本人?”他突然想起什么,抬手指着双胞胎,“让她们去不大合适吧?” 伯纳德瞪他一眼:“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跟两位小姐无关。再说你们只是去当历史的见证人,又不是要去改变历史。” 两姐妹又向他鞠了一躬,菊若低着头说:“对于南京事件我们很抱歉,我们的军队确实犯了一个错误。” 她的话让杜兰德感觉怪怪的,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反过来想想确实也不是她们的错,如此反应,倒显得他小肚鸡肠。 伯纳德看看沉默的杜兰德,又看看依旧低着头的双胞胎,清了清嗓子,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对莫妮卡说:“通知堪培博士,我们马上过去。” 莫妮卡拿出平板,点了几下屏幕:“已通知实验室,博士说一切准备就绪,志愿者过去就能开始行动。” 伯纳德当先走出办公室,余下的人鱼贯而出。 第4章 降临 第四章 降临 办公室在大厦的128层,实验室则位于地下三层,因此他们需要乘坐很久的电梯才能到达。 偌大的电梯里没有人说话。莫妮卡怀抱文件,安安静静地站在控制板边上。伯纳德虽然一脸淡定,颤抖的双手却泄露了他的紧张。尼克摆弄着他脖子上的摄像机,菊若、兰如两姐妹正在翻阅相关资料。 杜兰德盯着显示屏上的层数逐渐减少,心底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这趟旅行会让他的命运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电梯稳稳停在地下三层,门缓缓打开,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空间,许多穿白大褂的人在精密的仪器前忙碌。空间正中央有一扇造型古朴的拱门,没有门板也没有门帘,只有一层如同涟漪似的蓝色波纹在门中闪烁。 拱门边的轮椅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男人,正是堪培博士,也是当代虫洞相关的领域中最顶尖的科学家。菊若和兰如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他身边站定,菊若笑着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兰如则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 众人走到拱门边,伯纳德和堪培博士打了个招呼,又将杜兰德和尼克介绍给他。 堪培博士向两人微微颔首示意,随手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克拉克,帮他们准备下。” 名为克拉克的人闻言立刻转身离开了。 “感谢几位对科学的付出,虽然我对自己设计的东西有信心,但毕竟是前所未有的创举,因此必要的环节还是得有的。”堪培博士看向几人,“你们都是自愿参与此次试验的吗?” “当然。”杜兰德很快回答,尼克和菊若也点点头。 “那么请各位在这份意向书上签字。”堪培博士从兰如手中接过几份合同递给他们。 杜兰德随意扫了一遍内容,直接翻到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菊若也很快签完。只有尼克一页页看完后才工工整整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堪培博士接过三人签好的合同重新递给兰如,严肃地说:“我想要告诉你们的是,目的地毕竟是战乱区,你们要万分小心,切不可轻举妄动。记住,在那个时空,你们就是亚马孙雨林里的蝴蝶,一举一动都会对历史产生深远影响。” 在得到三人肯定的答复后,堪培博士才转头向另一个科研人员交代仪器启动的注意事项。 伯纳德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脸上的兴奋却是怎么都遮不住。杜兰德见无事可做,便拿出他的激光手枪仔细检查,毕竟是危难关头保命的玩意,一定不能出故障。尼克则在认真地整理包中的东西,菊若和兰如站得稍远,似乎在依依惜别。 没过多久,那名叫克拉克的科研人员回来,将手中类似手表的东西给三人分别带上,最后咔的一声按下卡环。 大厅里响起一个机械的声音:“你们这次时空旅行的时间是50天。届时时空之门将蓄满能量将你们接回。你们现在戴上的,是时空之门的呼应装置,同时也是一颗威力强大的炸弹。50天后,当时空之门发出讯号时,启动它,你们将回到现在。如果试图私自解开它,或者打算留在另外的时空,时空之门会在1200小时零1秒的时候发出指令使其爆炸。” 杜兰德吃惊地看着“腕表”,腕表已经开始倒记时,他的脸上不禁露出懊丧和愤怒的表情,也就是说即使他能顺利完成任务,在回来的时刻慢了一秒也会身首异处?他怎么觉得自己掉进伯纳德的陷阱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尼克似乎毫不在乎这种惨无人道的设计,已经背着行囊兴致勃勃地站在时空之门前整装待发。 菊若抱了抱自己的孪生姐妹,又吻了下堪培博士的侧脸,才走到尼克身边站定。 两人同时扭头看向还在犹豫的杜兰德。 杜兰德暗骂一声,慢腾腾地挪动脚步,路过伯纳德身边时压低声音,恶狠狠道:“我要求报酬翻倍,不,翻两倍!” “没问题!”伯纳德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反正,谁知道他有没有命回来拿钱。 杜兰德得到肯定答复后才冷哼一声,走到时空之门边,与尼克和菊若依次走进那涟漪般的蓝色光环,耳边机械的声音不断重复着:“请谨记时空法则:你们只是一个时空旅行者,只是一个历史观光客,不许干涉历史,那是毁灭自己。祝你们旅途愉快……” 冬日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在三人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尼克调整了下背包的肩带,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树叶。杜兰德缓过初始的眩晕后在四周转了一圈,右手紧贴裤袋,没发现什么异常才回到原地。他觉得穿越时空有点像坐海盗船,但比海盗船时间要短。穿过蓝色光幕后,他在一片虚无中来回颠倒,周围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包括尼克和菊若两人。等到停止下来时,双脚已经稳稳站在大地上,只余些许头晕。 菊若似乎还没从时空旅行中缓过劲,茫然地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一动不动。 两个男人以为她身体不适,就让她坐在树下休息,他俩先爬上旁边的小山坡观察下情况。 “杜兰德,这里就是南京吗?”尼克手脚并用地边爬边问。 杜兰德踢开一根断裂的枯枝:“我怎么知道?” 尼克不解地问:“你不是中国人吗? 杜兰德无奈地摊手,没好气道:“你随便空降在美国某个山头上,就一定知道那是哪儿吗?何况这是117年前。” 尼克嘿嘿一笑:“也是,我在德州住了20多年,现在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 爬上坡顶后,尼克拿出望远镜随意一扫,被眼前的场景惊得愣在原地,大张的嘴巴半晌才发出一声夸张的OMG! 未曾生活在乱世中的人,绝对无法想象战争的残酷性。饶是杜兰德混迹街头的时候也见识过社会的某些阴暗角落,依旧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 成片的房屋化作残垣断壁,几股浓浓的黑烟从废墟中升起。往日威武的石狮被砸坏,只剩一半的头部残存着烈火灼烧的痕迹。目所能及之处全是废墟,不论是院落还是尸体,几乎无一完好。 杜兰德第一次讨厌望远镜这种东西,那些死状可怖的尸体通过镜片精准地映入眼帘,引得他胃里一顿翻江倒海。 旁边的尼克早已丢掉望远镜扶着树干大吐特吐了。 杜兰德正想嘲笑一番,却听到菊若的尖叫声远远传来,他忙捞起背包跑去。 尼克喘着粗气擦了擦嘴,用挂在脖子上的摄影机将山下的惨状拍下来,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山。 杜兰德先行一步来到浑身颤抖的菊若身边:“怎么了,菊若小姐?” 菊若惊魂未定地指指眼前的山坳,杜兰德惊呆了,山坳里密密林林的全是尸体。从穿着来分辨,既有衣衫褴褛的贫苦人家也有穿金戴银的朱门大户,只是那些金银早已被人掠去。有个身着丝绸旗袍的中年妇女双耳耳垂撕裂,三个手指也被剁掉,定然是日本鬼子抢她首饰时所弄。 有的老人护着晚辈躲在石头后被乱枪打死,有的妇女怀中抱着婴儿,母子俩一起被刺刀捅成筛子,还有的孩子被削尖的木棍拦腰扎起,立在地上。许许多多的女性浑身赤裸地躺在血泊中,她们无神的双眼睁得圆圆的,不甘地望向天空。 尸体叠压在一起,一层又一层,布满整个山坳,足有数千具。土地变成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在冬天都吸引了成群的苍蝇寻味而来,嗡嗡直叫。 “他们应该是逃难到山里的百姓,却被追兵全部杀了。”尼克露出吃惊的表情,注意力落在那些保持着磕头姿势的尸体。过了许久,他才强忍着心头的不适,打开镜头盖,开始尽责拍摄。 杜兰德脸色很难看,同属中国人,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与他们相隔一百多年,他们对自己来说只是一段逝去的历史,但看到这种惨绝人寰的场景还是难以接受:“我……小时候听说过大屠杀的事,可是没有想过会这样凶残,太没有人性了,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地狱的话,不过就是这样了。 尼克边拍边用沉重的语气说:“以前虽然听说过这件事,却没有深入了解,觉得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所以无法理解中国人为什么总拿这件事为难日本。今天亲眼目睹后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如此执着。这不是战争,是屠杀,是人道主义灾难,是不容于现代文明的野蛮行为!” 菊若俏脸惨白,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拍摄完毕后尼克从行囊里掏出一瓶威士忌,先喝了一口,又递给杜兰德:“喝点会舒服些。” 杜兰德狠狠灌下一口,喘着粗气:“走吧,我们还有任务。” 菊若低着头,默默跟在他身后,尼克收好摄像机也跟了上去。 第5章 惨狱 第五章 惨狱 三人沿路下山都没有刻意藏匿行迹,却没有遇到一个活人,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废墟和尸体。进了村子,情况依旧没有出现转机。 路过一个塌了半个院子的大宅时,尼克拉住杜兰德,指指他身上时尚的皮夹克说:“我们是不是该换一下衣服?” 杜兰德看了看三人身上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服饰,觉得他的提议有道理,便大步走进宅子,从被压塌的衣柜里拉出几件长袍马褂,看了看又丢到一边。直到扒拉出几件粗布衣裤才转身出来。 他自己胡乱选了一套,又把剩下的丢给另外两人,径自绕到墙后。 尼克和菊若都是聪明人,立马接过衣服找了地方迅速换上。 等到三人再聚头时俨然已是三个大户人家的下人模样。 尼克扯了扯领子,从未接触过的粗糙布料摩擦着后颈让他很不舒服。他从站立的墙边离开,四下打量,懊恼地说:“这里到底是哪儿,我们见不到一个活人。” 那堵半塌的墙下躺着一具衣襟大开,下体不着寸缕的妇人尸体,她的身边还有个满身是血,脑袋凹了一半的婴儿,孩子的小手半握着伸向妇人的方向,似乎想要寻找母亲的怀抱。 杜兰德把一个中弹身亡的男人拖过来,与女人和孩子的尸体放在一块。随后,他转到墙的另一面,使劲地推着土墙。没想到看似残破不堪的墙却纹丝不动。他不信邪,又抬脚踢向土墙,土墙却依然矗立在原地。 “妈的!”他红着眼怒吼一声,再次踹在墙身上。 土墙瞬间倒塌,把一家三口严严实实埋在下面,拱起的砖头像一座小小的坟。 尼克知道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菊若此时才迟疑开口:“我们应该找个人打听一下我们所处的位置。” 杜兰德瞥她一眼,眸中红色稍退,语带嘲讽道:“人都已经被你们杀光了。” 菊若低下头,声如蚊呐:“对不起,杜兰德,眼前的一切让我也感到震惊。由于我们国内从无这方面的资料,我对这段历史所知极其匮乏……” 尼克瞧见女孩子委屈万分的样子,心有不忍,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也别对她发火。一百多年前的事跟菊若小姐有什么关系。” 杜兰德冷笑一声,走到旁边的大石块上坐下。菊若再漂亮,也无法让他遗忘她日本人的身份,尤其在初来乍到就看到这么多惨无人道的画面后。 三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尼克看看明显心情不佳的杜兰德,又看看依旧低着头的菊若,叹了口气拿出摄像机准备继续拍摄。 就在他刚刚按下开始按钮时,一阵嘟嘟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叽里呱啦的日语和肆无忌惮的大笑。 杜兰德神色大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来,一手抓住一个,拖着两人躲到院墙之后。 两辆三轮摩托车嚣张地驶来,直接从几具尸体上碾过,原本就残破不堪的尸体变得支离破碎,只是再也流不出一滴血。车厢上还架着几挺机关枪,戴着大耳帽的日本兵耀武扬威地站在机关枪后,俯视着这片废墟。 在两辆摩托车后,是四辆载满日本士兵的卡车。敞篷卡车里,日军们正哈哈笑着交流自己昨日的“功绩”。有人说自己抢了好几个金条,还有人炫耀自己奸淫了七八个妇女,更有甚者说自己杀了二十多个“支那人”,还要报名参加司令部的“比赛”。 他们每说一句,尼克就觉得身边的气温降一度。原本冬季温度就不高,他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冻死了。及至后来,尼克看到杜兰德手已经摸到大腿上,那是他放枪的位置。他吓出一身冷汗,忙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杜兰德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枪身已经被抽出一半。菊若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手按下去。 杜兰德愤然扭头,怒目瞪向她。菊若毫不畏惧地直面他的眼神,轻轻摇摇头。 女子清明的目光仿若一泓清泉冲散了萦绕在他心头的杀意,让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他们只是见证者,不是改造者,他们不能干涉历史的进程,否则会引起时空的混乱。 杜兰德转身靠坐在墙边,缓缓闭上眼,手中依然紧紧握着枪托。 待日军消失不见后,三人才小心翼翼地从墙后绕出来。 空气中还弥漫着日军汽车扬起的烟尘味,尼克用手在鼻尖处扇了扇,菊若拍打着衣服上的浮灰,杜兰德眉峰紧蹙,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指关节泛出白色。 尼克将挂在脖子上的摄像机放进背包,见他还没有动作,遂开口道:“杜兰德,我知道这些死亡者和你同一民族,看到他们被残酷的杀戳,感情上让你很难接受。但是你要记住,一切已成历史,他们无论是活着的或是刚刚死去的,对我们来说只是历史记录中的一段文字。 理智一点,我们要做的,只是真实摄录这一切,然后离开这座人间地狱,向老板交差,领一笔丰厚的薪水。” 杜兰德像没听见一样,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菊若见状停下手中的动作,走过来柔声说:“杜兰德,尼克说的对,一切已成历史,我们应该理智地面对。我们只是一个时空旅行者、一个历史观光客,我们不能干涉历史。 杀死一个本不该此时死掉的人,救下一个本该此时死掉的人,他以及他影响到的人乃至后世的人,生命轨迹都将发生重大变化,未来会突然消失一些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另一些人,从而影响许多事,天知道会引起什么严重的后果,你应该懂得什么叫‘蝴蝶效应’。” 杜兰德此时才长叹一声,松开交握的双手:“我明白,我们……只是一个时空旅行者,一个历史观光客,我不能干预历史。可是,他们毕竟是中国人……” “我懂。”尼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如果今天被害的那些人是美国人,我也会像你一样。不过,不论如何不能忘记我们的责任,走吧。” 杜兰德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他的话。 三人正准备离开,一个衣衫褴屡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冲到他们跟前,压低嗓音还不住地四处张望:“你们怎么不跑,站在这里是要等死吗?” 杜兰德等人心中警铃大作,纷纷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男人。 “你是谁?要干什么?”杜兰德将尼克和菊若挡在身后,右手按上裤袋里的枪柄。 “洋人?”男人看到尼克的模样,似乎明白什么,扭头向后指了指,“我不是鬼子,我是邻村的村民,正准备带着一家老小去城里的安全区。你们也是去避难的吗?” 几人随着他手臂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三个瑟瑟发抖的女人,或许把其中最小那个称为女童更合适,看上去只有不到一米的身高,正抱着中年女子的腰,怯怯看向他们。另外两个看年龄应该是男人的妻子和母亲,全都灰头土脸,面黄肌瘦。 “对,我们也是去避难的。”菊若从杜兰德身后走出来,用流利的回答道,“但我们迷了路,不知道怎么走,你们能带我们去吗?” “可以可以,赶紧走。等下日本鬼子来了就走不了了。”男人连连点头,又招呼家人过来,“我姓梁,叫梁成志,这是我的老娘和妻女。” “我叫杜兰德,他们是我朋友,这位姑娘姓……姓菊,他叫尼克,是美国人。”杜兰德简单将三人介绍了下,在介绍菊若的时候,为免刺激到他们,故意隐瞒下她日本人的身份。 尼克点点头,算作认同他的介绍,菊若脸上挂着微笑,也没有挑明自己的身份。 小女孩来到父亲身边,依旧带着些许胆怯,抱着父亲的手臂不肯松手。 “我们赶紧走吧,小心巡逻队再过来。”梁成志抱起小女儿,当先一步走在前面,他的妻子扶着婆婆跟上他的脚步。 杜兰德三人见状也立刻跟上去。 大地渐渐进入暮色,几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 第6章 诡谲 第六章 诡谲 一群人有惊无险地进入松江城内,虽然有两次差点和日军巡逻队装上,但得益于杜兰德的警惕性和敏捷身手,都巧妙地利用残垣断壁躲了过去。 被日军飞机炸成废墟的房屋却成为他们躲避日军的绝妙场所,不得不说是讽刺至极。 深夜时分,几人终于在城东找到一处尚算完好的三层小楼,小楼有着浓厚的哥特式建筑风格,从门口的标识来看是所法国教会。 从外面望去,大厅里点着幽暗的蜡烛,一名神父模样的外国男人正对着圣母像祷告。杜兰德让众人藏在转角处的阴影里,自己走到门口,轻轻敲响紧闭的大门。 头发花白的神父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得浑身一震,迟疑很久,听到第二声时才小心翼翼地靠近玻璃破裂的木门,慢慢拉开一点缝隙:“谁在外面?” “我与家人一同逃难到这里,想找个地方落脚,希望神父能收容我们住一夜。”杜兰德压低嗓子说。 神父透过残破的玻璃端详半天,确认对方应该没有恶意后才拉开大门,操着口音浓郁的说:“快进来,快进来。” 杜兰德忙向还在张望的尼克招招手,示意他们赶紧过来。尼克抱起小女娃,菊若拎上他的包,梁家夫妻搀着老母亲,几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教会。 神父神情高度紧张地观望着四周,生怕日军突然出现。待所有人进门口,他立马紧紧关上大门,又落了把沉重的大锁,然后才引着几人朝里屋走去。 路上神父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他说自己名叫让?克洛德,是巴黎郊区的人,来中国传教已有五六年。可惜世道艰难,战火波及到此处,他是凭着法国公民的身份才暂时保住了这所教会,如果形势再恶化下去,他就准备启程回国。 将几人安置在里屋后,克洛德又为他们端来一些米饭、馒头和饼,还专门给小姑娘拿了个苹果,给梁老太太递来一杯牛奶。虽然苹果的皮都已经开始发皱,小姑娘却很开心,捧在手里不舍得吃,小小的脸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你们将就点吃吧,日军没日没夜的轰炸,还会上门来搜刮粮食,教会里也没什么食物了。”克洛德无奈地摊摊手,“如果你们前天来,还能吃到奶油蛋糕和牛肉。” “没关系这些已经很好了。”尼克拿着口感略硬的饼咬了一口,笑着说,“这是我今天的第一顿饭。” 梁志成不住地向克洛德鞠躬,还拉过妻子和女儿一起鞠躬:“谢谢,谢谢,谢谢神父,太感谢你了!”就连身体虚弱得靠坐在墙边的梁母都在连连点头向神父表示感谢。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们赶紧吃东西吧。”神父哭笑不得地伸手拦住他们的动作。 “好好好。”梁志成欣喜地带着妻女回到母亲身边。 梁妻将饼掰碎,一小块一小块地慢慢喂给女儿。梁志成先喂母亲喝了些清水,又把馒头掰碎放到盛着牛奶的杯子里泡软,然后才让母亲就着自己的手喝完那杯糊糊。 等女儿和母亲都吃完了,两夫妻才咬到自己的第一口饼。 那边,杜兰德三人早已填饱肚子。菊若看看杜兰德,又看看尼克,两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全都一脸沉重,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她迟疑地问正在就着微弱的烛光看书的神父:“神父,我们因为逃避战乱来到这儿,现在尚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这里的情形,您能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克洛德放下书卷,看向她:“这里吗?它原来叫松江城,有近十万人口,现在只是一座废墟。10天前,也就是11月5日那天,日军第六师团在杭州湾金山卫登陆后便北上打下了这座城。他们的师团长下令屠城后,现在这里见不到几个活人了,只有我们孤零零地生活地这儿。” 菊若目光一闪:“日军第六师团长?是谷寿夫将军吗?” “是的,小姐你也听说过他吗?”克洛德惊讶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随即又自己给出解释,“你听过他也很正常,毕竟他经过的地方,都……都闹出很大的动静。” 菊若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后一句话,兀自低下头想些什么。 尼克惊讶地睁大眼,听到神父的话他知道自己确实是穿越到一百多年前的南京附近,只是此时南京大屠杀还没开始,南京保卫战还没打响。可是,如果是战争历史上着墨不多的松江城都遭遇如此浩劫,那南京将会是何种惨状…… 杜兰德皱着眉目光四处游移,恰巧看到梁家小姑娘捧着略干的苹果,眼睛亮亮的,像天上的星辰。 他拿过尼克的背包,将里面翻个底朝天,才在夹层中找到一小块巧克力,虽然金色的包装纸有些破孙,但不影响东西本身。 “喏,这个给你。”杜兰德走到小姑娘身边,蹲下身子,把巧克力递过去。 小姑娘从母亲怀里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没有伸手。 “这是巧克力,外国的糖,可好吃了。”杜兰德似乎怕她不信,撕开一头的包装纸,重新递给她,“不信你尝尝。” 他自诩把妹高手,却在面对这个小姑娘时词穷了,只知道倔强的地保持把巧克力递过去的姿势。 小姑娘看向母亲,在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才怯怯地伸出手接过巧克力,放进嘴里小小地咬了一口。 下一刻,小姑娘笑得眯起双眼。杜兰德也被她感染似的,咧开嘴傻笑起来。 深夜,杜兰德听着尼克的鼾声久久难以入眠,日间所见所闻对他形成巨大的冲击。山坳里、城市里那些被射击、虐待和而死者的凄惨形象一刻不停地回荡在他脑海中。 曾经混迹街头社团时,他也曾见过因吸毒而四肢溃烂至死的人,见过手脚被砍的人,但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他甚至找不到形容词来描述,尸山血海?不,那不仅仅是成堆的尸体,还是遮天蔽日的无望呐喊和濒死恐惧,是文明行至绝路的黑暗,是人道主义陨落的末世,是足以淹没世界的恐怖。 那绝非是人类所能创造出来的情形。 曾几何时,那些尸体也是活生生的人啊。他们有家人有朋友有爱人,有为之奋斗的目标,有照亮前路的希望。可是现在却全部都躺在冰冷的土壤里,毫无气息,并终将随着水土虫蚁的侵蚀而慢慢腐烂,直至消亡。 不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不会有人记得他们也曾鲜活亮丽。 杜兰德想起部分日本人在反驳南京大屠杀时说过的话:中国说死了三十万人,有具体的名单吗?有三十万个名字吗? 呵,这种灭族性质的屠杀,怎么会有生存者记录下死难者的名字? 杜兰德从没有这么恨过,恨伯纳德让他穿越到这里见识人间地狱,恨日本鬼子肆意屠戮同胞,更恨自己不能手握坚船利炮,将侵略者赶出中国。 尼克突然发出一声很大的鼾声,将杜兰德在恨意中越陷越深的意识拉回现实,他缓缓张开紧握的右手,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掌心有四道细细的伤口。 他以为经过一个下午,自己已经对血的味道麻木了,却原来还是如此敏感。 杜兰德烦躁地揉了把头发,起身离开屋子。他随手抽出烟燃点,猛吸几口,沿着长长的阶梯走上教堂的塔楼。 塔楼本不算太高,但其他建筑早已被炸得七零八落,反倒成了视野极好,可以俯视全城的地方。 夜空漆黑如墨,孤月高悬,无星无云,寒冬的冷风呼啸而过,吹散了自他手心传来的血腥味,却送来了另一种冰冷刺骨的味道——死亡。凛冽冬风没能让他翻腾的杀意平静下来,反倒像火上浇油般越演越烈。 杜兰德咬着牙将烟头狠狠地按在石灰剥落的墙上。 就在此时,塔楼下突然闪过一个黑色人影,杜兰德心中大惊,怕是日军来犯,立刻迈开脚步朝人影追去。 人影身形较矮,行动也不如杜兰德敏捷,不过一分钟左右就被他逼到墙角阴暗处。 “什么人?”杜兰德举枪直指人影藏匿的方向,低声呵道。 阴暗处,一个女人袅袅婷婷地走出来,体态袅娜,说不出的曼妙。 第7章 神秘的菊若 第七章 神秘的菊若 那是菊若,杜兰德一眼就认了出来,菊若神色平静,掠了掠边角的碎发:“是我,杜兰德。” 菊若有些羞涩:“啊……房间里没有洗手间,这个时候我又无法向神父询问,所以……” 杜兰德恍然大悟,也有些不好意思。这里没有像样的洗手间,对于女孩子来说确实不太方便。自己还不明所以的步步紧逼,着实太没礼貌了,也亏得菊若素养好,没有责怪他。 “那个,你,你自便吧,我先回避。”杜兰德倒退几步,歉意道。 菊若微微笑道:“没关系,我已经解决了。” “那菊若小姐是要去休息吗?” “我睡不着。今天,实在是……” 菊若蹙眉苦笑,突然向杜兰德九十度鞠躬,“实在对不起,杜先生。” 杜兰德忙不迭地扶起她:“菊若小姐你这是在干什么?今天是我的错才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将历史遗留问题怪罪到你身上。我才是该道歉的那个人,真的很抱歉。” “你不怪我就好,毕竟这一切,确实是我的祖辈所为,我……我没办法为他们辩解。”菊若又深深鞠了一躬。 “不不不,菊若小姐你不用这样。”杜兰德分明看到她眼角有泪珠划过。他自认为是个成熟且有独立思想的人,现在所处的时空的确是个灾难,但菊若与他一样是一百多年后的人,与这场劫难没有任何关系,他不应该迁怒于她,甚至连责备的眼神都不该给她。 一路行来,他像不懂事的孩子般肆意放纵自己的怒气,菊若却处处忍让,还为不是自己的罪责而道歉。 他真是个混蛋。 菊若抬眸一笑,眼中残留的泪光在月光的照耀下生出别样的风情:“杜先生,没关系。” 杜兰德有些着迷,他知道菊若非常漂亮,却不知道即便身处这一片死寂的松江城里,在高悬的孤月之下,都能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他鬼使神差地说:“菊若小姐,你……你同法国女人不同,你有一种独特的、专属于东方女人的韵味,非常美。” 菊若笑容微凝,片刻后才勾唇浅笑:“谢谢你的赞美,杜兰德。”她转过头去,望向无垠的黑夜,脸上有明显的落寞。 杜兰德被她的动作弄得一头雾水,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唐突:“菊若小姐,你在看什么?” 菊若抬手指向漆黑的夜空:“那个方向,应该是上海吧?” 杜兰德为难地说:“这个……我完全不知道。怎么了?” 菊若叹了口气,幽幽道:“这里的情形远比我们想象的更糟糕,50天,我们活下去都成问题,到处兵荒马乱的。而且我们出现的地方根本不是南京,我想……安全起见,我们是不是去上海?只要真实摄录下这个时代,就足以证实我们来过了,不一定非要去南京。” 杜兰德也向她指的方向眺望:“上海吗?那里还没被日军占领?” 菊若摇摇头,平静地说:“今天是公元1937年11月15日,那么上海应该在3天前已经被占领了,从8月13日开始,日军和中国军队打了整整三个月,战况惨烈。不过,上海毕竟是远东第一、世界第三的大都市,我想……我们在那儿生存一定容易的多。” 杜兰德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有这种感觉了。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他不记得了。 既然不记得,他索性放弃回忆,转而搜索了一圈自己脑海中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觉得菊若说得不无道理。上海毕竟是租界林立的地方,此时日本还未与欧美宣战,租界成为战时的“孤岛”,如果能进入租界区,至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与日军产生正面冲突。 为免改变历史,他们不能与日军正面起冲突,可如果继续往南京走,去亲眼见证那场屠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耐多久。去上海的话,至少能眼不见为净,他还能继续欺骗自己,让自己置身事外。 杜兰德想了想,对菊若说:“我们明天征询一下尼克的意见再说吧,毕竟,你的主要职责是考察我们穿梭时空的整个试验的安全性,我是负责你们的人身安全,而尼克才是负责记录历史的人。” 菊若眼中划过明显的失望,却也没有强求:“好的,你还不休息吗,杜兰德。” 杜兰德环视四周,苦笑道:“我心情不太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菊若明白他的心思,知道多说无益,便柔声道:“那么,晚安,杜兰德。” 杜兰德点点头:“晚安,菊若小姐。” 菊若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用一双美丽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却又觉得有某些特殊的东西在寒风中蔓延开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杜兰德听见自己的心跳逐渐脱离掌控,如脱缰的野马,蹄声翻腾。眼前,女子的脸庞笼上一层淡淡的月色,如梦似幻又无比美丽。 就在杜兰德迷迷糊糊的时候,菊若忽然凑上来,在他颊上轻轻一吻,又朝呆愣当场的男人嫣然一笑,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杜兰德抚着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菊若双唇的触觉,软软的,温温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女性幽香萦绕在他鼻尖,仿佛暗夜里魅惑的妖精,一下下地拨弄着他的心弦。饶是他自诩万花丛中过,此刻都有些发呆。 菊若这是喜欢上他了? 杜兰德像个愣头青似的呵呵傻笑,却又瞬间收住笑意,恢复成平日里沉着稳重的模样。他转身欲走,刚迈出一步就忽地停下,脑海中响起菊若小姐的声音: “由于我们国内宣传方向的原因,我对这段历史所知极其匮乏。” “日军第六师团长,是谷寿夫将军吗?” “今天是公元1937年11月15日,那么上海应该在3天前已经被占领了,从8月13日开始,日军和中国军队打了整整三个月。” 他突然明白自己感觉不对是什么时候了。第一次是在她询问神父攻打松江城的是哪只日军时,第二次则是刚刚她提起上海沦陷时。她明明对这段历史很熟悉,为什么要骗他们说自己所知及其匮乏? 杜兰德喃喃自语:“是因为羞愧于祖先犯下的罪才撒谎吗?” 第8章 被遗忘的胡蝶 第八章 被遗忘的胡蝶 能在对历史不甚了解的情况下,多次道歉,说明她是个敢于担当的人。但敢于担当的人绝不会因为不敢面对事实而撒谎。因此,菊若身上就出现了一个悖论。难道说菊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杜兰德被突然冒出的想法吓到了,随即又很快安慰自己:那绝不可能,她和自己一样来自一百多年后,和这个时代没有任何关系。再者说,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家,能翻出什么花样? 可能真的就是民族性格使然,她因羞愧而不想面对历史,尤其是在这一路行来看到城镇的惨状后,她更无法接受自己先辈的禽兽之举。 杜兰德觉得这个说法可行,便将刚刚萌芽的怀疑种子掐掉了。 解除疑问后,他正欲回房,却发现门厅内的蜡烛不知何时熄灭了,周围只余浓的化不开的黑暗和无边的死寂。一阵寒风袭来,夹杂着些许焦糊和血腥的味道,让他体内平复不久的焦躁重新叫嚣起来。 杜兰德靠向身边的草垛,却发现身体直接穿过草垛碰到了一面“墙”,但这面“墙”却像根本无法承重般被向内推开,一丝光线从推开的缝隙中透出来。 原来草垛后面压根不是什么“墙”,而是被伪装起来的门。 他全身的细胞陡然警觉起来,在这样一个近乎死城的地方,出现一扇经过伪装还有光线透出的门,怎么看都很诡异。 作为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他自然是不会往怪力乱神方面想。如果真有鬼,城里成千上万的冤魂早就把日本鬼子撕成碎片了,哪还能让他们去南京施暴。但不论如何,此时出现这么一扇门都很奇怪,为了他们一行人的安全,他必须查个究竟。 打定主意后杜兰德立刻轻手轻脚地将草垛搬走,又悄无声息地推开木门,眼前出现一道向下延伸的黄土阶梯,声音正是从阶梯下方传来。他蹑手蹑脚地走下阶梯,宛如一只步伐轻灵的猫。 一步、两步、三步……杜兰德心中默数着步伐,右手已经摸上激光枪的枪柄。 阶梯尽头是个转角,他靠上转角的墙面,以眼角余光瞟过去,发现原来转角后还有一扇门。他小心翼翼地迈下最后一个台阶,转过去准备探个究竟,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我探听到了一些消息,鬼子20万大军兵分六路逼向南京,我们不能往那儿逃了。” 地下室不大,应该是由菜窖改造而成,地面杂乱地铺着些稻草,嵌在墙上的烛台表面被锈迹覆盖,锈迹上蛛丝密布,半截蜡烛立在台上幽幽发着光。四五个人散坐在房间四周,一个衣衫褴褛的削瘦“男人”背对入口拿着条辨不出颜色的毛巾用力擦拭脸上的黑灰,声音正是出自他之口。 坐在角落里的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闻言瑟缩着向后靠去。她的身边是个容貌姣好的少妇,少妇抱着个男孩,孩子的手随意垂在身侧,应该已经睡着了。 “可是不去那里,我们又能去哪里呢?”少妇担忧地看向“男人”,又把目光转向对面角落里的两个人,“孟大爷本就身体不好,经不起太多折腾。还有小文,她被城里的惨状吓坏了,一直在发烧。这可怎么使得?” 对面角落里有两个人,满头白发的男人正是少妇口中的孟大爷,他神情呆滞地蹲在阴影里,仿佛对外界的事物毫无感知。旁边地上蜷缩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小文,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残破的袖口有点点血迹。 “男人”的手停顿片刻,又继续擦起来:“我也不知道,原本是想着可以去南京投奔我的老师,她在金陵女子大学教书,可如今看来南京是去不得了。” 少妇声音已经带上哭腔:“胡小姐,那可怎么办呢?这里的神父已经拒绝继续向我们提供食物,我们已经饿了一天了,再这么下去,我们会活活饿死。” “男人”脸上的黑灰逐渐拭去,露出白晰的脸蛋,那是一张年轻俊俏的女人的脸,眉如远黛,眸如秋水,琼鼻小巧,菱唇不点而红,即便穿着脏兮兮的男装立于昏暗的地下室都无损她的美貌半分。 胡小姐走到旁边将毛巾挂好,蹙眉道:“他们正在集结兵力,这是我们的好机会,今晚城里的鬼子兵都调走了,我们往苏州去吧,也许能找到一条活路。” 少妇惊恐地看向胡小姐刚刚站的位置,胡小姐先是一怔,然后突然醒悟过来,猛地回头,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按着枪站在门口…… 杜兰德也没想到所谓的门只剩几个木板孤零零地立着,称之为栅栏更合适。胡小姐背对门口站时还能勉强遮挡,她一动,他就全数暴露于少妇眼中。更严重的是他刚才听她们的对话太入神,手里的激光枪还直直指着前方。 随着胡小姐的转头,一张不施粉黛的脸毫无预兆地映入杜兰德眼中。莫名的,他想起曾经在电视上听到过的一句诗:芙蓉如面柳如眉。 这位胡小姐的美与菊若不同,菊若只需稍作打扮便美艳异常,举手投足都是风情,与贝阿的欧美范儿不同,是种属于东方女性的媚态,且兼具现代女性的独立与果敢。胡小姐则更像典型的中国传统女性,柔弱得如同夏日水莲,清雅淡然,毫无攻击性,却能令人见之不忘。但柔弱却不是她们唯一的特点,她们既有相夫教子的温顺、也有哭倒长城的坚韧,更有代父出征的刚强和指点江山的豪迈。 这一刻,杜兰德仿佛听见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他迅速将枪放回裤袋,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我也是一个……倒霉的逃难者,我听你方才的意思……苏州比较安全,是么?” 少妇和老人依旧以恐惧而呆滞的眼神看他,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地上半睡半醒的女孩小文也爬起来,畏怯地躲进爷爷的怀抱。 看着一屋老小的表情,杜兰德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要加害他们的坏人。不过他确实像个坏人,突然闯入他们的藏身之所,还拿着枪对准这群饱经战火蹂躏的老弱妇孺,怎么看都不是个好人。 “我真的……不是坏人……”杜兰德无奈地摊着手。他向来不爱解释,但眼下的情况,不解释就太过分了。 边说着他的眼光边瞟向胡小姐。显而易见,她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只要能说服她,自然也能搞定其他人。 只是胡小姐的眼神不大对劲啊。杜兰德疑惑地转向她,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双盈盈美目里带着难以置信,又似乎蕴含万千情意和……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从她眼中看到久别重逢,两个相隔上百年的人哪来的久别重逢一说?他的记忆十分完整,在此之前,伯纳德的穿越时空计划也从未用活人做过实验,所以绝对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似曾相识。 为了打破僵局,杜兰德耸耸肩,咳嗽一声,很无辜地问:“我的普通话……说的不标准,是吗?” 让他没想到的是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胡小姐会毫无矜持可言地扑上来,声音发颤,带着明显的惊喜:“阿杜,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杜兰德惊讶地向后退去,躲开满怀的软玉温香:“小姐,你……认错人了吧?我在这个世上……没有熟人。” 他是很喜欢女人的投怀送抱,也承认胡小姐是个不可多得的东方美人,但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他能享受突如其来的艳福才有鬼了。 “胡小姐,你……认识他?”少妇把两人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胡小姐似乎与突然出现的男人是旧识,但男人的态度显然与之截然相反。 “是啊!他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阿杜!”胡小姐急切地点头,脸上是隐藏不住的笑意,“他是阿杜啊!他终于来找我了!” “可是小姐,我真的不认识你。”杜兰德被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他是叫阿杜没错,但他真不记得自己认识胡小姐,找她一事更无从提起。 胡小姐见状一把摘下头上的帽子,乌黑发亮的秀发披散而下,使她清纯的脸庞顿增几分妩媚气息:“我是胡蝶,阿杜,记起我了吗?” 杜兰德莫名其妙地看她,对她的“自来熟”依旧无动于衷,脑子里却已经把平行空间、多维宇宙、时空错乱等脑洞全过了一遍,但还是没找到一个合理的理论来解释眼前的一切。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胡小姐和她口中的“阿杜”有着极深的羁绊,而他是绝对不会趁虚而入的。 胡小姐将他的反应尽数收于眼底,感觉到他明显的抵触,不由得眼神一黯,神情忧伤:“阿杜,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你……别难过……”杜兰德见她情绪低落,心里也不大舒服,却又实在不知如何安慰她。他知道满怀希望却失望而归的心情,换作他自己,大不了醉一场或者找个女人昏天胡地去,但对方是个姑娘,这些混蛋方法用不上。 室内的其他人全都怔怔地看着两人,插不上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话。 寂静渐渐地蔓延开来,只有蜡烛燃烧的哔剥声间或响起。 杜兰德和胡小姐相对而立,都将对方的表情一分部落的收入眼底。 胡小姐看得分明男人眼中的迷茫和无措,杜兰德也看得清楚她眼中的眷恋和失落。 不知何处飘来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曳不停,吹得两人脸上的光影不停变化,也吹起胡蝶的一缕发丝,落在她水光盈盈的眼眸上。 杜兰德下意识地拂下那缕青丝,待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然来不及收手。 第9章 等你重新爱上我 第九章 等你重新爱上我 胡蝶惊喜地看向他,难道他记得她了? 在接触到男人无措的眼神后,她那颗溢满欣喜的火热的心又寸寸冷下来。没有,他还是没有记起来,刚刚的举动不过是无意识行为。 她苦笑一声,将男人僵在她额头的手挡开,微微侧过身子,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失落。 杜兰德觉得有点尴尬,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随口提起刚刚的话题:“那个,你们是在说苏州比较安全吗?” 想起目前的处境,胡蝶不得不将小儿女情绪暂时搁置:“我探听到的消息是鬼子正在集结大批兵力,准备攻打南京。所以如果我们去苏州的话,应该是比较安全。” “可南京毕竟是首都,有重兵把守,难道不会安全一点吗?”少妇见气氛正常后才敢弱弱地开口。 “首都有屁用,照样沦陷。”杜兰德没好气地说。 话一落音,地下室的几双眼睛就齐齐向他看来,带着或惊恐或怪异的神情。 杜兰德陡然意识到自己失言,顿时抿紧嘴巴紧张地盯着胡蝶。不知为何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却怕胡蝶觉得他是神经病。 胡蝶似乎完全不意外他的话,反而替他解围:“说的也是,听说蒋先生并不在南京。更何况,当年他们连东三省都能对鬼子拱手相让,指望不上他们。上海都沦陷了,南京已经岌岌可危。” “是是是,我就是这个意思。”杜兰德立马就坡下驴,顺着她的话将口误圆了过去,还把话题扯向别处,“你们……是松江城的人?” 胡蝶朝她盈盈一笑,似乎是赞成他的行为:“是的。我叫胡蝶,云胡不喜的胡,蝶恋花的蝶。松江市立医院的护士。那位老太太是安老夫人,是安太太的婆婆,小安子的奶奶。这位老大爷是孟大爷,小文是他的孙女。孟大爷和安老太太是我的病人。” “你们怎么会藏在这里?我以为这里已经是一座死城了。”杜兰德想起一路走来看见的场景,眼皮突突直跳。 在这个人间炼狱里,她一个柔弱姑娘是怎么带着一大群人东躲西藏的?得是吃了多少苦?想到这点,他莫名觉得有些心疼,看向她的眼神也带上了怜惜。 胡蝶感受到他的目光,有片刻的失神:“城破当日恰好安家和孟家的人都在医院,还在一个病房。我们就一起逃出来了。这里的克洛德神父也曾是我的病人,他看我们可怜,于是收留我们在此地藏身。” “神父确实是个好人,他也收留我们了。”杜兰德想起他给梁老太太的牛奶和给梁家姑娘的苹果,衷心感慨道。 “昨天早上他告诉我们从明天开始再也无法提供食物了,让我们自寻出路。”胡蝶叹了口气,秀气的眉峰皱起,难过地说,“可能他也山穷水尽了吧。我们这一大群人确实是个累赘。” 安老太太垂着头发出呜咽声,安太太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抚,孟大爷搂着瑟瑟发抖的孙女低低叹气。 他们何尝不知道自己是累赘,但他们没有办法啊,谁不想活下去呢? 杜兰德重重地吐出胸口郁结的那口气:“是啊,他对我们说如果形势再恶化下去,他就只能启程回国了。” ”鬼子看在他是外国人的份上没怎么搜查这里,我们也就幸免于难,只是孟先生夫妇和安先生……“胡蝶看了看抱作一团的两家人,轻声道,“为了掩护我们,被鬼子……” 她没有再说下去,杜兰德已经猜到那三人的下场。还能有什么别的结局吗?无外乎如他们进城后看到的那些人一样,以各式各样惨不忍睹的姿势死在鬼子的屠刀下。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压抑的哭泣声在地下室渐渐蔓延。为免被鬼子发现,他们连哭都不敢放声哭,只敢捂着嘴靠在身边人的肩上低声哭泣,任凭眼泪肆意流淌。 胡蝶想起被日军刺刀刺个对穿的安先生,又想起为保护妻女逃脱被打成筛子的孟先生以及将众人推进地下室,自己却被鬼子强行拉走的孟夫人…… 她双眼通红,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恨意:“鬼子进城最先攻占的就是医院,想要抢劫药品充作补给。院长不肯交出药品,被他们当场打死,医生们也因为不肯给鬼子治伤而被他们砍断手脚。许多卧病在床的病人来不及转移都死在机枪扫射之下,护士长为了帮助我们逃脱被鬼子抓走了。沿路我看到好多、好多尸体……还有好多受伤的人、被鬼子蹂躏的人……可我帮不了他们,我没办法帮他们,我好怕,我太害怕了……” 她双手捂住脸庞慢慢蹲下去,不想让杜兰德看见她的眼泪。满屋压抑的哭泣如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男人团团围在中间,让他心烦意乱,却又无与伦比的清醒。他开始慢慢回忆来到这个世界后看到的一切。 杜兰德自然知道他们看到过什么,那些场景他见过,也确实为之愤怒,甚至产生强烈的杀戮意愿,但那仅仅是意愿。若是落单的鬼子,他自然可以解决,但现在面对的是千军万马,他不确定一腔怒火能否给他足够的勇气去迎战。 下午在废墟时,如果不是菊若拉住他,现在的他恐怕早就成为一缕孤魂,甚至还会连累尼克和菊若两人。或许还是因为前半生活得太过薄凉,在听过胡蝶的讲述和衡量利弊后,他有些后怕。 他只想离这支兽军越远越好,直到捱过这难熬的50天。 杜兰德蹲下身,将随身携带的手帕递过去:“别哭了,都过去了。” 胡蝶吸吸鼻子,放下双手,挤出一丝苦笑,眼中还闪烁着泪光:“是啊,都过去了,幸好我带着大家暂时逃出来了。” 杜兰德不知该如何面对胡蝶的泪水,下意识地揉揉后脑勺,生硬地转了个话题:“这么说,苏州比较安全?我还有几个同伴,不过……我们不认得路,也许我们可以和你们一起同行。” “当然可以!”胡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下一刻却又露出为难的神情,环视着周围,“我们都是老弱妇孺,可能会拖累你们……” “没关系,我们这边也有老人和孩子。而且算上我,我们这边有三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正好可以相互照料。”杜兰德立马宽慰道。 “那……”胡蝶咬咬唇,长长的睫毛闪了闪,“那多谢了。” “不用客气,毕竟我们都是……都是中国人。”杜兰德不打算把自己的事说太多,怕吓到他们,索性说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我来找你们,我们一起走。我走了,你们早点休息。” 胡蝶感激地点点头。 安太太与婆婆和孩子拥在一起哽咽,没同意也没反对。孟大爷抱着孙女,两人脸上都有泪痕,也没有吱声。 兰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就是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怎么就吸引得他不想离开,只想多看她一眼,再多看一眼。但这样似乎太过无礼,他只得深深看了胡蝶一眼,狠心地转身离去。 眼见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胡蝶突然大步追上去:“阿杜……” 杜兰德在门口停下脚步,无奈地转身,凝视着娇小的女人:“你刚刚和我说了那么多……可是……我真的不认识你,胡小姐。” 胡蝶慢慢走近,仰起脸看他,明亮如星辰的双眸中氤氲着浓浓的情愫:“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认识我。当初,你告诉过我,再相见时,你会不认得我,但我……认识你,永远记得。” 杜兰德一拍额头,满脸的无奈:“真的对不起,我得回去休息了,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胡蝶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压下满腹的话,向早已不记得她的爱人道晚安:“嗯,明天见。” 杜兰德转身欲走,胡蝶突然说:“我现在……是一名护士。” 杜兰德莫名其妙地转过头,不知道她为何再次强调她的职业,却还是礼貌地说:“恭喜。” 胡蝶突然笑了,那样美丽的笑容看得杜兰德心神一动,却又笑着笑着眼中含了泪:“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做护士,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杜兰德更加困惑了,她口中的“阿杜”到底是谁,看样子和她有很深的羁绊,如果是这样,又为何要离她而去,害她误以为自己是那个人? 胡蝶仰着脸看他,一弯月色在她眸中映出一道银色的弧线:“阿杜,我等你回来,已经等了整整六年,我会耐心地继续等下去!” 杜兰德不解地问:“等什么?” 胡蝶盈盈一笑,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等你重新爱上我!” 说完,她不等他回答,就果断地转身离开。似乎是有意为之,她的每一步都很慢,却又好像每一步都踩在杜兰德的心尖上,即使穿着宽大的男装都无法遮掩住她行动间的风情与妩媚。 杜兰德一脸困惑:“她是把我当成那个‘阿杜’还是精神不正常?不过……她的眼睛真的很销魂,也许我该将错就错……” 杜兰德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一跳,随即狠狠地鄙视了自己,胡蝶能以一己之力带那么多人逃出生天,还能从这座死城里打探到消息,足以说明她是多优秀和坚强的女性。自己却想着要乘人之危,占他便宜?还算个人吗?但美色当前,还不为所动好像也不够男人…… 这真是个世纪难题。 第10章 东方威尼斯 第十章 东方威尼斯 杜兰德盯着胡蝶身影消失的角落许久,才慢慢地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又折回身,将被自己扒到旁边的草垛重新堆到地下室入口处,严严实实挡住漏出来的光线。 确认完全堵好后,他才拍拍双手沾上的灰尘,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 回到被临时充作卧室的杂物间时尼克正在呼呼大睡,怀里还紧紧抱着他的双肩背包。杜兰德直直倒在铺着厚实稻草的地上,双手在脑后交叉,目光顺着破损的彩色玻璃望向漆黑的夜空。 今天是他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天,就见识了万人坑,见识了死城,见识了人性能够阴暗到什么地步,也遇见了一个好心的法国神父,三家在乱世中苦苦挣扎的平民,还有一个“自来熟”的漂亮女人。 真不知道接下来的49天他还会遇见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形式只会越来越恶化,他所面临的局面也只会越来越严峻。乱世人命如草芥,他有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万一哪次没有控制住自己,和鬼子正面起冲突,他还能回到那个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太平时代吗? 此时尼克突然翻身,还用力吧唧了下嘴,似乎在梦里正在吃大餐。杜兰德瞥他一眼,很是佩服他的心大。不过尼克确实没什么可担忧的,即使落入鬼子手里,凭他美国人的模样也能幸免于难,此时离珍珠港事件爆发还有好几年,日本还没对美国宣战,不会随意屠杀外国人。 杜兰德将目光收回,不经意间看见彩绘玻璃上只剩半个身子的圣母像,印有襁褓中婴孩的玻璃不知道掉去哪里,圣母却依然低垂双眸慈爱地看向只剩空洞的地方,即便身上沾染了灰尘也无损她浑身散发出的圣洁。 月光从破损的洞口落下,在地上形成一块不规则的暗色光斑。 宗教里常说神爱世人,可在这乱世,神连自己都护不周全,如何还能爱世人? 杜兰德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使不困,也必须睡觉,明天还有要紧事要做。不论如何,撑过50天才是他最需要做的事。 早上天还未亮,杜兰德迷迷糊糊中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街头生活养成的警惕令他立刻清醒过来,随手抽出激光枪从地上一跃而起,厉声低喝:“谁!” “放轻松,是我。”菊若举起双手,温柔地笑笑,“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们起床没,准备与你们商量下一站去哪里,没有恶意。” 杜兰德看清她的模样后才吁了一口气,把枪放回裤袋:“原来是菊若小姐,抱歉。” “没关系。”菊若没有丝毫责怪他的意思。 这一来一回,尼克也被吵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看两人,又打了个呵欠:“你们起的好早,到出发的时间了吗?” “还没有,不过昨晚我向杜先生提了个建议,他觉得还是与你商议后再做决定比较好。”菊若盈盈一笑。 尼克不明所以地问道:“什么提议。” “南京太危险,我想我们去上海的租界比较好。那里既可以拍摄到珍贵的历史画面,也能保证大家的人身安全。但杜先生说你才是主要记录这趟时空旅行的人,所以他希望能征求你的意见。”菊若指指他怀抱中的背包,神色诚恳。 尼克皱眉思索片刻,摇摇头:“我不赞成。” “为什么?南京战役马上要打响,再往那边去只会遇到更多危险。”菊若不解道,“更别说战争结束后还有惨无人道的大屠杀,我们只是血肉之躯,怎么在战火纷飞中保全自己?” “因为我们来到这里的任务就是记录那场大屠杀,不能更改。”看似很好说话的尼克在此时突然很顽固,“我想,伯纳德先生正是知道这趟旅行的危险性才会让杜先生陪同我们前来吧?” 突然被拉入战局的杜兰德一愣,随即机械地点点头,他确实是伯纳德派来保护他们的。 菊若似乎想到尼克会这么说,立马道:“既然你提到杜先生,那么你也要替杜先生着想,他是中国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被杀?可若是他出手,就会改变历史,而这是绝对不允许的。更何况,我们现在还带着梁家人。他们刚从屠刀下逃出来,你要让他们再回到地狱去?” 闻言,杜兰德感激看她一眼,她太了解他的想法了。若是真去南京,他可能真会脑子发热。到时候他的生死事小,要真成了亚马孙雨林里那只蝴蝶,他就是千古罪人了。 菊若对他嫣然一笑,妩媚的双眸泛出明亮的光彩,朝阳的柔光透过玻璃上的洞斜斜洒在她肩头,为她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如果杜先生和菊若小姐觉得去南京不方便,我可以独自前往,你们就带着梁家人去上海。”尼克依旧坚持己见,“凇沪会战已经结束,去了上海也拍不到特别有价值的东西。更何况租界里全是醉生梦死,根本没有战争氛围。拍回去只会被怀疑是在哪个影视基地摆拍,没有参考价值。” 杜兰德见两人僵持不下,闷声道:“尼克,据说日军正兵分六路攻向南京,我们如果往那儿去,也许在路上就成为一具尸体了。如果你觉得上海不好,那我们去苏州怎么样?那里是人间天堂,素有东方威尼斯之称,拍摄下这座历史古城,同样具有重大意义。” “据说?”尼克皱眉,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他,“据谁说?神父?还是你昨晚出去打探消息了?” “啊,对,忘了跟你们说。昨晚在教堂的地下室遇到几个逃难的松江人,为首的胡蝶小姐是松江医院的护士,也是她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就邀他们一同上路,相互之间有个照应。”杜兰德拍拍额头,才想起来那个古怪的胡蝶。一大早菊若和尼克就起了争执,他都把这桩事忘了。 这下不仅是尼克,就连菊若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虽然我们来自未来,到时候就会被传送回去。但现在说到底还是在逃难,人越多目标越大也就越危险。你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尼克瞪大眼,夸张地质问。 杜兰面露难色,知道自己昨夜太过冲动,但他没办法对那么一大群同胞的安危坐视不理,遂直面两人:“我知道,但他们都是中国人,还都是老弱妇孺,如果我不帮他们,他们不可能顺利逃出去。我做不到见死不救。” “你——”尼克揉了把脸,恨恨地说,“你……随便你吧,反正我坚持要去南京。” “我还是认为要去上海,更安全,尤其是增加了一群老弱妇孺后。”菊若深吸一口气,继续试图说服尼克。 “私以为去日统区也不是什么好选择,我们不能保证能顺顺利利混入租界,如果落入鬼子手里怎么办?”杜兰德眉峰紧锁,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深处有种强烈的感觉告诉他一定不能听菊若的话。 尼克仿佛找到同盟似的,连连点头:“我也不认为去上海是好选择,还是按照原计划去南京吧。现在南京保卫战还没开始,正是混乱之时,我们混进去后可以将那些人直接安置到拉贝先生的安全区去,那里是德国人的地盘,相对安全。” “可是……” 菊若还想说什么,尼克突然打断她,疑惑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你为什么坚持要去日占区,难道你还想见见松井石根不成?” “胡说什么?”菊若陡然变脸,愠怒地低声斥道,“我见他干什么?” 杜兰德蹙眉瞥她一眼,抿紧双唇没有说话。昨晚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尼克是典型的德州男孩,比较随性,正常人都听得出他是玩笑话,菊若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她不应该是脾气这么差的人啊。 见她似乎真的生气了,尼克连忙摆摆手:“我只是开个玩笑,抱歉,请不要介意,我郑重向你道歉。我只是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去上海。” 菊若好像也发现自己反应过度,神情瞬间缓和下来,嘴角甚至带上几分笑:“我只是担心继续去南京没办法保证大家的安全,我们都知道再过一段时间那里会变成人间炼狱,比如今的松江城要严重得多。当然,如果你们坚持要去南京,我会全力配合。毕竟负责记录历史的是你,我只是负责考察此次旅行的安全程度。” 尼克见菊若已经妥协,便转向杜兰德:“你呢?决定去南京还是苏州?” 杜兰德耸耸肩,无奈地摊手:“既然你们两人达成一致,我自然跟你们走。我此行的任务就是保护两位的安全,不能丢下你们不管。” 尼克拍拍手,兴奋地说:“太好了,既然达成一致,我们就准备出发吧。我去隔壁叫梁家人,杜兰德你带着菊若去和昨晚的那群人汇合。” 说完他生怕两人反悔似的,立刻转身离开,留下杜兰德和菊若相对而立。 杜兰德愕然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片刻之后才将目光转向菊若:“谢谢你替我着想。” 菊若垂眸一笑,脖子勾勒出一段优美的弧度:“我们三人是同伴,我自然要为你考虑。” “那个……我们出去跟胡小姐他们会合吧。”杜兰德觉得气氛有点奇怪,忙将话题扯开。以前的他很享受与漂亮女人调情,但刚刚正因为菊若的话心猿意马,脑海中突然出现胡蝶泫然欲泣的脸,他就再也继续不下去了,仿佛是在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菊若对他的反应感到很意外,昨晚的他明明对自己产生了别样的感情,怎么现在突然变了?难道是因为那个叫胡蝶的女人? 她压下心头的疑惑,神色如常地说:“好,我们走吧。” 杜兰德并不知道她内心的诸多考量,因为他的心思早已飞到胡蝶身上去了。 :求点赞! 第11章 天生的敌意 第十一章 天生的敌意? 两人到达后院的时候,胡蝶一行人正坐在地下室入口的草垛边,高高的稻草堆和转角的墙壁将几人的身形完全掩盖住,胡蝶蜷在最外侧,将其他人与外界隔绝开来,若不是杜兰德眼尖,压根就看不见他们。 杜兰德有点想笑,又觉得有些心疼,笑是笑他们的谨慎,心疼是心疼胡蝶,明明自己只是二十多岁的姑娘,却要担负保护起这么多人安全的重任。她这么早早就在此地等候,是怕自己走的时候忘记叫他们了吧? 菊若神情复杂地看了眼目不转睛盯着草垛的男人,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杜兰德的目光太过专注,她不可能注意不到那处的异常。虽然最外侧的人穿着宽大的男式长袍,但蹲姿暴露了她曼妙的身形,毫无疑问是个女人。即便只看得到她的身段和凌乱发丝下若隐若现的后颈,但直觉告诉菊若,她是个漂亮女人。 尼克带着梁家四人从楼梯上下来,小姑娘在父亲怀里揉着惺忪的睡眼,似乎还没睡醒,梁妻低头搀着老太太跟在丈夫身后。 口号声伴随汽车的鸣笛声从极远处传来,应该是日军正在集结,准备开赴南京。鸟儿的凄鸣划过天空,寒风从鼻尖擦过,带着死亡的味道。 杜兰德压低声音:“胡小姐,我们来了。” 胡蝶猛地扭过头,几根稻草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在地,明亮的双眸中有着明显的欣喜:“阿杜,你终于来了。”说完,她领着几人从藏身的地方出来,走到杜兰德等人跟前。 菊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抿紧双唇,什么都没说。尼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胡蝶,又对颇有深意地对杜兰德嘿嘿一笑。 杜兰德轻咳着缓解尴尬,指着身旁笑得很内涵“的男人说”:“胡蝶小姐,这位是我的朋友尼克先生,他是美国人。” 胡蝶大方地朝尼克一笑,伸出手友好地说:“你好,尼克先生,我是松江市立医院的护士胡蝶。” 尼克瞬间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握住她的手,认认真真地打招呼:“你好,胡蝶小姐,我来自美国德克萨斯州。” 孟大爷等人神情呆滞地点点头就算做打招呼了。 杜兰德好笑地瞥他一眼,又转向菊若:“这位也是我的同伴,菊若小姐。”他想着不能透露菊若的真实身份,就随意介绍了一句。反正菊若的很流利,外貌也与中国人无二致,让他们以为她是中国人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菊若向胡蝶友好地伸手,胡蝶却在听见杜兰德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愣住,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看着菊如的眼神更是充满敌意。她素白的双手紧紧攒在一起,没有要与菊若握手的意思。 敌意明显到孟大爷他们和梁家人都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不停在两个女性之间移动,都想知道两个首次见面的人会有什么样的纠葛。尤其是安太太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在逃命路上都不曾有过半分急躁、恼怒的胡小姐会对一个素昧蒙面的人如此敌视。 尼克也是一头雾水,胡蝶的眼神好似菊若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但她俩生活的年代差了一百多年,绝不可能有什么牵扯。胡蝶的敌意从何而来?总不能恰好一个和菊若模样相似的人是她的仇人吧? 又或者,胡蝶是吃菊若的醋了?不能吧,杜兰德魅力有这么大?尼克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杜兰德没比自己强多少,不可能让刚刚认识的女孩子为他吃飞醋吃成这样。 杜兰德虽然奇怪,却也没太觉得惊讶,毕竟更奇怪的他昨晚就遇到了。只是周围这么多人看着,继续让两人僵持下去不太好,才试探性地出声:“胡蝶小姐?” 胡蝶如梦初醒般看向杜兰德,随后垂下眼帘,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和菊若握了握手,又以极快的速度抽回来:“菊若小姐,你好。” 菊若脸上有明显的尴尬,又不便发作,只得强笑着说:“胡小姐你好。” 杜兰德实在不懂这两人有什么过节,也觉得继续纠结下去没好处,便往下介绍:“这是梁老太太、梁先生、梁夫人和他们的女儿。” 梁志成毕竟是个成年男人,比安太太等人强一点,还能够微微笑着与众人打招呼。 胡蝶又将自己这边的人大致介绍一番后才转到正题上:“鬼子正在集结大军攻打南京,所以我们准备去苏州,你们也是吗?” “不,我们打算绕过苏州,从嘉兴直接去南京。”尼克迅速地答道。 杜兰德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说到目的地时尼克都会很坚决,甚至可以说是顽固,不论如何都坚持要去南京。 “可是南京——”胡蝶瞪大眼,难以置信地说,“南京,很快就要陷入战火了呀。我不是说了他们正在集结大部队准备攻打南京吗?蒋先生都不在南京,他肯定是知道守不住才走的呀。” 尼克当然知道南京守不住,还知道南京会发生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但他不能将实情说出来,只得编出谎言:“我当然知道日军准备攻打南京,但那里毕竟是首都,应该有最精锐的部队驻守。更何况你们也知道要想躲开战火就得去外国人的居所藏身,这附近的城镇,有哪里的外国人比南京更多吗?你说的苏州,有像南京那样到处是外国教会或者外国人吗?而且,我听到的消息是日军也在攻打苏州,并且很快要拿下苏州城了。我们现在去不是自投罗网?” 尼克的普通话不太标准,许多地方都是连比带画地表述,整个人显得十分滑稽。安太太和小文脸上出现疑似笑容的表情,梁氏夫妇已然绷不住,嘴角高高向上翘起。 “什么?苏州也要沦陷了?”胡蝶捂住嘴惊呼道,“不可能啊,以前的一个邻居跟我说她有亲戚在苏州是巡捕房的队长,告诉她苏州比较安全,鬼子没有攻打苏州的意图,让她去投奔他。” 闻言,尼克皱眉想了想,后附在杜兰德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杜兰德神色大变,艰难地说:“真的,苏州很快要失守了,我们还是绕道去南京吧。” 刚刚尼克附在他耳边说的话是日军将在三天后,也就是11月19日攻入苏州城,11月23日苏州就会全城沦陷,他们现在去正好是自投罗网。他对这段历史的详细情况不清楚,但尼克是专业人士,应该不会有错。 胡蝶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但又出于某些原因而很重视他说的话:“你怎么知道苏州要失守了?不,我不是不信你,只是那个给我消息的人也很可信,所以……” 杜兰德哑然,他没办法说自己和同伴来自未来,因此对历史走向了如指掌,但如果拿不出真凭实据,必然无法说服胡蝶一行人,他可没傻到以为自己顶着一张神似她男朋友的脸就能左右她的思想。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的时候,梁志成低声突然开口:“胡小姐,杜先生说得对,苏州真的不能去。我有同乡从那边逃出来。说鬼子的飞机从八月份开始就丢了很多炸弹下来,火车站都被炸平了,很多人被炸死在逃难路上。那里真不能去。” 胡蝶等人倒吸一口冷气,脸上有着明显的难以置信。 “那……那个人为什么要骗我?” “听说鬼子想营造出他们所谓的‘圈’的景象,但城里人数不够,所以可能想骗你们过去配合他们?” 梁志成苦笑着拍拍女儿的后背,“人都被他们杀光了,还想跟我们‘共荣’?我宁愿死也不会去。” 一句话似乎触动到在场许多人的内心。 梁妻和梁母深深叹了口气,孟大爷的脸上愁云惨淡,小文扶着爷爷的手臂低垂着头,安老太太抹了把眼泪,安太太咬着牙,一张脸涨得通红。 “既然如此,我们就去南京!”胡蝶咬咬唇,下定了决心。 尼克一拍手,兴奋道:“那就说定了,我们去南京!” 杜兰德怎么都没想到是半路遇上的梁家人替他解围,遂感激地朝梁志成点点头,后者只是苦笑着摇头:“苏州是去不了,南京……希望能好点吧。” 想到南京即将发生的一切,杜兰德顿生愧疚,南京也不会好,如果不能尽早赶去庇护所,他们的下场不一定比去苏州好。 看着这一圈老弱妇孺,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责任如沉甸甸的担子般压在心头。他必须谨慎再谨慎,这么大群人只有他手里有枪,能够保护他们,他不想让他们失望。尤其是不想让正在坚定地看着他的胡蝶失望。 “既然大家意见达成一致,那就尽快启程吧。趁日军在城门集结,我们抄小路离开。”菊若见众人不再有异议,便提议道。 “走走走!”尼克大手一挥,颇有领导的架势,显然心情极好。 “胡小姐,等一等!”穿着黑袍的神父克洛德提着个小型麻袋从塔楼上气喘吁吁地跑下来,叫住正欲随众人离开的胡蝶。 “神父?”胡蝶停下脚步转身,疑惑地看向他。 “这些食物你们带着路上吃,教会里也没多少东西了,我打算明天启程回国,你们一路小心。”神父将手里的袋子塞给胡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愿主与你们同在。” “谢谢神父,也希望您回国能一路平安。”胡蝶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等到战火平息的时候,我一定去巴黎看望您。去看看您跟我说过的巴黎圣母院、埃菲尔铁塔和卢浮宫。” “善良的孩子,主一定会保佑你。”克洛德笑起来,脸上出现慈爱的深纹,“快走吧。” “克洛德神父,再见!”胡蝶再次朝他鞠躬,转身大步赶上其他人。 第12章 暗潮汹涌 第十二章 暗潮汹涌 原本走在队伍前方的杜兰德见胡蝶没有跟上来,便刻意放缓脚步,落到最后,直到看见她拎个布袋子小跑着赶来才放下心。虽然沿途没有发现日军的踪迹,但随处可见死状可怖的尸体还是给人极大地视觉冲击,他担心胡蝶被吓到。 “你没事吧?”杜兰德顺手接过胡蝶手中的布袋时瞧见她泛红的眼眶。 胡蝶展颜一笑,擦掉眼角的泪光:“没事,就是觉得神父很好。现在这种世道还能给我们这么多口粮。” 杜兰德打开袋子,里面全是白花花的大米,约莫有四五斤的样子,虽然完全不够他们一大群人吃到南京,但在如今的情况下,能拿出这么多粮食送给非亲非故的人已经很不错了。 “他是个好人。”杜兰德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说完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似乎曾经听过这句话,但语境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的。 胡蝶看着他迷茫的模样笑出声:“我也觉得神父是个好人,但你说的这句话感觉好奇怪。” 杜兰德挠挠后脑勺,嘿嘿一笑。 “我还对他说等战乱平息后就去巴黎看他,不知道我能不能熬到那时候。”笑过后的胡蝶环视四周的残垣断壁,变得伤感起来。 “一定可以!”杜兰德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胡蝶先是一愣,怔怔看着他,随后红唇轻勾,微微颔首:“是的,我们一定可以熬过这几年。” 许是见两人逐渐落后于大部队,菊若快步从前头走过来,随意瞥了胡蝶一眼后转向杜兰德:“绕过前头的小山丘就能出松江城了,尼克希望你能先去探下路。我们这群人全是老弱妇孺,行动不便,虽然遇见日军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小心为妙。” “没问题,我马上去。”杜兰德掏出激光枪,对胡蝶说,“我先去探路,你去前面和尼克他们呆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 胡蝶将装满大米的袋子从他手中接过来:“千万记得要小心。” 杜兰德点点头,迈开长腿朝前走去。 菊若站在旁边盯着二人亲密的互动,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胡蝶好似没看见她一般,半分目光都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待杜兰德的身影消失在丛林中后,便直直走向大部队休息的地方。 菊若咬咬唇,将心中的不满压下去。 众人歇脚的地方是一个破败的院落,泥巴砌成的土墙倒了大半,院里杂草丛生,井台边的木质轱辘已断成两截,残缺不堪的门窗上布满厚厚的蛛网。这里应当荒废已久,并非由此次战乱导致。 胡蝶和菊若到的时候尼克已经将三家人安顿在矮墙边坐下,半人高的杂草成了天然的屏障,如果不走进院子,绝对想不到里面藏了十多个人。 梁志成在喂女儿喝水,梁妻正将一块硬邦邦的饼掰成小块。孟大爷哆哆嗦嗦地从衣袋里掏出半个馒头递给小文,小文撕下一小块后又递给他。安太太给孩子喂完水后又给安老太太喂水,她怀中的孩子很瘦弱,完全没有小孩子的灵动,不吵不闹,一路都半闭着眼蜷在母亲怀里。 菊若坐到尼克的身边,小声与他交谈什么。 胡蝶摸摸布袋,准备煮点粥,刚走到井边看能不能打点水的时候就听到远远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现在这种世道,还会大摇大摆开车的必然只会是日本人。 其他人自然也听到这个声音,瞬间惊恐地变了脸。 尼克眼疾手快地将站在院中的胡蝶拉趴下,又一个劲儿地给其他人打手势,要他们快伏倒在地。众人纷纷僵硬地缩下去,蜷成一团,想让自己的体积尽可能缩到最小。 安太太捂住孩子的嘴,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头发花白的安老太太紧张地趴在她身边。孟大爷和小文藏在围墙的拐角处,大气都不敢出。梁家人在梁志成的保护下全都藏身在房外成堆的草垛里。 菊若和尼克、胡蝶一起趴在地上,借住井台和野草隐匿身形。 胡蝶无意中转头,发现菊若的表情很微妙。那三家人是惊恐,尼克是高度紧张,菊若的表情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菊若的表情是犹豫,思考要不要做某件事的那种犹豫。 这种生死关头,她在犹豫什么? 胡蝶想到很多年阿杜曾经告诉过她,重逢后要提醒他小心菊若,但他没说明白为什么要防备这个人。她相信阿杜不会骗她,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现在不记得她了,也不明白为什么很多年前他就知道要提防这个叫菊若的女人,但她无条件地相信他。 不能等了,她决定尽早把事情原委告诉阿杜。只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菊若不希望她和阿杜独处。她需要尽快寻找到独处机会。她只信得过阿杜,即使这个叫尼克的美国人没什么异常,她也不敢冒然把自己怀疑的事告诉他。 汽车的轰鸣由远及近传来,夹杂着中日文混杂的叫骂声和打闹声。似乎是有人趁行军路上休息的间隙搜刮到不少金银珠宝,还有人抓了中国人充做壮丁。 众人心惊胆战地趴在院内,动都不敢动。直到汽车声逐渐远去,尼克才当先站起来,弓着身子蹑手蹑脚地靠近墙边查看。确认日军走远后,他朝大家挥挥手,意思危机解除,众人才又心有余悸地爬起来继续刚刚被打断的动作,只是谁的心情都无法平静下来了。 这才走了不到半天的路程,就遇到鬼子的部队,幸好有这么个院落藏身才幸免于难。离南京还有很长一段路,他们还会有如此好运吗? 约莫十分钟后杜兰德才拎着两只兔子回来。刚进院门他就发现气氛不对,如果说早上出发的时候气氛是低沉,现在就是明显的绝望。 一定有事发生。 “发生什么事了?”杜兰德将捆成一团的兔子丢到井边,径直走向尼克。 尼克耸耸肩,无奈道:“刚刚有车日军路过,好在没有发现我们。但……” 他的话没说完,杜兰德就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了。其他人一路逃难至此,早已被日军的暴行吓得魂不守舍,绝大多数人都是被仅剩的一线求生欲支撑着走下去,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肝胆俱裂。 “我刚去了山上探查一番,没有日军出没的迹象。上面人迹罕至,也没什么路,他们赶着去集合,应该不会走这条路。我们从山上穿过去,就能避开他们的大部队直接去南京。”杜兰德心知自己无论说什么和做什么都无法瞬间改变他们的情绪,索性将话题岔开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顺手打了两只兔子,山路不太好走,大家吃点东西再继续赶路吧。” “好,那我来做饭。”胡蝶见状立马走到井边,向井口内看了看,“我们运气还不错,这口井里有水。” “就这么冒然生火做饭不太安全,我会挖无烟灶,我来帮你。”尼克扯过身边只剩半截的木桩。 杜兰德想到那只有四五斤,却得支撑到南京的米袋,知道不能坐吃山空:“粮食得省着点吃,我去找些野菜野果,再看看能不能多打几只动物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菊若忙不迭地站起身,似乎生怕杜兰德反对,“你一个人拿不了多少东西。” 杜兰德没有多想,就点头应下:“行,那就麻烦梁大哥照看下大家,我们很快回来。” 梁志成拍拍胸口,笑道:“放心,还有尼克先生和胡小姐在。” 胡蝶瞟菊若一眼,皱了皱眉,将想说的话咽下去。现在这种情况,不适宜和她正面起冲突。 菊若仿若没看见她的神色般,跟着杜兰德径直离开院落。 “胡小姐,我先帮你把这东西修理好吧,不然没办法打水。”尼克不知道井轱辘的怎么说,便拎起段成两截的东西朝胡蝶扬了扬。 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十分明显,瞒不过尼克的眼,大概只有其他惶恐不安的人才注意不到。胡蝶一个对他们来说一百多年前的古人不可能和素昧蒙面的菊若有什么过节,唯一的解释就是为了杜兰德争风吃醋。他有自己的事要做,才懒得搀和到这种桃色事件中。 胡蝶感激地笑笑:“谢谢你,尼克先生。” “不用谢。你们中国人不是经常说朋友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我们这就算是朋友了吧?”尼克手上动作不停,嘴巴也没闲着。 一句俏皮话出来,引得其他人都笑起来,将跌到谷底的气氛缓和许多。 “是的,我们当然是朋友了。”胡蝶忍俊不禁地说,“还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朋友。” “能与你这样美丽的小姐做朋友是我的荣幸,还有你们大家。”尼克右手握拳放在心脏处,诚恳道,“不论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那是当然。”胡蝶觉得这个美国人很有意思,虽然跟他是初次见面,说过的话也不超过十句,但就是觉得他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看他的眼光也多了几分感激。 刚才他用看似随意的几句插科打诨就使大家纷纷展颜,无形中驱散了日军经过引发的惊恐情绪。 若说只是无意之举,她可不相信。 第13章 生存与妩媚 第十三章 生存与妩媚 冬天的山林虽然树上依旧枝繁叶茂,郁郁青青,但脚下不知沉积多少年的落叶和穿林而过的寒风都带着肃杀的冷寂。别说野味了,就连野果都没见到多少,仅有的几个大多都孤零零挂在树梢上,早已被风干成黑乎乎的一团。 两人寻觅半天也没找到能吃的野果。杜兰德不死心,瞅准一棵约有三四米高的树,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硬是在树冠部位摘到几颗勉强还算新鲜的果子,兴高采烈地丢给在树下等候的菊若。 菊若没能接住,大大小小的果子滚落一地。她疑惑地以指尖捏着果蒂提起一个来:“这是什么果子,能吃吗?” “呃……应该……能吃吧?”杜兰德又摘下一个,在衣服上随意擦擦,咬了一口,顿时蹙起眉头,俊朗的五官皱在一起,“好酸……” 菊若被他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顺手将果子抛开:“你下来吧,这东西没法吃,不用摘了。” 杜兰德恨恨地溜下树,还不忘在果子上踩一脚:“这么难吃!” “我们去挖野菜吧。你……应该认识野菜的吧?”菊若回眸,眨着妩媚的双眼满怀希望地盯着他。 杜兰德再次被问倒,他哪里会懂什么野菜不野菜,荒野求生之类的知识从来都不是他的兴趣所在,问他巴黎哪个酒吧最好玩他倒是知道。 “不懂。”他如实回答。 “我也不懂,怎么办?”菊若咬着唇,小小地啊了一声。 “想来野草野菜应该没差太多,我们把每种野草都摘一些回去,让梁大哥他们选吧,他们肯定知道。”杜兰德弯腰将一株长着三瓣修长叶片的草连根拔起,在菊若眼前晃了晃,“反正摘就是了,越多越好。” 菊若哑然,还能这样? 不过似乎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总不能现在再回小院请梁志成他们来采。 说干就干,两人分头开始挖野草,十来分钟就各自捧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草回来。 “现在菜是够了,要是还能打点野味就更好了。”杜兰德将自己采集的东西和菊若拿来的堆到一起,又掏出随身携带的简易布袋将东西放进去,还不忘掂量几下,显然是很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 “这种时节动物大都冬眠了吧,怎么还会有野味?”菊若将双手背在背后,皱眉问道。 “碰运气呗。”杜兰德将布袋递给她,示意她提着,“刚才我上来探路正好遇到那两只兔子在慢悠悠地吃草,就随手打了下来。兔子繁殖能力很强,整座山上肯定还会有其他兔子。我们再找找吧。” 菊若扑哧一笑,接过布袋的手却明显的抖了一下:“这算不算是你们中国人说的守株待兔?” “可不就是守株待兔吗?”杜兰德很难不注意到她手的异常,“你没事吧?” “没事。”菊若将提着袋子的手藏到身后,强笑着说,“你还不赶紧四处看看,他们得等急了。” “菊若小姐!”杜兰德加重了语气,严肃地看着她,“请把你的手拿出来。” 菊若叹了口气,将布袋放到脚边,慢慢地伸出双手,将手心置于男人目光下。 杜兰德倒抽一口冷气。 女子白皙娇嫩的手掌上沾满了尘土,还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口子,有的还在渗着血丝,整个手掌被弄得一塌糊涂。 “是……刚刚拔草的时候弄的?”杜兰德陷入深深的自责,忙掏出便携水壶为他冲洗伤口,“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拔草的。” 菊若是个科学家,主要活动地点是实验室,接触的都是电脑仪器等高精尖设备,哪里做过这种粗活。他却贸然让她去采野菜,怎么会不受伤?叶片划在手上有多疼他自己也有体会,难以想象娇弱如菊若是怎么忍着痛拔下那么大堆东西的。 “没关系,我也想出一份力啊。”菊若淡淡笑着,脸颊染上细细的红晕,任由他仔细地给自己清洗伤口,“杜君,你是对所有人都这么温柔吗?” 杜兰德动作一顿,女子娇娇媚媚的声音像长了个小勾子,一下一下拨弄着他的心弦,即使不曾看到菊若的模样,都足以引得他呼吸不稳。 不得不说世间真有上天宠儿存在,菊若正是这类人。不仅容貌极美,还有令人瞩目的高学历,甚至连声音都如出谷黄鹂般美妙动听。 没有男人能够抵御这样的女人,尤其在她三分调笑三分真情地对你说话的时候。 “杜君,是这样的吗?”菊若低下头凑到杜兰德耳边,低声问道。 带着女子体香的温热气息从耳际拂过,杜兰德听见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快,耳郭变得火辣辣的。他倏然抬起头,唇角从她的脸颊擦过,沾染的女子气息从唇角直入脑海深处,仿佛灵魂都躁动起来。 杜兰德向来浪荡不羁,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尤其在男女关系上更是信奉及时行乐,哪里经得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再三的撩拨。他真的很想立刻、马上把菊若压在身下,做尽爱做的事。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的理智,让他不会彻底突破最后的那根弦。 “阿杜,我等你回来,已经等了整整六年,我会耐心地继续等下去!” “等什么?” “等你重新爱上我!” 在逐渐混沌的脑海中,这段对话突然出现,从开始的模糊到越来越清晰,直至将旖旎全部冲散,涣散的理智重新归位。 杜兰德深深吸了口气,将心跳平复下去,平静地笑笑:“这趟时空穿梭之旅,我的责任本来就是保护你和尼克的安全,搜集食物、处理伤口自然也是我的分内之事,谈不上温柔不温柔。菊若小姐的夸奖我受之有愧。” 菊若眉头一皱,不明白怎么事情没有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明明杜兰德应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然后对她言听计从,他已经表现出魂不守舍的模样,怎么到最后关头却像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 难道是她的水平不够?不应该啊,没有人男人能够抵御她的攻势,即使是堪培博士也不例外,否则她不可能被破格录取,成为实验室里最年轻的助手。 为了能确保成功,她还专门避开那个叫胡蝶的女人,跟杜兰德单独出来采野菜,否则她才不愿意跑到深山老林来吃苦。还要被野草划破手,虽然这也是计划的一环。 结果竟然失败了?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胡蝶和杜兰德才认识一天,她不认为两人的羁绊足以让杜兰德对她坐怀不乱。难道说杜兰德已经对她产生怀疑了?如果真是这样,她的计划必须要提前了。 菊若垂眸看着认真替自己清理伤口的男人,暗暗下定决心。 杜兰德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顾仔细挑出伤口上的倒刺和尘土,尽最大能力确保她不会因此受感染,如今的情况可不适合发烧之类的事出现。 两人各有心事,即使动作比起刚才更为亲密,也没有催生出半分暧昧情愫。 将伤口冲洗干净后,杜兰德又掏出药膏给她薄薄涂上一层,确保没有遗漏后才站起身拍拍手:“好了,也别打野味了,我们直接回去。你的手这段时间就小心点,不要沾水。” “行。”菊若伸手欲拿布袋,被杜兰德抢先拎起。 他将布袋背到肩上:“我来吧。” 菊若沉默地点点头,与他一前一后往山下走去。 两人回到小院的时候,尼克早已把无烟灶挖好,两只兔子被处理干净,由木棍串着架在火上烤,梁志成在不断翻动木棍。其他人也在分头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拾柴的拾柴,照看火势的照看火势,脸上的表情比他们离开的时候轻松许多。 胡蝶端着豁了口的锅正从井台向灶膛走去,看见杜兰德的身影,立马双眼弯弯地笑起来。 “嗨,你们终于回来了!饭都要熟了。”尼克斜倚在矮墙边笑嘻嘻地朝两人招手,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揶揄,“还以为你们打算踩着饭点回来呢。” “就你话多。”杜兰德撇撇嘴,横起一脚轻轻踢过去。 菊若绕过两人,神色淡淡地进院子。 尼克夸张地叫了一声,迅速跳起来躲过“偷袭”:“你这人可真不厚道,我挖了两个无烟灶累的手都要断了,你还打我?” “我看你还很灵活,再挖三五个也不成问题。”杜兰德白他一眼,大步越过他走进院子。 “你个没良心的人!”尼克以手捧心,作伤心状,“你伤害了我。” 滑稽的动作和蹩脚的发音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杜兰德同样被他的行为逗笑得笑起来,也明白为何气氛变轻松了,嘴上却还是万分嫌弃:“懒得理你。” “哼!懒得理我?我倒是要看看你背了这么多东西回来,有多少能吃的。”尼克显然对他的反应十分不满,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扯下他肩上的布袋,提到孟大爷跟前,将里面的东西一把一把地拿出来摊开,“老先生,麻烦您看一下吧?” “好好好。”孟大爷笑呵呵地搓搓手,拿起一把野草开始分辨,他是打心眼喜欢这个外国小伙子。 杜兰德伸长脖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孟大爷的动作。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采了多少能吃的东西。 第14章 困惑 第十四章 困惑 “这……”孟大爷拿起一株顶端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无奈道,“怎么把这东西采来了。” 杜兰德一头雾水,不明白这株植物有什么问题,顶端的紫色小花不是挺漂亮吗? 旁边的梁志成笑开了:“这东西在我们这边叫断肠草,据说吃了会肠穿肚烂而死。但其实没那么大毒性,顶多拉几天肚子就没事了。” 后面一句话将杜兰德从内疚中拉了出来,要不小心让大家误食断肠草,他的罪过就大了。只是,拉几天肚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尼克闻言捧腹大笑:“断肠草……哈哈哈哈哈……杜兰德你可真够狠的……断肠草……哈哈哈……” 其他人也都忍俊不禁地看着窘迫的男人。 “我又不认识什么断肠草。”杜兰德闷闷地说。 孟大爷将断肠草放到左手边,与其他野草区分开来,拿起另一株叶子长的奇形怪状的草放去右手边:“这是荠菜,可以吃。” 杜兰德得意地对尼克晃晃脑袋。 “这个不能吃,有毒。”孟大爷又将几株断肠草丢到旁边。 “这叫黄鹌菜,可以吃。” “这个不能吃,倒是没毒,但味道是苦的。” …… 孟大爷一边给他们介绍各种草的名字,一边将不能吃的东西捡出来。 原本堆成小山似的草按照能吃和不能吃分别堆放,孟大爷正对的那堆越来越小。 “这个好吃!”一直依偎在爷爷身边没说话的小文突然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一株草在孟大爷眼前摇了摇,“爷爷,这个好吃。” “这是什么东西?”杜兰德疑惑地问,女孩手中的东西上半截是绿色下半截是白色,叶子像葱,根部却像蒜,或者说小型的蒜的根部更形象点,还带着一股浓郁的香气,“难道是葱和蒜的杂交产物?” “野山葱,是一种特别受欢迎的野菜,炒蛋或者炒饭都吃特别好吃。”胡蝶笑盈盈地为杜兰德解惑。 “啊,原来如此,早知道我就多扯点回来了。”杜兰德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这玩意确实很香,虽然他是第一次看见,但也能想象出用它炒蛋有多美味。 孟大爷将孙女手里的野山葱放到能吃的那堆里后继续分拣野菜。 没多久所有野菜就分好类。 杜兰德瞠目结舌地看着孟大爷右手边寥寥几根的野菜和左手边几乎堆成山的不能吃的杂草,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胡蝶掩嘴而笑,走过去将野菜拾起来:“这些菜炒的话不够大家吃,我煮成野菜粥吧。再配上梁大哥烤的兔肉,大家就随便将就一顿。” 其他人自然无异议。 杜兰德立马小跑着跟上她的步伐,菊若瞟两人一眼,又收回目光,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 尼克注意到菊若的异样,小跑着来到她身边,看见她伤痕累累的手,吓一跳:“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菊若慌乱地收回手,挤出笑容,“被野草划到而已,不严重,已经上了药。” “杜兰德真是的,怎么能让女士做粗活,太没有绅士风度了。”尼克在她身边坐下,手里把玩着一颗不知名的野草,眼神若有若无地扫向围着无烟灶忙活的两人。 他不是傻子,看得出菊若杜兰德之间的暧昧。只要不影响任务的完成,他是懒得管这些事的。 从私人感情来讲,虽然认识不久,但他还挺喜欢胡蝶,她的身上既有东方传统女性的柔美又有现代女性的独立与坚毅。 至于菊若,他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理智来看,她才是他的搭档和伙伴,他应当无条件站在她一边。但她让他捉摸不透,似乎有什么东西瞒着他和杜兰德。 这种怀疑很早就出现了。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对日本侵华的历史不熟,但却能脱口而出日军一个团长的名字。还想要违背时空旅行的计划,坚持要去上海,上海已经成日占区,去那里有什么意义? 只是大家终究同伴一场,他不能太不顾及她的心情。 菊若没有说话,笑容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涩。 那边厢,杜兰德很努力地想帮胡蝶将火势弄大点,但他完全搞不定木柴和泥土构成的无烟灶,不是不小心糊了一手泥,就是被黑烟呛了一嗓子,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烟灰,不满地抱怨:“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好复杂。” 胡蝶细心地将自己的手帕浸湿后绞干递过去,让他把脸好好擦擦:“你还是去和大家一起等着吃好了,待会儿梁大哥忙完后我再让他来帮我看着火就好,现在这火还勉强能用。” “梁大哥在帮他们分兔肉,没空。还是我来,你告诉我怎么做就行。”杜兰德朝正欲走过来帮忙的梁志成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转身找妻儿去了。 胡蝶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也不戳破,只是嘴角高高扬起:“也没什么要做的,你就呆在旁边吧,我来。” 她手脚麻利地抽过几根树枝,从中折断,将两截枝杈合成一捆从侧面的孔洞塞进去,又扯出一根较粗的木棍拨弄两下,灶膛内的火势瞬间涨高不少。 眼看火势差不多够了,胡蝶把豁口的铁锅架上灶台,锅里盛着大半锅水和少部分米。放好锅后,她又将野菜拿到井口边清洗。一株株沾满泥土的野菜在她手下变得水灵灵的。 没有刀,她就随手将野菜撕成一小片放进锅里。没有勺,她就仔细地剥掉外皮,用树枝搅动锅里的米。她甚至还像变魔术似的从包裹里摸出一小包盐巴,用晶莹的指尖拈了一点撒进粥里。 所有的动作都如行云流水般铺开,胡蝶用一双巧手代替缺少的用具完成了做饭的过程。 杜兰德蹲在一边,若有所思地看她。 依照他的观察,从谈吐和举止来看,她的家世不会太差,甚至有可能出身富贵。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他能感觉到她在许多细节处的讲究,比如干干净净的衣衫和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她没有因为在逃难就忽视个人仪态。 但如果真的出身富贵,她为什么会去当护士,还能在战乱中独自带这么大群人逃难?难道是家道中落了? 不对,刚见面时她就很突兀地告诉他她是一名护士。他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带着坚定也带着完成嘱托的自豪。难道说她会当护士跟那个和他模样相似的男人有关? 想到那个男人,杜兰德心里闷闷的。 没过多久,野菜粥的香味就弥漫开来,众人一边吸着鼻子一边伸长脖子朝大锅这边看。 胡蝶用树枝蘸了点粥放进口中,确认熟了才招呼大家:“粥好了,快来吃吧。” 大家立马蜂拥而至,将她身边围得水泄不通。胡蝶先将比较稠的部分舀给老人和孩子,又将剩下的部分均分给其他人。 菊若没有过来,尼克多端了一碗给她送过去。 分到最后锅里已经没剩多少东西,其他人都分到了,有杜兰德和胡蝶自己没有。 胡蝶想了想,拿出最完整的一个碗,给杜兰德盛了满满一碗,又将锅里剩下的丁点儿菜汤倒进缺了一大块的碗里。 “你……你自己吃得饱吗?”杜兰德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这一大碗实实在在的米粒和菜叶,又看看胡蝶碗里几乎就两三口的菜汤,“我给你分点吧。” “不用,我饭量小,这点就够吃了。”胡蝶将自己碗护在怀里,似乎生怕杜兰德要强行分给她,“你要保护我们这么多人安全,很消耗体力,你多吃点。” “那……好吧。”杜兰德心知拗不过她,只得端起碗呼哧呼哧地吃起来。 冬天毕竟不是吃野菜的时节,此时的野菜大多又老又硬。即使胡蝶已经尽量挑出比较嫩的,又煮了很久,依旧难以下咽。 杜兰德虽然有过流落街头的日子,但近些年随着收入的增长,口味也养刁了。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今再让他吃这些简陋的食物,着实是强人所难。 但为了保存体力,也为不浪费胡蝶的一片苦心,他不得不龇牙咧嘴地逼着自己吞下几乎能划破口腔的粗糙野菜。 为了能转移注意力,方便吞咽,杜兰德开始四处张望。 他看见安老太太慈祥地看着儿媳喂孙子吃饭,小孩子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好似在吃什么珍馐美味。孟大爷从饭碗里挑出野菜放进孙女的饭碗,小文喜滋滋地喝着碗里的粥。梁氏夫妇依旧是丈夫喂女儿,妻子喂婆婆,一家人其乐融融。 他看到尼克就着兔肉吃得津津有味,也看到菊若苦着脸完全吃不下这样的食物,还把碗里的菜夹出来,趁人不注意偷偷倒掉。 杜兰德皱皱眉,他不喜欢菊若的这个举动。别人都巴巴盼着能多分到些野菜吃,她却毫不在意地随手丢弃。但他也不便多说什么,对方毕竟是女士,可能吃惯了现代的精致食物,吃不下野菜也正常,不应该过分不苛责。 第15章 变故 第十五章 变故 吃过饭,众人休息了一段时间后继续赶路。虽然仍是在逃难,但气氛显然比上午轻松许多。穿行在人迹罕至的密林里,加上尼克搞笑天分的显现,大家似乎都短暂地忘掉那些令人恐惧的回忆。 杜兰德持枪在队伍首尾来回巡逻,既担负开路的责任,还承担着扫尾的任务,忙碌不已的他都不时被尼克的表演逗得笑出声。杜兰德知道尼克是好心,想把大家的情绪带动起来,兴许也带有补偿心理,毕竟在他的坚持下众人才会绕道嘉兴去南京,而不是去苏州。 尼克知道引人发笑的办法有很多,但每个人笑点不同,想要通过说几句俏皮话来实现不太可能,他很烂,更别说用一门不熟练的语言开玩笑。恰巧他是卓别林的粉丝,上学的时候最大的消遣就是把喜剧大师的作品翻来覆去地看,几乎能将偶像的所有经典桥段模仿得惟妙惟肖。 虽然语言不通,但在这个世界上诙谐和幽默是相通的,大师那些极富戏剧化和喜剧效果的动作显然就是一张通行证。众人被尼克的动作逗得笑逐颜开,年纪小点的小文更是钻进爷爷怀里笑得肩头耸动不已。 胡蝶以前看过卓别林的电影,也曾因那精妙绝伦的诙谐动作笑得前仰后合,那时陪在她身边的人还是……她含羞带怨地瞟了眼正在巡逻的高大男人,很快收回眼光。 这一细微动作没有瞒住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的菊若,后者眼色沉了沉,没有说话。 在当下的困境中再次看到这些幽默动作,胡蝶禁不住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泪花。 当年虽然也是兵荒马乱的时节,可意中人至少还在身边,不像现在,相见不相识,只余无言。 “胡小姐,你没事吧?”安太太原本笑得浑身颤抖,几乎连孩子都要抱不住,正想找胡蝶借个力,结果就发现她的反常。 “没事啊,就是尼克太搞笑了,真的跟电影里一模一样。”胡蝶抹一把脸,将泪水擦掉,“笑的我肚子都疼了。” 安太太半信半疑地哦了声,怎么会是因为笑的?胡蝶的眼神里明明有很深的悲伤和无奈。但她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生逢乱世,每个人都有那么多悲从中来,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引起情绪排山倒海地爆发,胡蝶兴许是刚好被尼克表演的某个情节触动到了吧。 她转头朝尼克看去,他正在杵着一根指头粗细的树枝,跟鸭子似的双脚外撇,一摇一摆地走路,脸上做着夸张的表情,还伸手摸了摸上唇边根本不存在的两撇胡子。安太太这辈子没有进过电影院,只在路过时见过宣传海报,上面的男人也是这般姿势,区别在于那人穿着考究的黑色西服,尼克则随意得多。 尼克表情严肃地做着搞笑动作,其他人哄笑成一团。密林深处,远远传来几声鸟鸣,逐渐西斜的太阳在林中撒下片片金光。 不知是因为选的路实在太偏,还是日军都集结去攻打南京,他们这一路出奇的顺利,别说敌人了,就连其他人都没看到。沿途经过的几座房屋都是人去楼空的状态,主人应当是离家逃难,房子没有被劫掠的痕迹。 后来众人决定在一家有两间瓦房的人家休息,屋门大开,房主早已不知去向,屋内除了些笨重的家具外别无他物。米缸和地窖都空荡荡的,显然主人走的时候带走了所有的粮食。 好在离房子不远处有个小池塘,杜兰德决定去碰碰语气看能不能抓个鱼什么的,尼克立马自觉地表示自己继续挖无烟灶,虽说房内有现成的灶台,但附带烟囱,生火做饭的话,隔很远就能看到炊烟,太过危险。即使现在没发现日军的踪迹,他们也必须小心再小心,毕竟一旦正面相遇,这群老的老小的小,绝对无法全身而退。 安太太和梁妻自告奋勇地承担起捡柴的任务,梁志成则负责照看其他老小。 菊若独自坐在一边,托腮看着斜阳,对大家的行动置若罔闻。 “阿杜,我和你一起去吧,顺便看看有没有野菜可以摘点回来。”胡蝶叫住正欲离开的杜兰德。 想到自己中午采了一堆杂草回来的“壮举”,杜兰德不由得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那最好,我确实不认得那些奇奇怪怪的野菜。” 胡蝶盈盈一笑,随手拿起个竹篾提篮就要走。 正在挖坑的尼克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揶揄地笑着。年轻的脸庞在夕阳下充满活力,细碎的发梢几乎要消融在金色的阳光中。 胡蝶含羞带俏地瞪他一眼,迈着细碎的步伐与杜兰德一道离开。 池塘就在屋后五十米左右的位置,两人很快就到了。虽然出来时不止尼克一个人表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但两人并没有如他人所想那般黏腻,而是分头干活。 为安全起见,胡蝶就在池塘附近寻找野菜,杜兰德脱掉上衣,做了几个热身动作,正准备连外裤也脱掉时,看见了蹲在树下挖野菜的女人,一缕碎发从鬓角滑落,将她小巧的侧脸遮住一半,只看得见挺翘的琼鼻和纤长睫毛。 他想了想,还是停下脱裤子的动作,直接掬起水浇在自己身上,待身体适应了水温后才下水。即便做足了准备工作,但刚踏进水,刺骨的寒冷还是顺着裤管直入心脏。虽然水面没结冰,水质也较为干净,但温度着实不高。幸好他下水前做了热身,不然可能会立马抽筋溺水。 杜兰德打了个寒颤,双手抱臂用力搓了搓,才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冷水里。 听见水声的胡蝶抬起头,只看见水面上激起的一片水花。她笑了笑,继续采集野菜。这里有不少野山葱,她打算多采点备上,中午的时候她看见杜兰德似乎很喜欢吃它,吃别的野菜都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只有吃到它的时候眼角会带上一点笑意。 这个地方人迹罕至,各类植物得以完好地保存下来,数量众多的野菜也能够恣意生长。 没多久胡蝶就采集了大半篮子的野菜,那边杜兰德才适应好水温,刚刚开始摸鱼。 不过他显然没有胡蝶那么顺利,虽然适应了极低的水温,但冬季鱼本来就不活跃,几乎见不到鱼的身影,即便有,也很难抓住。尤其对于杜兰德这种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来说,鱼要么是用鱼竿钓,要么是用网捕捞,徒手抓鱼真是头一回。 好几次让鱼从指缝间溜走后,他愤愤地从水里站直身子,用力拍了下被搅得浑浊的水面。 胡蝶提着装满野菜的篮子走向水边,恰好就看到他这模样,不由得扑哧一笑。 被她看见自己发脾气的样子,杜兰德有些羞恼,却又无法发作,只得喃喃道:“我……我没抓过鱼……” “冬天本来鱼就不活跃,它们也怕冷,确实很难找。不如,你去向阳的深水区试试看?”胡蝶却没有半分看笑话的模样,将篮子放在一边后,指着离岸较远的一片水域说,“那里水温比较高,可能会有鱼。”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杜兰德对她的来历越来越好奇,怎么看她都不像懂这些知识的人,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是不是……那个人教你的?” “当然不是你教我的。”胡蝶立马否定他的猜测,这一举动让杜兰德又庆幸,又带着点惋惜,“我出生在沈阳,家中还有个哥哥。虽父亲常说女子要有女子的仪态,不许我同哥哥那般四处玩耍。但我自小与哥哥亲厚,听他说过不少趣事,所以才会知道。只是知道归知道,真让我做是做不来的。” 胡蝶似乎是回忆起儿时与哥哥在一起的时光,眉梢眼角都染上了轻快的笑意。在夕阳的簇拥下,她仿若密林中远离人间烟火的精灵,将杜兰德都看呆了。 “怎么了?”胡蝶被他痴痴的目光看得红了脸,捂着脸撩起水撒过去。 带着凉意的水落到脸上,让杜兰德回过神,看着女人娇羞的表情,他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猛地扎下头,朝她刚刚指的那块水域游去。 胡蝶揉了揉滚烫的脸颊,含笑蹲下去,将野菜拿出来清洗。刚清洗了一半,只听得哗地一声,水花四溅,杜兰德赤裸着上身从水里钻出来,手里抓着一尾不断挣扎的鱼。胡蝶雀跃而起,拍着手说:“真厉害!” 杜兰德笑着把鱼掷上岸,胡蝶开心地跑过去捡拾,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鱼真大,鱼头可以和野菜一起炖个汤,给几个老人家补补身子,鱼肉给孩子们吃,他们吃了会更聪明。” 杜兰德笑着摇摇头,就算在逃难路上,她还是一心想着别人,真是少见的善良姑娘,跟他以前认识的那些女人完全不同。 不过这鱼都被分给别人了,她自己吃啥?看来他得多抓几条。 一念至此,杜兰德立马一个翻身,再次钻进水里。 “啊——” 杜兰德刚刚入水,就听见胡蝶的尖叫声传来,他心中一紧,难道她遇到危险了?不等大脑做出决定,他的身体已经条件反射般钻出水面,朝岸边奋力游去。 第16章 抉择 第十六章 抉择 杜兰德紧赶慢赶地跑到胡蝶身边时,她正在低头检查一个仰躺于地的男人,应当是活的,他看见那人的胸膛还有微微起的伏。 只是这人也太惨了点,衣服几乎被碎成碎片,仅剩的地方也脏兮兮的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半边脸上都糊着血痂,看不清模样,右耳不知去哪儿了,只余一个血洞,裸露在外的四肢上全是黑灰,左小腿上还有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感染,脓血和污垢混在一起,凝结成扭曲的模样。 也难怪胡蝶会尖叫,杜兰德一个大男人陡然看见都心惊了一下。 从伤口来看这人应当遭受了炸弹袭击,黑手是谁不言而喻。 让杜兰德佩服的是胡蝶在开始的惊慌后很快恢复镇定,还不忘自己身为护士的本职,毫不嫌弃地给伤员检查身体,还撕破自己的手帕给他包扎伤口。 “阿杜,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来帮忙啊!”胡蝶扭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杜兰德,忙招手道。 “哦,好。”杜兰德嘴上应了,动作却不甚积极,不是他见死不救,而是很清楚地知道这人救不活。 不说炸弹爆炸时的冲击波对人体内脏的伤害,就是腿上那道已经化脓感染的伤口,在抗生素没有普及,截肢手术又无法开展的现在,都足以要了这人的性命,胡蝶所做的不过是稍微减慢结果的到来。 “我要做些什么?”杜兰德走到胡蝶身边,怜悯地看着奄奄一息的男人。 “你先把他扶去树下坐着,我去找点止血的草药。”胡蝶不放心地又叮嘱一句,“小心点,他身体很虚弱。” 杜兰德点点头,弯下腰将男人以“公主抱”的姿势抱起,又轻手轻脚地走到树下,让对方坐靠在树干上。他刚刚将伤员安顿好,胡蝶就拿着大把草药回来了。她顾不得叶片上的灰尘,胡乱擦两把后放进嘴里,嚼烂了吐在手心,仔细地糊在那人溃烂的伤口上。 这样不卫生,草药无法彻底消毒,唾液中的菌群还可能加重他的伤势…… 一肚子的话在嘴边,看到她认真的表情后又吞了回去,杜兰德知道她肯定清楚这个人的情况,现在的尽力抢救只为对得起自己,他也帮不上什么忙,没道理去打击她。 太阳已然落山,只剩余晖斜斜撒在天边。半干不干的裤子贴在腿上,带着池塘的寒气,杜兰德觉得有些冷,转身寻到脱下的衣服随意穿上。他无意中瞥见双手沾满血污,便索性蹲下去,就着池塘洗个手。 “阿杜,你来一下。”胡蝶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欣喜。 杜兰德应了一声,将湿漉漉的手在衣摆上擦干,大步走回去。 兴许是处理得当,男人竟然在胡蝶的照顾下悠悠转醒,甚至还哑着嗓子向她要水喝。 两人都没有带水囊,只得用树叶盛了池塘里的水,慢慢喂给他。 男人喝水后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看上去神智很清醒,不像重伤在身的样子。杜兰德知道,他是回光返照了。 只是他说的是方言,那些奇奇怪怪的语句杜兰德一个字都听不懂,全靠胡蝶一句句给他翻译。 原来这人是嘉兴人,为了躲避日军的空袭才逃出城,逃难路上被炸弹所伤也不敢停留,拖着伤腿一路爬到这里,最终体力不支昏了过去。本以为就此丧命,没想到被胡蝶所救。 在得知两人准备取道嘉兴去南京后他用尽力气不停摇头,表现出强烈反对,说是嘉兴绝大部分地区已经陷落。由于国民政府要求嘉兴担负起掩护淞沪战场上撤下来的主力向内陆撤退的任务,所以也是日军攻打的重点城镇,绝对不是取道的好选择。 杜兰德只知道抗战的大致发展趋势,对这种具体到市县的战况压根不了解。如今听见胡蝶的转述,只觉得遍体生寒。虽然他不懂历史,但也知道作为后撤必经之路的地方绝对是敌人重点关注对象。他们这群老弱病残想要穿过嘉兴去南京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如果尼克知道扬州会在11月19日陷落,那他怎么会不清楚嘉兴承担着掩护主力军撤退的事?如果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坚持走嘉兴去南京,不是羊入虎口? 杜兰德觉得眼前迷雾重重,不仅要面对不知何时会突然出现的日军,就连一起来的两个同伴都各怀心思。一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要隐瞒自己对这段历史的了解程度,另一个则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还对去南京有莫名的执念。 在去上海的提议被否后,菊若退而求其次,认为可以去苏州,尼克却坚决反对,甚至为了避免去苏州而选择取道路程更远的嘉兴前往南京,无视通过苏州也能去南京的事实,借口是苏州即将沦陷。 可如今看来,嘉兴比苏州更危险,不仅已经大部分陷落,还是日军的重要关注区域。尼克既然知道苏州沦陷的日期,没道理不知道嘉兴的战况。他为什么要撒谎? 在此之前杜兰德只对菊若心生怀疑,甚至在尼克使劲浑身解数活跃气氛的时候,一度觉得他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但现在的他似乎比菊若更可疑。菊若的举止勉强可以用无颜面对历史解释,他引导众人深入险境的原因是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那人突然开始浑身抽搐,双眼直直望着胡蝶。胡蝶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握着他的手,瞬间红了眼睛,却还保持着温柔的笑容。 杜兰德叹了口气,单膝下跪,握住那人的另一只手,以行动告诉他,他俩在陪着他,他不是孤独地死去。 最后一线余晖消失在地平线的时候,那人停止抽搐,双眼也永远地闭上了。 胡蝶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杜兰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这是他穿越时空后第一次亲眼看见生命的消逝,不是因为生病或是天灾,而是不折不扣的人祸。他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姓名、年龄、籍贯,甚至因为语言不通,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但他知道,如果可以的话,男人不想死。他还记得男人濒死时的眼神,那是对生的无限渴望。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那个堆满尸体的山坳,他们临死前是不是也像这人一样,迫切想活下去,却发现生路全无。 “阿杜,我们把他埋了吧?”胡蝶哑着嗓子说,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杜兰德没说话,只是找来一截较粗的树枝开始挖坑。好在由于池塘的存在,附近的土质较软,加上胡蝶也来帮忙,很快就挖出个足够容纳尸体的坑。 两人刚将尸体放入坑中,还没来得及填土,尼克就拎着一盏“煤油灯”大步走来。 杜兰德瞥他一眼,知道灯里的光源是太阳能电筒,煤油灯外形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你们离开太久,大家都以为你们出事了,我就说肯定不会有事,指不定在——”尼克戏谑的表情在灯光的映衬下非常滑稽,调笑的话却在看清坑里的尸体后没了下文,“这是?” “我们抓鱼时碰到的。”胡蝶低低说道,“他伤得太重了,我没办法救他。” 尼克知道她说的不假,尸体身上的伤口基本都被处理过,有的地方还绑着布带。只是这世道,受如此重的伤基本救不回来。 “他是从嘉兴逃出来的,他说嘉兴承担着掩护淞沪战场上退下的主力军撤退任务,是日军重点关注区域,大部分城镇早已陷落。”杜兰德盯着尼克,一字一字说。 尼克猛地睁大眼,难以置信道:“什么?怎么会这样?菊若告诉我日军正在集结大部队攻打南京,苏州是必经之路,嘉兴相对和平。我才坚持要经过嘉兴去南京!” “菊若?”杜兰德微微提高音量,“是菊若告诉你嘉兴安全?那苏州即将沦陷也是她告诉你的?” “不然你以为我一个美国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中国战场的事?”尼克无奈地摊手。 “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明明晚上她还提议可以去苏州!” 尼克似乎生怕他不信,忙说:“就是早上,胡小姐介绍她的同伴时,菊若附在我耳边说苏州即将沦陷,如果要带着一群老弱妇孺去南京的话,从相对和平的嘉兴走比较好。” 两人对话开始后就在沉默的胡蝶突然开口:“我可以作证,当时菊若小姐确实与尼克先生在耳语,至于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不过我愿意相信尼克先生。” 没想到胡蝶会站出来说话,杜兰德觉得有些难以消化,却又觉得豁然开朗。如果说都是菊若的问题,那一切就解释的通了。胡蝶与尼克素未谋面,不可能联合起来陷害菊若。或许,他内心深处也不愿相信尼克是别有目的的人。 一时间大家都不再说话,不知是谁起的头,三人齐心协力地将挖出的土重新填回坑里,将尸体掩埋在泥土之下。 回程路上,沉默还在持续,直到快进房子时,胡蝶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说:“阿杜,不管你信不信,我个人觉得,菊若小姐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第17章 怀疑 第十七章 怀疑 杜兰德没有太意外,胡蝶对菊若的敌意显而易见,她压根没有掩饰过。如果胡蝶的前半生真的遇到过一个与他相似的男人,甚至也有一个名为菊若的女人,他就真的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二重身或者某个时间线上的自己穿越过了。 尼克有些不明所以,虽然接触不深,开始也以为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但相处下来觉得胡蝶不像是会恶意诬陷的人,也不像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样子。倒是菊若,他也只在任务开始前见过一面,表面上是个普通的科学家,实际打着什么算盘就没人知道了。但他都拿不准的事,胡蝶为什么能如此坚定的说出来。 “胡小姐为什么这么说?”尼克脾气耿直,有疑问立马就问,“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胡蝶微微一怔,随即摇头道:“没有,我只是……只是直觉。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看了看杜兰德,终究没有把话说明白。事情太过奇特,连当事人都不信,她不能指望局外人相信。 “直觉?”尼克皱眉重复道,“虽然我相信在某些特定情况下直觉的存在,但胡小姐是第一次见到菊若小姐吧,这也会产生直觉?难道你们中国真有看相这种神奇的技能存在?” 他的最后一句话引得菊若笑起来:“我可不懂看相,单纯只是综合所有信息后的推测罢了。如果她没有问题,为什么要在知道嘉兴战况后还引导我们去嘉兴呢?” “我们并不确定她是不是知道。”尼克纠正她的话,“目前只是怀疑。” “可是你们怀疑她的不止是这一件事吧?”胡蝶笑笑,又说,“虽然我不会看相,但我有眼睛,看得到你们的表情。嘉兴一事不是菊若第一次出乎你们意料吧?” “杜兰德,我觉得我们遇到了一个十分聪明的女士。”尼克以手抚额,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希望胡小姐你千万不要另有所图,不然我们难以招架。” 杜兰德笑出声,给了尼克一拳:“就你话多,还会用成语了。” 不知为何,他相信胡蝶不会背弃他,即使真有小算盘,也绝对不会伤害到他。 “下午跟着梁先生他们学的。”尼克洋洋自得地双臂抱胸,“真是博大精深,短短几个字就能表达出很深奥的意思。” “唉,又用了个成语!”胡蝶也加入调侃尼克的队伍,“这么聪明的洋人真不多见。” “那是,毕竟我可是UCB的优秀毕业生。”尼克对夸奖来者不拒,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引得杜兰德和胡蝶两人哈哈大笑。 虽然没有讨论出结果,但尼克的调笑让几人因埋葬死者和怀疑菊若而产生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 三人回到屋子里时大家基本都已经休息,只有菊若还坐在火堆边若有所思地以手托腮。 胡蝶一言不发地走到安太太等人身边,帮他们拉好滑落的粗布,随后合衣躺下。杜兰德和尼克交换个眼神,径直去墙角寻了块地方坐靠着闭上眼。 尼克在背包里翻出几件外套,给睡着的老小们盖上,又拿了块毯子披在自己肩头,转头对菊若说:“上半夜我来守着吧,你早点休息。” 菊若点点头,拉紧衣襟,站起身:“那就麻烦你了。” “没关系。”尼克举着火把走去屋外,靠门坐下后将火把架在身边,从怀里掏出笔和本子,开始写东西。 守夜并不是一个好差事,尤其是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情况下,他必须找点事让自己提起精神来,记日记显然是个不错的办法。 他甚至想过写一封信埋在地下,等回到现代后再挖出来,通过技术检测出信的完成时代正是自己穿越的时代,再配以图片证据,就能够完美证明伯纳德公司穿越技术的可行性。 但这一百多年里变数太多,他怕有人挖出那封信并当做胡言乱语而毁了它。此时此地他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找一个不会被人发现且日后还能找到的地方。 更何况,在验证穿越技术可靠的同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尼克的目光落在翻开的日记本里两个硕大的字上:南京。 夜逐渐深沉,天空中无星无月,世界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只有不断跳动的火把。 尼克就在这跃动的光线中奋笔疾书。 深夜,菊若缓缓睁开眼,周围的人还在沉睡,鼾声此起彼伏地传来。她保持躺着的姿势,眼睛瞟向四周,几家人都安安静静地躺着,杜兰德靠在墙角,胸膛有规律地起伏,显然也在熟睡。门外的尼克,似乎因为精神不济,头一点一点地昏昏欲睡。 确定所有人都在睡觉后,菊若轻手轻脚地起身站起来,绕过梁家人,走向角落里的杜兰德。时间不多,她必须要尽快收服拥有唯一火力的杜兰德,不论用什么方法。 就在她刚刚绕过梁妻的时候,一声细微却清晰的咳嗽从她背后传来。她下意识地扭头,发现胡蝶不知何时醒了,正双臂抱膝坐在地上,警惕地看着她。 菊若心知没办法达成目标,索性若无其事地朝门口走去:“我去方便,胡小姐要一起吗?” “不,谢谢。”胡蝶摇摇头,坚定的拒绝,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信任。 菊若也不与她多纠缠,轻嗤一声,大摇大摆地离开屋子。 她刚离开,“熟睡”的杜兰德就睁开眼,看向胡蝶,压低声音说:“没事吧?” “没事,不过她刚刚鬼鬼祟祟向你走去,不知道要干什么。”胡蝶瞥了眼大开的门,确认她没有在门外,“我睡眠浅,她刚起身我就醒了。” “我也是。”杜兰德朝她眨眨眼,笑了,又指指“点头如捣蒜”的尼克,“下半夜了,我去替他,你安心睡,不会有事。” 胡蝶甜甜一笑,点头道:“好。”他说的话她都信,他说不会有事发生,就一定不会有事发生。胡蝶重新躺下,闭上眼后嘴角还带着笑。 杜兰德扶着墙面站起来,走到门口碰了碰几乎就要神游太虚的尼克,低声道:“你去睡吧,我来守。” 尼克揉揉眼睛,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说:“下半夜了?那你来守吧,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他收起散落的日记本和笔,又将肩头的毯子递给杜兰德后拖着慵懒的步子走进房。 杜兰德披好毛毯,将随身携带的半截蜡烛点亮,代替即将燃尽的火把放在身边。 夜深人静正是思考的好时候,他需要一点时间来综合下现在掌握的信息。目前来看,菊若的嫌疑越来越重,但猜不透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希望把大家引到日军众多的地方,不论是上海还是嘉兴。为了完成任务,也为了活命,他绝对不能让她达成所愿。 当然,这些猜测都建立在尼克所说为真的基础上,如果尼克撒谎,那他的嫌疑要比菊若大得多。虽然胡蝶说看见菊若对尼克耳语,他也愿意相信她,但她没听到内容,所以无法确定是不是菊若误导尼克。 整件事仿佛罗生门,谁都有道理,谁都有嫌疑,根本分辨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杜君?”菊若从屋后绕过来,正好看见眉头紧锁的杜兰德。 “菊若小姐。”杜兰德点头示意。不论如何,没有确凿证据前,她还是他的同伴。 “杜君是有什么烦恼吗?”菊若顺势在他身边坐下,侧过脸看他,“可以跟我说说吗?” 杜兰德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只是这两天看见的状况太惨烈,一时消化不了罢了。以前虽然知道这场战争,但更多的是从纸上,从影视作品里。现在亲眼看见才知道,比起事实,那些都太过单薄。” “对不起,杜君,我的先辈对中国人做了很多不好的事。”菊若羞愧地低下头,“真的很抱歉。” “你不用道歉,罪行不是你犯下的。”杜兰德摆摆手,又说,“我们不应该为百年前的事心存芥蒂。” “以前不太了解,如今亲眼见到又怎么能视而不见。那些行为,终究是不好的。”菊若低着头,露出一段优美白皙的脖颈。女人颤抖的声线楚楚可怜,弄得杜兰德都快产生负罪感,似乎自己仅止于思维层面的怀疑都是对她的伤害。 “对我们来说只是一段历史,菊若小姐无需介怀。”杜兰德眸色渐深,口气却越发温柔。菊若越是这样,他对她的怀疑越大。如果不了解历史,何来太深的愧疚,如果了解历史,何必处处掩饰。 如今亲眼见到?没记错的话,见到堆满尸体的山坳和满城死者时,就连尼克都流露出震惊和悲悯的表情,她却除了最开始的惊吓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看见死尸就跟看见木头差不多。 愧疚?不存在的。 菊若没有抬头,所以看不见杜兰德的表情。 第18章 苏州 第十八章 苏州 夜色浓郁,寒风从林间呼啸而来,哗哗作响。半截蜡烛已燃到末端,一滩小小的蜡油凝在地上,将灰黄的地晕成深黑色。菊若早已进房睡觉,杜兰德双臂抱膝坐在门口,将薄薄的毯子紧紧裹在身上,双眼漠然扫视四周。一片枯黄的树叶打着旋,落在他脚边。 杜兰德捡起那片树叶,放在手心细细端详。叶片保存得很完整,干枯的脉络在黄色的叶片中根根分明。叶片两边的边缘处有弧度相同的微微卷曲,彷如出自最为严苛的工匠之手,带着一丝不苟的对称美。 这样的美让杜兰德想起卢浮宫外那座玻璃金字塔,透明、对称,全年无休地倒映着巴黎的天空。每每经过它时,他都会被金字塔的恢弘和纯净惊艳到。他想,胡蝶一定会喜欢那座建筑。 离开教会时,胡蝶说过等战争结束后,她会去法国看望神父,玻璃金字塔好像是20世纪80年代落成,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呢? 战争结束…… 杜兰德在脑海中回想起一路行来菊若的一举一动。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证明菊若的可疑,但他却不想再相信她。乱世之中,提高警惕总是没错的,即便对方跟他一样来自百年之后,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他甚至没有找菊若求证嘉兴相对安全一事是否由她告诉尼克。因为不论是不是她,他能得到的回答都会是否定的。 不论如何,嘉兴是不能去了,他们只能选择调头去扬州,希望能在陷落前通过扬州,尽早赶到南京,进入国际安全区。可是要怎么跟梁家人和胡蝶的病人们说? 开始坚持要去嘉兴的是他们,现在反悔要去扬州的还是他们。怎么解释他们一天之内态度180度大转弯? 黄叶在夜风中摇摇晃晃,如一直展翅欲飞的蝴蝶。 胡蝶。他想起一张温婉坚韧的脸庞,或许不用他操心,她肯定能说服其他人跟他们一起走。 杜兰德手掌微微倾斜,枯叶在滑落的瞬间被风托起,起伏不定地飘向远方。 他抬腕看了看表,时间是6点整。天空依旧漆黑一片,没有要亮的趋势,但时候差不多了,该叫大家起床赶路了。要折回扬州必须尽快动身,否则要么无法赶在沦陷前到扬州,要么与日军攻打扬州的部队正面碰上。 不论哪种都绝非幸事。 蜡烛已经燃尽,杜兰德把毯子收起来叠好,走进房里将尼克摇醒,指了指手表,睡眼惺忪的尼克揉揉眼睛,接过毯子塞进背包里,打着哈欠站起身。虽然还是很困,但他知道如今不是睡懒觉的时候。等回现代了再睡个三天三夜也不迟。 两人将其他人一一叫醒,除了孟大爷因为有些头晕稍微耽搁了几分钟,其余的几乎是立刻就清醒过来拿好随身物品准备启程。 待众人都准备好后,杜兰德将昨日遇到的事大致说了下,他没有说的太明白,只说昨日抓鱼时遇到从嘉兴逃出来的人,对方说日军正在大肆轰炸嘉兴,那里也不安全,因此还是决定掉头回苏州,从那边去南京。 遇到质疑是一定的,尤其是孟大爷和安太太。 安太太抱着还在熟睡的孩子,一脸不高兴:“当初要取道嘉兴是你们,如今说要改道的还是你们。到底有没有一个准信?” 孟大爷揉着太阳穴,无奈道:“原本胡小姐带着我们就是要去苏州,是你们说嘉兴更安全,我们才走这边,这都走了一天,现在又要转头去苏州?如今到处都兵荒马乱,时间多宝贵,就这么平白浪费一天?” 倒是梁家人没有太大异议,梁太太和梁老太太都没说话,梁志成表达出自己的看法:“我们怎么样都可以,听杜先生做主,这一路受你们照顾良多,我相信你不会害我们。” 胡蝶也站出来替杜兰德说话:“没人料到嘉兴战况会如此激烈,据说鬼子好几个团的人都在攻打那里,飞机也在不停地丢炸弹,我们去只是白白送死。如果我们快点的话,趁鬼子没打下苏州城前进城不就好了。苏州离南京更近点,说不定我们能早点在南京找到庇护所。” 为免菊若起疑,胡蝶隐去了自己听说到的嘉兴战略地位的事。 孟大爷和安太太虽然依旧不快,但显然很听胡蝶的话,在她劝说下也同意了掉头回去的提议。 菊若的反应很平静,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只说听大家的。 如此一来,勉强算是全票通过折返回去的建议。 天际出现第一片灰白色时,众人踏上回苏州的路。只是前日里尼克耍宝逗趣才提升起来的气氛显然又重新回到原点,不单是因为战争的压抑,还因为出发前的那场争执。 谁都不知道回到苏州后,会面对什么局面。 兴许是因为大部队都已开赴南京,因此即使偶尔离开山林,穿梭在城镇中,他们都没有遇到日军,只有大片荒废的房屋和散发着腐臭味的尸体。 孩子们被大人抱在怀里,捂紧眼睛,挡住那些惨绝人寰的画面。成年人们捏着鼻子,皱眉从残垣断壁中穿梭而过,还要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腐烂的尸体。 胡蝶将衣服撕碎,让众人当作口罩捂在嘴上。即使是冬天,如此多腐烂的尸体也很难保证不会传播瘟疫。他们这群人老的老,小的小,又没有足够的物资,万一感染疫情,只能等死。 虽然杜兰德不觉得这样一层布能起什么作用,但总归是聊胜于无,可以充作安慰剂。从表情来看,尼克和菊若与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他们一路昼行夜伏,没有遇到日军,也没有遇到流民,终于在11月21日到达苏州城外。 此时,苏州已经沦陷。 半塌的城门上有浓郁的黑色瘢痕,那是被炸弹轰炸后的印记。城门口,难民背着大包小包,摩肩接踵地如洪水般冲出去,中间还夹杂着十来辆手推车、马车。几架汽车在人流中艰难前行,显然是哪个富贵人家在逃难。奈何人流太多,即使司机加大油门,甚至伸出头怒喝都没办法冲出一条顺畅的路。 尖叫声、哭喊声、推搡的咒骂声和汽车鸣笛声混杂在一起嘈杂不已。人们的脸上带着绝望、惊恐、慌张、恼怒……仿佛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争先恐后从潘多拉魔盒中涌出,附在拥挤的人群中,唯独没有希望和笑容。 有与孩子被人流冲散的母亲在哀嚎着呼叫孩子的名字,有不慎跌倒被他人踩踏之人的惨叫,还有有钱人家的打手推搡平民的叫骂…… 远远的,有日军的呼喝声传来。 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好不容易从城门口挤出来,头也不回地冲向城外,将站在一旁的胡蝶撞了个趔趄,幸好杜兰德眼疾手快扶住她,才使她免于摔倒在地。 “胡小姐,没事吧?”尼克抱紧背包,生怕被人群冲散。 “没事。”胡蝶摇摇头,伸手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强笑道。 “这里太乱了,还有日军在扫荡,我们先去城外避避风头吧。”杜兰德皱眉道。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同意杜兰德的提议,现下的状况没人敢进城。大家随着涌出的人流朝城外跑去。 杜兰德在城外的山林里给大伙找到一片相对隐蔽的地方藏身,其余跑出来的人早已四散开来,各奔前路。 一路行来大家早已又累又饿,找好休息地方后,相继靠着树干昏昏欲睡。 胡蝶立马着手开始做饭,尼克照旧担任挖无烟灶的任务,菊若斜靠在一旁,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杜兰德则去附近收集柴火。 柴火很好解决,冬天的树林里到处是落叶和干枯的树枝,随手一扯就能扯下一大根,没多久他就收集了一大捆。 杜兰德抱着柴火回来时正好看见胡蝶面有难色地站在大锅前,锅里是寥寥可数的米粒和大半锅水,几片野菜叶子孤零零地漂浮在水面上。 显然不够这么多人吃。 胡蝶望向杜兰德,咬着唇说:“随身携带的大米已经见底,沿途采集的野菜也所剩不多,年轻点的饿个两三顿没事,但我们中还有老人和孩子,我怕……” 她的目光瞟向孟大爷和小安子等人,言下之意很明显,粮食不够,她怕他们撑不下去。 杜兰德环视四周,大家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孟大爷靠在树干上,胸膛微微起伏,嘴唇干裂得泛出灰白的颜色,小文双目无神地蜷缩在爷爷身边。梁老太太在儿子和儿媳的簇拥下,有气无力地喝着水囊里为数不多的水,喝了一口,又将水囊推给自己的小孙女。小安子饿得哭的力气都没有,双眼微阖躺在母亲怀里。安老太太靠着树干,似乎已经在饥饿中睡着。 “待会我潜进城看能不能弄点吃的吧。”杜兰德长叹一声,“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再不弄到吃的,大家撑不到南京。” “可是城里很危险,鬼子在烧杀抢掠,你不能以身涉险。”胡蝶看着他,温柔的双眸中溢满忧虑,“如果你一定要去,那我也跟你一起去。” “我一个人去更方便,足以应付得来。你和尼克就留在这里,照顾大家。”杜兰德不容置喙地说,又压低声线,“你留下来,帮我盯着菊若,我不放心她。” 胡蝶面上一怔, 八_零_电_子_书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随即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第19章 父女 第十九章 父女 草草吃过东西后,杜兰德独身一人潜入苏州城,尼克和菊若都没有异议,胡蝶虽然担心,但想起他的叮嘱,又将呼之欲出的劝阻话语吞了进去。日本鬼子近在咫尺,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她站在树下,依依不舍地目送杜兰德下山的背影。 菊若瞥她一眼,转身独自寻了块清净地方躺下闭目养神。尼克又掏出本子和笔,埋头开始记录。其余人各自散开休息。 下山的路很轻松,杜兰德很快就走到城门口,这里依然有数不清的人在向外涌。难民见他逆着人流而动,都跟看怪物一样盯着他。不过没盯多久就又回过头急匆匆地向城外走,世道这么乱顾好自己就行了,哪有精力管别人死活。 杜兰德感觉到他人的目光,也觉得自己太过显眼,虽然身上还是那身从不知道谁家里翻出来的粗布衣服,但比起周围衣冠不整,满面蒙尘的难民还是干净得多,更何况他还是逆行状态,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他从地上抓起把焦黑的泥土抹在脸上和衣服上,又作出惊慌的表情,一边向城内挤,一边高声大呼:“儿子,儿子你在哪里?” 如此一来,旁人再看他眼神就变成同情与怜悯了。在这种情况下被人潮冲散的家庭不在少数,许多人也都在挤来挤去高声大呼家人的名字。有幸找到的无一不是抱头痛哭,然后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被挤出城,更多人是不仅没找到家人,自己还被挤得东倒西歪,摔得一身是伤。 刚挤进城门,杜兰德就看见一小队日军提着枪,朝这里跑来。他左右看看,把心一横,后背紧贴着城墙从左边绕走。待人流稍微少点后,他立刻迈开大步跑起来,很快就远离了城门。 身后传来连续不断的枪击声,瞬间的静默后,人群中爆发出尖叫和哀嚎。不用回头,杜兰德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枪声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双腿发软,又是如此逼近,逼近到他不得不用心底的恐惧强行支撑着自己跌跌撞撞向前跑。 越往城内跑,人越少,被毁坏的房屋越多,地上满是炸弹爆炸后的痕迹。年轻的女人被从家里拉出来,奄奄一息,丈夫追出来哀求不要抢走自己的妻子,等待他的是一枪爆头,襁褓中的婴孩被泛着寒光的刺刀高高挑起,稚嫩的啼哭声戛然而止…… 那些被炸弹炸得血肉横飞的断臂残肢,那些被烈火灼成焦黑一团的扭曲躯体,无一不冲击着他高度紧张的神经。每条街上都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哭嚎,每个巷子里都有人在不断哀求。 死亡天使张开黑色的羽翼笼罩在城市上空,森然笑着俯视大地,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已经看过太多尸体,杜兰德以为自己会麻木,没想到在看到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的死难者尸体后,他还是忍不住地扶着墙呕吐起来。死亡的气息在这里是如此新鲜,如此浓烈,如此……真切。 杜兰德踉跄着脚步转进一条隐蔽的小巷,跌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右手抚上狂跳不已的心脏。 老天,这到底是个什么时代,人命怎么可以低贱如此,人性怎么可以险恶如此。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怎么可以像对待畜生一样随意残杀? 他承认,他是真的怕了。他想回到位于巴黎那间仅有一扇窗户的单身公寓,想去街角的小酒馆喝下一大杯冰啤酒,想蒙上被子大睡一觉,醒来依旧太阳高照。或者,去非洲挖钻石也行,他记得伯纳德有座矿在南非。只要能让他离开这里回到文明社会,要他干什么都可以。 他真的,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下去。 “求求你,不要抓走我女儿,我给你钱,我有钱、钱!” 巷子外面,一个嘶哑的声音无望地哀求着。 “爹,救我,救我!”女人尖叫着向自己的父亲求助。 “滚开!”不甚标准的中国话里带着不耐烦。 杜兰德擦一把嘴角,小心翼翼地伸出头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三个日本兵正拉扯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向外走,身穿灰色长袍的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鼻梁上歪歪挂着副破了一边镜片的圆框眼镜。男人的双手攥满大洋和金链子,不住地向侵略者磕头。 “不要抓走我女儿,我给你们钱!”男人双手伸过头顶,将金钱送到日本兵眼前,“我给你们钱,我有钱,求求你们放过我女儿,她才十三岁啊!” 日本兵停下脚步,对视一眼,狞笑着转过身。 “把钱拿来!”为首的日本兵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东西,又朝左右使个眼色,“我们走。” 见到对方拿钱,满以为能救下女儿的男人听见日本兵的话后很快神情大变:“我,我都给你们钱了,为什么还要抓我女儿?” “滚开!”为首的日本兵一脚踢中男人心窝,将他踢翻在地,“别挡路!” “不,不要,放了我女儿!”男人吐了口血,顾不得擦掉血沫,又跪爬着追过去,“放了我女儿啊……” “爹!爹!”女孩眼见父亲被打,惊恐地睁大眼,尖叫着想要挣开侵略者的挟制,“不要打我爹!不要打我爹!” 只是她太弱小了,即使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是徒劳无功,自己脸上还挨了两巴掌,白皙的脸庞瞬间红了两大片。 男人见女儿被打,发狠地抱住为首日本兵的腿,不让他离开,嘴角仍有鲜血涌出:“你们……拿了钱要放过我……女儿啊!放过……她啊……” “邪魔(日语:碍事)!”那日本兵被缠得烦了,目露凶光。 杜兰德心脏猛地一跳,知道不妙。 那日本兵扯下背在身后的枪,也不上膛,直接用刺刀自上而下刺去,银亮的刀尖从男人左边肩头刺入,又从后背穿出来,带上一缕血迹。 男人惨叫一声,不自觉地松开手,圆形眼镜跌落在旁,从鼻梁处断成两截。下一刻,刺刀如雨点般落下,将他身上刺出无数血窟窿。男人从开始的惨叫到呻吟直指后来的再无声息,日本兵一直在疯狂地刺,仿佛面对的是块毫无知觉的木头。 鲜血溅了日本兵一身,他却恍然不觉,沾满血迹的脸上甚至露出狂热的神色,整个人说不出的诡异。 此时杜兰德确信,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魔鬼的化身。 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在目睹父亲惨死后晕厥过去,被日本兵轻而易举地拖走了。 过了很久,杜兰德才拖着无力的双腿从巷子里走出来。他走到尸体旁,弯腰抚上男人死不瞑目的双眼,又将断成两截的眼镜捡起来合在一起,放在对方半握的手中。 男人已经死了,所有的一切他都感知不到了。杜兰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像他也不知道前几天为什么要和胡蝶一起将那个从嘉兴逃出来的男人埋葬。 遇难的人那么多,他根本埋不完。只是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仿佛他应该这么做。 杜兰德抬头望天,天空阴暗低沉,太阳消失得无影无踪,寒风肆虐其间。有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在这样的时空里,他能做什么? 远处是嘈杂的人声,一句都听不真切。周围是焚毁的房屋和惨死的尸体,还有……一枚小小的蝴蝶胸针,好像是女孩挣扎时从衣襟上掉下来的。 蝴蝶胸针……蝴蝶……胡蝶…… 杜兰德揉揉发昏的脑袋,懊恼地拍着脑门。他是来寻找粮食的,树林里还有一大群人等着他。如果他不能安全回去,那群人可能也会落得和这对父女一个下场。 他绝对不能让他们出事。 周围有不少房子,虽然坍塌不少,但也有部分房屋保存下来,应该能搜到一些粮食。虽然他不想冒然去拿,可房屋的主人不是遇害就是逃跑,他联系不到他们,只好不问自取了。 杜兰德走进左手边那座保存相对完好的院子。 院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打碎的花盆和家具,从花盆的数量和摆放位置,他大致能推算出院子原本整洁美观的模样。地上散落还着许多书页纸张,主人家应当是个读书人。不过这些现在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径直向厨房的方向走去,果然在打翻的米缸中找到了米,虽然不多,但足够大家吃三四天,菜篮里还有两株白菜和一小块腌肉。 杜兰德将所有的东西打包好后正准备离开,无意中瞟到地上一个破裂的木制相框,相框里还有张黑白相片,合照的两人赫然是刚刚那对父女。 相片里的女孩比现在小点,穿着花裙子坐在父亲腿上笑得灿烂无比。男人身着笔挺的三件套西服正襟危坐,双目直视前方,鼻梁上架着那副圆框眼镜,嘴角含着宠溺的笑意。 杜兰德捡起照片,翻到背面,泛黄的纸片上有一行隽秀的钢笔字:爱女秀云十周岁留影。 原来那个女孩叫秀云。 杜兰德大步走出门,将相片和蝴蝶胸针一起放到男人胸口处,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20章 炼狱 第二十章 炼狱 一路行来,杜兰德都尽量隐匿身形,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管看见什么都当没看见,即使再心如刀绞也不敢稍微慢下分毫。他不能出事,还有一大群人等着他,还有胡蝶等着他。 只是那些场景,不论他转到哪条街道都会如形随形般重复上演。 日本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枪横冲直撞,见人就杀,到处纵火。随处可见尸体,成片的房屋接连冒起大火…… 不管是豪宅大院还是普通民居,到处都是哭喊逃难的人群…… 穿金戴银的大户小姐衣衫不整地绕着花架躲避日本兵的追逐,最终不是被压在地上糟蹋,就是惨死在他们枪下,尖叫哭泣求饶都无法唤醒侵略者的人性…… 无处可逃的难民抓起木棍试图反抗,被凶狠的日军举枪击毙,倒下后身上还被刺了几刀…… 杜兰德抱紧装满食物的布袋,艰难而又小心翼翼地在这片地狱中行走。他既要躲过横冲直撞的日军,还要尽快避开成群结对的难民,他们太引人注目了。 很多时候他只能躲在勉强能蔽体的藏身处里,眼睁睁看着日本士兵在离他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残害中国人。 还有一次他正好碰到一小队日军扫荡整条街道,那条街又恰好是出城的必经之路,他只得在草垛里躲了很久。日本士兵懒得掀开稻草,又不甘心就此离开,索性挥舞刺刀对着草垛一顿乱刺。他运气较好,只是被刺伤胳膊,与他一同躲在里面的两个难民却被当场刺死。见到染血的刀刃后日本兵发出刺耳的尖笑声,没有再详细搜查,直接勾肩搭背地走开,让他躲过一劫。 杜兰德还记得略胖的男人说妻儿早已逃出城在城外等他,自己半途发现父母灵位没带,于是折回来取,只要再穿过三条街就能出城与家人团聚。较瘦的还是个少年模样,父母为让他逃出来惨死在日军刺刀之下,他一心要逃出城去参军打日本鬼子。 刚刚虽然恐惧但还在相互打气的人瞬间变成两具尸体,他们明明还有那么多愿望没完成,杜兰德只觉得浑身发冷。他们濒死时的悲鸣,不甘心的眼神,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纠缠他的噩梦。 杜兰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草垛里跑出来,只差三条街了,他一定能撑到逃出城。 城门已经被日军把持,数十个荷枪实弹的日军分列站在门口,旁边摆放着拒马、沙包、铁丝网等组成的防御工事。衣衫褴褛的难民被枪驱使着在城墙脚下站成一团,外围是端着枪的日军,闪着寒光的刺刀直指难民。 从城门口出城已经不现实,唯一的出路只有城墙上一道两米高的豁口,但豁口离最近的日军只有不到五米远,除非他会隐身术,否则很难通过那里翻出去。 就在他发愁如何出城时,被围的难民里发生了骚动。 原来日军正将人群里的女人一个个拉出来,强行撕去她们的上衣。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指挥着手下的人用烫红的烙铁在她们肩头烙上编号,女人的哭嚎此起彼伏。 杜兰德大惊失色,虽然早就知道日军会抓捕很多沦陷区的女性充当慰安妇,但如此大规模地羞辱女性,将她们当做畜生对待,还是让他忍不住从心底生出寒意。 难民中不乏被抓女性的父兄丈夫,哪里看得下去自己家人受折磨,不停地有人怒吼着冲出去和日军扭打在一起。 但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哪里是装备精良且兽性大发的日军的对手,冲出去的人不是被刺成筛子就是被乱枪打成烂肉,或者被人一脚一脚揣得七孔流血。 中国人在绝望地吼叫,日军在放肆地大笑。 骚动越来越大,许许多多的人开始站出来反抗日军,子弹和刀剑都无法阻挡他们的步伐,前排的人倒下去,后面的人继续无畏地用血肉之躯迎向敌人的枪口。 有日本士兵被扑到,迎接他的是充满怒火的拳头,还有日本士兵被吓的节节后退,倒在了拒马上,被追来的难民打得鼻青脸肿。 城门口的士兵开始向骚动处集结,豁口处的士兵也离开原地,杜兰德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豁口前,先将装满食物的包丢出城,再后退几步开始助跑,在被炸碎的石砖上借力一蹬,轻而易举就翻上城墙。 杜兰德站在城墙上转身看去,不知是谁向指挥部通报消息,载满日军的卡车从四面八方开来,卡车上还立着四架机关枪,金色的子弹链耀武扬威地垂在一侧。等待反抗民众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他也什么都做不了。就像进城时那样,他只能转过身,用力奔跑,离开这个修罗场。 眼前,是逐渐沉入暮色的天地,太阳始终不曾露面,只在西边的天空渲染出几分哀婉的色彩。背后,机枪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惨叫声直冲天际,惊散了晚归的鸟儿。 晚风吹过,奔跑中的男人惊觉自己脸上湿凉一片,抬手一擦,全是水迹。他不敢停,他怕被发现,怕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凄惨地死去。 枪声和叫声渐渐隐去,泪水也被风干,只余皮肤上的紧绷之感。可他心底却涌起强烈的憎恨,他真心希望那些日军能全体暴毙,不,最好是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他也恨自己身为时空穿梭者的无奈,不能干涉历史;恨自己的无能,胆小,不敢站出来为他们出头。 此时此刻,他突然体会到同胞二字深层次的含义,那是一种即便素不相识,即便相隔百年时光都无法隔断,都对他们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的联系。 回到藏身处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站在树下眺望的胡蝶最先发现他。自从杜兰德走后她一直心神不宁,生怕他出事,别人都在休息,只有她时不时跑到高处的树下张望。尼克劝她也不听,非要随时关注山下的动静。菊若倒是安静地休息,连姿势都没变过。 如今见到杜兰德回来,哪还忍得住,立马飞奔过去扑到他怀里:“你终于回来了!” 杜兰德被她撞得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放开布袋,伸手抱住她,轻声说:“我回来了。” 两人离得太近,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若有若无地飘入他鼻端,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柔软胸脯下猛烈跳动的心脏。软玉温香在怀,冲淡了那些带血的记忆和压力,仿佛瞬间从地狱回到人间,提醒他这里不止有屠杀和暴虐,还有希望和美好。 “终于平安回来了,胡小姐都快成望夫石了。”听见动静的尼克随后赶到,看见相拥的两人忍不住出言调侃。 胡蝶羞红了脸,从杜兰德怀中退出来:“我只是担心他的安慰,你……不要乱说。” 杜兰德笑着捶他一拳:“胡小姐脸皮薄,不要胡说。” 三人嘻嘻哈哈地走回大家休息的地方,冬日的夜风似乎都温柔许多,缓缓地飘摇在他们身边,不复城里的肃杀。 杜兰德从未觉得活着的感觉如此好,能看见低头浅笑的胡蝶,能听到尼克的插科打诨,能呼吸到有点冷却很亲切的空气,甚至就连形迹可疑的菊若都越发顺眼起来。在城里的那一幕幕好似漫长的噩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幸好,梦醒了。 把所有人聚在一起后,杜兰德大致讲了下城里的情形。他已经尽量客观讲述,不去渲染血腥氛围了,但日军的暴行还是把大家吓得肝胆欲裂。 安太太和婆婆听到日军残害女性的行径后抱头痛哭,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接着小文也埋进爷爷怀中大哭,她还太小,不懂慰安妇是什么意思,但看得懂别人表情中的惊骇,也知道被枪杀是什么意思,她的父母就是死在她眼前的。 梁老太太和儿媳相拥着低声抽泣,梁志成愁眉不展地抱着女儿不住叹气。 胡蝶咬咬牙道:“我们去无锡吧,那儿离这很近。” 杜兰德摇摇头,并不赞同她的提议:“如果很近,我们就不该去,天知道它什么时候又沦陷在日军手里?我们应该往远处逃,逃的越远越好。” 菊若环视众人,冷笑地开口:“我早说过,我们该去上海。” “不,我们必须去南京。”尼克不容置疑地说,“且不说别的地方是否安全,单说我们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还没有足够的物资储备,怎么逃到远处?南京有许多外国教会和驻华机构,绝对是我们寻求庇护最好的地方。” “为什么不能先去上海,待战事稍微平静点后再去南京?”菊若反问,“至少上海战火暂时平息,而且有许多租界,也可以让我们安顿下来。” 胡蝶冷冷地看她,转头对杜兰德说:“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已经赶不了远路。再说,上海已经沦陷,我们要去租界也得穿过鬼子占领的地区。怎么保证大家的安全?孟大爷和安太太两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他们是我负责照顾的病人,我不能撇下他们不管。” 杜兰德看看大家,无奈地说:“好吧,等天黑后,我们离开这里去无锡。” 尼克神情一变,还想说什么,杜兰德又开口了:“去了无锡之后,视情况而定要不要去南京。反正回上海绝对不是明智之举,我信不过日军。” 其他人早没了主意,听他这么说便全都同意了。菊若见无人赞同自己的提议,便闭上嘴不再说话。尼克虽然坚持要去南京,但也知道绝对不可能强行逼迫杜兰德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只得暂时答应下来,等去了无锡再作打算。 第21章 长谈 第二十一章 长谈 深夜,担惊受怕一整天的众人相继睡去。 上半夜照旧是尼克守夜,他又拿着那个小本子,就着月光刷刷写着东西。杜兰德满脑子都是白日里在城内见到的场景,翻来覆去许久都无法入睡。他怕再折腾下去会打扰旁人,索性起身去跟尼克作伴。 尼克听见有人来,神色一变,随即收好本子,笑着打招呼:“阿杜,这么早来接班?” “睡不着罢了。”杜兰德将脚边的小石头踢开,随意坐下后拔了根半枯的野草绕在指尖把玩。 “扬州城里,很惨吧?”尼克收起嬉笑的表情,神色变得凝重。即使没亲眼看见,但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也足以了解到日军的残暴。更何况,杜兰德显然越来越将自己当成中国人,把这些百年前的人当成同胞。让他看见那些场景,失眠是肯定的。 杜兰德皱眉,咬牙道:“是。超乎我的想象,人怎么能残忍到那种程度。” 尼克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放轻松,对于我们来说,这都是历史,是过去的事了。而且你们的民族从未放弃抵抗,最终把侵略者赶出去了不是吗?” “呵呵,是啊,牺牲了3500万人,终于把日本人赶出去了。可如果没有这场战争,那些人原本可以活着的。”杜兰德苦笑着说,“你知道吗,他们也有家人,有朋友,他们也期待着合家团聚。刚刚我躺在那里,闭上眼就会看到白日里在城里看到的场景。” 尼克双眉紧蹙,知道他需要发泄,于是长叹一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有个人前一秒还在跟我说他的妻儿在城外等他,只要逃出城就能和他们团聚,下一秒日军的刺刀就贯穿了他的身体。还有个孩子父母为了掩护他死在日军枪下,他想逃出城去参军打日本人。结果呢,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日军刺死,什么都做不了。对了,你知道我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尼克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但却从他的表情猜得出绝对不是什么聪明绝顶或光明正大的办法。 “日军的一支分队驻扎在城门口,我无法从城门口出来,城墙很高,也不能爬出来。唯一的出口是个被炸弹轰出来的豁口。但那个豁口离日军驻守的城门很近,除非我会腾云驾雾,否则不可能从日军眼皮子底下通过豁口。” 他顿了顿,接着说:“就在我发愁怎么越过豁口的时候,城门口被圈禁的中国人发生暴动,因为日军强抢女性去做慰安妇,所以大家奋起反抗。他们根本不是荷枪实弹的日军的对手,但他们好像不怕死,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接着上。许多胆小的日军都被他们的架势吓得不敢动弹。” 杜兰德讽刺地笑着,眼中却有浓郁的悲伤:“最初看见他们像牲口一样被围在城门口不敢反抗时,我还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态。后来他们奋起反抗,我却跟逃兵似的趁乱翻出城跑回来。谁才是真正的懦夫呢?他们是我的同胞,我随身携带着先进的武器,却连帮他们一把的勇气都没有。当时我一边跑,身后一边传来机枪扫射和惨叫的声音,我想这辈子我都无法忘记那些声音。” 尼克重重地叹息一声,安慰道:“你不应该过多责怪自己。城里不是单纯的战场,而是惨无人道的屠杀,很少有人能面不改色地面对。即使你留在城里帮他们,除了能减缓他们死亡的速度,没有别的作用,甚至还可能赔上自己的性命。更何况,我们这里有一大群老弱妇孺等着你来保护。你救不了他们,但可以救我们,因此你选择逃走并不可耻。” “但是……”杜兰德望向熟睡的众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保护大家,日军比想象中残暴,也比想象中火力更强大。就算去无锡,又能平安多久?” 尼克知道他白日里受的冲击太大,一时半会缓不过来,将反抗者的死都算在自己头上了,索性岔开话题:“不知道能平安多久,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会按照原定计划赶往南京。” 杜兰德一怔,随即笑笑:“你还真是对南京很执着。”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坚持去南京吗?”尼克咬咬牙,下定决心将部分真相告诉他。现如今的形势,用中国人的话来说,他和杜兰德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再瞒着他不太好。 “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原计划本身就是要去南京吗?”杜兰德一直以来也对这个问题很疑惑,明明不管去哪里,都能拍到日军的暴行,为什么他就坚持要去最危险的南京呢? “其实去南京也是我向伯纳德提议的。”尼克不好意思的笑笑,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其实我想去南京找人。” “找人?你在这个时代还有认识的人?”杜兰德惊讶地说,随后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太蠢,尼克一个现代的美国人,怎么可能会有认识的人在抗战时期的中国,最大可能是他的祖先之类的亲人吧。 尼克接下来说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不是我认识的人,是我的祖先,按照时间推算,此时的他也在南京。”尼克本欲掏出小本子,却又在抽出一半的时候重新塞回裤子口袋。 “他是在南京工作吗?教会还是老师或者政府部门?”杜兰德好奇地问,“你找他是想让他避开这场祸乱?” 尼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只说:“是啊,我希望他能避开这场战火。因为我见过他后半辈子因为这段经历而饱受了无数精神折磨的样子,如果能让他离开南京,不经历这一切,他应该会有个安宁舒适的晚年。” “可是,伯纳德不是说绝对不能改变历史吗?你横加干涉不会对后来的历史产生严重的影响,甚至对你自己产生重大影响?”杜兰德虽然不解,但也没觉得很过分,如果有机会,他也想改变历史。 尼克双手交叠在脑后,靠在树干上,笑着说:“怎么会,我的祖先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别说历史书,就是野史杂记上都没出现过名字的人,不会对历史产生任何影响。再说,如果有机会,你不想改变自己关心的人的命运,让他避开会留下一辈子阴影的事吗?” 杜兰德心底一动,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胡蝶。她说她曾经见过自己,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穿越到过更早以前呢?如果是真的,自己会不会去改变胡蝶的命运,比如带她去美国,让她避开这场战火? 毫无疑问,答案是肯定的,因此自己没资格质疑尼克的行为。 “嘿,想到什么了?表情又是期待又是兴奋的?”尼克好笑地推他一把,将他从自己的思维里扯出来。 “没,没什么。”杜兰德摆摆手,讪笑着丢掉手里的野草,也往树干上一靠,“只是觉得你说的很对。如果是我有这样的机会,可能也会做跟你一样的选择。对方只是个对历史进程毫无影响力的小人物,为什么不能帮她躲过祸患呢?只可惜,我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知道在哪里更别提祖先这种遥远的事物了。” “现在想想,我们才穿越了十天好像?却仿佛把一辈子的担惊受怕都经历了。”杜兰德嗤笑着说,“你应该知道,我是在巴黎的街头长大的。为了活下去,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没干过?被人用枪指着头也是常有的事,说真的,我从没怕过。坑蒙拐骗或者强硬厮杀,总有机会脱身不是?但在这个时空,面对泯灭人性的日军,我是真的怕了,我怕不能脱身,怕被抛弃在这个时代。” “我也怕啊,所以一旦找到我的祖先,拍下南京的场景,我们就一起去美国吧。那里是我的祖国,也是少数没被二战战火波及的国家。”尼克提议。 “这建议不错,既能完成任务又能保证安全。”杜兰德笑了笑,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不对不对,我们在这个时空只能停留50天,现在已经过了十来天,这个时代又没有大型客机,我们也弄不来私人飞机,只能坐船。坐船的话,还在太平洋上就到返程日期了吧?” 尼克闻言傻了眼:“你说的没错,我没想到这层关系,满脑子都想着带我祖先离开了。不过,能弄到远洋的船票就很不错了,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去夏威夷。我仔细想过,现在是1937年,离日军空袭珍珠港还远着呢,夏威夷很安全。” 杜兰德被他认真计划的神情逗笑了,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如今到处都是兵荒马乱,他们又人生地不熟,怎么能从南京去上海,再在日军层层守卫下搞到出海的票去夏威夷呢?这个计划太纸上谈兵了点,尼克肯定也知道。但他还是装作头头是道的样子分析来分析去就是为了让自己放松下来,不再沉浸于白日的经历里吧? 若说这趟旅行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大概就是认识了胡蝶和交了尼克这样的朋友吧。 第22章 争执 第二十二章 争执 两人又聊了些家乡趣事,差不多就到了后半夜。尼克打着呵欠跟杜兰德告别,走到自己的位置倒头就睡。杜兰德压抑在心头的阴霾已经被尼克的插科打诨驱散的差不多,此时抬头望向夜空,觉得心情轻松许多,他索性起身去树林里巡逻。 他们所栖身的这片地方与其说是山林不如说是小土丘,目测与地面垂直距离不会超过二十米,站在山下地势较高的地方就能看到山顶。如今日军已经占领全城,急需壮丁修建防御工事,许多市民在城破的时候已经逃出城,难保日军不会到城外搜捕人员,小心点总是好的。 不出他所料,山下果然传来零星的枪声,还有十来个日军在四处巡逻搜索,好几个躲得不够隐蔽的人被从藏身处拖了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一顿拳打脚踢。有个人挣脱钳制住自己的敌人想逃走,却被日军从背后一枪击毙。 杜兰德藏身在树干后,咬紧牙关。他不停告诉自己不能激动,还有一大票人等着他保护,他绝对不能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中。 就在此时,耳边边忽然传来一阵树叶摩擦的响动,杜兰德心中大惊,以为是日军摸了上来,立马分辨出声音传来的方向,拔出激光手枪对准来人。 “阿杜,是我。”胡蝶被对准自己的枪口吓了一跳,怕黑暗中杜兰德无法分辨出自己造成误伤,连忙小声开口。 杜兰德长舒一口气,将激光枪放回裤袋,刚要开口,就看见山下有人疯狂地奔跑,还有日军猖獗肆虐的笑声,以及声声敲在人心头的枪响。原来是跟被击毙的男人一起暴露的女人。 女人可能是他的妻子,见到丈夫被击毙当场崩溃,挣脱日军的束缚就跑到丈夫的尸体上伏地嚎哭。 日军却狞笑着将她从丈夫身边拖开,按在地上撕开了她的衣服…… 痛哭声,求饶声和咒骂声瞬间传到山上,杜兰德双拳紧紧攥在一起,他有多痛恨那些禽兽不如的日本兵,就有多恨自己的弱小无能,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听着,努力在这乱世中求得一线生机,他完全做不了任何事。 冰凉颤抖的拳头忽然被一阵温热覆盖,杜兰德转头便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眸:“别泄气,阿杜。这里是我们的家园,强盗永远成不了它的主人,一年打不过他们,那就三年,三年不成,那就八年,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他们赶出去。” 胡蝶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坚韧,眼神温柔似水,又带着志在必得的决心。 杜兰德心为之颤抖,深深震撼,可耳边又传来比刚刚还要惨烈的凄厉叫声。一声枪响后,只余日军骂骂咧咧的声音。他苦笑,虽然没看见,却也知道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别安慰我了……” “不!”胡蝶紧握住杜兰德手,急忙道:“我不是安慰你,这些话是你告诉我的!” 听了这话,杜兰德眼中的无奈被惊讶和困惑取代:“我?告诉你?” 虽然早就知道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胡蝶还是免不了心酸。但是早在六年前杜兰德就已经说过,再次相遇他会不认识她,所以没关系,只要自己认得他就好了。总有一天,杜兰德会重新爱上她! 脸上漾出一抹笑容,胡蝶轻咬下唇,踮起脚尖,在男人的菱角分明的唇上飞快落下一吻。 杜兰德早已震撼的不知所措,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实在给了他太多惊喜,温柔的、善良的、坚强的、勇敢的、此时又是热情奔放的,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杜兰德已经分辨不出。但是不论如何,她的吻仿佛有魔力似的,将他杂乱无章的心绪安抚下来,就连白日里的所见所闻都仿佛消失不见,整个人变得平和起来。 他抚摸着被她烙印过的双唇,着迷地看着她羞涩地模样:“你的吻……很甜……” 好在天色昏暗,掩盖了胡蝶早已经熟透成虾子的脸颊,只是此刻羞中带媚的她,看起来越发秀色可餐:“你以前……也这么说。”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不知为何,杜兰德竟然嫉妒起那个和他长相相似的男人,语气也是酸酸的:“你和他……啊不,和我接吻过很多次吗?” 胡蝶不明白他的语气为什么突然变了,无辜地眨了眨眼:“也不是很多啦,几次而已。” “哦……”杜兰德声音闷闷的,心口也是一样堵得发慌。他经历过的女人数不胜数,却从没有一个让他体会到这种感觉,仿佛心脏里有根羽毛,慢慢地抚着心尖上的软肉,让他想立马将她拥入怀中,却又怕自己的迫不及待吓到对方。 胡蝶歪着头,黑暗中观察着他不断变化的表情,忽然开口问道:“那你……现在爱上我了吗?” 沉静温柔的眼眸盛满期待,杜兰德下意识开口:“如果再多吻几次……” 眼前是充满期待的少女,杜兰德脑海中却闪过他心爱的哈雷机车、唯利是图的老板、性感的金发情人贝阿、分期贷款的房子……还有那个灯红酒绿的现代,没有战火硝烟,没有杀人屠戮,有的只是及时行乐和醉生梦死。 那多好,人生就该是那样不是吗?留在这个时空,面对还有十多年的战乱,有什么好的?他又不是猫,哪来九条命熬过战乱呢? 更何况,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只是一个见证者,不能干涉历史。虽然如果可以,他也想改变胡蝶的命运,让她能远离战火。但这只是一个美好的设想,他不是那个穿越到几年前遇见胡蝶的男人,也无法在现在的情况下保护胡蝶免受战火波及。所以他不能给她任何承诺,他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回到现代,忘掉这里的一切,做回那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浪子杜兰德。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真正地忘掉在这里的所见所闻,能否真正的忘记胡蝶。 但此时此刻,为了胡蝶好,杜兰德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能给她任何希望,否则对她太过残忍。 胡蝶有些失望,随即又露出甜甜的笑脸:“没关系,我会继续等,用我的一辈子……等你,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开心了。” 杜兰德的表情瞬间凝在脸上,他很想郑重其事地和胡蝶说让她不要对自己移情,不要把自己当做数年前的那个人,不要……对自己寄托任何希望。可身后的密林中却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两人相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朝着那个方向原路返回。 两人走到众人休息的地方,发现大家都醒了,只是全都睡眼惺忪,似乎单纯地被争执吵醒,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尼克和菊若正相对站立,双方的表情都很不好。 尼克见两人过来,像是见到帮手一样,忙说:“杜兰德,菊若小姐坚持要去城里。” 杜兰德神色陡变,现在去城里就是自寻死路,她到底想干什么:“菊若小姐,这是为什么?城里现在兵荒马乱,日军还在大肆抓壮丁,我们不宜以身涉险。” “杜兰德,我们现在过的是野人一般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捱到无锡。我要去城里碰碰运气,至少弄到点吃的穿的。这身衣服已经穿了十天,我都感觉自己要发臭了。”菊若不耐烦地扯着自己身上那套刚到这里时杜兰德不知从谁家翻出来的粗布衣服,“每天吃的不是没几粒米的米汤就是能噎死人的野菜,我实在受不了了。” 杜兰德大惊失色,怎么都没想到她会因为这些战争时期微不足道的事而宁愿深入虎口:“你疯了吗菊若小姐,苏州城里现在全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你知道像你这样的年轻女性落到日军手里会有什么下场吗?” “你知道我的身份……”菊若刚说一半,目光瞟到旁边的胡蝶等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可不傻,若是让旁人知道她是日本人后,可能不等日军来她就会被愤怒的中国人打成肉酱。 杜兰德看看左右满脸迷茫的众人,改用法语说:“即便你是日本人,可我很怀疑,这群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的兽兵,会把你当成一个美丽的发泄工具还是当成他们的同胞。” 菊若闻言,一脸不悦,却又无法反驳。虽然她没进城,但沿路走来民众的惨状她没少看到,年轻漂亮的女性会受到什么遭遇她心知肚明。但是……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必须加快进度,否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尼克点点头,也用法语说:“我同意杜兰德的看法。” 刚刚他才躺下不久就听见菊若那边有动静,按照以往的情形,他很快就能睡着,但今日和杜兰德聊了那些后他有些失眠了。杜兰德所担心的也是他所担心的,他怕自己被抛弃在这个时代,怕自己不能顺利找到外祖父,怕无法顺利带走他。 没想到正好是这份忧虑,让他发现了菊若的异常举动。竟然要在日军正在肆虐的时候进城,菊若的嫌疑太大了。他看看菊若,心底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希望不要是真的,不然就太恐怖了…… 旁边的几个中国人用好奇的目光看争执的双方,虽然他们听不懂法语,但表情还是会看的,三个人明显因为某些事产生了分歧。。 菊若环顾四周,发现其他人没有支持她的意思,冷哼一声生气地走开。 第23章 消逝 第二十三章 消逝 争执过后众人再度散开休息,离天亮还有很久,补充好体力才能继续上路。杜兰德不放心菊若,看到她在远离大家的地方合衣躺下后才转过身,恰好看到同样盯着菊若的尼克。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杜兰德坐在草地上思考天亮后去无锡的路要怎么走,需要备些什么,路上遇到日军如何应对。按照白日里的情况来看,扬州城的日军大多是集体行动,极少有日军四处流窜。即便有部分日军脱离大部队,也会保持在一定距离里,以便随时归队或者呼唤救援。一旦被他们发现,就很难逃脱。 其他人都好说,为了保命也绝对会服从安排,唯一的变数是菊若。杜兰德回头望向背对着众人躺在树下的女人,不知道是性格急躁还是另有所图,她完全学不会低调隐藏,甚至多次想要和日军正面碰上。剩下的几十天一定要对她多加提防。 冬夜的风间歇性拂过,带着湿冷的寒意和萧肃,杜兰德扯了扯衣襟,将双手交叠在胸前,仰头靠上树干,干枯的枝丫上,一片焦黄的叶子摇摇欲坠。 “阿杜。”胡蝶的声音从耳边低低传来。 杜兰德转过头,女人秀美的脸庞映入眼帘:“怎么这么晚不睡,有事吗?” 经过刚刚的犹豫事件,杜兰德其实不太想直接面对她,明明不给她任何希望对双方都好,但看着她那双晶莹的双眸,他总觉得内心有一丝愧疚。仿佛他不该放弃她,即便隔着时间空间,他都应该奋不顾身地陪在她身边。 “没什么。我是想说,你似乎很早就开始守夜了,难道不困吗?要不然我替你守着,你稍微睡会儿?”胡蝶好像没有因他方才的欲言又止不快,仍在全心全意地对他好。 “你……听到我和尼克的对话了?”杜兰德心中大惊。当时他以为大家都睡着了才会放心大胆地和尼克聊天,没想到胡蝶没有睡?那她是不是听到穿越时间,改变历史这些话了?他们穿越者的身份是不是暴露了?这可如何是好? 杜兰德正绞尽脑汁想如何将事情圆过去,胡蝶又开了口:“没有,你们坐得太远。虽然我没睡着,但也根本听不清你们说了什么。不过你路过我身边时踩到一根树枝,可能你没注意,但我马上醒了。因为以前在医院上夜班时经常要半夜醒来给病人换药之类的,所以我从来不敢睡得太熟。” “哦,是这样啊。”杜兰德点点头,放下跳在嗓子眼的心脏,幸好她没听到,不然要圆谎就麻烦了。 “我还专门注意了下,菊若也没有醒,而且她比我离你们更远,所以不会听到你们的对话。”胡蝶笑得双眼眯起,带着少女感十足的调皮,隐隐约约还有求表扬的意味,“毕竟可是阿杜你提醒我要当心菊若的呀,我沿途几乎都在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杜兰德失笑,她可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那个“杜兰德”究竟修了多少世的福分才会遇上她?又有多不开眼要离开她,还让自己捡了个便宜?不过她说的话也让他安下心来,,有关尼克带有私心的事,他不希望让菊若知道。 “没有多久就要天亮了,我已经睡了大半夜,精力也恢复的差不多。你眯一会儿吧,我来盯着就好。毕竟你要是倒了,我们这群老弱妇孺还能指望谁来保护?”胡蝶读懂了他眼中的笑意,不好意思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红着脸催促道。 杜兰德心知拗不过她,只得应下:“那我睡会儿,有什么情况你马上喊我,不要私自涉险。” “没问题,你安心睡吧。” 杜兰德没再说话,动了动腿换成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树干上,慢慢闭上眼睛,鼻端若有若无地萦绕着女子身上的幽香。这香气让他全身放松下来,压抑许久的倦意如潮水般涌上来,令他逐渐沉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杜兰德被一阵争吵声吵醒。他揉揉疼痛欲裂的太阳穴,极不情愿地睁开眼朝争执声传来的方向望去,还发现尼克等人也都醒了过来,纷纷伸头看向声源处。 这一看把杜兰德残存的睡意吓得消失殆尽。 漆黑的树林里,一蓬旺盛的篝火正在熊熊燃烧,冲散了黑暗,带来了光明,也……给敌军指明了方向。 “你快把火灭掉!”胡蝶压低声音恶狠狠地瞪着挡在她身前的菊若。 菊若一脸不屑,抱着双臂说:“不。我受不了这湿冷的天气,如果不能取暖,我会冻死!” “马上把火灭掉!”胡蝶杏眼圆瞪,上前一步就要去灭火。 菊若伸出手推她一把:“就不灭!”胡蝶被推了个趔趄,哪肯就此放弃,稳住身形后立马跑上前欲扯开菊若。 安太太等人见状吓得抱着孩子扶着老人躲进密林深处,日军的枪响他们不是没听见,如今闹出这么大动作,不是故意引对方发现吗? 眼看两人扭打成一团,杜兰德和尼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火堆边踢开柴火,还不忘手脚并用地用土掩埋住火星。两人迅速地把篝火扑灭。 绕是杜兰德再怎么念及同伴之情,也被菊若这一举动气的够呛,语气不知不觉带上了责怪:“菊若小姐,湿冷天气再难熬,总比我们成为日军的猎物强。” 菊若不满地嘟囔:“这里是丛林里,他们怎么能发现我们的存在?再说了,就算发现又能怎样,大不了……”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尼克严厉地打断:“大不了什么?你想说什么?你想又干什么?” 菊若没想到居然会是尼克出言训斥她,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想说的话也消失在喉头。听他的口气,难道他猜出什么了?不对,不应该,他不可能知道。但是为确保任务顺利进行,她不得不做好两手准备。 就连杜兰德都没有想到尼克会如此严肃地指责菊若,毕竟一路行来尼克给人的感觉都是个骨子里就带着阳光气息的德州男孩。不管是谁情绪低落,他都会想尽办法去带动气氛,让对方从消沉中走出来。从来没见过他露出刚刚那样的神色,好似他能肯定菊若另有所图且必然是对大家不利的事一样。 胡蝶自然不明白三人之间的弯弯道道,但她会察言观色,此时分明是尼克对菊若的行径动了怒火。菊若好像真的是知道自己错了一样,深深地低下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僵持不下的气氛被一阵呼喝声打破,有人在用日语大声喊话,声音越来越近,而且显然不是从山下传来,而是就在山上。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惊惶的神情,日军的残暴程度大家心知肚明,谁都知道一旦被抓住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是什么后果。 临危之际,胡蝶也顾不上暴露不暴露的问题,对着藏在密林深处还在伸头张望的孟大爷等人大声喊道:“快,马上离开!” 这一嗓子警醒了其他人,也提示了日军。原本杂乱无章地四处搜寻的日军开始排开阵型将众人所在的位置包裹在内,并且一步步缩小包围圈。 杜兰德顾不得男女有别,拉着胡蝶的手就向外跑。敌众我寡且身边有同伴需要保护的情况下,即使他随身携带最先进的激光枪也绝对不敢和日军正面起冲突。 那边厢,梁志成等人本就为避免围观他们争执而走去密林深处,离篝火有一定距离,后来又得胡蝶不要命地出声警示,早已拖家带口地朝远处跑去。反倒是杜兰德四人离危险更近。 此时此刻杜兰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不要命地跑,一定要带着胡蝶逃开日军的追捕。 至于尼克那边,杜兰德对他有信心。一个自小在农场里长大,会骑马爱攀岩,参加过童子军还热爱各种户外运动的男人在黑漆漆的树林里逃命应该不成问题。而且林子里没什么大的障碍物,比拼的只有速度和耐力。 因此杜兰德没有过多地照看尼克那边,只在开始的时候看见菊若踉踉跄跄落在后面有几分生气,逃命都这么慢,还能指望她干什么?后来,确认尼克拉着她开始跑就放心了。 枪声在背后此起彼伏地响起,声声都好似在众人耳边爆炸。所有人分心脏都在疯狂地跳动,如果逃不了……如果逃不了要怎么办…… 突然,尼克的一声惨叫从背后传来。杜兰德顿时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只见尼克被流弹击中,捂着胸口,绝望地与他对视:“我要……被永远丢进了历史……你小心……菊若……她是日……” 尼克的声音逐渐消失,菊若好似受到极大的惊吓,早已抛下中枪的同伴跑向密林深处。 上半夜才促膝长谈的人此刻却成为一具尸体,杜兰德瞬间红了眼,拔出激光枪,咬着牙向追近的日军开枪,几名日军应声倒下。胡蝶目瞪口呆地看着杜兰德行云流水的开枪动作还有那个奇怪的枪,居然只用光束就能打倒敌人。 当然,最让她吃惊的是尼克死前最后那句话,菊若她是日……日什么?日本人吗? 第24章 菊若 第二十四章 菊若 解决掉追兵,杜兰德缓缓走到尼克的尸体边,抱住头慢慢地跪了下去。如果刚刚他能多看一眼,哪怕就一眼,会不会就能救下尼克?如果他不是那么不经大脑,是不是就能发现菊若是故意落在后面的?都是因为他,尼克才会死。 那样一个阳光开朗的人,还带着拯救自己祖先的任务来穿越时空的人,就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死在这个不属于他们的时空里。他真的好恨自己的无能。 压抑的哭声从杜兰德嘴角溢出来,和黎明前的风混在一起,回荡在死寂的树林中。 胡蝶顾不得抹掉自己眼角不断滑落的泪,壮着胆子从日军尸体边拿来机枪,开始在地上挖坑。尼克是杜兰德的朋友,那就也是她的朋友,她不能让朋友暴尸荒野,一定要让他入土为安。 待杜兰德反应过来,胡蝶已经挖了一半了。男人怔愣地看着娇弱的身影一刻不停地挖着土,心脏受到巨大的冲击。就连和他们萍水相逢的胡蝶都知道要讲尼克好好安葬,作为朋友的他,却还在自怨自艾? 杜兰德猛地起身,从另一个日军尸体手里拿过机枪,开始和胡蝶一起挖坑。 挖好坑,杜兰德小心翼翼地将尼克抱进坑里,又将尼克不离身的背包放在他手边,背包上已经沾染了他的血迹。 杜兰德盯着尼克沉静的面容看了许久,才哑着声说:“填土吧。” 胡蝶点点头,铲下第一抔土,正要洒下时,杜兰德陡然想起什么,大叫道:“等等!”同时纵身一跃跳进坑里,将背包打开,拿出尼克不离身的摄像机。 里面装着他们这一路上拍摄的素材,为了这些素材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穿越到战火纷飞的时代,尼克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将这些素材带回去,向全世界证明时空穿越的可行性,使尼克的牺牲没有白费。 黄土一抔一抔落下,掩盖了尼克年轻的面庞,也掩盖了他裤袋口露出一个角的小本子。 埋葬尼克后,两人在山坡茶园上一间因战乱废弃的房子找到了大家。众人早已筋疲力尽,四散瘫倒在地。见到只有两人回来,还都神色不对,大家就猜得差不多了。 许多人都在暗暗叹气,那么一个活泼有趣的男人,沿路各种插科打诨逗大家发笑,竟然就这么没了。可是这世道,谁又能永远安全?他们连自己何时会死都不知道,实在没有多余的怜悯给其他人了。 因此,大家很有默契地什么都没说。 杜兰德一眼就看到蜷缩在角落的菊若,随即冷哼一身,找了个离她最远的角落坐下。 胡蝶眼见众人气喘吁吁的模样,不得不强撑着体力透支的身体站起来,搜寻随身的干粮,为大家准备饭食。 菊若也看到了后来的杜兰德,慢慢地挪到他身边,哽咽着说:“对不起。” 杜兰德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冷声道:“去跟尼克说吧。” 菊若吃了闭门羹,眼泪霎时就掉了下来:“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害死尼克。” 原本杜兰德一直觉得菊若很美,可此时此刻,想到独自躺在冰冷黄土中的尼克,他就烦透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害死人了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吗? 胡蝶从行李中翻出了些吃的,正在堂屋里生火做饭。杜兰德不想看到菊若那张脸,又发现胡蝶面露疲色,索性起身走过去帮忙,将菊若独自晾在原地。 菊若盯着并排而立的两人,暗暗咬紧牙关。 如今杜兰德生火的动作已很熟练,三两下就生出一炉旺盛的火焰。胡蝶点点头,欣慰地看他。红红的火光映着他们的脸,两个人肩并着肩,看着变幻的火焰。 看到冒着烟的炉灶,杜兰德不可抑制地想起尼克,以往每次做饭都是他负责挖无烟灶,也是他负责清扫做饭的痕迹,如今却阴阳相隔…… 杜兰德越想情绪越低落,胡蝶眼见他又想起尼克的死,便往灶里填了根柴禾,对他低声说了句话。 杜兰德吃惊地扭头看她,面上的低落一扫而尽。 胡蝶没再说话,只是笑着看向他。 没有了尼克的笑话,一顿饭大家都吃的索然无味。加之孟大爷在逃跑时扭伤了脚,于是大家决定在这所较为隐蔽的宅子里休息一天,第二天再赶去无锡。 整个白天大家都安静地蜷在自己角落修整,东躲西藏十多天,少有如此安逸的时候,大家都很珍惜。除了吃饭时会聚在一起,别的时间众人都宁愿选择躺着睡觉。 夜晚转瞬即到,由于白天睡太长时间,杜兰德迟迟无法入睡,索性枕着手臂看着棚顶在想如何在没有任何线索的前提下找到尼克的祖先,劝他离开南京。虽然尼克已经死了,但作为朋友,替他完成心愿也是应该的。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一个黑影悄悄闪入。 杜兰德警惕地坐起来,低声喝道:“谁?” 黑影在他身边停住,也压低了声音:“杜兰德,是我。” 杜兰德心中一惊,立马按开打火机,火光映照出菊若艳若桃李的脸庞。 菊若眼中隐有泪光,慢慢地靠近男人:“杜兰德,我睡不着,想起尼克的死,我很难过。” 杜兰德早已对她心生怀疑,尤其听到尼克最后那句“她是日……”后更是不再相信她,没有动手是因为没拿到确切的证据。她是日什么?日本人吗?但对于一同穿越的他们来说这并不是秘密,那尼克想说的是什么呢? 在渡过最初的愤怒时期后,他已经有打探菊若秘密的想法,不过没想到她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于是杜兰德一改不屑的态度,皱眉叹气:“我也睡不着,不过不仅仅是哀伤他的死,也是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死。在这鬼地方,我们就像一群蝼蚁……” 菊若眼前一亮,忙说:“不如……我们去上海吧。” 杜兰德立刻嗅到一丝机会,忙不迭地追问:“为什么……你对上海念念不忘?” 菊若笑笑,显然已经有所准备:“我只是想找个尽可能安全的地方而已。上海是十里洋场,毫无疑问是现在这个时代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吗?”她眨着妩媚的双眼,慢慢靠近杜兰德,气若幽兰地在他耳畔低声道,“上海租界林立,一时半会还不会被战火波及。反正我们也已经收集足够的素材,为何不去上海见识下30年代的灯红酒绿呢?” 杜兰德着迷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女人,没有半分要躲开的意思。 菊若一边说,一边把头埋在杜兰德的怀里:“杜兰德,这个时空不属于我们,在这里,只有你和尼克让我感到亲切,感到我还生存着。尼克死了,我只剩下了你,我不知道明天我们还能不能活着,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回到未来。心里空虚极了,杜兰德,今晚,爱我好吗……” 她抬头,吻住杜兰德的嘴,慢慢把他压倒在床上。 菊若轻轻吻着他的眉毛、鼻子、嘴巴,带着水汽的双眸仿若魅惑人心的妖精,不时瞟向男人早已迷乱的眼睛,一双素白柔荑在他身上上下游走,点出簇簇火焰。 杜兰德仿佛再也忍不住似的,突然翻身把菊若压在身下,还没有更多的动作,浑身就立马僵住了。居于下方的菊若没有丝毫惊慌,脸上甚至带着得意的笑,杜兰德的激光手枪已经到了她的手中,如今正抵在杜兰德的小腹上。 菊若嘴角含笑,妩媚异常:“如果你乖乖带我去上海,也许你就不会死了。很遗憾,你居然被那个中国女孩牵着鼻子走。” 杜兰德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吼道:“你疯了吗?这是为什么?” 菊若抚上男人因惊讶而略有变形的脸庞,洋洋自得地说:“为了一个伟大的计划,我本来想去上海面见松井石根司令官,可是……” 她咬牙切齿地用枪用力抵了下杜兰德的小腹,另一只手敲了下他的额头:“你这个金玉其外的所谓男子汉,把我看的太紧了。我们的伟大计划,你没有资格知道,永别吧,宝贝儿。” 菊若扣下扳机,料想中的惨叫声没有出现,杜兰德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露出嘲讽的光芒。 菊若吃惊地看他,又不死心地扣了好几下扳机,可惜除了咔嚓咔嚓的空档声,再无其他。 杜兰德一个空手夺白刃,就将激光枪从菊若手中夺回来,挂在食指上绕了一圈,嗤笑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女人:“故老相传,宝剑认主。你不知道我这把激光枪也有这种能力吗?” 菊若失声叫道:“你装载了指纹启动?” 杜兰德朝她抛个媚眼,吹了个口哨:“聪明。” 菊若很快调整好情绪,朝他嫣然一笑:“好吧,我承认我失败了,现在就是你的女奴,想怎么发落我呢,杜兰德先生。”她拉开一角衣襟,露出白皙诱人的胸部,同时妩媚地笑着,双手慢慢环住杜兰德的脖子。 原本是个香艳无边的场景,可这份飞来艳福却让杜兰德的笑容凝在脸上,猛地推开菊若跳起来,一手捂着后颈一手指向她,想开口预警,却发现舌头跟打结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菊若举起手指动了动,露出胜利者的笑容。窗外透入的淡淡月光映着她手上的戒指,戒指上露出一截细小的针尖,在月光下泛着森寒的银光。 杜兰德恨恨地瞪着她慢慢倒下,菊若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轻蔑地笑着。 第25章 事败 第二十五章 事败 菊若重新拿起杜兰德的激光枪,学他的样子在食指上绕了几圈,嗤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还用脚尖踢了踢他精壮的侧腰。 她下脚用了巧劲儿,看似轻飘飘地两脚,却给杜兰德带来极大痛苦,奈何他浑身都动弹不得,只得生生承受下来,俊挺的双眉紧紧拧在一起,以此来抵御腰侧的疼痛。 菊若仿佛发现什么好玩的事似的,边把玩着手中的激光枪边在房中来回踱步,看也不看地上的男人:“虽然杀不了你,但拿走你的激光枪也不错。如今硝烟四起,没了这东西,你大概自保都很难。不用我亲自下手,也能解决你。” 虽然知道不起作用,杜兰德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菊若,以眼神传达自己的愤怒。 “算了,还是直接杀掉你以绝后患。”菊若丝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再次举起戴有戒指的那只手,“这根针虽然小了点,但好在很坚硬。刺入动脉后只需轻轻一拉,就可以割破你的脖子。” 菊若凌空做了个刺入和拉动的动作,随后看向杜兰德,笑得妩媚异常:“据说颈动脉被割破后血是鲜红色,能喷溅很高,跟喷泉似的。我还从来没见过呢,今天能长见识可得多谢你。” 杜兰德闻言瞪大眼,双目死死盯着菊若指间闪着寒光的针尖。连尼克都能害死,他一点都不怀疑菊若敢对他下黑手。 眼看着菊若越来越近,杜兰德心跳急剧加速,难道他真的要命丧于此? 不,绝对不行!他要是死了,谁知道菊若会对隔壁房间的老弱妇孺做出什么事?她说要与松井石根会面,必然是与日军侵华有关,难道她打算逆转历史进程,提前将战争走势透露给对方,以便日军做出应对? 仅仅只是一个推测,就让杜兰德吓得浑身冷汗。他一定要做点什么阻止她,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奈何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挪动哪怕一根指头,更别说仿佛已经不存在的声带。 “再见了哟,杜兰德先生。”菊若抚摸着指环,脸上还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月光映衬下,她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把玩着心爱的“玩具”,却“玩具”的危险性一无所知。 菊若慢慢蹲下身,高高举起手指。只需轻轻一挥,这个世间唯一与她来自同一时空的男人就会当场毙命。但她压根不在乎,与她所追求的伟大事业比起来,人命算什么?想到即将实现自小的夙愿,她无声大笑,笑得五官都狰狞起来。 就在杜兰德以为自己要命丧当场的时候,一个人影飞快地从门外闪进来。菊若也没料到会有人进来,猝不及防间被来者推倒在地。 借着窗外的月光,菊若看清了来人的面貌,除了胡蝶还有谁。她冷哼一声,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胡小姐。”? 胡蝶没有说话,只是戒备地盯着已经撕下伪装的菊若。她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杜兰德为了救她落入鬼子手里,顿时就吓醒了。她本打算缓缓再睡,却正好听见菊若的话,立马想也不想地就冲进来推开准备行凶的女人。 菊若瞟了眼躺在地上的杜兰德,不屑地说:“胡小姐不必如临大敌,我不是冲你们来的。只要你让开,我可保证不伤害你们其他人。” 胡蝶对菊若的话恍若未闻,动也不动地挡在她和杜兰德中间。 “看这架势,胡小姐莫不是看上这个华而不实的花花公子了?”菊若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装出一副好心的口吻,“别怪我没告诉你,你拼命保护的这个男人在我们那边可是出了名的风流,说他夜夜新郎也不为过。你这么单纯善良,可别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才好。” 不等胡蝶有什么反应,杜兰德已经又羞又恼,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菊若,恨不得将她身上剜出几个洞才好。虽然他确实是随“性”而为,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胡蝶知道自己的那一面。 与此同时,心底的疑惑开始像野草一般风疯涨。他和菊若在启程前才第一次见,菊若怎么会知道他的私生活的事?难道她早已调查过他?她为什么要调查他?是个人行为还是受人所托?她是否也调查了尼克?尼克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她故意设计? 不等他想明白这些事,就听得胡蝶坚定的声音传来:“你不用处处挑拨,阿杜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同样很清楚。想伤害他,你得先过我这关。” 菊若看好戏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没想到胡蝶会如此坚定地站在杜兰德一边。杜兰德也大感意外,菊若的话刚落音胡蝶就说话了,几乎可以说是不假思索。那个男人到底当年做了什么,能让胡蝶毫不犹豫地相信他这个西贝货。 意外之后就是浓浓的感动,杜兰德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他漂泊半生,从来都是利益交换,极少信任什么人,自然也得不到别人的信任。没想到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原来如此好,尤其当对方是胡蝶时,这种感觉简直呈几何倍数增长。 若不是他现在动弹不由得,肯定要抱着胡蝶转上几圈。 “既然如此,胡小姐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菊若冷冷盯着毫无惧色的胡蝶,一步步走上前。 胡蝶手腕一翻,一柄小巧的匕首出现在她的右手中。 菊若不屑地冷笑,活动了下双手手腕。不等她有进一步动作,胡蝶突然发难,锋利的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直指菊若的面门。菊若的动作也很快,在刀尖落下的那瞬间向右一偏,躲过一劫,随即立马回身,趁胡蝶动作已老的时机双手一绞,制住对方握刀的手。电光石火间,胡蝶压低腰身,未被制住的左手猛然发力,一个过肩摔就将菊若摔倒在地。 菊若本以为胡蝶就是个小护士,没料到会有如此敏捷的身手,才吃了个大亏。不过她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摔倒后立马就地一滚,准备远离胡蝶控制范围后再作打算。谁想胡蝶也非泛泛之辈,右手一挥,匕首直接刺入菊若大腿。 菊若闷哼一声,以手按住伤处,忍痛完成了翻滚。她知道自己在也讨不到半分便宜,眼见门口近在咫尺,索性咬着牙爬起来夺门而逃。 胡蝶见状忙追出去,没跑几步又想起杜兰德还躺在地上,脚下一缓就和菊若拉开了距离。眼见她消失在树林里,胡蝶咬咬唇掉头回了房子。 刚刚这么大动静早把其他人吵醒了,胡蝶到内室时发现梁志成和安太太等人早已举着火把将小小的屋子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显然对如今的状况一头雾水。杜兰德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全身僵硬地躺在地上,口不能言,只有眼睛滴溜溜地打着转。 众人不知道他到底发生啥事了,也不敢随便移动他,只能不知所地错与他大眼瞪小眼。 眼见胡蝶回来,大家都松了口气,梁志成走到胡蝶身边问:“胡小姐,杜先生这是怎么了?菊若小姐去哪里了?” 胡蝶叹了口气:“菊若是奸细,就是她把阿杜变成这样的。她趁夜色逃走了,我没能追上她。也许很快就会有鬼子追到这儿,我们得马上离开。” 一帮人瞬间变了脸色,要真落到鬼子手里还会有什么好下场? 胡蝶无意中瞟到地面上有个造型怪异的帽子,好像是刚刚缠斗中从菊若头上掉下来的。她顺手捡起,掸了掸灰,把头发盘好,将帽子戴在头上。做完这一切后她才觉得不太对劲,自己怎么把菊若的帽子戴上了。不过现在再拿下来更怪异,索性继续戴着。 “我们马上去收拾,尽快离开这里!”安太太闻言虽然惊慌失措,却还是强自镇定下来转头去收拾东西。 梁氏夫妇在听到胡蝶话后立刻转身拿东西去了。孟大爷和小文全部物件都只有一个小包袱,小文一直把包袱挎在手里,所以没什么可收拾的。孟大爷看了看胡蝶,面露难色地指着杜兰德说:“他怎么办?” 言下之意很明显,杜兰德现在这样就是个累赘,要带他上路就得有专人照顾他。除了梁志成,其余的人都是些老弱妇孺,根本没办法带着他。可梁志成还有三个家人要照顾,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及其他人。 杜兰德虽然无法动弹,但脑子是清醒的,孟大爷的为难他听的清清楚楚。大敌当前,放任没有行动能力的累赘自生自灭是最好的选择,换作是他也可能会做出这个决定,但当累赘是自己的时候,就没办法坦然接受了。就这转瞬间,他心里已经把菊若骂了个狗血淋头。 杜兰德瞪大眼看着胡蝶,心跳越来越快。虽然他已经做好被放弃的准备,但还是想亲耳听到她的答案。似乎这样,他才有勇气坦然面对被放弃的命运。 胡蝶只看他一眼,甚至都没让杜兰德读懂她眼中的意味,就斩钉截铁地说:“我背他!我们马上启程。” 孟大爷脸色一变,显然被她的回答惊到,但也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她的想法,只得叹了口气,带着小文出去了。 杜兰德的惊讶程度不比孟大爷小,不论从什么角度看,任他自生自灭都是最好的选择,没想到她却如此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同伴的提议……她真的很特别。 胡蝶走上前拉住他的两条手臂,将他背在身后,又像给他吃定心丸似的说了句:“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听在杜兰德耳中却仿佛有千钧之力,响彻他今后的人生。 第26章 身死 第二十六章 身死 这边众人在七手八脚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那边逃跑的菊若也没捞到啥好处。胡蝶一向对她存有戒心,加之看到她欲加害杜兰德,所以那一刀下了狠手,刺得极深,饶是菊若接受过特殊训练,在关键时刻避开了主动脉,还是被伤的不轻。 菊若忍着疼痛跌跌撞撞地逃出山坳,转到山脚的一棵大树下,确定没有人追来后就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她仰面朝上,对着泛出鱼肚白的天际大口喘息着,直到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才挣扎着坐起身,靠在树干上。 她低头看看伤处,发现整条裤腿都被血染红,忙将上衣撕破,匆匆包扎起来。她感觉到自己全身发冷,是大量失血后的症状,于是一刻不敢停留,再次拖着受伤的腿往外走。虽然目前胡蝶没有追上来,但还是跑远点好。最好能遇到日军的大部队,她就可以报这一刀之仇。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她的心声,就在她再次跌到的时候,远远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菊若面上一喜,如今这世道,能开着摩托车横冲直撞的只会是日军,绝对不会是中国军队。 没过多久,一辆挂着太阳旗的日军巡逻摩托车停在小路尽头,三个穿着土黄色军装的日本兵走下来。 菊若怕他们看不见自己,挣扎着爬起身,兴奋地向他们招手。兴许是动作幅度太大拉扯到伤处,她甫一招手就又重重摔倒在地,脑袋越发昏沉。 三个日本兵怕是有诈,端着枪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待走近后发现没有埋伏,只有一个神志不清的漂亮女人,不由得兴奋地怪叫起来。他们都是最普通的士兵,去慰安所的机会也少,加上刚刚打了一场大仗,早就憋疯了。如今看到有落单的漂亮女人哪还忍得住,忙不迭地就要拉着她进小树林。 菊若哪里分不清他们眼神的含义,为免被误伤,被拉起来时强撑着说了句:“私は日本人です。(我是日本人)”说完就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拉她的那个日军没料到她会说日语,下意识地双手一松,让她重新摔倒地上。不过此时菊若早已失去意识,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三个日军犹豫了。 刚刚拉菊若的日军甲撇撇嘴:“现在怎么办,她说自己是日本人?” 瘦高个的日军乙搓搓手,盯着昏迷不醒的菊若露出垂涎的神色:“她说自己是日本人就是日本人了?说不定就会这一句日语,专门用在这种时候保命。” 剩下的日军丙身材较矮,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看菊若又看看两个同班:“那可不一定,刚刚看见我们时她没有半点害怕的神情,反而很兴奋。说不定她真是日本人。” 日军甲显然不是有主见的人,听见两个同胞各执一词,就为难了:“现在到底怎么办,带她走还是让她自生自灭?”他指指菊若大腿上的伤,“她好像伤得很重。” 此时太阳已经微微露出头,菊若穿的又是浅色裤子,上面的血迹清清楚楚摆在三个日军眼前。 “流了这么多血,就算我们把她带走也不一定救得回来吧?”日军丙摸了摸下巴,假惺惺道。 “肯定救不回来。”日军乙依旧色眯眯盯着菊若,“就算她是日本人,也应该为自己能够替大日本皇军做出贡献感到光荣。” 日军甲和日军丙闻言心照不宣地嘿嘿一笑。 见同伴没有再说什么,日军乙猴急地拖起菊若向小树林走去,剩下两人见状也匆匆跟上去,还边走边解着裤腰带。 很快,树林里就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还夹杂着叽里咕噜的日语。后来,尖叫声陡然消失,只剩下意味不明的呜呜声和男人的嬉笑声。 没过多久,三个日军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嘻嘻哈哈地走出来,每个人都是一脸满足。他们骑上摩托车,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树林中,菊若赤身裸体地倒在地上,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淤痕,一双纤细的藕臂被反绑在身后,粗糙的麻绳在白皙的肌肤上勒出道道红痕。她的嘴巴被辨不出颜色的布条勒住,往日里妩媚的双眼瞪得大大的,显然已经气绝身亡。 菊若的身下有一滩刺目的血迹,初升的太阳照在其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她可能做梦都没想到会死在自己一心想要寻找的日军手里,还死得如此凄惨。 杜兰德也没想到一天之内会沦落到同伴尽失,自己无法动弹的下场,若不是胡蝶坚持要带上他一起走,他就只能躺在那个破败的房子里自生自灭。 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不管伯纳德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会再次踏上这段旅途,这根本不是人应该来的的地方。可是…… 杜兰德盯着身前气喘吁吁的女人重新思考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要是知道能遇到她,他还能斩钉截铁地回绝时空旅行吗? 虽然没人挑明,但其他人的意思他看的很清楚。除了胡蝶和梁家人以外,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累赘,甚至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对他们来说,杜兰德三人身份十分可疑,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各个面色红润,根本不像逃难的人。不仅如此,他们还害得大家走了很长一段冤枉路,乃至后来尼克惨死,杜兰德四肢瘫痪都是菊若引起的。说的直白点就是他们三人的内讧,却差点引来日本鬼子让所有人遭受灭顶之灾,换做谁都会愤怒。 虽然同行时杜兰德和尼克都没少照顾他们,但如今世道不稳人心惶惶,保全自己是最重要的,哪管他人瓦上霜。因此他们对杜兰德的态度从感激和依赖,很快转变为猜忌和厌恶。 梁志成虽然想帮胡蝶一把,奈何家中有老有小,他实在有心无力,只能在休息时将食物和水直接放到胡蝶手边,让她能尽量多休息下。 杜兰德何尝不知道其中的门道,可惜他手不能动嘴不能言,别说为自己辩解,就是自己吃饭替胡蝶减轻点负担都做不到。好在菊若戒指上涂的应该就是强效麻药,不是什么致命毒药,他的情况没有继续恶化的趋势,甚至在傍晚时分舌头开始能够轻微动弹。 夜幕降临后,众人在林中休息,胡蝶放下背了一整天的男人,靠在树干上不住地喘着粗气,明明是寒冬时节,她却浑身是汗,整张脸都红扑扑的。 梁志成给她送食物时见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生不忍:“胡小姐,不如我背着杜先生走吧,我的家人就麻烦你照顾下。” 胡蝶抬起满是汗珠的脸,气喘吁吁地说:“不用,我能行。梁大哥你就好好照顾家人吧。” “可是你这样……” 梁志成还想再说什么,胡蝶开口打断她:“我真的没问题。如果梁大哥非要帮助我的话,就帮我一起编张拖床吧,我拖着他走应该能快点,绝对不会耽误大家行程的。” “好好好,没问题。”梁志成忙不迭地应下来,立马转身去搜集材料。 没过多久梁志成就拖着许多枝条回来,胡蝶也休息的差不多,立马拿出刺伤菊若的小匕首开始处理材料。她将比较结实的枝条选出来,削掉上面的枝杈,按照由长到短的顺序摆在手边。有个枝条很硬,她稍一不注意就削到自己的手,鲜血陡然涌出来,看得杜兰德瞳孔瞬间放大,却什么都做不了。 梁妻见状忙凑过去,撕下衣角替她将伤口包扎起来,还拿过她的匕首:“我来削吧,这事我熟练。” 胡蝶弯了弯受伤的手指,秀气的眉间微微皱起,不好意思地说:“那就麻烦梁大嫂了,我来编拖床。” 梁妻摆摆手,没有说话。 胡蝶的动作不太熟练,梁妻一边干自己的活,还时不时抽出时间告诉她如何编织。蝴蝶很聪明,很快就掌握了编织的诀窍,一个拖床逐渐在她手下出现,代价是白皙的双手上被划出不少小口子。 其他人则一脸漠然地看着他们的动作,没有反对,也没有半分要帮忙的意思。 杜兰德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天微微亮时,拖床完全编好。 胡蝶将杜兰德扶到托床上躺下,将布条和枝杈缠成的的背带挎在肩上,弓起身试着拖动了下拖床,很顺利就前进了几步。她欣喜地回头看向杜兰,后者正定定地看着胡蝶弓起的身影,眼睛有些湿润。 到这天傍晚时,杜兰德的四肢已经可以慢慢活动,说话已经基本没有问题。为了加快速度,胡蝶决定弃掉拖床扶着他走。杜兰德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张女人花了整晚时间编出来的拖床,过了很久才在胡蝶的搀扶下迈开两天内的第一步。 胡蝶似乎知道他的想法,笑了笑说:“丢了就丢了吧,你好起来最重要。” “那毕竟是你的心血……”杜兰德又回头看了看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拖床。 “那不是我的心血,只是我带你走的工具而已。”胡蝶摇摇头,指着前路说,“没估算错的话,我们应该要到无锡了。” 杜兰德顺着她的手望过去,眼前是一大片芦苇荡,芦苇荡的后面隐隐约约露出一座城池的轮廓。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 第27章 无锡 第二十七章 无锡 杜兰德等人进入无锡城时是11月24日清晨,如果尼克或者菊若还在,会告诉杜兰德,无锡将在11月25日彻底陷落。可惜他们都不在了,所以杜兰德跟胡蝶等人一样,根本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 城里随处可见被轰炸后的残垣断壁,路上行人各个神色惊慌,极少有相互交谈的人。就算是摆摊的小贩也在边做生意边看天上,随时准备逃命。 胡蝶从包袱里翻出一些大洋和法币,找了个还算完整的二层小楼客栈将大家领进去。如今这世道,根本没多少人会住客栈,面对这么大笔生意,矮胖的老板笑得脸上赘肉晃个不停,忙不迭地喊小二招待客人。 “老板,给我们两间房,再随便来点吃的。”胡蝶数了数手里的钱,又转向其他人,“我的钱不太够,还得省着点用。委屈下大家,男人住一间,女人住一间吧。” 别人倒没什么意见,老板的脸色瞬间就垮下来,原本以为是个大生意,没想到是个吝啬鬼。不过有好过没有,这兵荒马乱的,能赚一个是一个,说不得哪天他也要舍掉这座祖传的客栈去逃命呐。 只是他的态度明显不如刚刚热情,笑脸没了,迈出的步子也收回去了,还随手拿起个茶杯擦拭,正眼都不愿给他们一个,只是站在柜台后指挥着小二将众人领上二楼的客房。 胡蝶没有计较他的态度变化,当先扶着杜兰德跟小二走上楼梯。 小二不过十八九岁的年轻,生的一副机灵样。他把众人引导进相邻的两间客房,又陪着笑脸说:“各位先休息,我马上去厨房给诸位弄点吃的。不过世道不好,没什么好东西,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胡蝶微微一笑:“不需要什么好东西,能填饱肚子就好,麻烦小二哥。” “不敢当不敢当。”小二说着就要离去。 安顿好婆婆和孩子的安太太从房里跑出来,拉着小二哥去角落里说了些什么,小二先是一愣,随即笑着点点头,转身下楼。 胡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也没兴趣打听,随即进房去看杜兰德。杜兰德虽然四肢都能活动了,但还是有些僵硬,胡蝶打算多陪他一会儿。 趁时间还早,大家放好行李后不约而同地离开房间,准备去城里逛逛,看能不能赚点钱或者食物。 楼下大堂里,小二领着一个老妈子模样的中年妇女找到安太太,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老妈子从手臂上挎的小笸箩里抽出一条丝绢,将其上的花纹展示给安太太看,得到后者肯定的回应后才把笸箩交给她。老妈子从袖口里摸出一张法币交到她手里,还不放心似的叮嘱几句,安太太接过法币后连连点头。老妈子这才放下心,转身离开。 胡蝶回到房里时,杜兰德正倚在大开的窗前向下看。她走到他身边,顺着窗口向下望去。 孟大爷带着小孙女在客栈门口,见到富人模样的行人就上前乞讨,可惜这种世道没人有多余的同情心分给别人。祖孙俩不是被推来搡去,就是被人呵斥,半个多小时只讨到一小块馒头。 不远处有个米店,梁志成正在背着快有自己高的米袋艰难地向店内走去。 街上满是行色匆匆的人,有的拖家带口地向城外走,还有人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左右张望,临街的小贩顾看着摊位上为数不多的物品,还时不时清点钱袋里寥寥可数的银钱。 明明正是中午十二点,天空却阴暗一片,沉闷的乌云笼罩在城市上空,冬天的风在大街小巷呼啸而过,卷起空袭后的灰烬,也吹得城中所有人心惊胆战。 胡蝶的目光注视着街角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子,母亲正把小块烧饼掰碎了喂给孩子,忧心忡忡地说:“战乱一起,物价飞涨。吃的、住的都成问题。我本来就没带多少钱,住店加上吃饭都快花光了,得想点办法。刚刚我去了本市医院,可是他们现在也不招人……” 杜兰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中的疑虑一个又一个冒出来。他倒不是怀疑胡蝶的身份,而是好奇她的来历,从谈吐举止来看,她至少出于小富之家,但却从事着又苦又累的护士一职。可一个普通的护士,不应该有她这般敏捷的身手,更不会是富家小姐应有的身手。 胡蝶莫名其妙地摸摸自己的脸,以为吃东西时粘在嘴上了:“怎么了?” 杜兰德踟蹰片刻,吞吞吐吐地开口:“那晚……你的匕首格斗术相当高明,你是护士,怎么懂这个?” 胡蝶叹了口气,抬眼看向男人,幽幽地说:“我的匕首格斗术,是你教我的……” 闻言,杜兰德僵立当场,也就没注意到楼下的动静。几辆卡车恰好停在客栈门口,车上插着英法美德等国国旗,还有一个汉字与日文并列的横幅:多国战事考察团。车上下来一帮外国人,大多数人脖子上都挎着相机,相互交谈着向客栈里走。 房间里,胡蝶看着杜兰的,又想透过杜兰德看到另一个人慢慢回忆道:“那一年,我19岁……” 随着胡蝶的讲述,杜兰德将她和她那位爱人的故事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不过新的疑问产生了,胡蝶一口咬定他就是当年那个男人,可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胡蝶说的一切都发生在她19岁那年,也就是6年前。但这是杜兰德第一次穿越时空,6年前他才刚刚从养父母家逃出来,正是个游手好闲的街头少年。别说时空旅行了,就连下顿饭在哪都不知道。 可是胡蝶把所有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怎么看都不像她臆想出来的。她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那人和他同一姓氏,同一长相,更重要的是,那个人告诉过胡蝶要小心菊若。 杜兰德记得他们遇到那名嘉兴难民时,胡蝶回房前突然侧首,以尼克听不到的声音对他悄悄耳语:“小心菊若,她可能对你不利!”当时他已经对菊若产生怀疑,还以为胡蝶也是觉得她可疑才提醒他,现在看来,应该是6年前的“杜兰德”嘱咐过她。 匕首格斗术这部分也让杜兰德惊讶异常。 当年在社区大学混日子时,他曾上过一段时间格斗训练班,教官是个从法国特种部队退役的准将。那时候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不良少年,上社区大学还是为了应付街区里几个罗嗦的神父。当时他觉得这种格斗术在街头斗殴中很实用,所以上课时很认真,尤其是教官教的几个独创的动作让他记忆深刻。 那天晚上,杜兰德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胡蝶和菊若交手,所使用的匕首格斗术,与他如出一辙。胡蝶挣脱菊若制肘后过肩摔的动作正是教官传授的独创动作之一。 如果说小心菊若是巧合,那这个独创动作总不能是巧合吧?还是说教官也穿越时空教会了胡蝶这个动作? 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难道他真的曾经穿越过?还遇到了19岁的胡蝶,让她提醒自己小心菊若?可那时的他还不认识菊若吧?除非是现在的他再次穿越,回到6年前,也就是1931年。可这不就产生了类似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吗?究竟是6年前的他先穿越,还是现在的他先穿越?更严重的问题在于,他反复多次在一个人的时间线上穿越,真的不会产生时间悖论进而对历史产生影响吗? 这一连串疑问着实难以消化,杜兰德觉得似乎有个大石头压在胸口,让他呼吸困难。 胡蝶深情地凝视着陷入沉思的杜兰德,见他脸上神情变了又变,遂试探性地问:“你记起我了吗?” 杜兰德被她的话拉回现实,无奈地摇头,他真的没想起任何事。 胡蝶的表情瞬间由期望转为失望:“阿杜,告诉我,你到底从何而来,为什么又突然消失?” 杜兰德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只得继续摇头。看着女人黯然神伤的模样,他突然惊醒:“我们……我们俩个曾经发生过……关系么?” 胡蝶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种问题,在片刻的怔忡后,脸上出现可疑的红晕,羞涩地看他:“你是……我的男人,我……只有你一个男人。” 杜兰德叹气,喃喃道:“那倒是很像我……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他后一句话说的很轻,胡蝶没听清楚,还以为他说什么重要的话,追问道:“你说什么?” “啊?哦——没什么,没什么。”看着胡蝶近在咫尺的美丽又羞涩的容颜,杜兰德只觉得心底有簇小火苗瞬间升腾起来,声音也变得喑哑暧昧起来,“那么……我们现在还可以做夫妻……该做的事么?” 杜兰德伸手抱住胡蝶,胡蝶却羞涩而又坚定推开他,轻轻地说:“不,现在的你,还不是你。” 一句话将杜兰德心头的火苗浇灭了大半。是啊,胡蝶爱的是6年前的那个男人,不是现在对前尘往事一无所知的他。虽然从现有的信息来看,他极大可能就是“他”。可是没有记忆的他,对胡蝶来说不是“他”,也就谈不上更进一步的发展。 杜兰德觉得心里更堵了。 第28章 黑太阳 第二十八章 黑太阳 就在杜兰德越想越不是滋味的时候,阵阵嘈杂声伴随着英法德等国语言从并不隔音的木门外传来,听动静好像是有人在搬运东西。 当年周旋在不同女人之间为数不多的好处在此时凸显出来,他能够毫无障碍地听明白外面那群“八国联军”的话。他们有的在谴责日军的暴行,有的说自己要向本国政府如实反映,还有的在讽刺日军明明杀戮无数却还要装出一副东亚共荣的样子。 其中一个操着高地德语的人正瓮声瓮气地说:“我从未见过像日军这么残忍的军队,我一定要如实报道去国内,并汇报给元首。” 杜兰德算了下时间,知道他口中的元首是谁后默默翻了个白眼。 胡蝶以为自己的话会让杜兰德介怀,正准备说点什么缓解下尴尬的氛围,不想一抬头就看见他盯着木门翻白眼。外面的话她也听到了,但她只懂英文,来人说的是许多外国传教士都曾谴责过日军的话,没有特别的地方,不知道杜兰德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阿杜,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既然不是因为洋人的话,那肯定就是因为自己了,但她不希望他生气。 杜兰德不明所以地低头看向胡蝶,自己什么时候生她的气了?虽然是有点郁闷吧,但他又不是那种精虫上脑的男人,不至于求欢不成就心生怨恨:“生什么气?” 胡蝶是个心细如尘的人,一见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可能误会他了。既然不是因为自己,那就只可能是刚刚从门外经过的洋人了。他见多识广,听得懂洋人的话也不稀奇。 “没什么……刚刚那些洋人说了什么?你听得懂他们说话是吗?”胡蝶马上岔开话题。 杜兰德这才明白过来,可能是刚刚翻白眼时被胡蝶看到误会了自己,于是笑了笑:“听得懂一些。刚刚有个德国人说日军太过残忍,他要将这里的情况传去国内并汇报给元首。” “这……有什么不对吗?”胡蝶不懂杜兰德为何笑得如此讽刺,那个德国人能说出这种话不是表明他很有人道主义精神吗? 杜兰德似笑非笑地瞥了早已安静下来的门外一眼:“我跟你讲个故事吧。很多年前,奥地利街头有个落魄画家,后来他还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后,机缘巧合之下他接触并且加入到一个名为工人党的团体。后来他的演说和交际才能开始大放异彩,这个团体逐渐扩大,他也成了团体的首脑人物。” “从落魄画家到团体首脑?这个人很厉害啊。”胡蝶感叹道。 “厉害的还在后面。”杜兰德嗤笑道,“当权力逐渐扩大后,他开始想让自己凌驾于所有人和所有法律之上。但当时他有个对手制衡着他,让他无法达成心愿。就在此时,国家的议会大厦被人纵火,且有明确证据证明对手制造了此次火灾。他立马站出来指责对手的恶行,并且趁机修改规则,将对手定为非法组织予以剿灭。该组织被迫退出,让落魄画家的组织成了多数派。” “我知道了!”胡蝶惊呼道,“那场大火十有八九是落魄画家指使人干的,然后再推到对手身上。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挤走对手,通过自己想要的规则。” “聪明!”杜兰德笑着拍拍手,“不过这只是一种猜测,谁都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据证明火灾和落魄画家有关系。” “很多时候,凶手就是最大受益者。落魄画家显然符合这一规则。” “对,没错。我也这么认为。”杜兰德点头道,“对了,这个故事里的落魄画家叫阿道夫?希特勒,也就是德国现任元首。” 胡蝶恍然大悟,难怪杜兰德会有刚刚的反常之举。外面的德国人说要告诉希特勒日军在中国的暴行,可希特勒本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告诉他能有什么实质作用吗? 杜兰德没把二战中希特勒别的暴行告诉她,那样就算“剧透”了。在不知道会不会对历史产生影响的情况下,他不敢冒险。 此时,隔壁房间传来推门声,听动静应当是那几个外国人放好东西后又出来了。这次他们改用英语交谈,有两个人的口音里带着明显的口音,应当是刚刚的法国人和德国人。 他们似乎没有具体的事要做,竟然就在走廊里开始聊天。杜兰德和胡蝶从谈话内容里知道三人分别是来自美国的马丁、来自法国的埃里克和来自德国的迪特,他们都是记者,跟着多国战事考察团来中国考察日本的军事行动。 虽然日本为了避免国际舆论的谴责,在许多沦陷区都营造出一副中日友好的假象,但三人还是从细节处发现了蛛丝马迹,知道日军的虚伪,并且在难民的引导下看到日军残酷的一面。 所有人都在谴责日军的行径,尤其是马丁,一连说了四五个F开头的单词来抒发自己心中的愤慨。埃里克对战事持悲观态度,认为中国国力实在太弱,想要战胜日军很难。迪特虽然觉得日军太过残暴,但也认为这场战争是先进的民族对落后民族的鞭策,只是行为太过激,不值得提倡。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进房间,胡蝶的脸色因为迪特的话变得很难看,杜兰德冷笑不止,对他有这样的观点毫不吃惊,毕竟德国在二战时期正是这么做的。 杜兰德本来也不怎么在乎他们的谈话内容,历史走势早已注定,他们说什么都无所谓。但是后来他们说起的话题引起了他的注意,原来他们的下一站是南京。 如果能跟着他们走,就能毫不费力地穿过日军阵地直奔南京。一念至此,杜兰德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走出去。 倚在栏杆处的三人听见开门声后都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杜兰德乘此机会分别用流利的英法德三国语言向三人问好。 三个记者惊讶地看着这个二十来岁的中国男人,没想到客栈里除了他们还有别的住客,更没想到这个住客能说一口流利的三国语言。不过他看上去就与外面那些面黄肌瘦的中国人不一样,不仅高大英俊,浑身还散发出异于常人的自信和勇敢,想必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少爷。但是他的穿着却异常朴素,下巴上还有青青的胡茬,跟他们以前接触的中国富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马丁的性格有点像尼克,带着美国南部特有的阳光和直爽,心里藏不住事,直接就问了杜兰德的身世来历。 杜兰德也不含糊,眼睛都没眨地就编出一个出身官宦世家,年少时曾游历欧洲大陆,谁想突逢乱世,家人也在战火中失散,只余自己和未婚妻与几个朋友四处逃难的富家公子的身份。 说到动情处还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别说那几个外国人,若不是早知他的底细,就连胡蝶都差点信了他的话。 “杜,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上帝一定会保佑你和你的家人重新团聚的。”马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我也相信会有那么一天。”杜兰德点点头,脸上还保持着伤心欲绝的神情。 胡蝶看着两人的行为举止,紧紧抿住嘴才让自己不至于笑出来,她没想到杜兰德的演技这么高明。 第29章 多国考察团 第二十九章 多国考察团 眼看着那俩德国人和法国人也要来安慰一番,胡蝶赶紧侧过身装作向楼下张望,不然她真怕自己笑出来。 这一看恰好看到安太太在楼下向她招手,胡蝶正愁找不到到借口离开,这下正好如愿以偿。她知道杜兰德不会突然跟洋人搭话,必然有所图,她帮不上他的忙,还可能在应对时出纰漏,不如离开这里让他自由发挥。 胡蝶一下楼,安太太就忙不迭地挎着小笸箩迎上来,眉飞色舞地说:“胡小姐,我刚接了个三块钱的针线活呢。那户人家说如果做得好,还有更多的活。我晓得你针线活很好的,这活我们一起做,早点做完也好早点拿到钱。” 眼见胡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以为她是担心钱的事,安太太又说:“你放心的啦,钱肯定是平分的。现在世道这么乱,多点钱傍身总是好的啦。更何况——”她向楼上的杜兰德看一眼,“杜先生不像有钱的样子,你们两个总是比别人花费多点的。” “安太太,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胡蝶一听就知道对方理解岔了,忙道,“我当然想多攒点钱,阿杜他也确实没什么钱。不过我担心的是鬼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过来,这活能不能在那之前做完。” “总归是要试试的呀。”安太太这才放下心来。她也是怕自己完不成来想拉胡蝶入伙,虽然钱少了一半,但总归是有钱入账的。如今到处都人心惶惶,能赚一块钱是一块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靠这钱救命。 胡蝶抬头看了看还在和那三人聊的杜兰德,对安太太说:“说的也是,那就多谢安太太了。麻烦你告诉我要做些什么,晚上我熬熬夜,争取尽早做完。” “好的好的。”安太太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第30章 机会 第三十章 机会 一晃眼就到了晚饭时间,胡蝶掏钱找老板买了几个馒头和三碟咸菜分给大家,自己又另外拿了馒头和小菜去楼上找杜兰德。整个下午胡蝶都和安太太在另一间房里做针线活,没有见过杜兰德。 胡蝶推门而入,却发现房里空无一人,杜兰德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将两碟食物放在桌上,准备等杜兰德回来一起吃,又拿出没做完的针线活开始赶工。 没过多久,杜兰德推门而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低头认真工作的模样,桌上还摆着简单的食物。 听见动静的胡蝶抬头,一见他就笑了:“阿杜,你回来了。赶紧来吃饭吧。” 杜兰德在桌边坐下,拿起馒头递过去:“你也没吃吧,一起吃。” 胡蝶笑眯眯地接过来,咬了一口。 杜兰德确实是饿了,三下五除二就解决掉一个馒头,感觉肚子里有点货了才说起自己下午的“成果”:“胡蝶,我请求了多国记者团的帮助,也许我们俩有机会离开这鬼地方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胡蝶惊喜地站起身,却又在下一刻迟疑道,“等等,你刚刚说我们俩?那孟大爷、安太太,还有梁大哥他们怎么办?” 杜兰德神色暗了暗,涩声道:“胡蝶,我们自身难保。这乱世之中,人人都在求生存,我们不是救世主,能救助几人?我和他们毫无关系,没有义务一直救助他们。” 胡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手中的半个馒头跌落盘中:“阿杜,现在的你,和我同样没有关系。” 杜兰德皱眉,不喜欢她现在看自己的目光,就像看陌生人一样:“在我心里,已经开始感觉到你的重要。” 胡蝶的眼中闪过欣喜,以为事情有转机,继而哀求道:“带上他们,好吗?我们救不了这个世界,至少该尽我所能,救我能救的人。他们都是我的病人,这一路是我们相互扶持走来的。现在有机会逃出生天了,我们不要放弃他们好吗?” 杜兰德遗憾地摇头:“前几天我被菊若下毒的时候,他们分明存了放弃我的心思。如果当时不是有你,我可能早就落到日本人手里了。我不是圣人,做不到不计前嫌。梁大哥那里……他正值壮年,找到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不会太难。更何况有外国考察团在,这里即使沦陷了,日军也不敢做的太过,他大可以留在此地。” 下午他费了很多口舌才让那三个洋鬼子答应带着他和他的“未婚妻”离开这里,他实在没把握说服他们带那么一大群人走。 而且那个法国人很不好相处,每句话都带着高高在上的不屑与怜悯,似乎中国本就是低等民族,被侵略完全是自找的,日本错的地方只是手段残暴了点,侵略行为本身没有问题。 胡蝶的表情转为深深的失望:“阿杜,男人应该有责任感,也不该如此记仇。他们只是一群老弱妇孺,你变成那样,他们害怕是正常的。后来我坚持要带你走,他们也没有反对啊!” “闭嘴,我不需要别人的说教!”杜兰德恼怒地摔掉筷子,下午在那边受的气因为她的话而爆发出来。 他记仇?他没有责任感?为了这群素不相识的人他打破了自己的计划,还时时处处都充当探路者的角色,一直在保护他们。可他们呢?当自己遭遇同伴惨死,被人背叛,身中毒药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却是抛弃他! 如今好不容易为两人争取来逃命的机会,本应该站在他这边的胡蝶却说他没担当? 胡蝶没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当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僵在凳子上吃惊而害怕地看他。 其实,她知道杜兰德说的有道理,但孟大爷和安太太都是没什么劳动能力的人,她要是不管他们,不就是眼睁睁看他们去死吗?中午时安太太还怕他们银钱不够,将手里的活计分她一半。如今让她对他们撒手不管,她怎么做得出来? 吼完杜兰德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过激了,又不是胡蝶抛弃他,也不是胡蝶讽刺他,他朝她撒什么火?可让他现在就道歉,又拉不下那脸。 杜兰德转过身,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待情绪平复下来后才轻轻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等吃完饭,我再去试试看,看能不能说服他们带我们大家一起走。” 胡蝶闻言立刻笑逐颜开:“嗯好。” 杜兰德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不知道是说胡蝶单纯好,还是说她太在乎他,自己才说了一句服软的话,她马上就跟没事人一样。以前他可从没遇到这么好哄的女人。 “快点吃吧,馒头都凉了。”胡蝶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坐下。 既然女孩子都跟没事人一样了,他再扭扭捏捏就显得过于斤斤计较。杜兰德朝她微微一笑,顺势坐下,拿起第二个馒头。 还没等他把馒头送进嘴里,远处就传来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两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一个信息:日本人打过来了。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死水般的夜晚变得喧闹不已,脚步声,尖叫声,拖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中间夹杂着整齐划一的跑步声和口号声,应当是城中守军在进行调度。 安太太抱着小安子冲进房,惊恐地大喊:“胡小姐,鬼子打来了,我们怎么办!” “我去问问老板,看附近有没有地窖之类的,带大家去那里躲避一下。”胡蝶边说边往外走。 “等等。”杜兰德拉住她,见她一脸不解,忙说,“根据爆炸的声音推测,日军还在城外,守军也在调动,怎么说也能抗一段时间。即使真沦陷了,多国考察团就住在这家客栈,日本人不想得罪欧美的话,肯定不会轻易动考察团的人,所以这里反而是城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对对对,是这样。”安太太激动地来回踱步,“这里住这好几个洋人,鬼子不敢得罪他们的。” 胡蝶知道他说的有道理,遂打消了找地窖的念头,但另一个问题随之而来:“鬼子是不会动洋人,可不一定不动我们。” “我去跟他们说,你们把大家都召集起来,等我消息。”杜兰德抿抿唇,又道,“算了,还是做两手准备。安太太去召集大家,胡小姐你去问老板有没有隐蔽点的地窖。他要是不愿说你就给他钱,现在不是省钱的时候。” “我知道!”胡蝶点头应下,和安太太一起转身离开。 杜兰德长叹一声,揉揉太阳穴,自认倒霉地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他是真不想跟那个法国佬打交道,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简直分分钟让人想揍他。但想想他的国家在二战时候的表现,好像就没那么生气了。 此时的无锡城头,长风倒卷,吹得高耸的旗帜猎猎作响。天空中无星无月,唯有城墙上的数盏照明灯努力延伸自己的光芒,希望能冲破这无边黑暗。 衣着单薄的守军正匆忙地做着战斗准备,各式轻重武器依次运上。训练有素的官兵各司其职,架设机枪、搬运沙包,清点弹药…… 他们中有许多人身上的军服早已辨不出颜色,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全身,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但守在岗位上的身姿却无比坚定。 日军持续近一个月的空袭将整个城市炸得千疮百孔,也炸毁了他们精心修建的防御工事。经常有小股日军趁机攻入城内,不过都在他们的顽强抵抗下被赶出去。可是从上海开始,周边的城镇一个接一个陷落,无锡几乎已成孤岛。 日军的装备之精炼、补给之充分都不是他们能比的,坚持这么久已经到了他们的极限,粮食药品等物资早已消耗殆尽。可身后就是父母家园,他们退无可退,即使死,也要战死在阵地上。 对面的炮火暂时消停下来,但是城楼上的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只是大战前的宁静,是生是死,城市沦陷与否,就看今晚了。 布防任务已接近尾声,城头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岗位上,瞪大眼睛看向黑黢黢的城外。 那里,黑影成群。 日军第十六师团第二十联队指挥官站在吉普车上举着望远镜望向城楼方向,将中国军人的动向尽数收入眼底。 在看到守城将士视死如归的表情时,指挥官冷酷地笑起来,狠戾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中国军民不断抵抗,令我军伤亡重大。必须彻底瓦解他们的反抗斗志。无锡素有小上海之称,人口90多万,是中国的一个工业中心,要彻底摧毁它!一旦破城,立即纵火焚城,无论军民,格杀勿论!” “是!”传令官领命后小跑着退下。 随后,炮弹破空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日军的战机呼啸而至,向城中不断投掷炸弹,百姓的惊叫声在城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一夜,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古城在硝烟中悲鸣。 第31章 无锡沦陷 第三十一章 无锡沦陷 1937年11月25日,无锡沦陷。 日军大部队经由坍塌的城门入城,漆黑的皮靴踏着地面,发出令人心惊胆寒的脚步声。 进城后的日军见屋就抢,抢不走的就一把火烧掉,见人就砍,一刀没砍死再补上一枪,稍有反抗的就会被乱枪打成筛子。 有人想冲出去却被捅死在家门口,有人拿出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塞给日军,只求活命。日军狞笑着将东西塞进口袋,顺手就在他额头上开了一枪。 倒下的百姓越来越多,到处都是哭求和尖叫的声音,黑烟从一幢幢房子里升起。 街角处的小院里,房主一家五口被日军从地窖里拖出来。数十个日军不由分说地扑向妇人和老妇人,三下五除二地就撕开了她们的衣服。两个男人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拼命挣脱桎梏自己的日军,与正在实施暴行的日军扭打成团。 恼羞成怒的日军拉开枪栓,将一梭子子弹都打在两人身上。两人轰然倒地,鲜血染红了大片土地。 这家还有个六七岁的孩子,眼见自己的爹和爷爷倒下去,立刻不管不顾地抱住开枪的日军,张嘴狠狠咬在他的大腿上,哭喊道:“你还我爷爷,你还我爹!” 杀红眼的日军哪里还有半分人性,吃痛之下一脚将孩子踹开,抬起刺刀就刺,每一下都刀刃尽入,直到孩子再也无力反抗的时候才停手。 此时,那两个女人早已没了气息,日军却还在一个又一个地扑上他们逐渐僵硬的身躯。 整个无锡城里,稍微好一点的地方只有杜兰德他们所在的客栈,毕竟有多国考察团的名头坐镇,日军再怎么放肆也不想轻易得罪他们。但时不时还是有小股日军来此地骚扰,不是要老板把钱交出来,就是要进去抢花姑娘。 两三次下来,老板吓破了胆,说什么都不敢去面对日军,便苦苦哀求那几个外国人帮他一把。埃里克表示自己不想搀和进中日之间的战争,马克和迪特则举着本国的小国旗代替老板站在大门口。 两人从楼上下来,发现不大的客栈里挤满了人。侥幸得以庇护的中国百姓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每个人都用企盼的眼神看着他们。年轻的姑娘正换着男人衣服,往脸上涂着锅灰和泥巴…… 他们迈出客栈大门就看见一小队日军正冲着客栈跑来,还操着不熟练的叫道:“快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老板吓得躲在马克背后不敢冒头,迪特高举国旗迎上去:“这里是多国考察团记者的驻地,你们不能在这里闹事,请你们马上离开。” 领头的日本兵看见他手中的国旗后倒退了一步,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他倒不是怕这个外国人,但他背后的多国考察团比较棘手。他可不想自己引起一场外交纠纷。 一个日军少佐不紧不慢地从队尾走上前,面对正气凛然的迪特笑了笑:“这位先生应该是误会了,我们没有要闹事,只是想获取应得的利益。我大日本帝国的将士奋不顾身地攻下城池,想获得战利品属于人之常情,还请先生不要阻拦。” “你这是狡辩!你们根本不是拿战利品,而是烧杀抢掠!我一定会如实报道你们的暴行!”马克气愤地说,“请你马上离开!如果你要一意孤行,我将会把报道呈到美国国会,并且不遗余力地呼吁我国政府对贵国进行制裁!” 那名少佐冷笑一声,不屑地摆手命令端着刺刀的士兵收队:“先生何必动怒,中国人有句古话叫以和为贵,贵我两国政府向来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何必为了东亚病夫而伤和气。希望先生住的愉快。” 说完他带着这队日军转身离开。 眼看日军消失在街尽头,老板才长舒一口气,堆着笑向马克和迪特道谢。 马克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迪特皱着眉,没有说话。 楼梯转角的阴暗处,胡蝶眼眶泛红,咬着唇颤声道:“阿杜,为什么逃到哪儿都有日本人的踪迹?从东北开始,日本人的铁蹄一路南下,我们就一路逃难,每天都活在死亡的恐怖下,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过上平静的日子?” 杜兰德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战争的起因看似简单,背后蕴含的国家利益、民族兴衰又岂是两三句话能说清楚的? 见他不说话,胡蝶又低声问他:“你说过,也许五年,也许八年,总有一天,我们会把强盗赶出去。这一天,真的会来到吗?5年前,日本人占领了整个东三省,再过一个5年,他们会不会灭亡全中国?” 杜兰德看着她的眼睛,给出肯定的答案:“相信我,强盗会被赶走,和平一定会来。” 胡蝶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如此坚信日军会被赶出去,但在这一刻他的眼神无疑是一剂强心针,让她能够重新鼓起勇气面对前路。她侧过身,轻轻靠在他的肩头。 杜兰德慢慢伸出手,搭上她单薄的肩膀。 与他们一墙之隔的街上,硝烟还未散去,空气中充满呛人的火药味。入目之处全是残垣断壁和焦黑的颜色,几乎没有几幢完好的房子,穿着善堂服的义工赶着几辆驴车,佝偻着身躯沿街收拾尸体。 车上的死尸堆得满满的,车轮一滚,无数的手脚一齐颤动,令人见之心惊。有人是被炸弹所杀,身体表面没有明显伤痕,有人则死于抢掠的日军刀下,四肢残缺不全,还有的葬身火海,被烧成一团漆黑…… 不通人性的驴子在义工的驱使下慢慢前行,时不时还蠕动下粗糙的鼻孔,喷出一股浊气。它身后的双轮木车上,鲜血和不知名的液体相互挤压融合,滴滴答答滴了一路,在满是灰尘的路上淋出一道暗色的痕迹。 战事逐渐平息,各处建筑上的大火仍在烧,随处可见惨死的百姓,往日繁华的无锡城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第二天一早,两辆带雨棚的卡车停在了客栈门口,多国记者考察团的人正将自己的设备搬到后面的卡车上。马克谨慎地张望一番,见没有日军的影子,才连连朝大堂里招手,示意杜兰德等人过来。迪特则站在车头处,准备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日军。埃里克早早地放好自己的物资后就去前一辆卡车上坐好。 杜兰德见状立刻招呼大家分批爬上卡车,在记者团杂七杂八的物资中找地方藏好。 “快点快点!”马克焦急地催促道。原本他们只打算带杜兰德和胡蝶两人走,没想到杜兰德晚上又找到他们,请求他们把所有人都带走。带两人走就是冒险之举,他们也吃不定日军会不会突然撕破脸。 埃里克自然极力反对,但亲身经历过这场战争之后,他和迪特都觉得日军太过残暴,能多救一个是一个。他们的物资虽多,但很多都不是必需品,扔掉后能空出的地方能多带好几个人。只要把他们藏到最里面,再摆出多国考察团的名头,日军应该不会详细搜查。 争执到最后埃里克直接表示他不会再管这事,即使他们真被发现,自己也不会请本国的外交官提供帮助。 马克和迪特只能随他去。 待杜兰德等人都藏好后,马克将几个大箱子放在最外沿挡住他们的身影,又拿出一张黑色的油毡布将他们连人带物资遮个严严实实,还用麻绳捆住车厢两头,装作打包完成的模样。 所有事都做完后,马克长吁一声,拍拍身上的灰,朝车头处的迪特挥挥手,示意可以出发了。 迪特点点头,翻身登上卡车,坐在埃里克对面。马克也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这辆卡车,挨着迪特坐下,看都没看埃里克。车里还有几个其他国家的记者,不过没人发现这三人的异常,都在摆弄自己手里的设备。 感觉到车子缓缓开动,杜兰德、胡蝶等人俯身藏在车里面,大气都不敢出。 驶上主街后,沿途的惨景令各国记者们议论纷纷。有人把镜头探出车外要拍照,还没按下快门,旁边的日军立马大步跑过来,挥动着亮出刺刀的步枪,用极不标准的英语大吼:“No picture!No picture!” 那名外国记者大惊失色地收回相机,靠在车壁上直嘟囔:“真是一群野蛮人!” 兴许是多国记者考察团的名头太有威慑力,除了不许拍照以外,日军没有对这两辆车进行搜查,车队有惊无险地离开无锡古城。 出城之后,马克立刻叫停卡车,小跑着到后一辆卡车上解开了绑着油毡布的麻绳,让杜兰德等人能够坐直了身子呼吸新鲜空气。 杜兰德活动了下几乎僵硬的全身关节,向马克道谢:“真是多谢你们了!” “杜先生不必客气,我读大学时认识过几个中国朋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能够帮助他们的同胞,我很高兴。”马克哈哈笑道,“现在你们暂时安全了,先休息下吧。我就在前面那辆车,有事就叫我。” “好。没问题!” 待马克走后,胡蝶才小声问:“阿杜,这些外国记者要带我们去哪儿?” 杜兰德望向路边冒烟的战车和车上挂着的残肢断躯,似笑非笑地说:“南京!” 车上众人立刻喜笑颜开,南京不就是他们一心想去的地方吗?只有胡蝶注意到杜兰德的神色很古怪。 可能是想到惨死的尼克和失踪的菊若了吧? 第32章 抵达南京 第三十二章 抵达南京 车队顺利到达南京,这里也是一片大战将至的紧张氛围,街头路口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军人。拒马沙袋等防御物资堆在道路两边,为古都平添几分肃杀气息。街上的店铺有一半都大门紧闭,制作精美的招牌孤独地立在寒风中。 杜兰德环视四周,心中苦笑,终于到达南京。一心要来此地的尼克早已与他阴阳相隔,菊若下落不明。同行的三人只有他到达目的地,可他却没有半分完成任务的喜悦。 这里即将发生人类历史上最惨无人道的大屠杀之一,即使过了许多年,依然是一个国家和民族最深重的痛苦记忆。 他清楚地知道历史的走向,却无力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上演。光是想到这件事,就让他从心底生出巨大的绝望。 如果是现在的他,不管伯纳德开出什么条件,都不会同意穿越到这里见证史实。 只有亲身经历,才会懂这份记忆有多痛苦。 胡蝶默默地靠在他身边,一语不发。她不知道杜兰德的具体来历,但知道他不会害她。她帮不上他的忙,能做的就是不管何时何地,都坚定的陪在他身边。 卡车载着他们在一扇大门前停下,杜兰德抬起头,看见门上的白匾里刻着五个大字:金陵大学堂。 前一辆车上的记者们依次下车,杜兰德、胡蝶一行人见状也相互搀扶着从卡车上跳下来。 在马克的带领下,众人步履匆匆地迈进这所将会青史留名的学校。 最终,人群在一幢高大的建筑物前停下,建筑物很有时代特色,下面是砖头和玻璃组成约莫两三层的新式建筑,上面则是中式的青瓦屋顶。 一男一女两个四十多岁的外国人正站在大门外等候。 马克显然认识那两人,在距他们还有数十米的时候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脱离大部队走去两人身边,跟他们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三个人不知道说些什么,表情都很轻松,说到兴头上马克还哈哈大笑。 毫无顾忌的笑声在这动荡不堪的世道里显得尤为珍贵。 待众人走近,马克直接拉过杜兰德向那两人介绍:“这位先生是我在无锡遇到的,名叫杜兰德,曾经在法国留学。他和他未婚妻的故事简直是现实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当时杜兰德为了让他们能带自己离开无锡,就随口编了个故事:他和胡蝶一见钟情,奈何两家是世仇,家中为阻挠两人相爱强制送他去欧洲留学。空间的距离不仅没有让他忘情,反而让他的思念更深。一听说战争爆发,他马上不顾家人反对从欧洲回国,保护心爱的姑娘一路逃亡。 凄美浪漫的故事立马戳中三人的内心,就连最无动于衷的埃里克都被感动,同意带他们离开。 听完马克的话,对面两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眼光不住地在两人之间打转。 杜兰德自己说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感觉就不对了。他偷偷瞄了眼身边的胡蝶,没想到后者没有半分责怪他的意思,反而正看着他笑弯了眼。 兴许是看马克的面子,又或许是杜兰德的故事打动了对方,谈话的结果就是他们一大群人被安排在金陵大学住下。杜兰德被聘为校工,胡蝶成了金陵大学医院的护士,余下的人也各自在这里找到了一份工作。 马克等人帮助大家安顿好后就返程离开,他们毕竟是考察团,需要去的地方还有很多,不能一直耗在这里,那两个外国人也坐上自己的汽车,跟记者团一起离开。 离别之时杜兰德才知道他俩是美国一家洋行的驻南京代表,跟马克是多年的朋友。他们暂时还会呆在南京,杜兰德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们帮忙。 虽然学生和教师早已西迁去成都办学,偌大的校园里十分空旷,但还是留有一些工作人员对学校进行基本的维护,大家很快与留守的工作人员熟络起来。 生活仿佛重新回到正轨,工作、吃饭、睡觉,甚至还能去图书馆看看书,这样的日子是他们前段时间想都不敢想的。 只有时不时响起的空袭警报和越来越压抑的环境提醒他们战争的阴云还未消散。 胡蝶是所有人里最忙的一个,医院里人来人往没有消停的时候,有人是真的来看病,有人则是装病就为骗点药带回家,以备不时之需。即使院方使用各种措施制止骗药行为,各类药品库存还是越来越少。每个科室的医生都在想尽办法节省药品,病人却在不断增多。 当然,阶层在此时依旧很明显。外国人和中国的达官贵人可以坐在干净整洁的会客厅里边使用最新型最有效的药物边与访客谈话,普通百姓就只能或坐或躺地挤在走廊上等候每天定时定量的药品分配,能否拿到全靠运气。 胡蝶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穿过站满人的通道走进会客厅,厅中七八个单人沙发上坐满了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还有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国人,这些人正在激烈地讨论。 胡蝶边给名叫爱德华的德国人挂上点滴边听着他们的话。 爱德华左手边是个名叫福斯特的美国牧师,他正一脸严肃地说:“法国神甫雅吉洛在上海设立的中立区,至少保护了40多万难民。我想,我们可以效仿他,在南京也设立一个类似的区域。” 坐在他对面的五十出头的中国人不悦道:“你认为,南京一定会陷落吗?” 福斯特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心平气和地说:“我的朋友,不是我过于悲观。上海保卫战时,冯玉祥将军是战区司令长官,张治中将军是前敌总指挥,他们骁勇善战,斗志非常坚定,也只坚持了三个月。而这次日军兵围南京,八个师团20万人,中国守军只有12万人,日军火力优于中国军队三倍,负责保卫南京的唐生智将军作战能力较之冯张两位将军又未必更强……” 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在座的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唐生智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比不了冯玉祥和张治中,想靠他守住南京简直是痴心妄想,更何况蒋介石已经带领政府高层内迁,士气上就短了半截,这仗要怎么打。 坐在福斯特身边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丹麦人,名叫伯恩,听完福斯特的话,他当即举手示意:“我同意,成立安全区,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护难民,如果它不会发生作用,再取消就是了。问题是,我们在哪儿设置这一区域?还有,设立中立安全区,要得到中国政府和日本军方的认可,这是个难题。” 胡蝶一边照顾生病的爱德华和福斯特,一边认真倾听着他们的谈话。由于众人时而用英语交谈,时而用国语,有时还会用本国的语言,所以她听的断断续续,只能大致听明白他们要在南京设立安全区保护民众。看其他人的表情,这个提议应该是被通过了。 福斯特见大家都没异议,就连最开始提出疑问的刘先生都没说话,便说:“好,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么我们就这样决定,在南京市中心偏西的这块地方规划安全区。安全区内主要建筑群是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美国大使馆和一些中国政府的大楼。我们马上致电中国政府和日本军方,请求交战双方的认可。”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并立刻离开会客室开始着手准备安全区划分的相关事宜。 胡蝶听懂安全区包含的范围时开心得差点跳起来,当初杜兰德他们提议要来南京的时候就是说这里外国人多,可以寻求庇护的地方也多。后来得益于马克他们的关系,大家能在金陵大学安顿下来,已经算是安全了。没想到如今他们又要在金陵大学周边设立国际安全区,鬼子再放肆也绝对不敢冒着惹怒世界的危险冲击安全区,他们终于可以彻底放心了。 自从逃亡开始,胡蝶就没有这么开心过,她真想立刻跑回去告诉杜兰德这个消息。要不是他们坚持要来南京,她和安太太等人也不会有机会进入国际安全区,恐怕早就在无锡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下。 不过她清楚地知道,作为护士,在病人没有打完点滴之前,绝对不能擅自离开。 爱德华好像很累,众人走后他就一直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似乎是睡着了。胡蝶见他穿着单薄,怕他的感冒加重,于是拿出毛毯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不承想毛毯刚盖上他就睁开眼,见到胡蝶的动作后微微一笑,用不甚熟练的说:“谢谢。” “不用谢,爱德华先生。”胡蝶颔首道,“是我应该谢谢你。” 爱德华有瞬间愣神,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她所指何事:“我们所做的是所有的人道主义者都会做的事。不过我们的国家大多保持中立,击退外敌的事只能靠你们中国人自己。” “一个朋友曾经说过,只要坚持到底,我们一定会击退外敌。”胡蝶认真地说,“我相信他,也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哦?那个朋友一定对你很重要吧?” “是,他对我很重要。”胡蝶红着脸,无比坚定地说。 第33章 战争前夕 第三十三章 战争前夕 局势进一步恶化,战争的氛围越来越浓。连绵不绝的乌云压在城市上空,军队不分昼夜地频繁调动,就连空气里都带上了火药与钢铁的腥味。大街小巷里满是神色惶惶的人。防空警报可能在任何时候响起,日军的飞机时不时从城头掠过,丢下一连串炸弹,常常是这边的火还未灭,那边又有楼轰然倒塌。 杜兰德等人来到南京的第二天,日军战机就在溧水投下了一百多颗炸弹。据逃出来的幸存者说,鬼子投弹的位置是人口最稠密的居民区,无数房屋被毁,溧水一地几乎成为一片焦土,许多人来不逃出家门就被掩埋在废墟之下。侥幸逃出来的伤兵难民也难逃日军机枪的扫射,城里到处都是尸体,道路都为之堵塞。河中行驶的难民船也未幸免于难,河水被染成刺目红色,久久不曾消散。 那些字字泣血的控诉听得杜兰德毛骨悚然,然而更令人忿恨的是当晚胡蝶带来的后续消息。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她接触的大多是外国病患,那些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胡蝶从他们口中得知日军不仅对自己轰炸平民的卑劣行径没有半分愧疚,反而将残忍地把屠戮罪行当作战斗“功绩”传回国内。 每每想起这件事,杜兰德都异常压抑。他所在的年代也有战争,甚至也有把轰炸平民区当做轰炸“敌军”的战果大肆宣扬。但那些硝烟离他太远,那些难民也非他同胞,他对这种事的感触更多停留在新闻报道的字面上,关上网页或报纸,他依旧过着灯红酒绿的享乐生活。 只有当自己成为事件中人,才能深刻体会到此种行径的卑劣与可恨。 但是,没有三头六臂和钢铁之躯的他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每天逃进城的、逃出城的人流不断,所有人都在谈论日军是否会进攻南京,可所有人又似乎都知道日军打来是早晚的事。大学医院里人满为患,全部是受伤的中国人,胡蝶越来越忙碌。上次杜兰德做完工作去医院找她,都看见她正端着盘子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盘子里满满是弹头和弹片。她甚至来不及跟他说上两句话就又被同事叫走帮忙,杜兰德也就不想再去打扰她。 其他人都有各自的工作,加上以前的心结,杜兰德跟他们也无话可说。久而久之,他就索性一个人日复一日地龟缩在空荡荡的校园里,穿着灰色的校工服,在完成例行巡视校园的工作后坐在花坛边盯着阴沉的天空出神。 想想以前在现代的逍遥日子、初见菊若时的惊艳、穿越后的惊吓与抱怨、和尼克的促膝长谈,以及后来尼克的惨死和菊若的背叛,还有从萍水相逢到相识相知的胡蝶。 穿插在所有这些记忆里的还有惨死的同胞、残忍的日军、呼啸的敌机和满目的鲜血…… 杜兰德用力吸了口燃烧一半的香烟,辛辣的味道直冲肺部,刺激的他咳嗽出声。他嫌恶地将烟丢掉,却又很快捡起来,掸掸烟嘴处的灰,重新塞进嘴里。如今这世道,能弄到烟就很不错了,哪里能挑三拣四。这烟还是上次去医院找胡蝶的时候那里的美国医生科林斯给他的。 那个美国医生啊…… 烟雾蜿蜒着上升,模糊了杜兰德的视线,就连思绪都仿佛随着这阵轻烟飘散开来: 说起来,这科林斯真是令人敬佩,他拒绝大使馆要求所有人员撤离的要求,坚持留在这里医治病人,令时时都想回现代的我感到羞愧。 我和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只是有着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本质上我们是血脉相连的。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才和他们毫不相干,他们能如此奉献,而我却要做一个历史的观光客,像在看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争片,为它的血腥和暴力而惊叹吗? 刚刚来这个时代的我可能会如此想,甚至想尽办法希望能启动时空穿梭器,但现在的我是不可能了。我见过有人惨死在我眼前,见过我的朋友倒在血泊里,见过城破时老弱妇孺的哭喊,见过飞机呼啸而过时孩童惊恐的脸……我真的无法保持一颗旁观的心。 可注定会走的我又能干什么呢? 休息时,人们目光呆滞地坐在院子里,望着赤红色的天空,祈祷和平的日子早一天到来。我则扳着指头度日如年地等着回到未来的那一天。但是,真到那天,我能舍下一直照顾着我的胡小姐吗,她就像只蝴蝶一样,已不知不觉间翩跹飞入我的心扉。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姑娘,勇敢起来时象男人一样;伤心时会软弱的哭泣,但是更多的时候她乐观地看待未来;还有,很多时候她都像一个温驯的妻子…… 还有梁大哥一家,还有这几天对我颇为照顾的校工们,还有街上那些人心惶惶的普通人。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但是,这乱世,即便我来自未来,除了能预言几年之后日本人会在中国军队的反击下投降,我还能做什么?我带不走他们任何一个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陷入地狱。 杜兰德一手撑着头,夹着香烟的右手疲惫地垂下,夜风拂过,烟头有星火闪烁,半截烟灰跌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刺耳的防空警报声陡然响起,划破了傍晚的寂静。杜兰德轻车熟路地大步跑进最近的防空洞,周围满是惊叫哭喊的人群。厚重的大门缓缓关闭,他回望天际,那里乌云密布,一架挂弹的敌机正全速驶来。 黑太阳,就要来了。我知道它一定会来;悲哀的是,我知道它一定会来,却只能做个看客,即便我不愿意…… 空袭的第二天,所有人讨论的问题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了结果。 1937年12月1日,以侵华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为首的日军开始进攻南京,日军第十军为作战主力。12月2日,日本皇亲朝香宫鸠彦王出任上海派遣军司令,并于12月5日开始协同第十军作战,朝香宫本人随后接替松井石根出任攻占南京的临时总指挥官。 当日军占领南京外围地区后,松井石根派人以空投方式扔下劝降书,劝唐生智开城投降。据消息灵通的人说唐生智看完后勃然大怒,将劝降书撕成碎片,随后吩咐下去将所有船只尽数收缴,准备与日军背水一战。 胡蝶几乎是住在了医院,偶有几次回来也是倒头就睡,睡醒后和杜兰德说不上几句话就又急急离开。杜兰德的工作原本是巡视校园,发现哪出有损坏后通知工人修葺便可。战争爆发后,出于安全考虑留守的管理员让他把每日三次的巡视改为每日一次,所以他的空闲时间更加多了,偶尔还会去医院帮助胡蝶照看伤员,因此得以更直观地接触到这场战争的相关消息。 佛教名山牛首山上,南京守军组织了一队敢死队欲夺回阵地,残破的战旗迎着四起的硝烟慢慢上升,敢死队员毫不犹豫地举起右臂宣誓:誓与阵地共存亡! 宣誓完毕后,在所有敢死队员的注视下,战旗又降到一半。长官缓缓抬手,向所有队员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他一句话没说,大家却都知道,他是在提前为他们这些“烈士”送行。 一百名敢死队员浑身绑满武器冲了上去……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黄昏,阵地终于被夺回,敢死队的幸存者只有四个人。他们身上无一例外地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残破的军装被不知是谁的血染成暗色,不复原色。 四人立马被送往后方医院,最先接手的正是胡蝶和杜兰德。其中有个人神志已然不清醒,持续处于亢奋状态,挣扎着要从病床上跳下来,嘴里不停喊着杀杀杀,送他来的两个小兵都制不住他。杜兰德知道这是失血过多后的症状,如果在现代,依靠先进的技术和源源不断的输血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可在缺医少药的如今,怕是很难救回来。 果然,即使在杜兰德的帮助下医生给他打了镇静剂和消炎药,还输了血,还是没能让他撑过12点。 知道他的事迹的医护人员哭了,其他在场的伤员们也哭了。他们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恨。恨自己用尽全力也救不回英雄,恨那些丧尽天良的日本鬼子,更恨自己只能在医院躺着却不能为国捐躯。 日军攻势日益强大,他们有源源不断的补给和先进的武器装备。守军这边虽然据说有15万人,但除了第10军有两个师是从汉口赶来增援的以外,其余大多是从淞沪前线撤下来的部队。他们经过上海一战后,基本都是受创整补的残部,不论是可战斗人员还是战备物资都极度匮乏,很难抵挡住日军般的攻势。 这似乎是一场没有希望的战争,但他们谁都不想放弃。 胡蝶含泪投入到下一场抢救中,杜兰德站在角落里,久久地盯着早已没有气息的敢死队员。 伤员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整个医院灯火通明。 第34章 南京保卫战 第三十四章 南京保卫战 就在杜兰德和胡蝶日夜奋战的医院以南七八公里左右,是被国民党军88师驻守的雨花台。此时的阵地上,黑黢黢的夜被各种火光照得如同白昼,日军第六师团正在谷寿夫的指挥下疯狂进攻中方阵地,炮火如雨点般倾泻而下,阵地被笼罩在厚厚的硝烟里,十步之外敌我莫辩。 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下,负责守卫雨花台的各级军官亲率部下与日军开展惨烈战斗。炮弹打完了就上步枪,步枪没子弹了就拼刺刀,刺刀坏了就直接肉搏,牙齿、指甲在此时都成了武器。所有人都抱定一个决心:就算是死也要拖着一个敌人去垫背。 参战官兵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打满淞沪会战全场的人,刚刚撤到南京不久,还未休整完毕就接到调动任务。面对兵力数倍于己且拥有绝对火力优势的日军,他们有的,仅仅是一腔热血。 这一战,他们没有胜利的把握。 这一战,他们下定牺牲的决心。 不大的阵地在两军之间反复易手,双方死伤无数,鲜血在焦黑的战壕沟壑间肆意流淌,久久不能凝固。 一日之内,或战死沙场、或弹尽援绝自尽身亡的旅团营级军官达数十人。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数次组织敢死队主动冲击敌方阵地,打得日军措手不及。 战况最惨烈的当属负责护卫无线电通讯的这个团,日军知道他们负责向全体守军传达军令和战况的任务,因此对他们的攻势也最为猛烈。 连番血战后,全团仅余团长身旁一个特务连的护兵。面对蜂拥而来的日军,团长下令无线电分队全速后撤,自己带领其余士兵将所有手榴弹打开盖子堆在战壕前,手握导火索,双目通红地瞪向敌人。他的家人几乎都在日军的空袭中丧生,现在的他了无牵挂,也无所畏惧。 如狼似虎的日军借着炮火的掩护冲到前沿,不等他们拉开枪栓,数百枚手榴弹就齐声爆炸,血雾陡然炸开,数不清的残肢断臂被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他们中许多人到死都不明白,那个已被打成成筛子的人,怎么还有力气拉动导火索。 然而,如此惨烈的同归于尽并不能阻止日军的攻势。东方的天空逐渐泛白,阵地上再无能站起来的守军。 雨花台,陷落。 当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整个南京城的上空都弥漫着厚厚的硝烟,日军已经推进到中华门下。 在这座始建于明朝洪武二年的城门口,日军三次攻进门又三次被顽强抵抗的守军打出来。当初修建此地的人恐怕不会想到,数百年后这里会爆发一场惨烈的拉锯战。 双方在此地扔下了数百具尸体,道路为之阻塞。不论日军如何进攻,中国守军始终不退,许多士兵即使身中数枪,也会咬着牙用刺刀刺穿涌上来的日军胸膛,直到力竭倒地,战斗到底的光芒还在他们的眼中闪烁。 城墙上的守军像春风中的野草,一批倒下,新的一批又站起来,仿佛不知疲倦一样。即使令旗早已倒下,城门上下的官兵都能配合默契地打退日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明明都是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个子,怎么会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与精锐的枪炮作斗争?日军想不通这个问题,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们的的确确被阻在门外不得入内。 眼看久攻不下,己方死伤人数越来越多,负责指挥这支部队的日军将领被迫调来数百架飞机和近百门大炮对中华门狂轰滥炸。 冷兵器时代的防御工事终究抵不过火药炸弹的攻势,即便是在建造时兼顾到火器威力的明代城墙。血肉之躯终无法与钢铁洪流抗衡。 中华门,失守。 战争仍在持续,傍晚时分,大部分日军都已突破外围地区的守军,攻入南京市区。一封封战报涌入唐生智位于百子亭寓所的指挥室,参谋们不停地走来走去,炮声隆隆,话务员声嘶力竭地喊着,不停报告各处失守的消息。 窗外,暮色沉沉。 这位前不久还在高层会议上极力主战的武将正深色怅然地倚窗远望,战争开始以来,他无数次拒绝了下属让他进入防空洞的请求,就是想让自己听听这漫天的炮火声,让自己知道如今身处的环境。 当初他是怎么想,在李宗仁、白崇禧等人都认为应该撤退的时候要求留下死战到底?就为了让自己这个“反蒋派”从被边缘化的境地中走出来吗?还是想在李、白那帮人面前扬眉吐气? 日军劝降书来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动过投降的心思,但理智让他撕碎了那封信,他虽然曾经“反蒋”,但不想成为第二个汪精卫。 面对节节败退的局面,他根本回天乏术,难道真要像自己跟蒋介石保证的那样:没有统帅命令决不撤退,誓与南京共存亡? 可是他不想死啊! 唐生智此刻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有“钟山龙蟠,石城虎踞”之称的紫金山。黑色的山体悠远沉寂,静静地立在暮色中。那里,也在发生战斗。爆炸的火光此起彼伏地出现,他似乎都能听见山上的枪炮声。但这些战火硝烟,无法动摇它的巍峨半分,仿佛它会一直在待在原地,看尽沧海桑田,人世变幻。 然而就在下一刻,山体千万年以来的沉静被打破。不知哪里的弹药库被击中,火势升腾而起,并迅速向四周蔓延,瞬间映红半边天空,整座山如置身火海之中。 唐生智大惊失色,双手猛地抓住窗棂,喃喃自语:“自古有言,紫金焚则金陵灭。难道……这是天意?” 此时又有一封急电送达,副官没有打开,而是直接呈到唐生智手边。唐生智心中一紧,知道这封并非战报,连忙接过拆开。 唐生智看完后,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倾去,幸得副官眼疾手快扶住他才免于摔倒:“这么快,为什么这么快?” 副官不解问道:“司令,上面有何指令?” 唐生智伸出颤抖的手指,对副官下令:“弃城,撤退!” 副官猛地睁大眼,似是对长官的话难以置信,但又很快行了个军礼:“是!” 飘落的电报上,几行字分外显眼:如情势不能久持时,可相机撤退,以图整理而期反攻。 没过多久,撤退事宜就准备妥当。 当初唐生智下令收缴所有船只时留了个心眼,给自己预留出一艘汽艇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大批扈从拱卫着一身戎装、肩披斗蓬的唐生智登上汽艇仓惶而去。艇上,他望着逐渐远去的南京城满面凄凉,以手掩面,耳畔响起18天前他就职时对记者铿锵有力的演讲声: “本人奉命保卫南京,至少有两件事有把握。第一,即本人所属部队誓与南京共存亡,不惜牺牲于南京保卫战中;第二,此种牺牲定将使敌人付出莫大之代价……” 可是至少,他是奉命撤退,不算贪生怕死不是? 12月12日,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弃城逃走。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独自逃走,甚至没有向城外守军下达撤退命令,任由被蒙在鼓里的守军血战到最后一刻。 纸是包不住火的,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唐生智弃城逃走的消息。 主将先走,群龙无首。 不仅如此,许多早早收到撤退命令的高级军官甚至没有通知下属,自己携金带银趁夜逃跑了。过江之后他们怕日军追上来,甚至放火烧掉自己渡江的船只,绝了守军和城中百姓的逃生路。还有更狠心的军官直接关上城门,任由城外守军战死也不许部下出城救援。 许多部队打着打着发现身后的城门关了,城头也空无一人才知道长官已经跑了。他们的拼死决战仿佛成了笑话,十几万守军的士气顿时土崩瓦解,恐慌如瘟疫般蔓延,瞬间抽走了他们的战斗意志。 所有人都丢下武器,争先恐后地向江边跑去,日军的残暴他们领教过,只有渡过长江才有一线生机。 城里的百姓也拖家带口地向长江赶去,他们有的认识水边渔家,希冀通过他们能找到一艘可以过江的船。还有人与逃跑的军官有几分关系,知道收缴上的船放在哪里,只要找到地方,就能逃出生天。 更多的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的人。由于先前执行背水一战决不后退的战略,所有船只都已被事先调走,江面上一只船都没有。江边挤满了从前线退下来的伤员、散兵和难民。 找不着门路的数万人跳入江中,江水为之堵塞。除了这些跳入水中,寄希望于游过长江的人以外,还有人不敢跳水也不敢返回城里,只能滞留在江边。 往日里花红柳绿游人如织的岸上到处是哀叫和怒骂。碧波之上,无数百姓浮尸江面。 日军从四面八方攻入城内,枪声四起。六朝古都的繁华烟消云散。 1937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 第35章 屠杀序幕 第三十五章 屠杀序幕 南京城内枪声响了一整晚,房屋上的火也烧了一整晚,随处可见逃难的人群、惨死的尸体和以烧杀抢掠为乐的日军。由于日军在攻占南京时死伤惨重,因此不放过任何一个穿着军装的人,无处可躲的守城官兵被一旦被发现都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部分官兵逃至江边寻找出路,滞留在城内的官兵走投无路,只得丢掉枪,胡乱从倒塌的民居里扯出变装换上,藏到普通百姓家中,还有许多人涌进了刚刚设立的国际安全区。 一时间,安全区人满为患。 凌晨三点,胡蝶才带着一身血腥味从医院忙回来。日军虽然慑于各国态度不敢将聚集许多外国人的医院怎么样,但却在外围设置了重重关卡,既防止残余守军进去避难,也防止里面的人藏匿守军。 胡蝶刚刚关上门,还没来得及脱掉沾染血迹的外衣,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传来。日军不可能安分守己地敲门,只可能是有急事的中国人。她忙不迭地打开大门,只见三个穿着便装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其中一个还扶着伤腿,另一个左眼上结着厚厚的血痂。 胡蝶恍然大悟,他们肯定是换了军装的守军,被日军追得无处可逃,所以跑来安全区了。 这段日子的东躲西藏让所有人都成了惊弓之鸟,因此听到敲门声的不止是胡蝶,还有房内的其他人。孟大爷、安太太等人衣衫不整地走出来,惊恐地看着门口三个绝望的年轻人。 见不是日军,所有人提在嗓子眼的心都重新落回胸腔。 “求求你,让我们进去。”为首的年轻人应该算是三人中最伤势最轻的,只在右臂有一大块血迹,乞求地看着胡蝶。 虽然在医院已经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伤兵,但胡蝶还是见不得同胞如此凄惨的模样,于是拉开门,侧过身准备让他们进来。 就在此时,杜兰德从后边慢慢走过来,伸出手拦在门口,冷漠地说:“没有用的,你们不能藏在这儿,日本人不会遵守国际安全区的规定。” 胡蝶回过头盯着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谴责:“阿杜!” 昏暗的灯光从杜兰德背后射来,男人的整张脸都沉在黑暗中,胡蝶看不见他的表情:“日军一定会搜查,地窖藏不住人,你们藏在这里,会连累所有人死掉。” 此话一出,一直帮忙救助守军的胡蝶有些愤怒:“阿杜,他们是浴血保卫的军人!” 见杜兰德不为所动,胡蝶将求援的目光扫向安太太和孟大爷等人,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可是他们都见过日军的残暴,对死亡的畏惧使私心逐渐占了上风,他们不敢面对胡蝶的目光,默默低下了头。梁志成本想说什么,但看到大家的反应,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把想说的话吞下去。 为首的年轻人看进去无望,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似乎他早已习惯别人的这种态度,侧过头对同伴说:“我们走!” 剩下两个人显然全都以他为首,听他这么说,立马相互搀扶着转过身离开。 杜兰德突然出声:“等一等。”随后走进房内。 三人面露惊讶,以为事情有转机。胡蝶心中一喜,以为他改变主意,正要拉开门让他们进来,就见到杜兰德去而复返。 他走到门口,朝三人递过去一个装着包裹的布袋:“这里是一些吃的,平民的衣服还有药品。想办法去外国人聚居地区、教会、寺庙,不要去医院。” 胡蝶眼尖认得那是当时离开松江的教堂时,克洛德神父送给他们的布袋。 为首的年轻人深深看他一眼,鞠了个躬,接过包裹和同伴一齐离开了。 梁志成等人见事情处理完毕,便各自回房,留下胡蝶和杜兰德二人站在厅中。 胡蝶原以为他回心转意同意收留三人,没想到只是给了东西还是让他们走了,因此心中有气,不想理他,沉着脸就往里走。 杜兰德拉住她的手想阻止她,胡蝶看都不看他一眼,动力甩开他的手,冲进自己房间里,闷闷不乐地坐在床上。 杜兰德在厅中站了片刻,转身大步走进胡蝶房中,第一句话却不是哄她:“收拾东西,带上药品和食物,我们也走。” 胡蝶还在生他的气,见他不仅没有半分歉意,还开口就是指使她,心中怒气更甚,蓦地站起身,不快道:“去哪儿?” 杜兰德知道她心中有气,可是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不由得暗自苦笑:“美国教会。” 胡蝶愣在原地,怔怔道:“这儿是国际安全区,鬼子不敢在这里太过放肆,我们为什么要去美国教会。” 杜兰德深深地凝视她,伸手想抚摸她的脸,胡蝶却迅速地躲开,不悦地看着他。 杜兰德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认真地给她解释:“安全区相对安全些,但是有你和安太太、还有小文三个女孩子,就不那么安全了。兽兵,只有兽欲,不懂文明。” 胡蝶心中大惊,知道他的意思,想到这些天所见所闻的日军暴行,不由得浑身一抖。是啊,安全区也不是百分百安全,那些日本兵不就是人,是禽兽,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一念至此,胡蝶那点怒火也就不值一提,她忙打开柜子开始收拾行囊,边收拾边说:“你赶紧去通知安太太他们,也让他们快点收拾东西,大家一起走!” 杜兰德点点头,转身通知其他人。 待所有人都收拾完后,杜兰德带着大家离开这座住了一段时间的房子,趁着夜色赶往离此处不远的美国教会。得益于胡蝶的工作性质,在她表明来意后,教会的人很爽快地同意他们入内躲避。 安顿好大家后,胡蝶伸了个懒腰,发现东方的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她顾不上休息,就与同住在教堂里的医生一道去了医院。杜兰德倚着门目送她离去,微微叹了口气。 离教堂不远的地方就是长江,冬日的阳光不带丝毫温度地穿破江面的晨雾,往日里停满渔船的江边一艘船都没有,只有不计其数的难民摩肩擦踵地挤在一起,哭喊声直冲天际。江水冰冷刺骨,即使是冬季,水深处也达4、5米,没有冬泳经验的话,即使是善泳者也极大可能遇难,更别说不通水性的人了。然而数万难民却毫不犹豫地跳下水,只求能够逃出生天。 一时间,难民跟雪崩似的随着江水漂流,江面上密密麻麻飘满了人。 许多不会游泳的人下去没扑腾几下就沉入水底,再也没有浮出水面。还有些人虽然勉强挣扎着游出一段距离,但最终还是因为体力不支或腿抽筋而沉了下去。侥幸能坚持下去的人却面临着更危险的局面。 日军派出飞机在空中不断扫射,造成大面积伤亡的同时还激起许多水花,吞没了一个又一个人影。岸上的日军也架起机关枪朝江面疯狂扫射,直至枪管发红弹夹见底才停下手。 一轮又一轮的袭击下来,碧澄的江水已经染成一片血红。 水边,日本兵在狂放地狞笑。 水面,中国人在凄惨地呻吟。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还有许许多多在岸边没来得及跳水的人被不可一世的日本兵团团围住,他们早已被吓破胆,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只需两三个端着枪的士兵就能够看管住数百难民。 他们以为放弃抵抗至少能保留性命,却没想到更残忍的事正在等着他们。 这些被俘的士兵和青壮年被一批批的押解到码头、广场等空旷地带,他们木然地环视四周,只见一排排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将他们包围在中间。高处站着个举着令旗的士兵,他一挥手,正前方的日军立刻向两边移去,一排端着机枪的日本兵走上前。 看到这场景,再迟钝的人都能明白会发生什么事。胆小的缩成一团瑟瑟哭泣,胆大的红着眼捏紧双拳。不知是谁的一声怒吼,所有人被压抑的热血都冲了出来。大家像不要命似的冲过去和日军扭打成团。 日军没料到跟绵羊似的中国俘虏会突然反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许多人没拉开枪栓就被愤怒的人群撕成碎片。更多的人则手忙脚乱地开枪扫射,打倒了不少中国人,也误伤了很多自己人。 码头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然而手无寸铁光凭一腔热血的百姓怎么可能是全副武装的军队的对手,没过多久他们就被镇压下来,重新抱着头跪在空地中间。 或许是怕夜长梦多,不等己方士兵为战友收尸,令旗兵就连续挥动两次旗子。早已架好机枪的日军见状立马开火,惨叫声在瞬间充斥整个码头。被团团围住的中国人像疾风中的野草般一层层倒下,只是他们再也无法像野草那样立起来,只能带着绝望与愤怒的表情重重跌落在黄土里。 枪声停止之后,码头上再无一个站着的中国人。 令旗兵再次挥动令旗,一队日军手推木轮车从外围小跑着进码头,开始有条不紊地将尸体台上车,一辆车满后就换另一辆车,足足装了二三十辆车。日军将这些车推到江边,翘起把手,面无表情地任由堆成小山的尸体坠入滚滚长江,仿佛他们丢弃的只是一堆垃圾。 第36章 大屠杀 第三十六章 大屠杀 码头的屠杀似乎像开关一样,拉开了人类历史上最暗无天日的一幕。自那刻开始,南京这座繁华古都陷入了长达一个多月的黑暗。 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施暴的日军。 毫无人性可言的日本兵将没来得及逃出城,也没来得及逃进安全区的普通百姓从水缸、地窖、柜子乃至水井里拖出来,再把他们身上浇满汽油,然后狞笑着弹过去一根点燃的火柴。 大火瞬间爬满那人的身体,凄厉的惨叫听得其他中国俘虏两股战战,不忍直视,始作俑者们却哈哈大笑地看着火人四处翻滚逃窜。 不知是无意识还是有意为之,那火人竟嚎叫着扑向放声大笑的日本兵,几个日本兵见势不妙,齐齐拔枪射击。 枪击声过后,火人仰面摔倒在地,几乎烧成焦炭的手僵直地竖在半空,弯曲的五指直指天空,似乎是对日本鬼子无声的抗议。 俘虏中有人被这幅惨无人道的场景吓到,嘶哑地哭出声,换来的却是日军又一波无差别机枪扫射。 鲜血从无辜的百姓身上蹦出,上一秒还在哭泣的人下一秒就悄无声息地倒下,剩下的半声呜咽再也无法从他们的喉头冒出来。还有人被打伤肺部,一时半会死不了,嫣红的血液从他们干枯起皮的嘴角流出来,染得早已辨不出颜色的衣襟一片暗色。 距此处不远的广场上,原本是市民游玩逛街的好去处。此时却不复往日热闹,张牙舞爪的火堆遍地可见,焦黑的木头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依稀可辨是一个个被焚毁的摊位。 持着日本刀的军官狞笑着与同伴打赌谁能砍下更多的人头。两人走进早已死伤无数的俘虏区,手起刀落,将一个个尚未断气的俘虏的头颅砍下来,抓着带有余温的发丝扔到身后空旷处。 没过多久,空地上就摞起两堆人头“山”。颅内的红白之物一层层流淌下来,衬得那些死不瞑目者的面目恐怖异常。 直到刀刃卷了,再也砍不断人头,那两个日本军官才哈哈笑着停手,又各自站在自己的人头堆边,命随军摄影师拍下他们的“荣誉时刻”。 整个南京城里满街都是尸体,其中不仅有老人孩子,还有许多赤身裸体的女尸,她们大都是受辱后被杀的。侥幸在兽行中存活的少部分女人不甘受辱,最终选择了悬梁自尽或者跳井。 很多人家的女眷为保名节,在得知破城时就寻了短见,日军冲进房子时她们早已香消玉殒。丧心病狂的日本兵竟连尸体都不放过,折辱一番后甚至还割下她们身上的肉当做战利品。 一个被侮辱过的女性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过了很久才慢慢坐起身。没想到刚刚凌辱过她的日本军官突然挥刀,纤细的脖子被从中劈开,鲜血瞬间激射而出。女人张着嘴,一只手做出捂向脖子的动作,却只是徒劳无功。 路过的摄影师恰好记录下这个场景,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拍下照片后再也不敢看那早已气绝倒地的女人一眼,抬头向远处望去。 街道的尽头是市立图书馆,馆里藏着数不清的珍贵典籍。数十辆日军的卡车停图书馆大门前。一个少佐模样的日本军官正监督着下属用鞭子和刺刀逼迫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中国人做苦力,让他们从图书馆里搬运各种贵重物品和图书文献装上车。动作稍慢的人就会挨一顿鞭子,不慎将文献弄掉的人还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装满珍宝的汽车直接开往江边,那里停靠着日本的大型货船,待装完后立马鸣笛起航,将满船珍宝全部运往日本本土。 新街口、太平路、夫子庙、中山路……往日十里繁华的地方早已成为一堆堆废墟,沿途房舍,百不存一。随处可见死状可怖的尸体,有被烧得焦黑的男性尸体、被先奸后杀开膛破腹的女人尸体、头颅被劈成两半的稚年儿童,还有不足月就被强行从母亲腹中剖出,串在尖锐的木桩上的胎儿…… 南京在黑太阳的照耀下,已成为人间地狱。 最为讽刺的是大街上一边堆满死难者的尸体,另一边几个日本特工和伪军正在墙上喷涂标语,刷贴海报,海报上留着仁丹胡的日本军官挂着一脸亲切的笑容给瘦弱的中国孩童分发糖果,旁边一行大字:“回到家乡来!给你饭吃!信赖日本军!可得救助!” 可惜,没有人会相信日军的谎言。 幸存的人几乎都涌入安全区,安全区内人满为患,到处都是惶恐不安的百姓。 金陵学院礼堂里挤满了人,就连过道里都全是难民,他们或坐或躺地待在狭小的空间里,将平日里偌大的礼堂塞得水泄不通。 更多的人挤不进礼堂,只能站在外面的草地上,与熟识的人蜷缩在一起。 教学大楼里的教室早已人满为患,外面的楼梯上每一节水泥台阶上都栖息着几名惊慌失措的妇女,粗壮的水管和其他教学设备上也毫不例外地坐满了人。所有人都在瑟瑟发抖,不知道厄运是否会降落到自己头上 这里成了人类的蜂窝。 在这个世道,面对这群早已泯灭人性的日本兵,欧美各国的国旗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各国政府早已发出撤侨令,坚持留下不走的外国人得不到本国政府的支援。日军不动他们已经算是给各国天大的面子,哪里会顾及安全区外的各国国旗而放过那些手无寸铁的中国百姓。 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里,一小队日本军人肆无忌惮地突破安全区外的拒马和铁门,从门口的人群里拖出几个年轻女人,当着在场的男人、妇女和儿童的面就开始实施兽行。 或许是惧于日军的残暴,其他难民竟无一反抗,反而缩着身子向后挪去,似乎生怕日均注意到自己。 只有女子的家属哭喊着跑出人群,对那群禽兽又跪又拜,求他们放过自己的亲人。正在兴头上的日军哪会听他们的乞求,对待他们轻则拳打脚踢,重则刺刀穿胸而过。 眼见亲人惨死,女人悲愤交加,嘶吼着对压在身上的日军又抓又咬。恼羞成怒的日军扯过枪托就往女人头顶胡乱砸去,砸得女人脑浆迸裂,再也没有一丝气息才停下手,狞笑着继续兽行。 其余的百姓被这一幕镇住,刺骨的寒意从心底涌出。这些日本兵不是人,是魔鬼啊! 闻声而来的德国商人愤怒地上前制止,踢开那个趴在早已断气的姑娘身上的日本兵:“住手!你们这些魔鬼!” 两柄刺刀瞬间逼到他的胸前,凶神恶煞的日本兵以行动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这名德国商人没有半分后退的意思,反而从裤袋里扯出一个红色袖章戴在手臂上,黑白相间的符、号赫然印在袖章上。他又从另一边裤袋里摸出个铁十字勋章戴在胸前,昂首挺胸地向刺刀逼近一步:“你们要干什么?” 两个日本士兵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对方是德国人,还是党员,日德又互为盟国,没有上级的准确命令以前,他们不能伤害对方。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朝两人挥挥手,示意他们收起刺刀:“看在我国与贵国的友谊上,我们不为难阁下。这场战争是我国和中国之间的事,与贵国毫无关系,希望下次阁下不要多管闲事,以免破坏两国邦交。” 德国商人冷哼一声,算作给对方的回答。 日本军官朝两边人使了个眼色,众人心领神会地收起武器,又在人群中拖了几名妇女,完全不理会她们的挣扎哭嚎,全数退出大门。 他们一走,人群中瞬间爆发出阵阵哭声,有些是惨死或被抓走的人的亲友,还有些是因恐惧而哭泣,原来在安全区里也不安全,日军还是能随意进出,奸淫掳掠。就连外国人在场都保护不了他们,他们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德国商人小跑到门口,将两扇高大的铁门紧紧关上,随后转身死死靠在门闩上,似乎这样就能抵挡住日军的再次进入。 他双眉紧蹙地看着校园内哭作一团的难民们,重重叹了口气。他的裤袋里不仅有袖章和勋章,还有好几封电报。 德国本土已经发了许多封通告要求他们这些侨民尽快回国,就连总部都接二连三催促他们离开中国,甚至三令五申让他们不要与日本人起冲突。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保护这些人多久,甚至不敢想自己离开后难民们会有什么下场。 可是他也有自己的祖国和家人,不能完全不顾及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中国的军队会尽快反攻回来,将日军赶出去,若是长久把持在这些泯灭人性的禽兽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 此时的他还以为这只是一次短时间的暴行,这里毕竟是一国之都,中国军队肯定会很快打回来,说不定就在明天,南京政府的旗帜会重新飘在城楼上。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人类历史上最惨无人道的大屠杀之一早已徐徐拉开帷幕。 第37章 小文之死 第三十七章 小文之死 自从进到美国教会后,除了胡蝶照常去医院工作以外,杜兰德等人再没有踏出过教会一步。但即使龟缩在教会里,外面的消息还是源源不断地传进来。 弃枪投降的三万多守城军人被日军押到汉中门外以机枪扫射,负伤的人连同被击毙的尸体一起遭到焚毁。 躲在安全区内华侨招待所的数千人被日军抓到中山码头边枪毙,尸体直接推入滚滚长江。 在放生寺、慈幼院避难的百姓也未能免灾,被日军残忍地杀害。 日军还常常进行杀人比赛,约定杀满一定数量的人才算比赛结束。 更令人发指的事是这些以中国人性命为代价的残忍“比赛”被当做战功传回日本国内,媒体们争相报道本国军人的“壮举”,甚至称呼他们为“皇军的英雄”,其中最为出名的是向井敏明和野田毅两人。 …… 安全区不再安全,每天都有人被日军强行从安全区拖出去杀害,就连杜兰德等人藏身的美国教会也时常有人遭到日军的毒手。 杜兰德不用再做校工的工作,也无法跟着胡蝶去医院帮忙,因为日军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年轻的中国男人,因此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缩在阁楼上,怔怔看着楼下的难民。阁楼还是美国人以为胡蝶和杜兰德是夫妻,所以特意划给两人的。 他当初提议来美国教会藏身时怀有私心,虽然一路东躲西藏,但他没忘记要帮尼克找到他祖先,劝对方早点离开南京的事。来教会后他多方打听,却没有一个人认识来自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人。 杜兰德本想去其他的美国人聚居地看看,但教会外层层叠叠的关卡让他望而却步。他是有超越时代的单兵武器,但他没有三头六臂,一旦与日军正面遭遇,将会必死无疑。 教会内整日愁云惨淡,难民们蜷在自己的角落里,别说交谈了,就连翻身的都极少,只有在分发食物的时候才会纷纷起身。 这天胡蝶从医院回来得比较早,刚和与她一起回来的美国医生道别就看到阁楼上站立的男人。 自从上次杜兰德对那三个年轻人见死不救后,两人的关系就有了微妙变化。虽然分配住所时,胡蝶没有点破神父误将他们当做夫妻的乌龙,但这几日也极少与他说话。一是她的确很忙,常常大家都睡下了她才回来,大家还没醒她又走了;二是她对杜兰德无话可说,她心目中的杜兰德是个大英雄,不是个见死不救的胆小鬼。 胡蝶收回目光,不疾不徐地走上阁楼,正要与杜兰德擦肩而过时,男人伸出手拉住她:“胡蝶。” “有什么事吗?”胡蝶漠然转过脸,一双布满血丝的美目中不复往日的情谊。 “你——”杜兰德刚说出一个字楼下就传来惊恐的尖叫声,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捂住胡蝶的嘴与她一起滚倒在地,利用栏杆遮住两人身影。 胡蝶说不出话,只能怒视着肆意妄为的男人。 杜兰德松开钳在她腰上的手,指指下面,又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胡蝶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门口的情形后顿时睁大眼,愣在原地。 数十个日本兵大摇大摆地踹开教会的门,淫笑着四处张望。不多时就将注意力集中到蜷在楼梯口的孟大爷和他年仅12岁的孙女身上。他们不顾苦苦哀求的孟大爷,强行将小文从人群里拉出来。孟大爷岂会不知他们想做什么,护孙心切的他见磕头不管用竟突然扑上去撕打那几个日军。 灭绝人性的日军叽里咕噜骂了句后端起刺刀直接朝孟大爷身上刺去,孟大爷惨叫一声,像条濒死鱼般翘起上半身,锋利的刺刀带着血色从他的胸口刺出。 “爷爷!爷爷!”小文惊恐地哭喊着,想要挣脱钳制着自己的日军去救自己的爷爷。奈何她根本不是这些禽兽的对手,不仅没能挣脱,还被他们扯破了衣服露出瘦弱的躯体。 闪着寒光的刺刀在孟大爷身上不断起落,带起一簇簇血线,老人凄惨的叫声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老人的整个后背都已血肉模糊,那日本兵狞笑着正准备一脚踢开尸体,却发现即使死了,老人的枯瘦的双臂还死死抱着他的腿。 “八嘎呀路!”日本兵怒骂一声,随手抽过同伴的佩刀。一道银光闪过,老人的双臂齐齐断裂,失去心跳支撑的血液无法喷洒出来,只能顺着切断处慢慢地渗出来。 日本兵心满意足地甩开老人的双臂,搓着手走向小文。那张丑陋变形的脸上,还沾着孟大爷的血液。 此时的小文声音早就喊哑了,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正无力地躺在肮脏的地板上。眼泪不断从她稚嫩的眼眶中滚落,在地面的灰尘上晕出深色的斑痕。 屋内的其他人全都缩成团,抱着头不敢看向这边,生怕日军盯上他们。 见无人再反抗,那群禽兽开始排着队奸污毫无反抗力的小文。女孩子凄惨而又嘶哑的哭叫再次传到每个人耳中,成为他们此生中最残酷的噩梦。 阁楼上,胡蝶紧紧咬着嘴唇,早已泪流满面。那是个会笑着喊她胡蝶姐姐的小姑娘,她才12岁,为什么要让她经历这些!她真的好恨好恨这些日本人!她想冲下楼阻止他们的暴行,没想到刚一动就又被杜兰德仅仅箍住腰,他的另一只手再次捂住她的嘴。 胡蝶愤怒地盯着他,似乎要把他撕成碎片。杜兰德暗自苦笑,手上的力道却没有半分松懈。 见杜兰德不为所动,胡蝶突然发了狠,张嘴死死咬住杜兰德的手,即使满嘴血腥都没有松口的意思。 杜兰德闭上眼睛,两行泪从脸上流下,任凭手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 发泄完兽欲后,那群日本兽兵大摇大摆地离开,胡蝶大力推开杜兰德,踉跄着冲下楼去。 楼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那对可怜的祖孙。与孟大爷祖孙相识已久的安太太最先哭出来,她的哭声像导火索一样引起所有人开始哭泣。 小文已经死去,她的下体插着一根竹杆,脸上插着一个破碎的啤酒瓶子,鲜血顺着深深浅浅的伤口流出,死状极其恐怖惨烈。 胡蝶尖叫一声,仰面晕倒。 杜兰德一把扶住她,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抱着她缓缓走上阁楼。 自那以后,胡蝶彻底不搭理杜兰德了。她恨日本兵,不仅占领中国国土,还肆意屠戮平民百姓。她还恨杜兰德,要不是他的阻拦,她肯定能冲下去。他为什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见死不救,那些人都是他的同胞啊,他怎么会那么冷血!是不是她真的认错了,这个男人压根不是当年的那个男人。 她更恨自己。她无数次地问自己,如果她当时下去了,小文是不是就不会死?即使死的那个是自己,她也不后悔。小文才那么小,她的未来还有无数可能,怎么能够死在这里?怎么能够那么屈辱地死去? 杜兰德岂会感受不到胡蝶的变化,他不希望和胡蝶产生隔阂,可事发后她一直躲着他,就连见上一面都很难,更别说解释了。 于是他冒着生命危险走出教会,像八爪鱼一样趴在美国医生的车底,在日军眼皮子底下通过层层关卡,到了金陵医院。 医院里到处都是人,杜兰德好不容易才在病房区找到正端着一盘药品匆匆行走的胡蝶。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拦住她的去路:“胡蝶……” 看见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胡蝶有片刻的怔忡。就连她都是依靠美国医生的庇护才能顺利穿过日军的关卡,他是怎么来的?但很快她就冷下脸来:“请让开。” 杜兰德无奈道:“你不能理智一点吗?” “理智?”胡蝶好似听到一个极为可笑的笑话,冷笑着说:“他们是我们的同胞,孟大爷和小文是我们的同伴。我不知道你所谓的理智是什么意思?如果是见死不救,那抱歉,我确实做不到理智。” “在金陵大学时,那三个当兵的我没法救。我们一群人几乎都是老弱妇孺,粮食更是所剩无几,如果我同意你留下他们,不用日军找上门,我们就会被饿死。”杜兰德耐着性子给她解释,“再说前两天的事,即便我不阻拦,你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吗?到时候死的不只是小文,还有你!” “你觉得我会怕死吗?小文才12岁,她不应该遭受那种事。我下去,或许死的是我,但她可能就不会死。可我没下去,因为你拦住了我,让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蹂躏致死。”胡蝶看着他的眼神像结了层冰,“你已不是我认识的阿杜,我宁愿从来不曾认识你。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活着,他的精神已经死了。一个懦夫,活着不如死掉!” 胡蝶推开杜兰德,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过。 杜兰德无力地靠在走廊的墙上低下头,略长的头发从额头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第38章 罗宾汉 第三十八章 罗宾汉 安全区的存粮越来越少,短短几日,难民的食物就经过了从干饭到稀饭,再到只有几粒米的米汤的变化。不过大家都知道委员会的人在尽力筹粮,所以没有抱怨什么,每日还是规规矩矩排队打饭。若是运气不好,轮到自己时没了,也只会安静地回到自己的铺位上,等待下一顿,不会闹事。 这日,由于小安子有点发烧,所以安太太一家在领粥时来得晚些。当排到她婆婆时,粥桶已经告讫。工作人员遗憾地朝她摆摆手,指示意没有饭了。老太太失望地趴着木桶边缘看向桶底,桶底没有一粒米,比镜子还干净。 领好粥正准备回去的胡蝶看到老太太这样子,又看看蜷在母亲怀里病恹恹的小安子,想也不想就把自己的那碗粥递过去:“我这有一碗,你们拿去吃吧。” “这,这怎么行呢!”安太太推开她的手,眼中却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没关系,你们有老有小,不能挨饿。我还年轻,一顿两顿不吃不会有事。”胡蝶不以为意地笑笑,直接将粥倒进安老太太手里的空碗。 “这……这怎么好意思!”安太太连连鞠躬,“谢谢胡小姐,谢谢!” “不用谢,我还从医院带了点药出来,待会拿给你让小安子吃了吧。”胡蝶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她已经连续三顿把自己的粥分给别人,如今正饿得头昏眼花。但安太太他们是她的病人,她实在看不得他们挨饿。 “真的太感谢胡小姐你了啊!”安老太太感动地擦拭着眼泪,“不知道这些天杀的鬼子什么时候才会离开,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胡蝶扶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不要绝望,他们不会一直这样猖狂,我们的国家不会灭亡!” 女人轻柔的声音里仿佛带着无比坚定的力量,一字字都落在旁人心上。 我们的国家不会灭亡。 杜兰德端着一碗粥站在远处看着她,仿佛是感知到有人在看自己,胡蝶抬起头朝目光来处看去,恰好与杜兰德四目相对。 发现是他,胡蝶顿时冷下脸,转身走到角落里。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蹲在角落喝粥,他的臂上戴着一个日本太阳旗。 刺眼的图案让胡蝶蹙起眉,她略带责备地问他:“这是什么?” 男孩子看看一脸严肃的胡蝶,又看看自己手臂上的图案,羞愧地低头。 胡蝶加重了语调:“回答我!” 男孩子不敢看他,低着头嚅嗫道:“我……我想,戴着它,也许会安全些。” 胡蝶微微叹气,发觉自己似乎太过严厉。他才是个半大孩子,经历城破和屠杀后胆小是正常的,她不应该以成年人的标准要求他。但有些事,她必须让他知道。 “不要戴这个东西,你是中国人,你的国家还没有灭亡,你还不是亡国奴!总有一天,你会长成一个男子汉,如果连你们男人都屈服了,我们的国家才真的没了希望。”胡蝶蹲下身,平视男孩子的脸,摸着他脏兮兮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 男孩子垂着头不说话,但却毫不犹豫地把臂章摘下来丢在地上,还踩了两脚。 胡蝶把粘上灰尘的袖章捡起来,递回他手上:“不要丢弃它,把它揣起来。你应该记着这个图案,永远记着,永远也不要忘记它代表的那群畜牲对我们的国人干过些甚么!” 跟着她过来的杜兰德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她。 胡蝶的话一字不漏地全部传入他的耳朵,令他心底五味杂陈。这个女人的内心远比她的外貌坚强,甚至远比杜兰德这个现代人坚强。 此时,另一个机械的声音从他脑海里冒出来:“请谨记时空法则:你们只是一个时空旅行者,只是一个历史观光客,不许干涉历史,那是毁灭自己。祝你们旅途愉快……” 杜兰德狠狠闭上眼,转身大步离去。 胡蝶听见脚步声,扭头看过来,只看到杜兰德远去的身影。 深夜,杜兰德一直没有回来。胡蝶辗转许久,迟迟不能入睡。这几日她对他都没个正眼,要是他一气之下离开教会怎么办?外面到处都是日本鬼子,他一个人要怎么应对?可是她也不敢贸然出去寻他,万一他没出去,只是躲在哪个角落呢? 夜幕深沉,无星无月,低沉的冬风穿过一堆堆废墟,发出凄厉的呜咽声,似百鬼夜哭。 距美国教会约三四百米的地方有个小公园,往日里受年轻男女欢迎,如今早已处处狼藉。全副武装的日本兵驱赶着一群十多岁瑟瑟发抖的女孩子走到枯黄的草地上,随后急不可耐的士兵们纷纷扑上去,现场顿时一片惨叫哭喊。 除了那些正在实施暴行的士兵以外,还有足足一个团的日本兽兵在旁边等待。他们淫笑着揉搓双手,贪婪地看着女孩裸露在外的莹白皮肤。一旦有人起身,他们就立马扑过去填补空位。 突然,有个等待的士兵无声无息地倒下。然而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外围的士兵,所有人都等着轮到自己的时候。随后是两个、三个、四个…… 越来越多倒下的士兵终于引起其他人的警觉。许多人连裤子都来不及提起来就抓过枪朝四周瞄准,奈何他们根本看不到对手的位置。仍旧有士兵不明不白地倒下,他们身上连伤口都没有,对手却仿若鬼魅般连个影子都没露出来。刚刚还仗势行凶的日本兵们害怕了,他们惊恐地喊叫起来,胡乱向四周开枪。枪声噼里啪啦地响起,许多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死在同伴枪下…… 自那夜起,怪异的事情开始持续出现,一个“鬼影”频繁地出现在日军施暴的地方。 街头,一伙日本兵刚刚打砸了一家商店,拿着抢来的东西正在纵火烧房。一道奇怪的光束陡然射至,那个举着火把的日本兵大头朝下倒进了店铺门里,瞬间就被火舌吞噬。紧接着第二个日本兵又倒下了。 如临大敌的日本兵大叫着寻找遮蔽物,待他们藏好后拉开枪栓,袭击者早已不知去向。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火舌舔舐木料的哔剥声和他们一下比一下急的心跳声。 关于“鬼影”的传说早就在日军中流传开来,据说每到晚上,“鬼影”就会出现,用邪术杀死日本人。据说“鬼影”是城里惨死之人的怨气凝结而成,因此无形无体,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一般的刀枪根本奈何不了它。 这群日本兵信了这个说法所以才选了大白天来抢掠,没想到“鬼影”还是出现了,并且毫不费力地杀了四个人。 如果真是怪力乱神之物,能够光天化日现身得有多深的道行,他们根本惹不起。可若不是鬼怪而是人,这般神出鬼没的身法也不是他们能应付的。 明明是寒冬季节,这些日本兵却清清楚楚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逐渐湿透。 人山人海的金陵医院里原本就不甚安静,一声惊惶的惨叫从门口传来,竟生生压制住别的声音,令所有人都停下手中动作,齐刷刷朝声源处望去。 一个妇女踉踉跄跄地走进来,脖子上有个大大的豁口,头颅摇摇欲坠,鲜血从伤口里不断涌出,活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所有都被她的模样吓到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闻讯赶来的科林斯医生看到这情景也惊呆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点了两个护士的名让她们把担架抬过来,又吩咐助手马上准备手术室。 经过数个小时的手术后,科林斯医生终于缝合好脖子女人脖子上的伤口,她的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将女人送到病房并且确认她的生命体征暂时平稳后,科林斯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一边清洗手上的血迹,一边告诉他闻讯赶来的医生朋友戴维:“那个妇女告诉我,她被日本人抓去,白天为他们洗衣服。晚上则供成群的日本人发泄兽欲。 被厌烦以后,有3个日本兵想慕仿军官砍下她的头,但是他们的刺刀戳穿了她脖子上的肌肉,却没能切断脊椎。她装死,然后在日本兵走后逃到了医院,上帝啊……杀戳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戴维无奈地摊手道:“也许,等到无人可杀的时候,这群野兽才会停下他们手中的屠刀。” 科林斯靠近戴维,压低声音说:“戴维,你听说了吗,有人正在对他们进行报复性袭击,所使用的武器非常古怪,死亡的人伤口有烧灼的痕迹,伤口很深,但是体内却没有弹头。” 戴维耸耸肩,不以为意道:“当然听说了,这位罗宾汉已经杀了一百多个日本人,日本兵晚上都不大敢出门作恶了,可是有什么用呢,他改变不了这种糟糕的局面,上帝也阻止不了日本人的暴行。” “是啊,上帝都阻止不了日本人的暴行。”科林斯在干净的棉布上擦干手,摇摇头,抽过桌上的病例和戴维一起走出办公室。 第39章 真相 第三十九章 真相 偌大的南京城里处处可见尸体,各类救援会的义工们就连推着小推车收敛死尸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开日军行动,因为保不准什么时候,迎面而来的日本兵就会心生杀意,肆意夺取他们的性命。 以拉贝为首的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外国人们不断向日军抗议,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搬上椅子坐在安全区门口,以阻止日军进来抢人。与此同时,他们不断利用各种渠道将南京城里发生的事传出去,把一副副惨绝人寰的照片发给国外各大媒体。 照片一经刊登,立马在国际上掀起极大舆论,欧美各国纷纷指责日本政府,许多民间组织也开始谴责日军暴行。更有甚者,有民众自发组织起游行示威,要求本国政府对日本进行制裁。 随着世界范围内的舆论持续发酵,东京当局不得不作出回应,要求驻守南京的日军严守军规,不得侵犯平民。日军开始有所收敛,不再公开在安全区强奸、杀人,安全区的夜晚平静了许多。 然而,在安全区外,杀戮仍在持续。白天,日军们将俘虏一批批押到水边就地处决。晚上,由于那位神出鬼没的“罗宾汉”出没,日军不敢轻易造次。 但总有人觉得厄运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离安全区不远的一幢废弃宅子里,十来个日本兵正围着个年轻姑娘发泄兽欲,姑娘凄惨的叫声在死寂的夜里分外刺耳。那些日本兵却全然不当一回事,纷纷解开裤带在旁边候着,嘻嘻哈哈地看着姑娘挣扎,时不时还在她瘦弱的身躯上补上一脚。 突然,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在房子内响起。在场的日本兵齐齐向声源处看去,只见站在队尾的日本兵已经倒在地上,脖子上还有个汩汩流血的小孔。 所有人都知道“罗宾汉”出现了,一时间屋子里充满叽里呱啦的叫声,日本兵们甚至连裤子都来不及提起来,就手忙脚乱地拿起武器朝四周胡乱扫射,枪声像鞭炮一样连绵不断地响起。 好几个日本兵被自己人打中手脚,倒在地上哇哇乱叫,还有的在慌乱中跌倒在地,撞得头破血流。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又有几个日本兵倒在那道蓝色的怪异光线下。 有个一直躲在暗处的日本兵发现了蓝色光线的来源,正是窗户外面的一个死角,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个黑影从那里冒出来,蓝光正是从黑影手里那把造型怪异的手枪里冒出来的。 发现异常的日本兵也不声张,悄悄地给枪上膛,趁着同伴乱成粥时瞄准那个角落,当黑影再度出现,他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只听得一声闷哼,窗外有东西重重跌倒在地。 那日本兵心中一喜,知道自己已经得手,便立马从藏身处站起来,边朝外面跑边给枪上膛。 房里剩下的三四个日本兵也都听到了那声闷哼,又见到同伴跑出去,心知有情况,便立马提起裤子拉过枪就跟上去。 黑影胸部中枪,明显拖慢了逃跑的脚步,几个日本兵虽然在刚刚那场混乱里多多少少挂了彩,但都没有伤筋动骨,因此速度比黑影快得多。 枪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接二连三地响起,黑影虽然身负枪伤,但一直呈S行跑动,因此躲过了日本兵的枪击,甚至还抽空回身朝追兵开了几枪,撂倒两个追兵。 负伤加上S行跑动导致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日本兵以为即将抓住黑影时,他一个纵身,跃进了安全区。 三个日本兵相互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跨过安全区的提示牌,继续朝黑影追去。 追逐过程中日本兵不敢再随意开枪,这里毕竟是安全区,一旦引来那几个外国人的注意,他们没办法跟上面交代。黑影则毫无顾忌,因为他的武器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此消彼长之下,追兵顿时处于劣势,没过多久又一个日本兵倒地而死。 剩下的两个日本兵见势不妙,知道不能再缩手缩脚,索性拉开枪栓朝黑影射击。 碰碰两声枪响过后,黑影不但没倒下,反而三两下转进一个小巷子里没了踪影。 巷子里一片漆黑,看不清楚具体情形,不知道有没有埋伏。两个日本兵犹豫片刻,想起司令部对抓住“罗宾汉”之人的巨额赏金的诱惑,终究还是鼓起勇气追进了巷子。 胡蝶一整晚都心神不宁,杜兰德不知道又去了哪里,现在还不见回来。他最近似乎经常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问起来就说是太压抑,出去走走。可这兵荒马乱的,他去哪走?再多问,他就不说话了。 如今又是不见人影,她怎么睡得着觉,索性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转着圈。 这间宅子位于美国教会旁边,属于安全区范围。教会里毕竟地方太小,没办法收留太多人长住。在日军不再随意进入安全区行凶后,教会里的人就把难民们分流到附近的房屋里居住。 教会的人一直默认胡蝶和杜兰德是一对,因此分房的时候也把他俩分到一间房。杜兰德自是不会反驳,胡蝶也没说什么,因为她在医院事忙,很少回来。 没想到今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杜兰德又不在家。都快到凌晨一点了,他到底去了哪里。 两声突兀的枪响惊得胡蝶浑身一震,难道是日本鬼子又跑进安全区行凶?她忙不迭地打开院门,想探个究竟,没想到门刚打开,一个黑影就扑进来,倒在地上。 后边有两个日本兵叽里呱啦地举枪追过来,黑影在地上滚了一圈,顺势开枪,无声的光束闪过,两名日本兵中枪倒毙。 借着房里昏暗的烛光,胡蝶已然看清黑影的相貌,她惊呼出声:“阿杜!” 杜兰德捂着胸口的伤,见追兵全部倒下,才长吁一口气,对惊讶的胡蝶说到:“快把尸体藏起来!” 说完,杜兰德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胡蝶知道轻重缓急,当下也顾不得安顿他,急急跑出门去,费力地将两具尸体拖进门。拖行过程中,她无意中看到尸体上的伤口,心中顿时如擂鼓。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待藏匿好尸体,胡蝶才折返回来查看杜兰德的伤势。不看还好,一看把胡蝶吓一跳,他整个胸口都被鲜血染红,日本兵那枪打中了他的肺部,好在子弹已经穿胸而过,没有滞留在他体内,省去了取子弹的麻烦。 胡蝶使出吃奶的劲才把杜兰德扶上阁楼,又拿出纱布止血药给他包扎好。 包扎过程中她的手一直在发抖,阿杜竟然就是那个“罗宾汉”,他竟然就是那个让鬼子闻风丧胆的人,而自己却一直因为他的袖手旁观而怄气,与他冷战,甚至在他主动示好的时候都对他爱答不理,偶尔几次主动找他说话还都是问他消失的时候去哪里,只要他不说就立马掉头走人。 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灯光下,杜兰德缓缓醒来,第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泪盈于睫的胡蝶。自从上次的事后,她多久没有正眼看自己了?难道是看到他受伤才会可怜他?杜兰德心底五味杂陈。 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胡蝶就先开了口:“阿杜,原来你就是那个刺杀鬼子的人!” 杜兰德一怔:“你……发现他们的伤口了?” 胡蝶俯下身抱住他,眼泪不断滑落:“对不起,阿杜,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懦弱的人。” 杜兰德闷哼一声,伸出手隔开自己和胡蝶,倒抽着冷气:“胡蝶,你轻点……我……伤口疼……” 胡蝶听见他的话惊惶不已,忙把他放平:“你伤了肺部。不过……子弹穿胸而过,没有留在体内,我已经给你做了包扎。” 杜兰德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胡蝶:“看来我福大命大,暂时还死不了。” “呸呸呸!”胡蝶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什么死不死的,你肯定死不了!” “是是是,肯定死不了。你终于理我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死什么死。”杜兰德笑着说。 胡蝶害羞地低下头,绞着衣角,声如蚊呐:“阿杜,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我爱你!” “你说什么?”杜兰德虽然听得清清楚楚,但还是坏心眼地说,“我没听清。” 胡蝶情知他拿自己逗趣,却又不好意思再说一遍,见他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禁又羞又恼,索性心下一横,抬头吻住他。杜兰德满脸错愕,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随后很快勾起嘴角,慢慢加深这个吻。 美人献吻,不好好珍惜可要遭天谴,杜兰德才不想做那不解风情之人。 一吻过后,两人都是气喘吁吁,尤其是杜兰德,更是喘的跟牛一样。他本就伤在肺部,这番功夫下来,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胡蝶见状少不得又是一顿安抚,待他气息平稳沉沉睡去后才稍稍放心,又寻思着明日去医院拿些消炎药品回来给他,免得伤口感染。 可是—— 想到地窖里那两具尸体,胡蝶的心又提了起来,鬼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进入安全区搜查。她得想个让鬼子不会进屋搜查的办法,否则两人性命难保。 第40章 饥荒 第四十章 饥荒 不出胡蝶所料,第二日一大早日军就开始在安全区进行大搜查,甚至连医院往来的车辆都不放过,尤其严查纱布和消炎药物的流通情况,好几个私下售卖这些物品的人被日军强行带走。 胡蝶用了个心眼,将消炎药品贴身放,又假借自己不舒服,蹭美国人的车回来,这才有惊无险地将药品带出医院。 杜兰德听见汽车声,挣扎着坐起来,靠在藏身阁楼上的窗边,将窗户微微推开,就着缝隙向下看去。 胡蝶刚从美国人的车上下来,正转身朝车内道谢,直到车子开走老远才急匆匆转身。走到大门口时,她停下脚步,朝四周张望一番,右手伸进衣摆下扯出一块红布小心翼翼地挂在门口。挂好红布后,她才长舒一口气,迈着轻快地步伐走进宅子。 待看清红布上的图案后,杜兰德扯扯嘴角,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有天会沦落到靠旗保平安的境地。 就在胡蝶刚刚关上大门的时候,一伙日本兵呼呼喝喝地走来过,队尾还押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中国人,显然是搜查“罗宾汉”的队伍。他们走到宅子前,对着那面旗子看了许久,为首的几人叽里呱啦地商量几句后朝其余人挥挥手,直接越过这里朝下一所宅子进发。 杜兰德关紧窗户,转头靠在墙上,捂着伤处轻笑几声,没想到竟然还真有用。 楼下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没过多久胡蝶就端着碗爬上阁楼,见杜兰德坐起身,她立马变了脸色,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快躺下快躺下,不是让你多休息吗?” “我没事的,你别着急。”杜兰德摆摆手,“躺久了感觉浑身疼,所以想坐起来缓缓,我也没下地,就是坐着而已。” “是不是稻草不够,硌着你了?”胡蝶将散开的稻草拢到一起,“我待会再搬一床棉被上来。阁楼地方太小,放不下床,只能委屈你打地铺。” “我真没事,倒是你自己小心点,日本鬼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别再从医院带消炎药回来了,我好得差不多了。”杜兰德不以为意地笑笑。 “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每天都坐科林斯医生的车回来,日本人敢搜查的。”胡蝶舀起一勺药递到他嘴边,“而且我看日本人好像很忌惮拉贝先生的德国徽章,于是求他给了我一面德国旗挂在门口,鬼子不会进来搜查的,你就安心养病,其他的事交给我处理。” 杜兰德想到自己的时代这面旗帜代表的意义不由得苦笑:“嗯,他们确实不敢造次。” 他不打算将那些事告诉胡蝶,毕竟他就快要走了,而胡蝶还会留在这个血腥的时代。如果那东西真能保护她免受日军摧残,他又何必多生事端。 从刚刚的情况来看,如非必要日军绝对不会招惹的人,旗子存在一天就能保护胡蝶一天。依照她的性子,若是知道的行径后,断然不会再悬挂那面旗子。万一在他走后日军又来,谁能保护她? 杜兰德决定不再想旗的事,专心享受美人的贴身照顾。 屋外,残阳如血,几只鸽子从天际划过,洁白的羽毛被染上一片金黄,不知是哪个大胆的养鸽人吹响鸽哨,呼唤翱翔的鸽子回笼。那哨声悠远绵长,久久回荡在焦土般的南京上空。 喂完药后,胡蝶给他重新换了次药,确保将他的伤口处置妥帖后才下去做晚饭。 杜兰德挣扎着站起来,赤裸精壮的胸口上缠着绷带,绷带中间还微微渗着血迹。他伸手将窗口推开半截,看着暮色笼罩下的大地,喟然低语:“还有十天,我就要回去了……” 楼下,胡蝶打开灰色的米袋,米袋中只剩下一小把米。她把米倒进锅里,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还有米下锅已经不错了,最近安全区里粮食基本已经耗光,难民们一天才分得半碗米粒数的清的稀粥,许多身体虚弱的难民相继饿死。对于此种情况,安全区负责人员却束手无策。 由美、德等国代表组成的安全区委员会成员们通过各种渠道筹措到了粮食和药品,但日军却拒不放行,将这批粮食生生阻在南京城外,放任数百人在城里活活饿死。成员们去过日本大使馆,向日本大使抗议日军夜间枪杀难民、劫掠妇民的暴行,并请求日方允许他们在外筹措的粮食进入安全区。 听在场的委员说,日本大使表面客客气气,笑容可掬地向成员们道歉,但却将所有罪责一并推到军部头上,声称一切皆是军部所为,大使馆无力约束他们,更没办法让粮食进入南京。 更令人不忿的是在与成员们谈判的同时,大使命下人将上好的面包牛奶等食物以馊了为借口喂狗,看得在场众人咬牙不已。 粮食的短缺还在持续,很多人在睡梦中死去,还有人走着走着就倒下了,再也没醒过来。 饥饿从安全区蔓延到医院,不管胡蝶如何节省,医院分发的那点口粮都无法支撑她和杜兰德两人的生活,就连消炎药也已经见底。断了药,加上没什么吃的,杜兰德原本日渐好转的伤口再次被感染,整日里只能躺在床上。 胡蝶下了班就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看着他昏迷的面孔绝望地哭泣。 安全区外,日军背着步枪在巡弋。驻防点外,他们摆上白面馒头和大碗的肉,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嘲弄地看着一墙之隔的饥肠辘辘的难民。 安全区内,形容枯槁的难民喉头不断滚动,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外面的日军大吃大喝,还肆意将白乎乎的馒头丢弃于地…… 彻底断粮的第三天,胡蝶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听到有人在哭泣。她转过街角,看到堆满杂物的里弄里,衣衫褴褛的安太太跪在婆婆面前低声哭泣。安婆婆倒在地上,干枯的白发上满是泥土,原本就瘦小的身躯因为饥饿几乎已经皮包骨,连衣服都撑不起来,显然已经气绝身亡。 安太太怀中的小安子也饿得面黄肌瘦,微闭着眼缩在母亲怀里发出小猫般的叫声,嘴里还嗦着自己的拇指。 胡蝶的心狠狠被扎了下,自从杜兰德受伤后,除医院的事情以外,她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没再管过她的那几个病人,没想到再次看到竟会是如此场景。 孟大爷和小文已经死了,如今安婆婆又死了,若是她当初没带着他们一起逃难,让他们躲去乡下老家,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被困在这座死城里凄惨地死去?这都是她的罪孽啊! 胡蝶掏出在医院里拿的半个馒头,掰下一大半放在安太太身侧然后急匆匆地跑开,生怕她看到自己。 安太太听到动静愕然地回过身,只看到一个远去的身影,还有半个白花花的馒头。她死寂的双眼里裂出希望的光芒,忙不迭地捡起馒头,撕成小块喂给小安子:“孩子,我们有吃的了!我们有吃的了!” 小安子睁着半阖的眼眸,无意识地张开嘴,吃下母亲喂来的东西。 胡蝶一路小跑,跑到边界处时发现很多人聚在门口不知道在看什么。她停下脚步,好奇地向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几个烫着波浪卷发、穿着丝线绣制的旗袍的歌女、妓女走出安全区,同日军士兵低声交谈。没说几句她们就被拉到工事后面,胡蝶亲眼看见这个驻防点的日军士兵在光天化日之下兴奋地褪去裤子,绕到工事后面。 傻子都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胡蝶满面通红,又羞又气,却不敢出声阻止,只能僵立在原地直愣愣盯着那个防御工事。 没过多久,日本兵们心满意足地提着裤子走出来,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那几个歌女和妓女系着旗袍扣子,满面羞愧地走回来。她们各自手里提着一只袜子,几颗晶莹的大米还挂在袜口的褶皱上。 胡蝶心下了然,没了责备她们的心思,她们也只是想活下去啊。 饥肠辘辘的难民们对她们的行为没有歧视和怒骂,他们看着女人袜中的那点大米,咽着唾液。 有几个女人痴痴地看着妓女手中装米的袜子,踉跄着爬起来,向外面走去…… 胡蝶闭上眼,转身大步离开此地,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阁楼之上,杜兰德从昏迷中缓缓苏醒,他看看那块不曾离身的腕表,喃喃自语:“还有……还有一天……”他的表情变得矛盾而又复杂,只有一天他就能从这个修罗地狱离开,可胡蝶怎么办? 杜兰德踉跄地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夕阳如火,晃得他眯起眼睛。这几日的病痛折磨让他原本饱满的双颊深深下陷,颌下长满青色的胡茬。 窗外不远,就是安全区边界。 安全区内,安太太抱着因为饥饿而气息奄奄的儿子,看着用被日军凌辱换回活命粮的女人走回来。她咬咬牙,轻轻放下儿子,掠了掠头发,挺胸向安全边界外走去。 杜兰德站在楼上,居高临下,看着工事后被十余名日军排队污辱的安太太,表情痛苦地扭曲起来…… 第41章 倒计时 第四十一章 倒计时 老化的阶梯因人走动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杜兰德收回目光向阁楼的入口看去,面容憔悴的胡蝶端着碗汤走上来。杜兰德望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心痛不已,可恨他如今重伤在身,莫说寻找食物,就连走下阁楼都没办法,只能窝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等着胡蝶来照顾他。 “阿杜,吃饭了。”胡蝶强打起笑容唤他,可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安太太痛哭的面容和那几个妓女手里的袜子。 杜兰德低头望去,胡蝶手里豁了个口的碗里盛着满碗清水,底部泡着团辨不出原型的糊糊。 “你自己吃了吗?”杜兰德并不伸手,只是直直看着她。 “我?我在医院就吃过了。”胡蝶捋捋耳边的碎发,露出极为自然的笑意,“你赶紧吃吧,还想不想养好伤的?” “好好好。”杜兰德无奈地摇摇头,接过她手里的碗筷。但他却不急着吃,反而用筷子插进碗里不停搅拌。 胡蝶不明所以道:“阿杜,你这是干什么?” 此时杜兰德已经将那团糊糊彻底搅化:“我天天躺在这里,没怎么动过,实在吃不了多少。你在医院那么忙,要的是体力,这碗东西我们一人一半吧。” 胡蝶一愣,心里却觉得暖暖的:“我真的吃过了,你还在养伤,你全吃了吧。” 杜兰德三下五除二喝掉半碗,将碗递给她:“我饱了,你吃。” “我不饿,真的。”胡蝶摆摆手,推拒着他手里的碗。 “你吃!”杜兰德像赌气的孩子似的,把碗凑到她嘴边,大有她不喝就誓不罢休的劲。 胡蝶无奈地摇头,伸手端过来:“好好,我吃好了。你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你啊,满心想着别人,就是不会想到自己。”杜兰德苦笑着说,“以后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你若是垮了,怎么去照顾更多的人?” 碗里东西不多,胡蝶也是饿极了,顾不得形象问题,三两口就喝了个底朝天。喝完才想起来杜兰德就在旁边看着,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是不是太粗鲁了,不好意思啊。” “没事,挺好。”杜兰德傻呵呵地笑着。 “对了,你刚说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别让我担心’?说的好像你要走似的。”此时胡蝶才想起来他刚刚的怪异之语。 杜兰德脸色僵了僵,扭过头不自然地笑:“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你好好照顾自己。” “不对,你明明就——” 胡蝶的话被窗外的一声尖叫打断。 两人对视一眼,以为日军又跑进安全区行凶,忙靠到窗边往边界处看去。 只见披头散发的安太太抱着小安子大声嚎叫,身旁还有一只盛着大米的袜子。 惊慌失措的女人倒出大米拼命地往儿子嘴里塞,可往日里会甜甜对她笑的儿子再也给不了她任何反应。不论她怎么摇动,怎么呼喊,儿子的双眼都闭得紧紧的,一双干瘦的小手软软地垂在身体两侧,不复往日的灵动。 不对啊!不应该啊!明明刚刚自己还喂他吃了点馒头,怎么一下就没了呼吸呢? “孩子啊!”安太太抱着小安子的尸体失声痛哭。 胡蝶砰地一声关上窗户,身体不由自主地慢慢下滑,瘫坐在墙根边放声大哭。 杜兰德知道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没用,只得将哭得浑身颤抖的女人抱在怀里,慢慢抚着她的后背,让她哭个痛快。 这一路走来,她背负了太多太多,可她终究是血肉之躯,也有承受不住的那天。 所以,她需要发泄。至少现在,他还能陪在她身边。 第二日一早,有早起的难民发现里弄的石牌坊下,安太太已经自缢身亡,僵直的身体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摇荡。 穿着善堂服饰的工人面无表情地解下尸体,堆放在旁边的收尸车上。 那里,已经放满了饿死之人的尸体。 难民们神色木然地看着善堂工人的一系列动作,仿佛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工人临走时随手捡起地上的幼儿尸体,像抛垃圾一样抛在收尸车上,漠然地推着堆成小山的尸体离开。 乱世人命如草芥,他们自己都朝不保夕,实在没有多余的怜悯分给别人。 杜兰德一觉睡到中午才醒,他寻思着今日已经是在这个时空的最后一天,不能再在阁楼窝着,于是挣扎着站起身,扶着楼梯慢慢地往下走。 听见厨房有响动,料想胡蝶在做饭,杜兰德便想去给她个惊喜。 然而刚到厨房门口,男人就顿住了脚步,惊愕地看着胡蝶。 胡蝶站在灶台边,正提着一只袜子,将为数不多的米粒倒进锅里。 那只袜子…… 杜兰德对那只袜子的来历清清楚楚,胡蝶竟然—— 听见动静的胡蝶猛地回头,忙不迭地将袜子藏在身后:“阿杜,你……怎么下楼了,小心崩裂了伤口。” 她见男人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匆忙丢下袜子,大步赶上来扶住杜兰德。杜兰德奋力推开她,反手就狠狠掴了她一掌。 男人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胡蝶捂住脸颊,吃惊地看着杜兰德,嘴角渗出的鲜血顺着她消瘦的下颚滑落在地。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杜兰德的伤口不出意外地崩裂,鲜血瞬间渗出,染红了绷带。男人咬牙切齿地说:“我……宁可死,也不吃你带回来的肮脏东西!” 杜兰德似乎感觉不到胸口的疼痛,更不想看到女人泪光盈盈的双眸,索性返身大跨步跑上楼。 胡蝶含泪看着他的背影,委屈地叫了声“阿杜”。杜兰德却置若罔闻,甚至连脚步都不曾缓一下。 没过多久,楼上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胡蝶无力地跌坐在地,将头埋进双臂里哭了起来。她知道,生命里最重要的那部分东西她将永远的失去了。 阁楼之上,杜兰德坐在窗前,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渗落…… 他是现代人,从来不在乎女人的贞洁。只要双方都同意,随性所欲有何不可?贞洁,不过是用来禁锢欲望的枷锁,是该抛弃在历史尘埃里的东西。可是,此刻的他却出奇愤怒,心脏也像被千万把刀子捅来捅去,痛到不停抽搐。 胡蝶是那么圣洁无暇的女孩子,怎么能够被那些禽兽不如的日本鬼子玷污! 另一个让他心痛不已的认知慢慢浮现出来,胡蝶是为了他才会走上这条路,是为了让他有口饭吃才会任由鬼子侮辱。而他却打了她,还嫌她脏!他还是人吗? 杜兰德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望向无垠的天空:上帝,我能做什么?我能为这个时代、为这些难民、为胡蝶,做点儿什么? 过了许久,胡蝶才顶着红肿的双眼慢慢走上楼。她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杜兰德背着门坐在窗边。 胡蝶关上门,想靠近又怕他嫌弃自己,只得收回卖出的脚步,倚着门框忧伤地看他:“阿杜,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我辜负了别人的信任,这粮食,是我背弃了诚实和品德换来的。” 见男人还是毫无反应,胡蝶抬手擦掉不断滚落的泪水,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原本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将真相说出来,可如今她顾不得许多,只希望杜兰德不要误以为她是个贪生怕死,向敌人摇尾乞怜的人:“可我不能看着你死去。我发过誓,当你需要我时,永远不再做一个束手无策的弱女子。” 果然! 果然是这样,她是为了他才会委曲求全任由日军欺凌。可他是个男人,男人的自尊让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不在乎贞操,也不在乎她是否被人玷污,可他在乎自己是个废物不能保护心爱的女人,他在乎心爱的女人要为了他去送上门任人玩弄。 他也恨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打了她,甚至侮辱她。 杜兰德想转过身去抱住她,可手腕处突然开始持续震动。 他知道,时间到了。 “阿杜……”见杜兰德还是一动不动,胡蝶有些急了,正欲上前触碰他,谁料异变陡生。 杜兰德一直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发出耀眼的蓝色光环,他按下手表上的按钮,一束白光从天而降,将他团团笼罩其中。 胡蝶不敢轻易靠近白光,只能站在外围,一遍又一遍地喊“阿杜、阿杜……” 杜兰德的声音从白光中传出来:“我不会为你哭泣,不会为你痛心。你,对我而言,只是一段历史,仅仅是一段历史。我是一个时空的旅行者、一个历史的观光客,我不会参予其中。我要走了,永远不再见你,永远……” 白光愈来愈炽烈,晃得胡蝶眼睛生疼,她不得不抬臂遮住眼睛,直到光线彻底消失。 胡蝶忙不迭地放下手臂,朝座位上看去,那里已空无一人。 杜兰德已然随着那束白光彻底消失在原地,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无法接受事实的胡蝶扑上去,趴在杜兰德睡过的草垛上失声痛哭:“阿杜,你不要走啊阿杜。阿杜,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走,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胡蝶本就精神状态不好,大惊大悲之下,竟哭泣着晕在了地上。 第42章 回到现代 第四十二章 回到现代 偌大的实验室里,数十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分散在四周的数个试验台前忙碌,但他们时不时就会抬头向实验室正中心望去,那里有个造型奇特的大门。 堪培博士坐在轮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拱门,虽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微微颤抖的双手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一身名牌西装的伯纳德与堪培博士截然相反,不仅在拱门附近来回踱步,还数次打算将头伸进门里看个究竟,但总是在伸到一半的时候缩了回来,蓝色波纹后面到底是什么还弄不清楚,他可不想把自己小命送掉。 今天是杜兰德三人穿越后的第五十天,按理说他们早该回来,可这都下午了大门里还没有半点反应,他怎么能不急。董事会的责难和债权人的催收已经让他焦头烂额,若这个项目失败,他真要收拾铺盖睡大街去了。 每每想到那场景,他就烦闷地撸一把头发,原本稀少的头发近几天又被他扯掉不少根,头顶已有“地中海”的趋势。 堪培博士原本就是强装镇定,伯纳德时不时发出的唉声叹气引得他也心烦意乱起来。他跟伯纳德一样关注此次试验的结果,若是成功了,他将成为继牛顿和爱因斯坦之后最伟大的科学家,他的名字将流芳百世。 可是,杜兰德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按照设定好的程序,他们应当在中午十二点就回来。如今已是下午三点多,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难道是传输通道出现问题,没有顺利打开?还是他们擅自解开了传输装置?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堪培博士的表情从强自镇定到渐渐失落,就连伯纳德都停下脚步,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机打给律师让他给自己申请破产。 就在所有人都从以为实验以失败告终的时候,耀眼的白光在大门内的蓝色光波里陡然爆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影从门内被抛出来,光波随即恢复平静。 “这是?”伯纳德被白光吓得手机都掉在地上,半晌才战战兢兢地开口。 离得最近的堪培博士鼓起勇气拨开散乱的头发,露出那人的真实面目,惊讶叫到:“是杜兰德先生!” 实验室里其他人条件反射般将目光投向此处,每个人心底都产生极大震动:试验成功了?他们开创了历史? “杜兰德?是杜兰德?”伯纳德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后难以置信地大喊,“是杜兰德回来了?” 电话对面的律师不知道他怎么说了一半又不说了,便追问道:“伯纳德先生,您刚刚说的股票和——” 伯纳德忙不迭地打断他:“没事,现在没你的事了,不用帮我申请破产保护,还是帮我拟一份专利——算了,有需要我再联系你!” 说完他立马挂断电话,留下那边的律师一头雾水地盯着手机。 “不好,他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快点叫救护车!”堪培博士让助手将杜兰德翻过来,一眼就看到他身上的绷带和被血浸染的胸口。 “好好好,赶紧叫救护车!”伯纳德连连点头,杜兰德可是他的摇钱树,绝对不能出事。至于跟他同去的菊若和尼克的下落,等他醒来再问吧,反正有他活着证明自己的计划可行就够了。 杜兰德在医院一住就是一个月。他除了胸口的感染,还伴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开始几天基本都处于昏迷状态。 伯纳德几乎天天往医院跑,就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协助自己公司推广穿越时空的技术。 杜兰德知道他有求于自己,索性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一下头晕不能谈话,一下心情不好不想开口,将他耍的团团转,谁叫他让自己穿到那个时代,活活受了五十天罪呢? 虽然躺在病床上的日子很无聊,但每天有精美的食物和清新的空气,不用担心随时突袭的日军,也不用出门就看见死状可怖的尸体,劫后余生的杜兰德对自己的住院生涯还算满意。 除了一点,满院的白衣天使总让他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个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女子。 杜兰德摇摇头,想把脑海中冒出的身影甩掉,恰巧负责他的护士推门而进。 “杜兰德先生,您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金发碧眼的美人穿着一身洁白的护士服,举手投足间曼妙的身姿若隐若见。 “没有,一切都很好,亲爱的伊娃。”杜兰德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的身材,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找点乐子,比如恢复曾经“随性而为”的生活方式。这样有助于遗忘那段不愉快的时光,毕竟那些人那些事对他来说只是一段历史,而他已经回到现实中。 “既然如此,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伊娃勾起红唇,朝他抛个媚眼,“杜兰德先生,您的伤已经完全痊愈了,医生说您今天就可以出院。” 杜兰德轻佻地勾住她的下巴:“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可以做任何运动?” 伊娃妩媚地笑道:“当然,杜兰德先生。” 杜兰德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手指,调情般压低嗓音:“那么,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共进晚餐,然后一起做些运动?我闲得浑身发痒。” “现在是工作时间,杜兰德先生。”伊娃用手中的病历卡打掉杜兰德的手,袅袅婷婷地转身走向门口。 杜兰德也不恼,笑吟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 伊娃拉开门,回头嫣然而笑:“我今晚六点下班。”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杜兰德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双手抄在脑后,重新躺回床上。人生就该及时行乐,那些战争、饥饿、死亡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暧昧的灯光、醇美的红酒、娇嫩的鲜花和勾人的香氛,引出男女心底最隐秘也最不加掩饰的欲望。 微醺的空气弥漫在酒店套房里,男人和女人的衣服散落在地,从正门处蜿蜒而上,直到卧室入口。 卧室的门没有关紧,半掩的门缝透出一双交叠的身影。 然而一声清脆的耳光骤然响起,划破一室旖旎。 伊娃面带怒色,匆匆穿上衣服,拉开房门,气愤地扔下一句:“神经病!”然后摔门而去。 杜兰德有片刻茫然,随即赤裸着精瘦的上身,从床上坐起来,赤着脚走到窗前。月光如霜,落在他仅着内裤的躯体上。胸口处,一个泛着粉白色的疤痕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他也觉得自己是神经病,哪有跟别的女人共赴巫山时一而再再而三地叫着另一个女人名字的事?若是以前的他,肯定会嘲弄这个男人不解风情,假正经,都什么年代了还玩痴情那套。 可如今他却成了这个不解风情的假正经之人。 杜兰德坐进柔软的沙发里,蜷缩起身子,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面容,却让另一张脸在他的脑海中越发清晰起来…… 初见时,胡蝶站在月光下,欣喜地唤着他的名字。满天星光都映在她的眸中,令她的眼睛犹如世界上最名贵的宝石一样熠熠生辉,令人见之难忘。 后来,她与他告别后转身离去,步态婀娜,踩出一路妩媚。 逃亡路上,胡蝶和他并肩坐在灶前,手把手教他生火。 草地上,胡蝶拿起一株株形态各异的“杂草”,教他辩识哪些是能吃的野菜,哪些是无用的野草。 逃命时,枪弹在身旁纷飞,胡蝶拉着他的手,在林间奔跑。 他被下毒时,菊若和胡蝶在房中格斗,胡蝶始终不离他左右,护住了动弹不得的他。 最后的最后,胡蝶端着一碗没有几粒米的粥,一点点的喂他,自己的双手却因为饥饿而虚弱的发抖。 还有那天,美国教会的天花板上,胡蝶咬着他的手,痛苦地哭泣,眼泪一颗颗滴在他在手上,和着鲜血滴下去,耳边是少女的惨叫声和日本兽兵兴奋的狂叫声……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和胡蝶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多到只需一个相似的身影或者物件都能轻易地勾起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也难怪伊娃在听到他第五次叫出胡蝶的名字时会毫不留情地给他一巴掌,然后夺门而出,换作是他,恐怕也无法轻易压制住怒气。 杜兰德无奈苦笑,胡乱揉了把自己的头发,用力吸了口烟,明明是味道较淡的烟类,却还是把他辣出了眼泪: 我尝试忘记你,但我做不到。我知道还想着你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即便你成功地逃过那场南京人民的大劫难,现在也早已化为一坯黄土,可我就是忘不了。 过去的,不代表不曾存在。有人说,只需一分钟就可以碰到一个人,一小时喜欢上一个人,一天爱上一个人,但需要花一生的时间去忘掉一个人。是的,我无法自欺欺人,我忘不了你。 我知道,在另一个时空,有人在爱我;我不知道,在这个时空,我爱谁。 我回来了,但是我的心遗落在你那里,胡蝶,你还好吗? 第43章 尼克身世 第四十三章 尼克身世 杜兰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玻璃明晃晃地照在他身上,令他有片刻今夕何夕的错觉。 不知被他丢在何处的手机正不知疲倦地响着,《星球大战》的配乐The Iperial March此刻显得既陌生又遥远,还令他有些许心烦。杜兰德目光涣散地盯着天花板许久,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铃声第四遍响起,杜兰德才懒散地从沙发上起身,拖着步子走到桌边,从散乱的衣服堆里翻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伯纳德的办公室号码。 “喂?”杜兰德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一大早打电话有什么事?” “你赶紧来我办公室一趟!”伯纳德听见电话接通立马火急火燎地开口,甚至顾不上责问他为何这么久才接电话。 “哦好,我吃过早餐就去。”杜兰德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口气。他现在头疼得厉害,实在没有心情配合伯纳德公司的宣传, “项目宣传的事不是说一个月后再说吗?” 伯纳德没好气地吼道:“谁跟你说项目宣传了?是有其他事,你赶紧来,晚了就大事不妙了!”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杜兰德揉揉眉心,不耐烦地挂断电话,他甚至能想象出对方此时火冒三丈的模样。 如果不是项目宣传的话,伯纳德急个什么劲儿,又不是天要塌了。不过对方始终是他的衣食父母,不能得罪太狠,他还是早点过去比较好。 骑在心爱的机车上,从巴黎的小街小巷里飞驰而过,以安全帽遮住大半张脸的杜兰德却不再有以往潇洒恣意的感觉。道路两旁的风景仿佛失去了颜色,无法吸引他的目光。 他想,或许自己有一部分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百年前的南京了吧。 一进办公室,杜兰德就发现伯纳德脸色不对,就像是明天地球就会毁灭而他是罪魁祸首的焦急。可地球不是运转的好好的吗,最近也没听说出现什么地质或天文异象。他到底是怎么了? 听见推门声的伯纳德立刻抬起头,看见来人后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说:“你必须再回去一趟。” 回去?回哪去?杜兰德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回什么?” “回南京去。”伯纳德严肃道。 杜兰德瞬间就明白他指的不是现在的南京,而是一百多年前的人间地狱,脸色也冷了下来:“上一次去了三个人,地点不在南京。三个人,一个逃走,一个死掉,剩下一个我,九死一生。逃走的是内奸,到现在我们也不明白她的目的;死掉的尼克,连尸骨都无法运回来。你还要我回去?” 伯纳德烦恼地抓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杜兰德,我发誓,这一次要求你去,不是为了公司,不是为了开发旅游。 坦白对你说,其实上一次要求你们去,目的也不是为了开发时空旅游,这种游戏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我们不能冒险。” 杜兰德在对面沙发上坐下,神色变得严峻,这一趟他差点死在那里,他必须要知道真相:“那么,是出于什么目的?” 伯纳德叹了口气,从银制盒子里抽出两根雪茄,将其中一根递给杜兰德:“你知道,中国政府和日本政府一直因为这个历史问题在打嘴仗,现在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日本人矢口否认他们犯过的非人罪行,而中国人却坚持这一点。 如果我们能成功地穿梭时空,两国政府一定会不惜代价要求我们拿到确凿证据或者‘否定’的证据。 这世上,还有比一个国家、一个政府这样的大买家出的价钱更高的客户吗?只要运作成功,国际上的许多历史争端都要求助我们,我们大可待价而沽。” 杜兰德轻轻鼓掌,似笑非笑地盯着伯纳德,盯得后者汗毛直竖:“好主意,你要我再去一趟,把历史真相摄录下来?” 伯纳德连连摇头:“不不不,是这样。你回来后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很重视,尤其是关于菊若的那段。她的行为太过反常,我们立即对她和兰如的背景进行调查。没想到,兰如居然逃走了。但是她有一件东西没有来得及带走,我们搜到了那东西,那是一件特殊的无线电设备。” 杜兰德蹙眉,感觉到事情不简单:“什么意思?” 伯纳德攥紧拳头, 八_零_电_子_书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愁眉不展道:“日本人没有能力发明时间机器,但是他们很擅于模仿。菊若和兰如从堪培博士那儿学到了不少关于时空穿梭的知识,她们制造了这台特殊的无线电装备,这件装备发出的讯号可以穿越时空。” 杜兰德疑惑问道:“她们要干什么?” 伯纳德哆哆嗦嗦地用打火机点燃雪茄,表情惊恐万分:“他们准备改变历史!” “改变历史?”杜兰德惊呼出声。就算他没受过高等教育,也知道二战时期如果让轴心国取胜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更别说深受侵华日军欺辱的中国会有什么遭遇。 “对,没错。通过调查得知,她们不是个体的行动,而是从属于一个庞大的日本右翼组织。他们的目的,是利用时空装备,把现代政治制度、科学技术、武器制造知识、经济发展技术和知识传送到过去,交给当时的日本人,从而使本该战败的日本成为世界之王。”伯纳德不停地将所剩无几的发丝向后捋去,“如此庞大的知识库,所需却不过是一件小小的钮扣大小的介质。那是用特殊的纸制做的一件自播放装置,所以瞒过了我们的安全监测门。” 杜兰德想起穿越时空前,尼克在整理摄像机,自己在调拭他的激光手枪,菊如则调皮而得意地向大家敬礼。 当时他以为菊若是因为要成为首批穿越时空的人而兴奋不已,如今看来分明是计划得逞的开心。 “可是时空穿越充满不确定性,万一我们没有遇到日军,她怎么能够保证将东西顺利交出去?”杜兰德提出疑问。 伯纳德的话解开了杜兰德心里长久以来的疑团,为什么菊若一门心思要去上海,即便去不了上海也要吸引日军的注意,甚至不惜害死尼克。 “他们的计划是由菊如把这个知识库交给日本军方。如果因为战场的混乱,菊如无法完成这件任务,那么他们就通过这台特殊的无线电,用当时的密电码通知日军找到这顶帽子。这顶帽子的材质很特殊,很难损坏,同时会发出一种频率信号,用一个特殊波段就能监听到它大概的位置。”伯纳德知道此时不是隐瞒的时候,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掌握的信息告诉杜兰德,“你知道那顶该死的鸭舌帽现在在哪儿吗?” 杜兰德回忆起菊若给自己下毒的那天晚上,听到动静的胡蝶持着匕首赶到房间,与菊若斗成一团。最终她赢得了搏斗,菊若负伤逃走。后来,胡蝶捡起那顶鸭舌帽,掸掸上面的灰尘,戴在了头上。 他最后一次看到鸭舌帽好像是在南京的住处,胡蝶给他喂药的时候,那顶鸭舌帽就静静地挂在她背后的阁楼墙上。 原本就难以忘怀的人如今更是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我想我应该知道。”杜兰德闷闷地说,“它就挂在我最后住的那间房子的阁楼上。” 伯纳德闻言大喜,忙道:“我们通过这台仪器,监听到了他们的计划。但是随后便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只有从日本方向不断传出的可以穿越时空的无线电讯号。很显然,逃走的兰如已经通知他们东西落到了我们手里。杜兰德,如果他们得逞,历史将改变,日本人可能从那时起将以奴役整个世界。” 杜兰德讥讽地:“真难得,一向唯利是图的你,也会关心世界和平。” 伯纳德耸耸肩,将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里:“我根本不在乎世界和不和平,我只在乎有没有钱赚。问题是,在你住院期间,我们发现了一件更诡异的事,你告诉我们,和你一起穿越时空的除了兰若,还有一个美国摄影师尼克。但是我们翻遍了所有资料,根本没有这个人。” “什么?这怎么可能?” 杜兰德闻言目瞪口呆,就连雪茄灰落在腿上都没注意到。 明明一路上尼克都在插科打诨调节气氛,自己还跟他促膝夜谈过,他还说穿越时空是为了找自家祖先,希望能带祖先离开南京。自己甚至还记得他临死时眼神中的不甘! 怎么会没有这个人! 伯纳德又抽出一支雪茄,却不急着点燃:“我开始也认为,是你穿梭时空弄坏了脑子。幸好这世上还有一件东西是不受时空影响的,那就是联系不同时空之间的‘时空之门’。 时空之门的电脑中枢记录下了你们三个穿越时的画面,它保存着你们三个人的个人资料。我们根据时空之门电脑中枢里储存的资料进行调查,找到了这个凭空消失的尼克的记录。” 杜兰德心中一紧,产生了预感:“说下去。” 第44章 历史危机 第四十四章 历史危机 伯纳德叹气道:“日本战败后,美国军队在日本冲绳驻军,美国大兵理查和一个日本少女宫崎静香姘居,然后生下了一个儿子。理查把这个混血儿子带回了美国,这个混血儿就是后来尼克的祖先。” 杜兰德叼着雪茄,目光呆滞:“那怎么了?他怎么会人间蒸发?” 伯纳德咽了口唾沫,艰涩地说:“宫崎静香的父亲宫崎一郎是一名日本兵,曾参与上海、南京的侵略战争,回国后结婚才生下宫崎静香。” 原来如此,尼克的祖先是日本兵,估计参与大屠杀后心理出现了问题,尼克才希望带他提前离开。也难怪自己在国际安全区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可是这跟尼克的消失有什么关系? 杜兰德傻傻地问:“然后呢?又怎么了?”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蠢蠢欲动,虽然还不清楚真相到底如何,可他感觉应该和自己脱不了关系。 见杜兰德还是一脸茫然,伯纳德哭丧着脸说:“时空之门的电脑系统是这样记录的,但是我们调阅其他电脑中的记录,并派人去日本调查后,发现……这个宫崎一郎在南京就已经战死了。他死在一束奇怪的光束之下,伤口有烧灼痕迹,体内完全没有弹头……” 说到这里,杜兰德再听不懂伯纳德的意思就太蠢了。他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日本兵……奇怪的光束……烧灼……” 伯纳德揉了把脸,苦笑不已:“杜兰德,你把宫崎一郎杀了,于是宫崎一郎就生不出女儿,就没有一个叫宫崎静香的女孩和美国大兵姘居,尼克的祖先也就不会诞生了,所以他彻底消失了。” 杜兰德愣在原地,难以接受这个真相。自己本想帮尼克完成心愿,找到他的祖先让对方离开南京,没想到竟然在无意中杀了他的祖先,直接将他的存在抹去。 这简直太荒谬了! 伯纳德摇头道:“如果不是尼克本人穿梭了时空,避免了因为历史的改变而消失。那么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运行轨迹,都将显示从来不曾有过他这样一个人,包括从宫崎静香开始他这一脉的所有人都从来不曾存在过,这太可怕了!” 不曾存在过…… 杜兰德被这几个字惊得张大嘴,雪茄吧嗒一声掉在桌上,在实木桌面留下一抹灼痕,又顺势滚了几圈才渐渐停下。 “太可怕了,比核弹还要可怕,改变历史,磨灭的是一个人曾经存在于世的所有痕迹,没有人记得曾有他的存在。”伯纳德站起身,神经质地挥舞着手臂:“因为尼克与你同行,我才查到世上曾有他这样一个人。你杀死了数百日军,天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人凭空消失了而我们根本不知道? 太可怕了,可能昨天你办公室的一个朋友,今天上班时他就不存在了,而你完全不觉得。可能昨天睡在你身边的老婆还是一个叫凯瑟琳的女人,清早一睁眼她就变成了海伦,而你完全没有任何异样。” 杜兰德还未消化掉这个事实,乍一听到伯纳德不伦不类的“凯瑟琳变海伦”言论,下意识地说:“听起来,也不是那么可怕。” “混蛋!”伯纳德激动地满脸通红:“如果当年日军得到了菊若带回去的科技资料,改变的将不是几百人的命运,而是整个世界的运行轨迹。我现在还坐在这儿是你的老板,下一刻我就可能消失在空气里,或者……正睡在公园长椅上,从小就是一个乞丐。” 杜兰德上下打量他一番,喃喃道:“听起来,好像也不赖。” 伯纳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扯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蠢材,消失的也有可能是你。日本人可能现在还在奴役你的同胞。可能你一出生,肩上就被烫上奴隶的标记。蝴蝶效应,这就是蝴蝶效应。一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可以导致一个月后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天知道一场国家间的战争改变,会把后来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儿?” 杜兰德正在神游太虚的意识被两个字拉回现实,脸色陡然大变:“蝴蝶?你刚刚说……胡蝶?” 伯纳德很满意他被恐吓后焦急的模样:“是的,你听懂了吗?” 杜兰德连连点点头:“懂了,胡蝶,胡蝶……我什么时候回去。” 伯纳德一拍大腿,欢喜道:“越快越好,不对,立刻,立刻就走。天知道会不会五秒钟之后,我就砰地一声消失?马上去把那顶该死的帽子拿回来!” “没问题,我现在就能出发!”杜兰德握紧双拳,心中因为胡蝶二字而燃起斗志。 “走走走,我已经让堪培博士准备好一切,只要你同意马上可以开启时空之门把你传送回去。”伯纳德迫不及待地拉着杜兰德朝电梯走去。 他不想从历史上被抹掉,也不想自己出生就是的奴隶,要是早知道菊若是奸细,他就是拼着破产的风险也不会把他们传送回去啊! 杜兰德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按照正常的历史走向,只要胡蝶能熬过抗日战争,就有很大机会存活下来,可如果日本赢得战争,按照她的性格,必然不会顺从侵略者,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不行,他不能允许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她的命运出现巨大变故,他一定要拿回那顶鸭舌帽避免历史被改变。 来到位于地下室的实验室,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房间正中央的时空之门,造型奇特的门内依旧闪烁着涟漪般的蓝色光环。 杜兰德激动地看着它,指尖因为兴奋而颤抖。只要走进大门,他不仅能弥补错误,挽救全人类的历史,还能能再次看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胡蝶。 “博士,我们来了。”伯纳德对坐在控制台前的堪培博士说。 杜兰德觉得堪培博士比第一次见时苍老许多。 可怜他毕生研究的项目虽已出成果,但要是历史被改变,统治了世界,谁会知道他这项足以载入史册的成就? “程序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启时空之门。”堪培博士控制着轮椅来到两人身边,又上下打量杜兰德一番,皱紧眉头,“伯纳德先生已经跟你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吧?这次行动,你一定要成功,否则全人类都将陷入水深火热中。” 杜兰德郑重道:“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定会完成任务。” “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凯旋!”伯纳德满脸堆笑,近乎讨好地看着杜兰德。 堪培博士让助手拿来一个金属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块崭新的计时表递给杜兰德:“你以前的那块已经没用了,这是我重新做的计时器。戴上它,它会在恰当的时候将你传送回来。” 杜兰德接过手表,熟练地扣在手腕上,对满脸期盼的伯纳德说:“你放心,我会快去快回。” 伯纳德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再三叮嘱:“记住,一定要阻止日本人拿到那顶帽子。” 杜兰德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走进泛着蓝色涟漪的时空之门。 机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请谨记时空法则:你们只是一个时空旅行者,只是一个历史观光客,不许干涉历史,那是毁灭自己。祝你们旅途愉快……” 穿越时空的挤压和拉扯感几乎让他全身的肌肤炸裂开来,在此起彼伏的疼痛中,杜兰德笑了起来:“胡蝶,我回来了。哪怕你曾被再多的日本兵玷污,我都不再怪你。我已经了解,我为什么心痛,因为我爱你。胡蝶,我救不了那个世界,但我要救你,哪怕牺牲我自己。” 转眼间,杜兰德的身影就消失在时空之门里。 堪培博士转身回到控制台,查看各项数据,看到一半时突然抽疯似的大叫起来,双手不断拉扯着头发:“该死的混蛋!糟透了,一团糟!完了,我们完了!” 伯纳德大惊失色,急急忙忙赶过去,原本松了口气的表情重新变得紧张起来:“怎么啦,堪培博士?发生什么事了?” 堪培博士指着电脑,声音都带上了绝望:“该死的,兰如逃走前对时空之门的电脑中枢系统进行了破坏,我们受骗了,杜兰德去的根本不是1937年,也不是南京附近。现在,我甚至无法定位他所在的年代和位置!我们完了!” 此话一出,不仅是伯纳德,就连实验室其他的科学家都惊呆了。系统被破坏,唯一的希望不知被传送到何处,难道他们的命运真的要被改写吗? “我的上帝!兰如她们一定是魔鬼派来的!” 伯纳德一把揪住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现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杜兰德回来?系统还能修复吗?趁历史还没定型,我们还有希望吧?” 说到最后,伯纳德自己都没有底气了,声音越来越小,双眼乞求似的盯着堪培博士,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点信心。 “对,还没到最后,我们还存在,历史还没有被定型,我们还有机会,我们还有机会。”堪培博士被一语点醒,癫狂地扑到操作台开始疯狂敲打键盘。 其他科学家见状也开始全力以赴地投入工作,一定要在历史被改写前修好系统,他们还有机会! 第45章 1931年 第四十五章 1931年 最后一线余晖消失在西边的天际,有着“小上海”之称的西大街逐渐热闹起来,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和艳红的灯笼给这里笼罩上一层妩媚的柔光。街边,是倚栏红袖招的娇俏女子,空中,是脂粉美酒混合的醉人香气,即便不是寻芳客的行人,也会被这一切染上几许微醺。 因此,无人注意到一团突然扭曲的空气和凭空出现的男人。 杜兰德稳住被扯得歪七扭八的心神,抬眸茫然看着眼前挂着大红灯笼的朱色大门,门上有块牌匾,上书三个大字:怡翠楼。 怡翠楼?是什么地方?暧昧的灯光,妖娆的女性壁画,怎么看都像红灯区。他不是应该回到南京安全区那个狭窄的阁楼上吗? 他将目光转向周围的路人,他们大多衣着光鲜靓丽,脸上带着醉酒的红晕,哪有半分难民的落魄模样? 就在杜兰德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朱红大门内走出一个高鼻深目的异国女人,凭他的经验来看应该是个白俄人。女人风骚地扭动着身体,操着不熟练的想拉他进去,杜兰德急忙挣脱她的手站去一边。 见他不愿意,女人也不恼,朝他抛了个媚眼后扭着腰肢迎向另一个男人。 这到底是哪里?杜兰德更迷惑。看他们的衣着样式,应该是民国时期,但绝对不是他原本的目的地南京,南京早成地狱了,哪里还有这样灯红酒绿的地区?难道是上海?也不像啊,路人说话的口音明显就不对。 上次的穿越,早让他熟悉上海及其周边地区的方言,虽然听不大懂,但语调还是知道得七七八八。 这里的人说话更像胡蝶的口音。 杜兰德本想找路人问问,没想到那些人不是醉得话都说不好,就是直接无视他,找了三四个人都没能顺利得到答案。 杜兰德垂头丧气地回到最开始的妓院门口,打算进去碰碰运气,看里面有没有解惑的人,不想和一个满身酒气的嫖客撞个满怀。 “唉,我说你这人怎么走路不长眼?”嫖客揉揉自己被撞痛的额头,大着舌头没好气地说。 杜兰德见他虽然醉酒,但神志还算清楚,忙问:“先生,这是哪儿?” 嫖客捂着额头,上下打量他一番,嘿嘿傻笑道:“我说你喝醉了吧?这是沈阳啊!” 杜兰德傻了眼,继续追问:“今年是哪一年?” 嫖客眼神发愣,仿佛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直到杜兰德重复一遍,才大笑道:“民国20年啊,我说哥们儿你是不是傻了?看上去也没喝酒啊,怎么连日子都记不清了?我可是干了两瓶洋酒,我还记得得早点回家,不然家里母老虎又要闹。你怎么就——” 他笑着笑着突然弯下腰,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饶是杜兰德身手敏捷,察觉到他不对劲的时候就连连后退,裤脚还是粘上几点污秽。他盯着那几处暗色斑点,欲哭无泪:“民国20年,那是哪一年?我真的不清楚这些啊。” 嫖客胡乱用袖子擦擦嘴,喘着粗气说,“看你穿着打扮,是留洋回来的吧?民国20年用你们西洋历来说就是1931年10月30日。1931年你总该懂吧?” 杜兰德机械地点点头,公历纪年他当然懂。 “唉,幸好我跟洋人有点生意来往,懂他们的历法,不然还真跟你解释不清这个问题。”嫖客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 长街尽头,一队日本兵唱着日语军歌走来:“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士们神采奕奕、英勇善战……” “现在是1931年,地点也不是南京。伯纳德这个该死的混球,他到底在搞什么鬼?”杜兰德下意识地闪身躲进胡同,咬牙切齿地咒骂,“上帝啊,刚刚那人说今天是10月30日,也就是说九一八事变已经发生,张学良带着东北军跑了,日本人早就占领了这里!怎么去到哪里都摆脱不了日本人!” 那嫖客见杜兰德跑了,还不明所以地追了几步:“喂、喂,你不问了?不问了我可回家了啊!我回家了啊!”边说他边迈着踉跄的步子离开妓院门口,嘴里还不住地念叨什么。 弄清楚所处的年代后,杜兰德才有多余的精力注意到自己的窘境,别人都穿着大风衣和皮草,只有他穿着单衣。 寒风直接浸入布料,冷得他抱住双臂:“啊,好冷,我该去哪儿找胡蝶呢?她现在应该还不是松江市立医院的护士吧?” 胡蝶…… 杜兰德突然僵住,露出震惊的神色:“1931年,6年前?难道……难道她遇到的那个男人,真的是我?我们会在哪里相遇?” 这个认知带给他的冲击不亚于穿越时空,如果说胡蝶的前男友真是自己,那初见时一直否认身份的自己会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可这也让许多事解释的通了,为什么胡蝶会一心一意地相信他、照顾他,为什么胡蝶会提醒他小心菊若。 不对,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当年的男人真是他,那他现在就必须找到胡蝶,否则6年后的重逢胡蝶不会信任他,也不会同意与他同路,更不会在菊若暗算他的时候保护他。那么菊若的计划就一定会实现,历史就将被改变。他一定要找到胡蝶! 可是胡蝶究竟在哪里? 杜兰德握紧双拳,遁入沈阳的夜色中。 一连在沈阳找了三天,杜兰德还是没有胡蝶的消息。幸好这里到处都是日本人,随时都能“帮”他解决吃穿问题。按照他的推测,从口音来看,胡蝶极有可能就是沈阳人,依照她的谈吐举止来看,即便不是大富之家也会是书香门第,循着这条线索找应该有收获。 可他打探之后才知道,沈阳城里姓胡的大家族不少,几乎家家都有女儿,能打探得到姓名的几乎都是活跃在社交场上的交际花,没有一个叫胡蝶的。剩下的几家都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小姐们的闺名根本不足为外人道。 就在杜兰德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想起胡蝶以前说过的话,她曾在北平读过大学。那么,他去北平的大学里打听来自东北的胡小姐会不会简单点?至少他能确定她一定会去北平,而不能确定她是不是沈阳人。更何况,这个年代能念大学的女性本就不多,找起来相对容易。 既已下定决心,杜兰德立马赶往沈阳火车站。 与后世极具现代化和科技感的火车站相比,此时的沈阳站显得不仅占地面积不大,更谈不上丝毫科技感,但极具沙俄风情的双层建筑还是给它增添不少异域特色。 宽阔的广场上人山人海,几辆大卡车夹在在数不清的黄包车中显得十分突兀。站台上,一列列火车满载着矿产、煤和木料经过车站运往大连,准备海运去日本。 沈阳站原为中俄共同修建的东清铁路南支线上的一站,日俄战争结束后,这里就被日本人所占。日本人为了经营在东北夺得的路线专门成立了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因此车站里到处都有日本宪兵维持秩序。 无数的沈阳市民挤在火车站售票处,希望买到一张离开的车票。少帅已经走了,整个东三省都沦陷了,日本人根本没把中国人当人,没有人想继续呆在这里。 杜兰德数次挤进人山人海的售票口,想买一张南下的票,迎接他的却永远只有摆着臭脸的售票员三个字没票了,可他分明看到售票员满脸谄媚地将票递给比他后来的日本人。 次数多了,杜兰德索性也就放弃从正规渠道买票了。他四下看看,袖着双手闪进了人群。他漫无目的走了许久,最后将目光放在一个穿着西装,留着仁丹胡的中年日本旅客身上,这名旅客刚刚从窗口买了去北平的票。 那旅客看了看手表,提着手提箱走进厕所。杜兰德左右张望一番,也拉起衣领,低着头迅速跟了进去。 厕所里,日本旅客刚刚解开裤子,听到动静的他扭头看了眼进来的男人,见是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国人,不屑地哼了声继续小便。 杜兰德不以为意地笑笑,走到他旁边的便池,做出解裤带的样子。 此时另一个上厕所的人提上裤子走了出去,杜兰德以余光瞟向周围,确认没有其他人后出其不意地抬起手肘,朝日本旅客的颈后狠狠砸去。 这一下他用尽全力,那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倒头栽下去,下颚重重砸在便池边缘后,整张脸都埋进了污秽里。 杜兰德立马将他的西服扒下来给自己换上,又从裤袋里摸出车票攥在手里,急匆匆地从厕所离开。出来后的杜兰德穿着一身考究的西服,手里提着一只手提箱,怎么看都像个事业有成的商人。他快步走向验票口,出示车票后顺利地登上火车。 厕所里,一个留着仁丹胡的日本旅客倒在便池边,身上只剩下贴身衣物。 火车里拥挤不堪,车顶上、车梯上都挂满了逃难的人。杜兰德登上火车后一直在祈祷尽快开车,多一秒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他所在的车厢是专为日本人设立的贵宾车厢,乘务员也说日语,而他的日语水平仅限于最基本的对话,多说两句都会露馅,因此他索性窝在包厢里不出来。 就在杜兰德靠窗望着站台上比肩继踵的人潮时,两个日本宪兵架着那个鼻青脸肿的日本人走上站台,吓得他连忙拉上窗帘,缩进角落,生怕被那人看见。 此时,汽笛长鸣,火车缓缓启动,杜兰德长长松了口气,重新端正坐好。 第46章 火车 第四十六章 火车 刚一坐定,敲门声就从包厢门外传来,杜兰德的心重新提到嗓子眼,难道是被他抢票的人通知了火车上的人? “铃木先生,请问您在吗?”许是见包厢里没有回音,敲门之人以日语出声询问。 杜兰德认出这个声音,是这节车厢乘务员松子小姐,她来干什么?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贴着门缝听半天,确认外面只有她一个人后才作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拉开包厢门,以他为数不多的日语词汇说:“松子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通知您一声,火车已经开动,我们会在12点准时开始提供午餐,您可以去餐车用餐。”松子笑容可掬地说,“如果您不想去餐车,也可以呼叫我们,让我们将午餐为您送到包厢里。” 杜兰德心中一惊,飞快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不过我昨晚通宵处理商会的事,现在有些困,想睡会儿,不希望有人打扰。” “好的,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铃木先生您好好休息。”松子朝他鞠躬道。 “谢谢。”杜兰德看她离开后立马关上包厢门长长舒了口气。 看来这个包厢不能久待,万一来个认识铃木本人的人他不就露馅了吗?还是去中国人多的车厢比较保险。 做出决定后杜兰德连行李都没拿,搜出手提箱里所有现金和值钱物件,直奔车尾的硬座车厢。 那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又乌烟瘴气的,日本人根本不会过去,是绝佳的藏身之处。 列车上熙熙攘攘全是人,杜兰德费尽千辛万苦才挤到最后一节车厢,这里已经没有空位供他坐下。索性他餐风宿露惯了,没太多讲究,当即就在车厢的角落里寻到块地方席地而坐。 他旁边的座位上是四个男人,中间的小桌板上放着瓜子花生酒水之类的吃食,几人一直在边吃边聊。杜兰德本就无事可做,就着凉水啃了两口铃木箱子里的饼干,觉得实在难以下咽,索性丢到一边,竖起耳朵专心听他们谈话。 坐在最内侧的男人应当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他留着长长的山羊胡,花白的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正嚼着花生米说:“少帅现在北平设陆海空军副司令行营,节制所有东北、华北各省军事,和蒋光头那是南北分治。我琢磨着,到了那儿能太平些,东北是丢了,总不成还让日本人进了山海关吧?” 他旁边是个身材敦实的圆脸中年汉子,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大大咧咧道:“嗨,刘老你家大业大,在北平还有好几个铺子,自然是能过得悠闲。我身无长物,又没妻儿啊,是不打算在北平待着啊。我要去上海,那地儿繁华啊,日本的棉纱、美国的小麦、英国的鸦片,潮水儿似的从那儿登岸,遍地黄金啊,到了那地方,怎么着也能找个活计啊。” 杜兰德不知道他是哪里口音,但听他说话就不自觉想笑,尤其那句尾的啊字,怎么听都喜感十足。 可如今好像不太适合笑出来,他只得咬着牙抵住高涨的笑意。 圆脸汉子的对面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圆的眼镜,穿着灰色长袍,十足书生意味:“唉,老范啊,别做梦了,还遍地黄金呢。国家不强大,到了哪儿能有太平盛世啊?看,看看,你们看路上逃难的那人,一群一群的。报上说,今年美国纽约建成了座帝国大厦,高381米,那叫摩天大楼,咱们国家要是有人家一半强大……唉,东北啊,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 刘老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叹气道:“听说上个月日本首相滨口雄幸死了,死于枪伤感染,他是去年中的枪,刺杀他的人是拥护对咱们东北用兵的。他们为了占咱们东北,连自己的首相都敢杀,咱们自己的军队要是不争气,东北……怕是永无光复之日了。” 四人中唯一没有说过话的高瘦男人伸长脖子朝车厢头看了眼,向几人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列车员过来了,莫谈国是,莫谈国是。” 众人顿时像霜打蔫的茄子一样闭上嘴,闷闷地拿起花生,剥开后塞进嘴里有气无力地嚼着。 杜兰德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车厢里所有人的脸。他们中有握着拐杖的耄耋老人,也有尚在襁褓里的婴儿。 如今才1931年,6年后才会爆发全面抗战,14年后才会彻底将日本鬼子赶出去。14年,人生有几个14年?这些此时此刻还在嬉笑打闹的人有多少能熬到那天? 心下怅惘的杜兰德不知道就在他进入这节车厢的时候,胡蝶带着丫鬟和老仆人在前一节车厢坐定。 刚一坐定,胡蝶又想起刚刚兄长送她上火车时的情景,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人独自出远门,根本不知道未来将会面对什么。父母早逝,她一直与兄长相依为命,谁想这次兄长会做出如此决定…… 想着想着,胡蝶的眼眶又红了,拿起随身携带的小手帕擦着眼睛,低声哭泣。 与她一起上火车的丫环小玲轻声规劝:“小姐,不要哭了,等到了北平就好了。少帅就在北平,那里重兵云集,日本军队进不了山海关的。” 忠心耿耿的老仆人福叔也连连附和:“对啊,少帅带着东北军驻守北京,日本人肯定进不了关。” 饶是如此,胡蝶还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面对未知的旅程:“福叔,小玲,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哥把我送进关,我以后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福叔忙道:“小姐,您别哭啊,要不然今秋您也是要到北平大学上学的,还不是一样出远门儿?再说,还有我们侍候着呢。” “可是,可是这不一样啊!”胡蝶绞着手帕咬唇道,“哥他,他这次——” 丫环小玲四下看看,压低嗓门打断她的话:“小姐,别哭了,车上什么人都有,小心引起坏人注意。大少爷送您入关,是为您好啊,大少爷散尽家财拉了队伍进山,是要跟鬼子打仗的,您一个大家小姐又不能跟着,留在沈阳日本人能放过您吗?” 胡蝶压低了哭泣的声音:“我就是怕哥他……”她没有说下去,仿佛不说出来,兄长就会永远平安,会在打败日本人后来北平与她汇合。 “小姐,你放心,大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小玲叹了口气,大少爷是个多温润如玉的人,也被日本人逼得拉伙上山,前途未卜。这群该死的日本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滚出中国啊! “希望如此!”胡蝶擦干眼角的泪水,略略止住了哭泣。 福叔打来热水,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分给大家,小玲边吃边说着笑话,逗得胡蝶捂着嘴咯咯直笑。 刚刚围绕几人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们不知道的是,旁边一个干瘦的男人一直乜着眼睛打量胡蝶耳朵上的金饰,目光留连在她怀里抱着的锦匣上,眼中露出贪婪的光。 时间在火车的隆隆声中缓缓流逝,黎明破晓时,北平站出现在清晨的薄雾里。 在列车到达北平车站以前,杜兰德已经偷偷溜回日本人的包厢以应付列车员的检查。待到下车时,他已变成头戴礼帽,身穿青布长袍,鼻梁上架着一幅无框墨镜的日本商人铃木次郎。 将随身的手提箱提起来,杜兰德神气活现地从车厢门口走下来。传说中的北平,在寻找胡蝶的同时,他一定要好好见识下。 然而他还没迈几步,后边就传来女人的大喊:“抢东西啦,抢东西啊!抓住他,抓强盗!” 杜兰德扭头,见一个瘦削的男人抱着一个匣子狂奔,后边一个梳着两条小辫的女孩边喊边追。 抢匪跑到杜兰德身边,杜兰德伸出长臂,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抬腿就是一脚。那抢匪哀嚎一声,倒在地下,又一个打滚爬起来,不要命地往前跑。 杜兰德既然出手相助,又岂会让抢匪跑掉,三两下就追上那人,再次将他踹翻在地。 抢匪发了狠,从地上爬起来后亮出小刀,朝杜兰德挥过去。杜兰德本就出身街头,对于这些小混混的手法熟悉的很,几个回合就用一手极漂亮的空手入白刃手法擒下他的匕首,扭住了他的胳膊。 “哪条道上混的?报个名号出来!”饶是被制服,抢匪还是不肯服输,一双三角眼恶狠狠地盯着杜兰德,“老子可是跟五爷混的,小心点!” “五爷是谁?不认识。”杜兰德茫然地摇摇头。不是他不想识时务,只是这个时代的大佬,他就听说过上海的那三位,可这是北京不是上海,什么四爷五爷的他真不认识。 站台的骚乱早已惊动站内的警察,不等抢匪说出五爷的名号,两个警察就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站定后还不忘整理整理歪掉的帽子。 “谁在这里闹事?”年级稍长的警察装模作样地呵道。 杜兰德随手一提,将抢匪凑到两人面前:“他抢劫。” 年少的警察被吓得倒退一步:“你干什么?” 倒是年长的警察还算镇定,正色道:“既然如此,将他交给我们带回警察局吧。” “行。”杜兰德瞥了眼抢匪,没漏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喜色。 这几人极大可能是一伙的,不过他没打算深究,本来就只是过客,何必多惹事端。 第47章 重逢 第四十七章 重逢 抢匪“怒气冲冲”地被军警带走,杜兰德不在意地拍拍衣服上的灰,将抢回的妆匣递给小玲。小玲满心欢喜地接过来,朝他连连道谢:“多谢这位先生仗义出手。” “小事一桩。”杜兰德不以为意地笑笑。 “小姐,小姐,东西拿回来了!”小玲再三道谢后,转身朝匆匆赶来的胡蝶和福叔兴奋地招手。 原本只是无意一望,谁料在看清小玲口中“小姐”的模样后,杜兰德呆住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是这种感觉,匆匆而来的女人正是令他魂牵梦绕的胡蝶。 杜兰德痴痴地直视前方,周围的人、物,在这一刻全部静止不动,全世界渐渐变为黑白二色。他的眼里、心里,所余唯一一抹彩色是逐渐靠近的胡蝶。 杜兰德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远远而来的胡蝶穿着白色的宽袖斜襟绸杉,配一条黑色的长裙,端庄动人。由于奔跑,她的脸蛋有些晕红,两根辫子在肩头一跳一跳。 她是那么鲜活,如万紫千红中翩然起舞的彩蝶,她是那么夺目,如晨曦中熠熠生辉的露珠。没有战火硝烟,没有伤痛饥饿,年轻的她带着一身青春的气息出现在他视线里,不是彩排,更没有知会,就这么突然地现身,一步步朝他走来。 漫漫尘世中,人有成千上万。时间洪流里,过去未来泾渭分明。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我想遇到的人,恰巧便在这时遇到了。冥冥中,莫非真的有天意? 原来,她的他就是我,原来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杜兰德的内心已被巨大的欢喜所吞没,根本就没发觉自己的目不转睛有多失礼。小玲和福叔交换个眼神,都微微皱起眉头。 胡蝶毕竟出身书香世家,虽是不悦他的目光,还是客气地道谢:“谢谢你,先生。” 杜兰德仿若未闻,依旧定定地看她。 此时胡蝶也有些怒了,看对方的衣着打扮应当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怎会做出如此失礼的行为? 胡蝶沉着脸避开他的目光:“先生?” 略带嗔怒的声音让杜兰德回过神,周围的人物画面瞬间恢复正常,还是那个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台。 好在胡蝶还在,不是镜花水月,南柯一梦,是真实的胡蝶,有血有肉的胡蝶,站在他眼前! 杜兰德想叫她,想向她诉说自己的心意,想说他后悔分别时指责她,想说他回到现代依旧忘不了她。想说,他爱她。 可终究,他只是张了张嘴,点头一笑:“我叫杜兰德,杜甫的杜,梅兰竹菊的兰,歌德的德。见义勇为是每个守法公民应尽的义务,小姐无须多礼。” 守法公民?义务?胡蝶被他稀奇古怪的词和自我介绍逗笑了,也就不去计较他刚刚的失礼:“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杜先生。” “不用谢,不用谢。”杜兰德摆手道。 “福叔、小玲我们走吧。”胡蝶对随从说完,又朝他笑笑,“杜先生,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一步,再见。” 杜兰德点点头,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一定会再见的。 待三人走远后杜兰德立马大步跟上,初次见面他失礼在先,如果再让他们发现他跟踪尾随,那就别想再靠近胡蝶一步了。 现如今,他必须先弄清楚几人落脚点,才能继续下一步动作,不仅是要保证历史会随着他初次穿越那般进行,更是要让胡蝶知道他爱她。 跟着三人出了火车站,眼见他们登上人力车,杜兰德也立马跨上离他最近的人力车,对拉车师傅急道:“跟上前面那辆车。” “好嘞!”拉车师傅见有生意上门,笑呵呵地拉起把手,大步朝前走去。 两辆人力车前后离开火车站。 半个小时后,胡蝶乘坐的车拐进一条胡同,在一座四合院外停下。胡蝶和小玲、福叔先后下车,杜兰德也在远处让车夫停下,静静地看着他们走进去。 “这位先生,您是搁这儿下车还是去别的地儿?”拉车师傅等了片刻,见杜兰德既不下车也不说下一地点,忍不住出声问道。 “我就在这里下。”杜兰德走下车,从兜里摸出钱递给师傅,又问道,“您整日走街串巷,肯定消息灵通。您可知这附近还有闲置的房屋出租吗?” 师傅警惕地打量他一番,朝胡蝶进去的宅子看了眼:“知道是知道,不过先生您这是准备干啥呢?” “我是那位小姐兄长的朋友,受她兄长所托照顾她。但我毕竟是男人,不便与她走得太近,所以想就近租个房子,要是她有什么事还能帮上一帮。”杜兰德脸不红心不跳地随口编出一个谎言。 “原来如此。”拉车师傅是个实在人,又觉得对方穿着打扮不像心怀不轨的人,因此信了他的话,“这附近都是张叔的地,你顺着胡同走,走到尽头向右转后有棵树,张叔平日里都会在树下下棋,你到那儿问问他还有没有空闲房子出租即可。” 杜兰德心头一喜,忙道:“谢谢师傅,这点钱你拿着喝杯茶吧。”他又掏出一个大洋递过去,反正是日本人的钱,不花白不花。 拉车师傅平时见到的都是分角小钱,哪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人,千恩万谢地接过来后拉着车离开了。 杜兰德也不多做停留,径直朝胡同那头走去。 正如拉车师傅所言,杜兰德在树下找到了与人对弈的张叔。张叔是个六十出头的干瘦老人,头上的发丝白了大半。 在杜兰德将说给拉车师傅的缘由重复一遍后,张叔不耐烦地丢出一枚钥匙:“那位小姐租了四合院的东厢,你就住西厢吧。走走走,别打扰我下棋。” “谢谢张叔。”杜兰德捡起钥匙,又拿出十个大洋放在棋盘上,“这是租金,不够您说句话,我再补上。” 张叔斜睨了眼那叠大洋,第一次正眼看杜兰德:“嘿,你这小子有点意思。钱搁这儿,滚吧。” 杜兰德见他并未第一时间收起钱,知道也是个不差钱的主儿,便不再多说,提起箱子转身往回走。 他本打算就在胡蝶附近租个房子,再慢慢制造接触机会。没想到这下居然直接租到同一个四合院,这不是缘分是什么?真是老天爷都帮他。 西厢是个好地方啊,中国古代不是有出戏叫《西厢记》吗?看他来演一场现代版《西厢记》,就是不知道小玲那丫头能不能担起红娘的责任。 走进四合院时,杜兰德发现东厢的门大开,房内许多东西都被摊开摆在院中晒太阳,小玲边哼着小曲边打扫屋子,福叔正站在搁物架边擦拭着一个半人高的花瓶。 他装作不经意地瞄了几眼,没有看到胡蝶的身影,便趁两人不注意疾步走进西厢,关上了门。 全神贯注给新居大扫除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刚进来的人就是车站出手相助的男人,还以为就是对面邻居而已。 不过这样也好,初见时杜兰德的举止太过唐突。若是此时就让两人发现他住隔壁,必然会怀疑他另有所图。到时候别说演《西厢记》,他直接唱《铁窗泪》好了。 如此这般“藏匿”六七天后,杜兰德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是时候与胡蝶“偶遇”了。 几日下来他已经摸清胡蝶的日常作息,她一般上午九点出门去学堂,中午十二点回来吃饭和休息。若是下午没课她基本就不出门,或者坐在院子里看看书。有课的话则会在两点半出门,五点回家。 杜兰德很不齿自己这些天的行为,简直像个跟踪狂,每日不是吃饭睡觉就是躲在门后听对面的动静。他多想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胡蝶面前。但什么时空穿梭、现代未来的话,半年前的他自己都不会信,更何况胡蝶一个20世纪初的人? 好在这种日子要结束了。 这天,胡蝶下午没课,但中午时杜兰德在屋里听到她同小玲说下午和同学有约,要将一本书拿给对方。 正是“偶遇”好时机! 胡蝶身穿淡黄色连衣裙,甩着两条大辫子快乐地走出房间。杜兰德掐准时机,装作不经意地推门而出。 杜兰德故作惊讶道:“哎呀,是你呀小姐,真巧。” 胡蝶满脸惊讶,没想到在车站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居然住她对面:“是你呀杜先生,真……真巧。你竟然就住我对面。” “我也没料到我们竟如此有缘,这房子由朋友代为租赁,没想到竟与小姐做了邻居。”杜兰德心中暗喜,终于再次光明正大站在她眼前,“对了,还未知小姐芳名?” “我叫胡蝶。”胡蝶微微一笑,不疑有他。 “胡蝶?好名字。”杜兰德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强行按捺住内心的炽热,笑道:“胡小姐这是要出门?” “对,我与同学有约,要将这本书送给她。”胡蝶扬了扬手中的书,如实答道。 “正好我也要去洋行办些私事,胡小姐如不嫌弃,可愿与我一同前往?”杜兰德试探性发出邀约。 “好啊。”胡蝶欣然答应。 今日的杜兰德穿着笔挺的西装,举止得体有礼,令胡蝶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再加上他本就生的俊朗非凡,因此她也愿意与他多说几句。 第48章 有声电影 第四十八章 有声电影 出了胡同就是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举世闻名的国子监就在这条街上。此时正是金秋时节,道路两旁的银杏树上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地上堆积着明黄的银杏叶。秋风吹过,带起几片落叶,调皮地绕着杜兰德和胡蝶两人脚边跳跃。 两人沉默着走了许久,胡蝶脸皮薄不知道说什么,杜兰德又不好随便找话题,怕一个不好弄巧成拙。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话题的时候,无意中瞟到胡蝶手中书的背脊,顿时来了灵感:“你是北京大学的学生?” 胡蝶点点头,拿起书晃了晃,知道他是看到书脊上的封贴:“嗯,我是国文系的,杜先生是做什么的?” 杜兰德随口道:“拐卖人口的。” 胡蝶吃惊地张大嘴巴,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贩卖人口?那不就是不务正业的小混混? 杜兰德被她的反应逗得笑起来:“你呀,这也信。” 胡蝶见他笑得前仰后合,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对不起啊,我以为,以为是真的……” 她这害羞带怯的模样看得杜兰德三魂离了七魄,许久后才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是做生意的,可是看到你……我倒真的想拐卖人口了。拐一个漂亮姑娘回去做媳妇儿。” 胡蝶生气地瞪他一眼,想了想,却又低头噗哧一笑,红晕爬上她俏丽的脸庞…… “北京大学据说是中国最好的大学,你能进那里读书,说明你很厉害。”杜兰德知道今天已经逗得够多了,不能操之过急,于是将话题转到学校上。 说起自己的学校,胡蝶话多了许多,就连笑容都变得自信大方起来:“我只是运气好罢了。比起学校里其他厉害人物,真不算什么。杜先生你是什么学校毕业的呢?” 出现在胡蝶面前的杜兰德是个彬彬有礼的成功商人形象,所以她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也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这个问题把杜兰德难住了,从养父母家里逃出来后他就没上过几天学,社区大学也就是个肄业,这水平实在拿不出手。可不回答又不太好,他想了想,抿唇笑道:“我毕业于加里敦大学。” “加里敦大学?是外国的学校吗?”胡蝶疑惑问道,压根没有怀疑杜兰德是在诓她。 “对,是法、法兰西的一所大学。”杜兰德强忍住笑意,左手虚握,放在嘴边轻咳两声。 胡蝶流露出崇拜的眼神:“杜先生好厉害,竟然是留洋回来的。” “混日子罢了。”杜兰德揉揉鼻翼,不好意思地说。女人不疑有他的纯真眼神让他心底产生了负罪感,他好像吹得有点过头,得赶紧把话题转开。 “法兰西一定很美吧。”胡蝶满怀憧憬地说,“香榭丽舍大街,卢浮宫,凯旋门,塞纳河……我看过很多法兰西的和电影,一直都很想去那里。可惜……”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双眸也失了光彩。 杜兰德知道她必是想到一些不开心的事,只是不知道她因何情绪低落,不便贸然搭话。 就在此时,一张电影海报出现在不远处的巨幅广告板上,杜兰德想了想说:“虽然一时半会去不了法国,但电影还是可以看的。据说最近有部新电影上映,等你把书给同学送去后,我们去看电影如何?” 胡蝶也看到那幅海报,娇俏美丽的女主演旁边有一行大字:《歌女红牡丹》,我国首部有声大片。 “诶,你看,这个女主角居然跟你同名同姓。这么有缘,一定要看!”杜兰德打趣道。 胡蝶定睛一看,巨幅海报上印着女主角的名字:胡蝶,还真的与她一模一样。 虽然早就听说过上海滩有个当红明星也叫胡蝶,但她从未看过胡蝶演的电影,此时遇上,自然想去看看。 不过与一个认识不过几天的男人看电影,是否太过轻浮? 还未等胡蝶回应,就听得有人远远喊她的名字,她朝声源处望去,原来是与他相约的同学李倩来了。 “我老远就看见你了,一直朝你招手,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李倩约莫十八九岁,穿着蓝色上衣和黑色裙子,俨然一副学生打扮。 “不好意思啊。”胡蝶歉意地笑笑,将书递给她,“呐,这是你要的书,胡适先生的《中国哲学史大纲》,看完记得还回图书馆。” 李倩接过书,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以手托腮,打量起一语不发的杜兰德和胡蝶两人,还不时发出啧啧之声。 直看得胡蝶满脸通红。 “难怪看不到我呢,原来有良人相伴。”看了许久后,李倩捂嘴笑道。 “你不要胡说,我和杜先生只是普通朋友。”胡蝶瞪她一眼,娇嗔道。 李倩一副我懂的表情摆手道:“好好好,你说是普通朋友就是普通朋友。我呢,就不打扰你和‘普通朋友’约会了,我回家看书去。” 女孩子爽朗一笑,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挥挥书本,大步离去。 胡蝶含羞带怯地跺跺脚:“真是的!” 一直没说话的杜兰德此时才笑出声:“我倒觉得你这同学很有趣。” 胡蝶害羞地白他一眼,转身小跑着离开。 杜兰德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诶,胡小姐,等等我!” 胡蝶在广告牌前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足有两层楼高的海报,眼中流露出向往的神色。自从东三省沦陷后,她再也没有进过电影院。以前在家时,兄长会定时带她去看电影,更何况主演是与她同名的胡蝶,还是中国第一部有声电影,说不想看是假的。 但是兄长留给她的钱不多,她必须省着点花。 “胡小姐,票买好了,我们进去吧?”杜兰德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里两张电影票。 “这?电影票?”胡蝶惊喜地睁大眼,却又迟疑起来,“让杜先生你破费,这不太好吧?” “走吧,电影要开场了。”杜兰德再次催促道,“票都买了,不看岂不更是浪费?” 他看得分明胡蝶眼中的渴望,所以没有及时追上她,而是中途转向售票口买了最近一个场次的票。 “那……好吧。”胡蝶点点头,绞着衣角跟在他身后走进电影院。 三个小时的电影很快放完了,杜兰德和胡蝶从影院走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街边的路灯散发着橘色的光芒,与各处店铺招牌上的灯光交相辉映,照亮湿漉漉的石板路。 天上下着雨,细密的雨丝反射着路灯的光线,在夜幕中分外显眼。 杜兰德从小贩手里买了把宽大的黑色油布伞,骨节分明的大手将伞撑开,把自己和胡蝶罩在伞下,避免秋雨的侵袭。 胡蝶开始还刻意拉开一段距离,不想与他靠的太近。杜兰德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只默默地将伞移过去,让她免于雨淋。 没多久他的肩头就湿透了,就连头发都湿成好几缕,带着微微寒意的雨水顺着濡湿的头发滑入脖颈,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胡蝶以眼角余光看到他的动作,又看到他湿透的外套,再看看自己没淋到半滴雨的衣服,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靠了过去。 杜兰德不动声色地笑笑,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胡蝶毕竟是女孩子,能跟他这个认识不过几天的男人一起看电影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凑近共撑一伞。他若是孟浪地靠近她,怕是会适得其反。 不过胡蝶天性善良,必不会看着他被风吹雨淋,他索性来个以退为进,既能让她主动接近,还能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 目的已经达到,杜兰德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开口:“这部电影是咱们中国第一部有声片,还不错吧?” 经他这一提,胡蝶又想到电影里的剧情,泪水瞬间沾湿眼眶。虽然不是同一人,但兴许是同名的缘故,那位胡蝶小姐的遭遇让她产生感同身受的感觉:“嗯,红牡丹嫁了个无赖丈夫,真是受尽了折磨。幸好天可怜见,她的丈夫总算受到感动改邪归正。” “你呀,真是水做的女人。”杜兰德笑笑,掏出手帕递过去,“我认识的你,可不是这样。” 胡蝶停下擦拭眼泪的动作,惊奇地问:“你认识的我?你以前认识我吗?” 杜兰德自知失言,支支吾吾地说:“不是,我是说……方今乱世,女人不可以扮弱者,必须要坚强、自立,才能在这乱世中活下去。更何况你家那两个人老的老,小的小,一旦有事发生,恐怕还得你来拿主意。” “福叔是我们家的老仆人了,以前经常跟我爹娘走南闯北,见识多着呢。小玲虽然年龄小,却十分机灵。哥哥之所以让他们跟我来这里就是信得过他们会照顾好我。”胡蝶展颜一笑,极为自然地说,“再说,不是还有你吗,你就住我们家对面。如果遇到危险,你会帮我,是不是?” 虽是相识不久,但胡蝶却没来由地觉得这个男人可信。 杜兰德深深望着他,黑色的眸子里漾出层层笑意:“嗯,只要我在,就一定会保护你。” 第49章 约会 第四十九章 约会 胡蝶想了想,又低声说到:“以后,我们不要花钱来这里看电影了。2元钱,是一个5口之家一周的生活费呢。” 杜兰德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根本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反正钱都是那个日本商人的,不花白不花:“你说戏里的女主角穿的旗袍是不是新颖别致?” 胡蝶点点头,笑弯了眼:“嗯,旗袍加了花边,又镶滚边,亮晶晶的银色,好漂亮。” 杜兰德笑道:“你喜欢的话,明天我给你去买一条。” 胡蝶娇嗔地扫他一眼:“才不要呢,旗袍开叉都到膝盖了,谁敢穿呀。” 杜兰德失笑道:“那怕什么呀。” 才到膝盖而已,有什么不能穿的,外国那些天体浴场里的人穿的可比这要少得多。 胡蝶连连摆手:“不要不要……” 两人同撑一把伞,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渐行渐远。路上行人极少,两人边走边聊,昏黄的灯光为他们周身镀上一层暖意,原本形单影只的两个身影靠的越来越近,远远望去竟生出几分悠远宁静之意。 局势逐渐紧张起来,即使北平没有卷入战争,也无法缓解日益压抑的氛围。不论是街头匆匆而过的行人,还是商店里越来越贫乏的物资,都在昭示一个事实:要变天了。 城里的人对变化不太敏感,自从20年前紫禁城里小皇帝的一道退位圣旨过后,各方人马以城市为舞台上演了一出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戏。不论是谁上台,生活都得过下去;不论是谁上台,日子都还是老样子。他们早已麻木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次不一样。 这种感觉从很多年以前就开始了,只是当时大家只觉得哪里不对,具体是哪里又说不上来。直到九一八事变发生,少帅带着数十万东北军不战而退,将大片国土拱手让给日本人,大家才终于知道不对的地方是哪里。 亡国灭种四个字再一次悬在所有人头上。 学校里是最能感受到这种氛围的地方之一,年轻的学生们自发地组织各种宣传游行活动,呼吁政府加强备战,密切注意日本企图,号召全体民众提高警惕,做好抗战准备。 胡蝶走在校园里听到的都是各种宣传口号和抗战标语,她亦深受感染,许多次都想加入到他们其中。只是每到这时候,她都会想起哥哥对她说的话:“你是女孩,也是我们胡家最后一个子孙,家国天下的事不应由姑娘家背负。记住,去了北平好好读书,千万不要参与到这些事里,万事自保为上,千万不要辜负父母与我对你的期望,切记切记!” 她无法违背兄长的意愿,所以每每接到传单,都只会攥紧那张薄薄的纸张后低头匆匆离开。在她的心底,自己仿佛还是那个在父母和兄长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什么国家存亡,什么民族大义,都离她很远很远,是她无法承担的东西。 这日,胡蝶又收了一堆传单,她数次想要加入到那群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中去,却总在迈出第一步后收回脚步。到最后她不得不紧咬下唇小跑着离开学校,以避免自己内心动摇。 回到家后,胡蝶将自己反锁在房里,把揉成团的各种传单展开,摊在书桌上,痴痴看着那些慷慨激昂的文字出了神。 她读过很多书,知道古代有花木兰,有梁红玉,外国还有圣女贞德这样的人物,她们虽是女儿身,却能和男人一样在沙场驰骋,留下万古芳名。 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她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且自家兄长就是拉起队伍进山抗日的人物,自然应该像同学们一样为国家奔走呼号。 可是幼时庭训和兄长临行前叮嘱,都让她无法像别人一样干脆利落地投入到救国救民的事业里。这么久以来,她唯一参加的活动只有前些日子的反日大游行,那还是被同学拉去集合现场后受气氛感染才留下的。 但每每看到校园里那些充满激情和干劲的女同学,她的心底总会羡慕不已,回到家后又会怅然若失。同为女子,为什么她们能够如此勇敢,而她却只能龟缩在后。 胡蝶双臂抱肩,趴在桌上出了神。 “小姐,小姐?”小玲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从屋外传来。 胡蝶陡然惊醒过来,忙不迭地站起身整理好衣服和被压乱的头发,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小玲,这么急有什么事吗?” “小姐,对面的杜先生来找你了,就在客厅候着呢。”小玲答道。 那位杜先生显然对自家小姐颇有好感,三天两头就借着串门的理由来给小姐送东西。男人本就生的极为俊美,又礼数周全,无逾越之举,加之初见时于他们有恩,因此小玲对他是持肯定意见的。 福叔开始还对他颇有意见,总觉得他意图不轨,因此没给过他好脸色看。谁知人家不但不恼,还时不时帮他修个电灯、补个房顶什么的,只把福叔哄得喜笑颜开。时间久了,他也就不反对杜兰德来找胡蝶了。 “杜先生来了?请他稍等片刻,我马上出去。”胡蝶欣喜地睁大眼,刚准备迈出房门,又低头看看身上还未换下的校服,最终还是收回脚步。 “好,我这就跟杜先生说去。”小玲抿唇一笑。 胡蝶关上门,急急打开衣柜,开始翻动那堆挂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前几日,杜兰德说附近新开了家咖啡馆,约她今天一同去看看,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到底该穿哪件呢?胡蝶面色微红,小手拨弄着各式各样的洋装、旗袍,一件件地拿出来对着镜子放在身前比划,又随手丢在床上重新翻找,迟迟无法作出决定。 突然,她眼前一亮,看到衣柜角落里那个杜兰德数天前送来的包装精美的盒子。不如,就这件吧? 一个小时后,胡蝶和杜兰德已经坐在名为塞纳河畔的咖啡厅里。 咖啡厅的设计充满洛可可风情,简洁典雅的法式水晶灯撒下一片淡色光芒。店内墙壁以白色为主,大量颜色细致淡雅的抽象花纹覆盖其上,天花板上画着一幅幅贵族男女出游的场景,就连椅背和扶手上都刻有金色的叶片浮雕,与壁画上的纹路相交辉映。 靠窗的白色雕花圆桌上摆着两杯微微冒着热气的咖啡,咖啡盛在洁白的瓷杯中,杯沿上有两道细细的叶形花纹,把手则是一片卷曲的叶子。一柄头部被刻成天使双翼的银质小勺与杯子一起搁在同色系的杯托上。 胡蝶穿着锦缎织成的鹅黄色旗袍,微微低头拿起小勺搅动着白色圆桌上的咖啡,一段如天鹅颈般优美的脖颈从旗袍立领处露出来。未施粉黛的面庞虽仍稚嫩,却灿若桃花,依稀有了几年后成熟时那种风韵。 店里的留声机上黑胶唱片缓缓转动,婉转的女声带着胶片特有的音质随之流淌开来:毛毛雨下个不停,微微风吹个不停,微风细雨柳青青,哎哟哟,柳青青,小亲亲不要你的金,小亲亲不要你的银,奴奴呀只要你的心,哎哟哟,你的心…… 杜兰德面前桌上也摆着一杯咖啡,他却不急着喝,也不像胡蝶那般用银质小勺搅动,只是不停地打量胡蝶,直看得她面颊绯红,握勺的那只手搅动得更快,另一只手则直往下抻着旗袍。 对方不说话,胡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许久之后,杜兰德轻轻叹了口气打破僵局。 胡蝶心中一惊,忙问:“叹什么气?”难道是自己今日穿得太大胆,杜先生觉得她轻浮了? 杜兰德微微笑道:“你好美,美得让我心动。” 胡蝶羞涩地低头,面上红润更甚,双手握住杯身娇嗔道:“尽瞎说。” 见对方这么说,她才放下心来,只是这样似乎比她想的更令人害羞。 “我说真的。”似是怕她不信,杜兰德追加道,“看电影的时候,我就寻思着那件旗袍你穿着肯定比那个胡蝶更好看。后来找了好几家成衣铺子才找到一个从上海来的老师傅,求他半天才订了这件。电影上映后,这件旗袍也火了,很多人都想订。” 胡蝶微微张嘴:“是大栅栏里的那家老字号吗?” 那家店的祖上据说是给后宫娘娘做衣服的人,也是城中达官贵人最爱的成衣店,据说订做一件衣服至少一个月,可这才半个月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也知道那家?”杜兰德点点头,“也对,你们姑娘家对这些事肯定比我清楚。” 店里的老师傅据说是上海一家老店的镇店之宝,是北平这家店花了大力气请来交流的人物,性子傲的不行,就算是少帅府上的人来也得排队。 为了能让对方给自己加塞个号,杜兰德打听到他没别的喜好,就爱下棋,于是死马当活马医拉上自己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会下棋的房东张叔,在他常去的棋楼里守株待兔。 没想到其貌不扬的张叔居然是个高手,连续三把将老师傅杀的片甲不留,逼得对方不得不答应他加塞的请求。 不过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他不打算告诉胡蝶。 第50章 国难当头 第五十章 国难当头 “他们家很难订到,你是怎么……”胡蝶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天机不可泄露!”杜兰德神秘一笑,复又转为怅然,“我看你一直没穿,还以为你不喜欢。” “哪有!”胡蝶连忙否定,随后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刚刚平复不久的红晕再次爬上脸庞,“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衣服很好看,只是,只是……” “我知道,这衣服的样式确实不适合穿着去学校。”杜兰德不忍心继续逗她,便给她找了个台阶下。 胡蝶顿时松了口气,睁着水灵灵的眼睛连连点头:“是啊,上学穿这个不方便。” “不过我很开心你今天穿了,真的很漂亮。”杜兰德发自内心地赞美道。 “是、是吗?谢谢你。”胡蝶害羞地低下头,不敢直视杜兰德热切的双眼。 虽是喜欢她含羞带怯的模样,只是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做,杜兰德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地开口:“小蝶,跟我离开这儿好么?” 胡蝶抬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什么?去哪儿?” 杜兰德无奈道:“少帅根本靠不住,东北边防军司令部长官公署的所在地锦州已经陷落了,东三省全数落入日本人之手。但他们的野心,绝对不止是东北。战火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燃遍整个中国,我不希望你的美丽受到一点损害,跟我走吧,去个安全的地方。” 胡蝶缓缓放开咖啡杯,笑容渐渐凝固:“去哪儿?” 杜兰德揉了揉太阳穴,愁眉不展地说:“香港?也不行,日本人早晚会攻打那里。去美国吧,也许只有那儿是安全的。” 胡蝶吃惊地睁大眼,没想到杜兰德居然给出这么大胆的提议:“背井离乡,离开祖国?我……一个女人,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虽然哥哥是要她远离纷争,可北平已经是她长这么大走得最远的地方了。美国……美利坚吗?那个国家不是在大海彼岸吗?学校里许多老师都曾去过那里留学,同学里也有不少计划前去留学的。 可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甚至连学校里的各种社团都不敢参加,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又要如何为生?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杜兰德急切道。 胡蝶忙握住杜兰德放在桌上的双手,恳切道:“国际联盟在日内瓦做出决定,要求日本必须从满洲撤军。前几天国庆的时候,全国各地举行反日大游行,我也参加了。南京的学生向政府递交了请愿书,蒋主席还发誓说一定出兵,不出兵收复失地,杀了他的头以谢国人。阿杜,国际国内的形势,都在朝着有利的方面发展,你对我们的军队没有信心吗?我们……就不能打败日本人?” 她不相信国家会陷落,明明有那么多人在努力,就连她的嫡亲哥哥都已经拉起队伍去打日本人了,怎么会打不赢呢? “前些天的反日游行是因为锦州沦陷吧?”杜兰德咬咬牙,将历史半真半假地说出来,“锦州沦陷后,日本人肯定会挥师南下。不,或许他们会先在东北扶持一个傀儡政权,利用这个政权做出中日友好的假象来向国联交代。你好好想想,国联里都是哪些国家,他们谁在我们国家里没有租界?怎么能指望他们替我们出头?” “可是……可是蒋主席答应学生们了啊,他答应会全力抗日!”胡蝶隐隐觉得他说得对,不能指望火烧圆明园还强行割走国家大片土地的欧美列强替自己出头,但她不甘心,不相信日本人的野心会得逞。 杜兰德冷笑一声,语带讽刺:“蒋主席?他明明在忙着围追堵截自己的对手,哪里有精力抗日?指望他还不如自求多福。想想看他最近的行为,除了喊几句空洞的口号,他可做过一件与抗日有关的事?” “你的意思是,我们国家一定会灭亡吗?”胡蝶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期盼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否定的话。蒋主席的精力主要放在哪里,她看得分明。可就连能和他分庭抗礼的“东北王”张家都败在日本人手里。如果不寄希望于南京政府,又有谁能抵抗日本人呢? 杜兰德摇摇头,坚定地说:“不,也许五年,也许八年,但总有一天,我们会把强盗赶出去,这是一定的。” 来自未来的他当然知道如今嚣张跋扈的日军会在1945年的8月份宣布投降,可他不能说出这件事,只能说个大概时间。 胡蝶顿时双眼发亮,激动地抓紧他的手:“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走?为国家尽一份力不好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呀。” 不知为何,在听到杜兰德坚定地说出一定会把强盗赶出去的话后,她突然有了勇气,愿意迈出那一步,跟她的同学和千千万万的人一起,投身到抵抗侵略者的大潮中去。 只要他说,她就信。 杜兰德以手扶额,遮住自己眼中的痛苦,小声地说:“可我没有那么长的时间……” 胡蝶还沉浸在热血沸腾的感觉里,一时没听清他的话,便追问道:“阿杜,你说什么?” 杜兰德咬咬牙,将愁绪强压下去,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没甚么。” 让胡蝶没想到的是,杜兰德口中的“战火燃遍中国”会来的这么早。 11月初,黑龙江省城陷落。没过多久,清朝最后一个皇帝溥仪被日本人带到东北,随后关于满清复国的消息甚嚣尘上,城中许多遗老遗少开始举家搬迁,准备去关外投奔他们昔日的主子。 与此同时,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商人罢市,民众纷纷走上街头呼吁当局组织武装力量击退侵略者,全国各地掀起抗日救国的热潮。 身在校园的胡蝶自然无法避开这股浪潮,尤其从杜兰德口中听到一定会战胜侵略者的话语后,她心底被压抑许久的热血被调动起来,不仅主动加入救亡图存的社团,还很快成为其中的中坚力量。 “胡蝶,明日游行的传单都准备好了吗?”李倩将成堆的标语堆放在桌子上,随口问向伏案疾书的胡蝶。 胡蝶从纸山里抬起头一笑:“早好了,出发时我会带上,你放心。” 她们所处的是一间教室,十来张课桌被拼成大桌子,桌子上堆满各种传单标语,黑板上写着抗日救国等口号,角落里则是些学生们自发制作的横幅旗帜。 此时其他学生都已早早回家,为明天的游行做准备,偌大的教室里只剩胡蝶和李倩两人。 “你最近变化真大,以前你都不参与这些事的。”李倩见没其他的事要忙,索性坐在课桌上,晃着两条腿拿起胡蝶写好的传单看,“我还道你是受家规所缚,不许你参与进来。” 胡蝶出身书香门第,写得一手好字,许多传单的原始版都出自她手,同伴再拿她写好的去批量印刷。 “哪有!”胡蝶娇嗔道,“只是以前的我胆子太小了,总觉得自己是女人,担负不起国家大事的重担,鬼子又太凶狠,我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潜意识里总在抵触这些。但是最近有个人让我知道,不论敌人有多强大,只要我们坚持到底,就一定会有战胜他们的一天。” “噢噢噢噢,是不是上次那位英俊的先生呢?”李倩指着她暧昧地笑着,“果然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居然能让我们胆小的胡蝶姑娘变得如此勇敢坚定。” 胡蝶满面通红,轻轻打了她一下:“胡说什么呢,上次就说了,我和杜先生只是普通朋友!” “我懂,我懂!”李倩告饶般拱手作揖,嘻嘻笑道,“还请胡大小姐原谅小的!” 两人又笑闹一会儿后,胡蝶慢慢才说出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其实,我哥哥也在东北拉了支队伍打日本鬼子。”她虽然从未跟别人说过哥哥的事,但却打心眼里为兄长自豪。 “哇!胡先生这么厉害?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他!”李倩睁大眼,眼神里充满向往。 胡蝶点点头,眼中浮现担忧之色:“好啊,如果有机会一定带你和他认识。” 同伴的话让她想起东北最近的局势,心中不免产生忧虑,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上一封书信还是一个半月前来的,信里说他可能要进山打游击,无法时常给她写信,要她自己在北平一切小心。 李倩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还在自顾说话:“其实我也想去前线打鬼子,但爹娘不许我去,说姑娘家不能打打杀杀。他们都不知道国家已经处在亡国灭种的边缘了吗?姑娘怎么了,穆桂英能率军出征,我就不能去和鬼子打仗吗?再说了,打仗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拿着枪突突吗?只要学几天,我也能上!” “对啊,作为四万万同胞之一,我们岂能坐视自己的国家陷入敌寇之手!”胡蝶握紧双拳,一字一句地重复那人灌输给她的信念,“不管是五年还是八年,总有一天,我们会把强盗赶出去!” 李倩仿佛也被她的话语所感染,用力点头:“一定会,即使战斗至最后一人,也要把鬼子赶出我们的家园!” 第51章 游行 第五十一章 游行 第二日,北平突降大雪。 漫天飞舞的雪花浇不灭游行群众的热血,请愿学生高呼着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口号浩浩荡荡地从学校出发,绕着主街出发,直奔市政府所在地。 厚厚的积雪被踩化,融化后的雪水和尘土混作一团,整个地面泥泞不堪。湿意透过鞋底, 胡蝶和李倩站在队伍外侧,将手中的传单发散给周围的市民,呼吁他们加入到游行队伍中。 就在队伍行进到西单大街时,前方出现大批荷枪实弹的警察堵住去路。 “站住,不许动!”警长模样的人手握警棍,直指游行队伍。 领头的男学生抬手示意后面的人停下,独自走上前同警察交涉:“这位长官,我们的游行已经获得批准,请您和您的人通融一下,让我们过去。” “嘿,这可就对不住了,哥几个接到的命令是不许你们通过这条街,且必须让你们就地解散。”警长模样的人将警棍夹在腋下,空出手整了整歪掉的帽子,斜着眼痞气地看向游行队伍。 “我们是有批准的!”男学生见对方这副模样,知道是故意找事,但未免不必要的冲突,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 “是吗?批准在哪,我怎么没看到呢?”警长斜睨他一眼,转身对后面的警察说,“你们,说你们呢,谁看到批文了?” “没看到啊,头儿!”众警察流里流气地喊道。 警长提提裤腰带,不耐烦地朝男学生摆摆手:“听见没,我的弟兄们没见到批文。我呢,也不想伤和气,你们立马解散,我们也赶着去窑子里抱娘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或者……我瞧那几个女学生颇有几分姿色,要是陪哥几个喝一杯……哈哈……” 他的话引起前排几个听得见的女生反感,纷纷露出不齿的神情。其他警察听见头领的话则流里流气地哈哈大笑起来,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还不住地往女学生身上扫。 胡蝶厌恶地皱皱眉,拉着李倩后退半步,挤进人群。 那男生出自书香门第,又自小接受现代文明熏陶,哪里听过旁人如此污言秽语,登时脸涨得通红:“如今日寇铁蹄蹂躏我东北三省,政府却无动于衷。我们虽无法奔赴前线,却还是希望为国家尽一份力,呼吁政府出兵东北收复失地。你们不仅不相助,还处处阻拦,到底是何居心!” “抵御日寇的事,上头自然有他们的考量,哪里轮得上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置喙?不好好读书,天天弄些乌七八糟的事给上头添堵,也算你们的为国尽力?”警长不屑地甩着警棍,来回踱步。 男学生心知他们就是胡搅蛮缠,于是从怀里掏出许可令凑到警长面前:“废话少说,这是我们的许可批文,你们速速让开!” “哦?”警长不屑地扯过那张单薄的纸,三下五除二撕碎后随手一扬,“哪里有批文?你们谁看到了?” “没有!”众警察再次异口同声地戏谑道。 学生们盯着雪地里渐渐被污水浸湿的碎纸红了眼睛。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男学生捏紧双拳,上前一步咬牙切齿地盯着对面的警察。 警长冷哼一声,鄙夷道:“就是欺负你,你又能怎样。劝你们早点散掉,否则别怪弟兄们翻脸无情。” “就是,不要找不痛快!”另一个警察从拒马后走上前,抬手用力推了把男学生,“快走!” 男学生一个不慎被推倒在地,黑色的制服上沾染了大团的泥点。 “说就说,你动手动脚是什么意思?” 学生们本就怀着满腔热血参加游行,被处处刁难挑衅已经十分愤怒,此时再见到头领被推倒在地,哪还忍得住,几个脾气急躁的男生直接走上前推搡那动手的警察。 “反了你们了,还敢动手!”警长双目圆瞪,撸起袖子朝后一挥,“给我上!” 那些警察原本就是街上的地痞流氓,平日里以打架斗殴为乐,早就耐不住性子,如今得了命令更无所顾忌,挥着警棍就朝人群里冲去。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学生们和警察扭打成一团。 混着雪的泥水飞溅而起,字迹工整秀丽的传单和标语散落一地,尖叫怒骂充斥着整个街头,街道两边看热闹的人群作鸟兽散,沿街的店铺都忙不迭抵地关上大门,生怕自家被牵连 学生终究吃了手无寸铁的亏,没多久就被警察压着打,许多人被追得抛头鼠窜,渐渐脱离大部队,向四周的胡同逃去。警察正打在兴头上,也懒得管那些逃跑的人,返身跑回人群开始肆无忌惮地挥舞警棍。 胡蝶和李倩早被混乱的人群冲散,她独自一人满面惊恐地左躲右闪,只想尽快逃离是非之地。奈何到处都是人,根本挤不出去,地面还极度湿滑。不知被谁撞了一下,胡蝶脚下不稳,直接摔倒在地。不等她站起来,就看见一名警察抡起警棍朝她挥过来。 胡蝶吓得浑身僵硬,甚至都忘了躲避,双眼直直地盯着那根黑色的警棍。 一个男学生从她身侧冲上前挡住凶器,结果自己被打中头部,瞬间头破血流地倒了下去。那警察满眼凶残,似不解恨般继续挥舞着警棍殴打躺在地上的男学生。 胡蝶一眼就认出来男学生是国文系的学长,向来对她照顾有加。眼看着原本还能抵挡一二的人渐渐连手都抬不起来,胡蝶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爬起身后抓住一块石头就朝警察后脑砸去。 砰的一声后那警察缓缓倒下,手里的黑色警棍也从手中脱落。 胡蝶确信自己刚刚看见有血液飞溅出来。她茫然地看着手中沾血的石头,表情渐渐转为慌张,她是不是杀人了? 这边的动静也吸引了警长的注意,他没想到这群弱不禁风的学生还反抗。眼见兄弟倒地,生死不明,他怒气冲冲地吹响警哨,号召其他人向胡蝶扑来。 学长放下护住头部的双臂,硬撑着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擦拭糊住眼睛的血水,拖着骨折的腿推了把胡蝶:“快走,你快走!” 其他学生见状也迅速朝这边凑过来,拼着挨打的后果将胡蝶护在身后。 “别发愣了,快走!”李倩半边脸上全是血,奋力挤到胡蝶边上,大力摇晃着神情涣散的女人,“再不走要来不及了!” “好……好……”胡蝶这才回过神来,踉踉跄跄地朝后面的小巷子里跑去。同学们的哀嚎还在身后不断响起,她紧紧闭上眼,心脏狂跳不已,两行清泪在她沾满污迹的脸上划出暗色的纹路。 直到确定警察没有追来,胡蝶才瘫软在地,坐在厚厚的积雪里抱紧自己,双手还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这个念头在胡蝶脑海里不停徘徊,她甚至感觉不到雪水浸入衣衫的寒意,眼前还是那个警察后脑勺的伤痕和蔓延的血迹。 一只野猫轻叫着从胡同口跑过,尖细的声音惊得胡蝶猛地一抖。她下意识朝声源处望去,双眸布满惶恐,以为是警察追到此处。 发现是虚惊一场后,她重重靠在湿冷的墙壁上,将自己蜷成一团,泪水开始肆无忌惮地泛滥。她要怎办,她到底该怎么办,谁来救救她? 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看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胡蝶才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步履蹒跚地向家的方向走去。她神色麻木,满脑子都在回荡一句话:我要回家,回家就好了,回家就好了。 胡蝶花了三个多小时才走到家附近。 此时天已彻底黑下来,一盏昏黄的路灯悬在胡同口,勉强能叫人看清脚下的路。 眼见家门口近在眼前,胡蝶不由得加快脚步,却又在中途猛然停下,瑟缩地转回小巷内。 数十个军警正在她租住的四合院周围逡巡,显然是为将她捉拿归案。 家也回不去了,天下之大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胡蝶十指绞在一起,死死咬着下唇,生怕呼吸声引来游荡军警的注意。她一步步朝阴暗处退去,没发现一个人影正从角落里拐过来,直到撞进一个健壮的怀抱。 “啊——”胡蝶惊骇地尖叫出声,一只大手立马捂住她的嘴,将她的声音从中掐断。 “是我,别出声!”杜兰德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随后掩着她的嘴,带她迅速离开小巷,转向另一条的胡同。 胡蝶瞪大眼睛,却也没再挣扎,跟着他的脚步离去。 两个耳尖的军警听见叫声,小跑着过来,只看见一条空荡荡的巷子。 杜兰德拉着胡蝶在四通八达的胡同里七拐八拐,直到一处荒废的宅子外才停下脚步。 “差不多了,这里应该安全,他们不会追来。”杜兰德边仰着头喘气边望向来路。 “谢、谢谢你。”胡蝶虚弱地靠在墙上,白嫩的小手抚着胸口顺气。整日的奔波已让她的体力严重透支,如今脱离险境,又遇到相熟之人,心底那根紧绷的弦也稍稍松懈下来。 “家里暂时不能回去,我带你在外面躲一阵子。”杜兰德待气息平顺后才开口说道。 胡蝶知道他说得对,只是福叔和小玲见不到她回去定会四处寻找,她得告诉他们一声。 许是猜到她忧心之事,杜兰德又道:“你出事后,李倩曾来家里通风报信。福叔和小玲都知道了,但警察们盯他们盯得紧,不便出门,所以他们特意托我来找你。我已经知会他们,会带你在外面躲藏,你大可放心。” “我……我闯祸了,会不会连累你。”胡蝶咬着下唇,怯怯望向他,眼神中带着小心翼翼。 杜兰德微微一笑,伸手拂下她发顶的落雪:“说什么傻话呢,能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胡蝶愣了愣,低下头,一抹羞涩的笑意在唇角漾开。 这个雪夜,好像也没那么糟。 第52章 通缉 第五十二章 通缉 第二天,天还未亮,鸡鸣声从巷子深处传来。昨夜的篝火只剩一堆余烬,冒着袅袅青烟。胡蝶闭眼侧卧在旁边的草垛上,双手抱肩,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她正沉浸在美好的梦里,梦见她回到东北祖宅,和哥哥在一起,哥哥笑她总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还拿了她爱吃的冻梨递给她。 杜兰德躺在她旁边,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她娇俏的睡容。 睡着的胡蝶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憨,少了几分矜持。与1937年的她相比,又多了少女的纯真,少了历经艰辛的刚毅。 杜兰德爱极了她如今的样子,只是现下不是痴缠的时候。 据他打探到的消息,上面有意要打压学生的行为,因此才在批准学生的游行后又派警察进行阻拦。此时胡蝶伤了警察,必然会被当做典型抓起来,以儆效尤。 派人去胡蝶家外面巡逻只是开始,一旦当局发现她没有回家,定会扩大搜索范围,甚至可能全城通缉。 原本昨晚杜兰德就该带胡蝶出城躲避,但胡蝶显然已经体力透支,精神状况也很差,他实在不忍逼迫她继续逃命,才冒着风险让她在此处睡上一晚。如今即将天明,新一轮的搜捕马上来临,他必须尽快将她带出城。 “小蝶,小蝶,醒醒!”杜兰德伸手推着她的肩膀低声唤道。 胡蝶如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从睡梦中醒来,嫣红的小脸上带着几分迷茫,似是不知身在何处。明明她才接过哥哥手里的冻梨,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怎么眼前的景象就变了呢? “小蝶,醒了吧?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尽快出城!”杜兰德见她还是副半梦半醒的样子,便又晃了晃她的肩膀。如今真没有时间留给她慢慢清醒。 胡蝶皱皱眉,似是在回忆为何身在此处,杜兰德脸上的紧张神色彷如一把钥匙,打开她因睡梦而尘封的记忆:自己伤人了,对方还是警察,如今警察局正在搜捕她,导致她有家归不得。 “阿杜!”胡蝶神色大变,面上的迷糊一扫而空。她猛地坐起身,抓住杜兰德的手臂。 “醒了就好,把饼吃了我们马上出城,城里不能继续待了,等到风声过去再回来。”杜兰德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感觉温度尚可后才从包里拿出一张饼递给胡蝶。 昨日的游行始于中午,早上胡蝶匆匆喝完一碗粥后就赶到学校进行各项检查和准备,爆发冲突后又忙于躲藏,根本没有时间吃饭。晚上遇见杜兰德时早已身心俱疲,还未等他拿出食物就躺在草垛上睡着了,如今早已饥肠辘辘。 “谢谢。”胡蝶接过饼,大大地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后似乎又觉得有点失礼,不好意思地朝杜兰德笑笑。 “没关系,吃吧,你肯定饿了。”杜兰德笑眯眯地说。他不觉得她的行为有什么问题,反而认为狼吞虎咽的胡蝶有着别样的可爱。 见此情形,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胡蝶也不想管那些繁文缛节,三下五除二就把饼吃完了:“吃完了,我们是不是要赶紧走?” “走!”杜兰德点点头,拉起胡蝶略带凉意的小手走进大雪纷飞的晨光中。 两人赶到城门口时恰好赶上卫兵轮换的时候,等待下岗的卫兵正在有气无力的打呵欠。他们已经站了三四个小时,又冷又困,根本没耐心检查每个出城的人。 杜兰德让胡蝶用围巾包住头,遮住面容在路边等候,自己拿出三块大洋塞给困顿不已的卫兵队长,附在后者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队长瞄了眼左右,喜笑颜开地接过大洋,迅速藏进裤袋,又朝杜兰德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杜兰德千恩万谢地作了几个揖,随即折回去扯着胡蝶的袖子匆匆出了城门。 他们前脚踏出城门,后脚三个警察就带着印有胡蝶头像的通缉令来到城门口,询问卫兵是否见过此人。卫兵自然是没有见过的,为首的警察便将通缉令贴在告示牌上,让他们时刻注意。 殊不知,一分钟前告示上的人已经大摇大摆地从此处出城去了。 杜兰德带着胡蝶艰难地行走在一片雪白的山野间。他们不敢去村民家中借宿,担心被人举报。 雪越下越大,几乎已经淹没胡蝶的小腿,每走一步都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就连杜兰德都觉得有些体力不支,更别说自小娇生惯养的胡蝶了。她不停喘着粗气,往日里白皙的小脸不知是因为寒意还是劳累而一片通红,就连睫毛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嗓子里全是腥甜之味。 饶是如此,她还在咬牙坚持,努力不去拖杜兰德的后腿。可她终究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一路走来数次跌倒在厚厚的积雪中,杜兰德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扶起来,到最后干脆直接背着她走。 这样一来胡蝶不会摔跤了,但却大大拖慢了两人的行走速度。 “阿杜,我不累了,你放我下来自己走吧。”胡蝶看着杜兰德鬓角上豆大的汗珠和不断喘出的白色雾气,心底愧疚更甚。若不是因为她,这样的天气,他肯定会在温暖的屋子里看书品茗,不用在这里喝西北风。 “没事,我扛得住,你、你好好待着。”杜兰德气喘吁吁地答道。 “可是你——”胡蝶还欲说什么,被杜兰德直接打断。 “前面应该有给伐木工准备的木屋,到那里就好了。”杜兰德停下脚步,顺了顺气打趣道,“再说,作为你的追求者,你总要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吧?” 胡蝶本来情绪极度低落,却被他的话逗得扑哧一笑,仿佛有股暖流流遍全身,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阿杜,谢谢你。”胡蝶附在他的耳边,温声道。 “不用谢。”杜兰德勾了勾唇角,重新迈出的脚步比刚刚更沉稳、更坚定。 没过多久,两人果真在半山腰上找到一座矮小的木屋,屋内没有人,却堆满了柴火,甚至还有半碗大米和一些做饭用的器物。 杜兰德将胡蝶放到墙边的草垛上,又三下五除二地在积淀着厚厚灰烬的火坑里升起火,边将柴火丢进去边说:“这里应该是伐木工人冬天进山伐木时的暂居之所,所以才会有这些东西。我们可以在此地休整一下,但不能长久居留,雪一停他们就可能过来。” “那我们要去哪里?”胡蝶搓着冻得通红的小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杜兰德皱皱眉,将一把干草对折后丢进火堆:“北平周边的城镇是不能去了,那些地方也属北平管辖,极有可能收到抓你的命令。我们去天津,如果可以的话就在那里坐船去上海,他们定然想不到你一个弱女子能跑那么远。况且上海租界众多,他们不敢在那里造次。” “可是福叔和小玲……” “你放心,等到了天津我会想办法通知他们,让他们随后前往上海,在那里和你汇合。”杜兰德明白她的担忧,“我出去看能不能打点野味,你就在这里待着暖暖身体,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定要休息好。” 胡蝶点点头,目送着他开门出去。她知道此刻不是追根究底要他给予保证的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安顿好了再想办法通知福叔他们。警察的目标是她,只要不和她在一起,福叔小玲就是安全的。 火坑里的火烧得极旺,温暖的火焰驱散了屋内的寒意,胡蝶躺在草垛上细细回忆着和杜兰德在一起的点滴回忆,羞红了脸。 半个小时后,杜兰德提着一只灰色的野兔带着满身风雪大步走进来。 一股北方趁势钻进来,扑在胡蝶脸上,激得她从沉思中回到现实。 “你回来了啊!”胡蝶扬起小脸笑道。 “嗯,再等等就可以吃饭了。”杜兰德将兔子用干草捆好丢在角落里,拿起落满灰尘的铁锅又出了门。 正在胡蝶猜测他去向的时候,男人端着堆成小山的积雪走进来,架在火堆上炙烤。晶莹剔透的白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清水,那么多雪却只得小半锅水。男人洗净铁锅后将污水泼去外面,随即开始一趟又一趟地捧雪进来放入锅中。 胡蝶也坐起身加入到捧雪的行列里,杜兰德没有阻止她,只是微微一笑就继续手里的活。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两人不仅得到了洗米煮饭的水,多出来的热水还能让两人擦个澡,清理下身上的尘土。 胡蝶洗脸的时候,杜兰德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将兔子熟练地宰杀剥皮,又掏出内脏丢掉,还抓了把雪将多余的血污擦干净,最后以木棍串起来架在火堆里炙烤。 胡蝶目光闪了闪,心有不忍,却什么都没说。如今她自身难保,哪里有多余的同情心分给一只兔子。 兔子烤的七八成熟的时候,米饭也蒸好了。杜兰德在靠窗的木架上翻找许久,终于找出一小罐食盐。他将盐均匀地洒在兔子身上,又舀出点盐均匀地拌在饭里。如果不摄入盐分,他们很难走出丛林。 做完这一切后杜兰德才拿起碗盛了两碗饭,还把烤好的兔肉切成小块放在米饭上,招呼胡蝶:“小蝶,吃饭了。” 胡蝶将手帕晾在火堆边,接过米饭,羞涩地笑了笑:“谢谢。” “你总是这么客气。”杜兰德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当先端起碗大快朵颐,他也是饿坏了。 胡蝶见状也不再扭捏,开始填饱自己的肚子。那些兔肉,她最终还是狠下心吃了进去。 吃完饭后两人依偎在火堆旁取暖,洁白的雪花在窗外袅袅落下,若非是逃难途中,此时的氛围当真及其浪漫。 杜兰德拿木棍不时挑拨坑内的火堆:“小蝶,刚刚我杀兔子的时候你是不是不忍心了?” 胡蝶睁大眼睛看向他,不知道他怎么感知到的,他明明就没有对自己看啊! “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心有生灵在你眼前被宰杀。”杜兰德顿了顿又道,“但你要记住,乱世之中没有大户小姐和平民百姓之分。今天有我在,所以你不用亲自动手,若哪天我不在,福叔小玲他们也不在,你就必须自己上,当此乱世,你要学的不是国文,不是吟诗作画、风花雪月,而是一切求生手段。知道了吗?” 胡蝶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但见他神色严肃,不得已只好委曲地点头答应。 第53章 逃亡(1) 第五十三章 逃亡(1) 连绵数天的大雪终于在第三天早上停了,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上,毫无温度可以,却带来了久违的晴天。天空碧蓝如洗,林间有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惊落簌簌积雪。 胡蝶推开窗户,伸了个懒腰,看着白雪皑皑的世界,萦绕在心头的雾霾似乎也散去许多。 “小蝶,休息够了吗?我们今天应该出发了。”杜兰德将屋里所有的食物用布袋装好,背在背后。 胡蝶回眸笑道:“嗯。”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小屋。 刚走出门,杜兰德又折回去。 胡蝶听见动静,不明所以地回头望去,只见杜兰德掏出五块大洋放在被两人吃光的米缸里。她会心一笑,没有说话。 因为怕遇上哨卡,因此两人选择了一条较远的路前往天津,沿途几乎都是树林。初始几天,两人边走边逛,像一对游山玩水的小夫妻。 杜兰德手把手教胡蝶辨别野菜野果,告诉她哪些蘑菇能吃,什么陷阱可以抓住野兔。胡蝶乐在其中,渐渐学会如何在严冬的山野丛林里寻找食物。 冬季的山林寂静又美丽,逃难的路因为身边人的陪伴而不显漫长。 胡蝶原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即使永远到不了天津也没关系,只要能和杜兰德在一起就好。可她是单纯,却不傻,杜兰德越来越焦躁的眉眼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情绪。 他多次向胡蝶提出到了天津后,不去上海了,直接去日本,再从日本去美国。 胡蝶很是不解,开始说好的不是要去上海吗,为什么突然要远渡重洋去大洋彼岸的国家?她的父母埋葬在中国,她的哥哥还在东北打游击,她的同学还在为国家的未来抗争,她为什么要躲去外国独善其身? 两人为这件事很多次都弄得不欢而散。 杜兰德又急又气,却无法将自己所忧心的事全盘托出,也对胡蝶的固执无可奈何。 胡蝶也是满腹委屈,说中国一定会打败日本人的是他,国难当头让她跑路的人还是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作为中国人不该为自己国家抗争到底吗?听说上海有很多进步人士和进步组织,如果她去了那边和他们多多接触,不就能更好地为国效力了?这半个月她在学校社团里学习到许多以前不曾听说过的东西,爱国的种子已经在心底生根发芽,让她此时抛弃家国,她真的做不到。 还是说他厌烦与自己在这满眼都是积雪的树林里东躲西藏了,所以故意与她吵架,想要丢下她独自离开? 胡蝶心里委屈极了,如果他真的走了,自己一个人要怎么走出去?可若他真要走,自己也拦不住,更没理由拦。两人素昧平生,他对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经过深思熟虑后,胡蝶在林间休息的间隙里,靠在树干上盯着生火的杜兰德迟疑地开口:“我们还要多久才能找到村庄或城市?” 她想的是一旦找到城市或者村庄,即使没到天津境内,也会主动提出与他分开走,这样总好过哪天醒来发现他不辞而别。她虽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却绣得一手好花,可以给人做点女工养活自己,攒点钱后再去上海,然后想办法通知福叔和小玲。 让她没想到的是杜兰德反应很激烈,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焦躁地扯着许久不曾打理的短发,低声喃喃道:“不多了,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胡蝶心底钝钝地痛,他果然是存了离开的心思,表面上却装作不解地问:“阿杜,你说什么?什么时间不多了?” 杜兰德突然抬头大吼:“为什么不跟我离开,为什么不肯答应跟我去美国?来不及了,现在全他妈的来不及了……”他站起身抬腿用力踢飞一截枯干。 胡蝶没想到他会如此愤怒地吼自己,明亮的双眸中瞬间溢出委曲的泪水,小手颤抖着紧紧抓住一截木棍。 女人不断滑落的眼泪让杜兰德愣在原地。 他用力拍拍额头,悔恨不已,自己这都干了些什么?现在的胡蝶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是南京城里那个坚毅果敢的女护士,自己冲他吼个什么劲? 可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来到1931年已经四十天,根据仪器的提示他只有十天时间了。到时候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必须回到现代。 十天时间根本不够两人赶到天津并且登上去日本的船,让她远离战祸的打算彻底落空,那就只能让她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如果到他离开的时候胡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怎么走出山林逃避警察的追捕,怎么生存到1937年遇到初次穿越的自己,怎么从菊若手里抢回那顶鸭舌帽,怎么避免历史的进程被改变? 哦,不对,现在的胡蝶至少会分辨野菜和蘑菇了,只是格斗能力还是不行,这十天自己必须要教会他匕首格斗术。 “对不起,是我太急躁了。”杜兰德抓起把雪,用力揉搓面部,直到双颊通红才丢掉多余的雪,“你,你不要往心里去,是我不对,不该朝你发火。” 胡蝶摇摇头,凄楚笑道:“不能怪你,是我的问题,都怪我这个拖油瓶,不然也不会连累你大冬天的在树林里餐风宿露。” 杜兰德傻眼了,感觉像被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怎么都没想到胡蝶担心的竟然是这层意思。天地良心,他怎么可能会嫌弃胡蝶拖累他,如果不是肩负着保护历史的任务,让他一辈子陪着胡蝶在这山林里生活他都愿意!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杜兰德伸出手指在她额头爱怜地一弹,“你以为我生气是怪你拖累我?” 胡蝶睁大眼睛惊讶地看他,眼中分明写着:难道不是吗? 杜兰德又好气又好笑地拨弄两下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些:“你忘了我说过的话?能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你以为我是说着玩玩的?还是以为我说的‘在一起’只是一起看电影喝咖啡?” “可是……”胡蝶小心翼翼地组织词汇,却不知如何说才好,他确实没明说为何急躁,一切都是她自己猜的。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为何性格大变? 杜兰德摇摇头,似是叹息似是无奈:“难道你感觉不到我喜欢你吗?还是你觉得我的喜欢只能一起享乐,一旦遇到灾祸就会各自飞?我从未后悔帮你出逃,即使如今我们饥寒交迫,又看不到出路。我焦躁是因为担心你,担心日后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如何自保?我想教你自保术,你却不愿学,我想教你宰杀食物,你却不敢下手。” “你,还是会离开是吗?”胡蝶泫然欲泣地盯着他。 杜兰德愣了愣,苦笑道:“如果可以,我当然不会主动离开你,但凡是都有万一,谁能保证未来的事呢?我早跟你说过,生逢乱世,你不要再把自己当大小姐了,该学的都要学,说不定何时就会派上用场。如果真的分离,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平平安安地等到我们重逢的那天。相信我,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男人的话带给胡蝶莫大的信心,她应该相信他,信他不会抛下她不管,信他即使真的分别,他也会披荆斩棘回到她身边。 胡蝶重重地点点头:“好,我学!你把我应该学会的事都教给我。就算以后分开,我也一定会等你回来!” 杜兰德咧开嘴笑了。 太阳透过枝杈的间隙投下一片光影,将相对而笑的两人笼罩其中,大地一片宁静。 说干就干,两人休憩片刻后找到一块开阔的平地。杜兰德将积雪大致清扫下,掏出随身的匕首扔给胡蝶:“接好。” 胡蝶手忙脚乱地接过匕首,与杜兰德相对而立。 杜兰德冲她摆手:“刺过来,凶狠一点,要把我当成想置于死地的敌人!” 胡蝶“呀”地一声叫,抬起匕首扑上来,杜兰德微微侧身,一招空手夺白刃就将她手里的匕首抢到自己手中。 杜兰德无奈摇头:“你的腕力手劲还是差了点,日后必须随时锻炼。不过这不是一时半会能提升的事。我现在教你技巧,看清楚了。” 胡蝶知道自己太弱,顿时羞红了脸,却也没有气馁,点点头开始认真观摩杜兰德的一举一动。 杜兰德一丝不苟地将自己所会的匕首格斗术一招一式分解演练出来,还生怕胡蝶看不懂,每做一个动作都会问她是否看清楚,得到肯定答复后才会演示下一个动作。 教完匕首格斗术后,杜兰德又将几招简单有效的近身格斗术教给胡蝶。两套动作全部教授完毕后,杜兰德又让胡蝶仔细回忆一遍所有的动作,然后叫她开始用尽全力攻击自己。 胡蝶原本就很聪明,如今又有心主动学,因此掌握的很快,所有动作都能做个七八成像。只是她终究缺乏力量和实战经验,跟杜兰德过招基本上三步就倒,完全占不了上风,一次又一次在他手底摔倒。 杜兰德眼见她摔得七荤八素也不去扶,而是狠着心让她自己爬起来。她必须会学靠自己,即使他再不忍心,也必须袖手旁观。 在又一次摔倒后,胡蝶终于没忍住,捂着疼痛不已的膝盖低声抽泣。 杜兰德心疼得跟裂开一样,面上却严肃如初,见她迟迟不肯站起来,狠下心大声吼道:“从今以后,你谁也指望不上,一切都要靠自己。你不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你必须多学一点求生的本事才能活下去!再来!” 胡蝶心中酸楚,却也知道他说得对,于是胡乱擦一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握着匕首继续与杜兰德格斗。 第54章 逃亡(2) 第五十四章 逃亡(2)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杜兰德强忍着不去想即将分别的事,而是将自己所学的各种野外求生和格斗术教给胡蝶。胡蝶自从那日后也不再顾忌自己大家闺秀的身份,认真地跟他学习各项技能,手磨破了、腿摔紫了也不再掉一滴眼泪。 反倒是杜兰德心疼了,时常劝她多休息。每每此时,胡蝶就会摇头说自己不辛苦,男人只好随她去。 虽说两人的感情随着胡蝶身手的提升而不断升温,但有情饮水饱终究只是一句空话,他们是血肉之躯,需要食物才能维持下去。 从木屋里带出来的粮食早已吃完了,大雪封山的时候又几乎看不见动物的影子,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雪水以外的东西了,出山的路却还没找到,似乎走到哪里都是差不多景象。 胡蝶拄着枯枝边走边有气无力地说:“我想,我们俩是迷路了,否则不该一直走不出去。” 杜兰德苦笑不已:“应该是,你不认识路,我也……”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天津。”胡蝶按着瘪瘪的肚子无奈道。 “以前只知道天津在北平的东边,可我们向东走了八九天了,这几日也没有刻意避开村落,却还是没遇到一户人家。”杜兰德扶住脚步虚浮的胡蝶,低下头道,“是我的错,没做好万全准备就盲目出发,害你在冰天雪地里打转。” “跟你没关系,若不是你,我早被警察抓走了。”胡蝶柔柔一笑,拍拍他的手,“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不仅帮我逃脱牢狱之灾,还教了我那么多东西。” 杜兰德抿抿唇,还欲说什么,胡蝶突然惊喜地大叫起来:“阿杜,你看前面!那棵树上有果子!” 杜兰德抬头望去,前方不远处出现一棵树,树上挂着不少干瘪的暗色果实。 胡蝶兴奋地摇晃着他的手臂:“有吃的了,我们有吃的了!” 杜兰德没有胡蝶那么乐观,这种果子他从未见过,若是能吃的,应当会被林中动物吃掉或者采回去储备起来,可这满树都是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奇怪:“你认得这树吗,会不会有毒?” 胡蝶犹豫摇摇头地:“不会……吧?” “不管了,先摘几个看看。”杜兰德知道现在只能碰运气了,要是再不进食,他们俩都支撑不下去。于是,杜兰德让胡蝶在树下等她,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上树,摘了几个干瘪的果子丢下去,胡蝶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拢在一起。 见数量足够了,杜兰德三下五除二地从树上溜下来,拿起一个果子嗅了嗅,想了下对胡蝶说:“我先吃,你忍忍,如果我没事你再吃。” 胡蝶看着果子那暗不溜秋的样子心中也是疑虑重重,伸出手欲阻止,杜兰德拦开她,强行把果子放进嘴里,皱着眉头嚼咽。 “呸呸呸!”杜兰德强行吞下一点,将大部分都吐了出去,“这玩意不能吃,又苦又涩,感觉我整个嘴巴都麻了!” 吐完还不算,他又抓了把雪塞进嘴里,连塞几口才把那股恶心的味道中和掉。 胡蝶扑哧一笑:“原来你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那是你不知道这玩意多难吃。”杜兰德嫌恶地瞪着那堆果子,好似气不过一样,抬脚将它们踢得老远。 “哈哈哈哈——阿杜你好淘气!”胡蝶笑得跌坐在地。 杜兰德被她感染,也咧嘴笑起来。 就在此时,杜兰德发现前方十来米的地方一个身影在蹦蹦跳跳,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只灰黄色的狍子。他大喜过望,拿起匕首跑过去,离狍子还有五六米的时候停下脚步,脱手掷出匕首,猎物应声倒下。 杜兰德拾起狍子,一路拖回来。胡蝶自然也看见他的动作,高兴得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身边,紧紧抱住他:“阿杜你好厉害!” 软玉温香突然抱满怀,杜兰德有片刻的怔忡,随即松开狍子,双手抱住胡蝶,笑着在她耳边许下誓言:“为了你,什么都难不倒我。” 开心食物有着落的胡蝶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男人对她许下了怎样的誓言,更不会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故事。 两人就近找了个山洞,将狍子剥皮后架在火上烤,没过多久烤肉的香味就飘满不大的山洞。胡蝶吸吸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烤成焦黄色的狍子,天知道她的肚子现在有多空,长这么大从未试过饿这么久。 杜兰德翻转着支架,不时以眼角的余光瞥向她,熊熊篝火将她的小脸映得红彤彤的,那垂涎三尺的模样看在他眼里可爱极了,像个眼巴巴看着美味糖果的小孩子,明明馋的要死,却不敢表露的太明显。 “喏,可以吃了。”杜兰德忍笑将狍子腿割下来用木棍串起来递过去,“小心点,很烫。” 胡蝶接过油纸,小小地咬了一口外焦里嫩的烤肉,双眼顿时笑成两弯浅浅的月牙。 杜兰德笑着摇摇头,将自己吃的那份分出来后,把剩下的狍子肉割成一小块一小块,以油纸包包好放在包袱里。 如今天气寒冷,烤好的肉能保存较长时间,一旦他被机器带回现代,胡蝶也能靠着这些食物过几天。至于后面的路,只能看她造化了。 半夜,胡蝶被一阵声响吵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是杜兰德的梦呓。男人双手抓着脖子,闭眼不停地晃动脑袋:“渴,好渴……” 胡蝶忙不迭爬起身跑到洞外捧了把雪回来,小心翼翼地塞进他的嘴里。 如此往复四五次,杜兰德才慢慢醒来,有气无力地说出几个字:“果子有毒……” 胡蝶由于刚刚的跑动,有些气喘吁吁,听见杜兰德的话,再看看他如今奄奄一息的模样,便知道他所言非虚。眼泪瞬间盈满眼眶,她点点头,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杜兰德喘着粗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到:“小蝶,乱世不需要风花雪月,而是求生能力。不仅仅是那些格斗术,哪怕是如何生火、怎么做饭、夏天知道怎么辩识野菜,冬天知道挖哪些植物块茎才能食用。能记住吗?” 胡蝶胡乱抹了把泪,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不再是大家小姐,我要学着坚强、自立。阿杜,你怎么样?” 杜兰德摇摇头,低声笑道:“我没事,我的时间快到了。” 胡蝶误会了的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大限将至,无药可救,握着他冰冷的手失声痛哭。 杜兰德见她这样,本想解释一二。但一阵眩晕袭来,他只觉眼前一黑,就再一次脱力晕厥过去。 胡蝶吓坏了,伸手试探了下他的鼻息,还好,他还活着,她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终于回到原地。 眼见将灭未灭的篝火和在昏迷中都冷得蜷成一团的男人,她的耳边回响起男人的话。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学会各项生存技能,如今他中毒在身,轮到她照顾他了! 胡蝶擦干眼泪,再次走出洞外寻找枯枝落叶,一趟又一趟地抱回山洞,添到火堆里。娇嫩的手心被划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口子,她却浑然不觉的,只一味地重复着拣柴、添柴的动作。 在胡蝶的努力下,火堆越来越大,火光熊熊,将山洞照亮得如同白昼,可杜兰德仍然神志迷糊,嘴里不停重复着:“冷,好冷,好冷啊……” 胡蝶无奈地凝视蜷成一团的男人许久,随后缓缓解开彼此的衣裳,把他紧紧抱住,以自己的体温为他取暖。 可她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此坦诚相见让她心中羞涩不已,只得紧闭双眼,依偎在他怀里,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呢喃:“阿杜,如果我是医生或者护士该多好,就不会让你为我受这么我苦,我好想为你做些事,但我好无能,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用我的身体为你取暖。阿杜,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杜兰德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时,他看见两人的样子心中大骇,不想轻薄了她,极力想推开胡蝶,却双手乏力无法成行,反倒引得胡蝶将他抱紧。毒性一上来,他又变得迷糊不已,只知道一味地靠近身边唯一的温暖。 清醒和迷糊的交替中,暧昧渐渐生根发芽,在每一个肌肤相触的地方开出妖艳的鲜花,鲜花唤醒了某些远古流传下来的情愫。当情愫被唤醒时,空气都为之胶着起来,似有道道红线将两人紧密纠缠在一起。 杜兰德本能地抱住了胡蝶。 男人的身躯遮挡住世间万物,叫她眼中只看得见他,鼻尖只闻得到他,指端只摸得到他。而男人的黑眸中也只剩下她的倒影,炽热的眼神中写满对她的渴望,口中不断念着她的名字:“小蝶、小蝶……” 胡蝶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竟能如此好听。她痴痴地看着杜兰德,一双美丽的眼睛漾出清光潋滟。她双颊泛红,下意识地抱紧了杜兰德:“阿杜,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永远……” 第55章 再回现代 第五十五章 再回现代 杜兰德苏醒时,胡蝶正坐在一边,以手托腮痴痴地看他。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皱着眉缓缓睁开眼:“我没死?” 胡蝶欣喜而满足地附身抱住他,轻轻吻上他略显憔悴的容颜,忍了一晚的泪水无声滑落:“是的,阿杜,你没有死,你还在我身边。” 杜兰德先是一喜,伸手回抱住她,脸上却浮现出悲哀的神色。他没死,那么他很快就要离开了。 胡蝶趴在他的肩头,没有看到他的神色。 相拥许久后,杜兰德轻轻地推开胡蝶,胡蝶奇怪地看向他,她能感觉到男人动作中的决绝,就像他马上要离开一样,可他不是熬过来了吗? 杜兰德平静地看着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小蝶,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早该告诉你,可是我知道,说了你也不信,只会当我是疯子。” 胡蝶有种预感,他说的话是她不想面对的,只是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直接。他不是说他不会主动离开她吗?怎么会这样?现在追兵也不见踪影了,他要去哪里? “阿杜,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胡蝶难以置信地问到,难道说他曾说的那些话都是骗她的?只是为了和她…… “不要打岔!”杜兰德不停地看表,急促道:“听着,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心底的哀怨在此刻转为困惑,胡蝶一双美目带着探究看向他,根本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那是哪个时代的人? 经过昨晚的事后,杜兰德的内心里私人感情占了上风。即使会改变历史,他也不希望胡蝶遭遇淞沪会战和南京大屠杀,宁愿她藏在山间野地,躲过那数年的战火。因此他决定出言提醒,希望她不要去上海。 “当我提议你跟我去美国时,你拒绝了,后来提议先去日本,你还是拒绝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将决定权交给你自己,让你自己选择日后的道路。”杜兰德加快语速,继续说,“身逢乱世,许多事身不由已,所有人都只能任由命运摆布。如果说安全,可能哪里也不安全,但你要记住,如果可能,尽量不要往南去,不要去上海、南京地区。狍子还有大半只,我放在了包裹里,应该可以撑到你走出山去。” 胡蝶愕然不已,男人的话每个字她都听得懂,但为什么连在一起后她就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了?什么叫自己选择日后的道路,什么叫不要去上海、南京,难道他们原本的目的地不就是上海吗?什么叫可以撑到她走出山?那他要去哪里? 杜兰德腕上的手表开始发出淡淡的蓝光,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如果命运安排我们一定再次相见,请愿谅我那时不记得你。因为你的今后,却是我的以前。” 那道蓝光越来越亮,映得两人的肌肤纤毫毕现,也映得杜兰德整个人朦胧起来。 杜兰德深深望着她,将她的惊讶、恐惧、不舍、深情全数收入眼底,似乎这样就能将她永远留在身边:“如果你今后遇到的我浮华跳脱、没有责任心,请不要厌恶我。我相信,命运安排我来到你的过去,是为了教会你坚强和自立;而未来的你遇到以前的我,却是为了教会我男人的血性与责任。” 一道洁白的光束从天而降,包裹住了杜兰德的身影。 胡蝶微微张着嘴,根本无法消化他这一长串的话语。可眼前的异象却如此清晰,她伸出手,穿过光晕想抓住杜兰德,没想到只握到一手空气。 越升越高的光影中传出杜兰德急促的声音:“记得提醒我,‘小心菊若,她不是好人!’” “阿杜!”胡蝶带着哭腔的尖叫声随着他穿越时空,久久回荡在耳畔。他想再看胡蝶一眼,只要一眼就行,告诉她不要哭泣,如果有缘,他们还会再见。可目所能及的地方全是一片光晕,刺得他双目生疼,不得不闭上眼,不去看光晕。 待他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的老板伯纳德那张写满无奈的胖脸。 “每次你回来都要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吗?”伯纳德摊手夸张道,“上次是枪伤,这次是中毒,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啊?” 杜兰德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想起这一路的颠沛流离以及和胡蝶的分离,不由得将怒火一股脑地发泄在伯纳德身上,坐起身吼到:“你还好意思问我?我还没问你搞的什么鬼!你到底把我弄去哪儿了?” 伯纳德先生连忙躬身道歉:“不是我,是菊若和兰如那对臭婊子搞的鬼。不过你放心吧,堪培博士对时空之门进行了维修,同时还进行了改进,加大了能量,所以……不必需要50天才能蓄积足够的能量,你甚至可以主动发出讯号,通知时空之门把你接回来。” 杜兰德眯起眼,从他的话里嗅出转机的意味:“什么意思?” 伯纳德边陪着笑脸边观察他的脸色:“就是,可能……你要……再去一次,回到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哦,你放心,我会给你报酬,我给你加薪,年底分红、还有公司股份。嗯,总裁助理。当然,如果你不想做按部就班的工作也行,可以拿着股份和分红去环游世界,享受生活。你不是喜欢车吗,我车库里的车你随便选,或者你要新的,我也可以帮你找厂家直接定!” 杜兰德冷眼看他,既没说同意,也没有反对,看得伯纳德心底发毛。 见他还是不动心,伯纳德无奈地摊手道:“好吧好吧,你和我老婆贝阿的事,我也睁只眼闭只眼,尽量给你方便,让你们尽情幽会。我们法国男人向来有贵族风范,一向大度。”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伯纳德觉得自己的诚意已经够多了,可杜兰德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这就让伯纳德犯难了,他到底想要什么条件?不会狮子大开口要公司的大部分股份吧?这可不能给他。但他若是不去,这么短的时间里,自己去哪里找到熟悉项目又有能力的人代替他呢? 如今每一分钟对伯纳德来说都是煎熬,他不知道侵华日军什么时候会得到那顶帽子,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发现帽子的秘密,更不知道他们会什么时候做出改写历史的行为。极有可能他在下一秒就啪地消失不见,或者变成街边的流浪汉。 不行,他一定不能让这些事发生,一定要尽快拿回帽子。就算让杜兰德狠狠宰一笔他也认了,只要根基在,东山再起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伯纳德下定决心继续加码的时候,杜兰德悠悠地开口道:“条件是很不错,但我得考虑考虑。” “行行行,没问题,你要考虑多久,两个小时?不不不,一个小时如何?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堪培博士那边也早已准备妥当,只要你答应,我们马上可以送你过去!”伯纳德顿时笑得脸上的肥肉不停颤动。 杜兰德鄙夷地瞥他一眼,双手交叠在脑后,重新躺下去:“不用一个小时,只需要十分钟就好,你先出去,十分钟后给你答复。” “好好好,你慢慢想,我马上出去,你慢慢想。”伯纳德见事有转机,忙陪着笑脸向后退去,直到门口才转身走出去,活像个伏低做小的奴仆。 杜兰德冷哼一声,缓缓闭上眼,脑海里像放电影般掠过自己和胡蝶在一起的每个画面。胡蝶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全都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两次穿越时空就像两个不完整的半圆,凑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形状,记载了一段完整的故事。虽然整个故事像个莫比乌斯环一样不知何处是因何处是果,但人是真的,感情是真的,这就足够了。 第一次穿越,他误以为胡蝶自甘堕落,在明知她是为他好的前提下还骂了她,事后悔恨不已却不知如何弥补。 第二次穿越,他硬起心肠,逼着胡蝶一个大家闺秀学习各项技能,在她终于将自己交付给他后却转身离开。 两次的相遇,他都给她带去了伤害。如今有个重逢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却怕了,怕自己还是会伤害她。 在杜兰德心里,胡蝶早已不是一个百年前的古人,而是与他心意相通的爱人。他此时的纠结,算不算某种意义上的近乡情怯? 可若是不去,他要如何弥补她? 还不到十分钟,杜兰德就叫来伯纳德,告诉他自己同意进行第三次穿越。伯纳德闻言喜上眉梢,立马掏出电话给堪培博士打过去,让他准备好一切事物,他和杜兰德马上过去。 杜兰德冷眼旁观着老板喜不自胜的表情,心底却早已作出决定:这次去,不仅为家国天下、历史伦常,更为自己,更为她。 这边伯纳德刚和堪培博士通完电话,那边富士山下的右翼分子秘密基地就收到了信息。 身穿银色制服的首领声色俱厉地对手下训话:“我们收到情报,他们为了纠正错误,已经派人回到那个时代,想把我们的‘百科全书’带回来。你们必须制止他们。” 头目对面站着几个黑色制服的杀手,位列其中的赫然就是菊若的姐妹兰如。几人闻言齐齐顿首:“是!” 首领摆摆手,冷酷地说:“不惜一切代价,炸毁时空之门,杀死堪培博士!” “是!”几人再次顿首。 第56章 重回1937 第五十六章 重回1937 上海,1937,国际安全区。 一道白光闪过,杜兰德出现在阁楼上,胡蝶仍晕倒在他消失的那张椅旁。 杜兰德从墙上摘下鸭舌帽,戴在自己头上,想了想,又摘下来,把那枚钮扣取下,旋开自己的枪,把钮扣藏了进去。然后一动不动盯着胡蝶,待会儿她醒过来,他要说些什么?是说自己很抱歉不记得与她早已相识的事,还是说很抱歉自己责骂她的事? 似乎说来说去,都是道歉的话。杜兰德捶捶侧脑,想要理清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思绪。 不过第一步似乎应该是把胡蝶从地上扶起来。 杜兰德弯下身子,正欲将女人扶到床上,楼下传来夹杂着浓厚口音的呼喊声:“胡小姐,胡小姐……” 只听得蹬蹬的上楼声由远及近传来,杜兰德急忙闪身避开,躲进柜子和木门的夹缝里。 美国医生科林斯走上来,胡蝶也在此刻幽幽醒转。 科林斯担忧地看着胡蝶苍白的脸色:“胡小姐,你神色不太好,没有问题吧?” 胡蝶摇摇头,心底苦笑不已,她哪里会没有问题,她的问题大着呢。 阿杜再次从他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六年前一样。那次之后,她等了六年才等到与他重逢。这次他离开前生了她那么大的气,定然会看看不起她,不知道下次重逢要等多少年了。 或许,再也不会有重逢的那天了吧。 科林斯终究是个男人,还是有着文化差异的外国男人,因此读不懂胡蝶眼中细腻的情绪,见她摇头,以为她只是太饿了没有精神,便将自己的来意和盘托出:“胡小姐,经过与日本军方多次严正交涉,他们已经同意我们自己开车去安全区外搜罗粮食了。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们需要一个中国人陪同,你愿意帮忙吗?” 不论如何,这对于安全区里的难民是个好消息,胡蝶强打起精神笑道:“当然,安全区里已经饿死太多同胞了,我愿意为他们做点事。” 科林斯欣然点头道:“太好了,那么现在就出发吧。其他的人正在外面等着。对了,我们的司机梁先生好像是你的朋友,我无意中提起你时他说他认识你,是跟你一起从松江来南京的。” “是吗?太好了,我也许久没见过他了。”胡蝶眼梢飞过一丝笑意。 当时从松江一起出发的人只剩下她和梁志成一家了,开始还有些联系,后来各自分头讨生活也就渐渐疏远了,没想到此时还能再见。倒不是说她和梁志成有多深的交情,但毕竟一起逃过难,且也是这安全区内为数不多的跟她一样和杜兰德有共同记忆的人了。 似乎他的存在就能让胡蝶知道,杜兰德的出现不是她一个人的一场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若是以后与杜兰德无法再见,那这些记忆将会是支撑她走过余生的动力,所以她必须找到其他人为她的记忆进行佐证。 胡蝶叫住转身欲走的科林斯医生,犹豫了一下愧疚地开口:“科林斯医生,我……要向你道歉。” 科林斯奇怪地看她,不明白这位温柔娴静的中国女人要说什么。她工作认真,与人交好,不管是医生护士还是病患家属都很喜欢她。这样一个优秀的女性需要向他道什么歉,难道是临时改变主意不想去了?如果是这样,他不会责怪她,毕竟日本人太过凶残,她害怕不想去也很正常。 胡蝶垂下眼睛,低声说道:“对不起,科林斯医生,我知道,你的食物也不多了,偷窃的厨师也被你辞退。出于信任,你让我为你和医生同事们煮饭,可我……给医生们煮饭时,偷偷藏起来一些,我把米藏在袜底带出医院给我的……我的丈夫。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对不起。” 藏在暗处的杜兰德身子一震,原来她给他做饭的米是这样来的,原来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去向侵略者求得食物。可他做了什么?他误会她出卖自己,甚至在她尽心尽力照顾他的时候对她恶言相向,还出手打了她! 杜兰德回忆起当时的画面,缓缓抬起右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日的感觉。当时的胡蝶有多伤心,有多绝望?他真的罪不可恕! 科林斯医生垂下眼眸叹了口气,随后露出和霭的微笑:“胡小姐,不要内疚了,你犯了偷窃的罪,但是你没有昧于良知。换做是我,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家人饿死,你不用太自责。好了,我们出发吧。” 胡蝶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原谅她了,连连点头,感激道:“谢谢你。” “真的没关系。”科林斯医生再次出声安慰道。 两人边走边说,等杜兰德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登上停在楼下的小汽车朝安全区外驶去。 杜兰德从角落里走出来,坐在平日里胡蝶给他喂饭时坐的椅子上,抚摸着胡蝶为他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床单,喃喃自语:“小蝶,对不起,我伤害了你的心,我会等你回来,向你道歉。尽管,我们不能生活在同一个时空,但是……我在临走前一定要告诉你:我爱你,永远爱你!我们虽在不同的年代,但是我们有着共同的爱与经历,这记忆,将跨越时空。” 坐在汽车上的胡蝶时不时回望向小阁楼,总觉得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那里,可她明明就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就连最重视的人也已经离开了。她将这归结为自己对杜兰德的不舍,那里毕竟是他住了许久的地方。 开车的梁志成从后视镜里发现了她的异样,打趣道:“胡小姐是舍不得杜先生吗?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胡蝶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提起那个男人,却又无法将男人凭空消失的怪异之事讲出来,只得尴尬地笑笑:“没有没有,只是在想出门时有没有拉紧门。阿杜在休息,等他醒的时候我差不多也到家了。” “你们感情可真好。”梁志成也不是多话之人,说完这句后开始专心开车。 “是啊!”胡蝶苦涩一笑,低声回到。 若不是感情好,她如何能独自从山林里走出来,到达天津,然后坐船来到上海。 若不是感情好,她如何放弃心爱的国文,开始学习医疗护理,成为一名护士。 若不是感情好,她如何放弃自己的底线,做出偷窃粮食之事? 若不是感情好,她如何在被打后还心心念念全是他? 可是感情好又如何?她已经失去他了。 三人在城里转了一圈,搜集到两袋大米和一桶青菜。回程路上,汽车在一个路口突然停下了。惯性使胡蝶不由自主地弹出去,幸而她反应迅速,以手抵住前座的椅背,才避免额头遭殃。 “发生什么事了?”科林斯医生就没那么幸运,他揉揉自己撞痛的额头出声询问道。 梁志成转头回道:“先生,前面有一辆日本卡车拦住了去路。” 那辆卡车上下来四个全副武装的日本人正向这边走来。 科林斯当即对两人说:“你们不要下车,我下去看看。” 两人知道他是怕日军为难他们,便点点头,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科林斯独自下车,走上前与日本兵交涉。 交涉似乎不太顺利,胡蝶见到他满面怒容地拿出一张纸挥舞,但对方却一脸不为所动,还伸出手指了指胡蝶所在的方向。 眼见几个日本兵都望过来,胡蝶下意识地侧过身躲避他们的目光。 双方谈了快十分钟,似乎还是没商议出结果。 科林斯一脸懊恼地回到车边,对眼巴巴等着结果的两人说:“他们的司机突然拉肚子了,所以他们需要一个人去开车。” 话一落音,胡蝶和梁志成都变了脸色,若是不同意对方的要求,他们肯定脱不了身。可若是同意对方的要求,科林斯和梁志成谁去? 胡蝶不会开车,又是一介女流,自然不可能去。科林斯去的话,胡蝶和梁志成两个中国人,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在日军横行的城里寻觅食物。梁志成恨透了日本人,更何况那辆车上摆满各式武器弹药,不知道是又要拉去哪里进行杀人比赛,他怎么可能助纣为虐?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犯了难。 可能是见久久没有回音,四个日本兵的耐心被消磨光,径直走到他们身边,呵斥道:“你们到底谁去开车?” “这位先生,我们还在商量,请你稍等片刻。”科林斯强忍着怒意道。 “你们必须马上作出决定!”为首的日本兵端起步枪拉开枪栓,漆黑的枪口在三人之间来回徘徊,“或者,让这位美丽的小姐跟我们走!” 他的话引起同伴的哄堂大笑,全都色眯眯地盯着胡蝶看。 胡蝶涨红了脸,却又不敢发怒,只得低下头,紧紧握住双拳。科林斯也因为他们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你们——” “几位军爷,几位军爷,不要生气!”梁志成突然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拉开车门走下去,站到日本兵和胡蝶中间,替她隔开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小的愿意给皇军去开车,小的开了十多年车了,技术很好。” “哈哈——早点识时务不就好了?”那日本兵狞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皇军就喜欢你这样的人。跟着皇军走,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是是是,小的知道。”梁志成陪着笑脸对日本兵点头哈腰。 胡蝶死死咬住下唇,眼睛跟兔子似的,她岂会不知道梁志成是为了保护自己?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日本兵指指前方的大卡车。 “军爷,请稍等片刻,小的跟皇军去赚大钱了总要告诉家人一声,请容许小的跟舍妹说交代几句,再去为皇军效劳。” “好,那就给你一分钟。”几个日本兵走去一边,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睛却还在直勾勾地看着胡蝶。 “梁大哥,你——”胡蝶泣不成声。 “胡小姐不用担心,只是开车而已,又不会有什么损伤,说不定还能赚点粮食钱财什么的。”梁志成笑着安慰道,“更何况,要是没有杜先生,我们全家可能逃不出松江城,更别说来南京进到安全区了,我不可能让你以身涉险。” “他们都是没有人性的畜生啊!”胡蝶擦着不断滚落的泪水,哽咽道。 “是啊,梁先生你一定要小心。”科林斯也愁眉不展地看着他。 “所以我的家人日后可能就要麻烦你们了。”梁志成朝两人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转身向日本兵的方向走去。 科林斯当机立断地跳上驾驶座,一踩油门离开了是非之地。梁志成刚刚的表情不对,胡蝶没发现,他却看见了男人藏在袖口的匕首。当务之急,他必须尽快带着胡蝶离开。 第57章 胡蝶之死 第五十七章 胡蝶之死 胡蝶伏在后座上不断抽泣,科林斯虽然知道作为一个绅士,应当去加以安慰,但如今的情势让他无暇分心,只得抓紧方向盘,一脚猛踩油门朝安全区驶去。 载着两人和粮食的汽车刚刚进入安全区没多久,一队RG兵就气势汹汹地端着枪冲进安全区。 “你们干什么?”头发花白的德国人张开双手挡住他们的去路,愤怒地吼道,“这里是国际安全区,不容你们放肆!” “哼!你们安全区的人杀了我们大RG帝国皇军的士兵,我们只是想将凶手缉拿归案!”一个少尉模样的日军推开老人,向身后的士兵下令,“去,把今天下午开车出去搜集粮食的人抓来!” “是!”左右两排士兵领命,四散开来,冲进一个个挤满难民的房子抓人。 “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老人气得浑身发抖,“我要把你们的行径告诉全世界!” “呵!” 少尉冷笑一声,伸手摸了摸老人手臂上的袖章,“要不是因为这个袖章,你早就是个死人了。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留条命回国去和家人团聚。中国人的事,关你什么事?” “你们这群禽兽!”老人睁大眼看着日军将数十个二十来岁的女性难民像抓牲口似的赶到街中心,“你们这群禽兽,上帝一定会惩罚你们!一定会惩罚你们!” “上帝?”少尉不屑道,“我们只信奉天照大神和天皇陛下!只余你要的证据,来人!” 他向后一招手,两个士兵就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丢到老人跟前,赫然就是和胡蝶分别不久的梁志成。 “这位是不是你们派出去搜寻粮食的司机?”少尉以脚尖踢了踢毫无生气的躯体,冷笑道,“倒是条好汉,不肯开车,抢到枪杀了我们三个士兵,还重伤一个。可惜啊,与我们大RG帝国作对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被抓出来的难民看见那具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的尸体吓得缩成一团,那人分明是被活活打死的啊! 老人自然认得自己亲自送走的司机,此刻脸色也极度难看:“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要怎样?” “当时那车上还有两个人,看在我国和Mg向来关系良好的前提下,那个MG人我们就不追究了。但那个中国女人,必须抓到!” 少尉狞笑地看向瑟瑟发抖的难民,“你们谁是那个女人,自己站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是我,不是我啊!”难民们疯狂地摇头摆手,还不断向后缩去,她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既然都不肯承认,那就全部带回去!”少尉招招手,瞬间走上来十来个R兵要将难民们带走。 “不要啊,不要啊!”难民们苦苦挣扎,落到鬼子手里哪还有活路?她们还不想死! RG兵哪里会顾及她们的感受,随意抓起她们就往外拖。 “你们!”老人想阻拦却无能为力,一条步枪正指着他的太阳穴。 “等等!”一身洁白护士服的胡蝶从街角走过来。她刚换好衣服准备工作,就听到日军冲进安全区抓人的事。 当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梁大哥出事了,于是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跑来此处,没想到就看见日军在强行抓人,还有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梁志成的尸体。 日军少尉看着面容姣好的胡蝶,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 数条街之外的狭小阁楼上,杜兰德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候胡蝶的归来。天色渐渐黯淡,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 难道是她回来了?杜兰德欣喜若狂,匆匆下楼,向外跑去。天知道他有多少话要跟胡蝶说,就算冒着改变历史的风险他也要告诉她! 杜兰德在楼下站定,却没有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儿,而是几个医护模样的外国人。为首的正是与胡蝶一同离去的科林斯医生,此刻的他一脸凄楚,几位同行者亦是同样的表情。 一股不详的预感从杜兰德心底升起,难道—— 科林斯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看见个男人:“先生,你是?” 杜兰德犹豫片刻,说到:“我是……胡蝶的丈夫,我姓杜。她在哪儿?” 科林斯慢慢低下头,声音低沉:“杜先生,我们非常抱歉……” 杜兰德神色大变,急急问道:“科林斯先生,出什么事了?” “我们去搜集粮食时遇上RG兵,你们的朋友梁先生为了保护胡小姐跟他们走了。后来双方起了冲突,梁先生被杀。RG人认为我们故意杀人,因此冲进安全区抓人。”科林斯心情沉重,连带声音也压抑起来,“日军不知道另一个中国人是谁,因此抓了很多难民。胡小姐为了保护她们,自己站了出来。那些丧心病狂的RG人把她拖进房间,想强奸她……” “什、什么?”杜兰德倒退一步,只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科林斯难过地垂下头:“我们……没有能力阻止。” 杜兰德愤怒地抓住科林斯的手臂,双目通红:“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科林斯狠狠闭目,慢慢转身,跟他一起来的几个同事都垂着头让开路。 前方有一辆黑色的小汽车,车里似乎还坐着一个人。 杜兰德颤抖地往前走,每一步都好像走在刀山火海中,心脏跳得像下一秒就要要炸开似的。严寒的冬风呼呼刮在脸上,他却毫无知觉。明明不过五六米的路,怎么走了这么久都没到? 科林斯哀痛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胡小姐誓死不从,挣扎中咬下了日军少尉的耳朵,被他们……枪杀了……” 杜兰德走到车边,胡蝶静静地仰坐在坐位上,神色恬静,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好象睡着了。她穿着白色衣服,袖子上有红十字和国际安全区的图标,前胸衣襟上有几个怵目惊心的弹孔,鲜血氤氲开来,仿若三途川上盛开的彼岸花。 杜兰德以为自己会哭,可干涩的眼眶里分泌不出一滴眼泪。他还以为自己会嘶吼,可声带却像麻木了一样,发不出一个音节。他弯腰把胡蝶从车内抱下来,胡蝶软软地靠在他的怀抱里。 明明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女性,怎么轻的像片会随风而逝的落叶呢? 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蝴蝶翩然落在胡蝶白皙的额头,杜兰德微微一笑,俯身贴了贴她凉凉的脸颊。那只蝴蝶不仅没被惊走,反而在短暂的飞舞后停在杜兰德的唇畔。 杜兰德眼底盛满温柔,动也不敢动,生怕吓跑那只蝴蝶。 科林斯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幕奇特的景象。 蝴蝶停了许久,最终展开绚丽的翅膀绕着两人飞了一圈后直奔天际,消失在夕阳的万千光线中。 那抹倩丽身影彻底消失后,杜兰德重新迈开脚步,抱着胡蝶向外走去。 科林斯这才反应过来,急叫道:“杜先生……危险……” 杜兰德对他的呼喊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向既定的方向走去。 前方不远,就是安全区的界线。 晚风忧伤地拂动胡蝶的长发,杜兰德迎风伫立,表情冷漠地看着安全区外的日军。站岗的三个日军也冷冷地看着他,就连不远处几个正在喝酒的日军都放下酒杯,拿着枪跑过来。 杜兰德低头看着胡蝶,她的长发随风飘扬,婀娜的身子紧紧贴在他的怀里,表情恬美沉静,一种空旷压抑的窒息感充塞着杜兰德的胸臆: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同在一个时空、一个国度都是奢望的要求了,何况跨越了时空…… 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能分得清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是谁的因,谁又是谁的果?我对她说过,我只是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但我知道,在她心里我不是过客,在我心里,她……也绝不是过客!” 杜兰德仰天长啸:“啊……” RG兵见状瞬间端起枪拉开枪栓,对面的男人显然不是只为了来此地大喊大叫。他这样的人他们见得多了,无非是来为怀中女人报仇的。但他只有一个人,他们这边有七八条枪,他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杜兰德赤红着双眼,大步前进。他单手抱着胡蝶,从腰中抽出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道道蓝光直奔日军而去。 三四个RG兵躲闪不及,仰面倒下,步枪子弹射向天空。杜兰德出手如风,不过一个照面就将与他对峙的六七个RG兵毙于枪下。 更多的RG兵在听到枪声后纷纷从战壕和营房里跑出,拖着枪向声源处扑过来。 杜兰德压根就没有躲藏的想法,毫无畏惧地直面越来越多的RG兵。他枪无虚发,一个又一个RG兵在他眼前倒下。 “上帝啊!他那把枪到底是什么东西!”科林斯医生瞠目结舌地看着杜兰德手里造型怪异的武器,无需换弹夹,却能源源不断地发射出令人瞬间毙命的光束。 其他人也惊呆了,完全弄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杜兰德突然闷哼一声,往前走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的大腿中了一枪,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滑落。杜兰德索性不再往前走,单膝跪地继续射击,左手却始终抱着胡蝶不肯放手。 没过多久,杜兰德的右胸又挨了一枪,腾起一团血雾。下一刻,左臂也挨了一枪。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早已木然的大脑,他清楚地感知到生命在他体内流失。 不行,他不能死,纽扣还在他手里,这东西不能落入RG人之手。 杜兰德咬紧牙关用抱着胡蝶的那只手启动手腕上的呼叫装置,另一只手继续开枪。 手表上蓝光隐泛,一束白光从天而降。 白光里,杜兰腾慢慢腾空而起,对面的RG兵在光天化日之下见到如此情形都惊骇地停止了射击。一些信奉神明的RG兵甚至丢下枪跪倒在地,膜拜半空中的男人。 不仅是科林斯等人,所有发现此处异常的人都惊呆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个男人是神仙吗? 许多难民朝杜兰德所在的方向下跪磕头:“求求神仙,救救我们吧!” 杜兰德浑然不觉其他人的目光,他只想把胡蝶的尸身带回去,可是他的身体渐渐透明,双臂变成了虚无的空气,他只能痛苦地看着胡蝶的身体从他臂弯里滑落。 胡蝶的身躯重重跌落在地。 杜兰德彻底消失在白光中。 空中落下两滴泪,滴在胡蝶的脸上。 第58章 一意孤行 第五十八章 一意孤行 杜兰德缓缓睁开眼,眼前却模糊一片,似有人影在晃动,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皱着眉,抬起沉重的手揉了揉太阳穴,不料牵动身上的伤,痛感从四肢百骸直冲上头,也将昏迷前的记忆重新扯进他的脑海里。 胡蝶穿着洁白的护士服,鲜血在她胸前盛开如花,往日里总是带笑的双眸紧闭,纤长的睫毛也失去了光泽,黯然垂落…… 胡蝶!这个名字让杜兰德心中一痛,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伯纳德的胖脸出现在他视线内。 伯纳德看见他眼珠转动,知道是醒过来了,长长舒了口气:“呃……我的上帝,我现在相信那个时代真的是兵荒马乱,枪林弹雨了。你总是带着一身伤回来。可是……请恕我过于直接,那本钮扣型百科全书呢?它到底在哪儿,你要怎样才能把它取回来!” 百科全书?若非为那本百科全书,他何至于回到过去遇见胡蝶,又何至于让胡蝶从一个只知躲避的娇小姐变成不屈不挠的女护士。若是她没有去上海、学护理,兴许以她当初的性格,面临战火时会选择躲避。说不定就不会流落到南京,更不会为了救人而被日本鬼子杀害。 说到底,是他害了她。而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白人胖子。 “你还好意思提百科全书?”杜兰德怒气冲冲地坐起身,揪住伯纳德的衣领,挥拳就打。 伯纳德大惊失色,抬手捂住头脸:“你干什么?” 不想一阵晕眩袭来,杜兰德只觉眼前一黑,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重重倒在床上。他恨恨地咒骂一声,却也没再有何动作。 伯纳德见逃过一劫,连忙退了两步,心有余悸地坐回椅上,小声嘀咕:“只是问一句而已,怎么这么大火气。” 杜兰德闭上眼睛,懒得看他,眸中却湿意渐重,两行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淌下:“百科全书我拿到了,等我伤好, 自然会拿给你。” “真的?太好了,那你好好养伤,我不打扰你。”尚在顺气的伯纳德顿时喜笑颜开,忙不迭地抬头看向他,这一看就看到男人眼角的泪。 伯纳德心中大惊,杜兰德莫不是被时空旅行弄疯了吧?那可使不得,他的全部家当可都系在这个项目上,反正百科全书已经拿回来,到了谁手里都无所谓。当务之急他必须马上召开发布会,向全世界宣布这项旷古烁今的成果。 “你好好休息,好好休息,我有时间再来看你!”伯纳德陪着笑转身离开。 杜兰德无动于衷地躺着,伯纳德的事他已经不想管了。 病房里重新归于安静。 许久之后,杜兰德缓缓睁开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无奈苦笑: 死亡教会人一切,如同考试之后公布的结果,虽然恍然大悟,但为时已晚。当我逢场作戏时,我给过许多女人快乐。当我真心的去爱一个女人时,留给彼此的却只有痛苦。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我相信,他一定以戏弄凡人为乐。 从那天开始,伯纳德再没来过医院,杜兰德也落得清净。不是没有热情奔放的金发护士给过他暗示,但不论对方说什么,他都漠然以对,久而久之她们也放弃了。 因此他整日里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躺在床上,打开电视,然后闭目养神。 这一日,杜兰德又打开电视,随手按了个频道,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播报新闻。他将遥控器丢到一边,缓缓闭上眼。 “现在,插播一条突发新闻。”男主播声音有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这或许是一个改写人类命运的爆炸性消息。” 画面切到一个发布会现场,头顶半秃的白种胖男人伯纳德正手持讲稿兴高彩烈地说:“它的出现,具有划时代的重大意义,是历史的新纪元。历史对我们来说,将不再是过去,还可以是未来。时间,将不再有过去、现在、未来的区别,人类将拥有比上帝更伟大的力量,无论什么时刻,对我们来说,都可以成为未来…… 杜兰德猛然睁开眼睛:“如果我把百科全书在适当的时候交给一个适当的人,那么过去将成为未来,它可以规划,也可以改变。神不佑我,我自己来做神……” 一念至此,杜兰德从床上翻身而下,扯过自己的衣物匆匆穿上,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病房。 电视上,伯纳德还在宣扬自己的重大发明:“我们公司即将向公众开放‘时空旅行’项目,欢迎大家体验……” 由于杜兰德身份的特殊性,所以他一路进到实验室都无人阻拦。那些身穿白大褂的科学家听见有人进来,纷纷抬头望去,见是他,又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工作。 正在计算机前观察数据的堪培博士愕然看着衣衫不整的来者。男人敞开的衬衫露出精壮的胸膛,一道绷带缠绕其上。 “杜先生?”堪培博士控制轮椅行到他跟前,疑惑问道,“你不应该在医院休息吗?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时空旅行的过程还有漏洞?” “不是。”杜兰德双眸黝黑,似有风暴酝酿其中,“我是想问时空之门充能完成了吗?能否进行下一次时空穿梭?” “为了配合伯纳德先生的计划,已经充能完成一次,随时可以启动时空穿梭。”堪培博士以为他来替伯纳德打听项目进度,所以将情况如实说来,“但是想要大规模商用的话恐怕还不行,每充能一次就要消耗上百万美元,没有多少人能承担如此高额的花费。现在我们急需找到一种更为低廉的充能方式,这也需要更多的资金。不过记者会后应当会有很多人对这个项目感兴趣……” 杜兰德显然没有心情听他继续说下去,在得到自己需要的信息后打断了他:“既然如此,现在立刻启动时空之门。” “什么?”堪培博士似是没听清对方的话。 “我说立刻启动时空之门。”杜兰德又清清楚楚地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这是伯纳德先生的意思?”堪培博士问道。 “少废话!我说最后一遍,立刻重启时空之门!”杜兰德的耐心被消磨殆尽,掏处随身携带的激光枪抵上堪培博士的头。 他们的争论本就引来不少人注意,杜兰德动作更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全都停下手头工作,惊恐地看着对峙的两人。 “不,这绝不可能!”堪培博士激动地双手握拳,即使被枪指着头也没有半分妥协的意思。 “是吗?”杜兰德拉开枪栓,“你确定不启动?” “绝不可能!”堪培博士布满皱纹的脸涨得通红。 杜兰德冷笑着慢慢扣下扳机:“既然如此——” “等等!”堪培博士的助手出言阻止,“我替你启动,你不要伤害博士!” 杜兰德将目光转向这个只有二十来岁的荷兰人:“你会启动?” “我会!只要你同意放过博士,我马上启动!”助手点头道。 “好,你现在立刻去启动。”杜兰德见他去启动电脑后转用手掐住堪培博士的脖子,又用枪指指愣在原地的其他人,“你们全部离开这里,一个人都不许留下来。” 其他人如蒙大赦地跑出实验室,连头都不敢回。 杜兰德不知道自己现在面容扭曲,杀意笼罩全身,就像个地狱里的魔鬼,看得人胆战心惊。对上这样的人,任是谁都会胆寒三分,更何况是一群天天和实验仪器打交道的读书人。 待所有人走完后,杜兰德将枪口指向助手:“快点!” “你要设定去什么时间?”助手问道。 “1928年6月3日,沈阳皇姑屯。”杜兰德一字一顿说。 助手可能还不大明白这个时间点有什么特殊意义,堪培博士却白了脸色,厉声道:“爱德华,你不能帮他启动时空之门,他想改变历史!” “不,博士,你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助手不慌不忙地开始操作电脑。 原本在发布会后伯纳德就已经回到公司,接到警报后他立马赶来实验室,看到的就是波光荡漾的时空之门在逐渐启动。 博士的那句“他想改变历史”令伯纳德脸色大变。他两次将杜兰德送回去不就是为了保证历史不会改变吗?如今杜兰德竟然想改变历史?一旦历史改变,他将会成什么样子?他的事业刚刚有起色,全世界的焦点都聚集在他身上。这一切难道都要毁了吗? 伯纳德气急败坏地大吼:“你疯了吗?历史不容改变,我们就是杀死你,也绝不让你胡来,你能在那儿待多久?十天?二十天?这台机器虽然刚刚被你释放了一次能量,但是我们要蓄满能量也只需要15天时间。” 杜兰德懒得与他废话,直接抬手向他脚边的地面开了一枪,吓得他一个哆嗦,胖胖的脸上煞白一片。 堪培博士气得浑身发抖:“你是个危险人物,15天后,时空之门会发出指令,你将被炸的灰飞烟灭。” 杜兰德不屑地低头微笑:“15天足够了。我只要她活着,活到寿终正寝,哪怕牺牲我也在所不惜。” 他持枪正对三人,倒退着走向时空之门,同时按下执行键,机械空洞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请谨记时空法则:你们只是一个时空旅行者,只是一个历史观光客,不许干涉历史,那是毁灭自己。祝你们旅途愉快……” 三个人都跟看疯子似的看着他,哪有人宁愿用15天的生命换取一次时空穿越的?即使去了,又怎么确保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杜兰德毫不犹豫地进入时空之门,朝几人轻松一笑:“ 今天,结束了。 明天,也结束了。 昨天,将重新来过。 永别了!”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时空之门里。 第59章 兰如 第五十九章 兰如 杜兰德消失后,伯纳德立刻跑向电脑控制台,跺脚道:“该死的,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他到底要去做什么?” “1928年6月3日没什么特别,但第二天却是中国的皇姑屯事件发生的日子,有个大军阀死于这场事件里。虽然对中国的局势产生一定影响,但不是非常重要的时刻,军阀的死活不会影响日本人侵略中国的计划。他为什么要去这个日子?难道他想救的人是那个军阀?”堪培博士推着轮椅走过来,皱眉道。 “不管他想救谁,都会对历史产生一定影响,万一真的成了煽动翅膀的那只蝴蝶怎么办!”杜兰德扯着没剩多少的头发,气恼不已,“爱德华!这全都怪你!” 名为爱德华的助手不满道:“只要博士在,我们就还有弥补的机会。万一博士不在,谁还能继续带领我们这个项目进行下去?” 堪培博士见这两人要起争执,忙道:“你们先别吵!充能只需要15天,这些天,我不信他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就算他救得了军阀又怎么样,日本人肯定还会再次刺杀,他还能次次都知道吗?等时空之门的能量蓄积够了,我们立刻毁灭他……” 堪培博士的话像一条引线,勾起伯纳德的记忆。他猛地一拍脑袋,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糟了、糟了,这下全完了!全完了!” “什么意思?只有15天而已,我们还有机会弥补错误。”堪培博士不解地看着仿佛瞬间失去生气的男人。 “杜兰德身上还带着那个百科全书!15天足够他改变历史!”伯纳德瘫坐在地,惨然道。 “什么?”堪培博士和爱德华齐齐倒抽一口气,终于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有了那个“百科全书”,加上他救助张作霖的功劳,想要改变历史简直易如反掌。 然而不等三人从绝望中走出来,一阵激烈的枪响就在入口处响起。 一名保安被撞飞进来,胸口中弹倒在地上,数十个公司保安持枪退入实验室,与闯入者进行激烈的枪战。 子弹在偌大的房内横飞,不时有人中枪倒下。伯纳德藏在控制台后瑟瑟发抖,爱德华推着堪培博士的轮椅东躲西藏。 爱德华眼尖,一下就在冲进来那群带着面罩的恐怖分子里认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他曾经爱慕过的女人:兰如。 他曾夸过兰如的眼睛会说话,拼死拼活也要留在堪培博士身边不仅因为博士是这个专业的泰斗,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兰如。一起共事的时候,他处处照顾兰如,甚至为了她和自己的女朋友分手,只是她始终对他若即若离。他还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经常自我反省。当得知兰如是日本右翼特务时,他整个人都震惊了,随之而来的是恼恨和不甘。恼恨兰如阴狠,不甘自己被骗。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再见到她的时候。更没想到再见的时候,是兰如带人杀他们的时候。 “兰如!”爱德华将堪培博士推到控制台后,冲上前与恐怖分子打成一团。他的业余爱好是自由搏击,加之情绪激动,竟连续躲过几个恐怖分子围攻,直接冲到兰如身边。 见自己身份被识破,兰如索性将面罩扯下来,娇笑道:“爱德华,好久不见。” 爱德华红着双眼,握拳朝兰如挥去。兰如微微侧身躲过他的攻击,与他过了几招后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你现在投靠我们,我还可以放你一马。” “想得美!”爱德华数次进攻都没有得手,心里怒气更盛。 “那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兰如眼神一冷,抬脚踹倒爱德华,同时拔出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后,鲜血从男人的胸膛汩汩流出。 爱德华难以置信地盯着神色不改的兰如,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缓缓闭上眼。 兰如却看也不看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控制台走去。 伯纳德慌忙站起身,朝门口跑去。 此时,保安几乎都已丧生在恐怖分子的枪下,不少恐怖分子也倒在地上,生死不明。屋内站着的人少了很多,通向出口的路也显现出来。 就在离出口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伯纳德突然顿住脚步,惊愕地捂着胸口。那里出现好几个血洞,鲜红的血液齐齐涌出。他想要继续迈开脚步,却发现不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再往前一厘米。他不想死,他还有大把的钱要赚,他还要流芳百世,他还…… 兰如将枪插回枪套,满意地看着伯纳德慢慢倒下。 一名恐怖分子走到兰如身边,低声道:“警察局已经接到报警,三分钟内警务人员将赶到公司。” 兰如挑挑眉,从手下手里接过两枚定时炸弹,置放在时空之门和电脑系统上。做完这一切后,兰如走到控制台后,把瑟瑟发抖的堪培博士从轮椅上拖下来。 堪培博士颤抖着指着她,正欲开口呼救,兰如冷笑一声,把枪口塞进了他的嘴里。 下一刻,枪声在恢复寂静的实验室里响起,堪培博士后脑腾起一团血雾。 兰如一脚踢开堪培博士软绵绵的躯体,带领余下的恐怖分子快速退出。临出门时,她按下手中的控制器。 滴—— 定时炸弹黑色的屏幕亮起,开始进入30秒倒计时…… 沉闷的爆炸声从伯纳德公司大楼的深处传出来,人们惊诧于那巨大的响声,以为前面出现了恐怖袭击,纷纷尖叫着四处躲藏。此时,兰如已经换掉沾血的衣服,变成一个穿着时髦的白领,提着手提包悠然地转过街角,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当然,这一切杜兰德都不知道。本来他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进行的这场穿越,只要能救胡蝶,只剩15天寿命又如何?他还留着那个“百科全书”,到时候只要能在皇姑屯救下大帅,再把“百科全书”献上,相信以张作霖的权势地位,必然能对历史产生一定影响。 这样一来,胡蝶可能就不会登上去北平的火车,不会遇到他,更不会因为他而去学护理。虽然不确定最终能不能彻底改变历史,但至少能为胡蝶争取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 这也是他唯一能为胡蝶做的事了。 杜兰德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简陋的火车站里,来来往往的人全作民国时期的打扮,站牌上赫然写着皇姑屯三个字,他知道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只是,时间对了吗? “请问这位大哥,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杜兰德拉紧衣襟,避免别人看见他身上的伤,随意找了个路人问道。 路人上下打量他一番,确认他不是傻子后,才道:“民国17年5月20日。” “民国17年?是公元多少年?”杜兰德不太分得清这些名称,便又问道。 “孙先生1911年发动辛亥革命建立的民国,1912年是为民国元年,民国17年自然是公元1928年。”那人见他似乎真的不懂这些,只是能说出公元字样,穿得又比较西化,可能是长期留洋,因此耐心解释道,“所以今天是公元1928年5月20日。” “公元1928年5月20日,那就是还没到那日子?太好了,太好了!”杜兰德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开。 他的反应倒让路人傻了眼,莫不是自己的感觉错了,他真就是个傻子? 杜兰德哪有闲心管对方的想法,前几次穿越并不是每次都能准确地落在计划内的时间和地点,他生怕这次又出错,影响拯救胡蝶的计划。 幸好上天同情他,虽说时间错了,到底还没晚,他还有机会。 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提前到达三洞桥前面,待到那日拦住大帅的专列,让其避免被炸死的结局。 与此同时,北平的安国军大元帅府里,大帅怒气冲冲地瞪着对面的日本领事,声如霹雳,接二连三地炸起来:“妈拉个巴子,他袁大头签的21条,凭什么让老子遵守?让老子答应你们在东北和蒙古任意筑路、开矿、设厂、租地、移民,当我东北王是摆设吗?老子虽出身绿林,压根没读过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可我姓张的知道干啥事儿缺德,老子不当卖国贼!” 穿着条纹西装的日本领事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不屑地瞥着炸毛的大帅:“张大帅要是真不接受的话,我们日方当另有办法。” 大帅冷笑连连,反唇相讥道:“怎么说?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尽管拿出来,要出兵吗?我姓张的等着你!打了这么多年仗,老子还没怕过谁!想让老子当卖国贼,做梦去吧!来人,送客!” 他的话刚落音,立马有两个荷枪实弹的小兵走上前,端枪对准日本领事。 “走!”其中一个小兵用枪口推了把领事,呵斥道。 那领事被顶得一抖,手中的茶盏倾斜,数滴茶水洒在精致的西装上,他顿时变了脸色,怒意在双眼中蔓延。只是如今他独自一人在大帅府,怎么算都会吃亏,因此不得不将怒意生生压下去,扬唇笑道:“大帅可莫要后悔。” “滚!”大帅中气十足地吼道。 日本领事冷哼一声,在小兵的推搡中离开。 待领事一走,大帅重重地靠向椅背,不住挠头:“妈拉个巴子,北平战事不利,他小日本还来闹心,个狗日的,准备火车,准备准备咱们退出山海关,改天再卷土重来。” “是!”副官立马昂首挺胸地接令。 第60章 皇姑屯 第六十章 皇姑屯 6月3日晚上,将一切事物安排妥当后,大帅携带家眷和幕僚登上前往沈阳的火车。 这辆火车据说是由前朝太后乘坐的“花车”改装而来,内里装饰十分豪华,有独立的卧室、浴室、会客室、餐厅等设施。 除此之外,在大帅乘坐的防弹车厢前还有两节加厚车厢,供幕僚休息。为防止日本人有所行动,专车前后各有一列压道车做护卫。 途经山海关车站时,黑龙江督军吴司令还专程在此迎接。这督军一直是大帅心腹,在大帅未曾担任安国军大元帅前曾以兄弟相称。如今听闻大帅要撤出关外,特意等候在此,准备与大帅一同北归。 大帅见兄弟来奔,自是高兴得很,直接将他拉进自己车厢,摆了宴席和他一道喝酒。 酒过三巡,大帅一张脸通红,开始大骂日本人狼子野心,又骂蒋先生阴狠毒辣,在日本人觊觎东北时还不停给他使绊子。 大帅本就没读过几天书,不懂那些文绉绉的玩意,如今喝醉了更是不管不顾,那些粗鄙之言张口就来,将日本人和蒋先生骂的狗血淋头。 吴司令跟大帅也是一路人,加上向来尊敬大帅,此时也抛下那些个所谓架子,敲着碗跟大帅一道骂。 那些个词语直听得守卫的小兵目瞪口呆,以前就知道大帅是个粗人,却没想到能粗成这样。这同市井街头的泼皮无赖有啥区别,哪有半分“东北王”的气概。更没承想,吴司令居然也是一路人,骂起人来毫不落下风。 待骂痛快了,酒劲也散了不少。大帅瘫在真皮沙发里,打着酒嗝:“老子哪里不知道姓蒋的计算,他就是想趁这机会灭了老子。要是老子同意他的条件,就得被他爬上头去。要是老子答应,就得顶着他和日本人两方的压力。要是老子同意日本人的条件,嘿,那顶卖国贼的帽子扣下来,老子就跟袁大头一个名声了。” “大哥说的是!”吴司令喝高了也懒得讲究那些称谓,拍着大腿怒道,“姓蒋的想将我们奉系连根拔起,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大能耐,吃这么多也不怕撑死!” “但这姓蒋的也有些手段,看看老吴和老孙被打成啥样,如今姓冯的和阎老儿也跟他混到一起去了。”大帅唤人点上一根烟,用力吸了口,“要不然,老子还就坐在北京城里等着他来!” “大哥也别太担心,我们的根基本来就在东北,关内不是我们的地盘。这次回东北,好好修整一番,大不了过段时间再打回来。”吴司令揉了揉发麻的脸,宽慰道。 大帅叹了声,将烟灰掸进烟灰缸:“老弟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做这打算才回东北。东北是我们地界,回去了肯定能重整人马,跟姓蒋的斗上一斗,但这几天我心里总不踏实。” “为何不踏实?”吴司令忙反问,“如今小六子坐镇奉天,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消大哥回到奉天,打回关内指日可待。” “姓蒋的那边虽说可恨,但也不是铁板一块。他手下鱼龙混杂,各个势力都有自己小算盘。以前在打仗倒没啥,现在老子一退回东北,他们占了北京城就不同了。各个都想论功行赏,扩大自己地盘。”大帅将烟头按灭,“现在的局面,跟当初袁大头死后的局面差不多。老弟你看着吧,过不了多久他们自己就能打起来。” “既是如此,大哥怎么还不踏实上了?等他们自己打起来,我们再黄雀在后不就行了?”吴司令问道。 “老子担心的是日本人!”大帅胡乱摸了几把头发,面上难掩烦躁,“日本人嚣张得很。前几日就威胁老子,一边逼老子撤回关内,一边又明里暗里找老子要‘满蒙’的权利。他们一直觊觎东北,想玩张大辫子那套,老子又岂能让他如愿?” “难道你担心他们会……”吴司令心中一惊,虽没有把话说完,但所知之事两人都心知肚明。 “正是如此!”大帅恼道,“日本人奸诈狡猾,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手,简直防不胜防!这才是老子担心的地方!” “这……”吴司令一时也有些语塞,犹豫片刻才道,“奉天毕竟是我们的地盘,仔细防备着,总不能让他们得手去。他们不可能光明正大冲进大帅府行刺吧?”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怕就怕姓蒋的和日本人一同发难。”大帅又点上一根烟,愁眉苦脸地抽了一口,“东北可是块肥肉啊!” 吴司令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这帮人都是没读过什么书的粗人,借着这乱世的机会,凭借一股子蛮劲和义气才一跃而成执掌一方的大员。发家后虽然也装模作样读过几本书,混久了也懂那些人和人之间的算计阴谋,但终究没有太多学识,在看事情的大格局上总欠火候。 大帅却不同,虽然同样出身草莽,但人家好似天生就是吃这口饭似的。即使没上过什么学堂,看人看事的角度却总能高出一等。因此能在这险象环生的乱世里挣得一个“东北王”的称呼,令一众兄弟心服口服。 如今大帅既开口说心里不踏实,那形势必然是十分严峻,严峻到他都无法掌控。因此吴司令就更没什么好办法可想,只得巴巴等着他的指示。 两人都不说话,酒桌上的气氛就冷了下来。 就在此时,火车突然长鸣一声,缓缓停了下来。 大帅和吴司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诧之情。 莫不是日本人打来了? 可是列车前后左右都有士兵护卫,没有听到枪炮声就是没交火,到底发生什么事? 吴司令无意中向窗外一望,发现铁路沿线上不知何时出现许多篝火。虽然他没读什么书,却也知道这么多的篝火是军队里用来传信用的。 此时此刻,谁来传信? 大帅显然也发现那些篝火,便朝副官使了个眼色,副官领命退下。 没过多久,一个年轻人在两个戴皮帽子的东北军士兵押解下进了车厢。 大帅坐在主位上,狐疑地打量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是你小子点的火?干啥的?” 年轻人正是穿越而来的杜兰德。经过十来日的修养,他的伤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这几日他想方设法绕过日本人的埋伏圈,掐着时间等在此处,终于等来了大帅的专列。 杜兰德手心一片冷汗,穿越这么多次,他从未直面这等历史留名的大人物,甫一看见正襟危坐的大帅,心中还有些许慌张。 只是想到此行的目的,杜兰德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面对名震天下的“东北王”微微一笑:“这车再有个把小时……该到皇姑屯了吧?在下点火示警,是救大帅的命来了。” 张大帅双眼一眯,眸中闪过一丝警觉的光芒。对面的年轻人穿着简单的粗布衣衫,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年轻男人没有区别,但年轻人不卑不亢的态度却又与一般人刚看见“东北王”的表现不太一样。 最让大帅感兴趣的是年轻男人说的话,示警救命。给他示警,救他的命? 大帅一挥手,两名士兵松开了杜兰德。 “救我的命?这话从何说起?”大帅探寻地上下打量对方。 既是知道他的身份,还敢拦下专列,这份魄力就极为难得。若是真能拿出真凭实据,倒可以考虑将其收入他麾下。 因此大帅的眼光里除了怀疑,还透露出几分期待,几分欣赏。 “若是没记错,大帅上个月发布了书面声明,反对日本的警告吧?那份声明一出,想必日本方面对大帅非常不满吧?”杜兰德笑了笑,继续说道,“大帅的专列,没多久就要进入京奉铁路和南满铁路交叉处的三洞桥是不是?” “便是如此又如何?”吴司令亦是神情紧张,这个年轻人形迹可疑,举止古怪,莫不是日本派来的杀手?名为示警,实则行刺? 吴司令的手按上配枪,只待年轻人有何动静即可立马开枪击毙。 “我要是说,日本人在这个桥里埋了大量炸药,等到专列通过时只需轻轻一按,就能送大帅归西。大帅可信我?”杜兰德越说越放松,初始的些许紧张荡然无存。 “放肆!”吴司令怒吼一声,拔出枪对准杜兰德。 车厢内其他士兵见状也端起枪直指这位不速之客。 杜兰德毫不在意对方的反应,只盯着大帅,不紧不慢道:“大帅如果信我,便请立马下车改道回奉天,如果不信,当然可以将我就地击毙,然后继续乘火车回去。我一个普通百姓,死就死了,更何况大帅不久就会来陪我。大帅身为‘东北王’,执掌整个东北,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天下大势就不知会城什么样子了。” 说完杜兰德就闭上嘴,似笑非笑地拉开椅子坐下,还扯过一个空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品着。 大帅一声不吭地盯着他,既没有动怒,也没有接受他的提议。其他人见大帅不发话,也不敢轻举妄动。 车厢内陷入一种奇怪的安静。 不过这份安静没持续多久,大帅突然朝副官说:“我们的车厢里有几辆汽车吧?让大家下车改乘汽车,绕道回奉天。火车就按照原定计划继续行驶下去。” 吴司令还想说什么,但见大帅已是下定决心的模样,便将到口边的话吞了回去。 夜幕掩映下,车上所有要员都换乘汽车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地,只留几个小兵守在驾驶室。 就在车队爬上沿线的山路上时,远远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众人从车窗望去,只见铁轨弯曲翘起,部分桥墩飞上天,专列也被炸得四分五裂。 冲天的大火和黑烟掩盖了天边的晨曦。 吴司令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幸好下车了,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大帅拍拍与他同坐的杜兰德,哈哈大笑:“你小子不错,老子瞧着能跟小六子媲美!往后就跟着老子,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杜兰德笑笑,拱手道:“多谢大帅抬爱。” 第61章 圆满 第六十一章 圆满 杜兰德原本的打算是救下大帅,改变东三省的命运,这样至少能给胡蝶重来一次的机会。离开现代时伯纳德和堪培博士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15天后时空之门就充能结束,到时候他们会发出指令将他炸得灰飞烟灭。 只要能达到目的,他无所谓自己的生死,也做好15天后死去的准备。没想到一路随着大帅回到奉天,过了既定的日子,他还是安然无恙,就连那块连接时空之门的手表也突然暗下去。 杜兰德不是傻子,稍一思索就知道肯定伯纳德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让他们没办法来对付他。既是如此,他便心安理得在这个时空住下,也接受了大帅招他入麾下的提议。 凭借着手里那本“百科全书”,杜兰德在这个乱世活的如鱼得水。不仅在内战中数次帮大帅趋利避害,还将蠢蠢欲动的日本人打得抱头鼠窜,不敢轻易打东北的主意。随之而来的是职位节节高升,更和大帅最宠爱的六儿子结成异姓兄弟。 奉天的人提到杜兰德三个字都知道是大帅眼前的头等红人,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会做人,把大帅哄得开开心心,还和大帅跟前那帮一起打天下的老人关系也极好。尤其是和大帅一道从关内回来的吴司令,简直将他当做再生父母。 城里的达官贵人都想将自家女眷嫁给他,交际场上的交际花也常常对他暗送秋波。奈何人家就是无动于衷,直叫城里人都说大帅身边的杜参谋长怕不是个断袖吧? 少帅也曾拥着美人笑他像个清心寡欲的和尚,他只是抚着一枚蝴蝶印章笑而不语。 杜兰德当然动过找胡蝶的心思,只是奉天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找个不曾在交际场出现过的闺秀不是简单的事。况且他也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后再出现在胡蝶面前,因此就耽搁下来。 直到四个月后,杜兰德终于打听到胡蝶的消息。接到确切消息的他忙不迭地站起身冲出去,甚至撞歪了刚进门的少帅。 “汉卿,抱歉,晚上喝酒我先自罚三杯!”杜兰德脚下未停,远远丢来一句话。 少帅站稳身形,回头看去,男人已经跳上汽车,消失在大门口。 “阿杜这是怎么了,日本人又来骚扰了?”少帅疑惑问道。 “启禀少帅,不是日本人来了。是参谋长一直寻的那位姑娘有消息了!”杜兰德的副官笑着回答。 “哦?是吗?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少帅挑眉笑笑,“也罢,我也不好去做阻人姻缘的事。说来,我也许久没和四小姐通话了。这奉天城内秋色不错,也不知四小姐是否有兴致来游玩一番,倒该打个电话询问询问。” 副官抿唇一笑,没有说话。 杜兰德赶到的时候正是下学时间,奉天女子中学校门口处处都是青春洋溢的少女。校长听闻近日风头正盛的杜总长驾临学校,立马亲自出门迎接。 杜兰德与校长礼貌性地寒暄,没有发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孩从不远处走过。 十四岁的胡蝶穿着蓝衣黑裙的校服,梳着女学生中流行的双马尾,正和同学说说笑笑地往校门外走。她无意中看到同校长谈话的那个帅气的军官,好奇地说:“喂,那个军官是谁啊?” 身边的同学看了一眼军装加身的男人,羡慕地说:“他呀,他叫杜兰德,可了不起呢,他是大帅跟前的红人,少帅的拜把兄弟,东北军的总参谋长兼东北演武堂教官。我哥在演武堂学习呢,听我哥说,杜总长还管着大帅的兵工厂呢。上个月日本鬼子主动挑衅,就是杜总长训练出来的兵在半天之内,消灭鬼子一个联队,吓得他们灰溜溜的再不敢生事了。” 胡蝶微微张嘴,倾慕地说:“真了不起。” 其实在家里兄长也曾说过这个杜总长,据说他不仅运筹帷幄、料事如神,帮大帅打了很多胜仗,教日本人不敢造次,还懂得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他掌管的兵工厂里产出的装备甚至比许多西洋枪炮还厉害,而且他懂很多练兵的方式,直将东北军的战斗力提升许多档次。 兄长提起他总是赞不绝口。 因此胡蝶一直以为“杜总长”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不然哪可能懂那么多东西呢?不承想今天一见,对方竟然是个年轻英俊的男子。 胡蝶偷偷瞄几眼那个挺拔的身躯,又匆忙害羞地收回目光,只觉得自己心跳突然快了些。 出了校门,胡蝶一眼就看到家里的车正等在门口,见自家小姐出来,福叔忙从车上下来,打开车门:“小姐,今日在学堂一切可好?” “都挺好的。”胡蝶甜甜一笑。 “大少爷在家等你呢,说是又得了个稀罕玩意,要送给你。”福叔笑道。 胡蝶欣喜地扬眉:“哥哥待我真好,我们赶紧回家。” “是。”福叔躬身道。 胡蝶正要上车,想快点回去看看哥哥说的稀罕玩意,后边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胡蝶小姐。” 她一扭头,见刚刚和校长交谈的年轻武官大步追上来,微笑着伸手:“胡小姐,鄙人杜兰德……” “杜总长?”胡蝶目瞪口呆地看着英俊的男人。刚刚还和同学说起他,怎么这会功夫他就来了?而且,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杜兰德有片刻怔愣,胡蝶居然认识他?不过这样更好办,省了很多事:“胡蝶小姐,认识我?” 胡蝶登时低下头羞红了脸,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刚刚看他看得心跳加速的事? 杜兰德瞧见她这副模样,心里柔情涌动,眉眼更是温和下来:小蝶,我的小蝶,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一次,即使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我也绝不离开你! “杜总长,请问您找我家小姐有什么事?”福叔从后面走出来,挡住在他看来男人有些肆无忌惮的目光。 “你应当是福叔吧?”杜兰德心底苦笑,当初在北平,福叔就对他敌意很大,他可是伏低做小许久才让福叔对他改观,没想到这次又遇上了。 “是,不知道杜总长有何事?”福叔没有半点让开的意思,他才不管杜总长在东北军里是什么地位,只要是想觊觎自家小姐的都是坏人。既然当初老爷夫人将少爷小姐托付给他照顾,他就不会让登徒子靠近小姐一步。 “福叔,我只是想同胡蝶小姐交个朋友。”杜兰德实心实意道。 福叔警惕地上下打量着他,道:“我家小姐不随便交朋友,杜总长请回吧!” “福叔,我们回家吧,哥哥还在家里等着呢!”胡蝶轻声说。 “是,小姐。”福叔忿忿地瞪杜兰德一眼,跟着胡蝶上了车。 杜兰德无奈摇摇头,真是出师不利。不过好在终于是找到人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有信心抱得美人归。 一念至此,他唇角轻勾朝开动的车看去,不想正好看见胡蝶微微探出头看他。在对上他的目光后,胡蝶吓得立马转过头关上车窗。 那双如受惊小鹿般的眼眸瞬间撞入杜兰德心扉,原来少女时期的胡蝶这么可爱呢。 他突然就庆幸自己冒着生命危险穿越到这个时代了,趁胡蝶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趁这天下还未大乱,他必护她一世无忧。 胡蝶本以为杜兰德就是一时兴起,像他这样的青年才俊她见过不少,无一不是花心滥情,喜欢招蜂引蝶,他肯定也不会是例外。时间久了,他自会离开。 没想到杜兰德竟日日来学校找她,不管她如何绝,他都会在第二天准时出现在她眼前,不是请看电影就是请喝咖啡,还每天都会送上一束鲜花。若她有个头疼脑热,他比自个儿生病还着急,甚至拉了奉天城里最好的医生来学校里给她看病。 就连兄长和福叔都对他慢慢改观了。 于是乎,奉天女子学校里总会出现这样一幅场景: 一个娇俏可人的女学生抱着课本在走,一个一身戎装、英挺俊俏的高级军官跟在她的背后,后边还有两大排荷枪实弹的侍卫。 不远处,几个女生正窃笑私语。 胡蝶瞧见别人的窃笑,就会又气又羞地止步,转身嗔道:“杜长官、杜将军、杜大老爷,你不去演武堂练你的兵,老追在我后面干什么?” 杜兰德用很诚恳地眼神看她:“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 胡蝶一脸挫败的表情,无奈道:“没搞错吧你,人家才14岁啊!” 杜兰德耸耸肩:“14岁不小了啊,四小姐14岁时就跟汉卿出双入对了。” 胡蝶翻了个白眼:“人家可是少帅喔……” 杜兰德整了整衣领,露出个自认潇洒的笑容:“我不是少帅,但是我比少帅还要帅啊。不信你今晚跟我去赴宴,当场问问汉卿,他觉得我和他谁帅。更何况,我只说交个朋友,别的什么都没说。14岁不能交朋友吗?小蝶你太邪恶了哦!” 胡蝶哭笑不得地跺跺脚,根本招架不了他这荤素不忌的性子,哀求道:“我怕了你了成不成?走吧,走吧,求你走吧。” 杜兰德笑道:“那你是答应了?好,小蝶,你专心上课,用功读书,要乖乖的喔,放了学我来接你去看电影。” 像怕她反悔似的,杜兰德转身就走,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胡蝶抱着课本站在廊下,看向那个带着两队护卫,浩浩荡荡地穿过操场的男人,又想想这段时间的纠缠,轻咬薄唇,无语地望向天空。 碧蓝如洗的空中,两只蝴蝶正在翩然起舞。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