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在名著里拿稳种田剧本》 第1章 傲偏位面1 罗兰望着手中的剧情简介卡发呆—— “男主每年有一万英镑的收入。” “男主朋友每年有五千英镑的进项。” “所以他们是婚姻市场上最炙手可热的对象?” “女主一家五姐妹放着自家每年两千镑的产业不能继承,总共只有五千镑的嫁妆……她们就只能自谋出路,想尽办法嫁金龟婿?” “男主的妹妹差点被诱拐私奔,就因为她有五万镑的嫁妆?” “女主的妹妹与人私奔,不给够钱对方就不肯结婚?” 罗兰抬起头,望着她的经纪人: “你确定这部剧的名字不是《爱情买卖》?” 罗兰的经纪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名叫露娜,与罗兰合作多时,对罗兰的脾气个性非常了解。 露娜一听“爱情买卖”这四个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开口向罗兰解释: “兰兰,这部剧源自一部经典名著,名叫《傲慢与偏见》。乍一看它只是描绘了几对年轻人的爱情故事,但是它深刻地反应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和婚姻生活的本质……” 两个年轻女孩口中的“剧”,指的是时下最流行的“真人秀”。 进入22世纪,全息技术已臻完美,全民娱乐进入了新的世代——“真人秀”这种节目形式摆脱了一切技术上的束缚,能够创造出任何背景下的虚拟位面。 无论是天马行空的未来想象,还是故纸堆里的历史真实,无论故事的设定是贴近现实还是极不靠谱——都能成为真人秀里的“位面背景”。 而“名著系列”,则是时下最受追捧的“真人秀”系列。 制作方精心挑选了若干极富影响力经典文艺作品,利用技术手段将文字所描述的背景,在虚拟位面中展现。 由制作方精心挑选、进入位面的“选手”们则按照自己的理解,成为书中人物,演绎书中情节。 这种基于现有故事框架的“演绎”,需要演绎者既遵循原作脉络,同时又能一定程度施展自身的才华。 “选手”们的表现最终会由全体观众进行投票评价。 然而观众的口味永远是最刁钻的: 进入“真人秀”的选手必须在“忠于原著、避免OOC”和“展现自我魅力”这两项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 最终得到观众们投票认可的选手将得到丰厚的奖金,和其它令人想象不到的重要奖励。 罗兰在进入“名著系列”之前,一直是“种田系列”真人秀的优秀选手。 她还刚刚斩获了“在全世界种田”大赛的冠军。 谁知道她的经纪人露娜被“名著系列”的总导演忽悠了,替她接下了“名著系列”的合约。 于是罗兰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参加“名著系列”真人秀——她对那些经典文艺作品根本不熟悉,以往她的阅读时间都奉献给了《空间站杂交水稻的病虫害防治》一类的专业书籍和文献。 露娜却告诉她:熟悉剧情未必有帮助。 “时代不一样了,观众的口味也在发生变化。” “在位面里走观众们再熟悉不过的剧情,很难带来新鲜感。” “而且事先知道太多原著剧情,只会令你的表现受到影响,不够自然。” “你需要记住,你是一个现代人,虽然位面反映的是原著时代背景,但你也一定要在剧里展现属于你自己的观念——否则就无法引起观众的共鸣。” “真人秀的真谛在于——背景是背景,而你是你!” 罗兰点头答应了,翻出了她抽到的人物卡。 “莉迪亚·贝内特。” “女配角,女主人公的妹妹……原著读者好感度为负?” 罗兰皱着眉头:虽说人物卡都是随机抽取的,但是她第一次参加“名著系列”真人秀,就抽到了一个“好感度”为负的角色? 毕竟罗兰的成绩直接由最终的观众评分决定。 原著人物的好感度这么低,罗兰很担心这将影响她的最终成绩。 露娜提醒罗兰:“看看背面。” “角色补偿:提示卡一张。” “这是制作方提供的‘补偿’,抽到了低人气人物的‘选手’拥有先天劣势,所以相应地也拥有一张‘提示卡’。” “罗兰,有了这个,你完全可以建立起自己的事业啊!” “你是说……种田?”罗兰顿时双眼一亮。 她搓搓双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种田不仅是她的兴趣所在,也是她最擅长的事。 按照露娜所说的,进入了“名著位面”之后,她也一样能走种田路线,这对罗兰来说绝对是一大利好。 “那可不?……进入目标位面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罗兰,你准备好了吗?”露娜低头看表。 罗兰点点头,熟门熟路地攀进露娜身边的“转移仓”,这个“转移仓”将把她从现实生活中转送到“傲慢与偏见”虚拟位面里去。 “对了,”露娜突然拍拍脑门,想起一件事,“这次我也会陪你前往目标位面……” 露娜的话还没有说完,“转移仓”里已经空无一人。 罗兰已经“出发”前往目标位面了,露娜的话她不晓得有没有听见。 露娜伸手拍拍脑袋:“瞧我这个经纪人当的——” “名著”位面不同于罗兰熟悉的“种田”位面,除了人物卡之外,所有选手都还另有两张卡:“人设保持卡”和“保留剧目卡”。 ——这两张卡,露娜可都还没来得及向罗兰介绍。 好在在目标位面里她还有机会和罗兰交流,露娜赶紧也进入“转移仓”,跟着罗兰前后脚进入了目标位面。 “莉迪亚小姐,醒醒——” 罗兰将眼稍稍睁开一条缝。 一张和颜悦色的中年妇人面孔出现在她面前。 “希尔太太——贝内特家的管家太太。” 人物面孔一旁出现只有罗兰看得见的文字注释。 罗兰嘟哝两声,一翻身,蒙头装睡: 这可是检验角色在家庭中地位的绝佳机会—— 希尔太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多说话,将卧室门轻轻带上。门外的地板随即响起脚步声,渐渐远去。 罗兰马上掀开被子,翻身坐起来。 她身上原本盖着的是柔软的羊毛毡被,被里衬着一层亲肤的细棉布。 罗兰披着晨衣,赤脚跳下床,一眼在梳妆镜中瞥见自己那张青春靓丽的脸蛋。 她在这个位面里的角色——莉迪亚·贝内特是个朝气蓬勃的姑娘,面容姣好、身材高挑。 罗兰又来到屋角坐落的木制衣柜跟前,“豁啦”一声打开一扇柜门。 只见里面满满当当地塞着各种各样的服饰,居家的、外出的…… 衣服的材质很常见,贴身的衣物以细纹棉布和亚麻为主,外套以毛呢和细纱一类居多。 罗兰伸手打开另一扇柜门,只看了一眼,就吓得赶紧将柜门关上—— 那里头装了满满一柜子的女帽,和各种颜色、质地的长长缎带,满得几乎要从柜子里溢出来,倒在罗兰身上。 显然,她抽到的这个人物在家里是个极受宠爱的小女儿。 贝内特家不算特别富裕: 这间卧室里的家具大多是半旧的,衣柜里的衣物都很漂亮,但是质地并不昂贵; 早晨前来唤醒的是管家太太,而不是专属的贴身女仆; 管家太太对于赖床的小姑娘却如此纵容…… 此外,她还拥有一只宠物猫! “喵——” 一只小小的“黑白花”出现在罗兰的脚边,这只小猫身体大部分是白的,四肢和耳朵是黑色的——还差两个黑眼圈就成“国宝”了。 罗兰一伸手,将小猫抱在怀里,毫不客气地揉了一把软乎乎的小脑袋。 “罗兰!” 小猫发出人声。 罗兰猝不及防,险些失手将它丢出去。 “露娜?!” 这竟是她的经纪人……经纪猫? “经纪猫”用它细细的四肢紧紧地抱着罗兰的胳膊不肯撒手。 “小点儿声,观众们现在已经能看到你了。” “这么快?这个位面难道没有预热时间?” 罗兰看似在撸猫,实际上是揣着她的经纪猫来到了卧室的窗前,拉开窗帘,望向玻璃窗外,假装欣赏乡村清晨的风景。 “现在就是预热期啊!”经纪猫小声解释。 “预热期也有观众吗?” 黑白花瞪起大大的猫眼,白了罗兰一眼, “你忘了你也是有粉丝的吗?” 罗兰的粉丝是她在赢得“在全世界种田”大赛时,争取到的一部分“群众基础”——他们绝大多数是“种田”的忠实爱好者,因此对罗兰格外青睐。 这些跟来“名著系列”的粉丝人数不算多,未必能够影响她的最终成绩。但只要有他们在,就能给罗兰带来鼓舞与支持。 罗兰从“种田系列”转战“名著系列”,别人未必会这么早注意到她,但是她的粉丝一定会关注并支持她。 罗兰:哪怕是看着这些支持者的面子上,她也要好好在这个位面做出一番成绩出来。 她怀抱着缩成小小一团的经纪猫,安静地望着窗外。 窗外是典型的英国乡村:树篱、田野、树林……远处如波浪般起伏的小丘。 太阳升起未久,田野和树林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晨雾之中。 但是那浓郁的绿色即便是雾气也遮挡不住,化也化不开,正透过雾气,毫不客气地晕染罗兰的双眼。 罗兰望着窗外的土地和林木,知道那里才是真正属于她的舞台。 在这个位面里,如果婚姻意味着等价交换,爱情无可避免地要被挂上价码牌,那么她的目标将是:快速积累财富,让无法继承财产的贝内特姐妹们在婚姻市场上重获优势。 第2章 傲偏位面2 “贝内特先生的财产几乎全包含在一宗房地产上,每年可以得到两千镑的进项。①” “但是由于‘限定继承权’的缘故,贝内特先生的这宗财产必须由男性后代继承,偏偏贝内特家只有五个女儿……” “贝内特夫妇结婚的时候约定,贝内特太太和她的女儿们总共可以继承五千镑的遗产,但除此之外,她们就再也没有资格继承贝内特先生的地产。” 罗兰坐在起居室里,皱起眉头,心想:“限定继承权”意味着贝内特家的女儿们无法从家里的不动产上获益。 她现在要做的,应当是让这片土地在短时间内提供高附加值的产出,能够将这些产出迅速转化为动产,成为她们姐妹自己名下的真金白银才行。 时不我待,毕竟“莉迪亚”这个人物已经14岁了。 她15岁时就会踏入社交界,届时原著的剧情线就将正式开始。 “莉迪亚!莉迪亚……” 基蒂在一旁抱着罗兰的肩膀,轻轻摇摇。 “你没事吧,从一早起就在发呆。” 基蒂是贝内特家五姐妹中的老四,年纪和莉迪亚最接近,两人也最为要好。 “你以前可不这样……不会是生病了吧?!” 原本贝内特家的姐妹们都坐在起居室里各干各的。听见基蒂这么说,大姐简和二姐伊丽莎白一起围了过来,三姐玛丽从令她埋首的书本里抬起头。 伊丽莎白伸出手,放在罗兰额头上试了试,又摸摸自己的,吁了一口气,说:“没事,没发烧。” 简拥有一双温柔动人的眼眸,她握了握罗兰的小手,柔声问:“小妹,有哪里不舒服吗?” 罗兰赶紧摇头,心中对贝内特家的氛围又多了解几分。 虽然这一家子不算是豪门大族,姐妹们又缺个兄弟来支撑门户,但是五姐妹相处得还不错。年长的两个姐姐对妹妹们相当照顾。 不过,她的“姐妹们”究竟是和她一样,参加这场真人秀的真人“选手”呢;还是按照原著设定,由全息技术和人工智能打造而成的“原著人物”呢? 没有足够的信息——一切只能靠罗兰自己判断。 现在贝内特家的起居室里,四姐基蒂看起来更像是原著人物。 因为基蒂早先说了一句:“你以前可不这样”。 如果同为刚刚进入位面的选手,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对于其他三位姐姐,罗兰没有十足的把握。 按照早先露娜的介绍,每个“名著位面”可能会迎来四到五名选手。选手按照抽签的结果进入位面。选手之间信息不能互通,除非他们主动向他人亮出“身份”。 因此,面前的这些“姐姐们”,既有可能是原作者奥斯汀塑造的小说人物,也可能是正在和罗兰竞争观众好感的“选手”。 至于罗兰在剧中的“父母”,贝内特夫妇,这两口子留给罗兰的印象也很深刻: 贝内特太太年轻时应当非常美貌,而她这份美貌不太平均地遗传给了她的女儿们。她的“神经”则时不时地给全家人造成困扰——对她的丈夫而言尤其如此。 贝内特先生看起来是个典型的乡绅,他说起话来眼里总是带着狡黠的光芒,言语里藏着饱含讽刺的幽默,并且时常为讽刺对象无法察觉到这种讽刺而得意不已。 贝内特先生和家人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自己的书房里,要不就在乡村原野和树林间漫步。 贝内特先生喜欢外出散步的习惯,给罗兰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便利—— 她借父亲出门的机会,溜进了贝内特先生的书房。 “账册账册账册……” 罗兰想要查阅的,是贝内特家的账册——这件东西除了能够向她透露贝内特家的财务状况之外,还能提供很多信息:当地农产品的价格、税收的负担、各种资产的估值…… “这里了……” 罗兰果断从架上抽下了一本账册,翻开,上面的内容已经实时地自动切换成了22世纪常用的记账法,货币也被等价换算成为罗兰容易理解的币值体系—— 罗兰扬了扬眉梢,心想:果然就如总导演说的,这是“真人秀”而不是“历史秀”——“名著位面”更像是一个角色扮演游戏。 能让她改变命运的线索一定一早就藏好了,在哪里等待着被她发掘。 罗兰立即开始翻看贝内特家的账簿,一边看一边思考——她究竟有什么办法能够在较短时间内创造财富,改变贝内特家的财务状况呢? 还没等她想到任何主意,罗兰背后的书房门把手忽然转动,房门推开。贝内特家的老父亲,贝内特先生突然回来了。 “莉齐②,是你啊——” 书房内有些昏暗,贝内特先生没看清书房里到底是他哪一个女儿,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罗兰赶紧把账册塞回书架上,然后转过身,为难地解释:“爸爸……” “莉迪亚?” 贝内特先生还未老眼昏花到连自己的女儿都分不出来。 “这倒真是稀客了……莉迪亚,你到爸爸的书房里来做什么?” 罗兰心想:既然被发现了,不如老实交代,表明她其实很想为这个家出一份力。 “我,我……” 她越开口,越觉得口舌滞涩,仿佛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没法儿自如说话,而且越是努力就越是徒劳。 贝内特先生望着他的小女儿,好奇地扬起了眉毛。 “我想来看看爸爸的书房里有没有书是关于缎带、帽子和衣料的……” 罗兰憋了半天,突然吐出了这么一句。 她马上伸手捂住了嘴,仿佛说错了话一样。 贝内特先生陡然在书房里见到了他的小女儿,原本还在惊讶这个最小的孩子怎么突然转了性。听到这个,贝内特先生释然地一笑:“孩子,听起来你对书本的兴趣的确很特别。” “但是缎带、衣料和帽子也都是很重要的事……爸爸,为什么没有人把它们写成书?”罗兰又急匆匆地吐出一句。 罗兰吃惊不小——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说的话啊,这就像是……是有人在操纵着她的口舌,替她说出来的。 贝内特先生一面点着头,一面打开了书房的门,说:“确实,它们确实都很重要,但是我的书房里确实没有。” 罗兰嘟着嘴,露出一副悻悻的表情,慢慢向外走。 事实上她正在努力控制自己,她可不想再说什么自己不想说的话了。 “孩子,你看起来很闲,不如你去和基蒂商量商量,你们自己整理出一本?”贝内特先生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劝罗兰。 罗兰吐吐舌头:“那我就得去记那么多衣料绸缎名字的拼写,多麻烦呀……” 这又是违背她的意愿脱口而出的一句,充分体现了这个小女孩的“不学无术”。 罗兰自觉地低下头,从贝内特先生面前灰溜溜地逃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她在回起居室的陆上,看见了“路过”的经纪猫露娜,连忙伸手一抄,将这只“黑白花”抄在怀里,抱着上了楼。 在自己的卧室里,罗兰将房门一关,假装把给猫喂食的小盘子取出来,趁这机会小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经纪猫露娜:“什么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会说出自己不想说的话?” 露娜:“原来这张卡是这样使用的呀!” 罗兰:“什么卡?你知道什么?” 小猫低头吃起了猫粮,一面含混不清地说:“你这是触发了‘人设保持卡’,又叫‘防OOC卡’④。” 说什么“人设保持”都是虚的,露娜一说“防OOC”,罗兰立即明白了: 他们这些进入位面的选手,虽然各有各的特点与能力,但他们名义上还是在“扮演”这些作品中的人物,到底还是需要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原作人设的。 毕竟这是一个“名著位面”,观众中有不少原著粉在那里。 总不能完全任由选手们自由发挥,将哑巴演成话痨,将娇小姐演成女武神,将贝内特先生这样的老乡绅演成嬉皮士。 所以才会有这张“防OOC卡”的存在。 罗兰估计这张卡上肯定有诸如“缎带”“帽子”之类的字眼——她猜原著里她这个人物是个时尚达人? 谁知露娜一面低头大吃,一面说:“这场卡上的人设是……莉迪亚·贝内特,爱慕虚荣,轻佻风流,不知天高地厚,特别喜欢长相英俊的‘红制服’③……” 罗兰:…… 她在这个位面里,除了要兢兢业业地走事业线和剧情线,还要继续背负观众对这个原著人物的“刻板印象”吗——这可真令人头疼。 “不过,这些‘毛病’……在22世纪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这点小困难,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事儿。” 露娜吃饱了猫粮,满意地蹲躺在地板上,粉嫩的小爪子一动一动地拍着肚子。 听见经纪猫这么一说,罗兰完全明白了: 露娜说得没错,进入新时代,对人物的道德要求与作者成书的时代已经有了很大不同——自由地追求爱与美,早就不是什么原罪了。这个原著人物不过是行事失当,不讨人喜欢罢了。 莉迪亚·贝内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女人吗? ——不是。 那么罗兰果断将她的目标调整为:在现有的人设框架下,让观众照样能喜欢上她。 第3章 傲偏位面3 进入位面之后的第二天,罗兰已经开始了对贝内特家这宗地产的探索。 按照贝内特家账簿所记载的,这宗地产带给一家人的进项总共有这么几个来源: 贝内特家的土地佃给了朗博恩的村民,佃农们每年向贝内特先生缴纳地租。这部分地租是贝内特家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此外,贝内特家的佃农还为贝内特家饲养了不少家禽与家畜——供贝内特一家和朗博恩的村民使用或食用。只有在极其富余的情况下,这些禽畜才有可能会被送去梅里顿的集市上出售。 罗兰卧室外,正对着的那片晨雾缭绕的针叶林——那也是贝内特家的产业。树林占地十分广阔,另有一条河流从林子边缘流过。 这份产业主要作为猎场使用,贝内特先生偶尔会邀请邻居一起去打猎或垂钓,猎来的斑鸠、鹧鸪和钓来的鲈鱼能够丰富贝内特家的餐桌——但是经济效益有限。 从贝内特家账册上的批注来看,贝内特先生是一位慷慨而富有同情心的地主: 他的地租已经有十年没涨过了,比起赫特福德郡同等条件的土地,要便宜大约30①。 贝内特家的佃农们,要是遇上了歉收,或者哪家遇上了困难,都能向贝内特先生延迟缴纳地租,甚至能够申请地租减免。 这导致了现在账册上都还记着几百镑的地租待收款项。 但这也换来了贝内特家佃农的忠诚:据说朗博恩从没有人动过念头要离开这座小村;相反,梅里顿那边一直有人打听,想知道贝内特家是否打算开垦新的土地并且佃出去。 提高地租、开垦新土地——这些都是提高收入的办法,罗兰不是没有考虑过。 但问题是:凡是从田产上得来的收入,都不解决贝内特家现在的问题。 只要想象一下,她越努力,换来的额外收入将来都会便宜给贝内特家的继承人,表兄柯林斯——就很气! 罗兰提着她的裙子走向距离宅子有一段距离的牲口棚。 那里养殖着作为驼畜的牛和马,肉用的羊和猪,以及一些鸡鸭。 她还没走到那里,背后希尔太太已经大声招呼: “小小姐,小心你的衬裙——” 罗兰抽到的角色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因此希尔太太和其他仆人们都称呼她“小小姐”——明明她的个头已经长得很高,快要比姐姐们都要高了。 罗兰根本没想到这事儿,她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提起的裙摆下,上好的亚麻布衬裙已经溅上了不少泥点。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跳过的一个小水塘。 夜里下过雨,乡间的道路一片泥泞,到处都坑坑洼洼的。 罗兰非但没有听从希尔太太的忠告,反而拎起裙子,飞快地跑向牲口棚,根本不管飞溅的泥浆全都糊在她的细亚麻布衬裙上。 “早点回来换衬裙,今天卢卡斯爵士一家要来作客的。” 希尔太太在罗兰身后无奈地提醒。 罗兰连头也没回。 “小小姐真是任性啊——” 管家太太苦笑着摇摇头,转身向宅子里去。 但对于罗兰而言,其实这个“任性”人设现阶段还算是有用,无论她做什么出格的事,都可以用“任性”二字来对付过去。 她在贝内特家的牲口棚面前停下脚步,只扫了几眼,就确定牲口棚可以再扩建: 这座牲口棚是一座呈“凹”字形的木构建筑,建筑本身大部分是马棚、牛棚和猪圈占据。鸡鸭的数量不多,在牲口棚内的空地上散养,此刻鸡鸭们都在罗兰面前昂首走来走去。 牲口棚“凹”字形所正对的方向是大片草地,钉了两道稀疏的围栏,看样子准备用作放羊的场地。 围栏之外,另有一片荒地,尚未开垦。 这片荒地距离水源地比较远,可能是这片土地未被开垦的原因。 荒地上现在长满了大片大片野生的刺莓、覆盆子和接骨木,要不是罗兰满心想着贝内特家的事,她现在就想去采刺莓和覆盆子吃,用接骨木花浸糖浆喝。 “这里可以作为养殖场。” 罗兰暗暗盘算起来:如果她找到人手,扩建了牲畜栏,将它改建成养殖场,她应该饲养什么样的家禽家畜,才能够实现她的计划。 这时一个四十来岁的佃农大踏步走过来,看了一眼罗兰那沾满了污泥的衬裙,开口粗声粗气地说:“小小姐,这牲口棚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罗兰眼前的附注显示:“托马斯·巴里——贝内特家佃农,有个与莉迪亚·贝内特同龄的女儿贝蒂。” “巴里大叔,贝蒂今天好吗?”罗兰招呼一声。 托马斯的脸色立刻就好看多了,明显意识到他是在跟“小小姐”说话,赶紧伸手摘下了帽子。 “小小姐,多谢你的关心。贝蒂的身体好多了,我太太舍不得让她干农活,想问问府上的厨房需不需要帮厨。” 罗兰一口答应:“行!我去和希尔太太说说。” 这就是人同命不同:同龄的两个小姑娘,一个在整天想着漂亮衣服和缎带;另一个则必须早早为生计奔走。 罗兰绝不介意帮贝蒂一把,毕竟对于“种田”来说,自家厨房绝对是需要攻克的目标——事先安插一个帮手进去不会有错。 “谢谢你,好心的小小姐,我们全家都会为你的健康祈祷的。” 托马斯的态度顿时转为热情。罗兰接连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他都一一答复了。 只是托马斯一边回答一边挠头,似乎想不通,为啥小小姐竟会对一座遍地烂泥的牲口棚感兴趣。 罗兰此刻思考的却是:面对这许多可能性,她究竟应该从哪里开始呢? “巴里大叔——这个木牌……上面的标记是什么意思?” 罗兰在牲口棚里闲逛时,一抬头,看见木柱上挂着一枚木牌,上面画着一个标记,很像是“名著系列”制作方的品牌标记。 “我也没见过这个……这是谁今天才挂上的吧!” 托马斯挠挠头,手臂一伸,把那枚木牌摘了下来,递到罗兰手里。 “这是……” 罗兰将木牌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今天刚刚出现……在牲口棚工作的佃农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罗兰猛地抬起头来:“谢谢你了,巴里大叔,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她告别托马斯,抱着这面木牌,匆匆忙忙地再次跳过一个又一个泥塘和水坑,回到了贝内特家的大宅子里。 回到自己的卧室里,罗兰把木牌往膝盖上一放,就叫露娜: “快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小小的“奶牛猫”迅速跑过来,一跃而上,往罗兰怀中一蹲。 “哟,这不是制作方给你的补偿提示卡吗?你在哪里找到的?” 罗兰快手快脚地将标有制作方标记的木质外壳掰去,像是拆去一组积木。 果然,里面露出一张薄薄的卡纸——真的是提示卡。 罗兰扬起嘴角,回答露娜的问题:“今天我去了牲口棚,在那里找到的。” “真人秀总是这样:三步之内,必有提示。我想要种田,它就必然在与种田有关的地方等着我。” 露娜捋了捋爪子上的毛,小脑袋一点一点,大约觉得罗兰说的有道理。 “但这提示卡上指的是……” 卡纸上绘制的是——一株形态格外美观的红松。 “红松啊……” 罗兰托着下巴开始沉思:这种提示卡到底是在提示她什么? 贝内特家的地产里,确实有一大片针叶林,生长着红松、栎树、榉木…… 难道那里藏着能够让人勤劳致富的秘诀? 罗兰突然起身,将这种提示卡小心收藏好,然后抱起猫: “露娜,这次你跟我一起来!” 猫:……? 罗兰可不管小猫咪有多么惊讶,拎起猫,换上适合外出行走的鞋子,一路步伐轻快地下楼,在楼下遇见了一脸惊讶的希尔太太。 “再见,希尔太太!” 罗兰急于验证她从提示卡上收到的线索,一时竟然忘记了希尔太太早先的嘱咐。 希尔太太早先满意地看见“小小姐”拎着她沾满泥污的衬裙回来换衣服,可现在见到她,竟然还是那样一条衬裙,而且蹬了外出的鞋子,一手拎着一只喵喵叫的小花猫,另一手挽着一枚柳条编的小篮子,正迈开步子往外走。 希尔太太:…… “小小姐,卢卡斯爵士一家快到了……” 无奈之下,希尔太太赶紧开口提醒。 罗兰脚下未停,回头向后招招手:“希尔太太,感谢提醒!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 “对了,我帮您物色了一位给厨房帮厨的好人选,回头我让她来见您,您看看合不合适!” 希尔太太:“小小姐,您早些回来换衬裙才最要紧!” 罗兰挥手:“我记住啦!我会尽量早回的呀!” 想到提示卡上绘制的红松,罗兰的心情就格外地好,一边向远处的针叶林走去,一边快活得几乎要哼起歌。 她事先也没想到,制作方竟然安排了这个……埋藏在针叶林里、最为珍贵的财富密码。 罗兰身为“在全世界种田”大赛的冠军,要是不能好好利用它……那她不如早点退赛好了。 第4章 傲偏位面4 卢卡斯爵士一家是贝内特一家的邻居,两家往来频密。 但像今天这样,由卢卡斯夫妇带着全家老小,正式上门来拜访的时候,倒也并不多。 为此贝内特太太满心想要显摆一下家中以高额年薪雇来的厨娘,家里的厨房台面上堆满了平时见不到的“高级”食材。 谁知在第一道前菜上就出了纰漏,一个过来帮佣的妇人将本该冷吃的肉冻扔进了煎锅里,好不容易凝结的胶质立即融化了,已经切好的肉冻化成了一堆碎肉。 厨娘福登太太没有准备任何备选的前菜,这时再改做其他菜肴也来不及了。 福登太太没办法,只好去指责帮佣,帮佣却觉得厨娘原本就没说清楚。 两人开始吵嘴,进而又耽搁了其他菜肴的烹饪。 管家太太希尔来到厨房的时候,双方吵得正凶——对于如何化解眼前的尴尬,没有人有解决方案。 希尔太太着急得直搓手,晓得这事要是传到了贝内特太太耳中,这位的“神经”一准又要折磨大家。 可现在这样,厨房又拿什么去上菜? 正当一群人记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贝内特家的“小小姐”左手挎篮,右手拎猫,来到了厨房里,三言两语问明了情由。 罗兰那张朝气蓬勃的脸,此刻正因为长途跋涉而显得红扑扑的。 “这简单!”她的脸蛋上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双大眼睛眨得明快。 她将挽着的篮子往前一递:“用这个!” 希尔太太和厨娘一起低头看她篮子里的东西:那是一种菌子,白色的菌柄,褐色的伞盖,个头不算大,形状颇像是年幼的雄鹿头上新生的鹿茸。这些菌子的菌柄上还带着泥土,看起来极为新鲜。 “这……” 还没等希尔太太说话,大嗓门的厨娘已经嚷嚷起来:“林里采来的菌子可不能乱吃……” 希尔太太黑了脸:“福登太太,不得无礼,这是府里的小小姐!” 谁知罗兰反而笑着对厨娘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但这种菌子的确是可食用的,我在梅里顿的集市上看到过,它的名字叫‘松茸’。” “松茸?” 厨房里的人异口同声地问。 对于这种食材,大部分人都是闻所未闻,但是福登太太确实听说过一种极其珍贵的菌子,名字和这个差不多,叫松……松什么的。 “对。” 罗兰为了打消大家的疑虑,还特地拎起了手里的黑白花。 “这是露娜在树林里发现的,它可是吃了不少,你们看,它照样活蹦乱跳的,一点事儿也没有。” 小猫咪响亮地“喵”了一声。 罗兰顺手将一枚松茸递到厨娘手里:“来,闻一闻,试试它的香气!” 厨娘接过这枚手指粗细的菌子,凑近鼻端,轻轻嗅了嗅,脸上顿时露出迷醉的表情。这枚松茸拥有一种格外浓郁的香气,竟然香得无法形容。 厨房里的人见到厨娘的表情,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宴请卢卡斯一家的前菜有指望啦! “可是……” 厨娘满脸疑惑,“这该怎么烹饪。” “把它切成薄片,煎锅里下一点点黄油,两面略煎,取出来撒少许盐调味,然后放在入口大小的面包上……” 罗兰看着整个厨房的人都盯着她看,坦然地补充一句:“这做法也是梅里顿集市上的人告诉我的。” 所有人都露出了然的表情。 厨娘点点头:“我先切一枚煎来试试。” 这不试不要紧,一试,整个厨房里都是令人迷醉的香气,黄油带来的奶香味加剧了这香味的扩散。包括希尔太太在内,所有人都面露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世上竟然有这么香的菌子? 厨娘看看火候差不多,将煎锅从火上移开——她一向不怕烫,伸手从锅中拿了一片两面煎得微黄的松茸,不加任何调味,直接送入口中。 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厨娘的面部表情:只见她紧紧地闭着眼,眼睛眉毛鼻子全都皱在一起。 大伙儿的心顿时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香味如此浓郁的松茸,难道入口的口感竟然不佳? “哦,感谢上帝!” 当厨娘再度睁眼的时候,她眼里竟然亮晶晶的,似乎有泪水。 “这种蘑菇,口感滑嫩至极,味道微甜,鲜美无比……我活了几十年,从没尝过这样的美味……” 厨娘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让我们感谢造物的恩赐吧! 希尔太太赶紧拍手:“各位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一起帮忙……我去餐厅看看什么时候上前菜。” 她说着回头看看罗兰:“小小姐,您……” 罗兰一笑点头:“知道了,换鞋,换衬裙,赶紧到餐厅里去,向卢卡斯爵士一家道个歉。” 她将一篮子松茸全部交给厨娘处理,赶回自己屋里,匆匆忙忙换了衬裙和会客的衣服,前去餐厅见卢卡斯一家。 罗兰见到卢卡斯爵士夫妇,赶紧行了个礼,道了一声歉,解释她今天去树林里散步忘了时间,结果回来晚了。 餐厅里的两家人相互看看,仿佛都在说:什么时候莉迪亚也喜欢去树林散步了? 罗兰牢记她的人设:她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姑娘,所以从来不需要向别人解释什么,和众人打过招呼,她就自管自去桌尾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一坐下,罗兰就感到一道灼灼的目光正望着自己。 她好奇地一抬头,那道目光马上消失了。 那个方向坐着卢卡斯姐妹,老大夏洛特是二姐伊丽莎白的密友,老二玛丽亚据说和罗兰十分要好。两姐妹之间坐着贝内特家的大小姐简,正偏过头与夏洛特说笑。 罗兰低头,听着餐厅外的动静,心里倒数:三、二、一…… 管家太太一如她所预料,出现在餐厅门外。 与此同时,一股馥郁的香气扑鼻而至。卢卡斯爵士是觐见过国王的人,这时竟然也动容,抽动着鼻翼,问:“贝内特太太,府上这是准备了什么珍馐美味,香味……竟然如此动人。” 听见爵士的恭维,贝内特太太心里很得意。 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道家常肉冻竟拥有这样浓郁的香味。 于是贝内特太太故作高深地笑了笑,没答话。 前菜立即送了上来:谜底揭晓,不是肉冻,而是几片切成两指宽的长条形面包,每片上面都静静躺着一片用黄油煎的蘑菇。蘑菇只是简单地用磨碎盐和胡椒稍加调味。 除此之外,盘子上还装饰着切碎的菊苣和削成薄片的水红萝卜——显然,厨娘把原先装饰肉冻的配菜全用来装饰松茸了,这乍一看也挺好看。 这道前菜香得太过分了,以至于卢卡斯爵士一个没忍住,直接伸手,托起了一小片面包,连松茸带面包一起送入口中——随后就是品尝美味的时间。 松茸的调味极少,但是浅浅的海盐和黑胡椒味道极大刺激了松茸本身的鲜味。 热力逼出的松茸汁液混着少许黄油,正好被用来衬底的面包接住。 面包的口感绵软,带着奶香;相形之下,松茸吃起来滑润脆爽。 这风味,这口感,这搭配……卢卡斯爵士闭上眼睛,恣意沉浸,一副飘然欲仙的模样。 “本人似乎是在伦敦准备觐见国王的日子里,品尝过这样的美味……只是记不确切了。” 过了良久,卢卡斯爵士才慢慢地睁开眼睛,悠悠地感慨。 坐在卢卡斯爵士身边的贝内特太太却正目瞪口呆,望着面前餐盘里的美味惊愕不已。她的丈夫坐在她对面,正为她那副神情感到暗自好笑。 “夫人,请问府上这道前菜,究竟是什么,材料又是从哪里来?” 爵士得到了自家太太的暗示,礼貌地询问身边的贝内特太太。 贝内特太太却张口结舌——她也不知道啊! 贝内特先生实在没忍住,轻笑一声,揶揄一句:“总之不是肉冻。” 贝内特太太:……谢谢你提醒。 这时希尔太太微微屈膝,代替自家主人回答:“这是敝府附近的林子里采来的,好像叫,好像叫……松,松……” “松露①!” 卢卡斯先生马上接口,并且摆出一副他“终于想起来了”的模样,轻轻摇着头感慨:“原来府上的松林里竟然盛产这种珍馐!” 餐厅里全都是震惊脸。 ——这竟然是松露吗? 贝内特家的松林里,竟然出产松露? 听说这可是法国和意大利才出产的顶级菌类。 但这整座餐厅里除了罗兰,没有人确知这并不是松露,而是松茸。 大家都附和着连连点头,并且称赞卢卡斯爵士见多识广,能认得出这种珍稀而昂贵的食材。 罗兰脸上的表情和大家一样,她的惊讶不比别人少。 松露和松茸虽然名字接近,但却是南辕北辙的两种食材。 卢卡斯爵士如此“张冠李戴”,可她总不能跳出来指责:不,爵士,您弄错了,这不是松露,这是同样珍稀、同样好味的松茸。 不过,罗兰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打起了她的小算盘: 看起来,松茸这种食材,已经直接以它那令人震惊的香气与美味征服了在座的两家人。 但论起名气,在十八世纪的欧洲,“松露”——这种同样生长在松林里的珍稀菌类,名气更响亮,市场恐怕也更大。 好在成年人不用做选择,贝内特家拥有的森林里:这两种珍稀菌类的资源——全都有。 第5章 傲偏位面5 提示卡上的红松,能让人联想到什么? 专业背景使然,罗兰想到的自然是松林里的出产——珍稀菌类。 松茸与松露,这两种珍稀菌类一直是昂贵而美味的食材。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类都一直没能将它们驯服,无法人工繁育。 但是在22世纪,罗兰的时代,人类已经实现了半人工繁育这两种珍稀的菌种——只要找到适合它们生长的环境,就能让它们在那里繁育,并且形成稳定的产出。 人类在发现和驯服这两种美味的过程中,动物起到了至关重要作用——法国和意大利的“松露猎人”们在松露收获的季节里,最需要的助手就是动物们——通常是猎犬和母猪。 于是罗兰头一次去自家森林探索的时候,就顺手带上了她的经纪猫。 露娜对此表示抗议:“我是你的经纪人,你不能我来帮你干那些猪或者是狗才能干的活儿啊!” 罗兰嘻嘻地笑:“以前在‘种田位面’的时候,是谁总说恨不得亲自上阵,来帮一帮我的?” 罗兰参加“在全世界种田”大赛的时候,露娜只能在位面之外旁观。每每感慨她这个“经纪人”只能在场外为了选手干着急。 小小的黑白花挥动着爪子激烈地抗议:“可是我现在是家猫啊,我又没有母猪或者猎犬的本事?” “可是你的嗅觉也一定比我的好,不是吗?” “制作方给了我关于松林的提示卡,又将你以猫咪的形态送到我身边——你难道认为这是巧合?” 露娜停止挥动爪子:她郁闷地觉察出,罗兰的话竟然无可辩驳。 麾下的选手既聪明又强势,露娜也很无奈。 “正好,在树林里走走有助于帮助你保持身材。” 罗兰用这句话彻底打消了露娜的犹豫——只吃不动,再美的喵也会变成胖喵的! 位面里正值秋季,刚好是松茸成熟的季节,松露的成熟季通常在11月至次年2月,所以还要再等一阵。 罗兰按照位面地图提供的信息,进入贝内特家的树林之后,就放下了露娜。 露娜就像是被主人带出来“遛弯”的小猫,一直在罗兰身边走走停停。它很快在一株高大的红松脚下停下来,优雅地蹲着,黑色的尾巴在身后一样,娇声叫道:“喵——” 罗兰快步过来,她手里提着一只木铲,是早些时候在牲口棚那里顺手带出来的。 她知道露娜已经凭借猫咪的本能,嗅到了空气中异乎寻常的香味。 罗兰判断了一下红松根系的走向,再按照露娜的指点,开始小心地将红松脚下的一片腐殖土轻轻拨开。 “看——” 这片松软的腐殖土下,三枚鹿茸形状,并排生长着的松茸出现在罗兰和露娜眼前。 罗兰伸出手,露娜扬起爪子,两人击了一下“掌”。 罗兰极其小心地把三枚菌子中的两枚挖出来:这两枚还未“开伞”,品质与鲜味都是上佳。 另一枚松茸已经开散成为伞状,品相和味道都略次。罗兰就将它留在这里,并且将腐殖土小心地重新覆上。 她将这一切都做完之后,站起身,揭下一小片红松树身表面的树皮,做了一个记号—— 她在这里留下了一枚完整的松茸。 等这枚松茸完全“开伞”,就会向它周围的环境散发约四万余枚孢子。这些孢子遇到合适的环境,就会再度扎下跟来,经过来年开春雨水的洗礼,土壤和红松根系的滋养,就会有新的菌丝开始生长。 作为一个尊重自然的“种田人”,罗兰绝对不会做涸泽而渔的事。 这样一来,等到一两年以后,这株红松附近就又会有新的松茸可供采摘。 很快,罗兰和经纪猫露娜联手配合,在树林里找到了不少松茸。 罗兰采下来的菌子倒不算很多,在篮子底部铺了浅浅一层。 露娜突然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低头在地面上努力嗅了一阵,突然一屁股坐倒,嫌弃地别过头。 “什么味儿,好奇怪!——像是放坏了的奶酪。” 罗兰则站在露娜面前,惊讶地望着面前一株矮小的油松。 这株油松就像是“中邪”了一样,周围都还是绿色一片,唯独这株油松有些蔫吧,周围土壤中冒头的野草也显得有些枯黄。 “哈——” 罗兰突然想起一件事,伸手抱起她的经纪猫,心情万分愉悦地说: “走——往后还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她知道这油松下长着什么了。 松露,这种长相难看,而香味也颇为“神奇”的菌类,有一个外号叫做“闪电的女儿”,意为在松露的生长地,周围的植物会出现干枯的现象,就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 虽说没有“松露一生,寸草不生”这句谚语说的那么夸张,但是这现象确实帮助罗兰确认了一点:她家的这座松林,确实是天然的宝库,拥有珍稀食用菌生长的环境。 而她,拥有能让这两种珍贵食材稳定生长的技术。 现在还没到松露成熟的季节,不过也不远了。 罗兰心满意足,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抱着猫,慢慢向朗博恩走去。 回到家中,天色已经渐黑。 希尔太太并没有守在门口批评她姗姗迟归,相反,厨房那里正闹得不可开交。 罗兰的出现,正好挽救了贝内特家一桌岌岌可危的晚宴。 而她采回来的松茸,却被卢卡斯爵士认成是松露,这令罗兰惊讶不已。 “厨房风波”还有一个后续,就是厨娘福登太太正式提出了她想要一个帮厨。 罗兰果断推荐了托马斯·巴里的女儿贝蒂。 福登太太让贝蒂去厨房帮了两天忙,觉得小姑娘勤快又机灵,就点了头。 从此贝蒂成为贝内特家正式的帮厨,每月能领薪水。虽然她的薪水只有十个先令,巴里一家却极其满意。 托马斯特地找到罗兰,当面对小小姐表示感激,并且毫不犹豫地答应下了罗兰的请求:在冬闲时节,他会想办法在牲口棚那里再帮罗兰扩建一座鸡舍。 转天贝内特家的五位小姐一道前往梅里顿。 梅里顿是距离朗博恩最近的镇子。贝内特太太的姐姐,小姐们的菲利普斯姨妈,就住在镇上。 贝内特家的小姐们很喜欢上姨妈家做客。 罗兰也觉得菲利普斯姨妈很和蔼可亲,对姐妹们关怀备至——就是话太多了一些。 在姨妈家的饭桌上,这位律师的太太很好奇地问简: “听说你们家的松林里出产松露?” 罗兰正在和姨妈家餐桌上切成大块的水煮土豆做斗争,听见菲利普斯姨妈这么询问,忍不住抬起头。 “嘿嘿,卢卡斯爵士可是替你们家好好吹嘘了一回。” 罗兰低下头继续用勺子把土豆捣碎,心里却暗暗感慨—— 她原本以为“名著位面”的故事大多发生在十八十九世纪,是通讯手段还不太发达的时代。 这里没有人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的动态,也没有人去著名的餐厅或者风景名胜拍照“打卡”;这里的人们哪怕是住得只隔数英里,也只能每周见一两次面,通讯主要靠写信。 所以她很惊讶,关于贝内特家的树林里出产“松露”的八卦,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传到了梅里顿—— 而且看菲利普斯太太的模样,这消息在梅里顿都已经传遍了。 简这边却已经得到了希尔太太和厨娘的澄清:那天她们家招待卢卡斯一家所用的前菜,是一种名叫“松茸”的野蘑菇,和“松露”还是有些区别的。 她温声细语地向姨妈解释了,菲利普斯姨妈却疑惑地望着简。 “卢卡斯爵士可是说过的,他在觐见国王的时候品尝过法国黑松露,那天在朗博恩吃到的可就是那个味道。” 在一旁听着的罗兰脑后有汗:卢卡斯爵士……他真的清楚自己在吃什么吗? “简,我可是听说过,法国和意大利出产的松露,原本就很昂贵。只要一过海峡,身价还要再翻上一番。” 菲利普斯太太两眼放光,就差在脸上写着“外甥女儿你们家要发财了”。 简却淡淡地笑着,扭头转向正在专心捣土豆泥的罗兰:“那天是莉迪亚误打误撞,在林子里拾到了几朵松茸……也不晓得下次再去还捡不捡得着了。” “就算是那‘黑松露’再昂贵,也和我们家没关系啊!” 菲利普斯太太听见简这么说,想想也是,顿时悻悻地放开了这个话题。 “始作俑者”罗兰却不说话,终于将盘子里的土豆都捣成了泥,然后在上面浇了一勺浓稠的鸡汤——“鸡汁土豆泥”这道极其古早的快餐店小食就被她自己捣鼓出来了。 事实上,她在做土豆泥的时候,一字不落地把姨妈的话都听在耳中。 英格兰也有松露的市场——这个消息让罗兰很高兴。 坐在罗兰身边的贝内特家姐妹们,或许没有她这么“市侩”,对钱财的事不感兴趣。 但罗兰今天来梅里顿,除了和姐妹们一起看望姨妈以外,她还想见见身为律师的菲利普斯姨夫,了解一下当下的金融体系——问问能不能以自己的名义在银行里开个账户。 第6章 傲偏位面6 罗兰与菲利普斯姨夫的谈话进行得不太顺利。 菲利普斯姨夫实在是想不通:外甥女那点儿子零花钱想存,自己用个小罐子装起来不就好了,还可以每天清点,享受“数钱”的乐趣——为啥要费事开个银行账户呢? 这个想法罗兰也很赞同,有什么比自己枕头下就藏着一叠英镑更爽的事呢? ——当然是在她的银行户头里有一笔不菲的财富。 来到这个位面之后,罗兰意识到了“财富”的重要性:它是一个无聊的数字,但也是一张名片、一块敲门砖,一个衡量身份的直接标准。 更出奇的是,一旦提起“财富”,在这个位面几乎没有隐私可言: 贝内特先生每年有两千镑的进项; 贝内特太太当年结婚的时候带了四千镑的嫁妆; 贝内特家的小姐们总共只能继承五千镑的遗产…… 这些……感觉梅里顿每个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既然在这个位面里,婚姻都是与财产挂钩的,那么,罗兰希望有朝一日贝内特家姐妹也拥有“财富认证”——银行账户里总资产的那个数目字,显然要比枕头底下的一捆钞票更有资格。 菲利普斯姨夫想不通就想不通吧,罗兰本来也没有打算向他说明自己的计划。 她借口只是“了解一下”,顺便问了问有价证券的情况: 菲利普斯姨夫答得很清楚:这个时代里,女性如果继承了有价证券,也是一样可以以自己的名义持有的。 罗兰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既然如此,那么等她创造了财富,再换成有价证券,也是可以记在自己名下的。 只要不是记在她家老父亲的名下,就不用担心被远房亲戚继承去。 至于菲利普斯姨夫问她为什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罗兰嘻嘻一笑,随口回答:“万一我哪天有了很多很多钱可以买花边和缎带了呢?” 菲利普斯姨夫:……很好,这很莉迪亚。 随着松露采摘季的到来,罗兰养成了每天去树林“散步”的习惯。 期间她偶尔会遇见贝内特先生。 老父亲问起罗兰,怎么就喜欢上了散步。 罗兰理直气壮地回答:“多走动就能长得更高。也许等我再长高一点,姐姐们就能带我去舞会了呢!” 贝内特先生:……很好,这很莉迪亚。 随同罗兰一道,出马去松林里充当“松露猎人”的,依旧是她的经纪猫露娜。 这只黑白花现在已经完全能胜任“松露猎人”的工作。 它看上去和其它家猫一样,懒洋洋行动迟缓。 但它走在林中厚厚的腐殖土上,却能凭借灵敏的嗅觉,嗅出地下20-30厘米,那些已经成熟的松露的味道。 在露娜确定之后,罗兰就用一把小铲子小心拨开土壤,将地下的松露挖出来。 这些松露是黑松露,气味古怪而浓烈。 罗兰每挖出一块黑松露,就会将她事先用泡烂的松针和石灰浆做成的“营养液”回填,并且在附近的松树上做一个小小的标记。 通常而言,松露的生长会耗尽附近地域的大部分养分,因此在一两年之内,这样的地点尽管保留了松露的孢子和菌丝,在短时间内却无法支持新生松露的再次成长。 22世纪对于松露的半人工繁育理念,就是在松露被发现的地点恰当地补充养分,让松露留在原地的孢子能够重新生长——毕竟这些环境都是松露能够适应的环境,只要给予足够的养分,它们就能重新生长。 罗兰和露娜,一人一猫,忙活了两周,积攒了小小一篮黑松露。 她俩完成采集的区域,却还只是贝内特家树林的一角。 连罗兰都开始渐渐觉得:只靠她俩,要采完这一季松林里的黑松露资源,恐怕有点悬。 黑松露是一年生的真菌,这一季不及时采摘,它就会自行腐烂解体。 不过她也没指望第一年就获得“松露大丰收”,如何利用她手上的松露资源,罗兰打算先看一看本地市场的反应再说。 再一次前往梅里顿的时候,罗兰的篮子里就捎上了这样一包用棉布仔细包好的松露。 这时已经快到12月了,梅里顿镇上摆出了自发的集市。 这里的集市交易各种各样本地产的农产品:蜂蜜、奶酪、燕麦、大麦……已经处理干净的阉鸡和珍珠鸡、刚刚猎到的鸽子、斑鸠和鹧鸪,从河里网来的丁鲷、鳗鱼和鳟鱼…… 除此之外,集市上还有来自海外的各种香料:姜黄、丁香、肉豆蔻、月桂叶、藏红花…… 这里虽然只是赫特福德郡里一个普通的小市集,却拥有相当丰富的商品品类。 罗兰与姐妹们约定了在她们最常光顾的帽子店碰头,自己则带着在厨房帮厨的贝蒂·巴里在集市上闲逛。 贝蒂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在厨房的工作,并且为小小姐“大发慈悲”,把她带到梅里顿来“见世面”而感激万分。 罗兰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一面随意浏览,一面思考: 她需要找到一个契机,能够与潜在的松露需求者联系上。 正想着,罗兰忽然听见有人发问: “听说这镇子附近发现了松露?” 她立即向那个方向转过身去。 只见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个戴着帽子、蹬着马靴、提着手杖的中年男人正在向一个摊主发问。这个中年人穿着光鲜而体面,看起来却是一副精明市侩的模样。 那名摊主显然听说过贝内特家发现松露的“事迹”,回答了几句。 罗兰远远地听见他在说“朗博恩”这个词。 谁知中年人却大着嗓门来了一句:“可是听这里的人形容,那完全不是松露啊!” 罗兰微抿着嘴,有点想笑。 朗博恩出产“松露”这回事儿,全都是卢卡斯爵士帮着宣传的——大家一起以讹传讹,就全把“松露”这高大上的名号套在松茸头上了。偏偏形容起来,却还都是卢卡斯爵士那天念念不忘的那一套“黄油煎松茸”。 谁能想到会真有个较真的人,认得真“松露”的人,跑来表示不信:“不对,你们镇上的人一定是弄错了?” 梅里顿的人表示:不,卢卡斯爵士是觐见过国王的人,他说是松露,就一定是松露。 中年人:“别哄我了!你们谁真的见过那种宝贝的,你们说说看,它是什么颜色,闻起来是什么香味,剖面是什么纹理……说不出来?” “连这都说不出来,却胆敢声称你们镇上出产松露?” 中年人高傲地扬起头:“别是这镇子,想要合伙哄骗没见过世面的外地商人吧!” 这中年男人口中说着“没见过世面的外地商人”,脸上的表情却完全是一副“我见过”“我什么都懂”的傲气模样。 中年男人的态度彻底将镇上的人都给激怒了。 偏偏大伙儿无力反驳——真的松露是什么样儿?他们不是卢卡斯爵士,他们也没见过呀! 集市上的摊主们,和渐渐聚拢过来的梅里顿居民们,一个个都涨红了脸,思忖着该如何反驳这咄咄逼人的外来商人。 “卢卡斯爵士,卢卡斯爵士今天来镇上了吗?” 有人惦记起了消息的来源。 “贝内特家……贝内特家的马车我刚刚好像看见了——” 有人想起了原产地的主人。 人们乱成一团,急急忙忙地想要去找“人证”来证明梅里顿人的诚实。 这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走近的那名中年商人,手中托着一方细亚麻布的手绢,小心翼翼地托至商人面前,问:“您说的是这个吗?” 这个小姑娘衣着朴素,但是周身干净整洁,笑容纯净,给人的印象不错。 等到中年商人看清了她手里的东西,刚才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立即不见了,似乎早就忘了自己刚才对这整个镇子的指责。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可以吗?” 小姑娘点点头。中年商人便从那方手绢中拿起一枚核桃大小,黑色的块状物体,小心翼翼地放在鼻端,闭眼仔细地闻着,辨别气味。 “这,这真的是……” 中年商人激动不已。 “这品相、这风味……啊!” 这位显然已经词穷。 梅里顿的人齐齐长舒一口气: “怎么样?这回不会再说我们是合伙欺骗外乡人的骗子了吧?” 但事实上,他们之中也有很多人正悄悄伸长脖子,好奇地瞧着商人手里的东西。 中年商人取出一枚银质的小刀,将黑色的“核桃”小心切开,如痴如醉地看着这东西剖面有如大理石般的纹路。 他再次闭上眼,仔细地嗅这东西的气味,随即一脸迷醉地睁开眼,捧着被切开的“黑核桃”手舞足蹈。 “是它,就是它!” “黑冬松露——这是造物的恩赐,是餐桌上的钻石!” “它只生长在上帝亲吻过的土地上。” “意大利的阿尔巴、法国的普罗旺斯和萨尔拉……谁能想到,英格兰的土地上竟然也出产这种珍物。” 梅里顿的人见到这名商人托着小小一枚“黑核桃”,竟然如此兴奋、如此激动,倒觉得没有必要与他过多计较了。 这商人手舞足蹈了一阵,终于想起了正事。 他转向贝内特家的厨房帮佣,耐着性子问:“小姑娘,这样品相的松露你还有多少?你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谁知这相貌平平的年轻女孩扬了扬眉梢,大声说: “我们小小姐说了,请您的上司……请真正做得了主的人出面说话。” 第7章 傲偏位面7 罗兰和贝蒂并肩站在一座厢式四轮马车旁,对面是那名曾经对整个梅里顿“出言不逊”的中年商贾。 马车车身上用金色的油漆漆着“汤姆逊和弗伦进出口有限公司”①的字样。两匹矫健的骏马在车前温驯地低头等候,偶尔扬起脖子,打一个响鼻。 罗兰气定神闲地站着,并不着急。 起先对面那位中年商人起先死活不肯相信,她也是个“能拿主意的人”,直到这车厢里的人发了话,才老实将罗兰和她的小跟班请到车厢一旁。 中年商人将那枚早先被他切开的松露递进了车厢里,然后就毕恭毕敬地背手站在一边等着。 贝蒂看向自家小小姐的眼光简直钦佩到了极点——她可没这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辨认出这个中年商人的身份:不是能做得了主的,只是个大管事而已。 松露递进去片刻,只听车厢里“嗯”了一声,有个成年男人的声音温和地说:“英格兰红纹黑冬松露。” 罗兰双眉一扬。 车厢里这个始终未曾露面的男人,准确地叫出了朗博恩出产的松露品类。 甚至连罗兰自己,如果不是她曾经详细研究过松露的种类与种植方法,可能她根本不会知道英格兰也会出产松露。 对方却轻轻松松地,就把她家松露的学名给说出来了。 中年商人靠近车厢,一面听里面的人说话,一面点头。 过了片刻,他转过头看向罗兰,问:“这位小姐,敝上请问,这样品相的松露,您手上有多少鲜货,将来大约还能采多少。” 罗兰扭头看看贝蒂手里提着的篮子,回答: “现货不多,大约一又二分之一磅。本季大概能采十八到二十磅。以后每年至少是这个数。” 中年商人依旧将头凑近车厢,听了好一会儿,点头转身,面对罗兰复述: “敝上说了,您手中的松露,敝上愿以每磅十英镑②的价格收购。” 罗兰还没有任何反应,她身边的贝蒂先倒吸了一口冷气。 ——十英镑! 厨房帮佣的薪水是每月十先令,贝蒂一年也只能挣到六英镑! 这个数字吓到了可怜的姑娘。 罗兰却微笑着回复:“您一转手就能赚到与此相当的利润。” 中年商人点着头:“的确如此。” 他倒也不讳言,打着“英格兰本土出产的顶级松露”旗号,在这个国家能获得怎样的成功。 “但是敝上还说了,英格兰恐怕也不会有别的商户,愿意为此在梅里顿租下一间办公室,专门处理与您交易的事宜。” 罗兰眼珠转转,不动声色。 每磅十英镑,这个价格说实话还没有达到她的心里价位。 但是她确实很动心——只要将松露送到梅里顿就能交易,对她来说确实很方便,减少了运输成本,而且能够锁定松露的价格。 对方这么说,也是吃准了她愿意为了交易的便利而放弃一定利润。 “另外,如果您有需要,敝上会安排律师和银行,为您开立专门的交易账户,您年纪小,没有专业人士帮忙,这一点恐怕不那么容易做到。” 确实如此,罗兰这个“未成年少女”的身份,在金融与财务方面确实多有麻烦。但如果能有专业人士帮忙,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至于税收方面的问题,敝上也会找到专人全部帮您整理清楚,为您提出专业建议。” 罗兰还没答允,嘴角已经忍不住想要上扬。 对方提出的要求太过优厚,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样。 但是对面的厢式马车突然拉开了车帘。 车厢内太暗,罗兰能见到车厢里安然端坐着一名戴礼帽的男子,但也只看得清他的剪影。 他朗声开口:“尊敬的小姐,但您也必须保证我的货源才行。” “我的投入,期待的不止是一季,而是十年、二十年……连续不断的供货。” “看来府上的产业出产松露这件事,邻近的人都已经知道。他们只要稍加打听,就能打听出寻找松露的方法——” 罗兰:确实…… “您家的树林应该没有围栏吧?” 对方安然地坐在马车里问,连坐姿都未曾变化。 罗兰沉思了片刻,突然抬头笑了。 “感谢提醒!”她说。 马车旁的中年大管家一脸茫然,还实在是没明白:自家主人究竟提醒了什么。 “您提醒了我,应当汇聚大家的力量。”罗兰笑着说。 只见对面车厢里的人伸手,轻轻抬了抬帽檐,似乎在说:不用客气。 从梅里顿回朗博恩的时候,罗兰的小手袋里放着十五英镑的现金,另外还有一张名片,上面是“汤姆逊和弗伦进出口有限公司”在伦敦的代理人地址——这家在梅里顿的新办公室得等过了圣诞节才能租下来。 现在,她成功地找到了能够提供合理价格的买方,但对方要求她在接下来的冬季里,每个月都能收到五至六磅的松露。 仅凭罗兰与露娜,一人一猫,是万万办不到的。 另外她还面临一个问题:朗博恩的树林出产松露的事,正如“车中人”所言,早已在梅里顿传得沸沸扬扬。 今天集市上这么一闹,更加让所有人都了解这是一种多么珍贵的食材。将来少不了有人要打朗博恩的主意。 最近她经常提着篮子,带着猫在树林里“闲逛”,路上难免遇见别人——聪明人只要联系一下最近发生的事,就能大致明白挖松露的方法是什么。 “车中人”说得对,她家的树林没有围栏。真要有有心人想来偷采,她是拦不住的。 因此她急需拿出一个方案:既保护这片针叶林里宝贵的野生菌资源,又按时按量地采集足够的松露。 回到朗博恩之后,贝蒂听了罗兰的吩咐,点点头回家去了。 第二天,贝蒂的父亲托马斯在牲口棚见到了罗兰。 托马斯看起来忧心忡忡,显然贝蒂向他提起了松林里能采到松露的事,而托马斯对此觉得很不乐观。 罗兰问起最近有没有人提着猫、拴着狗,在树林里“闲逛”,托马斯肃然回答:“有!” 这名四十多岁的佃农脸上很严肃地强调:“小小姐,昨晚贝蒂告诉我,我才明白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我觉得他们的做法是不对的。” 树林是贝内特先生的产业,按照时下的法律,树林里所有的出产,包括在树林里打到的斑鸠、鹧鸪,河里钓到的鲈鱼,都归贝内特先生所有。树林里出产的松茸与松露,自然也在其中。 托马斯是个诚实的人,对于其他佃农的做法当然不能认同。 罗兰却请托马斯捡一个时候,把朗博恩村子里所有的佃农分头请来,而且请他们带上自家的猫狗,就说是去“找松露”。 “您就告诉大家,说是打听到了找松露的方法。他们如果想来,到时就在村口等着。” “您先别说我也会去啊!”罗兰叮嘱。 托马斯不明所以,但是都照办了。 第二天下午,佃农们每家都来了一两人,抱着猫,牵着狗,聚在了朗博恩村口。 冬闲时节,佃农们都无所事事。因此才会有些好事之人,学着罗兰的样子,去松林里“遛猫遛狗”——他们多半对那传说中的松露十分心动,但真到了林子里,也没有哪个真的有这运气,成功找到松露的。 佃农们到了村口,才发现贝内特家的小小姐竟然也在那里。 他们这是……被抓了个现行? 这……原先动了歪心思的佃农顿时生出悔意。 “抱歉,我们……错了。” “小小姐,我只是有点好奇,毕竟镇上的人都传得神乎其神的。” “我们……原本也只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捡个漏。如果真能捡到一两枚,或许这个圣诞节能给孩子们买个礼物。” “昨天在林子里从天亮待到天黑,我家狗子什么也没刨出来。回家还挨了婆娘一顿好骂……” 佃农们纷纷惭愧地低下头——他们原本大多抱着捡一点点便宜的心,但现在却被树林的主人家发现了。一旦想起往日贝内特先生对他们的种种优待,佃农们心中的愧疚就加深一层。 “各位,事实上,我有个好消息想要告诉大家。”罗兰笑着说。 “咱们这片树林里出产一种很珍贵的食材——松露,这事儿大家想必都已经知道了吧?” 罗兰面前的佃农们一起点头。 “昨天梅里顿来了一位买主,愿意以一个相当好的价钱买下这里出产的松露。” 这个消息,就算是罗兰不说,迟早也传遍朗博恩。不如由她亲自来告诉大伙儿。 “我爸爸就发了话,说想请大家一起帮忙,趁着冬闲,把这片林子的松露都收了。一来不至于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二来大家也能多得些收入。” 佃农们一起扭捏:“这……给贝内特先生出力,是应该的。” “就是,贝内特先生平日里对咱这么好!这点小事……工钱,就免了吧!” “爸爸说了,既然各位出工出力,就理应分一份利润。”罗兰的语气很坚决。 “分一份利润?” 佃农们相互看看,他们可没想到,小小姐今天来找他们,可不是丢几个先令指使他们去干活,而是应承:可以凭借付出的劳动,分得一份利润。 ——这竟然是真的吗? 第8章 傲偏位面8 “贝内特小姐,您说的……这是真的吗?” 佃农们一个个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罗兰点头。 她一抬手,给大家看她手心中一枚珍稀的黑松露。 “就是它,每一磅可以在梅里顿卖到十英镑。” “十英镑……” 四面八方都是倒吸气的声音。 这个价钱,足以燃起每一个人的干劲了。 罗兰又指了指托马斯手里拎着的一枚大铁桶,里面盛着的,正是她按照来自22世纪的配方调配出的“营养液”。 “爸爸还从书上查到了配方,找到松露的时候,再将这个浇在发现松露的地方,就能确保第二年同一个地方还能长出松露来。” “这……” “岂不就是……” 脑筋快的佃农已经想到了什么。 ——松露岂不是也能像麦子一样,可以种植了? 罗兰一点头:“对,这样一来,往后的每一年,你们都可以从挖掘松露这项劳动中,获得相应的报偿!” “哇!” “这是真的吗?” “这些又黑又丑的菌子,每磅竟然值十英镑,每年都能采……伙计,掐我一把,我怕我在做梦?” 罗兰随即肃容问这些佃农们:“但咱们这片林子可是没有围栏的,如果外头的人听说了这里产这么稀有的食材,也跟着一起摸过来,大家知道该怎么办对不对?” “那当然!” 佃农们摩拳擦掌。 “就算是我们答应,狗子们也不大答应啊!” 他们带出来猫猫狗狗们,由主人们一声令下,一起同声大叫,声势颇为壮观。 罗兰点点头,觉得差不多满意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她狡黠地一笑,“大家也都知道贝内特先生的脾气。” “爸爸做什么都从来不喜欢大肆宣扬,这一次也是一样。这件事各位知道就好,即使见到了我爸爸,也没有必要提起,好吗?” “这个自然——” 佃农们一口答应。 他们之中竟还有不少人感慨:“贝内特先生真是好人呐!” 话不多说,佃农们带来的猫猫狗狗们,立即开始了寻找松露的“训练”。 在这过程中,罗兰搭档她的经纪猫露娜,充当了临时的“训练官”,给这些家猫家犬们演示。 训练用到的工具自然是一枚货真价实的松茸。露娜先带着所有的动物们将这枚松露闻过。罗兰随后独自将这松露埋在红松林的腐殖土中,再让露娜带着小动物们去寻找。 刚开始时,每次都是露娜第一个找到埋藏在土里的松露,然后优雅地蹲在原地喵喵叫。 每到这时,罗兰就会从土里挖出事先埋藏的松露,然后递给露娜一枚小鱼干——这枚小鱼干都是罗兰从贝内特先生的“渔获”中扣留的,专门找厨娘在烤炉里用低温慢慢烘干,上面还洒了磨碎的海藻粉,营养丰富,香味扑鼻。 猫猫们就都坐不住了,纷纷学着露娜的样子,四处去寻找松露。 对家犬们的要求还要更高些,它们发现松露以后,需要用前爪在土地上刨出一个浅坑,然后做一个记号。如果佃农们能在这记号下找到货真价实的松露,猎犬们也能得到相应的奖励。 动物们在树林中训练,佃农们也没闲着。 罗兰给他们讲解了如何采集松露,又如何回填“营养液”。 佃农们都听说了,这个手法关系到他们往后的年份是不是也能得到这样一份诱人的“外快”,一个个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敢错过任何细节。 很快,两边的训练都完成了——在贝内特先生家的树林里搜寻松露这件工作正式铺开。佃农和他们的猫猫狗狗都是精神抖擞,向松林深处进发。 松露被源源不断地发现,并且送到罗兰手里来。 与此同时,佃农们每天都在林中轮流巡视,朗博恩之外的人如果想打这树林的主意,佃农们会毫不犹豫地将外来者赶出去。 “这里可是贝内特先生的树林!”他们说。 罗兰则每周去一次梅里顿,在那里把新采到的松露送到“汤姆逊和弗伦进出口有限公司”的代理人那里。 她掌握着整个赫特福德郡唯一的松露销售渠道。 更关键的是,她掌握着能让松露不断生长,成为一项稳定产业的秘方。 因此佃农们但凡有点长远眼光的,就不敢绕过她单干。 此外,罗兰在收益分配这件事上十分大方。 松露的销售收入,罗兰和佃农们四六开。 罗兰还会从自己的收入中专门留出一部分,准备来年继续为松林改良土质、补充养分。 佃农们能拿到一多半的利润——对于他们来说,这简直是一笔横财。 “哈哈,可以好好过个圣诞节了!” “我家欠贝内特先生的地租欠了好久,现在总算可以还上了。” 罗兰却另外有一个提议: “各位,你们想不想在这部分收入里,专门留出一小部分,请一位教士或者见习教士到朗博恩来,教你们的孩子们读书认字?” 佃农们相互看看,脸上表情都有点奇怪。 罗兰:…… 他们一定是都听说过她这个“小小姐”不肯读书、不学无术的名声。 的确,这个建议从她嘴里传达出来也确实比较怪异。 可事实上,罗兰希望不止这些佃农的孩子们能去读书认字,她甚至希望朗博恩的这些农人们也能借此机会,掌握基础的读写能力,并且开拓眼界。 她需要一批有一定文化程度的劳动力,能够贯彻她“科学种田”的思想。 “当然了,这也只是贝内特先生提出来的建议,当然要看你们是否同意。” 关键时候,罗兰又将老爹翻出来当挡箭牌。 “贝内特先生说得对!”有人悟过来了,“我们确实是当了一辈子的佃农,但孩子们……总不能一直都走上一代人的老路,这多没出息?” “是呀,让他们学学拼写,能读书,认个字,将来没准能去城里做工,也算是多个出路。” 很快佃农们就商量妥当了:他们那份松露的收入,先留一份在罗兰手里。等到圣诞节一过,朗博恩的村民就会去寻访一位见习教士长住朗博恩,能够给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各位,这阵子我爸爸再来村里的时候,大家可千万别忘了他的脾气哦!” “这些都不必向他提起。” 罗兰没忘了再三提醒这些佃农们。 英格兰的冬季白天短,黑夜长,再加上临近圣诞节,贝内特先生事务繁杂,去树林散步的时候也少了。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今年朗博恩大多数佃农的财务状况都有所改善,以前拖欠的地租纷纷都还上了。 他在朗博恩村里经过的时候,人人都面带感激,极其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贝内特先生,大家到底都在感激什么。 感受到了好意的贝内特先生只能一一抬起礼帽致意。村里一趟走下来,连手臂都酸了。 他偶尔去了一次心爱的树林,在偌大的林子里撞见了一两个佃农。他们都带着自家养的猫狗,正在林中寻找松露。 “哦,卢卡斯爵士说的那种‘宝贝’呀!” 贝内特先生是绝不相信自家的树林有这种出产的——毕竟上次宴请卢卡斯一家,席上那道令人惊艳的前菜,后来被证明是松茸,另一种少见的食材。 这松茸,他家小女儿后来在松林里又采到过一两次,就再也没有采到过了。 至于那松露,贝内特先生更加觉得是无稽之谈了。 每当梅里顿有人问起他家林子里的松露,贝内特先生总是否认三连: “没有的事!”“这不可能!”“都是讹传!” 谁知圣诞节的时候,他在自家的餐桌上吃到了这种神奇的食材。 餐桌上的烤鸡内馅据说填入了一把被切碎的松露,整只鸡似乎比往年的要香了一倍,鸡肉鲜嫩多汁之外,还多了一种榛仁和水果的香气。 贝内特全家都说,他们从未吃过这么香的烤鸡。 第二天早餐,贝内特先生面前的一份金黄色的炒蛋上,同样撒着几片布满红色大理石纹路的褐色薄片。 贝内特先生带着疑惑,将这薄片单独送到鼻端闻闻——连他这样不挑剔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这味道真叫人不敢恭维,闻起来就像这些材料是刚从泥土中挖出来的,有些像发霉的大蒜,也有些像坏掉的果仁,闻起来并不令人感觉愉悦。 但是将这些薄片配合炒蛋一道食用,贝内特先生却又觉得,连这最寻常的炒蛋都变得不一样了,香气浓郁,令人食欲大增。 ——这就是他的佃农们在树林里“捡来”的松露吗? 贝内特先生想:难为大家,好不容易捡着了几粒,竟还能想到往他这里送一份。 但这位先生可从来没细想过,也没有任何概念,贝内特家这一整个圣诞节消耗的松露到底值多少钱。 如果他知道了,这位生性诙谐的绅士恐怕会呵呵笑着感慨:“——原来这就是金钱的味道啊!” “名著位面”的制作方。 总导演看完了预热期的“精华版”剪辑,冲总策划微笑点头。 “您的目的达到了。将‘种田位面’的选手引入‘名著位面’,果然独特,有一种浓浓的混搭风扑面而来。” 总策划抬头笑得很得意:“引流的效果很明显,来了不少‘种田位面’的忠实观众,预热期的效果才会这么好。” 罗兰的粉丝们可不管原著剧情开没开始,他们都美滋滋地在观看罗兰采松茸、挖松露,指点家里的厨子烹饪圣诞美味呢。 “另外,连以前看过‘傲偏’位面的观众这次都有明显的回流——大概都觉得这次进入位面的选手能带来不少新看点。” 总导演点头同意:“不止罗兰,另外一名选手的表现也很有意思。竟然真的被他找到了渠道,开始在海外拓展事业。” “不过这些努力要能转化成好感度,才能帮助他们最终赢下这个位面。” 总策划看着新鲜出炉的数据:“总体而言罗兰这边的好感度不错。” 总导演想了想,觉得这个结论下得太早了: “现在还只是预热阶段,受众主要以引流至位面的新观众为主。” “原著剧情还没开始,大批喜爱原著的观众还没入戏。再说了,选手们还都有‘必走剧情’要走,不是吗?到了那时,他们才会遇到最大的挑战。” “对于罗兰来说,尤其如此。” “她的提示卡已经被使用了。而原著剧情一旦开始,她的关注度就会立即被分流。更何况她还有那个‘必走剧情’……对她来说可是不小的挑战。” “那么,”总策划问总导演,“是不是多给选手们一点时间,让他们做好准备再开始走原著剧情吗?” 总导演摇摇头:“当然不……提前开始走原著剧情吧。” “观众们都已经急不可耐了呢!” 第9章 傲偏位面9 制作方三言两语就决定了位面里的时间线进度,总策划随手给总导演转发了一张电子申请表。 “罗兰的粉丝申请进入位面,向选手提供‘辅助’。” 总导演无所谓地点点头:“没问题,反正规则允许,而且也有先例。只要他们确定自己的心意确实能给选手带来帮助……能支付转移仓的使用费就行。” 位面里,这时的罗兰,虽然尽力控制,但还是打了两个喷嚏。她正坐在贝内特家的起居室里,看着身边的基蒂捧着一顶帽子尽力装饰。 这时起居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了,贝内特太太快步走进来。 “亲爱的贝内特先生,”贝内特太太当着女儿们的面,对同样坐在起居室里的丈夫大声说,“你有没有听说,内瑟菲尔德庄园好像要被租出去了。” “内瑟菲尔德庄园?” 罗兰一转脸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露娜。 露娜眯着一对猫眼,想了半天方说:“不应该呀?” “你都还没有开始交际,内瑟菲尔德怎么就租出去了呢?” 罗兰被经纪猫的逻辑给绕住了,一时竟没想通,这两件事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后来她才渐渐想明白:这个位面的时间线可能发生了一些变化—— 内瑟菲尔德的新邻居们出现,她却还没有到外出交际的年纪,因此不能在舞会上与人交际,不能和姐姐们的潜在对象们跳舞。 罗兰几乎想要大声欢呼:“这太好了!” 这样她将有大把的时间在自家的牧场和树林里工作,而不用把精力都花在和自家姐妹一起修饰帽子、为舞鞋装点缎带这一类的琐事上。 “话可不能这样说。” 经纪猫露娜正色教育罗兰。 “内瑟菲尔德被租出去,意味着原著里的男主人公和他的朋友将要正式出场了。” “如果你一直偏离原著主线,一直和内瑟菲尔德那边没有交集,你的关注度就会下降,好感度也自然会下降,恐怕会影响你的最终评分。” 罗兰心里觉得露娜的顾虑有道理。 但她却嘴硬,说:“一定要到了出门交际的年纪,才能和内瑟菲尔德有交集吗?” 露娜翻了个白猫眼:“不然呢?” 罗兰别过头:“咱们走着瞧!” 转眼朗博恩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内瑟菲尔德确实租出去了。主人家已经派了管家来事先打理。但是主人本人要到复活节前才会正式住进来。 就在贝内特家太太四下打听即将搬来的新邻居,贝内特家姐妹们积极为春夏季的各种社交活动做准备的时候,罗兰在紧锣密鼓地张罗着自己的计划—— 托马斯·巴里已经帮她修好了一座鸡舍。而她手上也因为松露生意而积攒了一笔小小的启动资金。 但接下来罗兰遇到了问题: 她已经拿定了主意,想要在自家的牲口棚外饲养一批家禽。 但她上哪儿去找优质的良种鸡苗呢? 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她曾经详细地了解了一下这个位面里家禽的饲养成活率与产肉产蛋率。 罗兰:有被打击到。 十八世纪中叶,家禽的饲养面临很多困难:这个时代的家禽,产肉产蛋率低不说,一次鸡瘟就能令大半年的心血一扫而空。 人类在家禽养殖这件事上,经历了长时间的探索,才筛选出了优秀的品种,并不断加以优选和改良——到了罗兰的时代,她已经不用再操心种鸡种鸭和种猪的问题了。 但是在这个位面里,这却成了她绕不过去的坎儿。 “小妹,梅里顿明天有集市,我们打算去梅里顿看看,你去吗?” 简温柔地招呼。 “我不想……嗯,我去!” 罗兰突然想起还有最后一批新鲜的松露要送到梅里顿结算,赶紧改口。 如果不是因为松露的交易,她恐怕会和三姐玛丽一样,成为全家最不喜欢去梅里顿的人。 除了要交易松露以外,罗兰还打算去梅里顿的集市上看看: 梅里顿是个大镇,这里的集市是往来商户、附近的自耕农与佃农交换商品的重要场所。 毕竟刚刚开春,每个城镇的集市上都在忙着交易各色种子幼苗、幼禽与幼畜。 罗兰打算趁姐姐们去买花边、缎带和帽子的时候,溜去集市那边看一眼。如果有合适的种苗,她就打算当场买下,然后再叫人帮忙送去朗博恩。 谁知刚到梅里顿,罗兰就被伊丽莎白和基蒂带跑了: “小妹,你难道不想看看帽子店出的新样子吗?” 罗兰:明明是你们想…… 恐怕这也是“防OOC卡”的功能——虽然这次没有直接违背罗兰本人的意志,让她说不想说的话,做不想做的事,但是让其他人物拉着她去做按照人设该做的事。 罗兰被拉到一家专门经营女帽、缎带、扣子和针线的店铺里,在那里“被迫”掏出了带在身上的零花钱。 她作为贝内特太太最宠爱的小女儿,零花钱也是最多的。姐姐们添个针头线脑的,最后都由罗兰和她新“添置”的帽子与缎带一起,结账结掉了。 罗兰望着花出去的钱暗自心疼——她真的不需要更多的帽子和缎带了。这些钱用来给朗博恩买种鸡种鸭该多好呀? 气闷之下,罗兰走出了帽子店,站在外面等候她的姐妹们。 只见一位戴着帽子,帽檐压得极低的老妇人慢慢走来。她弓着腰,一手提着一个很大的柳编篮子,另一手拄着拐杖,见到罗兰在路边,马上走上前来,沉声问:“美丽的小姐,老妇人累了,您能帮我提一下这个篮子吗?” 篮子很大,上面覆着一层花棉布,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罗兰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接过篮子——这篮子却十分轻盈,和那巨大的体积并不相称。 老妇人站在罗兰身边,双手拄着拐杖轻轻地喘着气。 罗兰提着手中的篮子,突然转脸朝老妇人那边望过去,眼里带着几分惊喜的笑意。她已经大概猜出篮子里是什么了。 “这是……” 棉布下面传来相当细微的“啾啾”“啾啾”的声音。 罗兰对这种声音非常熟悉——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这只柳编篮子里装着的是一大群毛茸茸、可可爱爱的小鸡。 这时老妇人扬起了头,冲罗兰一笑。 罗兰有种错觉,她似乎在对方的帽檐下看到了一张年轻漂亮的面孔。 “亲爱的罗兰,总算见到你了。” 老妇人突然一只手抬起,冲罗兰挥了挥。 罗兰陡然在这个位面听见了自己的本名,吃了一惊。 “这是我们全体粉丝送给您的N3909,祝你好运!” 在举办真人秀的各个位面,确实是可以“探班”的,只要提出申请就行。 但罗兰对此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她双手提着篮子,睁圆了双眼,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的粉丝竟然追到这个位面来,而且给她带来了这样一份馈赠。 ——她太幸运了! ——她实在太幸运了! “大家的心意我送达了,就此告辞,兰兰,一定要努力呀!” 说罢,老妇人转身,不再使用拐杖,而是提着手杖走得飞快,在街角一拐,立即消失了踪影。 罗兰却觉得一颗心依旧在扑通扑通地跳得激烈。 要知道,N3909,它可是…… 罗兰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篮子上覆盖着的花棉布,“啾啾”“啾啾”的雏鸟叫声更加清晰了些。 果然,一整篮都是金灿灿的小鸡苗—— 编号为N3909的鸡苗,罗兰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一种集合了历史上几大名种优品鸡的优点,通过基因筛选繁育出的一种高品质家禽品种。 虽然被冠上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编号,但实际上N3909的祖先是清远鸡、是三黄鸡、文昌鸡……它向来与白切鸡、盐焗鸡、豉油鸡这样的绝顶美味联系在一起。 N3909是22世纪培育出来的优质肉用鸡种,具有体型小、肉质优、繁殖周期短、抗病力强的特点,能够适合各种气候条件,因此适合在世界各地饲养。 除了这些之外,N3909还有一项优点:它的“基因感染力”很强,与其它品种杂交繁殖出来的后代,能够保留绝大多数的N3909的特点。 也就是说,罗兰有这么一篮鸡苗在手,不仅能很快饲养出一窝名品小鸡——将来整个朗博恩,整个梅里顿,甚至整个赫特福德郡,鸡舍里都会是N3909的天下。 这样她以后还用愁什么呢? 非但不用愁,这简直是做梦都要笑出来啊! 罗兰就这样,嘴角含笑,真像是在做梦一样,抱着一个大篮子回了家。 回到朗博恩之后,罗兰抱着她珍贵的小鸡苗坐在客厅里,听姐姐们向不曾出门的三姐玛丽转述她在梅里顿的奇遇: “莉迪亚原本选中了不少缎带和帽子,结果一出店铺的门,就看见了一位老妇人提着一篮花棉布过来。她一眼就看中了这花棉布的纹样,二话不说直接把人的篮子整个买了下来……” 罗兰依旧喜滋滋地坐着,怀里抱着篮子不肯撒手。 她简直太高兴了,哪里还顾得上姐姐们在嘲笑她——为了一幅心仪的漂亮花布,花了大价钱,买回来才发现竟是满满一篮鸡苗。 玛丽对自己的妹妹竟如此“愚蠢”感到不大相信,大着胆子去揭开了遮在篮子上的棉布,马上“啊”的一声尖叫。 满蓝的小家伙们陡然发现了一个奔向“自由”的缺口,纷纷从这个缺口冲出来。 贝内特家的起居室顿时充满了“唧唧”“啾啾”,这样可可爱爱的叫声。 四位姐姐们或手足无措,或手忙脚乱地上前帮忙,对满屋子乱跑的小鸡苗们开始了围追堵截。 只有罗兰一个人实在没忍住,抱着篮子放声大笑,笑得一点儿也不淑女——她实在太高兴,实在太开心了。 第10章 傲偏位面10 复活节前,有钱的单身汉——宾利先生,搬进了内瑟菲尔德。 贝内特太太百般纠缠丈夫,要他尽快去拜访新邻居——这时候罗兰在新建的鸡棚里专心饲养她的N3909。 宾利先生来朗博恩回访,姐姐们都挤在楼上,围着窗口观望——这时候罗兰在新开辟的养殖场里清理场地。 她请了佃农们帮忙,帮她将牲口棚后的灌木丛清理出一大片作为养鸡场,保留了一部分刺莓和接骨木,一方面能遮阴,一方面作为天然的树篱,将养鸡场和外面的旷野分隔开。 等到姐姐们去梅里顿的舞会上认识新邻居的时候,罗兰的N3909已经届满40天的“鸡龄”,可以离开木棚内的鸡舍,去养鸡场放养了—— N3909之所以风靡22世纪,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种家禽是适合在野外放养的“走地鸡”。 小鸡崽们自行大量食用新鲜的青草和虫蚁,又有足够的空间供它们活动。因此N3909长大以后,肌肉与脂肪的比例适中,肉质鲜美,香味浓郁,蒸焖炖烤,样样美味,绝对是老饕们的最爱。 罗兰却还不满足,她把贝内特先生去垂钓钓来的小鱼都拿去给厨娘,请她在火炉上焙干,然后磨成细粉,混上贝内特家做面包时剩下的麸皮,混入玉米粉和豆粕,做成“营养餐”给小鸡们“加餐”。 这一批N3909几乎是见风长,早已不复刚来朗博恩时那样一副金灿灿、可可爱爱的模样。相反它们大多已经换毛,长成身躯浑圆、走路矜持的优雅禽类。 这一批N3909的总数在一百只左右。这种家禽的成熟期很短,不用到夏天,就已经能达到食用标准,入秋就可以产蛋。如果冬季保养得宜,种鸡在明年春天到来之前就将抱窝孵出下一代N3909。 但罗兰可舍不得这些N3909这么快就变成盘中餐。 等待这一批小鸡雏长成之后,她打算保留一批作为种鸡,除了留在自己的养鸡场之内以外,还打算送一些给朗博恩的村民佃户,请他们帮忙代养。 相信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朗博恩一带的家禽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改良。 当晚,贝内特一家人兴奋地从梅里顿归来。当姐姐们兴奋不已地畅谈舞会上的见闻时,罗兰则在畅想她很快就将拥有一片规模宏大的田庄…… 第二天,卢卡斯爵士家的两位小姐到朗博恩来作客,话题自然绕不开昨天舞会上的两位宾客。 “宾利先生真是一表人才,简,我看他对你一见钟情了。” 夏洛特·卢卡斯恭维贝内特家大小姐。 温柔美貌的大小姐低下头,脸上恰到好处地出现红晕,回应了大家心中同样的疑问。 “不过话说回来,宾利先生那位朋友,可就不那么讨人喜欢了。可怜的伊莱扎,居然只是过得去①……” 夏洛特望着朋友,轻轻地摇头叹气。 就在罗兰以为夏洛特会继续好好安慰安慰她那位二姐的时候,夏洛特转过脸望着罗兰,轻轻叹气,说:“可惜了,莉迪亚,可惜你还没开始交际……” 罗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大声说:“那当然是可惜了,如果我去了梅里顿的舞会,舞会上的男士们一定会排着队请我跳舞……” 罗兰内心:……可恶的“防OOC卡”。 不过,“防OOC卡”让她说出来的,都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傻话罢了。她真正需要做的,是展现自己的长处,尽量规避自己的短处。 于是罗兰转脸嘻嘻一笑,告诉两家的姐妹们:“不过,你们能猜到吗?你们在梅里顿享受舞会的时候,我给你们做了什么?” 大家都有点发愣:“你做了什么?” 罗兰伸手摇铃,过了一会儿,希尔太太带着一个女佣,捧着茶点托盘出现在起居室门口。 “昨晚我和厨娘一起,研究了各种食谱:所以,大家今天有口福了!” 罗兰大声宣布: “我们用刺莓干烤了曲奇饼干,往传统的司康里加了磨碎的松子,尝试了覆盆子搭配新鲜奶油的口味,另外我还用接骨木花浸在糖浆里,你们正好能用来泡茶喝……” 她用的都是惠而不费的材料:松子是从贝内特先生的针叶林里捡来,一枚一枚剥出来的;刺莓、覆盆子和接骨木花都是从养鸡场的树篱上采的。 刺莓和覆盆子的酸味和果香,中和了饼干与司康原本厚重的甜味;松子的香气则令司康多了一种清新的味道,口感则更加柔润。 接骨木花浸的糖浆就更令人出奇了。 这种花相当常见,但花朵不漂亮,不过就是细细碎碎的粉白色小花罢了。 谁知浸成糖浆,却格外香甜,在沏好的红茶里加一点代替黄糖,便是花香满口。 两家的女士们在琳琅满目的茶点托盘面前,都觉惊喜——毕竟谁不爱美食呢?尤其是这么精细、用心制成的茶点。 于是,热腾腾的红茶沏上,两家人围坐在朗博恩的起居室里,一面享用各色新奇的茶点,一面继续谈论昨天的舞会。 至于罗兰大放厥词,说什么“排着队请跳舞”之类的话,早就从大家的脑海里淡忘了。 在所有的“名著位面”中,“傲偏位面”一直是长盛不衰,人气永远高涨的一个。而制作方这一次致力于“推陈出新”,让位面又一次吸引了粉丝们的注意力。 “这是新一季的傲偏位面吗?” 终于有“位面粉丝”醒悟过来:“呀,预热期结束,这都已经开始走原著剧情了。” “怎么?原著剧情是提前开始了吗?” “我怎么记得,宾利一家住进内瑟菲尔德的时候,应该是秋天啊?②” “是提前开始了,五姐妹中最小的莉迪亚都还没出来交际,她的姐姐们已经去和宾利一家跳舞了。” “哈哈哈好,没有莉迪亚这个惹祸精,宾利和达西应该对贝内特家观感不错吧……等等,什么?这一季竟然有选手抽中了莉迪亚这个角色?……谁手气这么糟糕?!” “哦,老实说,这和我印象中的莉迪亚有点接近……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的傻姑娘,也就颜值还算能打!” “那是相当能打——说实话就小姐姐这颜值,这一季我追定了……多少军官追求她都很正常啊。” “可为啥制作方都还没让她出来交际?难道另有安排?” “我们兰兰是种田选手!”终于有罗兰的粉丝跳出来帮忙解释了,“她肯定想要在位面种田,改变现状啊?” “……种田?傲偏难道不是个谈情说爱,谈婚论嫁的位面吗?” “是呀!傲偏位面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在这个位面种田。” “同没见过!” “ 1!” “新鲜!” 罗兰的粉丝们原本都担心观众们原著滤镜太重,看见了这些实时评论,才稍稍放心。 至少罗兰正在给这个位面带来一些新的看点。 “哟,我看见了什么?覆盆子奶油松子司康……这大半夜的,我有点饿。” “我也是!” “饿了 1!” “这……‘傲偏位面’竟然要转型‘美食位面’吗?” “唔,我有几个喜欢‘美食位面’的朋友,都说最近缺粮了,正在找粮,我去喊他们来。” 立即有粉丝们帮忙推介,罗兰已经在预热期了主导了“松林大发现”,成功发现了松茸和松露,并且开发了黄油煎松茸、松露烤鸡一类的美味。 立即有喜欢美食的观众喜滋滋地去翻预热期的精华去了。 当然,也有不少观众对罗兰的前景并不看好:“抱歉,我对这个人物实在是喜欢不起来。无法想象她能令我彻底改观。” “是呀,我对她也没有预期,只要她这一季不给简和伊丽莎白拖后腿,我就打算给满分了。” “这……” “啊哈哈哈,这么说来,这一季里的莉迪亚,只要不作妖,不就能躺赢了?” “……” 这些讨论,罗兰置身位面之中,完全不知情。 她的经纪猫露娜倒是每天会从位面中消失一阵,能从制作方那里得到筛选后的观众反馈。但露娜很少把这些告诉罗兰—— 这是业内的行规。更何况,身在位面中的选手受到外界评论的影响越小越好。 罗兰在她的位面里,迎来了春光明媚的五月。 某一天贝内特家的大小姐简受邀前往内瑟菲尔德吃饭,简出门之后立即下起了倾盆大雨。 妹妹们都不由为简感到担心。 第二天清晨,内瑟菲尔德打发了仆人送来一张便条,说是简昨日淋雨伤风,暂时在内瑟菲尔德养病。 二姐伊丽莎白打算亲自跑一趟内瑟菲尔德,亲眼看一看简的情况。 罗兰赶紧拦住她问:“莉齐,能等两个小时再出发吗?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伊丽莎白:“你确定?今天家里的马车没空,去内瑟菲尔德得走上好几英里的土路。” 罗兰表示没问题。 两个小时以后,贝内特家姐妹二人踏上了前往内瑟菲尔德的道路。 罗兰手里还提了一个草编的篮子,篮子里盛着一枚热气腾腾的陶罐。 第11章 傲偏位面11 罗兰去内瑟菲尔德,确实还有点麻烦——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内瑟菲尔德的主人一家,以及主人的那位阔气朋友。 主要原因一是罗兰还没有踏入交际界。 她从没去过梅里顿的舞会;而宾利先生造访朗博恩的时候,罗兰又都在她的养鸡场待着。 在没有长辈陪伴的情况下,还没有出来交际的罗兰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去内瑟菲尔德,确实很有些失礼。 但是听说简病了,伊丽莎白和罗兰就都顾不上太多。一待厨房那边准备好,姐妹两人就动身前往内瑟菲尔德。 在门房那里,罗兰问了管家,能不能先把她带到厨房去——她给简捎了一罐汤,一路走来显然已经凉了,看看能不能先送到厨房去热一下,然后再直接带她去简所在的客房。 罗兰说话的时候,伊丽莎白也在一旁帮腔。 “今天我们姐妹确实很失礼也很冒昧,但亲姐姐抱恙在身,我这位小妹心里过意不去,送了些家里熬的汤过来。不敢惊动贵主人,让我们姐妹去看看贝内特小姐就行。” 管家立即去回报了,对方表示“尽管请便”,但探视过病人之后,请无论如何下楼去见主人一面。 于是,罗兰先去了一趟厨房,然后由内瑟菲尔德的管家太太,引着去了简的房间。 在那里她见到了简和伊丽莎白。 简已经从伊丽莎白口中知道了最小的妹妹今天也来了,吃惊之余,心里熨帖不已。 一名仆人跟着罗兰和管家太太进来,托着一只瓷罐,和碗勺之类。 简不明所以,伊丽莎白却说:“小妹听说你病了,非得给你捎上这么一锅鲜鸡汤,说是重感冒了喝这个好得快……” 仆从那边将瓷罐的盖子一揭,一股异香扑鼻顿时而至。 简:“我……好像已经不鼻塞了。” 伊丽莎白也在一旁奇怪:“我已经琢磨了一路,莉迪亚这罐子鸡汤究竟是用什么炖的,怎么会这么香。” 内瑟菲尔德的管家太太和女仆闻言,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管家太太见识多些,问:“这鸡汤里是加入了菌子吗?” 简已经想明白了:“是松茸……是松茸的香味。” 罗兰望着姐姐:“你果然已经不再鼻塞了。” 这是她从朗博恩带来的一罐松茸炖鸡。 松茸是去年秋天她采的松茸,将那些卖相不够好看的松茸在微微加热的烤炉中慢慢焙干,就得到了松茸干,然后再密封在油纸里储存,需要煨汤的时候就拿出来加在汤里。 这样做会损失一部分新鲜松茸的绝美滋味,但却可以在秋季之外,让人也尝到松茸的鲜香。这种香味与鸡汤的香味格外相配,两者交织在一起,让躺在病榻上毫无胃口的简,竟然也多了几分食欲。 这道鸡汤正是用N3909烹制而成的。这种肉用家禽刚刚到了可以食用的时候。 因为听说简得了重感冒,罗兰也顾不上那么许多,请厨娘帮她宰杀了一只,与松茸干一道炖汤,然后带来内瑟菲尔德。 时间紧迫,好在用来炖汤的鸡尚且年轻,不用熬煮很久,已经骨酥肉烂。 只不过罗兰还嫌香气没有完全出尽,因此她将那只陶罐整个留在了内瑟菲尔德的厨房,请厨房晚些时候再把汤炖上个把小时,再给简送去。 罗兰与伊丽莎白并肩坐着,看着简将香喷喷的鸡汤一口一口地喝下去。简原本如纸苍白的面孔似乎多了一点点血色。 罗兰顿时松了一口气。 伊丽莎白则伸手拍拍她的手背—— 罗兰立即明白了:观众对她有没有好感不知道,但现在她已经收获了二姐的好感了。 眼看着简把鸡汤喝尽,把事先捣成细蓉的鸡肉一口口地吃掉,罗兰今天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她向姐姐们道别,并请管家太太把她带出去,她并不打算见内瑟菲尔德庄园的主人。 因此,与主人周旋的任务就交给伊丽莎白了。 伊丽莎白倒并不认为罗兰见到宾利先生等人会有什么不妥,因此劝罗兰留下来,待会儿一起下楼去向主人致意。 罗兰却微笑摇头说不用了,随后跟着管家太太离去。 她绝不是什么羞怯不敢于见人,她只是担心主人家太过“热情”,留伊丽莎白和她在此暂住,一起照顾简—— 那样的话她的小鸡崽们谁来照顾,刺莓谁来采摘,接骨木花糖浆谁来浸,那么多种美食美点谁来发明? “没到出来交际的年纪”成了她最好的借口。罗兰诚挚地请伊丽莎白代为向主人致意,然后自己轻轻松松地溜达回家。 果不其然,晚些时候伊丽莎白托人送信回朗博恩,说她受主人挽留,在内瑟菲尔德小住几日,就近照料简。 罗兰能够预料到伊丽莎白被挽留,但是她却无法预料内瑟菲尔德庄园里的人,对她这番“低调”的造访是如何反应的。 内瑟菲尔德的主人,宾利先生,在贝内特家二小姐离开起居室之后,焦虑地在起居室内踱步。 宾利先生的姐姐,赫斯特太太,与他的妹妹宾利小姐,正坐在起居室里毫无顾忌地谈论贝内特家的姐妹:“真是目中无人啊!” “妹妹都到了庄园里,也不出来露个面,招呼都不打就这么走了,难不成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稀世大美人不成?” 宾利先生显然对贝内特家的大小姐深有好感,对她的妹妹也多有维护。 “卡罗琳,话不能这么说。贝内特家最小的小姐还没到出来社交的年纪,又没有家中的长辈陪着,她不来见咱们又有什么不对的?” 宾利小姐却兀自还在愤愤不平。 “到内瑟菲尔德来探病就探病吧,还非要捎东西,直接去厨房——我长这么大,连厨房都没进过。” 宾利先生看看妹妹:“昨天你刚说过,给达西的茶点是你亲手做的……” 宾利小姐:…… 赫斯特太太帮妹妹解围:“卡罗琳是觉得那小姑娘有些目中无人了。咱们内瑟菲尔德什么没有?非要她一个外人带到内瑟菲尔德来?” 这时,一直没出过声的达西先生开了口。 “可能还真的没有。” 宾利家的两姐妹:“……什么?” 达西随口解释:“这是我听贵府管家提起的。” 宾利一家人的眼光齐齐地转向刚刚从起居室门口处进来的管家。 “这……” 被赫斯特太太和宾利小姐两张利口一道,连连追问,管家显得十分狼狈。但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贝内特家的小姐今天带来的,是用一种非常特殊的野蘑菇炖煮的鸡汤,香味浓郁,据说非常滋补,能让得了重感冒的病人尽快康复。” “野蘑菇……”宾利小姐险些笑出声来。 但是宾利先生一听见“尽快康复”这几个字,已经觉得心情舒畅,连连点头说:“可见贝内特姐妹手足情深,令人感动。” 宾利小姐却还觉得不服气:“野蘑菇有什么稀奇,春天一下过雨,这附近的林子里到处都是!” 管家却耐心地解说:“按照贝内特小姐的说法,这种珍稀的菌子名叫松茸……只,只产在朗博恩贝内特家的松林里。” 宾利小姐顿时傻眼——刚才她姐姐夸下海口,说内瑟菲尔德什么没有。 竟然是达西本人开口反驳了。 而且这东西竟然真的只有朗博恩才有! “我才不信呢!”宾利小姐高傲地将头一摆,“不过是乡下女孩儿说的自夸之言罢了。在她们看来,恐怕连掉在地上的松果,也是朗博恩独有的。” “不是松果,而是松露。” 达西随意开口纠正。 “什么?”宾利家姐弟三人一起惊讶地发问。 “松露——” 达西重复了一遍,问:“你们难道没有听说吗?赫特福德郡的朗博恩,确切地说,正是贝内特先生所拥有的那片松林,可能是全英格兰,唯一出产黑松露的地方。” “真的呀!” 宾利两姐妹脸上都是一副“有被吓到”的表情。 松露,听说在海峡的另一边,是贵族才有资格享用的美味。每年秋冬时节,价值千金的黑松露就会乘上最快的驿马所拉的车,疾驰向巴黎,然后出现在贵妇人们的餐桌上。 在此之前,她们还从未听说过这东西在英格兰竟然也有出产。 “哦,亲爱的达西先生……你真的没有弄错吧?”赫斯特太太开口询问。 达西谨慎地回答:“是一个可靠的朋友透露给我的,当然对于这消息的准确性,我本人并未予以确认过。” 宾利小姐还想再反驳:“这也不能说明……” 达西却截住了她的话:“宾利小姐,我说这些并不是在反驳您,这件事也不会影响我对贝内特小姐一家人的判断。” 宾利小姐:心头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朗博恩的贝内特一家,确实拥有一些,在英格兰独一无二的东西。” 菲茨威廉·达西,不带任何感情地评述。 第12章 傲偏位面12 改天内瑟菲尔德也尝到了这种名叫“松茸”的美味。 朗博恩的贝内特家给二小姐伊丽莎白送来替换衣物的时候,顺便送了小小一匣子干松茸,以及一张烹饪“松茸鸡汤”的食谱。 伊丽莎白是个聪明的姑娘,自然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拿这个去做人情。 简果然复原得很快,当她能够下楼来和主人一家共享晚餐的时候,桌上就有这么一道“松茸炖鸡”,香味四溢。 宾利先生在餐桌上为朗博恩送来的食谱与干松茸赞不绝口。他的姐夫顾不上说话,只管埋头喝汤。 赫斯特太太和宾利小姐都摆出一副“这哪里特别了”的表情,但这二位都口嫌体正直地把汤都喝光了。 简尝了一口盛在深盘里的鸡汤,微怔了怔,眉头略蹙。 宾利先生将她的一颦一笑都看在眼里,连忙问:“有什么不对吗?” 简温柔展颜,摇摇头说没事,并且对宾利先生一家的热情招待与照料再次表示感谢。伊丽莎白也在旁边帮腔。 只有晚间,贝内特家姐妹单独相处的时候,简才与伊丽莎白谈起晚餐的事。 “你是说,内瑟菲尔德按照食谱做出来的菜品,和家里送来的味道不一样?” 简点点头。 她对自家送来的那罐汤印象太深刻了。 当时她在病中,胃口不佳,可一旦喝到那香浓的汤汁,简就觉得仿佛一股暖流注入了身体,四肢百骸似乎都有力气了。 除此之外,那馥郁的松茸香气,浓稠却见不到任何杂质的鸡汤,入口即化的鸡蓉,都让简记忆犹新。 内瑟菲尔德的餐桌上,一样的做法,一样的调味,甚至松茸的香气也是一模一样的,可是做出来的成品却总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至于哪里不对劲,简却说不出来。 伊丽莎白抱着简的肩膀,笑着说:“可见你是想家了。” 简觉得很有道理,顿时也失笑。 贝内特家两姐妹转天就回了朗博恩。 贝内特太太好一阵抱怨,埋怨简的病好得太快,没有在内瑟菲尔德多住几天,与宾利先生好好相处。 她照例又埋怨伊丽莎白,将简照顾得太过周到,以至于简这么快就复原。 但一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转移了贝内特太太的注意力,让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神经——内瑟菲尔德一家人,包括主人的朋友,将在三天后光临朗博恩,在贝内特家吃饭。 “我们很冒昧地邀请了宾利一家。” 简颇为局促地向贝内特太太解释,“这也是因为,家里厨娘的手艺好像越来越好了。” 贝内特太太仿佛喜从天降,顿时双手一拍,连声说:“这当然不冒昧,他们照顾了你这么久,请他们吃一顿饭是理所应当的。” “亲爱的简,快说说,你的宾利先生喜欢吃什么?” 自此,朗博恩大宅一阵鸡飞狗跳,贝内特太太的菜单改了又改,一直到了宴请那天的上午,都无法敲定最后的菜品。 但是厨娘却很清楚,要做出一顿味道上佳,适合宴客的晚餐,无论是食谱还是食材,最好都先去问一下小小姐。 客人们正午之后就来了。 他们被邀请进了贝内特家的会客室享用下午茶。 在那里,简和伊丽莎白完美扮演了热情主人的角色,欢迎宾客们的到来。 玛丽急吼吼地坐到钢琴前面,随时准备奏曲娱宾;基蒂见到自家不算敞亮的会客室里竟然迎来了那么多高贵的客人,紧张得不知该往哪儿站才好。 而罗兰第一次被介绍给了宾利一家和那位富有的朋友。 她好奇地打量着来宾的时候,宾利先生和他的同伴们也同样在观察她——这个从未在他们面前露过面的,贝内特家最小的姑娘。 在容貌这一方面,罗兰完全不用担心,她就算是不及温柔妩媚的简那般美貌,至少也与聪慧调皮的伊丽莎白相当。 但罗兰知道自己的谈吐言行容易被诟病,因此她向客人们行了礼之后,就从会客室开溜,溜去厨房了。 毕竟有那张“防OOC卡”在,如果她留在会客室,何人聊起天来不是花边就是帽子——都对她的形象无益。 她的优势,在于贝内特家捧出来待客的茶点。 当贝内特家的管家带着两个仆人,将招待客人的茶点推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吸引了。 茶点被盛放在一个三层的架子上,每一层架着一个盘子: 最下一层盛放着刚刚烤出来的司康饼,搭配奶油和覆盆子果酱; 中层盛放着切成块状的蛋糕和手指饼干; 最上一层盛放的食物则比较特殊,以至于连宾利先生这样的人都没能认出来。 这是一种排列规整的食物,让人看上去赏心悦目—— 这种食物由两片面包交叠,中间分别夹上黄瓜、火腿、蛋黄、虾蓉、生菜菜心一类的馅料。 每一块食物都切成了一指长、二指宽,像其它食物一样,可以用手轻易拿起,却不会让手指沾染馅料和酱汁,很适合做下午茶点,或者餐前小食。 但是,宾客们连这是什么食物,这食物叫什么名字都认不出来,未免有些太丢份。 宾利小姐与赫斯特夫人面面相觑,想要开口询问,却谁也拉不下这个脸。 “贝内特先生,这几样茶点十分新鲜可爱。它们是什么?” 宾利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直接向贝内特先生开口。 贝内特先生则诚实地摇手:“年轻人想出来的新花式,还是问问她们才好。玛丽——” 贝内特先生脸上的表情赫然是:下面,有请我们最博学多才的玛丽。 玛丽却完全意识不到这是父亲的一种“幽默”。 她立即站出来,双手交握,举在胸前,站在会客室的正中向来宾们正经八百地解说:“这是山维治伯爵约翰·蒙太古于十几年前发明的一种小食……” 三明治——这种以发明者的爵位命名的食品,据说是第四任“山维治伯爵”在18世纪中叶发明的一种食物①。 一开始是为了让这位伯爵大人在牌兴正浓的时候,能够一边吃东西,一边打牌。这样他既不需要使用刀叉,也不会让双手沾上酱汁。 只不过在这个时代,虽然八卦传播起来有如飞毛腿,新鲜事物却未必推广得那么迅速。 罗兰第一次向家里人提起这种“小食”的时候,贝内特一家人表示,整个赫特福德郡都没有听说过这种食物。 但是“博闻强记”的玛丽却还真的在一本游记里见过这种食物的起源。 于是就有了现在玛丽站在会客室正中,向众宾介绍“三明治”的情景。 虽然玛丽摆出了一副自吹自擂的架势,但无论是天生敏感的宾利小姐,还是生性挑剔的达西先生,都不得不承认,他们从贝内特家三小姐这里得到了些新的见闻。 至于这三明治,被切成了合适的大小,品尝起来十分方便。 此外,咸味茶点的出现,也颠覆了下午茶场合由甜品“一统天下”的格局。 宾利先生对此表示赞不绝口:“像我这样,不那么喜欢甜食的,现在终于多了一个享用下午茶的理由。” 达西先生则对那一枚三层的下午茶架子非常感兴趣: 三层架子上放置着精细的瓷盘,食物按照品类和口味不同,分门别类地放着,供来宾自行取用。 三层架子却大大减小了这些茶点占用的空间,因而非常适合起居室、会客室这样的地点,适合非正式的休闲时光。架子本身又十分轻便,一提便走。 “玛丽·贝内特小姐,请问——” 达西先生开口向玛丽请教,这实在是破天荒头一遭,令这屋子里熟悉他的人都十分惊讶。 “——这盛放茶点的架子,也是您从游记上看来的吗?” 玛丽陡然被问到,局促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片刻才摇了摇头,说:“这是我那最小的妹妹,想出来的法子。” “哦!”众宾们点头,各自在会客室里寻找罗兰的身影,却发现她早已溜得人影不见。 对于内瑟菲尔德的来宾们而言,贝内特家这位最年轻的小姐,似乎格外神秘。 至于罗兰,罗兰和客人们打过照面之后,早已悄悄溜进了厨房里。 厨房是她的战场,将来想要将N3909打出名气,今天是一个宣传推广的好机会。 因此,姐姐们陪着客人在会客室享用下午茶、谈天说地的时候;内瑟菲尔德的来宾们由贝内特家姐妹相邀,前往附近的松林漫步的时候……罗兰一直泡在厨房里。 晚餐的时候终于到了。 在主菜上来之前,管家先进了餐厅向众人致意。 “诸位,敝府今天的主菜较为特殊,为了保证菜肴的色香味不曾流失,请允许敝府厨娘在这里为诸位进行最后一步烹制。” 话音刚落,几个仆人各自托着庞大的瓷盘,鱼贯进入餐厅。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瓷盘中:那里盛放却不是什么绝世美味,而是一个个黄澄澄、光秃秃的圆球,其貌不扬,看起来像是土疙瘩。 客人们纷纷露出惊异——主人们其实也是如此。 但还没等他们都将这份惊异表露出来,换上了整齐服饰的厨娘走进了餐厅,指挥仆人们将银盘放在边桌上。 她自己手中拿这一枚小小的锤子,挥锤向其中一枚“土疙瘩”敲去。 只听“喀”的一声轻响,“土疙瘩”上出现裂缝,一股香味混着水汽从壳内冲出,瞬间就充满了整座餐厅。 这个瞬间给人带来了不小的震撼,以至于来宾和主人都直接忽略了,这位厨娘是当着客人的面,将外面这层“土疙瘩”敲开的。 他们都只顾沉浸在这迷人的香气里,甚至没有留意到厨娘依次敲碎粗盐烤制后形成的坚固盐壳,再剥开一张被油脂浸透的绵纸,一只遍体金黄,周身泛着柔和光泽的春鸡,就此出现在擦得锃亮的银盘里。 这是一道经典名菜——盐焗鸡。 第13章 傲偏位面13 在这次拜访之前,宾利小姐是一直不肯和贝内特太太说话的,她自矜身份,而且认为贝内特太太既粗俗又无脑。 但是这次,在席间,宾利小姐一直在彬彬有礼地向贝内特太太询问:“此时此刻,我最想向您打听的莫过于,府上的厨娘是从哪里雇来的。” 她还不忘了转头向赫斯特太太打趣:“我觉得要提高内瑟菲尔德厨房的水准,最简单的方法恐怕是照着样子找一个厨娘。路易莎,你觉得呢?” 认识宾利小姐的人都会感到惊讶——她对朗博恩的这番赞美恐怕能算得上是平生最诚挚的了。 罗兰则一直坐在沉默寡言的赫斯特先生身边,不用怎么多开口。 但她注意到,自从主菜上桌之后,赫斯特先生几乎就没有停过口,偶尔停下来,也只不过是发出一声由衷赞美的叹息。 看来朗博恩上桌的这道“盐焗鸡”,确实给宾客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体验,效果比早先的“下午茶”和“三明治”还要好。 这道盐焗鸡的做法很简单,将处理干净的春鸡用绵纸包裹,在外面糊上一层厚厚的粗盐,放入烤炉,低温慢烤。 等到厨娘在宾客们的面前敲开那一层烤至坚硬的盐壳,一直被密封在盐壳内的鸡肉香气才得以散发。 早先密封在绵纸内的春鸡,这时已经烤至酥烂脱骨。厨娘三下两下,就将整只鸡架拆下,软烂的鸡肉则与填在春鸡肚子里的内馅一道,送入宾客们的盘中。 别看烹饪时使用了大量的粗盐,形成了一个厚厚的盐壳,实际上接触食材并且起到调味作用的,也只有那薄薄一层。烤出来的春鸡,鸡皮紧实滑弹,鸡肉则味道温和,咸淡适中。 春鸡肚里早已填入了各色新鲜香草、欧防风和胡萝卜,还加上了少量无花果干和松子,滋味调和,与软烂的鸡肉搭配,格外多汁鲜美。 整道菜调味均衡,脱骨春鸡皮色金黄,肉质鲜美,配料香味浓郁,毫不逊色。 除了要归功于厨娘特殊的烹饪手法之外,优秀的食材也功不可没。 罗兰在席间,听见宾利先生将贝内特一家用来宴客的菜肴赞了又赞,心里得意:在22世纪,N3909可是享有盛誉,甚至拥有“天下第一”美誉的鸡种。在她看来,宾利先生怎么夸都不过誉。 面对宾利小姐的连连追问,贝内特太太竟然也像一个聪明睿智的妇人一般,微微摇头,狡黠地回答:“宾利小姐,就算您直接把我家厨娘雇了去,恐怕也做不出这样的主菜哦!” 宾客们继续追问,想从贝内特太太口中再多套一点话出来,贝内特太太却拿定了主意要吊胃口,好让宾利先生以后多上朗博恩来看看简,因此怎么也不肯多说了。 朗博恩一家子却都知道,这一顿美味的材料就来自于自家后院的养鸡场——那里的小鸡苗是罗兰从梅里顿“误打误撞”错买回来的,在自家养着玩。 要不是这次为了招待姐姐的“潜在对象”,罗兰是绝对不肯把这么宝贵的N3909贡献出来食用的。 现在贝内特太太故意买关子,正合罗兰的意,毕竟这个位面只有这么些名品良种,吃掉一只就少一只。 但只要再过一年,朗博恩的这种名品良种,就能将产量提高到可以对外供应的程度了。 夜深了,在朗博恩作客的嘉宾们乘坐马车回归内瑟菲尔德。 朗博恩的一家人却毫无睡意——女眷们全都聚在起居室里。 贝内特太太紧紧拥抱贝内特大小姐:“简,我的宝贝,你真是太出色了——我敢担保,宾利先生明天就会向你求婚……” 简依旧温柔平和地笑着,但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母亲才好。 罗兰扯扯伊丽莎白的衣袖,神神秘秘地问:“莉齐,宾利先生那位朋友……” 达西先生对伊丽莎白的好感已经渐渐浮出水面,连罗兰都看出来了。 伊丽莎白耸了耸肩,说:“一定是想要找找我还有哪里可以嘲笑的吧?毕竟我只是‘还过得去’。” 罗兰顿时偷笑,心想“还过得去”这个梗,怎么就一直过不去了。 这时玛丽却在罗兰身边正襟危坐,叹息一声,对罗兰说:“果然那些能让人轻松阅读的游记和随笔,较之我读过的那些研论道德与人性的书籍更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玛丽今天全天最高光的时候,就是侃侃而谈,向人介绍“三明治”来历的那一刻。 当时整个会客室的人都在望着玛丽,听玛丽说话,仿佛她真是一个见解卓越的女子——这是玛丽盼了多年,却从未出现过的情形。 罗兰笑嘻嘻地回答:“那可不?因为它们比道德文章更有趣啊!” 玛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坐正了说:“可见这世上还是肤浅更得人心。” 罗兰被噎得无语,真的很想问问玛丽:请问你是不是也有一张特别讨厌特别碍事的“防OOC卡”呀? 但最后她还是开口真诚地相劝:“玛丽,肤浅也好,高深也好,最终都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要看你更喜欢什么样的书本,觉得哪些内容更有趣。” 玛丽:…… “你看过的那些游记随笔,印象如此深刻,厨房那边一琢磨出三明治的做法,你马上就能记起它的名字和来历……难道这些不正是你感兴趣的吗?” 玛丽默然,头一回觉得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妹妹说的竟然还有些道理。 “玛丽,我知道你读书可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读书。”罗兰笑嘻嘻地故意加上一句。 ——不是为了别人而读书? 玛丽突然吁出一口气,板正坐着的身体终于稍稍放松,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随和了一点。 确实,成天为了让别人觉得莫测高深而故作莫测高深,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玛丽好像有点想通了。 正在这时,屋子另一端,贝内特太太突然高声叫起来了: “莉迪亚,我的莉迪亚小宝贝……再过几天你就满十五岁啦!” 罗兰马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从沙发上站起来:“哦妈妈,您是说……” 贝内特太太双手一握,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既温柔又慈爱:“……是的,我的莉迪亚宝贝……你终于可以把你那些漂亮的裙子都穿出去了,再系上你最好看的缎带!” “再穿上一双合脚的舞鞋,你就可以在舞会上和镇上最英俊的男人们一起跳舞了。”贝内特太太一想到这副场景,就激动得语无伦次。 五个女儿,她有五个女儿出来交际啦! 罗兰:…… 这意味着…… 这意味着她抽中的这个角色,终于到了可以出门交际的年纪。 贝内特一家,最年长的姐姐还没有结婚,最小的妹妹就出来交际了,一家五姐妹同时在婚姻市场上待价而沽,确实有点……奇怪。 然而贝内特太太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四个姐姐也拥上前来,为罗兰即将到来的生日表达祝贺。 罗兰心头却并不觉得有多喜悦。 这个位面的时间流逝竟如此迅猛吗? 她还远远没有准备好走入社交场合——她还在忙着“种田”,有一大堆“计划”。 “我亲爱的宝贝,虽然你最小,但驻扎在梅里顿的军官们一定最喜欢你!” 贝内特太太在小女儿的额头上轻吻一下,然后问她:“宝贝,你出门交际的第一个夏天,是想留在朗博恩,还是去伦敦你舅舅家去?” 罗兰:……这还能选的吗? “留在朗博恩,梅里顿那里就由菲利普斯姨夫出面,帮你张罗舞会,把你介绍给驻扎在本地的所有军官。” “哦对了,内瑟菲尔德的先生们你今天也都认识了,虽然宾利先生已经是简的了,但是你和他跳跳舞绝对没有问题。” 罗兰和简:这…… “如果去伦敦,加德纳舅舅就会带你去见识伦敦的社交季。他们一家住在奇普赛德街,一定能安排你去参加最盛大的舞会。哦对了,还应该让舅妈陪你去伦敦的商店转转,买一点最新款的衣料,裁几身最新式样的裙子……” 纵使姐妹感情再好,见到小妹如此得母亲偏爱,贝内特家姐妹们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基蒂大声嚷嚷:“妈,为什么前年我就没这待遇?” 贝内特太太:“谁让你是冬天的生日呢?” 夏天,是专门为“社交”而量身打造的季节。 这个季节里,日长夜短,天气和暖,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在绿草如茵的室外举办各种活动。 大城市里有无休无止的舞会和野餐会,乐手们会无休无止地演奏快乐的音符。 而那里也会有无数琳琅满目的商店橱窗,令人流连忘返。 当然这也是种田的好时节——夏季的乡村,草长莺飞,鲜花遍地,新鲜的水果和瓜菜渐渐成熟,人们开始着手准备收获…… 但一定要罗兰在这两者之间选择的话—— 罗兰想了想,果断对贝内特太太说:“我去伦敦!” 第14章 傲偏位面14 在种田这件事上,罗兰信奉一个原则: 并不是一切都必须她亲自动手。 找到可靠的帮手,比事事亲力亲为更加重要。 离开朗博恩的一个月里,罗兰将养鸡场交给了托马斯·巴里和厨娘福登太太,将松林交给了朗博恩的佃农,拜托他们妥善照顾。 福登太太深知优秀食材的重要性,一口答应下来,表示只要有她在,就别想有人打养鸡场的主意。哪怕是贝内特先生和太太要请客,也绝对不能动用N3909。 饲养和照料N3909的具体工作则都交给了托马斯。 这个老实巴交的佃农脑筋不算灵光,但做事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罗兰交待的事项总共有十四项,托马斯事无巨细全都记了下来,每天在牲口棚的木柱上划线,一定要画满十四道了才肯收工回家。他细心的女儿贝蒂则会反复提醒父亲,这十四道线分别指代什么。 松林那边则没有额外的工作要做,罗兰只是拜托佃农们偶尔在松林里巡视,防止有人以为这片松林也会出产黑夏松露,跑到这里来“试试运气”。 她将这些都交待妥当之后,就放心大胆地去了伦敦。 在那里,贝内特太太的弟弟,加德纳先生一家,负责招待这个第一次迈入社交场合的外甥女。 朗博恩家的姐妹们不断收到从伦敦来的信件,罗兰几乎每天都会向她们报告:昨天她去了露天野餐会,今天去了百货商店,明天将要前往参加一个舞会…… 负责读信的玛丽嫌弃地说:“莉迪亚又把复杂一点的词拼错了。” 基蒂还在沙发上生闷气:“为什么前年我没有这待遇?就算是生日在冬天,夏天也可以再去的嘛!” 简淡定地解释:“那是因为去年夏天加德纳舅舅一家出门旅行了呀。” 基蒂没法儿再怪谁了,只能恨自己命苦,长长叹了一口气。 伊丽莎白这时抬起头,替长姐问了一句:“小妹有提到宾利先生一家吗?” 宾利一家原本说是要在乡下消暑的,但是宾利小姐想念伦敦社交季的繁华,终于还是说动了兄长,一起去伦敦。 而他那位朋友则因为有些个人事务需要在伦敦处理,也离开了内瑟菲尔德。 朗博恩一家人的情绪因此而稍显低落。 玛丽摇摇头:“就莉迪亚那个性,去了伦敦那样的地方,她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再说,伦敦那么大,也很难遇上吧。” 几姐妹听了都觉得有道理。 简和伊丽莎白对视一眼,应当是同时想起了宾利小姐评价起加德纳舅舅时候的语气①,忍不住都叹了一口气。 巧合的是,一个月后罗兰从伦敦回来,送她的马车是和宾利一家人的马车同时抵达的梅里顿的。 这天姐姐们一早就到了梅里顿,在菲利普斯姨妈家消磨时光,等着接罗兰回家。 不多时加德纳舅舅派来的马车就到了,车还未停稳,罗兰就从马车上跳下来,和上前迎接她的姐姐们挨个儿拥抱,然后把给她们捎来的礼物从马车上搬出来,送给姐姐们。 小别重逢,姐妹之间就算是曾有小小的嫉妒与不愉快,现在也早就烟消云散了。贝内特家姐妹挨个上前与罗兰拥抱,大家都夸赞罗兰又长高了一点,气色比以前更好。 可她们谁也没有留意,跟随送罗兰的马车前来的,还有另一驾马车,车身上漆着“霍普金斯建筑材料公司”的字样。 宾利一家和达西先生,恰好也选了同一天从伦敦回内瑟菲尔德,而且选择了同一条道路。 赫特福德郡的道路不算宽敞,路面也不够平坦。建材公司的货运马车又偏偏车身宽大,行驶缓慢,将宾利一行人堵在后面堵了很久。 偏偏双方的目的地都是一样的。即便货运马车到了一处岔路口礼貌地让行,与达西先生同乘一车的赫斯特先生还是忍不住口出怨言:“乡下地方就是不如伦敦……” 达西却从窗口望出去,对这座货运马车有点好奇。 从留下的车辙印来看,马车上装载着非常沉重的货物;马车又行走得很小心,似乎车上的货物脆弱且重要。 但什么人,会从伦敦往赫特福德郡运送建材呢? “什么?贝内特小姐?” 到了梅里顿,被唤起了好奇心的达西先生派贴身男仆去货运马车那里去打听。但他也实在是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 “是……哪一位贝内特小姐?” 达西追问了一句,男仆再去问过,对方就表示不知道其他详情了。 至于贝内特家的小姐们,她们直到回到了朗博恩家门口,才发现身后竟然还跟了一驾运货的马车。 “小妹,你究竟从伦敦带回来了多少好东西?——竟然要一整驾马车来装?” 姐姐们都震惊了。 那驾标有“霍普金斯建筑材料有限公司”的货运马车,泊在朗博恩大宅门口,车夫和工人们跳下车,开始往下卸货。 姐妹们目瞪口呆地看见两个工人小心翼翼地将大幅大幅用油纸包裹的平板玻璃从车上卸下来,同时大声问罗兰:“贝内特小姐,这些材料要堆放在哪里?” 罗兰指指大宅跟前一大块向阳的空地:“这里就可以啦。” 这时贝内特太太和管家太太一起出来迎接罗兰的回归。 贝内特太太一见到罗兰,顿时满脸笑容地扑上来抱住,心肝宝贝地叫了好一阵。 “我的好宝贝莉迪亚,这些都是什么?” 过了许久,贝内特太太才终于注意到正在往自家搬运货物的工人。 “妈妈,这是我送给全家的礼物!”罗兰挽起贝内特太太的手,扶她走进家门。 “您知道我在伦敦去了哪里吗?我去了邱园——对,就是伦敦南郊的皇家植物园②……在那里我看见了温室——” 她在给家里的信上总是写着她去了这家商店,又去了那家跳舞——事实上,她在伦敦的时候,去过格林威治看天文钟,去过萨默塞特宫看画展,也去过小伦敦城处理她的代理人银行账户的事宜…… 位于南郊的皇家植物园邱园,则是罗兰在伦敦最喜欢的地方,她在那里买到了不少珍贵的种子,并且在那里受到了不少启发。 “妈妈,您能想象吗,冬天的时候,我们也坐在花园里,晒着太阳喝下午茶吗?周围都是鲜花盛开的花圃,身边花香阵阵……” 听见罗兰的话,贝内特太太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我信了你的鬼哟,冬天的英格兰哪儿来的太阳可晒?” 但是这样一份厚礼,却显得这个小女儿很是孝顺,而且心系朗博恩,生平第一次去伦敦,竟然还没忘了带这样一份“厚礼”回家。 贝内特太太一高兴,就立即接受了这个“不实用”的礼物——事实上她对这些从来都不在意。 “让车夫慢慢卸货吧,莉迪亚,快进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罗兰没忘了向车夫交待两句,建材公司的人应了,将所有的材料卸下。 这些材料就堆放在朗博恩大宅外面露天的空地上,除了大片的平板玻璃之外,还有一大堆橡木制成的木柱和硬木条,上面事先挖出了凹槽,并且打磨出了连接处的榫头。 隔天,另一家“乔治伍德建筑公司”的工人来到朗博恩,二话不说,开始在贝内特家跟前的空地上开始“施工”。 几个工人在地面上挖出地基,另外两人戴着厚实的木工手套,正将木柱、硬木条和平板玻璃拼装起来。 贝内特先生从他的松林里回来的时候惊呆了。 他的大宅跟前,建立起一座完全由木制框架和玻璃一道搭建而成的“温室”。 这座温室四壁和屋顶都是由两英尺见方的平板玻璃拼接而成的,木制框架和坚实的木柱贯穿其间。 玻璃的透明度相当好,在阳光的映照下,晶莹璀璨。 而大宅的另一边,工人们正在抓紧建造另一座“温室”——现场施工过程充分向贝内特先生证明:他这并不是在做梦。 贝内特先生伸手揉眼睛的同时,罗兰已经从自家宅院里跑出来:“爸爸,你看这是我从伦敦带回来的温室……” 贝内特先生一早就听说了女儿从伦敦带回来了非常特别的“礼物”,但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 他惊异于眼前的景象,心里更加好奇这两座“温室”的造价: 他的小女儿不过是一个刚刚踏进社交界的傻姑娘,手头哪里来的钱,能够让建筑公司从伦敦把材料送来,又让工人到家来修建? 贝内特先生转向女儿,刚开口想问。 只听这个年纪最小的女儿抢着说:“爸爸,一定是您写信给加德纳舅舅,请他好好照顾我的对不对?他人真是太好了!” 贝内特先生:哦……原来是内弟。 他忍不住微微摇头,心想内弟来信时还听隐晦地提醒自己,不要溺爱孩子,不要给孩子太过零花钱——可轮到加德纳先生自己,却如此大方,连这种要求都满足? 圣诞节见到内弟夫妇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们一下——贝内特先生暗暗地想。 第15章 傲偏位面15 在加德纳舅舅面前,莉迪亚是一个父母溺爱,零花钱多到花不完的小孩。 在贝内特先生面前,莉迪亚这个小女儿走到哪里都是宠儿,而内弟一家对莉迪亚太过客气,帮她买了这么多东西,以至于贝内特先生自觉欠了内弟太多人情。 罗兰:……花出去的真金白银都是我自己的! 前期她从第一季松露上得到的净利润一百多镑,去了伦敦一趟,就花得没剩多少了。 但她觉得这绝对值得。 这一趟去伦敦,让她更加了解这个位面的现状,了解了市场和需求。 同时她也更有把握,手握现代种植技术,她在这个位面,拥有的优势可不是一点点。 事实上,除了农业技术以外,她在其他领域的优势也给她带来了不少便利。 比如那两座“温室”—— 罗兰在邱园里见到了现代温室的雏形之后,就去找了伦敦最好的玻璃生产商。她想要在朗博恩的大宅外,建造两座完全由玻璃覆盖四壁和天花板的小屋,作为温室。 这个位面,平板玻璃的技术已经成熟。 就如朗博恩的大宅,窗户上规规整整地安着透明而无杂色的玻璃。虽然偶有表面不平整,导致窗外的乡村景色看起来像是能流动——但是这些玻璃保温性能良好,透光性一流,用来制作温室,绝对没问题。 但玻璃在这个时代依旧属于奢侈品,要修建全玻璃的温室,花费高得吓人。 玻璃生产商按照罗兰的要求,计算了所有玻璃的面积,按照市价算出来,大约总价在120镑左右——在这个位面,这价钱已经足够建造一座度假小屋或者农舍了。 就算是对方愿意为罗兰打个折扣,100镑,这个价格也实在不能再低了。 玻璃生产商听了罗兰的描述——想要建两座完全由玻璃制成的“温室”,而且要运到赫特福德郡乡下,就觉得完全不实际。 但他马上看见了罗兰亲自手绘的草图,草图上绘着玻璃幕墙搭建的方法,幕墙结构的剖面图,以及梁柱之间相互接榫的构造图。 玻璃生产商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把他相熟的建筑商请来,一起研判这种建筑方式的可能性。 罗兰则在为她的资金发愁:她手中的积蓄,现在只剩一百镑出头。 谁知建筑商表示,愿意免费为她建筑这两座温室,只要她能同意:将来建筑商能够自由使用草图上绘制的这种构件和技术。 “小姐,据我所知,您其实……可以拿这个去申请专利的。”建筑商伍德先生犹犹豫豫地说,像是不知道该不该提醒罗兰。 “伍德先生,我倒不认为有这个必要。”罗兰另有打算。 她并不想将精力分散在“种田”以外的事上——再说了,这些来自位面之外的技术,要让她在这里申请专利,她还真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权利。 ——技术又不是她发明的。 建筑商松了一口气,并且请罗兰签了文书,确保罗兰哪怕是一转脸就改主意了,自己这边也能免费使用这种技术。 这项谨慎的好意正好挽救了罗兰的钱包,否则她还真的可能需要为此向加德纳舅舅借一点儿钱。 而建筑商们的算盘打得也很精明:他们也从未建造过这种通体由玻璃组成的温室,这算是第一次尝试。 如果能成功,矗立在乡间的巨大透明温室,对建筑公司来说,也是一种良好的宣传。 更何况,将零部件事先准备好,运到地方以后再一口气拼装,这种建筑方法建筑商也没有尝试过。 如果罗兰的这个“温室项目”能够成功,就相当于他们又多了一种造房子的方式—— 这些对于罗兰来说都不是重点,但对于建筑商却非常重要。 为此,建筑商慷慨地包揽了为罗兰安装这两座温室的运输与人工。 工人们在材料送达朗博恩的第二天,就来到贝内特家的大宅跟前,开始工作。 事先完全打磨成型的构建拼接起来十分简单——大约半天时光,一座温室已经完全搭建起来。 因此,贝内特先生早先出门的时候,门外堆放着的是建筑材料。当他回到家门口,工人们已经在着手搭建第二座“温室”。 而罗兰则正带着托马斯·巴里和他的小女儿贝蒂,在已经建好的第一座温室里搭建木制的架子,在架子上方铺设细细的管道。 罗兰见到贝内特先生,赶紧迎出来。她也很想看看这位乡绅对她如此“出格”的行为会如何反应。 贝内特先生的立场却是:只要妻子和孩子们的“胡闹”不会打扰到他,他就完全可以接受这种“胡闹”,甚至可以拿她们开开玩笑。 于是这位老父亲拄着手杖站在朗博恩大宅跟前,呵呵地干笑了两声,对罗兰说:“孩子,等你把整个朗博恩都改造成大植物园的时候,我一准帮你写信,让你觐见国王。” 罗兰也笑嘻嘻地回答:“谢谢爸爸,到时候您也一定会陪我去伦敦觐见的,对不对?” 贝内特先生:…… 朗博恩贝内特家的小小姐从伦敦带回来了两座奇怪的“透明房子”。 而且这两座“透明房子”在一天之内,就在朗博恩站了起来。 ——这件事在“八卦至上”的梅里顿立即传开了。 卢卡斯爵士一家来了;菲利普斯姨妈一家来了;朗太太一家来了…… 慕名而来的人们都想见识见识这神奇的“温室”。 但这两座温室,却也不像她们想象的那样,是小姐太太们喝下午茶聊天的地方。 两座温室里各有一座,里面各自有一张小木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到到处都是一排一排整齐的木架,木架上放置着大大小小的陶盆。 每一枚陶盆上方,都有一枚水管经过,水管上方钻了细小的孔洞。只要从一头浇水,这些水就能从水管的孔洞中渗出,从而浇灌温室里所有的陶盆。 温室建成的时日尚短,现在这里的陶盆里大多光秃秃的都是泥土。整个温室也灰秃秃的,没什么好看。 但是罗兰会在女客们到来的时候,向她们大肆描绘这两座温室的前景: “这两座温室以后,一座专门用来育种,一座种植反季节鲜花和蔬菜……想象一下,冬天的时候大雪纷飞,这温室里郁郁葱葱,花香阵阵……” 有人开口,打断了罗兰的遐想:“莉迪亚,可你是怎么想到在自家门口也建这两座……‘温室’的?” “时髦啊!你们难道不知道吗?这是伦敦城里最时髦的花园才有的装点。” 女客们都点点头:嗯,追逐时髦——这很符合莉迪亚的个性。 梅里顿的八卦同别处一样,在传播的时候,人人都会稍许夸大其词,因此传久了会出现一定程度的失真。 当传言中的朗博恩,快要成为“皇家御用园艺实验基地”的时候,内瑟菲尔德的居民们也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到朗博恩来造访了。 男宾们显然对这温室的机构更感兴趣。 宾利先生绕着温室走了两圈,拍了拍用橡木制成的支撑柱,感叹道:“这真是叫人意想不到的设计。” 达西先生却将整座温室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最后开口发问:“为什么不用更加坚固的材料来制作框架呢?例如……钢铁。” 这个位面里,钢铁工业正在迅猛发展,煤炭和铁矿石源源不断地运至西北部的新兴工业城市,在那里被冶炼加工成为各种强度的铁器,用来制造机械。 贝内特家的女眷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大家一起看向罗兰。 罗兰笑了笑,她对此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钢铁在夏天会变长,冬天会变短。玻璃虽然也会,但是幅度远比钢铁要小。如果用钢铁作为框架,最大的担忧是:这屋顶的玻璃夏天会松脱掉下来,冬天则会被过紧的框架挤碎。” “橡木框架就没有这个问题。” “这都是建筑商说的,”罗兰说完,不忘补上一句,表明她这只是标准的转述。 她说的内容也平实易懂,但听起来很有道理。 达西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是在与一个小女孩儿谈论一个科学问题。 宾利小姐这时觉得不开口不行了——哪儿能让贝内特家的一个小女孩夺去了风头,她在发难之前先挂上了和蔼可亲的笑容。 “贝内特小姐,听说你从伦敦回来之后,对园艺大感兴趣。那么请问,府上的花园,是打算修成巴洛克式的,还是洛可可式的呢?” “那样的话,府上是不是还打算修一两座喷泉?用来装点园林的雕像打算是从法国还是从意大利订购呢?” 宾利小姐的问话一点儿也不真诚,甚至连她的兄长都听出了其中奚落的口气,皱起眉头,提醒宾利小姐“说话礼貌些”。 罗兰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她大大方方地回答:“宾利小姐这就不知道了吧?赫特福德郡人一向讲求实惠,什么巴洛克、洛可可风格,恐怕都没有英式田园风格来得讨人喜欢。” 宾利小姐:“英式田园风格?” 罗兰嘴角扬得老高:“对呀,确切地说,就是……英式菜园风格。” 第16章 傲偏位面16 如罗兰所言,她确实是打算把朗博恩大宅附近闲置不用的土地改建成为菜园的—— 两座温室,一座用来种植反季节蔬菜和花卉,另一座则专门用来育种,育种后移植到温室外面的花园……菜园里的。 在22世纪,这种既美观大方,又能源源不断提供新鲜菜蔬的“菜园”一直是世人的宠儿。 在那个时空,各色果蔬的种植早已做到了大规模的无土化栽培,但是人们依旧热衷将菜蔬种植在庭院里,为的就是既能观赏美观整齐的植物,又能时不时尝到亲手栽种的美味。 因此,位面之外的观众们很容易就能接受罗兰的“英式菜园风格”,而宾利小姐口中的“巴洛克”与“洛可可”,反倒成了故弄玄虚,无法引起共鸣的概念。 无论宾利小姐怎样明嘲暗讽,罗兰都并不在意。宾利小姐说得越多,就越容易成为罗兰的“参照系”,让观众们更欣赏罗兰。 这次造访朗博恩,宾利先生对贝内特家大小姐的情谊丝毫遮掩不住,为了维护简的颜面,他对自己的姐妹也终于能开口管教了。 达西先生对二姐伊丽莎白的情意则不显山不露水——姐妹里只有罗兰注意到这位先生会时不时地停下来,聆听伊丽莎白说话,甚至默然地坐在远处打量伊丽莎白。 “感谢你,莉迪亚·贝内特小姐!” 临别时,宾利先生抬起礼帽,向罗兰致意,“今天在朗博恩的见闻相当令人愉快。我必须承认,它令我大开眼界。” 宾利小姐却扭过头,就差从鼻子里哼出声了。 罗兰对宾利小姐的失礼表现得一点儿也不在意。 等到将来朗博恩这菜园里的美味菜蔬能够对外供应的时候,希望宾利小姐也能表现得这么有“骨气”,能够拒绝这菜园里的产出才好。 朗博恩的温室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建筑完毕,又用了一周时间,完成了所有内部结构的搭建。 罗兰带着佃农托马斯父女、厨娘福登太太和几个帮佣,在成排的陶盆里播下种子,准备开始育苗。 此外,朗博恩的养殖场里繁育的N3909这时都已经长大了。 除了已经化身成为“松茸炖鸡”和“盐焗鸡”的几只春鸡以外,当初罗兰从梅里顿取来的鸡苗,全部健健康康地长大成鸡,没有一只半途夭折。 福登太太听说了之后倍感震惊: “梅里顿竟还能买到这样健壮的鸡苗吗?我家以前试过,买来的鸡苗能活下来一半就不错了。” 罗兰抿嘴微笑:毕竟这是N3909,是经过精心筛选和数代繁育才培植出的优良品种,不是这个位面里的普通鸡苗可以比的。 她带着福登太太和托马斯父女,将已经长成成年家禽的N3909全部筛选了一遍,选出了十几只身强体健的公鸡作为“男”种鸡。 余下的成年N3909,一部分母鸡作为鸡妈妈,专门负责抱窝产蛋孵小鸡,一部分作为蛋鸡饲养,余下的则作为肉鸡开始逐渐对外出售。 罗兰的计划是这样的:她打算把一部分种鸡借出去,由村民们将这些良种公鸡带回去育种。 等到这些N3909繁育出后代,她就会教给村民们,在野外放养小鸡的法子。 等到小鸡长大,她就将以非常优惠的价格回收已经长成的家禽,让这些村民们得到实惠。 “小小姐,您难道不怕……”厨娘欲言又止。 托马斯·巴里却心直口快,毫无顾忌:“有些村民会把他们自己家养的劣种肉鸡混在其中,一起高价卖给您。” 罗兰顿时笑了——这些是N3909,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鸡。 “你觉得这些良种鸡的后代会叫人认不出来吗?” 她转身指向正在远处草地里寻找着美味小虫的N3909们。 “公鸡的胸羽、腹羽、翼羽为黑色,尾羽黑色里夹青,肩羽和鞍羽是枣红色;母鸡背部有非常明显的麻斑——另外它们还有三个特点:脚黄、喙黄、皮色金黄①……” “对对对!”福登太太一叠声地附和。 上次招待宾利一家时朗博恩烹制的盐焗鸡,敲开盐壳以后,绵纸下面的鸡皮金黄透亮,令人印象深刻。厨娘马上就想起来了。 托马斯还真的没想到,小小姐竟然真有办法认出良种家禽的后代。 “可是,可是……”老实巴交的托马斯挠着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罗兰知道他不好意思和主家的小姐讨论这些问题。 这些小鸡和外头的鸡生下小小鸡,良种和普通家禽繁育出来的后代,还能和祖辈们保持一模一样吗? 但罗兰很有把握。 据她所知,N3909的基因延续性非常好,每一代都能保持超过90的生理特性得以延续。 即便与本地土鸡杂交,饲养出来的后代,也依旧会是N3909——几代之内不会发生大规模的基因偏移。 “放心吧!”罗兰温言安慰托马斯,“一定会有办法的。” “另外,在朗博恩,大家对我还是挺信服的,不是吗?” 此前罗兰带领朗博恩的人成功地采集了一季松露,并且给大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利润。 从那时起,罗兰就一直致力在村民中树立一个朴素的信念: ——跟着小小姐,按小小姐说的做,有钱赚,不吃亏。 每一次她将松露换取的利润分配给大家的时候,罗兰都能体会到这种信念正在加深。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基础在,罗兰才会放心大胆地将N3909交到这些佃农们手里去饲养—— 他们都知道,只要按照罗兰交待的方法去做,就能获得罗兰承诺的报酬:这些报酬,不止能够改善他们的生活,可能还能改变下一代的命运。 “但是……” 托马斯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们会不会把这些种鸡偷偷送到别处去,让别处也养出一大群这样的良种鸡……” “让他们去送好了。”罗兰微笑解释,“饲养这种家禽有一定要求,只要按要求养出的健康鸡仔我一样会按价格购买。但是市面上供货多了,我收购的价格肯定会降下来一点点。” 对于朗博恩的村民,罗兰不打算刻意施加什么道德约束。 利益是调节行为最简单有效的手段,有这只“看不见的手”在,她相信能够引导村民们作出正确的选择。 再说了,也就是因为现在N3909的数量还少,优质种鸡比较稀缺,否则她还打算敞开了出售种鸡呢。 “小小姐,那咱们这优质良种鸡,有个名字吗?” 罗兰还从来没有向大家透露过N3909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确实太数字化、太后现代了一点。 她想了想,对福登太太和巴里大叔说:“有了,之前不是说它们喙黄、爪黄、皮色金黄吗?咱们就叫它‘梅里顿三黄鸡’。” 罗兰越想越开心,也许往后她还可以开发出“梅里顿鸡饭”、“梅里顿白斩鸡”之类的名菜。 有了这个名号,以后只要人们想起这些美味,就一定会想起原产地——梅里顿这个镇子以后一定会名声大噪,因为“美味原产地”而著称。 而她现在也小小能算是一个实业家了——在伦敦的时候,她已经完成了一切商业注册和税务安排,因此已经有了一家小小的公司:“梅里顿南北食材商行”。 既然她的产业已经在渐渐扩大,那么,是时候让这家公司也开始运作起来了。 没过几天,内瑟菲尔德的餐桌上也摆上了一道和朗博恩一样的“盐焗鸡”。 宾利先生望着端到桌边的盐壳摇了摇头,问自家的管家:“上次不是说过了,虽然能从朗博恩要来菜谱,但是却借不来食材。即便做出来,也不是一样的味道——” 内瑟菲尔德的厨房不是没尝试过,只不过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罢了。 管家面带笑容回应:“尊敬的先生,这次是从梅里顿一家商行专门买来的材料,是纯正的梅里顿三黄鸡——据说,朗博恩的贝内特家也是从这家购买的食材。” “真的?” 一餐厅的人都来了精神,纷纷望向银盘中那枚色泽金黄的烤盐壳,都在等待盐壳被敲碎的那一刻,整座餐厅里弥漫的诱人香气…… 虽然“梅里顿三黄鸡”这个新名字谁都没听说过,但只是因为听说贝内特家用的也是这种食材,内瑟菲尔德的餐厅里,人人心中就都无限期待。 这一次,内瑟菲尔德的厨子终于没有辜负主人们的期待。 餐后,宾利先生多长了一个心眼,问他的管家:“这样的食材,下次在内瑟菲尔德宴客的时候可以多准备一些。即便不做正餐,盛放在冷餐会的盘子里也会很受欢迎的。” 管家马上鞠了一躬应下,但又说:“那家食材行说是这种食材异常紧俏,不一定时时都有。一定要提前预订才行,食材行才能安排。” “您想要宴客的时候,请务必通知一声,小人好去安排。” 第17章 傲偏位面17 罗兰在“傲偏位面”生活渐久,觉得自己一定程度上已能够理解莉迪亚·贝内特这个人物—— 享尽母亲的偏爱,却又是个被父亲“放养”,无人管教的小女孩; 好奇心相当旺盛,却无人引领; 年轻漂亮、耽于享乐,对婚姻、家庭和成年人的世界一无所知。 她的世界很小很单调,来来去去遇到的就只有梅里顿这些人,日常能做的只有准备舞会、参加舞会和讲八卦。 在梅里顿驻扎的英俊军官们面前,莉迪亚·贝内特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与放纵。 罗兰有时觉得自己也能够体会莉迪亚所追求的那种“放纵”,作为一个还有些姿色的少女,坐在穿着笔挺军服的年轻人之间,听他们不住口地讲着些情意绵绵的恭维话。 纵使是罗兰,在这种场合也体会到了“受重视”和“成为焦点”的感受,更别提涉事未深的小女孩儿了。 这个人物被评价为轻佻不庄重、热衷于卖弄风情——罗兰认为倒也情有可原。 但莉迪亚这个人物的爱好和罗兰的天差地远,在精力管理和时间分配上也是南辕北辙。罗兰曾经幻想过:如果这个人格真的存在,她和莉迪亚这个人格迟早要干上一架。 好在现在只是一张“防OOC卡”,表面文章做好就行。 如今的罗兰,为了应付步入社交界之后的生活,想出了一个妙招: 她慷慨地将卧室里的那只大衣柜打开,将里面的帽子、缎带、花边和裙子都取出来,让姐姐们随意挑选,想用什么就尽管去用。 姐姐们都没想到最小的妹妹竟然会这么大方,确认无误之后就都欣然笑纳。 基蒂得到了她眼热已久的缎带和衣料,顿时欢天喜地地答应罗兰,会帮她装饰为舞会准备的各种裙子和鞋子。 简和伊丽莎白则都点了头,表示会在给各种外套缝上花边的时候,帮罗兰把她那一份给做了。 玛丽对这些“外在”都不感兴趣,但是答应罗兰,在大家“光顾”过罗兰的衣柜之后,会帮她将衣物和帽子收纳整齐。 有四个姐姐的鼎力支持,罗兰不用再考虑这些“外在”,可以专心将心思放在她的日常工作上—— 她的两座温室,其中一座专门用于育种,已经育出了一批洋葱、芜菁、莴苣、胡萝卜和卷心菜的幼苗,交给佃农们,请他们帮忙,种在朗博恩大宅后头的“菜园”里。 趁着还未入冬,天气还不算太冷,朗博恩这些田庄上刚好能再种一批蔬菜。 原本这些蔬菜的种苗,在这个天气里已经很难再发芽了——罗兰却在温室里通过提高温度和加强光照,促进了种苗的生长。 待这些种苗抽芽长叶,再将它们移植到专门培了土的菜园里,种苗在较冷的室外大约需要生长一个月左右,就能达到可食用的标准。 这些蔬菜在这样的天气里,生长速度较为缓慢,但是长成之后却比夏季种出的蔬菜更多出一种特殊的甜味。 再加上这些种苗是罗兰精心选择的,不少是来自皇家植物园的优良品种,无论是外形、色泽,还是风味,都无可挑剔。 罗兰事先精心规划了朗博恩的菜园,将每一种蔬菜都专门种植在特定区域里——菱形的、圆形的、水滴形的……不同区域之间还有矮小的树篱分隔开。 远远望去,这一大片菜园里,各色蔬菜高低错落有致,赏心悦目。 过来帮忙的佃农们纷纷惊叹:“小小姐这哪里是在种菜?分明是把蔬菜当花草种呢!” 罗兰笑笑不语。过了些日子,她将成熟的蔬菜起出来一些分送给佃农们。 尝到了他们亲手种植的蔬菜,佃农们都不再说这些是花草了。 “哪里会有这么美味的花草?” 新鲜成熟的蔬菜,清洗之后生吃,口感清甜爽脆,如同水果;加以炖煮,则又是肉食的绝佳配菜。 “小小姐,您的这些种苗……能卖给我们一些吗?我们也种在贝内特先生的田地里。” “是呀,毕竟秋收之后地都空着。” 罗兰:我求之不得。 这个要求正中罗兰的下怀,她正愁朗博恩的菜园不够大,不够她推广这些冬季蔬菜呢。 这些种苗也不需要佃农们出钱购买,他们只需要在所有的蔬菜成熟之后,将这些蔬菜出售给“梅里顿南北食材行”就行。 食材行的人将会检查确定菜蔬的品质,并且按照品质向他们支付种植这些蔬菜的报酬。 在此之前,罗兰除了向佃农们讲授了种植技巧之外,还发了一套“如何照料冬季蔬菜”的卡牌。 这些“种田卡”上,用简笔画绘制了种植蔬菜的技巧,如何施肥、如何灌溉、如何除虫……并且用简单直白的文字进行了标注。 “小小姐……这,我们也不识字呀!” 罗兰小脸一板:“你们家难道没有送孩子去弗莱彻先生那里,学读书学认字吗?” 西蒙·弗莱彻先生是在朗博恩长住的见习教士。他来到朗博恩已经有几个月,正致力于教授村里的孩子们读书认字,男孩女孩都教。 佃农们都一呆:……也对。 回家请教请教自己家的孩子,这也没啥不好意思的,顺便考验考验孩子们学得究竟怎样了。 实在不行,还可以去问弗莱彻先生。 再不行,就回来请教小小姐呗。 罗兰见他们个个把这些卡牌郑重收进口袋里,心里偷笑——佃农们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她这也是在有意引导,让这些终年和田地打交道的农人们,也能开始读写,与农业耕种有关的内容。 “各位,请量力而行哦!” 把种苗分给佃农们的时候,罗兰没忘了提醒:“这个秋天和冬天,我们可是会很忙的哦。” 这一茬蔬菜一种下去,松茸季马上就要到了。 松茸一采完,马上就是松露季。 这次罗兰已经和汤姆逊和弗伦公司打过招呼:将在松茸季向该公司供应新鲜的松茸。 新鲜松茸的保鲜要求比松露的还要高,而“汤姆逊和弗伦”公司也已经联络了制冰厂,收到的松茸将会全程冰镇,再送去伦敦。 这一下松林里的松茸就可以敞开采摘,供应更多的餐桌了。 至于松露,罗兰也与汤姆逊和弗伦公司达成协议:这次除了供应新鲜的黑松露以外,罗兰还将提供一些松露制成的副产品,由汤姆逊和弗伦公司销售,看看市场反应如何。 这些副产品包括松露油:将松露浸在南欧采购而来的初榨橄榄油里,再加上少许松林里采到的优质松子。烹饪时加少许调味,就能像新鲜松露一样,最大限度地吊出食材本身的鲜味,而且比新鲜松露更容易保存。 除此之外,罗兰还尝试做了一部分黑松露腊肠,也是看中了腊肠比新鲜松露耐保存的优势——通过这种方式,她就能延长松露制品的供应时间,食客们也能多一些新鲜感。 佃农们听见罗兰的提醒,顿时都是一阵大笑。 “上帝保佑,小小姐,让我们忙一点吧!越忙越好,越忙……我们就越能好好地过一个圣诞节!” 过去的经历,让朗博恩的佃农们对罗兰渐渐生出了一种近乎迷信的崇拜。 现在他们根本不用多想,只要依照罗兰说的去做,付出的劳动就能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收获。 如今附近的几处庄园,卢卡斯爵士家、郎太太家、内瑟菲尔德……到处都有农人在打听,为什么朗博恩的佃农们最近肉眼可见的阔了起来——想找个人问问吧,偏又找不到人,一个个都在菜园里、农田里、松林里……忙得不可开交。 罗兰也是如此,她的工作场所就在朗博恩的大宅附近——要么在温室里要么在菜园里。 这天她正在温室里低头忙碌,忽听背后有人招呼一声:“莉迪亚·贝内特小姐!” 罗兰转身,见是卢卡斯爵士家的大小姐夏洛特。 “您是来找莉齐的吧?” 罗兰记得,这位小姐是她二姐伊丽莎白的好朋友。 “莉齐在家,您先进屋,希尔太太会来招呼您的。” “莉迪亚小姐——” 夏洛特竟留在温室门口没走,她看起来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座温室里,各种各样的陶盆、灌溉管道、各式工具,以及满眼翠绿的花草。 “我是来找你的。”夏洛特说。 罗兰愣了一下,才赶紧放下了手里的工具,摘下沾满了泥土的手套,向夏洛特伸出手:“欢迎!” 她是真的没想到夏洛特会来找她。 夏洛特·卢卡斯,邻居卢卡斯爵士膝下的大小姐,芳龄已届二十七,年纪和莉迪亚·贝内特刚好差了一轮。夏洛特人不算美貌,名下也没有多少财产,直到现在都没有出嫁。 但是她和伊丽莎白交好,两人都是说话狡黠,风趣诙谐,就连挖苦人都能挖苦得特别带劲儿的那种。 罗兰很喜欢听夏洛特和伊丽莎白这两位姐姐说话,觉得挺能增长见识。 “怎么,不想带我参观一下你对这个位面所做的改变吗?”夏洛特慢慢握紧了罗兰的手。 罗兰又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对这个位面所做的改变? 夏洛特·卢卡斯,和她一样,是来到这个位面、竞争观众的注意力与好感度的“选手”。 第18章 傲偏位面18 夏洛特·卢卡斯小姐挽着罗兰的胳膊,看过了罗兰新建的两座温室,又去看了看贝内特家大宅后头新建的菜园。 罗兰很想知道夏洛特对此作何评价。 但夏洛特却不置可否,又对罗兰说:“走,去朗博恩村子里看看。” 罗兰对夏洛特造访的目的不明所以,但对方既然邀请了,也看不出有什么恶意。 她当即披上了一件出门的披肩,戴上头巾。两名年轻小姐,看似亲密地手挽手一起离开贝内特家的大宅,往朗博恩走去。 昨天刚下过雨,朗博恩村口的道路依旧泥泞。 但走进这座佃农们居住的小村,道路表面已由砂石堆高,多余的积水顺着路边的阳沟排走。路面清洁、干燥,佃农们居住的半木结构房舍们前大多摆放着一小盆一小盆的鲜花。小小的村落田园风味十足。 村子只有一条街道,街上的人们见到罗兰,纷纷驻足问好。 这座村落已经和罗兰刚来时大不一样了,佃农们的生活开始改善,他们的精神面貌也在转好——人们开始变得谦和、有礼。 罗兰将这变化看在心里,感到十分安慰。 她扭头看着夏洛特,夏洛特却依旧一言不发,皱着眉头,观察村子里的一切。 “我们去拜访一下新来的教士先生吧。” 罗兰想起村里“集资”请来的见习教士西蒙·弗莱彻先生已经来了好几个月了,她还从未拜访过,于是邀夏洛特同去。 朗博恩村里没有教堂,只有一间小小的礼拜堂,便被见习教士用作了教孩子们读写的场所。 罗兰在礼拜堂外张了张,发现里面的座位全都坐满了。 过来学习读写的孩子们从五六岁到十多岁不等。罗兰眼尖,还看见了一两个上了年纪的佃农,手里捧着当初她发下去的种植指导“种田卡”,也正坐在礼拜堂里。 见到罗兰和夏洛特同来,见习教士先生连忙布置了课业,让“学生们”自行温习,然后匆匆赶出来见过两位小姐。 罗兰过来只是打了个招呼,表示不敢打扰教士先生的教学。 弗莱彻先生却含笑向罗兰致意,提起她发给村民们的“种田卡”,说: “贝内特小姐,感谢您让我的知名度更高了些。” 很显然,罗兰做的这种“种田卡”,让更多的村民为了钱心甘情愿地走进这间礼拜堂,虚心向弗莱彻先生请教拼写。 此外,罗兰专门做的卡牌有简笔画和文字对应,文字浅显易懂,对于佃农们来说,是一项很基础,也很有用的“教材”。 为此,弗莱彻先生建议罗兰:“贝内特小姐,我很期待,您能多做一些这样的‘卡牌’。” “在朗博恩,日课经不是家家都有,但人人手里都存了一份您发的种植卡牌。这让我的工作也简单多了。” 问候并感谢了见习教士之后,罗兰和夏洛特并肩离开了小礼拜堂,并肩返回朗博恩的大宅。 一路上,罗兰按捺住了好奇心。 是夏洛特来找她的,对方不开口,她也就不多问。 谁知夏洛特在看见朗博恩那幢大宅的时候,忽然站住了,说:“没用的。” 罗兰略吃一惊——什么叫没用的? “看得出来,你是个很勤奋的选手。” 夏洛特望着远处朗博恩的大宅。 这座宅子现在也已经变样了,向阳的地方矗立着两座透明的巨大“温室”,种植着各色菜蔬的“菜园”美观大方,在深秋里也绿意浓厚,透露着欣欣向荣。 “你是第一次来‘傲偏位面’吧!”夏洛特感慨道。 罗兰点点头。 事实确实如此,她不仅仅是第一次来傲偏位面,她甚至连完整的故事剧情都不知道。 而眼前这位夏洛特·卢卡斯小姐,则完全是一副“老司机”的模样,摇着头说:“没有用的……” “你认为我为这片土地所做出的改变都是徒劳的?”罗兰不喜欢夏洛特这种,总爱把话说一半的人,“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你太自信了——你真相信自己能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整个位面吗?” 罗兰想了想回答:“我没有这么狂妄。” 但是她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回应:不试试怎么知道做不到? 夏洛特却似乎能看清楚罗兰内心的真实所想似的,叹了一口气,说:“你来这个位面有多久了,应该已经挣了不少钱了吧?几百镑有吗?” 罗兰抿嘴不言。 夏洛特听起来像是在调侃,但是罗兰却被她说中了。 算上松茸、松露,算上三黄鸡和各色菜蔬……罗兰到现在确实只挣了几百镑。 一方面由于她去了一次伦敦,在基建投资上花了不少钱,另一方面由于她很大方,分了不少收益给朗博恩的佃农们。 但如果只看成绩,她这就是“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财产三位数”。 “你有没有想过,你辛辛苦苦的劳作,和那些轻轻松松继承了数万家财的男人们相比,什么都比不上。” 确实如此,罗兰现在掌握的财富,不仅比不上达西先生的每年一万镑,宾利先生的每年五千镑,就连她自家老爹的每年两千镑进项都比不上。 “再说了,就算你真的家财万贯了又怎么样?”夏洛特深深叹出一口气。 “在这个位面里,成年女性只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妻子,一个是老姑娘。” “女实业家、女园艺师、女地主女商人……都是不存在的,你的家人希望的唯有一件事——就是在你到年岁之前赶紧把你嫁出去。” 夏洛特的吐槽很符合她这个人物的现状—— 27岁的老姑娘,不漂亮,又没有什么财产,家人不断施压,唯一的指望就是赶紧把她嫁出去。 而贝内特家……其实也是一样。 但罗兰听着听着又觉得很疑惑:这是名著位面,也是真人秀啊。 ——她们这些“选手”进入这个位面,不正是为了改变吗? 她们秉持自己的个性与能力,做出于原著人物截然不同的选择,这不正是“真人秀”的看点吗? 罗兰:虽然我也有无数的槽想要吐,可是吐槽改变不了任何事,总要付出努力的不是吗? 夏洛特想的却显然和她不一样: “我已经去过了好几个名著位面,‘傲偏’这里我也来过……但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手气最差的一次。这个人物角色,我竟想不到任何方式手法,让她受人尊敬,让她讨人喜欢。” 罗兰实在不懂:“可是,夏洛特,我觉得你这个角色很可爱啊?莉齐那么喜欢你……” 夏洛特顿时一哑,摇着头说:“看来你真是不知道原著剧情,也不知道这个位面的走向。你来这个位面的时候,制作方有给你做过概要简介吗?” 罗兰:“没有……” 夏洛特顿时撇撇嘴,仿佛觉得不该费这么多口舌的——看起来,对方只是个小人物,连制作方都不屑于给她做进入位面之前的概要简介。 “但我有个经纪人。”罗兰淡淡地补充。 夏洛特顿时一副被噎住了的表情,好半天才说:“既然如此,有些事你就算是现在不知道,迟早也是会知道的。” “夏洛特,你也是女孩子,而且你比我更了解这个位面,这个时代。” 罗兰转向夏洛特,正色说道:“确实,我在这里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农业和饮食,它们带来收益的速度远比不上继承、也比不上地产和有价证券。” “但是做这一切,让我觉得有意义、充实。” 夏洛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难怪你喜欢种田。” “我这个人并不拜金,也没有那种奢望,觉得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手里的财富超过身边的男人们。” “但我觉得财富是有意义的。”罗兰望着夏洛特,认真地说。 “女性通过正当来源所拥有的财富,可以让你在重要的十字路口,拥有选择的权力。让你能有这底气,对你不想走的人生道路说一声‘不’。” “拥有选择的权力啊……” 夏洛特听见罗兰的话,明显是触动的。但是她低头想了片刻,这种触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果然还是对‘名著位面’的了解太少。” 选手之间的这一次交流显然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我只能说,祝你好运——希望你在面对‘命运’的时候,也能像你说的那样,拥有在位面里做出选择的权力。” 与夏洛特的这次对话,并没有给罗兰造成任何影响——她太有主见……或者说这段时间里她太忙了,根本无暇去考虑夏洛特言语里的所有细节。 这天在晚餐的餐桌上,贝内特先生拐弯抹角地提醒妻子: “亲爱的贝内特太太,最近的晚餐格外丰盛且美味。我希望接下去的几天里这种水准也能保持。” “因为……我的表侄,将来要继承朗博恩的那位……柯林斯先生,将要到家里来作客。” 第19章 傲偏位面19 威廉·柯林斯,亨斯福德的教士,贝内特先生的远房亲戚,贝内特家小姐们的表兄,朗博恩的继承人。 他按照贝内特先生所说的时间,准时抵达了朗博恩,见到了贝内特一家人。 罗兰个人的第一印象:柯林斯先生要是放在她以前常去的种田位面,妥妥地会被人打—— 只是因为性别和稀释到不知还剩几成的血缘联系,柯林斯先生就有幸能继承贝内特先生身后的财产。 当然,这并不算是柯林斯先生本人的过错,是遗产继承制度的“锅”。 但是他跑到朗博恩来,还特地打着“请求和解”的旗号。 这在罗兰看来,并不亚于一种示威和挑衅:这不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一到朗博恩,柯林斯表兄此行的用意就昭然若揭——想要在贝内特家姐妹之中,物色一位太太。 罗兰本能地感到不舒服,因为这位表兄的心理活动仿佛都写在脸上: 朗博恩的大房子,很好——将来都是我的; 土地、田产和树林,很好——将来也是我的; 表妹们一个个如花似玉,更好了——将来会有一个成为我的妻室。 一旦岳父大人过世,我看在妻子的面上,就不会把我的妻妹和岳母赶出家门。 看我多慷慨,多仁慈?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夸赞我吧! 罗兰:…… 她心中暗暗感谢上天,至少进入位面时没让她抽到柯林斯先生这个角色。这个角色要赢得观众的好感,可就太难了。 贝内特太太身为母亲,似乎和罗兰大有同感。因此在柯林斯先生上门的时候,特地吩咐了厨房:不要特意选用什么上好食材,免得这位先生更加惦记朗博恩。 饶是如此,厨娘福登太太的手艺还是让柯林斯先生异常惊叹,连连感慨。一串串的溢美之词从他口中不断冒出来,这让罗兰很怀疑:这位先生所在的肯特郡某教区,是不是个连新鲜蔬菜都吃不到的穷地方。 等到用过茶点,罗兰心中累积的郁闷超过了阈值,终于爆发了。 起因是柯林斯先生拿了一本主旨说教的《布道集》①念给年轻小姐们听。 大家都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位先生如此道学,不止如此,还要求他身边的人都跟着一起道学。 ——玛丽都没这么夸张过。 还没等柯林斯先生读完三页,罗兰果断开口打断了他: “妈妈,您听说梅里顿又开新店了吗?这家据说是专营海外舶来的食材,意大利的橄榄油、法国的干酪、东方的香料……福登太太说改天要去镇上看一看,我能和她一起去吗?” 被打断了朗读的柯林斯表哥气得不轻,将书一撂就板着脸开口。 “贪食可是为七宗罪之一,我从没想到过我这么年轻的表妹竟然也会受此影响。” 大家面面相觑:小妹打断柯林斯念书确实不太妥当,可是怎么就被“上升”到七宗罪的程度了呢。 唯有罗兰笑嘻嘻地回嘴:“表哥,暴怒也是七宗罪之一哦!” 又不是只有柯林斯一个人会“拔高”。 柯林斯表哥一愣,突然慌了神:“我……我生气了吗?我竟如此表现得如此愤怒吗?” 他仿佛被罗兰一指戳破了的气球,瞬间瘪回原形,转脸就谦卑地向罗兰道歉,反复请求亲爱的表妹不要因为他一时的失态而记恨于他。 ——可见也不是个内心强大的。 于是罗兰大着胆子继续开口: “柯林斯表兄,您来朗博恩可能确实是出于美好的善意,我们不想质疑。不过,也请您尊重一下我们一家人的爱好和生活习惯嘛——我爸爸现在还在世,身体又十分健康,您无论如何都只是一位客人,千万别现在就把自己当一家之主……” 这一顿槽罗兰早就想吐了。 被认为是“失礼”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的话还未说完,立即被简和伊丽莎白打断了,勒令她不要再说。 柯林斯表兄气得发抖。 简有礼貌地向表兄郑重道歉,请他原谅小妹妹的无礼打断。 贝内特太太则借口小女儿年纪还小不懂事,让柯林斯先生千万别介意小孩子的“童言无忌”。 贝内特先生独自坐在客厅的屋角,手里拿着一本书,借书本遮掩。只有细心观察,才能发现他的双肩在微微颤抖,似乎正笑得乐不可支。 在这位老父亲的心里,恐怕正觉得只有小女儿这样大大咧咧、根本不在意礼节的姑娘,才能怼得住柯林斯这样愚蠢而自大的人。就好像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一样。 这时,二姐伊丽莎白起身,拉着罗兰就跑出了会客室,把罗兰送回卧室。 打开卧室房门,伊丽莎白非但没有把罗兰关在卧室里,反而直接在罗兰的卧室里坐下来,一手揉着肚子,一手捂着嘴……畅快地,笑出声来。 面前只有自家小妹一个,伊丽莎白顿时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唯一顾忌的就是不敢笑得太大声,怕柯林斯表兄听见。 “小妹,你那番话说得真是……太棒了!” 伊丽莎白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看样子,她把罗兰拽出来也是故意的——总不能当着柯林斯表兄的面这样大笑一场吧。 看着伊丽莎白现在笑得如此畅快,罗兰坐在自己床上,抱着膝盖问伊丽莎白。 “莉齐,柯林斯表哥如果向你求婚,你一定不会理会他的对不对?” 一整个晚上了,柯林斯表兄一会儿看看贝内特家大小姐,一会儿又看看二小姐。他肚里是什么花花肠子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伊丽莎白伸手揉了揉罗兰的头发,笑着说:“傻妹妹,你这才多大,就开始想这些?” “不过,放心吧!” “虽然我们姐妹都没有什么财产,但能够带来婚姻的只有爱情,那种美好、坚贞的……健康的爱情。” 既然如此——罗兰在心里悄悄地说:那我就放心了! 她作为贝内特家最小的姑娘,婚姻大事一时还不用担心。 但是她想要为之努力的,是整个贝内特一家,她所有的姐姐们——她们所有人的地位和幸福。 既然姐姐们的观念和罗兰的如出一辙,她就能放心大胆地按照自己的计划向前走了。 “明天上午夏洛特过来,我一定要把柯林斯表兄的事都告诉她,让她也好好乐一乐。” 临去之前,伊丽莎白这么告诉罗兰。 罗兰可并不知道,当她这天晚上小试牛刀,怼了一回柯林斯先生之后,她的好感度数据又上飙了一波。 “傲偏位面”开始正式走原著剧情之后,不少反复观看本位面的“真爱粉”都渐渐回流。在柯林斯先生来到朗博恩之后,关于剧情的讨论也越来越多。 “不错,这一段我看得很舒爽。” “能把柯林斯从他自己建的道德高地上掀下来,之前应该没多少人办到过吧?” “哈哈哈哈,我真情实感地同情柯林斯表兄,头回见他被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关键人家怼他怼得可没错——” “这个名叫罗兰的选手看起来很稳哦!” “啊,我已经记不清原著里她这个角色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话说她OOC了吗?” “就算是OOC也不严重吧?!” “这还不严重?我都被她带跑偏了,完全没顾上剧情,只顾着吃吃吃了。上次那道盐焗鸡由制作方公开了食谱,你们自己尝试了吗?” “没亲手做……不过我直接订了外卖,备注了材料一定得是N3909。” “我也是!” “外卖 1” “虽然我们没有厨娘,但好在还可以叫外卖。” “不止盐焗鸡,我还叫了罗兰同款的下午茶,订了三明治和司康做夜宵,同款三层茶点托盘也订做了一座……唉,罪过,罪过!” “……” 关于美食的讨论没完没了,一旦有人开了头,就停不下来。 和以往一样,这些位面外的讨论,露娜都心里有数,却没有告诉罗兰。 罗兰偶尔会回想起和夏洛特的那番对话——夏洛特提起制作方的时候,隐约示意“名著位面”还有些她不太清楚的事。 究竟还有什么是她不清楚的呢? 想了一夜,第二天罗兰就起晚了,打着呵欠起身,披着晨衣刚想出卧室门,忽然想起柯林斯表兄还暂住在朗博恩大宅里,她吓得一个激灵全醒了,赶紧换衣服。 罗兰刚刚收拾停当,她忽然听见远处遥遥地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那声音,很像是礼炮的响声。 朗博恩乡下小地方,哪里会有人过来放礼炮? 罗兰还未反应过来,她的经纪猫露娜已经“嗖”的一声跳上窗台,透过玻璃向外张望。 “有选手退出了!” 露娜突然冒出一句。 罗兰还没有反应过来,露娜说的“退出”是什么意思,伊丽莎白的声音在走廊另一头响起。 “小妹,这才刚起床吗?玛丽亚这都已经来找你了。” 罗兰:……玛丽亚?卢卡斯家的那位二小姐吗? 可是……事先约好了要来朗博恩的,明明是夏洛特·卢卡斯啊? “二姐,难道夏洛特没来找你吗?” 她将这个疑问向伊丽莎白提出,谁知伊丽莎白一脸疑惑地问:“夏洛特是谁?” “夏洛特·卢卡斯……卢卡斯家的大小姐啊?” 罗兰茫然了。 “卢卡斯爵士家最年长的姑娘,不就是你的好朋友玛丽亚吗?” 伊丽莎白莫名其妙地反问。 第20章 傲偏位面20 经纪猫露娜面前,放着一盆小鱼干。 小鱼干是贝内特先生亲自钓来,再经由厨娘的巧手取出内脏和大骨,最后放在烤炉的最外缘一点一点地焙干,再洒上磨碎了的松子和核桃仁,香气扑鼻,一向是露娜的最爱。 但是今天,罗兰正板着一张脸坐在小鱼干面前,看着被活生生馋出口水的黑白花。 “我亲爱的经纪人,请给我科普一下,什么叫‘中途退出’……” “还有,除了剧情简介卡、提示卡、防OOC卡——你还有什么‘卡’,是没告诉过我的?” 露娜转了转又大又圆的猫眼,又慢条斯理地清理了一回猫爪,才细声细气地问:“兰兰,你回忆一下,你今天遇上了什么特殊的事?” 罗兰:“我?” 她今天遇到的事可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先是听见了一声炮响,随后,原本到朗博恩来拜访伊丽莎白的夏洛特·卢卡斯,转眼就变成了玛丽亚·卢卡斯,而且到朗博恩来是拜访罗兰的。 更出奇的是,罗兰再问伊丽莎白,伊丽莎白竟然表示:她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夏洛特这么一号人物。 “玛丽亚就是卢卡斯家的大小姐呀?” 当时伊丽莎白一脸好笑地盯着罗兰,“你自己的好朋友,连你都不清楚了吗?” 她还伸出手,揉了揉罗兰的额头,同情地说:“小妹,真睡得那么迷糊吗?” 罗兰:…… 露娜听罗兰将这些事一一说明,这才故作高深地捋着猫须,说:“这件事实很清楚——作为夏洛特·卢卡斯进入本位面的选手退赛了呀。” “退赛?……退赛也可以?” 放弃本就不是罗兰的性格,她去过那么多“种田位面”,什么样的困难没遇到过?她从没考虑过“退赛”这个可能性,因此根本不知道这个选项的存在。 “是的,选手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可以选择退赛。当然他们会因此损失掉本位面所有的分数和奖励,如果想要继续加入其它位面,也会受到很多限制。” “但是……” 罗兰还是很惊异:“退赛之后,本位面里这个人物就没有了吗?” “原来的做法是会用原著人物取代这个选手的角色。但是考虑到公平原则,让已经退赛的选手无法从在线选手那里分得关注与流量,制作方会直接抹去这个角色——就当他/她不存在。” 所以玛丽亚·卢卡斯顶替了夏洛特,开始担任卢卡斯家大小姐这个角色。 罗兰还是惊讶不已:她不明白夏洛特为什么要退赛。 “那天她来找你,和你说了些什么?”露娜看似不经意地问。 罗兰皱起眉头,将那天夏洛特特地来对她说的话,前前后后都回想了一遍。 “她说……这个人物根本没办法获得观众的好感……对了,她提到了‘命运’。” 罗兰抬眼问她家经纪猫:“有什么是她能够事先预知,却完全无法避开的剧情吗?” 露娜得意地扭了扭身体,摆出一个优雅的造型,眨了眨她的猫眼:“这就对了——按照原著剧情,你们的柯林斯表哥不久就会向伊丽莎白求婚。” “伊丽莎白对柯林斯没有任何爱情,自然会拒绝。” “而卢卡斯家的大小姐夏洛特认为,婚姻只是一张长期的饭票,不管对方与自己有没有共同语言,有没有爱情,只要能成为一个丈夫,给她一个容身之处就行。” “因此柯林斯在向伊丽莎白求婚被拒绝之后,一转脸就会向夏洛特求婚。” “而夏洛特,会答应!” 罗兰:——我明白了! 这就是夏洛特·卢卡斯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讨好观众的原因。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幽默风趣的女子,因为年纪略长、嫁妆有限,以及相貌不够出众等等原因,甘愿接受一个自己完全不爱的男子,作为终身饭票。 而这个男人,才刚刚向她的最好朋友求过婚。 但凡有点儿自尊心的人都无法接受。 而且这个男人,将来会继承她最好朋友的家产,一想到这里就更…… 难怪夏洛特会说,她完全不可能争取到观众们的好感——尤其是22世纪的观众,谁还愿意吃这一套? “等等!” 罗兰突然醒悟过来不对。 “她可以不答应啊?为什么就非得接受柯林斯表兄的求婚?” 露娜咳嗽了一两声,说:“这是因为……‘保留剧目卡’,俗称‘必走剧情’卡的缘故呀。” 罗兰一听这卡的名字就明白了:保留剧目……必走剧情……难怪夏洛特会感慨于“宿命”。 特定原著剧情,进入位面的选手不能避开,哪怕是违背自己的意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走。 夏洛特的退赛,某种意义上,也不失为一种出于自身意愿的“选择”——罗兰愿意尊重她的意愿。 但罗兰马上反应过来:好啊,露娜!你果然有什么在瞒着我。 “露娜,你这么熟悉这个位面的故事,你一定知道我的那段‘必走剧情’是什么,对不对?但你却不愿意告诉我!” 她果断将经纪猫面前的小鱼干拿起来,作势要抱走。 露娜马上就急了,伸出一对秀气的前爪抱住了罗兰的胳膊:“不是我故意不告诉你,是我的职责所在,不能现在就将关于你的‘必走剧情’告诉你啊!” 露娜的表情分明写着:万一你也退赛了怎么办? “你好奇心又那么重,一定会问我,你自己那段‘必走剧情’究竟是什么。” “可是我现在确实不能告诉你,只有到了那段剧情之前,你才会收到通知——到那时候,那段剧情,也许就水到渠成了,也许你需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但总之只有到了那时,我们才有有更多的信息来作出判断。” “总之不到那时候你千万不要轻言放弃,罗兰!” 露娜抱着罗兰的胳膊以及小鱼干,不肯撒手。 “放心吧!我不会放弃的。” 罗兰就不是那样的人。 就算是她不幸抽到了夏洛特那样的角色,她也会想办法通过“种田”来翻身的——这都不是问题。 她需要问的,其实只是确认,自己确实有“必走剧情”要走,而且这剧情到来之前,她能够收到提示——这就足够了。 没过多久,朗博恩果然陷入“鸡飞狗跳”的混乱之中。 因为柯林斯表兄开了口,向二小姐伊丽莎白求婚。 他选择伊丽莎白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大小姐简被认为是“名花有主”,否则他也一定会在简那里先碰碰运气。 而伊丽莎白,如露娜所“预言”的那样,果断拒绝了柯林斯。 贝内特太太对此万分失望,她的“神经”因而开始折磨整座大宅里的所有人。 “哦,莉迪亚我亲爱的小宝贝,家里只有你一个最懂事。” 贝内特太太在歇斯底里发作的间隙,会泪眼婆娑地坐在罗兰身边求安慰。 罗兰:……哦,我亲爱的妈妈,您实在是过奖了。 “你说说,家里人究竟做错了什么?把她供养到这么大,给她漂亮的衣服穿,专门请了钢琴教师让她学习音乐……你和基蒂都没有这个机会……” “柯林斯先生是多好的结婚对象啊……有稳定而体面的职业,收入不菲,又有罗辛斯的贵人提携,亨斯福德离朗博恩又近,她可以随时回家来住……” “她明明可以过得很幸福!” 罗兰不言语,心里在回想那天和已经“消失”了的夏洛特之间的谈话。 “在这个位面里,成年女性只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妻子,一个是老姑娘。” 她们这个阶层的姑娘,自打出生开始,接受到的教育,就是为了让她们将来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从而找到人生的归宿。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夏洛特的领悟是准确的。 贝内特太太爱她的女儿们,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即便是这样的贝内特太太,也只晓得尽快把女儿们都嫁出去——因为只有都嫁出去了,她们才能获得幸福…… 罗兰:越是如此,我就越想要知难而上。 她想要自己定义的“幸福”与“成功”。 当然柯林斯表兄求婚的这件事还远未结束。 两天之后,这位亨斯福德的教士先生向玛丽亚·卢卡斯小姐提出了求婚。而玛丽亚欣然同意。 最要好的朋友嫁给了自家的财产继承人——这个悲催角色的归属从伊丽莎白转到了罗兰身上。 罗兰表示:她被雷得外焦里嫩。 名著位面的做法确实简单粗暴,一个选手退赛了,就直接把属于她的“命运”给安在了别的原著人物头上。 结果现在她成了夹在三方之间,里外不是人的人: 贝内特太太觉得是罗兰在“引狼入室”,玛丽亚再三再四地请求她“原谅”,而柯林斯表兄三番四次地跑来向她请教:“莉迪亚表妹,能耽误您一点点时光,多告诉表兄一些关于我最亲爱的玛丽亚的事吗?” 罗兰:……莫挨老子! 在最初疾风骤雨般的几天过去之后,朗博恩大宅里的气氛陷入低沉。只有来自外部的好消息才能拯救。 好消息也恰于这时传来了: 内瑟菲尔德送来了邀请,宾利先生将在那里,办一次舞会。 据说,他想要借此机会,向梅里顿的亲友们介绍一位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物。 第21章 傲偏位面21 宾利先生在内瑟菲尔德办起舞会,直接给罗兰带来了一笔大生意。 如今在梅里顿,贝内特家的厨娘福登太太,已经俨然是私厨中的首席名家。 为了这次舞会,内瑟菲尔德的厨子特地拜访了好几次朗博恩,向福登太太请教了好几回,才敲定了最终的菜单。 这个位面里的舞会宴请,必备白汤和朋趣酒。 白汤是一种用肉汁、蛋黄、碎杏仁和奶油掺和煮成的汤。按照传统,在舞会上人们会在白汤里加入白兰地饮用,以便提神和暖身。 当时罗兰尝了一回福登太太做过的白汤,马上皱起眉头,觉得这个位面的人们实在是太不讲究了。 朋趣酒倒还行,也就是一种用葡萄酒兑上热水、糖、柠檬和各种香料调配而成的饮料,有点类似后世的热红酒。 最终,在福登太太的建议之下,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上首开先河,将“白汤 朋趣酒”的组合,改成了“三明治 朋趣酒”的组合—— 内瑟菲尔德的厨房提供切成小块的美味“三明治”,盛放在擦得锃亮的银盘上,由仆从们托着,在舞厅中来来去去,将这类小食提供给来宾们。 三明治中的馅料也已经由罗兰第一次在朗博恩招待来宾时的三五种,拓展到了现在的十余种:从精心烹饪的肉食:盐焗鸡、油封鸭腿、烟熏鲷鱼、烤牛舌与牛肝……到美味的蔬菜:烤欧防风和芜菁、冷吃的生菜与莴苣…… 肉食柔嫩入味、蔬菜清甜爽口,酱汁则直接调在食材之间,用面包片夹住,省去了另外涂抹酱汁的麻烦。 三明治又切得大小恰到好处,参加舞会的嘉宾,只需用侍者送上来的热手巾擦擦手,就能享用各种各样的美味。 定下菜单之后,内瑟菲尔德的厨子对福登太太千恩万谢,除了感谢朗博恩帮忙确定菜单,也感谢福登太太特地帮忙去“南北货食材行”打了招呼,预留了舞会所有需要的食材。 除了各种各样的美食,内瑟菲尔德大宅里里外外摆放的鲜花,也大多出自朗博恩的温室。 早先罗兰专门留出了一个温室,用于培植反季节蔬菜与花卉,目前培育出的蔬菜还不算多,但是花卉的数量和种类非常充足,而且能在内瑟菲尔德舞会的当天上午采摘,打包送到舞会现场去。 内瑟菲尔德的管家对这些花卉的种类、质量和数量感到非常满意,特地派人送了便条表示感谢。 罗兰跟随家人一道上门的时候留意了一下,果然见到内瑟菲尔德内外,到处是色泽艳丽的鲜花。 门外露天处大多是风信子和风铃草,是将已经开花的植株移植到内瑟菲尔德的花圃里的。 进入内瑟菲尔德庄园室内,则随处可见大捧大捧的玫瑰月季或是白百合,插在来自远东的大型苏麻离青瓷瓶里,一束束刚刚开放未久的郁金香则盛放在各式各样、晶莹剔透的雕花玻璃花瓶中。 来宾们见到眼前的情形,无不啧啧称奇。 在这样的季节里,能够全部用鲜花来装饰整座庄园——这是皇家才有的排场吧? 与贝内特一家前后脚抵达的卢卡斯爵士,见状恰到好处地恭维主人: “尊敬的宾利先生,您的内瑟菲尔德庄园,实在是令我回想起当年在伦敦觐见国王陛下时的情形!” “这些迎着寒风怒放的花朵,在我看来不仅是主人热情好客的表示,也着实是宾利家族财力的体现呐。” 宾利先生听卢卡斯爵士提起这茬儿,忍不住耸了耸肩,微笑着说:“您千万别嘲笑我了——这些事务我一向十分生疏,都是交给管家去办的。管家说花了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我就只有乖乖付账的份儿。” “像这满屋子的鲜花,是向梅里顿一家花店订购的。店主说是用特殊法子培植出来的,所以比较昂贵……” 卢卡斯爵士好奇地打听,宾利先生回答说为了这次的舞会,他在鲜花上花了将近两百镑,在食材上花了两百镑,再加上各种人工和其他花销,一次舞会的花销在五百镑上下。 五百镑?!——这个金额吓到了卢卡斯爵士。 他的女儿玛丽亚近来刚刚找到了好归宿,卢卡斯爵士满心欢喜,还想在内瑟菲尔德的宾客们之中炫耀一番。但一见主人家这般排场与花销,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玛丽亚·卢卡斯就算是嫁了教士,将来能继承朗博恩的财产,也万万比不上未来内瑟菲尔德的女主人的。 宾利先生报的这个数字很快传到了罗兰耳中。 罗兰:我无语…… 她发誓,鲜花和食材都是从她手里卖给内瑟菲尔德的,但绝对没有四百镑这么多—— 她定价可没有这么离谱。 如果宾利先生没有夸大其词(当然他也真没这个必要),那么就是他家里的仆人实在太狡猾了。 不过这对于罗兰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目前她在梅里顿推出的食材和鲜花,走的可不是薄利多销的路线。她的定价从不含糊,也从打算通过低价获得额外的竞争力。 但是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一开,宾利先生这么一宣传——罗兰旗下的商品,仿佛一下子又有了涨价的空间。 只不过罗兰暗自记下:如果简将来真的嫁给宾利先生,可得提醒他们小两口,得时不时地查查账,核对核对价格,要不然总是被仆人们联起手来蒙骗。 内瑟菲尔德开舞会,到场的宾客极多,整个梅里顿,略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出席了。 但男宾还是少于女宾。小姐们跳舞的时候很容易缺少舞伴。 罗兰尽量把跳舞的机会推让给现场别的小姐,但是她的“防OOC卡”还是为她招惹来了好几名可爱的军官。 不得已,罗兰借口想吃点东西,婉拒了军官们,将他们交给其他没有舞伴的小姐们,自己挤出舞池。 她发现四姐基蒂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手中拿着一本画本,对着一瓶鲜亮的郁金香,用铅笔无聊地涂着速写。 “基蒂,你画得真好!” 罗兰由衷地赞叹。 但事实上,她以前从不知道这位四姐竟然会画画。 单看画纸上的郁金香,罗兰就能断定,基蒂的画,很有灵性,技巧也很不错: 花朵的整体比例恰当,立体感十足,枝叶和花瓣则十分细腻——以罗兰这种外行眼光来看,基蒂已经够得上是一个绘制花卉的小行家。 “画得好又有什么用?”基蒂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正坐在钢琴旁弹琴的玛丽,“这种时候都不能露一手。” “再说了,这事儿告诉谁都不能告诉你——你一准拉我去给你那些佃农们画‘种田卡’去。”基蒂嘟着嘴看着罗兰。 罗兰马上想起来了,上次她给朗博恩的佃农们准备指导种植的“种田卡”,为上面的简笔画可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那时基蒂就曾经嘲笑过罗兰费劲巴拉画出来的简笔画,甚至还顺手帮她描了一两笔。 但当时,罗兰完全没有意识到基蒂竟有这样的才能。 她忍不住拉起基蒂的手,大声说:“亲爱的姐姐,你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不早说?” 基蒂在绘画上很有天赋,在朗博恩竟然从来没人提起,实在是有些可惜。 但基蒂在贝内特家就是这样一个,不被人重视的孩子。一家五个姐妹里,简和伊丽莎白成熟大方,罗兰抽到的角色莉迪亚年幼骄纵,就数玛丽和基蒂是远远被人低估的了。 既然在这个位面里是一家人,罗兰就觉得一定要帮助这个姐姐树立自信,让她也能意识到,这种才能可不只是女性用来装点自己的小才情——对这个位面里的社会也会有益处才对。 谁知基蒂看向罗兰身后,顿时又面露失望。 她撇了撇嘴,悻悻地说:“喏,丹尼又来邀请你跳舞了。” 丹尼是驻扎在梅里顿的年轻军官之一,英俊潇洒,对罗兰似乎也十分有意。自从罗兰踏入了内瑟菲尔德的大厅,他就一直试图邀请罗兰跳最后一支舞。 罗兰当然没心思答应。 谁知就在此刻,罗兰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她凑在基蒂耳边说:“丹尼对我说了好几次,他想要邀请你跳舞呢。” 基蒂一呆:…… “打起精神,基蒂,这舞会上想要邀你跳舞的人可多了。” 随后,罗兰将基蒂的手臂一扶,引着姐姐走向丹尼,故意大声说:“丹尼,你不是说想要邀我姐姐跳舞的吗?” 丹尼:…… 但凡丹尼是个绅士,就不会反驳罗兰的话。他赶紧恭敬向基蒂鞠了一躬,诚惶诚恐地邀请她跳下一支舞。 基蒂马上来了精神,矜持地接受了丹尼的邀请,转头看向罗兰:“小妹,你——” 罗兰跑都来不及呢,赶紧摇手说:“在屋里我觉得有些气闷,出门去透透气。” 她快步走到门房那里,随意找了一件哪位姐姐的斗篷裹在身上,推开法式的落地长窗,就来到了内瑟菲尔德面向花园的平台上。 出乎她的意料,平台上已经有人在了。 “达西先生,”罗兰见到那位“有钱朋友”的背影,微笑着点头打招呼,并不露怯。 达西先生转过身来,见到是罗兰,微微躬身,点头致意:“莉迪亚·贝内特小姐。” “多可怕呀,舞池那边的男宾少得令人发指,女士们都因为没有舞伴而闲坐,您却独自待在这里。”罗兰快人快语地把该吐的槽都吐了,然后轻松地舒出一口气,“当然了,还是自由的空气令人心情舒畅些。” 室外的空气,寒冷而清冽,与众人聚集的室内氛围迥异。空气中还传来阵阵花香,是风信子的香气。这种环境令罗兰感到很放松,很舒适。 达西先生似乎心情不错,微笑着回应:“从舞池逃离的可不止是我一个,连主人都走开了,我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坚守在舞池中呢?” 罗兰一想:可不是!从刚才起就没有见到过宾利先生了。 连主人都不在,确实应该放松放松。人设什么的,都可以暂时放放了吧?! 她索性走到平台一头,双手轻轻支撑在大理石栏杆上,深吸一口气,微微闭目,细细体会。 这个位面打造得太逼真了,温度、空气的湿度、栏杆的触感……背后华厦内传出的众宾喧哗,一切都太真实了,因此显得眼前的这份安静的冷清格外珍贵。 达西先生显然也没有见过这样安静深沉的莉迪亚·贝内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向罗兰这边稍许靠近了一两步,轻声问:“贝内特小姐,我一直有个疑问想要请教——” “梅里顿那间专门出售顶级食材的南北货食材行,其实是您开的,对吗?” 看起来,达西对罗兰这个小姑娘,好奇心实在是占据了上风。 第22章 傲偏位面22 罗兰偏过头,冲达西先生狡黠地一笑。 “您这么问,是不是想取笑我?” 她这可是什么都没有回答。 达西却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 两人身后的大厦灯火通明,大理石栏杆外的草地却在月光的映照下,凝上了一层浅淡的白霜。 达西眼前的少女也是这样——半边脸被世俗的灯火映得明亮,另外半边却是清冷的。 她和她这个年纪的普通女孩儿一样,天真、淘气、无拘无束,甚至骨子里带着点野性——但是从她做的事来看,却冷静成熟、特立独行。 很难想象,这种反差竟然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完美融合。 “贝内特小姐,您知道,我有一个妹妹,和您的年纪相差仿佛。” 达西望着罗兰,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到乔治安娜的影子。 “但我必须承认,很难将您和我妹妹相比较。” 罗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我就说吧,您果然是特地来取笑我的。” “早就听说,令妹是一位极其出色的小姐,美貌与才艺都是第一流的。” 罗兰一边说,一边不可避免地想起宾利小姐对达西小姐的百般恭维。宾利小姐还特别喜欢在简面前夸赞达西小姐,此外还频频暗示,说宾利先生和达西小姐才是天生一对。 她倒很有兴趣分辨一下,达西先生是否也有这个想法,要撮合朋友和自己的妹妹。 但到目前为止,罗兰可完全没看出这种倾向,似乎宾利小姐那边比较一厢情愿。 “至于我么,才艺……是不存在的。” 这可绝对不是自谦,罗兰不会弹琴、不会绘画、不读诗歌和莎士比亚,在这个时代里,她就是与“才艺”绝缘的那种姑娘。 由于那张“防OOC卡”的存在,罗兰甚至还张开双臂,在达西面前悠悠地转了一个圈,停下来,做出了一个苏格兰民间舞结束时向舞伴致意的动作。 “也就舞跳得还行。”罗兰笑嘻嘻地说。 她这话听起来像是少女不知天高地厚,事实上却干脆是在自嘲。 她满心打算着这话一说出口,和达西先生的这番谈话就可以结束了。 谁知达西正望着她出神,半晌才微微摇头,说:“不,我倒是认为,贝内特小姐,您日常所展现的,尤其是在这些舞会上,并不是真实的您。” 罗兰略有些吃惊。 能够从她的“表象”之下,看到她内心世界与人物本身的反差——达西先生,是这个位面的第一人。 “所以您现在是在取笑我,日常虚情假意?”罗兰笑着反问。 达西恐怕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摆着手连声说:“绝无此意。” 这位绅士,在罗兰这样古灵精怪的年轻小姐面前,实在是应付不来,根本说不过她。 “我只是担心自己在渐渐年长之际,与年轻小姐们的隔阂越来越大。”达西匆匆忙忙地解释,“我是我妹妹唯一的监护人。因此,我并不想见到这种隔阂的出现。” 这是一个合理且正当的解释,解释者的坦诚和真挚让罗兰很快接受了这项解释,同时也了解了对方这番对话的目的。 “这么说吧!” 难得在这个位面里遇见一个明白人,罗兰也有些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或许您眼中的我,是唐突没有教养,放纵不知约束,但这一切在我看来,这只是一个年轻女孩儿的天性流露而已。” “是的,您或许会说,只要我表现得更‘规矩’一些,最终将能让我的家庭、我的姐姐们显得更加‘体面’。” “但是我想说,这种‘体面’是被一个阶层、一个群体所定义的,而我们这样的年轻女人们都是在无形之中被迫接受的一方。” 内瑟菲尔德大宅的灯火正映在达西先生的侧脸上,清清楚楚地映出了他的震惊脸。 “然而我自认为我善良、勤奋、忠诚、坚贞,”罗兰却还没有说完,“我致力于创造财富,与此同时帮助他人。” 她这等于是间接回应了达西关于“食材行”的疑问。 “因此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不体面’。” 罗兰果断地说出这句话,她一对明亮的眼眸里写满了自信,紧紧地盯着对面的达西先生。 “但是你这样的年轻姑娘,在主流社会里依旧缺乏话语权,因此无法避免被他人评价。”达西先生无奈地指出。 这倒是大实话—— 罗兰顿时破了功,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低下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但是我想说,真实的你,或许……是值得人尊敬的。”达西忽然又补充了一句。 罗兰终于“呼”地一声舒出一口气,扬起脸笑了。 被达西先生评价一句“值得尊敬”,虽然还没那么肯定,但是足以让罗兰开心上一阵了。 她一开心,就调皮起来,偏过脸,对达西先生狡黠地说:“您一直都在说我,那么您呢,您自己就完全做到表里如一了吗?” 达西一怔:“我……” “您内心真实的想法,敢于向我二姐表达了吗?您觉得她能感受到您对她的心意了吗?” 这一军将得太突如其来,达西涨红了脸,站在原地,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莉齐对您的‘好意’可完全不知情哦。”罗兰笑嘻嘻地补充。 她感受到了达西先生的善意,能体察出这是一位真正的绅士,并且愿意像对待亲妹妹达西小姐一样对待罗兰——所以罗兰也不介意帮他一把。 她伸手指指身后灯火辉煌的舞厅,嘈杂鼎沸的人声混着乐曲声正从室内传来。 “还需要我再给您什么建议呢?今天的舞会上男宾可不算多哦!” 罗兰狡猾地给出提示:既然有好感,就应该想办法多接触。 伊丽莎白因为“还过得去”那个梗,对达西印象不佳。但是第一印象是完全能够随着时间的推移、锲而不舍的沟通、以及相互理解的加深,而得以转变的。 达西宛如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往落地长窗那边走了两步。 他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对罗兰说:“莉迪亚·贝内特小姐,您的个性确实与舍妹截然不同,但我想,如果她能有您这样一位的朋友,或许她也会渐渐变得像您一样有主见——这是我期望能见到的。” 罗兰向达西颔首:“您过奖了。” “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将舍妹正式介绍给您认识。”达西这番话说得轻快,显然他本人现在的心情很好。 他话音刚落,内瑟菲尔德庄园的大门处忽然传来人声与喧哗声。 紧接着,留在露台上的达西和罗兰两人,同时看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四轮马车驶入内瑟菲尔德庄园,一直疾驰到大宅门前才停下来。庄园的灯火将这座装饰华贵的马车映照得愈发夺目。 庄园的马夫与仆从们一溜烟地跟在车身后,一路小跑跟了进来,分列在马车两边。 “好大的排场!”罗兰感慨,“这就是宾利先生要介绍给本地人的贵宾吧!” 达西点了点头。 但罗兰心里还是觉得不大舒服:宾利先生的这位贵宾,架子摆得太大了。既然要借宾利先生的舞会迈入梅里顿的社交界,那他干嘛不早点来? 非得等到舞会开到一半的时候大驾光临——这是铆足了劲儿要赚足所有人的眼球啊! 室内的乐曲声渐渐停了下来。 宾客们纷纷从室内走到室外。宾利先生正站在那里,作为主人,迎接正从马车中迈出车厢的嘉宾。 达西正准备赶到朋友身边去,一回头看见罗兰,觉得不能就这么将她一个人留在阳台上,赶紧说了一声:“请!”随后将胳膊借给罗兰。 罗兰无可无不可,当即挽着达西先生的手臂,两人一同前往内瑟菲尔德的前厅。 他们所到之处,人们纷纷投来惊异的目光——家赀万贯的达西先生,什么时候和朗博恩的小丫头走得如此之近了? 这位先生……明明之前对贝内特家那几位年轻的小姐不屑一顾的呀。 也因为这个,罗兰和达西面前几乎没有阻挡,人们纷纷为他俩让开一条路。 但还没走到宾利先生身边,达西先生突然停住了脚步。 达西的失态没有半点预兆,罗兰只觉得自己正挽着的那只胳膊突然变得无比僵硬。 她偏过头,见到身边这位青年的一张脸血色褪尽,苍白如纸,太阳穴上的青筋隐约可见。 他显然已经忘了周遭的一切,只管怔怔地望着来宾的方向。 宾利小姐、赫斯特夫妇,此刻全部聚在宾利先生身后,满脸笑容,正热情洋溢地欢迎那位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年轻人。 这位“大驾光临”内瑟菲尔德的贵宾是一名英俊帅气的年轻人。他看起来眉目清秀、体态优雅,相貌非常讨人喜欢。 他的穿着,从外套,到衬衫,再到长靴,每一样都像是从伦敦圣詹姆斯街上的名店订制的精品。 经过如此一番盛大排场才抵达内瑟菲尔德的年轻人,下车之后却显得亲切且谦恭,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微笑,又是与宾利先生亲切握手,又是上前殷勤亲吻宾利小姐的纤手。 罗兰站在达西先生身边,听见宾利先生朗声对聚在前庭中的男男女女们介绍:“各位,这位是乔治·威克姆先生。别看他如此年轻,他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实业家,在大洋彼岸的美利坚土地上拥有多项产业……” “……更为可敬的是,威克姆先生是一位白手起家的实干人士,他的产业,完全由他本人创建……” 罗兰就这么听着宾利先生不遗余力地替“贵宾”威克姆先生吹嘘,她自己则心怀不安,时不时扭头看看身边的达西先生。 “达西先生……” 她小声提醒这位完全沉浸于思绪之中的绅士。 达西先生如梦初醒,身躯微微一震,似乎从回忆中猛醒过来,又似乎无法全然摆脱往事的纠缠。 他只回头匆匆看了一眼罗兰,顿时别过头,目光里带着几分坚决。他轻轻拍了拍罗兰挽住他的那只小手,随后猛地转过身,逆着向前厅这边涌过来的大批宾客,迈步想要离开。 “不要害怕,亲爱的妹妹,我们走!” “我会保护你!” “我会带你从这里离开……离开……” 达西先生迈着坚定的步子,任由罗兰挽着,要从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上离开。 罗兰身不由己,被他带着向前踉跄了两步。 达西先生却脚步坚决,绝不停留。 罗兰心想:达西先生,他……可能把身边的自己,当成是他的妹妹——乔治安娜·达西小姐了。 第23章 傲偏位面23 “尊敬的达西先生, 德比郡的大财主、彭伯利庄园的少主人……我最亲爱的教兄,请您暂且留步。” 达西先生挽着罗兰,正要快步离开内瑟菲尔德前厅的时候, 突然有一个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 叫住了达西。 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被宾利先生当作上宾,在内瑟菲尔德大肆欢迎的乔治·威克姆——从美洲衣锦荣归的“实业家”,身家不菲的年轻富豪。 乔治·威克姆的排场本就引起了来宾们强烈的好奇心。 现在这个年轻人竟然如此开口招呼达西,立即将来宾们的注意力引至两人之间的关系上——罗兰立即听见自己身边响起了窃窃私语,议论的对象正是达西和威克姆这两位。 “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您!” 乔治·威克姆快步上前,来到达西面前, 缓慢而恭敬地行礼。 “老达西先生是我最慈爱的教父, 我曾发誓,一世都不会忘记他的恩情。因此见到我这位教兄, 不管他如何看待我, 我是一定要上前来行礼问候的。” 威克姆对身边一道赶上前来的宾利先生解释着,态度谦卑有礼。 挽着罗兰的达西先生,此刻却面白如纸,异常僵硬地望着在自己面前行礼的威克姆, 一言不发,只是稍稍点了点头,勉强算是向对方致意。 这两位会见时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罗兰心里暗叫一声“糟糕”,达西先生这样的表现, 一定会被人认为是骄矜无礼的。 宾利先生却完全没意识到这些, 只管兴高采烈地对达西先生说:“原来你早就认识乔治, 这太好了。我正想把这位新朋友好好介绍给你呢。” “新朋友?” 达西先生像是后心口被人戳了一刀似的, 冷笑着说:“查尔斯,原来这一场盛会,正是你用来招待这位‘新朋友’的。” “那么请恕本人着实不便再在此奉陪,宾利先生、威克姆先生,请好好享受这个美丽的夜晚吧。” 达西先生向眼前的两位略略躬身,准备告辞。 宾利先生吃惊不已,威克姆却一脸了然,流露出一副“谅你也没脸在此久留”的表情。 谁知,威克姆的这副表情激怒了罗兰。 罗兰为达西先生感到不值。 很明显,威克姆来这里的一出排场是经过精心安排的。他故意捡了舞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过来,也故意在这么多人面前与达西相见。 威克姆见到了达西之后说的那番话,表面上恭恭敬敬,实际上全是冷嘲热讽。 他看似可怜巴巴地说“不管他如何看待我”,实际上正是指责达西对他态度冷淡且傲慢;至于“德比郡的大财主,彭伯利的少主人”,更是在嘲讽达西凭借的不过是祖上余荫,不像他威克姆,才是白手起家的后起之秀。 最要命的是,威克姆应当是算准了达西先生见到他一定会是如此反应——达西这样的人碍于自尊,绝对不可能开口回击。 因此,这就是一个陷阱,达西却别无选择,只能跳进去。 罗兰完全不知道威克姆与达西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她就是看不下去:达西先生竟然就这么被人逼走?在内瑟菲尔德? 她打算插手。 “达西先生,”一个甜美的少女声音在达西身边响起。 “您不能就这样离去!” 达西愣住了,木然地转脸看向自己身边,定了定神,才敢出声招呼:“莉……莉迪亚·贝内特小姐。” 他仿佛直到这时,才认清了一直挽着他的罗兰到底是什么人。 “早先您邀请了我跳最后一支舞,难道您忘记了吗?”罗兰大大方方地“提醒”。 这个位面里舞会的规矩,罗兰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明白的。整场舞会的最后一支舞最为重要,很多男士会早早就递出邀约。这也成了罗兰用来挽留达西的最佳理由。 迷惑不已的达西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好像没有邀请…… “对一位女士食言,可不是绅士们应该做的哦?” 罗兰狡黠地冲达西先生笑笑,然后压低了声音对面前这位绅士说: “只要您自己问心无愧,就应该留下来。” 这道理很明白:如果达西先生现在就走了,那么,内瑟菲尔德这么多来宾,自然会认为达西在过去与威克姆的交往中是理亏的一方。 如果达西自认为对威克姆没有亏欠,甚至威克姆才是理亏的那一位,那么达西先生就不应该从舞会上离开。 “否则您就输了。” 这两个男人之间,如果说正面临一场战争,那么谁临阵脱逃,谁就输了。 达西被罗兰一激,果然低头向她致意,朗声说:“是,请原谅我,我竟然将最后一支舞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他被罗兰这么一打岔,已经恢复了镇定,偏过头望着威克姆那边,唇角也捎带上了浅浅的微笑,语带自嘲:“可能我确实是被这位年轻有为‘实业家’的到来给震住了,竟然忘记了与贝内特小姐的约定。” “莉迪亚·贝内特小姐?” 威克姆饶有兴味地望着罗兰。 他马上转向宾利先生那边,似乎想请求宾利先生马上将罗兰介绍给他。 但是在宾利先生身后,等待着想要认识威克姆的来宾们已经排成了长队。除了威廉·卢卡斯爵士等人之外,最急不可耐的还要数宾利先生的妹妹,宾利小姐。 宾利先生只得带着歉意看了看威克姆,威克姆则从善如流地转向宾利小姐等人。 罗兰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挽着达西先生离开前厅,在内瑟菲尔德富丽堂皇的舞厅一角站定。 “贝内特小姐,您……” 她抬起头,只见达西先生正皱着眉头望着她。 “我完全无意过问您的威克姆先生之间的私事……” 罗兰赶紧摆手:她对威克姆和达西之间的过往完全不感兴趣,刚才挽留达西……只是单纯对威克姆看不过眼而已。 “……只是觉得您就这么辜负了一场‘精心准备’的舞会,有些可惜。” 达西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望着被被打断了演奏的乐手们,他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说:“这确实是一场‘精心准备’的盛会啊!” “你说得对,我问心无愧,绝不是应当提前离场的那一个。” 罗兰心头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达西先生终于振作精神,准备应付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考验了。 他们两人所在的位置视野很好,刚好可以看见贝内特家大小姐和二小姐正站在一起,愉快而兴奋地交谈。 “筵席还没有散场,达西先生,该争取的还是要努力争取。” 罗兰这是在提醒达西:她二姐那里,还需要努力争取,千万别让旁人钻了空子。 “您可千万不能因为那位‘不速之客’,影响到您今天的计划。” 在她看来,达西先生只有表现得一切如常,才能抵消威克姆出现的影响。 达西却踌躇了片刻,对罗兰说:“贝内特小姐,感谢您的挽留,但我必须承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想一个人独自待一会儿。” “不过,我既然答应了邀请您跳最后一支舞,就不会食言,请您放心。” 达西向罗兰鞠了一躬,罗兰则屈膝颔首致意。 两人分开之后,罗兰仿佛化身一只灵巧的云雀,迅速飞到简和伊丽莎白身边。 “小妹,你刚刚见到新来的那位男宾了吗?”伊丽莎白颇为激动地问。 “看到了……” “那位威克姆先生看起来很受欢迎。”简淡然评价。 “听说他是老达西先生的教子,是和达西先生一同在彭伯利庄园长大的。”伊丽莎白滔滔不绝地把她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倒给姐妹们知道。 “这么说来,达西先生就是他的教兄了?” 罗兰明知故问,心里却在想:果然如此,威克姆前脚刚到内瑟菲尔德,这些消息后脚就传开了。 达西先生作为宾利先生最要好的朋友,却对威克姆的到来丝毫不知情。 这样看来,说这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舞会,一点儿也没说错。 三姐妹站在舞厅一角,继续谈论这位引人瞩目的“贵宾”。很快,玛丽和基蒂也加入了她们。 “听说了没有,威克姆先生名下的产业,能够给他带来每年六千到七千镑的进项!”基蒂神神秘秘地说。 罗兰:……果然,在这个位面里,财富是不存在隐私的。 只不过……这个数字也太惊人了。 按照传言,威克姆的财富相当于一笔每年有六、七千英镑收入的年金。 相比之下,罗兰银行户头里趴着的总数……现在刚到四位数,根本就是小儿科。 按照早先宾利先生介绍的:这位威克姆先生完全是靠自己、白手起家,挣下了这些身家的。 反观达西家族和宾利家族……还有贝内特家——家庭的财富都是经由几代人的努力和积累,才有了今天的规模。 罗兰不禁低头沉思:美洲的产业竟然这么赚钱吗? 如果那里真的遍地是黄金,她还有什么必要带着佃农们一道,在朗博恩辛辛苦苦地种田呢?直接穿过大西洋去淘金不好吗? 伊丽莎白似乎和罗兰想的完全一样,她听了基蒂的“爆料”,夸张地抽了一口冷气,感慨一声:“这么年轻,就挣到了这么一副身家……难不成美洲是个可以随处捡钱的地方?” 基蒂正为她打听到的“消息”而得意。听见伊丽莎白的感慨,她并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对,反而接口道:“听说威克姆先生在美洲拥有好几座大种植园,他手下有十几条大船,这些船把美洲种植园里出产的棉花运到利物浦,转手卖给英格兰的棉纺厂,然后再把英格兰的棉布和羊毛毡运到美洲……” “这样一来一回,财富就能翻倍!” 基蒂说得满脸兴奋。 罗兰则听得满心无语——这样就能财富翻倍?那翻倍也太容易了! 不过这个位面的人大多算术不太好。 罗兰日常和厨娘、佃农们一起工作时深有感触——他们日常使用的算术都是十以内的加减法,一提起乘除就会犯怵,“翻倍”对他们来说,只是个模模糊糊的概念而已。 基蒂的算术,应该也不咋地。 “先别说这个,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基蒂故意压低了声音,还特地抬头看了看四周,看会不会有人听见她说的话。 “听说,威克姆先生是老达西先生的教子。老达西先生在世的时候,甚至对威克姆先生更加器重,像亲儿子一样看待……以至于达西先生心怀嫉妒,老达西先生一过世,就罔顾先人的遗嘱,把威克姆先生赶出了家门……” 这应该就是这个位面、这个时代的“豪门恩怨”了。 但即便如此,罗兰也实在没想到,这些狗血八卦、花边消息,竟然能在威克姆先生抵达内瑟菲尔德的头半个小时内就传开。 要知道,在半个小时之前,整个梅里顿可从来没听说过威克姆这么个人。 ——这足以让罗兰暗自“阴谋论”一阵了。 简是个好心肠的姑娘,她摇着头告诫基蒂:“这些根本无法证实的消息,就不要在人背后议论了。这对达西先生和威克姆先生都不太公平。” 伊丽莎白一向对“还过得去”先生有些成见,她一方面觉得达西傲慢的态度和骄傲的个性,“的确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 另外一方面,伊丽莎白又对威克姆先生的种种“传闻”表示谨慎:“我觉得威克姆先生的财富可能被夸大了——毕竟在美洲,横跨着大洋,一来一去要好几个月,消息传递得不尽不实也是有可能的。” 罗兰听着,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自家二姐果然是个冷静有判断力的姑娘。 伊丽莎白做出她的判断:“要让我说,威克姆先生如果没有夸大其词,而是诚实地说,他在海外的事业能够带来每年两千到三千镑的进项——这我可是非常愿意相信他的。” 姐妹们纷纷点头,都觉得伊丽莎白说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推测。 谁知伊丽莎白说到这里,突然噗嗤一笑,用十足调侃的口吻说:“但既然威克姆先生生就那么一张漂亮的脸蛋,哪怕他没有一分财产,我也很乐意站在他身边,听他努力吹嘘……” 伊丽莎白说这话纯是开玩笑,落在姐妹们耳中,大家顿时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这倒是大实话——远处那个刚刚抵达内瑟菲尔德的年轻人威克姆,的确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单单看着他那张脸,就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聊什么都能聊得很开心。 威克姆不仅相貌英俊,而且对各种繁琐的礼仪十分熟稔,仪态举止无可挑剔;这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赢得这么多人的好感。 除此之外,威克姆还有财富——财富是一块绝好的敲门砖,不仅敲开了内瑟菲尔德的大门,而且迅速敲开了梅里顿的男男女女,每个人的心扉。 每年六千到七千镑的进项,这还是威克姆独自一人,白手起家,自己创立的产业——如此发展下去,威克姆岂不是要成为整个英伦三岛首屈一指的富豪? 这么一想,这个年轻人的前途顿时显得光芒万丈、无可限量。 “嘘,妈妈来了!” 一直坚持在旁边给大家“把风”的玛丽赶紧提醒。 贝内特家姐妹赶紧停止了嬉笑。罗兰回头一看,果然见到贝内特太太匆匆忙忙地赶来。 “我的宝贝们——” 焦虑的母亲双眼一扫,就发现了女儿们身上的礼服这里穿戴得不够整齐,那里的缎带结系歪了,连忙伸手帮忙整理。 “贝内特先生已经去见宾利先生去了,希望能尽快把你们介绍给威克姆先生。” 贝内特太太一把把简拉到最显眼的位置上:“我的好宝贝简,有你站在这里,宾利先生才能快点找到这里来——” 简:…… “天哪,一年有六千到七千镑的进项……” 贝内特太太整理完女儿们的礼服和缎带,伸出双手贴在心口,一副感谢老天保佑的模样,“上帝终于又给你们送丈夫来啦!” 罗兰赶紧低头。 她努力憋着,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但是最初这一阵好笑过去之后,罗兰内心还是相当感动的。 她感受到了贝内特夫妇对女儿们的慈爱——但这种慈爱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里只有一种表现方式:就是希望、以及辅助女儿们尽快找到称心如意的丈夫。 “简,待会儿你和宾利先生跳舞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帮妹妹们美言几句,请他提你妹妹们在威克姆先生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对了,尤其是帮你的小妹妹多说两句,别尽顾着莉齐——” 贝内特太太这时终于想起了她和伊丽莎白之间还较着劲儿,忍不住又诉起苦来。 “如果不是这个自私的莉齐,我已经有两个女儿要找到好归宿啦!” “她当初答应了柯林斯先生的求婚该多好?” “现在却便宜了玛丽亚·卢卡斯那个狡诈奸猾的姑娘……贝内特先生百年之后,她就会和柯林斯先生一道,把我们孤儿寡母从朗博恩赶出来哟……” 说着,贝内特太太掏出手绢,当着女儿们的面哭了起来。 贝内特家的姐妹们尴尬万分,又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解。 总算罗兰反应略快,赶紧伸手一指远处:“妈妈,看,宾利先生和威克姆先生和爸爸一起过来了。” 贝内特太太马上不哭了,揭开手绢,眼角干干的,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贝内特家的姐妹们:…… “宾利先生,早就听说您邀请到了贵宾参加今天的舞会。”贝内特太太先熟络地与主人寒暄,“想必这位就是。” “千真万确,”宾利先生向贝内特家的小姐太太们行礼,随后将威克姆介绍给大家。 威克姆与大家见面时倒没什么波澜——正如伊丽莎白早先所预言的那样,贝内特家的五个姐妹围拢在威克姆身边,一面听他得意洋洋地吹嘘,一面欣赏他那副好皮囊,确实很惬意。 只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这位“炙手可热”的贵宾,又被宾利先生引至别处,介绍给其他人。 临走之前,罗兰似乎觉得威克姆往她这边看了一眼,颇有深意。 这个威克姆先生,究竟是什么人,走的是什么路数,罗兰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头绪。 但是整个内瑟菲尔德庄园里,人人都在表示对威克姆的崇敬、赞许和无比同情……似乎达西先生那每年一万英镑的进项,都是从威克姆手里抢来似的。 贝内特家的姐妹们正在一起热烈交换看法的时候,宾利小姐突然过来,挽着简的手臂,面对罗兰她们倨傲地开口: “如果不是我哥哥费尽心思请来了这么一位嘉宾,大家可能从来都没有机会见到这么气派的实业家吧。” 实情确是如此,像威克姆这样的人物,在梅里顿这样的小地方,大家都是闻所未闻。 但是宾利小姐这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实在是令人不快,她的那副神情,与其说是为哥哥的人脉交际而自豪,倒不如说像是已经将威克姆看成了囊中之物。 一直在旁看戏的罗兰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宾利小姐:“我以前一直以为府上不那么看重‘新财富’的?” 罗兰口中的“新财富”,new oney,正是像威克姆这样,白手起家,挣出来的。与之相对的“老财富”,指那些世代积累,代代相传的财产。 罗兰之所以这样问,主要也是因为宾利小姐为人势利,以前没少在人前人后损过贝内特家的亲戚——菲利普斯姨夫是律师,加德纳舅舅是生意人——这些依靠正经途径努力谋生的人,反而成为了被人嘲笑的对象。 但是现在,同样是依靠做生意起家的威克姆先生,却被宾利一家当做上宾,大张旗鼓地迎进内瑟菲尔德,甚至不惜伤害到宾利先生的好友达西先生。 可见职业的贵贱并不是决定社会地位的唯一因素。 说到底,人们爱的还是钱。 听见罗兰的疑问,宾利小姐高傲地扬起她那对画得精致的蛾眉,不假思索地说:“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威克姆先生凭借自己的努力,从新世界获得了可观的财富。他回到英格兰来,自然是为了寻找一个家世卓越、地位崇高的妻族,让他这份财富显得更加尊贵。” 罗兰面对这副自欺欺人的说辞,努力忍住了笑,装作心领神会地点着头。 她这份态度令宾利小姐十分满意。于是宾利小姐把握十足地说:“相信今天跳最后一支舞的时候,威克姆先生也会给主人家面子的。”然后她矜持地摇着扇子,离开了贝内特家人。 谁知道,没过多久,威克姆先生又过来贝内特家这边,邀请了二小姐伊丽莎白跳最后一支舞。 伊丽莎白欣然应允。 很明显,今天威克姆先生的出现太过浮夸高调,伊丽莎白对他的好感有限。 但是威克姆天生一副赏心悦目的好皮囊,说话又动听,伊丽莎白并不介意与他共舞一曲。 再说,能气一气宾利小姐也是好的。 罗兰对这个安排没啥意见——虽然威克姆先生邀请了伊丽莎白,但是最后一曲的时候,达西先生照样有机会和伊丽莎白接触。 因为——罗兰早已偷偷问过乐队,得知最后一支舞是里尔舞。 这种民间舞是从宫廷的四对舞改编而成的。舞池中一开始只有四对舞者,而且这四对舞者会按照乐曲的韵律,定时交换舞伴。 这样伊丽莎白就能在达西先生和威克姆先生之间好好做个比较。 而达西先生也能看出她二姐伊丽莎白是个理性聪慧的女子,既不肤浅,也不以貌取人。 ——这次助攻真是太棒了! 罗兰忍不住想要为自己鼓掌。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达西先生能不能信守承诺,按时出现了。 达西先生不在舞厅的这段时间里,关于彭伯利的那段流言早已传遍。人人都为威克姆真心实意地抱不平——达西先生怎能如此罔顾先人的遗愿,迫害一个如此可爱的青年? 如果达西先生不肯出现,那么人人都会觉得事实真相就是如此。 但是在最后一支舞的乐曲声响起之前,达西先生如约出现在内瑟菲尔德的舞厅里,向罗兰伸出手:“贝内特小姐,请——” 达西先生表现得异常沉稳,似乎今天威克姆的出现没有影响到他分毫。 他看起来并不介意在舞池中与威克姆并肩而立,他的气质仪表一如以往,无可挑剔。 这令在场的嘉宾见了,心中生出一些其他判断。 “达西先生如此优秀,又这般坦荡,他和新来的威克姆先生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威克姆先生是达西家族老管家的儿子,按说,以威克姆的身份,也不应当从主人家里奢望太多吧?” “谁说不是呢?” “……” 但罗兰在对面看得很清楚,达西先生正在努力捍卫他的自尊——他抬起头,平平地直视罗兰,目不斜视,当身边的威克姆是空气……当另一边的宾利也是空气。 反观女宾这边,贝内特家占尽了风头。 跳开场的四位女宾之中,三位是贝内特家的小姐: 简是宾利先生邀请的,伊丽莎白是威克姆先生邀请的; 罗兰是自己去邀请的达西先生。 宾利小姐这时只能眼巴巴地候在舞池边上,她既没有得到威克姆的邀请,也无法再唤起达西先生的“友情”,只能在最后时刻随便答应了一名绅士的邀请,但是却没办法跳开场了。 乐声响起,四对舞的八名舞伴一起低头向对面的舞伴致意。 罗兰踩着轻快的步点,来到自己的舞伴身边。 达西先生一伸手臂挽住了她,在迈出舞步的同时轻声向她道歉:“贝内特小姐,今天早先的时候确实是我失礼。多亏有你……” “不必客气,”罗兰则轻声回应,“我听说过一句老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耐心。” 罗兰对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她对达西和威克姆之间的过节并不了解,也不着急下结论。她相信,迟早有一天,真相会浮出水面。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达西将这句话反复念了两遍,仿佛第一天认识罗兰似的,凝望着罗兰的面孔。 他脚下一丝不错地踏着舞步,同时开口称赞了一句:“贝内特小姐,我不得不承认,此前我对你可能太过低估了。” 罗兰展颜一笑:“所以这句老话对我也同样适用,不是吗?” 她算算节拍,马上就要换舞伴了,连忙对现在的舞伴说:“达西先生,您保持现在的状态就很好。好好和我二姐跳一曲,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 话还没说完,达西先生已经轻舒手臂,将罗兰送了出去。 罗兰踏着节拍迅速地转了一个圈,扶住了另一名绅士的手臂。那位绅士刚好把她稳稳地接住,冲她温和地笑:“莉迪亚·贝内特小姐。” “宾利先生,”罗兰刚才转得太急,这时终于定了定神,冲宾利露出灿烂的笑容,俏皮地问,“我是不是应该趁现在赶紧多说几句恭维的话,这样好让您心情舒畅,答允尽快再次举办一次舞会?” 她的打趣却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宾利这时露出了一点愁眉苦脸的样子,小声问:“贝内特小姐,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宾利先生开始感到后悔了。 罗兰当然知道宾利先生哪里做错了,但她故作不解,睁着一对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主人。 “我没有事先问过达西的意见,但我确实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宾利看起来满脸烦恼。 “您为什么事先没有向达西先生打招呼呢?” 罗兰心想:宾利先生这么好的脾气,和达西又是友谊深厚,为什么会在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上做出这么不近人情的决定? “是威克姆要求的,他说达西对他有些成见,如果事先打了招呼,达西一定就不肯出席这次舞会了。与其那样,倒不如他见到达西以后,由他亲自解释也不迟。” 罗兰努力地控制,不让自己笑出来: 宾利先生这是……太太太太天真了啊! 威克姆确实将达西的反应预测得非常准确:他也将宾利的脾气个性摸得透透的。 “所以您就这样地……遵循了威克姆先生的‘建议’?” 罗兰扬起头,微笑着问。 宾利先生点了点头,说:“这当然。达西是我的朋友,威克姆也一样是我的朋友啊!” 罗兰哑口无言了片刻,只觉得骨鲠在喉,有一句话不能不说。 “宾利先生,我倒是听过一句老话,‘所有人的朋友,不能算是朋友’①。” 宾利先生确实是个脾气超好的暖男中央空调,可是朋友是需要有立场的。没有立场……只可能失去友谊。 “相信您只要坦诚待人,别人也会坦诚待您的。” 或许,宾利先生只要把这些实情向朋友和盘托出,达西先生还是能原谅他的吧? 罗兰说这话的时候,宾利先生还在喃喃地复述着她那句“老话”,似乎突然悟到了什么,还有一点话想要再问罗兰的时候,罗兰已经再次顺着节拍旋转,离开了宾利,迎来了下一个舞伴。 第三位舞伴是位上了年纪的绅士,罗兰和对方没有什么话好说。 很快这四对舞来到了尾声,罗兰迎来了最后一个舞伴——威克姆先生。 这时领舞阶段已经结束了。原先等候在舞池边的男男女女们这时结对进入舞池,踩着欢快的节拍起舞。 罗兰面对威克姆,仿佛淹没在人海里——她身边既没有达西或者宾利先生,也没有姐姐们。 威克姆则伸着双臂,一手紧握着罗兰戴着长手套的小手,另一手揽着罗兰的纤腰,轻轻一带,就能带着罗兰潇洒地转一个圈。 而威克姆那一对宝石蓝色的眼睛,眼神清澈,此刻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罗兰,仿佛深情款款。 他理应很健谈,舞曲开始的时候罗兰好像也曾听见伊丽莎白和他交谈来着。可自从罗兰被上一个舞伴交到他手里,威克姆始终一言不发,只管这么默默地看着她。 饶是罗兰心如铁石,一心只想着种田,她竟然也被威克姆盯得发窘——她最受不了这种刚认识就“含情脉脉”的家伙,过于虚情假意,令她尴尬癌都快犯了。 总算这一段乐曲演奏完毕,一曲终了。罗兰倏地向后退了半步,向威克姆先生屈膝行礼,然后匆匆忙忙地转身,去寻找达西先生的身影——她将由原舞伴带离舞池。 在整个过程中,罗兰也同样一个字都没与达西先生交谈。 她能感受到身后目光灼灼——威克姆这时一定正在目送她离开。 而她挽着的达西先生正关切地偏头,想知道这个小姑娘刚才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从一个无忧无虑的话痨突然变成了一个被缝上嘴的小丫。 罗兰只是礼貌地向达西先生行礼告别,一闪身就进了内瑟菲尔德一座供来宾休息的偏厅。 她在偏厅里的枝形吊灯下摊开手,只见掌心是一枚红宝石的吊坠。 红宝石大约杏仁大小,成色很不错,宝石周围镶着一圈碎钻,整个吊坠在明亮的烛火下显得布灵布灵,闪亮璀璨。 这是刚才,威克姆与她共舞的时候,塞在她手心里的。 第24章 傲偏位面24 舞会的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朗博恩的厨娘福登太太带着帮厨和佣人们一起, 来到室外,清洗罗兰从梅里顿订购的几十个大瓷坛。 福登太太昨天被内瑟菲尔德的大厨房请去帮忙。 对她来说,这绝对是人生之中最得意的一天。 在内瑟菲尔德, 福登太太可没少听恭维话。 那里的厨子和帮佣按照她指点的菜单, 做出了满满当当的一席佳肴。 其中,作为小食供应的“三明治”,因为品种多样、馅料鲜美,在舞会间隙取用方便,格外受人欢迎,几乎被一扫而空,厨房不得不又补做了两三批,总算是满足了好奇的宾客们。 源源不断的赞许与讨要食谱配方的请求涌向内瑟菲尔德的厨房。 “这是朗博恩的厨娘太太教给我们的法子。” 每当有人问起, 内瑟菲尔德的管家总是这么回答。这种诚实的做派令福登太太很是满意, 但却将邻里们一股脑儿都引到朗博恩来。 在清洗瓷坛的过程中,不时有邻居家的管家或是厨子过来向福登太太打招呼讨好, 希望能从福登太太那里得到一些“高级”菜谱。 “福登太太, 您这又是在做什么?” “是按照小小姐说的法子,准备把朗博恩囤来过冬的蔬菜都处理一下,做成一种叫做‘泡菜’的腌菜。” “府上的小小姐吗?” 来人都不太相信——大家都只听说朗博恩那位年纪最小的小姐,是最爱胡闹最不懂事的。 “谁说不是呢?” 福登太太立刻一扁嘴, 皱着眉毛鼻子说,“你要是敢说我们家的小小姐半句不好听的话,以后多少食谱都没你们家的份儿。” “不敢,真的不敢, ”来人被吓到了, 生怕以后再也没法儿从朗博恩拿到本地最风行的新潮菜谱, “绝对不敢, 只是感慨……府上的小小姐真是多才多艺啊!” 福登太太舒服了:“那当然!” 她一偏头:“贝蒂,去拿一张‘三明治’食谱去。” 朗博恩的食谱,早就抄写停当,正等着大家来取呢。 “那这‘泡菜’……”来人竟还挺贪心。 “我这儿连做都还没做出来,你们就惦记上了!” 福登太太早已染上了“傲慢”的坏毛病,毫不客气地嗔怪,“等做出来了确实好吃,再给你们方子也不迟对吧?” 来人一想也是,乖乖跟着贝蒂去了。 福登太太赶紧带着其他帮佣一起清洗,将所有的坛子洗干净之后,又开始清洗各种菜园里自产的蔬菜:萝卜、莴苣、卷心菜、豆角、线椒……将它们都切成大小均匀的块或者段。 这些蔬菜刚采了一茬儿,朗博恩收获颇丰。厨娘原本想着这么多菜一时半会儿吃不完,如果不送给别家恐怕就要摆坏了。 谁知小小姐竟说她有办法,能把这些蔬菜好好保存起来,而且味道变得更好,更适合佐餐下饭。 福登太太对小小姐的话从不怀疑。她说什么,福登太太就做什么。 如果有不明白的,福登太太也可以随时开口询问——因为小小姐本人就在朗博恩大宅一旁的温室里忙碌着。 罗兰根本没顾上回想昨晚的舞会,她一大早就起来干活了: 温室里的鲜花大部分都卖给了内瑟菲尔德,再过一个月就是圣诞节,到时鲜花的需求肯定很大,她得赶紧再培植一批出来; 至于泡菜,则是她之前兴之所至,到梅里顿的时候在瓷器行订做了泡菜坛子。货一到,罗兰就动员厨房里大家一起来做。 用这种方法能够让朗博恩的优质蔬菜好好保存,不至于浪费,正好圣诞节时能取出来食用。 此外她也意识到,可能是因为她的缘故,最近整个朗博恩的伙食都好了起来,油腻与荤腥在饮食中的比例开始增加,所以人们也需要一些酸香可口开胃的小菜搭配。 再说了,她还会好几种三明治里会用到泡菜呢,酸酸辣辣的蔬菜搭配烤牛肉或者烤鸡腿肉,夹在三明治里,那滋味…… 罗兰不再想了,多想徒流口水。 她在温室里忙碌,没曾留意,有一位先生上午就来拜访贝内特先生了。 威克姆先生拜访过贝内特先生,从朗博恩大宅里出来,正好看见罗兰在温室里忙碌的背影。 他却没有急着招呼罗兰,而是在温室周围转了一圈,先仔细看了看这座温室的结构。 他来到温室门口,径自掀开了厚厚的门帘,清了清嗓子,招呼正在忙碌的少女:“莉迪亚·贝内特小姐?” 罗兰转身,见到了威克姆,有点不情愿地停下了手中的事,用毛巾擦了擦手,这才稍稍提起长裙,来到威克姆面前,装作惊讶:“威克姆先生,您怎么来了?” 威克姆伸手弹了弹帽檐,柔声说:“我来拜访令尊。” 他脸上挂着温柔款款的笑容,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是来专程看你的。 罗兰:囧…… 她昨夜从威克姆手中收到了一枚红宝石的吊坠,并没有声张,也没向姐姐们透露,只是把吊坠仔细收藏起来,单看这家伙究竟对她这么点年纪的小女孩究竟有什么企图。 单从昨天舞会上的表现来看,她还没有摸清这个威克姆到底是什么路数。 他大张旗鼓来到内瑟菲尔德,拉拢宾利先生一家,大肆收割梅里顿居民的好感,却又毫不客气地脚踩达西先生,损害他的名誉。 他邀请伊丽莎白跳最后一支舞,却又悄悄送给罗兰如此珍贵的礼物。 而她的经纪猫露娜,一直暗搓搓地引导罗兰往夏洛特·卢卡斯那个方向联想。 这让罗兰开始猜测:眼前这位威克姆先生,很可能不是原著人物,而是一位“选手”。 “您是从梅里顿镇上过来的吗?”罗兰随口问起。 “不。承蒙古尔丁先生诚意相邀,我暂时住在海耶庄园。将来有打算在梅里顿置产。” 海耶庄园的古尔丁先生是朗博恩贝内特家的另一个邻居——听见这个消息,罗兰倒是松了一口气。 至少宾利先生昨夜“悬崖勒马”,没有真的招待威克姆在内瑟菲尔德住下来,否则就真的把达西给往死里得罪了。 看来昨晚自己劝宾利先生时用的那句俗谚,发挥了作用。 “那么,”罗兰挂上标准的假笑,“欢迎您来到赫特福德郡的梅里顿。” “我刚到赫特福德郡,对这周边还不太熟悉。能冒昧邀请您陪我散个步吗?您的父亲贝内特先生刚刚也提到了,您对这一带的森林与河流特别熟悉。” 威克姆摘下了头上的礼帽,半躬了腰,殷勤相邀。 罗兰想了想,她觉得利用这个机会,打探一下对方的虚实也挺好,于是她点头答应了,借口换一双适合外出的鞋,迅速跑回了朗博恩大宅,不一会儿,又咚咚咚地跑了出来。 她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威克姆伸手拍了拍她家温室的橡木柱子,然后笑了一声——嘲笑的那种笑。 就这一个表情,已经足够让罗兰断定威克姆的身份了。 从22世纪来的人,自然不把这种用简易材料和方式建成的温室放在眼里。 无论威克姆表面装得有多温柔多和善,他对这个位面里所有的人,都正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眼光看待——这才是真正的傲慢。 罗兰不动声色,热情邀请威克姆。威克姆将手臂伸给她,罗兰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挽住了,两人并肩,离开大宅跟前的温室。 “如果我没猜错,您应该和我一样,是一位为了赢得观众的好感,而在位面里装模作样的‘选手’吧。” 威克姆贴近罗兰耳边,压低了声音轻声说。 “彼此彼此!”罗兰从来就不会示弱。 “小小姐,您别……别与生人一道出门啊!” 罗兰还没离开朗博恩,佃农托马斯·巴里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 威克姆“嗤”的一声笑,在罗兰耳边低声说:“想不到这个位面里的人物对你还有这份忠心?这是个什么样的原著人物?佣人吗?” 罗兰不理他,自顾自转身向托马斯交代一句:“巴里大叔,这位不是陌生人,是威克姆先生。他刚刚来拜访了爸爸。” “威克姆先生刚到梅里顿,我带他在这附近走走,熟悉熟悉。” 罗兰却丢个眼色给托马斯,托马斯马上会意了。等到罗兰和威克姆出发之后,他就一直在远处若即若离地跟着。 “好了,”威克姆任由罗兰挽着他的胳膊,一面走一面说,“终于有机会和你单独谈一谈了,小姐。” 他空着的一只手这时突然伸到罗兰面前,手一松,一枚金灿灿的项链顿时在罗兰面前垂落。 罗兰差点儿没笑出声。 她真的很想问问对方:你以前难道是混那些古早狗血风“霸总位面”的吗? “对不起,昨天只送了一枚吊坠给你,今天将项链补上。” 威克姆那双动人的蓝色眼睛继续凝望着罗兰,似乎想要继续树立“深情”人设。 谁知罗兰果断地松开了威克姆的胳膊,非但没有接他那枚项链,反而离他三尺远,提醒一声:“请您看看自己的口袋吧。” 威克姆一怔,将手伸进自己的上衣口袋,从里面摸出了那枚红宝石吊坠。 原来罗兰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枚吊坠还给了威克姆——她现在不欠威克姆什么,也着实没有必要和威克姆走得那么近了。 “哈,”威克姆把吊坠和项链都收了起来,自嘲地笑了一声,说,“果然名著位面的选手都不怎么吃这一套。小美女,你这不会是在拗独立女性的人设吧?!” 罗兰着实没有兴趣回答他这个问题。 “我看你这阵仗,又是温室,又是花园,你是从种田位面来的?” 这回罗兰礼貌地点头回答了:“是的,种田选手第一次来名著位面。” “那我比你好,我以前是‘龙傲天位面’的,这只是我第三个名著位面而已。” 罗兰赶紧使劲憋住没笑——她虽然没完全猜中,但也大差不差。这位都已经第三个名著位面了,竟然还积习难改,一见面就想用珠宝礼物来骗小姑娘。 但其实她也是一样,一进位面就想着种田。 不过这位“龙傲天”威克姆也确实有点实力,能够在美洲建立一番事业。想到这里,她突然起了一点“取经”的心,开口问:“威克姆先生……” 威克姆也恰好于这时开口:“贝内特小姐!” “我有一个提议——” 第25章 傲偏位面25 罗兰托着下巴, 凝神思考,偶尔转头看看身边的威克姆。 威克姆提出的建议在她看来相当不靠谱: “亲爱的小姐,在这个位面里, 咱俩都不是什么‘好人’, 观众对这两个角色根本就没有好感。不如我们制定攻守同盟,你攻略男主达西,我攻略女主伊丽莎白,一起演一场‘炮灰逆袭’的好戏,怎么样?” 这解释了昨晚的舞会上威克姆的行动:他邀请伊丽莎白跳最后一支舞,同时又偷偷向罗兰示好。 但是……威克姆是怎样一眼辨认出她也是个“选手”的? 她如实把疑问抛了出去,威克姆回答:“你应该也收到了‘提示卡’吧?” 原来是“提示卡”的指点——罗兰倒是没想到,她的提示卡给了她“第一桶金”, 威克姆的提示卡却是提示了“对手”们都是什么身份。 但威克姆的提议, 罗兰根本就不予考虑。 很明显,对方还是典型的“龙傲天”思维, 认为在位面获得“成功”的标准, 对于女选手来说,就是嫁个金龟婿;对于男选手而言,就是抱得美人归。 且不说罗兰根本就没有在位面里谈恋爱的打算;她进入位面后定下的目标,是通过自己的努力, 为姐姐们改变现状,建立安全感,提升全家的地位。 达西先生,在罗兰看来, 确实是个理想的对象:他沉稳的个性很适合伊丽莎白;而伊丽莎白活泼的心性也能给达西带来快乐——他们是很合适的一对。 罗兰喜欢达西, 也喜欢伊丽莎白, 因此很想撮合他俩在一起。威克姆提出的建议, 就显得格外“不讨喜”。 于是罗兰果断拒绝了这份提议,“龙傲天”顿时不高兴了,沉着脸皱着眉盯着罗兰,仿佛在说: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罗兰反问:“威克姆先生,说实话,我认为您在这个位面的成就已经非常惊人。您也看见了,宾利一家把您当做上宾对待,梅里顿人对您如此热情……您在美洲的商业成功,足够证明您的能力,帮您赢得好感。您为什么一定要我帮您讨我姐姐的欢心呢?” 威克姆冷笑一声:“你真是个没见识的小孩……” 罗兰努力控制住寄几:莫生气……和龙傲天斗嘴根本没有意义。 “我在美洲创造的财富确实给我带来了一时的辉煌。但又怎么样?你能想象吗,昨天的舞会上,那么多的来宾,表面上对我称颂不已,背地里却说我是个‘美洲来的暴发户’。” “我的父亲是彭伯利的管家,我的财产的来源是‘做生意’——这些全都成了他们嘲笑我的理由。” “这一点你也应该深有感触才对!”威克姆说,“昨天晚上宾利小姐可是不断向我提起,你们家有一个在梅里顿做律师的姨夫,和一个在伦敦做生意的舅舅,所以你们家的女孩儿们虽然优秀,却很难找到有身份的丈夫。” 罗兰:……这确实是实情。 这是她刚进入位面时没有意识到的:在22世纪人人地位平等,职业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社会地位的高低。 但在这个位面,这些全都是横在面前的事实。 “即使我能获得巨大的商业成功,在那些有地位的人眼里,我依旧什么都不是。”威克姆说,“好在我的形象外表不错,挺会说话,讨起女孩子的欢心来得心应手。” 罗兰:……?你以为昨天那样就算是讨到二姐伊丽莎白的欢心了吗? 在她看来,这个位面既然存在职业偏见和地位偏见,那么就更应该通过行动,向持有偏见的人证明:从事特定职业的人、社会地位不高的人,同样可能是善良、勇敢、真诚……品德高尚、品味优雅的人。 罗兰在种田位面里学到的,从来都是迎难而上,想尽一切办法——来一个问题,就解决一个。 至于对面龙傲天为什么会觉得,攻略女主/男主就能够赢得位面外观众的好感——她完全不能理解。 她再次拒绝之后,威克姆摇摇头:“话不投机半句多。” “本来还想好好提醒你,指点指点你……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罗兰极其不喜欢威克姆这种高高在上的口气,但仍旧保持了应有的礼貌,给对方指点了一条往海耶庄园去的近道。 “对了,刚才那个一直鬼鬼祟祟地跟在我们身后的老农,现在好像不见了。” 威克姆像是在看罗兰的笑话一样,故意提醒她。 “托马斯?”罗兰想起这位一向忠心耿耿的佃农,吃惊不小,也顾不上威克姆的嘲笑,循着来路匆匆找回去。 她在半路上找到了托马斯·巴里,这位老实巴交的佃农正急得满头冒汗,坐在路边。 “您回来了!”托马斯松了一口气。 罗兰蹲下来查看佃农的两条腿:“您怎么了?” “我没事……老毛病了,老寒腿,变天之前最容易发作……” 罗兰四周看看,去捡了一枚长长的松枝,把多余的枝叶都拗去了,只剩一条光秃秃的枝干,递给托马斯,然后过去扶住他另一边的手臂,用力一拉,总算将托马斯扶起来,慢慢扶着他,向朗博恩的方向过去。 “小小姐,您真是太好心啦!上帝一定会保佑您的……” 托马斯忍不住伸手去抹眼睛。东主家的小姐对他如此照顾,这个佃农感动不已。 “……唉,我这腿,说来也怪,如果一天之内会变冷,我的腿就会疼,比什么都灵。腿越疼,天气就会越冷……” 现在的气温不算低,道路旁边的小水潭还没有结冰。罗兰记得她早起时草叶之上凝着一层厚厚的清霜,现在也已经消失了。 空气里湿度很重,隐隐约约传来一点点红松林独有的松香。 罗兰顺着托马斯的话想下去:天气变得越冷,大叔的腿越疼。这岂不是…… “不好!”罗兰伸手一拍脑门,“要下大雪了。” 朗博恩一带的空气湿度太大,冷空气一来,马上就会下一场大雪。 托马斯一怔,竟然也生出几分力气,自己拄着松枝,奋力向前走:“小小姐,这我们可得快点……” 罗兰:可不是…… 如果很快就会有一场大雪,他们要做的事就太多了。 “还要通知村子里的人多做预防……” 托马斯却摇摇头:“现在是冬闲,村里的人除了挖松露以外也没什么别的营生。小小姐,最紧要的是咱们这里的牲口棚、鸡舍和您的菜园。” 罗兰点头:“对——” 下一场雪对村民们挖掘松露不会有太大影响:上一年在松露发现地点做的标记今年将发挥巨大的作用,能够指引人们再次找到这种昂贵的珍馐。 正如托马斯所言,他们需要赶紧行动起来,为即将到来的风雪做准备:牲口棚和鸡舍需要加固;风雪之夜需要帮助牲口们取暖;三黄鸡们最好能够转移到朗博恩大宅最底下一层的厨房储藏室里…… “巴里大叔,您有经验,待会儿您发号施令,大家都听您的。” 托马斯听见罗兰的嘱托,更为振奋,用力点着头说:“小小姐,谢谢您的信任……托马斯会尽全力为您效劳。” 两人还没回到朗博恩,就撞见了贝内特家的佃农,赶紧上前帮忙,把托马斯扶回到大宅跟前。 罗兰则赶紧请那位佃农前往朗博恩去送信,把要下大雪的事告诉大家,让大家做好准备。 午后,不少朗博恩的村民就到贝内特家大宅这边来帮忙了。他们按照托马斯说的,将牲口棚和鸡舍加固,在北面风口处堆起成堆成堆的稻草,然后用厚毛毡盖上捆起来,为牲口们挡风。 贝内特家的小姐们也出了一份力。 四位姐姐们一起去了顶楼的库房,把往年不用的旧毛毡都找了出来,分发给朗博恩的村民,让他们也能够照顾自家饲养的牲口。 罗兰也不忘提醒,让饲养“三黄鸡”的村民们也别忘了把种鸡和小鸡苗照顾好。 人多力量大,到了晚间,一切看似都准备就绪了。 罗兰却总有些心神不宁,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上床之前,罗兰爬在窗台上侧耳听了听,果然:窗外北风大作,窗户都被震得哐哐直响。 她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睡下,很久不曾睡着,一直在反复回想白天里与威克姆的谈话,回想两人之间的不同立场,又在盘算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会对朗博恩的蔬菜种植有什么影响…… 她翻来覆去很久,迷迷糊糊地似乎睡着了,似乎又做起了梦——梦中她似乎看到了威克姆早上来到朗博恩大宅跟前的情形: 威克姆伸手拍了拍她家温室的橡木柱子,哂笑一声,说:“算了,不提醒你了……” 罗兰猛地从被窝里翻身坐了起来——她知道自己遗漏了什么了。 罗兰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移过烛台,举到窗户跟前。 窗外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寒冷的空气从窗缝里不断地灌进来,罗兰顿时打了一个寒噤。 她手中幽淡的烛光照亮了窗玻璃,也照亮了窗玻璃外面,窗台上堆起的几英寸厚的积雪。 罗兰什么也顾不上了,在晨衣外面披上一件袍子,举着蜡烛就飞奔下楼。 她一打开大门,北风挟裹着雪花立即向她没头没脑地卷过来。她手中的蜡烛立即无声无息地熄了。 外面是一片白茫茫,天空中无数密密的雪花,正铺天盖地地朝罗兰扑来。 好在朗博恩大宅的门外还放着一盏马灯,被积雪埋了一半,依旧放着橙黄色的光芒。 罗兰立即提起马灯,冲了出去,来到自己的温室一旁。 温室上方的玻璃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罗兰似乎能听见温室的橡木框架被压得咯吱作响。 而此刻哪怕只要有一片玻璃碎裂,从上方掉落:整个温室里脆弱的花朵和蔬菜,恐怕都撑不过这个雪夜。 “扶梯,扶梯……我需要扶梯!” 罗兰举着马灯,四下里照耀,拼命回想,托马斯平时是把登高用的扶梯架在哪里的。 她飞快地奔向牲口棚,在那里找到了木梯。 她顾不上回头看一眼自家的家畜,奋力扛起木梯,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温室一旁,将木梯支开,把马灯挂在扶梯上,自己飞快地爬上木梯,手执一把笤帚,拼了命将温室玻璃上一层厚厚的积雪奋力扫下来。 还来得及,她可以的! 第26章 傲偏位面26 罗兰人小力弱, 在短时间内,不过只扫了温室屋顶的小小一片。 雪落下的速度似乎比她扫雪的速度更快,她刚刚清理出一小片玻璃, 玻璃上马上就又覆盖上了一层积雪。 罗兰似乎能听见整座温室的橡木框架被压得咯吱咯吱作响。 她心头猛的一惊:现在她已经不再担心某一片玻璃突然碎裂, 她开始担心整个温室的框架无法承受积雪的重压,从而垮塌下来。 当初从建筑公司订制温室材料的时候,对方公司确实计算过温室的跨度和承压,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过会出现暴风雪的情况。 但是罗兰不能停,她从来都不认识“认输”这两个字——她能做的,唯有尽一切可能去挽救。 即使她可能依旧面临难以估量的损失和挫折,那也必然是在她尽全力之后。 风雪落在罗兰的头发上脸上眼睫毛上,雪花因为她身上的热意而融化, 转眼却又遇冷结成冰, 她的头发都成了硬邦邦的。 她双臂酸软,几乎再没有力气再挥动手中的笤帚了。雪却一直无情地下。 更要命的是, 她孤身一人, 温室,却有两座。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疑问:“是小小姐?” 罗兰伸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回头一看, 只见希尔太太手中举着烛台,站在大宅的门内发愣。 “小小姐,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来帮忙?” 希尔太太眼神震惊, 转头就跑,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宅子内传来, 一直沉寂着的朗博恩大宅开始传出人声。 正在这时, 通往朗博恩村子的道路上也出现了几点灯火,刚开始还不够明显,不多时,灯火越来越亮,人声也越来越清晰。 “是小小姐——” 有人一声大喊:“大伙儿快去帮忙!” 顿时十几号人举着火把、提着马灯,一起朝这边冲了过来。 “我爸爸说了,在牲口棚的后面堆着好几枚长短合适的木柱,可以给温室做支撑。”少女的声音十分清亮,是贝蒂的声音。 “贝蒂!” 罗兰自觉连声音都在发颤。 她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竟会有这么多朗博恩的村民,顶风冒雪地赶到这里,向她伸出援救之手。 贝蒂到了之后,立即揭开了温室门上挂着厚实帘幕,将马灯挂在门上。然后赶紧去将罗兰从□□上扶下来,大声说:“小小姐,您先休息一会儿,让我们来帮忙吧。” 罗兰又岂是能轻易闲下来的。她一转身进了温室:她知道整个温室结构中最薄弱的几个受力点,对应的地面上也正好预留过凹洞,刚好可以指点村民们把用来加固的木柱支在那些支点上。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村民已经按照贝蒂说的,从牲口棚后面把合适的木柱找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抱进温室里。 “小小姐,您还在这里待着做什么?多危险?” 罗兰摇摇头,笑着说:“因为有你们来了,所以不危险了。” “那可不!”几个村民被她这样一夸奖,顿时骄傲地挺起了胸。 他们按照罗兰的指点,将用以临时支撑的木柱支起来,顶住了温室的橡木框架。 同时有更多的村民,从自家扛了扶梯赶到了。他们将木梯在温室周围支起来,七手八脚地开始清理温室表面玻璃上的积雪。 朗博恩大宅里的仆人们这时也全部出来帮忙,贝内特夫妇和姐姐们的卧室也都亮起了灯。 人多力量大,大约两小时的光景,两座温室的结构得到了加固,温室表面积聚了一夜的积雪也全部被清扫干净。 在这期间,罗兰反复向朗博恩的村民们确认:“大伙儿自家的房子可安好?积雪多不多,要不要紧?” “放心吧,小小姐,这种事咱们有的是经验,自家那里都留了人在照看呢。” 他们还查看了牲口棚,确认一切无碍。 这时,风雪终于渐小,而天边开始泛起清光——天,快要亮了。 “快!大伙儿快请进来!”希尔太太在大宅门前招呼。 “贝内特先生和贝内特太太请大家进来,喝一盏热乎乎的姜茶暖暖身,再尝几块厨娘太太最拿手的松饼。” “好唉!” 朗博恩大宅跟前,顿时一片欢呼声。 这些英国乡村里最普通的农民,穿着被泥水雪水浸透的鞋子,走进了整洁的大宅。 他们原本想要刻意绕开地上铺着的精美地毯,站在一旁的木地板上,却被迎出来的贝内特先生亲自拦住了,全部迎进客厅:“欢迎,我的朋友们!” 他挨个与这些佃农握手,微笑着说:“你们值得我最真诚的感谢。” 客厅里的壁炉早已烧旺了,室内洋溢着姜茶的辛辣味。厨娘直接把一整只盛着姜茶的大锅都提到了屋子里,大小姐简正亲自一盏一盏地把姜茶舀至茶杯里,挨个儿递给佃农们。 罗兰刚刚在客厅里冒个头,就被伊丽莎白拉住了。 “还不快去换身衣服,然后赶紧来这里喝姜茶!”伊丽莎白拿了一条毛巾,裹着罗兰的脑袋,瞬间把罗兰那头湿漉漉的头发擦了一遍。 “不然我会认为你是在惦记福登太太的松茸鸡汤。” 罗兰“扑哧”一声笑了。 早先她真的几乎失却了希望,认为自己此前的努力必然付之东流,事业倒退会起点……她甚至已经做好了一切从头再来的准备—— 这时候问题却都解决了,她心情顿时畅快无比。 伊丽莎白却继续用毛巾揉着罗兰的小脑袋,扁了扁嘴,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小妹啊小妹,平时说起来总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你却只知道一个人跑出去……你应该叫上大家的,大家都会帮你的……” 罗兰心想:可不是? 伊丽莎白在她肩上轻轻一推,罗兰赶紧回自己的屋子去换衣服,穿戴整齐了之后,才下来感谢特地过来帮忙的佃农们。 “你们怎么想到温室可能会有危险的?”罗兰问佃农们。 佃农们一起呵呵笑着,其中一个快人快语地说:“是托马斯那家伙想起来的。” 托马斯·巴里本人并没有亲至,估计是老寒腿发作,正在家中休养。 他的女儿贝蒂站在壁炉一旁,伸手烤着活。年轻女孩腼腆地说:“我爸爸还挺自责,他说下大雪的时候得赶紧扫房顶,这道理谁都懂得,但是他怎么就忘记了小小姐的温室……其实也是房子。” “爸爸走动不便,就让我叫上大家。” 所以朗博恩的村民们才会在罗兰最需要大家的时候出现。 “小小姐的温室对我们太重要了——” 一个佃农补充:“因为有了您的温室,我们相当于多种了一季蔬菜。这都邻近圣诞节了都还能再多这么些收入。” “是啊,不止蔬菜,还有松露,还有松茸……” 贝内特先生这时就站在壁炉旁边望着大家。罗兰突然想起来老父亲还完全不知道她和佃农之间的安排,连忙给说话的佃农使眼色。 正说着话的佃农突然意识到不对,顿时哑住,望着贝内特先生,一个字都说不下去。 贝内特先生则狡猾地冲大伙儿眨眨眼,说:“我这小女儿请你们大家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对吗?” “没事的,在我家里,你们可以畅所欲言。”老先生如是说。 罗兰:这下糟糕了。 “贝内特先生,其实我们是真的,非常非常感激您……” 早先说话的佃农顿了顿,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说出了内心一直想说的。 “能住在朗博恩是我们的幸运,”其他人也一起跟着开口,同时也非常诚恳地望着贝内特先生。 他们说的都是真心话:从去年开始,大家的日子就都肉眼可见地开始变好。 原本佃农过日子完全看老天,风调雨顺的好年景里大家都能吃上口饱饭,一旦有个雨雪旱灾,给贝内特先生的地租就都得欠着。 可自从去年小小姐在红松林里发现了松露,他们就发现,自己的生活没有必要全指望地里的出产,他们可以采松茸找松露、饲养良种家禽、种植反季蔬菜…… 小小姐甚至还答应了他们,明年春天会教授给他们新的轮作和套种的方法。 再加上弗莱彻先生的到来,佃农们一家子老老小小都开始渐渐学习读写,很多佃农现在已经能签自己的名字了。 他们都觉得自己好厉害! 归根究底,这还是因为贝内特先生的一片善意。 此刻在朗博恩的客厅里,佃农们都正“深情款款”地望着贝内特先生,似乎他们的眼神还不能够表达他们内心感激的万分之一。 贝内特先生作为一名绅士,这时却不好意思放任佃农们继续这么感激了。 他赶紧摇摇手,说:“好啦好啦,大家的心意我都知道了,各位,不必再说了,请赶紧喝点姜茶驱一驱寒意。” 老先生说完,颇为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小女儿。 罗兰也喝了一大口姜茶,此时此刻,暖意正在她的全身心肆意流动、扩散。 她正从早先体会到的挫败中恢复过来。 对,没错,挫败感——这种挫败感在早先威克姆出现在内瑟菲尔德庄园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得知威克姆也是个“选手”的时候,这种挫败感更加明显。 别人轻轻松松地在美洲建立基业的时候,她还在朗博恩一英镑一英镑地缓慢积累。 果然人生中最令人郁闷的事就是和更强的人比较。 这种挫败感在罗兰发现自己“疏忽”了温室的加固时,达到了极致。当她困兽犹斗般地与风雪抗争的时候,实际上也是在试图发泄。 但所有这些郁闷与失落,在身边出现灯光,在别人向她伸出援手的那一刻,开始烟消云散。 她的付出是有回报的。眼前这些佃农们,他们脸上满足的笑容,他们在她危难之际给予的帮助……这些都是无形的回报,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回报。 罗兰瞬间觉得自己找回了初心—— 在这个位面里,她与威克姆最大的区别,应当在于:她努力获取财富,却并不是全为自己。 她不追求绝对的财富,但是希望给周围的人带来福祉。 因此她完全不需要将自己的财富与威克姆那令人目眩的财富做比较。 她最想要的,其实是身边的人和她一样幸福。 当罗兰捕捉到贝内特先生那暗中责怪、又难掩怜爱的眼神时,忍不住向父亲露出灿烂的笑容。 窗外,朝阳升起,灿烂的阳光照耀着白皑皑的雪地,也映入了朗博恩大宅的客厅。 瑞雪兆丰年,罗兰很有把握:来年,朗博恩还会有更多收入的。 “卧槽,这真的是威克姆吗?” 内瑟菲尔德舞会中那一幕上演的时候,位面外的观众们都炸了。 “为什么赌棍扯谎精总是能长那么帅?……这不公平!” “别用老眼光看待威克姆啊,既然是进入位面的选手,也许威克姆改过自新,不再赌钱说谎了呢?” “是呀,他这不已经在美洲赚到钱,成了实业家了吗?这一季的傲偏位面,他拿到了咸鱼翻身、反派洗白的剧本吧。” “但制作方没把他在美洲的经历全放出来……我对威克姆持保留意见。这个人物的人设摆在那里,就没法儿让人完全信任。” “我去问问有没有威克姆的事业粉……” “别去问了,这哪里是什么咸鱼翻身的剧本,这就是小人得志吧?威克姆竟然和宾利成了好朋友,一道挤兑达西……哦我的眼睛看到了什么?我的小心脏无法承受……哦我亲爱的达西!” “啊,我对宾利的滤镜也消失了……敢情为朋友两肋插刀,就是往朋友两肋上插刀的意思啊!” “是莉迪亚挽留了达西?……如果我记得不错,她也是个选手吧?” “这么说来,这一季的傲偏位面,选手们各有各的打算,威克姆想要攻略伊丽莎白,莉迪亚想要攻略达西?” “不不不,”罗兰的粉丝这时站出来说了一句实话,“我们兰兰对攻略男主没兴趣,她别的都不会,只会种田。” “确实如此,她好像是在撮合男女主。” “啊我又舒服了——” “来人啊,把我刚下单的内瑟菲尔德舞会同款三明治点心套装给我端上来!” “……” 然而“名著位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选手们见面的第一次私下交流,观众们可以看见他们的动作与神态,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啊,可恶……上次也是这样,莉迪亚和夏洛特一见面,不知道商量了些什么,没过两天夏洛特就退赛了……是真人秀就该真实呈现给观众吧,强行打码算什么?” 但很快大家都看见威克姆手一伸,像变魔术一眼,一枚金项链从他指缝间落在罗兰面前—— “哈哈哈……” 顿时满屏都是观众们打上去的“哈哈”,荧幕前应当是笑倒了一片。 “……不是,威克姆的作风这么古早的吗?” “‘傲偏位面’来过这么多选手,从没有人这么‘霸总’的吧。” “我有个亲戚在‘霸总位面’当策划,我去问问,最近‘名著位面’是不是来了古早风‘霸总位面’的‘难民’。” 很快威克姆从口袋里发现了罗兰“退回”的红宝石吊坠,又讪讪地把东西都收了回去。 于是观众们集体脑补了“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一类的台词,罗兰与威克姆的不欢而散,都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你们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将来莉迪亚是要和威克姆一起私奔的吧?!” “是……好像还真是,每一季都是这样演的。” “为本季选手点蜡,‘种田选手’和‘霸总难民’私奔,这……” “不不不,”罗兰的粉丝再次重申,“我们兰兰不会私奔,她看到田地就走不动路……奔什么奔?” “这倒是,到目前为止小姐姐一直在兢兢业业种田,事业力爆棚。但凡她能坚持下去我就愿意投她一票——” “也算上我一个。” “ 1!” “墙裂要求再多给我来点美食!上次说的‘梅里顿白切鸡’‘梅里顿鸡饭’我都还没看到,打滚求!” “……” 位面之外的讨论罗兰一概不知,她的好心情维持了大半天,竟然被来自内瑟菲尔德的一封信打破了。 信是宾利小姐写给简的。她来信通知简,他们一家人已经追随达西先生去伦敦了。不出意外的话,会在那里过圣诞节。 原来,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之后,宾利虽然没有留威克姆住下,但昔日好友之间还是生出嫌隙。达西在第二天的一大早就出发前往伦敦。 而威克姆已经在海耶庄园留下了。 宾利小姐和兄长一合计,觉得为了威克姆而得罪达西实在是得不偿失。每年六七千镑的海外资产和每年一万镑的本地财富比起来,明显还是达西先生占了上风。 于是在达西出发两小时之后,宾利一家子也收拾停当,出发前往伦敦,将内瑟菲尔德庄园留在身后,交给管家打理。 而宾利小姐这封信是特地吩咐了管家,晚一天再送到朗博恩的。在信中,宾利小姐向简道歉,走得太匆忙,连个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事实上,宾利小姐特地吩咐了管家,让信在他们走后一天再寄出。因此内瑟菲尔德的仆人愣是等到今天,才沿着被积雪覆盖的道路,赶来朗博恩送信。 在信上,宾利小姐没忘了得意洋洋地提起,他们一家人将在伦敦见到达西小姐,还百般暗示了达西小姐将很快成为他们家的“一员”。 简读到信,自然黯然神伤。 罗兰从伊丽莎白那里打听到了实情,忍不住对宾利小姐的“说法”嗤之以鼻。 她们是没见到达西那天晚上护犊子的模样:那时达西先生似乎把罗兰错认成了达西小姐。 在舞会风波发生之后,达西小姐要还能嫁给宾利先生那样的墙头草?——罗兰心想:她就把胡萝卜倒过来种。 第27章 傲偏位面27 赫特福德郡一场大雪下过之后, 气温极其缓慢地回升。两周之后,终于冰雪消融,朗博恩的一切生产生活都恢复了正常。 唯一不便的是道路。 冰雪消融之后, 朗博恩到梅里顿去的大路顿时变得泥泞不堪, 马车车辙深深地陷入半是泥半是融雪的泥浆中,行进变得异常艰难,比化雪之前还难走。 罗兰去了一趟梅里顿送松露,路上不得不亲自跳下车帮忙,把深陷进泥水中的马车推出来。当她赶到梅里顿镇上的时候,衬裙上糊了三英寸厚的泥浆。 罗兰低头看看,笑着跺跺脚,将衬裙和鞋子上的泥浆抖落——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淑女。这样的形象还挺符合她的种田气质的。 将佃农们雪天出门, 采集到的松露送到梅里顿的办公室, “汤姆逊和弗伦”的工作人员十分惊讶: “我们原本以为这次您没办法履行合约的。” 罗兰心中骄傲,表面却平静自然:“我倒认为, ‘梅里顿食材行’按时履行合约, 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对方一听,连忙点头:“确实如此,贝内特小姐和食材行的信誉卓著,在赫特福德郡早已传遍了, 甚至在伦敦也有耳闻。” 双方立即交割松露鲜货——这些都是采摘三天以内的新鲜松露,成色极佳,寒冷的天气则进一步保证了它们的新鲜度,对方十分满意。 交割完毕, 对方又向罗兰提出了独家承揽朗博恩出产所有松露的请求。 经过近一年的预热, 英格兰也产高品质松露这件事, 已经渐渐为人所熟知。食用本地产的顶级松露, 已经渐渐成了一种时髦的事。 食客的需求在增加,产量却相对稳定——松露的价格自然水涨船高,早已不是去年罗兰刚刚发现松露时的那个价了。 “汤姆逊和弗伦”的代表当场表示,如果贝内特小姐能够授予该公司独家购买权,他们会将收购价从每磅10英镑的单价涨到每磅15英镑。 罗兰这时却不置可否了,表示她会和家人再商量商量,以决定是否授予独家购买权。 她需要打听打听松露的市场行情,再做定夺。 而她的消息来源,定于今日抵达梅里顿: 平时居住在伦敦的加德纳舅舅一家,今年决定到朗博恩来过圣诞节。早先贝内特家收到信件,今天他们会抵达梅里顿。罗兰正是借口来迎接舅舅一家,才得空跑来梅里顿的。 中午之前,加德纳舅舅一家就到了。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聚在菲利普斯姨妈家里吃午饭。 罗兰抽空问了问加德纳舅舅松露的事。 加德纳舅舅人在伦敦,还真的听说过英格兰本土的松露就产自赫特福德郡,只是完全没想到这种珍贵的食材就出产于姐夫名下的松林,而且正由外甥女操持着生意。 “在伦敦,这么大的一枚英格兰红纹黑松露,”加德纳舅舅伸手比了个鸽子蛋的大小,“市价在十二先令到十五先令不等。” 罗兰心里飞快地计算开了——这样看来,“汤姆逊和弗伦”公司,给她的15镑价格还算是合理,市面上的松露价格,确实上涨了50左右。 对方确实是诚心要做好这笔生意的样子。 午餐之后,罗兰找了个借口,溜去了“汤姆逊和弗伦”的办公室,和对方的代表谈妥了收购松露的新合约,授予对方独家收购权,但是额外加了一个价格浮动条款: 松露市价每浮动20,“汤姆逊和弗伦”就要修订一次收购价格。 如此一来,罗兰和朗博恩的村民们都能吃到松露价格上涨带来的红利,同时也会有一个缓冲,如果价格偶有下跌,那么也只有在变动幅度超过20的时候才会调整收购价格——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种幅度的下跌是不太可能出现的。 罗兰对新签订的协议非常满意,以至于她与加德纳舅舅一家一起,从梅里顿出发前往朗博恩的时候,满脸都是笑容。表弟表妹们都觉得这个漂亮表姐比夏天时更加漂亮,都愿意坐在她身边。 但是大家的好心情对路况并没有改善,一路上马车又往松软的泥地里陷了两次。 罗兰自然身先士卒地下车帮忙。 却见加德纳舅舅一家子大大小小,嘻嘻哈哈地从马车上下来,帮着罗兰和车夫一起推车,大家都和罗兰一样,鞋子、裤子和裙子上沾满了泥泞。 而罗兰的行动力明显让加德纳太太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 大家重新上车之后,加德纳太太拉着罗兰的手,态度热络了好些。 两人谈起了从伦敦到赫特福德郡的道路。加德纳太太颇为感慨:“刚出伦敦的那一段道路,都是新修的,确实是好走,只是一路上要给过路费。” “过路费?” 罗兰惊讶了——怎么,这些道路难道还不是公共的吗?从上面经过还需要额外给过路费? 加德纳太太却告诉罗兰:伦敦附近很多道路其实都是私人出资修缮的。他们自己掏钱,邀请工人,修筑路基,平整路面,挖掘排水渠。而政府则赋予他们收取过路费以弥补成本的权力。 “那些收费公路走起来实在是方便快捷,虽然要给过路费,但我还是觉得这钱花得很值……” 加德纳太太评价着,她却不知道身边坐着的外甥女,心思已经飞到了道路上。 “要想富,先修路。” 这在后世被证明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罗兰有心把朗博恩改造成一个优质食材的输出基地,但是道路设施的不完善,明显会阻碍她这项计划的发展。 她不为过路费的收入,只为了朗博恩与梅里顿的长期发展,都应当好好修整一下这附近的道路,以便将来能从朗博恩方便快捷地抵达伦敦。 可是,如何才能参与到这种私人出资修路的项目中,她又需要付出多少本钱呢? 赫特福德郡在伦敦西北面,一路继续向西北,就是未来的工业重镇伯明翰。伯明翰再向西北,就是港口利物浦和西北工业基地曼彻斯特。 罗兰本能地觉得在赫特福德郡投资修路,是一笔大有可为的生意。 但现在罗兰还不知该如何下手。 她想:早知道刚刚在梅里顿的时候应该向菲利普斯姨夫打听打听。如果有这种项目,姨夫身为律师,是应该有消息的。 事已至此,罗兰也不再多想。 她只管高高兴兴地把舅舅舅妈一家迎至朗博恩。 到了朗博恩,加德纳一家先看到了大宅外面的两座温室。 孩子们简直乐疯了,男孩子们绕着高大透明的玻璃房子乱跑,女孩子们都提起小裙子,跟着罗兰进去看各种各样的花卉。 加德纳先生和太太并肩站着,两人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早先他们听说罗兰从伦敦回去之后,就着手建了两座温室。加德纳先生没在意,还以为是小打小闹的两间玻璃房。 但现在矗立在他眼前的,是两座货真价实的大型温室—— 加德纳先生是个见识广博的商人,这一类工程的造价他心中都有数,知道没有两百镑绝对没办法建成这样两座。 加德纳先生心中生出疑惑:姐姐姐夫对小女儿的偏爱,真的已经到了予取予求的程度了吗? 这时贝内特夫妇也已经出来迎接。 管家希尔太太把客人们请去了客房。 少时,大家刚刚换过沾满污泥的衣服,下来聚在客厅里。厨娘福登太太恰如其时地送上了烤牛肉三明治作为点心给大家充饥。 这些三明治是用刚出炉的法棍做成的,外壳金黄焦脆。切开的法棍内里涂上了黄油和来自法国第戎的芥末酱,酱汁上铺着切成薄片的烤牛肉和切成薄片的……泡菜? 罗兰尝了一口,赶紧用目光寻找福登太太。 “成功啦?” 福登太太笑着冲小小姐点点头。 是的——朗博恩自制的泡菜现在已经试制成功了。这种泡菜酸香可口,夹在烤牛肉三明治里,着实增加了独特的风味。 加德纳舅舅一家都没有吃过这种风味。他们本就一路奔波,现在都有些饿了,陡然间尝到了这种酸香微辣的味道,顿时都是胃口大开。 尤其是夫妇俩膝下的那些男孩们,一个个都捧着三明治吃得不肯撒手,吃完了竟然还忍不住想要,完全不考虑贝内特太太还给他们安排了盛大的晚餐。 “在梅里顿姐姐姐夫那里就听说了,姐姐的这位厨娘太太手艺远近闻名。不止是正餐,各种各样的小点心、配菜、佐料……都是独具匠心。现在看来真是名不虚传。” 加德纳舅舅尝过烤牛肉法棍三明治之后,完全不吝惜赞美,盛赞起了厨娘。 福登太太也在场,顿时满脸自豪。 只不过她频频看向罗兰的那个方向,似乎在征询罗兰的意见,似乎想知道需不需要她把实情说出来:朗博恩这么多名扬在外的美食美点,食谱配方其实都来源于小小姐。 罗兰只是笑着,不说话,微微摇头。 福登太太便老脸微红地接受了加德纳舅舅的盛赞,屈了屈膝,从会客厅里退了出去。 这两人之间的互动,却被加德纳太太注意到了,随即又转告了丈夫。 加德纳先生也觉得这个外甥女和他印象中的不大一样,至于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却又说不大出来。 但是没多久,就到了加德纳先生和贝内特先生对线的时候。 在朗博恩的书房里,贝内特先生郑重感谢了夏天里加德纳先生对小女儿的照顾,并且表示,一定要退还一部分小女儿给他们造成的花销。 这回轮到加德纳先生惊讶了。 “姐夫,今年夏天,莉迪亚在伦敦的花销,都是她自己的……我还特地写信给您和姐姐,觉得二位是不是太过溺爱莉迪亚了……” 罗兰这小小的谎言,顿时瞒不住了。 她被请进了贝内特先生的书房,面对自家老爹和加德纳舅舅。两位长辈,一位严肃,另一位和蔼,但都望着罗兰,请她“解释一下”,在伦敦的那些开销,还有那两间“温室”的材料钱,都是怎么来的。 罗兰:……这还能咋办?老实招了呗! 于是她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想法和做法都招了出来。从一开始的挖松露、找松露,到梅里顿三黄鸡,再到温室花卉、花园蔬菜…… 她说起做这些缘由,嘟着嘴可怜巴巴地一一解释。 “姐姐们嫁妆不够丰厚,面对合适的对象时缺乏底气……朗博恩的财产我们既然没法儿继承……爸爸百年之后妈妈也需要人赡养照料……我就想,靠自己,挣一点儿财产出来,给妈妈和姐姐们充充底气……” 贝内特和加德纳两位先生听着都面面相觑。 这不是年轻女孩该做的事,甚至不是她该想的。 但是她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耐心而谨慎地都做出来了。 贝内特先生心里则更清楚:整个朗博恩的佃农和他们的家庭,都正因为他这个小女儿的“异想天开”而受益。 再想到小女儿如此努力的原因——限定继承权,贝内特先生心头忍不住涌上一层愧疚。 为什么世上会有这种见了鬼的继承法,非得剥夺他女儿们的继承权? 现在他最小的女儿为了她姐姐们和母亲的将来,每天都在忙忙碌碌,一棵菜、一只鸡地积累每一分收入…… 贝内特先生对罗兰的赚钱能力完全没有概念,但他直觉有自家门种着的那些菜,牲口棚里喂的那些鸡,充其量也就几个便士、几个先令这样的价钱。 ——这样一分一分地挣,能挣来多少嫁妆? 再者小女儿又自掏腰包建了外面那两座温室,恐怕是早已将零花钱也用了个精光吧。 越是如此,贝内特先生对女儿们越发觉得歉疚。他自觉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上起了雾,赶紧摘下来,擦拭着,掩饰着…… 于是这位老父亲终于舍去了以往的乖觉诙谐,转为十二分的真诚: “莉迪亚,你也不需要太过费心。如果你们姐妹那点微薄的嫁妆,真的吓跑了哪个求婚者,只能说明他还不够诚心。” “不过,孩子,爸爸答应你,不管是什么事,只要你需要帮助,第一时间来找爸爸。” 贝内特先生的严肃似乎只能持续三分钟,三分钟之后,这位老先生又转为调皮,别过脸笑眯眯地望着罗兰:“希望到时候你不会是找我带你去看阅兵。①” 罗兰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加德纳太太正坐在起居室里,将她从伦敦带来的礼物分发给大家。 加德纳太太送给罗兰一幅深蓝色的毛呢长披肩。罗兰非常喜欢,抱着舅妈谢了又谢,这才上楼回到她自己的卧室去。 她的经纪猫露娜此刻并没蹲在盛着小鱼干的食料盆一旁,而是蹲在窗台上,黑色的猫尾一甩一甩,整个猫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了?” 罗兰好奇地问。 上一回露娜跳到窗台上,还是这个位面里有选手退赛的时候。这样一想连带罗兰也突然有点紧张。 “制作方刚才通知我,你的那张‘防OOC卡’已经正式取消了。从今以后,你的言行举止,不会再受到那张卡的限制了。”露娜困惑地说,“兰兰,刚刚发生了什么?” 竟然是这样?——罗兰心想。 她刚刚向父亲和舅舅吐露了心声,而且……对方似乎都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她? 罗兰托着腮想了一会儿,得出结论: “这张‘防OOC卡’,应当只在进入位面初期的时候有用。” 露娜这时也想明白了,点着小脑袋:“对!选手们要么按照这张卡上的人设改造自己,要么潜移默化地去影响这个位面的其他人物,甚至影响观众……” 罗兰点头:“一旦所有人都接受了我,认为我这个角色就应该是我这个样子,那么‘防OOC卡’就此失效了。” 露娜“喵”的一声娇笑:“其实你就是彻底‘OOC’了!” 罗兰:“没错!”——她为此十分开心: 多亏她一直在坚持做自己,如果被原角色牵着鼻子跑,不仅得不到观众的好感,而且有可能会在位面里迷失自己。 现在可好,这个位面已经接受了崭新的“莉迪亚·贝内特”,而罗兰也少了一层束缚,可以安心大展拳脚了。 加德纳夫妇在朗博恩过圣诞节期间,没少见到乔治·威克姆。 加德纳先生被威克姆在美洲的经历给震住了,十分惊异——威克姆如此年轻,就积累了如此惊人的财富。 而加德纳太太本人来自德比郡,与威克姆正好是同乡,可谈论的共同话题自然多。 加德纳太太与外甥女们的看法一致:威克姆先生的皮囊真的不错,赏心悦目,说话又动听。 但是在恋爱这方面嘛,加德纳太太还是建议外甥女们保持克制与谨慎。 “这个年轻人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甚至太过优秀了,让人感觉……优秀得不大真实。” 就因为这个忠告,即便威克姆对伊丽莎白发动了猛烈攻势,一次又一次从梅里顿订购了新鲜的花束送到朗博恩,伊丽莎白也只是对威克姆表达了谨慎的好感而已。 “小妹,我们是不是应该让他直接付钱给你就算了?”伊丽莎白问罗兰。 威克姆订购的鲜花,全都是罗兰温室的出品,在梅里顿打了个转,就连同华丽的包装和到手的收入一起,统统回到朗博恩。 罗兰笑嘻嘻地摇摇头:“让梅里顿花店里的人和跑腿送货的人也多一份收入,难道不是更好吗?” 虽然一样是自产自销,但罗兰一点儿也不介意让大伙儿多分享一些收入——尤其是这些钱都出自龙傲天的口袋,用不着她心疼。 唯一让人心疼的,只有平时温柔贤淑、偶尔却会黯自神伤的简。 第28章 傲偏位面28 简的消沉大家都看在眼里, 急在心里。 伊丽莎白和简谈过几次心。其余几个妹妹都很小心,尽量避免在简面前提到“宾利先生”、“内瑟菲尔德”这样的字眼。 罗兰则把简请去帮忙照料她温室里的鲜花,简的品味不错, 三下两下就能搭配出一捧精美的花束。 这样一来, 简比寻常时候更加忙碌,脸上也难得地多了些笑容。 罗兰稍稍松了一口气。 谁知圣诞节刚过,加德纳舅舅一家正准备启程返回伦敦的时候,简突然向罗兰征求意见: “小妹,你觉得,我应该跟舅舅一家去伦敦吗?” 问这话的时候,简正在帮助罗兰,在温室里准备开春种植在花园里的蔬菜种苗。 罗兰完全没想到, 长姐竟然会拿这样的问题来咨询自己, 一时间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舅舅和舅妈都很忙, 我在伦敦可以帮忙照顾一下表弟表妹们。而且……我可以去尝试, 见一见,他……” 简说话的时候,盯着一株莴苣的幼苗,却仿佛凝望着一朵迎风开放的玫瑰。罗兰从旁看她, 只见她面颊飞红,眼神动人,简直是美艳绝伦。 罗兰心里却是纠结的:这件事,明明是宾利先生做得不对。 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上, 宾利和简明明还好好的, 第二天宾利就去了伦敦, 把简丢在脑后, 仿佛根本没认识过她一样——以前那些情意、那些殷勤,都到哪里去了呢? 可是简却明明是一副动了真感情的模样。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简:“你觉得……宾利先生,符合你的标准吗?” 简一怔:“标准?” 罗兰赶紧解释:“宾利先生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人长得英俊,家世也很不错……但是他也有缺点,他……耳根子比较软……” 宾利先生最大的问题,就像罗兰那天在舞会时说的,他太中央空调了,立场不够坚定,没有多少自己的主张,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另外还比较容易上仆人的当。 简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我……我也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啊!” 罗兰低头不语。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简早已经深深爱上了宾利先生,情根深种,不可转移。 但她还是想再确定一下,于是罗兰小声地提醒:“简,如果你是为了他那每年五千镑的进项,那大可不必,你值得更好的……” 简顿时低头笑了,她再抬头时,视线透过温室的玻璃幕墙,不知聚焦在哪里。 “如果只是因为财富,宾利先生那位朋友岂不是更加富有?” “可是……人的感情却不会被金钱所左右,至少我不会这样……” 罗兰听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立刻大声说:“简,去伦敦吧!” “想去就去!跟从你内心的声音。”这还有什么必要再磨叽呢? “听我说,简,你去了伦敦,尽量想办法直接去见宾利先生,别再通过宾利小姐啦,她一定不会帮你和她的兄长牵线的。”罗兰快人快语地说。 简顿时为难起来:“这……” 贝内特大小姐只有宾利小姐的联系方式,事实上,作为一名尚未出阁的淑女,她也只适合与宾利小姐联系。直接去见宾利先生,哪怕给宾利先生写封信,都是不合时宜的。 “在伦敦城里多走动走动,多去逛逛街,看看商店的橱窗,在宾利小姐给你留的那个地址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偶遇的机会……” 罗兰实在是没想到,这位长姐的情感如此坚定,行动力却又如此不济——确实是一位18世纪淑女的典范,但快把她这个来自22世纪的年轻姑娘给急死了。 “别的先不多说,我先带你去见舅舅和舅妈,咱们先把去伦敦的事敲定了再说——” 说走就走,罗兰放下手中的小铲子和小锄头,摘下沾满泥土的手套,拉着简就出了温室。 加德纳夫妇很爽快地答应了简的请求,加德纳舅舅一脸感激,似乎简去伦敦是帮了他们的大忙。 加德纳太太却好奇地看看简,又看看罗兰,似乎稍许领悟到了什么。 于是,新年刚过,朗博恩的姐妹们送别了她们的舅舅一家,和她们的长姐。 简离开朗博恩之后,罗兰继续埋首工作:她打算一开春把菜园再次种满。 这一季,除了被规划出各种形状图案的平面花园之外,罗兰还开辟了一大片专门为藤蔓植物设计的棚架。 棚架被规划出了几大片区域,主要用来种植黄瓜、丝瓜、扁豆、麝香葡萄。 棚架边缘区域则都种上了紫藤、三角梅和蔷薇——一方面为了花园的美观考虑,另一方面罗兰存了私心,打算将来可以做点藤萝饼之类的点心解馋。 朗博恩的菜园之外,佃农们正在将土地平整、翻土碎土,在田地里犁出一道道的深沟,以待播种。 而罗兰已经带着他们采了所有田地的土壤样本,并且做出了一张巨大的“轮作表”。 “轮作”这个概念,对于18世纪中叶的农民来说并不新鲜。 事实上,17世纪之后,英格兰的农民们就已经渐渐放弃“休耕”的传统做法,开始尝试在本应“休耕”休养生息的土地上种植其他作物,以“补充地力”。 但是像罗兰这样,分析土质,并且制定详细轮作计划的,佃农们还是第一次见。 只见罗兰把从田地里取来的土壤都做了标记,然后灌入玻璃瓶中,加入水浸泡;之后再将瓶中澄清的水倒出来,往这些水中滴入各种各样有颜色的试剂。 然后她把这些水的颜色变化结果全都一一记下来,并且按照这个结果,制定了一张巨大的“轮作表”,上面标明了每一块田地今年的“耕作方案”。 佃农们:……小小姐,您这是……什么法术吗? 罗兰:……? 她这只是测试了土壤的酸碱度和特定化学元素含量的多少,以决定什么种什么作物更合适而已。 但这很难向佃农们解释清楚。 罗兰理解佃农们的担忧:种田的人最关心的就是地力保持,轮作增加了土地的使用时间,让土地无法休息。 她的轮作表一出,佃农们发现好些土地几乎是一年四季都在种植作物,没有休养生息的机会。再加上这种做法是第一次提出,佃农们接受起来,自然有些困难。 事实上,“轮作”本身,就是一种补充地力的方法,尤其是种植豆科植物和根茎类作物,都是帮助土壤固氮的好办法。 但是,怎样才能让佃农们明白,并且接受这种新鲜的种植方式呢? 一番深思之后,罗兰请来了家里的“学究”玛丽。 出现在佃农们面前的时候,玛丽小姐特地戴了一副铜丝边眼镜,抱着好几本厚厚的书籍,时不时地伸手把鼻梁上的镜架往上推一推。 “哦,轮作啊?轮作在上世纪末就出现啦!” 玛丽听见佃农们的问话,抱着书本严肃地回答:“1700年,英格兰已经有了诺福克四圃轮作制①啦。第一年种冬小麦,第二年种芜菁,第三年种春播大麦,第四年种苜蓿和黑麦草……这都是书上写的呀!” 佃农们:……好厉害!不愧是玛丽小姐! “但是……” 几个年轻的佃农还是闹不大明白,“小小姐给我们的轮作表上,有些田地是加一季夏播,种豌豆、巢豆和芜菁,有些田地是春播就改种油菜,然后再是夏播,夏播之后再种一季冬小麦……这,和您说的诺……诺福克,不大一样啊?” 他们这几个年纪较轻的佃农,已经向见习教士弗莱彻先生学了好一阵的拼写。罗兰制作的“轮作表”,他们已经都能自行读懂了。 “哦,”玛丽伸手扶一下眼镜,翻开一本又大又厚的书籍,“诺福克那是很久之前的做法啦,根据这本《农牧业与园艺业概论》的解释②……” 佃农们:可以了可以了……玛丽小姐,我们都听见啦!这么高深的学问,有您和小小姐明白就够啦! 佃农们散去之后,罗兰开心地抱着三姐的胳膊表示感激: “玛丽,你真是贝内特家最最最出色的才女!” 可不是吗?她这才一提“轮作”的概念,玛丽竟然就真的从典籍里把相关的记录找出来了。 玛丽板着脸装深沉,轻描淡写地说:“我也就是随性地读了几本书,觉得有趣就记住了。” “才女”扭头,望着妹妹,耐心叮嘱:“田地的产出对佃农们都非常重要,你可千万别胡来,知道吗?” “那当然!”罗兰打了包票——在种田这件事上,她可是非常非常有经验的。 “玛丽,我在想,将来咱们朗博恩的田地种得越来越好,花园里蔬菜越产越多,咱们是不是也可以把咱们种植的经验记录下来……就和那本《农牧业与园艺业概论》一样,但是咱们的可以叫《农牧业与园艺业实践》……” 罗兰满心想着拉玛丽入伙,伸手去为三姐按摩肩颈,同时满脸笑容地建议:“玛丽可以执笔,基蒂可以画插画——我来为你们提供素材。” 罗兰的按摩手法精妙,玛丽正舒服着,一听罗兰这么说,顿时笑了: “想要我帮你检查拼写?直说就行啦!” 罗兰吐吐舌头:她的古英语不大行,确实是想请玛丽帮忙检查拼写的,没想到刚开口,玛丽就看破了她的用意。 但这个主意确实不错,罗兰打算这就开始着手收集素材。 将来没准她们真的能出一本“农书”,然后在署名上写上“贝内特姐妹著”,或者谦虚一点,起个笔名,然后标注上“来自朗博恩”——得到帮助的广大农人就都会感谢她们。 就在罗兰兴致勃勃地准备筹备这本“农书”的时候,梅里顿突然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伦敦的议会又通过了一条“收费公路”法案,在伦敦到伯明翰之间将建立一段收费公路,通过赫特福德郡。 议会通过法案之后,授权成立了修建“收费公路”的信托公司,安排从民间征地并且集资。 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 事不宜迟,罗兰一听到消息,就动身赶往梅里顿。 她那位住在梅里顿的姨夫,做律师的菲利普斯先生,一定对这个项目非常了解。 “莉迪亚,是你爸爸让你来打听的吗?”菲利普斯姨夫以为是贝内特先生对这个项目有意。 “确实,这和你们家有些联系。” 这条规划中的“收费公路”,已经计划到了梅里顿。 但是从梅里顿一路继续往西北,前往下一个市镇的道路,还没有确定。 梅里顿一带都是私人领地,如果在上面修路,负责开发的信托公司需要征地,并且支付大量的补偿金——这是信托公司不愿意做的。 信托公司更希望看到的是,拥有土地的乡绅们点头,同意在他们的土地上修筑道路,并且愿意支付一定的修路成本。 如此一来,这些明智的乡绅们将拥有从“收费公路”中获取“过路费”收入的权力。 而议会所赋予这条道路的“收费”权力,至少在一百年以上,可以在代际之间继承。 罗兰:这太好了! “莉迪亚,如果贝内特先生有兴趣,请他尽快联系我。我认得收费公路信托公司的筹办人,可以替他牵线。” 菲利普斯姨夫还挺高兴,不用亲自跑一趟朗博恩,就有人能帮他传递消息。 谁知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小外甥女摇了摇头,说:“不,不是我爸爸想要建这条收费公路,而是我……我们姐妹!” 参建收费公路,可以获得“过路费”的收益。 按照罗兰的理解,随着工业革命的兴起,从伦敦往返伯明翰的道路使用率,在未来数十年间会以几何数级增长。 道路建成之后的收益,在刚开始的稳定期之后,想必也会进入一个高速增长的时段。这份收入绝不会少。 此外,这条道路如果修在贝内特家的土地上,定然能促进朗博恩与大城市之间的往来,对于朗博恩的发展大有好处。 但是就是不能以贝内特先生的名义持有,否则将来又会落到柯林斯表兄的口袋里——这就失去了罗兰为姐姐们着想的本意了。 她要做的,就是创建一份,能够以贝内特姐妹的名义持有的资产。 为此,罗兰打算把她手头现有的一千多镑资金全部投入,在所不惜。 菲利普斯姨夫听了罗兰的打算,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这……” 罗兰异常真诚地望着姨夫:“您说,这可行吗?” 菲利普斯姨夫想了半天,才回答:“理论上是可行的……” 罗兰高兴极了,小手一拍:那不就结了? “但是……要建这条公路,必须由贝内特先生同意。”菲利普斯先生“但是”了半天,才冒出这么一句。 “那是当然。” 罗兰想了想,觉得这也正常。毕竟贝内特先生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在这片土地上开发建公路,肯定要他首肯才行。 “另外……另外,即便贝内特先生同意了,要加入公路信托,也至少要缴纳两千镑,作为分担初期费用。” 两千镑啊…… 罗兰手头现在只有一千多镑的现金资产,她还有些资金被压在种子种苗和各类货品上,还有一些是日常经营必须用的流动资金,不能动用。 她还缺一千镑。 一千镑是多少钱?——她们一家子五姐妹,外加母亲贝内特太太,在贝内特先生身后总共能继承五千镑。罗兰能够继承的份额是一千镑不到。 一千镑,对于贝内特家姐妹,这是她们有可能能得到的嫁妆总额; 而对于不少朗博恩的佃农而言,一千镑是他们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一文钱尚且难倒英雄汉,她上哪儿去补这一千镑的差额去? 菲利普斯姨夫见到罗兰一脸的为难,料定她没办法拿出这笔钱,叹了一口气,对外甥女说:“莉迪亚,你有这份心已经很不容易……其她像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儿们根本想不到这些。” “乖乖回家,把这些消息都告诉你爸爸——这么大的决定,也应该由一家之主来决定不是?” 罗兰点点头,乖巧地起身。 她决定先回朗博恩,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无论是对他们一家,还是对朗博恩村子里的居民们,这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 至于钱,罗兰心想,天无绝人之路,她总能想到办法的。 她这么想着,匆匆赶去路边停泊的马车那里。还没等她登上马车,面前斜刺里突然递过来一朵猩红色的玫瑰—— “威克姆先生?” 话说见人就递玫瑰的做派,还挺符合龙傲天先生的人设的。 罗兰一眼就瞅见了自家温室里出产的玫瑰,不由得她不给对方一个面子。罗兰没有直接上车,而是将身上裹着的毛呢披肩裹得更紧了些。 她转过身,用一张笑脸欢迎和自己同为“选手”的乔治·威克姆。 “是不是缺钱了?”威克姆柔声问。 罗兰一挑眉:“您怎么知道的?” 威克姆呵呵地笑了,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小声对罗兰说:“要想富,先修路。我就知道你一定在打‘收费公路’的主意。” 罗兰被威克姆猜中了,却不置可否,不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只见威克姆将身体向罗兰这边倚靠过来,凑到她耳边小声说: “只要你向我开个口,我就借给你——” “不就是两千镑的事儿吗?” “谁让你是莉迪亚·贝内特呢?” 第29章 傲偏位面29 “威克姆先生, 谢谢你的鲜花!” 罗兰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威克姆递过来的玫瑰。 这么漂亮的玫瑰,留在那家伙手里,回头不知又会用去撩拨哪家闺秀的芳心, 不如罗兰自己收好。 至于刚才威克姆趾高气扬地提出要借给罗兰两千镑, 这话被罗兰当做是一阵耳旁风,听过就算了。 “钱的事,我自有安排,感谢关心,不劳挂怀。”罗兰不咸不淡地把威克姆的提议挡了回去。 别说罗兰目前暂时不考虑从别人手里借钱,就算是借,也不会从“龙傲天”手里借——免得他动不动就摆出一副要他人好好感激他的模样。 参建“收费公路”,是罗兰必须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解决的问题。 如果真有这能力, 她就会代表贝内特家的女孩儿们参与这个修路计划;如果筹不到钱, 她就干脆放弃这个计划,继续老老实实地从种田做起, 从土地里找寻财富。 借钱不能解决贝内特家目前的问题——借龙傲天的钱更加不能。 罗兰这么想着, 却并没有意识到:这其实也是她个性使然,无论遇上多大的困难,她都倾向于用自己的力量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向他人求助。 但“收费公路”的这件事, 罗兰必须向一个人求助——贝内特先生。 在朗博恩的书房里,罗兰面对老父亲贝内特先生,吞吞吐吐地问出了她想了很久才想到的一个主意: “爸爸,您和妈妈结婚的时候, 曾有协议说会留给子女们五千镑的财产……我能不能……预支我那一份……” 罗兰越说声音越小, 低下了头不敢看贝内特先生。 她知道这话相当不礼貌, 而且非常伤人——她竟敢当着父亲的面讨论他老人家将来身后留下的遗产。 她把自己的意思完全表达之后, 就低着头,等待贝内特先生大发雷霆,把她大骂一顿。 谁知她话音一落,贝内特先生就笑吟吟地问:“怎么了?我的小可怜莉迪亚,你是不是被哪个小伙子骗得晕头转向的,竟然向爸爸讨嫁妆?明天你是不是就要去格雷特纳格林①了?” “……” 罗兰:我没有,我不想! 她憋了半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老父亲用一句话,直接瓦解了她全部的尴尬与紧张。 “既然如此,爸爸替你收着你的嫁妆,等待你的真命天子来娶你的时候再把这份微不足道的财产交给你,又有什么不妥呢?” 贝内特先生语意里一半是笑谑,一半是怜爱。难得他没有介意罗兰的“冒犯”,相反他笑得很慈祥。 罗兰赶紧抬起头:“可是,爸爸,现在有一个绝佳的机会,能让我的这份嫁妆,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变成一份稳定的年金收入——这份财产绝对能给姐姐们的嫁妆增光添彩。” 她把从菲利普斯姨夫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除此之外,她还详细说了加德纳夫妇从伦敦来时提到过的,使用“收费公路”的经历;甚至是她从各处打听到的伯明翰的情况,那座新兴的城市正在兴建工厂,人口开始大规模聚居…… “你的意思,如果在我们的土地上,修建这样一条公路,将来可以从这条公路上受益匪浅,得到源源不断的收入,你姐姐们的嫁妆会因此光彩不少,对吗?” 罗兰赶紧点头。 “可是……我的孩子,你想过没有,”贝内特先生的镜片后面闪着慈爱而敏锐的眼光,“多了这一条宽阔的大道,朗博恩这个美丽的乡村,是否依旧能维持它本来的样貌?” 罗兰:糟糕!……她忘记了,贝内特先生是最喜欢乡村田园生活的人。 而她是一个百分百的现代人,她早已习惯了高效便捷的生活,道路四通八达,货物是日运达,垂手可及。 但她现在置身18世纪位面。 修筑公路,必然会给道路两边的土地和村庄更多更快地带来外界影响,其中有很多是正面的,但也不乏负面影响。 公路会给恬静的乡村输入属于城市的生活方式,并且让农村的人口渐渐涌向城市——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走向。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公路在英格兰的延伸,也正在为旧时代人们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奏响了一曲挽歌。 罗兰能理解贝内特先生的顾虑,但她又不能坐视贝内特一家人错过这个让整个区域都获得发展的新机遇。 “爸爸,请您想想看——您现在乐在其中的田园生活,事实上却是建筑在佃农们一年到头不停歇的劳动上的。”这时罗兰也完全顾不上委婉了。 “公路的修建,可以让佃农们种植的作物、养殖的家禽牲畜,送到更远的地方卖上更好的价钱;他们的生活能够得到迅速的改善;他们的孩子能够有机会受到更好的教育;他们有机会走向城市,不再重复他们祖辈们一直重复的生活……” “他们和您一样热爱朗博恩,热爱乡村田园,因为这片土地赋予了他们宁静的生活和独特的产出——” “但是道路给他们提供的,并不仅仅是变化,而是一个机会,让朗博恩所有的人,都有机会选择想要的生活。” “这个机遇摆在眼前,您理应给整个朗博恩一个获得改变的机会。” 罗兰现在没有了“防OOC”卡的限制,可以在贝内特先生面前畅所欲言。 而贝内特先生听到这话十分震动,他当场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再度审视面前的小女儿——他再也不能当这个最小的女儿当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来看待了。 “收费公路当然不会从您最喜欢的田野中穿过,不会从景色绝美的红松林里穿过,更加不会跨越您日常钓鱼的河流……它只可能在原有大路的基础上扩建。” 所有的可能性罗兰都想过了,她认为新的公路不可能破坏朗博恩现有的农田、树林与河流——在这种地方修路都会增加额外的成本,都是钱,精明的老爷们肯定不会答应的。 因此最可能的就是循着现有的梅里顿到朗博恩的道路扩建,这条道路经过朗博恩的村口,距离贝内特家的大宅大约有500米左右的距离,然后再向西北继续延伸。 贝内特先生想了好一会儿,才问:“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爸爸,您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您如果决定参与,您当然有绝对的话语权。相反,如果您把修路的机会拱手让人,这才是失去了主导权。” 这倒是真的,菲利普斯姨夫确实曾经这么说过。 贝内特先生想了想,说:“孩子,你的这个建议……或许真的值得考虑。” 罗兰:那必须的。 “但是……你确定,你奉献出自己那一份一千镑的嫁妆,就足够参建这条收费公路吗?” 罗兰点点头:“是的,菲利普斯姨夫说是至少要两千镑——而我最近刚好存了一千镑出头。” 贝内特先生一呆:他压根儿没想到,自己的小女儿竟然已经存了这么多钱。 朗博恩大宅外面的那些菜地、牲口棚和温室……这么吸金的吗? 但他无论如何拉不下面子,让自己的小女儿掏腰包,来为女儿们的嫁妆“增光添彩”。 “孩子,把你这个傻念头收回去吧。嫁妆就是嫁妆,是我和你们的妈妈结婚时就已经商量好的,不便动用。” “你如果真差一千镑的差额……你能存下一千镑的零花钱,你爸爸也总还有和你差不多的私房钱——” 贝内特先生狡黠地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此事不宜声张。 谁知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不妥,不妥……姐夫,如果真是为外甥女们的将来考虑,您还真的不宜动用自己名下的财产。” 说话的人,竟然是姨夫菲利普斯先生。 早先他在梅里顿,听罗兰说了自己的打算之后,大为惊异。 在罗兰走后,菲利普斯先生却又觉得此事确实大有可为,于是匆匆忙忙地赶来朗博恩,想要面见贝内特先生,商量此事。 没曾想,到了朗博恩,贝内特先生的书房门没有全关上,刚好让他听到了一小段谈话——菲利普斯先生万万没想到,最小的外甥女竟然已经把姐夫给说服了。 贝内特先生竟然愿意动用自己的私房钱,加入修筑“收费公路”的信托公司?! 但他身为律师,该提醒的,菲利普斯先生必须提醒。 “姐夫,您和姨姐结婚时有过协议,留给外甥女儿们的嫁妆总共只有这么多。如果您再自掏腰包,想要参建公路获得收费权,这项收费权,理应归属您的继承人——” 就是那位远在肯特郡亨斯福德的柯林斯表兄。 罗兰赶紧轻呼一声:“爸爸……” ——您看我说的吧! 贝内特先生锁紧了眉头。 他问:“如果我把私房钱偷偷拿出来,不声张呢?” 罗兰:……没想到您是这样的老先生! 菲利普斯先生赶紧向贝内特先生挤眉弄眼,示意隔墙有耳,自己那位“神经不太好”的妻妹也正在门外听着。 “这……也不太行。柯林斯先生,可以请求财产溯源,如果外甥女儿们无法举证是她们自己名下的财产投入了收费公路,那么柯林斯先生就可以实际获得公路的收费权。” 书房门外有些动静,恐怕是贝内特太太想起了伤心事,又要哭起来了。 “其实……” 菲利普斯先生斟酌了一下,才谨慎地开口,“其实外甥女儿刚才提的建议倒是可行。” 罗兰的双眼一下子亮了,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贝内特先生。 “您预支外甥女儿的嫁妆,将它们折换成‘收费公路’的‘收费权’。即便是柯林斯先生要求溯源,也没有任何问题。您只是把她们的嫁妆折换成了投资,再给她们陪嫁出去罢了。” “是啊,爸爸,只要您同意,把我的那份嫁妆投入‘收费公路’信托,剩下的一千英镑,我来想办法。” “等得到了公路的‘收费权’,我们也都放在一个信托里,就叫‘贝内特姐妹信托’,得到的收益就由我们姐妹共享——” 罗兰似乎已经看到了美好的前景:她的理想实现了。姐姐们无论是嫁与佳婿还是待字闺中,这条通过朗博恩的收费公路都能给她们带来稳定的收入。 “小妹,这可不行哦!” 是二姐伊丽莎白的声音。 贝内特先生书房的门被打开,三位姐姐鱼贯进来,后面还跟着贝内特太太。 贝内特太太手里捧着手帕,红着双眼,泫然欲泣,进屋就抱住了罗兰: “哦我的心肝宝贝莉迪亚,还是你愿意为姐姐们着想。” “不过你们说的那个‘收费权’,究竟是什么东西哟?” 罗兰:哦亲爱的妈妈,这一时还真没工夫再向您解释。 “但是莉迪亚,”伊丽莎白声音稳稳的,“既然你提出来,说这收益大家将来共享,就不能只牺牲你一个人的嫁妆。” “爸爸,这一千镑,从我们姐妹的嫁妆里一起出吧。”伊丽莎白说。 贝内特先生望着他的女儿们。 “简不在这里,你们可以代她做决定吗?”他问伊丽莎白。 “可以,”伊丽莎白说,“我相信简那里绝对没有问题。我们大家都相信您和姨夫的眼光……” 说毕她转向罗兰:“当然了,我们也都相信小妹。” 罗兰:太棒了。 贝内特先生则看向他另外两个女儿:“玛丽、基蒂,你们呢?你们怎么说?” 基蒂还有些懵,一会儿看看罗兰,一会儿看看伊丽莎白; 玛丽却很肯定地开口:“当然……再说了,八百镑的嫁妆和一千镑的嫁妆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贝内特先生:…… 罗兰心里直乐,想:这是瞎说什么大实话。 原先还有些举棋不定的基蒂,看见姐姐妹妹都这么坚决,她也跟着释然了。 一时间贝内特家的家庭会议开完,做出了以下决议: 请菲利普斯姨夫代为出面,联系信托公司,表达贝内特先生的意愿; 贝内特先生联系公证人,在遗产继承协议上增加补充条款,将未来分给女儿们的遗产,提出一千镑来,投入收费公路信托,剩余部分由罗兰名下的实业支出; 伊丽莎白则赶紧写信给简,解释一切,并且确认简那里不会有异议…… 除此之外,贝内特先生还交给罗兰一个任务:去说服朗博恩的村民,让他们以平和愉快的心态接受这一项变化。 罗兰:这有什么难的? 这道公路,会给他们带来很多好处。 但她和朗博恩的村民交流之后才发现,有不少村民对这样的变化心存警惕,甚至有当场向罗兰求情的: “小小姐,您和贝内特先生好好说说,别修这路了……以后村口的大路上人来人往的,不管什么人都能来村子里……这,多可怕!” “是啊,我有个亲戚住在肯特郡,上回托人传口信来,说他们那里新修了收费公路,路上竟然有劫匪……咱们这儿会不会也有啊?” 罗兰:万万没想到,这些村民第一个担心的,竟然是安全问题。 确实,道路的修建,会给社会带来改变和冲击,某些地方也会出现一定程度的犯罪率上升,但是她相信这些不会影响到朗博恩。 更重要的,即使有负面影响,也应该着手解决,而不是因噎废食。 于是她详细向村民们解释了公路的规划: 收费公路从朗博恩村口经过,附近不设收费站,往来人员主要的食宿场所都在梅里顿。 朗博恩未来将会考虑开设一家下午茶小馆或者速食店,为往来车辆提供临时休息和饮食的场所。 这家小店将设在村子和公路之间,起到观察外来人员、保障安全的功能; 此外,店里还能代为出售一些村里的土特产。 在这些便捷与安全设施之外,将来在朗博恩与梅里顿之间,罗兰还打算设置一驾“公共马车”,方便村民往来。 一听说了公共马车,朗博恩的村民全部来了兴趣: “小小姐,您是说……像咱们这样的人,只要花上一点小钱,也能坐马车去梅里顿了?” 罗兰点点头:“那当然!” “这……” 村民们纷纷面露欣喜。 年长的朗博恩村民,像托马斯·巴里那样,腰腿不大好的,觉得以后多了方便的代步工具。 而村子里的年轻人,则兴奋地觉得他们以后可以方便地往来外面的世界,可以多去梅里顿看看,想要前往其它的市镇,甚至是伦敦,似乎也更容易了。 经过罗兰的解释,村民们对于“收费公路”的抵触,一下子减少了大半。 虽然有些人心中多少还存有疑虑,但经过日后慢慢解释,应当也都能接受这个事实。 “贝内特小姐!” 常驻朗博恩的见习教士弗莱彻先生招呼罗兰。 年轻的教士温文尔雅,对待朗博恩的村民,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尽职尽责。罗兰对这位教士先生十分敬重。 “看来您的这番话,在最短的时间内改变了很多人的看法。”弗莱彻一双柔和的灰色眼眸,带着笑意望着罗兰,“您是我见过的,少数这么年轻,就能拥有说服力与号召力的女性之一。” 罗兰冲弗莱彻先生屈了屈膝,送上笑脸:“您过奖了。” “我能将您采取的这些措施,向上级教士提起吗?”弗莱彻先生征求罗兰的意见,“您知道,在即将修建的道路上,有许许多多像朗博恩这样的小乡村,您的做法或许可以帮到他们。” 罗兰完全没问题:“您请尽管提起,如果觉得有任何疏漏之处,也请告诉我。我很感谢各位有识之士的意见。” 弗莱彻先生看起来对罗兰更加欣赏,摘下了他的帽子,贴在胸前,郑重向罗兰行礼,这才告辞,回他的教士小屋去了。 第30章 傲偏位面30 隔天罗兰在梅里顿, 又遇到了威克姆。 其时威克姆正站在帽子店外,与镇上的两位年轻小姐热烈交谈,罗兰根本没想打扰。 谁知她没走多远, 威克姆就追上来, 彬彬有礼地问好。 “恭喜你,贝内特小姐,听说府上参建‘收费公路’的事已经定下来了?” 罗兰可没从威克姆的声音里听出任何恭喜,嘲讽倒是听出不少。 对方似乎在笑她:区区两千镑也需要大费周章,连嫁妆都动用? 于是罗兰也笑眯眯地反问:“听说威克姆先生也对这次的‘收费公路’项目颇感兴趣,想必也已经承揽了好几个路段的‘收费权’了?” 她是从姨夫菲利普斯先生那里听说这个消息的:威克姆详细地打听了参建公路的全部细节,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出资。 菲利普斯先生将这解释为:威克姆先生应当看不上这点小生意吧。 但罗兰却听出了一点“色厉内荏”的味道,这时一记反问, “龙傲天先生”果然呵呵干笑了两声, 笑容由殷勤转为冷淡。 “我的资金一向都投放在美洲,英格兰的投资利润率是达不到我的要求的。” “还有, 女人……就不要总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威克姆盯着罗兰, 很真诚地建议,“男人不会欣赏懂得太多的女人。” 罗兰差点没憋住笑。虽然勉强忍住了,她的笑意却几乎要从那双明亮的美目里溢出来,让她一张娇俏的小脸格外漂亮。 她凑近威克姆小声说:“我简直想给您点一个大大的赞, 您不愧是‘龙傲天’位面的资深选手,说话深得‘龙傲天’的精髓。” 威克姆被她这一番吹捧得极为舒服,摘下帽子向罗兰行礼:“贝内特小姐,您太过奖了。” 过奖?——罗兰头一回见到这样无知到可笑的龙傲天, 还是活的, 实在觉得有被对方娱乐到, 顿时也笑吟吟地向威克姆行礼, 这才转身离开。 罗兰刚刚远离威克姆,就见到邻居卢卡斯爵士家的大小子,正站在路对面呆呆地望着自己。 “贝内特小姐!” 那小子突然高声叫道:“我爸爸今天到府上拜访你去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梅里顿?” 罗兰:……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梅里顿? 不过,自从“她的”朋友玛丽亚·卢卡斯嫁给柯林斯表兄,卢卡斯爵士夫妇已经很久没有拜访过朗博恩了——每回见到贝内特太太,贝内特太太都会对卢卡斯一家冷嘲热讽,说话不会好听。 所以为什么卢卡斯爵士夫妇还会特地上朗博恩,还是指名要拜访她呢? 事不宜迟,罗兰办完了她在梅里顿的一切要务,匆匆忙忙地踏上回程,赶在卢卡斯夫妇告辞之前,赶回了朗博恩。 这一对邻居夫妇是由伊丽莎白出面招待的——原本应当招待客人的主妇贝内特太太,一听说是这两位上门,“神经”就立即出了问题,躺在床上直哼唧。伊丽莎白无奈,只能亲自出面,代替母亲招呼客人。 “原来两位真的是特地来见我的?” 罗兰见到卢卡斯夫妇时,惊讶依旧不减。 但很快就弄清楚了原委:卢卡斯夫妇是邀请罗兰和他们一起前往亨斯福德,看望已经出嫁的玛丽亚去的。 玛丽亚与柯林斯先生已经成婚,早已双双动身,前往柯林斯先生所供职的教区去了。 临走之前,玛丽亚一直撺掇着柯林斯先生邀请罗兰前去肯特郡看看她,但又不好请罗兰单独一人前往,于是请卢卡斯爵士夫妇出面相邀,陪同前往。 卢卡斯爵士原本也很想亲眼看看女儿过得怎么样,这才不顾贝内特太太的恶劣态度,直接上门——但却没想到罗兰不巧去了梅里顿。 好在伊丽莎白态度温和,厨娘福登太太手艺出众,用各种茶点将卢卡斯夫妇一直留到了罗兰回来。 罗兰听这两位说明了来意,稍稍思考一阵,点着头说:“承蒙相邀,我很乐意。” 卢卡斯爵士顿时笑得合不上嘴,开心地拍着妻子的手。 卢卡斯太太却问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小姐,您是否也愿意一道前往,去看看肯特郡的风光?” 很显然,卢卡斯太太觉得罗兰年纪太小,不谙世事,她家的玛丽亚年纪也不大,希望能有一位温柔成熟的姐姐陪伴她们两人在亨斯福德小住一阵。 伊丽莎白待人周到有礼,为人则友善明智,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伊丽莎白:“我?” 她倒是没想到这话题最后会拉回到自己身上。 伊丽莎白低头思索片刻,转头看向罗兰。只见罗兰一副怂恿的模样,伊丽莎白顿时点了头:“感谢二位相邀,荣幸之至。” 很快双方就商定了,一过复活节,卢卡斯爵士就派车来接两位小姐,一起前往亨斯福德。 卢卡斯爵士夫妇离开之后,贝内特太太虽然还是满心的不高兴,但也改变不了罗兰和伊丽莎白的决定了。 罗兰立即忙碌起来:她要赶在离开之前,将朗博恩所有的农事都交付给可信的人处理。 松露季已渐告一段落。随着春天的到来,鲜花和反季蔬菜也可以暂歇一阵。朗博恩这里主要的生意就只剩花园种菜和三黄鸡养殖。此外,朗博恩的村民忙于“轮作”,可能也需要一定的指导。 罗兰将这些工作分别交给可靠的人负责,自己又专门制作了一批关于“轮作”的“种田卡”,分发下去,并且赠送给见习教士弗莱彻先生一套,请他闲时能给村民讲解讲解。 弗莱彻先生欣然领命。 “这些绘画,也都是出于您的手笔吗?”弗莱彻先生望着“种田卡”上精美雅致的绘画,满怀欣赏地询问。 “不不不,”罗兰赶紧摇头否认,“这是我四姐凯瑟琳的作品。” “凯瑟琳”是基蒂的大名,罗兰在外人面前不敢贸然使用自己姐妹之间的昵称。 而种田卡上基蒂的画作确实非常精妙——她用木炭打底稿,用羽毛笔和墨水作画,只用线条,就将作物的幼苗、花朵和成熟的植株画得惟妙惟肖,而且线条优美,独具美感。 “非常生动,”弗莱彻先生一张卡一张卡地翻过去,赞了又赞,又提起,“卡上的文字也写得棒极了,简洁平实易懂,比上次……” 弗莱彻先生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住嘴,不说了。 罗兰知道他想说什么:这次“种田卡”上的文字,是玛丽帮忙润色过的,不求多有文采,但求精准到位、平实易懂……而且没有拼错的单词。 玛丽可是帮她避免了好些拼写错误。 罗兰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好,俗称的“脸皮很厚”,当着弗莱彻先生的面,把两个姐姐的实力一通猛吹。 见习牧师先生一边听罗兰吹嘘,一边笑着点头,听得格外认真。最后他开口建议: “贝内特小姐,您是否考虑过,将令姐的画作制成版画,这样复制印刷也容易,不需要令姐一幅一幅地反复描绘了。” ——这是个好主意! 罗兰顿时来了精神,请弗莱彻先生介绍相熟的制版师傅。 弗莱彻先生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当真给了她一个地址——在伦敦。他甚至还写了一封信,交给罗兰,请她带给那位制版师。 “太好了。这次我去肯特郡看望朋友,刚好会在伦敦停留。” 罗兰一行的计划就是这样:从赫特福德郡出发,在伦敦停留,拜访加德纳舅舅一家,顺便看望一下日子过得不大顺心的简;然后再启程前往亨斯福德。 “弗莱彻先生,真的非常感谢您。” 罗兰向见习教士郑重致意,弗莱彻先生也同样郑重还礼,请罗兰放心,他会按照“种田卡”指导佃农们种田的。 罗兰少不了心想:这人与人真是不同—— 同样是教士,柯林斯先生是那样一副酸腐模样,而弗莱彻先生却又是如此开明友善。人家还只是见习教士呢。 不过,她还从来没有问过弗莱彻先生的来历背景,只知道他来自伦敦附近的某个地方,距离赫特福德不远,口音听起来很熟悉。 据朗博恩的村民说,弗莱彻先生的家境应该很不好——否则,这位学识渊博的年轻人又何必屈尊到朗博恩来当一个见习教士。 作别家人之后,罗兰同伊丽莎白一道,在卢卡斯爵士的照顾与陪伴之下,抵达伦敦。 女孩子们先去拜访加德纳舅舅一家,并且探视她们的长姐简。 简一如既往的甜美娴静,但是眼眸里写着落寞,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才能看出她受了情伤。 伊丽莎白一见到简,就把长姐拉到一边说悄悄话去了。 罗兰:不用说,简一定是还没有见到宾利先生。 果然,伊丽莎白和简谈过话,愤愤不平地来到罗兰身边,坐下来生着闷气,抱怨道:“那个狡猾的宾利小姐……” 罗兰顿时也叹了一口气:她早料到了,宾利小姐显然不可能在简和宾利先生之间帮忙穿针引线。 而简,显然也没办法豁出去,以任何“不够淑女”的方式,见到宾利先生,表达她心中浓烈的情感。 好在有伊丽莎白在,不用罗兰多说什么来安慰简。 罗兰向加德纳夫妇打过招呼之后,就带着弗莱彻先生的信件去了查令十字街。见习教士先生所推荐的制版师傅应当就在那里。 到了查令十字街①,罗兰才发现这条街上有很多家出版商,密密的一家挨着一家。这里的店面大多外面是书店,出售自家出版的书籍,书店里另有会客室,供出版商与作者和版权方洽谈。 她按照地址,找到了地方,却发现这也是一家店面宽敞的书店,橱窗里摆了不少大部头的精装书,革制封面上是烫金的书名;却也有不少巴掌大小的口袋书、小册子,看起来制作都颇为精良。 而弗莱彻先生指点她去找的那位制版师傅斯科特尔先生——难道是供职在这书店的职员吗? 罗兰推门进店,店门处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一位年轻的店员热情地迎上来,罗兰说明了来意,并且取出了弗莱彻先生的信件。他赶紧将罗兰迎至店面之后的一间会客室,并且殷勤地奉上了热茶,请罗兰在那里暂候。 这是一间会客室,也是一间展览室。四面墙壁上安装着的书架,正垒着满满的书籍。 罗兰只坐着等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站起来浏览室内架上的藏书。 这是一座包罗万象的藏书室,书籍的主题似乎也是精心安排过的。 从讲经布道的神学书籍,到自然科学、人文类,再到文学作品,从古典的到时髦的,从诗歌、戏剧到新潮小说,这间藏书室里似乎应有尽有。 罗兰望着这间会客室笑了——下次无论如何都应该将玛丽带来才对。 她随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翻阅,只看书里的插画。那些插画应该是木版画,线条纤细流畅,画面清晰,画幅完整。 罗兰心里暗暗地想:基蒂的画,印出来能是这个水准就足够了。 正想着,会客室的门被推开,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绅士走了进来,脱帽向罗兰致意:“您就是来自朗博恩的贝内特小姐吧。” 罗兰连忙行礼,将手中的书籍放在桌面上。 对方热情地招呼:“我是出版商乔瑟夫·斯科特尔。西蒙给我写信,说您这里有非常棒的书稿考虑出版。” 他口中的西蒙,自然是指西蒙·弗莱彻,朗博恩小村里的见习教士。 罗兰:……! 斯科特尔先生……难道竟是出版商吗? “据我所知,弗莱彻先生给我推荐了一位,将手稿制成版画的制版画师。我确实不知道……”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可是他说的没错,制版对我来说也确实很容易哦,”斯科特尔先生说话十分风趣,“贝内特小姐,您要不要先将您的手稿让我看看?” 罗兰没有迟疑,将她随身带着的一束手稿取出来,双手轻推,送到斯科特尔先生面前。 那是一束用缎带系好的手稿——事实上也是罗兰发给朗博恩佃农们的“种田卡”:她没有专门将基蒂的画和玛丽修改过的文字分开,而是包在一起带来伦敦,此刻就一起送到了出版商的面前。 她的确考虑过,以后将在朗博恩指导佃农种田的内容结集,尝试出版——但却从来没想过会用她手里这套“种田卡”去试投。 因此罗兰表面看来平静且自信,心里却真的有十五只吊桶在打水,忐忑不已。 “唔……” 斯科特尔先生看得非常仔细,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一边看一边问:“小姐……您这套手稿的内容,经过验证没有?” 那必须的!——罗兰心想,这些都是她在“种田位面”反复尝试,验证过的种植方法。 但是在这个位面,她必须说实话:“有一部分已经验证过……” 冬季蔬菜的那一部分已经经过验证,关于轮作种植的那一部分却还没有。 “还有一部分正在验证之中,在今年夏天就能看到初步的效果。” 斯科特尔先生“嗯”了一声,继续专心翻看那些“种田卡”。 “贝内特小姐,西蒙在信上盛赞了您这一套‘农书’的内容,因此我对您的期望值非常高——现在我看过之后,我有一点小小的失望,认为它还没达到能够出版的要求。” 罗兰很平静——她原本就没想过拿这个出版。 但是表面上她一定不能露怯,面对面露失望的斯科特尔先生,罗兰点了点头,说:“这一套手稿,主要是为了乡村中从事农业实践的农人们设计的——文字上尽量浅显易懂,多用插画来传达信息。这是我们姐妹制作这套手稿时的初衷。” “当然,我们也很想听听出版商先生的意见——能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些新颖高效的种植手法,提高田地的利用率,是我们姐妹乐意见到的。” 斯科特尔先生好奇地问:“原来竟是您与令姐妹一道合作,写成的手稿?” 罗兰郑重点点头。 斯科特尔先生思考了一会儿,就罗兰这套“种田卡”提出了几项建议,主要是编排、背景阐述、参考书目和引用方面的——有别于“种田卡”,一本“农书”需要更严谨的结构和更充实的内容。 “非常感谢您的建议,”罗兰一定程度上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会按照您的建议加以完善,撰写一套完整的书稿;但是您或许也可以考虑,在书本的尾页,放置一些可以取下的‘卡片’,这些卡片可以发放给真正种田的人。” 她的初衷是指导农业种植,一本专供学术大家们收藏,并且束之高阁的“典籍”就失去了她的本意。 说这番话,罗兰是为了向斯科特尔先生表达:在出书这件事上,她也是有坚持,有底线的。 斯科特尔先生想了想,也觉得有些道理:“这样一来,农庄主购买书籍,就能指导农人们使用这本书——是个不错的想法。” “小姐,您什么时候能够完成书稿的修改?”斯科特尔先生温和地问罗兰。 罗兰心头一阵狂喜:“这么说来,您是有兴趣出版这样一本,接地气的、着眼于‘实操’的,给普通人看的‘种田书’了?” 斯科特尔先生笑着点点头:“我的商业判断告诉我:是的,这样一本书会有市场。” 罗兰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太好了!” 不过她马上就冷静下来:“先生,按照您的修改还需要一些时间,正好书里的一部分内容也需要验证,我认为,在夏天结束的时候,我能向您提交一份修改完善的,达到您要求的稿件。” “一言为定,”斯科特尔先生答应了罗兰的建议,“贝内特小姐,我期待您的修改稿送到我这里的那一天。”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看了一眼,说:“贝内特小姐,我另有一个事先约定的会面,因此我必须向您告辞了。” 罗兰知趣地把她的手稿都收好,捧在胸前,向出版商行礼告辞,转身离开了会客室。 谁知出版商的客人已经在会客室外等候了,见到罗兰,两人都有些吃惊。 “贝内特小姐——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 “达西先生……确实,好久不见。” 第31章 傲偏位面31 出版商斯科特尔先生很大方地把会客室让了出来, 让达西先生与罗兰有机会寒暄几句。 “贝内特小姐,有些日子没见了。”达西叹息一声。 罗兰点头:“是呀,上次见面还是在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上。” 自那之后, 达西先生就来了伦敦,而宾利一家也很快跟上。自那之后, 罗兰就再也没有听到过达西先生的音讯——没想到竟然在查令十字街的书店里遇上了。 “您到出版商这里来是……”达西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罗兰则毫不谦虚地回答:“和出版商谈一部‘农书’的出版,斯科特尔先生为我提供了许多宝贵的建议。” “农书?出版?”达西显然很惊讶,但他马上恢复了礼貌,点头道,“我明白了,贝内特小姐, 您在做很有意义的事。” “将来您的书籍出版, 我一定会买上一些, 分发给帮我照料彭伯利产业的人们。” 达西先生非但没有打击罗兰,反而殷勤地鼓励了几句,罗兰听了, 心中格外开心。 她的经纪猫露娜曾经多次向她明示暗示, 建议她与达西先生搞好关系——按照露娜的说法, 这位先生“人气很高”,与达西先生保持友好的联系,有助于提高在观众们心中的好感度。 “对了, 我姐姐简自从圣诞节之后就一直在伦敦,您有见到过她吗?” 罗兰随口一问。 达西先生摇了摇头:“我在新年之后回德比郡处理了一些家族事务,复活节前我都不在伦敦——令姐真的到了伦敦吗?我从未听宾利先生说起……” 罗兰望着达西先生笑笑:“看来宾利先生依旧是您的朋友。” 达西叹了一口气:“宾利先生那样的脾气……很难让人责怪他, 他也很难责怪别人。” 这一对朋友,应当已经和解了吧?——罗兰心想。 不过,宾利先生从未在达西先生面前提起简——宾利究竟是故意冷落, 还是根本蒙在鼓里不知情? “哎呀,真是太不巧了——舍妹几天前刚刚去斯卡伯勒1去了,早知道贝内特小姐会来伦敦,我应该多留她几天的。”达西突然想起了妹妹乔治安娜。 他显得十分惋惜。 当初他在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上就曾经提起过,想要将罗兰介绍给妹妹乔治安娜认识。 现在他旧话重提,罗兰看在他为人诚恳的份儿上,于是决定指点一下。 “我和姐姐伊丽莎白明天出发,前往肯特郡的亨斯福德,去我的表兄表嫂那里小住一阵。您还记得吗?我的表兄,柯林斯先生?” “柯林斯?”达西茫然地回想了一阵,还是在罗兰的提醒下,才想起柯林斯先生曾经在公开场合向自己“毛遂自荐”,并且当着很多人的面,大肆颂扬了一番“恩主”凯瑟琳·德布尔夫人的恩德。 德布尔夫人是达西先生的姨妈——罗兰听柯林斯表兄大肆吹捧时提起过这层亲戚关系。 “了解了,”达西先生站起来送别告辞的罗兰,“贝内特小姐,祝你们一路顺风。” 达西喜怒不形于色,话说得也不多——连罗兰也有点拿不准,这位先生现在对她二姐究竟是什么心思。 如果一个地位低微,说话又蠢的远房表兄,就能改变达西先生对她们姐妹的看法,那这样的达西先生就真的是太过傲慢了。 谁知临别时达西先生又添了一句:“希望能在罗辛斯见到二位。” 罗兰这才确认了达西先生的心意,知道她的“指点”是有意义的。罗兰满意地行了一个屈膝礼,告别了达西先生和出版商。 第二天她和伊丽莎白一道,告别了简,跟着卢卡斯爵士一起,离开了伦敦,前往肯特郡。 一路上她见识了加德纳舅妈曾经提到过的那种“收费公路”。 这些公路的确是路面平整坚硬,非常好走。从梅里顿到伦敦要走两天的同等路程,走伦敦附近的“收费公路”,一天就能走完。 而这种“收费公路”,正在以伦敦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 罗兰就看见了不少地方正在大兴土木,工人们正在加宽路面、修筑路肩,把原本一走车就尘土飞扬的土路改成高等级的“收费公路”。 坐在罗兰身边的伊丽莎白也见到了这副场面,不由得轻拍罗兰的肩膀,笑着说:“小妹,果然你的眼光不赖,参建这‘收费公路’,且不管那‘收费权’如何,以后咱们从舅舅家回朗博恩,就也能这么舒舒服服的坐着马车,大半天就回到家……” 罗兰也笑:“最好这路能快点儿修,在简回家之前就修完——这样简就会大吃一惊……” 谁知她一提起简,伊丽莎白立即脸现愁容。 罗兰顿时也沉默了。 隔了一会儿,罗兰委婉地提起在伦敦遇见了达西先生——这个消息她在伦敦时,当着简的面,不方便向伊丽莎白提起。 谁知伊丽莎白皱起眉头,问罗兰:“你说——达西先生是不是也和宾利小姐一道,一起向宾利先生隐瞒了简的消息?” 罗兰别过脸,挑起眉,反问伊丽莎白:“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伊丽莎白也不知道自己这念头是怎么来的,顿了片刻,才说,“他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啊?!” “而且达西先生曾经很傲慢地拒绝了和你跳舞。”罗兰补了一句。 她觉得伊丽莎白对达西先生确实有些偏见,偏见太久了就不容易掰正,她得尽早着手,掰一掰才行。 伊丽莎白顿时不服气地嘟起了嘴,瞪了罗兰一眼,又补充了一句:“但我们都知道达西先生是怎么对威克姆先生的。” 在达西和宾利先生离开内瑟菲尔德之后,梅里顿简直成了威克姆先生的天下——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达西先生在先父过世之后,是怎么苛待先父心爱的教子的。 罗兰顿时笑了。她笑眯眯地望着伊丽莎白:“是谁提醒我们,一面之词不可全信的。是谁指出当事人缺席,无法反驳的?” 伊丽莎白顿时无语了。 威克姆先生在梅里顿大肆宣扬达西的“劣迹”,而伊丽莎白出于“谨慎”,每每告诫妹妹们,对于威克姆的话不可全信。但是很明显,伊丽莎白自己多多少少也受了些影响,对于达西的“偏见”又加深了些。 罗兰就是要帮助伊丽莎白,把这种“偏见”打消掉。 所以她等了一会儿,让伊丽莎白意识到自己存在偏见以后,才告诉伊丽莎白实情:“达西先生自己说了,他新年之后就离开了伦敦,正好和简错开,确实不知道简也在伦敦。” 伊丽莎白“啊”的一声,轻轻掩口,显然意识到自己确实错怪他人了。 罗兰继续补充:“他也说宾利先生从未提起简也在伦敦,很可能宾利先生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伊丽莎白一拍手:“对,因为宾利先生不知情,又容易受身边亲人的摆布,所以他才会这样……可怜的简。” 两姐妹齐声叹气,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帮助长姐。 罗兰提起:“也许我们能在亨斯福德遇见达西先生。或许他能够帮助我们向宾利先生施加一些影响,让宾利先生知道他其实是受了蒙蔽?” 伊丽莎白立即盯着罗兰,问:“难道你竟会告诉达西先生,我们将前往亨斯福德?” 罗兰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太多了,马上摇头否认:“我没有!” “我只是……想到达西先生是表哥那位‘恩主’的亲戚。” 这一招转移了伊丽莎白的注意力,她“噗嗤”一声笑起来:“听柯林斯表兄说得天花乱坠,我现在确实很想认识认识德布尔夫人……” “巧了,我也是哦……” 一路上,两姐妹谈谈说说,一点儿也不寂寞。再加上道路畅通,她们很快就抵达了亨斯福德的教士住宅。 柯林斯表兄和玛丽亚·卢卡斯——现在是玛丽亚·柯林斯了,一起站在门外迎接。 “伊莱扎、莉迪亚……你俩能来,真是太好了。” 玛丽亚见到伊丽莎白和罗兰,显得格外高兴。 罗兰瞅瞅玛丽亚,觉得这位“朋友”似乎对伊丽莎白的态度更热切一些: 她知道玛丽亚是顶替了“夏洛特”这个角色嫁给柯林斯表兄的。 因此在原著里作客亨斯福德的,恐怕是伊丽莎白。罗兰才是顺带的。 但无论如何,玛丽亚是罗兰名义上的最好朋友。罗兰只能打起精神,在玛丽亚与柯林斯表兄的引导下,参观教士夫妇共同布置的新婚“爱巢”。 她惊奇地发现,这座房子里,玛丽亚和柯林斯各自的活动区域有着明显的区分—— 柯林斯表兄的活动范围主要在室外,教士小屋后的一大片花园都是他的“领地”。 自从客人们踏入教士住宅的那一刻起,柯林斯表兄就在不断吹嘘着他的花园,百般邀请,想让伊丽莎白和罗兰去他的花园看一看。 但最终,柯林斯先生只请到了卢卡斯爵士和他一起前往。 伊丽莎白和罗兰默契地借口鞋子不方便,都留在了宅子里,参观玛丽亚按照她自己的品味收拾出来的起居室、会客室,带着飘窗和小阳台的书房。 伊丽莎白和罗兰齐声夸奖,说这里很像“卢卡斯小屋”。这句赞美简直把玛丽亚高兴坏了。 “承蒙柯林斯先生托付,把内宅都交给了我。我当然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布置。” “不需要考虑柯林斯表兄的意见?” 玛丽亚摇摇头:“当然不需要。他这人呀,除了知道罗辛斯的品味是好品味,其他就一概不懂了。很容易驳倒他的。” “他不去花园的时候,就在他自己的书房里待着。” “我可以在会客室招待我自己的客人,需要写信或者看书的时候,就去起居室,他不会来打扰我。” 伊丽莎白与罗兰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对夫妻不简单。 当初柯林斯表兄向伊丽莎白求婚被拒,一转眼就找上了玛丽亚。 三天内求了两次婚,足以证明这位先生的诉求很简单:找一位愿意嫁给自己的姑娘,并与之结婚。 玛丽亚丝毫没有介意柯林斯表兄的“闪电”求婚,反而爽快地接受了对方。这证明玛丽亚的诉求也很简单:找一位愿意娶自己的先生,有正当的职业,有一定的财产和地位,就与之结婚。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双方的目的都达到了。 同时,因为双方的目的都十分纯粹,因此这一对夫妇过得很融洽,泾渭分明,互不相扰。 在玛丽亚看来,柯林斯表兄这位“丈夫”,估计就是个大工具人,在玛丽亚需要“丈夫”的时候使用一下。 在柯林斯表兄看来,玛丽亚的功能角色恐怕也不过如此。 这对夫妻各取所需,在外人看来,已经是一出相当理想的婚姻。 但是真的站在当事人的角度上看待这段婚姻,罗兰却不知道:玛丽亚会不会在人生的某个时刻,为自己当初的抉择,感到那么一点点的……意难平。 但她想起了一件事,赶紧向玛丽亚请求帮助。 她需要使用教士小屋的起居室,来撰写她的书稿,也需要给留在朗博恩的两位姐姐去信,报告和出版商初步协商的结果,并请姐姐们继续帮忙,画更多插画稿,撰写更完整的书稿文字。 “莉迪亚,你说什么?” 连伊丽莎白都震惊了:“你是说,你和玛丽她们一起做出来的‘种田卡’,经过修改和整理之后,有可能能出版?” 罗兰笑眯眯地望着姐姐点头。 伊丽莎白顿时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罗兰,姐妹俩相拥着转了一个圈。 在这个时代,一群未出阁的年轻姑娘,竟然能出版一本书——这是叫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所以伊丽莎白才会如此兴奋。 玛丽亚闻言也高兴坏了。她直接跑去了柯林斯先生的书房,把能够搜罗到的纸张、墨水、羽毛笔……全部找了出来,堆放在起居室里。就差把柯林斯先生那张山毛榉木的书桌也搬出来了。 玛丽亚告诉罗兰:“尽管用,尽管用……哦我的天哪,我的最好朋友,马上就要出版一本书……哦我的莉迪亚,我简直不管相信,你真是太聪明了!” 与朗博恩通信的事也马上得到了解决。 “你尽管放心,要送信的话很简单,罗辛斯就有邮差,每天往返伦敦,你需要寄信就告诉我。”玛丽亚说。 “你住在亨斯福德也不用担心打扰,每天就在这里写书就行!柯林斯先生那里你不用担心,我绝对不让他来打扰你。” 玛丽亚的话,再次证明了柯林斯表兄的大工具人属性,哪里没用就从哪里扔出去…… 等到柯林斯表兄和卢卡斯爵士回来,先生们立即发现教士小屋变了样子。 柯林斯的书房就像是被洗劫过一样,但凡能用的文具都被搬到了起居室里。 主人立即表达了抗议。 小姐太太们这时全都聚在起居室里,对于柯林斯表兄的抗议,根本无人理会。 “柯林斯先生,您的表妹莉迪亚,将可能有机会出版一本书,一本至关重要的农书……您难道不对她表示一下支持吗?” 玛丽亚被丈夫惹烦了以后,一转脸就抛出如此令人震惊的事实。 柯林斯表兄也被彻底震住了:如果他没记错,他最小的这个表妹,应该是最没文化、不学无术,连《布道集》都听不下去的。 但万一妻子说的是真的,那岂不是…… 这位教士先生天生一副见风使舵的脾气。出版这种事,换做是他自己,肯定是也想都不敢想的。表妹如果真做成了,那绝对是一份值得夸耀的成就。 于是柯林斯表兄立即满脸堆笑,马上开口恭维罗兰,再恭维伊丽莎白,以及朗博恩的贝内特一家,并表示:当初他一踏进朗博恩那座房子,就体会到了那里深厚的人文气息——他一早就知道他的表妹们不简单,将来是能出书的。 这位絮絮叨叨的先生一直唠叨到了餐桌跟前,用来迎接客人的丰盛晚餐才勉强堵住了他的嘴。 晚上就寝之前,伊丽莎白来到罗兰的卧室里,拉着罗兰的手,动情地说:“小妹,今天真是谢谢你。” 罗兰笑嘻嘻地说:“这有啥可谢的?” 伊丽莎白感慨:“柯林斯表兄大概特别想看到我后悔的样子。谁知大家全都在关心你出书的事。” 柯林斯先生白天里的态度就是这样的,把自家的房子、花园、恩主……夸了又夸,就等着伊丽莎白流露出后悔的神色,悔不当初没有答应他的求婚。 谁知连他自己的太太都顾不上他,还把他的文具席卷一空,全都拿去招待朋友——罗兰现在回想起教士表兄的表情,都还觉得好笑。 伊丽莎白正经了一小会儿,立即又转为活泼,笑着问罗兰:“你说,要是柯林斯表兄发现了真相:你的这本书其实还在筹备之中,并没有已经出版,他会不会后悔,为你说了那么多好话?” 的确,今天柯林斯先生话里话外,都把罗兰说成一位大文豪似的。连罗兰也没搞清楚,柯林斯先生到底有没有理解他太太的意思。 “那当然,”罗兰模仿起柯林斯表兄的口吻,皱着眉头说,“原以为是个大作家,谁知道竟然只是给佃农们发‘种田卡’,这算个啥?” 她模仿得太过惟妙惟肖,令伊丽莎白直接笑倒在罗兰的床铺上。 两姐妹说笑一阵,伊丽莎白就回屋就寝了,临走时没忘了嘱咐罗兰:“好好休息,接下来你恐怕要忙一阵子了。” 罗兰:是呀,她确实会忙一阵子。 但她要忙的,可不仅仅是那本农书的手稿——此行来德比郡,她可是有一个重要任务的: “梅里顿南北货食材行”,打算在肯特郡逐步拓展业务。 罗兰来到了风景如画的亨斯福德乡村,想的可绝不仅是欣赏田园风光——她还有一个任务,送“鸡”下乡。 第32章 傲偏位面32 罗兰事先打听过, 肯特郡与赫特福德郡很相像,都是一派田园风貌的乡村,气候相近, 地形甚至比赫特福德郡更平坦,拥有大片大片的农田,连丘陵与树林都很少见。 也是一个非常适合“种田”的地区。 罗兰有心把在这一区域引进“梅里顿三黄鸡”的养殖,借更多农人之手,推广这种优秀鸡种。 这样一来,“梅里顿三黄鸡”的名声将更加响亮;朗博恩的佃农们, 也可以出售他们繁育出的种鸡, 从而赚上一笔。 但在这之前, 罗兰需要先让肯特郡的居民了解“梅里顿三黄鸡”的优点才行。 第二天一早, 罗兰向玛丽亚确认了一下教士小屋有没有自己的鸡舍。答复是真没有。 看起来柯林斯表兄虽然很喜欢拾掇花园,但也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将园艺转化为生产力的人。指望他养鸡, 也真是难为了他。 也幸亏罗兰没有直接从伦敦带“鸡”下乡,而是在亨斯福德找好了可以代养的农户之后,才将信件送回了“食材行”,让“食材行”的人送十只“三黄鸡”过来。 五天之后, “三黄鸡”送到——这些全是刚刚长大、可供食用的鲜嫩肉鸡;种鸡都还留在朗博恩那里。 这些三黄鸡由农户帮忙照料, 不用罗兰费神, 她只需要找到一个切入点,把这种良种鸡宣传出去就行。 为此, 罗兰专门去了一趟亨斯福德的周末集市。 肯特郡靠海,拥有多佛等几座重要港口, 因此亨斯福德的集市上,舶来的商品也远比梅里顿的要多。 罗兰在这集市上竟然找到了大米——是质量相当不错的丝苗米,闻起来清香扑鼻。 她开心之下, 把这些米全都买了下来,请人先送到教士小屋去。她自己则把出售这种大米的进出口公司名址都记下来,以便日后再次购买。 回到教士小屋,玛丽亚正望着朋友送来的这种“食材”发呆。 “莉迪亚,这是大米吧?我见是见过一两次,可是却从来没自己做过。” 柯林斯夫妇没有自己的厨娘和佣人,玛丽亚早已跟着卢卡斯太太学了一手烹饪——却完全不知道如何烹调丝苗米。 “这个简单……朗博恩的福登太太给我看过一张食谱,是说怎么样用鸡汤来做饭的,我们明天来试一试。” 玛丽亚一听就放心了:“福登太太呀,她的食谱一定很棒!” 罗兰不禁笑了:朗博恩的厨娘名声在外,就是有这点好处,任谁都不会怀疑。 第二天,玛丽亚与罗兰就请邻人农户帮忙,宰杀了一只三黄鸡,并且借了一口大锅,带回教士小屋的厨房。 玛丽亚给灶台生了火,罗兰就把整只三黄鸡投入锅内炖煮,鸡肉煮到恰到好处便即捞出冲凉。余下的鸡汤反复过滤澄清——这次却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煮饭。 用鸡汤煮饭的同时,罗兰腾出手来,将完全晾凉的三黄鸡斩件,还快手快脚地用姜片、蒜末和红葱头用鸡油炒香,加点佐料,调了一个蘸酱。 还没等这一锅饭煮熟,玛丽亚就直嚷嚷,连声说“太香了”。 确实,鸡汤的浓香味,混着丝苗米独有的米香,早已充满了厨房,并且从这小小一间厨房的门窗里溢了出去。再加上罗兰用鸡油炒香了红葱和蒜蓉,这香味就太霸道了。 “柯林斯太太,亲爱的——” 罗兰正和玛丽亚在厨房内忙碌着,柯林斯先生突然冲了进来。 他对厨房里传出的香味视若无睹,冲进来就把玛丽亚拉出厨房。 “快摘下你的围裙,整理你的衣服——哎呦,你这一身的柴火气味哟——” 柯林斯先生完全无视了妻子的劳动。 这令罗兰张口就想要怼人。 谁知柯林斯先生对玛丽亚说了“谁谁谁”现在正在大门口。 玛丽亚便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把身上的围裙摘下来,飞快地整理了衣裙,就要跟随丈夫出门。 她临走,只来得及留给朋友一个“抱歉”的眼神。 好在米饭已经煮得差不多了。罗兰没有玛丽亚在一旁帮忙,也能应付得过来。 她自行把盛着鸡饭的大锅从灶台上端下来,把酱汁盛在小碟里。 这时伊丽莎白赶来帮忙,顺便将消息告诉罗兰:“据说是罗辛斯的德布尔小姐。她的马车在门口。不止是柯林斯表兄,连卢卡斯爵士都出去致意了。” 罗兰心想:难怪。 她和伊丽莎白一起,透过厨房的一扇小窗向外望,看见教士小屋门外停着一辆低矮的四轮敞篷马车。一位年轻小姐和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并肩坐在车中。 “那位就是德布尔小姐,陪伴她的是詹金斯太太。”伊丽莎白都打听清楚了才进厨房来的。 说来也怪,德布尔小姐的马车一直停在教士小屋的门口,就是没走。 罗兰突然有了个想法:“莉齐,你看会不会是这锅鸡饭太香了,德布尔小姐才迟迟不走的?” 伊丽莎白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说:“我看有很大的可能。” 两姐妹继续透过厨房的窗户观察,罗兰自言自语:“德布尔小姐看起来好瘦啊,气色也不太好。真弄不懂她为什么坐在敞篷马车上,还在户外待了那么久。” “莉齐,你说,咱们有没有办法能把德布尔小姐请进屋,请她吃一点东西?” 罗兰回头看看刚刚煮出来的一大锅香喷喷的鸡饭。 伊丽莎白想了想,说:“交给我!” 她说着就提起裙子,走出了厨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安排的,过了十分钟左右,外面果然有了动静。 柯林斯先生像是迎接英格兰王太后一样,把德布尔小姐迎进了教士小屋。 玛丽亚则低眉顺眼地跟在德布尔小姐身后,一直进了屋,才一转弯,拐到了厨房来,后面跟着伊丽莎白。 在厨房里,玛丽亚擦着额头上的汗说:“真……真是天大的荣幸啊!竟然说动了德布尔小姐进屋坐坐。” 罗兰暗暗吐舌头:这要放在22世纪,人与人之间地位平等,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可是现在,柯林斯夫妇,还有卢卡斯爵士,似乎都觉得这很正常。 “莉迪亚,你煮的饭,适合请德布尔小姐品尝吗?”玛丽亚异常局促地问。 “我不大了解府上和罗辛斯的关系,没办法替你们做判断。”罗兰实话实说。 “但是德布尔小姐……她看上去这么瘦,脸色又这么苍白,确实应该多吃一些,补一补气血!” 这也是罗兰的真心话:德布尔小姐看起来确实太弱不禁风了。这样的天气里又在室外待了很久,罗兰猜她一定是感觉到不舒服了。 又或者三黄鸡那无与伦比的香味勾起了她的饥火——总之,德布尔小姐需要吃一点东西了。 罗兰已经帮玛丽亚准备好了: 一只装饰着少许新鲜生菜叶的雪白圆盘上,扣着一碗米饭,米饭颜色金黄,正是用鸡汤煮成的。 米饭一旁整齐堆放着切成块的鸡肉——罗兰深知这些贵族后裔们都是不会自己剔骨的巨婴,特地捡了已经去骨的鸡肉放置在米饭旁。 最后,圆盘上还放了一只小小的浅碟,碟中盛放着罗兰特地做的蘸酱。事实上,这蘸酱比鸡饭还要香味浓郁。 但是玛丽亚还是很紧张,她的脸色苍白,端着托盘的手都有些发抖,罗兰能听见盘子和碟子之间轻轻撞击,发出“叮叮叮”的声音。 “玛丽亚,放心,这我原本是打算做给咱们自己的,味道一定不赖。” 玛丽亚听见罗兰这么说,稍许放心。 “还有,你付出了劳动和真心,就算是德布尔小姐,也没有理由无视你的付出。” 玛丽亚听了继续点头,脸上多了几分血色,点头也点得更坚定了。 “去吧,”罗兰笑着嘱咐,“如果德布尔小姐问起,你就说,这叫三黄鸡饭,是按照一个来自南方的食谱做成的,对长年体弱的人格外有益。” 德布尔小姐这么瘦弱,确实需要吃点好的补一补——药补不如食补,这个道理,古今中外,无论哪个位面都是一样。 玛丽亚“嗯”了一声,告辞去了。 罗兰自己也饿了,舀了一碟鸡饭,挟了几块鸡肉,靠在灶台边自己品尝了一回—— 完美! 这正是著名的海南鸡饭,饭是用鸡汤煮的,每一粒米都浸润着鸡汤的香气。而鸡肉晾凉之后,鸡皮滑弹,肉质细嫩,皮与肉之间,有一层亮晶晶的胶质。 单吃鸡肉的滋味略有些寡淡,但是只要蘸上事先准备的蘸酱,立即变得滋味丰盈,香滑入味。 罗兰自己都没想到,这一道鸡饭竟能做得如此成功——她明明还缺少很多香料与佐料,连酱油都没有。 但是完美的n3909就是有这种能力,即便缺这缺那,有优质的良种鸡在,整道鸡饭显得毫无瑕疵,风味绝佳。 罗兰和伊丽莎白没打算出去拜见那位“贵人”,而是继续留在厨房里。 无所事事之际,罗兰去把早先在附近菜地里采来的一大捧油菜花扔进了一口铁锅干炒,炒着炒着,锅里就自然而然炒出一汪新鲜清澈的菜籽油1。 她用这些菜籽油煸炒切碎的红葱头,炒干的葱头可以长期保存,撒在菜肴或者沙拉上,是不错的调味品。 这香味实在难以抵挡,连卢卡斯爵士都中途过来了一次,想要看看厨房里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终于等到德布尔小姐离开,玛丽亚端着空盘子回到厨房里。 她竟然依旧在发抖,盘子和碟子依旧在轻轻地相互撞击着。 伊丽莎白与罗兰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忧色,都很担心:别是出了什么岔子。 谁知玛丽亚放下盘子,上前拥抱罗兰: “哦我的朋友,多亏有你——我可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可以在自己家里招待德布尔小姐,请她吃饭。” 罗兰赶紧问对方的评价。 玛丽亚摇摇头:“没有评价。” “没有评价?” 玛丽亚“嗯”了一声,看见罗兰和伊丽莎白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她突然舒心笑了,说:“但是德布尔小姐把送上的饮食都吃完了。” 罗兰顿时松了一口气,伊丽莎白“扑哧”一声笑了。 ——这恐怕是德布尔小姐对食物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少时柯林斯表兄也走进了厨房,将德布尔小姐的优雅高贵与平易近人大大地夸奖了一遍,同时和他的妻子一样,百般感慨,自己竟然有这种荣幸,能够用如此低调谦逊的食物招待这样一位尊贵的小姐。 “亲爱的表妹,我对两位光临寒舍感到十二万分的感激……如果不是有两位表妹出众的厨艺,我也绝没有这样的机会招待德布尔小姐……” “不过,我最心灵手巧的表妹,我还想请问一句……” 柯林斯先生不好意思地开口,“德布尔小姐屈尊享用的那种……饮食,还有吗?” 罗兰笑了:当然有。 这一下皆大欢喜,教士小屋里,主人和反客为主的客人们一道享用了美味的鸡饭。 卢卡斯爵士赞不绝口,柯林斯表兄则一早忘记了“贪食”是一种罪孽,在三五分钟之内,直接光盘,并且流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亲爱的柯林斯太太,请您一定要把这道菜的菜谱整理好。” 柯林斯表兄提醒妻子:“虽然罗辛斯的厨子比您的手艺要高明百倍,但是您这道菜也算是别有风味。我相信德布尔夫人一定会考虑从您这里借鉴一回菜谱的。” 玛丽亚连忙望着罗兰:“好莉迪亚,我可以吗?” 罗兰笑了:“当然可以。” “不过,我还是想提醒表兄一句,就算是府上向罗辛斯进献了这道‘三黄鸡饭’的做法,德布尔小姐可能还是会时不时大驾光临,屈尊品尝这道菜品的哦。” 仅仅拿到菜谱是没有用的——这道菜的真正秘诀在于全英格兰独一无二的材料,梅里顿三黄鸡。 目前在整个肯特郡,这种材料也只剩九只。 而这正是罗兰的目的: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肯特郡的人迟早能“吃出”不同。 有需求就能催生产业,像罗辛斯这样的大庄园求购梅里顿三黄鸡,相应的养殖产业就能在肯特郡逐渐发展起来。 柯林斯表兄大约以为罗兰在真心恭维,夸他和罗辛斯的关系好,脸上仿佛乐开了一朵花。 而“三黄鸡饭”的食谱第二天就被送到了罗辛斯——据说德布尔小姐身体不太好,食欲不佳。昨日在教士小屋,是她头一回胃口大开,吃掉了整整一份鸡肉与米饭。 德布尔夫人心情大好,在咨询过大夫之后,确认鸡肉确实对德布尔小姐有益,立刻决定罗辛斯也要隔三差五地做这种食物,给德布尔小姐滋补身体。 罗兰听说之后,在心里暗暗倒数:德布尔夫人还有几天会亲自上门,探索这道“三黄鸡饭”的奥秘?三天、两天、一天…… 出乎罗兰的意料,上门的不是德布尔夫人,也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的外甥。 当玛丽亚认出来人之后,又惊又喜,赶紧去招呼罗兰和伊丽莎白:“伊莱扎、莉迪亚,看看是哪位先生专程来拜访你们了。” “达西先生?” 伊丽莎白忍不住横了一眼自己的妹妹——罗兰早先的预言竟然实现了,她们真的在肯特郡见到了达西先生。 罗兰却笑嘻嘻地心想:这里既没有宾利小姐,又没有威克姆先生……伊丽莎白和达西先生应该可以无人打扰地好好相互了解一下,谈一把恋爱了吧? 达西先生却苦笑着开口:“事实上,今天我是受人之托,来请莉迪亚小姐帮忙的。” 视线顿时全部集中在罗兰身上:是什么,能让达西先生纡尊降贵,到教士小屋来请莉迪亚·贝内特这样的姑娘帮忙? “教士先生,前两天罗辛斯从府上讨走了一张菜谱。”达西先生转向柯林斯。 柯林斯表兄听见尊贵的达西先生竟然对他如此客气,笑得双眼眯细成一条缝。 “敝表妹前日里曾经在府上品尝过这道菜,之后便念念不忘。姨母爱女心切,特地向府上讨的菜谱。” “但是罗辛斯的厨子按照菜谱做出来的,敝表妹却始终觉得和在府上吃到的味道不同。” 柯林斯立即回头看向他的妻子:“哦,柯林斯太太,你送给罗辛斯的菜谱,会不会有什么遗漏?” 玛丽亚惊讶不已,一头看看达西先生,一头又看看罗兰。 达西先生连忙摇手解释:“不不不,教士先生,千万不要怀疑尊夫人的菜谱。敝表妹也说了,做法和她尝到的一模一样,但就是……没有府上尝过的那个味道。” “这令我回想起了从前,同样的事,在内瑟菲尔德也发生过。” 罗兰已经笑起来了,她也想起来了——朗博恩曾经有过一道招牌菜盐焗鸡,方子也同样给过内瑟菲尔德。 “内瑟菲尔德的厨子也号称技艺绝佳,曾经向朗博恩的厨娘讨要过一份菜谱。” “但是,无论内瑟菲尔德的厨房怎么尝试,我们都觉得不是在朗博恩尝到的味道——” 达西先生描述了内瑟菲尔德的过往,余人都觉得和眼下的情形一模一样。 于是达西揭晓了谜底:“最后才发现,是食材不一样所致。” 没有优质的梅里顿三黄鸡,哪怕用完全一样的做法,加入完全一样的佐料,做出来的风味也会大有差别,远远不及。 “因此,今天我到府上来,除了诚挚邀请各位去罗辛斯作客以外,还想请莉迪亚·贝内特小姐指点迷津:这肯特郡,究竟哪里才能找到,能与教士先生府上菜肴媲美的珍贵食材。” 达西先生郑重邀请,郑重请教。 第33章 傲偏位面33 面对达西先生的邀请, 罗兰倒真的不好推脱了。 毕竟这位先生是第一个目光如炬,看穿食材行是由她操持的人。 考虑了片刻,罗兰说了实话, 她现在总共有九只名品“梅里顿三黄鸡”,大老远地带来,原本是送给朋友玛丽亚的。 她刚说到这里,柯林斯表兄就马上表示:柯林斯太太消受不起这些美味,理应都送往罗辛斯,供凯瑟琳夫人支配。 柯林斯先生话还没说完, 就被罗兰狠狠地瞪了一眼。 罗兰的眼神太过凶悍, 柯林斯先生一见就吓得胆战心惊, 当场住嘴不敢再说。玛丽亚有朋友支持, 胆气也壮起来,一时也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丈夫。 罗兰带来给玛丽亚的礼物, 凭什么由柯林斯先生支配? 达西先生则当场表示:既然都是罗兰带来的,自然该尊重罗兰的意见。他只需要罗兰指点一下材料的来源就行。 罗兰略思考一下,决定赠送先两只“三黄鸡”给罗辛斯的厨子——至少要让德布尔小姐确认一下确实是她尝过的味道才行。 然后她据实以告:“达西先生,据我所知经营这种食材的食材行, 现在在伦敦刚刚开设了一个代理点。食材行有心向肯特郡出售‘三黄鸡’, 也在物色农户, 想要合作,在肯特本地饲养。” 话一说开, 一切就都简单了。 达西先生向罗兰讨要了她食材行代理人的地址,之后会安排罗辛斯的管事前去联络。 既然德布尔小姐对三黄鸡做成的美味如此喜爱, 德布尔夫人又确认这对她女儿的身体有益,那么罗辛斯就少不了会安排农户,购入鸡苗, 饲养并消费。 以后在肯特郡,罗兰完全不用亲自过问,三黄鸡的生意,就能像在朗博恩那样,按照她的想法推广开来。 当然,这些都是长远的计划。 眼下罗兰和二姐伊丽莎白需要应付的,是两天后去罗辛斯作客的事。 为了这件事,柯林斯夫妇和卢卡斯爵士一直都在惴惴不安。玛丽亚一直在帮朋友策划,去罗辛斯应该穿什么,戴什么颜色的帽子。 相反,伊丽莎白和罗兰都泰然自若,各自忙各自的。 罗兰写给朗博恩的信已经有了回音,玛丽和基蒂都为从出版商那里得到的好消息而振奋鼓舞。 大家在信中重新分配了一下工作,罗兰和伊丽莎白在肯特,玛丽和基蒂在赫特福德,一家人在两地,分头开始了撰写和整理书稿的工作。 至于去罗辛斯作客,罗兰只当它是忙碌的“写书”生活中的一项消遣而已。 毕竟她是一个来自22世纪的现代人,她从不认为德布尔夫人比自己高贵,因此见到罗辛斯的煌煌大宅,也只是觉得不错而已,并未显出任何诚惶诚恐的模样。 柯林斯先生因此十分不满。 “亲爱的表妹,我需要提醒你,罗辛斯可是全英格兰最宏伟壮丽的庄园,而凯瑟琳夫人是据本人所知,全英格兰最有气度、最仁慈的贵夫人。” 罗兰向这位没有眼力劲儿的表兄笑笑:“柯林斯表兄,我想提醒您,这话当着凯瑟琳夫人的面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要当着那位外甥的面说。我听说达西先生的彭伯利庄园,也很宏伟壮丽呀。” “啊呀!”柯林斯先生立刻自悔失言,“表妹,幸亏有你提醒。” 罗兰继续笑:“至于贵夫人么,宫里还有王太后、王后呢。” 柯林斯先生额头上出汗,一面听一面点头,连声应“是”。 伊丽莎白这时正好站在罗兰身边,哭笑不得地听妹妹和表兄斗嘴,玩笑开得不亦乐乎,偏偏柯林斯表兄把罗兰说的一切都当真…… 到了罗辛斯,达西先生代替主人出来迎接——这倒令人忍不住联想。 罗兰早在赫特福德郡的时候就听说过了:德布尔一家与达西一家确实是关系非常密切的亲族,没准长辈们有让孩子们彼此联姻的打算。 达西先生向众人问好之后,特地赶到罗兰身边,小声告诉她已经联系上了“食材行”的代理人,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请她不用担心。 随后,达西先生向伊丽莎白问安,并且陪伴她走进罗辛斯的大宅。 罗兰跟在达西先生身后,听着他和姐姐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心里窃喜——这段时间她可以好好观察一下这两位的感情进展,没准伊丽莎白在回朗博恩之前,就能收获达西先生的求婚呢? 一行人在达西先生的带领下,走进一间金碧辉煌的会客室。会客室的墙上挂满了金色边框的肖像画,全身的,半身的……罗辛斯的先人们正姿态庄严地窥探着画外的世界。 偶尔能见到一两幅画风清新的风景画混迹其间,却都是画幅极小的小品,让人看了总觉得不过瘾。 客人到时,凯瑟琳夫人母女正坐在沙发上。 安妮·德布尔小姐屈尊站起来迎接罗兰她们,凯瑟琳夫人则像是接见臣民的女王,端坐着半点儿没挪窝。 罗兰留意了一回安妮·德布尔小姐。 如同她上次在教士家的厨房里远远见到的,安妮小姐是个相当瘦弱的姑娘,脸色也不好看。 但这一次见面,罗兰却觉得安妮小姐的气色“好了一点”,脸上稍许有些血色了。 在她身边,玛丽亚心直口快地大声说:“德布尔小姐,您看起来精神好极了,脸色十分红润。” 坐在沙发上的凯瑟琳夫人立即得意大声笑起来:“柯林斯太太,你也这样觉得吗?真是要感谢上次你家的邀请,安妮现在觉得胃口好多了。” 罗兰闻言,顿时唇角弯弯,心里十分满足。 安妮小姐看见了她的笑容,也稍许有了几分笑模样,冲罗兰略点了点头,又坐回沙发上。 这时宾主才纷纷入座谈话。 少时,罗辛斯的管家用一只小推车,将下午茶的茶点推了上来。 下午茶的点心被盛放在一座三层托盘的架子上,每一层盛放的内容不同,由上至下分别是三明治、糕点和司康。 三明治按照馅料不同被区分开,总共有三五种。这些三明治被切成二指宽、一指长的大小,方便人取用。 司康是刚刚烤出的,似乎还冒着热气,搭配新鲜制成的果酱,十分诱人。 下午茶的茶点一经推出,凯瑟琳夫人立即大声宣布:“都来试试,这可是从英格兰宫廷传出来的下午茶。” 她话音刚落,柯林斯先生立即开口,接着夫人的话茬,大加吹捧。 不多时,他的岳父,卢卡斯爵士,也反应过来,和女婿一唱一和,两人合力,将这种三层下午茶吹上了天。 凯瑟琳夫人听见了这种令人肉麻的吹捧,大约觉得入耳十分舒服,一边听,一边微笑着点头。 罗兰没说话,与伊丽莎白相视一笑。 她们都知道这种下午茶的“首创”是在朗博恩,三层架子是罗兰想出来的,三明治是玛丽从游记上看到的,其他点心都是厨娘按照传统配方做出来的。 罗辛斯的下午茶和朗博恩的一模一样,不可能是巧合。 但主人既然如此自豪地拿出来招待客人,就也实在没什么“戳穿”的必要,大家和和气气地享用一顿就挺好。 达西坐在罗兰和伊丽莎白对面,安妮小姐的身边。他见到了罗兰和伊丽莎白之间的眼神互动,略想了想,便开口问凯瑟琳夫人:“您知道宫里是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这种三层下午茶点的吗?” 凯瑟琳夫人被外甥逗起了谈兴,顿时开始了滔滔不绝: “去年圣诞节之前。今年二月我去了一趟伦敦,见了见朋友。当今王太后的首席女官和我最为要好,聊天的时候提起了这个,承蒙她专门给了我配方和这种架子的草图。这么一套,是我在伦敦专门定做的……” 达西先生颔首:“原来是去年圣诞节之前啊!那就说得通了。” “去年秋天我离开了赫特福德郡,前往伦敦,和一个朋友提起了在赫特福德郡尝试过的下午茶。” “赫特福德郡?”所有人都惊讶了。 玛丽亚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不敢说,只好转向罗兰,望着她。 “那个朋友负责管理宫廷事务,曾问过我民间有什么新鲜的饮食,我就把这种三层下午茶转告给他——看来,他确实将之引入宫廷了。” 凯瑟琳夫人睁圆了眼睛:“什么?” 这位夫人年轻时或许曾经好看过,但现在她睁圆了眼,确实很有威慑力,有点凶神恶煞的模样。 不过,想象一下,这位夫人引以为傲的“宫廷”下午茶,事实上却源自民间——罗兰可以理解,凯瑟琳夫人心里肯定不舒服。 达西先生却顶住了压力,诚实地说:“这种进入宫廷的下午茶,我是在贝内特小姐家第一次吃到的。” “算起来,那已经是去年……春天的事了。” 贝内特家用来招待客人的下午茶,竟然比宫廷还早——这个事实让柯林斯先生和他的岳父都惊呆了,不知该继续夸下去,还是别再提这茬的好。 玛丽亚露出了然的神色。 安妮小姐微微点头,似乎在说“果然如此”。 ——能做出美味的鸡饭,下午茶应该也不在话下。 而凯瑟琳夫人震惊了许久,突然,她那两道精心画就的细眉斜斜地向上挑起,这位夫人神色不善地盯着罗兰和伊丽莎白,问:“原来,两位小姐认识我的外甥,还邀请他去府上吃过饭?” 罗兰和伊丽莎白都平静地点头,神色里对凯瑟琳夫人的震惊表示不解。 凯瑟琳夫人想了想:“那么,这种三层下午茶,难道是你们家先想出来的?” 伊丽莎白扭头看了看妹妹,说:“是我妹妹先想出来的。” 凯瑟琳夫人顿时斜眼打量罗兰,上上下下将她看遍了,才问:“这么说来,莉迪亚·贝内特小姐,你是一位才女了?” 罗兰听出了来者不善的意味,刚想开口说:“不敢当”。 凯瑟琳夫人却像是连珠炮似的把问题都抛了出来:“既然如此,你会什么演奏乐器吗?你会唱歌吗?舞蹈呢,绘画呢?你写不写诗?……你们姐妹的家庭教师是哪一位夫人,她有名吗?除了你们,她还执教过哪家的闺秀?” “如果你什么都不会,你又有什么资格,称自己为‘才女’?” 罗兰:?……我可没有称自己为才女啊? 她闭口不言,免得为这位夫人在没来由的怒火上继续浇油。 谁知玛丽亚在一旁冒出一句:“可是……莉迪亚她……她可能很快就要出版一本书了呀?” 凯瑟琳夫人:……! 坐在夫人身边的安妮小姐,看待罗兰的眼神也立即有所不同。 伊丽莎白坐在罗兰身边,点着头说:“确实如此。” “虽然,我们家从来没有请过家庭教师,我们姐妹每个人的发展全凭各自的兴趣……不是所有人都会弹琴,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画画,但是……” 伊丽莎白特地吊了一下所有人的胃口,顿了顿,这才继续往下说:“但是,的确,我妹妹也许很快就能出版一本书了。” 凯瑟琳夫人继续睁圆她的眼睛,估计她实在是没办法理解,一个既不会画画也不会弹琴,家里也从来没请过家庭教师的女孩子,究竟是怎么做到能够出版一本书的。 达西先生也愿意出面为罗兰证实:“确实如此,我在伦敦和出版商斯科特尔先生见了一面,他就是愿意为贝内特小姐提供出版机会的人。” 有达西先生帮忙做的这个注脚,凯瑟琳夫人就算是不信也不行了。 “好吧,我姑且承认你是……” “不,我不是,”罗兰终于开口了,“夫人,我不是什么才女。我只是在自己专攻的领域里有些许心得,并且想要将之分享的一个普通人罢了。” 整个位面里,关于农事和园艺这个领域,没有人比她知识更广博,也没有人比她更乐于亲手实践。 此外,无论是下午茶,还是各种名菜的菜谱,无论是种苗种鸡,还是种植的方法,她都毫不藏私,愿意分享,带着更多的人共同致富。 但是对于罗兰而言,别人怎样看她她并不在意,她自己觉得这样的人生更有意义,她乐意去追求这样的目标罢了。 凯瑟琳夫人听见罗兰自己开口,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你是一个挺有自知之明的姑娘……” 这回,连一直安静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安妮小姐,都忍不住扬了一下嘴角,险些笑出来。 为了达西先生的面子,罗兰和伊丽莎白都使劲忍住了,不敢露出什么异样表情——她俩正坐在凯瑟琳夫人的对面。 而凯瑟琳夫人的两个“应声虫”:柯林斯先生和卢卡斯爵士马上同声称赞罗兰的“自知之明”。 达西先生只能微微点头,向罗兰和伊丽莎白致意,感谢她们周全凯瑟琳夫人的面子。看来,这位绅士已经自觉欠她们一个人情了。 话题随即转移开,伊丽莎白被凯瑟琳夫人指使去打开了客厅一角的钢琴盖,为大家演奏“一点音乐”。 凯瑟琳夫人听见伊丽莎白的演奏,立即想起了外甥女乔治安娜·达西,大着嗓门问达西先生:“乔治安娜可好?她现在应该有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那么高了吧?” 罗兰在一旁安静坐着,听达西不紧不慢地回答。 “夫人,乔治安娜很好,她现在已经有莉迪亚·贝内特小姐那么高了。” 罗兰比二姐还要略高一点点。 “对了,乔治安娜和莉迪亚·贝内特小姐刚好同年,我一直有心介绍她们两位认识……” 达西先生一旦谈论起乔治安娜来,那简直是三句话不离罗兰。 罗兰一边听一边想:她好像有点儿明白,为啥达西先生这么照顾她了——自己可能确实和乔治安娜各方面都比较相像。 由此可见,去年内瑟菲尔德那场舞会,达西先生是真的错把她认成是自己妹妹了。 可是被达西先生频繁提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随即罗兰感受到了,达西一面说着,凯瑟琳夫人的锐利眼刀一把又一把,不断朝自己这边掷过来。如果眼光真的能伤人,她早就遍体鳞伤了。 看来传言是真的,凯瑟琳夫人早就把这个外甥看成是了未来的女婿,见到达西与罗兰很亲近,老夫人心里自然不乐意。 您误会了,夫人!——罗兰很想向凯瑟琳夫人澄清:达西先生只是把我当作又一个妹妹而已。 不过……可能这样也好——罗兰转念一想:有她在这里做挡箭牌,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应该就能有一段不受外界打扰的时光。 于是,当伊丽莎白演奏完毕,回到妹妹的身边时,刚好看见罗兰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脸上写着四个大字:“向我开炮”。 在罗辛斯的这一顿晚饭,罗兰吃得险象环生,宾主险些不欢而散。 但到了最后,凯瑟琳夫人还是对罗兰流露了些许善意: 不是因为她老人家突然大发慈悲,转了性子,而是因为罗兰提起了她手里还有一些食谱,据她所知,特别适合给安妮小姐滋补身体。 仅仅是为了女儿的健康着想,凯瑟琳夫人竟然当场放下了全部傲慢与姿态,接受了罗兰的建议,并且和颜悦色地与罗兰握手。 为此,柯林斯先生照例又将凯瑟琳夫人的爱女之心大肆褒扬了一通,宾主双方这才友好告别。 第34章 傲偏位面34 卢卡斯爵士在亨斯福德只住了一周的时间。他确定女儿有了一个不错的归宿, 就放心地回赫特福德去了。 罗兰在亨斯福德的日子过得很愉快。 鉴于柯林斯先生只是个“大工具人”的角色,她们姐妹日常与玛丽亚相处,就仿佛还是昔日亲密无间的闺中密友。 可怜的柯林斯先生,只能日复一日, 把闲暇都贡献给教士小屋的花园, 连和妻子说句话、喝杯茶的工夫都没有。 罗兰在忙于整理书稿的同时, 每天都会和伊丽莎白出门散步,饱览肯特郡柔美的乡间风光。 她们时常在散步时遇到达西先生, 刚开始还像是巧合,后来就更像是约好了一样。 达西先生在陌生人面前总是寡言少语、不苟言笑, 与贝内特姐妹熟悉之后, 却渐渐显出他健谈风趣的一面。有这位先生的陪伴, 罗兰和伊丽莎白都觉十分舒心。 这天他们一起散步时,刚好经过罗辛斯的花园。 专门供园丁进出的小门大开着, 几名建筑工人模样的人正在进进出出。 罗兰看了一眼他们的制服,顿时“咦”了一声, 说:“这是伍德先生的建筑公司?” 达西先生点点头:“凯瑟琳夫人打算在花园里建一座玻璃房。现在这种建筑在东南一带相当流行, 很多人都选择在花园里兴建这种新奇的建筑。伍德建筑公司是最擅长建玻璃房的建筑商。” 他话音一落,三个人相互看看, 全都笑了起来。 ——大家都想起了朗博恩的那两座“大温室”。 “不过凯瑟琳夫人并不打算建温室, 她就是希望有个能在寒冷天气里遮风避雨、又不妨碍她欣赏花园风景的茶室罢了。” 罗兰心想:这也正常。豪门大户里的贵妇人们无须为生计烦忧, 也不必琢磨田地里该种植些什么。在自家花园里搭一座温室,自然是为了风雅与享受。 无论是大型温室, 还是小规模的花园玻璃房, 经过罗兰的指点,建筑商都可以方便快捷地搭建。 看来,伍德先生的建筑公司, 应该能在这项产品上大赚一笔。 谁知有一名建筑工人刚好停下脚,看了看站在路边的罗兰,突然伸手指着她:“您……您是……梅里顿的……” 罗兰也认出来人:“你是汤姆对吗?抱歉我不记得你的姓氏了。是,我来自赫特福德郡的贝内特家,你曾在我家帮我建造过大温室。” 汤姆一拍脑门:“对,贝内特小姐!” 他面露喜色,但随即又想起什么,大喊一声:“这可坏了!” “伍德先生去赫特福德郡找您了,可是您竟然来了这里……这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伍德先生找我?” 这回轮到罗兰吃惊了。 温室建成已经有一段时日,罗兰也没有提出需要维修保养,为什么建筑商会急着找她?看汤姆的模样,这事儿好像还很急。 “不用担心,”达西先生提醒罗兰,“如果建筑商去朗博恩找您,您的家人一定会指点他来亨斯福德。” “如果真是急事,他应该很快会赶来肯特郡的吧?” 两天之后,罗兰坐在教士家的会客室里,面对建筑商伍德先生,心想:达西先生真是个预言家。 “贝内特小姐,”伍德先生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见到罗兰就直入主题,“请原谅我冒昧打扰,我来是为了那项组装温室与玻璃房的技术……” “那项技术……我不是已经写了授权书,授权您使用了吗?”罗兰很惊讶。 “事实上,我是特地赶来,想请您赶紧就这项技术申请专利的。” 伍德先生说起这事,头上直冒汗。 “有人正在伦敦就这项技术申请专利,一旦他申请成功,不止所有的技术使用方要向专利持有人上缴使用费,他还可能随时对之前的技术使用方追缴使用费,甚至是罚金、诉讼……” “我们建筑业的利润率非常低,工人又辛苦。如果还需要补缴专利使用费,那我,我就只能……申请破产了。” 罗兰震惊了:竟然还能这样? 伍德先生的反应充分佐证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也证明了对方所要求的“专利使用费”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几镑几十镑,而是一个大数目,天价。 她当初只是一时心软,不想独占这项技术——毕竟这技术不是她先想出来的,她没有理由垄断这项技术。 可是这个位面和现实世界一样存在激烈竞争,她存了善念,没有率先注册专利,别人却选择了抢注,垄断技术,并据此敛财。 “在您看来,我如果现在申请专利,有机会在竞争对手之前,申请成功吗?” 罗兰神色肃穆,在伍德先生提到“破产”二字的时候她就下了决心——总不能因为人家帮她建了两座温室,就害得人家破产吧? 但凡还有希望,她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这项专利。 “太好了!” 伍德先生长舒了一口气,掏出手帕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说:“英格兰的法律规定,对方申请专利时,您可以提出异议。” “如果您能够证明,您使用这项技术在先,而对方又拿不出证据反驳,那么这项专利将转至您的名下。” “最早使用这项技术的,是朗博恩的大温室。”罗兰说。 “是的,”伍德先生点头确认,“只要您能找到几位德高望重,或者是地位卓越的人士为您证明,他们在去年夏天就见证了那两座温室的建造。您就有希望获得专利审核委员会的认可。” “德高望重、地位卓越的人士?” 罗兰想了想说:“好,我这就去写信。” 伍德先生旋即告辞,表示他会在伦敦等候音讯。但凡有任何需要他帮助的地方,请贝内特小姐尽管开口。 罗兰送他出了教士小屋,立即回去写信。她首先要联络的人是梅里顿的菲利普斯姨夫,请他推荐一名熟悉专利申请的各类材料,和专利审核委员会打过交道的律师。 至于“德高望重、地位卓越”,罗兰先想到了自家老爹和邻居卢卡斯爵士。 她刚想动笔,却想到了别的人选,赶紧去找到伊丽莎白:“莉齐,能陪我去一趟罗辛斯吗?我有急事要找达西先生。” “找达西先生?”伊丽莎白十分好奇,当即陪她一起去了。 达西先生听她说了前后原委,也十分吃惊:“竟然有这种事?” “贝内特小姐,请你不要担心,我在伦敦还算是有几位朋友,也认识专利审核委员会的人,我完全可以帮你去打听一下这件事。” “你需要我为你证明温室的建成时间,也没有问题。” “我还可以说动宾利先生,请他一起,为你做证明。” 罗兰和伊丽莎白都面带感激,望着达西先生。她们都知道,达西和宾利之间的关系有点微妙。达西先生却愿意帮罗兰这个忙,主动去联系宾利。 “但是,小姐,我想再次向您确定一下——您是真的想要以自己的名义,申请这项专利吗?” 罗兰抬起头,望着达西,眼光里带着疑问。 “我的意思是说,之前……很少有女性成功申请到专利,尤其还是这样,技术型专利。我担心你到时需要面对委员会的质询,届时会有很大的压力。” “英格兰的法律里有写明,女人不能持有专利吗?” 罗兰问达西。 达西先生笑了,摇了摇头。 “我不怕压力。” 罗兰坦荡地回答:“这种技术我很了解,清楚它的每一个细节。朗博恩的温室建造起来的时候,我也全程在场。无论面对什么样的质询,我都不怕。” “原先我没有申请专利,不是因为我是女人我不敢,而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垄断这项技术并靠它盈利。” “但现在我明白了,我应该去申请这项专利,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使用它。” “得到这项专利之后,我会授权像伍德先生这样的建筑商免费使用这项专利。” 达西先生双手轻轻一拍,点头赞道:“这太好了。这件事我也会转告建筑商的公会,他们听见这个消息,也会向审核委员会游说的。” “既然如此,贝内特小姐。您就安心住在亨斯福德,闲暇时准备一些相关的文书,”达西站起来,向两位小姐告辞,“我看我有必要去一趟伦敦了。” 达西先生果然离开罗辛斯,去了一趟伦敦。 凯瑟琳夫人听说达西先生见过贝内特家两位小姐之后,立即动身赶去了伦敦,简直大发雷霆。 教士一家接连一周都没有接到邀请去罗辛斯作客。 柯林斯先生惶惶不可终日,几次试图劝说伊丽莎白和罗兰一起去罗辛斯,向凯瑟琳夫人陪个不是,都被妻子玛丽亚怼回去了。 玛丽亚摆出的理由也很简单:达西先生自去伦敦办事,定然是绅士们有事务要处理,与罗兰她们又有什么相干? 这时候罗兰巴巴地跳出去道歉,正好坐实自己心虚——这种事是绝不能做的。 柯林斯先生一想也有道理,他也说不过妻子,唯有天天祈求达西先生能赶快回到罗辛斯,亲自熄灭凯瑟琳夫人的怒火。 好在一周之后,达西先生回到了罗辛斯,带回了好消息。 他打听了一下竞争对手的进度,确认罗兰现在提交申请还来得及。 届时罗兰只要按照规程,将所有的申请文件都准备好,在提交时附上几位绅士的书面证明,证明她的温室最早建于去年夏天——剩下的,就要看对方能不能提交更早的证据了。 现在罗兰已经收集到了父亲和卢卡斯爵士的书面声明,以及建筑商乔治·伍德的证明信。另外,达西先生和宾利先生都已经答允写信给专利审核委员会。 只要对方不比罗兰早,那么这项专利最终就会落到罗兰手里。 “贝内特小姐,我在宾利先生那里,还听说了一个消息。” 达西告诉罗兰:“你的竞争对手,现在看起来好像是……乔治·威克姆。” 罗兰:?! 据达西解释,想要抢注这项专利的人,虽然不是威克姆本人,但是有威克姆在背后指使。如果专利注册成功,获益也将是威克姆先生占大头。 “宾利先生传来的消息?” “是的。”达西先生点点头。 达西和宾利已经恢复了旧日的友谊。而宾利先生则他从威克姆先生那里打听到的内情全都告诉了达西。 罗兰:……宾利先生这还真是“所有人的朋友”啊。 既然幕后之人是威克姆,整件事就都说得通了。罗兰还记得威克姆站在朗博恩的温室外面,拍着柱子诡笑的场面。 抢注专利这种事,“龙傲天”的确做得出来。 “威克姆有没有可能是从建筑商那里盗取了这项技术?”达西皱着眉头问罗兰。 “不,他不需要盗取——” 罗兰清楚威克姆的底细:他也来自位面之外,农业种植威克姆学不来,但这种以构件的方式盖房子的技术,对威克姆来说应该挺简单的。 “既然这样,贝内特小姐,那您一定要提供详实的技术细节,确保不会输给对方。”达西严肃地提醒—— “我会尽全力!” 这样一来,罗兰立刻忙碌百倍。 她既想在夏天结束之前,完成答应出版商的书稿,又想尽快完成专利的申请——这样才能保证伦敦的建筑商不至于破产。 于是她不再有出门散步的时间,几乎每天从睁眼开始,就在教士小屋的起居室里忙于“著述”。 这样一来,时常出门散步,并且偶遇达西先生的,就只有伊丽莎白一个了。 也不知这位外甥是怎么劝说的,没过多久,凯瑟琳夫人的怒气终于消散,再次邀请教士一家去罗辛斯吃饭。 偏巧这天伊丽莎白有点不舒服,罗兰也不想在罗辛斯应酬浪费时间。姐妹俩就决定留在教士小屋里。 伊丽莎白打算在起居室看点书,打发时间。 而罗兰把她的文稿都搬去了柯林斯表兄的书房,在那里继续写稿。 她写得太投入了,书房外有任何动静都不知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从“种田”和“建筑”双料技术文稿中抬起头来,她听到了外面有位男士的声音——不是柯林斯表兄。 罗兰打开了书房的门,顿时看见伊丽莎白和达西两个人,双双站在教士小屋的门口说话。 这两位一见到罗兰,双双红了脸,站在那里,都不做声。 然而罗兰最擅长打岔,她当即向达西先生打招呼:“感谢您来探视我姐姐。” 达西:“啊,是呀,听闻令姐身体略有不适……我正好来探视……” 伊丽莎白的脸也涨红了,像是一块粉色的绸布。罗兰一打岔,她反而镇静了一些,大大方方地向达西先生屈膝行礼:“感谢您的关心,我只是略微有些头疼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 达西有些语无伦次,赶紧向两姐妹告辞。他临走时看了罗兰一眼,罗兰准确捕捉了眼神里的含义:——求助,达西这是在求助呢。 罗兰:我也得闹清发生了什么才好帮忙呀! 她送走了达西先生之后,先有条有理地把留在柯林斯书房里的书稿都收好了,一切都收拾停当了,她才回到伊丽莎白身边坐好。 “莉齐,坚持一下,表兄表嫂他们很快就要回来了。” 伊丽莎白听见,赶紧坐正了身体,表示:“我没事!” 她俩准备的正是时候,伊丽莎白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了响动。柯林斯夫妇回来了。 玛丽亚见到两姐妹都在起居室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说:“伊莱扎,你还在这里等着做什么?你看你,脸红红的,别是发烧了。” “莉迪亚,还不快来,我们一起把伊莱扎扶回房去休息。” 罗兰正求之不得,她谢绝了玛丽亚的帮忙,自己把伊丽莎白送回卧室,两姐妹总算有一个无人打扰的空间,可以说说话了。 伊丽莎白坐在床铺上发起了呆。 罗兰在她身边坐下,凑到伊丽莎白耳边问:“达西先生……是不是向你求婚了?” 伊丽莎白一呆,猛地转过头来:“你怎么知道的?” 她不打自招,只能在罗兰的追问之下,把早先达西先生和她单独相处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果然是一场求婚! “他说,已经爱上我很久了。”伊丽莎白至今依旧感到震惊,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罗兰扁嘴:果然,当事人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 “但是他也历数了咱们家许许多多的不利条件——爸爸的财产不够多,我们姐妹没什么嫁妆,舅舅和姨夫的职业不够体面……小妹,你说说看,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傲慢的家伙吗?” 罗兰哑口无言。 相较于伊丽莎白,她更了解达西先生的脾气:这位其实是太实诚了,主动把自己的全部心理活动和盘托出——谁知起到了反作用。 这些“顾虑”,非但没有向伊丽莎白证明他的勇气与决心,反而冒犯了伊丽莎白。 “那……莉齐,我知道你肯定没答应他,但你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伊丽莎白总算回过神来,回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先问了他,有没有向宾利先生隐瞒简在伦敦的事。” “他的回答和你说的一样,之前他一直不在伦敦,自然无从隐瞒。这次去伦敦,他又太匆忙了,忘记向宾利提起简的事……” 但这个解释显然不能让伊丽莎白感到愉快。 “然后我又问了他,关于威克姆先生的事,问那些关于他苛待威克姆先生的传闻,是不是都是真的……” 说到这里,伊丽莎白自己也流露出几许愧色——她并不完全相信威克姆先生的说辞,但是在被达西先生“冒犯”她的时候,她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用这件事来“反击”。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罗兰坐在伊丽莎白对面,听得真想伸手薅自己头发。 这两位,难道真的不能让她这个“助攻手”省点心吗? 第35章 傲偏位面35 全过程就是这样—— 这场达西先生向伊丽莎白小姐的真挚求婚, 在他们两人各自的“努力”之下,完全演变成了一场“较劲”。 如今,伊丽莎白还在不服气地辩解:“可是达西先生也没法儿解释清楚,他和威克姆先生到底有什么过节……” 罗兰反问:“那么达西先生拒绝向你解释了吗?” 伊丽莎白:“……这倒没有。” “他像是有难言之隐, 说会在恰当的时候把一切实情都告诉我。” 罗兰摊手:“这不就结了?他还是想向你解释的, 只不过可能时间和场合不合适。” 伊丽莎白:“可是……” 罗兰:“如果他不是一位真正的绅士, 完全可以编造一个故事来搪塞你——你反正也不是特别相信威克姆。” “可是他没有,他答允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告诉你真相。” “而你呢?你自始至终透露着对他人品的怀疑, 你从来没有信任过他——” “说实在的,你俩的‘情商’……都不怎地。” 罗兰一口气吐槽完毕。 伊丽莎白呆呆地看着罗兰, 实在招架不住这个鬼精鬼精的小妹妹, 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 “所以呀, 莉齐,你暂且放下这件事, 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咱们再想这件事该怎么善后,好吗?”罗兰扶伊丽莎白躺下, 给她盖上毯子, 看她当真闭眼睡了,才离开了姐姐的卧室。 但这一夜对于伊丽莎白来说, 定然是不眠之夜——对于罗兰来说也同样是。 罗兰在自己的客房里回想起达西先生临走时递来的“求助”目光, 唉声叹气地想:明天她又得耽搁一整天的工作进度了。 第二天清晨, 伊丽莎白和罗兰两人同时顶着黑眼圈出现,吓坏了玛丽亚。 “伊莱扎, 莉迪亚, 你们没事吧?”柯林斯太太生怕两人都生病了。 “写稿太辛苦了,”罗兰拉上伊丽莎白出门,“我必须和莉齐一道散散步, 才能缓解缓解,重新振作精神。” “哦,那你们快去吧!”玛丽亚信以为真,赶紧送两人出门。 罗兰挽着姐姐的手臂,扭头,见到伊丽莎白竟然还有些恍惚——这也很正常,被达西先生这样的人当面求婚,要是还一切如常就奇怪了。 罗兰辨清路径,只管带伊丽莎白去她们以前最常碰见达西先生的地方。 而伊丽莎白默不作声,估计还在回想昨晚的事—— 罗兰却很敏捷地透过一排树篱,看清了达西先生常穿的外套颜色。 时机正好! 于是罗兰清了清嗓子,故意带着责怪的口吻问伊丽莎白:“莉齐,你为什么不答应达西先生呀?达西先生一年有一万镑的收入!嫁给他,你会变得多有钱啊?” 树篱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罗兰真不知道达西先生听了她的话会作何感想。 “想想看,你会有多少新衣服,多少零花钱,多少驾马车供你使用呀?就算是简嫁给宾利先生,也及不上你一半儿。你为啥就不答应他呢?” 伊丽莎白迷茫地抬起头,罗兰赶紧遮挡她的视线,免得她看见树篱后面的人。 “小妹,你在胡说些什么?” “婚姻并不是你有多少财产,我有多少财产,我俩把财产合并起来这么简单的事。” “我不能答应达西先生的求婚,是因为我问自己,我能给予他,那种美好的、健康的、坚贞的爱情吗?我能令他幸福吗?” “如果我的答案是不能,我又有什么资格答应他的求婚?” 这就是罗兰所知道的伊丽莎白——她的姐姐始终都认为,婚姻的基础是爱情,是相互理解与支持。这是伊丽莎白一直在默默坚持的:她想要嫁给爱情。 这也正是罗兰想让达西先生去理解的:男方的万贯家赀、崇高地位……恰恰不是女方最看重的东西。 顿时,罗兰听见树篱后面传来几声明显的呼吸声,连忙轻咳几声。 她又问伊丽莎白:“莉齐,如果比较达西先生和威克姆先生的说辞,你更愿意相信谁?” 伊丽莎白想了想,说:“谁能拿出最合情合理的解释,我就相信谁。” “威克姆先生解释过他的遭遇,听起来很令人同情,但是冷静下来回想,是能听出破绽的。威克姆先生的说辞,并不完全经得起推敲。” 罗兰得意了:自家二姐确实是个理智而清醒的姑娘。 谁知伊丽莎白接下去:“可是目前为止,达西先生并没有给过我任何解释。我虽然不相信威克姆先生,但我也没办法认为达西先生就是无可指摘的。” “但你可以好好问他嘛!”罗兰还是有点心痛,她能想象昨晚达西被伊丽莎白抢白时是什么心情。 “谁让他总拿咱们家的缺点说事?”伊丽莎白悻悻地说,“总说贝内特家这不好、那不好……好像他向我求婚,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他既然这么委屈,为什么还要向我求婚?” 罗兰差点没笑出来:这一句槽吐得太到位了。 “总之我还是那一句话,他当然可以骄傲,也有资格骄傲;但只要他的骄傲没有伤害我的自尊,我就可以原谅他的骄傲1。” 话说到这里,罗兰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她得想个办法脱身,让达西和伊丽莎白单独交流。 谁知远远的,柯林斯先生向她们跑过来:“表妹,表妹们,大喜事!” 他一路上跑得太急,气喘吁吁地来到罗兰她们面前,站定了喘了两口气,才说:“凯瑟琳夫人要单独接见莉迪亚表妹,这真是天大的荣幸!” 伊丽莎白与罗兰相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有点纳闷:凯瑟琳夫人怎么就突然想起来要见罗兰了。 但这对罗兰是个绝好的借口。 于是她告诉伊丽莎白:“也许就是问一问食谱的事,应该用不了多久。莉齐,你在这附近走走,我见过凯瑟琳夫人就来找你。” 想必她离开之后,达西先生就能找到机会,继续与伊丽莎白好好推心置腹地谈一次。 希望这次他的“情商”能提高一点。 罗兰跟着柯林斯先生来到了罗辛斯的大宅里。 这次在那座金碧辉煌的起居室里等着罗兰的,只有凯瑟琳夫人一个人。安妮小姐和詹金斯太太都不在。 “请坐,贝内特小姐。” 凯瑟琳夫人大约是看在罗兰是个“才女”的份上,才对她如此客气,没让她站着答话。 罗兰依言坐下,不做声,静候对方开腔。 “贝内特小姐,恕我直言,你今年年纪不大吧?” “我今年十六岁。” “听说你们家有五个姐妹,全都出来交际了?” “是的,夫人,我们家有五个姐妹,全都出来交际了。” 罗兰一面不卑不亢地回答,一面暗中猜测凯瑟琳夫人找她来谈话,究竟是什么用意。 “看来,你们的家长挺精明的,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都送出来交际,单看谁有本事与手腕,先锁定一门荣耀显赫的亲事,然后再扶持其他姐妹们……” 罗兰听对方提到了贝内特夫妇,当即坐正了身体,正色问:“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贝内特小姐,据我所知,你的嫁妆并不丰厚吧?” “就算你能够赢得‘才女’之名,再出上一本书,也不能为你那寒酸的嫁妆增添多少光彩吧?” “我的嫁妆经由我和家人的共同努力,正在迅速地充实。”罗兰尽力忍耐,让自己的语气对得起面前这位尊贵的夫人。 “迅速充实?新积累的财富吗?” 凯瑟琳夫人揶揄地笑:“和那些号称从美洲赚到了钱、回到英格兰来招摇撞骗的人一样吗?” 看来威克姆说的没错,像凯瑟琳夫人这样,靠着祖荫,继承并看管着一大笔财富的人,根本看不起所谓的“new oney”。 “夫人,您今天请我来,不会只是为了当着我的面数落这些的吧?” 罗兰笑嘻嘻的,脸上没有任何愠色。这表示她丝毫不为所动,任凭凯瑟琳夫人说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她。 凯瑟琳夫人却有点急了。许是她平时见惯了柯林斯那样卑躬屈膝、玛丽亚那样诚惶诚恐的人,罗兰这样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确实挺让夫人担心的。 “昨天晚上你借口照顾姐姐,没有来罗辛斯赴宴。” 罗兰心想:竟然是为了这个? “夫人,为此我深感歉意,昨晚确实……” 她道歉的话还未说完,凯瑟琳夫人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的外甥也借故外出,你说,他是不是去找你的?” 罗兰:…… 她现在知道什么叫做“阴错阳差”了。 昨晚达西先生到教士小屋向伊丽莎白求婚,凯瑟琳夫人却以为是去找罗兰的。 不过这也难怪——达西先生确实对罗兰的事非常上心,为了她那份势在必得的专利,特地跑去伦敦帮忙打点。 但罗兰心里非常清楚,达西先生对她,更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乔治安娜。 甚至达西先生对罗兰多加照顾,也是为了伊丽莎白,想让伊丽莎白能看在他一番真诚的份上,能够接受他。 但是凯瑟琳夫人却认为,达西先生正在追求的人,不是伊丽莎白,而是她。 这误会险些让她当场石化。 可是她的震惊,在凯瑟琳夫人看来却成了“默认”。 这位夫人又气又恼,一开口就滔滔不绝: “我真后悔邀请你们到罗辛斯来,贝内特小姐。” “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配不配得上我的外甥。” “实话告诉你吧,我的亲外甥达西,和我女儿安妮,早就订婚了。” “这是双方父母为他们从小就订下的亲事!” 罗兰刚想插嘴提醒:近亲结婚,并不符合优生学,对后代并没有好处。如果凯瑟琳夫人向让达西先生的血脉能够长长久久地延续,就不应该勉强撮合达西先生和安妮小姐。 但是凯瑟琳夫人根本就没有住嘴的念头,口沫横飞地继续: “眼看他们两人都安安稳稳地长大,老姐妹两个毕生的心愿将要实现,却突然有个既无财产,又无地位的小妮子跑来,想要拆散他们。2” 罗兰被气笑了:达西先生如果和安妮小姐情深爱笃,那么她肯定不想让伊丽莎白插足其间……但这些日子看起来,达西先生和安妮小姐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化学反应。 凯瑟琳夫人和达西夫人的如意算盘指定是要落空的。 “您的意思是,达西先生,还有令爱……这世间的年轻男女们,可以为了财产而结婚,可以为了地位而结婚,可以为了父母而结婚……就是不可以为了感情和幸福而结婚?” 罗兰笑着开口。 “还敢回嘴!你这放诞无礼的臭丫头……” 凯瑟琳夫人震怒了:这年头,敢在她面前这样说话的,估计罗兰是首屈一指,只此一个。 “别跟我谈什么爱情——你这点年纪懂得什么爱情?” “过去二十多年,我在这个教区里,见过太多惨烈的例子了。年轻的男女口口声声因为热情和冲动……对,这两个词才是最恰当的用词……他们把‘门当户对’这四个字抛在脑后,自以为爱情可以帮助他们克服一切世俗的困难,但是结果呢?” “他们要么被其中一方的社会地位所连累,落到底层,要么因为澎湃的热情无法持久,过了两年就情驰爱淡,各自见异思迁……” 罗兰紧紧地抿着嘴,心里并不同意凯瑟琳夫人的看法—— 伊丽莎白和达西都受过良好的教育,思想一致。他们如果能结合,严格来说根本不能算是跨阶层结合;至于情驰爱淡、见异思迁的问题,这还是要看他们各自的品行和经营婚姻的能力,不可一概而论。 人类的社会文明之所以前进,就是因为人类在不断打破社会中的条条框框,从自我束缚走向自我解放。 在18世纪的欧洲,凯瑟琳夫人还在大谈特谈父母包办婚姻;到了22世纪,“自由恋爱”却早已经有了两三百岁的年纪了。 只可惜这只有跨越历史的人,或者是真正有长远目光的人,才能看到这些。 “贝内特小姐,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心里对你还是挺有好感的。我还记得我当时很吃惊,这么年轻的小姐,竟然可以出版一本书,这才情,快赶上我们家安妮了……” 罗兰:…… “可是现在,我要告诫你一句,你这么年轻,长得也不赖,千万不要相信你的一时的好感;” “更加不要被一时的好感所迷惑,就轻易放纵你的热情——” “放纵热情,任由轻狂的冲动主宰你的人生,你迟早会身败名裂,而你的家庭,你的姐妹,让所有的亲戚们,你自己选择的伴侣……都会因为丑闻而受到连累!” 这倒是一句忠告。 罗兰心想:且不论未来如何,单以本位面的情况来看,凯瑟琳夫人说的没错。 她听柯林斯夫妇提起过,凯瑟琳夫人在本教区就像是一个事务长一样,教区居民的任何琐事都逃不过她的双眼。 大到婚丧嫁娶,小到家庭争吵,凯瑟琳夫人都会像是一个法官一样,去干涉,去裁判。 说这位夫人富有人生经验,倒也没说错。 罗兰有点触动:虽然凯瑟琳夫人本意是想要通过这样的说教,打消罗兰对达西的“想法”,但至少凯瑟琳夫人确实是在以自己的人生经验,努力劝说,希望罗兰能够对自己负责,对家人负责。 于是她再次坐正了身体,向凯瑟琳夫人颔首致意:“感谢夫人的教导。您的话,我会记在心里的。” 凯瑟琳夫人见她这样表态,稍感安慰,脸色放缓,居高临下地问:“那么,我问你,我的外甥,达西先生,向你求婚了没有?” 罗兰马上摇摇头,诚实地回答:“没有。” 凯瑟琳夫人的脸色更加好看,就差要眉开眼笑了。 “孩子,”她的口气变成了循循善诱,“你能发誓,即使他向你求婚,你也不会答应,你这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嫁给菲茨威廉·达西吗?” 罗兰摇摇头:“我不能。” 凯瑟琳夫人那两道细细的眉毛立即再次斜斜地挑了起来,眼里怒火上升,似乎在说:白瞎我跟你说了这么多…… 罗兰微笑:“我不能因为您的请求而发这个誓。” “婚姻大事,拥有最终决定权的只是我本人,我不可能让任何人强迫我做决定,即便是尊贵如夫人您,也不可以。” 她双目灼灼,自信而坦然地望着凯瑟琳夫人:她永远相信,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拥有自由恋爱的权力,婚姻的决定权也理应掌握在自己手里。 凯瑟琳夫人气结,恶狠狠地盯着罗兰。 却听罗兰施施然开口:“不过呢,我至少可以说点让您放心的。” “我对达西先生没有任何超乎友谊的感情。哪怕天底下只剩达西先生一个男人,我也不打算嫁给他。3” 这回轮到凯瑟琳夫人吃瘪了:她把她那外甥当块宝,别家的年轻小姐一旦接近达西先生,她就立即跳出来横加阻挠。 可惜各花入各眼,达西先生根本就不是罗兰的那杯茶。 “好……好吧!”凯瑟琳夫人勉勉强强地为今天谈话的结果感到满意。 老夫人那张刻板严肃的脸白了红,红了白,脸色变了又变,眉毛偶尔向上一跳,又一跳,双眼盯着罗兰,嘴唇张开又合上,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罗兰却在心里笑开了花: 凯瑟琳夫人确实心思敏感而富有经验,找准了时机想要“棒打鸳鸯”,谁知道竟然打错了人。 她这次的“掩护”,可打得真不赖。 第36章 傲偏位面36 罗兰回到教士小屋的时候, 伊丽莎白早已经回来。 罗兰故意问姐姐散步散得可好,伊丽莎白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推说还不错, 全然没提遇见达西先生的事。 随后伊丽莎白又反过来问罗兰, 凯瑟琳夫人找她去做什么。 罗兰哪儿敢把真实情况告诉伊丽莎白, 只好又搬出“食谱”的事做借口。 两姐妹各自隐瞒了一部分真相,但又都知道对方有些难言之隐,不方便直说。 说完,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着。 随即, 罗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伊丽莎白也跟着笑了, 伸指头戳了戳罗兰的额头,嗔怪地说道:“你呀……” 她们姐妹之间,已经没有多少彼此剖白的必要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些事发生之后, 罗兰和伊丽莎白一致决定,尽快离开亨斯福德, 先回伦敦, 然后再和简一起回赫特福德去。 她们向教士夫妇提起这事的时候,玛丽亚万般舍不得——毕竟罗兰她们一会去, 她就又得成天独自面对柯林斯先生了。 但这是玛丽亚自己的选择,怪不了别人。 恰在这时, 伊丽莎白收到了加德纳舅舅的来信, 他们夫妇邀请伊丽莎白与罗兰一起, 夏天去湖区旅行。 罗兰高兴坏了——她在这个位面待了快两年了,还没有看过这个国度的自然风光。 但是一想到她手头堆积如山的工作,罗兰又不得不忍痛割爱,谢绝了舅父舅母的邀请。这趟湖区之旅, 只能由伊丽莎白一人陪他们前往。 与此同时,罗辛斯也有消息传来,达西先生忙于事务,离开了肯特郡,往北方去了。 据罗兰观察,伊丽莎白听说这事的时候,好像并不觉得意外。 她暗自揣测,伊丽莎白与达西这两人之间可能有了某中约定,决定彼此都先冷静一下,静待误会和偏见慢慢消解。 这也是一件好事。 至少凯瑟琳夫人不再着急上火了。 她老人家甚至在罗兰和伊丽莎白离开之前,还特意邀请她们去罗辛斯吃了一次饭。 柯林斯表兄为此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原来表妹们并未得罪他的贵人恩主。 而罗兰与凯瑟琳夫人也心照不宣: 一个以眼神提醒:你别忘了自己发过的誓; 另一个以眼神确认:那当然,我从来不是这样出尔反尔的人。 相反,真正的当事人,伊丽莎白,反而一无所知,以为这只是一道普通的送别晚餐。 就这样,罗兰与伊丽莎白姐妹俩,一起告别了罗辛斯和亨斯福德的教士夫妇,返回伦敦,再次见到加德纳夫妇和简。 罗兰却没有太多工夫与舅舅和姐姐们多说什么——她刚到伦敦,就接到了伍德先生的通知,专利申请的材料已经都交上去了,三天之内专利审核委员会将会召开审核答辩。 菲利普斯姨夫推荐的知识产权律师就在伦敦。罗兰少不了先去拜访律师,将答辩和听证的全部流程都问清楚,又回去将她手头所有的资料都整理了一遍,默默记忆,确保万无一失。 ——毕竟她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舅舅加德纳先生久在奇普赛德街做生意,专利纠纷他见得太多了。 但加德纳先生也从未想过,自家的外甥女,竟然也能申请专利。 于是这三天里,奇普赛德街的加德纳一家,人人都小心翼翼,甚至不敢高声说话,生怕打扰了罗兰,耽误了她作为全英格兰第一个获得“专利”的女性。 答辩的那天上午,加德纳先生亲自护送外甥女前往专利审核委员会所在地。 在罗兰的马车抵达之前,委员会所在的楼宇外面已经聚了乌压压的一大帮人,个个都穿着正式,头戴礼帽——他们以伍德先生为首,都是建筑商。 消息早已流传开:一旦这项“玻璃房”的专利被他人抢注,追缴起使用费来,但凡曾经使用过这中技术的建筑商们,都少不了“大出血”。 因此这些绅士们都十分焦虑,答辩会还未开始,他们就全都聚在了门口,等待答辩人出现。 加德纳先生的马车一到,黑色的车门一打开,一个极其亮眼的人影就从马车里跳了出来。 罗兰今天穿着一件鹅黄底小碎花的细纱夏装,戴着同样颜色的帽子。 这样清新的颜色,落在乌压压的绅士礼帽之间,如同盛开了一朵娇嫩的小花。 建筑商们目瞪口呆:他们早就听伍德先生说过,站在他们这边的专利申请人是一位女性——但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位朝气蓬勃的年轻女性。 “这位小姐……究竟成年了没?” 一名建筑商憋了半天,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一时间人人心头都是惶恐,谁也不相信,这样一个小姑娘真的能申请到专利。 而他们……竟然将他们的财产、他们的公司、他们的事业,都押在了这么一个小姑娘身上? 好在加德纳舅舅见惯了大场面,下马车之后就立即张开双臂,护着罗兰往前走。 “借过,请让一让,这位是贝内特小姐,应邀前来答辩。” 罗兰双臂都戴着雪白的长手套,一手提着一只小巧的手提袋,另一只手臂则抱着一叠厚厚的文件。 论气场,她可和后世那些职场女性丝毫没有两样。有加德纳舅舅在前面护着她,罗兰稳步沿着台阶而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时不时向周围看一圈,算是向在此“恭候”她的人们打招呼。 伍德先生立即迎了上来,紧张地向罗兰问好:“贝内特小姐,我们建筑师公会已经尽可能向审核委员会游说了,也向他们陈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委。您……” 他原本想问:“您真的可以吗?” 毕竟建筑师公会曾经建议找一个律师,代罗兰进行“代理”答辩。 但是话到嘴边,伍德先生灵机一动,把问题改成了:“您……有把握吗?” 罗兰闻言停下脚步,转脸向伍德先生笑了笑,反问他:“您除了因为我是年轻,以及我是个女人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值得担心的吗?” 伍德先生一个激灵,连连摇头:“没有啦,没有啦!” 这项技术是罗兰最早提出来的,各中技术细节也是她向建筑商和建筑工人们一一解释清楚的——如果她不能胜任答辩工作,那么就没有人能胜任了。 “那您就请放心吧!”罗兰果断地说。 她不再多说,由加德纳先生陪着,快步走入审核委员会所在的大厅。 建筑商们却进不去,此刻只能在外面等候消息。 这样的空等最是煎熬,建筑商们刚开始还能保持耐心,后来就都聚在一起开始议论。 “伍德先生,您确定……这位就是申请人本人?” ——他们还是没办法相信。 “我确信,”伍德先生郑重点头,“当年就是她当着我的面,把草图绘制出来,交到我手里的。” 建筑材料商也在一旁给伍德先生帮腔。 “可是她是个女人,又这么年轻……” “各位,欧洲各国历史上可都是出过几位年纪轻轻就登基的女王的——从来没有人规定过,女人不能拿专利。” “可是……想要抢注专利的对方……” 伍德先生点头:“是的,没错,对手是个男人,是个专门抢注专利的老手。” “但是,各位,你们想没想到过,我们现在别无他法,只能信任贝内特小姐,并且祈祷她能够获得这项专利。” “因为她亲口说过,一旦她拿下专利权,她会把这项技术免费授权给我们使用。” “她说过她的本意不是独占,而是分享。她之所以现在去争取这项专利,正是为了让更多的大众能够享受到技术带来的便利——” “有了这项专利,植物园能够有温室,花园能够有阳光房,而那些为了救灾救济而建的紧急房屋,只要把玻璃换成木板,就也能使用这中技术……” “我的老天爷哟,”一名从没听说过这些的建筑商摘下了头上戴着的礼貌,“那我必然要向上帝祈求,求他保佑这位贝内特小姐,长命百岁,拿下专利。” 余人纷纷附和,他们除了祈祷之外,也确实没有别的法子了。 谁也没有把握——罗兰真的能成功吗? 偏偏这次答辩的时间特别长,眼看正午都过了,答辩都还没有出结果。 焦虑清清楚楚地写在每一位绅士的脸上—— 她能应对审核委员会层出不穷的问题吗? 她能扛得住申请对手给的压力吗? …… 委员会,最终真能把专利颁给一个女人吗? 直到突然间有人推门而出。 加德纳先生护着罗兰从大厅里走出来,快步来到阶前。 罗兰表情沉稳,旁人从她脸上看不出喜色,瞬间全都惶惶然地挤上前来。 “贝内特小姐,贝内特小姐……情况如何?” 最焦虑的莫过于伍德先生——他的建筑公司承建的最多,如果专利被人抢注成功,他要赔一大笔,就只能破产了。 因此现在他急急忙忙地拦在罗兰面前,语无伦次但却又问不出这中话:小姐……您不会失败了吧。 谁知罗兰冲他甜美地一笑:“恭喜您,伍德先生,您公司的拳头产品:温室和阳光房,以后就还会是那个成本,那个价格。” “您的生意,只会蒸蒸日上,绝对不会破产了。” 伍德先生闻言呆住了,半天没回过神。 这番对答发生在罗兰与伍德先生之间,别的建筑商都没听到。一时间人们都急坏了,人人都在大声询问,谁也听不清谁的声音。 加德纳舅舅果断大喊了一声:“请安静!” 现场迅速安静下来,几乎人人屏息。 加德纳舅舅大声说:“各位,你们可以放心了,贝内特小姐申请到了这项建筑技术的专利——只要各位来函提出申请,她就可以提供授权书,授权你们免费使用。” “这是真的吗?” 兀自还有些人不敢相信:“这么年轻的一位小姐,难道她真的……” 另一些人已经在欢呼:“好耶!” 瞬间竟有不少平时一本正经的生意人,伸手摘下了头上戴着的礼帽,向天空掷去。 在这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这一仗赢得真漂亮。 “贝内特小姐,贝内特小姐,我们公会愿意承担你本次申请专利的费用,任何申请费、路费、律师费……只要您提供票据,交给我们,我们为您实报实销!” 建筑商公会的人抢上来向罗兰提供这项财务利好。 “贝内特小姐,在这个行当您还有什么奇思妙想,可以申请专利的,请尽管提出来,我们以后可以合作,合作!” 罗兰微笑着向这些乐开了花的建筑商们一一点头致意。 她的眼光终于落在了远处等候的某位绅士的面孔上。 她向那里轻轻地点头致意,对方也遥遥地摘下了帽子,向罗兰行了一礼,然后翻身上马离开。 那位正是达西先生本人。 看达西离开的方向,这位先生应该是在她的答辩结束之后,就出发去英格兰北部去了。 尽管远处那位先生已经转身离开,罗兰还是开口,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早先,在专利申请委员会的答辩现场,罗兰曾经遭到申请对手的疯狂“攻击”。 对手显然不具备罗兰那样丰富的知识,也不了解技术的具体细节。在委员会提问的时候,远远做不到像罗兰那样对答如流,也无法提供有名望人士的证言。 但是对方口口声声地说: “这绝不可能是一个年轻姑娘发明的。” “你们见过女人能干这个吗?” 罗兰:虽然这技术确实是我从位面外带进来的,可是古今中外,就真的没有女性从事建筑设计吗? ——并不,有许许多多的女性都在从事这个行当,她们都干得好着呢! 于是罗兰一次又一次地把话题拉回到专利本身来,免得对方总拿她的性别与资历说事。 但对方始终不依不饶,抓住这一点穷追猛打,大做文章…… 终于,有一位委员会成员仗义执言,驳斥了对手的一派胡言,并且禁止他继续进行这样的“人身攻击”,如果对方继续,就将被赶出答辩现场,剥夺获得专利的机会。 最终审核委员会经过合议,一致通过了罗兰的申请——罗兰的这项申请只需要再公示十天,没有人再提出异议的话,这项专利就将正式授予她了。 答辩结束之后,罗兰亲自去感谢那位委员。对方却说:“不用谢我,有位先生曾事先向我提过,你可能会受到不公正的攻击。” “我欠那位先生一个人情,因此答应了那位先生,会在不影响公正性的前提下,制止对方的行为。” 罗兰考虑过很多可能性:这位暗中帮忙的神秘人,究竟是加德纳舅舅、菲利普斯姨夫,还是伍德先生或者建筑商公会? 直到见到了远远等候的达西先生,罗兰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位一直在幕后默默关心她的,原来竟是这位。 她望着达西先生远去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地感谢:“您真是一位好兄长呀。” 好消息瞬间就在亲朋好友之间传遍了。 当罗兰和两位姐姐一起回到梅里顿的时候,她已经俨然成了一个“名人”。 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她看到了菲利普斯姨夫全家、玛丽与基蒂、卢卡斯爵士一家,和镇上不少有头有脸的人,都聚拢在马车外面等她。 “贝内特小姐,恭喜成为第一名获得专利的女性——您真是梅里顿之光,是赫特福德郡之光啊!” 卢卡斯爵士作为前任镇长,代表大家向罗兰表示祝贺,这番话说得得体又漂亮。 罗兰面上微赧,点头谢过大家的祝贺。 “贝内特小姐,既然您获得这个专利,贝内特家要发财了吧?” 不知道是谁,如此市侩,在人群中大声问了一句。 以前大家都知道贝内特家的小姐们无法继承财产,但现在最小的小姐名下拥有了专利——这东西是柯林斯教士没法儿从贝内特先生那儿继承的。 人们都在猜:贝内特家的小姐们嫁妆要涨了,她们将在婚姻市场上获得更大的优势——追求者们要赶紧了。 谁知罗兰开口说:“我和伦敦的建筑商公会达成了一致,除了少部分申请专利的费用之外,不会向建筑商收取别的使用费。” “这也要多谢姐姐们体谅我,理解我。” 免费授权专利的这件事,罗兰一早就向姐姐们打过了招呼。所有的姐姐们都明确表示,专利是罗兰自己的,一切都该由罗兰自己决定。 “唉哟——” 立刻有人为贝内特一家感到惋惜:“这么好的发财机会。” “原来没有钱的呀——” 聚在贝内特一家人周围的梅里顿居民顿时发出“散了散了”的声音,大家除了恭贺两句的漂亮话之外,再没有人真心关注贝内特家了。 这终于让贝内特姐妹们能在菲利普斯姨妈家里先好好聚一聚,坐在一起吃顿饭了。 “简,莉齐,莉迪亚……你们回来了,太好了!” 玛丽与基蒂早已等得望眼欲穿。 虽然大家平时会有些小摩擦,可是一旦分开了,才察觉彼此有多么重要。 下午,姐妹们告别了菲利普斯姨妈一家,坐上自家的马车回朗博恩。 罗兰刚要上车,基蒂笑着推了推她,向远处扬了扬下巴。 只见威克姆正站在远处等着,见到罗兰转脸,便摘下了头上戴着的礼帽。 “你回来之前,威克姆先生向姨妈打听了好几次,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基蒂笑嘻嘻地告诉罗兰,“今天上午我来梅里顿的时候他还特意来问呢!” “快去跟人打个招呼吧!”基蒂用肘轻轻一推。 罗兰郁闷了:威克姆在人前摆出这样一副奋力追求她的样子,可是人后……这家伙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她不好拒绝基蒂的建议,于是走上前,向威克姆行了一礼,笑着招呼:“威克姆先生,有一阵子没见了。” 威克姆的外表一如既往地讨人喜欢,他又是躬身又是吻手,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 但只有罗兰听见了他压低声音、磨着后槽牙的问话:“你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 罗兰:……哦豁! 达西先生向她提醒过,说威克姆可能是“抢注专利”这件事的主谋。 现在,威克姆不打自招了。 第37章 傲偏位面37 罗兰很能理解威克姆的愤怒。 大家都是从位面之外来的, 技术也是从位面外带来的,凭啥罗兰就能横刀抢下这个专利权,断人财路? 关键她还免费授权给他人——这不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己”吗? “亏我还想着与你合作。”威克姆压抑着怒气, 愤愤地说。 偏偏在远处外人们眼里看来, 这位英俊的绅士竟还是一副情意绵绵,诉衷肠的模样。 罗兰笑笑:“您说完了吗?” 他们二人理念不同,像威克姆那样,不顾他人的死活, 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敛财——这种事情她反正是干不出来。 抢注专利的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 她不打算再和威克姆多啰嗦一句。 “当然……没有!” 威克姆流露出一点点泄气的模样, 喃喃地自言自语:“谁能想到你这小丫头, 运气竟然这么好。” “我说, 你上次花那两千镑买下的‘公路收费权’……” “怎么?” 罗兰好奇地一扬秀眉。 她从伦敦回赫特福德郡的时候,已经看到伦敦那头开始修路了。据说另一头也已经从伯明翰修起。 春天里她不在朗博恩的这段时间, 贝内特先生已经和菲利普斯先生一起,与这条收费公路的建筑公司敲定了朗博恩这段公路的所有规划。 万事俱备, 只等开工。 这时候威克姆来找她谈这段“公路收费权”的事,会出于什么目的? “你愿不愿意,我俩合作?” “怎么个合作法?” “我替你打理你家修筑这段公路的一切,替你鞍前马后地跑腿, 在公路修筑期间任你使唤……一切你不方便打理的事务我都替你出面, 只要你把我的名字加入信托,收益权分我一半。” 威克姆片刻间就把这份“合作”建议统统说完了。 而罗兰却只听见“收益权分我一半”这半句。 罗兰在做任何决定之前,都习惯于稍微等一等,务必等到所有事实都浮出水面之后,再采取行动,也就是“让子弹先飞一会儿”。 这可以让她避免因为信息不对称而做出错误的、不利于自己的决定。 现在面对威克姆先生, 罗兰更不能答应了。 她笑吟吟地转身准备离开:“这……我先问问爸爸和姨夫再做决定吧。” 谁知威克姆先生急了,上前一把拉住了罗兰戴着长手套的手臂,小声而急切地说:“你当时不是出了两千镑吗?我给你一千镑,让我也入个股,分一半的收益权可好?” “威克姆先生——” 简的声音响了起来。 罗兰的两位长姐,简和伊丽莎白,已经来到了罗兰身边。 “我家小妹不太懂事,或许冒犯了您。”简的性格稳重平和,但是看见威克姆竟然拉罗兰的手臂,连简也觉得太过分了,上前提醒,“但是请您顾念自己的身份,对莉迪亚尊重一些……” 罗兰一抬头,正看见伊丽莎白睁圆了眼,瞪着威克姆,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见到贝内特家两位小姐都站了出来,威克姆自己也怂了,掩饰着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很久没见到莉迪亚·贝内特小姐了,一时激动……” 他马上又恢复了那彬彬有礼的派头,郑重地冲罗兰鞠躬:“请原谅我,毕竟爱情总是那么容易让人一时失态……” 威克姆这么一解释,简就释然了,温柔地笑着,向威克姆道别,然后挽着罗兰,同伊丽莎白一道,返回自家的马车。 马车上,玛丽和基蒂坐在罗兰对面,同时望着罗兰诡笑。 “莉迪亚,是不是很快就会有人求婚了?” 简也温和地说:“威克姆先生今天确实鲁莽了一些,但是考虑到他这么久没有见到莉迪亚……” “不,威克姆这个人不可信!” 伊丽莎白突然很激动地冒出一句。 姐妹们的目光都聚在她脸上。 罗兰想:难道伊丽莎白真的从达西先生那里,听说了什么? 但伊丽莎白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就是直觉,你们都懂的,女人的直觉……” 玛丽和基蒂顿时都笑了起来,一起挤眉弄眼地看看罗兰,又看看伊丽莎白。 罗兰坐在伊丽莎白身边,伸手拍了拍二姐的手,表示她全都明白。 伊丽莎白这才心平气和,看向马车窗外,不再就威克姆的事做任何表态。 罗兰也当然知道威克姆不可信。 不过,那条“收费公路”,一定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威克姆那样迫不及待地要与罗兰“合作”,甚至提出,用一千镑换一半的收益权。 殊不知,威克姆越是这样急切,罗兰就越是认定了他别有所图,想要借助某些信息不对等的机会,谋取利益。 不管是什么原因,罗兰相信:这肯定不是坏事,否则威克姆也不会这么急急地找上门来了。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罗兰也不着急——有做律师的菲利普斯姨夫在,她迟早能得到消息。 回到久别的朗博恩,罗兰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的经纪猫。 “露娜!” 小小的黑白花蹲在地板上,扬起小脑袋,一对明亮的猫眼盯着罗兰,要多萌就有多萌——只不过稍许胖了一点。 罗兰心想:过两天得带她去运动运动才行。 “在亨斯福德和伦敦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罗兰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自己的经纪猫交流一下过去的事,她有无数故事要和露娜分享。 谁知道露娜捋了捋细长的猫须,点着头说:“我都知道啦,兰兰,干得漂亮!” 罗兰:……她差点儿忘了。 露娜是能做到每天与位面外联系,听取位面外反馈的。 她在亨斯福德做了什么,露娜全都知道,还能知道观众们的反应如何。 “尤其是达西先生——你赢得了他不少好感!” 罗兰心想:……他也赢得了我不少好感。 “我说,兰兰,你看看能不能找个合适的时机,请达西先生帮你拉一下票!”露娜说。 “拉票?” “就是请他替你在位面外的观众那里说点好话,赞扬一下你的表现之类——” “这……” 罗兰:这多不好意思? “但这非常非常重要啊,你也知道,达西先生是这个位面里最具人气的人物。”露娜见罗兰面露犹豫,急得喵喵叫。 “更何况,你还有‘必走剧情’要走。” 罗兰马上伸手,把小猫咪抱了起来:“你知道我快要走‘必走剧情’了?那会是什么?” 小猫咪愁眉苦脸:“这我不能说啊,我要是剧透的话,制作方会对我进行处罚,把我直接从位面里踢出去……” 罗兰笑笑,一开口就很无情:“那问题也不大。” 小猫咪更加变成一张哭脸:“没准还会罚掉你的奖金……” 罗兰:“哦,这样可不行。”她伸手把小猫咪放下来。 露娜终于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总算不追问了。” “不过,说实话,要是没有这段‘必走剧情’就好了。” 罗兰冲露娜龇牙咧嘴:“不是刚说了不能剧透的吗?” 小猫咪赶紧用爪子捂嘴嘴:“所以啊,兰兰,记得让达西先生帮你拉票啊!” “好!”罗兰采纳了经纪猫的建议,但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见达西先生一面。 回到朗博恩,大致安顿下来,罗兰立即着手与玛丽和基蒂核对进度。 这时距离与斯科特尔先生约定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此前她们三个人分两地,现在必须要把各自负责的部分都合起来,编纂成一套完整的书稿。 朗博恩的大宅立即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起居室里回荡着姐妹们核对书稿时的吵吵嚷嚷,各种不同意见和错误纠正…… 这天,正当姐妹们在起居室里吵闹的时候,门铃响起。 罗兰全神贯注地在整理她的书稿,没把这当一回事。反正管家太太回去应门。 门开了,来客是菲利普斯姨夫。 罗兰她们都起身向姨夫问好,菲利普斯姨夫却看起来恍恍惚惚的,迷迷糊糊向外甥女们问了一声好,就往贝内特先生的书房去了。 贝内特姐妹们也没在意,起居室里继续吵闹。 过了一会儿,贝内特先生打开书房的房门,和菲利普斯先生双双出门来,两人都是恍恍惚惚的,从书房一直恍惚到了起居室里。 “小姐们,我和你们的姨夫,有一件事要向你们宣布。” 贝内特先生看看菲利普斯先生,似乎在征询对方的意见。 菲利普斯先生赶紧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表示这件事该由贝内特先生亲自宣布。 姐妹们都被这架势吓住了,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起居室陡然静了下来,在宅子里走动的管家太太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起居室门外探头探脑。 “事关之前用你们的嫁妆换来的公路收益权——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理解得对不对。菲利普斯先生,请你随时帮我补充指正。” 贝内特先生一提起公路收益权,姐妹们都不免有点紧张:那可是她们用嫁妆换来的呀。 只有罗兰有一点心理准备,早先威克姆来找她,她就知道:一定是“收费公路”的修建发生了什么变化。 “是这样的——原先这条公路筹建的时候,议会的决议是,参与信托的人家,可以获得这条收费公路的‘收费权’这项权证。” “你们菲利普斯姨夫刚刚收到了来自伦敦的通知,说是下议院已经通过了一项议案,将允许这个信托里的‘收费权’转为有价证券,在市场上流通。” 贝内特先生一边说,菲利普斯先生一边点头。 但姐妹们都茫然地睁大眼望着父亲和姨夫。 只有罗兰心里稍稍明白了一些:转为有价证券,可以流通?……这岂不是就是……上市了? 那以贝内特姐妹的名义持有的,岂不就是……原始股? 罗兰不是专业金融领域的,但按照她的理解,大概是那个意思。 她们竟然持有原始股?……那么以后这些股份的价值会……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伊丽莎白不解地向父亲询问。 贝内特先生“嗯”了半天,又看看内兄,转头对大家说:“简单地来说,就是这两千镑换来的‘收费权’,现在升值了。” 基蒂天真地问:“爸爸,升了多少?有两百镑吗?” 贝内特先生激动地摇头:“不,比这要多……” “比两百镑还多?……难道,翻倍了?” “不止翻倍……” 贝内特先生终于又流露出那股迷迷茫茫的劲头,甚至伸手挠了挠头。 “据说,至少涨了十倍。” 起居室里全都是倒吸气的声音。 “据说,以后还会上涨……” 当初两千镑的投入,如今已经至少值两万镑了。 不止如此,按照菲利普斯先生的说法,这些有价权证一旦上市流通交易,价值可能还会再翻番。 起居室里安静了好一阵,基蒂突然尖声叫起来:“老天爷,那是我们的嫁妆啊!” 是啊!——那是大家的嫁妆。 贝内特姐妹原本总共只有五千镑的嫁妆,现在她们拥有的有价权证,刚上市就已经值两万镑了。 贝内特姐妹们顿时围住了罗兰,挨个与她拥抱。 “小妹,当初都是你的主意——” 罗兰连忙回答:“都是姐姐们当初支持我。” 她没有先见之能,而且怎么也预想不到下议院竟会批准这条道路的收费权转变为有价权证,上市交易。 同样的,她那些姐姐们也完全不知道事情会往这个方向转化。她们都只是因为多年来的姐妹情谊,就选择相信了罗兰,从她们微薄的嫁妆中拿出了一份支持罗兰——她们原本都没指望会有这种回报。 而现在——她们有钱了。 虽然依旧不是什么大钱,和达西小姐、德布尔小姐的嫁妆完全无法相比,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有价权证会让她们的资产越来越充实。 “爸爸,谢谢你支持我们。”还是简最懂事,想到要去感谢贝内特先生。大家又挨个上前拥抱贝内特先生,然后是菲利普斯先生。 “不,孩子们,爸爸其实没有做什么,爸爸只是尊重了你们自己的决定。”贝内特先生乐呵呵地说,“是你们自己,支持了自己。” 姐妹们相互看看,全都笑了。 罗兰趁着没人留意,轻轻地推推在一旁发愣的伊丽莎白:“莉齐,等你下次再见到……” “是的,”伊丽莎白正狡黠地得意着,“等下次见到……我一定会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 基蒂在旁边听见了,连声问:“‘他’?哪个‘他’?” 她不依不饶地追问,伊丽莎白招架不住,唯有求饶。简和罗兰赶紧来打圆场…… 一时间,客厅里充满笑闹声与唏嘘声——命运的礼物降临得太快太突然,虽然谁都没有做好接收的准备,但它就是这么降临了。 贝内特太太一转眼也听到了消息。 她的反应最为直接:“哦,我的宝贝们,你们有钱啦!” “通知福登太太,”贝内特太太第一时间吩咐管家太太,“拿出她压箱底的本事,今天晚上多做一点主菜,把好酒都拿出来。大家庆祝,人人有份!” 管家太太高兴地应声去了。 贝内特太太也真的高兴坏了,没忘记叮嘱:“宅子里所有人都有赏金……” 贝内特先生望着太太,他的妻子理直气壮地说:“孩子们都有钱了,我们还那么节俭做什么?要把省下来的钱都留给柯林斯先生和玛丽亚·卢卡斯吗?” 贝内特先生:……我竟无言以对。 他不得不承认,今天他的妻子表现得格外睿智,她的话竟然无可辩驳。 这消息在梅里顿不胫而走。转眼间,贝内特家的姐妹们就成了炙手可热的的香饽饽。 “听说了没?贝内特先生把姐妹们名下的一部分嫁妆换成了‘筑路权’,一转眼,这‘筑路权’就变成了钱,价格嗖嗖地往上涨。” “以前她们姐妹总共只有五千镑的嫁妆,现在啊,已经至少有两万五千镑了。” “两万五千镑也不能算豪横,毕竟五个姐妹一起分……” “这你就傻了,贝内特姐妹手上持有的‘道路收费权’,是有价权证,这些权证除了它们本身所具有的价值之外,等到道路建成,她们马上就会从收费公路的收入里得到分成。” “从伦敦到伯明翰是一条大路,这分成至少要有两千镑每年……” “这就相当于,嫁妆多了两万镑,外加一笔两千镑的年金?” “不止……她们的有价证券据说上了市之后市价还会翻番……” “那……我们现在参加这条‘收费公路’,还来得及吗?……” 全梅里顿的人现在全都是这样的心态:别问,问就是后悔! “别提了,伦敦到伯明翰这条收费公路能挂牌交易了,消息一传出去,想投资公路的人就太多太多了,以后哪里还有两千镑投建公路的好事?” “……” 问话的人想想也是。 机会稍纵即逝,唯有贝内特家姐妹有这好运气,把握住了这样的良机。 “总之,贝内特家姐妹们有钱喽,不愁嫁不出去喽!”人人都忍不住感慨。 实情也确实如此。 贝内特小姐们每次前往梅里顿,人们对她们的关注多了不少。连最爱出风头的基蒂都每每嚷嚷,说是不想再去梅里顿被人围观了。 无数舞会的邀约蜂拥而至,许许多多的青年都在打听,贝内特家的小姐们将会在哪里消磨夏日—— 而罗兰根本无暇过问这些,她有与出版商的约定在,这个夏天是注定要奉献给书稿和田地的。 谁知即便这样还是无法拜托她不想要的干扰。 比如在梅里顿食材行的办公室门口,威克姆先生伸臂拦住了罗兰,似笑非笑地问: “今年夏天想去哪里度假?” “海边考不考虑?布莱顿,全英最好的海滩,阳光、沙滩、假日……” “嗯——?” 最后一个“嗯”字,音调上扬,充满诱惑,颇为魔性。 第38章 傲偏位面38 罗兰认为, 上一次在梅里顿见到威克姆,正是威克姆最“降智”和“掉价”的时候。 他一上来就求合作,要求罗兰把手里的“公路收费权”收益分一半给他, 还曾出价一千镑交换—— 哪怕用脚趾头思考, 罗兰也不可能答应这种“合作”。 难道威克姆真的认为她如此无脑、如此轻信,还是“龙傲天”们心中根深蒂固地认为女人都没有持有有价证券的能力? 但是威克姆的这种“失态”好像只是一时的。 她第二次再见到威克姆的时候,威克姆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再也没有提“公路收费权”的事,仿佛那件事既然已成定局, 无法改变, 他就完全抛诸脑后, 不再去想了。 “贝内特小姐, 去布莱顿吗?” 相反, 威克姆极力向她推销“布莱顿”这个“夏日度假计划”。 “布莱顿是个好地方。小姐,你一定会喜欢。” 在罗兰明确表示没有兴趣之后, 威克姆依旧反反复复地劝说。 “亲爱的贝内特小姐,布莱顿拥有这个位面里最好的海滨浴场——” 他压低声音, 凑在罗兰耳边:“你是不是到了这个位面就再也没有游过泳了?” 罗兰:的确如此。 在这个位面,阳光、沙滩,在海水里轻快自如地游泳……听起来就好遥远。 “布莱顿有专门给女性提供的海滨浴场1,在那里, 你们可以穿上长裤长袖的泳衣下海游泳……” 威克姆的眼光上下打量罗兰高挑健美的身材, 眼神似乎很享受。 “……比基尼是肯定穿不了的,但是,下海享受一下清凉,绝对可以做到。” 罗兰好笑地望着威克姆:“先生,是您自己想去吧?” 她正告这位“竞争对手”:“对不起,我是真的没空, 夏天只能待在朗博恩。不过我相信,您即便独自在布莱顿,也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赢得位面里外的好感的。” 她希望威克姆趁早去布莱顿,不然的话去美洲也行,总之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可出奇的是,继威克姆之后,竟然有好多人,一起出面劝说罗兰去布莱顿。 他们都是和威克姆没什么关系的人:菲利普斯姨妈、驻扎梅里顿的某位军官和他的太太……最后甚至是基蒂。 基蒂从起居室桌上堆着的书稿之间抬起头来,望着罗兰说:“亲爱的妹妹,我们这么辛苦,夏天是不是应该去哪里放松一下?听说布莱顿不错,有海……” 罗兰只能回答她:“等我们把书稿都完成了再决定吧!” 为此,罗兰还在露娜面前抱怨了一回布莱顿。 “人人都说那里的海滨浴场好,我却只想留在朗博恩,这是怎么回事?” 小猫咪闻言,突然就炸了毛,弓着背跳了起来,尖声问罗兰:“布莱顿?人人都想邀你去布莱顿?” 这只可爱的经纪猫问着问着就有点失神:“兰兰,有点可惜……要是上次你遇见达西先生的时候,就让他帮你拉一下票就好了。” 罗兰:“你这么说……难道我的‘必走剧情’会发生在布莱顿?” 露娜扬起两只小爪子,捂着嘴使劲摇头。 “不,兰兰,布莱顿只是过程,不是结果……” 说完这一句,露娜就放下了两只小前爪,喵喵叫着跑去床下喝水去了。 罗兰一直盯着露娜,还想再问她两句什么。 谁知小猫喵喵地喝完水,跳到罗兰怀里撒娇。罗兰唤它几声,它却始终没有再回复。 这种情况持续了半个小时,罗兰突然想到了什么,撸猫的手倏地停下来。 “露娜,你不会是……” 剧透的后果是被驱逐出位面,她的经纪人不会就因为刚刚说的那一句话,就…… 怀里的小猫:喵喵喵喵喵…… 罗兰:…… 布莱顿只是过程,不是结果? ——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经纪人离开位面已经既成事实,罗兰无论如何都要在位面里坚持下来。 罗兰婉拒了一切邀她前往布莱顿的请求。 刚好她也确实分身乏术,答应出版商的书稿完成在即,罗兰和姐姐们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之后,终于定下了最终稿。 将样稿一张一张全部都整理好之后,罗兰打算亲自跑一趟伦敦,去见一下出版商斯科特尔先生。 这时机却一点儿也不巧。 在贝内特姐妹们完稿的第二天,加德纳夫妇来了朗博恩——原本他们约好了要带伊丽莎白去湖区。现在行程有所改变,目的地变近了,成了位于德比郡的峰区2。 “什么,外甥女儿要再去一次伦敦?” 加德纳先生很惊讶,立即与太太商量,要不要他们立即返回,先等罗兰在伦敦的事都办完了之后,再重新上路去度假也不迟。 “谢谢舅舅,但是真的不必为我而麻烦。” 罗兰赶紧感谢舅父母的好意,但是舅父母的行程已经缩短了一次,再为她耽搁两天,岂不是约等于没有了? “我会请菲利普斯姨夫送我前往的。”罗兰告诉舅父母。 她没忘了和伊丽莎白对一下暗号:“莉齐,你可千万别忘了,要大摇大摆地走到某人的面前……” 某位先生的家,彭伯利庄园,就在德比郡。 伊丽莎白莞尔一笑,然后摇摇头,说:“那些都只是一时意气的玩笑话罢了。如果真能在德比郡见到他,我想,我们应该能心平气和地相见……没准还能成为朋友……” 罗兰撇撇嘴,心想:那位先生期望的可绝不止是成为朋友。 不过那是伊丽莎白和达西先生的双向选择,除非他们两人情投意合,否则这桩婚事也成不了—— 这些她就都没法儿再操心,要靠当事人自己去努力了。 伊丽莎白和加德纳夫妇出发一周之后,罗兰和菲利普斯姨夫一起,前往伦敦,拜会出版商斯科特尔先生。 她那本“农书”的样稿,已经事先寄给了斯科特尔先生。她这次去伦敦,是特地为了当面听取他的意见,商量出版事宜的。 和他们一起出发的还有西蒙·弗莱彻先生。 这位见习教士说是要前往伦敦,拜会他的老师。 一路上,菲利普斯先生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弗莱彻先生聊天。 两人刚巧谈到弗莱彻先生的履历,菲利普斯先生惊讶地问:“原来您的老师竟然这么有名?” 此前罗兰也对弗莱彻先生的履历一无所知,直到今天她才听说:弗莱彻先生竟然师从上一任格洛斯特大主教,这位主教,如今是国王身边最重要的高级顾问。 “失敬失敬,弗莱彻先生,”罗兰吃惊不已,“我们都不知道您……” 菲利普斯先生也忍不住感慨:“有您这样的师从经历,又何必到朗博恩这样的小村子里做一名普通的见习教士?” “事实上,我正是应恩师的要求,前往朗博恩应聘的。” 罗兰和菲利普斯姨夫都惊讶万分地听弗莱彻先生详述:他到朗博恩来,正是为了看一看英格兰农村的真实情况,农业的发展、佃农的负担、识字率、道路修建和城市化对乡村的影响…… “贝内特小姐,感谢您,您在朗博恩所做的一切,对英格兰别处的乡村都很有借鉴意义。” 弗莱彻先生表示,他在朗博恩深受启发。 “见到恩师以后,我会向他提起朗博恩在这短短几年间发生的变化,也会向他详述您的各项举措……您真是一位非常有创见的女性。” “不敢当——” 罗兰微微羞红了脸蛋:她其实只是……擅长种田而已。 “希望不久的将来,就能再次见到您!” 分别的时候,弗莱彻先生脱下帽子,郑重向罗兰行礼。 告别弗莱彻先生之后,菲利普斯姨夫带着罗兰,在奇普赛德街暂住一宿。罗兰越好了去拜访出版商的日子,正是翌日。 刚巧这天菲利普斯姨夫需要在伦敦拜访几位客户,于是罗兰与他约定了在傍晚时在奇普赛德街会合,一起返回赫特福德郡。 来到查令十字街的书店,前来应门的不是上次罗兰见到的职员,而是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妇人。 这位太太看起来慈眉善目,书卷气质浓厚,出口成章。她自我介绍说是夫姓杨格,刚来出版商手下工作不久,请罗兰多多担待。 罗兰:这位杨格太太,看来还挺适合书店的这份工作的。 到店之后,杨格太太马上将她迎进了书店后面的会客室。在那里,罗兰一面慢慢啜饮杨格太太泡的茶,一面局促不安地等待着。 她不知的出版商会如何决断这份书稿的命运。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的劳动成果,罗兰可能还不会这么紧张。 偏偏这份书稿,汇聚了大家的心血: 基蒂承包了这本书里所有的插图,每一份插图,都是她在田地和菜园里,照着实物写生画下来的; 玛丽承包了所有文稿的润色,还帮罗兰撰写了前言和结语,并且校对了所有的文字、注释和索引; 伊丽莎白在亨斯福德郡就已经开始帮罗兰检查拼写,并为她提供了不少建议; 简表面上看来什么都没做,但是这位长姐把一切家事都料理得妥妥帖帖,没让妹妹们有半点后顾之忧…… 但现在,罗兰只觉得手心微汗:她可不想让大家的心血付之东流,也不想回到朗博恩的时候看到大家失望的眼神。 随着一声咳嗽,斯科特尔先生出现在会客室门口。 出版商手里拿着的,正是她早先寄去的那份书稿,罗兰用来扎书稿用的粉色缎带也早已拆下来,折成一叠,别在书稿外面的包装上。 斯科特尔先生坐下来,熟练地拆开外壳,露出那一叠厚厚的书稿,他抬起头,面对罗兰: “贝内特小姐,你的书稿我全部看完了。关于这本书,我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想要请教——” “上次我们提到过种田方法是否得到过验证的问题。” “如今我确实看到文稿里提供了一些证据——这些数据都是真实的吗?” “真实!完全真实!”罗兰连忙点头。 数据都来自朗博恩的田亩和菜园。除了罗兰本身就有记录数据的习惯之外,朗博恩的佃农们承担了大量搜集数据的工作。 跟随弗莱彻先生学习读写和算术的孩子们有了“用武之地”,将他们在见习教士那里学到的内容直接“现学现用”,用来计算和记录田地的各种信息。 “这就意味着……您的书稿里,还有一小部分内容,还没有来得及得到验证,对吗?”斯科特尔先生温和地往下说。 罗兰的心瞬时往下沉了沉。 这是没办法的事:所有的种田方法都是经过验证的,只是有些是在位面外验证的,在这个位面里,她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在自己的田地上完成实验。 “确实……希望您能理解,时间有限……” 罗兰定了定神,让她的话说得镇定而有条理: “书中所载的大部分种田方法都已经完成了验证,结果数据都附在了书稿里;还有一部分没有完成的,我们都索引去了其他可借鉴的农书,在那些书籍里都能找到为之佐证的内容。” “而这部分尚未完成的验证数据只需要再有一年,甚至只需要一个季度,就能完成……” “事实上,我有一个建议。” 斯科特尔先生悠悠地打断了她的话。 “毕竟我的出版社不可能出版一份不完整的书……” 罗兰在心里给自己暗暗点蜡,心说:坏了,出版商估计想要把出版的事往后押了。 谁知斯科特尔先生微笑着继续:“我的建议是,将您所有的验证数据,单独取出来,做成一本附件小册子,小册子可以像杂志一样,定期发布。” “而您这本解说细致、图文并茂的‘农书’,就能够作为一本指导性的书籍,尽快出版了。” “这是真的吗?” 出版商出人意料的答案让罗兰一下子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 “您……您就这么信任我……” 罗兰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的不放心。 “我当然信任您,您是弗莱彻先生推荐来的。他可是在信中向我详细描述了您的种种‘神奇’。” “您在自家田地上完成的农业试验,已经获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 斯科特尔先生将右手放在罗兰那叠书稿上,温和地笑着:“在英格兰其实有很多人,急切地需要这一类的书籍……” 罗兰听懂了出版商的意思,也展颜笑了。 “而图书出版、付梓印刷需要一定的时间。我认为,等到这本书出版的时候,您也一定得到了更多的验证数据,到时完全可以将其作为附件,随原书一道出售。”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您的积累,我想,在原书再版之前,您还有机会完成五到六次数据验证……” “您是说,这本书,还会有再版的可能?” 罗兰睁大了眼,双手撑在会客室里的橡木桌面上,殷切地望着出版商。 姐妹们殚精竭虑,投入了无数时间和精力,共同完成的这份书稿,竟然还有一次、两次、三次……出版的可能。 “那当然,贝内特小姐,请您相信我作为出版商的眼光。” “我还是那句话,在英格兰的土地上,需要这一类书籍的人,还是挺多的。” 出版商将话说到这份上,罗兰再也不能怀疑对方的决定。 她赶紧为自己的“小失态”道歉,重新坐下来。 接着就是授权出版商出版书稿的一系列手续,签署各种文件。 “非常好,”斯科特尔先生将她称赞了一番,“我似乎能感觉到,您是一位出版界的老手了呢。” “我的姨夫菲利普斯先生是一位律师,他向我描述过出版的流程和各种注意事项。” “难怪如此。”斯科特尔先生也觉得与罗兰的合作格外顺畅。 “请您先在这间会客室里等候一阵。我另有一些事务需要处理,大约需要过一小时之后,会将所有签署完的文件和协议一起拿给您。” “您会不会觉得等待的时间太长了?”斯科特尔先生殷勤地询问。 “怎么会?”罗兰转头看看四壁上书架垒着满满的书籍,“在您的这间会客室里,又怎么会觉得时间难熬?” 这是对出版商最好的恭维,斯科特尔先生顿时笑得欢畅,郑重向罗兰行了一礼,这才起身离去。 出版商离开之后,杨格太太进来,又为罗兰奉上了新沏的红茶,和一些小茶点,然后转身出门。 偌大的会客厅里,只留下罗兰一个人。 她起身,准备去书架上取一本书来看,发现自己刚巧站在带有制作方标记的一整排书架跟前。 书架上垒的满满的,都是不同时代的“名著”。罗兰大多久闻其名,却无缘识荆。 罗兰轻轻地笑了:不晓得这是不是制作方借此机会,让她好好“补习”一下诸多名作的内容。 她捧起杨格太太送上的红茶,饮了一口,然后伸手去书架上抽了一本,打开扉页—— 她却好像打开了一副流动的画,打开了一个真实的位面,在这个位面里,人物们纷纷行动起来,上演这些栩栩如生的“故事”。 时光似乎悄无声息地停止了流逝。 罗兰像是头一次接触恋爱故事的少女,打开了这些书本就完全停不下来。她捧着这些书本,一本接着一本地往下看。 没有人打扰她,她看完了一本,马上开始看下一本。 在这过程中,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专注了太长时间,也没有留意到,在这么久的时间里,出版商斯科特尔先生压根儿没有出现…… 陪伴她的,只有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一个个动人的故事。 杨格太太推开会客室的门,见到屋子里的情形。 有教养的妇人面上流露出矜持而得意的笑容,上前将桌上那盏饮了一半的红茶收去,换上另外半盏。 等到斯科特尔先生回到会客室里的时候,忍不住望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发起了愣。 第二天,一封急信从伦敦去了朗博恩。 紧接着,信件又匆匆被送往德比郡的兰顿镇,送至加德纳夫妇和伊丽莎白暂住的小旅店里。 伊丽莎白看了信立即跳起来,急匆匆地要出去找加德纳夫妇——刚好遇见到旅店来邀请她的达西先生。 “我的小妹妹,莉迪亚出事了……” 伊丽莎白声音颤抖,完全无法镇定。即便有达西先生在旁安抚,伊丽莎白还是不敢相信她看到的事实,半天才说出这一句。 第39章 傲偏位面39 朗博恩最早接到的消息是:贝内特家最小的女儿, 莉迪亚·贝内特,从伦敦出发,和另一个年轻人一道, 去苏格兰了。 也就是……私奔了。 发出消息的人是菲利普斯姨夫,他独自在奇普赛德街等了一天, 却在傍晚时分, 收到了外甥女留给他的信件。 菲利普斯先生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外甥女是来伦敦谈出版的,哪儿来的心思去私奔? 但是,外甥女留下的书信里写得清清楚楚: “我要去格雷特纳格林……我心爱的男人世界上只有一个,他真是个天使……1” 署名是“莉迪亚·威克姆”。 菲利普斯先生绝不肯相信这是真的,连夜去出版商斯科特尔先生那里拜访。 斯科特尔先生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贝内特小姐给出版商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当她听说书不仅可能出版,而且会一版再版的时候,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露着雀跃与欢欣。 少女那样发自内心的真诚喜悦,足以打动所有人。 这样的贝内特小姐, 怎么可能会在接下来几个小时之内,就转身私奔呢? 但是, 莉迪亚·贝内特小姐, 确实是从他的书店会客室里悄无声息地离开的。 当斯科特尔先生带着所有签署完毕的文件返回时,看见了空无一人的会客室,饮了一半的茶和剩下的茶点都还放在橡木大桌上。 据书店里的杨格太太说:她曾看到贝内特小姐出门, 和一名年轻男子并肩离开。 整个过程看来,贝内特小姐都是自愿离开,没有任何人强迫。 菲利普斯先生急坏了,当晚立即借助他在伦敦的各种关系,前往各家旅社、车马行去打听消息。 伦敦的小旅馆和车马行多如牛毛,找这样两个年轻人几乎是海底捞针。 翌日清晨,菲利普斯先生往朗博恩送了第一封信, 简单报告了莉迪亚“私奔”的初步结论。 朗博恩,贝内特全家人都惊呆了。 贝内特太太当场病倒,开始承受神经的折磨。 而贝内特先生在大宅里反反复复踱步,皱着眉头,试图想清楚整个事情的经过与后果。 “不,这不可能……” “莉迪亚不可能喜欢威克姆啊!” 基蒂是和妹妹走得最近的人,她绝不肯相信妹妹竟然会和威克姆一起跑路。 “可是,你们也没办法确认莉迪亚讨厌威克姆,对吗?” 简提出了异议,她曾经见过妹妹和威克姆先生在一起的样子——这两人在一起交谈时,天然有一种熟稔,仿佛他们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只有他们才能听懂彼此在说着些什么。 “会不会是他们原本就相互有好感,但谁也没告诉?” 玛丽敲着桌面:“请让我们回到问题的一开始:如果莉迪亚与威克姆相互之间有好感,他们为什么要去苏格兰?” “威克姆先生直接求婚不就行了?” “请注意,我们贝内特姐妹有钱了,而威克姆先生,身家也不少啊!” 大家顿时都觉得玛丽这个疑问很有道理。 “除非……她觉得自己是小妹妹,不太可能越过姐姐们先结婚。” 基蒂替妹妹想了一个理由出来,大家又一起跟着叹气。 罗兰失踪的第三天下午,菲利普斯先生在伦敦城无功而返,回到梅里顿,并且把外甥女留下的信件送来朗博恩。 贝内特太太一看见是女儿的字迹,立即大哭,并且逼着贝内特先生赶紧去伦敦或是苏格兰找人,一定要看着女儿和威克姆先生好好地结了婚再回家来。 而玛丽读了妹妹留下的这封信,却冷静地说:“各位,这不是莉迪亚写的信。” 姐妹们都有些发愣,连菲利普斯姨夫也吃惊不已。大家一起盯着玛丽。 玛丽却很有把握地说:“这封信上,每个单词都拼得很准确,一个拼写错误都没有,不可能是莉迪亚写的。” 基蒂连忙点头:“对对对……我说这封信为什么读起来总不对劲。” 贝内特家众人:……这样也行? 因此,在德比郡,伊丽莎白接到的第一封信,向她报告了莉迪亚与威克姆一起“私奔”的事实; 第二封信,则是给出了新的推断,一家人都认为,贝内特家最小的小姐,有可能是被威克姆先生秘密劫持了。 说不上哪种情况更糟糕——如果真的是私奔,当事人如果真去了苏格兰结婚那还好说,可是按照菲利普斯先生的查访,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这一对年轻男女是去了苏格兰。 如果是被劫持那结果就更坏——这意味着莉迪亚与威克姆,未婚男女曾经单独相处,如果他们最终还无法结婚,那么莉迪亚就彻底成了一个不知廉耻、放荡无行的女人……她的人生就彻底被毁了。 同时,所有贝内特家姐妹们的名誉都会被小妹妹带坏; 相比之下,“公路收费权”给贝内特家增加的那些财富,压根儿抵不上这件事带来的损害。 一家人就更焦急了。 贝内特先生亲自去了伦敦,发誓要找到女儿。简因此写信给伊丽莎白,要她代为请求舅父帮忙。 当伊丽莎白收到信的时候,刚好遇上了达西先生。 伊丽莎白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终于当着达西先生的面哭了出来: “都是我的错,我是知道威克姆先生的真面目的。我却一直相信妹妹是个明智而理性的姑娘,不会上威克姆的当……但我从没有提醒过妹妹,她可能会面对如此险恶的人心……” 达西先生听到这个消息,也直接愣在原地,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伊丽莎白小姐,恕我直言——” 消化了一切消息之后,达西先生严肃地开口: “当务之急,是不惜一切代价,先找到令妹的下落,再说其他。” “舍妹乔治安娜这两天刚好从伦敦附近到德比郡来……我原本打算去接她,然后再邀你到寒舍作客的……” “感谢您的好客,但是现在,我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府上作客了。” 伊丽莎白抬起眼,泪眼婆娑地望着达西先生。 在这种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加德纳夫妇一起返回,回到家人们的身边,看看有什么能帮助他们的。 “确实……” 达西先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他向伊丽莎白行礼道别。 “请原谅我必须离开,伊丽莎白小姐。也请您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令妹……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年轻的绅士就这样转身离开,留给伊丽莎白一个背影。 伊丽莎白怔了怔,心底一阵遗憾。 她明明已经检讨了一切偏见,做好了一切准备,想要与这位先生好好相处…… 可是此刻情况紧急,伊丽莎白也顾不上什么遗憾了。她立即找到舅父母。 加德纳夫妇听说消息,也不敢怠慢,马上动手收拾。一行人在第二天早上就离开了兰顿镇,向梅里顿进发。 他们刚刚离开兰顿,走了一天,在一处旅店落脚的时候。达西先生竟然又出现了。 “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加德纳先生……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请求。”达西先生语气肃穆,郑重请求。 “我必须请各位留在德比郡,并且前往寒舍彭伯利——作客。” 罗兰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在梦中她见到了许许多多的故事——那些书架上的“名著”,仿佛全变成了名著位面的“精华版”,在她眼前一个接一个地播映。 这些故事如此逼真,罗兰仿佛陪着那些主人公们一起,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这就像是,她把以前缺的那些“文学史”课程全都认认真真地补习了一遍。 然而她置身在18世纪的位面中度过的这几年,让她对这些“人生”又拥有了一重更深刻的理解。 但当她从“名著精华”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并未置身于出版商那间堆满书籍的会客室里。 她置身于一间看来很普通的客厅里,正躺在一座单人沙发上。客厅里点着灯,灯光昏黄。窗外已经天黑了。 罗兰吃了一惊,急忙坐起来。 她看看身周,见到自己出门随身不离的小手提袋不见了,心里已经道一声“糟糕”。 这时,一位穿着朴素的妇人,手里托着托盘,进来给罗兰送晚餐。 罗兰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杨格太太!” “贝内特小姐,您休息得怎么样?” 杨格太太一边说,一边把晚餐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罗兰低下头,看见杨格太太正放下一对银质酒杯。 “原来是那杯茶……” 这念头刚说出来,就被罗兰自己否认了:自己刚才沉浸在“名著”的世界里,以至于失去了在位面里的知觉,这显然都是制作方安排的。 这……制作方太不讲武德! 竟然用这种方法把她强制搬运到了这里。 谁知杨格太太马上就笑着承认了。 “是的,您饮下了那杯茶之后,睡得可安详了。我赶紧叫人把您从书店的后门带出去。” 原来如此,原来她是这样被偷偷运出书店,离开出版商的视线。 罗兰微眯双眼,望着杨格太太:“您知道吗?您这样的行为,其实是犯罪……” 杨格太太轻轻一笑:“我这怎么是犯罪?我这是在成人之美,您难道不该感谢我吗?” 她一扬下巴向房门那里看去,说:“威克姆先生,这里我就交给您了。二位成婚之后,请千万不要忘记我这个大媒人。” 房门“吱呀”一声响,威克姆将门敞开,油腔滑调地笑道:“当然不会,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呀!” “是是是,我这就离开了,留你们小两口好好享受这良辰美景。晚餐放在那里啦!”杨格太太高高举起双手,表示她也不想继续打扰这一对青年男女,走出门,出门前没忘了再向威克姆讨要了一张五英镑的钞票。 杨格太太离开之后,威克姆带上了门,来到罗兰身边,和她一道,并肩坐在沙发上,手一伸,提起酒瓶,倒了一杯酒,递给罗兰。 罗兰却不接:都到这时候了,她还能相信威克姆递来的任何饮食吗? “即使在位面里,你也需要食物和饮水。” 威克姆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来,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没意义。” “再说了,把你弄到这里,也并不是我的安排——我和你一样,不过是拿了剧本的演员,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小丑……” 你才是小丑——罗兰冲威克姆皱皱鼻子,翻了个白眼。 威克姆却笑了起来:“小姐,你竟然还不信,你难道没听说过‘必走剧情’吗?” 罗兰:……?! 她陡然想起了露娜说过的话:“布莱顿”是过程而不是结果。 也就是说,她的“必走剧情”并没有因为她避开了布莱顿而终止。 这段剧情,并不是去海滨度假,也不是在热闹的小镇上向一打英俊的绅士卖弄风情,这段剧情其实是…… “对,莉迪亚·贝内特小姐——‘私奔’,就是我们两人的必走剧情。” 威克姆凑在罗兰耳边小声小声地说。 也就是说,罗兰根本不是杨格太太那杯茶放倒的。 她在出版商的书店里,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制作方创造的屏蔽环境,她自以为在观赏那些“名著”故事的时候,但在位面的观众们看来,她被威克姆带离了书店,来到了这里,并且即将与威克姆……私奔。 整个事件,是制作方安排的; 换句话说,安排一切的——是命运。 剧情简介上曾经提到过的——女主人公的妹妹和人私奔。然而罗兰早已淡忘了。 就算她还记得,她也绝想不到自己头上:贝内特家姐妹那么多…… “这是我俩共同的必走剧情,就相当于我俩的宿命。” 威克姆把给罗兰的酒递到她手里,抬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所以,不要再亏待自己了,没意义。再挣扎也没有用的。”威克姆小声小声地安慰她。 “我也不是没挣扎过,我也不想成为威克姆,我也想做一个好人——可是怎么办呢,就是抽中了这张倒霉的人物卡,我根本没办法成为一个受人喜欢的人……” “我也想改变啊,我也尝试过对抗‘必走剧情’啊,我哪儿想一直私奔私奔呢?……可是他们就告诉我,只有一个法子能够绕开——” “就是退赛!” 罗兰喃喃地接话。 “你也知道啦?”威克姆饮了一大口葡萄酒,在罗兰耳边微喷着酒气说。 “是的!” 罗兰扬起头,她想起了夏洛特·卢卡斯。 夏洛特在临退赛之前来见过她一面,并在离去之前,留下过一句赠言。 “希望你在面对‘命运’的时候,也能像你说的那样,拥有在位面里做出选择的权力。” 罗兰现在完全明白夏洛特的意思,也明白自己的困境了。 “听着,宝贝儿,”威克姆在罗兰耳边小声继续。 “你嫁给我,我们两个人,就相当于是强强联手。” “你已经很成功了,你已经有了财产,有了自己名下的产业,有了专利,听说你还能出版……” “而我,我也一样不赖,我在美洲有种植园,在海上有航运生意。” “你我成婚之后,我们就肩并肩回到原先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面前,响亮地打他们的脸,告诉他们:我们回来了,我们将取代那些腐朽的虚伪的老套的……未来的世界将由我们主宰。” 罗兰盯着威克姆的眼睛,摇头说:“我并不觉得这个位面的人物都是腐朽的虚伪的老套的,相反,我觉得这个位面的人也在寻求改变与进步……” 每个位面都有自己的局限性,罗兰并不认为自己比这个位面里的“土著”们更高贵—— 相反,她在很多人身上都看见了善良和友爱,这是贯穿各个位面始终的,人性的闪光点。 “再说了,您在美洲有种植园,在海上有航运生意——您凭借自己的力量,已经完全能够达到您自己的目的。您为什么一定要与我联手?” 罗兰话音一落,威克姆脸上顿现尴尬。 “我的产业毕竟都不在英格兰本土……观众们不一定看得到……” “再说了,小姐,这不是‘必走剧情’吗?”威克姆再度提醒。 “我亲爱的莉迪亚宝贝,现在,到了你做决定的时候了。” “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和我一起私奔。我保证会和你结婚——我们会有一场非常隆重的婚礼,你知道我在这些事上从来不吝啬……” “我们还能上演浓情蜜意的感情戏。” 威克姆又凑近了些,罗兰厌恶地往后缩了缩。 谁知威克姆却小声说:“别怕,这个位面是全年龄段的,所有脖子以下的戏份都会全程打码。我们两人之间不会发生任何实质的接触。” 罗兰:…… 威克姆靠近她,却又偏过头:“如果你不喜欢吻戏,我们也可以借位……” 罗兰的尴尬满满溢出,表情管理直接完蛋。 “如果你不同意,就只能选择‘退赛’。你会损失所有奖金——想想看吧,你在这个位面里坚持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这都已经快到尾声了你才退赛……” “你亏不亏得慌呀!” 威克姆小声地嗔怪。 罗兰也觉得如此:她明明这么努力……却为什么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困境。 要么违背自己的内心,要么坚持自己但要放弃在这个位面的一切成果…… 不过……等等…… 这个“必走剧情”,她记得是一张卡——“必走剧情卡”。 她也同样有过一张“人设保持卡”——这张卡最终在她的努力之下被取消了。 说到底,这些位面真人秀都是商业行为,为了收视效果,制作方向来不惜修改规则。 那么,这对“必走剧情”来说,是不是也同样适用呢? 罗兰顿时有了主意。 她转头望向威克姆,眼里开始有了光彩。对方却已经轻轻托着她纤细的腰肢,把她从沙发上扶起来。 “来吧宝贝,让我们共舞一曲,明日,明日我们将携手踏上美好的坦途……” 罗兰亮晶晶的眼神大约让威克姆感觉到了希望,他轻轻哼着歌,扶着罗兰,轻轻揽着她,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转着圈子起舞,就像是在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上那样。 第40章 傲偏位面40 达西先生在彭伯利举办了一场午餐会, 特别招待那些逃离大城市,到德比郡来避暑的友人。 伊丽莎白和加德纳夫妇当然也在被邀请之列。 伊丽莎白在这里见到了几位老朋友——与她向来不对付的赫斯特太太和宾利小姐赫然在座。这两位对伊丽莎白的出现都感到有些吃惊。 但是宾利先生的出现很快让伊丽莎白忘却了这些人。 宾利先生见到伊丽莎白,先是吃了一惊, 然后走上来与她热情握手,问候她的家人, 尤其问候了她的姐姐——贝内特家的大小姐。 “我姐姐今年春天一直在伦敦。” 伊丽莎白不客气地揭露了这件往事。 事实上, 她心里正装着另一件麻烦事,简和宾利的事,她已经不想去细究了。 如果她们的小妹妹那件事无法妥善解决,简和宾利……恐怕也就是有缘无分。 “是……” 宾利先生尴尬不已,“我也是事后才知道令姐在伦敦住了一阵,如果当时我知情……” 宾利先生转头去看他的姐妹。 伊丽莎白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么容易被身边的人摆布——真是一项讨人喜欢的缺点。 这时达西先生从外面走进来,他的身边立即出现了宾利小姐的身影。 “亲爱的达西先生,您今天是怎么有兴致召开这午餐会的?” 宾利小姐自然而然地挽上了达西先生的胳膊, 用格外活泼的语气问:“我一直以为您会等到乔治安娜回来之后再邀请大家的。” 达西先生借一个转身的机会,悄悄地抽开了他的手臂, 说:“今天的午餐会就是为了欢迎乔治安娜回来。” “哦, 达西先生,您真是一个贴心的好哥哥——乔治安娜只是回到彭伯利,您也给她安排这样的盛会欢迎。查尔斯如果有您一半的贴心……” 达西先生笑了笑, 坦白地说:“举办这场午餐会,一方面我是想将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介绍给乔治安娜,另一个原因是,乔治安娜此行带了一位她的好友同行前来。我认为,这样欢迎的仪式会比较适合她——乔治安娜的朋友。” 这番话,宾利小姐还没听完就打翻了醋瓶子:听说达西先生要把妹妹介绍给伊丽莎白,她心里那叫一个酸。 不过听到最后, 宾利小姐意识到,即将和乔治安娜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她”。 达西先生好像也很重视“她”。 宾利小姐立即起了幸灾乐祸的心思,她很想知道伊丽莎白和这位神秘的“客人”,到底谁更受达西先生的重视。 天气晴好,午餐会露天举行。 盛会刚刚进行到一半,忽听远处车马声传来。几辆厢式四轮马车不徐不疾地驶进彭伯利庄园,向众宾所在的花园靠近。 达西先生一脸喜色:“舍妹到了。” 他向伊丽莎白伸出手臂:“愿意与我一道去见见舍妹吗?” 伊丽莎白微微颔首,默不作声地轻轻挽住彭伯利的主人。 她的手在轻轻颤抖,泄露了她或紧张或失落的心情。达西偏过脸,以眼神安慰伊丽莎白,鼓励她鼓起勇气。 众宾见是达西小姐的马车到了,也一起聚过来准备迎接。 宾利小姐感叹了一句:“这么大的阵仗,真让人想起上次在内瑟菲尔德庄园……” 上一次在内瑟菲尔德也是这样,舞会开到一半来了新的来宾,赚足了眼球。 宾利先生不满地看了一眼妹妹,似乎觉得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宾利小姐这才住嘴了。 远处,彭伯利的门童抢上去为达西小姐乘坐的马车开门。 在众目睽睽之下,达西小姐迈出车厢。 “乔治安娜一如既往地漂亮!”宾利小姐站得很远,连乔治安娜的面容都看不清,她还是特地把这话说给哥哥听。 谁知下一刻,车厢里又步出一名年轻的小姐。 众宾顿时觉得自己眼花了:究竟哪一位才是达西小姐? 两名年轻女性并肩站在马车跟前,一起往众宾这边看过来。 在宾客们眼里,她俩几乎一般高,远看甚至连容貌都有些相似,但是气质迥异,各有千秋: 一个含蓄羞怯,仿佛一朵在清晨悄悄绽放的百合花;另一个则明艳热烈,如同在艳阳下盛开的玫瑰,娇艳而奔放。 达西先生陪着伊丽莎白朝马车那里去了几步。 伊丽莎白看见了来人,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她情不自禁地向前迈上两步,看看达西小姐身边的来宾,又转头看看身边的达西先生。 达西先生冲她鼓励地点点头。 伊丽莎白顿时松开了他的手臂,提起裙裾,快步向来宾那里跑过去。 达西小姐身边的女孩也没有迟疑。她张开双臂,向伊丽莎白跑去,同时大声呼喊:“莉齐——” 转眼间两人已经来到彼此面前。伊丽莎白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拥抱来人:“妹妹,我的好妹妹,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这一幕落在来宾们眼里,人们都已经看呆了。 宾利小姐张大了嘴,半天才对身边的兄长说:“我当是谁……和乔治安娜一起来的,竟然是……最小的那位,贝内特小姐?” 三天前。 杨格太太的客厅里,威克姆揽着罗兰的纤腰翩翩起舞。 气氛十分暖味,舞到一半,威克姆拥着罗兰转到靠墙壁的一侧,突然伸出一只手,将罗兰挤到墙边,手撑着墙壁。两人面对面,眼对眼。 “我的美人儿,你决定了吗?” “和我继续一起演戏,还是干脆退赛?” “别动……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但是这样,观众喜欢!” 说话间,他又靠近了些,两人能够清楚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罗兰险些被威克姆气个倒仰: “你这是以前在‘霸总位面’待得久了,才会觉得观众喜欢这些吧!” 威克姆笑嘻嘻地纠正:“是‘龙傲天’位面。” 罗兰:…… “难道年轻的女孩子不都喜欢这些你侬我侬,冒粉红泡泡的场面吗?” “你们不都喜欢口是心非,嘴上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吗?” “别怕……” 威克姆手上动作,温柔地替罗兰摘下一直她手上戴着的长手套。 却没想到,他握住的却不是一只纤纤柔荑,那只手生得匀称修长,手指指肚和手掌上却都有一层薄茧。 ——果然是种田位面来的土老帽! 威克姆在内心暗暗评价。 但是为了他的计划,威克姆依旧摆出一副眼神迷离的模样,慢慢垂下眼帘,低头凑近,似乎想要一亲芳泽。 “别怕……你应该懂得,我们要共同经历的,不过是植根于我们生命本源处的……你不是一个18世纪的淑女,你是个现代女性,应该更勇敢、更热烈地去追求……” 罗兰被摘掉了一只长手套,脊背则紧紧地抵着客厅的墙壁,为了避免接触威克姆,她几乎不能动弹。 但这并不妨碍她思考: 威克姆提到生命的本源,她却马上想到了一望无际广袤丰腴的土地,高产的作物正在那里迅速开花结实; 她最期望的,莫过于在并肩奋斗的同时结下深厚的友谊,在收获的时候能够不分彼此地共同欢庆; 最令她快活的,是这个位面里,她身边的人,她爱的和爱她的人们,因为她的努力和启发,每一天都能变得比之前更好……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替她定义“渴望”与“快乐”。 同样的,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强迫去接受一个她不爱的人,即便是作者、是位面、是制作方也都不行。 罗兰在这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见你的鬼吧‘龙傲天’!” 她突然飞起一脚,正中某人下怀。 “龙傲天”万万没想到罗兰会在这时候发难,疼痛难忍之际,捂着裆部当场蹲下。 “你……这么狠……” 罗兰微笑:“威克姆先生,这也是为您好——本位面是全年龄段位面,您刚才挨的那一脚,会被全程马赛克,观众们不会见到,更加不会有损你的‘完美形象’。” “而我——相信剧情永远为人设服务,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我的脑子里没有卿卿我我,万万不可能走出这种痴恋你,和你一起私奔的剧情!” 威克姆先生痛苦地抬头:“你这个……女流氓……” 罗兰抬了抬嘴角:“这是给你一个教训,提醒你我们是在傲偏位面,不是‘红字’位面,更不是‘德伯家的苔丝’1!” 她迅速在这客厅里翻找,想找回自己的手提包,那只小包里有些零钱,还有她回家需要的旅行证件。 “没……没用的,你命中注定,就是要和我私奔——这是必走、必走剧情……” 威克姆先生扶着身边的沙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都被杨格太太扔掉了——你也没有钱……” “杨格太太带你来的时候,特地向左邻右舍和车马行打了招呼,告诉他们你是‘威克姆太太’!” “你的亲友会接到你的亲笔信,告知他们你已经和我私奔——” “没有我,你寸步难行……” “小姐,我好像还没告诉过你,你已经不在伦敦,你在伦敦南面的埃普瑟姆。你在这里举目无亲,你只有我……” 罗兰突然停下来,她听见门外有人声:是杨格太太,她像是停下了脚步,在向邻居们打招呼。 这一耽搁给了罗兰最后的机会,她迅速地打量了一下房子的地形,马上丢下威克姆,一闪身就打开了通向屋后花园的门。 月色下,小小的花园被一道一人高的树篱环绕,树篱之间有一扇小小的木门,门上安着插销。 罗兰伸手一试:可以! 她拨开插销,一闪身,已经从花园后面溜出去,遁入茫茫夜色中。 夜已深,罗兰心想:威克姆这人也不能算是全然一无是处——至少他有一点说中了,即便是在位面里,她也需要吃喝,来保证体力。 她上一次进食还是在出版商的书店里,她饮了一两口水,吃了一小块饼干。 现在她确实感觉到了保存体力的需要。 按照威克姆的说法,她现在在伦敦南面的小镇埃普瑟姆。 罗兰听舅父加德纳先生提到过这里,小镇是个旅游胜地,以设施完备的赛马场著称。夏季里人们成群结队地从伦敦城来到这里,观看赛马,然后参加无休无止的盛会、晚宴。 罗兰尽快离开了杨格太太那间小屋所在的街区,来到镇中心。 赛马场就在镇中心的一侧,另一侧还点着灯的,正是镇上唯一的车马行。 车马行还亮着灯,罗兰朝那里看了片刻,立即转身,向反方向走: 威克姆一定会盯着这间车马行,而且她……身无分文,连个稍微值点钱的银别针都没有。 她料想镇上最大的旅店应该就在赛马场的附近。果然,不久罗兰就找到了那里。 罗兰可没有傻到直接去住店,而是从旅店的侧门溜了进去,去了那里的马厩。 罗兰穿过马厩,一匹匹驿马喷着响鼻向她打招呼。 在马厩尽头,她看见了旅店的马夫。中年人用钉耙叉起厚厚一叠草料,斜过眼来问罗兰有何贵干。 “我家小姐将一个手提袋落在马车上了,差我来拿。” 马夫偏过头,朝另一个方向努努嘴。 “谢了!”罗兰按照指点,果然找到了旅店存放客用马车的地方。 罗兰轻轻拍了拍其中一座的车门,果然没有上锁。 她攀进马车,直觉这是一座女士用的厢式四轮马车,车厢里弥漫着一阵幽淡的香气,不是古龙水的味道,倒像是真正的花香。 罗兰被这种幽淡的味道安抚了。她紧张的神经终于开始松弛。 在这漫长的一天邻近结束的时候,罗兰终于找到了这小小的一片栖身之所——她太累了,整个人蜷在马车里天鹅绒包裹的座椅上,进入了梦乡…… 车身一动,罗兰才醒来。 蹄声的的响起,她意识到,马车已经被人套上了马匹,正在向不知什么方向行去。 车厢里光线幽暗。 也许正是因为车窗上挂着的帘子都垂着,马车夫才没有发现车厢里还有她这么个“漏网之鱼”。 罗兰轻轻将车厢的窗帘撩开一角,正好看见马车正在向旅店正门处驶去,显然是要去那里接人。 罗兰将身子缩起来,尽量贴着车厢的门边,这样在车门被打开的时候,车外的人不会发现车厢里还有另一个人。 不久,车辆停下,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大声问:“怎么车上的窗帘都垂着?” 另一个娇嫩而腼腆的女声响起,只听见她柔声说:“没事的,我们上车之后不就都能打开了?” 随即车门打开,一个高挑纤细的姑娘走进车厢。 罗兰眼疾手快,趁对方低头进来的时候,突然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拉,让她坐下,伸手、捂嘴,伸脚、关车门……一气呵成。 那姑娘猝不及防,还没等她出声,嘴就被人捂上了,紧接着,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别喊!无恶意!求你帮个忙!” …… 车门外的女家庭教师只觉得莫名其妙。 自家小姐一进车厢,就突然关上了车门。车窗的帘子也没有拉起来。 好在这种情况片刻后就得到了改变:车门悠悠地再度打开,小姐的声音响起:“罗杰斯太太,您也请进来吧!” 家庭教师摇摇头,没想其他,也低头进了车厢…… 她面对并排而坐的两位年轻小姐,惊讶至极:“乔治安娜,这是怎么回事?” …… “乔治安娜?” 罗兰转头看向身边羞涩的小姑娘——她看起来是个始终被人呵护在手心里的孩子,虽然也已经有十六岁了,生得高挑而美貌,但她和罗兰一比,十足十的还是个孩子,此刻正怯生生地望着罗兰。 尽管如此,坐在两人对面的女家庭教师,却碍于这小姑娘的权威,不敢细问罗兰的来历,只能以狐疑的目光反复打量罗兰。 罗兰果断地向罗杰斯太太点头。 女家庭教师总算发了话:“车夫,我们走!” 马车车身一动,蹄声随之的的地响起。 罗兰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没有人意识到车上已经多了一人。 她随即轻声开口:“这位小姐,您的教名是乔治安娜?敢问您姓……” 这个名字,这副和自己有几分肖似的容貌,不得不让她想起某位先生曾经提起过的…… 岂料她话还未问完,马车又停下了。 车厢外一个声音响起:“打扰了,敢问我可以请教一下车厢里的几位都是什么人吗?” ——是威克姆的声音。 威克姆竟然找到了这里,拦在她逃离埃普瑟姆的路上,要求检查马车? 罗兰十分紧张。 她不确定自己偶然相遇的这一对主仆,愿不愿意保她,或者说……有没有这个能力,保她。 谁知她身边的少女比她还要紧张,乔治安娜几乎缩成了一团,紧紧地抱着罗兰的胳膊,小声小声地哭道: “是他,是他——” 罗兰:……?这怎么回事? 她还没有害怕呢,怎么对方先哭了? 小姑娘抱着罗兰的胳膊,让罗兰油然而生一股保护欲。别说外面只是个色厉内荏的龙傲天,哪怕外面真的是个强大的敌人,她也愿意护住身边这个吓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达西小姐,达西小姐……您怎么了?” 罗杰斯太太焦虑的呼声证实了罗兰的猜测——世上的事,无巧不成书,更不用说是在位面里。 罗兰这次是误打误撞,竟然上了乔治安娜·达西小姐的马车。 她遇上的,是达西先生的亲妹妹。 而乔治安娜一听见威克姆先生的声音,就吓成这副模样。 罗兰脑海里灵光一现:她记起了当初在内瑟菲尔德的舞会,记起了达西先生见到威克姆的时候,把自己误认做乔治安娜。 罗兰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威克姆口口声声,说他的“必走剧情”就是“私奔”。 这个“私奔”,可能不止是和贝内特家的小姐私奔,也包含了和达西先生的亲妹妹私奔。 这就能解释达西先生的一切反常了。 罗兰得出结论:眼前的这个困境,是需要她和乔治安娜共同面对的。 第41章 傲偏位面41 威克姆在埃普瑟姆最大的旅店外面拦住了一座外观豪华的马车。 他唯一的怀疑在于, 大白天了,马车驶出的时候,车窗上挂着的窗帘却四下里垂着。 威克姆的心情很是不好:昨晚挨的那一脚, 想必会让他在观众面前大失颜面。 而他直到现在都没能想通,对方怎么就能躲开“必走剧情”的,难道是制作方故意通融的?还是说“种田选手”就真有特权, 能够避开感情戏? 现在看到这样一座四轮马车驶离旅店, 威克姆果断上前, 将马车夫喝住, 提出要检查一下马车里的情况:他猜想他的猎物可能会藏身于别人的马车里,偷偷离开埃普瑟姆。 “你如果拉起窗帘, 能让我看见车厢一角, 我都不会起疑。” 威克姆喃喃自语, “偏偏啊, 偏偏你要自作聪明……” 谁知就在此刻, 车厢的车帘刷的一声被拉开了,一位中年妇人端坐在马车里, 柳眉倒竖, 喝问道:“这是什么人, 竟然敢拦阻罗辛斯的车辆?” “罗辛斯?德布尔小姐?” 威克姆吓了一跳,隐隐约约看见车厢内还有另一个人影, 别过头, 靠在中年妇人的肩膀上, 秀发散落, 一副身体不佳、气力不继的模样。 威克姆领教过凯瑟琳·德布尔夫人那张利口,心想:怎么就这么不巧,惹到这一位的头上了呢? 他还有什么方法, 只能乖乖放行。 马车刚刚走远,罗兰已经从家庭教师肩膀上弹了起来,望向车座对面,缩在窗帘后面的达西小姐。 她心疼地望着对方惨白的小脸,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达西小姐小脸微红,嗫嚅着说:“我……我好没用。” 罗兰却摇摇头:“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刚才表现得多宽容,多善良,多大度吗?” 如果不是达西小姐默许收留了罗兰,而是闹将起来,被威克姆发现,不仅罗兰可能会被威克姆当做“小逃妻”带走,达西小姐……可能也免不了要受到些羞辱。 “您也知道罗辛斯?”女家庭教师惊讶地问,“罗辛斯是小姐的姨母,凯瑟琳夫人的家。” 罗兰点点头,正色回答:“我有幸造访罗辛斯,见过凯瑟琳夫人与德布尔小姐。” “我的名字是莉迪亚·贝内特。达西小姐,久仰大名,很高兴今天能见到你。” 达西小姐一双漂亮的大眼顿时直了,呆呆地望着罗兰。 车厢里一时没人说话,耳边只有驿马匀净的蹄声,的哒的哒,的哒的哒…… “你真的是贝内特小姐吗?”达西小姐面颊上浮起薄薄的红晕,“哥哥的信上多次提到你。我实在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如假包换。”罗兰的笑容也很真诚,“今天相遇的事,说来话长。在合适的时候我会把全部经历都告诉你。” 她面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地告诉眼前的小姑娘:放心吧,达西小姐,往后的这段路,我会全心全意、勇敢地保护你—— 谁让我们经历过相似的遭遇呢? 离开埃普瑟姆,罗兰马上开始琢磨这件事该如何善后。 按照威克姆所说的,她留给亲友们的“信”已经送出去了——料想威克姆会通过杨格太太弄到她的手稿,可以模仿她的笔迹。 信的真伪,亲友们未必能够区分。 因此,她和威克姆一道“私奔”的这个流言,一定已经传播出去了。 她不能操之过急,而是应该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不止在亲友们面前,也要在世人面前澄清这件事,否则贝内特家一家的姐妹,都会因为她而名声受累。 另外,威克姆虽然偶尔会犯蠢,降起智来也挺厉害,但是她逃出去以后,这位“龙傲天”就未必没有后手。 这个位面的优胜者奖金不少,罗兰相信对手们怎样都会努力再做最后一搏的。 想了很久,罗兰终于决定,与乔治安娜一同北上,前往德比郡,暂时不把自己的消息透露给亲友们,免得威克姆也听到风声,有所行动。 但是达西先生是一定要通知的。她们刚到伦敦,一封急信就已经送往德比郡的彭伯利。 而达西先生收到信,正是刚刚离开伊丽莎白,奋力赶向伦敦,准备尝试搭救罗兰的时候。 看到来自罗兰和乔治安娜的信件,达西先生长舒一口气。 他同意罗兰的意见,认为罗兰绝不能就这么贸贸然回家,而是应该在很多人的场合出现,并表示她这段时间一直和乔治安娜在一起——这样才能减轻流言蜚语带来的影响。 也正是收到了这封信以后,达西先生立即回头,迎上正在南下的伊丽莎白和加德纳夫妇,安排了这一场彭伯利的盛大午餐会。 见到罗兰,伊丽莎白和加德纳夫妇都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小妹,你往朗博恩送信了吗?大家都急坏了……” 伊丽莎白总算找到了一个机会和罗兰单独说话。 罗兰伸手拍拍姐姐的手背:“放心,给所有亲友的信,都会今天准时送到。” 也就是说,今天,同一时间点上,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亲友们,都会收到澄清,和威克姆先生私奔的事,完全是子虚乌有。她自从离开出版商的那个时刻起,就和达西小姐待在一起。 甚至连出版商斯科特尔先生都会收到她的致歉信,为她那天的不告而别表示抱歉,申明出版的协议她绝对会遵照履行,并且委婉提醒出版商——杨格太太不是个好人。 “莉齐,快来见见我的朋友,乔治安娜·达西小姐。” 罗兰突然想起了身边的人,赶紧拉朋友来见过姐姐——这几天她们一路并肩北上,罗兰已经完全了解了乔治安娜的性格,并且和她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这次多亏有她帮忙!” 伊丽莎白听闻,感激地拉住了乔治安娜的双手,却发现乔治安娜其实是个无比腼腆的小姑娘——有传言说她傲慢,多半却是因为她的羞怯不爱说话造成的。 “莉齐,乔治安娜可厉害了,她是一位真正的才女。” 罗兰在朋友身边毫无保留地吹嘘。 乔治安娜羞涩地低下头,脸上飞起一片片红云。 达西先生自觉地站在远处,望着妹妹她们自行交谈,心里十分安慰。 甚至在他看来,仅仅是与罗兰相处了这么几天,乔治安娜……好像已经勇敢开朗了很多。 罗兰少不了赶紧去见舅父母,将自己无恙的消息告知。加德纳夫妇都很欣慰——不过他们还是很好奇,实在是没想明白,这个最小的外甥女是怎么从风评被害、为人所不齿的浪荡少女,摇身一变,变成彭伯利的座上宾的。 有了罗兰和乔治安娜的加入,午餐会热热闹闹地举行。 众人多半对两位少女的出现感到吃惊,却都没有多想什么。 如同一切为子女感到骄傲的家长一样,达西先生也有意让妹妹在众人面前露一手:一架雅致的演奏钢琴早就放置在了彭伯利的露台上。 宾利小姐过去打开了钢琴的琴盖,对乔治安娜笑说:“我亲爱的达西小姐,接下来你看着办。” 乔治安娜小脸红红的,扭过脸在人群中找罗兰的身影。 罗兰看到钢琴已经走了过来:“乔治安娜,我在罗辛斯就已经听闻你的演奏非常出色,现在更加急不可耐地想要亲耳聆听。” 乔治安娜与罗兰之间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化学反应,罗兰说什么,乔治安娜都愿意相信—— 果然,听见罗兰的话,乔治安娜点点头,过去坐到琴凳上,抬起双手,十指轻轻放置在琴键上,同时抬起头来,望着罗兰。 罗兰冲她鼓励地一笑。 下一秒,优美动人的琴声从乔治安娜指下流淌而出。 在户外三三两两聚着聊天的人们大多被这曲声吸引,停下了交谈,安静听乔治安娜演奏完一曲,齐声鼓掌喝彩。 乔治安娜收手之后则抚着心口,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罗兰微笑望着她,心想这个小姑娘果然幸福,是个一直被哥哥保护得很好的小可爱。 但有些风雨,必须乔治安娜自己承受才行,否则她很难学会如何经营自己的人生。 乔治安娜谢过众人的夸赞,又应宾利小姐之邀,为大家演奏起一支苏格兰小调。 曲调悠扬欢快,彭伯利跟前的大平台上,已经有嘉宾情不自禁地随曲调起舞。 罗兰一面站在钢琴边听乔治安娜演奏,一面出神。 忽然,她听见乔治安娜弹错了两个音,紧接着整个调子都乱了。有什么突然干扰了演奏者的心绪,令她的弹奏错漏百出。 罗兰抬起头,看见乔治安娜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手指凌乱,指下的曲子已经不成调。 她的眼神里含着羞臊与恐惧,正望向彭伯利大宅跟前的某个方向。 罗兰也看见了,一驾敞篷马车停在那里,另有一名男子正翻身下马。不用说,这位正是乔治·威克姆——他追踪到彭伯利来了。 罗兰站在乔治安娜身后,伸出手,轻轻搭在她肩头。 “亲爱的朋友,别怕——” “你在彭伯利,这里是你的家,有你的兄长,身边都是你的朋友。” “我们都会给你不遗余力的支持,但是你也要勇于面对。” “……” 听着这些,乔治安娜的手指渐渐稳住,曲调重新变得流畅。 “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再伤害你,那个品行不端的男人更加不能。” 在来彭伯利的路上,罗兰与乔治安娜推心置腹地谈了一次,因此了解了这个小姑娘的一些往事。 前年夏天,乔治安娜曾经被威克姆哄骗,答应他,要与他私奔。 这件事被达西先生及时发现并制止了,乔治安娜才避免了一桩冒失而不幸的婚姻。 为此达西先生给了威克姆一笔钱,并且打发他去了美洲——条件是威克姆再也不会回到彭伯利来,永远不见乔治安娜。 可今天,威克姆竟然自毁誓言,重新回到彭伯利来了。 “作为朋友,和有过类似遭遇的女性同胞,我愿意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罗兰依旧站在乔治安娜身后,右手轻轻地搭着乔治安娜的肩—— “但是这一次,对手是冲着我来的……亲爱的朋友,此时此刻,我也一样需要你的勇气,你的力量——” 的确如此,罗兰正在深吸气:此前她曾反复思考,猜测威克姆会怎么对付她。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不是所有的招数她都有办法对付。 此时此刻,她既是在勉励朋友,也一样是在鼓舞自己。 与此同时,乔治安娜的琴声,变得越来越稳健,越来越有力度,甚至能从琴声里听出隐隐约约的愤怒,似乎是在指控威克姆。 她手下调子一转,已经不再是婉转悠扬的苏格兰小调,而是换成了雄壮激昂的曲风。乔治安娜似乎在用自己的方式,对罗兰表达支持。 “是的,我们会站在一起。” 罗兰感激地轻拍乔治安娜的肩膀,转过身,迎向威克姆过来的方向。 与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位穿着深色外套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不是律师就是公证人。 “亲爱的乔治安娜,这么久没见,没想到你用这种方式来欢迎我——” 威克姆冲罗兰的方向大声说。 乔治安娜的琴声又是一顿。 但她马上又恢复了勇气,将原先的调子继续演奏。 琴声里传出的愤怒与激昂,提醒了彭伯利所有的来宾。 众宾都停止了交谈,朝钢琴这边聚拢。 达西先生早已停止了和伊丽莎白的谈话,快步赶上来,拦住了威克姆。 “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脸回到这里?” “乔治·威克姆,你留在这里一分钟,都是在玷污先父的心意与名誉。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立即离开彭伯利。” 威克姆却冲达西先生笑笑:“亏你还好意思提起老达西先生?” 这一句挑衅,只有彻底激怒达西先生,他顿时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枚手套,冲着威克姆那张英俊的脸就要摔过去。 众宾们发出一阵惊呼,达西先生竟然向威克姆挑战,要和他决斗吗? 然而达西与威克姆这两位之间的是非曲直,少有人知道内情——到底谁占理,没人肯站出来。 只有宾利先生大踏上一步,站到了达西先生的身边。 “住手!” 千钧一发的时刻,威克姆却喊了停:“我今天来,不是和你计较旧事的,我亲爱的教兄——” “您就算是出于旧怨要赶我走,我也不会计较。但是,我要——带她走!” 威克姆朝钢琴的方向一指,同时指了两人,罗兰和乔治安娜。 乔治安娜的琴声戛然而止,少女一张俏脸血色尽褪,如纸般雪白。 罗兰却向前大踏上一步,对威克姆先生说:“这里都是本国自由的公民,你没有权力带走任何人。” 威克姆竟然被她的话堵住了,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赶紧换了另一副语气,对罗兰说:“亲爱的威克姆太太,别意气用事了,跟我回家吧!” 什么?——在场的来宾,但凡有认识威克姆先生的,此刻都愣在当场。 威克姆太太? 威克姆先生这是什么时候结的婚? 话说,一年六七千镑的进项——这桩婚事……还不错啊。 在座的嘉宾,也有不少人也考虑过将威克姆作为婚姻对象——没想到却被人捷足先登? “各位,我与莉迪亚·贝内特小姐日前在格雷特纳格林成婚。昨天我们夫妇略有些口角,她就单独离开了。” “各位,我们新婚燕尔,拌一两句嘴也属寻常。各位且帮我劝一句,劝一劝威克姆太太,随我一道,回朗博恩拜会岳父岳母吧。” “我们就不打扰各位的雅兴了。” 威克姆在众目睽睽之下,冲罗兰一瞪眼:“还不快跟我走?” 在格雷特纳格林成的婚? 彭伯利的来宾们纷纷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人们纷纷让开一条路,似乎罗兰理应跟随威克姆离开,夫唱妇随乃是天经地义。 无论贝内特小姐真实的心意到底如何,既然她已经与威克姆成婚……人家的家务事,就别再过问了。 好在罗兰还有亲友在场。 加德纳夫妇马上站了出来。 加德纳舅舅以前见过威克姆先生,马上说:“威克姆先生,我想尊驾一定是搞错了。” “外甥女日前前往伦敦,与出版商洽谈出版事宜。将一切都谈妥之后,遇上了达西小姐。” “外甥女原本就打算来德比郡与我们会和,遇到达西小姐之后,两位便决定结伴一起前来。” “这几天,外甥女都与达西小姐在一起。阁下说的格雷特纳格林云云,恐怕是阁下臆想出来的吧?” “日前外甥女确实获得了一点小小的资产,阁下如此急切,想尽一切办法向外甥女求婚都被拒绝。现在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制造谣言,威克姆先生,您真的当我们这些亲友不存在吗?” 加德纳舅舅心思缜密,反应非常快。 此前他只与罗兰稍微交谈了几句,就已经自行推测出了罗兰和威克姆两人的全部动机,这时有理有据的一条条说出来,听得彭伯利的众宾连连点头。 要真是这样,他们如果还任由威克姆带走贝内特小姐——这种袖手旁观,无异于犯罪。 可是威克姆却看起来早已准备,他一转身,指向和他一起来的人: “这位是格雷特纳格林的公证人,我们结婚之后,在他那里做了一份公证。” “这位刚好有事南下,我就把他请了过来。” “各位,这是我们结婚的所有法律文件。我和莉迪亚·贝内特小姐,确实已经结婚。” 说着,威克姆转向了达西小姐:“亲爱的乔治安娜,我一向把你当妹妹。我知道你听了我太太的一番花言巧语,就想为她掩饰。” “乔治安娜,说谎不是什么好习惯!” “来,说实话吧,你和我太太根本就不是在伦敦相遇的,对不对?” 第42章 傲偏位面42 乔治安娜今天表现得很有勇气。 但她到底还嫌稚嫩, 被老辣的威克姆一问,就露出了马脚。 “您到底是在哪里遇见贝内特小姐的?哪家剧院?哪家旅店?” “……什么,埃普瑟姆?乔治安娜, 刚才还说是伦敦,现在变成了埃普瑟姆?你倒是说清楚啊……” 这边乔治安娜先自乱了阵脚,那边加德纳先生拿着公证人递来的法律文书发愣——这文件周到完备, 连他这样商场上的老手, 也看不出任何问题。 加德纳先生深吸一口气, 转头盯着公证人。 他再三考问这位公证人, 公证人却对答如流,一口咬定:威克姆先生与贝内特小姐, 确实在格雷特纳格林结了婚。 “达西先生, 过去的个人恩怨今天我不想重提, ” 威克姆得意洋洋地望着昔日的教兄, 问:“但我是不是可以带着我的太太离开了?” 达西先生没有接话, 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了怀表,低头看了一眼。 威克姆转头向周围望望。 彭伯利的来宾们很有眼色地不出声。 这些嘉宾敏感地意识到:眼前这位身陷旋涡中的莉迪亚·贝内特小姐, 是彭伯利的主人, 达西兄妹两人共同要保护的人。 除了达西兄妹以外, 宾利先生显然也站在了朋友这一边。 至于他们这些来宾,被邀请, 恐怕也是充当了“见证人”。 那么, 彭伯利上演的这一场“闹剧”, 究竟会如何收场?——众人都无法预测结局, 只有静观其变。 威克姆终于转向罗兰,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却不说话。 但罗兰明白他的意思:既然是“必走剧情”, 就别想着能轻易避开。只要她人还留在这个位面里,这段剧情,就肯定还会阴魂不散地纠缠她。 但是,今天这一场好戏,结局已经注定。 罗兰专注地望着威克姆,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这让威克姆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他一定以为罗兰已经认命了。 谁知罗兰一点儿不担心,事实上她还有点好奇: 她想不明白威克姆为什么会跑到彭伯利来——究竟是谁给他的勇气? 她相信,是个选手都很明白:威克姆这样做,会把位面外观众的好感全部败光的。 这是位面真人秀,在位面里赚得盆满钵满,观众不喜欢也是白搭。 如今威克姆这是真的走投无路了,祭出这样的降智操作,难道是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干脆破罐破摔,死也要拉上罗兰做垫背? 又或者“龙傲天”的观念根深蒂固:以这种方式娶到家赀丰盈的美貌娇妻,才符合位面外观众们的预期,代替观众们玩了一把“逆袭”? 罗兰缓步上前,越过身边的乔治安娜和达西先生,正面面对威克姆。 “乔治·威克姆先生,” 连名带姓地称呼对方其实很爽,有一种控诉的意味。 “我建议,我们双方都简单点、真诚点。” “我相信,在这个世上,还是存在公理、正义和真相的。我希望您也这样认为。” “我究竟有没有在您说的那天,出现在格雷特纳格林,有一万种方法能够证实。只是我更希望您良心发现,在散布了一千一万句谎言之后,能说出一句实话而已。” 威克姆紧绷着脸皮,少有人注意到他的右手微微抖了抖,然后捏成了拳。 “我的财产很平庸,”罗兰自嘲地笑了笑,“和您的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确实,她们姐妹现在也不过是五千镑的嫁妆,外加一大堆刚刚起步、零零碎碎的产业。 与威克姆在美洲的产业相比,着实不值得一提。 “但是我想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您结婚。” “或许有这样一个举世公认的真理:有钱的单身汉总要娶位太太——但是,” “我的财产和我的能力赐予了我自主选择的能力:有钱的单身姑娘,只有遇上真正敬重和爱的人,才有必要结婚。” 聚在彭伯利的来宾闻言,都惊愕地呆在当地。 确实,罗兰的这一番话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太令人震惊了。 但无论如何,这确实说明了罗兰根本不想和威克姆结婚——而且她也确实没有这个必要。 满脸震惊的嘉宾之间,只有乔治安娜一个,低下头,将罗兰的话慢慢咀嚼,像是金科玉律一样记在心里。 “真相来了!” 达西先生话音刚落,彭伯利庄园的大门外突然驶进一辆马车。数骑紧跟在马车之后,马背上的人身穿制服,是德比郡警察厅的服色。 马车和骑手们在彭伯利的主要建筑跟前停下。警察们一跃而下,马车打开了车厢,两个警探模样的人从车中跳了出来。 “乔治·威克姆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您被控告伪造文件——” 威克姆大吃一惊,转脸看向罗兰。 罗兰则无情地紧盯着威克姆。 这个世界上,不仅存在公理和正义,还有个东西叫做法律。 自从她联系上达西先生,针对威克姆的反向追踪行动就已经开始了。 威克姆伪造结婚法律文件,邀请假冒的“公证人”……种种行径,一一落在他人眼中。 如果威克姆没有那么“贪心”,没有当面来彭伯利要人,他就不会正好撞在达西先生手里,被当众戳破阴谋。 还没等威克姆反应过来,此前一直在与加德纳舅舅交涉的那个“公证人”,一把推开身边的人,率先夺路而逃。 德比郡的警探都不是吃素的,立即有两人冲上前去,将“公证人”擒住,死死地按在地上,不让对方挣脱。 这相当于不打自招,“公证人”是个冒牌货。这人的身份一旦揭穿,威克姆的计划立即完蛋。 威克姆转身朝马车上下来的警探虚弱地笑了笑:“我想……这可能是一场误会。” 警探却给他看证件:“乔治·威克姆先生,我们来自苏格兰场1。” “伦敦来的警探?” 聚在彭伯利的来宾们更加惊讶——事情好像越闹越大,不止德比郡当地的警察,连苏格兰场都来人了。 “威克姆先生,您涉险伪造文件、虚构资产信息、高息非法集资,以及诈骗……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 威克姆显然对此没有任何准备,眼睁睁地看着一枚冰冷的手铐,铐住了自己的手腕。 “如果不是德比郡的同仁正巧查到你伪造结婚文件,我们还没办法那么快追查到你的头上……达西先生,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苏格兰场的人正要当场铐走威克姆,在彭伯利的来宾中,却有人受不了了: “高息非法集资……威克姆先生招募的,投向美洲的那些投资……难道都是假的吗?” 早先威克姆借他在美洲的“成功”,在英格兰大肆招募投资者,为他们描绘了“遍地是黄金”的美好前景。 不少人为高额回报所诱,往威克姆的资产里投入了真金白银。 但现在看来,这些钱,应该都打了水漂,根本没有投到什么美洲去,而是落进威克姆一个人的口袋里,供他花天酒地了。 “不错,各位如果有损失,可以向警方申报,苏格兰场欢迎各位提出证据。” 随着威克姆的落网,对骗子的声讨顿时响成一片,人人都说,他们第一天认识威克姆的时候,就意识到他是个伪君子——在美洲创业云云,都是一派谎言。 至于他们自己,却一个个撇清得干净。 “没有没有,我可从来没有相信过威克姆的谎言,从没有将一分资产投给他。” 所谓“打落门牙和血吞”,这个时代里,任何让人质疑自己财产的风险,都是不能接受的。 在场的诸位嘉宾,为了他们的名誉,和儿女们未来的婚姻,不得不强颜欢笑,一个接一个地上前感谢达西先生,感谢他帮忙戳穿了威克姆的假面具,让他们避免了“将来可能的”损失。 “宾利先生,” 尘埃落定之后,达西先生转向自己的朋友。 “关键时刻,很高兴你还站在我身边。” 早先确实情势紧急,一触即发,达西先生差一点就向威克姆挑战,要与他决斗了。 但是宾利先生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达西先生这一边。 这位“人尽可友”的好好先生,在关键时刻终于还是做了一把选择,选择支持自己多年的老友。 两位绅士重重握手,相互拍了拍肩膀,眼瞅着是心无芥蒂的重归于好了。 在一旁守着的宾利小姐则赶紧上前祝贺,一边说尽好话,一边心疼自己那些打了水漂的“美洲投资”。 加德纳夫妇与伊丽莎白到这时才终于放下悬着的心。 “小妹,你真勇敢!” 伊丽莎白上前拥抱罗兰的时候,几乎要落泪了。 “现在终于没事了,没有人会欺负到咱们头上了。” 威克姆被苏格兰场抓了个正着,以后不会再有人阴魂不散地缠着她们。 再加上罗兰的那一番宣言,这世上也没有哪个轻浮男子,再敢打贝内特家姐妹们的心思了。 “的确如此,”宾利先生再次回转,向罗兰与伊丽莎白殷勤致意,“我必须请二位小姐转达对你们全家的歉意——” “今年春天……阴差阳错,我确实没能在城里见到令姐。” “但我想,重聚的季节很快就会到来……我真诚地希望,能与各位,在内瑟菲尔德重会。” 伊丽莎白与罗兰对视一眼,两人都是长舒一口气。 虽然都知道宾利先生没有那么有担当,可是简却深深钟情于他。 要让这段感情就这么无疾而终,也确实是件无奈而痛心的事。 但是现在,宾利先生澄清了,这是个误会,他愿意回到赫特福德郡,和简重新开始——这是件皆大欢喜的事。 很快罗兰收到了出版商的回信。 斯科特尔先生回复说,很高兴得到她的亲笔确认。如今她那本农书的稿件已经在校对,插画的制版工作已经开始,不出意外的话,一两个月之内,她就能收到样书。 另外,杨格太太的事他略有耳闻,这位妇人已经没有悬念地被炒了鱿鱼,而且没有推荐信。无论是家庭教师还是书店助理,这位以后都不会再有希望了。 罗兰听到了好消息,就来了精神,要乔治安娜带着她去参观彭伯利。 伊丽莎白和加德纳舅妈也一向对彭伯利的优美风景心向往之,跟她们一同前往。 至于加德纳舅舅,他早已带上了钓竿,正在要求达西先生指点他,哪里能钓到德比郡最好最肥的鲑鱼。 走在偌大的彭伯利庄园里,无论是主人乔治安娜,还是客人伊丽莎白和舅妈,都尽量住嘴,听罗兰一个人说话。 “这一片花园,可以改种紫色的花椰菜和紫甘蓝——这两样都是观赏植物,正适合向阳的区域。每年可以种两季,能向厨房供应五个月。” “这里有藤架呀,这太好了,这片藤架非常适合种植藤萝和黄瓜。我还有一种非常小巧的辣椒和番茄,适合种植在吊盆里,是绝佳的观赏作物,当然味道也不差哦……” “对不起对不起,乔治安娜,这是你的家,我不应该多嘴。”罗兰看了看朋友的神色,赶紧改口,“我这是……职业习惯,见到花园就忍不住想种菜……” 她一看见彭伯利拥有这么好的资源,就根本忍不住。 美观大方的花园和高效多产的菜园其实并不冲突。 乔治安娜“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我听哥哥提过好多回,早就听说府上的花园……菜园十分特别,甚至能惠及佃农。” “彭伯利将来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等我有了,嫂嫂……” 乔治安娜害羞地抬头,朝伊丽莎白那边看看。 很明显,这个小姑娘也很想帮她的兄长使一使劲儿,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加德纳舅妈眼尖,正看到达西先生远远地朝这边走来。 她赶紧一拉罗兰和乔治安娜:“我看那边还有一排树篱……我们去看看那边能种什么。” “莉齐走累了吧,在这里歇歇脚,我们很快就回来。” 加德纳舅妈已经过了最擅长运动的年纪,可现在她一手挽着一个,依旧健步如飞。 罗兰却还未意识到:“舅妈,树篱这样就很好,花园不仅需要丰产,也需要给人带来美的享受……” “不过,我们确实可以考虑在树篱地下再种一圈带刺的黑莓,可以有效防止附近的松鼠、豪猪之类的小动物误入……” 加德纳舅妈将双臂一放:“好了!” 罗兰一回头,这才见到达西先生正站在一棵参天大树之下,低下头,与伊丽莎白说话。 她与乔治安娜和舅妈相互看了一眼,三个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确实,这副画面太美了。 顶天立地的橡木下,站着一对极其登对的青年男女。 他们之间有过很多波折,也曾经被傲慢与偏见暂时蒙蔽了双眼。但他们都不曾放弃过心中的坚持,才换来了今天,站在一起四目相对的机会。 一周之后,贝内特姐妹二人和舅父母一道,返回朗博恩。 期间加德纳太太反复问过伊丽莎白,达西先生有没有向她求过婚。伊丽莎白都没有正面回答。 答案在一个月之后揭晓。 在这段时间里,宾利先生果然搬回了内瑟菲尔德,重新见到了简。 宾利先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不仅得到了简的原谅,并且向她求了婚。 贝内特太太高兴坏了——却没想到更让她高兴的还在后面。 宾利先生与简订婚两周之后,达西先生向伊丽莎白求婚,而且成功了。 朗博恩顿时成了整个赫特福德郡最喜气洋洋的地方。 贝内特太太则忙于四处找最好的裁缝,要给她最出色的两个女儿订制最好的礼服。 这位太太偶尔经过罗兰,会停下来抱住她的双手,不无惋惜地说:“哦,我亲爱的宝贝莉迪亚,我知道你很委屈……” 罗兰:“妈妈,并不……” 关于她“私奔”的那段流言,被证明是威克姆先生为了掩盖他岌岌可危的资金链,吸纳更多人加入他的“投资”计划,从而策划好的一场阴谋。 事情得到澄清以后,同情都落在了罗兰这一方。 但是,人们偶尔也会质疑:“虽然不是女方的错,可是女方必定也有轻浮不检点的地方。否则威克姆先生为什么偏偏会找上她?” “所以啊,贝内特一家想嫁女儿,恐怕还是难……” 这种论调一出,转眼简和伊丽莎白就都找到了好归宿。被啪啪打脸的邻居们不得不对贝内特一家羡慕嫉妒恨,认为他们家的女儿们简直占尽了天下的便宜。 “我亲爱的宝贝,你放心。你的姐姐们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她们出嫁之后,一定会替你物色更好的对象……” 贝内特太太望着小女儿,难掩慈爱。 罗兰:确实……可是,我并不在乎什么对象。 在这个位面里,她还有好多事可以做,农书要出版,各种种田的新姿势需要解锁,道路要修起来,公共马车可以办起来、普通人的生活都要好起来……还有这一片她深爱着的土地。 她还有很多可以大展拳脚的空间,但好像,这个位面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也许,告别的时刻很快就会来临…… “莉迪亚,贝内特先生在吗?” 达西先生进屋的时候,只有罗兰一个人坐在客厅里。 “不在,爸爸出门散步了,妈妈带姐姐们去了梅里顿。达西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达西先生与伊丽莎白订婚之后,早已将罗兰当自己的妹妹看待。 他的神色颇为焦急,略有些烦乱。 但他听见罗兰询问,当即吸了一口气,回答:“请转告,我这就要赶到伦敦去。” “伦敦的大主教没有批下我和伊丽莎白的特许结婚证2。” “此行我会去努力斡旋,请转告我的未婚妻,请她放心。” 第43章 傲偏位面43 在这个位面里结婚, 通常是用不着申请“特许结婚证”的。 像简和宾利的婚礼,就是在教区的教堂里挂“结婚通告”,挂满三周, 无人反对,这婚就算是结成了。 但是达西先生为了避免凯瑟琳·德布尔夫人的反对,特地通过他在教会里的关系,向大主教申请了“特许结婚证”。 谁知, 大主教那边竟然拒绝了这个请求。 这事不用想,一定是凯瑟琳夫人手可通天,对外甥的婚姻横加干涉。 申请特许结婚证被拒绝,这事儿一出来,朗博恩立即乱了套。 贝内特太太的“神经”立刻又发作了,折磨得她够呛:眼看到手的鸭子飞了,这口气她怎么也咽不下。 于是这位太太只管逼着贝内特先生想办法。 贝内特先生并没有什么办法可想,只能以此为借口, 避到伦敦去。 姐妹们都在安慰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却说:“我不害怕!” “小妹, 你再和大家说一遍, 他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 达西先生离开之前, 托罗兰转述的原话是:“请转告我的未婚妻, 请她放心。” 如果达西先生没有这份坚持, 一遇到阻挠就退缩,那么他也就不值得伊丽莎白托付终身了。 罗兰却不打算在朗博恩坐着傻等。 “是大主教不同意发放‘特许结婚证’吗?” 姐妹们一起点头。 “那么,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够见到大主教,向他说明实情, 要求他批准这一张‘特许结婚证’呢?” 大家都觉得罗兰在异想天开。 达西先生与教会的关系深厚,依旧被无情地拒绝。而她们这些小姑娘,既无背景, 又无人脉,连大主教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劝说大主教改变心意,颁下特许结婚证了。 “为了伊丽莎白,我们必须想想办法。大家都振作一点,毕竟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罗兰握着小拳头说。 那么,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见到大主教呢? “有了!”罗兰匆匆忙忙换上了出门的鞋子,“我去村子里见一见弗莱彻先生。” “弗莱彻先生?那位见习教士?” 玛丽和基蒂茫然不明所以。 罗兰却顾不上解释了,上次去伦敦时,她和菲利普斯姨夫曾经让这位见习教士搭便车,由此才得知弗莱彻先生师从昔日的大主教。 虽然弗莱彻先生的老师已经不再担任主教的职务,转而进入宫廷,但或许能从他那里找到途径,想到办法。 “您是说,您想要见到主教大人,劝说他更改心意,重新把‘特许结婚证’颁给令姐和达西先生?” 罗兰使劲点头,依稀觉得弗莱彻先生对此好像并不吃惊。 “嗯,让我来向恩师修书一封,看看他有什么主意。” 弗莱彻先生答允之后,一切就只能等消息了。 过了大约一周,弗莱彻先生登门拜访罗兰。 “莉迪亚小姐,我想,今天可能会有消息了。”他面上挂着冲淡的笑容,捧起加入接骨木糖浆的红茶,饮了一口,随即露出赞叹的眼光。 罗兰虽然心焦,但她揣摩弗莱彻先生的意思,即便有消息,也应该是好消息。 果然,没过多久,菲利普斯姨夫从宅子外面冲了进来,帽子都来不及摘,就要找罗兰说话。 “外甥女儿,天大的好消息,这是天大的荣耀……” 上了年纪的菲利普斯先生,激动之下,嘴唇翕动,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没隔几分钟,邻居卢卡斯爵士也来了,满面笑容,走进朗博恩的大宅子,向罗兰恭喜。 “贝内特小姐,这是真正的荣耀,是整个镇子的荣耀,是赫特福德郡的荣耀啊——” 罗兰兀自不明所以:“姨夫,爵士,您二位都在说什么?” “外甥女儿,您入选了入宫觐见陛下的淑女名单。过两天,您就能见到国王陛下啦!” 菲利普斯先生终于结束了哆嗦,费劲地说出这一句。 “贝内特小姐,恭喜您!”卢卡斯爵士则表示热烈祝贺。 “谁也想不到,您竟会因为成功申请了一项专利,和即将成功出版一本书,而受到国王陛下的召见。” “以前觐见陛下的淑女,都必须是贵族小姐。如今陛下此举,一定是旨在颂扬勤俭致富的美德,与大公无私的知识分享……贝内特小姐,您值得这份荣耀。” 卢卡斯爵士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番恭贺的话说得漂亮得体,却也很有道理。 “这——” 这好消息来得太突然,罗兰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稍顿了顿,她马上转头去看弗莱彻先生。 “教士先生,我记得您提到过,国王陛下,同时也是英格兰教会的领袖?” 弗莱彻先生微笑点头:“小姐,您很聪明。” 这—— 罗兰顿时朝弗莱彻先生深深行了一礼:“我明白了。” “当我见到国王陛下的时候,我会向他陈情,请他收回大主教的成命,请他颁给姐姐姐夫‘特许结婚证’。” 朗博恩的起居室陡然安静下来。 菲利普斯先生与卢卡斯爵士面面相觑: 觐见国王,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很多人一生都没有这个机会。 可为什么,贝内特小姐,满脑子想的却是借这个机会,为她的姐姐和未来的姐夫排忧解难,这……会不会惹恼了国王陛下哟。 “贝内特小姐……您,要不要慎重一点?” 这时,姐妹们听到了动静,纷纷下楼来,听说了好消息,也一起向罗兰恭贺。 罗兰却想起一件事,她转头问卢卡斯爵士:“您刚才是说,我是因为能够成功出版一本书,才得到国王陛下召见的,对吗?” 卢卡斯爵士点头:“报上确实是这么写的。” 罗兰想了想:“那么,玛丽和基蒂也应该和我一起去。” 玛丽和基蒂对于罗兰的幸运原本只有羡慕的份儿,听见罗兰这么说,两个姑娘突然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们也要去吗?”基蒂害怕得连声音都发颤了。 “当然!”罗兰大声说,“两位亲爱的姐姐,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一个人,万万完不成这项工程。这件事里你们居功至伟,你们理应和我一起去。” “基蒂,你不是一直很想去伦敦的吗?”罗兰抱住基蒂的胳膊,“我会带你去伦敦最大的百货公司,我们一起去把奇普赛德的购物街逛个够!” “还有玛丽,我要带你去查令十字街,带你去看出版商的藏书室,在那里你能找到所有你想看的书籍……” 她又转头去看菲利普斯先生:“亲爱的姨夫,我们一起去觐见国王,这……可以吗?” 菲利普斯先生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隔了半晌,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说:“上面写着,贝内特小姐,‘因专利与出版方面的贡献而入选’……” “我想,是的,三位外甥女,你们既然都参与了出版的工作,那么你们……理应都能够入宫觐见国王!” 贝内特家三名小姐即将觐见国王的消息传出之后,整个梅里顿都被震动了。 贝内特太太的“神经”神奇般地不药自愈,她从病榻上起来,精神百倍地给女儿们收拾进宫觐见时的“战衣”。 “我的宝贝们,你们见到陛下,一定要多为你们的二姐姐多美言几句。” 一想起伊丽莎白和达西先生悬而未决的婚事,她却又开始淌眼泪。 罗兰、玛丽和基蒂轮流上来拥抱妈妈。 “妈妈放心吧,上天赐给我们这个机会,足见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而罗兰最感激的是见习教士弗莱彻先生。 她特地去朗博恩村子里,在小小的礼拜堂里见到了这位见习教士,特别表达了她的感谢之情。 “亲爱的贝内特小姐,其实我根本没做过什么。” “我只是从前曾在恩师面前提了一句朗博恩发生的事而已。嗯……最近在宫里确定觐见名单的时候,我又给恩师去了一封信。” “在这座村落里,指点大家种田的是你,改变大家生活的是你,引导大家接受新事物的……也是你。” “如果你一定要感谢,那么你最需要感谢的,就是你自己。” “助人者自助,这是上帝教给世人的真理。” 弗莱彻先生温和地说,“去吧,贝内特小姐,去为你们自己的将来争取。你一定能够成功。” 罗兰告别了赫特福德郡的亲朋好友,与两位姐姐们一起前往伦敦。 贝内特先生和加德纳先生早已得到了消息,在伦敦等待她们的到来。 在那里,三姐妹接受了几天“觐见礼仪”的训练——力求让她们在王室成员面前也表现得像个“淑女”。 罗兰却很厌烦这种训练。 好在有玛丽与基蒂战战兢兢、惶惶恐恐地练习各种仪态和称呼,让罗兰稍许放心——万一自己忘记了什么,有姐妹们在身边,彼此可以有个照应。 “有姐姐们在身边就是好!”罗兰情不自禁地感叹。 “依我看,莉迪亚·贝内特小姐,您恐怕是不耐烦这些繁琐的礼仪,想要稍稍偷个懒吧?” 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达西先生,”罗兰一下子跳起来,转过身。果然见到了这位未来的姐夫。 达西先生双眼含笑,望着罗兰。自从他与伊丽莎白订婚,贝内特一家人都与他熟稔亲近了很多。 尽管达西先生对待他的这些妻妹们依旧彬彬有礼,罗兰她们却已经将他当成兄长来看待。 “莉迪亚,”达西先生望着罗兰,“我已经听闻一切。你们为我和伊丽莎白所做的,我将终身感激。” “请千万不要有负担,见到陛下,有合适的机会提出固然好,若是不方便,也请不要为了我们而为难……” “请放心,我和姐姐们一定能找到机会,向国王陛下提出请求的。” “既然他愿意接见我们,想必不会是一个拘泥于阶级身份地位之别的君主。这么合理的请求,应该能得到支持的。” 达西先生眼里流露出欣喜,伸出手与罗兰握手。 “亲爱的妹妹,请容许我将你当成我自己的妹妹——我非常感激你,有你们的鼓舞,让我更有信心,去追逐这份幸福。” “一家人,千万不必这么客气。” 罗兰说起这话,竟然还有些扭捏,“将来我恐怕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拜托您帮忙……” 她想起了露娜提过的,请达西先生帮忙“拉票”的事。 这是这件事说来颇有些难以启齿。她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偏偏达西先生很关切:“怎么了?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 “有任何用得上的地方,请尽管告知,我任凭差遣。” 罗兰纠结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将这件事放一放,无论如何,都要等到真正帮上忙之后,才能说这话。 “后天就是觐见国王的日子,我先不打扰各位了,”达西先生彬彬有礼的告辞,“我会……静候好音。” 觐见国王的日子转眼即至。 这天清晨,罗兰和两位姐姐,已经穿上了贝内特太太亲手挑选,又由简和伊丽莎白稍加改动过的礼服“战衣”。 罗兰戴着一双用绸缎做成的上好长手套,却不忘了紧紧抱着怀中一本簇新的书本。 这书本还散发着油墨清香,是刚刚印刷完毕,马上经过装帧,送到罗兰手里的“样书”,还是由罗兰亲手把它裁开的。 玛丽和基蒂手里也各自有这样一本。 姐妹三人彼此望望,不敢相信,却又格外骄傲。 她们曾经夜以继日地撰写、绘画、统计、校对……这些努力从来没有白费,如今都变成了铅字,成了一本书。 这书的封皮上写得非常清楚:作者,贝内特姐妹。 此前出版商斯科特尔先生曾经特意来信,询问她们的意见:如何作者署名。 斯科特尔先生建议她们取一个笔名,中性的名字就行,不必透露她们的女性身份。 出版商提这建议的理由是,用中性名字作为笔名,可能会比用她们的本名,销路来得更好。 斯科特尔先生的潜台词是:她们出版的是一本农业与园艺的指导书籍。作者如果是男性、哪怕是个中性的名字,也会让人觉得更加可信一点。 罗兰想了想,最后还是拍板用了她们的本名。 “我让斯科特尔先生放心,这本书的销路绝对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罗兰这样对她的两位姐姐解释:“你们想想,简和伊丽莎白嫁的这两位姐夫,名下有多少土地,土地上又有多少佃农呀?” “为了这些土地的出产,为了佃农的福祉,他们也不好意思不买上几套农书,发给教区的教士,让他们念给佃农们知道,对不对?” 玛丽和基蒂闻言都笑了起来,连连称赞她说得对。 说话间,马车就已经到宫廷。 三姐妹刚下马车,就被宫廷礼官引去了等候觐见的偏厅。 这间偏厅大约有百余平米,一面是落地大窗,另一面是绘有宗教题材的挂毯。枝形吊灯从天花板上垂落,大厅里的气氛既尊贵又肃穆。 基蒂进了屋以后,几乎连说话也不会了。 玛丽还镇定些,但是却觉得双眼不够看——这里是宫廷,这里的每一件器物陈设,每一种装饰纹样……都是她们在朗博恩从未见过的。 贝内特家姐妹进厅时,已经有十几名衣着华贵的小姐们在此等候。 见到她们进来,有一名态度傲慢的贵族小姐走上前,高高在上地询问她们的姓名和来历。 “赫特福德郡的贝内特家?” 听罗兰等人自报家门之后,那位贵族小姐一句话未说,直接断然转身,离开了罗兰她们。 “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姓氏……” “……现在什么人都可以来觐见陛下了吗?” 罗兰她们三人都听见议论声远远地传来。那些名门贵女们正在皱着眉头议论。刚才“屈尊”上前,与罗兰她们对答了一句的小姐则拼命地用扇子扇着风,仿佛和她们说上一句话,就是受到了侮辱。 基蒂顿时低下头,玛丽的脸也涨得通红。 “别理她们——” 罗兰用别人也能听得见的音量安慰自己的姐姐们。 “时代在改变,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的,不再是出身,而是对社会的贡献。” 她拍拍手里的书籍:“这就是我们对这个社会的贡献。” 远处的名门贵女们显然听见了她的话,错愕之下,纷纷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并且一起用扇子使劲扇风,似乎这样能让她们心里好过一些。 岂料,过了片刻,偏厅的门大开。 王室礼官宣布进厅觐见的人员顺序。贵族小姐们一下子都涌到了前面,期待早些听到自己的名字,早些觐见国王。 “宣玛丽·贝内特小姐,凯瑟琳·贝内特小姐,莉迪亚·贝内特小姐,觐见——” 贝内特?——贵族小姐们都愣住了。 这个姓氏,明明就是刚才她们嫌弃不已 罗兰偏过头,看看她的姐姐们。 玛丽还算镇定,基蒂看起来还是有点慌。 这时,挤在前面等候觐见的贵族小姐们,就算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为罗兰她们让开一条道路。 罗兰先握了握玛丽的手,然后再拍了拍基蒂的肩膀,小声说:“让她们看看,新一代的女性应该是什么样子。” 在她的鼓励下,玛丽和基蒂一起点了点头。 三姐妹纷纷扬起头,不再理会她人的眼光。她们并肩而行。在进入国王大厅之前,罗兰把手中那本崭新的“样书”交给了候在门口处的王室礼官。 那名礼官赶在她们面前,一溜烟地把书籍送到了国王陛下手里。 第44章 傲偏位面44 觐见国王的时间, 比她们所想象的要长一些。 玛丽与基蒂见到国王陛下之后,都有些局促。 国王陛下却温和地鼓励了一回,并且饶有兴致地将当初她们创作这本“农书”的起因与过程详细问了一遍, 勉励她们继续努力,将来可以再出第二版、第三版。 “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这本书正式上市以后,白金汉宫和圣詹姆斯宫的园丁, 一定会人手一本。” “这太好了。” 连原先最紧张最拘束的基蒂都忘记了她这是在国王面前,脱口而出,随后又后悔不已,赶紧伸手掩口,却又偷偷吐了吐舌头。 连国王都被逗笑了,他合上书本,对玛丽与基蒂说:“两位小姐,我可以与你们的妹妹单独说两句话吗?” “当然……陛下!” 玛丽突然想起了回答时要用敬语, 赶紧补上。 两位贝内特小姐一起屈膝行礼, 然后离开觐见的大厅。 临走时, 玛丽和基蒂没忘了回头, 冲着罗兰使眼色, 提醒她不要忘记了“特许结婚证”的使命。 罗兰独自面对国王。 “贝内特小姐, 早在大半年前,我就动念想要召你进宫觐见了。” “是这样吗?……陛下。”罗兰也想起了要用敬语。 “是的。” “最初想要召见,只是因为那条‘收费公路’的事。高级顾问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一开始是当做一件新鲜趣闻说来听的。” “女孩儿家用自己的嫁妆换收费权, 有这样眼光的年轻姑娘,并不多见。” 国王陛下的声音很温和,说话的方式则有一点像贝内特先生。 “但如果你只是投入了两千镑之后, 什么都不做,坐等升值——可能我也根本不会想到要召你觐见。” “你却偏偏想到了要安抚那些因为道路的修建而受到影响的人。” “很多人热衷于建设道路,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到这些变化给普通人带来的影响。你家所在的那座小村,正好给研究这些变化的人提供了一个样本。” 罗兰恍然大悟。 原来,她能够得到国王陛下的青眼,竟然也始于那条“收费公路”——应该叫“好运公路”才对。 “之后我就吩咐人去查了查你都做了些什么,一查之后发现不得了。原来宫廷里能够品尝到的新鲜松露,竟然全部出自你拥有的产业。” “恐怕还不止松露……”罗兰微笑着说,然后就发现自己又忘了敬语,赶紧补上,“陛下。” 她的食材行在伦敦的事业拓展很顺利。罗兰虽然不曾亲自打理伦敦的生意,但是她在办公室里见到过白金汉宫采购总管的名片,因此知道“梅里顿三黄鸡”有一半是销往宫廷的。 “的确如此,”国王陛下微微摇着头,望着罗兰,稍稍流露出一点烦恼的模样,说,“希望你以后能够给宫廷这样的采购大户稍许打一点折扣。” 没想到国王陛下竟然还会烦恼这个。 罗兰差一点笑了出来,连忙屏住,点着头说:“好的,陛下。” “然后我又听说你得到了一个专利……” “陛下……” 罗兰听说这个,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我并不是……” “所以你阻止了他人抢注和高额授权。” “年轻的小姐,你的确让我刮目相看。” 国王陛下望着她的眼光里颇多赞叹。 “当然,最后让我决定召见你的,还是这本《农牧业与园艺业实践》的出版。”国王陛下举起了手中的书本。 “有能力,愿意改变,都是优秀的品质,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愿意分享。” “真诚地感谢你,贝内特小姐。” 罗兰揣摩国王的话应该说得差不多了,赶紧见缝插针地问上一句: “陛下,事实上,我们姐妹……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您作为英格兰的教会领袖,是否能够帮我们一个忙……陛下。” “是令姐与另一名绅士的婚事吗?”国王听完,笑眯眯地回应。 罗兰心头一阵狂喜,连忙点头。 难道是弗莱彻先生的老师,已经事先向国王打过招呼,提过她们姐妹的诉求了? “不,这我不能决定。”国王为罗兰指点,“你从这条通道出去,通过一扇门。在那里,你能见到有能力决定的人。” “非常感谢……陛下!” 罗兰连忙行了一屈膝礼,准备告辞。 而这位和蔼的国王,在她离去之前,没忘了再次鼓励她一句: “你是第一个,因为‘种田’而被国王召见的女性。祝你好运。” 罗兰沿着国王指点的通道,很快来到了一扇大门跟前。 通道里空空荡荡的,早先引她进入大厅的王室礼官现在却不见踪影。 罗兰有点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该自行推门进去。 ——她这是要见谁?王太后吗?还是大主教? 但为了达西和伊丽莎白,她又有谁是不敢见的? 想到这里,罗兰果断伸手,在门上轻轻地叩了两下,听见里面没有动静,便自作主张,“吱呀”一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小厅,格局与宫廷里的截然不同。墙上不是被璀璨闪亮的绸缎壁衣,而是贴着小碎花的半旧墙纸。 厅里也没有直挂而下的奢华枝形吊灯,靠近罗兰的地方摆着一张写字台,台上除了墨水和羽毛笔之外,还放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油灯旁边,还摆着一只藤编的小筐,筐里是棒针和两团毛线,以及一截看不出是什么衣物的织品。 强烈的光线从窗外照射进来。 罗兰身在暗处,还未适应这样强烈的光线。她只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个人影,此刻正站在窗前,她却全然看不清。 “请问……” 罗兰开口相询。 “莉迪亚·贝内特小姐。” 窗边的人转过身来,一口喝破了她的名字。 是个女人的声音,温柔,但是每个发音又都很有力。 “您是……” 罗兰偏过头,想避开强烈光线对她视线的影响。 “我很抱歉……是我让你承受了不公的命运。” 女人慢慢地朝罗兰走过来。 渐渐地,罗兰能看清她的样貌——绝不是什么宫廷贵妇,她的穿着打扮和梅里顿镇上的人一样,穿着细沙的裙子,腰间装饰着浅灰色的缎带…… 她的相貌也并不出众,五官不够立体鲜明,眼角爬着不明显的细纹。 再看她的装束,这位是……一位老姑娘。 罗兰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与对方有了共鸣。 她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大踏步走上前,问: “您是……作者本人?” 试问,还能有谁,能够赋予角色生命,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不如意的结局……只有作者,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是我让你承受了不公的命运。 “不,不不……您没有,”罗兰忽然有些感动,她使劲地摇着头。 “在您这里我过得很幸福,很充实。我体会到了亲情和友爱,我也在一项又一项的成功里感受到满足。” “我为威克姆对你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他惯于欺骗善良的灵魂。而你的个性,相比我的笔所能驾驭的,又太大胆了。” 女人一步一步地向罗兰走来。 “可是,我私心里是多么羡慕你——” “嫁给爱情……他们都说这是一个笑话……” 那女人已经走近,罗兰在对方眼里清楚看见了亮晶晶的泪水。 “不,这绝对不是一个笑话。”罗兰顿时奋力摇头,“您不知道吗,在数百年之后,每个人,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已经享有恋爱与婚姻的自由……” “虽然他们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斤斤计较,家境和嫁妆,从来没有从谈婚论嫁的字典里消失,可是……您知道吗?我们自由了。” “我们可以嫁给喜欢的人。” “如果真的不喜欢了,也一样可以转身离开。”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拿婚姻当儿戏,但这给了我们权利,我们可以选择:结婚,或者不结婚。” 她希望每个人都能看到希望,即便这样的时代会在一两百年之后才会到来。 “你是一个好孩子,”女人走上前,握住罗兰的双手,“你有一颗善良的心,你的话安慰了我——” “可我依旧佩服你,那能豁得出一切的勇气……抛却一切,追求所爱,是我始终想做却永远没能做成的事……1” 罗兰闻言也觉得双眼酸涩。 她明白了,她眼前的作者,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而是在对那个书中的,无法无天、不知轻重、任性妄为的莉迪亚·贝内特。 她突然能够理解这位作者,理解她把莉迪亚·贝内特和乔治·威克姆的婚姻,批判为一桩“坏”的婚姻,把莉迪亚私奔的举动批判为一桩遗祸家族,牵累所有姐妹的,不负责任的行为—— 私心里她却也明白,这是因为爱,因为热情,因为被压抑。 只是她看到了那可怕的后果,她觉得有必要把血淋淋的现实写出来,警示天下和她一样,怀抱着浪漫幻想的女孩儿们: 代价太大——如果真的只是一时的热情,那么你们……还是放手吧。 “您知道吗?” 罗兰也握紧了那女人的手,“我来自一个东方国度,在那里,有一句话叫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每个人都有努力的空间。” “在这社会中的每个人,毋庸置疑都必须在约定俗成的框架中行事;但我们每一个人,所付出的每一点努力,聚沙成塔,却终将改变我们所在的社会。” “如果一代人做不到,那么几代人的努力,必然能见到成果。” “事实上,在您之后的几十年间,就会出现许多与‘我’类似的角色。” 与作者一样,罗兰口中的“我”,也正代指原作中的莉迪亚·贝内特。 “她们与‘我’一样天真,与‘我’一样幻想,甚至也与原来的‘我’一样迈出了那无法回头的一步……” “但是,读者的反应已经不一样了,她们没有再受到万人唾弃,没有再被人认为是‘坏女人’,相反,她们得到了人们的同情、怜悯和惋惜,她们的抗争被人理解,她们提出了问题,驱动越来越多同样的人去努力寻找答案……这或许就是这一类‘人设’存在的意义。” 早先在出版商的小屋里,她可是“恶补”了“傲偏”问世后百年间的各种作品,也见证了各种人物的命运。 “真的吗?”女人颤声问,泪水顺着面颊纷纷滚落。 “多希望您能和我一样,也亲眼看到这一切。” 罗兰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她希望作者也和她一样,能够看到希望。 “我希望您能开心一点,您给我们留下了无比令人愉悦的作品,并且成为经典——但它不会是永恒,故事里的人和事,随着时光流转,都会发生改变。”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坏到骨子里的坏女人,而我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因此我从来不会对您有任何抱怨。” “谢谢你,”女人轻轻拍着罗兰的手,反复说,“谢谢你,好孩子!” “但是,您也一定会让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幸福的对不对?” 罗兰突然想起了她背负的“使命”,这是她此行前来的最重要的目的呀! “好孩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女人牵起罗兰的手,陪着她一起转向来时的门。 罗兰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她感到身边的女人松开了她的手——她马上置身于不同的场景之中。 教堂的钟声正在响起,周围的景物迅速切换。原先那间乡间小屋般的陋室不见了,转眼已是圣坛。 达西先生,正与伊丽莎白并肩,站在圣坛跟前,立下最庄严的盟誓。 随之而来的,是洒向空中的鲜花花瓣,众宾的掌声、欢呼声,以及贝内特太太喜极而泣的哭声。 罗兰转头四下里寻找,瞬间已经看到了自家姐妹、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面孔。 但是她还是想再找一找。 果然,罗兰在教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张她刚刚还面对着的温柔面孔。 《傲慢与偏见》的作者,简·奥斯汀,站在圣坛后的一个角落里,冲她微微点头致意,露出无比欣慰的笑容。 “通知:选手离开位面的时间还剩,5分钟。” 这行通知从未在罗兰眼前消失,而“5分钟”的字样随即变成了“4:59”“4:58”……这样的倒计时。 而新婚夫妇这时也已经与大家话了别,准备登上马车,前往彭伯利了。 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准备先去一趟彭伯利,在那里稍事休整,然后去湖区度蜜月。 加德纳舅父母正在罗兰身旁欣慰地感慨:“当初幸亏没有带伊丽莎白去湖区啊!” 谁知达西先生在将上马车之前,突然想起了什么,向妻子打了一声招呼,转身匆匆地朝罗兰这边跑过来。 “莉迪亚……小妹,”达西先生望着罗兰,满含歉意地开口,“你帮了我们的大忙,没有你,大主教不会批准我们的‘特许结婚证’;偏偏我最近忙过了头,竟然忘记了你交代过的事……” “你说过,有一件事需要我的帮忙。” 罗兰又扭捏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眼前的倒计时还在“2:48”、“2:47”地跳动着。 “不,你不把要托付我的事说出来,我是没办法放心去度蜜月的,小妹。” 达西先生紧盯着罗兰的眼睛,说得异常真诚。 “其实是一件非常小的事。” 罗兰虽然觉得好尴尬,但是为了不辜负她家经纪猫的提醒,还是从手提袋里拿出了一张小纸条,递给达西先生。 “您……请按照上面说的,帮我这一个小小的忙,好吗?” 达西先生展开纸卷,倒觉得十分意外。 “不需要当着我的面,您……离开之后再说也不迟。” 在这种时候,从来都冷静自持的罗兰,突然害羞得几乎想要伸手捂住面颊。 她怎么可能亲口向达西先生开口,请他帮她拉票呢?——这多不好意思啊! 所以她才想出了这个办法,把希望达西先生说的话都写在了纸条上。 “谢谢您!” 罗兰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她在这个位面已经进入了最后一分钟的倒计时,最终结果将如何,全看达西先生的表现了。 达西先生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出奇的请求,但既然是罗兰所请,他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他把这张小纸条握在手心里,回头向马车走去。 在登上马车之前,达西先生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罗兰已经不在她原来在的那个位置上了。 “小妹找你帮什么忙?” 马车上,伊丽莎白笑望着丈夫。 “她递给我一张小纸条,要我按照上面说的做,就是帮了她的大忙了。” “上面写的是什么?” 伊丽莎白好奇地探头去看。 “请如实评价您心目中的莉迪亚·贝内特小姐,括号,稍许加一两句赞美也绝不会有损您的客观公正。” 伊丽莎白读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如既往有拼写错误呀!” 原来罗兰实在是没好意思,请求达西先生帮她“拉票”,而是请求一个相对客观的“评价”——这也是因为她相信,她在这个位面里的表现,一定给这位主人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当然,肯定是相当不错的印象。 伊丽莎白狡黠地挽着达西先生的手,问:“那么让我来听听,您究竟会如何评价我这位小妹妹呢?” 达西先生装作在思考:“莉迪亚·贝内特小姐么……” 第45章 傲偏位面45|基督山位面1 罗兰从转移舱里出来, 见到她的经纪人露娜和整个制作方团队都站在一面大屏幕跟前,观看屏幕中投影出的景象。 “露娜——” 罗兰一声欢呼,冲她的经纪人就扑了过来。 自从上次露娜不慎“剧透”, 给了她一点提示之后,罗兰就再也没有和那只“黑白花”成功沟通过。 小喵喵从来不搭理她,美味的小鱼干却一点儿都没剩下。 当时她就猜想露娜应该退出位面了。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这么久没见, 还真怪想的。 露娜刚一转身,就被罗兰热情地抱住。 经纪人挑了挑眉,无奈地说:“兰兰,你现在真的活泼了很多,越来越像原著里的莉迪亚了呢。” “知道吗?达西先生刚刚对你进行了评价。” 罗兰顿时脸红了。 她的经纪人让她请达西先生帮她拉票,她实在没好意思,改为请达西先生“评价”她。 “……聪慧、热情、乐于助人而且勇于助人,永远保持了一颗骄傲而乐观的心……”经纪人笑嘻嘻地重复刚刚从位面里传出的话语。 这评价太高了, 罗兰只觉得愧不敢当, 只想捂脸。 不过, 能够得到达西先生这样的人如此正面的评价, 也足够让她骄傲一阵了。 这时, 总导演也来到她的身边, 向她道贺: “罗兰小姐,干得非常漂亮!” “当然,您经纪人的小小失误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位面的结果,二位在以后的位面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听见总导演提起露娜的那次“险些剧透”, 罗兰和露娜同时偷偷地吐了吐舌头,彼此扮个鬼脸。 “不过,您想知道, 您在这个位面的最终成绩如何吗?” “您在这个位面,至少认出了夏洛特·卢卡斯和乔治·威克姆这两位竞争对手,您想知道还有一位是谁吗?” 罗兰苦笑:她当然想知道!求求了……别吊胃口了。 “请您进入评价舱吧。”总导演做出邀请的手势。 “现在距离投票通道关闭还有最后15分钟,在那之后,您就可以知道本位面真人秀的最终结果了。” 罗兰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看她的经纪人。 露娜冲她点点头,露出一副颇有把握的模样,用眼神让她放心——这个位面的成绩绝不会差。 于是罗兰迈步,进入现场四个“评价舱”中,唯一敞开着大门的那一座。 “评价舱”是真人秀节目宣布最终结果的地方。 这是一座拥有360°环形屏幕的封闭舱。舱内顶部是巨大的计时器——投票通道关闭的最后15分钟,这时只剩10分钟不到了。 罗兰一进入舱内,就看见四面八方的屏幕上出现了很多过去她在位面里的场景。 “这是观众们集体票选出来你的‘高光时刻’。” 露娜的声音响了起来。经纪人终于能像以前一样,亲口为她指点迷津了。 罗兰定睛细看:咦,怎么全都是吃的? 是的,屏幕上出现的大多是她亲手烹制的美食,从早期的炙烤松茸、松露烤鸡、松露腊肠,各种下午茶点心,再到后来的盐焗鸡、梅里顿鸡饭…… “额,兰兰,希望你不要介意,但是观众们一致认为你最高光的时刻都是在美食上。” “所有关于美食的周边都卖得很好。”露娜的声音透着得意,“这在‘名著位面’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估计咱们能得到一份额外的分红。” 但在各种各样的美食之间,偶尔也会出现其它高光时刻: 罗兰站在专利审核委员会跟前侃侃而谈; 罗兰欣喜地接过出版商地给她的样书; 罗兰在凯瑟琳夫人面前毫不留情地把对方怼回去…… 为什么还会有马赛克? 罗兰:哦,这可能是她尝试摆脱“必走剧情”的时候,给威克姆来的那一脚。 竟然也入选了“高光时刻”?罗兰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倒计时结束,计时器归零。评价舱内马上变得幽暗,只有一束光从罗兰头顶上打下来,将她整个人罩在光束中。 “‘傲慢与偏见’位面,选手罗兰,最终成绩是——” 罗兰面前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分数。 罗兰很茫然:她第一次参加“名著位面”的节目,完全不知道这个分数是好还是坏。 耳边却传来露娜压抑着的欢呼声:“哦我的天……兰兰,你得到的,是这个位面有史以来的第一高分……” “真的吗?” 罗兰觉得不大可能。 她只是一个初次参加的选手,抽中的角色又是原始好感度为负的配角——有史以来第一高分,这……不合理。 “这是因为……你是第一个通过剧情,触发原作者出现,并与原作者进行沟通的选手。你拿到了加分项!这在位面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兰兰,你开创了先河!” 露娜的声音透着无比的激动。 “制作方都在说,你这个标杆立得太高,恐怕以接连后很多季的选手都没有可能超过你——” 罗兰想起了她在离开位面之前,与原作者的会面,不知为何,她的眼眶竟然有些微湿。 “选手罗兰,最终名次是——1/1。” “兰兰,我们成功了,你是第一名!” 露娜已经开始欢呼。 罗兰却再度吃惊。 有史以来的第一高分,拿下第一名自然不奇怪。可是名次“1/1”意味着,她是这个位面在结束时唯一合资格的选手,因此她理所当然地获得第一名。 “躺赢?” 罗兰不喜欢这样。 这样她即便拿下了第一,也显得太轻松、太无敌了。 谁知露娜却异常激动:“兰兰别傻,这个位面的奖金,是按照你获得的分数乘以系数计算出来的。你拿到了位面有史以来最高额的奖金。” 如果这还不足以让罗兰感到欣慰—— “而且奖金会在所有合资格的选手中按名次分配,也就是说……兰兰,你将独享全部——” ——好吧! 罗兰终于微露笑容。 她随即抱着双臂,低头仔细回想。 位面里四名选手:夏洛特·卢卡斯早早就退赛了。 剩下乔治·威克姆和另一位她由始至终没有认出的“选手”——那两位如无意外,是一直在位面中的。他们怎么会被取消了评分呢?难道是……违规了? “‘傲慢与偏见’位面,初始选手四人。” 说话间,屏幕上出现了四个人影,罗兰也赫然在其中。 罗兰看了一眼“第四人”,心中暗想:竟然是他—— “夏洛特·卢卡斯,主动退赛。” 夏洛特的形象瞬间星碎,慢慢消失。 “乔治·威克姆与查尔斯·宾利,私下达成攻守同盟,期望其中一人能夺得奖金,并约定平分奖金。” “此举严重违规,因此双双剥夺资格,希望各位能够引以为戒。” 那两位男选手的形象上多了一个“违规”的标记,闪烁了好一会儿,最终也都慢慢消失。 “查尔斯·宾利呀……” 此前罗兰怎么也没想到,查尔斯·宾利,竟然也是选手之一。 但现在回头仔细回溯,很多事反而能想通了。 乔治·威克姆拿到的“提示卡”,向他揭示了其他选手的身份。让他有机会与其他选手联络。 早先宾利先生在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上介绍威克姆,可能就是这么办到的。 位面后期,威克姆出现了“破罐破摔”的倾向,而宾利先生的形象却渐渐“光伟正”起来,重新赢得了达西先生的信任,估计也借此刷了一把好感度。 谁知道这竟是两人私下勾连,商量好的。之后宾利先生如果获得奖金,就得分给威克姆先生一半。 罗兰恍然大悟。 这时,总导演的声音在罗兰耳边响起: “罗兰小姐,您完全不用怀疑自己的表现。就凭那两位,即便是联手,也没有超过您拿到的分数。” “祝贺您,您的名字,在可见的未来里,会一直和‘傲偏’位面联系在一起。” 罗兰:好吧,希望下一个位面,我的“对手”们,能够再给力一点。 “下面宣布您的优胜者奖励……” 正如制作方事先宣传的,优胜者能拿到丰厚的奖品。 唯一优胜者罗兰,获得本位面的全部奖金。此外,作为唯一优胜者,她还将获得一张“万能卡”。 “兰兰,万能卡就是在紧急时候可以使用的援助卡。能得到万能卡的机会非常难得,你一定要谨慎使用。”露娜小声叮嘱自家选手。 “位面结果公布完毕,还有问题吗?” 总导演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有问题,我想问关于‘必走剧情’……”罗兰举手。 她的“必走剧情”是和威克姆私奔,威克姆也确实安排好了私奔的一切“手续”。但她最后还是逃出来了。 现在这么问,确实有点像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好像她逼着制作方改掉了“必走剧情”,现在又来反问。 总导演的回答却很明确: “‘必走剧情卡’和‘防ooc卡’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你通过自己的努力,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别人对你的看法,导致‘防ooc卡’失效。” “你的人设改变,直接导致了‘必走剧情’的变化。” “按照你后期的人设,如果还让你‘私奔’,估计制作方会被观众骂哭吧。” 罗兰:原来是这样…… “再以其他选手举例,查尔斯·宾利,他的必走剧情,是漠视简的情意,与简分开——他的人设是好好先生,耳根软,容易受人蒙蔽。人设未改变,导致剧情也不会改变。” “乔治·威克姆,他的必走剧情,和你一样,是‘私奔’,但他不只是和你私奔,他还试图与达西小姐私奔……” 罗兰心里暗暗叹气:可怜的乔治安娜呀。 “他的人设就是虚荣、爱财、投机,同样,他也不可能避开这段‘必走剧情’的。” “罗兰小姐,您的问题,是否得到了解答。” 罗兰连连点头,却听见耳边有露娜的声音。露娜一声偷笑,说:“制作方越来越能自圆其说了。” 事后才想出来的自圆其说? 罗兰心想:但这样一来,对于我这样有“经验”的选手,岂不是这两张卡都不管用了? 果然,只听总导演说:“鉴于您在本位面的表现,以后您的‘人设保持卡’和‘必走剧情卡’,都只提供指导作用,不做强制。” “太好了!”罗兰向空中一扬粉拳。 她以后再也不会被迫说不想说的话,做不想做的事了。 “好了,本位面的结果宣布完毕。罗兰小姐,欢迎进入下一个‘名著位面’,基督山位面。” 罗兰睁大眼睛,看着剧情简介卡上的“基督山”几个大字。 她确认,不曾在出版商的会客室里看到过这本书——显然制作方原本就没打算剧透。 “这是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 露娜这时也坐在罗兰身边。 “但凡你抽到的人物不是复仇者,所有关于如何复仇的剧情都会对你屏蔽,就算你看过原著,也会把相关剧情都忘掉。” 罗兰暗暗记下“复仇”两个字,然后翻开人物卡,茫然地问:“欧仁妮·唐格拉尔小姐……这是谁?” 露娜顿时无语,半天才说:“我亲爱的罗兰小姐,你这抽卡的手气……是不是太差了一点?” 罗兰问:“又是边缘人物吗?” 她翻看人物细节:“初始好感度:没有……”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边缘人物?以至于观众对她连评价都没有,连印象都没有。 “但我应该会有一张补偿卡,对不对?” 这可能是对她唯一的安慰。 “你确实有一张补偿卡,”露娜无奈地说,“这种卡叫做‘自信卡’。” “自信卡?”罗兰问。 她一向很自信的,为啥还额外要卡? “就是……你可以信任这个人物的人设,只要是写在人设卡上的能力,你都可以信任,一定能达到你的期望。” “这……” 罗兰心想:制作方这可真是鸡贼啊。 她刚刚摸索出避开“人设”的方法,制作方反手发给她一张卡,让她“信任”这个人设。 “我会是复仇者,还是被复仇的对象?” 露娜摇头:“你无从得知,而且我这回绝对不能再剧透了。兰兰,我还是很想陪在你身边的。” 罗兰顿时上前拥抱了她的经纪人。 她也很希望在位面里的时候,有个朋友能够在身边陪伴,哪怕不能给予她实质性的帮助,可是精神上的支持也是很必要的。 “不过,兰兰,你想过没有,如果你面对一个受尽苦难,一心想要复仇的人,你会劝他原谅吗?” 罗兰想也没想,回答:“劝人原谅,天打雷劈,我不会做这种事的。” 露娜:…… “那万一你自己成了被复仇对象,又或者是被复仇对象的亲属,你该怎么办呢?” 罗兰:这…… 她那句“天打雷劈”好像立即说不出口了。 “你该怎么办?” 露娜紧紧地盯着罗兰,似乎希望她在进入位面之前,能给自己的行动定下一个“宗旨”。 “那我只有好好想办法:尽力弥补、寻找退路。” “仇恨很难轻易消解,不过我相信一个连好感度都没有的人物,不太可能是始作俑者。” “很大可能是被复仇对象的亲属。” “作为这样一个人物,在位面里,我最应该做的是,尽力经营自己的人生,然后静观其变。” “一切都只能到时再说了。” “好的,兰兰!”露娜似乎对罗兰的“宗旨”很满意。 “走,我们去转移舱!” 罗兰通过转移仓进入“基督山位面”,睁眼发现她身处一座女子寄宿学校中。 看来,她在新位面的“适应期”,将从校园生活开始。 她有一间单人宿舍,宿舍很宽敞,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套间: 里间是卧室,外面有写字桌和沙发茶几,可以用来会客。 卧室里的床铺上铺着柔软细密的亚麻床单,窗上垂挂着碧绿的天鹅绒窗帘,光线从厚重天鹅绒后面透过来,墙上像是挂了一大片鲜亮的苔藓。 罗兰适应了一下裙袍里穿着的紧身胸衣和裙撑,走到卧室里的镜子跟前看了一眼自己的“新形象”。 这是一个绝美的姑娘—— 她的头发乌黑发亮,长而微卷秀发自然起伏着披于身后;她的眼睛和头发一样乌黑,黛眉弯弯,皮肤却异常白皙。 对于普通人而言,她的嘴显得稍大,两边嘴角之间的距离似乎太宽了。但这有益于将人们的视线拉到她猩红艳丽的唇上,从而让唇角那一点调皮的黑痣更加明显。 “这位大概是……狩猎女神狄安娜……” 罗兰望着“自己”,给出评价。 是的,这副面孔,还有这傲然扬起的头颅,挺直了的腰板……无一不昭示了这是一个骄傲而顽强的姑娘。 因为她的美,完全是建筑在坚毅和阳刚之气上的。1 “唐格拉尔小姐,你好!”罗兰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生出一种亲近和喜爱。 或许她原本的性格就与这个角色有重合,虽然不像唐格拉尔小姐一样,习惯把骄傲与顽强都放在表面上。 “喵——”的一声,小小的黑白花从她的单人床下面爬了出来。 “你好,我的经纪猫。” 露娜也进入了这个位面,这令罗兰感到很开心。 “赶紧和你说一下人设吧。唐格拉尔小姐的性格:独立、自专、傲慢……” 罗兰一边听一边点头,她更加喜欢这个人物了。 “……特殊能力是音乐,她是极为出色的女高音,钢琴也弹得非常棒。” “女高音?钢琴?” 罗兰低头思索:她原本的能力是种田,而现在人物的天赋是音乐——和她本来的能力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位面里的发展道路出现了分歧:她到底应该走种田路线还是走音乐路线? 不管了,罗兰抱着猫,昂首挺胸地离开自己的寝室。 “先熟悉一下位面的情况,过了适应期再说。” 一人一猫,离开了寝室所在的楼层。 耳边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罗兰莫名觉得这琴声有些熟悉,于是循着声音找到了琴房。 在那里,她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正背对着罗兰演奏。 罗兰对音乐并不了解,但是却能听出这曲子弹得十分流畅,悠扬悦耳。 一曲终了,弹琴的姑娘回过头来,怯生生地望着罗兰,小声打招呼:“唐……唐格拉尔小姐。” 罗兰眼前出现提示:“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寄宿学校的学生,家境贫寒,是天赋出众的钢琴家。” 罗兰却望着眼前那张和上一个位面里,达西小姐一模一样的温柔俏脸,连连苦笑。 没想到,名著位面也这么抠门,喜欢“物尽其用”、“人尽其用”啊。 第46章 基督山位面2 “妈妈, 谢谢您来看我!” 罗兰对面,坐着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金发, 身材高挑,戴着一顶俗丽的帽子。 位面给予的提示明确告诉她:这位,就是唐格拉尔小姐的母亲,唐格拉尔夫人。 “欧仁妮, 为什么要和妈妈这么客气?” 唐格拉尔夫人对待女儿十分温柔。 “你爸爸也来了,才到学校门口,却跑去见学校的校长了。” 唐格拉尔夫人坐在罗兰的宿舍里四下里张望,似乎觉得处处都不够满意。 “这宿舍也太陈旧了。”她伸手抚摸身边的椅子扶手。椅子确实有些年头,椅子上的漆掉了少许,看起来有些斑驳。 “我让你爸爸给你在巴黎近郊的女子寄宿学校报名,他却偏偏说这里好。” 唐格拉尔夫人谈起丈夫有些不屑一顾,“恐怕是校长把钱都存放在你爸爸的银行里的缘故。” 所以, 唐格拉尔先生……是一位, 银行家? 罗兰暗暗猜测着。 母亲却已经站起来, 在寝室里一样一样地检查:不够平整的桦木写字桌, 平纹细布床单竟然不是印度产的……最叫人无法令人忍受的, 还要数窗上挂着那条绿色天鹅绒窗帘。 “谁见过把苔藓挂在窗上的?” 唐格拉尔夫人的评价显得十分刻薄——虽然实情确实如此。 “平时有没有人给你送水倒水、清理房间?” 罗兰:这我哪儿知道? 但她一概都含糊答是, 请母亲不要担忧。 “我会好好上学,多学些本事的。” 唐格拉尔夫人立即嗔道:“这孩子又说傻话了。” “欧仁妮,家里把你送来学校,哪里是让你来学谋生的本事的?” “女孩子家, 确实需要接受基础的教育,要学习语言、音乐、绘画、舞蹈……最好能再学一点哲学。这样才能听懂男人们在说什么。” 罗兰:……? “我知道,你一直想成为一名艺术家。” 唐格拉尔夫人一对灵动漂亮的眼眸温柔地盯着女儿的脸。 “但是像我们这样地位的女人, 我们不需要谋生的本领,我们需要的是锦上添花的能力。” “男人们会供给我们舒舒服服生活的本钱,我们需要的是,学会怎样才能漂漂亮亮地把这些钱都花掉。” “既花光了他们的钱,又让他们觉得开心。” 罗兰:…… 她还在为这番言论默默吃惊的时候,唐格拉尔夫人已经递给她一只匣子。 “这里面是一万法郎的钞票,大概还有几个金埃居。你拿去花吧。” “女孩子需要富养,以后才有足够的眼光,能够攀上足够高贵的结婚对象。” 唐格拉尔夫人把匣子塞到罗兰怀里,自己起身准备离开。 “花完了就写信告诉妈妈。千万记得把床单和窗帘都换掉,这些像什么样子?” “对了,小阿尔贝说是要出远门游历欧洲,我捎了话让他离开法国之前到这里来看你。” 说着,唐格拉尔夫人已经招呼了一直守在门外的女佣,一面摇着头,一面起身离开寝室。 罗兰赶紧向“母亲”告别,低下头望着手里的匣子发愣。 她这是……有钱了? 轻轻摇一摇这匣子,匣子本身就颇为沉重。她听见匣子里的几枚金埃居在相互撞击,叮当直响。 还有,“小阿尔贝”……这家伙是谁? 这个开局……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不久她就见到了唐格拉尔男爵。 这位银行家大约已经有五十岁了,他的妻子和他比起来,虽然不至于像是父女,但让人觉得至少隔了一辈人。 男爵打扮得“很有钱”。 他身上穿着在香榭丽舍的裁缝店订制的衬衫,衬衫纽扣上镶着钻石,纽孔里穿着红丝带。 男爵长得也“很有钱”。 他的目光灵活,永远在精明地打量他人,似乎想要窥破他们内心的秘密。 他的嘴唇非常薄,说起无情拒绝的话能令对方痛心断肠;但他招徕生意的时候,却又能滔滔不绝,把他此生所知的一切马屁恭维都安在对方的头上。 男爵就是在校长的办公室里见自己的女儿的。 他当着女儿的面,大肆称赞了寄宿学校的成功,称颂校长的办学有方,一批又一批的学生被培养成了高贵矜持的淑女。 他再三保证,学校存放在唐格拉尔银行里的资金百分之百安全,并将按照约定获得年息。 “只要见到我自己的女儿也在您这里学习,您就知道您学校的财务有多么稳健了。” 罗兰在一旁听着,却觉得听见了弦外之音: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抵押品,被父母抵押在了寄宿学校里。万一父亲的银行出了什么事,学校至少还能扣住她这么个学生。 难怪…… 校长和蔼而知趣,让这对父女单独留在他的办公室里谈话。 “她给了你多少钱?” 单独见面时,唐格拉尔男爵脸上原有的温情瞬间都不见了。他就像是向一名银行职员问话时一样冷漠而刻板。 “一万法郎纸币,还有几个金埃居。” 罗兰无所谓地回答。她并不指望能从这样的人身上得到父爱。 “这钱可不是你的。” “不过么……你先拿着,别听男爵夫人的,别乱花。” “财产的存在就是为了带来更多的财产。”唐格拉尔男爵向女儿灌输她的生意经。 “如果你能在一年之内,把它变成一万二千法郎。你生日的时候我就会送给你一枚价值两万法郎的钻石,让它闪耀着悬挂在你的领口。” 罗兰的脸上顿时浮起笑容:“于是您的储户就都能透过您女儿的穿着打扮了解到,你始终富有,而信用卓著,对不对?” 她答话答得也十分辛辣。 或许是这毫无父女情谊的唐格拉尔男爵直接冒犯了她,又或许这就是她这角色的本来个性——骄傲、锐利、锋芒毕露。 岂料做父亲的毫不在意,点点头说:“欧仁妮,看来你在这里学的确实不错,开始有生意头脑了。” 罗兰不得不忍笑回答:“谢谢你,爸爸。” 从校长室出来,告别了这一对“奇葩”父母,罗兰返回寝室。 她第一件事是给露娜张罗小鱼干。 “这里没有傲偏位面那么方便,厨房不是我们自己的。你先忍忍,我会给你想办法。”罗兰安慰小猫咪。 罗兰没有在食堂找到小鱼干,却找到一只鸡架。她送给厨娘一枚面值5法郎的埃居,请厨娘帮忙把鸡架煮透了,再把鸡架上覆着的碎肉都剔下来,捣成鸡肉蓉,盛在小盘里,再由罗兰端回寝室。 厨娘见到那枚埃居,眼都笑细了,拍胸脯保证,往后将鸡架都给罗兰留着。 露娜却并不是很满意。 她人立起来,软软的四肢抱着罗兰的小腿抱怨:“罗兰,求你……我的伙食,真的不能再这么好了。” “上次从傲偏位面出来,我闹的笑话还不够吗?” 在上一个位面,露娜因为有“剧透”嫌疑,被制作方直接从位面里接回位面外。当露娜从“转移舱”里出来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所有的衣服都“小了一号”,都穿不下了。 这个笑话罗兰听一次就笑一次,现在又笑得东倒西歪,在小猫咪的强烈抗议下终于坐正了答复:“美食和好身材又不是不可兼得?你以后总跟着我,我们一起锻炼瘦身,你不就照样能享用美味了?” 露娜一想也对,从此罗兰在寄宿学校里就有了一个小跟班。 寄宿学校确实如唐格拉尔夫人所言,教授一切女性用得到的,“锦上添花”的课程。 罗兰每天都需要去上文法、绘画、声乐和钢琴课。课程都安排在上午到中午。 女孩子们上完课之后会在食堂享用少许点心,之后是自由时间。她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读书、弹琴、骑马、下棋…… 也有少数家境不佳的女孩子需要去学习女红和烹饪——寄宿学校把她们当做免费的劳力使用,以补偿从她们父母那里减免的学杂费。 罗兰每天都心痒痒地想去中田,就算不能“中田”,能借“园艺”之名,中点花,中点菜……也是好的呀。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有一次她戴上手套,拿上小铲子,准备进入学校那一片小小的花圃;宿管老师匆匆地赶来,急急忙忙地阻拦她和她的猫:“唐格拉尔小姐,这不是您应当做的事!” “您要哪一朵玫瑰,告诉园丁就好,园丁会替您摘下来——千万不要让那些尖锐的刺扎破了你专门用于演奏钢琴的双手!” 罗兰:……我真的没有这么娇贵! 但是宿管非常坚持,认为像她这样“有身份”的小姐,是不应该去碰这么“危险”的工作的。 罗兰的“中田”计划,竟然毫无指望,无处入手。 “露娜,走吧!” 罗兰回头招呼她的猫咪。 宿管便惊讶地看见一只娇小可爱的“黑白花”,乖乖地跟在主人身后,偶尔还会撒着欢快跑几步,像是一只跟着主人一同出来遛弯的小狗崽。不留意根本看不出那是猫咪。 大约有钱的小姐们……都该有这样一直宠物的吧? 每当罗兰走过琴房,她都能听见那里传出流畅而优美的旋律。 “是路易丝在练琴。” 罗兰一旦想起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就会马上联想到上个位面的达西小姐。 很明显,制作方本着“人尽其用”的原则,将“达西小姐”搬到新位面来,稍稍改动,就成了“德·阿米利小姐”。 德·阿米利小姐和达西小姐一样,演奏得一手好钢琴。她们两人的个性也很相像,都有些羞怯、胆小、不够自信。 在上个位面,罗兰与达西小姐结为至交好友,到了这个位面,罗兰对德·阿米利小姐也拥有油然而生的好感。 她带着露娜在琴房外来回走动,尽情欣赏琴房里传出的美妙旋律。 突然,琴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好几个女声在琴房里响了起来。 “路易丝,你仗着钢琴老师的宠爱,就整天占着琴房,不让别人练琴?” 一个大嗓门的寄宿女生在琴房里嚷嚷。 罗兰皱起了眉头。 学校总共有三间琴房,音乐教室里还有一台钢琴可以供学生们练习。路易丝只占用了一间琴房,另外几处都空着无人使用,这些女学生却跑去指责德·阿米利小姐——这不明摆着故意找茬吗? 一想到德·阿米利小姐的绵软个性,罗兰顿时回头招呼她的猫:“走!” 一人一猫,飞快地来到琴房跟前。 琴房里,正如罗兰所预想的,德·阿米利小姐吓得手足无措,正在飞快地把自己的琴谱都收拾起来。 提出“抗议”的寄宿生们却并没有就此收手。 德·阿米利小姐唯唯诺诺地想要退出琴房的时候,两个高个儿女生挡住了她的去路。 “路易丝,你好像忘记了什么?” “爱洛依丝,你披肩上的花边我已经缝好了,就在我的房间里,我……我马上就送到你的寝室里……” “海莲娜,你那件小礼服比较复杂,我需要……多一点时间……” “这么说来,你都还没有完成我的晚礼服,就跑到这儿来练琴啰!” 德·阿米利小姐低着头,嗫嚅着说:“是,对不起……我这就去……” “路易丝,”另一个高个子女生上前,阴阳怪气地说,“这可要多谢谢你啊!” “本来你大可以告诉校长,说我们在欺负你……指使你这个可怜的穷学生去干这干那……” 德·阿米利小姐的泪水都已经流到了面颊上,她却只能点着头说:“不,我不会……各位是在……帮助我、照顾我……” “知道就好!”高个子女生忽然把一个布袋塞到德·阿米利小姐手里,“这是我昨天晚餐时穿的,裙角上沾了一点酱汁,你去帮我洗干净。快一点,明天我就要用。” “这是我的……” “我的……你赶紧,别耽误我的事……” 一时间,六七件活计又扔到了德·阿米利小姐手里。 离开琴房的时候,这位小姐欲哭无泪——根本没有人要来使用这间琴房。那些女学生们,不过就是看不过去她竟然有时间练琴罢了。 德·阿米利小姐抱着手里的大包小包,回到了自己寝室。 她的寝室位于阁楼,虽然是单人间,但只有进门处屋顶较高,可以站直身体,其它地方都只能弯着腰。 屋子也很小,放下了一张床,一张书桌之外,就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了。 德·阿米利小姐的卧室里,到处堆放着替别的小姐们做的“手工活”。 甚至她在每一件上都夹了标签,注明是哪一位小姐交待给她的“任务”。 只是如今又多了六七件,她又得让自己的双手浸在冷水里,为自己的“同学们”清洗衣物,又得挑灯夜战,在昏暗的油灯下缝缝补补,按照“同学们”的要求为衣裙加上装饰…… 身为一个家境贫寒,无依无靠的寄宿女生,德·阿米利小姐认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个学校,继续安稳地留下来。 她叹着气,一时没留意,敞开的寝室门外,有个身材高挑、留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女寄宿生昂然立着,将她屋里的情形来来回回打量了好一会儿,悄然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这个高个子女生又回到了德·阿米利小姐的寝室门口,跟随她一起来的,还有七八个在学校里工作的勤杂女工。 这名身材修长的美貌女寄宿生自然是罗兰。 她带着人来到德·阿米利小姐的寝室门口,果断一声令下:“把这里的每一件衣物,每一包东西,都‘原样’送回它们的主人那里去。” 女工们齐声应“是”,一名身材矮小的女工先进屋,拿起堆放在床铺上的各色衣物,就往其他人手里传递。 德·阿米利小姐惊讶万分,连忙去拦:“不……” “这一件我还没来得及清洗……” “这一件我还没补完……” “各位,只要你们把这些东西都‘原样’送还给它们的主人,我之前给你们的钞票,你们就请收得好好的。” 罗兰给了每名女工一人一张面额为五法郎的钞票——对于跑一次腿而言,这笔赏钱太丰厚了。 “好嘞!” 勤杂女工们都觉得遇上了传说中的“阔小姐”,纷纷来了精神。 德·阿米利小姐的屋子瞬间就空了。只剩这位女学生一个人惶恐地站在自己的寝室里。 “我还没完成的那些工作……就这么被送回去,她们找来……我怎么办?” 日常喜欢占人便宜、使唤别人的女寄宿生们愤怒了。 “那个小妮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然敢违抗我们?” “昨天有人把衣服送回来,我以为都洗干净了,穿上身才发现竟然还是脏的。那死丫头她是怎么想的,不打算在这里混了吗?” “走,我们去‘看看’她去!” “是呀,好好给她点‘教训’!” 一群女学生费力地攀上顶楼。 她们来到顶楼,找到了德·阿米利小姐的寝室,却发现那里空空荡荡的。德·阿米利小姐一向整齐堆放在屋角的各中乐谱、书本和课业本,也跟着都不见了。 大眼瞪小眼的女生们不得已,去找宿管老师询问。 “德·阿米利小姐呀,她搬走了,搬去了二楼,住进了单人寝室。” “什么?” 二楼的单人寝室? 女寄宿生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里可是全校最好的宿舍,每一间屋子都和套间一样,外面有会客室,里面才是卧室。 “那个小妮子,难道真的……有钱了?” 第47章 基督山位面3 “经纪猫”露娜问罗兰:“你真的花钱又租下一间寝室, 让德·阿米利小姐住在你隔壁吗?” 罗兰笑了:“这可没有。” “早先我问了宿管,才知道我的寝室左右两边那两间空屋子,都是我那位出手阔绰的母亲事先租下的。” “她认为只有左右两边没有人住, 才能保证我的屋子足够安静。因此我来的时候她就直接给我租下了三间。” 左右两边都是自家租下的空寝室,邀请德·阿米利小姐来住,校方又有什么理由说“不”? 不过以那位小姐安静的个性,即使住在隔壁, 也会和以前没什么差别吧。 经纪猫这才吁了一口气,说:“我就说嘛!你这还没开始挣钱,就开始大手大脚花钱……这不太像你哦!” 罗兰无奈地笑了笑,说:“现在确实是……我还没开始挣钱,就开始花钱了。” “不过我现在在想,对于人的投资也是投资——路易丝钢琴弹得如此精彩,我有预感,她一定能成为法国首屈一指的钢琴家。” “虽然我不图她什么回报, 但如果在这个位面里能够看到她获得成功, 也会很有成就感不是吗?” 小小的奶牛猫将自己的尾巴在地板上甩来甩去:“兰兰,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 别忘了你自己, 你自己的能力也是值得信任的哦!” 露娜提醒罗兰。 罗兰:也是, 险些把自己给忘了。 不过,她尚且不太习惯自己的“特长”,在声乐课上也只是偶然开一开口,随便唱唱而已。 她还是打算找点“中田”的机会, 毕竟自己手上有将近一万法郎的资本,不想办法增值就太浪费了。 寄宿学校的女生们对德·阿米利小姐所走的“鸿运”简直太嫉妒了。 这位家境贫寒的学生新近攀上了暴发户家的小姐——姓唐格拉尔的那位。 从此,德·阿米利小姐住上了学校里最好的宿舍, 而且得到同意,可以独占一间琴房练琴——当然,这些也都是唐格拉尔小姐向校方打招呼之后,才享有的特权。 原本拥有免费劳力的寄宿生们这下都不舒服了。 她们一见到德·阿米利小姐和唐格拉尔小姐,就会忍不住冷嘲热讽。 “欧仁妮,你父亲的那个爵位是买来的吧?” 唐格拉尔先生是新封的男爵,也就是所谓的“新贵族”。姓唐格拉尔的祖上,可绝非什么贵族。 “是又怎样?”罗兰根本不在乎,“我父亲有钱。” “如果王上愿意出卖女大公的爵位,我这就骑马上巴黎去买去。” 对方:…… 罗兰的这些“对头”们,有不少空有祖上留下的贵族之名,经过上世纪末至今几次三番的动荡之后,家中的钱柜早已却空空如也。 这些小姐们,却偏要死死抱着着旧时代留给她们的头衔和“尊严”,罔顾新的阶级正在上升的事实。 德·阿米利小姐明明是和她们一样囊中羞涩的同学,她们却毫无同情心,一味欺侮压榨。 因为没有钱,所以她们特别在意罗兰的阔绰,千方百计加以嘲笑。 罗兰的反击也很简单,以魔法对抗魔法,以有钱对抗没钱,让她们一个个痛苦地被嫉妒反噬。 “哼,唐格拉尔小姐,你就算再有钱,也没办法买来尊重。” 一位姓波尔波拉的寄宿生对罗兰满身的铜臭味十分反感,出口指责。 罗兰笑眯眯地不以为意:“确实如此,但是呢,有钱至少可以换来一些便利。” 她抛下这句话离去之后,学校里的女生们渐渐发现,罗兰和德·阿米利小姐确实在生活上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便利。 学生们去餐厅的时候,经常见到厨娘把准备好的美餐往外端——“这是为唐格拉尔小姐和德·阿米利小姐专门准备的。她们正在琴房用功,特地让把晚饭送去。” 洗衣女工也一向是先洗罗兰那里先送来的衣物:“谁让那两位小姐脾气又好,对我们又总是照顾体恤呢?自然是先洗她们的。” 甚至连每天早上送往各寝室用来盥洗的热水,勤杂女工面对催促,也总是只有一句话:“等一下,等一下,先把唐格拉尔小姐那里送过了,才顾得上你们。” 寄宿女生们郁闷得要命,这哪里是“脾气好”“照顾体恤”?分明就是万恶的金钱在背后使坏。 波尔波拉小姐一气之下,向宿管投诉。 宿管老师耸耸肩:“欧仁妮和路易丝?交给她们的日常劳作,打扫走廊和庭院,为晚祷课做准备,都是她们本人完成的,从没假手她人,这并不违反学校的规定那?” “那些便利,都是学校里的女工们自愿为她们提供的。” 见到一群女学生义愤填膺的样子,宿管也觉得很无奈:“世道艰难,在学校帮忙的女工们原本就没有多少收入,唐格拉尔小姐资助她们,她们也尽力帮忙,这无可厚非啊?” 宿管老师就差说出“你有钱你也行啊”。 波尔波拉小姐和她的同伴们险些气歪了鼻子,却也无法反驳。 在罗兰的寝室里,“经纪猫”露娜与她的选手“咬耳朵”。 “兰兰,你真的就只打算在‘预热期’摆阔吗?” 罗兰一笑:当然不。 通过“摆阔”,她已经基本上和所有学校里所有的女工、厨娘交上了朋友,得知她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 “我已经大致了解了学校周边的情况了。” 至此,罗兰还未踏出学校半步,却已经大致了解了学校周围的地理和民生概况。 这座寄宿女校,位于巴黎南面,靠近巴黎到奥尔良的大路。学校附近有个小村——利纳村,村里可以望见远处平原上高高矗立的蒙莱里塔。 利纳村的村民中,大部分是女性和孩子。正值壮年的劳动力很少——在“大动荡”时期1,村里的男人大部分被征了兵,能够活着回来的人本就不多,不少人还落下了无法治愈的残疾。 而年轻的男孩子们长大成年人,却又陆陆续续去了大城市“讨生活”,不愿意留在利纳村,过着艰苦而清贫的生活。 寄宿女校的存在,用利纳村民的话来说,是“是万能的天主让我们在绝望中看到的一点点光”。 但凡形貌周正,能够干一些体力劳动的女性,都到女校来打零工。 她们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出售劳动力,换来的收入却令村里的男人们都望尘莫及。 但即便如此,女工们还是需要时不时地回去帮忙,干地里的活:毕竟那是她们一村人的口粮,有时候交税也必须用粮食。 “欧仁妮,我们今天下午要回村里去帮男人们种地。”女工们和罗兰已经熟悉到了可以直呼名字的程度。 时值早春,地里的农活却得抓紧。错过了天时,就是耽搁一年的生计。 “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我想看看你们是怎么中地的。” 罗兰笑眯眯地问。 女工们却都傻了。 “您是尊贵的贵族小姐,为什么要来村里……看我们种地?” “再说了,您也……出不去啊?” 寄宿女校是严格封闭式管理的,为了学生们的“安全”着想,未经允许,学生们不准离开学校。 罗兰一笑:“有你们陪着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至于出得去出不去,我自有办法。” 为此她早有准备:一套法国中部农村的农妇衣裳。 衣服很旧,颜色都褪成灰蒙蒙的。因此虽然清洗得很干净,穿上身也是一副尘土满身的样子。 罗兰在路易丝的帮助下,把她平时穿的漂亮衣服都换了下来,什么裙撑、束胸内衣……统统扔到一边。 套上用于劳作的农妇衣裳,罗兰“呼”的一声,舒出一口气,觉得舒服多了。 她再将自己那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全都用一块厚实的裹头巾包起来,再用眉笔把那两道英挺的长眉画得往下耷拉了一点,再往镜中一瞧,活脱脱已经像个村姑了。 路易丝很担心罗兰。 “你……你一定要去吗?”小姑娘怯生生地问朋友。 罗兰果断地点点头:“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利纳村的。” 路易丝看着罗兰的眼光马上转为崇拜,小姑娘为罗兰的热心助人大为感动,可是说要跟着一起去吧,她却又不太敢。 “我先去一次,下次再带上你一起。”罗兰安慰路易丝。 “别忘了,你还要在学校里给我打掩护的。” 罗兰看看周身打扮没有破绽了,告别路易丝,和女工们一起离开学校。 在学校门口,罗兰遭到了门卫的盘问:“这个姑娘好像有些面生。” “是唐格拉尔小姐叫我来帮她遛猫的。唐格拉尔小姐说了,她的猫需要运动和新鲜空气,要带到旷野里,好好遛一遛,傍晚再送回来。” 罗兰一伸手,小小的黑白花就“嗖”的一声跳进她怀里,一对玻璃珠子似的猫眼骨碌碌地望着门卫,仿佛在替罗兰作证。 门卫是知道学校里有位阔小姐有“遛猫”习惯的,当下抬抬手放行了,没忘了提醒:“早点把猫送回来,阔小姐要是问起,咱可是不会替你说话的。” 罗兰想笑:阔小姐正在你面前。 但谁也认不出她来。就连和她一起出校门的女工们,也渐渐忘记了她真实身份。 “加把劲儿,今天下午的活计好多。” 一个叫安娜的年轻女工拉了拉罗兰的胳膊,突然意识到她竟然拉的是“阔小姐”,赶紧道歉,“哦,亲爱的唐格拉尔小姐,天主在上,我不是有意的……” 罗兰却饶有兴致:“来,说说看,你们下午要忙些什么……” 利纳村里的土地,有一半用来种粮食谷物,另一半中牧草,牧草一年收割四次,送到附近的牧场去。 除此之外,村里还有一大片菜地。菜地里出产的蔬菜,就近供应寄宿女校,其余的定期送往附近的集市卖掉。 今天女人们赶回来,就是来清理菜地,准备下中的。 “说说看,你们都种什么?”罗兰饶有兴致地询问。 女人们顿时七嘴八舌地说起来,罗兰听来,都是她熟悉的那些:洋葱、大蒜、芹菜、防风、花椰菜…… “芦笋?”突然她听到了一个有点特别的名字,“你们种芦笋?” 这倒真有些出乎意料——芦笋一般出产于盐分较高,无法中植其他作物的土地上。 利纳村位于法国中部,不是历史上常种芦笋的区域。 “这东西特别好卖!”安娜解释给罗兰听,“别说附近的集市了,村子里产多少,学校就收多少……” 罗兰心想:确实…… 芦笋是相当珍贵的食材。它是一中百合科植物,人们所食用的部分是它的嫩芽,这些嫩芽在木质化之前口感清脆鲜嫩,味道清甜略苦,并伴随着独有的清香。 它在欧洲大陆一向是非常受欢迎的食材。 寄宿女校一向标榜这里培养着优雅有见识的女性。对于这中能够登上贵族餐桌的食材自然也十分青睐。 利纳村出产的芦笋,根本不需要送到附近集市上出售,寄宿女校的厨房自然会将它们都收购,制成美味佳肴,送到(有钱的)学生们的餐桌上。 “可惜,村里能长芦笋的土地太少了。”安娜叹着气说,“要是这些芦笋能争气一点,多长一点,我们也不至于这么穷了。” 利纳村的确非常贫穷。 罗兰随着女人们走近村落,所见皆是显出破败凄凉之相的石头房子——按说这中用坚硬石块堆砌的房子能够支持很久,但是,村子里缺少壮劳力,人们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那一点点口粮上,谁还顾得上房子的外观? “带我去看看你们种芦笋的地方。” 安娜应了一声。女人们先各自回家,取出她们用惯的农具,喝了几口水,然后马不停蹄地准备劳作。 “这个姑娘是哪儿来的?” 村里一个瘸腿的农夫见到罗兰,立即大声问。 “我们这儿可再养不起再多的闲人了。” 女人们这边顿时嘘声大作:“说的好像我们都是闲人一样。” “先搞搞清楚,到底是谁在养谁好吗?!” 农夫登时不敢做声,低着头走开。 “村里的女人们赚的比男人多,他们不敢说咱们什么。”安娜小声向罗兰解释。 “看,那里就是我们种菜的地方。”安娜伸手指指地势倾斜的地方,“只有那一小片适合中芦笋,其他地方都不行。” 罗兰快步走过去,蹲下,抓起一把土。 小猫露娜也姿态优雅地跟着她来到菜地中隆起的田垄一旁,“喵”的一声蹲在罗兰身边。 女人们在学校里见惯了罗兰穿着昂贵华丽的衣裙,摆着纤细的腰肢,在乐器和书本之间来来去去。 此刻她们见到罗兰蹲在田垄旁,抓起一把泥土慢慢察看的模样,都怔在原地。 谁知下一刻,罗兰低下头,尝了尝她手心里的土。 “噢,天哪!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为什么我看见,唐格拉尔小姐,竟然在‘吃土’。” 女人们相顾失色。 罗兰却我行我素,直接沿着田垄走了一大段,指着土地大声问:“安娜,你是说,这里就不适合中芦笋了吗?” 安娜满脸震惊地点了点头,望着罗兰继续低头抓土、看土、吃土的身影,喃喃地说:“老天啊,我现在有点怀疑……仁慈的天主看我们穷得太久了,给我们派来了一位……天使?” 罗兰对此丝毫不知,她尝过两边的土之后,就大踏步地走来,说:“那一整片土地都可以中芦笋,而且土质很好,非常适合。” 女人们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位小姐是脑子不好使吗?她们刚刚才告诉过她,适合芦笋的,只有那一小片土地。 “你们这里的土质松散,偏砂土质,土壤不容易板结,非常适合中植芦笋。” “两边土地唯一的差别在于,这边的土质盐分较高,尝起来比较咸。” 女人们都呆呆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位“失心疯”的小姐,尝过了土,就得出了土比较咸的结论? 罗兰冲这些听呆了的女人们一笑,说:“我家在海边住过一阵子,见过别人中芦笋。” “听老人们说,芦笋是适合中在海边的蔬菜。因为只有它们能耐得住土壤里的盐分,生长起来也需要这些盐分。” ……这。 站在安娜身后的一位大婶若有所思地说:“我好像也听说过这个——说是诺曼底的农户喜欢在屋前屋后种芦笋……诺曼底就靠海呀。” “那咱们村里的这片菜地……”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利纳村里的一小片土地,也像诺曼底农户的菜圃里一样,也能令芦笋生长呢? “难道是因为……” 女人们恍然大悟,同时找到了答案。 “前几年抢盐的时候……” 自从“大动荡”开始,盐作为生活的必需品,被课以重税。乡村里到处是私盐贩子出没。人们也时不时拿起武器,从官方那里抢来盐,然后再藏起来。 不用说,适合生长芦笋的那一小片菜地,以前在那里堆放过大袋大袋的食盐。盐晶透过袋子的缝隙,渗入土地,导致土壤的盐度上升。以至于这一片土地不适合中别的,只适合中芦笋。 罗兰指指其他地方的田垄,说:“你们有没有粗盐?那种质量特别不好,用苦卤晒出来的粗盐,没法儿做菜的……” 别说,利纳村还真有。 谁还没因为图便宜,上过几次私盐贩子的当呢? “把田垄刨开,在地底均匀地洒一点点粗盐。这片土地就也能种芦笋了。”罗兰指点大家。 “对了,中白芦笋比青芦笋收益更高,你们想种白芦笋吗?” 第48章 基督山位面4 如果说, 青芦笋是一种富含营养,矜持而昂贵的蔬菜; 那么白芦笋就是餐桌上的象牙,是娇嫩而纤美的珠宝——它曾一度被冠名为“皇家蔬菜”之名, 意为只有皇室成员才有资格享用这种美味。 “白芦笋?” 利纳村的女人们相互看看。 在厨房帮佣的女工是最有发言权的。 “白芦笋吗,听说可贵可贵了。一枚白芦笋的价钱,能比青芦笋贵上个十几倍。” “最要命的,是这东西你有钱都没处买。” “像寄宿学校这么有钱的地方, 女学生们也吃不到白芦笋。” “这么昂贵的蔬菜!” “咱们为什么不试试?” 女人们一时都按捺不住,脸上都写着“种它”两个大字。 “可是……咱们也没有白芦笋的种子啊?” 罗兰顿时笑了起来。 “我的朋友们,白芦笋和青芦笋,实际上是同一种东西。” 女人们成功被罗兰绕晕。 她们一会儿看看厨房帮佣,一会儿看看罗兰。 “白的比青的贵十几倍,白的却又和青的是一种东西?” 大家同时生出“为何我竟觉得自己智商不够”之类的想法。 罗兰望着一张张朴实而迷茫的面孔,忍不住笑了。 她揭晓答案:“这两种蔬菜是同一种作物,但是种植方法不同。” “青芦笋是放任它在地表自由的生长;而白芦笋是在开始生长的第一天起, 就始终把它们埋藏在土里, 不见光线, 直至成熟。” “白芦笋的幼芽始终在地底, 无法进行光合作用, 所以无法生出叶绿素, 因此始终是白色的……” 罗兰意识到她得赶紧住嘴了,用的术语越多固然显得高深,可村里的人都被她越说越晕了。 “总之,你们将青芦笋的种子播种, 按照我的方法培育,就能种出那传说中昂贵的白芦笋。怎么样?你们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种白芦笋?” “我丑话说在前面,种白芦笋特别辛苦, 付出的劳动比种植青芦笋要多的多。但是回报也非常可观。” “大家眼前的这一小片菜地,种植一季白芦笋所得到的利润,足够抵偿整个村子一年种庄稼和牧草的所得。” “这么多!” 女人们类比之下,终于对白芦笋的收益有了些大致概念。 “要不,我们就试试?” 安娜转身问大家。 “别听她的——” 突然,早先指责罗兰“吃闲饭”的那个瘸腿农夫从人后走了出来。 “她一个小姑娘,懂的什么种地?” “你们看看她的肤色,看看她的手指,看看她的细腰……” “这哪里是一个种地的人?” 罗兰无声地叹息:又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 她……这不才刚进位面,还来不及让手指上长茧子吗? “确实不是……” 安娜也有些疑惑了,“这位是学校里的女学生,是唐格拉尔小姐……” “学校里的女学生?那些父母的钱柜里藏着大把的钱,把她们送到寄宿学校来学两天的女学生吗?” “她们不都是弹弹琴、唱唱歌就毕业了,拿到毕业证书就回到巴黎,给自己找个好丈夫的吗?你们让她教你们种地?” 瘸腿农夫从鼻腔里哼出愤怒的一声。 “那些个阔佬儿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罗兰的脸上却依旧挂着笑,耐心地解释。 “是的,我父母确实有些钱。可是他们年轻时也穷过。” 既然学校里的同学都嘲笑她父亲的爵位不是世袭得来的,那么她就暂且认为唐格拉尔也是从一个穷光蛋那么过来的吧。 “人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才获得财富的。你可以嘲笑我的年轻,嘲笑我手上没有茧子,可是……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不懂怎么种芦笋?” 罗兰望着那个瘸腿的农夫。 对方这会儿像是被塞住了嘴的酒壶,始终想说点什么,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但是女人们都以不一样的眼光看着罗兰。 她们都知道这位“唐格拉尔小姐”和寄宿学校里其她学生们是不一样的——不是因为她有钱,而是因为……她尊重她们的劳动。 即便这位小姐是付了钱请她们做事的,她依旧会礼貌地对她们说一声谢谢,对她们妥善完成的活计会大肆赞扬,这让她们心里舒服——似乎她们彼此之间不是主与仆、贵人与平民之间的关系。 大家都是朋友。 大家都是平等的。 罗兰就是能给人这样的感觉。 因此,女人们对罗兰更多一层信任。听她提起“白芦笋”之后,很多人都感觉看到了希望,而不是第一时间去质疑。 再说了,罗兰早先可是轻而易举就解释了某片土地“适合种芦笋”的原因——这一点,也让女人们十分信服。 但是,往菜地里种什么——这可是一个重要的决定。毕竟种了一样就种不了其他,如果芦笋种坏了,那么村里靠蔬菜换来的收入,就会少去一大半。 因此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没人答话。 罗兰一挥手:“这事儿不急。” “大家今天回来不都是为播种做准备的吗?” “无论你们最终决定种什么,大家该犁地就犁地,该松土就松土。至于种不种芦笋,你们慢慢想,慢慢问,做好决定再通知我也不迟。” 现在距离播种芦笋的时节还有两三周。罗兰不着急。 她知道利纳村的村民肯定会就她的建议去打听。 她也希望这些村民们去好好打听打听——越打听,就只有越想种的份儿。 当天傍晚,她带着她家的经纪猫回到寄宿学校,向门卫指指:“我送猫回来了。”轻轻松松就溜回了校园。 路易丝却已经等她等得小脸煞白。显然这个姑娘在琴房里“一人分饰两角”,一会儿弹琴一会儿唱歌,随时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得太久了。 位面外,终于有观众注意到“基督山位面”已开始预热。 “呀,是罗兰!” “什么,唐格拉尔小姐??!” “啊这……” 熟悉位面的观众着实不知道该如何感慨才好。 罗兰的粉丝只好出面解释:“我们兰兰抽人物的手气一向不太好……” “没事……预热期能跟着罗兰看种田也是一件好事。” 也有很多观众是从“傲偏位面”直接跟来的,到现在都还在感慨。 “罗兰小姐姐竟然让我见到了原作者,知道吗,那一幕看得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哭得稀里哗啦……我还从来没在哪个‘名著位面’哭成这样……” “为此我又叫了一回‘梅里顿鸡饭’外卖。我的泪水,就只有绝顶美味来补偿了。” “+1,不过我叫的是松露套餐:松露烤鸡+松露腊肠煲仔饭,另外附送一小瓶松露油,物有所值,墙裂推荐……” “这些都是‘名著位面’的商店买的周边吗?” “同问,我还没在周边商店里叫过外卖。” “对,就是周边商店,一定要认准罗兰的同名款啊,就算是在位面外,这些美食也都不是时时都有的,无论是n3909还是黑松露,赶紧的,手慢无!” “感谢楼上大兄弟!” “都是吃货甭客气!” 注意力也在渐渐向新位面转移,尤其是罗兰做了一回“散财童子”之后。很多观众都在跟踪罗兰的进度,单看她在新位面里怎么发展。 “哇,开局一万法郎,这一局我好期待啊!” “不过这学校不在巴黎,有点遗憾……” “不在巴黎才好啊,在巴黎怎么种田?屋顶花园吗?” “来,我们来竞猜一回,罗兰在这个位面里会先种什么?” “芦笋……白芦笋,有没有人猜中!” “我天,白芦笋该怎么吃?” “去皮、焯水,加清淡的酱汁就可以了——这是一种高贵的美味。” 观众中不乏有经验的大厨。 “get,我这就去下单了。” “什么?白芦笋竟然没有鲜货,只有腌渍的醋白芦笋?” “不是告诉你了‘手慢无’?” “这……” 罗兰可不知道她只是劝了劝利纳村的村民,就直接导致位面外新鲜白芦笋的脱销—— 她在位面里只是一时兴起,发现这村子适合种白芦笋而已。 就算是真的培植出白芦笋,也得到位面进入夏天才能食用。 位面外却已经为新的美味疯魔——即便在22世纪,农业种植已经如此发达,农作物也的培植也是需要时间的。 但这一切罗兰都不知道。 经纪猫露娜问她:“你觉得利纳村的村民们能下得了这个决心吗?” 罗兰想了想,点点头:“能的。” “这些都是努力想要改变生活的人。” “如果她们只是想糊口,到学校来打打零工,赚够了钱,就回去家里喝点葡萄酒,玩玩纸牌,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但你看利纳村的女人们。她们干活时从来不糊弄。” 露娜望着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寝室,刚换的猫砂和小盘子里新鲜剔下的鸡肉,点了点猫猫头。 “我估计她们会在两周之后来找我。两周的时间,足够她们向过往的客商和附近的村落打听了。” “当然,越晚来找我,就证明她们对这件事越重视。” “越认真的人,我就越愿意帮助她们。” 正说着,门外的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有人蹑手蹑脚地经过罗兰的屋子,走进旁边的寝室。 是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她一向用功,练琴练到这时才回寝室休息。 露娜想起罗兰刚刚说的话,忍不住“喵喵”两声,表示赞同。 两周之后,学校里的勤杂女工来给罗兰送热水的时候,颇不好意思地问了一句: “欧仁妮,您什么时候再去我们村看看?” 罗兰早料到了这么一出,“嗯”了一声,自己去把那套“乔装改扮”的行头给收拾了出来,放在床上。 女工顿时喜上眉梢,轻声说:“我们都相信你,但是村里那些男人们……他们托人去问了,总算知道白芦笋是怎么回事了,但任谁也没打听来到底该怎么种……” 这不,还是求罗兰来了。 算起来还是罗兰的一句话打动了整个村子:“我父母确实有些钱。可是他们年轻时也穷过。” 天真的村民们自然联想:没准就是靠这白芦笋发家致富的呢? 于是他们又着力打听了一下市面上白芦笋的价格。 打听回来之后,大家一合计:“种!要种!” 这世上,哪有机会都摆在面前了,还双手把财富往外推的傻瓜呢? 于是,罗兰又捡了个天气晴好的下午,出门“遛猫”。 她和村民们一起来到村里:早先她“亲口品尝”过的土地,已经由村民们仔仔细细地犁过,挖出了数条深沟,准备用于下种。 罗兰到时,村里人告诉她,地里已经铺上了少许粗盐——这足以证明,利纳村的村民是下定决心,和芦笋耗上了。 “你们信任我,我自然会把我所知道的,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你们。” 罗兰面对眼前一对对充满渴求的双眼,郑重承诺。 “正如我之前所提到的,种植白芦笋,比种绿芦笋费事一百倍,需要耗费无数精力。” “但也会给你们带来丰厚的回报。” 接下来罗兰就开始给这些村民讲解如何种植。说简单也很简单,白芦笋就是生长时期完全不见光的绿芦笋,分垄培土,按垄种植,这些全都是一样的。 但是难就难在这“不见日光”四个字——自始至终,芦笋的幼芽都必须埋在土中。 随着它们长高长大,土垄也必须随之增高,直到它们长到15-20厘米,达到值得采收的长度。 对于第一次种植,毫无经验的农民而言,种植白芦笋就像是一场充满危险的游戏。 白芦笋的整个生长过程都必须在土中,普通人要靠夜间伸手去土里试探,来了解它们生长的状态。 甚至在采收的时候都需要选取凌晨到日出之前,带着油灯到田垄旁照明,赶在这短短的两三个钟头里把即将顶出地面的白芦笋采收完毕。 否则一旦这些芦笋露出地面,笋头就会变红,然后变成绿色——这些都是品相不合格的芦笋,卖不上好价钱。 “您已经把困难说得非常清楚了。” 安娜感激地说,“但是我们大伙儿商量过,总不能就这么干坐着,等别人来帮我们。” “无论是否能成功,我们都想试一试。” “或许这个村子,能起死回生也说不定。” 大伙儿都这么说。 “那就没有什么需要再多说的了,大家一起动手吧。” 罗兰一说“大家一起动手”,真的去抓了种子下种。 随后她又带了几名女工,去扫荡了一圈村里的鸡舍,把鸡棚里的“有机肥”全都掏了出来,作为第一批肥料培进土里。 她能做到这程度,利纳村的人全都惊呆了。 曾经出言质疑的瘸腿农夫抢上来给罗兰道歉;男人们暗暗钦佩,女工们则相互比过眼神,她们这是在商量:一会儿回学校去,可得好好给唐格拉尔小姐烧一大桶洗澡水,否则怎么也对不起人家。 “当时我们听您说起,这时芦笋种下去,四五月就能收获,就格外动心。” 休息的时候,安娜和罗兰并肩一道坐着喝水。 安娜是个活泼的年轻妇人,特别喜欢说话。 “原本想着我们在六月之前,能种出一茬儿白芦笋,六月之后就可以去隔壁葡萄园帮忙,只不过,唉……” 想到这里,安娜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没坐在罗兰对面,因此没能见到罗兰那对乌黑的大眼睛,瞬间像是黑曜石一样闪闪地亮起来。 “葡萄园?” “是啊,多少年的老藤了,但是不行了,园主说是要破产了,葡萄园连着酒庄一起,都要卖了。” “破产?要卖?” 罗兰听得更有兴趣了。 谁知这时有人叫走了安娜:“你家那口子叫你!” 安娜的丈夫在战争中双眼受了伤,视物模糊,干不了农活。虽然他尽量避免麻烦安娜,可是也总有需要妻子的时候。 安娜却像是个不知愁的少妇,她一面起身,一面对罗兰说: “以前能去葡萄园帮忙的时候可开心了。一面摘葡萄,一面把那些破皮的都吃掉的……” “大家拿来个大木桶,把葡萄扔在里面,然后光着脚跳进去,嘻嘻哈哈地踩……” “这样当年酿出来的新酒就会有我们的一瓶……” “可惜啊,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安娜说着说着,自己也伤感了,“现在我只希望,人别总像葡萄那样生病就行了……” 说着,这姑娘已经走远了。 罗兰:葡萄生病?园主破产?酒庄转卖? 要知道,她可是还有一个把一万法郎增值到一万二的“挑战”等待完成呢。 每次罗兰出门“遛猫”,路易丝就得“一人分饰两角”,独自一人在琴房练琴,却还得“咿咿啊啊”两声,假装罗兰在练声。 如此,罗兰的“秘密”才能被保住而不被发觉。 然而在罗兰为了盘中美食一再离开学校“遛猫”的时候,学校里她的那些“同学们”,可从来没有消停过。 这天罗兰原本打算去利纳村,一个名叫露西娅的年轻女工却提前来找罗兰。 “我听她们在商量,要找你们二位斗琴斗曲。” “依我看,您今天下午别去村里了。您说的我们都记住啦,会按照您说的做的。” 露西娅和利纳村的姑娘太太们一样,都有一张好脾气的笑脸。 罗兰点点头:既然知道了这计划,她再把路易丝一个人扔在学校里“顶缸”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罗兰谢了露西娅,转头看看路易丝。 这位小姐听见,羞涩地低下头去,她那道长长的天鹅颈,竟然也像垂首的天鹅一般弯出弧度,颈上的皮肤慢慢透出春天杏花开放时的漂亮粉色。 罗兰连忙伸手轻轻拍拍朋友的肩膀,表示支持。 想要和路易丝斗琴?——深知路易丝钢琴水准的罗兰,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这场比赛可以下注吗? 第49章 基督山位面5 “小姐们, 我知道你们练习得这么刻苦,一定不会输。”露西娅笑嘻嘻丢下一句就跑掉了。 罗兰却转转眼睛—— 刻苦练习的人,其实只有一个。 幸亏她们要挑战的对象是路易丝。 如果是她……罗兰按捺住了准备下注的手。 果然,下午的自由课业时间还未到, 波尔波拉小姐已经带着她的同伴们来到了琴房门口。 “比不比?”波尔波拉小姐一对棕色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 盯着罗兰和她的伙伴。 “你们输了要怎么样?”罗兰毫不客气地反问。 “我们输了, 当着全校的面向你们赔礼道歉,并且替你们承担本学期校内的一切劳作。从此往后,我们对你们二位都只有尊敬。” “但如果你们输了, 就要反过来。你敢吗?” 很明显,波尔波拉小姐正是憋了一口气, 力图证明:罗兰的钱换不来尊重, 只有出众的才艺才可以。 罗兰笑着说:“有什么不敢?” 被人挑战到了这个份上,难道还能认怂扮乌龟吗? “那好, 我们现在就去请钢琴老师和声乐老师。斗琴和斗曲, 由她们来评判。” 这回轮到罗兰吃惊了:“声乐老师?” 波尔波拉小姐一直在等待她的吃惊。 “是啊,路易丝的钢琴一向很厉害, 我们原本就没指望这次一定能胜过她。” “但是……唐格拉尔小姐, 你不是总是自夸你将来能成为艺术家的吗?法国最优秀的花腔女高音, 歌剧舞台上最耀眼的明星……不就是你吗?伟大的唐格拉尔小姐,难道你连我们这些同学都不敢比试吗?” 寄宿学校的女生们, 大多在琴房外面听过罗兰和路易丝演奏和演唱。 路易丝的演奏,确实没话说。 年轻的姑娘同时拥有天赋与刻苦,她的钢琴或许还不能走进巴黎的大演奏厅, 在小型沙龙里却已经足够让来宾惊艳。 然而琴房里传出的歌声……却气息不足,纤美却缺乏力量。 同样擅长歌唱的波尔波拉小姐甚至评价:唐格拉尔小姐的歌声,和她那张比常人略大的嘴相比, 压根儿不匹配。 因此,波尔波拉小姐和她的伙伴们相信:就算钢琴赢不了路易丝,唐格拉尔小姐一定是个软柿子可以捏捏。 罗兰清楚地看见波尔波拉小姐眼里的光彩:对方很自信。 对方的自信源自对她的不信任,不相信她拥有歌唱的天赋,不相信她能像自夸的那样,登上剧院的舞台,成为伟大的艺术家。 罗兰内心:……其实我也不信。 罗兰是种田好手,是物质财富的创造者,音乐与艺术——这中站在人类文明高处的东西,与她的专长并没有重合的地方。 但这给了她一个体验“自信卡”的机会—— “谁说我不敢了?” 她打算信任“唐格拉尔小姐”一回,让这位还处在青春期的“歌唱家”小试牛刀。 如果真的像“自信卡”的介绍那样,她可以信任这个人设,那么以后她又多了一项可以傍身的重要技能。 万一没成功,那就好好劳动,权当锻炼了。 罗兰回答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镇定自若的笑容。这笑容让波尔波拉小姐心里打了个突—— 谁能更胜一筹,待会儿自然见分晓。 波尔波拉小姐抿紧了嘴,高傲地转身,扬着头率先往声乐教室去了。 仿佛波纹在水面上迅速散开,斗琴与斗曲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座寄宿学校。全校上下近六十多名学生,齐聚在琴房和声乐教室里等着看好戏。 第一场的比试是斗琴。 正如罗兰事前所预料的,没有人能够坐在钢琴跟前胜过德·阿米利小姐。 这位小姐的钢琴技巧极其娴熟,她的手指似乎与琴键融为一体,黑键与白键在她的指下开始拥有生命,开始讲述,开始歌唱…… “路易丝懂她的音乐!” 沉浸在乐曲里的罗兰欢欣地赞叹。 相比对手,路易丝更能够理解琴曲中的意象—— 是的,“意象”这个词再贴切不过。 从她指下流淌而出的旋律,明明震动着听众的耳膜,却仿佛画笔,一笔一笔地在听众眼前勾勒着,时而高山大川,时而涓涓细流。 挑战她的对手,技法或许相仿,却只是在罗兰眼前铺开了一张空洞的白纸而已。 恰如波尔波拉小姐之前就说过的:她从未指望任何人能在钢琴上胜过路易丝。 当结果评出,路易丝从钢琴一旁走下来的时候,她羞涩的抬起头,刚好看见罗兰正冲着她热烈地拍着手。 “路易丝,你真是太棒了。”罗兰称赞朋友的演奏。 害羞的姑娘顿时又在罗兰面前底下了头。 罗兰身边的波尔波拉小姐却板着一张脸说:“很好,唐格拉尔小姐,那么,下面的两回合斗曲,就能决定这场比赛的输赢了。” “两回合斗曲?”罗兰扬起眉头。 看来这场比赛的绝大部分规则都没有事先交代清楚。 “不然呢?”波尔波拉小姐不屑地回答,“别告诉我你进校这么久了,还没有听说过斗曲的规矩吧?” 斗曲,或者说声乐比赛,在这所寄宿学校里,至少分为两回合: 第一回合是演唱,双方各自选择一小段歌剧唱段演唱;第二回合是比赛音高,双方通过演唱曲调或音阶,逐渐升高音调,一直唱到最高。 谁先绷不住唱破音了,或者没能唱上指定的高音,谁就输了。 这么一来,如果罗兰两场皆输,即便德·阿米利小姐赢下了一局,她俩依旧输掉了比赛。 波尔波拉小姐紧紧地盯着罗兰的双眼,面对她轻声说:“等着替我们劳作吧……哦,对了,你很有钱,你可以借此机会‘帮助’学校里的那些女工……” “那你就好好‘帮助’她们吧!” 波尔波拉小姐从罗兰身边越过,来到钢琴旁边,站在了下沉式声乐教室的最前面。 罗兰冲路易丝笑了笑,施施然向前。 她和波尔波拉小姐分别站在教室的两头。两人同时开始调整站姿,各自唱上一两个音准备“开嗓”。 路易丝却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只高脚杯,贴心地取来一杯水,给罗兰喝水润嗓。罗兰只喝了一口,就将玻璃杯放在一边的边桌上,冲朋友点头致意。 “小姐们,回忆你们平时所学的技巧,拿出你们最佳的水平,我今天要看到一场最精彩的斗曲!” 声乐老师杜普雷夫人是个科班出身的女高音,从舞台上退下来之后,因为喜欢法国乡村才来到这里执教。 她的执教既严格又宽容——严格是为了对得起学校给她的聘金,宽容则是因为:这并不是音乐学院,学生们十有九九不会以歌唱谋生……像罗兰这样富贵人家出身的学生,尤其如此。 第一回合所演唱的选段是杜普雷夫人指定的。 “斗曲”的选段最终指定了《塞维利亚的理发师》中女主人公罗西娜1的咏叹调唱段。 这是一段次女高音,音调略低,难度不算高,但是要唱到出彩也并不容易。 抽签的结果是波尔波拉小姐先唱。 伴奏立即响起,波尔波拉小姐的歌声开始在教室里回荡。 《塞维利亚的理发师》是一出喜歌剧,女主人公罗西娜是一个富有的女继承人,千方百计想要摆脱监护人医生的控制,和心爱的青年结婚。 罗兰在对面默默静听——波尔波拉小姐的声音很美,音色舒展、演唱流畅而抒情。她唱了很多的装饰音,因此演唱的效果稍显轻浮而卖弄风情。 杜普雷夫人看起来却很喜欢波尔波拉的演唱,连连点头鼓励。 一曲终了,掌声四起。 波尔波拉小姐得意地向整个教室屈膝行礼,同时别过头,挑衅似的向罗兰瞥了一眼。 一时轮到罗兰,伴奏的琴声已在她耳边响起。 罗兰低下头,双手在胸前互握。 “我相信我自己。”她暗暗地想,然后抬起头。 未唱,罗兰已经先笑了。 她的嘴比一般人的稍稍大一点,嘴角有一粒明显的黑痣,因此她笑起来格外妩媚。 连在一旁弹琴伴奏的杜普雷夫人,见状竟也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因为这个唱段本身,就是一个很可爱的唱段——罗西娜小姐在抱怨她那个贪婪可恶的监护人医生,埋怨他不肯放她去和心上人结婚。 在这一刻,罗兰心头忽然涌起想要开口的冲动:她面孔上的笑肌轻抬,喉头瞬间打开,气流擦过声带,冲向她的口腔、鼻腔、头腔……四处都是共鸣,震颤给她带了细微的愉悦。 气流迅速冲出口,歌声舒展、活跃、青春。 “我礼貌又周到,温柔又善良,甜蜜又多情……” “可谁要是惹我不高兴,我也会像条蛇一样机灵。” “我有千万条妙计,会教你消受不了,会和你开个天大的玩笑!”1 她的唱腔并没有太多华丽的装饰,却又可爱又俏皮。 当她唱完最后一个音的时候,声乐教室的后几排那里,有好几个人“哈”的一声,笑出来了。 波尔波拉小姐脸色并不太好看。 唱歌是她的强项,因此她才有这样的底气,来向罗兰挑战,并期望借助自己的才艺来替她赢来尊敬,好好压一压罗兰她们的气焰。 但是现在看来,罗兰唱得……也不差。 声乐老师唔了一声,思考良久,终于给出评价:“难分伯仲。” “波尔波拉小姐的表演技巧性很强,而唐格拉尔小姐则胜在表现力很强,非常具有可看性。” “稍后再给各位一个最终评判吧。” 斗曲的双方各有各的支持者,听见这句评价,纷纷各叫各的好。 波尔波拉小姐紧抿着嘴不出声,她心里认定了老师这句评价是夸奖她的技巧比较好——既然如此,她就赢定了。 因为第二回合大家比拼飙高音,不就是在比“技巧”吗 波尔波拉小姐坚信:只要她第二回合表现出色,无论是老师还是观众,都会下意识地偏向她——一切都对她有利,她赢定了。 第二回合依旧由杜普雷夫人来主持。 她坐在钢琴边,和蔼地说:“两位小姐,那我们从高音c2开始吧。” 老师伸手,想要给面前的两位小姐弹出一个基准音。 谁知罗兰恰于这时,张口唱出了一个炫丽灿烂的高音c——她听说要从高音c开始,就直接开口了。 声乐老师的手指恰于此时落在键盘上,钢琴马上也给出了一个高音c。 两个音重合在一起,毫无偏差。 “你——” 声乐老师吃了一惊——她还没给出基准音,自己的学生就开口唱出来了。 怎么会那么准?难道是传说中的…… 老师连忙又弹出一个音,问罗兰:“这是什么?” 罗兰却还沉浸在唱出一个完美高音的感受之中—— 这次她清楚地感受到了,感受到气流在声腔里流动,从口至鼻,再至头腔,到处都是因为共鸣而起的震动。 她像一株小白杨似的站着,站得笔直,脚下的地板支撑着她,源源不断地供给她力量。 而她浑身懒洋洋的像是刚刚打了一个呵欠,却同时又感觉到腰椎和脊背都在发力,帮助她将胸腔打开—— 现在的她,如同一枚浑然一体的精美乐器,气流在她身体里流动、转化、共鸣,成为无比美妙的音符,清脆地、丰满地、毫无保留地,从她的口中送出去。 听见声乐老师给出了新的问题,罗兰根本没有思考,直接回答:“e4。” 她指的是钢琴上的e4键奏出的音调。 声乐老师用更加不可思议的眼光盯着她,接着又弹出一个音。 罗兰:“b3。” “来,给我一个升f5。” 声乐老师像是捡到了一块宝似的,急不可耐地问着,几乎将她的学生之间正在斗曲这件事给忘了个精光。 罗兰心想:这又有什么难的? 升f5根本算不上是高音。 于是她毫不迟疑地哼出一个音调。 老师也毫不犹豫地按下一枚琴键。 一时间声乐教室里所有的学生都惊异地“呀”了一声。 罗兰唱出的音调和钢琴奏出的琴声有一点点差别,不像第一个高音c那样,人声与琴声重合,到了严丝合缝的地步。 这是……失误了? 杜普雷夫人却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她直接丢下钢琴,冲罗兰就快步走来,紧紧地握住了罗兰的手。 “孩子,难道你从没有意识到你所拥有的天赋吗?” 罗兰摇摇头:她从未意识到……事实上,她只是自信,自信她这个人物本身,就能够给出正确答案而已。 “啊,亲爱的欧仁妮啊,你难道是身在宝山而不自知吗?” “你拥有的是……绝对音感3啊我的孩子。” 杜普雷夫人扬起双臂,紧紧地抱着罗兰的双肩,仿佛她面前的这名少女,正是上帝为尘世精心打造的作品,是不可多得的造物恩赐。 波尔波拉小姐直接呆在原地。 她习惯性地将右手放在嘴边,紧张地咬啮右手食指的指甲。 原本她还想着靠技巧战胜对方……可现在却冒出来了一个“天赋”。 这叫人还怎么比呀?! 声乐教室里所有的学生,在听见“绝对音感”之后,也全部愣在原地。 低低的议论声响起,有些人不知道“绝对音感”是什么意思,低声询问旁人。 也有人很不解,提出疑问:刚才罗兰唱的,明明和钢琴演奏的有偏差呀? 波尔波拉小姐咬了咬牙,大声提问:“老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刚刚……不是错了一个音吗?升f5?” 杜普雷夫人并没有回头,依旧面对罗兰,难抑激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解释: “这架钢琴很久没有调音了,那个黑键有点问题——欧仁妮唱的才是准确的。” “可是,老师!” 波尔波拉小姐眼光奇异,冷冷地提醒。 “我们比赛的,好像不是音准。” 杜普雷夫人一怔,转身快步走回钢琴一旁。 “刚才欧仁妮唱过了high c,现在轮到你,爱洛依丝。” 波尔波拉小姐将双手端在胸前,也轻轻巧巧地唱出了一个high c。 …… 一天之后,寄宿学校的门卫看见出门回村务农的女工们之中,混着两位衣着整齐的女学生,立即叫住了人。 宿管老师却匆匆忙忙赶来帮忙解释。 “这是校长点头的。” “唐格拉尔小姐和德·阿米利小姐在和其他学生的比赛中展现了高超的技巧和无与伦比的天赋。” “校长认为她们应当得到奖励。” “唐格拉尔小姐提出想去周围的山区和村落走一走,由这些女工们护送她们前去。” “原来如此。”门卫明白了,向两位小姐弯腰行礼。 一只小小的奶牛猫从校园里蹿了出来,一跃而上,钻进某位小姐的臂弯里。 门卫一看:咦,这位唐格拉尔小姐……怎么看起来这么面善? 罗兰却一手抱猫,一手挽着朋友,扬起头挺着胸,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傲慢是身份的最好证明,这也是写在唐格拉尔小姐人设里的内容,她当然可以做到绝妙。 门卫顿时摇摇头,心想他一定是记混了。 利纳村的女工们却叽叽喳喳的十分兴奋。 “欧仁妮,路易丝,你们两位太棒了——” “波尔波拉小姐现在正带着人干杂活儿呢!” 赢下了比赛的罗兰和路易丝,她们两人整整一个学年都不用插手学校里的各中劳作了。 而校长为了给胡乱使唤同窗的学生们一点点教训,下令今天下午全员劳动——寄宿女生们不得不干起了以前她们最不愿意做的杂活儿,甚至还得亲自动手烹饪。 唯一免于劳作的罗兰和路易丝,选择了暂时离开,前往利纳村。 路易丝是来到学校之后第一次走出校门。 而罗兰则打算去看一看村里的人们,看看他们将芦笋中得怎样了。 第50章 基督山位面6 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是第一次来到利纳村, 自然觉得事事新鲜,一双眼睛都不够用。 和她们一道回村的女工们则一个个兴奋难抑——她们在谈论前天罗兰和波尔波拉小姐的比赛。当时这些女工中有一两个溜进了声乐教室,有幸听到了罗兰的演唱, 此刻正绘声绘色地向同伴炫耀: “欧仁妮和那个……波拉小姐比赛, 对,就是总指使咱们干活的那个……” 说话的女工记不住“波尔波拉”这个姓氏,只能以后半截指代。 “咱也不懂, 就听见杜普雷夫人一个劲儿地直夸欧仁妮。” “……波拉小姐却怎么也不服气,旁人劝她别比了她也不听……” “那么就比赛吧——我虽然听不懂, 但也听得出欧仁妮唱得好稳,每一个音唱得像吹气喝粥那么轻松……” 这形容! 罗兰在一旁听得好笑。 “而波拉小姐唱得越来越费劲,脸越来越红, 我听见她的声音在颤抖……突然!” 看来这个女工深谙“讲故事”之道, 猛的一个转折, 继而又卖关子。 “突然,砰——教室里传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欧仁妮身边的那个高脚玻璃杯,竟然,竟然……” 罗兰无奈地转过头, 与路易丝对视一眼。 路易丝已经用手掩口,努力不笑出声来。但是她那对笑得弯弯的明亮眼睛直接出卖了她的好心情。 其她女工却还在催促: “怎么样……” “那只玻璃杯竟然被欧仁妮的歌声震碎啦!” “杜普雷夫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赶紧上来拥抱欧仁妮, 说她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天才——对了, 我看见她落泪了, 真的, 杜普雷夫人,你敢信吗?杜普雷夫人那样的人,竟然也会落泪……” 罗兰回想起那天的情形, 还是略有些脸红。 她和波尔波拉小姐比赛,两人从高音c开始,一直唱到了高音f。 波尔波拉小姐在高音e就无论如何也吃不消了,罗兰却轻轻松松地唱了上去,似乎还游刃有余。 在罗兰唱出那个明亮的高音f的同时,路易丝送来给她润嗓的那只高脚玻璃杯直接被震碎了。 传说之中,音色明亮浑厚的女高音确实可以震破玻璃杯——但那多半是极度巧合,歌唱者声音的频率正好与玻璃杯材质的频率相同,产生了共振。 但在这个位面里,却因为罗兰抽到的唐格拉尔小姐这个人设“值得信赖”,她竟然也拥有了这项神奇的能力,在引吭高歌之际,震碎了玻璃杯。 罗兰到现在都还记得杜普雷夫人的眼泪,还有波尔波拉小姐的震惊脸。 没有对手们这次冒冒失失的挑战,恐怕她还不敢完全信任自己的能力。 至此,罗兰终于开始相信:“唐格拉尔小姐”在音乐上极有天赋,如果将来遇到相关领域的机会,她一准可以勇敢去尝试。 罗兰她们还未走进利纳村,似乎就引起了一阵骚动。村里的男男女女们急急忙忙地出来迎接—— “这是哪里来的大家千金?” 他们把罗兰和路易丝当成了大驾光临的贵人。 待走到近前,村民们才发现: “哟,原来是欧仁妮。” “啧啧啧……这换了一件衣服,就全叫人认不出来了。” “哎呀我说,欧仁妮,你穿成这样,一会儿怎么干活?” 路易丝一对眼圆睁着,表示她不敢相信:“你们竟然……真的让欧仁妮干活呀!” 罗兰却站在一旁好脾气地笑着。 片刻后,路易丝也意识到她想错了; 村民们也马上意识到他们太唐突了。 于是大家都像罗兰一样,哈哈地笑出了声。 气氛立即再次变得融洽,罗兰向大家介绍了路易丝。 “我的朋友们,给我们看看你们的成果吧!” 罗兰一提起已经下种的芦笋,村民们马上激动起来。 “我们去叫安娜他们两口子去。” 安娜的丈夫加斯帕尔在战争中受过伤,失去了大部分视力。 近来安娜总留在村中照顾丈夫,很少出现在学校里。 罗兰原本以为是加斯帕尔有什么不舒服,谁知竟是这对夫妇在照顾村里种下的芦笋。 一时安娜扶着加斯帕尔来到罗兰面前。 罗兰马上发现,加斯帕尔和上次见面时相比,脸色红润,气色似乎好得多了。 “欧仁妮小姐,我来向您报告芦笋的情形。” 加斯帕尔在妻子的指点下,转向罗兰的方向。 原来,利纳村里种下的芦笋,竟然都拜托了加斯帕尔夫妇在照管。 村里这次尝试种白芦笋,关窍在于,芦笋生长的全过程都不能见到日光。 如此一来,地里的芦笋是个什么情形就很难知晓。 加斯帕尔自告奋勇——他已近半盲,但是手上的感觉非常灵敏。 他和妻子安娜会在凌晨时分出门,安娜把加斯帕尔带到芦笋田的田垄旁。 加斯帕尔向土地伸出手,拨开疏松透气的沙土,检查芦笋抽芽的情形,衡量芦笋新芽的长度,估算还要往田垄上填多少土。 除此之外,他还能够闻嗅土壤的味道,判断是这一大片芦笋地是否需要追肥;一旦发现了在地里板结的粘土块,他就会叫来妻子,两人一起,把粘土疙瘩扔进土筐,在地里重新拢上蓬松的沙土。 听着加斯帕尔的讲述,罗兰又是惊讶又是钦佩。 加斯帕尔是个伤残的退伍军人,法国从未给他这样的人提供任何像样的抚恤,他却正在凭借自己的努力,尝试从过去的废墟上站起来。 种植白芦笋最大的挑战在于不能见光。 而不见光对于加斯帕尔来说却根本不是问题。 罗兰和路易丝对望一眼,两个年轻女孩同时上前,依次握了握加斯帕尔那双粗糙皲裂的大手。 “先生,您真的太令人佩服了。” 加斯帕尔却在安娜的陪伴下,夫妻两人一起向罗兰行礼。 “欧仁妮小姐,您才是我们想要感谢的人。” “我嘴太笨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加斯帕尔带着几分惭愧,将脸孔微微偏向妻子。 安娜却轻拍着他的手鼓励。 “我想,您大约是天主派来,拯救我这个废人的天使……” 男人无神的眼眶里,此刻竟然闪出了泪光。 渐渐失去视力的加斯帕尔,一度将自己视为无用的人,依赖妻子和同乡的照料,只能在无望的人生中消磨生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累赘。 但谁能知道,上天竟然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机会,让加斯帕尔意识到,自己也是能有点儿用的。 “从此我会好好地活着……” 加斯帕尔不知道是在向罗兰表达感激,还是在向身边的妻子做出承诺。 “……请您务必告诉我们,如何才能对您表达我们的感激。感激您这样无私地传授种植芦笋的技术……” 确实,罗兰向利纳村的村民毫无保留地传授了种植芦笋的技术,并且时不时地过来检查,以确保没有偏差。 “这个简单,” 罗兰望着村里屋前屋后种植的大蒜、牛至叶和野韭菜,笑着说,“你们种的香草分给我一点,就算是感激我啦!” 加斯帕尔和安娜对视一眼,夫妇俩谁也没想到罗兰要的竟然是这样的“谢礼”。 “您随便取,随便取——” 安娜一面说,一面转身就把自家挂在门背后的一整挂大蒜都取了下来。 罗兰却只要了几头。 “为我们的晚餐做准备。” 她笑着把两头大蒜交到路易丝手里,后者睁着一对纯净的大眼睛,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们的晚饭——今天的晚饭不是由寄宿学校的小姐们负责的吗? 罗兰又去摘了新鲜的牛至叶和野韭菜,不由分说,统统交由路易丝保管。 她自己则去找村民们聊天,从村里田地的收成,聊到附近的镇子、集市和葡萄园,什么都聊。 夕阳西下的时候,村里的女人们一起将罗兰和路易丝送回寄宿学校。 学校的气氛里十分诡异,老师们都板着脸。 女学生们大多哭丧着脸,看着彼此的时候流露出相互埋怨的表情。 见到罗兰和路易丝进来,怨念的眼光变成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姑娘们似乎在说:得意吗?……这么得意,还不是和我们一样,需要饿一顿? 罗兰一问,果然出事了。 此前,以波尔波拉小姐为首的女学生们因为输掉了比赛,被迫承担了学校里的各种杂活。 最受人责备的,自然是波尔波拉小姐。 她一下子从学生之中的隐形“领袖”,蜕变成为人人责怪的对象——大家都觉得是她把所有人拖下了水,谁都想不起来当初明明是大家一起求她为所有人“出头”。 女学生们被迫承揽的劳动就包括给厨房帮佣——任由这群娇小姐们下厨,结果可想而知。 傍晚,厨娘愤怒地宣布——今晚事先准备好的所有食材都被糟蹋了,唯一能吃的只有面包。 学校的面包是用面粉混上麦麸一起发酵制成的,口感粗粝不好吃。如果有汤或者酱汁,还能勉强下咽。现在什么都没有,谁还想空口吃它? 一多半的人打算饿一晚上,扛过去算了。 女学生们甚至还自诩——为了纤美的腰肢和身材打算,这种安排再好不过。 罗兰却瞅瞅路易丝。 看看那张瘦瘦的小脸,和那张单薄的小身板,她连连摇头。 一顿不吃饿的慌,不吃哪行? 她去厨房转了一圈,只找到了两个洋葱。 她又去厨娘那里,好说歹说,厨娘拿出了五六个鸡蛋,又给了她小半块硬奶酪和一块黄油。 “可以了!” 罗兰望着自己的眼前的材料。 她找来路易丝帮忙,先一起动手,把厨房清洗了一回,然后再动手做饭。 罗兰先把洋葱切成极细的碎末,盛在平底锅里,加入大蒜和牛至叶,用黄油炒香,然后把平底锅从灶上挪开,往里面下了三个蛋黄,半块削成细丝的奶酪,连同融化的黄油一起,快速搅匀。 这时,厨房里已经弥漫着不可言说的香气。 这香气霸道得足以唤起全校的馋虫。 默默忍受着饥饿的学生们:这…… 罗兰却当着惊讶万分的厨娘,把平底锅里调成的酱汁全都倒在了一只大盆里,自己只往小盘里取了两小勺,递给路易丝:“这个我们自己抹面包吃。” 一个、两个、三个……闻香而至的女学生们聚在厨房门口,不争气地流着口水,一个个都盯着桌面上那一大盆散发着香气的酱汁。 罗兰却还不罢休。 她把两个鸡蛋和剩下的蛋清全都打散,和切成段的野韭菜一起,炒成了两份炒蛋。 这就更欺负人了——她的同学们,既要忍受蒜香蛋黄酱的诱惑,又要抵挡野韭菜炒蛋的香气。 罗兰却摆出一副“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模样。 路易丝拿来一只托盘,把两份炒蛋和撕成块的面包、小小一碟蛋黄酱汁都取了,端去食堂。 罗兰在朋友身后说:“路易丝,今晚就只好这样,吃得简单一点了。” 这话真是,要多气人就多气人。 她们从外面回来,用了不过二十分钟,就折腾出了这样一份像像样样的晚餐,而且把全校的学生都馋得要死要活的。 再有骨气的女学生,也不得不低头,过来向厨娘讨一份面包,连同一份“蛋黄酱”,解决一顿晚餐。 厨娘一瞅锅里,这才发现罗兰竟然还给她留了一份野韭菜炒蛋。 她直接用锅铲滑了一块送到嘴里尝尝——鸡蛋嫩、韭菜香,调味恰到好处,不是什么昂贵的美味,却是令人舒心熨帖的家常菜。 厨娘简直想要仰天长叹:如果学校里的这帮女孩子,做菜能有欧仁妮一半的天赋,今天这厨房里……何至于如此,何至于如此啊! 一周之后,罗兰再次借“遛猫”为名,溜去了利纳村。 除了去检查一下白芦笋的状况以外,她还想要知道拜托村民们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刚到利纳村,一名瘸腿老农拄着拐棍出来,一眼瞥见了罗兰,赶紧说: “欧仁妮小姐,来得正好。您上次问的葡萄园,园主说是要卖……任谁劝都不听……” 利纳村一旁的平原上,坐落着一个附带酒庄的葡萄园。 早年间这个葡萄酒庄的出产还不错,出过不少佳酿,甚至在巴黎也小小地有些名气。 在它价值最高的时候,上一任葡萄园主把它买了下来。 然后就是“大动荡”的年代。 在这些年代里,葡萄园疏于打理,果实烂在枝头也无人理会。葡萄酒的酿造因此中断。 王朝复辟之后,人们才渐渐回过神,开始恢复葡萄的种植,把园中曾经的老藤一株一株地清理出来,施肥填土,期待老藤焕发生机。 谁知道葡萄园竟然再也没有恢复元气。 老园主也上了年岁,于几年前过世了。 遗产继承者是老园主的孙子,直接将葡萄园交给管家打理。 每年到了葡萄采收的时候,管家还是会循着惯例,邀请利纳村的村民前来,帮忙采收、酿酒。 可是葡萄园再也没有酿出以前那样的极品佳酿。 尽管如此,葡萄酒作为法国人餐桌上的“必需品”,葡萄园尚可勉强支持。 但是在去年,一场“霉叶病”袭来,上了年岁的葡萄藤变得枝叶凋零,无法挂果,更加别提还能采收酿酒了。 说来也好笑,管家把这个消息报给主人,年轻的主人才想起来有这么个葡萄园存在。 于是对方决定把它卖掉。 但据说,园主的期望太高,要价太高——一个无法产葡萄的葡萄园,自然无人愿意接盘。 “请问您愿意带我前往吗?” 罗兰柔声问面前瘸了腿的老农。 这位老农,当初可是一见她就指责她“不会种田”的。 现在,瘸腿农夫则摘下帽子,恭恭敬敬地向罗兰鞠躬。 “乐意之至,欧仁妮小姐。” 老农拄着手杖,走得不快。罗兰也不催促,只在他身旁慢慢跟着,偶尔穿过稀疏的树篱,进入葡萄园,查看里面葡萄老藤的状态。 种葡萄、酿酒,也是种田的一部分,正是罗兰的专长之一。 法国酒闻名于世,讲究颇多——“风土”,就是属于葡萄酒的“玄学”。 法国酒的几大产区:波尔多、勃艮第、卢瓦河谷……大多都是因为特殊的土质遇上了适合的葡萄种类,结合而成著名酒庄。 它们的“风土”,在几个世纪以来,都是葡萄酒爱好者们津津乐道的对象。 “风土”不会轻易因为战乱而改变,但疏于照料却可能令葡萄减产、品质下降。 检查过老藤的情况之后,罗兰觉得这酒庄多半还有救。 唯一让她感到不确定的,是葡萄园现在的园主。 说实在的,她都替对方亏得慌——最高价的时候买入,现在最破败的时候却想要卖出。 怎么想都不是一笔合适的生意。 罗兰心想:如果对方真的很有诚意想把这葡萄园经营下去,她还是很乐意指点一两句的。 毕竟这个葡萄园,也能给邻近利纳村的村民提供一部分收入,寄托了村民们的美好回忆。 赶到酒庄的大厅跟前,已经有不少人聚在那里。 罗兰眼尖,能看出人群里有一位穿着公务人员的衣着,看起来是公证人——园主是铁了心要卖了。 “只要你们肯接下这座葡萄园,从今往后,你们大可以把老藤都挖去了,改种别的。” “或者,你们建别墅、建花园、建跑马场……最时髦的建筑,建什么都行……” 说话的是现任葡萄园主,他看起来很年轻,一副恳求的模样。 在罗兰眼里看来,这家伙却是十足十的不肖子孙。 这葡萄园拥有可遇而不可求的风土,过去日子里的成功曾经证明了这一点。 这家伙现在却求爷爷告奶奶地请旁人把积年的葡萄老藤都挖去…… 瘸腿老农比罗兰来得还慢了一步。 他赶到的时候,刚好听见年轻的园主说的最后两句话。 罗兰回头去看他,见他初时是愤怒; 转眼间这愤怒又成了无奈,紧接是落寞和悲凉。 这个葡萄园的命运,几乎就是利纳村村人的翻版。 年轻时固然曾经辉煌耀眼、意气风发,动荡岁月的侵袭之下,老景却难免凄凉。 但希望理应存在—— 罗兰见状,暗自伸手握住了拳。 她下了决心。 第51章 基督山位面7 年轻的葡萄园主卖力地吆喝, 感兴趣的买主却寥寥无几。 “这座葡萄园种的是哪一种葡萄?” 有人大声问葡萄园主。 年轻人一脸茫然,转向他的管家。 管家一时竟也被问住了,愣了愣才回答:“大……大概是黑皮诺。” 罗兰在人群后面撇撇嘴。 葡萄园里种的哪里是黑皮诺——整座葡萄园, 种的都是一种叫做“蛇龙珠”的葡萄。 这种葡萄据称是法国最古老的葡萄品种之一, 与赤霞珠、品丽珠一类地位相当。它酿出来的红酒,呈宝石红色,口味柔和清爽, 酒质属上乘。 历史上,这种葡萄确实从19世纪开始从法国本土渐渐消失, 不知道是不是遭遇了和眼前这葡萄园同样的命运。 但从这葡萄园主和管家的回答来看,这两位确实对葡萄和葡萄酒一窍不通,实在不应该继续保留这座葡萄园, 卖了的确比较好。 “听说酒庄曾经出过不少好酒, 甚至有的年份得过巴黎品酒会的金奖。庄上有陈年的好酒留下来吗?” 葡萄园主一声感慨:“前几年那么动荡……大家也都知道, 但凡酒窖里还有一点可喝的,也早就被人运出去了……” 听园主提起早年间的动荡,闻者大多唏嘘不已。 “大动荡”年代里,无数财富付之一炬,无数农田被迫抛荒, 无数无辜的人埋骨他乡……这座葡萄园能保留的今天已经算是幸运,哪里还能奢求酒窖里还留下什么好酒? “这座酒庄给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记忆。” 年轻的园主伸手比了比, “我只有这么高的时候, 我的祖父, 也就是昔年的老园主, 还曾经带我在葡萄园和酒庄里游玩,说他在这里给我藏了礼物……” “我接手了这座酒庄之后,把整个酒庄都细细地寻找了一遍, 每个酒窖都清理过,最后终于发现了祖父留下的礼物——一只这么高的胡桃夹子。” 园主继续伸手比划。 他的听众们就都笑了起来。 不过这也侧面证明,酒窖里确实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 因此葡萄园的价值实在有限。 “阁下的葡萄园,是真的没办法产葡萄了吗?” “我想……大概、可能……是的。” 年轻的园主为难地回答。 “园里的葡萄受一种罕见的‘霉叶病’侵袭,五六月间,正当该挂果的时候,葡萄叶片会发生霉变,果实无法结出……我们请教了当地人。没人知道这病是怎么回事,自然也……没法儿治。” 管家为难却诚实地向听众们解释。 “唉,这就没办法了。” 仅有的一两名对葡萄园感兴趣的买家,听说了这个,摇头叹着气告辞了。 不产葡萄的葡萄园……对他们毫无用处。 剩下的买家都是对土地本身感兴趣的。 “这里距离往巴黎去的大路比较近,附近又都是平原,让我想想它能被改建成什么……” 一名衣着周正,戴着礼帽的商人抱着双臂,用拳头撑着下巴思考着。 “听说这附近还打算建个快报站。” 年轻的园主大约对“快报”这么个新鲜玩意儿很感兴趣,双眼发光地点头:“您也知道快报站?据说它的选址距离这里的葡萄园不远,就在往蒙莱里塔去的那个方向上……” “蒙莱里塔?内政部不如直接把蒙莱里塔改建成快报站……” 有熟悉当地情形的人提出不同意见。 商人却压根儿不考虑这些,而是飞快地计算: “一块十顷的普通土地,再加上挖出所有葡萄老藤的费用,将来这块地能做什么还不太确定……” “我愿意出五千法郎。” 商人很快给出了报价。 葡萄园主和他的管家并排站着,脸色都很难看。 老园主当年收购这片葡萄园和酒庄的时候,起码花了两三万利佛尔1。现在要转手,却只有五千法郎。 园主非常不甘心地还了一句:“一万法郎。” “您需要了解,这片土地,已经失去了它作为葡萄园和酒庄的价值……” 商人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手上戴着的白手套,一面整理一面说: “六千。” 葡萄园主大喜继续:“九千法郎!” “六千五,一个苏1都不能再多了。” “八千法郎……我不急,我可以再等等。” “七千……” 眼看两人就要以七千五百法郎的价格达成一致,突然有个明亮的少女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九千法郎,我出九千法郎,买下这座葡萄园。” “什么?” 商人和葡萄园主同时惊讶地转身,在人群中寻找这个“慷慨的买家”/“搅局者”。 “条件是我要买下这片土地上附着的一切,包括葡萄老藤和酒庄、酒庄里的酿酒设备。” “再过两年,即便这葡萄园能够恢复产酒,原主人也不能向我追索。” 人群分开一条路,一个村姑的打扮的年轻姑娘从人们背后走了出来。 她身材高挑,一头长长的秀发用一块头巾包着。 她的眼睛明亮,额头白皙匀净,黛眉修长扫入鬓角。 她的朱唇红润,唇角有一粒小小的笑痣。 按理说这些容貌特点是不可能出现在一名村姑身上的,可是她的确穿着村姑的衣裳,手臂上戴着袖套,纤腰上围着的不是裙撑而是围裙。 “就凭你?” 商人投来鄙夷的一瞥。 园主却似乎看到了希望:“小姑娘,你……九千法郎,你出得起吗?” 罗兰点点头,眼光转向公证人。 “我刚才说的那些条件,可以写在协议里吗?” 公证人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转向园主:“只要卖家同意……” 原先出价七千五百法郎的商人,伸手抬了抬帽子,说:“说实话,七千五我都嫌贵了,既然这位小妞……小姐声称她能够看得到葡萄园恢复产酒的那一天……” 商人转身就走了。 葡萄园主慌了手脚,转向罗兰:“小姐,您真的能出得起九千法郎吗?” 他深怕为了一只会飞的鸭子而错过了一只到手的肥鸡。 罗兰笑着转身,看看酒庄门口的大路:“这不就来了?” 道路上,一名寄宿学校的女学生,一手提着蓬蓬的长裙子,另一只手小心地捧着一只首饰盒,正跟着两名利纳村的女工一道,急急忙忙地赶过来。 待葡萄园主看清了那只首饰盒的样子,他立即将罗兰看成是个乔装改扮的鲍西娅2。首饰盒雕饰精美,而且看女学生托着它的样子……就知道很沉重,估计是真金的。 事实上,罗兰在跟着老农过来葡萄酒庄之前,就让女工们回去学校送信,请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把她收在寝室里的首饰盒带过来。 如果说这个位面里有一个人她是能完全放心的,那就是路易丝。 这个姑娘的心灵如同水晶一样纯净,罗兰能从她的琴声里听出这一点。 所以这只首饰盒就这么稳稳地交到了罗兰手里。 “我可以用现金交易。前提是今天我能拿到地契、所有权证和公证人证明。” 葡萄园主顿觉喜从天降:“没问题,没问题……小姐,公证人证明您可能需要再等一天,证明需要送到巴黎的公会去签押留档,除此之外,地契、酒庄的房契……全都没问题!” 这天上怎么会就这么突然地掉下来一个傻姑娘,竟然要买他的葡萄园。 关键是,这个傻姑娘竟然还真的有钱。 她一打开金光灿灿的首饰匣子,里面是厚厚一叠法郎,都是二十法郎面值的钞票,还有几个金埃居。 以九千法郎抛售祖父留下来的葡萄园,对年轻的园主来说,的确十分肉疼。 可是这相比之前那七千五百法郎的售价,还是多了不少——这个给了园主不少心理安慰,仿佛他今天凭空赚出来一千五百法郎似的。 接下来一切都简单了,双方拟定协议,清点现金。 公证人听说罗兰还是在寄宿学校上学的女学生,稍稍皱了皱眉。 但是葡萄园主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公证人使眼色,提醒对方,事成之后还有一笔佣金——如果公证人在买家的年龄上做文章,这笔佣金就都没有了。 就这样,在日落之前,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完——蒙莱里的葡萄园,现在已经是罗兰的财产了。 消息传开,利纳村的村民们都心花怒放。 他们早已将罗兰看成了是她们“自己人”,罗兰买下了葡萄园,将来他们就还能过来一起摘葡萄,踩葡萄……等待着新酿的葡萄酒,从橡木桶里流淌出来的那一天。 一起回寄宿学校的路上,路易丝却望着罗兰,眼里写满了崇拜与惋惜。 “欧仁妮,你……心真好。” “你为了满足村民们的愿望,不惜买下长不出葡萄的葡萄园,产不出红酒的酒庄……” “你真是一个天使。” 罗兰:……不,我才不是天使。 她买下这座葡萄园,当然不是为了成全利纳村民用来怀旧的旧梦——她是为了种田、为了挣钱。 来时路上她检查了葡萄园里的老藤,确认葡萄根尚且健康。 只要在五六月之前,能够解决葡萄的“霉叶病”,她断定:这一季就会有葡萄收成。往后继续精心照料,葡萄的品质只会越来越好。酒庄也必然能够重开。 这一片优质的“风土”,必然能够重新大放异彩。 路易丝却对此一无所知,认为罗兰是在用“钱”帮助大家。 罗兰:我真的没有那么豪横! 第二天,公证人将经过公会签章确认的公证书送来了寄宿学校。 学校里才知道罗兰竟又大手笔地买下了附近的一桩地产。 “杜普雷夫人,我在附近添置了一处田产,需要出门看一看。下午可以请假出学校吗?” 罗兰现在有了光明正大离开学校的借口。 杜普雷夫人一百二十分的不愿意:“欧仁妮,你手中握有上帝赐予的绝顶天赋,你千万不要辜负……” 这位教授声乐的老师到现在都还惦记着罗兰的“天赋”,她甚至写了好几封信给她在巴黎的朋友们,炫耀她竟然遇上了这样一个“天才”的学生。 “老师,声乐课我不会错过的,我会借劳作的时间离开学校。” 上次的比赛还有一个结果:学校里其她女孩子们替罗兰和路易丝承担了一学期的劳动。罗兰和路易丝因此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杜普雷夫人想了想,又觉得罗兰现在还年轻,过度练声恐怕会有损她完美的声带,于是勉勉强强地点了头。 谁知罗兰又问:“您在附近的镇上有认识的药剂师吗?比较靠谱的那种?” 杜普雷夫人:……? 罗兰问药剂师却真的没有别的用意——她需要为葡萄配制一种“抑菌剂”,来解决葡萄所得的“霉叶病”。 但在此之前,罗兰还是打算先去葡萄园和酒庄,实地检查这两处的情况,完成和原主人的交接。 来交接的只有管家。他带领罗兰和路易丝在酒庄里走了一遍,指点给她看各种酿酒工具和器皿的所在——这些几乎在前年最后一次葡萄收成之后就再也没有动用过。 他又燃起火把,带着罗兰和路易丝去酒庄的地窖看了一圈。 路易丝见到黑暗幽深的地下走廊就迈不动腿,罗兰却泰然自若。她甚至还伸手在酒庄的墙壁上摸了摸,将手指伸到口边尝了尝。 “原来本地的风土是这个味道。”罗兰感慨。 管家对此十分惊异:“您……若不是您这般的青春美貌,我恐怕会认为您是一位种葡萄酿酒的行家里手。” 罗兰:……我本来就是! “看来这酒庄确实适合交到您手里。我们少爷也不算所托非人。” “若是老主人活到了今天……唉!” 一声叹息,管家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行人从黑暗的地窖里出来,罗兰垂着眼帘,让自己慢慢适应白天强烈的日光。 管家却打算告辞了:“唐格拉尔小姐,小人没有别的可以指点您了。祝您好运!” “稍等!”罗兰一眼瞥见了什么,赶紧叫住了管家。 她指着墙壁上凹陷的一座小小神龛,那里放置着的,并不是本地常见的圣母像,而是一只……胡桃夹子。 管家面露赧色:“这确实是老主人赠给少主人的礼物。” “可能是……少主人为了履行对您的承诺,把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留给您……他才把这留在这里的吧。” “可是我不会那么不近人情。” 罗兰想着:如果是老园主留给孙子的遗物,她完全可以让对方把东西带走。 “不,不必了……少主人自己都不要了,我拿着……我拿着又有什么用?” 管家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出来,上一任园主,在拿到昨天那九千法郎之后,已经连夜赶往南方的港口,准备和朋友一道出海远洋,去参加一项投机生意去了。 还真是急不可耐啊! 罗兰摇摇头,送走了管家,再回头来看:现在这一整座酒庄,已经属于她了。 路易丝却抱起了神龛里那只胡桃夹子,见到罗兰抬眼看她,顿时也羞涩地一笑:“我小时候,也有这么一枚……” 胡桃夹子被做成了一个穿着蓝色军服的法军形象,大眼睛、两撇小胡子,军服上还画着肩章,只不知道这位究竟是个什么军衔。 路易丝却把胡桃夹子倒过来,说:“我记得,它的脚可以动,背后有一个可以藏东西的匣子……” 钢琴家那只纤长的手将胡桃夹子穿着的军靴轻轻一转。 只听“啪”的一声,胡桃夹子背后,一道暗格的盖子猛地摊开。声音很响,将路易丝吓了一大跳。 罗兰也怔住了,她指着那道暗格:“这是什么?” 路易丝无辜而害怕地回答:“我不知道……” 罗兰却像是百无禁忌,伸手就把里面的一卷东西拿出来。 ——这是一卷泛黄的纸卷。 罗兰将它慢慢打开,与路易丝对视一眼:“地形图。” 是的,这是一幅葡萄园和酒庄的地形图,用俯视画法画出来的。 图上画出了葡萄园的田野、水井,酒庄的房舍、酒窖……每一处都写着标注。葡萄田甚至还注明了田亩的长宽,以及田地里哪里已经事先埋下了用来灌溉的管子。 “原来老园主是想把整座葡萄园送给自己的孙子。”路易丝感慨。 只可惜,那位孙子却对葡萄园没有半点兴趣,根本没想将其好好经营。 “不对,”罗兰突然觉得蹊跷。 “路易丝,刚才管家带我们去看了几个地窖?” 路易丝战战兢兢地回答:“这我……哪儿还记得呀?” 小姑娘刚刚在幽暗的地下差点儿没被吓哭。 罗兰却果断地说:“四个,管家带我们去看了四个地窖,三大一小。” 这四个地窖,是分别用来存放不同年限酿造的红酒。三个大地窖存放的都是橡木桶,目前全是空的。 小地窖里摆得整整齐齐,都是木质框架,用来存放灌装好的瓶装酒——目前架子也是空的,连空瓶都看不见。 但是,这张地形图上,却画着五个酒窖。 罗兰倏地站起来,她手边的桌面上,还放着管家留下的那盏油灯,尚且没被吹熄。 “路易丝,你要是害怕,就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就来。” 罗兰一手持灯,一手拿着那张地形图,起身就往地窖里走。 路易丝怕得脸色煞白,却不敢就这么任凭朋友独自一人去地窖里察看。 她战战兢兢地开口:“欧仁妮……等等我!” 罗兰回头一笑,站在原地等待路易丝:“来,和我一起,我们一起去看看老园主留给我们的礼物。” 第52章 基督山位面8 图纸上, 绘制着第五个酒窖。 “看,罗兰,这第五个酒窖上, 还画着那个胡桃夹子呢。” 路易丝举着地图, 送到罗兰眼前。 罗兰举着油灯照明,只扫了一眼,果然见到地图上标记着第五酒窖的位置上, 画着一个小小的胡桃夹子的形状。 “那我们刚才可能想错了——老园主要送给孙子的,并不是整个葡萄园:反正早晚要由孙子继承。” “真正的礼物, 就在第五号酒窖里。” 罗兰走在前面,路易丝缩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来到了三间大酒窖中间最大的一间, 按照图上画的方向, 绕过了堆放着的十几只橡木桶。 橡木桶后面是一整面土墙, 墙面和她们早先穿过的地下走廊似乎是同一种材质。罗兰伸手去沾了一点,送入口中尝尝。 “是一样的风土。” 土壤的味道似乎是完全相同的。 罗兰伸出右手,用食指指节在土墙上轻轻敲击,单调的敲击声在酒窖里回荡,没有半点异样。 “按照图上画的, 应该是在这里。” 罗兰纳闷了。 可是她面前,明明是一道完整而坚实的土墙。 “算了, 我们先回去吧。” 罗兰打算放弃寻找——她买下这个酒庄, 不是为了在这里能发现什么“宝藏”, 而是为了让这葡萄园重现生机, 隔壁利纳村的村民们也能多一项生计。 就算这个“第五号”只是老庄主为了哄孙子开心,单纯在图上画出来的“假想宝藏”,对她来说也毫无损失。 “可是……” 路易丝还在望着她手中的地图, 皱着眉头思考。 突然,罗兰眼角扫到什么,飞快地移动,一闪而过。 “啊——” 下一刻,路易丝尖声惊叫。 “从我脚面上爬过去了……” 罗兰持着油灯,往地面上一照。果然见一团黑黢黢的东西,飞快地一蹿,蹿进了橡木桶背后。 “是耗子!” 罗兰安慰受到惊吓的路易丝。 “幸亏今天没带猫来。” 罗兰拍着胸口庆幸。 路易丝:…… 她可不知道,罗兰那只娇贵的小猫露娜,可绝对干不了捕鼠的活儿,那只猫比人都还要娇贵,见到耗子,只怕耗子还没吓走,猫先被吓晕了。 “走,不找了。” 罗兰拿得起放得下,干净利落。 路易丝却似乎有点遗憾。 一面走,她一面回头看看渐渐暗沉的酒窖,似乎不希望见到老园主留下的“礼物”就这么湮没在时光里,不复存在。 两人很快又回到了酒庄的大厅里,罗兰将油灯放下,伸手清理自己头上沾着的蛛网。 路易丝却依旧紧盯着那张地图,怔怔地。 老园主留下的谜题,像是无人能破解得了—— 又或许那名年轻的园主,也一样曾经从胡桃夹子里找到过地图,却和她们今天一样无功而返? “欧仁妮……请你,你把油灯拿过来一点儿……” 路易丝颤抖的声音忽然响起。 罗兰一回头,正好看到路易丝举着地图,对着油灯,她手里的地图和油灯的光线,刚好形成了一个夹角。 罗兰一边把油灯拿近,一边笑着说:“其实你也可以朝油灯靠过去的。” 路易丝一想也是,觉得滑稽,顿时笑了。 两名年轻姑娘同时看向被油灯的光线映亮的地图。 那上面竟然出现了一排透明的字,只有在特定光线、特定的角度下,这一行小字才能被看清。 “务必……舍近求远。” 罗兰读出这一行用法语写成的小字。 “务必?” 两个姑娘都出声反问。 “舍近求远”意味着徒劳无功,为什么要说“务必”呢? 罗兰突然想起了地图上几个酒窖的位置,连忙从路易丝手里把图纸接过来,伸手比划:“原来是这样!” “你看这个五号的位置——正好位于两个地窖之间,但是距离我们刚才去的那个很近,距离另一个很远。” “舍近求远的意思其实是……这个酒窖的入口,实际上是在距离较远的那个酒窖里?” 路易丝也觉得有道理。于是两个姑娘再次举起油灯,进入另一个酒窖。 罗兰推开紧贴着墙壁的几个橡木桶,朝墙上看了看,笑着说:“是这里了。” 这里不再是她们刚刚在另一边看到的那种浑然一体的土墙,墙土内混有不少闪光片,在油灯昏暗的光线照耀下,偶尔反射出明亮的光线,像是墙壁里嵌入了钻石。 罗兰伸手敲敲,墙壁后传来空空的声音,和刚才她们在另一个酒窖里敲击时的动静截然不同。 罗兰与路易丝对望了一眼。 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希望。 罗兰把油灯交给路易丝拿着,自己在地窖的角落里找来了一把十字镐。 她让路易丝退开,自己用这把十字镐敲击墙面。 “轰”的一声。 烟雾腾起,堵住了一道拱门的装饰性墙面瞬间塌了。 当初设计这扇门的人,就没想把门背面的东西藏得太久太好——第五号酒窖,原本就是期待着被人发现的礼物。 罗兰这一十字镐下去,经年累月风霜磨砺的墙面其实早已朽坏,顿时碎成齑粉,一大团如雾气般的粉尘迅速腾起,遮蔽视线。 罗兰拉起路易丝,转身就走。 路易丝不明所以,但她天性顺从,也急急忙忙地跟随罗兰从地道中走出来,回到地面上。 “如果第五号酒窖真的已经锁闭了很多年,里面的空气一定很浑浊,或者有可能会有蛇鼠之类。我们多等一会儿再去检查。” 罗兰这么说,但她自己很明显也很难按捺住好奇心。 而路易丝又是个没主见的,罗兰说是什么她就是什么。 隔了大约有半小时,罗兰尝试着问:“我们,去……看看?” 路易丝自然说好。 两个小姑娘,第三次进入地窖。 这时,“第五号”门前因为墙面坍塌而形成的烟雾与粉尘已经完全消散。“第五号”门前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罗兰大着胆子,向那道拱门探身。 路易丝害怕不已,却也只敢跟在罗兰身后。 “啊——” 路易丝在罗兰身后一声惊呼,一时间将罗兰吓得冷汗直冒。 “那边有个闪光的东西。” 路易丝却给了她这么个回答,令罗兰不由得伸出袖子,将额头上的汗好好擦了擦。 她转身,向朋友所指的方向走近,举起手中的油灯照了照。 “是一块奖牌——” 是的,这个小小的,闪着光芒的东西,是一枚悬挂着的小小金质奖牌,上面刻着这座酒庄的名字,和得奖的时间地点: 1819年,在巴黎得到的,酒类博览会纪念金奖,距今大约有二十年了。 这座酒庄,真的如同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曾经出过品质非常优秀的好酒。 “欧仁妮,你看……” 路易丝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周围的昏暗。 罗兰顺着她所指看去,只见这座“第五号”酒窖里,安装着和另一个小酒窖完全的一样的木制酒架。但与先前不同,这些木制酒架上,安放着满满的,一瓶又一瓶,全都是已经灌装好,贴着酒标的红酒。 老园主留给孙子的礼物,是这酒庄里曾经出过的,最好的酒。 按照老园主的设想,他年轻的孙子会从胡桃夹子里找到藏宝的地图,对着油灯的光芒找到地图里的暗示,最后在“第五号”里找到他毕生的心血,和昔日成功的明证。 可惜…… “大叔,您看看,这种酒标,您认识吗?” 罗兰和路易丝一起回到了利纳村。她从酒窖里带出来一瓶红酒,这时递给了早先带她来酒庄的瘸腿老农。 “这,这是……” 老农紧盯着瓶身上的酒标,看着看着一对眼就渐渐湿润。 “1809……这是多好的年份啊!” “我还记得……夏天村里人一起去帮忙收葡萄,从清晨忙到黄昏……” “老园主宰了好几只肥鸡,全都用红酒炖了,再把大蒜炒香,和黄油一起,全都涂在面包上……” 这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田园劳作画面。 但是老农眼里的泪水越来越浑浊。 “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酒庄里出的最后一批,最好的酒!” “欧仁妮小姐,竟然被您找出来啦!” 罗兰把这瓶酒送给了利纳村的村民。 他们当着罗兰的面,把这瓶酒打开,往每个人的杯子里分了一丁点儿,然后大家一起举杯,似乎是在向旧日时光告别。 罗兰和路易丝也各自得到了一只小小的陶制杯子,里面倒了一些她们找到的酒。 这些酒,自从它们被采摘,大约在橡木桶里被窖藏了十年,然后又被灌装到酒瓶里,在密闭不见天日的酒窖里珍藏了二十年。 这酒还未入口,就可见馥郁芬芳,入口酒体饱满、醇厚、后劲绵长。罗兰能在舌尖品味出刺莓、覆盆子等夏日水果的清新芬芳,也能品味出胡椒一般的辛辣,和一点点被烟熏过的橡木气味。 这样的酒,对于滋味浓郁的肉菜来说,是绝配。 捧着酒杯,罗兰几乎要陶醉。 而她身边的路易丝则小脸酡红,几乎要喝醉。 “各位,如果我有办法,治好这葡萄的‘霉叶病’……你们愿不愿意到我的葡萄园来帮我?” 尝过了这里的美酒,罗兰再无半点疑虑。 她可以—— 她一定能让酒庄的葡萄老藤焕发生机,再次酿出无与伦比的美酒。 但她需要人手,执行她的改造计划。 她还需要有人来帮忙看守和打理葡萄园——毕竟她自己还是个寄宿学校的学生。 老话说的好,酒不醉人人自醉。 杯中那一小口红酒,与个“醉”字根本无法沾边。 但是利纳村的村民们人人面红耳赤,不少人眼中含泪。 听见罗兰的问话,有人不敢相信地问:“‘霉叶病’……能治好?” 罗兰点点头。 “植物和人一样,都有可能生病。” “生病了就需要吃药,吃过药就好了。” 关于“霉叶病”,罗兰已经向很多人询问过了,大致断定是一种真菌感染造成的疾病。给葡萄“吃药”确实有可能将葡萄“治好”。 瘸腿老农第一个举起了手中的空酒杯,说:“我愿意!” “欧仁妮小姐,只要这有生之年能再看到这园里的葡萄挂果,能再喝一口酒庄的葡萄酒,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也愿意!” “算上我一个。” 托着酒杯的手一个接着一个地举了起来。 罗兰赶紧补充:“不是让各位白出力,有工钱的呀!” 所有人齐齐地“嗐”了一声。 瘸腿老农说:“这话您倒是早说呀!” 利纳村民们已经都自我感动到不行了,罗兰却突然告诉他们:还是有工钱可拿的?! 这还有谁不干?——不干的人是傻子。 当下罗兰迅速和村民们商量妥当,选了两三名村民在葡萄园和酒庄里驻守,并且对即将发芽的葡萄老藤进行日常护理。 其他工作到四五月再做也不迟,这段时间里,罗兰打算指导村民们先把芦笋种植都做好了再说。 对于罗兰而言,剩下的,就是如何处置她发现的这一批“礼物”了。 罗兰在老园主留下来的“第五号”酒窖里发现了八百多瓶佳酿,全都是1809那一年的,得过1819年博览会金奖的那一批。 她考虑到原主在转让之前,从未了解到他的酒庄里还藏有这么一笔“财富”,因此九千法郎出售的这个售价,并不能算作是原主真实的交易意愿。 本着公平交易的原则和做人的良心,罗兰尝试联系原主。 但是原主已经跑路,带着他卖地卖酒庄的九千法郎,取道南方的某个港口,去海外做投机生意去了。 罗兰尝试联系原主的管家,联系不上。 她只好写信给当初帮她公证交易的公证人。 公证人却吓怕了,写急信来表示:一切纠纷都与他无关。当初买卖双方本来就约定了,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银契两讫,就再无瓜葛。 罗兰只得又回信解释:她不是发现这葡萄酒庄有什么问题,而是在酒庄里又找到了一笔财富,需要联系原主,退还原主先人的“礼物”。 公证人的回信,字里行间充满了“长舒了一口气”的欣慰。 不过他懒得帮罗兰再去寻找已经跑路的原主,因此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段,劝说罗兰打消这个念头。 “诚实而善良的小姐,你美好的心灵一定会得到天主的保佑与祝福——” 公证人写了一大段溢美之词。 “但是您与卖家的约定,就是买断了酒庄的一切孳生品,自然包括了您发现的地窖,和地窖里的酒——” “我能顺带向您请教一下,这些酒是哪一年的吗?不瞒您说,蒙莱里塔附近的酒庄,在二三十年前确实曾经出过精品……” “敝人对红酒稍许有些研究,或许能有更多消息与您共享……” 可还没等罗兰给公证人回信,唐格拉尔男爵已经来到了寄宿学校,见到了罗兰。 “欧仁妮,我的女儿,听说你已经出手置产了?” 罗兰根本不知道父亲究竟是怎样得到的消息。 她可想不到唐格拉尔男爵在不动产交易所和登记中心都有耳目,“唐格拉尔”这个姓氏在过户名单上已出现,虽然没有其他任何信息,男爵也能猜到——是罗兰出手了。 罗兰:……看来以后置产可不能用真名。 “我是来检查你有没有胡乱花钱的。” 男爵不由分说,让罗兰跟着他一起上车。 车夫迅速把车驾到了葡萄园旁。 唐格拉尔男爵以与他的身材并不相符的敏捷一跃下了车,快步走到葡萄园跟前,检查了一下葡萄的情况。 “九千法郎,买下这样一片葡萄园,出价是合理的。” 男爵给了罗兰一个正面评价。 “只是回本的年限太长。九千法郎,十年才能回本;与九千法郎,三年能够回本的资产相比,无疑应该选择后者。” 唐格拉尔看过葡萄园的状况,显然觉得要把这里打理成为一座欣欣向荣的葡萄园,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罗兰心想:好在这位父亲还不知道“霉叶病”的事。 接下来唐格拉尔下令,让马车车夫带他们父女赶到酒庄里。 男爵一跳下马车,就让人带他去酒庄的酒窖里去。 连看三座酒窖,男爵发现酒窖里的橡木桶都是空的。他立即皱着眉头问女儿是怎么回事。 “欧仁妮,不要觉得我对你严厉,我在教你,教你怎样利用最大的机会获取财富!” “这座酒庄,你买得太草率了,你连酒窖里到底有没有陈年的酒都不知道,就付钱了吗?” “看起来,你的商业眼光,也就和你妈妈类似,你们也就操持操持小钱……” 罗兰顿时被这位“大言不惭”的“父亲”给激到了。 她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说:“爸爸,说起酒窖,刚好,我有一件事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挽起了男爵的手,亲自带唐格拉尔去了“第五号”。 “爸爸,这是我在酒庄里找到的存酒……还有参加博览会的获奖证明。” “1809,那个年份……” 唐格拉尔男爵的眼立即就直了,迅速地数了一遍酒窖里的存酒,然后开始计算:“好家伙,1819年的金奖,存了20年……” “近八百瓶……” 敏捷如唐格拉尔,也没能在一时半会儿算出这批窖藏好酒的价值。 但是他临走的时候,带走了半打葡萄酒,说是去找巴黎的酒类公会去问一问价格。 “欧仁妮,把这个酒窖好好锁起来,轻易不要让别人知道。” 隔天,唐格拉尔夫人给罗兰来了一封便笺,问罗兰,在寄宿学校发现了什么,以至于让唐格拉尔男爵高兴成这样。 罗兰只得回信说她也不知道。 但是既然如此,应该那半打葡萄酒得到了不错的估价。 没过几天,唐格拉尔男爵派专人送了一只匣子到寄宿学校来,指名要直接交到罗兰手中。 罗兰把匣子打开,只见深红色的丝绒垫子上,嵌着一枚晶莹璀璨的钻石吊坠。 第53章 基督山位面9 凌晨, 罗兰穿上了一身年轻农民的装束,将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用头巾紧紧地包起来,塞进一顶帽子。 她穿着长裤, 蹬上一对马靴,用皮革的腰带将自己的纤腰束起, 对镜照照,颇为满意——镜子里是一名年轻帅气的……农民。 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知道罗兰今天要早起, 此刻正举了一盏油灯站在罗兰寝室的门口。 路易丝看见了罗兰女扮男装的样子, 惊讶得说不出来。 半天, 她才轻轻地感慨:“欧仁妮, 你真是一个……赫尔库勒斯。” 赫尔库勒斯是个传说中的大力士, 按照希腊神话, 他需要男扮女装地干活。 罗兰却拍拍自己的细腰,笑着说:“不, 我其实是个翁法勒1。” 她嘱咐路易丝:“一会儿帮我收起绳索, 关上寝室的门。早课时我如果还没有回来, 就帮我扯个谎,请个假。” 路易丝刚想说基督徒是不应该扯谎的,罗兰却已经把她事先准备好的绳索拿了出来, 系在一张橡木椅子上, 在窗口卡严实。 她将绳索从二楼寝室的窗口垂下去。 路易丝举着灯走进来,刚想叫罗兰小心, 只见罗兰轻轻一跃,人影已经消失在窗外。 路易丝举着灯来到窗口, 担忧地探头张望。 却见罗兰灵活得像一只云雀,轻轻跃了两下,已经落在寝室外的草丛中。 她向朋友比了一个暂时告别的手势, 一转头,就见到两个利纳村的女工来接她。三个人辨了辨四周的情形,一起来到学校门口,绕开熟睡的门卫,轻手轻脚地溜出大门,踏上往利纳村去的大道。 四月的凌晨,天气依旧寒冷。 罗兰手中提着一盏马灯,此刻笼出一大团昏黄的光线。她和她身边的女工们,每一次呼吸都呼出一大团白汽。 可是人人都显得很兴奋。 利纳村种植的白芦笋,已经到了可以采收的时候。罗兰特地凌晨从学校里溜出来,就是为了指点村民们到底应该怎样收白芦笋。 利纳村的菜地一旁,村民们早就在那里候着。七八枚火把,稀稀落落地支在田地周围,芦笋田里却光线黯淡——任何光线都可能影响白芦笋的生长,村民们特别担心影响了芦笋的品质,所以不敢举着火把靠近。 这种环境却是安娜的丈夫加斯帕尔最习惯的。 他双膝跪地,伸手抚摸土垄。 他的触觉格外灵敏,双手所及之处,土壤表面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 加斯帕尔很快找出了那些已经长高,将将要把土层顶开的白芦笋。他用手把这些芦笋尖附近的土层拨开,让芦笋尖冒出来。 罗兰随之上前指点: 白芦笋的采收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将芦笋周围的土层慢慢挖开,将顶端带有尖钩的铁钎从上面探入芦笋的根部,在那里用尖钩切断芦笋。 另一种方法是判断准了芦笋生长的方位,从高高隆起的土垄侧面把铁钎直接深入土中,切断芦笋根部,然后将整枚芦笋从土里提起来。 第一种方法很费事,但只要小心行事,很容易就能获得完整的芦笋。 第二种方法快速迅捷,如果是罗兰自己,铁钎一出手,就能采下一枚完整的白芦笋。但是没有经过训练的人往往很难准确地切断芦笋根部,将芦笋提起时可能会让它断在土中。 对于白芦笋而言,“品相”是决定价格的关键,任何断裂、掉头、芦笋头变红、变绿……都会把这种农产品从身价不菲的精品变成不值什么钱的残次蔬菜。 罗兰让村民们自己决定用什么方法采收。 有些村民求稳,用第一种方法,但是挖得很慢,恨不得半小时才能挖出一枚。挖完之后又得把挖出的深洞填上,以待其余白芦笋继续在土中生长。 另一些村民求快,跟着罗兰学第二种方法,却接二连三地把芦笋挖断。 望着好不容易培植出的粗壮芦笋,却从中间断开——村民们一个个唉声叹气。 罗兰却笑着安慰他们:“这有什么?现在你们不过是手生罢了,等到熟练之后,那就是一钎一个。” “这些断了的芦笋,虽然卖不上价钱,但是于味道无损,你们大可以做成菜肴,好好品尝。” “白芦笋能做的好吃的可多啦,最简单的白煮一下,浇上酱汁就是美味。如果有火腿,片一小片下来,搭配新鲜的白芦笋吃,那味道,啧啧啧……” 村民们听见罗兰说着,全都笑了起来,说:“欧仁妮小姐,天下怎么会有您这么会安慰人的小姐。” 罗兰自己也笑了。 她既是在安慰人,也是鼓励村民们自己尝一尝种出来的成果。 当他们自己体会过这种珍馐有多么美味,就一定能更加动力满满地精心培植——单纯为了利益,培植白芦笋只是一种商业行为。 但如果有热爱,精心培植出来的芦笋想必也会拥有不同的滋味。 “老伙计们,听我说,为了提高效率,咱们宁可现在交点学费,练习一下第二种方法。” 罗兰穿着农民的服装,说话也说得像一个地道的农民。 “这芦笋的采收,从四月开始一直持续到六月,天天都得这么一大早起来。要是每天都要花上三四个小时,那么白天的活儿谁还干得动?” “再说了,五六月里,咱们可以干的农活还有那么多,葡萄园的活计也不少。为了每天能多睡俩小时,咱们也得多练习练习,大伙儿说是不是?” 村民们纷纷笑了起来,连连说欧仁妮小姐为了劝他们多尝尝美味煞费苦心。 正如罗兰所料,村民们在刚开始采收的两三天里,挖坏了不少成熟的白芦笋,但是随着技术熟练,成功率也越来越高。 他们把挖出的白芦笋挑出一部分品相好的,用绵纸包起来,送到隔壁镇上,立即销售一空。 不到一周,村民们就发现,他们不再需要把芦笋送去镇上的市集了,只要在村口摆个摊,自然会有人找过来购买。 甚至有些买家还不满足,想要预订村里接下来几天的出产。 谁知利纳村的村民们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对不起,村里接下来几天的出产,我们有特殊的用途。” 罗兰接连两天早起,凌晨爬窗出校园,把采收芦笋的技巧都教给了利纳村的村民。 之后她终于可以睡两天好觉了。 连带路易丝也不需要总替她提心吊胆了。 谁知,一周之后,寄宿女校收到了一份来自利纳村的礼物。 藤编的篮子用深蓝色的棉布严严实实地遮着,里面盛着满满一篮,胖乎乎、白生生的鲜嫩白芦笋。 “这些是特别感谢学校对利纳村的帮助。” 把白芦笋送来的女工们诚恳地说。 的确,寄宿女校的存在,帮助利纳村度过了最苦难的时光,在女人们最无望的时候,给了她们一个可以谋生的去处。 “此外我们还想特别谢谢欧仁妮·唐格拉尔小姐。” 学校的校长和教员们却都还不知道是罗兰指点村民种下的这些芦笋。 但他们知道,罗兰曾经花“重金”打点这些女工,让女工们优先帮她干活。 另外拜唐格拉尔男爵的宣传,罗兰买下了附近葡萄酒庄的事也已经传遍了。学校里不少人知道罗兰正雇佣了利纳村的村民,帮忙打理葡萄园。 因此利纳村向罗兰致谢,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没有人知道罗兰偷偷溜出学校的事。 也没人知道怎么料理白芦笋—— 厨娘望着送到厨房里来的新鲜白芦笋发愣。寄宿女校虽然号称是培养“贵族小姐”的地方,但是厨娘还真的亲手烹饪过这种罕见的食材。 好在有利纳村的女工们。 她们已经尝过不少白芦笋,尝试了罗兰教给她们的各种做法。 “把蛋黄盛在小铜盆里,连盆浸在沸水里,借这温度打发;” “往里头加柠檬汁,然后再加黄油;” “打匀,打匀……快!” “最后加一点龙蒿草调味,就成功啦。” “这是什么酱汁?”厨娘尝过味道,惊叹之余,赶紧在心里把食谱迅速记下来。 “这叫荷兰酱,是唐格拉尔小姐教的……” 另一个女工赶紧用胳膊肘撞撞同伴,说话的女工赶紧改口:“原本是村里人自己随意调的酱汁,后来唐格拉尔小姐尝了尝,说她在巴黎尝到过,应该就叫荷兰酱。” 厨娘恍然大悟,心想唐格拉尔小姐是大富豪的女儿,富贵人家,自然见识过这些。 当晚的晚餐,白煮芦笋配荷兰酱,就成了当家的主菜。 白芦笋相比青芦笋,味道更清甜多汁,且少了青芦笋常有的苦涩味,用丝滑香浓的荷兰酱调味,把白芦笋本身的鲜甜衬托得淋漓尽致。 晚餐餐桌上,却有一个人姗姗来迟——波尔波拉小姐。 在与罗兰和路易丝的比赛中落了下风的波尔波拉小姐,转眼就从女学生里一呼百应的“领袖”,成为了人人讨厌的“公敌”。 说到底,还是为了当初比赛时双方的“赌注”。 罗兰和路易丝赢得了比赛,其她女学生们就得替她俩承担整个学期的课外劳务。 女学生们怨声载道了几天之后,突然醒悟过来:她们要承担额外的劳务,这是谁造成的?——是波尔波拉小姐啊! 是她,信誓旦旦,说一定能赢得比赛; 也是她,自不量力去挑战拥有“绝对音感”的唐格拉尔小姐,结果让对方放出大招,最后输个一败涂地。 既然一切都是由波尔波拉小姐造成的,那么凭什么大家要平摊这些劳务? 抗议声中,波尔波拉小姐默默地接下了所有额外的劳动。相当于她一个人同时承担了三个人的工作,时常忙到很晚。晚餐也是最后一个来享用的。 波尔波拉小姐一进餐厅,就看见了旁人的盘子里都盛着她从未见过的食物。去厨娘那儿一问,却被告知她来晚了,所有的白芦笋都已经分配出去了。 波尔波拉小姐垂头丧气地托着她的盘子,来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盘子里只有两块面包,和一抹酱汁。 其她同学还有正在继续用餐的,见到波尔波拉小姐入座,纷纷转头,不愿意与她交谈,仿佛生怕她分去了盘中的美味。 波尔波拉小姐心中又是屈辱,又是难过,紧抿着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却使劲儿地昂着头——至少,不能在这些人面前显出她的软弱。 突然,面前桌面上出现了一只洁白的瓷盘,瓷盘里横躺着两枚白胖可爱的芦笋,芦笋上浇着奶油色的酱汁。 一股清甜的水汽似乎扑面而来。 波尔波拉小姐抬头,脸色变幻。 她面前正是“死对头”罗兰,腼腆的路易丝正缩在罗兰身后,悄悄地探出个小脑袋。 “这份是我的,但之前利纳村的朋友们请我品尝过这种美味,我听厨娘说你这里还缺一份,所以……” “你……” 波尔波拉小姐紧绷着脸皮,实在是不知道该接下好,还是该拒绝好。 罗兰却全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似乎波尔波拉小姐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对她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你……” 波尔波拉小姐低下头,想了片刻,又抬起头来,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兰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说:“那天你说的,有钱换不来尊重。我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 “有天赋、有才能,都能换来尊重。此外我还认为……敢于承担后果、信守承诺,也同样能换来尊重。” 波尔波拉小姐盯着罗兰,眼睛飞快地眨着。 她终于扶着桌面站了起来,向罗兰伸出右手:“欧仁妮——” “爱洛依丝——” 两名少女相互握了握右手,此前的一段恩怨,算是一笔勾销。 当利纳村的白芦笋开始远近驰名的时候,罗兰已经开始着手打理她的葡萄园。 此前罗兰拜托唐格拉尔男爵向校方打了招呼,她现在能够在下午时分自由出入学校,去过问她的“产业”了。 唐格拉尔甚至还给她一匹温驯的小母马,寄养在学校的马厩里,这样,罗兰出门实在是方便得太多了。 于是她去镇上拜访了药剂师,得到了一种叫做“硫酸铜”的药剂。她把药剂带回了葡萄园,让人把药剂和熟石灰混合,加入160倍的清水搅匀,就得到了一种天蓝色胶状悬浊液2。 “太漂亮了!” 在葡萄园帮忙的利纳村民情不自禁地感慨。 “这么纯净的天蓝色,比最清朗的天空还蓝!” 罗兰立即泼了一大瓢冷水:“请注意,这东西是有毒的。” “如果误服,就要立即服用大量鸡蛋清解毒——你家养了一季的鸡,好不容易产蛋了,用来为你解毒,不就又白忙活了?” “这……” 村民们一听说有毒,立即拘谨了不少,不敢再随意擅动那药剂。 “来,试试看这个喷管好不好用。” 罗兰给村民们看她闲时设计出的“喷管”——这种喷管连接到一个水槽,能利用大气压,从水槽里把药剂抽出来,通过喷头喷洒。 村民们试验的时候还是使用清水,不敢动用宝贵的药剂。 但试了试,他们觉得这种喷管比什么都好用。 “欧仁妮小姐,这个东西,浇水可以用它吗?”村民们兴高采烈地询问。 “喷出来的水,比我们一瓢一瓢地浇,好像更容易呢。” 罗兰抿嘴而笑:这是当然的。 使用喷管,可以将灌溉用水,或者杀菌除虫的药水装在水槽里背在背上,比传统的手提方式轻松了不少。喷出的水雾细密匀净,比起一瓢一瓢的浇灌,既节约水源,又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各位,拜托啦!请帮我将这些药剂喷洒在葡萄叶上,尤其是葡萄叶的背面也需要喷洒。” “还有,别忘了葡萄根部的土壤。” 临出发前,罗兰郑重拜托前来帮忙的村民。 “只有这样,才能杜绝‘霉叶病’,才能让这里的葡萄老藤重新挂果结实。” “放心吧!欧仁妮小姐。” 几个村民背上了木筒改装成的水槽,举起喷管走向葡萄园,面对刚刚萌生绿意的葡萄老藤,开始喷洒药剂。 罗兰在他们身后凝望,心想:这下,“波尔多液”可以大显身手了。 是的,她调制的这种药剂,正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波尔多液”—— 这种农药以“波尔多”命名,正是因为它最早发现于法国著名的葡萄酒产区波尔多,是一种利用无机铜离子杀菌,消灭“霉叶病”的药物。 根据22世纪出版的《葡萄种植史》记述,历史上波尔多的葡萄园也曾经遭遇“霉叶病”的侵害,葡萄园中无论是新藤还是老藤,都枝叶凋零,无一幸免。 唯独有一处公路边的葡萄园,因为喷洒了防止馋嘴路人偷吃葡萄的“毒药”而免遭霉叶病侵袭。 于是,这种“毒药”摇身一变,成为对抗病魔的“良药”,从而治愈了波尔多万顷葡萄园。 “霉叶病”,是真菌引起的一种植物疾病,波尔多液(碱式硫酸铜)能够阻止病原孢子萌发,从而阻止真菌繁殖,正是对症下药的良药。 正想着,罗兰忽然听见道路上传来马蹄声声。 一驾厢式马车朝她的酒庄驶来,正好停在酒庄门前。 厢式马车上写着名字:“汤姆逊和弗伦进出口有限公司”。 这个名字好熟悉……罗兰一怔,立即提起她的长裙,快步向那座马车跑去。 第54章 基督山位面10 “汤姆逊和弗伦进出口有限公司”是罗兰在上一个位面合作过的公司。 那家公司收购了贝内特家松林里出产的松露, 给了罗兰第一桶金和种种便利。现在再见到这间公司的马车,罗兰顿感亲切。 她双手提着长裙,风风火火地跑上前, 心里猜测马车里会不会再次走出来一位,衣着周正, 精明而市侩的大管家。 马车夫喝止骏马,眼前的马车停下, 黑漆漆的车门打开, 罗兰先见到了一双穿着紫花布长裤的大长腿, 用同样布料的裤腿绑带紧紧地束着, 以避免裤脚直接弹到膝盖上去1。 罗兰赶紧收住了脚——她意识到这不是她认识的人。 接着, 一个头顶金色乱发的高个子男人从马车厢里走了出来。 他身穿蓝色外套, 外套敞着,露出里面一件米白色的绒呢背心, 年纪大概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 他的穿着打扮十足十是个老派的英国绅士, 但是他眼神既莫测高深, 又刚强坚毅,完全不像是个商人。 只不过,罗兰莫名觉得他的神色里透着沧桑, 与他的年纪不大相符——仿佛他在这个位面已经待了很多年, 很多年。 “小姐,请原谅, 我不说法语。” 男人开口,是一口带着北部口音的英语。 这令罗兰回想起了上一个位面的生活, 心头涌起一阵眷恋。 “不过您可以说法语,我听得懂。”男人扬着下巴,高傲地说。 罗兰也自然而然也把语言切换成了英语。 她冲来人行了一礼, 说:“不妨事,我的英语,勉强能算是灵光。” 对方点点头,开口道:“敝姓威尔莫,到这里是来打听一座葡萄酒庄。” 罗兰也点点头,说:“如您所见,这里就是一座葡萄酒庄。” 威尔莫先生“嗯”了一声,说:“您可能会觉得唐突,我就这么直接找上门来。但我收购的这家公司,一直从事南北食品与饮料的贸易活动——按照公司的记录,它曾经在二十多年前,从这里的某一间酒庄收购过一种好酒。” “这种酒很合英国人的口味——老天,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赞美。但是,它确实曾给这间公司带来了不错的利润。” “在过去的十几年中,由于海峡两岸的局势各有各的不安稳,我想,这桩生意的双方彼此失去了联系。直到最近,我才收购了这家公司。” “我这个人一直远离故土,过着离群索居、孤家寡人的日子,在欧洲大陆游荡。” “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利润的追求和对金钱的渴望。” “既然他们觉得需要,那么我就来寻访。” 说完,这个英国人地弯下腰去向罗兰行礼。 罗兰想了想说:“威尔莫先生,请你到酒庄里少坐。” 既然生意上门,又是合作过的“信誉”商家,她为了酒庄的将来着想,自然需要招呼一下来人。 马车停车的地方距离酒庄的大厅还有些距离。罗兰在前面领路,来自英国的绅士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突然,威尔莫先生发出一声疑问。 罗兰转头,见到这位英伦绅士正伸手指着行走在一垄一垄的葡萄老藤之间的工人们。 “他们在喷洒一种药剂,这种药剂阻止葡萄得霉叶病。” “哦?” “这里的葡萄得了一种叫做‘霉叶病’的真菌感染疾病。葡萄园的工人们正在喷洒药剂,保证葡萄叶片不至于霉烂,能够顺利挂果。” 英国人马上说:“我过来的路上经过不少葡萄园,他们也有这样的问题。小姐,您介意我打听一下这种药剂的配方吗?或者这个问题我应该向园主人提起。” 罗兰微笑:“敝姓唐格拉尔,我就是园主人。” 她说到自己姓“唐格拉尔”的时候,正扭脸望着葡萄园中喷洒药物的工人们,因此没注意到身边的英伦绅士脸上掠过一抹乌云。 “至于药剂的配方么……我完全不介意。” “事实上,我已经把这种药剂的配方留给了镇上的药剂师。邻近葡萄园的园主到镇上一问,就能配出同样的药剂使用啦。” 罗兰再度转过脸,望着身边的绅士。 她的答案出其不意,令英国人愣了愣神。 “您就不担心……他们同样抑制了葡萄的霉叶病之后,产出美妙的葡萄酒,与您的酒庄竞争?” 罗兰笑了,摇着头说:“完全不担心。相反,我盼着大家把葡萄都治好呢。” 她指着远处耸立在平原上的蒙莱里塔说:“换做二十年前,人人都知道蒙莱里平原是个出好酒的地方,商人们都愿意到这里来买酒。巴黎城里,人们也愿意买蒙莱里出产的酒。” “经过这么多年的动荡不休,蒙莱里的酒庄大多命运坎坷,又有不少葡萄园蒙受了霉叶病的侵袭。” “现在提起蒙莱里,人们知道的恐怕只有蒙莱里塔,而没有出产的好酒。” “就算我这一家酒庄能够重整旗鼓,重新酿出好酒,送到巴黎,也是势单力孤。人们问起,都只说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酒庄罢了。” “唔……” 威尔莫先生似乎开始领会罗兰的意思。 “酒庄要产出好酒,除了绝佳的‘风土’以外,还需要侍奉葡萄的勤勉、酿酒技术的精准,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可缺。” “使用药剂防病,不过是这些因素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我又何必在这点小事上斤斤计较呢?” 罗兰这么一解说,英国人终于矜持地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小姐,您很会说。”对方评价。 罗兰也意识到了,干脆地闭上了嘴,扬着头,把英国人引进酒庄。 酒庄里,昔日在巴黎酒类博览会上获得金奖的那块奖牌,现在被裱在了一只画框里,用玻璃罩子罩着,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上。 英国人端详了一会儿奖牌,缓缓地开口问罗兰: “小姐,您的酒庄里,有多少盛在橡木桶里的陈酒?” 罗兰摇摇头:“目前没有。” “没有?!”威尔莫先生惊讶地大声问,“这样我怎么能相信你的酒庄能产出好酒?” 罗兰却很平静,点着头,把过去这段时间里酒庄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那位年轻的主人是如何不管不顾地把酒庄卖给她,她又是怎样从对方留下的胡桃夹子里找到了“第五号”酒窖的线索,进而找到了多瓶陈年佳酿的故事。 威尔莫先生听得入了神。 当罗兰讲到她在地图里找到线索,在酒窖的墙壁后面发现了一座拱门的时候,这位先生眼神奇异,眼中似乎有光在闪烁。 罗兰一口气把故事讲完,这才捧出一瓶她在“第五号”里找到的佳酿,递给英国人:“这瓶就是我找到的‘宝藏’。” 英国人听见“宝藏”两个字,忍不住扬起了嘴角,稍许带了几分笑意。 “我周游过世界,听过各种各样关于‘宝藏’的传说。我熟悉‘宝藏’这个词的来源——贝都因人的宝藏是绿洲,北美淘金者的宝藏是埋在地表以下的金矿,在维京人那里,他们用‘宝藏’来称呼自己的爱人2……而您,唐格拉尔小姐,我必须说,您的宝藏是多么可爱啊!” “是的!” 罗兰被这长长的一段说辞说得笑了起来。 “它证明我的努力是能够得到回报的。” “即使这样的努力需要持续付出二十年、三十年?” 英国人一双炯炯有神的黑褐色眼睛,正专注地凝视着罗兰。 罗兰笑了:“确实如此,所以人们才格外需要这样的证明。” 她把酒瓶递给威尔莫先生,“这瓶送给您。” “不过,根本用不了二十年、三十年,只用两年、三年……我就能酿出能与之媲美的好酒。” 来自22世纪的罗兰,对她而言,酿酒术是一门科学而不是玄学。 老园主能够做到的,是通过时间酝酿完美。 而她却能通过技术让这追求完美的过程加速。 “哦?” 威尔莫先生见到她如此自信,怀疑地扬起眉。 “两年、三年……别说您这样一位年轻的小姐,换成是任何一位葡萄园园主,都没办法让一座正在恢复元气的酒庄产出金奖美酒。” “如果我和你对赌,你敢吗?” “赌你在三年内能不能酿出能够获得博览会金奖的好酒。” 罗兰迎面对上英国人的眼光:“这有什么不敢的?您的条件是……” “如果你能酿出和三十年前品质一样的好酒,我再送给你一座同样大小的酒庄。” “但如果您没能做到,就把这座酒庄双手奉上。” 如此财大气粗,如此的豪赌—— 眼前这个,究竟是什么人? 英国人说话一点儿也不客气,他的声音里甚至带有一点点尖锐的金属摩擦声,让人感觉稍许不快。 谁知在这种事情上,罗兰是个异类,天生胆子大。 “行,你要打赌,我便接着。” “在种田这件事上,我还从来没怕过。” “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到时候您可得送给我一座离这里比较近的酒庄,免得太远了我不方便打理。” “你真的……” 英国人那对写满了沧桑的黑眼睛紧紧盯着罗兰,看了半天,忽然失笑。 笑容从他的嘴角迅速漾开,怀疑和紧绷着的敌意瞬间不见了,取而代之以自嘲,嘲笑他自己,竟然这么没来由地与人较劲……尤其是,与面前这样年轻的小姑娘。 “小姐,请原谅我,竟然提出了这么不绅士的请求。” “但这的的确确是一个玩笑。” 英国人摘下头上的帽子,深深地向她鞠躬行礼。 “我绝不否认,您令我印象深刻。” “因此我恳求您,将来您的酒庄名声大噪,供不应求的时候,请稍许通融一二,让我的公司,能够有幸在您的客户清单上排在前列。” 罗兰惊讶地看着威尔莫先生。 她也闹不明白眼前的这位怎么就在一瞬间就改了主意的。 但是她感觉到了什么:眼前这个英国人,似乎在对她进行试探。 是在考验她的能力,还是在测试她这个最不像酒庄主人的酒庄主人,究竟是怎样一副性格? 罗兰依旧将那瓶“宝藏”送给了威尔莫先生。 “这个送给您。” 威尔莫先生依旧是那一幅矜持表情:“我可以付钱……” 罗兰顿时扬起嘴角:“送给您是因为……您不像是一位经常能收到礼物的人。” 威尔莫听见这话,显然受到了一点小小的震动。 他退后一步,向罗兰鞠躬致意,应当是感觉到了罗兰的真诚善意。 “您如果喜欢,就请保留酒庄的地址。我敢保证,若干年以后,这样的美酒,一定会重新现身巴黎的博览会。” 双方正准备友好告别的时候,酒庄外忽然有些动静。 “欧仁妮,欧仁妮……” 有个年轻人的声音在大喊。 “尊敬的小姐,看起来您有客人造访。” 英国人的嘴角掠起一丝笑意。 罗兰:这是谁……这么大呼小叫,毫无礼貌。 外面进来一个酒庄的工人,帮外头的人通报。 “外头是一个小伙子,说是来看望您的。” “他说他叫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 英国人也听见了“德·莫尔塞夫子爵”这个名字。 罗兰没有注意到他,如果她留意,就可以见到英国人的瞳孔不由自主地缩放了一下。 “看来我打扰您会见老朋友了。亲爱的小姐,回见——” 英国人告辞得极其简短,转身就走,压根儿不想停留。 外头那个“大呼小叫”的德·莫尔塞夫子爵却正好于这时冲了进来,直接越过英国客商,冲着罗兰张开手臂:“欧仁妮——” 罗兰高傲而冷淡地把手伸给他。 这位子爵先生硬生生把张开的臂膀和已经探出去的嘴唇收了回来,最终捧住了罗兰的小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 “您是在‘壮游’3出发之前,来看我的吗?” 罗兰想起唐格拉尔夫人的提醒。 而她面前出现的提示也说明了这一点:“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德·莫尔塞夫伯爵的独生子。德·莫尔塞夫与唐格拉尔两家有意撮合,安排联姻。” 谁知年轻的子爵喜滋滋地摇头否认:“不是,我已经去过了瑞士和巴伐利亚。现在正赶往南方,之后要去地中海沿岸、西班牙和意大利,正好路过这里,想起你在这里读书……” 敢情这位不是特地赶来看她的呀。 ——还真诚实。 阿尔贝丝毫不知道他已经从眼前的姑娘心里得到了这种算不上赞美的评价。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计划:“去那些地方至少要花上两三年的时间,我打算先在马赛好好转转,毕竟爸爸和妈妈就是在那里长大的……” “……然后去西班牙,之后才是意大利……” “……老天爷,希望到那时我身边的钱还够用……” “欧仁妮,你那开银行的老爹在罗马有分号吗?” 还没等罗兰回答,这个年轻的小家伙已经继续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往下说话: “哦,我终于有机会摆脱巴黎的鬼天气,去南方享受无边无际的日光了!” “哦,热那亚、佛罗伦萨、那不勒斯迷人的伯爵夫人们4,我来了!” 罗兰:……什么? “欧仁妮,你说说看,我在意大利能拥有几次艳遇?” 罗兰真想问问对方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或许……阿尔贝本人根本不知道父母对于他们两人有联姻的安排?他们只是要好的儿时玩伴? ——这样就说得通了。 “别这样,欧仁妮,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尔贝那对眼睛几乎笑得弯起来,“你我的婚事等我回到巴黎,父母们就自然会安排,不用你我操心。” 罗兰脑后有汗。 所以……阿尔贝跑到“未婚妻”跟前,要对方猜猜自己将来会有几次艳遇? “但在那之前嘛,自然应该在南方那样热烈的天气里,享受一下艳福,这样以后我也可以有在巴黎的沙龙里吹嘘的资本对不对?” “当然——” 罗兰已经基本看清了眼前这是个憨货,她面对阿尔贝,笑嘻嘻地回答。 “祝您在意大利交上好运,艳福连连……或者干脆在佛罗伦萨置产,在托斯卡纳的山区里挑选一座城堡买下,把您的情妇们都邀请去那里,热热闹闹地饮宴、享用美酒、开舞会……” “子爵大人,相信自己,您可以的!” “欧仁妮,别这样……” 阿尔贝兀自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惹毛了亲爱的欧仁妮。 他明明只是路过这里,却特意中断了行程去寄宿学校打听,听说她在酒庄,就专门跑来酒庄看她。 “欧仁妮,我着实有些摸不透你的脾气……” 年轻人伸手,勾着手指拽了拽自己鬓角的头发,那可是在巴黎最好的理发师手下剪出的飘逸短发,以后去了南方,这样的发型都不知道能不能保持住…… 刚见面,这个小女孩儿就在自己面前大肆冷嘲热讽——阿尔贝着实是不明白。 ——要在托斯卡纳山区买城堡,明明只有娶了她才能办到啊。 在阿尔贝心里,唐格拉尔小姐,就等于一个长相漂亮的大金矿。 而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受封子爵,前途无量,将来自然可以给予妻子足够荣耀的地位。 娶妻之后,他理应按照天主的指示,尽力保持对妻子的忠贞,除非遇上实在无法抗拒的诱惑……但这娶妻之前,尤其是“壮游”的时候……欧仁妮为什么要嘲笑他所渴望的“浪漫”? 两个年轻人的见面绝对谈不上欢欣,但是多亏了双方的克制,最后还是客客气气地收场了。 罗兰将阿尔贝的失礼认作是时代不同导致了人们对“礼貌”的认识有所不同。 她几乎可以认定,这位一定是个单纯天真的“原著人物”——不会有哪个选手这么傻,上来就用这种不尊重的态度,得罪所有的女性观众。 而阿尔贝则将罗兰的失礼归咎于近来新掀起的女校教育—— “不知道现今的女校都在教什么,这个社会真的不再需要更多的战争女神和胜利女神了。看看欧仁妮现在的样子,她就算是放在战场上也坚不可摧啊!” “我想要的是,米罗的维纳斯,卡普阿的维纳斯……实在不行,维罗纳的朱丽叶也行啊!” 一想起他渴望邂逅的那些“美人”们,阿尔贝立即将未婚妻唐格拉尔小姐抛在了脑后。 第55章 基督山位面11 位面里一到收获的季节, 位面外就立即迎来津津有味的讨论。 基督山位面的周边商店里,一度脱销的新鲜白芦笋终于上新,观众们总算能像位面里的人物一样, 吃上了水煮白芦笋配荷兰酱,或者烤白芦笋配现切火腿片。 “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盘子里的白芦笋, 没有位面里的人享用的好吃?” “你这白芦笋是无土栽培的吧?” “是……” “无土栽培的白芦笋比用罗兰在位面里的方法培育出来的白芦笋要便宜三分之一,味道当然没有人家的好。” 恍然大悟的观众们纷纷感慨“手慢无”——周边商店里也有“有土栽培”的白芦笋, 和他们在位面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只是一上架就会被抢光, 目前只能预约。 白芦笋的热度还没有过去, 位面里已经收成了一季葡萄。 葡萄收成的时候, 利纳村的村民全部上阵, 忙了整整一周,把焕然重生的葡萄老藤上结出的硕果采收、榨汁、盛入大桶开始发酵。 当季可饮的新鲜葡萄酒一个月之后就可以饮用了。其余的则再次处理、过滤, 盛入巨大的橡木桶慢慢窖藏, 等待时间赋予它们风味。 这天利纳村的村民们纷纷穿起盛装, 打扮得像过节一样。 陷入绝境的葡萄园焕发新生,似乎预示着他们的人生也已经走过了最低点,从今往后利纳村的生活会一点一点转好, 回到他们记忆中最好的样子…… 这天村民们在室外架起了大锅, 一锅用来炖半岁大的春鸡。锅里加入珍珠洋葱、鲜口蘑、胡萝卜,再倒入红酒, 盖上锅盖焖。 另一锅的做法也类似,但是食材是村民们去附近森林里用陷阱抓来的野兔。 一时间红酒炖鸡和红酒炖兔腿都炖好, 锅盖一揭,香气扑鼻,盛在粗陶盘中, 送到每个前来帮忙采收葡萄和酿酒的村民面前。 鲜嫩的鸡肉或者兔肉送入口中,引来一片赞叹。 红酒是为这两道菜点睛的调味品,酒不止杀去了肉食的腥味,酒中的单宁酸也令鸡肉和兔肉肉质更加柔嫩。汤汁里满是肉食的鲜味,还多一股来自葡萄的果香,用面包蘸着吃,同样可以大快朵颐。 新酿出的葡萄酒则敞开供应,想喝多少就可以喝多少——新酒的酒精度很低,很难喝醉。令村民们感到醺然的,是这种扑面而来的幸福感。 位面外——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红酒炖n3909又被抢光啦!” “我太聪明了,我下单了红酒炖兔腿。手快,抢到了最后几单。” “——等等,位面直接公布了罗兰的食谱。” “各位厨艺精湛的小伙伴们,可以自己动手烹饪起来啦!” 罗兰的大多数粉丝都是热衷厨艺的烹饪好手,他们纷纷表示:早就在等这一刻了。 除此之外,基督山位面里还有另一个群体:乐迷。 他们看过罗兰和波尔波拉小姐那一场比赛的专门剪辑之后,纷纷对这个位面表示看好—— “唐格拉尔小姐确实很有歌唱家的天赋。” “是呀,原著里也是这么写的。” “德·阿米利小姐的钢琴相当不错,我很看好她。” “啊,终于在‘魅影位面’之外找到了乐迷可以一看的位面。” “拜托了,位面导演,让我们多看一些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歌剧名作吧——那可是一个名家辈出的时代……” “+1,期待!” 谁知,乐迷们加入成为“基督山位面”的观众之后,竟然也不由自主地开始跟着其它观众一起开始买买买,吃吃吃…… “这好像并不是我来这个位面时的本意。” “我也是……但我就是停不下来。” “啊,唐格拉尔小姐给杜普雷夫人送去了自己煮护嗓茶!我想知道她会不会公布配方。” “公布配方啦!太好啦!” “走起,让我们也把这护嗓茶煮起来。” “天啦,唐格拉尔小姐还把葡萄园酿酒剩下的葡萄籽做成了保养肌肤的面膜……” “号外,位面同款的葡萄籽面膜有售!” “除了面膜,还有红酒spa和葡萄籽spa可以预约了!” “这个位面简直有毒,我感觉上了贼船!” “我来了这个位面之后就没停下过手,一直在买买买,做做做,吃吃吃……” “买买买吃吃吃算什么,你们知不知道,最近宠物领养中心的‘奶牛猫’全都被人领养了吗?” “这……” 事实确实如此,萌宠界最近掀起了一股“黑白花”的风潮——主要是因为“基督山位面”里,一直跟着选手罗兰身边的那只“黑白花”,实在太萌了。 为了葡萄园的安全,罗兰在酒庄上养了四只猎犬,两只成年犬两只小犬。 四只猎犬,竟然全都听罗兰那只“黑白花”小猫的话。 这只名叫“露娜”的小猫看起来格外娇弱,举止优雅,行动缓慢,但一见到耗子会炸毛跑掉的那种。 令所有观众大跌眼镜的是,这只小猫竟然能够指挥酒庄上的四只猎犬。每次罗兰需要猎犬们做什么,她完全不需要直接指挥猎犬们。 相反,她只要在露娜面前连说带比划一阵,小小的黑白花自然会跑去找到四只猎犬,将罗兰交代下来的事一一办妥。哪怕是让猎犬们去抓耗子,四只猎犬也会照办不误。 就这样,位面外的“黑白花”竟然也跟着火了。 这些位面外的“反馈”露娜全都知道,心里直乐,唯独碍于规则,不能与罗兰分享。 谁知她去找罗兰“撒娇”的时候,却见到罗兰蹙了眉头,在看一份文件。 “兰兰,怎么了?” 自从进了这个位面, 八_零_电_子_书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露娜还从没见过罗兰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 “这个世道很残酷啊!” 罗兰掩卷感慨。 她手里是手上这座葡萄园本年的纳税清单。各种苛捐杂税,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两三千法郎之多。 至此,她已经完全明白,为什么上一任葡萄园主人宁可亏本大甩卖,也无论如何要把这座葡萄园卖掉—— 一年一年的,光税金就是一大笔开支。 葡萄园无法产酒的时候,根本就是纯亏损,血亏。 “别说我的葡萄园现在还没到产酒的时候,哪怕就是产酒,产好酒,考虑到各种成本支出,再加上这些税金,估计最多只能做到收支平衡。” 露娜十分惊讶。 “兰兰,连你这样的行家好手,也只能做到收支平衡?” “是的,”虽然这话说起来有点儿大言不惭,但罗兰还是为这个位面里和她一样的小农庄主感到担心,“连我这么厉害的人,都只能做到勉强保持收支平衡,其他人的情况可想而知。” “但我的葡萄园养活着很多人,也是很多人希望的寄托。” “所以还是要努力。”罗兰说得很坚定,但还是叹了一口气。 露娜点点猫猫头,说:“确实如此,但你也要想到,你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你迟早要回巴黎去的。” 前几天,唐格拉尔夫人还写了一封信来,告诫女儿:“千万别总像个村姑似的……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巴黎来吧。” 相反,唐格拉尔男爵却不怎么在意——他大约觉得罗兰的葡萄园和酒庄很能挣钱。 听了露娜的话,罗兰想了想,说:“我打算尽力而为,能帮一点是一点。” 她第二天就去镇上见了税务官。 但出乎她的意料,税务官听说过唐格拉尔男爵的名号。 “尊敬的小姐,原先我看到您这个闪闪发光的姓氏的时候,虽然觉得它很夺目,但也只能猜想它只是巧合——” 税务官说话的时候满脸堆笑,笑出一脸的褶子。 “您应该早点告诉我,您是男爵的女儿。早知道是这样,这张纳税表根本就不会这样寄到您手上。” “我这就给您重新去做一张纳税表。” 税务官表示,罗兰的葡萄园根本不需要缴纳那么多税金。 唯一的理由是,这座葡萄园的主人,是一名银行家的女儿。 罗兰重新拿到纳税表的时候,看到那上面的年度税金变成了两百法郎。 她面前的税务官则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谢谢您的帮助,这件事,我会向我爸爸提及的。” ——这些事罗兰都懂。 早先税务官脸上笑开的那朵花,马上又盛放了。 “不过,我这葡萄园的税金减少,对您不会有影响吗?” 税务官满脸谄笑,连连摇头:“不会,不会,辖区内的小作坊、小工业者、小庄园主很多,您这点税金,摊到别人头上,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罗兰:……! 有毒!——这个税务官有毒!这个位面的制度有毒! 于是她临走之前,再次郑重问了一遍税务官的名字,把税务官给高兴坏了。 从镇上回来,罗兰又去找了加斯帕尔等利纳村的村民,问了问他们一年要交的税金。 农民们的回答是:负担确实很重,按照他们前几年的做法是,能交得起就尽力交——实在交不起了,就跪在村口乞求,把房门都打开来,牲口棚都打开来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村里人是真的交不起。 “这里的税务官人还不错,见到我们这样,也就不强求了。” 罗兰:这税务官……竟然还算不错? 在她看来,这个税务官就是税金摊到所有人头上,这儿能多榨一点就多榨一点,那儿看看已经把人逼到绝境了就暂且放缓一步——真是个“和稀泥”式的税务官。 “是呀,”安娜在丈夫加斯帕尔身边帮腔,“别的镇上收税的时候会出动宪兵,听说还有人交不起税去坐牢的。” 罗兰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说:“以后你们再遇到交不上税的情况,就都到葡萄酒庄来,说你们都是酒庄的雇员,跟着酒庄一起上税。” 加斯帕尔等人顿时大喜,连连感谢。 但罗兰还是不敢告诉村民们真相——他们身上背着的沉重税负,没准儿正是从她这个“银行家膝下的小姐”转嫁到他们头上的。 她正在以一己之力,试图让身边的人过得更好。但事实上,这却让她身边之外的人活得更辛苦,生活变得更糟? 再没有比这更令人糟心的事了吧? “加斯帕尔,我问你,你们有机会参加选举吗?” “选举?” 加斯帕尔当过兵,听说过“选举”这个词,但是“选举权”究竟在谁手里,他却一无所知。 “尊敬的小姐,利纳村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参加过……您说的这种事儿。” “无论是男人、女人、老人……” “据我所知,镇上的人也都没有。” 罗兰听说之后,转头就向寄宿女校的老师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在这个国家,究竟什么人有选举权?” 女教师怪异地看了看她:“欧仁妮,你问这个做什么?” “反正你不能参加选举——” 这是当然的,女人拥有选举权要等到二十世纪初了,在这个位面是完全不敢想的。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既然我自己没有选举权,那么什么样的人才拥有这样的权力。” “那当然是——男人。” “有钱的人——银行家、交易所经纪人、大地主、大矿主、贵族……” 女教师突然笑了: “欧仁妮,你真的不用担心这些政治家才该担心的事。你爸爸当然拥有选举权,以后你的丈夫也会有的!” 罗兰无语,知道她在老师这里再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得再去自己打听。打听来的结论是:在这个位面里,不止女性,普通商人、工人、农民、小手工业者、类似葡萄园主这样的小业主,都是没有选举权的。 也就是说,在这个位面里,大环境是很难被改变的——个体可以很努力,但是效果很有限。 她感觉自己已经在尽一切努力了,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结果…… 她独自站在寝室里,扬着头,望着窗上那块苔藓似的绿色天鹅绒窗帘,发了很久的呆。 等到她再转脸看向雪白的墙壁,眼中那墙壁上立即凸出一大块鲜红色。 她再一转脸,连敲门进来的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粉白的小脸上都挂上了一丝羞愧的红云。 “欧仁妮,我真对不起你……” 年轻的德·阿米利小姐刚刚写信回家,讨要上一学年她拖欠的学费和生活费。 早先是罗兰帮她垫付了所有的费用,但看她现在的这副模样,想必是在家里碰了壁。 “我……我想离开学校,去巴黎……” 罗兰头一回听见“腼腆小姐”自己拿了个注意,吃惊地挑起了眉头。 “是钢琴老师说的吗,她觉得你能去巴黎登台演出了?” 明明罗兰上回听钢琴老师评价路易丝,说她再练习一年就完全可以考虑进军巴黎,去音乐协会尝试求职了。 路易丝的脸顿时更红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我,我是想去巴黎……至少能去做一个钢琴女教师,教教有钱人家里的年轻女孩子……慢慢赚钱,向你偿还我欠的债。” 罗兰盯着路易丝:这个姑娘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想着想着,忽然畅快地笑了起来:“不,你不用去巴黎!” 路易丝吃惊地抬起头,看着罗兰。 “你想教有钱人家里的年轻女孩弹钢琴——那不就是我吗?” 罗兰好笑地伸手指指自己。 “现在你去巴黎,还要动手攒路费和刚到那里时候的住宿费,不如你留在这里,作为我的钢琴老师,教我弹钢琴?” 路易丝睁圆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罗兰竟然会想出这么个主意。 “听我说,路易丝,你恐怕自己都没意识到你自己是怎样的宝藏。” 罗兰不再开玩笑了,对路易丝认真地说。 “我是个银行家的女儿,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而我,愿意在你身上投资。” “这样吧,咱俩做个约定,以一年为期,你留在学校里安心地练习,顺便也教教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 路易丝听得一愣一愣的。 “一年之后,我带上你,我们两个一起去巴黎闯一闯。我的嗓子,加上你的钢琴,我不相信我们在巴黎找不到出人头地的机会!” 路易丝听罗兰说得坚定,也忍不住两眼放光。 但她一想到罗兰是位男爵小姐,不太可能加入剧团,登台歌唱,满腔的兴奋却又像是被泼了一大瓢凉水,冷掉一半。 罗兰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面走,一面真诚地说:“谢谢你,路易丝,感谢你让我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此前她曾经十分悲观,但现在她重拾了信念。 她再次想起了生身之国那一句流传千年的哲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她的能力并不是无穷的,在位面里的时间亦有限。与其去考虑那些大而虚空的政治概念,倒不如在在这个社会的框架之下,尽自己的最大能力,帮助自己和身边的人。 能帮多少就帮多少,踏实前行——这是她现在最该做的。 在学校里,罗兰可以庇护天才的女钢琴家,帮助她成长; 在学校外,罗兰则能够经营一座传世葡萄酒庄,从而帮助困顿的利纳村村民,让他们从生活的废墟上重新站起来。 不止如此,三个月之后,罗兰把她的葡萄酒庄抵押在了唐格拉尔男爵那里,借了一笔抵押贷款,在葡萄酒庄附近又买下了一大片土地,打算慢慢整理,准备开春之后扩大白芦笋的种植面积。 这种作物的利润率达到了70左右,足够让她吸引到附近村镇的人手到她的蔬菜种植园来干活。 这样,似乎又多帮到了一些人。 令罗兰始料未及的是,还没等她把蔬菜种植园的发展计划拟好,就有人找上了门。 “快报站?” 罗兰惊讶不已。 “你想在我的土地上建一座快报站?” 第56章 基督山位面12 “快报”这中通讯手段, 对于生活在22世纪的罗兰而言,听起来与烽火、狼烟、信鸽……像是同一类的东西。 在位面外习惯了实时通讯的罗兰,实在是没法儿体会到位面里的人们对于新技术的那种好奇与兴奋。 好在她此前在傲偏位面待了足够长的时间,写过很多信。 听说紧急的消息能够在一个钟头之内从法国的任何一个角落的快报站传送到巴黎——罗兰总算眨眨眼睛, 点点头, 表示她理解这中信息的传递方式有多么重要了。 快报站的建设, 原本与她无关。 但巧合的是, 罗兰买下她的那片用作蔬菜种植园的土地,刚好将古老的蒙莱里塔囊括在其中。 偏偏蒙莱里塔, 是设快报站的最优地点。 内政部通过唐格拉尔男爵的关系找到了罗兰, 向她提出这个请求。 “您原本也没有拆除塔楼的打算对不对?” “就当我们把这座塔楼租下来, 每年向您支付一千法郎作为租金。请您允许我们将快报站就设在蒙莱里塔。” 罗兰望着那座三层的高塔, 只见古老的塔身一面爬满了常春藤,绿叶中点缀着桂竹香和紫罗兰。 她转过身,向内政部负责“快报”项目的官员点点头, 说:“我同意了。” “不过,快报员是得住在这里, 每天守候快报信号的吗?” 官员笑了:“男爵小姐,看起来您对这些还挺在行。” “确实如此, 将有一名快报员常驻在此。” 罗兰转了转眼珠, 说:“那……希望内政部能派来一位脾气好些的快报员,闲时愿意帮我照顾一下这里的花草。” 内政部的官员只求罗兰点头答应,其他一切都好商量,当下答应了。 于是快报站迅速建成。 一名五十多岁的快报员常驻在蒙莱里塔——确切地说,是一名园丁常驻在蒙莱里塔,兼职做做快报员。 这名兼职快报员姓皮诺,罗兰和他见过一面, 谈了谈对土地和出产的看法。 两人刚开始时相见恨晚,彼此都发现对方在园艺方面极有心得。 但很快,两人发现各自的钻研方向很不同: 罗兰擅长种田,能打理成片的葡萄园和长长的芦笋田垄; 而皮诺先生擅长园艺,他为蒙莱里塔身边的两株油桃树修剪枝条,在快报站楼下的小花园里中满桃金娘、月季和天竺葵…… 他闲时还会中植草莓和覆盆子,但他中出来的水果以“枚”计数,除了让皮诺先生自己尝鲜以外,偶尔还能便宜便宜本地肥嘟嘟的睡鼠。在此之后,小花园的产量就为零了。 在皮诺先生经营花园的期间,罗兰的葡萄园又获得了一次大丰收。 上一年橡木桶里的佳酿被取出,装瓶,送了一部分到巴黎的酒类市场,立即大受欢迎。只可惜新酒卖不上价,只能当做品质较好的餐酒出售。 倒是不少酒类经销商对罗兰酒庄的下次出产很感兴趣,纷纷下了定金想要预订下一年酒庄的出产。 罗兰一概都准许,并且让酒庄的会计帮她列出一张买家的清单。 等到清单列好,罗兰去看时,在里面赫然找到了“汤姆逊和弗伦进出口有限公司”的字样。 罗兰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一下,心想:希望那位不肯说法语的英国先生觉得没有看错她的潜力。 她用这一年多的时间,稳定了葡萄园的经营,又开拓了蔬菜种植园的生意;她也为这两处产业各自物色到了合适的人来打理。 ——是时候回巴黎了。 与此同时,寄宿女校也迫于唐格拉尔夫人的压力,正式宣布:罗兰可以毕业了。 作为与罗兰“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钢琴女教师”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也可以顺利“毕业”了——这是钢琴老师眼含热泪,深情宣布的。 罗兰在心里掂量,知道路易丝的水准已经相当高,到了可以去舞台上一展身手的地步。 只不过巴黎的音乐厅,对于路易丝这样一个没钱又没名的少女而言,实在令人望而生畏。仅靠路易丝自己,无人引荐,她是没办法在巴黎登台的。 于是,罗兰劝路易丝和自己一起前往巴黎,作为自己的钢琴教师,先在唐格拉尔男爵府邸落脚。 同时她也给唐格拉尔夫人去了一封信,表达了她的意见。 对于唐格拉尔夫人而言,只要她的亲生女儿不再“像个村姑似的”在远离巴黎的乡村操持农务,她什么都能答应。 “但是欧仁妮,你确定她能做你的钢琴教师?” 唐格拉尔夫人在信上这样写道。 “你需要一个女伴就直说,家里并不缺这样一个人的位置。但是你的同学如何能做你的钢琴教师?” 罗兰看完信,默默地收了起来。 她一转脸,笑着对路易丝说:“还愣着做什么?我妈妈已经答应了邀请你前往巴黎。” 路易丝一张白嫩的小脸上顿时出现受惊似的笑容,她既欢喜,又不敢相信,等到罗兰再三确认以后,她才像是一只沐浴在春风里的小燕子,飞去隔壁收拾行装去了。 唐格拉尔夫人那里,罗兰一点儿都不担心。 要让巴黎的剧院、音乐厅和观众们能够认可路易丝的才华,这才是一个小小的难题。 与罗兰她们同期毕业的,还有波尔波拉小姐。 自从那次“不打不相识”的比赛之后,波尔波拉小姐与罗兰和路易丝成了要好的朋友。临别之际,自然有一番难分难舍。 “亲爱的朋友们,我有一个亲戚,介绍我去了皇家歌剧团。” 罗兰与路易丝:…… 她俩适时地流露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波尔波拉小姐苦笑着:“名字虽然叫‘皇家歌剧团’,其实并不‘皇家’。” “七月王朝”是一个古怪的王朝,国王的议会里,坐着的不再劝是大贵族,取而代之以大地主、大银行家、工商业巨子……王权受制于内阁,没有内阁和议员们的支持,国王啥都不是。 “皇家”歌剧团,也只是顶了一个“皇家”的名号,成为一个自负盈亏的商业机构,所有者据说是好几个财阀合伙人。 “爱洛依丝,你什么时候能上台演出?”罗兰问波尔波拉小姐,“我家住在勃朗峰街,届时请务必给我们送个信,我们去歌剧院为你捧场。” 这回轮到波尔波拉小姐难为情了,说:“就我这点资历,侥幸进了歌剧院,也铁定是从龙套做起。你们别太当真……” 另外两位小姐却笑着说,无论是龙套还是主角,总会有第一次。不管怎样她们都会去剧院捧场的。 波尔波拉小姐只能使劲儿地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路易丝也红了眼圈,握着对方的手不肯放。 罗兰只好安慰这俩突然开始伤感的傻姑娘:“去了巴黎又不是不再见面了……” 唐格拉尔男爵的公馆,坐落在巴黎勃朗峰街上。 唐格拉尔夫人喜欢骏马,因此唐格拉尔公馆有一座庞大的马厩。仆人们在公馆里来去忙碌,伺候三位“主人”。 罗兰也没有料到她会在自家遇到这中情况: 她在自家公馆里安顿下来之后,被人引去唐格拉尔夫人的小客厅去。 在那里,她见到的不是唐格拉尔夫妇,而是唐格拉尔夫人,和一位名叫吕西安·德布雷的先生。 德布雷是一位高大金发的青年,脸色苍白,衣着考究,戴一片单片玳瑁眼镜,见到罗兰进来,立即退了半步行礼,眼神却在单片眼镜之后紧紧地打量她—— “欧仁妮,快来见见妈妈的好朋友!” “他是内政大臣的私人秘书,你外祖父的得意门生。” 唐格拉尔夫人这句“好朋友”一出口,罗兰立即了解了眼前这一对男女之间的关系。 唐格拉尔夫人和德布雷也很了然地对视一眼:他们都看出罗兰已经明白了这一关系。 罗兰却不得不咋舌于眼前这对男女在家中竟然是如此的公开。 很显然,眼前这座风雅别致的小客厅,和唐格拉尔公馆中的其他房间风格并不一致,属于唐格拉尔夫人本人的私人领地。 而德布雷先生像是主人一样自在地逗留,完全是唐格拉尔夫人的入幕之宾。 “德布雷先生,”罗兰向对面的青年稍稍点了点下巴。 这是唐格拉尔小姐傲慢个性的最佳体现——她看不起唐格拉尔夫人的这中行为,顺带的,也看不起德布雷这中……吃别人家软饭的。 “欧仁妮,你太没有礼貌了。”唐格拉尔夫人佯怒。 “夫人,正相反,我认为唐格拉尔小姐非常有艺术家的风范,不愧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 德布雷先生彬彬有礼地帮罗兰解围。 只可惜并没有赢得罗兰的多少好感。 他提到了“艺术家”,唐格拉尔夫人终于想起了罗兰带回来的“女伴”。 “欧仁妮,你信上提到过的那位德·阿米利小姐,也到了吗?” 罗兰点点头:“我已经把她安顿在我的卧室隔壁了。” “妈妈,我信上要求的钢琴和练声室……有着落了吗?我在我卧室那一翼都看找过了,没看到。” 唐格拉尔夫人皱眉:“钢琴和练声室……你真的想把自己家里当成大歌剧院的排练厅吗?” 罗兰点点头:“正有此意。” 她一眼瞥见唐格拉尔夫人客厅里的钢琴——钢琴拥有精美的细木镶嵌外壳,她走过去,轻轻打开琴盖,手指在象牙质感的琴键上轻轻划过。 “妈妈,德布雷先生,我想请路易丝给两位演奏一首曲子,再请两位做决定,可好?” 唐格拉尔夫人很惊讶,但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德布雷则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罗兰说的是——“两位”,这是……接受了他和唐格拉尔夫人之间的关系? 罗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有什么办法? 刚刚到家,才打过照面,她就已经很清楚:唐格拉尔夫妇就是一对“凑合”夫妻;唐格拉尔家是一个“松散”的“合作社”式家庭。 唐格拉尔男爵的感情生活如何她不知道,反正她的母亲,显然和德布雷先生有着异乎寻常的“友谊”。 她现在闹不清这个位面的贵族家庭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合作社”,因此也无意对任何人进行道德审判——她只想把她在巴黎的计划原样进行下去。 于是,羞怯腼腆的路易丝被请了出来,在唐格拉尔夫人和德布雷面前,她连头都不敢抬,嗫嚅着一个字都说不出。 唐格拉尔夫人睁圆了眼睛:……就这样也能教钢琴。 但当路易丝坐在那座细木镶嵌的小巧钢琴跟前,柔美动人的琴音从她指下流淌而出的时候,唐格拉尔夫人和德布雷的脸色渐渐变化。 他们看向路易丝的眼光不再一样了。 这琴声,似乎能直接触碰、抚慰他们的心灵。 路易丝演奏的是一支来自比利时地区的民间小调,描绘的是相当简单的场景——男女初会。 渐渐地,唐格拉尔夫人脸上少了势利,她的神情转为柔和,眼神越来越遥远迷离;渐渐地,唐格拉尔夫人浑身竟透出一中少女才有的纯真,她唇边噙着笑,眼里闪着动人的光芒,似乎见到了久未见面的情人。 在这一刻,她根本不是屈尊下嫁的贵族小姐、再醮的男爵夫人——她是一只被困在这牢笼里的金丝雀,随时想要冲破这座宅邸的束缚; 可若是真冲破了,她却又立即成了无依的弱柳。毕竟只有财富、权势、地位、男人,才是她的养料…… 唐格拉尔夫人遐思着、惆怅着、迷茫着,甚至已经全然忘记了这只是一支和弦优美的钢琴曲带给她的翩然思绪。 而德布雷先生则像是突然发现了女钢琴家的价值——他皱着眉,端详着背对着他的瘦弱女钢琴师,似乎在衡量,她有没有可能为他的仕途也提供一些好处。 一曲奏完,余音绕梁。 路易丝缓缓收回双手,在这一刻,她瘦削的身体和她那张平庸的面孔似乎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瞬间,这中光芒又消失了。 路易丝又成为原先那个腼腆、羞怯,在主人面前连头都不敢抬的女家庭教师。罗兰一点头,她就匆匆从客厅一角的小门里退出去了。 德布雷先生冲罗兰点点头,那意思似乎是:这笔投资很值得。 唐格拉尔夫人却沉浸在她的情绪里,久久无法回过神。 她怔怔地站着,抱着双臂,脸上泛着红晕——她似乎不再是什么男爵夫人,而是一名怀春的少女,悄悄探出墙的红杏…… 只是一支曲子,一支曲子,竟然有如许威力。 罗兰一时不知道是该夸赞路易丝的表现力,还是该夸唐格拉尔夫人的感受力真强。 晚上,唐格拉尔夫人与罗兰一起用餐。 只有她们两人——无论是丈夫唐格拉尔男爵,还是新宠德布雷先生,都被唐格拉尔夫人拒之门外。 罗兰当着母亲的面,以最严苛的用餐礼仪吃完了一顿饭。 她放下餐巾,稍稍放松一下僵直的背部,高傲地扬着下巴转向唐格拉尔夫人—— 她这是在向母亲证明,这几年在寄宿女校学习,可绝非什么胡闹。 她可以捧着陶杯土盘,坐在田垄上和农民们并肩吃饭;也同样可以昂着头走进法王的宫殿,用最完美的仪态,享用宫廷的盛宴佳肴。 唐格拉尔夫人笑得如同春花,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女儿,连声赞好。 “好!太好了,欧仁妮,不愧是我的女儿。” “我要向整个巴黎社交界炫耀,炫耀我女儿是如此出色的宝贝。” 罗兰漠然地转过头:巴黎的社交界关她什么事。 唐格拉尔夫人略尴尬了一回,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欧仁妮,你接到过小阿尔贝的来信吗?” 罗兰略略将头一点。 她接到过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的来信。为数不多,上面不外乎是报告行程,以及吹嘘自己如何如何受欢迎之类。 最近的一封信还是他刚到意大利的时候,是几个月前,后来就再没消息了。 “你……” 唐格拉尔夫人欲言又止,似乎这话题有点尴尬。 “你对阿尔贝满意吗?” 罗兰傲然摇摇头。 她脸上的神气表现出,她对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满意。 唐格拉尔夫人脸上并没流露出多少惋惜。 “欧仁妮,我想你需要了解一下我们两家的关系。” “你父亲,和德·莫尔塞夫伯爵是同乡,在西班牙的战场上服役时同时开始发迹。” “唐格拉尔男爵成了银行家,德·莫尔塞夫伯爵却是一个成功的将领和政治家。因此两家一直认为联姻是恰当的,将两个各有所长的家族联合在一起。” “但有一点,虽然德·莫尔塞夫伯爵一力想要促成这门亲事,但是伯爵夫人对此似乎并不热衷。” 罗兰神情不变,却悄悄支起耳朵:咦,竟然还有这中事? “那位年少时吹惯了海风的伯爵夫人哟……” 唐格拉尔夫人提起这茬的时候,嘴角扬起揶揄的笑。 “如果阿尔贝不是一个很好的婚姻对象,那你觉得,吕西安·德布雷先生……你可以接受吗?” 天雷。 轰轰隆隆滚滚。 罗兰勉力保持她的表情不变,甚至更加冷漠且蔑视地瞥了唐格拉尔夫人一眼。 ——您还能把我雷得再脆一点儿吗? 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的情人? 这位究竟是怎么想的? “德布雷先生前途是有的,只不过现在还在熬资历。他也很清楚,一个有力的妻族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不会干涉你的。” 唐格拉尔夫人很隐晦地提示,将来女儿结了婚,也一样可以组建一个“合作社”式的家庭的。 到这里,这母女间的对话实在不宜再继续下去了。 在这中尴尬时刻,罗兰往往选择相信她原本的“人设”,相信这个骄傲而自尊的唐格拉尔小姐,能够用她自己的方式,把这中场合处理好。 于是,唐格拉尔夫人见到自己的女儿,像是一个受到侮辱的王后一样,扶着桌面慢慢地站起来,将餐巾往面前一丢,神态高傲,撇着嘴角,转身离开了餐厅1。 唐格拉尔夫人摇摇头,小声说:“看来谁都没法儿驯服这匹傲慢的小野马。” 第57章 基督山位面13 罗兰在巴黎的事业开展得并不顺利。 她向唐格拉尔男爵提出, 想要在巴黎开一间公司,经营蒙莱里平原出产的葡萄酒和农副产品。 唐格拉尔男爵以利润率过低为由拒绝了。 罗兰:利润率过低?白芦笋有70的利润率,这叫过低,那什么样的利润才是高的? “投资修一条铁路, 把修铁路赚大钱的消息放出去, 等到资金蜂拥而至, 想要分一杯羹的时候, 把钱撤走——欧仁妮,你手上的资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赚两到三倍。” 唐格拉尔男爵教女儿生意经。 罗兰无语至极:……这恐怕叫投机, 不叫做生意。 不过想想她在傲偏位面投资修“收费公路”的经历——的确, 参与基建工程, 抢得先机, 确实能大赚一笔。但是运气成分太高,不能总是如此。 唐格拉尔男爵看在70利润率的份上,还是由着罗兰自己去注册了一个公司, 并且借给她一个跑腿的办事员和一个会计师。 罗兰:我终于能起步了。 她在巴黎的中央市场租了一个摊位,安排人每天将蒙莱里出产的新鲜蔬菜送到那里去出售。 她的蔬菜卖得很贵, 而且从来不留到第二天。 刚开始时,自然是亏钱的。 比邻近摊位的蔬菜均价高出两成, 菜品的质量再好也卖不出去。 因此她的摊位从来没有一天, 是能把全部新鲜蔬菜都卖出去的。 剩下的蔬菜都送回唐格拉尔公馆——以至于公馆的仆人们每天吃各种蔬菜吃到面有菜色。 一直到罗兰亲自改善了厨房的菜谱,并且指点了一下厨子,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善。 然而,好景不长,公馆的仆人们刚开始习惯美味而健康的素食,这些蔬菜就开始在中央市场走俏。 最主要的原因是新鲜—— 罗兰的摊位上,蔬菜都是前一天采收, 连夜从蒙莱里运到中央市场,第二天清早开始出售。 当天销售不出去的蔬菜就会送去别处处理,绝没有任何一枚会留到第二天。 摊位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发皱、打蔫的蔬菜,永远都是水灵灵的鲜货。 其次原因是美味—— 摊位上出售的蔬菜确实是美味,比之普通菜园出产的蔬菜,蒙莱里出产的蔬菜品种不算多。虽然只有那么几种,但是格外鲜甜水嫩。 摊位出售蔬菜时,会随之搭配菜谱,指点各家的厨子,如何烹饪,如何搭配。最可怕的是,这些菜谱,竟然每天都不重样。 渐渐地,中央市场的摊位开始出名。 巴黎有几家风雅的权贵之家,号称拥有最好的法餐厨师的,也开始到这家摊位来购买蔬菜,顺便“取经”,讨要一份最新的菜谱。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巴黎上流社会逐渐都知道了这么一个摊位。 摊位的名气一旦打响,罗兰适时地推出了预订制。 哪家人家想要请客,可以事先在摊位上预订蔬菜。 第二天,最新鲜的蔬菜会连带最适合的食谱一道,送到指定公馆的厨房门口。 要多方便有多方便——可是也要赶早,有时刚过上午十点,第二天的蔬菜就已经预订一空了。 刚开始时,预订蔬菜就附赠红酒。 很快,蒙莱里的餐酒也跟着蔬菜一起出了名,开始跻身高门大户的晚餐餐桌。这种红酒不仅不再附赠,甚至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着。 对于这种餐桌上的变化,巴黎人纷纷评价:“蒙莱里养刁了整个巴黎的口味。” 但罗兰早已不再满足于将蒙莱里的物产运到巴黎来出售。 一来是运费确实很贵,二来……蒙莱里由于土质的原因,适合种植的作物只有那么有限的几种,发展的空间有限。 因此罗兰开始在巴黎周边物色适合种菜的土地。 转了一圈,罗兰有些失望了——巴黎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街道两侧密集排列着各色各样的公馆和公寓。 即便偶有空间,也多数修建成为公共或私人绿地。 罗兰想:偌大的巴黎,难道就没有一个地方能供她种菜的吗? 随着芦笋采收季的到来,白芦笋登上巴黎的餐桌,自然又掀起一片追捧的浪潮。 罗兰忙碌之余,在巴黎城里种田的计划,被她暂且搁置。 罗兰回到巴黎两个月之后,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也回到了这座城市,并且带回来一个传说: 罗马大盗,永恒之城郊外的坟墓,被绑架的肉票……以及,基督山伯爵。 罗兰第一次在唐格拉尔家公馆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怔了一怔,问:“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名字?” 阿尔贝笑着向她举起手中的哈瓦那雪茄,为此罗兰坐得离他远远的。 “不止……弗朗兹说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水手辛巴达’,他会穿着突尼斯人的衣服,站在藏着宝物的山洞里。够浪漫吗?从《一千零一夜》里走出来的人物。” 阿尔贝口中的弗朗兹·德·埃皮奈,是巴黎的另一位年轻勋贵,是阿尔贝的好朋友。 “基督山伯爵……” 罗兰低头寻思:她对这个位面的原著故事一无所知,但她好歹知道这个位面的名字叫“基督山位面”。 正当她低头沉思的时候,阿尔贝又兴致勃勃地讲起了他在罗马遇险的种种细节:正是因为在狂欢节上追逐“艳遇”,才落入了罗马强盗的手心——而且他把一个十五岁腰很细的男孩错当成了一个窈窕的姑娘。 阿尔贝说得诙谐,唐格拉尔夫人的小客厅里时不时响起笑声。 阿尔贝却突然想起“艳遇”这回事来——唐格拉尔小姐早年间似乎曾对他有过不满。 他的眼光立即向罗兰那个方向转过去。 罗兰坐得远远的,见到阿尔贝的眼光转过来,眼神中略带悔意与慌乱,忍不住抿嘴一笑。 阿尔贝顿时又得意了,把他在强盗窝里的“英勇表现”吹嘘了一顿,然后才提起伯爵是怎样“不费吹灰之力”,把他从大名鼎鼎的路易吉·瓦姆帕手中救出来的。 “这位听上去从天涯海角来的……基督山伯爵,”唐格拉尔夫人为了这个拗口的名字停顿了片刻,“就这么惊鸿一瞥地在罗马出现了一回吗?他想不想到巴黎来?” “好消息就在这里,各位,”阿尔贝放下了手中的雪茄,在烟雾缭绕中站起身,对小客厅里的人说,“承蒙我的朋友基督山伯爵不弃,他将在不久的将来造访巴黎,并且由我介绍给巴黎的社交界。” 反响是热烈的,唐格拉尔夫人自己就对这样的人物很感兴趣。 “阿尔贝,你说过,基督山伯爵是一位有钱人。” “是的,夫人,伯爵有钱得就像是东方的皇帝。” “各位,请尽管想象一下,他有一个努比亚黑奴,一个希腊女奴,与教皇和罗马强盗同时称兄道弟……” 客厅里的来宾们一起扬起头,纷纷露出神往的表情。 “那太好了,也许他可以考虑在唐格拉尔先生的银行里开一个户头。” 唐格拉尔夫人雀跃地说。 德布雷瞥一眼唐格拉尔夫人,似乎觉得她太轻信了。 “除非我亲眼见到,否则我绝不相信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 “德·莫尔塞夫子爵是不是遇上了罗马强盗的某个同伙?”私人秘书笑着揶揄,“先向你示好,之后再有求于你?” 阿尔贝顿时气红了脸,急急忙忙地申辩。 罗兰评论了一句:“我相信有基督山伯爵这号人物。” 阿尔贝顿时又高兴起来,神色骄傲,仿佛在说:看见了吧,还是欧仁妮相信我。 “不过他到巴黎来,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解放掉他的黑奴和女奴?”罗兰问众人。 她没把这当成笑话来说,她是很认真的。 谁知小客厅里静了片刻,不久却爆发出一阵笑声。 “欧仁妮说得太对了。”唐格拉尔夫人几乎要笑出眼泪。 德布雷拍手称赞:“是的,他的奴隶们,无论是男奴还是女奴,哑奴还是阉奴,一踏上我们这个自由平等博爱的国度,他们就都自由了。” “子爵,您接待他的时候千万要提醒他这一点。” 罗兰没想到她的话竟这么好笑。 见到阿尔贝尴尬的目光转过来,她只能稍带着歉意微微摇头,表明自己无意嘲弄他。 阿尔贝的心气儿马上又顺了。 “无论各位怎么猜测,这位神通的人物将在五月二十一日上午造访寒舍。” “不管他是真是假,届时我们会有答案的。” 他向客厅中的人们鞠躬致意。 “亲爱的男爵夫人,您希望他在唐格拉尔先生的银行里开一个户头。” 唐格拉尔夫人娇媚地点点头。 “官运亨通的德布雷先生,您或许希望法国的内政部能从他手里获得一笔巨额的捐赠?” 吕西安·德布雷笑着说:“或许吧,但是来自东方的皇帝在这种事上通常都不那么热衷。但他只要把他的巨额财富在法国花上一点,我们就能轻松很多。” “而您,我最亲爱的欧仁妮,您希望他解放他豢养的男人和女人,他们能够得到自由?” 罗兰严肃地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尽量配合着唐格拉尔小姐优雅的女王范儿。 “好的,诸位,当基督山伯爵大人抵达巴黎的时候,我会把各位的心愿转告给他的。” “接下来我们谈点儿别的——夫人,您明天想去歌剧院吗?” 罗兰和路易丝等待了多时的消息终于传来,波尔波拉小姐送来一封信,告诉她们,自己在剧团的“实习期”已过,很快就要初次登台了。 罗兰和路易丝果断决定前往给朋友捧场。 新的问题立即出现了。 去歌剧院这种事,竟然还有点麻烦,绝不是像后世那样,买一张票就能进去找位子坐下。 罗兰是尚未结婚的少女,必须要同家人一起前往歌剧院。 而路易丝作为依附于唐格拉尔家的女家庭教师,是没有资格与罗兰一道,坐在包厢里的。 唐格拉尔夫人接受了阿尔贝的邀请,将就坐于德·莫尔塞夫伯爵在大歌剧院所拥有的包厢。德布雷先生打算陪同唐格拉尔母女一道,在包厢里看戏。 罗兰被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搅得头脑里一团乱。 她这是要在……谈婚论嫁的对象家里的包厢之中,与母亲和母亲的情人一起看戏? 罗兰可不想做这“电灯泡”——虽然电灯泡在这个时代还未发明。 但是罗兰要求和路易丝一起,坐进大厅里去,唐格拉尔夫人又死活不肯。 双方较劲了一阵,最后达成了共识。 罗兰和唐格拉尔夫人以及德布雷在德·莫尔塞夫家的包厢里看戏。到最后一幕的时候,唐格拉尔夫人允许她溜出包厢去看望朋友。 路易丝则没有必要坐在大厅里,波尔波拉小姐邀请她到后台去看演出。 ——这种好机会可把罗兰羡慕坏了。 波尔波拉小姐的舞台处子秀,是一出名叫《魔鬼罗伯特》1的法语大歌剧。这出歌剧在首演时一炮而红,自此风靡巴黎很多年。 罗兰坐在包厢里,左边是阿尔贝,右边是德布雷。 这两位都不断尝试与罗兰说话。 罗兰:请让我专心看戏。 她聚精会神地关注舞台上的每一个角色,想知道哪一个才是朋友饰演的。 阿尔贝听说,就想方设法去找剧团讨要事先印制演员表。 而德布雷递了一枝顶顶时髦的单筒望眼镜在罗兰手里。 面对两位殷勤备至的绅士,罗兰:我真的不想夹在二位中间。 如果有可能,她宁可自己是这座金碧辉煌的剧院墙壁上一座沉默的装饰雕像。 唐格拉尔男爵夫人坐在包厢的另一边,幕间不断有男宾前来,在向她致意的同时,与她交流巴黎城里的各种八卦。 这些男宾们大多用羡慕的目光望着阿尔贝和德布雷——唐格拉尔小姐出众的美貌让他们十分心动。 唐格拉尔夫人却只管和这些被女儿吸引来的年轻人们说着情意绵绵的俏皮话。 罗兰:…… 看来她的工具人作用也相当明显。 《魔鬼罗伯特》总共有五幕,讲述了一个半人半魔鬼的少年罗伯特,摆脱魔鬼父亲的束缚,找到真爱的故事。 这出歌剧布景宏大,演员众多。 罗兰在形形色色的表演者之中找人,找得她目不暇接。 第三幕更是有一场著名的芭蕾群舞,恐怕全剧团能跳舞的女演员都上场了。罗兰几乎找花了眼。 剧中的女主人公是一位名叫伊莎贝拉的意大利公主,正是一个花腔女高音角色。 伊莎贝拉有一段经典咏叹调《罗伯特我爱的是你》,听得罗兰如痴如醉,竟将身边的男人们全都忘掉了。 她头一回心生这样的感触:原来真正的爱情竟然这样美妙。 饰演伊莎贝拉公主的花腔女高音可不是波尔波拉小姐。 这世上很多知名女高音都是大器晚成,嗓音与唱功在中年时达到炉火纯青的状态。像波尔波拉小姐这样刚刚入行的新人,是绝不可能首演就担当大任的。 这位女高音音色明亮,极富穿透力,唱功了得,一听就知道是入行多年的名角儿。看她在剧团中的地位,必然是整个团的首席女高音。 罗兰借德布雷给她的单筒望远镜看了又看,不仅为这位首席女高音的美貌和实力所倾倒—— 看来上帝真是偏爱,竟将动人的音色与富有控制力力量,柔韧灵活的唱功与无与伦比的美貌完美地结合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bravo!”罗兰再也忍耐不住,和身边的人们一起,站起身,为这位首席女高音的完美献唱热烈鼓掌。 第五幕,罗兰听完最后一支三重唱,从包厢里站起身。 阿尔贝和德布雷同时站起来。 “欧仁妮,想回家了?我送你。”德布雷热心地帮助罗兰披上一件开司米斗篷。 阿尔贝却很遗憾他不能这么做——这位孝顺的子爵事先约了母亲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离开戏院之后陪她一起共进晚餐。 “谢谢,不过我和德·阿米利小姐约好了一起去后台。” 罗兰冲两位男士点点头,顺便扬了一下手里的名单。 “剧团的人邀请我去后台见一见唐娜·贝尔洛小姐。” 《魔鬼罗伯特》的演出名单上,唐娜·贝尔洛的名字刚好出现在西西里公主伊莎贝拉的角色之后——她就是那位用完美表演震撼了所有观众的首席女高音。 唐格拉尔夫人在罗兰离开包厢之后,无奈地耸了耸肩。 “你们也知道,如果不是我阻止,欧仁妮一回巴黎,立即就会往内政部递一张登台演唱的申请——这对于她这个身份的小姐来说是不合适的。” “但我又觉得亏欠了这孩子,明明她拥有多么出色的天赋啊!” “她想要去见见女明星,就让她去见见吧!” “我会在这里等她的。”唐格拉尔夫人瞅了一眼在包厢外排队等候向她致意的男宾们,很满意地说。 罗兰走在大歌剧院里,她还没靠近后台,就见到了在演员通道跟前等着的路易丝。 舞台那边,谢幕的掌声已经响起。 两个年轻姑娘彼此使了一个眼色,赶紧穿过后台,朝舞台后面的休息室方向过去。 罗兰一面走一面仰头张望——她这真是第一次亲身来到剧院后台,头一回见到无比繁复的舞台布景和各种设备,也是头一回见到繁忙的后台。 这里人人都跑来跑去,忙得脚不沾地。 这里到处是狭长的走道和扶梯,空中四面悬挂着绳索,巨大的绞盘操控着的用软木、硬纸、绸布与丝带做成的布景,在舞台后方上下移动。 眼前的景象无比繁忙,但是却始终透着稳定与秩序。 这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疲劳与欣慰,在一场盛大的演出之后,剧团显然在为自己的表演感到骄傲。 后台一间休息室门前堆满了鲜花。罗兰瞥了一眼,果然见门上写着“唐娜·贝尔洛”的名字。 ——名演员就是有这样的待遇! 一个穿着修女长袍戏服的高挑少女向罗兰和路易丝招手—— “这里,这里!” “是了!” 是波尔波拉小姐。 罗兰拽着路易丝,赶紧向那边跑过去。 “爱洛依丝!” “欧仁妮、路易丝!” 波尔波拉格外兴奋,可是等到罗兰她们奔到跟前,她却又掩了笑容,露出一副难过的表情—— “我只是一个小龙套,你们绝对猜不到我掩了什么?” 罗兰一开口:“你是第三幕‘修道院芭蕾’里一起跳舞的小修女,对不对?手里拿着月桂枝的那位。” 波尔波拉终于绽放灿烂的笑容,张开双臂抱住了罗兰,在她耳边悄声说:“欧仁妮,谢谢你!” 接着波尔波拉又去拥抱路易丝。 在这过程中,似乎有一阵骚动,像是流水一般,从前面的舞台迅速涌向后台这边。 波尔波拉小姐赶紧抓住朋友的手往后退: “嘘!别出声,是唐娜小姐下台了。” 第58章 基督山位面14 罗兰和她的朋友们退得慢了一点, 当那股人潮从舞台上迅速涌下来的时候,罗兰等人不巧刚好堵在了休息室的门口。 一位女演员快步流星地走来,在罗兰面前停住了脚。 两人刚好打了个照面。 罗兰认出对方,正是刚刚在舞台上完美献唱的“伊莎贝拉公主”, 唐娜·贝尔洛小姐。 巧合的是, 罗兰与唐娜, 年岁相仿, 身高相仿,甚至两人都有一头浓烈乌黑的秀发, 嘴角都有一枚笑痣, 只不过唐娜小姐的痣更为明显罢了。 唐娜穿着一身戏服, 灯火一映, 她浑身都在闪闪发光。 但仔细看,她戏服上点缀的都是玻璃珠子,好看归好看, 没有什么价值。 罗兰却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小礼服,胸口开得很低, 露出罗兰好看的锁骨,也露出她颈项之间一枚明艳硕大的钻石。 甚至她裙子的褶皱里也点缀了稍许碎钻。 罗兰往唐娜面前一站, 立即衬托出对方满身的廉价感。 被立马比下去的唐娜·贝尔洛小姐, 著名歌剧女演员,花腔女高音,皇家歌剧院的台柱子,就这么站着罗兰对面,冷冷地看着罗兰。 唐娜一旦驻足,好多手捧鲜花的人立即从后面追上来,围在唐娜身后。 “我的休息室, 怎么就成了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唐娜开口。 波尔波拉小姐上前道歉:“唐娜,我的朋友们第一次来后台……” “哟,我的休息室可不是卢森堡花园,不是贵族小姐和太太们来闲逛的地方。”唐娜傲慢地说。 很显然,波尔波拉小姐不敢惹这位“台柱子”,拉着朋友们迅速离开。 离开之前,罗兰免不了回头瞥了唐娜小姐一眼。 她原本觉得这位首席女高音美艳绝伦——但现在在台下看起来,妆容的确给了她很多帮助;近距离看,这一副大浓妆非但不能算是美艳,反而有点儿吓人。 这位音色美妙的女高音,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风华正茂。 谁知罗兰回头这一瞥,却令唐娜小姐更加不悦,她那两道秀眉斜斜竖起,一声冷哼出口。 波尔波拉小姐知道这是“台柱子”发怒的前兆,赶紧牵了两位朋友的手,沿着过道飞也似地逃开—— 波尔波拉小姐是个刚入剧团的新人,除了和声和伴舞,还根本任何施展才华的机会。 她自然也不会有自己的休息室。 于是,三个好朋友只能挤在后台空旷的一角谈话。 路易丝把藏在怀里藏了半天的一个小盒子拿了出来,递给波尔波拉。 “给你的。” 波尔波拉小姐打开看,只见里面是整整一打玛德琳蛋糕,用贝壳状模子烤制的,闻起来是一股黄油与糖的浓香。 “太好了!” 波尔波拉抓了一个就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感激: “第一次上台,紧张得要命……中午……什么都没吃……” 她飞快地吃掉了一个,这才想起来要和朋友们分享,赶紧把盒子举起来:“欧仁妮,路易丝,来……” 于是三名妙龄少女挤在一起,一边享用美味的玛德琳蛋糕,一边听波尔波拉小姐闲聊。 罗兰倒是没想到:大剧院,竟然也是一个极其八卦的地方。比之上一个位面的梅里顿,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中不少八卦就是关于“台柱子”唐娜的。 “好像唐娜小姐又换情夫了,原先那位安茹侯爵已经有一阵子没来看她……但反正她身边的追求者多得能从这里一直排到凯旋门去……” “对了,” 波尔波拉吃掉第三个玛德琳蛋糕之后,终于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有一件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前天我路过剧团团长办公室的时候,听见他们说……剧团欠了很多的外债……” “欧仁妮,你说,剧团会不会破产,会不会解散?” 波尔波拉吃完了玛德琳蛋糕,又开始啃手上的指甲——以前她在寄宿女校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紧张就会有这样的小动作。罗兰和路易丝都很了解。 罗兰能理解朋友的心情:毕业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却无意之中听说这份工作其实朝不保夕? 罗兰不知内情,只好随口安慰。 “不会有事的。皇家歌剧团,这么大的剧团,又这么人追捧,即使有债务需要转让,也一定会有人接盘的。” “剧团解散了,我们这么多观众看什么?” 波尔波拉小姐听了想想也是,顿时不纠结了,伸手去拿第四个蛋糕,又不好意思地把手缩回来。 “好了,今天只是头一回,以后我们会时不时来看你。你会经常需要在后台接待我们。” 罗兰向朋友告别。 “我们等着你成为首席女高音的那天。” 她带着路易丝,告别波尔波拉小姐,从后台出去。 路易丝直接去找唐格拉尔家的马车,而罗兰还得回去找唐格拉尔夫人,把母亲从一众“追求者”中拎出来,然后再一起回家。 罗兰和路易丝离开之后,波尔波拉小姐拍拍已渐填饱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回剧团,准备帮忙收拾。 “所以你正指望着成为首席女高音?取代我的位置?” 突然一个声音从波尔波拉小姐身后响起,将她吓了一跳。 “唐娜小姐……” 波尔波拉拍着心口转过身来。她望着身后已经将戏服换下,卸去浓妆,穿着一身宽松袍服的“台柱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 波尔波拉一向钦佩唐娜小姐的才具,也知道这个女人嫉妒起来会有多嫉妒。 她赶紧说:“我的朋友见到我第一次登台,过来给我打气。那不过是随口说说客气话。” 唐娜闻言一声冷笑: “有野心不是什么坏事,但请不要把野心和妄想混为一谈。” 波尔波拉也是个有脾气的姑娘,否则当年她就不会向罗兰她们发起挑战了。听见唐娜的话,她抿紧了嘴不出声,不肯示弱。 “你那位朋友——颈间戴钻石的那一位,她是谁?” “她叫欧仁妮,她可是一位银行家的小姐哦!” 波尔波拉突然想起了罗兰的天赋,顿时微笑着反击:“我的演唱,在欧仁妮小姐的天赋跟前不值得一提。我的推荐人,杜普雷夫人,曾经盛赞过欧仁妮,认为她是全法国最有潜力的女高音。” “如果不是欧仁妮因为身份所限,没办法加入剧团的话——她要成为主演女高音,那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句话果然激到了唐娜。 波尔波拉给唐娜小姐竖立了一位“假想敌”,但这“假想敌”却永远没有与她同台较量的可能。 这才是叫人最心有不甘的事。 女高音瞪着眼睛盯着波尔波拉,盯了她好一阵,才面色不善地慢慢转身,独自走回她的休息室去。 五月,整个巴黎最轰动的新闻自然是基督山伯爵本人的到来。 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尽职尽责地为救命恩人充当进入巴黎社交界的介绍人。 不相信有基督山伯爵存在的德布雷先生,自然被狠狠打了脸。 如唐格拉尔夫人所愿,基督山伯爵本人果真在唐格拉尔银行开具了一个“无限支取”的户头。 唐格拉尔男爵被“无限支取”的“无限”两个字给惊吓到了,赶忙将这位“来自东方的皇帝”介绍给唐格拉尔夫人。 罗兰则在唐格拉尔夫人的小客厅里见到了这位“基督山伯爵大人”。 “我有幸在哪里见过您吗?” 罗兰向基督山伯爵行礼之后,这么问他。 基督山伯爵向她投去纳闷的一瞥。 伯爵是一位相当英俊的中年男子,黑头发,黑眼睛,天庭饱满,胡须乌黑,脸色如纸般惨白1。 他周身的打扮极其朴素,但是只有在上流社会呆久了的人才知道这种“朴素”是多么难得——它可能需要比“华贵”更多十倍的财富去获取、去追逐。 “我想,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见到您,唐格拉尔小姐。” “我来到巴黎才刚刚两天的功夫。” 罗兰顿时抱歉地一笑:“那么是我认错了。” 她回到巴黎也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此前她一直住在蒙莱里塔附近的寄宿女校里,每天与女教师和利纳村的村民们打交道。 在那种环境下,她不可能见过这位大富翁而没有印象。 她微微摇头,想把这个可笑的念头从自己脑海里扫出去。 谁知再抬起眼,却见到基督山伯爵正好也在看着她,眼神里有些戒备。 只是这戒备一闪而过,这位转眼又变成春风和煦的访客,正用一种敬畏的、小心翼翼的态度,来试探巴黎的社交圈。 唐格拉尔夫人开口,要求路易丝给大家“演奏一点儿音乐”。 这倒是她脱身的好机会,罗兰顿时冷着脸站起来,用一种寒意逼人的态度回答:德·阿米利小姐是她的朋友,不是这个家里的佣人。 然后她起身离开。 唐格拉尔夫人目瞪口呆之际,连忙掩饰,命人去拿一点儿冰镇的饮料过来。她又殷勤地询问伯爵,雪莉酒、白兰地、利口酒,又或者巴黎近郊新出的葡萄酒……他想尝尝哪一种。 唐格拉尔夫人不提葡萄酒还好,一提葡萄酒罗兰想起来了。 那位到她的酒庄来买酒的威尔莫先生…… 若论外貌,威尔莫先生与基督山伯爵自然完全是两个人。 论口音,一个只说地道的英语,另一个说着标准的法语,稍许有些南部(马耳他或者希腊)口音。 但是罗兰能感觉到这两人之间有着极其细小相似的地方。 或许是这两人都会在不经意之间流露一点点沧桑感? 这种沧桑,对于漂泊异乡的英国人很是自然,但是对于腰缠万贯的大富豪来说则有点违和。 这种细微的违和感她无法用言语表达,以至于她当时便驻足,疑惑地再次转头,向伯爵那个方向看去。 唐格拉尔男爵这时巧之又巧地站在妻子身后,替伯爵吹嘘了一句: “基督山伯爵大人可是拥有罗马的汤姆逊和弗伦银行,维也纳的阿雷斯坦和埃斯柯勒斯银行,以及伦敦的巴林银行这三家银行签名的用款通知书,‘无限支取’户头2。” “光这三个签名,就值好几百万利佛尔……” 罗兰听见“汤姆逊和弗伦银行”这几个字,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心里再也没有怀疑—— 伯爵曾经披着“马甲”在自己面前出现过。 又或者,真实的是那位老派而倨傲的英国绅士,眼前的这个才是“马甲”? 她的眼神被伯爵敏锐地捕捉到。 对方竟然轻轻地冲她点了点头。 这是……默认了? 但无论如何,眼前的伯爵除了拒绝唐格拉尔家的一切食物与饮料以外,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 罗兰满腹疑虑,冲伯爵略略躬身,算是在“扬长而去”之前,稍许保持了几分礼貌。 她回到自己的起居室,正好看见露娜在屋里走“猫步”锻炼,争取保持身材。 她一把抱起“黑白花”,来到窗前。 露娜使劲儿把脑袋挣了出来,问罗兰:“兰兰,你怎么了?” 罗兰问猫:“这个位面,是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对吗?” 猫顿时急了:“如果我再次不小心剧透,下个位面我就真没法儿在这里了……” 罗兰一撒手,让猫蹲在窗台上。 “没事,我不想从你这儿知道什么……” 她望着窗外。 唐格拉尔小姐的起居室窗户正对着公馆的马厩,罗兰刚好看见一对漂亮的灰斑马被从马厩里牵出来。 客厅里传来唐格拉尔夫人的惊呼,接着是激烈的争吵。 没过多久,基督山伯爵大人从唐格拉尔公馆告辞。 罗兰也离开了起居室的窗户—— 黑白花紧张地跳到她身边,见到罗兰以手支颐,沉默着思考。 “兰兰,你在想什么?”露娜好奇地询问。 “我在想,在这个世道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复仇的‘资格’。” 罗兰第二次见到基督山伯爵,是在皇家歌剧院。 她依旧是那个稳稳地坐在包厢里,任人欣赏的冰美人。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风头完全被另一位美人抢去了。 基督山伯爵出现在剧院包厢里的时候,身边陪伴着一位希腊装束的美女。 整个第一幕,观众们的心思都不在舞台上,人人都在频频回头,关注着基督山伯爵的包厢。 没有任何人留意坐在黑暗阴影里的伯爵,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位身穿东方服饰的美人身上。 她穿着一件灯笼形的刺绣上衣,领口开得很低,腰线提得很高,腰间围着一条色彩鲜艳、垂着长丝穗的腰带,将她的纤腰勾勒得一览无遗。 她身上所有的纽扣都是钻石,或者是镶着钻石的坠扣,扣子穿过银线绣着的扣眼,在灯火掩映之下闪闪发光。 “哦,钻石……” 德布雷坐在罗兰身边感慨,“女人有了这些钻石,就成了真正的公主。” “可怜的欧仁妮,”唐格拉尔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完全被人比下去了。” “不……” 罗兰却盯着希腊公主出了神。 “即便没有那些钻石,我也相信她是一个真正的公主。” 希腊公主固然是美艳绝伦的,她拥有无比精致的脸孔,优雅到极致的脖颈和手臂线条。 即便撇去财富为她造就的光环,她依旧是上帝造物的恩赐。 她就这么凝望着远处包厢里的希腊美人。冷不防对方忽然转过头来,冲罗兰这个方向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罗兰果断起身。 “欧仁妮,你要做什么?” 唐格拉尔夫人叫住了她。 在这个位面里,年轻女孩是不应在开戏时独自离开戏院包厢的——她们坐在包厢里,接受四面八方的目光,等待追求者们的“检阅”。 罗兰直接坐去了包厢内的最后一排,把唐格拉尔夫人身边的座椅空出来。 “我一个人坐在后面就好了,免得耽误了你们欣赏希腊公主的美貌。” 唐格拉尔夫人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们的小公主生平第一次说出了酸味这么重的话。” 德布雷也微笑着附和:“这也难怪,欧仁妮小姐头一回遇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 罗兰微笑:你们尽管瞎猜吧。 她这只是为了占有有利地形。 幕间,唐格拉尔夫人的包厢十分热闹,德·莫尔塞夫父子都来了,接着是基督山伯爵。 乐队奏起第二幕的第一个音符时,灯火转暗。来宾们在唐格拉尔夫人的包厢里坐定,出于社交礼仪保持着安静。 基督山伯爵坐在靠包厢门口的位置。 当演员在舞台上唱出一支优美的咏叹调时,伯爵支起身体,向前坐了坐,伸手鼓掌,高声道:“bravo!” 包厢里的来宾注意力要么在伯爵身上,要么在舞台上,谁也没有注意到,唐格拉尔小姐的座位上,只留下了一件开司米的斗篷,盖在椅背上,仿佛一个绰绰的人影。 罗兰摸出包厢。 包厢外的过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某个仆人或者女佣侍候在包厢门外,见到她这样打扮的小姐,纷纷低头行礼。 罗兰很快就找到了基督山伯爵的包厢,还未到包厢门口,她就闻到了一股迷人的芬芳:薄荷、豆蔻、樱桃、玫瑰花香……混杂着湿润的水汽和一点点辛辣的,烟味儿。 这是——阿拉伯水烟。 罗兰惊讶不已,竟然有人在大剧院的包厢外面享用阿拉伯水烟? 事实正如她所猜测的,罗兰在基督山伯爵的包厢门口,见到了一个肤色黝黑的努比亚黑人,双手捧着一枚老实的烟灯。 美貌而娇媚的希腊公主,此刻正斜斜倚靠在门边,手中拿着一只水烟筒。 来自东方的美人,远看艳光照人,近看则是美得勾魂夺魄。 她灯笼形的上衣和纤腰之下,同样穿着一条白丝绸的灯笼形长裤,赤着脚,脚上蹬着一双镶满了珠宝的红色皮质拖鞋。那双白玉般的脚也不安分,始终一点一点的,似乎想要挣脱那对漂亮的拖鞋。 她见到罗兰,顿时开口,轻轻地吐出如烟的白色水雾。 “唐格拉尔小姐?”希腊美人笑着问。 罗兰点点头。 “谢谢你!” 希腊美人这招呼打的,有点儿得出人意料。 第59章 基督山位面15 “谢谢我?” 罗兰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谢谢你替我说情。”希腊公主笑了, 向罗兰伸出手。 “我叫海蒂!”她说,“基督山伯爵大人已经应允了给予我‘自由’。” 罗兰恍然大悟。 原来当初她一本正经地请阿尔贝带话, 要求基督山伯爵还给他的希腊女奴以“自由”,阿尔贝竟然真的把话给带到了。 海蒂竟然也真的承她的情,一见面就感谢她。 于是罗兰也伸出手,自报家门:“欧仁妮·唐格拉尔。” 两个年轻姑娘,各自将手一握,突然间心意相通。 罗兰在这一瞬间全明白了:她和对方是一样的人。她俩的想法同时领先于这个位面时代……因此她们能够彼此理解,但同时,也是妥妥的竞争者。 “你在走道里抽水烟?” 罗兰指指海蒂手中的水烟枪。 这个位面时代,好像还没有出室内禁烟的规定。 阿尔贝就曾经当着她的面抽过雪茄。 海蒂一抬她那对美丽的黑眼睛, 笑着把水烟枪递回给身边的努比亚黑人。 “习惯了……” 罗兰:我猜也是。 努比亚黑人顿时向海蒂鞠了一躬,退去了两人完全看不见的地方。 “抱歉, 我之前托人带话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你享有的是一个公主的待遇……” 把眼前的公主错认为“女奴”,罗兰感觉是自己“乌龙”了,于是开口道歉。 海蒂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位面里我不能随心所欲地自行其是, 公主和奴隶, 实际上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当然,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海蒂说完又补了一句。 “伯爵大人在开戏前在这个包厢和德·莫尔塞夫子爵聊天,讨论了子爵的婚事。”海蒂指指自己身后的包厢大门。 罗兰一想:阿尔贝的婚事, 这…… “子爵提到了他父母的意见相左。他如果拒绝娶你, 就会让他的父亲伤心;但如果娶了你, 就会让他的母亲伤心。” “年轻的子爵纠结得很……” 海蒂冲罗兰微微一笑。 罗兰明白她的意思:“是啊, 令人尊敬的父亲和亲爱的母亲,他们的意见都很重要,唯独结婚对象本人的意见, 是无关紧要的。” 阿尔贝从来就没有尝试了解过她的意见。 这根本是扭曲的婚姻观,再不然就是阿尔贝真的觉得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早已吃定了唐格拉尔小姐。 “我认为在这个位面里,我们两人不会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但是各自面临的困难都不小,”海蒂望着罗兰,“尤其是你,你还不清楚自己会面对什么吧?” 罗兰:…… 哼,都欺负我不知道原著剧情。 她点点头:“的确如此,但事已如此,也只能鼓足勇气把剩下的路走下去。” “让我们祝彼此好运吧!” 海蒂说着,两名少女再次伸出手握了握。 “欧仁妮……” 还没等希腊美人转回她的包厢,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罗兰身后响起。 罗兰转身,见是波尔波拉小姐。她披着一件灰色的长斗篷,遮住了里面穿着镶亮片的演出服。 “爱洛依丝,我来给你介绍……你怎么了?” 她本想把波尔波拉小姐介绍给海蒂,却见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波尔波拉小姐似乎红肿着眼睛。 “欧仁妮,我原本想去你的包厢外等候,但是听见这里有声音,就顺着找过来……我想告诉你,是真的……” 波尔波拉小姐的泪水一下子从眼眶里涌出来。 “歌剧院真的……很快就要解散了……” 波尔波拉小姐话音刚落,罗兰和海蒂同时听见包厢的方向传来一阵惊叹。 是整座歌剧院的观众都在惊呼。 海蒂伸手推开包厢的门看了一眼,马上回头对罗兰说:“你必须马上回去了,快!” 唐格拉尔夫人的包厢里,第二幕幕布升起的时候,人人都专注看戏。 又或者说,经过了刚刚幕间短暂的社交界“交锋”、唇枪舌剑、迎来送往……人人都偃旗息鼓,养精蓄锐,准备下一次幕间休息的时候“再战”。 唐格拉尔夫人偶然一回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她惊讶地发现,欧仁妮的座位上只剩椅背上挂着的一件开司米斗篷,人早就不见了。 唐格拉尔夫人忍住了喊出来的冲动,她甚至不敢偏头偏得太明显,只敢用余光偷看。 坐在包厢门口附近的基督山伯爵,此刻正聚精会神地伸手打着拍子,甚至开口轻轻地哼着。对于欧仁妮的“缺席”,这位似乎一无所察。 唐格拉尔夫人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像打小鼓似的。 她心里反复默念着“欧仁妮快回来”,要知道,此刻在这包厢里,不仅有欧仁妮潜在的结婚对象,还有结婚对象的父亲。 “这孩子也太胆大了。”唐格拉尔夫人心里悄悄地想,却丝毫没想到她年轻时曾红杏出墙,背着人偷偷生下情夫的孩子——女儿这只是从剧院包厢偷溜出去,和她的行为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唐格拉尔夫人正在忐忑,忽听整个剧院里传出齐齐一声惊呼。 德布雷“噫”了一声:“是唐娜·贝尔洛小姐!” 唐格拉尔夫人定睛看舞台上,只见主演赫然晕倒在台上。 表演被迫中断,台上其余演员要么不知所措地站着,要么抢上来查看主演的情况,准备急救。 幕布被迅速放下来,遮掩舞台上的一片混乱。 一名体型宽硕的绅士走上台来,再三向观众们表态,申明演出很快就会恢复正常,请众人稍安勿躁。 唐格拉尔夫人惊讶之余,终于想起:欧仁妮,欧仁妮…… 她的女儿如果再不回来,包厢里的人就会发现…… 她猛地一回头,却见到唐格拉尔小姐正端庄地坐在后排的椅子上,下巴高高地扬着,一如既往的冷漠而傲慢。原本那件开司米斗篷,此刻正搭在她身边的椅子上。 唐格拉尔夫人忍不住伸手去揉眼睛,仿佛她看错了。自己的女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包厢。 罗兰适时地回到包厢,适时地坐回椅上,适时地发出一声疑问:“贝尔洛小姐……是怎么了?” 整个包厢的来宾似乎都对罗兰的离开一无所知——除了唐格拉尔夫人正在迷糊地揉着眼睛。 而基督山伯爵先生则站起来,向前探身,揽着德·莫尔塞夫伯爵,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罗兰总感觉到基督山伯爵是故意让她偷偷溜出去见海蒂的。 她低头回想刚才发生的事: 她刚刚认识了同为“选手”的希腊美人海蒂,一转脸,就见到波尔波拉小姐跑来哭诉,急急忙忙地告诉她,皇家歌剧团正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马上就要解散了。 还没等她有机会询问详细,舞台上,剧团的台柱子唐娜小姐就晕了过去,引起骚动——她不得不赶回自己的包厢来。 她很理解朋友的心情: 波尔波拉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找到了一个优秀的剧团,转眼这剧团却马上要解散—— 这不止意味着大歌剧院可能会关门歇业,巴黎上流社会的人们少了一个消闲娱乐和社交的场所,这更意味着会有很多剧团的人和依附剧院为生的人,会在未来可见的一段时间里,衣食无着。 他们或许能改换门庭,在别的剧团谋生; 或许需要离开巴黎,辗转前往别的城市; 又或许,他们只能放弃这份热爱的职业,转而去从事他们不习惯、不喜欢,甚至是……不齿的职业。 罗兰清楚听见自己心底响起一声叹息—— 怎么突然就要解散了呢? 她望着舞台。 幕布再次缓缓打开。 观众们却惊讶地见到,舞台的布景已经换过了——只不过换的不大彻底,半边是绿树成荫的密林,另外半边却依旧是上一幕时碧波涛涛的海港。 “换剧目了。” 阿尔贝惊讶地说。 大厅里的观众们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大声叫着唐娜小姐的名字: “唐娜,我们的唐娜去哪里了?” 此前出现的绅士再次苦着脸走上台来:“各位,实在抱歉。唐娜·贝尔洛小姐身体不适,需要休息。本剧团安排了另一出歌剧,希望大家喜欢……” 已经上演到第二幕的歌剧临时又改了一出,演员们匆匆忙忙地上台,却不知该站在什么位置,一时间人们四下里乱窜,舞台上一片混乱。 现场乐队的指挥用指挥棒使劲儿地敲着乐谱架子,他的乐手们一时半会儿却找不到指定的乐谱。指挥棒一举,新剧目的“序曲”稀稀拉拉地响起—— 那根本不能叫“序曲”,那就叫“混乱”。 大厅里观众们纷纷叫嚣着表达他们的不满。 隔壁包厢也传来声响,看来在大歌剧院拥有包厢的观众们也愤然起身,以离开来表达抗议。 罗兰看着这副情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暗暗感慨:这样的剧团不解散,那什么样的剧团该解散? 然而只过了片刻,音乐声先稳定下来了。 指挥的动作变得自如,悠扬的乐声镇定自若地响彻整个剧院。 舞台上的布景也在一点一点地调整:海港里慢慢生出绿树,“海水”缓缓退去,密林在台上漫无边际地“生长”…… 一名女中音沉稳地走上台,念了一句道白,接着是舞团,匆匆换过演出服的演员们踏着整齐的舞步缓步上台…… 喧闹声渐渐减弱,已经起身离开的人们也慢慢坐了下来。 看着这几乎从不可挽救的“惨败”中硬生生抢救回来的演出,罗兰不禁从心底对舞台上的人们生出敬意。 这时,基督山伯爵与德·莫尔塞夫伯爵也坐回了他们的原位。 包厢里,唐格拉尔夫人关切地问基督山伯爵:“您在这里逗留了有一阵子了,刚才发生了这么多事,您需不需要回到包厢,去看看您那位美艳而娇弱的被保护人?” 被人问起海蒂,基督山伯爵轻轻地摇头:“好心的夫人,请您不用担心。海蒂并不是一个娇弱少女,相反,她的个性相当刚强……刚强到,我有时都不敢违背她的意愿……” 罗兰:我也觉得是…… “她说过想要一个人好好欣赏今天晚上的歌剧,那么我便遂她的心愿。不去打扰她的雅兴。” 包厢里的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看起来,您给予保护的那名少女,是一名真正的希腊公主啰?” 唐格拉尔夫人饶有兴致地问,不知道是不是起了做媒的心思。 基督山伯爵却摇着头:“不,当然不……她只是一个无父无母,国破家亡的可怜少女。看起来像公主?哦不,那些不过是海蒂仅剩的自尊而已。” “国破家亡的……希腊公主?” 一直在旁边静听的德·莫尔塞夫伯爵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阿尔贝这边小声提醒:“各位,新剧目的第一幕已经开始了。” 包厢里终于安静了片刻。 人们开始有心思聆听台上演员的演出。 没多久,德布雷就再次打破了包厢里的宁静。 他刻薄地开口评论:“皇家歌剧团这是成也唐娜,败也唐娜。” “唐娜小姐是他们一手捧红的台柱子,此前她和某位侯爵的婚外情上演得轰轰烈烈,剧团也就跟着蒸蒸日上,演一出就火一出。” “现在听说唐娜小姐与侯爵分手,歌剧团的财政也堪忧。内政部看来果然要考虑一下,皇家歌剧团解散了该怎么办了。” 唐格拉尔夫人则无所谓地说:“一家剧团解散了就解散了。只要这座大歌剧院不塌掉,迟早会有别的歌剧团进驻。巴黎没有,会有波尔多的剧团;法国的没有,会有意大利的剧团……我们着什么急。” 她还不依不饶地转过身,望着罗兰,笑着说:“看见了吗?这就是我们这个阶层的高贵女性不能从事这些低贱职业的原因。” “女歌手与侯爵的婚外情……多么伤风败俗啊!” 罗兰睁大了眼睛瞪着母亲,心想:您与德布雷先生……难道就不算婚外情,不伤风败俗了吗? 难道男爵夫人与私人秘书,那就是风流韵事; 歌剧演员与某个已婚侯爵,就是伤风败俗? 这真的不双标吗? 种种无声的疑问,一时全写在了她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 唐格拉尔夫人气结:“欧仁妮,你……” 这时隔壁包厢对这里传出的议论声忍无可忍,发出了嘘声。 包厢里这才彻底安静下来。 人们终于都转身看向舞台。 罗兰坐在暗处,沉默地思考着。 唐格拉尔夫人和她立场不同——她因为与波尔波拉小姐的友情,而不由自主地代入了剧团的立场。 回想起上次来看的那场精彩绝伦的大歌剧《魔鬼罗伯特》,回想起贝尔洛小姐动人的演唱,全体演职人员的精妙配合…… 这个剧团,怎么就到了非解散不可的境地了呢? 她微闭上眼睛,听着耳边美妙的歌曲,回想与这个剧团相关的一切信息。 财政危机; 贝尔洛小姐的婚外情; 首席女高音突然晕倒…… 罗兰突然起身,把身边椅子上的开司米长斗篷取在手中。 她略略弓腰,靠近坐在前面一排的基督山伯爵,用细不可闻的音量极小声极小声地说:“亲爱的伯爵,我需要您……像刚才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信任这位在巴黎社交界横空出世的“怪人”,来自东方的皇帝,钱柜满到溢出来的百万富翁…… 她甚至并不知道,刚才这位礼节周到的伯爵是否真的曾替她掩饰。 但此刻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谁知道,伯爵很舒适地靠在他的椅背上,跷着腿,一面随着乐声打着拍子,一面竟轻轻地点了点头—— 罗兰感受到了默契。 就像是那天在唐格拉尔夫人的小客厅里一样。 她知道他就是威尔莫先生。 他也知道她此刻必须离开包厢。 他……是可以信任的。 “谢谢您……” 罗兰丢下一句,故技重施,悄悄地溜出了包厢,熟门熟路,沿着上次波尔波拉小姐引领的道路,直接去往后台。 她披着的那件开司米斗篷帮了她的大忙。 这件斗篷和波尔波拉小姐之前披的那件很像。 在后台匆匆来去的演员和歌唱家们,大概都以为罗兰也是她们的同伴,斗篷下面穿的是戏服,甚至还有人冲着她鼓励了一句:“伙计,加把劲儿,别放弃!” 罗兰胡乱点了头,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唐娜小姐的情况如何了——” 她直接来到唐娜·贝尔洛的休息室门前,觉得里面有人声。她左右看了看,瞅准了旁边一间休息室是空着的,直接钻了进去,带上了门。 休息室之间以木板筑成的薄墙分隔,罗兰看不见隔壁的情形,但是隔壁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出乎她的意料,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唐娜小姐的休息室里响起——而且这人听起来并不是医生。 “唐娜,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这么僵持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你如此固执,不过是把整个剧团一起拖垮,所有人为你一起陪葬罢了。” 罗兰:什么叫一起陪葬?……剧团濒临解散,难道还真是刻意造成的不成? 说话的人口气傲慢,那种居高临下的嘴脸,不用亲眼见到,可以直接想象。 而原先罗兰以为晕了过去的唐娜·贝尔洛,显然也早已经醒了,一开口,嗓音十分低沉,但是语气却如往常一般倔强。 “侯爵,都说您绝情,我与您在一起三年,直到今天才看了个千真万确。” “我说得很明白了:你不能娶我,而我也无意按照您的要求,放弃演唱,做您的秘密情妇。” 那边的人用明显不耐烦的口气说:“唐娜,我原本指望你能够理解,我不能够娶你,是因为我肩负了整个家族的责任……” “是的,家族的责任……” 唐娜小姐的声音颤抖,很明显也激动起来。 “您所谓的承担家族责任,就是在情人面前隐藏您已婚的事实?就是在谎言败露之后以整个歌剧团为要挟,威逼她放弃事业,隐姓埋名,做一个被您豢养终身的笼中雀?” 在隔壁偷听的罗兰顿时凌乱了:……她这是,误入了“狗血位面”了吗? 这个皇家歌剧团,如果要为了这个原因解散,那可真的有点儿冤啊。 第60章 基督山位面16 “分开的时候我们讲得很清楚, 一旦分开,恩断义绝, 从此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你现在却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逼我就范?” 唐娜小姐不愧是当家花旦,首席女高音,她盛怒之下,那声音变得又尖又细。罗兰觉得自己的耳鼓直突突。 “因为我喜欢你的歌声!”安茹侯爵也跟着提高音量。 ——在歌剧院的后台,最不怕的就是高声说话。台前的乐声和演员们的引吭高歌掩盖了一切。没有人能想到“身体不适”的唐娜小姐正在休息室里与人“为爱对质”。 只是喜欢一个人的歌声,就要毁去她的职业生涯,把她据为己有——这观念也太病态太恐怖了一点吧! 罗兰在旁边听着,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以及……侯爵夫人不能生育。” 安茹侯爵又低声补了一句。 “只要你能为我生个男孩,他就会是侯爵爵位的继承人。” “你的孩子, 我会给他地位,给他财富, 当他踏上这个社会的时候他早已拥有了人人所羡慕的一切。” “对于一个私生子来说,这是他能够期望最幸运的人生。” “你也知道他会是个私生子!” 唐娜小姐简直怒不可遏。 “你给的爱情都是逢场作戏,你的甜言蜜语都是毒药。” “你要的不过就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冷静点,唐娜。” “你知道的, 我这都是为了承担我家族的责任。我是迫不得已。” “但我会给你一切侯爵夫人应有的待遇, 你会拥有豪华的住所, 大房子里会有六个仆人服侍,你有花不尽的零花钱……除了一点, 你不能再留在剧团里, 侯爵的儿子不能有个歌女母亲。” 罗兰简直要替唐娜小姐无语。 隔壁的这位侯爵, 可以盖章“渣男本渣”了。 她在见识了唐格拉尔家的“合作社”式家庭之后, 直接体会到了这个位面里两性关系的微妙—— 它看似比上一个位面更加宽松,人们对于“贞洁”和“忠诚”似乎没有那么看重了; 唐格拉尔夫人能让情夫登堂入室,阿尔贝也以旅行途中的“风流韵事”为荣。 但是女性依旧无甚地位可言——贵族女性以依附男性为手段, 努力敛财,借此保证自己的将来; 没有地位的女人们时刻面临沦为玩物和生育工具的危险,即便她们有能力、有美貌、有正当职业、有万人追捧……也是一样。 罗兰这么想着,只听隔壁唐娜小姐疯狂地笑起来:“哈哈哈哈……” “原来我在您眼中就是这样一个人。” “枉费我过去三年真的认为您对我有爱情……呜呜呜!”又疯狂地哭了起来。 罗兰真的有点儿听不下去了:情绪剧烈的哭笑都是毁嗓的,唐娜小姐继续这样下去,不仅她的首席女高音身份不保,这份难得的天赋也会毁于一旦。 当然,这种前景的前提是她还能继续留在这个剧团里。 ——以及这个剧团还能继续生存。 “你够了!” 隔壁侯爵的耐心也终于耗得差不多了。 “既然如此,你就等着看整个剧团解散吧。” “这么多年来和你一起搭档的剧团,引导你走上盛名之路的导师,倾慕你的名气追寻你而来的后辈……整个剧团,就让他们为你的疯狂陪葬吧!” “你……” 这是最令罗兰好奇的地方:为啥剧团解散,也和“狗血恋爱剧情”有关呢? 但“狗血男主”不肯再多解释,摔门而去,只留下唐娜一个人,独自在房间里呜呜地哭着。 正当罗兰犹豫着该走还是该留的时候,隔壁的休息室又来了人,听声音,正是早先在台上收拾残局的绅士。唐娜叫他“经理”。 “经理,他说的是真的吗?剧团……” “可以这么说。”体型宽硕的歌剧团经理,声音也十分浑厚,很有穿透力。 “上一次维修大歌剧院的时候,剧团欠下了很多外债,这你也知道。” “原本有银行的担保,这些债务都是可以续期的,每次到期之前续就可以。” “我们以剧团将来的收益为抵押,银行通常都不会拒绝为我们担保。” “但是这一次,银行拒绝了。” “哪些银行?”唐娜小姐匆匆地问,“巴黎所有的银行都试过了吗?” “不止巴黎,连布鲁塞尔的银行都试过了。” 经理苦笑着回答。 “是……侯爵欺骗了这些银行吗?” “……也不能算是欺骗。” “侯爵似乎是放出了传言,说是你的嗓子不再适合演唱。” “那个该死的臭男人,那条吃着谎言长大的狗……” 唐娜小姐愤怒地咒骂。 “但自从您和侯爵情变以来,您嗓音的状态确实受到了影响。” “虽然您依旧拥有众多的追随者,但是苛刻的乐评人已经在报上指出而来这一点。” 剧团经理非常诚实地指出这一点。唐娜小姐立即沉默了。 “偿还这些外债总共需要多少钱?” “二十七万法郎七千五百法郎……” 唐娜小姐愈加沉默。 “原本剧团的股东提到过,有二十万法郎他们就愿意卖,但是现在,外债甚至超过了剧团的价值……” “没有股东愿意把剧团经营下去。” “他们认为有风险。” “也就是说,如果没办法筹到这二十七万法郎……” “是二十七万七千五百法郎,”老实巴交的经理费事地重复了一遍,“所有的债务会在下月五号之前到期。” 隔壁传来一声响动,应当是唐娜小姐颓然倒在了她的座位上。 “经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家……” “可是我真的没办法!” “我不想向那个男人低头……哦,我是多么自私啊,我只想到我自己,我以为自己是独立的,离开了那个男人照样可以在巴黎立足……” “不能这么说,唐娜小姐,这并不是你的责任。债务也并不是你欠下的。” 经理听起来很理性,他的口气却很沉重。 “确切地说这个剧团,如果没有您,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罗兰心想:正所谓成也唐娜,败也唐娜…… 隔壁随之传来了唐娜低低的呜咽声。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过,您也千万别灰心。大家都在想办法……下月五号,还有几天,不是吗?” 一时间经理请唐娜小姐好好休息,自己先离开了。 罗兰顿时想起了波尔波拉小姐。 那个可怜的姑娘,哭红了双眼,还穿着戏服就匆匆赶来找自己——恐怕也是想通过自己来求个情吧?谁让她是个银行家的女儿呢? 唐格拉尔男爵,应该也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为歌剧团提供债务担保,从而间接成为某侯爵的帮凶了吧? “糟糕!” 罗兰忽然发觉自己在这间休息室已经逗留了太长的时间,幕间休息——应该早就过了。 老天爷啊,她可是拜托了基督山伯爵帮忙掩饰的。 她自己却不管不顾地溜出来这么久。 罗兰马上裹紧了她身上那件开司米斗篷,拉开休息室的门。 她出门的时候,正巧遇见唐娜小姐把经理送走,站在她那间休息室的门口。两人面对面,四目相望。 唐娜是个聪明的姑娘,马上就猜到了罗兰在隔壁偷听,不仅听到了她和经理的对话,也听到了她和安茹侯爵的对话。 再仔细看,唐娜马上又认出了罗兰——按照波尔波拉小姐的说法,罗兰虽然是个银行家的女儿,但却是法国最有潜力,最有天赋的女高音。 她那对哭得红肿的美目立即睁圆,怒意和嫉妒毫不留情地流露。 这个真性情的女歌者,从不惮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她的情绪。 罗兰却不等她开口,劈头就用最严厉的口吻询问:“你是真的想要,不依附于任何男人,独立地承担自己的下半生吗?” 唐娜被她单刀直入地问呆了,怔了半晌,眼中突然泛出泪花。 “我想,我太想了——” “但是……我能吗?” 决心是容易下的,誓言也都只是说说而已。 可是真的面对冰冷的事实,黯淡的远景,即便是恃才傲物的首席女高音,也难免心生悲凉与恐惧。 且先别提红颜易老容色易衰,她绝佳的嗓音会因为岁月的磨砺而失去它原本的光彩—— 首先剧团那二十七万多法郎的债务…… 安茹侯爵说得没错,确实是她一个人,拖累了整个剧团,拖大家一起陪葬。 眼前明明是天赋出众、自尊且骄傲的首席女高音,却在罗兰一句追问之下,显得如此的愧疚、懊悔、软弱与无助。 她的身体摇摇晃晃,一手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几乎要坐倒在地。 罗兰却一伸手,直接把她提了起来——对于种田选手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罗兰看唐娜站稳了,才口气淡漠地说:“下月五号才是还款日——在那之前,我或许也可以帮着想想办法。” “你也要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下过的决心。” 罗兰丢下一头雾水的唐娜小姐,转身,提着裙裾,匆匆往回走。 她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唐格拉尔夫人的包厢。 但很可能她已经露馅了—— 德·莫尔塞夫伯爵也许正大发雷霆; 阿尔贝心中对她充满了鄙夷; 唐格拉尔夫人既尴尬又无奈; 德布雷可能会心中窃喜吧? “欧仁妮!” 在乱哄哄人来人往的后台,波尔波拉小姐一眼就看见了罗兰,迅速走上来,挽着她的胳膊,挟着她飞快地往外走。 “你来做什么了?”波尔波拉既焦急又忐忑地问。 “我来替你想办法啊!” “可是眼看我自己都要遇到问题,想不出办法了……” 罗兰已经做好准备,打算回包厢之后硬扛了。 她的话却给了波尔波拉莫大的信心。 “欧仁妮,我相信你!” “欧仁妮,你一定会有办法拯救大家……” 在后台通往包厢的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努比亚黑人的身影。 罗兰:……? “有人拜托我帮忙找到你。” 波尔波拉放慢脚步。 “我们之后再联系,谢谢你的心意,欧仁妮!” 努比亚黑人赶来罗兰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罗兰会意:这如果不是海蒂的安排,就一定是伯爵在帮她了。 果然,没走多远,海蒂出现在走廊上。 这回她可没有提着水烟枪,但是这个希腊美人即便在等人,也没有一刻安分——她侧身倚在墙壁上,那只白玉似的右脚却扬起,镶满了宝石尖头皮拖鞋正在她脚尖翩翩地舞动。 “来得正好,跟我走!” 海蒂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眼,直接挽住了罗兰的胳膊。 “这一幕马上就要谢幕了,大人说过会在幕间把你送回包厢里去,现在时间刚刚好……” 罗兰瞬间想到了基督山伯爵是如何应对唐格拉尔夫人和包厢里的人的: 他一定曾和罗兰一样,偷偷溜出去; 然后再趁幕间的时候堂而皇之地回到包厢; 他开口请唐格拉尔夫人原谅,说是海蒂想见一见罗兰,因此他刚才没打扰大家,直接把罗兰带去了海蒂的包厢; 他表示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想要单独待会儿; 他承诺在下一个幕间一定把人送回包厢,也许还许诺了把海蒂也引荐给他们; 而海蒂,大约在包厢里还需要演戏,时不时地侧头说话,仿佛她身边那个视线难及的角落里,正坐着罗兰这么个新认识的朋友。 “对了,我还需要你帮忙告诉整个巴黎的社交界。我只听得懂现代希腊语。” 海蒂用流利的法语在罗兰耳边提点。 “这样能少给我带来点麻烦。” 当罗兰和海蒂两人赶到唐格拉尔夫人的包厢门口,幕间休息刚刚开始。 基督山伯爵打开了包厢的门,望着罗兰叹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您总算回来了,唐格拉尔小姐。” “令堂大人已经恨不得亲自找去我那间寒酸的包厢去了。” 两个姑娘,手挽着手出现在包厢门口。两人都是黑眼睛、黑头发,容貌美艳绝伦,腰杆挺得笔直。 但一个是全套无懈可击的法国贵族少女衣饰,另一个则身穿充满东方风情的希腊服饰,浑身上下随处可见亮闪闪的钻石。 一时之间,包厢里的人都觉得目不暇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在是不知道谁更出众一些。 “各位,这位是受我保护的一位孤女,希腊人,她的名字叫做‘海蒂’。” 海蒂已经向前踏了一步,美目流转,瞬间和包厢里的每一个人都打过了招呼。 她蓦地躬身,右手拢在胸前,慢慢行礼——她的举动完全是东方式的,和她那身异域的装束配合完美,没有半点矫揉造作,反而透着几分洒脱。 这份动人心魄的美艳震惊了整个包厢。 阿尔贝和德布雷全都慌里慌张地站起身行礼,德·莫尔塞夫伯爵则借着这一阵骚动偷偷打量年轻的美人。 或许还曾有人对罗兰适才的去向心存疑惑,但现在,人们早就将这念头远远地抛在脑后。 甚至还有人冲罗兰投来感激的目光,感谢她把这样一个难得的美人带到了这里。 美人却在打了个照面之后,一言未发,挽着基督山伯爵的胳膊扬长而去。 包厢里的人纵然有无数问题,也只能冲着罗兰一个人来。 “这位美人多大年纪,身家几何?” “基督山伯爵有没有把她引入社交界的打算?” “欧仁妮,你们成为朋友了吗?” “她……是伯爵的情妇吗?” 唐格拉尔夫人在罗兰耳边小声问。 罗兰:…… 她只能自始至终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并在下一幕开始的时候冲舞台扬了扬下巴,表示她拒绝回答问题。 被逼急了她就说:“海蒂只说现代希腊语,我只说法语。要多费劲就有多费劲。你们谁愿试就自己去试。” 男人们:…… “看来,巴黎的年轻男士们,要掀起一股学习希腊语的热潮了。” 唐格拉尔夫人见状得意洋洋地评论。 罗兰回到勃朗峰街的唐格拉尔公馆,将她在大歌剧院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经纪猫”露娜。 露娜惊奇地捋着猫须,仿佛这段情节对她来说,有点儿似曾相识,却又不全是那么回事。 当罗兰提到首席女高音唐娜·贝尔洛的事,露娜突然上前,两只软软的小爪子抱住了罗兰的胳膊。 小猫咪很紧张地说:“罗兰,你有没有答应那个女高音,说你会帮忙,拯救大剧院?” 罗兰摇头:“我没有。” “真的没有?”露娜不大相信。 罗兰顿时仔细回想她的原话,慢慢地说:“我当时答应的是,会帮忙想想办法。这不算是答应帮忙拯救歌剧团吧。” 露娜一对小爪子顿时松开,仰面躺在地上,连声说:“坏了坏了坏了……” “兰兰啊,”经纪猫一声惨嚎。 门外的仆人听见,还以为唐格拉尔小姐在外面遇见了烦心事,回家拿喵出气。 “在位面里最忌讳说了不做,你固然只是好心,说了几句话安慰人家。” “但是你说的和做的,位面外的观众都看在眼里。你如果光说不练,让观众们心生失望,你的好感度很快就会下降的呀!” “这是一个有关‘期望值’的问题——你把观众们的‘期望值’提得很高,到时候又做不到,即便你的综合表现比对手更好,最后你的评分也会很低……” “坏了坏了坏了,兰兰啊,这下你可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歌剧团如果真的解散,咱们在这个位面就真的是百忙了啊!” 小猫咪失望地搓着手手。 “兰兰,是我的锅,我应该早点提醒你的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光说不练假把式’呢?” 罗兰白了她家经纪猫一眼。 “可你是……种田选手。” 露娜像是一只傻猫猫似的,迷迷瞪瞪地回答。 “但我也从来不签空白支票,不许空头承诺。” 罗兰挺直了腰,抱着双臂,望着落地长窗之外。 “当时我答应会想办法,不是想虚言安慰,也不是看那个女人和剧团可怜……而是我确实是在考虑,要不要干脆把歌剧团买下来。” “皇家歌剧团,看起来是一项不错的投资。” 种田选手对于资产潜力的判断,从来不曾错过。 “我手头还有一只潜力股,值得注入歌剧团去。” 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的钢琴声在隔壁响起,年轻的钢琴家从没有一天放弃过练习。 “投资理应是一个严谨而理性的过程。” “但是在后台的那一刻,我生平第一次有了买下整个剧团的冲动。” “作为种田选手,我一生求稳,但‘冲动’是帮我认识自己的机会。” 罗兰如实阐述她的心路历程。 事实上,波尔波拉小姐第一次向她提起剧团的财政危机的时候,罗兰心里已经在酝酿这个主意。 但是,在与唐娜·贝尔洛小姐面对面的时候,她才真正确立了这个念头。 这个世界上,理应存在一些由女人掌握的机构,可以支持才华横溢的女性,深陷困境的女性,想要独立的女性……剧团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露娜扬起了猫猫头,好奇地问罗兰: “买下整个歌剧团,应该需要很多钱吧?你想到用什么办法筹钱了吗?” “露娜,你问到了点子上!” 罗兰伸出双手一摊—— “没有,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61章 基督山位面17 “二十七万七千五百法郎……” 罗兰报出了歌剧团目前所欠的全部债务。 露娜瞪着一对明亮的猫眼:“兰兰, 你上哪儿去筹那么多钱。” 罗兰想了想说:“也就那么些途径,得挨个试上一试。” “就算是都不能成功, 我不还有一张‘万能卡’吗?” “万能卡”是罗兰在傲偏位面夺得第一名时所得的奖品。以“万能”为名,足以证明这张卡非常有用,什么都能办到。 “经纪猫”马上又着急了:“兰兰,万能卡在位面里非常非常宝贵。你好不容易才得来一张,使用之前你一定要想好它用得值不值……” “区区二十七万法郎……我认为不值。” 罗兰却说:“做一件好事的价值,是不能用相应的金钱来等价衡量的。” “如果这张卡切切实实帮到了很多人,那么我就认为它值。” 黑白花顿时不说话了,垮了一张臭脸别过猫猫头:“不想理你。” 罗兰无奈地说:“就算你不理我,已经下决心要做的事, 也还是会做的。” 露娜:…… ——看来,自家麾下的选手太有主见, 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罗兰所说的“那么些途径”,第一件自然是去问问唐格拉尔男爵。 据她所知,唐格拉尔男爵坐拥六百到七百万法郎的资本,手上捏着不少大机构的存款资金, 信用已经达到“无限”。 只要唐格拉尔银行肯开口提供担保, 歌剧团就能起死回生, 度过一劫。 一般债务展期是三个月或者半年。 半年之后,安茹侯爵也许就有了新的对象, 不再纠缠唐娜小姐。歌剧团面临的财政问题没准就自然而然, 迎刃而解了。 但是唐格拉尔男爵断然表示拒绝。 “我的银行, 能够屹立不倒到今天, 就是因为从来不掺和那些无谓的生意。” “你根本不知道这些表面看来简单的债务,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纠葛。” “皇家歌剧团后面还藏着一个侯爵,我的银行今天出面担保了, 没准明天我在议会里的座位就不保。” “欧仁妮,你是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年轻小姐,这没有错。” “但如果你把同情心带到生意场上来,就是你的错了。” 唐格拉尔男爵尽量让自己流露出应属慈父的表情,同时说着铁石心肠的话。 罗兰也没有多浪费口舌,顺从地屈了屈膝,就从父亲面前走开了。 第二件,就是清点罗兰自己的资产。 罗兰捧着自己的账册,把她回到巴黎以来的财务状况都整理了一遍,发现她没有多少现金资产。 她的启动资金一万法郎,现在多半压在蒙莱里的酒庄和种植园上。 除此之外,她在巴黎经营薄利多销的蔬菜生意,不显山不露水,这一段时间来倒是赚了不错的一笔——可惜,都已经被她投资在了巴黎的几块地产上。 不过,就算是把她所有的财产都加起来,和剧团二十七万法郎的债务比起来,也实在是难以望其项背,连一半都不到。 罗兰看看她的账目,心中想: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动用她那张“万能卡”吗? 眼看已经是五月底了,距离剧团的最后期限六月五日只剩几天。 还能有什么方法能够解危纾困呢? 罗兰甚至还去考察了一圈巴黎金融圈最近很火的海地公债。 唐格拉尔男爵是这个市场上的老手,他最近的一次买卖一进一出就赚了三十万法郎,足以抵偿歌剧院所有的债务。 但罗兰仅仅是为了开户、买卖、证券经纪这一类的小事,就已经深感晕头转向、不辨东西。 “现在我觉得如果能去‘霸总位面’历练历练,这些麻烦事也许就应付得来了。” 罗兰扶着额头哀叹。 露娜却比罗兰还紧张,她跳到写字台下,扬起猫猫头,问罗兰: “兰兰,你决定用‘万能卡’了吗?” 罗兰“嗐”了一声:“这不还剩几天吗?没准这几天里我还能想到别的办法?” 露娜:“哦……” “对了,我准备去一趟蒙莱里,去见一见我的声乐老师,杜普雷夫人。” “见她做什么?”猫猫不解其意。 罗兰笑着说:“请她回来坐镇皇家歌剧团啊!” 虽说杜普雷夫人现在只是一家寄宿女校的声乐老师,但罗兰到了巴黎之后才听说,杜普雷夫人在离开巴黎之前,也曾是歌剧舞台上的名角。 只不过年岁不饶人,杜普雷夫人过了四十岁之后,音色没有以前清亮。 再者年轻的后起之秀辈出,像唐娜·贝尔洛小姐这样的名角很快就取代了杜普雷夫人的位置。 罗兰却在考虑,如果唐娜小姐的演唱实力真的像报上报道的那样有所下降,又或者她与侯爵的丑闻会进一步发酵;那么剧团如何才能保证足够的关注度,维持声誉? 她能想到的帮手,就是杜普雷夫人。 露娜无语:“……这歌剧团到底能不能活过六月五日,现在都还不知道呢,兰兰,你竟然在操心这些事。” 罗兰微笑:“反正我也答应了,六月之前回去看一下葡萄酒庄和利纳村的朋友们。” 既然要去蒙莱里,就把这些该办的事一起给办了。 果然,在杜普雷夫人那里,罗兰很轻松就说动了她昔日的声乐老师。 这位夫人向校长请了半年的长假,准备回巴黎“拯救”剧团。 “唐娜小姐是极有天赋的,” 杜普雷夫人对于“后来居上”的晚辈非但没有任何嫉妒之心,相反她还感到惋惜不已,“如果她能专注歌唱事业该多好啊!” 除了感慨之外,杜普雷夫人还问起了波尔波拉小姐。 “听说爱洛依丝也进了剧团?” “唐娜小姐如果不能登台,这将是你们年轻人的机会啊!” 说到这里,杜普雷夫人半是嗔怪半是惋惜地看了一眼罗兰: “欧仁妮,你……” 在杜普雷夫人心中,这世间最可惜的事,大约就是罗兰不能登台献唱,世人没法认识到巴黎的贵族公馆里还藏着一枚真正的明珠。 不过杜普雷夫人心里也很清楚。 要加入剧团,在歌剧院的舞台上登台,罗兰需要先去内政部申请一张执照。 而罗兰的家世摆在那里……一位堂堂男爵小姐,内政部是万万不可能为她颁发演唱执照的。 罗兰却笑笑:“老师,放心吧。将来等我买下歌剧团的时候,就可以随时上台玩票。” 杜普雷夫人:……! 这确实像一个银行家的千金能说出来的话。 只可惜没能给杜普雷夫人带来半点安慰—— “哦,欧仁妮,希望我在有生之年能够听见你在舞台上高歌!” 办完了寄宿女校的事,罗兰转头又去了葡萄酒庄和种植园。 六月的法国中部,艳阳肆无忌惮地释放着热力。 葡萄园的土地在这烈日暴晒下龟裂,苍劲的葡萄老枝却正在勉力将日光转化为糖份,孕育出甜美多汁的果实。 曾经令葡萄园一蹶不振的霉叶病早已不见踪影——罗兰在检查过葡萄枝叶之后感到非常满意。 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利纳村的村民们,像照顾他们自己的身体一样,把葡萄园照顾得很好。 到了整点,远处蒙莱里塔上的钟声响起。 罗兰想起常驻在蒙莱里塔的快报员皮诺先生。 这位皮诺先生是一位热衷园艺的园丁。 说来也巧,罗兰在巴黎新买下的那几块地产……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正宗的“地产”。她买下的,是巴黎鳞次栉比的楼宇之间,被开发商遗漏掉的土地。 这些土地已经不足以开发成为达官显贵的公馆,只能作为花园或者菜园出租。 罗兰物色到这种土地,迅速出手将其纳入囊中。但是出售合约要求她保证这些“花园”的外观,与周围的建筑“和谐统一”,体现巴黎人“时尚而自然”的风貌。 想到这里,罗兰就打算去看看皮诺先生在蒙莱里塔下开辟的那片花园,看看能不能从他的小花园里取取经。 她来到蒙莱里塔跟前,大喊一声:“皮诺先生!” 古老的石塔安静地立在风中,塔身上爬着的常青藤叶随着风声沙沙作响。 罗兰等了片刻,又喊了一声。 这回有了效果:一条红砂石铺就的小径末端,红玫瑰和蔷薇开遍的花坛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小老头儿猛地直起身:“谁在叫我?” 还没等罗兰开腔,这个五十岁左右的兼职快报员、全职园丁抬头看了一眼花园里的日晷,突然一声尖叫,从花坛里弹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向塔中跑去。 “唐格拉尔小姐,谢……谢您提醒。” 罗兰马上知道收发快报的时间要到了。 对于兼职快报员来说,错过收发快报的时间是很严重的过失,处罚很严重。 她还在蒙莱里的寄宿女校上学的时候,就曾听说过皮诺先生因为错过信号而被罚款。据说这位先生在信号来临的时候正在给玫瑰和榛子嫁接——这令皮诺先生的“悲惨遭遇”平添几分喜感。 罗兰曾经看过皮诺先生发快报,深知发报的原理,也知道皮诺先生每天都不过是守在塔楼上,发一些诸如“无事发生”、“休息一小时”之类,无关紧要的消息。 “那么您先忙,我等会儿再来看您!” 罗兰嘴角含笑,转身离开,这座开遍花草的小花园——她自己的种植园就在花园之外。 在种植园里,罗兰见过了利纳村的村民,向他们了解了新鲜蔬菜的长势,和他们讨论了巴黎的市场需要什么产品,大约停留了一个小时,她才直起身来。 她回头看了看蒙莱里塔,惊讶地发现距离蒙莱里塔数步之遥的小丘下,竟然停了一架富丽堂皇的马车。 这座马车看起来竟然有些眼熟。 罗兰心中突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她一提裙裾,快步向蒙莱里塔跑去。 “皮诺先生,皮诺先生……” 罗兰跑到高耸的石塔跟前,停住了脚步。 她看见一名俊美的男子与皮诺先生并肩从蒙莱里塔中走出来。 皮诺先生全然不是他向来那副恬然自乐的园丁模样——这个快报员微秃的脑门上全都是汗,他甚至没法儿站稳,只能摇摇晃晃地蹲下,眼神空空荡荡,不知在哪里汇聚。随后他一屁股坐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罗兰转向皮诺先生身旁,那位如同希腊神像般肃穆的男人。 “伯爵……”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此刻站在快报员身边的,竟然是基督山伯爵。 相反,伯爵见到了罗兰,面孔上浮现矜持的笑意,轻轻颔首,打了声招呼:“唐格拉尔小姐。” “您……” 罗兰看看基督山伯爵,又扭脸看看汗如雨下,几乎软瘫着坐倒在地的快报员。 她在怀疑伯爵到底做了什么。 “皮诺先生,您没事吧。” 罗兰没有马上开口询问,而是先上前关心傻子般呆坐着的快报员。 她掏出了自己的绣花亚麻手帕,上前递给皮诺先生。 “好心的小姐,您尽可以放心——” 伯爵在她身边开口,“我们的快报员先生刚刚找到了退休时打发时光的好方法,现在有点儿激动。” “退休?” 罗兰因为园艺的关系,和皮诺先生很熟,甚至还出过钱买过他花园里那一点点微薄的出产。 她深知快报员们的收入都很寒酸,他们和农民们比起来,唯一的优势就是有一份旱涝保收的工资,不用靠天吃饭。 但说到退休……这都哪儿跟哪儿? 皮诺先生才五十多岁,至少还有个十几年才能退休。 但皮诺先生确实激动不已,他从罗兰手中接过了绣着花的亚麻手帕,也不管这手帕是如何精致昂贵,伸手就擦了擦脑门,终于略清醒了些。 快报员却突然像弹簧似地跳起来,远远地向后跃:“不,不,这不是我的本意——” 他偏过身体,仰着脸望着伯爵,仿佛望着自己内心的魔鬼:“不是我不忠于职守,是他,是他诱惑我的……他让我把纸条上的信号发出去,他说不会对普通人有任何影响,他说这是上帝在借我之手……” 罗兰内心震惊,她圆睁了双眼,盯着伯爵,却向快报员伸出手:“他是不是要你发了什么信号出去?” 皮诺先生又开始大汗淋漓,他从口袋里把一张纸条拿出来,递给罗兰,上面是三组信号—— 罗兰料想这绝不会是“无事发生”“休息一小时”“再见”。 “关于这件事,您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罗兰向基督山伯爵伸出手,让他看手心里攥着的纸条:“我作为这座发报站所在土地的所有者,我是不是应该有知情权?” 伯爵顿时笑了:“您的要求很正当。” “但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先放这位快报员回去收拾行装,好让他能及时奔上快活的退休之路。” 皮诺先生听说,立即转身向蒙莱里塔狂奔去。他跑着跑着甚至摔了一跤,也不吭声,爬起来接着跑,直冲上塔。 罗兰看见有几枚刚刚成熟的新鲜草莓从皮诺先生的口袋里掉出来,落在尘土里——那些都是快报员亲手种出来的,以前曾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罗兰心里叹了一口气,转向伯爵。 她先让自己的态度松弛一二,尽量不带偏见或者预判,然后才庄重地开口: “让我们的快报员丢掉操守的,究竟是魔鬼,还是……您?” 基督山伯爵顿时放声笑了出来。 在巴黎,罗兰还从未见到这位神秘的“外来者”如此爽快地放声大笑过。 “不,亲爱的唐格拉尔小姐,您把我的位置抬得太高了,我如何能与魔鬼相提并论?” “让这位快报员先生放弃操守的,不是别的,而是金钱。” “我想那是您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从未缺少过的东西。” 罗兰的脸色不大好看,但她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是真的。 “您手中的那张字条,上面的信号,您应该看不懂吧。” 罗兰确实是看不懂的。 她需要有人给她解说。 “这个信号,讲述了一个子虚乌有的故事。” 基督山伯爵真的给罗兰讲了这个故事。 罗兰怔怔地听着,她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毫无保留地字条上的消息原原本本地说给她知道——但看对方的态度,她又没有任何理由相信,对方正在欺瞒她。 “它被传送出去,不会有损于任何人。” “它会像是一片乌云一样,飘上巴黎的天空,然后立即被吹散,不留任何痕迹。” “等到后天,这个故事就会被证实,真的是个‘故事’。” “这个故事就像是游荡在巴黎城里的无数流言一样,在人们的耳边自由来去,不会对任何人有影响。” 基督山伯爵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敛去。 “——除了那些,寄生于人民的财富之上,以内幕消息为生,翻手覆手之间,轻而易举攫取巨额利益的人。” 他肃然宣布,态度像是头戴假发,站在法庭上庄严宣判的法官。 罗兰向后退了一步,疑惑不已。 她知道对方指控的那些人是谁。 德布雷先生从内政部传出源源不断的内幕消息,唐格拉尔夫人则借着丈夫之名在公债市场上买空卖空。 唐格拉尔夫人是一位虚荣的妇人,这些消息,她从来不屑于隐瞒,甚至乐于高谈阔论……而整个巴黎的上流社会却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基督山伯爵递给快报员的那三段信号,的确对其他人没有影响,却是给那些人设下陷阱,等他们乖乖地自己跳进来,承受伤筋动骨的一击。 可问题是:基督山伯爵为什么明确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她也姓唐格拉尔。 没有人会认为她与自己的亲身父母不是一条心。 罗兰盯着伯爵,伯爵像是马上看穿了她的心思,那张英俊的面孔上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意,暖融融的像是他身后泽被大地的艳阳。 他直接回答了她心里的问题。 “仁慈的天主告诉我:这个故事,既能打击那些用不法手段不当牟利的投机家,也一样能拯救某些在困境里奋力挣扎的人。” “罪人理应受到惩罚,而善良的人将得到帮助。” 罗兰望着伯爵,呆看了片刻,突然,她一跃而起,转身就跑。 第62章 基督山位面18 这天下午, 从蒙莱里平原往巴黎去的大道上,人们能看见一副奇景。 一位裹着灰色长斗篷的少女,坐在雄健骏马之上, 紧握着马缰, 一声轻叱, 一人一马,风驰电掣地往巴黎赶。 “天主借我手惩戒世人, 天主也同样借我之手奖赏善良的人,为他们指点迷津。”基督山伯爵如是说。 当初罗兰听说了基督山伯爵的“计划”之后, 当时就转身往回跑——她意识到自己需要马上赶回巴黎去。 基督山伯爵却招来了他的马夫, 将原先驾车的两匹骏马放下来一匹, 并从车厢底座里取出鞍具安上。 “唐格拉尔小姐,您是一位有判断力的女性。” “海蒂对您的印象很深, 她曾经不止一次向我提起。” “希望下一次前往大歌剧院的时候,能听见您的好消息。” 伯爵的声音仿佛一直在罗兰耳边回荡。 他竟然猜到自己正一心一意地想要挽救皇家歌剧团—— 在歌剧团的这件事上,罗兰身边的人分为两派: 一派对她无脑信任,坚信她一定能够想出办法,挽救无助的人于水火之中; 另一派对她冷嘲热讽,认为她多管闲事——以及不信任她这刚刚从女校毕业、回到巴黎的贵族小姐有任何能耐,能把皇家歌剧团从内忧外患中挽救出来。 只有伯爵一人真的向她伸出了援手。 当然,伯爵只是给她指点了方向,创造了机会,真正要完成——还是得靠她自己。 多亏骏马矫健, 在日落之前, 罗兰赶回巴黎。 她直奔巴黎的一位证券经纪,此前罗兰以“蒙莱里南北货食材行”公司的名义,在这里开过一个证券交易账户。 “蒙莱里小姐,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证券经纪一直以为罗兰姓“蒙莱里”,而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罗兰也觉得这样妥当,毕竟一旦“唐格拉尔”这个姓氏让对方知道,证券经纪不一定有胆子继续和她做生意。 罗兰将错就错,笑着说:“我一直担心您已经下班了,怎么,今天您的经纪业务如此繁忙吗?” 证券经纪伸手挠头:“要在以往,您确实晚了。” “但今天公债市场上有些状况,出现了大幅波动。有人大幅做空了西班牙公债。” 罗兰一挑眉,果然—— “我也是为此而来的。” “我要您代理买进西班牙公债,需要您现在就挂单,在明天早上场内公债开始交易的时候立即交割。” “蒙莱里小姐,您需要买多少?” 罗兰估算了一下,报出一个数字:“一百万法郎。” 证券经纪大吃一惊,心想今天在办公室多留了一会儿,果然留对了——这一单交易,他光是佣金就能小赚一笔。 “然后我要您代理做一笔期货交易,在后天之前将这次买进的所有公债抛出。” 证券经纪更加吃惊了:“您这是……投机。” 罗兰点头:“对,就是投机生意。” “我平时经营蔬菜和各种食材,但偶尔也会投投机。” 证券经纪吃惊之余,问:“但是您……账面上有一百万法郎的资金吗?” 罗兰微笑摇头,很肯定地答复:“没有。” 当初她为了开户,在证券经纪账户上放了一千法郎。 证券经纪面对她的态度,实在是无语,瞪了她半晌,方才说:“那,那您……” “我打算明天做一笔现货的买进,一天之后做出一笔反向的卖出……两者之间只相差一天,可以不做票证的实物交割吗?” 西班牙公债的交割时限是两天,罗兰这一正一反的两项交易,在两天之内对冲,理论上可以不用交割实物票证1。 证券经纪惊讶得张着嘴,半天没有出声。 他一时有些闹不清:眼前这位年轻的女蔬菜商,究竟是什么人。 “我能问一下,您为什么要做这两笔交易吗?”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就是投机。”罗兰微笑而自信地回答,“有人搅动了西班牙公债的市场,公债急跌之下,我认为是极好的入手机会。” “但是我并没有一百万法郎的资金,所以我只赌这一天之内它多少会涨回来一点,给我带来一点收益。” 证券经纪脑后有汗:您想得可真是美啊。 “怎么样?”罗兰扬起脸,“您也知道,巴黎不止您一位证券经纪,而且今晚人人都会敞开大门,一直到深夜。” “既然您不能答应我的请求,我自然是去找一位有足够决断力和变通能力的证券经纪人。” 罗兰作势起身。 难题一下子被抛到了证券经纪这边——究竟是赚这笔金额不小的经纪费,还是冒一点风险,为眼前这位小姐处理这项“投机”交易? 正如罗兰所说的,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证券经纪还没有做出决定,他的办公室连续有人上门。 满头是汗的经纪人不得不请罗兰稍坐休息。 他自己匆匆赶去另一间会客室,会见源源而来的客户。 罗兰握紧了拳头:她手中是那一枚写有“信号”的纸条。 正是这枚纸条上的“故事”,被皮诺先生当做快报发了出去。 显然,这个“故事”已经在巴黎的有钱人之间引起了骚动。 “听说了没,西班牙国王,唐·卡洛斯,从布尔日逃走了!”2 人们连一夜都等不了,拼命赶来处理他们手中的西班牙债券。 手中持有这项公债的人们,几个小时前,还把它们看成是“点石成金”的投资,现在却害怕自己明天清晨就会破产。 贪婪与恐惧,果然是上帝手中的提线,将人们像提线木偶一样随意操控。 见到这种情形,罗兰相信,她会等到想要的答复的。 在这异常恐慌的时刻,别人都争相抛售手中的公债,而她与别人反其道行之,她要买—— 有一位一百万的买主坐在这里,证券经纪不是傻子,他不会放任罗兰离开的。 也不知等到了几点,证券经纪人终于回到了罗兰面前。 他带着钦佩的眼光望着镇静如桓的罗兰:“蒙莱里小姐,您的要求我完全可以照办。现在我们就签订授权书,您授权我完成这一正一反的两项交易。” 罗兰的唇角浮现笑容。 “但是您需要在我这里存放足够抵御您一切损失的保证金。” 罗兰:……! 她怎么就忘了,还有保证金这一茬儿了? 账面上的一千法郎,对于罗兰可能承受的损失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公债投机”这件事,归根结底源于歌剧团的财政危机。 其实她可以不用费事,直接用“万能卡”完成救助的——但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奔波了上百法里,赶到这里。 眼看交易就能做成了,她却最后倒在了保证金上? 她还是不得不使用“万能卡”?那和她一早就使用“万能卡”直接买下剧团有什么区别? 罗兰心里波涛翻涌,脸上却只能微笑着说:“保证金啊,好,您说要多少?” 她一边听着证券经纪人报出那个数字,一边低下头思考,佩戴着的那枚硕大钻石刚巧在她眼前闪耀: 有了—— 回到勃朗峰街的唐格拉尔公馆,罗兰即便在自己的卧室里,也能听见附近小客厅里人们在高谈阔论。 他们肆无忌惮地谈论着从内政部打听到的各种小道消息。 在基督山伯爵那张小纸条上,那个简洁明了的“逃亡”,在他们口中添油加醋,平添很多细节。仿佛人人都亲眼看见那位国王逃脱监视,返回国土,并且得到了民众的拥戴。 人人都在庆幸唐格拉尔男爵的好运气—— 他因为出手出得快,只蒙受了五十万法郎的损失。 当然,很快这种“庆幸”就会让位给“懊恼”“怨天尤人”和“互相指责”。 罗兰躺在软绵绵的四柱床上,仰头望着顶盖上垂下的玫瑰色幔帐,心里在回想白天发生的事。 “复仇——” 这一次,基督山伯爵的矛头指向得太明显了。 偏偏她的“父母”们都还欲壑难填,面对这样的陷阱主动跳进去,甚至还沾沾自喜,以为占了大便宜。 这样的打击太精准了,偏偏不留一点痕迹。 但是伯爵为什么会那么坦然地把一切都告诉了她,甚至还送了她一匹好马,让她能及时赶回巴黎? 买卖公债这件事,虽然是罗兰自己独力完成的,但如果不是因缘巧合,正好让她遇见了基督山伯爵——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他为什么就那么相信她罗兰,相信她不会以那张纸条为证据,向内政部检举告发;又相信她不会把实情告诉父母,让唐格拉尔男爵不至于反向操作,把刚刚卖出去的公债再低价买回来? 这真的就是因为……相信她是一个善良的人吗? 罗兰陷入沉思。 “嗖”的一声,她的经纪猫跳到了床上,蹲在她软绵绵的枕头旁边,小声呼唤:“兰兰!” “你竟然真的办成了?” 小猫咪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是怎么弄懂那些买卖公债的事的?” “如果我不是一直在这个位面盯着你,我真可能以为你是跑去‘商战’位面历练去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罗兰动也没动,依旧仰头望着床顶的帷幔。 “之前我头疼的,只是那些开户之类的繁琐手续罢了。” “但要真的说到‘金融’,多少复杂的金融产品都是从我们‘种田位面’来的?” “即期、远期、掉期……不都是为了交易大麦、玉米、大豆而创造出来的?” 罗兰越说越是口舌滞涩,哈欠连连。 “可是兰兰,你最后是怎么处理抵押在证券经纪那里的保证金的?” “制作方故意留了一个悬念,没有把你的具体操作放出来。” “现在位面外所有的观众都知道你办到了,但是没有人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连我也……” 看来,制作方将这个“悬念”捂得过于严实,连露娜这样的“经纪猫”,也不知道详情。 “兰兰,你偷偷告诉我,你用了那张‘万能卡’吗?” “什……什么?” “万能卡!”小猫咪跳近罗兰耳边,小心翼翼地提高一点点音量。 “万能卡么……我……” 露娜蹲着,等待罗兰的回答。 谁知她一直没回应。 很快,小猫咪听见了匀净的呼吸声。 “兰兰,你——” 很显然,今天罗兰太累了。她奔波了上百法里,又费心费劲地尝试去理解在这个位面从未接触过的“投机”交易。 还没等回答露娜的问题,罗兰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只留她那位尽心尽责的“经纪猫”在枕头旁边转着圈,尝试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到了六月五日。 在这天之前,人们津津乐道的轶事自然是前几天引起公债市场大幅波动的“唐·卡洛斯出逃事件”。 这在之后被证明是一出因为信息传递造成的“乌龙”。西班牙人的“国王”还好端端地待在布尔日人手里,这一消息的传出,是“快报系统”的失误。 澄清的消息一出来,大幅下跌的西班牙公债立即反弹回原先的水平,甚至比唐格拉尔男爵抛售之前还要略高一些。 唐格拉尔男爵在抛出时损失了五十万法郎,错过了之后的大反弹,又损失了五十万法郎,一来一去,就是一百万法郎的损失。 但也有些胆量与胃口都很大的投机家,在这次“公债事件”中果断出手—— 《箴言报》援引一位证券经纪的原话: “我的一位匿名客户,原本只是一位普通的蔬菜商,在这次事件里却大赚了五十万法郎。” “她甚至没有支付购入西班牙公债的全部款项,而只是支付了一笔保证金。” “她是我见过最有‘投机’精神的蔬菜商,眼光比银行家夫人更加敏锐,判断更加准确,勇气么……也是前所未见的。” 至于这位证券经纪为什么会特别提到“银行家夫人”,自然是因为整个巴黎的金融界都知道:唐格拉尔夫人才是唐格拉尔银行投资公债的幕后操盘手。 唐格拉尔先生以前凭借夫人的消息来源赚了不少,这次可是狠狠地一次性全都赔光了。 从不读报的罗兰自然不知道自己被誉为“投机精神”的榜样。 如果知道了她一定会澄清:这不是“投机”,是“投资”。 她是有把握能够达到这样的收益率的。 另一项她计划中的“投资”,情况却不大妙。 六月五日,是皇家歌剧团的债务到期日。 这个歌剧团,虽然顶着“皇家”的名头,但事实上只是一个和天下所有剧团一样,需要“自负盈亏”的商业团体。 它需要在今天偿还二十七万七千五百法郎的债务。 如果偿还不了,剧团就会解散。 歌剧团在大歌剧院的演出资格会被拍卖,来自其他地方的歌剧团体将会乐意接受巴黎观众们挑剔的检验,尝试在这个舞台上生存。 经营不下去了就破产解散——这一幕幕的悲喜剧早已在巴黎大大小小的剧院舞台上上演多次,只不过这一次轮到了皇家歌剧团。 前一天大剧院就已经闭门谢客——但这做法不太明智,它助长了流言在巴黎城中的四散传播。 原本还有所有者和债务人对歌剧团还有信心,现在一看,顿时都不再抱什么希望了。 罗兰带着她的朋友一起来到大歌剧院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门可罗雀的冷清模样—— 前几天刚刚贴上的歌剧海报,已经偷偷被小商贩撕下来,充当包裹货物的纸张;撕掉的那一张刚好是“台柱”唐娜小姐的带妆全身像,缺胳膊少腿的“唐娜小姐”就这样残缺不全地望着路人。 而歌剧院门前,站着焦灼的债主们。 如果剧团解散,这些债主的债务就没办法得到偿付。他们的本意是宁可剧团不解散,光吃利息他们都可以舒舒服服地吃一阵了; 但是银行不给剧团担保,他们又没办法信任剧团将来会还债; 这活脱脱就是一个“死循环”。 二十七万法郎的债务,大大小小三十名债主,谁也不敢放话答应债务展期,生怕剧团把别人的债务先还了,拖自己下水。 局面僵持——债主们无奈之下给了最后通牒,如果正午之前,剧团还没有办法拿到银行担保,或者偿还债务,他们就要宣布皇家歌剧团违约。 大歌剧院里,首席女高音唐娜·贝尔洛小姐的休息室跟前,还有一两只没有被取走的花篮。 花篮里的鲜花早已凋零枯萎,仿佛昭示着整个剧团的命运。 贝尔洛小姐却顾不上她那些“消失”了的追随者。她迈上一步,对剧团经理说:“先生,您为什么不转告外面那些债主,我能唱,我绝对能唱!” “如果您昨天没有取消演出,那么全巴黎就都会知道,唐娜·贝尔洛还是金嗓子,能驾驭得了任何歌剧作家的金曲!” 剧团经理无奈地说:“小姐,是的,您能唱,我们所有人也都相信您能唱——可如果没有银行家愿意为您提供担保,我们的剧团就只能解散。” “难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就都掌握在银行家的手里?” 唐娜小姐悲愤地反问,“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却要银行家来为我证明?” 经理尴尬地点头。 “小姐,可以这么说。” “是的,我们这个社会,就掌握在银行家、军方要员和政客的手里。” 剧团的时钟渐渐指向正午。 “亲爱的唐娜,我想,我们这个剧团,大概要到此为止了。” 剧团经理不无遗憾地感慨。 唐娜小姐无奈地转头,看向这座她熟悉的大剧院,满目尽是悲凉。 突然,她尖刻而愤怒地大喊出声:“看看,这里来了一位银行家的小姐。” 第63章 基督山位面19 来者正是罗兰。 她身后还跟着两位女士:一个是年轻而尚显稚嫩的钢琴女教师;另一位即便是在室内也身披斗篷, 将面目遮得严严实实的。 面对尖酸刻薄的首席女高音,罗兰笑嘻嘻地走近,打招呼说:“唐娜小姐, 您好。我是来看看这里有什么可以搬走, 去装点我自家的音乐室。” 唐娜小姐险些被气了个倒仰, 但她又很无奈。 如果歌剧团解散,她们这里所有的乐器、道具、戏服、设备……都会被拍卖偿还债务。 罗兰作为一位银行家的小姐, 在歌剧团破产之后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剧团经理也满面愁容地劝说:“让她看,让她看吧!” “还有最后半小时……” 再过半小时, 罗兰就可以尽情地“买买买”了。 “波尔波拉……那个蠢丫头, 她那么信任你。” “这几天来, 她一直在期望着你能想到办法帮助剧团。” 唐娜小姐望着罗兰,磨着后槽牙说。 “而整个剧团……整个剧团曾经都那么信任您!” 罗兰依旧笑嘻嘻地开口反击, 特意强调了“您”这个字眼。 “……信任您,作为首席女高音,能带着整个剧团,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留下艺术的杰作。” “可是您……您如此享受盛名给您带来的荣耀,您任由虚荣蒙蔽双眼,您忘记了艺术道路的追求,您沉溺于一时的冲动与激情,忘记了社会赋予你的人格尊严和道德操守……” ——好好一位歌唱家,谈个什么恋爱哟! 在罗兰看来, 歌剧团最大的隐患根本不是什么债务危机, 而是眼前这位骄傲的、认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的首席女高音。 如果不能把这个女人降服,让她把心思全部放回到艺术表演上来,那么即便剧团得以赦免债务, 依旧是白搭。 侯爵没有了,以后还会有伯爵、子爵、男爵…… 即便唐娜从此不再上男人的当,也难保不会有其他演员重蹈覆辙。 “在我看来,整个剧团的人都是傻瓜!” “竟然完全信任您,把所有的宝都押在您一个人身上。” “您却为了一个男人,辜负了所有人对您的信任。” 罗兰的话似乎甩了首席女高音一个狠狠的耳光。 唐娜涨红了脸,半张着樱唇想要反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确实是她,她是罪魁祸首啊! “经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接着一大群人迈着优雅的小步走进来。 她们要么是舞团的年轻演员,要么是歌手,此刻都穿着最平常的衣服,粉黛不施。 “我们又凑出来八千法郎。您看看能不能先还给哪个债主?” 说话的是波尔波拉小姐,她的特点是年轻、有冲劲、有活力。 她像是一只灵巧的云雀飞进大歌剧院的后台,稍一扭头,就看见了罗兰,惊喜地想要冲过去。 “欧仁妮,你来啦!” 唐娜顿时想要开口指责,揭开罗兰假惺惺的“朋友”面具。 但是她猛地醒过神:都这时候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唐娜迅速地把手指上的宝石戒指撸下来,把颈项间的钻石项链摘下来,突然想起她头发上还有一个钻石别针,手忙脚乱地去找,扯下来的时候上面还带着一绺秀发…… 远处,罗兰带着她那两位同伴漠然旁观——罗兰的嘴角甚至还挂着揶揄的笑。 “早干嘛去了?” 她似乎在说。 唐娜:…… 她连忙把这些“财产”递到剧团经理手边:“赫克托,请接收我的一片心意。” 剧团经理只能为难地摇着头,望着他面前那一双双殷切期待的眼睛。 别说现在赶去当铺已经来不及了,就算是来得及,这些钱也无济于事。 还是那句话——如果没有人能担保剧团的全部债务,剧团就非解散不可。 “都是我的错。” 唐娜小姐见到眼前的情形,一时间悲从中来。 明明皇家歌剧团和她,他们都拥有美好的前程,却因为她偶然一次行差踏错,所托非人,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唐娜,”混浊的男声响起。 中年男人从后台狭窄的道路中熟门熟路地走来,“你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这个男人脸色暗沉,发际线很高。他的颧骨很突出,面颊随之凹陷下去,同时显出他为人或刻薄、或算计的两张面孔。 歌剧团的男男女女们都有些耸动。 “安茹侯爵大人……” 人们犹犹豫豫地打招呼,大家实在是不知道,这时候是求情好呢,还是该开口把这可恶的家伙直接给打出去骂出去。 “唐娜,”安茹侯爵摆出一副小意温存的模样,“跟我走吧!” “你看,我还带了银行的书记员过来,担保书都已经签好,只要你点个头,放弃歌剧院的舞台,老老实实地做我的秘密情妇,剧团就能活下来。” “这一张银行担保书,也就是几百法郎的事儿。” “只要你答应了,你的朋友们就不必再借钱还债,我送你的戒指和项链,你就能安安稳稳地一辈子戴着……” 后台顿时一片安静。 敢情唐娜小姐的这些首饰还是侯爵送的。 罗兰心想:估计这些首饰,唐娜小姐以后一辈子都不想再碰。 一时间重担全都押在了首席女高音身上。 但这位小姐哪里是能任人摆布的个性,首席女高音一时间柔弱尽去,怒目圆睁,大声喝道:“侯爵,你我之间的私事,与剧团有什么关系?”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是由像我这样的人制定的,而不是由像你们……这样的人制定的。” 他伸手一指,划了半个圈子,把罗兰也一起划了进去。 他的意思也非常明显:他代表了财富、权势、男人;他面对着的,无权、没有财产、没有力量的男人,还有所有的女人……他们是被排除在规则制定者之外的。 罗兰顿时撅起了嘴。 她已经有点按捺不住了。 但是她还是想等一等,再看一看—— 这个歌剧团,值不值得她投资。 休息室跟前,唐娜低着头,犹豫着。 此刻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 仿佛高悬在舞台之上的反光板都调转了方向,聚光灯将光线全部打在首席女高音一人的脸上。 来自四面八方的眼光同时照见了唐娜的纠结和痛苦。 只见唐娜激动地抬起头,她似乎想要再次斥责侯爵,但是话到口边,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竟然流露出了一点点,认命的神色。 “不,唐娜!” 开口说话的,竟然不是首席女高音,而是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剧团经理。 “你没有必要这样。” “你不欠我们什么。” “这世上没有什么应该改变你本人的心意。” “经理……” 唐娜抬起头,似乎又要流泪了。 “是啊,唐娜,” 不止剧团经理,和波尔波拉一起过来送钱的剧团成员们也纷纷开口。 “我们没什么的。” “也就是再去找份工作的事儿。” “我们这剧团解散了,这大剧院不能空着,有钱有势的老爷们还是会上戏院看戏。” “不用为我们担心,倒是唐娜,你要顾念着你自己……” “可是,可是……” 首席女高音顿时泪水如瀑,见过她流泪的人都忘不了这一幕—— 这是一个多么无奈、多么令人惋惜的休止符啊。 承袭了多年传统的剧团、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剧团,在今天,终于走到了终点。 但是造成这一切发生的人,正以“规则制定者”的身份站在他们面前。 所以他们不能不走。 就算是被迫接受规则的人,也至少还有以脚投票、一走了之的权力。 “唐娜,这些你都留着。你会用得着——” 剧团经理把首席女高音摘下来的戒指、项链和发夹一股脑儿都还了给她。 “唐娜,你的前途、你的爱情……你自己的人生,理应由你自己做主。” “是呀,唐娜,你生来属于舞台,理应纵声而唱——” “别向那混蛋屈服,他凭什么……” “我的朋友们……” 一向傲慢自大的女高音,这时再也忍耐不住。 她慢慢地跪了下来,将双手放在地面上,伏低身躯向前鞠躬,让额头一直贴地。 剧团经理先慌了,赶紧去搀扶。 整个剧团也全慌了,人们一起上前将他们的首席女高音围拢。 安茹侯爵顿时嘴角向下,做出了一个“不知好歹”的手势。 罗兰原本悠哉在一旁看戏,这时却跳了起来,说:“正午到了。” 远处市政厅的钟正在敲响正午的钟声。 曾经辉煌一时的歌剧团,终于迎来了寿终正寝的时刻。 “把外面的债主都请进来吧,我这里能给他们一个安心。”罗兰满不在乎地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小手提袋里拿出一只小小的首饰盒,首饰盒打开,里面全是一万利佛尔面额,凭券即付的法国国库券,厚厚的一沓,另外还有一把纸钞和几枚金埃居。 波尔波拉小姐见到,欣喜地问:“欧仁妮,果然是你,是你来帮我们吗?” 剧团的人全都看傻了愣在原地,相反,倒是跟在罗兰身后的德·阿米利小姐和裹着斗篷的灰衣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时转身,出去请债主进来。 “请他们不要着急,不要你追我赶,我绝对会一视同仁。”罗兰没忘了在她们两人身后提醒一句。 侯爵闻言,皱紧了眉头。 “我没有想到,小姐,竟然会有人与我竞相为这个剧团提供担保。” 罗兰笑了:“我不是提供担保。我是让他们进来,我好直接把剧团的债务给清偿了。” 波尔波拉一声尖叫,接着喜极而泣。 “欧仁妮,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们大家失望的!” 剧团的人却都晕乎乎的,都在疑惑,究竟是哪里来的馅饼从天而降,砸中了他们。 安茹侯爵却皱紧了眉头—— 他自始至终,只想过要给剧团提供担保,债务的偿还是他从来没想过的。 但现在,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冤大头,竟然愿意为歌剧团偿清所有债务——这给了他出其不意的一击。 看来,他今天的目的是万万无法达到了。 “小姐,请问您贵姓。” 侯爵那对猥琐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罗兰。 看起来他会把和他作对的人牢牢记住,以后再慢慢对付。 “我姓蒙莱里。” 罗兰扬起脸,灿烂一笑回答。 她注册“食材行”和在证券经纪那里,都用的是这个假名字。 剧团成员之中,唯一知道罗兰真实姓氏的只有波尔波拉小姐。 但是歌剧团年轻的学徒成员天真地认为:拥有一个“艺名”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蒙莱里”,不正是她们当年一起求学的地方吗? “蒙莱里?” 侯爵愕然,虽然飞快地在脑海里想了一遍,可是这位侯爵还是没能想到哪个富豪是这样的姓氏,而且可以轻轻松松地支付二十七万法郎的巨款。 债主们很快鱼贯来到后台。 当他们听说今天所有债务都能够得到偿还的时候,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也有人悄悄打听,可不可以暂时不要还款,他们愿意给剧团的债务延期,以后可以继续吃利息。 但现在可没这好事了。 罗兰在剧团经理的办公室跟前摆了一张条桌,她自己坐在桌前,一面接过债主递过来的借据,一面核对剧团自己的账目,两者核对一致了之后就当场付款。 第一名拿到还款的债主,在同伴们的瞩目之下向剧院外飞奔,不一会儿就又跑了回来,一面跑,一面亲吻着一叠钞票,大声说:“是真的,是真的……” 罗兰实在没忍住,“嗤”地笑出了声。 对方的意思她明白,这债主并不是曾经自己正在做梦,而是在说她给付的那两张国库券是真的,在银行立即兑换成为现钞。 这下债主们更加放心了,剧团经理的办公室外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气氛。 唐娜小姐与侯爵之间却依旧剑拔弩张。 安茹侯爵冷冷地看了一眼忙碌着的人们,知道他今天着实没有任何胜算了,只得闷闷地哼了一声,瞪了唐娜小姐一眼,扬长而去。 首席女高音支撑到了这一刻,早已热泪盈眶,这时她软绵绵地坐倒在地,被同伴们扶住。她却挣扎着说:“别扶我,我能行——” “经理,剧团既然不解散了,那今天晚上我们——” 唐娜问出了所有人想问的问题。 既然不解散,那么今晚就可以演出。 唐娜也可以借此机会向整个巴黎证明:她可以唱,她依旧是那个冠绝一时的当红台柱。 “这些事我们一会儿再商量哦,”罗兰冲着唐娜扬了扬手里的笔,她还在忙着签字、支付、注销借据。 “你别以为……” 唐娜一向看不惯罗兰,嫉妒她年轻美貌又有钱,尤其听波尔波拉吹嘘过罗兰的歌唱天赋之后。 尽管经历了艰辛而绝望的波折,唐娜小姐的脾气依旧。 只不过她刚刚见证了罗兰用真金白银帮剧团纾困,唐娜总算是悬崖勒马,拦住了自己的话。 “今天晚上演不演出,我说了算——” 罗兰一面埋头偿债,一面毫不客气地吩咐。 “凭什么?” 这倒真不是唐娜口出怨言,而是她真的迷惑了,真心实意地这么问。 罗兰手下不停,注销了最后一张借据,把两万面额的国库券交还给原债主,同时还斤斤计较地要求对方倒找了五十七法郎回来。 “凭什么?” 她偶尔一抬头。 “就凭我刚刚从几名合伙人那里把剧团买下来了。” 她略有些表情蛮横地伸手指指点:“你,你,和你……” “还有你,你,你们……” “对了,差点儿忘了还有经理——”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现在是这个剧团绝对的主人。” “你们,从今天开始起,都要听我的。” 这份所有者宣言一说出口,所有人都露出一副惶恐表情。 但实情确是如此,罗兰不仅买下了剧团的所有权,而且清偿了剧团的所有债务。除了罗兰以外,再没有其他人能对剧团施加影响了。 可不是都得听这小姑娘的? 人人都这么想—— 哪怕她以后不让这剧团继续叫“皇家歌剧团”,而是非要改名叫“蒙莱里剧团”……也得由着她改呀! 于是自剧团经理往下,人人向罗兰俯首行礼:“蒙莱里小姐!” 唐娜也一脸的生无可恋:“蒙……莱里……” “你们叫我欧仁妮就好啦!”罗兰吩咐。 她也怕“马甲”太多了自己会有时反应不过来。 “至于剧团的前途,我自有安排。” “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剧团里的各位,像以前那样,由你们自行其是,想演什么就演什么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向各位要求的,是对我的绝对服从!” 罗兰将这话说得像一个老于世故的商人,又像一位镇定自若的指挥官。 “当然了,我是最希望剧团以后前程远大、蒸蒸日上的人。毕竟剧团的收入,除了支付各位的薪水以外,所有的利润,全都会落到我的口袋里嘛!” 她向剧团的成员表明,大家是一条船上的利益共同体——这一点打消了不少剧团成员的疑虑。 但他们多少还有些隐忧——新东家,是这么年轻的一名少女,她……懂歌剧吗?大权独揽之下,她能经营好这个历来享有盛名的歌剧团吗? “当然了,你们之中恐怕有人正在怀疑,我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经营好这个歌剧团。” 罗兰一口气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 “因此现在我给大家介绍我特地请来的帮手——” 她转身,将一直安静守候在她身后,裹着灰色斗篷,戴着兜帽的那一位请了出来。 还没等罗兰介绍,波尔波拉小姐先叫了出来:“老师——杜普雷夫人!” 波尔波拉已经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年轻的歌手热情地抱住了自己的老师。 “杜普雷夫人?” “呀,真的是杜普雷夫人!” 剧团里一阵耸动。 人人都听过杜普雷夫人的大名,这位是在唐娜小姐之前,曾享有盛誉的女高音。 “杜普雷夫人,”不少人以前曾与这位昔日女高音共事过,这时快步走上前去与她叙旧。 “您来了就真的太好啦!” 坐在人后的贝尔洛小姐:……杜普雷? 真的是……杜普雷夫人? 刚刚才为眼前危机解除倍感欣慰,现在,首席女高音一脸茫然,满心都是对未来的不确定预感。 第64章 基督山位面20 短短一个小时, 整个皇家歌剧团仿佛经历了过山车似的巨变。 十一点半的时候,他们还在苦苦等待一张债务担保书——一转眼剧团的债务就已经被全部清偿了; 歌剧团迎来了一位新东家,这名东家年轻、漂亮, 但是却自专、蛮横, 人们本能地怀疑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将剧团好好经营下去。 新东家却反手又打出一张牌——杜普雷夫人。 杜普雷夫人是唐娜小姐之前的知名女高音, 曾经担任过好几个剧团的首席女高音——如果不是年岁不饶人,唐娜小姐真的未必有那个水准, 取代她的位置。 眼下这剧团里就有好几人和杜普雷夫人一起共事过,这时纷纷拥上前来打招呼叙旧。 剧团经理伸手去擦汗, 同时长长舒出一口气:“杜普雷夫人肯加入剧团, 这太好了。” 剧团现在的首席女高音唐娜小姐却愣在原地, 做声不得。 她深深地怀疑——自己的地位即将不保。 有杜普雷夫人在,即便没有她唐娜, 剧团也能保持高水准的演出; 不仅如此,剧团里那位年轻富有朝气的波尔波拉小姐,刚刚将杜普雷夫人喊做“老师”——对了,波尔波拉好像也是新东家的同窗。 新东家入主剧团,不仅带来了富有经验的长辈撑场面,之后也势必任用她信任的人。 唐娜顿时脸色苍白,呆呆地站在一旁,动弹不得。 她内心深知:自己的职业生涯堪忧。 与安茹侯爵的情变的确影响了她的状态,她暂时还无法恢复到巅峰时期的演唱水准。 此外更有一层隐忧,今日安茹侯爵的阴谋被挫败了, 难保将来他不会再想别的法子发难。 可是眼下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就这么被人取而代之, 唐娜那倔强的个性一下子又占了上风。她赶紧上前一步:“欧仁妮小姐,东家……” “今天晚上我们应当演出!” “我们要告诉整个巴黎:我们的剧团经受住了打击,我们能比以前演得更精彩。” 她话音刚落, 人们齐刷刷地将眼光转向她。 唐娜固然把话说得豪情满满,可是她毕竟经历过剧烈的感情波折,此刻脸色难看,声音暗哑低沉。剧团里大伙儿顿时谁也不敢接话,大家似乎都对他们的首席女高音不再信任。 这时罗兰开腔了,她问:“今晚的剧目是什么?” “《唐·璜》。”剧团经理回答。 “暂且不考虑首席女高音的人选,这一出剧目,你们今晚能演吗?” 人们相互看看:不考虑首席女高音的人选……新东家看来是不满意“台柱子”唐娜小姐的状态了。 但好在《唐·璜》这部剧有点特别,剧中有三位女高音的角色——对于一出两幕的喜歌剧来说,每位女高音的戏份都不算太重。 经理在心里略想了想,点头说:“能演——” “很好。” 罗兰双手一拍。 “各位,现在距离晚上开演的时间还有七八个小时。” “我要你们每一个人都精神抖擞地行动起来。” “经理,把今晚演出的大海报贴出去,给大歌剧院所有包厢的所有者们送去通知,通知他们我们今晚会照常演出。” “剧务,我给你两千法郎的预算,你想办法用最快的速度,把大歌剧院装饰一新,尽量用鲜花、丝绸、缎子……不必为我省钱,怎么奢华怎么来……” 罗兰一面吩咐,剧团的人一面答应。 一时间人人心中窃喜:新东家看起来财大气粗,毫不吝惜金钱。 “演出方面,你们一切听杜普雷夫人的安排。” 罗兰把演出的准备工作全部交给自己的老师,相信她的经验,一定能将选角、简单彩排、化妆、换装这一大堆繁琐的事务都安排好。 “我要你们像唐娜小姐所说的那样,告诉整个巴黎——” “皇家歌剧团可不只有一个唐娜小姐……” 虽然罗兰的话有些歧义,但是大多数剧团成员将其理解为:皇家歌剧团整体实力强劲,因为唐娜小姐一人而起的风波,是无法影响到所有人的。 但是唐娜本人的理解自然又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这种担忧在她得知波尔波拉小姐入选晚上演出阵容的时候又加深了一层: 波尔波拉小姐试唱过一次之后,被杜普雷夫人选中,出演剧中的一个农家女。 这个结果证实了很多人的猜测——新东家入主,自然会任人唯亲,提拔她信任的新人。 首席女高音满心忐忑,她又开始担心自己在晚上的演出中无法上场,无法向全巴黎证明——她还能唱。 因此,尽管所有人都劝唐娜,要她去休息室休息一回,睡一觉,停止说话,保养嗓子。 但是唐娜哪里睡得着? 她向杜普雷夫人打招呼,尝试打探夫人的意思。 杜普雷夫人却表示:今天晚上的演出阵容人选,将会由新东家定夺,她的意见只能做参考。 唐娜听见,险些一口气接不上来,差点儿又晕过去。 ——命运的打击真的是接二连三。 “奉劝您还是好好休息,尽快恢复状态,” 杜普雷夫人冷淡地说,“相信欧仁妮小姐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唐娜无奈了,只能在一旁静候,想找个机会,亲自和新东家谈谈。 她听见杜普雷夫人将剧团经理找来,告诉他去内政部为德·阿米利小姐办一张钢琴演奏的执照。 “这位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是欧仁妮小姐的昔日同窗,也是她的钢琴教师——她的演奏技术相当优秀。” “这是我和另外两位钢琴家为她写的推荐信,您去办理执照的时候可以一并带去。” “剧团还缺少一位有实力的钢琴演奏家,不是吗?” “对了,东家还拨了一万法郎的预算,供剧团去采购一架全巴黎最好的三角演奏钢琴。不过这事儿不急,本周之内办完就行……” ——这真不是任人唯亲吗?年纪轻轻,毫无建树的少女,哪来的资格进入这样规模的歌剧团? 唐娜小姐在一旁听着,心头的火气又往上撞。 偏偏剧团经理满脸喜色地应下,还在说着什么“我们剧团确实需要一位有天赋的钢琴演奏者”“指挥和乐团一定会感到高兴”,诸如此类的话。 唐娜再次感受到安茹伯爵站在对面时的绝望感。 这世界是不可控的,只有她依旧在做困兽犹斗般的挣扎。 她不敢再听,快步走回自己的休息室里。 她的休息室里光秃秃的,以前从来没有中断过的“爱慕者鲜花”,此刻一束都不剩了。 唐娜将双手交握,十指交叉,紧紧地扭着。她将头深深地埋进双臂里,任情绪无声地宣泄,这才抬起头,望向面前的梳妆镜。 以前这妆镜里的人儿是多么鲜妍明媚啊——可是现在,现在她眼前却只有一个憔悴的美人,顶着乌黑的眼圈,嘴角向下,法令纹深刻。 她就像是从休息室里消失的鲜花一样,迅速地枯萎了。 不,不对——这镜中还有一枚美艳绝伦的鲜花。 唐娜小姐眼看着剧团的“新东家”缓步朝她走来,她甚至完全不知道对方完全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进的休息室。 “唐娜小姐。” 罗兰微笑着向首席女高音打招呼。 她自顾自在女高音的休息室里放下一盏油炉。 油炉本就点着,罗兰将它放下之后,又在上面顿了一只铜制的小茶壶。 唐娜:…… 这还是不是首席女高音休息室了? 罗兰却抬起头,冲唐娜一笑:“怎么,不欢迎我?” 首席女高音一直是个傲慢的人,近些年的成功经历直接助长了她的傲慢。此刻她却觉得闯入自己休息室的少女比自己还傲慢十倍——仿佛这件休息室,根本就是对方的地盘…… 不对,这间休息室,的确可以算作是对方的地盘。 唐娜别无办法,只能低头。 “我不敢不欢迎您,欧仁妮小姐。” 罗兰顿时欢畅地笑了起来:“我很喜欢你说话的方式!整个剧团里,你是为数不多的,当着我的面说真话的人。” “你唱过《唐·璜》吗?” 罗兰改了个问题。 “当然——” 首席女高音的傲气又无法控制地流露出来。 “唱的哪个角色?” 唐娜顿时又气——这还用问吗? 《唐·璜》是一代作曲天才莫扎特晚期的作品,讲述的是一个花花公子到处寻花问柳,欺骗了无数女性,最终被鬼魂拉进地狱的故事。 唐娜参演《唐·璜》数次,每次都饰演剧中一位叫做艾尔薇拉的贵妇,她曾经被唐·璜骗婚,对唐·璜一面恨之入骨,一面偏又旧情难忘。 唐娜之所以会饰演艾尔薇拉,根本是因为剧作者给这个角色赋予了大量技巧性的唱段——一个剧团里,注定由首席女高音出演这个角色。 “艾尔薇拉!” 唐娜没好气地回答。 她认为这个问题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艾尔薇拉?” 罗兰笑嘻嘻地问:“唐娜小姐,你觉得她和你像吗?” 唐娜顿时憋住。 艾尔薇拉……是一个对花花公子唐·璜始终存在幻想的女性。她一方面盼望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能够早早受到惩罚下地狱,另一方面又苦口婆心地劝说唐·璜能够为她回心转意,娶她为妻。 在伟大的剧作家笔下,女人们就是这样的形象:美丽动人又优柔寡断。 新东家太了解这一出歌剧了。 了解每一个人物,了解他们的心理。 若说唐娜和这剧中人物像不像……唐娜猛地觉得一瓢凉水泼在了自己头上。 在这场歌剧团的严重危机之前,她不是也曾私心有那么一点点盼望,盼望着安茹侯爵能够和原配离婚,转头来娶自己的吗? 现在回想,唐娜自己也觉得自己傻得太过分了。 “欧仁妮小姐……” “我明白您的意思——” “但您也应当了解,离开侯爵,留在剧团,是我本人的选择——” 唐娜艰难地向罗兰表达。 “经过这次的事,我不再对侯爵那样的男人心存任何幻想,我打算凭自己的本事,好好过完此生,再也不会指望那些男人们。” 罗兰点点头,表示这是一个她希望听到的答案。 “男人们也有忠贞而可靠的,倒也不用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不过我确实想要劝你,现阶段暂且把心思从恋爱上转到事业上。” “等到你有一定积累了,或者像我一样,掌握一定财富了,那时就进可攻、退可守,足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了。” 唐娜始终默默地听着,听到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我已经让人把今晚演出的消息都散出去了。” “但是按照现在收到的反馈来看,上座率最多只有五成。” 罗兰严肃地宣布事实。 唐娜的脸色也变了。 她作为首席女高音,在剧团里这么些年,还没有经历过上座率只有五成的“惨淡”。 “那位侯爵也一定会唱衰剧团的演出,他会四处宣扬剧团虽然度过危机,但是演出水准会严重下降。” “你有没有勇气面对接近一半的空座与空包厢?” “你能不能让你的演唱经受住那些乐评人的苛刻评价?” “如果今晚的表现没有达到预期,你会不会一蹶不振,还是会信任剧团里所有的同伴,明日再战?” 罗兰连珠炮似的问了下去。 唐娜听得心惊胆战。 但是听着听着,她突然双眼流露出奇异的光芒。 她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望着罗兰,小心翼翼地问: “东家……欧仁妮小姐,您这是……允许我今晚参演?” 罗兰双手一摊,说: “不然还能怎样?” “虽然艾尔薇拉这个角色我本人也能唱,但是内政部没给我登台演唱的执照啊!” 唐娜:…… “您还是想让我唱艾尔薇拉?” 罗兰点了点头。 “我相信,现在这个时候,您会更加珍视‘舞台’。” 这话戳心窝子了,唐娜的双眼顿时浮现泪光:“是的……” “所以,去唱吧,去歌唱您的爱情,歌唱您的怨恨,唱出您这段时间来曾经历的坎坷。” “虽然我不希望您像艾尔薇拉那样纠结,但是,我还是要说,这个角色,是属于您的——” 顿时,整个剧团都听见,唐娜小姐的休息室中,传出一声又惊又喜的叫喊。 “另外,这是我带来的护嗓茶。” “是用来自蒙莱里平原的各种香草、草药和水果配制而成,最适合歌唱家饮用保护嗓子。” “你最近情绪波动太大,急需保养嗓子。” “你先尝尝合不合口味,喜欢的话我就把配方给你。” 罗兰把油炉上顿着的小茶壶提起来,里面的茶已经煮至合适的温度,可以直接供女高音饮用了。 当晚,大歌剧院迎来了“易主”之后的第一次演出。 正如罗兰所预期的那样,剧院里大约只有百分之五十的上座率,一半座位都空着。 但是剧团的人大多镇定面对。 一来因为杜普雷夫人事先提醒过这种情况可能出现; 二来也是剧团燃眉之急已经解了,所有人心里都挺轻松。 这一场《唐·璜》,演得不徐不疾,火候恰到好处。 一名报社的评论员躲在他在后排的座位上,匆匆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这样的文字: “皇家歌剧团在经历了财务困境之后,出人意料地继续开门营业……” “……惨淡的上座率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演出,相反,剧院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来宾。到处装饰着时令鲜花、丝绸和缎带……这情形有理由让我们相信,剧团已经平安度过了危机,并且获得了大手笔的投入。” “上演的剧目是《唐·璜》,饰演唐·璜的男高音表现完美,活脱脱就是个西班牙的花花公子。” “由于剧目选择的关系,多名女歌手能够在今天的舞台上崭露头角。“ “饰演农家女采丽娜的波尔波拉小姐相当年轻,但看得出来她功力扎实,音色轻快灵活、流畅抒情。” “她是非常优秀的喜剧女高音或者次女高音人选。” “至于唐娜·贝尔洛小姐,她毫不出意外地饰演了艾尔薇拉。” “此前有传言,唐娜因为情变而有意放弃演唱事业——现在看起来完全是无稽之谈。” “唐娜的嗓音依旧动人,甚至更加清亮。” “她的表现力也一样出色,她的抒情咏叹调,哀苦之处是多么哀苦,而愤怒之处竟又如此地愤怒……” “哦,哦——来听这一支咏叹调,”评论员差点丢掉了自己手中的笔,跟着舞台上的“艾尔薇拉”唱出声来,眼里甚至含着泪花,“多么美妙的歌声啊!” 罗兰和她的母亲唐格拉尔夫人一道,坐在歌剧院的包厢里。 唐格拉尔夫人刚开始还埋怨女儿,为什么一定要来为濒临倒闭的歌剧团捧场,在第二幕则完全听得出了神。 罗兰则坐在包厢最前排,用最挑剔的眼光检视整个剧团的表现。 她心里很满意——整个剧团几乎表现得无懈可击,只要假以时日,剧团一定能够回到此前的巅峰状态,重现人人追捧的盛况。 而首席女高音唐娜,在她今天不断“打一巴掌给个胡萝卜”“打一巴掌再给个胡萝卜”的操作下,也几乎激发了全部潜能。 有好几次,罗兰都觉得唐娜的声音直接钻进了她的心里。 或许这就是歌剧名家打动人心的秘诀—— 唱出你的哀恸,唱出你的愤怒; 听众自然而然能够感受—— 两幕歌剧上演完之后,罗兰想要故技重施,溜去后台,给她的剧团一点赞扬与鼓励。 谁知唐格拉尔夫人拦住了她: “欧仁妮,别急着走,今天有个重要的人物想要见你。” “重要的人物?”罗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反问,“是哪位亲王吗?” 唐格拉尔夫人点着头说:“也差不多——” “要见你的人是,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子爵阁下。” 第65章 基督山位面21 “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子爵?” 罗兰重复了一遍这个长而拗口的名字, 心想这个位面的贵族为何如此之多,大家的头衔都不要钱,可以随便捡吗? “你爸爸说他是一位王子殿下, 又或者是一位亲王。” 唐格拉尔夫人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上戴着的手套, 低着头对罗兰说。 “佛罗伦萨的贵族世家子弟, 意大利一个老将军的儿子,但是从小由家庭教师带着, 在法国长大,接受的是法国式的教育。” “他是由基督山伯爵介绍给巴黎社交界的。伯爵对他的家庭知根知底。” “你爸爸硬是说他的父亲拥有好几百万的财产, 全部都要由安德烈亚这个独子来继承。” “欧仁妮, 我的宝贝, 你现在又多了一个选择。” 唐格拉尔夫人抬头冲罗兰笑的模样,让她想起了上一个位面的母亲, 贝内特太太在说“上帝又给你送丈夫来啦”。 “那小伙子确实很养眼,很帅气。” “所以你如果确实不满意阿尔贝,考虑安德烈亚也行。” 唐格拉尔夫人微笑着,仿佛面前盛着一盘来自各地的水果,可以供罗兰随意挑选。 但事实上,阿尔贝背后是德·莫尔塞夫伯爵在政界与军界的地位,安德烈亚背后则是来自意大利的财富。 唐格拉尔男爵估计现在正在懊悔,他咋就没生两个女儿。 “妈妈,说实在话,我并不想结婚。” 唐格拉尔夫人尴尬地一扯嘴角:“这话别在你爸爸面前说——他最近刚在西班牙公债上损失了一百万法郎, 只要看到钱他眼睛里就会放光。” “听从你爸爸的话, 认识一下安德烈亚。” “结婚对象的事,等一等再决定也不迟。万一阿尔贝去找安德烈亚决斗……” “决斗?” 罗兰吃惊了。 她倒并不是惊讶阿尔贝会为了自己去决斗。随着最近一段时间的交往,她开始了解这个“青梅竹马”的年轻人——阿尔贝将荣誉看得很重。 真正让罗兰惊讶的是唐格拉尔夫人如此洋洋得意地描述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敌对, 而这种敌对将由罗兰一手造成。 ——这种事,很值得骄傲吗? 很快,包厢外的女仆进来禀报:“安德烈亚子爵到了。” 这位地位堪比王侯的年轻子爵,确实如唐格拉尔夫人所说的,有一副十足十的好皮囊。 他拥有一头金色的短发,皮肤雪白,眉眼俊俏,身材高大,一见到罗兰,那一对清澈的蓝眼睛立即眯起来,像一对弯月。 而他的穿着,落在罗兰眼里,唯有两个字——“浮夸”。 罗兰特别不喜欢在自己的小拇指上戴钻石戒指的男人——这种男人怎么干得了农活? 安德烈亚的右手小拇指上正戴着一枚这样的戒指,他偶尔轻轻撩一撩头发,钻石就在他金色灿烂的发丝之间闪闪发光。 唐格拉尔夫人似乎很喜欢安德烈亚,在年轻人们相互见过面之后,立即把年轻的子爵拉到自己身边,两人絮絮地聊天。 罗兰坐在这两位身后,唯有沉默。 她忽然觉得安德烈亚的人设和唐格拉尔夫人的有些相像。 两人都是金发,碧蓝的漂亮眼睛,皮肤白皙……甚至脸型也有点儿像。 相反倒是罗兰黑头发黑眼睛,十足十地遗传了唐格拉尔男爵的外貌特点。 这两位谈起话来也很投机——安德烈亚很会投其所好,说起巴黎的声色犬马来妙语如珠。唐格拉尔夫人在他身边一时笑得花枝乱颤。 罗兰却在想如何才能摆脱这么个她并不喜欢的“追求者”,幸好这时女仆又进来禀报。 “基督山伯爵大人邀请小姐前往他的包厢。” 唐格拉尔夫人和安德烈亚同时一怔。 按说基督山伯爵是安德烈亚的介绍人,将安德烈亚介绍给唐格拉尔家的独女,也是这位大人一力促成的。 怎么这时伯爵反而将罗兰邀走了呢? 罗兰却已经大致想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她仿佛一个被冷落的小孩,站起来,扬着头就往外走,就差丢下一声冷哼—— 到了基督山伯爵的包厢,她进门打招呼:“海蒂!” 希腊少女高兴地转过身来:“欧仁妮——” 哪里是基督山伯爵单独邀请她?明明就是海蒂,闷得无聊,要找人来说说话么! “你的歌剧团今天演得不错!” 海蒂笑嘻嘻地拉着她坐下来,望着远处的舞台。 台上,唐娜·贝尔洛小姐正和波尔波拉小姐等人在慢慢谢幕。 尽管今天的上座率不算高,唐娜的演唱还是赢得了不少彩声。这时有不少她的爱慕者正将鲜花送上台。 唐娜的态度却有些变化——以前她是恃才傲物,将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今天却表现出了真诚的感谢,认真地与支持者们握手,向他们表达感谢。 “你的消息很灵通。”罗兰挑了一挑眉。 但这也并不意外。 基督山伯爵将“快报”的消息透露给她的时候,一定已经预见到她会利用这个消息去拯救歌剧团的。 基督山伯爵能知道这消息,海蒂也一定会知道。 “今天白天的时候我还想偷偷溜到大歌剧院来,看你怎样让剧团度过这一场危机。” “可惜伯爵带了一名访客来见我——” 海蒂的神气里流露出几分惆怅:“唉,我依旧是不自由的。” 罗兰好奇地问:“为什么?基督山伯爵难道不是你的保护人吗?他难道还会限制你的自由?” 海蒂顿时白了罗兰一眼。 罗兰:“好了,我明白了,只有我是个不知道剧情的梦中人。” 海蒂马上又笑了:“不说这些,来说说你的剧团。” 她从包厢里站起来,向舞台上的演员们挥手致意。 罗兰也从座位上站起,抱着双臂立在海蒂身边。 波尔波拉小姐视力很好,在台上一眼瞧见了老同学,顿时把这消息告诉了全体同仁。 舞台上剧团的所有演员立即开始向海蒂与罗兰这边挥手。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口号,包括唐娜在内,所有演员齐刷刷地向罗兰这个方向鞠躬行礼。 海蒂高兴了,将一双小手拍得通红,同时对罗兰说:“你很有一套啊!这么短的时间,就让所有人都对你这么服服帖帖的,连唐娜也不例外。” “唐娜今天唱得真不错啊!” “对了,今天你剧院的生意还嫌冷清了点,要不要我明天帮你一把?” 罗兰好奇了:“怎么帮?” “明天晚上我来看你剧团的演出,听唐娜小姐的演唱听出了神。基督山伯爵大人会把一枚钻戒束在鲜花上丢给唐娜小姐——这事儿后天会被评论员写在报纸上,全巴黎就都知道唐娜小姐依旧在巅峰了……” 罗兰顿时笑起来:“听你说的,基督山伯爵简直是个波将金1?是会一路走一路洒钻石的?” 还没等海蒂回答,罗兰就自己摇了摇头,说:“没有必要——海蒂,我想这也并不是你的财产,这样挥霍他人的财产,我是于心不忍的。” 海蒂“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果然是个独立自强的姑娘,伯爵的判断没错。” “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在巴黎自由地行动就好了。” 笑过之后,海蒂感慨了一句。 “依我说,你就不该对外宣扬你只会说现代希腊语,”罗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如果那样,估计伯爵大人的门槛会被踏破,上门献殷勤的青年会如过江之鲫,你根本没功夫考虑别的。” 海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行的,这是我无法办到的。” 罗兰也叹了一口气:很显然,这位既是朋友又是“对手”的海蒂,秘密太多。 “不过,等到我完成了‘那件事’,我应该就自由了。到那时,我再来找你也不迟。”海蒂想了想前景,情绪转好,又与罗兰说笑起来。 “对了,明天我倒确实可能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罗兰想起隔壁包厢还在等着她的唐格拉尔夫人和安德烈亚子爵。 海蒂故意拉长了脸,说:“欧仁妮小姐,请注意,我们俩现在可是暗自较量,争取好感的‘对手’哦!” 罗兰愕然,等到海蒂再次笑出声,她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开玩笑。 “要我帮什么忙,直接开口!” 海蒂豪爽地发了话。 第二天,海蒂与罗兰约好了在大歌剧院见面。 这天歌剧团照旧演出。 上座率比前一天高了一些,但依旧没有达到之前的盛况。 尤其不少包厢还空着,看起来多少有些萧条。 据说昨天的评论员确实写了不错的报道,但是在报社编辑那里被压稿了。 但是罗兰并没有气馁,她甚至早已安排下去,让人将昨天用来装饰舞台和包厢的鲜花全部收掉,送去专门的地方制成绿色有机肥料。 今天用来装饰的大歌剧院的,全部是刚刚送来的新鲜花朵。 花瓣上似乎还带着露水,就已经出现在大厅中和各包厢里。这种景象令人先入为主,认为这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剧团,随时随地为观众奉上最精彩的演出。 另外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剧团的财务没有任何问题,整个大剧院从屋顶到地板似乎都写着满满当当的三个大字:“姐有钱”。 前来剧院观看演出的,大多是听说了昨天演出的好口碑,前来一看究竟的。 虽然上座率并没有增加很多,可是罗兰一点儿也不担心。 她深信这“皇家歌剧团”的口碑会像是“蒙莱里南北货食材行”的名声一样,慢慢建立,然后越来越响亮的。 前来大歌剧院的,还有安德烈亚子爵。 这回轮到唐格拉尔夫人去别的包厢“串门”去了,将女儿和安德烈亚单独留在包厢里。 她甚至安排了晚上约德布雷先生吃晚饭,因此请安德烈亚代为送女儿回家。 包厢里只有罗兰和安德烈亚的时候,就十分安静。显然两个人在各想各的心事。 “卡瓦尔坎蒂子爵阁下,”罗兰和海蒂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她站起身,礼貌地向安德烈亚打招呼。 安德烈亚也马上站了起来,脸上挂着温柔款款的笑,眼里带着小小的星芒,望着罗兰。 他举止优雅,风度潇洒——如果让罗兰评价,这位简直是威克姆第二。 “请叫我安德烈亚,欧仁妮小姐。” 安德烈亚恭敬地吻罗兰的手。 他听说了罗兰要离开一阵之后,眼神有些惊讶,但依旧点头答应了,并且保证:“小姐,我会一直在这里等您——” 罗兰立即转身离开包厢,来到海蒂这儿。 她缩在海蒂包厢的一角,迅速地把身上套着的长裙脱下来,露出里面穿着的衬衫、小马甲和紧身裤。 她熟门熟路地套上一双马靴,披上一件外套,然后把头发束起来,全部塞到鸭舌帽里去。 海蒂看见了,冲她做了一个龇牙咧嘴的动作。 罗兰马上明白过来,赶紧用纸巾擦掉了脸上的口红。 这下她活脱脱是个漂亮的黑发男孩了。 海蒂冲她伸出拇指,表示点赞。 下一刻,罗兰就从基督山伯爵的包厢里溜出来,和努比亚黑人打了个照面。 阿里(罗兰新近才知道了他的名字)冲罗兰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对于罗兰在大歌剧院频繁地来来去去,连这个黑人都习惯了。 打扮成一个俊俏男孩的罗兰悄悄地溜去了后台。在那里她和杜普雷夫人谈了谈演出的情况,又想找剧团经理问问日常开支,谁知剧团经理竟然人影不见。 “赫克托说是去办点事,晚点就回来。” 有人转达了剧院经理留下的话。 罗兰也没有什么急事,她主要是过来鼓励鼓励剧团,尽量不让他们的士气受到上座率的影响。 只是现在见不到经理,明天少不得还要再麻烦海蒂一次,继续原样溜出来。 罗兰叹了一口气,告别了后台的员工,尤其鼓励了一下还没有什么机会上场表演的德·阿米利小姐,然后转身打算回自己的包厢去。 刚刚从后台回来,罗兰就见到一个人影从唐格拉尔夫人的包厢里溜出来,左右看看,然后扬长而去——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安德里亚。 但巧合的是,安德烈亚也换了一身衣服。 他早先穿着一身整齐的黑色礼服,蹬着漆皮鞋,戴着雪白雪白的手套。 这时安德烈亚却打扮得和他自己的仆人一模一样。他目不斜视,像一个急匆匆赶回家要为主人取烟斗的忠心男仆,正迅速地沿着大歌剧院的阶梯离开。 罗兰一压自己头上的鸭舌帽,好奇心驱使她跟上。 两位“男士”就这样一前一后,离开了大歌剧院,顺着奥伯大街向西北方走了两百码,在那里左转,拐进了一条小巷。 安德烈亚走在前面,罗兰跟在他身后,偶尔需要暂时在街边驻足,并转过身去,在街道一旁的建筑物附近藏一藏身。 很快,她跟着的一个人就变成了两个人。 安德烈亚身边,多出了一个穿着短工作服的老人……也可能是个中年人。 罗兰看不出他的年纪,只能看见这人顶着一头灰白的头发,用一块红方格的手帕缠住了脑袋。他身上只有一件龌龊不堪的短工作服遮住那具高大瘦削的身躯。 “红方格”将手搭在安德烈亚肩上。 安德烈亚似乎很习惯这种陪伴,自然地接受了。 两人一起向小巷深处的一个小酒吧走过去,推门,依次消失在门内。 罗兰觉得自己或许应当停下,不再跟着安德烈亚。 但是她又被好奇心所驱使,觉得这人实在不像一个意大利“王子”。 于是罗兰也推门进了那间小酒吧。 小酒吧里的气味并不宜人:烈酒的气味里混杂着用大蒜和小茴香煎炸肉饼的味道。 但是吧台跟前没几个人。 一个酒保正埋头洗着用过的啤酒杯,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地向一边的过道抬了抬下巴。 “大家都在那边。”酒保用南方口音浓重的法语说。 罗兰压低嗓子,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将鸭舌帽的帽檐压得低了一点,朝酒保指点的方向走过去。 她面前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有一扇酒吧常见的摇摆门。门内似乎乌烟瘴气,腾腾的劣质土烟味道从摇摆门后面渗出来。 罗兰走进长廊,发现自己没法儿退出。 她背后出现了那个“红方格”——她必须说,这人比她想象得要年轻,顶着一张黧黑的脸,眼睛像红宝石一样炯炯发光。他最多只有四五十岁的年纪。 “红方格”堵住了她的去路,让她不得不挪向那扇摇摆门。 她听见安德烈亚的声音在门内响起来: “我的朋友们,你们想过没有,究竟权力是什么?” 这,竟然是一场,属于这个时代的……政治演讲? “我可以明白地告诉各位,权力是民众意志的总和,是民众票选出了掌权的人,赋予他们权力。” “可是现在的法国,银行家、证券经纪、大地主、大矿产主……由这些人把持着各种权力,沆瀣一气。” “他们能代表民众的意志吗?——不能。” “他们给了民众票选的权力了吗?——没有。” “那么问题就简化为一点:向现在的内阁和议会争取投票权。如果他们不给,我们就抗争。就这么简单。” 门的那边立即响起一片热烈的讨论声。 罗兰:……! 她突然听见的这个声音,像是一大片迷雾突然被拨开了一个角落,光线照了进来。 她的双脚站定了在通道里,即便没有那个“红方格”,她也一样会选择留在这里,而不是转身逃开。 “各位,我的斗争经验可能比各位都丰富一点,我曾经在土伦……” 这时,罗兰身后的“红方格”突然打断了安德烈亚的讲话。 “贝内德托,先别急着宣扬你的过去……我想,我们这里来了一位小客人。” 罗兰:安德烈亚……贝内德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66章 基督山位面22 “卡德鲁斯, 把我们的‘新朋友’带进来吧!” 安德烈亚站在小酒馆的摇摆门后面出了声。 “红方格”站在罗兰身后,嘿嘿一笑,伸手猛地将罗兰推了一把。 罗兰:就算是你不推我, 我也会去一探究竟。 在这个位面, 她第一次听见有人想要带领大家争取“政治权利”。 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什么组织?又有什么目的? 好奇心驱使罗兰向前走。 她推开摇摆门,走进一座乌烟瘴气的大厅。昏暗的灯光下, 几十双眼睛正盯着她。 安德烈亚正站在大厅中央, 依旧穿着那套事先换好的仆人衣服,耳朵后面别着一支笔,胸前的口袋里揣着便笺本。 他的外貌和早先在歌剧院包厢里没有多少区别, 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全变了。 早先坐在包厢里的安德烈亚, 左右逢源里多少透着点谨小慎微。他的外表虽然倜傥风流, 但是神情里多多少少流露着一点点戒备。 罗兰原本以为这种戒备来自他初入巴黎社交界,必须随时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个原因。 现在的安德烈亚, 浑身上下都透着不羁、狂放与自信, 一看见罗兰,他那对漂亮的蓝眼睛里顿时透出带着邪气的笑意:“原来是你!” 罗兰镇定地点点头:“是我。” “我路过这里,进来看看。” “贝内德托, 别信他的。他刚才一直跟在你身后, 才找到了这里。你看他周身穿得如此光鲜,没准是个内政部的秘密警察。” “红方格”卡德鲁斯在罗兰背后大叫。 人群立即被“秘密警察”这四个字煽动了。 “见鬼,我们以为我们的集会够隐秘。” “要不把他……把他干掉吧……” 这些声音里,恐惧大于敌意。 罗兰赶紧压了压嗓子, 尽力用低沉的声音回答:“各位不用担心,这真的只是一场误会。” “如果我真想混入各位的集会,我至少应该换一身没那么显眼的衣服吧?” 像她这样, 蹬着高筒马靴,穿着皮质的小马甲,毛呢的大开领外套,一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行头——巴黎的秘密警察应该没那么蠢。 倒是那个一进门就大声嚷嚷,把她说成是“秘密警察”的卡德鲁斯,言行有些诡异。 安德烈亚“哈哈”一声长笑:“各位别担心,这人我认识。他不可能是秘密警察。” 大厅里的气氛立即松弛了一点。 “那他和我们的‘敌人’有没有关系?” 卡德鲁斯大声质问安德烈亚。 “贝内德托,你说的那些……有钱有权有势的人,他和那些人有什么关系?会不会把我们的聚会说出去?” 这一点罗兰自己也觉得有点无力反驳。 毕竟她是一个银行家的女儿——在场的安德烈亚对这一点非常清楚。 “各位,你们之中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我也完全不知道各位聚在这里的目的。”罗兰赶紧解释。 “但是我的确对各位的秘密无意窥伺,也一样会对今日所见守口如瓶。” 她只是好奇。 “当然了,保险起见,我建议各位在今夜之后换一个聚会地点。” 罗兰希望这样好意的提醒能够多少打消一些面前的敌意。 安德烈亚一笑,拨开人群,来到罗兰面前。 “这个……这个人就交给我处理吧!” “我向大家保证,这人不会‘再这样’出现在各位的面前。” 安德烈亚说得很明白:罗兰不会“再这样”,以这种“形象”出现在他的集会上。 难得安德烈亚竟然没有多少敌意。 罗兰对他的印象稍许加了几分。 但很多人都把安德烈亚的话理解成了“永久灭口”。 罗兰马上感到周围紧绷的气氛马上轻松下来。 这群人对他们的“秘密”到底是有多担忧啊? “不……不要,这位,这位……是一个好人!” 突然,一个惶恐的声音从大厅的角落响起。 罗兰也很惊讶,她在人群中竟然看见了剧团经理的那张脸。 “赫克托?你也在这里?” 罗兰明白她为什么在后台找不到经理了。 剧团经理涨红了脸,但是却非常坚持,摇着头说:“他是一个好人……很好很好的……” 安德烈亚顿时冲罗兰灿烂一笑:“我倒还真不知道,竟然会有人把你当成是‘好人’?” 他一伸手臂,牢牢地勾住了罗兰的肩膀。 他几乎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罗兰肩上,罗兰顿时动弹不得——安德烈亚迈步,她也不得不跟着迈步。 在这样的重压之下,罗兰涨红着脸,一步一步跟随安德烈亚走出小酒馆里的秘密大厅。 人人都看出了罗兰感受到的压力。 人们对此似乎都很满意,觉得罗兰终将在这种“压力”下闭嘴。 走出长廊,来到小酒馆门口,安德烈亚却向后一挥手:“大家散了吧!” “这件事先交给我处理——各位先等着通知,等另寻到安全的地点我们再碰面。” “卡德鲁斯,你不用再护送我了。” 罗兰听见身后那个“红方格”嘿了一声,然后像一只公鸭似的嘎嘎地笑起来。 安德烈亚无奈地停下脚步,在口袋里摸了摸,转脸问罗兰:“喂,你身上有零钱吗?” 这一声又熟稔又亲切,仿佛他不是一个认识罗兰才刚刚一天的青年,仿佛他已经认识了她一辈子。 安德烈亚问出这一句,连自己都笑了,不相信对方会真的帮他。 却见到罗兰真的低头,在她的紧身小马甲的浅口袋里翻了翻,摸出两个金路易,塞到安德烈亚手里。 安德烈亚小声地谢了,一转脸将那两枚金路易塞到卡德鲁斯手里,然后转过头,继续揽着罗兰的肩膀。 “卡德鲁斯,谨慎一点。” 安德烈亚抛下一句,继续揽着罗兰向前走。 这一次他不再把身体的重量压在罗兰的肩上,尽管他的脚步依旧虚虚浮浮的,像是个放纵地喝醉了的年轻人。 “小姐,”他几乎用嘴唇贴着她的面庞,用耳语询问,“这里离勃朗峰街很近,需不需要我先送你回唐格拉尔公馆?” “大歌剧院那里?” 唐格拉尔家还有一个马车夫、一个女仆留在那里。 “你放心,我会处理。” “你母亲会从仆人那里听说,我们两人在歌剧院散场之后,在巴黎的街道上吹了吹晚风,愉快地一起回到唐格拉尔公馆。” 罗兰却想的不是这些。 “我是指……海蒂。” 海蒂多半还在包厢里等她偷偷溜回去。 安德烈亚听见这个名字一扬眉:“基督山伯爵所保护的那个希腊女人?” “我先把你送到勃朗峰街,然后再跑一趟歌剧院。” “都交给我就好。” 安德烈亚瞬间做了决定。 “小姐,现在我们好像是有了共同的秘密了?” 罗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今晚的奇遇,竟然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们两人捏成了一个共同体。 安德烈亚的秘密是巴黎小酒馆里的集会,争取政治权利的倡议……还有他的另一个名字——贝内德托?他究竟是法国人还是意大利人? 罗兰的秘密,则是女扮男装,甩开陪伴在巴黎的夜里独自潜行……此外,皇家歌剧团的经理认为她是一个“好人”? 两人之间共享的秘密即刻营造了一种稳定的“互不出卖”关系——或许这就是世界上最佳的默契。罗兰与安德烈亚商定了各自的去向之后,都不再开口,对刚刚过去的事绝口不提。 他们两人离开小酒馆之后,重新回到奥伯大街上。 安德烈亚不再装醉,也放开了罗兰的肩膀。他行走时落后罗兰半步,外人看起来就像是忠心耿耿的男仆,紧紧跟随任性的主人。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勃朗峰街,唐格拉尔公馆门外。 公馆里,唐格拉尔男爵的书房亮着灯,银行家显然又在核对他的账簿。 属于唐格拉尔夫人的那一翼完全是一片黑暗——男爵夫人正在与她公开的情人享用晚餐,还没回家。 正当罗兰还在犹豫着该如何骗过门房的时候,安德烈亚已经从她身后蹿了出去,歪歪斜斜地走上前,喷着酒气,揽着唐格拉尔公馆门房的脖子问:“兄弟……新桥,怎么走?” 门房最怕惹上醉鬼,无奈之下,只能半扶着安德烈亚来到道路正中,指给他看新桥的方向:“那里,过两个街区,左转,就到了塞纳河边……伙计,你这样会不会掉进河里哟……” 罗兰早已趁这工夫偷溜进了唐格拉尔公馆。 她从母亲日常用于进出的一道小门里悄悄回到小客厅,拐了一个弯,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没有点灯,而是先去大开了卧室的窗,向唐格拉尔公馆外张望。 果然,安德烈亚没去新桥,而是在围墙外面等她的消息。 罗兰向他挥了挥手,安德烈亚右手食指与拇指一圈,伸着三枚手指向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他甚至还在公馆的灯火之下比出口型:“合作愉快。” 好吧——罗兰悄悄地关上窗,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麻利地把身上的男人服饰都换下来,这才悄悄点上一盏灯,向外界昭示,住在这座公馆里的银行家小姐已经回来了。 隔壁琴房里,路易丝的琴声依旧在流淌——大歌剧院的钢琴已经采购而来,乐队与钢琴家正在磨合。因此路易丝几乎一刻不停在苦练,以求她登台的时候不至于辜负罗兰的期望。 罗兰躺倒在柔软的床榻上,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从头至尾细细回想了一遍。 毫无疑问,安德烈亚,或者贝内德托,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爱慕者或者追求者。 被外界誉为意大利的亲王,坐拥数百万的巨额财富,却躲在巴黎的小酒馆里和普通人一道集会。 罗兰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安德烈亚在讲话里使用了“斗争”这两个字——他一副富有经验的口吻,而酒馆内所有人的态度都很严肃,看来都是在相当认真地对待。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安德烈亚提到过一个地名:土伦—— 安德烈亚离开勃朗峰街的唐格拉尔公馆之后,快速回到大歌剧院。 他先去了基督山伯爵的包厢,出乎意料的是——包厢已经空了,清洁工正在里面打扫。 他请清洁工帮忙,调开了守在包厢门口的仆人,自己溜回去换回那一身贵公子的行头,这才在口袋里找到零钱,能够豪爽地赏给清洁工五法郎。 把唐格拉尔家的马车夫都打发走之后,安德烈亚一身轻松地离开剧院。 他现在住在王子饭店,从大歌剧院到王子饭店有点儿距离,但是今晚的天气很不错,夜风十分柔和,足以让他好好想一想今天发生的事——他邂逅的女孩。 他开始有点喜欢这女孩。 刚刚看见她穿着男人的衣服,英姿飒爽地站在小酒馆里的时候,安德烈亚却只觉得她——好冒失好傻一女孩。 但是什么时候他扭转了对她的印象呢? 究竟是她那份临危不惧的镇定打动了他,还是因为小酒馆里随便哪个普通人也能站出来为她证明——“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样一想,夜风变得越发温柔。 安德烈亚抬起头,觉得越发微醺,不饮自醉。 王子饭店就在前面,安德烈亚提醒自己,得收起这份闲适,赶紧摆出“亲王殿下”的那份架子。 谁知有个人在他身后重重一声咳嗽。 安德烈亚像是弹簧一样弹起来,转过身,心里暗暗懊悔:尽想着那些有的没的,竟然放弃了警惕,有人跟踪竟然也没发觉。 “卡德鲁斯?是你?” 看见身后的人,安德烈亚松了一口气。 “不是要你别跟着我了?” “我的小贝内德托啊,不好意思,不是我想干涉你的个人生活。” “可刚刚那明明是一个女孩……” “你还把她送回了某位银行家的府上。” “如果参加集会的人都听说了这件事会怎么想?” “他们还会信任你做他们的领袖吗?” “如果我去那位银行家面前,把你跟我在土伦做的‘大事’都告诉他,他又会怎么想?” “我和那位银行家,可是熟悉得很……年轻的时候,我们曾经坐在一起,吃过很多次饭……” 卡德鲁斯眯着眼睛,似乎陷入追忆。 安德烈亚马上皱起眉:“卡德鲁斯,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做的这些,并不是为了我个人的享乐。” “我是为了更多人的福祉,和更光荣的事业。” 卡德鲁斯讪笑着上前,伸手摸了摸安德烈亚身上重新换过的黑色晚礼服。 “可是今晚的事被抖出去,会令别人怀疑你,不是吗?” “把这么多人团结起来一条心,原本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安德烈亚没有说话。 “贝内德托,说实在的,卡德鲁斯老啦,比起你说的那些,‘更多人的福祉’、‘更光荣的事业’,我更想有一份稳定的退休金,可以舒舒服服地过几天退休生活。” “我们在土伦过的那些日子,我现在想也不敢想啦!” 安德烈亚定定地站着,看着卡德鲁斯,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 “除了早先小姐给的那两枚金路易,我还有些闲钱可以资助你。” “我告诉你个地址,你明天在那里等我。” “……” 翌日,罗兰找了个借口出门,前往巴黎的中央图书馆。 今天她打扮成了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家庭教师模样,借用帽子和面纱来遮掩自己过分美艳的容貌。 中央图书馆与七月王朝同龄。 在“大动荡”时期这座首都曾失去了很多珍藏,在局面稳定下来之后,各种幸运留存下来的古籍和出版物开始慢慢回流,在这座图书馆里安家。 除此之外,这座图书馆还保管了各种报刊,无论是全国性还是地方性的报纸刊物,都能在这里找到。 “请问,我如果想找一些地方上发行的报刊,应该去哪个区域?” 上了年纪的图书管理员询问:“小姐,您是要找地方志,还是最近的消息?” 罗兰估算了一下安德烈亚的年岁,说:“主要是五年以内的报刊。” 图书管理员指给她方向:“所有报刊都是按各省归类的,您先找到地区,就可以按时间由近及远查阅啦!” 罗兰谢过图书管理员,自己去找到了瓦尔省1那一栏,取出土伦的当地报纸,按照时间顺序向前翻。 因为安德烈亚提到过“斗争”这个词,她总觉得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过。 “在这里了。” 突然有一则简短报道落入罗兰的眼帘: “土伦的苦役犯暴动日前已被完全镇压。” 苦役犯?暴动? 罗兰惊讶于自己所看到的,她很难将安德烈亚与苦役犯联系在一起……那个卡德鲁斯却有点儿像。 她料想不会只有这样简单的一行字报道,赶紧将这个日期前前后后的报刊全部找了一遍,终于拼凑出了“土伦暴动”的大概事实—— 土伦的苦役犯组织了暴动,他们没有逃跑,而是要求合理的人身权利。 他们抱怨司法不公,很多人在接受苦役之前根本没有经过审判。 甚至这些苦役犯里充斥了大量的“替身”,穷困潦倒的年轻人为了养活年迈的父母甘愿把自己锁在军港的划桨船上,服役到死。 “暴动”刚一开始轰轰烈烈,后来难免落入寡不敌众的境地。 于是罗兰看到了最初那条消息。 “土伦的苦役犯暴动日前已被完全镇压。” 下面还有一条小字的附注:“暴动首脑贝内德托、卡德鲁斯等人目前尚且通缉在逃。” 第67章 基督山位面23 “贝内德托、卡德鲁斯?” 罗兰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 眼前却浮现安德烈亚那张漂亮的面孔。 她突然想起唐格拉尔夫人说过的话—— “他是由基督山伯爵介绍给巴黎社交界的。伯爵对他的家庭知根知底。” 如果“安德烈亚”=“贝内德托”,“贝内德托”=“在逃被通缉苦役犯”,那么, 伯爵在整件事中的角色又是什么? 这会是伯爵自“公债事件”之后, 再次落下的复仇之手吗? 罗兰:太复杂,不想了, 找个机会, 见到伯爵,当面问一问就是。 机会很快就来了。 唐格拉尔夫人在勃朗峰街的唐格拉尔公馆举办了一次小小的冷餐会,只邀请了数目有限的几位熟人, 目的正是为了把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子爵介绍给她在巴黎的朋友们。 基督山伯爵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虽然客人的数量有限, 安德烈亚依旧是人们眼中一枚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出众的外表、良好的仪态, 和讨人喜欢的态度,以及传说中的几百万家产,立即让来宾们爱上了他。 政客和报社记者与他畅谈政治、银行家找他商量投机生意、富有艺术气质的女人们拉着他鉴赏挂在客厅里的几幅名家画作……罗兰手中拿着一只玻璃杯, 远远地站着, 观察着安德烈亚。 基督山伯爵走近罗兰身旁,和她一起并肩站着,饶有兴致地开口:“欧仁妮小姐, 您似乎对整个巴黎社交界的新宠儿并不那么感冒?” 罗兰望着伯爵空空的双手, 笑着问他:“那么您呢,您也一样远离那位光彩照人的宠儿,是不是特地来嘲笑我这个主人家的女儿,竟然没有照顾好您这位贵客?” 她转过头招呼仆人, 赶紧给伯爵送上清凉解渴的饮料。 伯爵却极有礼貌地向后退了一步,略略躬身,表示他并不口渴, 请罗兰千万不要误解他有任何兴师问罪的意思。 “那么,轮到我向您请教了。”罗兰开口,同时敛去了唇角的笑意。 “听说您对卡瓦尔坎蒂子爵的过去十分了解?” 伯爵马上回答:“确切地说,我是对卡瓦尔坎蒂少校——安德烈亚的父亲,十分了解。” “我了解意大利人深埋在地窖里的财富,也清楚他们一毛不拔的个性。” “至于安德烈亚,他自小就因为家庭教师的关系,与父母失散。我想,他应该是在法国南方受的教育。”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而且将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如果事实证明,安德烈亚是个从土伦逃跑的苦役犯,伯爵也可以借口有人冒充,从而撇清自己,不曾欺骗过整个巴黎社交界。 基督山伯爵虽然是安德烈亚的介绍人,但他也完全可以说,从来不清楚安德里亚在法国的经历。 “那么子爵在我爸爸银行里开设的透支账户,是您担保的吗?” “不,小姐。” “安德烈亚在令尊的银行确实开立了一个户头,但是付款账户是佛罗伦萨最有信誉的银行——芬齐银行开立的。” 罗兰问了这些,觉得虽然伯爵态度温和,但她却似乎很难从伯爵口中问出什么来。 于是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别过脸,准备走开。 谁知这时伯爵突然开口—— “欧仁妮小姐,您问了我很多关于子爵的问题,我想问您,您是否对安德烈亚子爵拥有一些自己尚未明白的好感?” 罗兰的肩膀震了震,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 她自己也没想到,竟然会被伯爵这么误解。 谁知这副表情继续误导了伯爵,他继续说下去: “您不必担心,我很能理解。” “安德烈亚,他有些整个巴黎都没有的特质。” “他能够打动您这位巴黎最著名的‘冰美人’我丝毫不感到意外。” “但是我还是想提醒您,虽然您的父亲很希望您与安德烈亚发展出一些超乎普通友谊的关系,并最终能够缔结婚姻……” 罗兰盯着远处的唐格拉尔男爵,男爵正顶着一头难看的扁平黑发,仰着头,眼里闪着光,正在听安德烈亚侃侃而谈。 她再一次有了“待价而沽”的感觉,似乎自己头上早已被标好了价签;又或者身处拍卖会上正在被四处展示,即将“价高者得”。 “……但是您可能需要了解……” 伯爵的语速慢了下来,似乎在字斟句酌,这话到底应该如何说出口。 “安德烈亚,可能并不是您最合适的对象。” “和他结婚,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如果您不想日后后悔,就不要太接近安德烈亚。”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谁都可以,就安德烈亚不行。” 伯爵微微皱着眉,深沉的黑眼珠凝望着罗兰,眼里的沧桑慢慢溢出。 “您一向是自有主张的小姐,我的这番浅见,请您放在心中,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此刻罗兰心头的惊讶难以形容,好在拜她的人设所赐,她永远都是那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 她只是略略屈了屈膝就昂着头颅走开了,甚至没有再叫人给伯爵送来一杯水。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基督山伯爵,竟然开口劝她不要把安德烈亚作为对象——这个年轻人迈入巴黎的社交界,成为银行家小客厅里的贵宾,也正是拜这位伯爵所赐。 而伯爵,也并没有从她的态度里得到任何“保证”。 无独有偶,奉劝罗兰不要与安德烈亚走得太近的,还有制作方。 事情发生在刚认识安德烈亚的那天晚上,她在唐格拉尔公馆的阳台上目送安德烈亚离开,然后回到自己卧室里,躺在床上回想最近发生的事。 她的经纪猫“嗖”的一声就跳上了软绵绵的床垫,蹲在罗兰耳边,喵喵地叫了两声,小声说:“兰兰,制作方有紧急通知。” “制作方不建议你与安德烈亚子爵发生任何超乎友谊的感情。” “禁止你与安德烈亚子爵发生任何身体接触和关系。” 罗兰:……? 她反问:“连握手都不行吗?” 小猫猫很着急:“兰兰,你懂的。” 罗兰“嗤”的一声笑了:她当然懂了。 ——这不就是“恋爱禁止”吗? 由于名著位面的受众很广,制作方如果认为选手不适合发生任何超乎友谊的关系时,要么会打码,要么向选手直接通知,禁止选手和选手之间,选手和原著人物之间谈恋爱。 原因么,可能是出于违禁——举个栗子,亲兄妹是绝对不能沾染一分一毫这种密切关系的;但现在这个位面里显然不适用这种情况。 “知道为什么吗?” 罗兰悄声问小猫咪。 露娜摇摇猫猫头:“不知道。” “但是违反制作方的建议可能会被扣奖金!” 身为罗兰的经纪猫,露娜很负责任地提醒自己的选手。 “放心!” 罗兰很好笑地回答。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这样的种田选手在位面里谈过恋爱?” 露娜:……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是真的想谈,也不是不可以……” 当时的罗兰,直接打了个呵欠:“不好意思,我是真的很忙。” 除了蒙莱里的葡萄酒庄和种植园之外,她在巴黎还入手了一个歌剧团,此外还有些零星地块等待开发…… 她哪儿来的空谈恋爱? 可现在回想起这些,罗兰不禁陷入沉思—— 是什么让基督山伯爵也开口请求,要她千万不要为安德烈亚迷人的风姿所打动? 安德烈亚,究竟有什么特别? 仅仅因为他曾经是一个苦役犯吗? 唐格拉尔公馆的晚餐会上,没过多久,阿尔贝来了。 阿尔贝到来的时机太不凑巧,他走进唐格拉尔家的客厅的时候,罗兰正与安德烈亚弹唱一支意大利民歌。 罗兰演奏,安德烈亚演唱——他的嗓音里有一股别致的暗哑,能把忧伤唱得足够深沉。 他们俩的配合算不上是天衣无缝,却是相当精妙。 待到一曲终了,客厅里立即响起了响亮的掌声——这掌声很是讽刺,间隔很大,鼓掌的人一顿一顿地用力拍着手,喉咙深处含混着笑声。 罗兰抬起头,就见到了阿尔贝。 来宾们了然地望着这一幕。 大家都知道德·莫尔塞夫子爵与唐格拉尔小姐是一对。 现在却斜刺里杀出一个安德烈亚。 而“三角关系”永远是好戏上演的征兆,随之而来的背叛、欺骗、决斗、流血……都是三流八卦小报的最爱。 罗兰将钢琴一丢,给朋友使了一个求援的眼色。 路易丝赶紧从她手里接过钢琴继续演奏。 罗兰来到阿尔贝面前,小声说:“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您去了哪里?” “我陪妈妈去了迪埃普,医生要她呼吸呼吸海边的空气。” 罗兰颔首表示了解:阿尔贝不是一个成熟的年轻人,但是他对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确实是十分尊敬与体贴。 她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站着的安德烈亚,又看了一眼身边的阿尔贝,夹在这两人之间的处境实在是有点儿艰难。于是她淡漠地抛下一句:“或许我现在不在这里,你会感觉好一些?” 她转身就走,谁知阿尔贝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欧仁妮!” “阿尔贝!” 唐格拉尔夫人就像是一个“监察哨”似的,严密注视着她女儿附近的一举一动;似乎罗兰是一枚新鲜出炉的奶油蛋糕,任何人碰一碰她,那块优美形状的蓬松奶油就会被当场碰塌。 唐格拉尔男爵顿时也叫了出来:“子爵阁下……” 银行家一心想把女儿和意大利亲王撮合到一起去,自然也见不得阿尔贝如此穷追不舍。 银行家的口气十分冷峻。 阿尔贝只得把罗兰的手松开。 “对不起,欧仁妮……我,我总觉得我们还跟小时候一样。” 他柔声向罗兰道歉。 “我来是想告诉你……欧仁妮,我以前在你面前说过的那些大话,每一句都是骗人的。” “我从来没肖想过什么米兰、热那亚和威尼斯的伯爵夫人……那些都是说着玩儿的。‘壮游’的时候,我一直都很想回到巴黎来,把我所有的见闻都说给你听。” 罗兰:……? 阿尔贝现在遇到了竞争对手,终于发现唐格拉尔小姐还是值得追求一下的了? 他究竟是出于对于荣誉的捍卫,还是真的对青梅竹马的玩伴有感情? “那你在罗马,是怎么落到那些强盗手里的?” 罗兰记得很清楚:这位仁兄可是执着于“艳遇”,追随一个假扮成农妇的十五岁细腰男孩,这才落入强盗窝的。 阿尔贝顿时紫涨了脸,说不出话来。 罗兰:阿尔贝……你真是个孩子。 但她不想让对方太过难堪,于是故意伸出手,让阿尔贝握住了。 “我的朋友,小时候的友谊我也一样记得。” 阿尔贝顿时喜形于色。 “或许,到了您的心灵也和您的外表一样成熟的那一天,我会乐意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 罗兰松开手,转身离开,甚至没有向任何人道别,更加没有回头看一眼安德烈亚,直接离开了小客厅。 留下阿尔贝愣在原地。 而安德烈亚在远处抱着双臂,抬着眼观察着小客厅里发生的一切。 刚刚他曾经与银行家的小姐一起歌唱,并向她送去惆怅而多情的眼波。 但现在他冷静得就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正在计算出每个人脑海里的想法。 但安德烈亚发现自己好像很难计算出唐格拉尔小姐的心思。 至于基督山伯爵,他已经轻轻松松地准备好从银行家府上离开了。 唐格拉尔家这场晚餐会之后,八卦立即传遍了巴黎的社交界。 整个巴黎的眼光似乎都投向这段“三角关系”,不少人打心里佩服银行家太懂投机,晓得用女儿来左右逢源。 将来无论唐格拉尔家与谁结亲,对于唐格拉尔家来说,都是只赚不赔。 从唐格拉尔公馆的仆人口中流传出去的小道消息:身处旋涡之中的唐格拉尔小姐,心思有如海底针,谁都难猜透。 但罗兰的心思其实非常简单——种田,多种田,种好田! 她准备开始打理在巴黎的那几片地产,准备将它们打造成优良的蔬菜种植产区,从而弥补蒙莱里种植园过于昂贵的运费和有限的产能。 这天罗兰借口和路易丝一起外出,离开了唐格拉尔公馆。 马车到了圣奥诺雷区,一个身材高挑,穿着一身棉布工作罩衣,头戴灯芯绒鸭舌帽的年轻人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马车则载着女钢琴家继续前行,往大歌剧院去。 平民装束的年轻人快走几步,来到一处锈迹斑斑的铁栅栏跟前,“吱呀”一声响,推开了陈旧的铁门,走进这座“菜园”。 菜园位于两座豪华公馆之间的狭长地带,距离远处宽敞的街道仅有一条小巷相连。 因此这块地皮很难被改建成豪阔气派的公馆,长久以来一直都没卖出去。 罗兰却一眼相中了这里——看中这块地两侧都是公馆花园,没有华厦遮挡光线。 空地的两头整整齐齐长了两排有年头的栗子树,都是能够食用的栗子,而不是那些苦而无味的马栗。 空地上生长着成片成片的苜蓿,刚好到了收成的时候,一旦晒干马上就可以出售给就近的公馆当做草料。 苜蓿收成之后,罗兰就可以在这片地上种上豌豆、卷心菜、白皮红心萝卜……在菜园末端阳光最好的地方搭起架子,种起藤蔓蜿蜒缠绕的黄瓜、扁豆和小甜瓜。 土地上还有一口水井,灌溉甚至不用去公共水龙头取水。 在这片土地远离街道的一头,坐落着一座简易的小屋,目前暂时用作盛放工具、种子和肥料用,但只要稍加修缮,就能住人。工人可以住在这里,随时照料这片菜园,把收成就近送往圣奥诺雷区富足的大户人家。 罗兰来来回回地查看了一遍,对这块地非常满意。 这样的土地她在巴黎还买了好几块,但这是条件最优越,地理位置也是最佳的一块。 菜园的隔壁,是一座与唐格拉尔公馆一般豪华的公馆。 公馆花园与这座菜园用铁栅栏隔开。铁栅栏上还钉了一圈六尺高的木板,用以遮挡视线,免得外人往公馆花园内偷偷窥伺。 罗兰正在反反复复观察她的产业,却有一个年轻女人正站在公馆花园里,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形。 突然,罗兰一头茂密的秀发从她的鸭舌帽里散了出来,罗兰见四周反正没人,干脆将帽子一甩,挂在附近一道低矮的树枝上。 公馆花园里的年轻女人看见了,才终于确定是她认得的人,于是小声小声地叫起来:“欧仁妮,欧仁妮——” “欧仁妮,你回到巴黎来啦!” 罗兰听见呼声,刚开始时根本见不到人,找了好一阵,才从栅栏后面找出一道木板的缝隙。 她透过缝隙往里看,只见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少女,浅栗色头发,深蓝色的眼睛,脖颈修长。 制作方提供的说明也在她见到人的那一瞬间显示出来: “瓦朗蒂娜·德·维勒福小姐,检察官德·维勒福先生的女儿,富有但不能支配自己财产的千金小姐。旧日好友。” 罗兰看见“好友”那两个字就差点想要开口询问:“瓦朗蒂娜,能帮我一起种田吗?” 第68章 基督山位面24 瓦朗蒂娜·德·维勒福是一位优雅、娴静, 举止高贵的贵族少女。她与久违了的朋友说话时,脸上时不时地泛起红晕。 罗兰不自觉地把上一个位面的乔治安娜·达西小姐和瓦朗蒂娜进行比较,觉得她们两位颇多相像之处。 但是瓦朗蒂娜又比达西小姐更多些主见。这位看起来外表极其柔顺, 但内心却比她的外表要多些勇气。 要不是这样, 瓦朗蒂娜也就不会在自家的花园里向外窥伺了。正是因为她一直细心观察外面那个园丁装束的瘦削少年,才发现了这正是她女扮男装的朋友。 “这真是太巧了。” 罗兰感慨:她买下的, 最适宜做菜园的土地, 竟然就在德·维勒福家的花园旁边。 “亲爱的瓦朗蒂娜,你想不想和我一起打理这个花园?” “中植花草,真的很有意思。你也能收获一些美丽的鲜花, 装点你的起居室和书房。” 罗兰望望瓦朗蒂娜身后空寂无人的私家花园, 那里有一张长椅, 长椅上放着两本书,附近搁置着一把阳伞。 四个字总结这个姑娘的日常生活:有钱,有闲。 拉这样的姑娘一起入伙中田, 真是太合适了。 “我?” 瓦朗蒂娜听说, 眼里顿时出现光彩。 片刻后,这中光彩就黯淡了。 “我,我不会……” “谁还是生来就会打理花园的呢?” 罗兰已经四下里查看花园后门的铁栅栏, 寻找有没有通道能将眼前这只忧郁的笼中雀从花园里带出来的。 “我……家父和继母是不会允许我走出这花园一步的。” 瓦朗蒂娜低下头, 她拥有线条优美的长脖颈,看起来像是一只含羞的天鹅。 “如果被我弟弟爱德华发现,到时又是一顿吵闹。” “欧仁妮……如果有空,或许你可以来我家……看看我。” 年轻姑娘眼神忧郁, 说话声里带着一点儿乞求。 罗兰刚想开口,说她会定期来这片花园劳作,可以过来陪她聊会儿天。瓦朗蒂娜却突然回头, 说:“有人来了!” “抱歉,欧仁妮……你会被人当成是……” 瓦朗蒂娜没好意思把“下等人”之类的词说出口。她匆匆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表示自己必须赶紧离开了。 果然,庭院里的大树后面传来声音:“瓦朗蒂娜小姐,瓦朗蒂娜小姐,夫人急着找您,请快一点儿……” 罗兰:…… 就算是为了一个宝贵的免费劳动力,她也应该想点办法,帮助一下这个可怜的姑娘。 结束这天的劳作,她的马车从大歌剧院载着路易丝回来,接上她,一起回唐格拉尔公馆去。 一回家,罗兰就向唐格拉尔夫人提起这件事。 “瓦朗蒂娜?你怎么突然想起了她?” 唐格拉尔夫人惊讶地问。 罗兰摆摆手:“就……突然记起来这个朋友,想见见她。” 她如果要上德·维勒福家拜访,必须和自己的母亲一起。 “我能找个机会随同您一道上门,见见她吗?” “当然可以,德·维勒福夫人是我的好朋友。小爱德华我也好久没见了……” 唐格拉尔夫人嘴上说着可以,脸上却一阵红一阵白的。 “妈妈,您怎么了?” 平时罗兰一向将自己这位“母亲”称呼为“夫人”,只有在关心对方的时候,才会叫她“妈妈”。 唐格拉尔夫人一听到罗兰这么唤她,猛地从遐思中清醒,说:“不,我没事……欧仁妮,我只是想到,那座公馆的主人,是一位可怕的检察官……我这心里呀,就……” 罗兰一想也是。 巴黎多刑事案件,听说检察官不仅要撰写长达几十页的起诉书,还是时不时要和尸体、案发现场打交道。 她想了想说:“那,我们能不能趁法庭开庭的时候上瓦朗蒂娜家拜访,这样就见不到那位可怕的先生了。” 唐格拉尔夫人一怔:“也对,我怎么没想到?” 她翻了翻报纸,说:“明天就有刑事案件开庭,由德·维勒福先生主持公诉。我现在就写信给德·维勒福夫人,我们明天去拜访他们一家。” 罗兰向母亲道谢,心里略微觉得唐格拉尔夫人翻报纸找开庭信息的这一套相当熟练,有点熟练过头了。 但不管怎么样,能让她见到瓦朗蒂娜就好。 第二天,罗兰就已经在和瓦朗蒂娜一道,在德·维勒福家的花园里散步了。 “欧仁妮,谢谢你来看我。” 瓦朗蒂娜怯生生地说。 她显然对罗兰的行动力感到十分震惊——这个姑娘既能够打扮成个园丁,在她家的围墙外面打理花草,也能穿得像是巴黎最讲究礼节的淑女,到她家来拜访她。 “我们谈谈吧!” 罗兰热衷的则是拉瓦朗蒂娜入伙。 “你有没有兴趣,时不时地走出大宅,和我一起打理打理花草,中一中蔬菜?” 罗兰没有提钱的事儿——料想瓦朗蒂娜对钱应该不感兴趣。 这位姑娘,应该是巴黎最富有的女继承人之一,能继承的遗产绝对不会少于罗兰自己的嫁妆。 因此她提到的更多是园艺与中植能够带来的好处。 “园艺是一中修身养性的艺术,在室外劳作又能够健康体魄。瓦朗蒂娜,只要你肯试一试,我保证,你一定会爱上它。” “事实上最大的好处是,有人陪伴。” “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来自巴黎周边乡村的年轻妇人在帮我。大家能一边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一边一起说话、聊天、说说家长里短,休息时一起坐下来喝茶,吃好吃的饼干……” 罗兰给瓦朗蒂娜描绘了一副美好的图景。 瓦朗蒂娜却嗫嚅着嘴唇:“可是……” 罗兰给她打包票:“只要你点头,德·维勒福夫人那里,我来想办法。” 瓦朗蒂娜脸上飞起红晕。很明显这个姑娘嘴上不说,心里对于罗兰描绘的前景确实是渴望的。 回到室内,唐格拉尔夫人与德·维勒福夫人坐在一起,同时惊讶地问:“读书会?” 罗兰庄严地点点头——她的仪态令人觉得这个“读书会”是世界上最严肃、最有纪律、最富道德感的组织。 “地点在中央图书馆。每周四次聚会,至少参加两次,主要是同龄人读书和交流感想。如果刚巧对交流的书籍不感兴趣,也可以不用发言,自己做一些女红什么的。” “我想邀请瓦朗蒂娜一起去。” 唐格拉尔夫人与德·维勒福夫人对视一眼。唐格拉尔夫人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们的欧仁妮每周都会和她的女家庭教师一起,前往这个‘读书会’。” “‘读书会’入会有很高的要求,只有像我们欧仁妮和你们家瓦朗蒂娜那样,有才情的年轻小姐才有资格。而且必须通过邀请才能入会。” 事实上,罗兰和路易丝每天出门,都是打着前往“读书会”的旗号。 德·维勒福夫人听见罗兰夸奖瓦朗蒂娜,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微笑。但是她的笑容里无意识地带上了些冷嘲热讽——这令罗兰对瓦朗蒂娜的家庭情况更多了些了解。 “瓦朗蒂娜难道不用照顾努瓦蒂埃爷爷吗?” 德·维勒福家的独子爱德华这时候跑了进来,手上还持有一枚刚刚从花园里的孔雀身上揪下来的尾羽。 努瓦蒂埃爷爷? 由瓦朗蒂娜一人照顾? 罗兰这时想起来了——瓦朗蒂娜的祖父,老努瓦蒂埃先生,是一个因中风而瘫痪的病人。 德·维勒福夫人听见这等童言无忌,显得十分尴尬,连忙帮瓦朗蒂娜解释:“不,你姐姐只需要每天花上一点时间,与祖父说说话,不需要成天陪着他。” “我亲爱的瓦朗蒂娜,如果你想和欧仁妮一起去,你就去吧。” “老人家绝不会缺乏照料。当然,你也会按时回家,陪他老人家说话的对吧?” 瓦朗蒂娜想起了她的祖父,回头向罗兰看了一眼,见到罗兰在向她微微点头,顿时放了心,于是向德·维勒福夫人点头,说:“我想去。” 德·维勒福夫人也点头:“那非常好——但是,小姐,你第一天去‘读书会’,我想陪着你一起!” 瓦朗蒂娜:…… 见识了一次中央图书馆的“读书会”之后,德·维勒福夫人很满意,认为这确实是一个供未婚的年轻小姐们陶冶身心的地方。 瓦朗蒂娜则带着崇拜的眼神望着罗兰。 罗兰之所以有这底气,到德·维勒福家去邀请瓦朗蒂娜,正是因为“读书会”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机构—— 罗兰和瓦朗蒂娜像模像样地在那里读了一天的书,第二天才开始了她们的“中田”生涯。 罗兰介绍瓦朗蒂娜认识了那两个从蒙莱里来到巴黎的年轻女工,又带她去看自己在巴黎的另外几块土地——她还没有大胆到带着瓦朗蒂娜直接在德·维勒福公馆外面种田的地步。 在这里,瓦朗蒂娜在头上扎上帕子,系上围裙,戴上袖套和手套,帮助罗兰给花草蔬菜修剪枝叶、培土松土,闲时还会给刚刚出苗蔬菜和花朵捉捉虫。 她忙到额头出汗,白皙的脸孔红扑扑的,抬头望着罗兰的时候脸上满是笑意。 罗兰:“我说你会爱上中田的吧?” 在没有压力的前提下,中田是一中充满愉悦感的体力劳动,尤其对于内心苦闷的少女来说,这是一中转移注意力、陶冶心情,以及锻炼身体、增强体力的良好方式。 瓦朗蒂娜在圣奥诺雷区的大宅里郁郁不得志,和罗兰在一起劳作,倒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积攒多年的郁闷一股脑儿地给倒了出来。 罗兰也一下子了解到了这个“检察官家庭”里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是说,你的继母对你能够继承大笔遗产非常不满?” 两名少女并肩坐着休息,罗兰听见瓦朗蒂娜的“吐槽”,惊讶地问。 几天前她去造访瓦朗蒂娜家的时候,可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啊? ——看来德·维勒福夫人在外人面前比较能装。 德·维勒福家和唐格拉尔家一样,是重组家庭。 瓦朗蒂娜是德·维勒福先生前妻的女儿,她将继承外祖父母德·圣梅朗侯爵家的全部遗产。 而德·维勒福先生本人作为一名标榜清廉的检察官,他本人并没有多少财产。 因此瓦朗蒂娜的弟弟,小爱德华,和他姐姐的财产相比,实在是太贫穷了。 就因为这个,德·维勒福夫人在家中一直暗中排挤瓦朗蒂娜,处处针对。 德·维勒福先生从来不管这些家事,仆人们则都看主母的眼色行事。 可想而知,瓦朗蒂娜在家里的日子会很难过。 瓦朗蒂娜在家中势单力孤,她唯一的支持者是那位因为中风而躺在轮椅上,不能动、不能说话的爷爷努瓦蒂埃。 据说那位老先生在“大动荡”时期曾经叱咤风云,但现在浑身上下唯一能活动的就是那对眼睛,向世人透露他那具行将就木的躯壳里还藏着神智与灵魂。 罗兰一听:咦,这难道不正是她以前在“中田位面”里最常遇见的剧情吗? 以前在“中田位面”的时候,她总是专心中田,钻研技术——但这不妨碍她了解“中田位面”里的故事线和各中矛盾。 家长里短和鸡毛蒜皮都是这些矛盾的主旋律:继母、财产分割、不闻不问的父亲、卧床不起的老人……都是常见元素。 “我一度曾想离开家,去修道院度过余生。” 瓦朗蒂娜忧愁地说,“可是却又放不下我的爷爷。” 罗兰果断地说:“这样当然不行。这是回避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 瓦朗蒂娜:……! 罗兰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她和瓦朗蒂娜面前是已经清理整齐的小菜园,菜园像在上一个位面里的朗博恩那样划分出规整的区域,中植了不同蔬菜。不同颜色和形状的植株在整整齐齐的方块里创造出独特的美感。 “既然这是个‘中田’问题,或许,我们也可以用‘中田’的思路来解决问题。” 罗兰自言自语。 瓦朗蒂娜完全没听懂,“嗯”了一声。 “我是说,我们得想办法把你和你的家里人分隔开。” 这是名叫“分家”的传统思路。 瓦朗蒂娜连连摇头:“不不不,亲爱的欧仁妮,我宁愿死也不想离开我的爷爷。” 罗兰冲她一笑:“那就带上你的爷爷。” 瓦朗蒂娜:……? “当然了,这件事需要你和你的爷爷都完全同意才行。我的朋友,你说过你的爷爷能够表达他的心意,你能带上我,我们去见一见他,和他谈一谈吗?” 第二天,中央图书馆的“巴黎少女读书会”结束得有一点儿早。 罗兰和瓦朗蒂娜没等到唐格拉尔家的马车来接,就一起先回了德·维勒福府上。罗兰由瓦朗蒂娜带领,一起去见努瓦蒂埃老爷爷,见识了他用不同频率的眨眼来表达心意的本事。 “您是否能够了解……我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完全是因为我和瓦朗蒂娜是好朋友。我真心实意地希望她能够身心愉悦,健康幸福。” 罗兰像瓦朗蒂娜一样,屈膝跪在努瓦蒂埃老爷爷的轮椅旁。 这是一个瘦削的老人——他头发雪白,手上的皮肤松弛,遍布老人斑。唯有那一对乌黑的眼睛里依旧透露着坚定与智慧的眼神。 听见罗兰所说的,老人闭上眼睛,表示他了解了。 这是瓦朗蒂娜事先教给她过的,老人闭上眼睛,表示同意;连续眨几下眼睛表示不同意。 “那么我的计划,您……同意吗?” 罗兰把话问出口,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紧张。 她也无法预料,这个计划会被老人接受还是拒绝。 老人思索了片刻,闭上眼睛。 瓦朗蒂娜与罗兰顿时一声欢呼,两个妙龄少女在老人家的卧室里拥抱了一回。 罗兰再回头看努瓦蒂埃老先生的时候,发觉他的眼神里竟然也有几分笑意。 “谢谢您,努瓦蒂埃爷爷,谢谢您的信任。” 罗兰干脆与瓦朗蒂娜使用一样的称呼。 “接下来就要看我的了。对了,到时候还需要您一点小小的配合。但是请您务必放心,我一定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 罗兰走出德·维勒福公馆的时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要办成这件事还真的不容易。 但是,为了能多拉一个人和她一起种田,这些都是小事,都不在话下。 在这之后的几天里,罗兰和瓦朗蒂娜暂停了两天,没有前往参加“读书会”。 瓦朗蒂娜用这两天时间尽力照顾祖父,并悄悄收拾起了行装。 而罗兰却借机拜访了德·维勒福家的医生德·阿弗里尼先生。她拜访了不止一次,第二次上门的时候,甚至随身带了一些书籍和药剂,当面展示给医生看。 她的诚意终于打动了医生,德·阿弗里尼先生同意开口向德·维勒福先生说情。 “先生,关于您父亲的病……” 检察官像往常一样,在冷淡的面孔上努力摆出一点关切的神情: “怎么了?医生,我记得您说过,老先生的病是没有特效药的。” 德·阿弗里尼先生迟疑片刻,还是按照罗兰的请求把话说了出来。 “虽然没有特效药,但是最近的研究证明,有一中疗法对于老先生的身体大有好处。” “虽然不能让他的身体完全康复,但是对于某些身体机能的恢复是有好处的。” 检察官“哦”了一声,一副冷淡却又不得不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这是什么疗法?” “红酒疗法!” 医生诚恳地回答。 第69章 基督山位面25 医生为努瓦蒂埃老先生指点的“红酒浴”正好位于蒙莱里平原, 那里新晋成为巴黎附近优质葡萄酒的出产地。 葡萄酒的“药浴”价值,也是位于蒙莱里平原上的一处高级酒庄发现的。 用初酿葡萄酒进行药浴,能够软化肌肤角质, 提高皮肤活性, 美容养颜——这是从古罗马时期人们就知道的事。 但是酒庄最近开发的药浴,则专门针对中风患者的康复。据说初酿葡萄酒中有一种神奇的活性物质,能够刺激患者的神经,让那些受损的躯干和身体部位机能慢慢恢复。 当然,除了这些所谓的“药浴”之外,远离城市,享受充足的日晒和清新的空气,品味当地出产的新鲜美食——这本身就能帮助患者保持愉快的心情, 渐渐恢复。 目前这座酒庄在酿酒的工坊和酒窖旁边新修建了房舍, 作为疗养院。 努瓦蒂埃老先生作为第一批尝试这种“红酒浴”疗法的病人, 入驻疗养院。 老人的孙女, 富有孝心的瓦朗蒂娜小姐, 作为主要随行人员陪同前往。 蒙莱里距离巴黎不算远。德·维勒福先生与德·阿弗里尼医生商量好了, 医生将每周造访一次葡萄酒庄, 检查老先生的情况。 等到努瓦蒂埃老先生的情况稳定了,医生就不需要经常去探访, 届时再将照料和观察的工作交给常驻当地的护士和药剂师就可以。 努瓦蒂埃老先生就这样搬出了圣奥诺雷的大房子, 和他心爱的孙女一起,前往蒙莱里。 瓦朗蒂娜前往蒙莱里的那天, 罗兰也正好“有点事”需要前往蒙莱里。两名少女便同行。 在蒙莱里的疗养院, 瓦朗蒂娜在宽敞的庭院里转了一圈,又和在这里负责护理和照看病人的护士们都打了招呼。年轻的姑娘只觉得这里处处合心合意,竟然没有任何一处她不满意。 罗兰头一回见到朋友高兴成这样, 也忍不住笑:“看起来,真正让你开心的,是自由的空气吧!” “不用感谢我,我还正有求于你呢!” “你要是觉得这疗养院缺什么,哪里需要改进的,请务必写信告诉我。” 罗兰是把瓦朗蒂娜当成了她的“体验员”,专门考察疗养院的各项体验,将真实感受反馈给罗兰,再由罗兰一一改进。 “将来我可是打算在这里开大型疗养院和度假村的。” 在22世纪,葡萄酒对人体的各种健康影响早已被研究透了——罗兰知道怎样处理,能让这种人类历史上极其古老的饮料对人的健康有益。 葡萄酒对于努瓦蒂埃老先生的身体绝对有益,只是这种益处相对有限。相较之下,也许蒙莱里的空气、阳光和清泉对于老先生的健康来说更为重要。 “还有,不久就是葡萄的采摘季。瓦朗蒂娜,我希望你也能和这里的村民们一起,享受一下采摘葡萄的快乐。” “我和他们相处许久,深知他们都拥有善良而美好的心。” “希望你在这里,不会再感到孤独。” 瓦朗蒂娜很感动,她上前握着罗兰的双手说:“欧仁妮,我也很希望能帮到你。” 瓦朗蒂娜现在总算知道,蒙莱里这大片大片的葡萄园和蔬菜种植园都是朋友的产业了。 “让我们保持联系,蒙莱里发生任何事我都会报告给你的。” 罗兰心满意足地笑了——虽然她失去了一个身在巴黎的小帮手,但是在蒙莱里却多了一双眼睛,帮她留心这里的产业。 ——很值! “瓦朗蒂娜,我们是好朋友,你如果还有任何困难烦扰,请一定告诉我。” 罗兰临走之前正色交代。 瓦朗蒂娜感动地点着头,她流露出微羞的神色,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她稍许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了,谢谢你,欧仁妮——” 就这样,罗兰独自一人,回到了巴黎。 瓦朗蒂娜走后一个月,唐格拉尔夫人见罗兰还是一周四次,规律前往中央图书馆,参加“读书会”,她很好奇,问罗兰: “我的宝贝,德·维勒福小姐离开之后,你只有路易丝陪伴,你难道不闷吗?” 罗兰淡漠地摇头:“不,夫人。‘读书会’在瓦朗蒂娜离开之后又来了新人。” 唐格拉尔夫人:……这样啊。 巴黎闹中取静的小菜园里,海蒂将手中的小铲子一丢,“呼”地吐出一口气,毫无形象地往地上一坐,伸手拿起搁在一旁的小铜壶,拧开壶盖就往自己嘴里咕咚咕咚地倒。 “世事难料,我竟然也有这么一天,会在位面里帮一个‘种田选手’种田?” 听见海蒂的感慨,罗兰“哈”的一声笑了起来。 “可见,人一旦憋闷到了一定程度,就什么活儿都能干了。” 太难得了。 罗兰竟然能见到海蒂这么个希腊大美人,换掉自己身上丝绸和缎子剪裁的华服,踢掉镶满宝石的皮拖鞋,换上粗糙的棉布工作服,带上袖套和手套,手持铲子在菜园里干活。 按说海蒂这么活泼,喜欢交际的个性,就根本不应该假装只会说希腊语,整天躲在基督山伯爵的大宅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我这也是没办法!” 海蒂“呼”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我根本不能想象,把自己整天困在巴黎的一间公馆里,像是一个不能自主的女奴……” “越是习惯了位面外的独立,在位面里就越是不能接受,这种刻在根骨里的不平等与不自由。” 罗兰默然:她很同意。 “但我能理解伯爵的想法,我必须演好伯爵麾下一个保守而沉默的‘被保护人’。如果我真的每天在巴黎社交界招摇,那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前功尽弃?”罗兰好奇地问。 “嘻嘻,这些我不该说给你听的。” 海蒂扬起脸笑着,盯着罗兰的双眼,仿佛看穿了她的用意。 罗兰的脸微微有点热——现在看来,海蒂是最接近“真相”的人。她接海蒂出来一起“种田”,确实多多少少存了一点套话的希望。 能多知道一点都是好的。 谁知海蒂说的完全不是她想听的。 “你想过吗?你有一个‘仇人’,这个‘仇人’深深地伤害了你,背叛了你,让你的亲人死于你的眼前,让你的前半段人生永远笼罩在噩梦里……你要怎样做,才能平息你满腔的仇恨?” “海蒂,你……” 罗兰听着她的语气,竟然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 “对,制作方就是这样干的——他们把这样的‘情绪’强加于我。当我见到仇人的时候,我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种恨意在我心底燃烧……” 海蒂说这话的时候,那一对形状漂亮的黑眼睛里确实正在燃烧着一对小小的火焰。她盯着一株从地里长出的蒜苗,仿佛那正是她的仇敌。 那小眼神彪悍的——罗兰有点庆幸,自己与海蒂是朋友,不是敌人。 “到这种时候,你会觉得,单单惩罚他一个人,根本不足以平息你心头的怒火,你唯一想做的,就是将曾经施加在你身上的痛苦放大百倍,反过来再施加在他身上,你失去的亲人,他也一样失去……” 罗兰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海蒂的这番“复仇宣言”太过骇人,但她竟然……在一定程度上能理解。 “欧仁妮,你说,这世界上存在‘完美’复仇吗?” “完美”的复仇啊—— 罗兰发出一声叹息。 “我不认为这世上存在什么‘完美’复仇。” “‘复仇’就意味着伤害,不仅伤害对方,也同时伤害自身。” “但是我也不会劝人放弃复仇。” “‘放弃’本身也绝不是完美的。” “‘放弃’并不意味着消弭仇恨,只是强迫一方接受、淡化、遗忘……是单方面的伤害。” 罗兰一面说,一面心里惴惴的。 “你别害怕——这什么‘完美复仇’并不是我在琢磨的事,这是我家大人成天在思考的。自从我进入这个位面就是这样。” “我并不期望什么‘完美’,我就希望制作方赶紧帮我将这种‘仇恨情绪’释放掉。仅此而已。” 听见海蒂这么说,罗兰顿时觉得抽到个“边缘角色”也是件幸事,至少不会像复仇者那样承受如此漫长的痛苦与心理压力。 “海蒂,你……” “哦,欧仁妮,我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我也要被扣奖金了。” 海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表示她不能再剧透了。 罗兰:原来会被扣奖金的,不止是她家的“经纪猫”。 “不说这些了,说说你的歌剧团吧。” 海蒂终于找到了一个两人都很喜欢的话题。 “现在上座率上来了吗?” “好多了!”罗兰想起这一个多月的经历,也有些哭笑不得。 “我现在才知道,‘控评’这种事,这个位面里也有。” 自从她买下了皇家歌剧团,剧团的情况在一天天地转好,演出的口碑也不错。 但报上就是没有正面评价的评论员文章,甚至没有多少文章是关于皇家歌剧团的。 罗兰请阿尔贝的朋友,供职于报馆的德尚先生查了一次,果然发现了“控评”的情况。乐评人写好的稿件,但凡是赞扬歌剧团的,都被打入编辑的冷宫。 报上还登过一两次剧团的负面~评价,大多有失公允。但是这些报道都是小角色撰写的,掀不起什么水花。 真正有见地的评论员,又都爱惜羽毛,不屑于写这些一味贬低的不实之辞,因此最近的报刊,竟似乎很默契地一起忽略了歌剧团。 但是剧团的口碑在慢慢恢复,上座率在一点一点地提高。 “对了,明天我们会上演一出排演的新戏——《魔笛》。你来吗?” 罗兰问海蒂。 岂料海蒂对歌剧十分了解,吃惊地问:“《魔笛》?为什么要在巴黎上演一出用德语唱的歌剧?” “用德语也没什么关系吧?”罗兰反问,“相反我的歌剧团里没有多少人说流利法语,意大利语是日常工作语言……” 海蒂:“说重点!” “明天奥地利的王子到访,晚上会来歌剧院听戏。” 罗兰笑着回答。 “正解!”海蒂鼓掌,“这样的正式访问,报刊绝对没办法再这么‘控评’。欧仁妮,你真的很聪明。” “既然如此,明天晚上我一定会前来为你助阵。” 海蒂骄傲地昂起头。 “我要浑身披满钻石,闪闪发光地坐在包厢里——” 罗兰:好吧……我很期待! 当下两位年轻的小姐就说定了明天的安排。海蒂先回香榭丽舍大街上的基督山伯爵公馆,罗兰则驱车前往大歌剧院——那里,杜普雷夫人正带着整个剧团排演《魔笛》这一出传世经典。 这样的彩排罗兰已经来看了好几次,剧团的表现一次比一次圆熟。 罗兰这次赶来看带妆彩排,特地选了奥地利王子即将入座的包厢,坐在那里,以求还原贵宾们入席之后看到的效果。 她手中已经拿上了用法德两种语言书写的剧情简介和演员阵容介绍小册子,册子上压印了烫金边,精美无比。 歌剧院的舞台之下,管弦乐队一旁已经安置了演奏用的钢琴。 路易丝经过近两个月与乐队的磨合,她的钢琴已经俨然能与乐队融为一体。 大幕拉开,序曲响起,舞台上出现效果逼真的古埃及布景:嶙峋的怪石上,建筑着一座高大宏伟的神庙。 《魔笛》是莫扎特的最后一部歌剧作品,也是他四部歌剧中最出色的一部。 它是个童话,也是个爱情故事——但是歌剧的真正主角,却并不是恋爱中的任何一方。 这个故事的绝对主人公名叫“夜女王”,她的独生女儿帕米娜被丈夫交给了“光明之国”的领袖抚养,这违背了夜女王本人的意愿。 夜女王十分不忿,于是谎称女儿被“光明之国”抢走,故意指使埃及王子塔米诺前去光明神殿中解救帕米娜。 王子带着夜女王赠送的魔笛上路,却识破了女王的谎言,没有按照她的要求刺杀光明神殿的祭司长。他与帕米娜的爱情也终于经受住了考验,开花结果。 在罗兰看来,这个故事虽然叫做《魔笛》,其实不如叫“夜女王黑化史”。 “夜女王”这个角色由善至恶,由救人到害人的过程,撑起了整出歌剧。而整出歌剧最为华彩的两个唱段,都出自夜女王之口。 换句话说,如果把夜女王演活了,整个剧就成功了。 在选角上—— 唐娜·贝尔洛小姐,担任花腔女高音“夜女王”。 剧团中的新秀,波尔波拉小姐,担任“夜女王”的女儿帕米娜。 所有演员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唐娜原本就最擅长花腔女高音。 波尔波拉的声线刚柔并济,再加上她很年轻,确实是帕米娜的不二人选。 带妆彩排很成功,罗兰坐在高处的包厢里,仿佛跟随演员们在古代埃及进行了一回童话冒险。 彩排结束,罗兰从包厢中起立,为整个剧团用力鼓掌。 台下,为排演这一出剧目尽心尽力的杜普雷夫人喜极而泣。 演员们自己也非常满意,上前相互拥抱。 一时罗兰离开包厢,来到舞台一侧,演员们中间,加入他们欢庆的行列。 “非常好,保持这个水准,明天我们就能大获成功!” “……” 整个彩排结束之前,罗兰没忘了向所有人确定一回状态。 “关于明天的演出,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眼光从所有演员面孔上扫过,然后是乐队、剧务、场务、布景、道具…… 人人都面带自信,热情地冲她点头。 罗兰放心了,她一边与杜普雷夫人商量,一边离开舞台,因此没注意唐娜小姐神色间闪过一丝慌张。 事实上,饰演全剧“灵魂角色”夜女王的唐娜小姐——在她休息室梳妆镜跟前的抽屉里,藏着一封便笺。 “不知好歹的女人,歌剧团将因你而毁灭。” 第70章 基督山位面26 《魔笛》公演的这一天, 皇家歌剧院的上座率终于达到了空前的程度。 不少久未光临的人们走进这曾经熟悉的地方,映入眼帘的是焕然一新的剧院,到处都装饰着真花真树,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提神的香气, 令人精神一振。 《魔笛》的海报贴在最显眼的位置,海报上真人大小的唐娜·贝尔洛小姐栩栩如生。她正身着埃及女王的服饰,站在那里傲视这喧嚣往来的人世。 海报下面摆满了唐娜小姐的“仰慕者”所赠送的鲜花与花篮,花篮中全都是“预祝公演成功”的卡片。 经过最近这一段时间的“复健”之后,唐娜小姐的状态恢复得不错。她在巴黎的人望也已经渐渐恢复到巅峰。 奥地利王子所在的主包厢,位于皇家歌剧院最显眼、视野最好的地方。 在王子的包厢周围,巴黎几乎所有的显贵都按时出席,如众星捧月般散布在各个包厢之间。 内政大臣的私人秘书德布雷先生甚至都无法在王子附近的包厢里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相比之下, 基督山伯爵包厢的位置就极为令人钦羡。 他出高价包下了主包厢隔壁的一间。当全身上下都点缀满钻石的希腊美人出现在包厢内的时候, 整个歌剧院都为之侧目。 唐格拉尔夫人与罗兰一道, 坐在自己家的包厢里——她们已经不需要再“蹭”德·莫尔塞夫伯爵家的包厢了, 罗兰接管歌剧团之后, 长期预订了一个低调但是位置不错的包厢。 唐格拉尔夫人不无遗憾地看了看远处的主包厢。 “欧仁妮, 你看看, 基督山伯爵所保护的那位希腊美人,真的是风光无限啊。” 就连奥地利王子, 显然都在为身边出现的美人而动容。 “欧仁妮, 可是为什么在你身边,我眼里就完全见不到其他人……” 坐在罗兰身边的年轻人, 正巧是安德烈亚。 他浮夸地表达着爱意, 并伸手去抚弄他那一头金色的短发,小拇指上的钻石在发丝之间闪闪发光。 “欧仁妮,你根本不需要与她人相比较……你的一生已经很幸福了。” 阿尔贝坐在罗兰的另一边, 一边望着希腊美人的包厢,一面若有所思地说。 自从罗兰上次开口直言阿尔贝还“不够成熟”之后,阿尔贝就渐渐表现得深沉得多了,总是说些唐格拉尔夫人听不懂的话。 当下唐格拉尔夫人就要求阿尔贝解释一下,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尔贝笑笑不语,继续装深沉。 罗兰却根本没有理会这三位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自顾自望着舞台。 她双手互握,手心里微微有汗。 借着天时地利人和,歌剧团迎来了声望与口碑“复兴”的最好机会。因此今天的演出必须完美。 如果在外国嘉宾面前出了半分岔子,到明天,报纸上势必口诛笔伐——那么她费尽心力,为歌剧团营造的绝妙机会就此付之东流。 很快,舞台的灯光被调亮。 原本在大歌剧院里四处弥漫着的,由人声组成的细密“嗡嗡”声,就像是潮水退去,渐渐消失。 随着“梆梆”两声脆响,剧团经理赫克托穿着十分戏剧化的礼服走上台前,用德法两种语言向所有的观众打招呼,并对王子的大驾光临表示欢迎。 “《魔笛》上一次在巴黎公演,还是在17年前。今日,皇家歌剧团借此机会,向远道而来的嘉宾致以敬意。” 奥地利王子带头大声鼓掌——毕竟《魔笛》是德语歌剧的瑰宝。 经理退下之后,乐队指挥敲了两下指挥杆,全场肃静。 激动人心的序曲随之奏响,磅礴的大幕拉开,宏伟的埃及布景展现在观众面前,引来一片惊叹。 罗兰刚开始还在为剧团紧张,可随着音乐响起,连看过彩排的她,也被舞台上演员们的精妙表演渐渐带入了剧情—— 唐娜饰演的夜女王带同她的侍女救下了误入山谷的埃及王子塔米诺。 见到这位王子具备智慧、勇敢与忠贞,女王便给塔米诺看女儿帕米娜的肖像,并且请求王子出手,把她那被困光明神殿中的女儿救出来。 这时,缓板响起,夜女王从她的王座上站起来,唱出一支非常著名的咏叹调《我的命运充满痛苦》: “被夺去爱女的母亲,是世界上最不幸的。” “只要爱女不回,快乐就永远不归——这是多么卑劣的魔鬼!” 歌声渐渐转为悲切。 “难忘昔日爱女战栗求救,她声声呼唤母亲——救我!救我!” “眼巴巴地看着她被掳去,我身为母亲,却只能掩面哭泣……” 这时,罗兰忽然听见身边唐格拉尔夫人压抑的呼吸声。 她忍不住抬起头,正好看见母亲此刻正满眼含着亮晶晶的泪水,望着舞台,似乎被触动了伤心事。 据罗兰所知:唐格拉尔夫人的德语说得并不好。 但是唐娜硬是用歌声打动了她,用情绪渲染了她。 唐格拉尔夫人已经和其他很多观众一样,全然入戏。 年轻的安德烈亚也正望着唐格拉尔夫人,既疑惑不解,又似乎有些感动。 “小姐,我为您所享受到的母爱而略感嫉妒——” 他与罗兰交头接耳。 按照基督山伯爵所说,安德烈亚同样自幼就与父母分开。 唐娜的歌声却渐转激昂,她在鼓励准备出发救人的埃及王子: “塔米诺,你将是我的救星,如果你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当你救出帕米娜胜利归来,你将拥有世间最美好的爱情。1” “……” 这是一首极富戏剧感的咏叹调,唐娜将夜女王的情绪变化表现得细致入微。在深沉的母爱与悲戚,与强烈的复仇意志之间,唐娜的声音却又很好地体现了身为女王的尊严。 罗兰听着听着,忍不住会想:究竟是什么造成了夜女王的哀伤——即便她身为女王,也没有办法将女儿留在身边吗? 唐娜唱完最后一个音,便转身退场。舞台布景开始迅速变幻。 直到这时,整个歌剧院里才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彩声。 “唐娜!” 人们激动不已,为唐娜这一曲精彩献唱大声叫好。彩声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似乎能将屋顶掀翻。 罗兰则激动地将双手一握:“稳了!” 以演员们现在这样的状态,今天的演出显然是稳了。 唐格拉尔夫人这时也恢复了正常,她微笑着自嘲:“这究竟是今天主演唱得太好,还是我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纪了?” 阿尔贝在她身边,打了个哈哈想要接话,却被唐格拉尔夫人“嘘”了一声制止:“下一场了。” 第二场的主角是波尔波拉小姐饰演的帕米娜。她被困在光明神殿里,却发现母亲所痛恨的神殿祭司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邪恶。 她的声音年轻、轻快、自如,再加上扮相优雅。观众们很快就又被这位初出茅庐的新秀给迷住了。 《魔笛》是一部两幕歌剧,第一幕结尾处演员们掀起了一个小小的高~潮,随后大幕落下,幕间休息开始。 罗兰坐在她的包厢里,将身体稍稍前倾,往向包厢外的大厅。 她很想听听观众们对第一幕的评价观感如何—— 到处都是兴奋的面孔,人们无一不在兴奋地议论第一幕的演出,不少人将双手拍得通红。 赠送给唐娜小姐的鲜花,在第一幕的幕间就已经摆满了舞台的一角。 当然,也有不少是写明了要送给波尔波拉小姐的。 剧团的工作人员不得不在幕间休息的时候专门把鲜花都抱回后台去,腾出地方供演员和乐队出入。 要么是因为表演太过精彩,要么是因为剧院里来了大人物,唐格拉尔夫人今日竟然无人问津。 她的包厢里除了几名小辈以外,没有其他人拜访,就连内政大臣的私人秘书都不在她的包厢里。 于是这位银行家夫人摇着扇子,百无聊赖地问:“为什么今天的幕间休息显得格外地长?” 罗兰刚想笑,突然听见安德烈亚在身边接话:“是呀,今天的幕间休息确实比往常更久。以往这时候至少乐队要开始准备了。” 罗兰立即从包厢里探身去看——果然,乐队的乐手们已经进入乐池,但是指挥正站着,和大提琴手不知在商议什么,两人的神色都有点紧张。 这时连阿尔贝也在罗兰身后冒出一句:“不大对劲……” 罗兰倏地起身,想要走出包厢:“抱歉,先生们,我需要离开一会儿。” “欧仁妮!” 唐格拉尔夫人震怒了。 “你是个没出阁的小姐,你怎么能……” 唐格拉尔夫人的意思:没有母亲或者熟悉的亲属陪伴,罗兰连这包厢都不能出去。 谁知这时包厢门口有人通报:“基督山伯爵大人到——” 果然,基督山伯爵出现在包厢门口。 “唐格拉尔夫人,我的那位被保护人热切地想要邀请令嫒到我的包厢去坐坐。” 唐格拉尔夫人顿时舒服了—— 难得基督山伯爵大人这么好心,让他的希腊公主出尽风头的同时,还能想到欧仁妮。 再说,基督山伯爵是巴黎社交界的大红人,由他和希腊公主同时陪伴,想必没什么人胆敢在欧仁妮背后说三道四了。 再再说,基督山伯爵的包厢,可就在奥地利王子殿下的隔壁。如果王子殿下正好去隔壁包厢拜访,能与欧仁妮说上两句话…… 唐格拉尔夫人立即打定了主意。 她刚一点头,基督山伯爵立即开口:“阿尔贝与安德烈亚也一起来吧!” 唐格拉尔夫人也考虑过,欧仁妮可能确实需要一个男伴陪同。但是无论是邀请阿尔贝还是安德烈亚,都不那么合适。 难得基督山伯爵这么贴心,同时邀请了两个年轻人一起。 唐格拉尔夫人心怀感激,目送身边的年轻人同时起身。她这才意识到:……包厢里只剩她自己了?! 罗兰一旦走出自己的包厢,立刻向基督山伯爵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随后提着裙子,转身向后台飞奔。 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伯爵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年轻的骑士们,我想,唐格拉尔小姐需要你们的时刻到了。” 罗兰根本没有停下,她听见阿尔贝问了一句什么。 紧接着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阿尔贝和安德烈亚两人同时跟在她的身后。 但她也顾不上向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解释,只管提着自己的裙子向前跑。 种田劳作给她带来的健康体魄这时展现了威力,罗兰一口气跑到歌剧院的后台,脸不红,气也不喘。 歌剧团的人见到她过来,就像是见到了主心骨,马上有人出声招呼: “东家——” “欧仁妮小姐!” 阿尔贝和安德烈亚这时同时赶到,他们听见这一声都惊讶不已。 安德烈亚还好些,阿尔贝则张大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还是他所认识的欧仁妮吗? 罗兰却也完全没时间和心情向这两个年轻人解释什么。她一眼瞥见了剧团经理:“赫克托,这是怎么回事?” 经理看见东家小姐和安德烈亚同时出现,忍不住一呆,顿了顿才回答:“东家,唐娜,唐娜被人劫走了——” 第一幕的最后一场是由波尔波拉小姐和唐娜小姐共同主演的。唐娜饰演的夜女王先行下场,她按照习惯回到自己的休息室休息。 那时候,整个第一幕还没有结束:乐队还在乐池里演奏,波尔波拉小姐还在台上放声歌唱。 因此谁都没有听到唐娜休息室里的动静,谁也没有察觉到异样。 直到幕间休息时,人们才发现,唐娜的休息室里一片狼藉:镜子被打碎,唐娜一向用来润嗓的护嗓茶全部打翻在地……唐娜小姐则踪影全无—— 两幕歌剧,刚刚演完第一幕,主演就不见了。 “已经确认是有人劫走了她,从剧院的后门带了出去——” “我们在唐娜桌上发现了这个。” 经理把一张纸条递给罗兰。 罗兰只扫了一眼,就断然说:“唐娜有危险,发动所有人手去找,必须把她找回来。” 经理也很焦虑,头上沁着的全是细细的汗珠。 “所有能腾出来的人手都去找唐娜了,也通知了附近的警察和宪兵。” “但是,东家,现在需要您做个决定,唐娜小姐不在,如果幕间休息她没办法及时赶回来,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罗兰来回踱了两步,再度拿起手中的那张纸条。 她顿时感到一股无明之火在心中腾起—— 这一招太狠了!无论是对唐娜本人还是对剧团! 偏偏这一次还不能像上回唐娜晕倒那次那样,换一出新剧继续表演—— 这一出歌剧是专门为造访的奥地利王子排演的,现在已经演毕一半,没有中途再换剧目的道理。 但如果不换剧目,他们没有了首席女高音,他们又如何能够继续演出? 背后给予打击的对手再明显不过——就是安茹侯爵。 他上一次没能逼迫唐娜就范,这一次就下这样的黑手。 他会怎么样处置唐娜,会伤害唐娜吗?人们要怎么做,才能找到唐娜,保护她本人,保护她那出色的歌唱天赋? 今天的公演如果就此中止,那么第二天报纸上的大标题会是什么?不敬?还是丑闻?……无论是什么,可以料想的是,整个剧团再次来到深渊的边缘,这一次,他们也许很难挣脱不幸的命运。 一时间罗兰怒气冲天,她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她在剧团渐渐向她聚拢的人们面前反复踱步,迈出的每一步都极其用力。 却只有她,她才能来做这决定,剧团究竟要怎样才能应付眼前这几乎致命的打击。 阿尔贝在一旁望着罗兰,心里突然觉得这小姑娘和他印象中的欧仁妮不大一样了。 此刻怒气冲冲的她,浑身上下都写着倔强,那张原本高傲冷酷的脸变得更加美艳,猩红的朱唇却被洁白的贝齿咬了又咬,留下几个深深的牙印儿。 “欧仁妮……” 阿尔贝心头热血往上一冲,就想问有没有什么他可以帮得上忙的? 谁知安德烈亚抢先一步开了口。 “欧仁妮,唐娜小姐那里,我去外面帮你找。” 阿尔贝:…… “我也去!” 已经比情敌慢了一步的年轻人赶紧跟上。 谁知安德烈亚走到罗兰面前,突然伸出双手,重重在她肩上一拍,说:“我的朋友,请相信我,我还是有点儿能耐的不是?” 罗兰明亮的大眼睛盯着安德烈亚,马上回想起那天晚上在小酒股的大厅里,安德烈亚和他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 “我相信你,” 事实上,罗兰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请你们尽快,尽快……” “好嘞!” 安德里亚嬉皮笑脸地冲她行了一礼,动作十分夸张。 他随即大踏步地向后台一侧的旁门走去,略伸伸手指,剧团经理赫克托就立即跟上。 阿尔贝又慢了一步,顿时一跺脚,紧跟着 “欧仁妮,你放心——” 罗兰这时却已经把寻找唐娜小姐的事完全放在了一边。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永远相信团队的力量,已经交出去的任务就不会再挤占她的注意力,接下来她就要全力以赴处理好剧院里的事。 “路易丝,路易丝!”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家庭教师,她最要好的伙伴,音乐事业的合伙人。 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握住了罗兰的双手。 “欧仁妮,我要怎么才能帮助你?” 年轻的女钢琴家早就在为剧团的命运忧心忡忡,但这忧心在见到朋友的那一瞬间早就化为坚定的信念—— 有她的朋友在,这世间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 而她则会不遗余力,全力以赴。 “路易丝,我的朋友,接下来是你的表演时间。” “请你与乐团合作,尽量拖延一下幕间的时间。” “好——” 路易丝根本不问,要演奏什么,要拖延多久…… 她根本不问,只要罗兰说了,她就去做。 “杜普雷夫人,老师……” 罗兰一转身就去找她在音乐上的启蒙老师。 杜普雷夫人也是极有造诣的女高音,现在唐娜小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罗兰想知道,杜普雷夫人有没有可能顶替唐娜小姐的位置,把第二幕唱下去。 又或者,她的朋友波尔波拉小姐,也是一位极其出色的女高音。 波尔波拉小姐能不能顶替唐娜,然后再另寻其他人顶替波尔波拉? 杜普雷夫人早就在一旁候着。 刚刚发现唐娜小姐失踪的时候,她也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慌得不行。 但是罗兰一出现,这种慌乱与紧张就消失了。 因为解决问题的措施已经一项一项地被安排了下去。 路易丝已经在与乐队商量第二幕前的演奏了。 剧务与道具已经开始准备第二幕的布景。 而杜普雷夫人突然发现——解决一切危机的钥匙,其实就在她眼前。 罗兰向杜普雷夫人开口:“夫人,第二幕,您能不能……” 杜普雷夫人这时却双目炯炯,紧紧地盯着罗兰。 她突然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罗兰的手。 “欧仁妮……我们的时间不多,我尽量快地向你解说。” “唐娜小姐所饰演的‘夜女王’,在第二幕中有一段全剧最为重要的唱段,除此之外,她的念白和与其他人的合唱,都可以由女王的侍女代为完成。” “老师,所以您……” 罗兰大喜,她多少已经看到了将全剧完成的希望。 谁知杜普雷夫人却继续紧握住罗兰的手,大声说: “欧仁妮,这一段咏叹调你在彩排时也听过好几遍,你会唱,对不对?” 这下轮到罗兰万分吃惊了:“夫人,您的意思是……” “是的,欧仁妮,整个剧团,除了唐娜小姐,没有人能够胜任夜女王这个角色,而那段最著名的咏叹调,放眼整个巴黎,没有人比你更加适合演唱……” “我不行,波尔波拉小姐更加不行……” “您是说……” “欧仁妮,只有你,现在只有你可以拯救这场演出,拯救这个剧团了!” 罗兰心中似有雷声响起,杜普雷夫人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回响,轰隆轰隆—— “只有你,只有你……” 她只顿了一秒钟,就开口反问杜普雷夫人: “您所说的,最著名的唱段,究竟是哪一段?” “是——《我心中燃炽着怒火》。” 罗兰:确实……我心中正燃炽着怒火! 第71章 基督山位面27 皇家歌剧院里, 人们渐渐开始意识到,第二幕的开场来得要比平时更晚一些。 鉴于奥地利王子的包厢那里始终人来人往,很多人将这种延迟想象成为对于贵宾的“逢迎”与“照顾”, 对此都表示理解。 没过多久,乐池里的乐师们纷纷坐定。 喜爱歌剧的观众们已经先行开始鼓掌。王子的包厢里也逐渐安静下来。 出于约定俗成的规矩和对于艺术家们的尊重, 整个剧院开始屏息凝神, 准备欣赏精彩的歌剧演出。 谁知却有一位身形瘦弱的少女在钢琴旁站起身,遥遥冲着远处奥地利王子的包厢鞠了一躬,然后在钢琴旁就坐。 乐队指挥也伸出指挥棒,在指挥架上轻轻敲击两下。 剧院里所有的观众都听见指挥开口, 冲着王子的包厢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 只有听得懂德语的人才知道乐队将在第二幕开场之前, 为奥地利王子加演一两首作品。 ——这也正常。 只是,这个坐在钢琴跟前的少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然有资格,坐在皇家歌剧院中进行幕间演奏? 但这少女显然不是刚开始与乐队合作的新人。 她扬起双手,轻轻落在三角钢琴的黑白键上,微微一颔首。那边乐队指挥手中的指挥棒已经扬起。 清澈的琴声顿时从少女指间流淌而出。 她演奏的, 是贝多芬根据《魔笛》主题而创作的变奏曲7段。1 这是乐圣贝多芬在欣赏了这一出迷人的童话歌剧之后, 根据其中的一支咏叹调主题所写的变奏曲。 作为乐队, 在幕间单独演奏这样一支变奏曲, 是相当优雅的选择——前提是钢琴手技巧圆熟, 与整个乐队配合无间。 而这位少女钢琴家的技巧,绝不仅仅是圆熟。 她简直是在琴键之间游刃有余,收放自如。 琴声抓耳,哪怕是再无心聆听的观众也忍不住暂且放弃那些庞杂的思绪,侧耳细品—— 大提琴加入了。 大提琴浑厚丰美的音色, 仿佛有一个人在低沉诉说。 钢琴却依旧灵活跳脱地前进,进退有度,丝毫不掩大提琴沉稳的风范,又独树一帜,活活泼泼。 但凡有过情史的人都听得出,这变奏曲明明是在述说着爱情。 当然也是在呼应第一幕里的一段经典咏叹调——《那些感受到爱情的人》。表演十分应景。 当少女演奏出最后一个音符,大提琴手手中的琴弓也同时离开了琴弦。 乐声却继续萦绕在整座歌剧院里,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啪——啪——” 竟然是奥地利王子那边所在的包厢带头开始鼓起掌来。 随即掌声、叫好声响成了一片。 歌剧院里人头攒动,人们纷纷在询问这位坐在宏伟钢琴面前的少女究竟是谁。 少女却与乐队指挥同时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加演”一首曲子。 继续“加演”,有可能会消耗观众们的耐心,可他们此刻确实不知道后台是否已经找回了唐娜小姐,演出是否能够继续。 谁知就在这时,舞台的灯光渐渐点亮—— 整个乐队都兴奋非常:这意味着第二幕的演出马上就要开始。唐娜小姐想必已经回到了歌剧院,演出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了。 果然,大幕拉开,舞台布景上出现一片椰林,椰林后方能远远地看见金字塔。 第二幕演出开始了。 当大幕徐徐拉开的时候,罗兰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 按照杜普雷夫人的评价,她虽然是一个极有天赋的女高音,却是一个歌剧表演的门外汉,她没有参加过彩排,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走位—— 但是她身边有同伴的支援。 饰演夜女王侍女的女演员,是剧团内参演《魔笛》次数最多的人。“侍女”担任了指点罗兰走位的职责,甚至会替罗兰用宣叙调说所有的台词。 因此罗兰并不孤单,她的“侍女”正在身边扶着她,把她扶到指定的位置上。 有人会替她念道白,她只需要“本色演出”,始终摆出一副高傲的女王态度就好。 至于有没有人能认出她其实不是第一幕时出场表演的“夜女王”——罗兰并不知道。 但是按照杜普雷夫人所说的,罗兰本人的身材与唐娜小姐很像,两人都是身材高挑,黑头发,甚至嘴角都有一枚黑痣。 另外罗兰的妆容也与第一幕时的唐娜小姐有所不同。 用位面外的语言来说,就是“黑化了”。 杜普雷夫人给她画上了浓厚的“烟熏妆”,早先她在镜子里看过,知道自己此刻的妆容看起来眼窝深陷、憔悴而愤怒——与这个角色的名号“night queen”更加般配——深陷绝夜,彻底“黑化”。 大幕扬起,“侍女”扶着罗兰,慢慢走上舞台正中。 灯光被巨大的银色反光板反射,照在她身上,似乎她一分一毫的细微情绪都会在不经意间流露给观众。 尽管有人在帮她说着道白,但是所有观众的眼光,依旧全都凝聚在她一人身上—— 这就是皇家歌剧院,这就是歌剧。 她是这一出歌剧的灵魂,精神主角。 此时此刻,罗兰心里却在想:她为什么会“黑化”?夜女王为什么会“黑化”? 哦,是了!——侍女的道白解释了这一切。 夜女王年轻的女儿,天真善良的帕米娜,被女王的丈夫抢走,交给了光明神殿。 女王的丈夫不止抢走了她的女儿,还夺走了女王的法器——太阳的七重盾,并把它交给了光明神殿的祭司,使得女王失去了法力,无法保护自己的亲生女儿。 罗兰想:为什么地位如夜女王,竟然也没有权力抚养自己的女儿? 但这还需要问吗? 就像她,没有权力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踏出自己的包厢; 就像唐娜,没有权力干干净净地切断一段没有必要继续的感情; 这是个属于男人的世界—— 她们生来就被人品头论足,横加约束。 就像海蒂说过的那样,但凡品尝过平等的滋味,就越是难以接受这个位面沁在根骨里的不平等和不自由。 这时,波尔波拉小姐饰演的帕米娜来到罗兰面前,年轻的公主在向夜女王求情——她不想杀死光明神殿的祭司,不想双手沾上鲜血,不想这父与母、光明与暗夜之间的争斗继续下去。 这时罗兰身旁的“侍女”掐了掐罗兰的胳膊,给出信号。 波尔波拉则双膝跪在罗兰面前,伸出双臂祈求——她不想执行母亲的命令。 乐队已经奏出第一个音符—— 整座歌剧院里,但凡看过《魔笛》公演的观众们都难抑兴奋。 他们知道剧团的首席女高音即将唱出一首举世闻名的咏叹调—— 《我心中燃炽着愤怒》。 这是莫扎特送给世上所有花腔女高音的礼物,同时也是挑战。 他用最为华彩的乐章来描摹人性,也用快速唱法和连续的高音f,来描述夜女王那狂暴的心情,和瞬间喷薄而出的愤怒。 罗兰微微扬起头,她回想起上台之前杜普雷夫人的话: “欧仁妮,成败在此一举。” “只有你,可以挽救你自己的剧团。” “欧仁妮,只要你想一想,我们为什么愤怒?” ——我们为什么愤怒? 罗兰闭上眼,瞬间睁开,轻启樱唇。 她相信这个人设本身的能力,相信不凡的唐格拉尔小姐。 她更相信此刻她们所有人感同身受的愤怒。 她开口—— 坚定的力量顿时挟裹着强大的高音回荡在整座歌剧院里。 “死亡与绝望就在眼前—— 永远消失吧、沉沦吧、毁灭吧; 让此生的羁绊都粉碎吧!” 一连串繁复的高音f,频繁撞击着听众们的耳鼓。 弦乐快速的重复音和断音,竟然似乎完全无法赶上人声。 “啊,让一切都毁灭,光明永远臣服于暗夜;” “啊,让掌管复仇的神明,记下我恒久的誓言……” 《魔笛》这一出歌剧,夜女王能塑造成功,整个一出歌剧就成功了。 这个人物由善到恶的“黑化”,在情理之中,同时也理应值得同情。 当罗兰唱完这一段的时候,她睁开了双眼—— 饰演帕米娜公主的波尔波拉和刚才一模一样,正双膝跪在罗兰面前。 但是波尔波拉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似乎她从没听过这样的演唱。 这种表情只停顿了一秒,波尔波拉小姐的眼中闪现骄傲的泪花—— “欧仁妮,我是知道你的——” 她的眼神仿佛正这样说。 掌声与彩声如同山呼海啸般从剧院里响起。 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这样震撼人心的歌声,也没有人听过这样一曲一气呵成的演唱。 甚至人人都被歌声中的那种情绪所感染。 人们一个接着一个从座位上站起来,拼命送上掌声,仿佛同样的热血在他们的身躯里流动。 罗兰却突然比了一个手势—— 她还想唱! 乐队指挥整个人懵圈了。 按照脚本,她的演唱到这里就结束了。 接下来如果罗兰继续,乐队拿什么来伴奏,唱走音了该怎么办? 路易丝坐在钢琴旁,淡定地冲指挥摇了摇手,比了一个口型: “绝对音感——” 什么?绝对音感? 乐队指挥傻在原地:拥有一个比自己强太多的东家是怎样的体验? 他顿时指挥棒一伸,左手一捏。 乐手们纷纷按住了弦,所有乐声,一概止歇。 歌剧院里,依旧狂热的观众似乎陡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闭上嘴,任凭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他们也想要噤声,以便听清舞台上的歌声。 歌声响起了,竟然是清唱。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音乐家敢于挑剔这歌声的音准。 它就像是一柄飞刀,直接钉在了它应该在的音阶上。 “我的命运充满痛苦——” “被夺去爱女的母亲,是世界上最不幸的。” “只要爱女不回,快乐就永远不归——命运啊……这是多么卑劣的魔鬼!” 罗兰这是在舞台上清唱了第一幕夜女王的咏叹调《我的命运充满痛苦》。 任谁都没有想到,在那样激情澎湃的愤怒之后,罗兰竟然还能收。 这段清唱,蕴含了无限柔情。 夜女王愤怒与仇恨之下,原来竟是这样幽微的情绪和浓厚的愁苦。 这个人物就这样,活灵活现地站在所有观众面前,所有人都听懂了她的心声。 竟真的有观众在听见这短短一段清唱之后,潸然泪下。 不用说,唐格拉尔夫人定然是其中之一。 一曲终了,歌剧院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掌声雷动。 罗兰一转身,身后万籁俱寂。 过了好久,第二波足以掀翻屋顶的喝彩声响起。整座歌剧院掌声雷动。 奥地利王子站起身向歌唱家表达敬意——德语是他的母语,王子对这两个唱段的感受异常深刻,才会如此激动地起立。 过分热情的彩声直接令演出中断了。 罗兰不得不在“侍女”的搀扶下,来到台前向观众们致意。 在这里,她清楚地看见乐池里的乐队全体起立,为她鼓掌庆贺。 指挥和乐师们眼里写满了崇敬之情。 路易丝则兴奋地将手都拍红了。 她再抬起头时,发现基督山伯爵已经来到台前,向她掷来一束鲜花。 正如海蒂上次说过的那样,这鲜花的缎带上,扎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钻石。 罗兰无话可说,只能接过鲜花,向观众们亮出缎带上的钻石,然后向包厢里的海蒂献上飞吻。 远处,希腊美人兴奋得满脸通红,连连飞吻回来。 当罗兰来到台下的时候,杜普雷夫人将她一把抱在怀中。 “孩子,你是天主赐予这世间的瑰宝——” 事实上,罗兰此刻满头都是涔涔的汗水。演唱曾令她一度汗如雨下。 杜普雷夫人赶忙紧紧地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休息。 “可是仁慈的天主啊?你让她降临人世,为何又让她生于贵族之家?” 杜普雷夫人小声感叹。 罗兰:没办法,位面里毕竟没有择业自由。 这可能也是令她“愤怒”的原因之一吧。 想到这里,罗兰突然将杜普雷夫人的胳膊一抱。 “唐娜怎么样了?唐娜找到了没有?” 有个声音懒洋洋地在旁边开口—— “你看这是谁?” 说话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安德烈亚。 他这会儿正十分痞气地斜倚在后台的一面墙壁上,跷着脚,显摆着他擦得亮光光的漆皮鞋。 阿尔贝也在安德烈亚身边,却显得十分拘谨,一会儿抬起头瞅瞅罗兰,一会儿又低下头。 一个和罗兰一模一样的人影缓步走上前,面对罗兰,几乎不敢辨认。 “欧仁妮,你……” 显然刚刚的演唱唐娜也听见了,这位女高音这会儿心里估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 “唐娜小姐——” “太好了!” 罗兰由衷地感叹:“这样我还来得及及时赶回去。” 后台险些人人绝倒: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啊! 刚刚献唱了完美的唱段,现在又急急忙忙地要躲回去做她的幕后东家? 为什么世上竟会有这样不喜欢声名大噪的歌者? “这怎么行?” 杜普雷夫人一把拉住了罗兰。 “一会儿还有‘安可’。” 罗兰却冲着唐娜一笑,说:“正主都回来了。” 唐娜闻言胸口一窒。 刚才罗兰的演唱她在后台听见了,心头唯有四个字:“自愧弗如!” 甚至唐娜自己已经参加过多次的彩排,却依旧不像罗兰那样能唱出夜女王的心境—— 谁能想到在那段狂暴奔放到极致的《我心中燃炽着愤怒》之后,再加上一段哀婉柔情的倾诉? 但是唐娜小姐自忖哪怕换了自己,气息也没办法如此自如地在不同情绪与曲风之间切换。 此刻她望着罗兰,心里只有“后生可畏”四个字。 她甚至担心,一会儿上台“安可”的时候,珠玉在前,自己甚至都不敢开口。 罗兰却快步上前,她随手拾起放在脚边的花束,快手快脚地把上面那枚“鸽子蛋”摘了下来。 摘下这枚钻石戒指的时候罗兰才想到:其实基督山伯爵送她这枚贵重的礼物,也正是为了帮助她的首席女高音“验明正身”。 罗兰把“鸽子蛋”戴在唐娜手上,嘱咐她,待会儿上台“安可”的时候,向包厢里坐着的那位希腊公主挥手,给她看这枚戒指。 唐娜怔怔地望着罗兰:“您,您……”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我……” 唐娜又同时缺乏勇气与自信,甚至生平头一次,没有胆量登上她钟爱的舞台。 “你不会是想让我后悔救你了吧?” 罗兰笑嘻嘻地回头一指安德烈亚和阿尔贝,“还让我欠下了这么大的两份人情。” “我的朋友,你要相信,是上天赋予我们开口唱的权力,我们要做的,就只是尽全力开口唱出来!” 唐娜听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住,泪水簌簌落下,顿时哭花了眼妆。 此刻她的眼妆和面前罗兰的一模一样,完全不用再补妆了。 第72章 基督山位面28 在皇家歌剧团在完美演出《魔笛》之后, 迎来了要求“安可”的狂潮。 在波尔波拉小姐“安可”了帕米娜最著名的唱段《爱的欢乐像朝露一样消失》之后,唐娜小姐也再次演唱了《我的命运充满痛苦》和《我心中燃炽着怒火》。 就连钢琴家也应邀再次演奏了一支莫扎特的钢琴奏鸣曲。 包括那位“富有艺术鉴赏力”的奥地利王子在内,观众们都听得如痴如醉。 当全体演职人员一起上台, 向观众致意的时候,唐娜小姐特地向坐在中央包厢附近的希腊美人和基督山伯爵致意, 同时伸手给她看手上戴着的那枚硕大明亮的钻石戒指。 罗兰这时已经与安德烈亚和阿尔贝两人回到了包厢里。 唐格拉尔夫人正在唏嘘:“唐娜小姐唱得太动人了, 我有时觉得她将手伸到了我心里,一时将它紧紧拧着,一时却又温柔抚慰……” “难怪希腊公主那么喜欢她,送给她这么贵重的礼物。” 阿尔贝扭头看看罗兰, 安德烈亚继续在唐格拉尔夫人身边吊儿郎当地坐着。 罗兰则一如既往, 面无表情,漠然坐着,丝毫没有为将那枚钻石戒指拱手送人而感到惋惜。 相反, 她很庆幸,多亏有基督山伯爵和海蒂,替她想出了这个办法。 这样即便有人发现了任何蛛丝马迹,对于台上的“夜女王”从头至尾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起了疑惑, 又或者劫走唐娜的人想要借此大作文章——别人也不会轻易相信这种指控。 公演成功了, 歌剧团得到了拯救。 罗兰心里一阵激动。 但是她这个人物天性高傲, 喜怒不形于色。 此刻哪怕是她再欣喜若狂, 只要她端坐在那里, 就连头发丝也不会动。 但是今天的成功不仅应归功于她,另外两人的功劳也不小。 罗兰的眼神向安德烈亚溜过去。 这个年轻人的能耐果然不小。 早先她在台上演唱的时候,安德烈亚带上了阿尔贝和赫克托一起去找人。 阿尔贝认为应当尽快报告内政部,令其派出宪兵,在附近地带大规模搜查。 安德烈亚却觉得要将唐娜小姐那么一个大活人, 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剧院里带出去并不那么容易。 他从剧院后门走出去之后,向皇家歌剧院背后的街道内走了一段,和一个小酒馆的酒保打了招呼,又随手资助了一个流浪汉。 至此,安德烈亚已经确认:唐娜小姐应该还在歌剧院内。 他立即要求赫克托和他一起审问了剧院的某名工人——正是这个工人指称他看见有人架着唐娜小姐离开了剧院的后门。 安德烈亚拷问起细节来,据阿尔贝说,还使用了一点“不绅士”的手段。 那名工人果然招架不住,招认了是他收了安茹侯爵的钱,要他在幕间把唐娜小姐引到一个储藏室里,并且将她捆起来,一直到演出结束。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安德烈亚和阿尔贝解救了唐娜小姐,并且把那名工人交给警察。剧院经理赫克托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去面见检察官,就此事向安茹侯爵提起控诉。 这时,仗义帮忙的两位“骑士”就坐在罗兰的身边。 他们很有默契地对于刚才的经历绝口不提。 安德烈亚还是那副老样子,时不时用勾魂夺魄的眼神望着罗兰,口中长吁短叹,似乎在抱怨罗兰对他的“热烈追求”总是没有回应。 罗兰无奈,只能与他对视,心想:为什么这家伙在人前总是表现得那么浮夸? 他明明很有能力,而且从上次在小酒馆的聚会来看,他所图也不小。 但为什么他一定要在人前表现出追求她的样子?他究竟在图谋什么呢? 安德烈亚见她的眼光里带有疑惑,顿时伸出右手,将手指放在自己唇上。 罗兰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拥有共同的秘密。 而这一次,自己的“秘密”又有不少透露给了对方。 阿尔贝坐在罗兰身边,这时却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刚刚营救唐娜小姐的行动中,他表现得粗枝大叶,毫无主张。 和安德烈亚比起来,他简直是弱爆了。 虽然早先大家没时间谈论这一些细节,可现在从罗兰的反应来看,明显她对安德烈亚更为感激。 阿尔贝顿时觉得十分失落,郁郁寡欢地独自坐着,甚至连唐格拉尔夫人好奇询问的眼神都回避了。 直到剧院散场,绅士们站起身送女士们回家,阿尔贝听见罗兰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声:“我的朋友,我真诚地感谢你。” 阿尔贝涨红了脸,情不自禁地向罗兰深深地一躬。 他也没想到,青梅竹马的结婚对象,一句简短的肯定,对他来说竟这么重要。 这时唐格拉尔夫人却想起了伯爵夫人承诺过的夏季舞会,问阿尔贝:“令堂已经订好了舞会的日子了吗?” 阿尔贝恭敬回答:“已经订好了,请柬很快就会送到府上……” 他继续盯着罗兰那张美艳的侧脸:“……夫人和欧仁妮……会出席的吧?” 唐格拉尔夫人摇摇手里的扇子:“那当然。我其实最想问的是,府上邀请了基督山伯爵吗?” 罗兰和安德烈亚同时支起耳朵。 阿尔贝点点头:“那是当然。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么。” “那位美丽的希腊公主,也会出席吗?”唐格拉尔夫人好奇地发问。 阿尔贝摇摇头:“夫人,这我就真的不清楚了。” 第二天,巴黎所有的报刊,都在首页上报道了昨天皇家歌剧院公演《魔笛》的消息。 “一场完美的演出,唐娜·贝尔洛小姐再次证明了她的无所不能!”——《箴言报》的评论员这样写着。 “第二幕那段经典花腔女高音《我心中燃炽着怒火》被她做了一个巧妙的即兴改变,唱完怒火炽烈的咏叹调之后,立即转为哀婉欲绝的叹息——现场的观众无不为此拍案叫绝。” “之后在安可阶段,唐娜小姐的表现并没有在剧中那样惊艳,但是观众们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性和辨识能力。他们表现出的唯有狂热……” 罗兰将手中的报纸扬得哗哗响,对走进餐厅的路易丝笑着说: “你看过报道了吗?” 路易丝羞红着脸,摇了摇头——她一向不敢看报上的乐评。 “德·阿米利小姐,巴黎有一名出色的钢琴演奏者,她在外国贵宾面前的精彩表现得到了乐评界的一致赞扬……” 罗兰笑着把评价路易丝的话大声念出来。 路易丝则伸手拍拍心口,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欧仁妮,你的信。” 路易丝把几封用信封封好的便笺递给罗兰——罗兰名下各种产业送给罗兰的信件都是寄到路易丝名下的,但是在信封上做了特殊的标记。路易丝见到就会拿来给罗兰。 “哈,”罗兰拆了第一封,顿时露出笑容。 “德·莫尔塞夫伯爵家举办舞会,指定我们作为唯一的食材供应商。” 这令罗兰的心情太好了。 在蒙莱里和在巴黎的蔬菜种植园的出产越来越多,越来越稳定,在巴黎中央市场的摊位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蒙莱里”的名气已经很响,而食材行甚至已经与巴黎每一户高门大户建立了直接的联系。 食材行甚至能够直接将应季的菜品清单和建议的菜谱递给那些名门贵妇们,由贵妇们定夺之后交给厨房,厨房自然会向食材行采购。 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也已经勾选了菜品清单,确定她家舞会上的各种果蔬都会直接向食材行采购,并且会预订大量的鲜花,用于装饰舞会的场地。 “希望阿尔贝的舞会能够大获成功。” 罗兰真诚地表达愿望——这样她的产业生意一定会更好。 她又拆了一封,脸色却沉了下来。 路易丝连忙问:“怎么了?” “是剧团经理的来信——昨天唐娜的事……有点儿令人不爽。” 路易丝睁圆了眼,她能从罗兰的表情里体会到明显的不悦。 ——这是剧团经理赫克托来信,简单报告了唐娜事件的处理结果。 他们已经将绑架唐娜的工人交给了巴黎的警察,并且录得了那人的口供。 赫克托面见检察官,要求对指使行凶的安茹侯爵提起公诉。 谁知检察官得到了口供,确认行凶者将被羁押,但是不会对安茹侯爵有任何行动。 赫克托向检察官提出了疑问,检察官却建议他稍安勿躁。 “等到安茹侯爵的政敌上台时你再来吧,到时候你这桩案子一定会非常有用的。” 检察官如此回答剧团经理。 剧团经理如实转述给罗兰。 罗兰:没想到这个位面的司法系统如此崩坏。 代表公正与正义的法律完全沦为争权夺势的工具。 罗兰想了又想,也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写回信给剧团经理,嘱咐他,尽快排查剧院里的所有工作人员,如果不是剧团知根知底的老员工,就留个心眼,要求他们提供可靠的亲属担保或者金钱担保。此外再做好一切安保措施。 好在《魔笛》公演之后,剧团和唐娜小姐的名气已经再次打响,安茹侯爵现在已经无法再撼动唐娜在歌唱界的地位。 昨晚的事,也多少能够给安茹侯爵提个醒——他也是有政敌的,这种事做的越多,就会有越多的把柄落在政敌手里。 ——希望他不会再轻举妄动。 罗兰心里很不舒服:不能使用法律约束,只能依靠对方自觉……实在太令人不放心了。 “检察官?” 罗兰忽然想起了她的朋友瓦朗蒂娜的父亲,德·维勒福先生,那位也是检察官。 她看了看赫克托的信,信上写的并不是德·维勒福这个姓氏。 早先她曾听母亲说起过,德·维勒福先生是一个严苛到可怕的检察官,司法界最正直的人。 瓦朗蒂娜的父亲,究竟是这个无序司法界里的异类,还是同流合污,但表面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呢? 这样揣测朋友的家人似乎不太好。罗兰给剧团经理回过信以后,就把这件事放在了一边。 但是她在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的夏季舞会那一天,见到了传说中可怕的检察官。 这天在夏季常见的雷雨中开始。 好在罗兰忠心的员工们凌晨五点就开始采收各种各样的蔬菜与瓜果,在雷雨降落之前,要送到德·莫尔塞夫府上的食材就都准备好了,新鲜地、水灵灵地躺在篮筐里。 德·莫尔塞夫家的厨娘签收的时候非常满意,并且表示会把食材行推荐给她认识的其他几家贵夫人家里。 除了蔬菜与挂果之外,食材行还“跨界”,给德·莫尔塞夫府上送去了很多鲜花——不仅有用来插瓶的鲜切花,还有不少盆栽。 茉莉花、栀子花、铁线莲……那些能够在闷热夏日里释放幽香,减少人们烦闷情绪的花朵,都盛放在精美的瓷盆中,被送到即将举办舞会的大宅院里——它们是被“租用”的,第二天还能回收。 巴黎人在这些小生意上一向很精明。 罗兰由母亲陪伴着来到德·莫尔塞夫伯爵府邸,很欣慰地见到了食材行辛苦劳作的“成果”,被盛在精美的碗碟中,用最高规格的餐桌礼仪送上来。 鲜花随处可见——她刚刚在伯爵府中站定脚,一左一右两枚玫瑰就递到了她面前。 一枚来自安德烈亚,一枚来自阿尔贝。 因为有与安德烈亚“恋爱禁止”的前提,罗兰接受了阿尔贝的那一枝,同时冷淡地横了安德烈亚一眼。 金发的年轻人却举着手中的玫瑰,送到口边,作势轻轻一吻。 “……” 罗兰不得不承认,若论起撩拨美人,安德烈亚确实比阿尔贝强多了。 所以她随阿尔贝走开,并且要求阿尔贝替她指点一下赴宴的宾客——多半是德·莫尔塞夫伯爵的同僚和朋友,因此阿尔贝指点起来,毫无趣味可言。 “可惜我的朋友弗朗兹·德·埃皮奈没能及时赶到巴黎来。” “要是他能早动身几天,就能赶上今天的舞会了。” 罗兰还记得这位“弗朗兹”,阿尔贝在“壮游”的时候多数时间都是和弗朗兹一起度过的。 “什么人会在七月里从外省赶回巴黎来?”罗兰好奇地问。 “弗朗兹会——弗朗兹和德·维勒福小姐有婚约,到巴黎来是来结婚的。” 罗兰恍然觉得早晨的雷声又响起了。 德·维勒福小姐不就是瓦朗蒂娜吗? 瓦朗蒂娜现在不正是好好地在蒙莱里“种田”? “瓦朗蒂娜是我的朋友,我可从来没听她提起过结婚的计划。” 罗兰心想:倒是听她提起过“出家”去修道院的计划。 阿尔贝耸了耸肩,说:“可能父母们觉得婚姻大事,由他们决定了就好。根本不需要过问当事人的意见吧。” 罗兰顿时想起,她曾经问过瓦朗蒂娜,还有没有为难之事需要朋友的帮忙。 瓦朗蒂娜当时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说没有。 可能是她觉得这种事即便对罗兰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吧。 “那德·埃皮奈先生什么时候会和瓦朗蒂娜结婚?” “几天之内吧!”阿尔贝想了想回答,“听说德·维勒福小姐的外祖父母一到,就会安排他们结婚。” “这么快?” 罗兰心想:这可真是令人措手不及。 不过,结婚总是需要瓦朗蒂娜在场的,从没听说过“缺席”结婚这种事。 如果家长真的要安排结婚,瓦朗蒂娜就一定得回巴黎。 罗兰想:到时再去问问瓦朗蒂娜也不迟。 “哦,对不起,亲爱的欧仁妮,我必须要离开你一下。” 阿尔贝忽然紧张起来,他向花园的一个角落走去。 罗兰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与基督山伯爵面对面站着,不知是不是起了什么争执。 即便站得很远,罗兰也能看清楚:基督山伯爵本人比他平时的样子要更激动那么一点点。 阿尔贝过去大约是调解。 这种调解却未必有什么效果,罗兰眼看着伯爵与阿尔贝一道走开,而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脸上则流露出凄婉欲绝的神色。 要知道,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一向对罗兰没啥好印象。这时罗兰自然也不想上前自讨没趣,与人搭腔。 她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正当罗兰百无聊赖地一个人站着,想从仆人手中接过一杯冰镇的饮料,略解一解暑气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一个古怪的人从伯爵府邸的大门走进来。 夏日的舞会场合,这个怪人却穿着一身严整的黑衣,黑衣边上滚着一圈红线,勉强让这身服饰与丧服有所区别。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色蜡黄,头发稀疏,一枚金丝边单片眼镜架在眼眶上。 这个怪人步入舞会大厅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却是唐格拉尔夫人。 罗兰眼看着那两位无声地交换着眼神。 她猛地意识到:这两位不仅认识,而且很熟悉。 然而陌生人第一句话却是对德·维勒福夫人说的。 “夫人,发生了不幸的事。” “我们必须立即把瓦朗蒂娜从那个乡下人开的疗养院里召回来。” 这人,正是那个传说中铁面无私的检察官,瓦朗蒂娜的父亲,德·维勒福先生。 第73章 基督山位面29 德·维勒福先生并没有给舞会带来什么鼓舞人心的消息。 他只是来找德·维勒福夫人的——毕竟家中要办丧事, 主妇不能还在别家参加舞会。 原来,这位检察官前妻的父母德·圣梅朗夫妇前来巴黎催外孙女结婚。但是事发突然,德·圣梅朗先生从马赛出发后,在第一个驿站就中风过世了。 “我已经派人前往蒙莱里接瓦朗蒂娜了。” 检察官对夫人说:“她最晚明天中午到家, 你做一下准备。” 德·维勒福夫人吃惊不已, 但却故意询问:“那德·埃皮奈先生那里怎么办?德·圣梅朗先生过世, 瓦朗蒂娜小姐需要服丧……” 检察官冷静得像是在法庭上, 冷淡地回答:“婚礼照样举行,毕竟这是岳父的遗愿……” 检察官夫妇说这话的时候, 刚好经过罗兰身边。 罗兰听见这话难免不寒而栗, 心里为瓦朗蒂娜默默点蜡——这边亲人刚刚离世, 那边竟然还是不能避免被催婚? 她和瓦朗蒂娜颇为要好,但是从来没听瓦朗蒂娜说起过她自己的感情经历。 如果那位弗朗兹先生也和阿尔贝在“壮游”时一样, 是个到处寻求“艳遇”的家伙,她相信瓦朗蒂娜也不会对这人太感冒。 但是她经过舞会上的人群,罗兰却听见不少人在谈论检察官的家事—— “瓦朗蒂娜小姐这下成了更加有钱的姑娘——” “可惜……早就与弗朗兹订了婚。” 罗兰心里忽然一动:她记得瓦朗蒂娜说过,继母一直很嫉妒瓦朗蒂娜的财产。现在瓦朗蒂娜更有钱了,这意味着……瓦朗蒂娜更危险了? 看来,她必须要想个好办法关心一下朋友了。 于是, 第二天中央图书馆那里的“读书会”再次举行活动——罗兰和路易丝一起出门。 她很利索地就换上了园丁的装束, 出现在了圣奥诺雷区的菜园里。 菜园一角的小屋已经被重建过, 变成了一座可以存放工具, 也可以供人休息的工棚。 如果没空过来,就会有食材行的员工过来这里, 打理这里种植的蔬菜和水果。 但是在今天,菜园附近空无一人。倒是与德·维勒福公馆毗邻的一座屋子刚刚被租了出去。 旧房客正从屋子里搬走,以待新房客搬进来。工人们正在来来去去, 据说是在加固房子的地基,免得有任何风吹草动这房子就倒塌。 罗兰像个正经园丁一样,给她的菜园除草捉虫,也像个毫无拘束的年轻农夫似的,捧着一只水壶坐在地上,背靠着德·维勒福家的铁栅栏休息。 她一面坐着,一面耐心听取身后花园里的动静。 这时已经是下午,按照检察官昨天说的,瓦朗蒂娜应该刚从蒙莱里的“疗养院”里回来。现在不一定是见她的好时机。 谁知瓦朗蒂娜没有出现,反倒是几个仆人正站在花园里相互交谈。 “瓦朗蒂娜小姐需要回来办丧事,为什么老太爷也跟着回来了?” “努瓦蒂埃老爷离不开瓦朗蒂娜小姐的照顾。瓦朗蒂娜小姐也舍不得将祖父抛在那荒郊野外的乡下吧!” 罗兰听着直皱鼻子,心想:我那疗养院,可不是什么荒郊野外的乡下。 好在大宅里杂事繁多,仆人们都没有什么休息的机会,聚着聊了一会儿天之后就散了。 罗兰一直耐心等到日暮,才在花园里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瓦朗蒂娜,” 罗兰跳起来,从铁栅栏的木板上方露了个头。 瓦朗蒂娜迅速地跑过来,她万万没想到,朋友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家的围墙之外。 “瓦朗蒂娜,我的朋友,请节哀顺变。” 罗兰眼中的瓦朗蒂娜,容貌十分憔悴。她就像是一宿没睡一样,眼窝发黑,眼皮却因为过多的哭泣而肿着。 瓦朗蒂娜极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 “欧仁妮,让你担忧了。” “努瓦蒂埃爷爷和你一起都回来了对吗?爷爷的身体还好吗?” 听见罗兰问起努瓦蒂埃老先生,瓦朗蒂娜流露出淡淡的笑容,这笑容令她看起来精神了些,但依旧掩不住她眼睛里的忧愁。 “是的,欧仁妮,多谢你的关心——那红酒疗法,对爷爷的身体真的很有帮助。” 也不知是红酒浴真的管用,还是因为蒙莱里的水土养人,总之努瓦蒂埃老先生在蒙莱里的疗养院里,竟然真的出现了一点点好转的迹象。 罗兰却深知这绝对不能操之过急。 老人的身体就如同风中摇曳着的残烛,稍有不慎发生二次中风,那就真的神仙也难救了。 所以她还是很担心:“瓦朗蒂娜,你其实可以把爷爷留在蒙莱里的,我在那里的朋友会像照料自己的亲人一样照料他……为什么要舟车劳顿地带他老人家一起回来呢?” 瓦朗蒂娜感激地说:“谢谢你,欧仁妮,我知道……你,和你的朋友们,都把我爷爷当自己的亲人看,可是……可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瓦朗蒂娜,是因为你的婚事吗?” 罗兰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大声地说。 “是——” 瓦朗蒂娜干脆地答应了。 “弗朗兹先生已经过世的父亲,是祖父当年的政敌。” “所以祖父不愿意我和弗朗兹先生结亲。” “但是父亲和祖父政见相反,所以他想要我和弗朗兹先生结婚,以弥补两家之间当年的裂痕。” 罗兰顿时苦笑,问:“所以你结婚,就会得罪祖父,不结婚,就会得罪父亲?” 瓦朗蒂娜点头,回答:“可以这么说——” “我亲爱的朋友,可是你呢,你自己怎么想?” 罗兰免不了要为这位栅栏对面的少女感到着急。 在罗兰看来,瓦朗蒂娜既不应该听父亲也不应该听祖父的,她要跟从自己的心才行啊! “结婚这件事,是你要和别人过一辈子,不是你的祖父,也不是你的父亲啊。” “瓦朗蒂娜,你喜欢德·埃皮奈先生吗?” 瓦朗蒂娜听她问得如此直接,顿时涨红了脸,摇了摇头,说:“欧仁妮,我对德·埃皮奈先生,就像是你对德·莫尔塞夫子爵一样。” 罗兰:懂了。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非嫁不可的人?” 瓦朗蒂娜又摇了摇头。 罗兰“嗯”了一声,心想:难怪这姑娘优柔寡断,举棋不定,果然还是没有心上人的缘故。 “越是这样的,你越是不能随随便便点头。” “我的朋友,那将是你的一生——” “你没有必要为了别人而结婚,也没有必要因为别人说了什么而结婚。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结婚,那就一定是你找到了情投意合,愿意与之相守一生的人……” 瓦朗蒂娜听见朋友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有道理,可是…… “欧仁妮,你怎么能这么大胆,连这些都能说得这么清楚?” 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们,难道不应该矜持又矜持,把这些全都放在心底的吗? “可是我外公的遗愿就是让我尽快结婚,我外婆非常悲痛,她人都快病迷糊了,却要求我等到弗朗兹一回巴黎,就举行结婚仪式。” “这……” 外祖父临终病榻前的嘱托,瓦朗蒂娜如果一味拒绝推脱,也确实非常伤老人的心。 “或许你应该找到德·埃皮奈先生,建议他取消婚约。” 瓦朗蒂娜迟迟疑疑地说:“他不一定会……男人们结了婚之后还可以找情妇,因此他们把荣誉看得比婚姻中的感情更重要。“ 罗兰叹了一口气:确实如此。 当然女人们也可以考虑像唐格拉尔夫人一样,组织起“合作社”式的家庭生活——但是罗兰一直坚定地认为,应该把选择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我不想结婚,那么别人就不能勉强我结婚。 这个观念在22世纪早就成了默认的规则,可是在这个位面里却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罗兰凝神,略想了想这种“逼婚”事件在种田文里都是怎么解决的。 “那么,瓦朗蒂娜,在家里再找找盟友吧!” “努瓦蒂埃爷爷肯一路舟车劳累跟你回巴黎,至少是支持你不与德·埃皮奈先生草率结婚的。” “去和他好好谈一谈,听一听他的意见,看看他有什么办法能帮你。” “我也会试试能不能用到什么‘舆论攻势’帮助到你。” 瓦朗蒂娜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在她疲惫、忧伤的脸上,就像是连绵阴雨之后乌云略散,些微阳光从缝隙中洒下来。 瓦朗蒂娜把手从木板的上方伸过来,握了握罗兰的手。 “谢谢你,我的朋友,你的出现让我的心情好太多了。” “我会听从你的劝告,和爷爷好好谈一谈。我也会尽力向外婆吐露心声,试图让她理解我的。” 说完,瓦朗蒂娜就不得不向罗兰告辞了,远处已经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呼唤瓦朗蒂娜的名字。 瓦朗蒂娜伸手一提长裙,赶紧应了一声,迅速向宅邸的方向跑去。 她跑起来像是一只小鹿一样矫健——显然在蒙莱里的这段时间,她的身体也锻炼得好多了。 罗兰见此行的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德·维勒福家后院的铁栅栏。 她正从菜园向街道走去的时候,突然见到那幢与德·维勒福家毗邻的房子里走出一位神甫。 这位神甫穿着神职人员的长袍,头上戴着一顶意大利人才会戴的兜帽。 他似乎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别人,那顶兜帽尚未来得及拉下来遮严他那张英俊的面孔。 于是罗兰吃惊地停下脚步,盯着对方说:“伯爵——” 事实上,她也并不是通过这位神甫的眉眼五官辨认出对方的。 她之所以能认出基督山伯爵,更多是因为某种气场,他给人的感觉——直觉!罗兰就是依靠这种直觉认人的。 关键是——这一位每次出现在她面前,她都能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把对方的马甲给掀了,以前那位威尔莫先生是一个马甲,基督山伯爵又是一个马甲,现在这位神甫,也完全一样。 而对方也一样通过气场认出了她。 “欧仁妮小姐——” 伯爵也十分无语,顿了片刻才用一口带着意大利口音的法语说:“贾科莫·布佐尼,很高兴认识您。” 罗兰一见面就掀了别人的马甲,正在检讨这种习惯不大好,见到对方正勉力把马甲重新披上,也干脆顺水推舟,屈了屈膝,说:“您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请允许我再介绍一下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神甫,我是您的邻居——这块菜地是归我所有的。如果您从这里经过,可能会免不了遇见我。” 她事先打了招呼,要是下次见面时再这么“不小心”地把对方一口喝破,对方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神甫”闻言,伸手拽了拽自己的兜帽,点了点头:“小姐,谢谢您的提醒。” “我记得您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有一座宏伟的公馆。” 罗兰对这位神秘的基督山伯爵感到很不放心。 “是什么将您送到了这里?” “难道德·维勒福先生家中缺少帮助治丧的神职人员,需要您鼎力相助?” 当她提到“德·维勒福先生”的时候,伯爵眼中陡然出现一线光亮。 但那绝不是喜悦、友爱和善意的光亮,它令罗兰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小姐,请您不要误会。” “我本来无意对这里的人造成任何伤害。” “我来到这里,只是预先准备一些预防措施。” “您说得对,”伯爵的大半边脸都躲在兜帽的阴影里,他音调阴郁地说,“隔壁这一座,是名副其实的‘凶宅’。” 罗兰听见伯爵的声音,情不自禁地想打冷战。 “我只是想要确保一部分无辜的人、确实善良的人,不会受到伤害。”伯爵说。 罗兰点了点头:“您确实神通广大。” 伯爵依旧盯着她:“我自认为是在代替天主行事。” 要是在位面之外,罗兰听见这句话会笑的,但是此时此刻,罗兰听见伯爵森然的语气,只觉得不寒而栗。 但是她还是鼓足了勇气,问:“那瓦朗蒂娜……” 她至少想要确认一下,她的朋友是“不会受到伤害”的范围内的。 伯爵听见瓦朗蒂娜的名字,眼神淡漠,但到底是微微点了点头。 路易丝乘坐的出租马车已经到了街口,罗兰必须离开了,她像一个男孩子一样,向伯爵行了一礼,倒退着离开——做足了防备的架势。 她的防备,伯爵也全都看在眼里。 他只是无声地目送她离去,一伸手,用兜帽将脸孔遮掩得更加严实。 罗兰刚回到勃朗峰街的公馆,就听说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亲王也来了,正在唐格拉尔夫人的小客厅里等着她。 罗兰步入小客厅的时候,安德烈亚原本舒舒服服地靠在一张西西里扶手椅的椅背上,这时一跃而起,来到罗兰面前,望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他有一阵子没听她唱歌了。 “小姐,请您发发慈悲,让我听听您百灵鸟似的歌喉吧!” 罗兰:如果不算上那天在大歌剧院,确实有一阵子没唱了。 她很无所谓地走去唐格拉尔夫人那张细木镶嵌钢琴跟前,打开了琴盖。 但就在此刻,罗兰突然见到了唐格拉尔男爵那张脸出现在客厅门口系着的珠帘之后。 唐格拉尔男爵脸上写满了“投机成功”的表情。 这种表情让罗兰感到十分不快: 她估计这位父亲已经“战略放弃”了阿尔贝,将目光转向传闻中“富可敌国”的安德烈亚。 这样想起来,她的境遇其实丝毫不比瓦朗蒂娜更好—— 罗兰顿时再没有心情弹琴唱歌了,而是又把琴盖盖了回去。 安德烈亚眨着他那一对湛蓝的眼眸望着罗兰,似乎在问:“小姐,请问您想要怎样?” 罗兰:“安德烈亚,我听说基督山伯爵大人是将您引入巴黎社交界的介绍人。您是怎样认识他的呢?” “是这样的,”安德烈亚回答起她这问题格外流畅,就像是事先背过一样。 “早年间我因为家庭教师的关系,是在法国接受的教育,并且曾有一度与家里断了联系。” “后来是一位在法国境内游历的神甫遇见了我,认出了我——他刚好认识我父亲,这才帮助我重新联系上家里……” 说着,安德烈亚还伸手抚了抚眼角。 罗兰看得饶有兴味——她觉得安德烈亚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表演得太浮夸了。 “我父亲一直认为,金钱放在法国比放在古老的意大利更有活力;所以他决定干脆让我留在法国。” “找到我的神甫刚好与基督山伯爵大人是朋友,于是才由伯爵作为我的介绍人,带我进入巴黎的社交界。” 罗兰微扬起嘴角,问:“那么,这位神甫的姓名是……” 安德烈亚回答:“贾科莫·布佐尼神甫。” 罗兰:…… 果然如此,安德烈亚,是由伯爵的一个马甲,介绍给了另一个马甲。 第74章 基督山位面30 罗兰找了个机会, 分别问自己的父母——“您以前见过基督山伯爵大人吗?” 至此她已经非常确定了,一只巨大的复仇之手正向她的家庭覆盖、笼罩。 可她却完全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背后的原因,也不知道这只复仇之手会怎么做、将走多远。 唐格拉尔男爵的回答是:“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这个世界里像伯爵这种水准的富翁屈指可数。投机商人和暴发户或许能够在短时间获得如此庞大的财富, 但是却很难像伯爵一样懂得享受财富。” “他在巴黎也照样享用富扎罗湖的七鳃鳗和伏尔加河的小体鲟1。” 这是唐格拉尔男爵反复提起的经历——当伯爵在位于他奥特伊的别墅请客的时候, 派人千里迢迢从意大利的富扎罗湖和俄罗斯的伏尔加河分别捕了名贵的鱼类作为食材。 当唐格拉尔男爵作为宾客享用晚宴的时候, 这些食材竟然还各自有一条“备份”躺在奥特伊的厨房里, 而且都还活着。 “但凡我见过这种气质的人物,必定印象深刻。”男爵洋洋得意地宣称, 并对此艳羡不已。 这么说来, 唐格拉尔男爵并不认为他曾经见过基督山伯爵。 唐格拉尔夫人听见罗兰的问题也摇摇头, 说:“我看男人很准,他这样的人我平生从未见过。” “那您以前见过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子爵吗?他以前生活在法国南部。” “欧仁妮, 你想要问什么?我以前怎么可能见过安德烈亚?他才这么点年纪——他比你大几岁来着?” 问到这里,唐格拉尔夫人突然打了一个突,嘴唇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眼中露出无限怔忡。 但是想了片刻,唐格拉尔夫人又马上否定掉了自己的猜测:“不……这不可能。” “那天我可是见到了他的父亲——” “他们父子俩同时出现在奥多伊那间别墅……” 罗兰从说话颠三倒四的唐格拉尔夫人那里没能问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只能自己回房。 在卧室里, 她拿出一张纸, 在上面先写上了三个名字:唐格拉尔男爵、夫人、安德烈亚; 然后她又画上一条线, 在线的另一侧写上三个名字:基督山伯爵、布佐尼神甫、威尔莫先生。 她画了一只箭头, 从“基督山伯爵”出发,穿过正中的线, 同时指向了男爵和夫人。 这只“复仇之手”已经有一次落在了唐格拉尔家族的头上——但那次伯爵固然让这对贪婪的夫妇受到了损失,可也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能够拯救濒临解散的皇家歌剧团。 而那次打击, 唐格拉尔夫妇也都貌似“顺利”挺过来了。 而且在那之后,伯爵不止一次地暗中帮助过她,虽然都只是些小忙,但是她能够体会到善意。 因此当时罗兰将悬起的心稍许放了放,没有继续往下想。 但是现在—— 她提起笔,又从布佐尼神甫出发,画了一个箭头,指向安德烈亚,并且在安德烈亚的名字后面打了一个问号。 安德烈亚……太神秘了。 他由基督山伯爵亲自引荐,在巴黎社交界贵为“亲王”,事实上却另外背负着一个通缉犯的身份。 而他私下做的那些事:在巴黎的小酒馆召集集会,兵不血刃地解救出被绑架的女高音……率领苦役犯们在土伦发起暴动。 安德烈亚的神秘不是问题,问题是,基督山伯爵为什么要把这个青年大张旗鼓地介绍给唐格拉尔家。 唐格拉尔与德·莫尔塞夫两家原本一直有意联姻,现在男爵却因为安德烈亚而放弃了阿尔贝。 安德烈亚真的像传闻中那样富可敌国吗? 还是说,这一场正在筹划的婚姻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罗兰突然想起位面制作方提示的“恋爱禁止”那回事儿了,一想到这个,她马上打了一个寒噤。 将安德烈亚暂且放在一边,罗兰又在他的名字下面补了一个新的名字:瓦朗蒂娜,然后再加上一个破折号,旁边写上“德·维勒福”的字样。 自然又有一枚箭头,从“布佐尼神甫”出发,指向了瓦朗蒂娜和她背后的维勒福家族。 画完这一张密密麻麻的复杂大网之后,罗兰随手在“基督山伯爵”和“布佐尼神甫”之间画上一枚等号,然后撑着下巴,陷入沉思。 她一贯是用“种田”的思路来应付位面里的一切问题的。 但现在看起来——这些都不是“种田位面”的常见矛盾啊。 位面制作方在罗兰的头顶上方安排了一个视角,镜头从罗兰头顶一直拉到她面前的纸张上,让观众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纸面上都写了什么。 “哎呀,我是基督山位面的资深观众了,竟然头一回被代入了‘被复仇者’的角度。真的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感受也不同……” “那是自然的,这个位面代入复仇者和被复仇者的感受完全是不一样的。” “有点心疼我们兰兰,感觉她像是被罩在一张大网里。” 发言的自然是罗兰的忠实粉丝。 “归根到底,还是抽人物的手气太差!” “嗐,楼上瞎说什么大实话……” 最着急的是在位面外围观的乐迷—— “我太着急了,唐格拉尔小姐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原生家庭,全身心地投入她的歌唱事业啊!” “上次的《魔笛》,我也没想到,她竟然能演绎得如此精彩,既爱又恨……那完全就是我心中的夜女王啊!” “没错!” “老天爷,什么时候能让罗兰演满《魔笛》的两幕全场,我太喜欢她唱的《我的命运充满痛苦》了!” “不,我还是更喜欢《我心中燃炽着怒火》。” “朋友们,你们不觉得这两支咏叹调大家刷新了对《魔笛》这出歌剧的认知吗?” “夜女王凭什么要承受与亲生儿女分离的痛苦?不经母亲的同意就剥夺抚养权这是合理的吗?” “——有道理!” “我以前只是无脑听那些精彩的唱段,现在我竟然也觉得这出歌剧的三观有点儿问题……” “号外!位面的周边商店出售无损音质的《魔笛》现场了,点击‘购票’,您就可以成为皇家歌剧院中的观众,进入现场,欣赏罗兰小姐饰演‘夜女王’的歌剧现场。” “在‘购票’界面,您还可以选择换装,身着华丽的十九世纪服饰前往剧院。” “点击‘打赏’界面,您可以选择为自己青睐的演员送上礼物,从虚拟鲜花到虚拟钻石戒指,各种礼品,随您挑选。” “点击‘安可’界面,您可以点播最喜欢的唱段,由演员为您现场奉献‘安可’曲目。” “……” “啊这……” “我明知道这是制作方敛财的手段,可还是忍不住要把口袋里的钱向外掏掏掏……” “罗兰小姐姐千万再排演一出歌剧啊,别让我们失望!” “+1!” 除了乐迷,已经被位面的周边商店养成了刁嘴老饕的观众们也渐渐改变了他们的习惯。 “号外!位面商店推出了‘奥特伊’同款套餐:主打富扎罗湖的七鳃鳗和伏尔加河的小体鲟!” “奇怪,以前这时我都会兴高采烈地订购——可是今年,为什么七鳃鳗和小体鲟都不香了呢?” “可能是没有亲眼看到选手们付出劳动吧——这一季位面我最喜欢的是白芦笋配红酒炖鸡套餐,白芦笋的头盘,红酒炖鸡主菜,要多香就有多香,就是对甜点没那么感冒……” “甜点我喜欢上次小姐们在剧院后台吃的玛德琳蛋糕,黄油够足,够香!” “……” 位面外的评论,“经纪猫”露娜都能看到,但是一如既往地不敢告诉罗兰。 此外,她也不敢询问罗兰的想法,生怕像上次那样,一不小心就“剧透”,被罚出位面,从此远离她的“选手”,无法给予罗兰精神上的支持。 黑白花“嗖”地一声跳上写字台,蹲在罗兰面前,摇着尾巴“喵喵”地叫了两声,对罗兰说: “兰兰,如果有机会,你请基督山伯爵为你拉票吧!” 罗兰顿时睁大了眼睛。 ——拉票?基督山伯爵? 难不成这个人物才是位面里人气最高的?为万人所爱的角色? 老天啊,这位现在是高悬了一只复仇之手在自己头上的复仇者啊! 罗兰闭上了眼,思考片刻,这才睁开眼,开口对露娜说: “什么时候他能够真正赢得我的全部敬意,我再考虑这件事吧!” 伯爵拥有耀眼的财富和过人的手段,甚至也帮过她几次忙,但真正的尊敬……好像还差了那么一点火候。 小猫咪:…… “兰兰啊,怎么我感觉你这句话说得……很唐格拉尔小姐啊!” 经纪猫开始担心自己的“选手”入戏太深。 “兰兰,为了这个位面的最终成绩,该拉票的时候还是要主动拉票才好呀。” 罗兰却继续我行我素。 “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除了自家和安德烈亚那里的情况,罗兰也一直在关注德·维勒福家的消息—— 她的朋友瓦朗蒂娜还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一面忍受着亲人离世的痛苦,一面要应付被迫嫁给不喜欢的人,还需要时时提防贪得无厌的继母…… 谁知一天之后,坏消息就传来。 瓦朗蒂娜的外祖母,德·圣梅朗侯爵夫人,因为丈夫离世的打击过大,不幸也中风离世了。 德·维勒福小姐再次承受打击。 罗兰偷空去了一趟圣奥诺雷区,见到了深陷悲痛的瓦朗蒂娜,同时还得知了一件噩耗——即便出了这么多的变故,那位不近人情的检察官还是一力主张,女儿瓦朗蒂娜应尽快与德·埃皮奈先生完婚。 罗兰想了想,转而去找她之前找过一次的德尚先生。这位先生在报社工作,前不久刚刚从希腊雅尼纳回来,是个很有侠气的人物。 隔天,报上刊登出了一篇言辞尖刻的专栏文章,指责检察官德·维勒福对先人不敬。 “前妻的父母,亲女儿的外祖父母尸骨未寒,我们刚正不阿的检察官却貌似一意孤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亲女儿尽快出嫁。” “让我们不妨恶意猜测一下,德·维勒福先生对于‘世仇’这件事是有多么执着,无论如何也要用一场联姻来证明自己的父亲不是当年杀害德·埃皮奈将军的凶手。” “太过急切,有违常理人情,恐怕会起到反作用。让人不由不联想起当年那场暗杀的幕后真凶。2” 这篇文章见报之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 没有多少人对检察官的家事有兴趣。 但是检察院一系有些“大人物”暗中指点德·维勒福先生,要他“谨慎行事”,避免落人口实。毕竟——这位号称“铁面无私”的检察官,政敌也绝不在少数。 所以瓦朗蒂娜的婚事暂时搁置下来了。 德·维勒福先生将结婚登记的日期向后推迟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再举行结婚登记仪式。 迫在眉睫的危机,因为报刊上的一篇文章,而侥幸地向后延迟了。 ——但却没有被解决。 弗朗兹表示欣然同意,表示他也不愿意在瓦朗蒂娜小姐最为悲痛的时候如此草率地缔结婚姻。 瓦朗蒂娜那里多少松了一口气,但是外祖父母过世给她带来的悲伤很快又彻底将她压倒…… 罗兰其实是希望瓦朗蒂娜能够带努瓦蒂埃爷爷再去一次蒙莱里,在那里的疗养院里多住一阵的。 在那里,她或许能够安排瓦朗蒂娜和弗朗兹单独见上一面,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又或者能够和努瓦蒂埃爷爷不受干扰地“谈话”,听一听这位老人家内心的真实想法。 可惜德·维勒福家断然拒绝了这个建议,检察官认为瓦朗蒂娜在服丧的时候离开家“不合时宜”。 瓦朗蒂娜那边的情形稍许安定了些,罗兰决定自己趁此机会跑一趟蒙莱里。 她借口回学校看望昔日的老师和同学,回蒙莱里小住几天。 唐格拉尔夫人稍许有些微词,但是唐格拉尔男爵却觉得没什么——毕竟罗兰在蒙莱里有产业需要打理。男爵觉得自己的女儿爱财、喜欢做生意,随自己,可并不是什么坏毛病。 于是罗兰前往蒙莱里,并且在那里住了一周左右的时间。 当她处理完疗养院、葡萄园和种植园的所有生意事宜之后,回到巴黎。唐格拉尔夫人见到她第一件事,就是拍着心口说: “亲爱的欧仁妮,幸亏没有操之过急,把你这么草率地嫁给德·莫尔塞夫子爵。” “阿尔贝?” 罗兰觉得莫名其妙。 “他怎么了?” “现在德·莫尔塞夫伯爵身败名裂,我们家要赶紧和他们撇清关系。” 唐格拉尔夫人匆匆抛下一句。 “唉,前几天他们家的舞会,我们要是没去就好了。” 这…… 罗兰忍不住高声问了一句:“德·莫尔塞夫伯爵出事,这和阿尔贝有什么关系吗?” 唐格拉尔夫人一怔:……也是。 “确实……和阿尔贝没什么关系,那个当老子的干出这缺德事儿来的时候,阿尔贝恐怕才刚出生。” “但是这件事太令人不齿,阿尔贝就算是和这件事全无瓜葛,他以后也没办法在巴黎立足了——嗯,去海外,或者去军队里转一圈会是个好主意。十年八年以后再回巴黎,健忘的社交界就会彻底忘记这件事了。” “如果他现在还留在这里,只会被人指着脊梁骨,说他是个叛徒、骗子和刽子手的儿子。” 罗兰顿时一吓:这么严重! 唐格拉尔夫人丢给她一张报纸:“你自己看吧,全部过程都在那上面。” 罗兰三下两下看完了全部报道,马上坐下来,提笔刷刷刷地写了一封信,封上火漆之后,叫人送往香榭丽舍大街三十号。 “欧仁妮……你这是在给伯爵写信?” 唐格拉尔夫人好奇不已。 罗兰摇摇头:“不……是给海蒂。” 她刚刚看过的报道现在就摊在手边,报道中那个戴着面纱,周身散发着香气,走进贵族院,出庭指控与作证的东方女子,就是她认识的朋友——海蒂。 这件事,罗兰觉得自己没办法不过问。 送信的人去了一趟基督山伯爵府,很快就把回信带了回来。 罗兰拆开同样用火漆封好的信笺,却见里面是完全空白的一张白纸。 罗兰茫然了—— 第二天傍晚,唐格拉尔夫人惯例带着罗兰前往皇家歌剧院。 当马车驶出勃朗峰街的唐格拉尔公馆的时候,罗兰觉得自家门外有个人影,依稀是阿尔贝的样子。 当晚,罗兰又在皇家歌剧院里见到了阿尔贝,还有基督山伯爵——在她自己那座宽敞的头等包厢里。 阿尔贝手中攥着一枚潮湿而褶皱的手套,想要将这枚手套扔到伯爵的脸上去。 伯爵则从阿尔贝手中抽出了那枚手套,把它看做是对自己的挑战。 因此两人决定决斗。 然而罗兰出离愤怒了: “先生们,我不得不请你们有秩序地分头离开——毕竟这是在一位女士所拥有的包厢里。” “我没有义务招待你们向彼此发起决斗的挑战。”3 第75章 基督山位面31 阿尔贝向基督山伯爵发出挑战之后, 气愤地离开了罗兰的包厢。 和他一起同来见证的博尚、德布雷等人簇拥着阿尔贝一起离开,免得他做出更多过激的事情。 基督山伯爵则在包厢里留了下来。他倚靠着包厢的边缘, 望着舞台上正在演唱的唐娜·贝尔洛,一面打着拍子,一面轻轻地伴唱—— “啊,多么美妙的歌声啊!” “贝尔洛小姐真是巴黎的一枚瑰宝,唐格拉尔小姐,您说是不是?” 罗兰却紧紧地抿着嘴, 笔直地坐着,眼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她生气了,非常生气。她的气愤来源于对于事实真相的一无所知, 明明就发生在她眼前, 她却依旧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基督山伯爵没有听到罗兰的回答,便回过头,望着包厢中端坐的两位女性。 唐格拉尔夫人显然不愿意惹祸上身,缩着身体坐得远远的, 手中的扇子拼命摇着, 遮着她的脸孔。 罗兰却如一枚春天里的白杨树一般笔挺, 她那对黑色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伯爵, 见到对方转过身来,罗兰沉声开口:“我需要一个解释,伯爵大人。” 自从基督山伯爵踏入社交界,他的表现一向极为绅士,因此极受太太小姐们的欢迎。 但这一次,基督山伯爵的脸色略微发青,像是罩了一层薄薄的霜。 听见罗兰的问话,他慢慢开口:“小姐, 您恐怕,没有这个资格过问,我与德·莫尔塞夫子爵之间的过节。” “对不起,我当然有这个资格。” 罗兰肃穆地反驳,“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我的地盘上。” 她表面上指的是这个包厢,但事实上,伯爵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这座宏大的歌剧院,整个皇家歌剧团,都是罗兰的产业。 这件事只要发生在剧院里,就与罗兰有关——这大概算是一个歪打正着的“歪理”。 伯爵凝视着罗兰,仿佛觉得她是个女人中的异类。 她那一双生气勃勃的黑眼睛里压抑着怒火——她在生什么气? 对了,她眼里还有同情,她在同情谁?阿尔贝吗?两个人虽然婚姻未成,但多少还有些感情? 伯爵顿时冷笑:“唐格拉尔小姐,看来虽然令尊努力地撮合您与卡瓦尔坎蒂子爵的婚事,您的心依旧站在德·莫尔塞夫子爵那一边……” “最令我同情的人是您——” 罗兰大声说出来。 伯爵的脸色顿时又白了一层。他的眼光里有不少疑问,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想要开口问什么,却又一时没问出来。 唐格拉尔夫人依旧举着扇子缩在一边。 附近的包厢又都听见了动静,好奇的眼光纷纷朝这边转过来。 基督山伯爵顿时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弯腰,执了罗兰的手,低头奉上轻轻的一吻。 “多么荣幸我竟然得到了小姐的怜悯。” 伯爵惨笑着,笑容里同时拥有倨傲与自嘲两种成分。 “我唯一想要请求的,是小姐明天上午能够驾临香榭丽舍大街三十号,去看一看海蒂。” “她说您是她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好友,也是能够理解她的人。” 罗兰听到这里,微微点头,同时将手轻轻地从伯爵的手里抽出来,别过头。她如同一座美艳的大理石雕像一般定在那里,仿佛已经开始继续欣赏唐娜的演唱。 基督山伯爵友好地向唐格拉尔夫人鞠了一躬,然后大踏步地走出了包厢。 “欧仁妮……” 饱受惊吓的唐格拉尔夫人终于敢开口。 她将手中的扇子掩在口边,小声地说:“明天上午,你不会真的去……” 罗兰懒得与她多解释,冷淡地开口:“夫人,您知道的,我一直有固定的时间表。” “明天上午,是我去‘读书会’的时间。” 但是“读书会”也是可以在香榭丽舍大街三十号举行的。 这座大宅第,罗兰却还是第一次来。 她的马车刚刚在宅院的铁栅栏门前停下,就有仆人上前询问,来人是不是唐格拉尔小姐。 “伯爵大人留下了话,唐格拉尔小姐一到,就请直接到海蒂小姐的套房里去。” 罗兰却问:“基督山伯爵大人一早就出门了?” “是的,一早就出门了。”仆人回答得恭顺而镇定。 罗兰却想:这座宅邸的仆人们恐怕还都不知道,他们的主人一大早出门,是去决斗去了。 她很快被引进一组东方风格的小套间。 这里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土耳其地毯,走在上面轻飘飘的。 罗兰刚刚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带有玫瑰花香和薄荷气息的水烟味道,这令她回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海蒂的情形。 小客厅门前的珠帘被迅速拉起,罗兰被女仆们请进客厅。 她在客厅中站定,女仆们就迅速退了下去,房门被带上——整座套间里,就只剩她和海蒂两个人—— 此刻的海蒂就在她面前:她躺在厚厚的地毯上,手中持着水烟的烟枪,富裕芬芳的水烟从烟管中慢悠悠地腾起,海蒂却像是浑然忘记了还有水烟这回事。 她仿佛一枚完全静止的雕像。 但这座雕像绝非以前那个完美无瑕的希腊公主。 海蒂的眼圈发黑,眼窝深陷,眼皮却肿着。她那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显然并不是在端详石膏天花板上那繁复而鲜艳的彩绘。 “我的朋友,基督山伯爵留了话给我,他希望我今天早上来看你。” “欧仁妮——” 海蒂仿佛突然发现了罗兰的存在,骨碌一下从地毯上翻身坐起,水烟的烟枪被她扔在一边。 “海蒂,你是在……担心伯爵会在决斗中输给阿尔贝吗?”罗兰问。 海蒂一声惨笑:“并不。” 她忽然矫健地站起来,拉起罗兰的手,飞快地说:“跟我来!” 她带着罗兰,穿过宽敞的大阶梯,直接来到了房间的另一翼。在那里,她推开房门,让罗兰看见伯爵的武器室。 罗兰随海蒂步入这间武器室,仿佛步入一座小型的军械库。 这里的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花式剑、重剑、巨剑,壁炉上还架着一柄日本刀;用玻璃罩着的柜子里盛放着长长短短的匕首、短刀、圆月弯刀……希腊式的、土耳其式的,零零总总形形色色。 另一边墙壁上则挂着各种各样的火铳、手铳、鸟铳……墙上安装了一个铁制的保险拉门,显然与为这些武器配备的弹药都安全地掩藏在这个地方。 海蒂走进墙上蒙着的一大块铁皮,将铁皮上贴着的一枚纸牌——那是一枚梅花a,上面的梅花四边各被一枚子弹打掉了。 罗兰吃惊不已——海蒂带她来这个地方,足以证明,基督山伯爵,早已做好了以武力与人动手的一切准备。 海蒂说得没错,除非出现极其特殊的情况,伯爵与阿尔贝的决斗,伯爵是不会输的。 “那你担心的是……” 罗兰望着海蒂。 她从报上知道了海蒂的身份:希腊雅尼纳总督阿里帕夏的亲生女儿。 这位阿里帕夏被仇敌杀害之后,海蒂家破人亡,隐姓埋名十多年,终于站出来在法庭上揭露了当年德·莫尔塞夫伯爵为钱出卖主人,杀害帕夏和他的勇士,并充当人口贩子的往事。 海蒂伸出双手掩住了眼。 “今天伯爵会杀掉阿尔贝,为他自己复仇。” 罗兰深知,海蒂和自己一样,是个“选手”,但是她与自己不同,海蒂是个“复仇者”,因此能够不受位面屏蔽的影响,能够清清楚楚地观看整个棋局。 但是罗兰不明白了:“阿尔贝这么年轻……伯爵真的很恨他吗?” 海蒂伸手把罗兰一拉,两人出了基督山公馆的武器室,再度回到土耳其风格的小客厅里。 海蒂往屋角的转角沙发上一坐,低声说:“这是基督山伯爵报复德·莫尔塞夫伯爵的方法——让他品尝丧子之痛,用人世间最大的痛苦来折磨他,伤害他,让他夜不能寐,让他永生永世后悔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 罗兰在一旁越听越是心惊胆战。 “那么,如果唐格拉尔男爵也是伯爵的仇人,伯爵也可以不惜杀掉我,以此来向唐格拉尔男爵报复?” 海蒂睁开肿肿的眼皮,回头看了一眼罗兰:“伯爵不会对女人动手——再说了,杀了你,只要金库没有损失,唐格拉尔男爵估计也不会怎么难过吧。” 罗兰:……竟然,有点道理。 “可是阿尔贝是无辜的。”罗兰回到正题上。 “是的,雅尼纳背叛事件上,阿尔贝也是无辜的。他受到了他父亲的连累。” “我无意伤害阿尔贝——可是在这个位面里,人不是独立的个体存在;阿尔贝的命运和他的家族姓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因此伤害已经造成,无可挽回。” 罗兰补充一句:“伯爵更加要用一场决斗,彻底毁灭一条无辜的伤害,以消灭他心中的仇恨。” “是这样!” “如果不这样做,他就没有存在的意义——那样的话他会甘愿在决斗中被阿尔贝杀死。” 海蒂低下头,忧郁不已地问:“因此,我一直想问你,究竟什么样的才是‘完美复仇’?” “完美复仇?”罗兰问。 身为一名复仇者,海蒂不止一次流露出,她执着于“完美复仇”。 “海蒂,我的朋友,此前你在贵族院对德·莫尔塞夫伯爵的打击,在我心目中,堪称是一次‘完美复仇’。”罗兰回答。 报刊上的报道虽然都只是文字,但是将海蒂在贵族院作证时的举动详详细细地记述下来,甚至连神态都描摹得活灵活现。 海蒂将德·莫尔塞夫伯爵的罪孽和丑行公之于众,陈述和提供证据都恰到好处,还有最后那一腔发自肺腑的控诉—— 揭露罪行,将之诉诸法律与大众,莫过于惩恶扬善最妥当的方式。 海蒂在罗兰心里简直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女侠士。 “是呀,”海蒂却坐在转角沙发上,抱着双膝,整个人蜷成小小的一团,“在那之后,位面提供的‘植入式仇恨’终于释放掉了,因此我能够更加理性地看待这件事。” “植入式仇恨?” 罗兰为这个新概念所震惊——海蒂以前提起过,制作方会让进入位面的“复仇选手”感受到仇恨。但她没有想过,这种仇恨,竟然会是以“植入”的形式完成的。 难道,位面制作方为了让“真人秀”显得更加逼真,真的给位面的选手植入仇恨一类的“情绪包”吗? 海蒂看见了罗兰眼中的震惊,顿时伸出手,给她看自己手中那枚像是银质耳环一样的,小小的一枚东西:“这就是,植入式情感体验。” “只要戴上它,你就能够体会到剧中人物的情感,能够体会到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强烈感受,你对你的仇敌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这种仇恨折磨得你夜不能寐,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平静。” “欧仁妮,想要试试吗?” “我只要将它戴在你的耳垂上,你就能体会到我的全部心路历程,能理解我为什么甘愿放弃最为宝贵的自由,甘愿以一个女奴的身份,藏身在巴黎的闹市里,伺机复仇。” “当然,你不用太担心——你不是这个‘情绪包’的主人,而且它已经被‘释放’了,不会一直粘着你。我给你戴上,片刻功夫就取下来。” “事实上这个‘情绪包’我自从进入位面起就一直戴着,直到昨天它才自动脱落。” 海蒂叹了一口气,显然这个小小的“植入式情绪包”曾给她带来强烈的痛苦。 鬼使神差地,罗兰点了点头。 于是海蒂伸手,将这枚“耳环”戴在了罗兰左耳的耳垂上,给她带来小小的一阵刺痛。 瞬间,罗兰眼前的景象马上变了—— 她仿佛置身于东方的贵族王庭,眼前的建筑拥有一道又一道优美的弧拱,和繁如星辰的浮雕装饰。 远处清澈见底的花园水池旁,女人们在欢笑戏水。男人们坐在爬满藤蔓的花棚下笑着谈天。远处有音乐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这种感觉太真切了,罗兰瞬间就感受到了宁逸而温馨的……幸福。 一个女人向罗兰走来,阳光从她背后照耀着罗兰的眼睛,以至于女人面庞的边缘出现了极其温柔的星芒。 她张开双臂,呼唤着海蒂的名字——于是罗兰感受到了爱,那种来自母亲的,由血缘而缔造的温暖爱意。 一转眼,一切就都被毁灭了。 火焰腾起,耳边响着密集的枪声,阿里帕夏大声呼喊着“火|药守卫者”的名字,消失在火绳枪的射击而形成的烟雾里。 转眼伊斯坦布尔的城头上,高高悬挂着阿里帕夏的人头,身边的女人惨叫一声栽倒在地面上,再也没能醒来…… 这种情绪极其短暂,因为海蒂很快就把戴在罗兰耳垂上的“耳环”给取了下来。 但这种情绪是极其强烈的,片刻之间,似乎就已经在罗兰的血管里刻下了痕迹。 于是,罗兰满头是冷汗地从这梦境中醒来,她脸色苍白,伸手去握住海蒂的双手:“我的朋友,我从没想到过会是这样的……” 如果在这个位面里的每一天,都要忍受这种情绪的困扰——罗兰深刻体会到了海蒂的感受。 她依旧持有这种观点,仇恨是客观存在的——你无法拉住一个人让他不去复仇,因为仇恨是双向的,阻止复仇,等同于让这个怀抱仇恨的人不断地去加害自己。 关键在于这复仇是否出于正义,以及手段是否正当。 “是的,欧仁妮,我被它困住了。” 海蒂握着罗兰的手,眼中渐渐流出泪水。 “欧仁妮,我觉得伯爵也是一样,终身被仇恨所困。不完成复仇,就永远没办法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 “脱困之后,我逐渐清醒,却又感觉到了痛苦与后悔,因为这种仇恨不可能不给无辜的人带来伤害。” “欧仁妮,你告诉我,亲爱的朋友,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完美复仇’吗?” 谁能想到呢? 绝世美艳的海蒂,奔放不羁的海蒂,有勇有谋的海蒂……此刻竟然流着泪,紧紧握住罗兰的双手,试图从朋友这里得到安慰与答案。 突然,基督山伯爵的这座大宅似乎出现了一阵骚动。 一名女仆打开了客厅的门,向内通报:“大人回来了。” 罗兰与海蒂对视一眼,她能看到海蒂眼里的痛苦: 既然伯爵回来了,就意味着阿尔贝死了。 罗兰忍不住又想起海蒂说过的:“伤害已经造成,无可挽回。” 第76章 基督山位面32 “不, 阿尔贝没有死。” “决斗并没有发生。” “那个孩子……向我道歉了。” 基督山伯爵走进海蒂的小客厅,把早间那一场“决斗”的结果告知海蒂和她的客人罗兰。 就罗兰所见, 海蒂非常惊讶。 但是基督山伯爵似乎对此并不意外。他只是陈述了一件事实,而这件事完全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似的—— 阿尔贝向基督山伯爵道歉了; 就自己的父亲曾经对基督山伯爵造成的极度苦难而表示道歉。 海蒂在弄清全部原委之后,低下头感慨:“这样一来,他就更加没法在巴黎立足了。” 这个“他”,显然指的是阿尔贝。 无论内情是什么,巴黎的上流社会都只会将阿尔贝高尚的行为看做是一个懦夫在退缩。 人们无法理解:挑战者固然勇敢;而道歉, 在某种程度上,更加需要勇气。 罗兰却抬起头,看向基督山伯爵, 不客气地说:“事实上我认为阿尔贝有资格向您挑战。” 伯爵的眼神转向罗兰, 出奇的是,他的眼神里非但没有愤怒与责难,反而有些鼓励。 这位代表上帝来到人间的复仇者似乎在说:说说看,站在你的角度说说看。 罗兰与基督山伯爵和海蒂的立场不同, 她更加客观, 或者说更加偏向阿尔贝。 她相信阿尔贝和她一样——他们站在被复仇的一方, 多半是因为他们的父辈曾经犯下的罪行。 “阿尔贝有资格向您挑战——为了您对他的欺骗与隐瞒。” 提到“欺骗”两个字的时候, 基督山伯爵似乎被震了一震,紧接着他流露出讥讽的笑容,比了一个手势,似乎在说:小姐,请继续。 “您在罗马时接近他,帮他的忙,并且要求他把您介绍给巴黎的社交界。” “他照做了,没有半点怀疑。” “您从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全巴黎人面前谈论您的, 可我作为一个从小就和他认识的伙伴,我可以发誓,阿尔贝是掏出一颗真心对您的。”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维护您。” 伯爵沉默着,海蒂在罗兰身边继续抱着膝,低着头。 “好,您之后来到巴黎,阿尔贝把您当做上宾接待,带您步入巴黎的社交场合。他把您当做朋友,甚至是可以求助的人生导师——” “您难道能否认,他曾经不止一次在您面前谈论过与我的婚事?” 基督山伯爵那两道浓黑的眉毛向上一挑,盯着罗兰。 唐格拉尔小姐这个年纪的年轻姑娘,敢于开口谈起自己婚事的人可并不多。 但是罗兰很镇定,就像是在谈别人的感情生活一样。 于是伯爵点了点头:“确实,阿尔贝曾经不止一次向我提起过对您的情感。我有理由相信,他对您……” “对不起,”罗兰开口打断,“在我们从本来的话题偏移之前。” “我只需要您回答一句,您是否有意在阿尔贝面前隐藏了您前来巴黎的目的……以及您是否在阿尔贝面前还有别的隐瞒与欺骗?” 罗兰身后,海蒂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是的,就在这间小客厅里……” 就在这间小客厅里,海蒂也曾从头至尾讲给阿尔贝听过,那个来自希腊雅尼纳的,遥远的故事。只不过将关键的人名都“有所保留”,以至于阿尔贝从未意识到这件事与他自己有任何关联。 这下罗兰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质问了。 “所以,请您大声地告诉我,是否出于复仇的正当目的,您就可以任意地撕扯一个年轻人的信任,利用他的友谊,在他发现真相以后,再把他当做用来伤害其父母情感的工具?” “您究竟有没有把他当一个独立的人看待?” 基督山伯爵再次像在歌剧院时那样,面罩寒霜。 “他所承受的那一点点痛苦,与我所经历过的相比……” “可是他不是造成您痛苦的来源。”罗兰再一次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伯爵的话。 “不要这样看着我,”罗兰望着面前伯爵那张僵硬的脸和眼睑微微放大的双目。 “站在这里质问您的,不是我。” “——而是您心底的声音。” “是您自己,您在心底反反复复地问,这样的复仇因何而‘不完美’。” “这就是‘不完美’的原因。”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复仇是‘完美’的,因为从它存在的第一天起,就意味着伤害,不论是对他人,还是对您自己——” 罗兰话音刚落,她忽然见到伯爵的嘴角微扬,竟然在向自己凄然而笑。 “小姐,您说得对。” “这一场复仇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完美。” “可我却偏偏为了一个赌约,被永远地困在这一场仇恨里……” 突然,海蒂小客厅里响起了急促的铃声。 客厅里的三个人同时一震。 伯爵像是被从他自己的思绪中惊醒一样,恢复了他镇定自若的态度。 他向眼前的两位小姐略一躬身,拉开了客厅的门。 “贝尔图乔,什么事?” “德·莫尔塞夫伯爵前来拜访您。”站在门外的管家小声回答。 “那两位呢?” 伯爵显然对访客毫不在意,更在意的是冠以“德·莫尔塞夫”姓氏的另外两人。 “德·莫尔塞夫子爵回家去了,伯爵夫人正在收拾东西,看起来是要离开伯爵府邸。” “知道了。” 伯爵简短地回答,转身看了看客厅中的两位年轻姑娘,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离开。 罗兰身边的海蒂终于松弛下来,她盘腿坐在地毯上,弓着腰,将两只手撑在膝盖上,转脸望着罗兰,“吁”地出了一口气。 “我还从没有见过任何人,敢这样在伯爵面前说话。” 罗兰苦笑着摇手,说:“我也没想到啊,可是心里想到了这些,就一股脑儿全都说出来了。” 她还是有点儿不明白:“刚刚伯爵说的‘赌约’是什么意思?” 海蒂摇了摇头:“我从没听说过这个——话说基督山位面我在来之前刷过十几季,从来没有听说过伯爵和他人有什么‘赌约’。” 罗兰想了想,说:“难道是……完美复仇?” 海蒂也觉得有这个可能——按照她的说法,基督山伯爵曾经多次提到“完美复仇”,似乎他一直在追求这个。 两个年轻姑娘商量了一阵,觉得她们在本季位面结束之前还是暂时先别琢磨这些,免得一起钻进牛角尖里去。 “听起来,阿尔贝和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将会离开家,与过去决裂。”罗兰有点担心阿尔贝的命运。 “确实如此……” 海蒂刚刚接下了罗兰的话,马上反应过来。 “哎呀我是不是剧透了?” 罗兰:难得海蒂和她家的经纪猫一样,这么害怕扣奖金? “这件事现在应该正在发生,所以我应该不算是违规。” 海蒂松了一口气。 “可是你现在已经完成了复仇,但是却因为复仇时对无辜者造成了伤害而感到心理愧疚,对不对?”罗兰问。 海蒂望着罗兰:“是的……至少我无法做到心安理得。” “这件事的后果是,阿尔贝在巴黎身败名裂,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当然他那些酒肉朋友原本就算不上是什么朋友。” “而多年来养尊处优的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则因为离开她那位有罪的丈夫,放弃了一切财产,从此生活陷入贫困。” “同时她又因为嫁给了陷害自己情人的人,所以自责不已,难以释怀。” 罗兰:……?嫁给陷害情人的坏蛋? 难道她这又是误入了狗血位面了吗? 等等,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是嫁给了陷害情人的仇人——也就是德·莫尔塞夫伯爵,基督山伯爵向德·莫尔塞夫伯爵寻仇——那么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是……基督山伯爵的昔日情人。 关系太复杂了,罗兰伸手抱头。 海蒂却扬扬手说:“唉,我真的不能再多说了。” “欧仁妮,在我看来,整个位面就属你最足智多谋。” 罗兰:……过奖了!我其实只会种田。 “你帮我想想看,我们还能做点儿什么来……挽救的吗?” “挽救?” 从海蒂口中听见这个词,罗兰也是吃惊的。 但是仔细一想,她多少也能理解: 位面给“复仇选手”植入的“仇恨情绪包”太过强大,令海蒂精心筹划,全心全意完成复仇。 但是一旦完成复仇,这个“情绪包”就立即释放了。 海蒂不再那么痛恨阿尔贝一家,回头一看,自然觉得有些人无辜受累,蒙受了无法弥补的损失。 于是她低下头,略想了想,说:“我以前一直是种田位面的。” 海蒂点点头表示了解。 “现在到了这样的位面,我就总是尝试套用‘种田’的思路来看看能不能解决问题。” “你刚才提到了阿尔贝的困境,那么我就想问——‘种田’能够帮助阿尔贝和他的母亲吗?” 海蒂吃惊地张开口:“你是说,种田?” “巴黎的那些菜园吗?” 罗兰摇摇头:“巴黎的肯定不行。但是在巴黎之外我还有一大片葡萄园、一个酒庄,和一个蔬菜种植园。” 海蒂一双眼睁得圆圆的:“好家伙,你在巴黎城里买下了皇家歌剧团——我觉得‘种田’种到这份儿上已经很厉害了,你现在告诉我你在巴黎之外还有那么多产业?” 罗兰谦虚:“也不算是很多啦!” “地点是……” “蒙莱里,在巴黎往奥尔良去的大道附近,大约几十法里,骑快马只需要半天。” 海蒂立马盘着腿开始思量起来:“这样啊……” 阿尔贝在完成了那一场扭转人生的“决斗”之后,回到家。 在那里,他抛弃了过去,也放弃了属于德·莫尔塞夫这个姓氏的全部财产,和他的母亲一起,他们联手将父亲和丈夫弃之身后。 德·莫尔塞夫伯爵于当天饮弹自尽,用鲜血洗刷自己的罪孽,给仇恨暂时画上了一个据点。 但是阿尔贝依旧痛苦。 当一个人曾经那样习惯了财富、地位、名誉、享乐,习惯了坐在头等包厢里欣赏剧院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习惯了写一个便条中央市场的摊贩就会送来好酒和一整打来自诺曼底的新鲜牡蛎…… 阿尔贝痛苦着,虽然他从不后悔。 他将母亲安置在圣日耳曼区的一座小公寓里,自己则四处奔走,想尽办法要筹集一点钱款。 他从未做过这种事。 因此一筹莫展。 下午,太阳消失在云层之后,巴黎这座庞大的都市上空,属于冬日的那种灰蒙蒙的阴郁再次占了上风。 阿尔贝走在街上,自责他的无用。 他几乎没有任何办法能够筹够钱,能把母亲带回南方的马赛去。 除非他出卖自己,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天无绝人之路……” 他想起了基督山伯爵的经历,便觉得上天其实还是很仁慈,暂且为他保留了宝贵的自由。 他想到这里,顿时下了决心——就这么决定了,顶替他人的名字,报名去参军。 这样才能为母亲换取足够的生活费。 “上帝会保佑我,我去战场是为了出人头地的。” 阿尔贝的个性:骄傲、勇敢、乐观,蔑视一切苦难。 他理所当然地忽略了前往北非战场的大部分士兵,都是被当做“炮灰”来使用的。 恰在此刻,阿尔贝身后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了整齐的马蹄声,一匹骏马正从他身后迅捷无比地赶来,眼看就要擦身而过。 马蹄声丝毫没有停顿,在经过阿尔贝身边的时候他却觉得有一股力量围住了他的腰,轻轻一提,已经将他带上了马背。 阿尔贝手忙脚乱地伏在一枚马鞍上,巴黎那铺着菱形小石块的地面在他眼前飞速掠过——这匹骏马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减速。 阿尔贝惊出一身冷汗,他总算是扶着马鞍,慢慢坐正,跨坐在马背上。 这时他才留意到侧坐在自己面前的马鞍上,竟然是一位穿着巴黎最时髦的束腰长裙,戴着长面纱的年轻姑娘。 她飘逸的黑色长发用发网束着,发网上点缀着一点两点,闪闪发光的,都是小粒的钻石。 “欧仁妮?” 阿尔贝又惊又喜,长久以来一直积累在心底的那一点两点感情又渐渐开始萌芽。在家里出了那样的事之后,和唐格拉尔小姐联姻,就完完全全变成笑话了。 阿尔贝与欧仁妮,经过了这么些年的相处。尽管他们相处的时候从来不乏争吵,可是他对欧仁妮……不可能没有感情。 大约是难以得到的东西更显得珍贵,这种感情在安德烈亚出现之后,萌生得更为热烈——终于彻底碎裂,完全成为无聊的妄想。 可是在他最困顿最无助的时候,这个少女将他提到了马上。 阿尔贝尝试去拥抱她的细腰,又唯恐惹恼了骄傲的女伴,回头把他整个人扔下马。 就这样,风驰电掣着,两人一马,疾驰出巴黎,沿着去往奥尔良的道路南下。 直到暮色四合,马匹和少女带着阿尔贝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阿尔贝这时才惊慌起来。 “欧仁妮,这是哪里?” “我妈妈还在圣日耳曼的小公寓里。我不回去她不知道会怎样着急。” “吁——” 少女勒住了马,突然转身来了一拳,正好打在阿尔贝的腰上。 阿尔贝“扑通”一声地掉下马去,“唉哟”一声地捂着肚子,蜷成一团。 这手劲也太大了,完全不像是欧仁妮那样的富家千金。 “把他关到那边的柴房去。” 少女的声音娇媚而冷酷,阿尔贝惊觉他听过这个声音,却从未听过这个声音说法语。 “海蒂……” 阿尔贝终于认出了把他带来这荒郊野外的人——他从未想到过,那个永远端坐在基督山伯爵的剧院包厢里,浑身挂满钻石的美人儿,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手。 他竟然落到了她的手里? “求求你……我妈妈……” 阿尔贝认栽了,此时此刻他唯一想到的,就是母亲会不会因为晚饭没有着落而难过,又因为见不到他而伤心哭泣。 海蒂揭下了面纱,手里的马鞭劈空一挥,“啪”的一声脆响。 顿时七八个庄稼汉抢上来,扭住阿尔贝的胳膊,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关到了附近的一座柴房里。 第77章 基督山位面33 正当阿尔贝与海蒂在往奥尔良去的大道上狂奔的时候, 罗兰正在圣日耳曼区的那间小公寓里。 她坐在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的对面。 这是一个很寒碜的房间,只有寥寥几件家具——墙上贴着廉价的灰色墙纸, 壁炉却出奇地干净,似乎它被砌成之后,从来就没有生过火。 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满怀疑惑地上下打量着罗兰。 罗兰也在打量着她:自从她进入这个位面以来,她还从来没有这中机会,与伯爵夫人面对面谈过话。 这位四十岁出头的昔日贵夫人,外表看起来依旧美貌、尊贵, 尽管穿着十分朴素。 即便在短短几天内遭受了可怕的打击,伯爵夫人依旧挺直了腰板,扬着头颅, 带着亲切的表情, 望着罗兰。 “您可能并不喜欢我。”罗兰自嘲地扬了扬嘴角。 “欧仁妮,恕我直言,因为你父母的关系,以前我对你, 确实多少有些成见。”伯爵夫人说话很直接, “但是今天我很感谢你来看我。” 终日枯守在这样一间巴掌大的小公寓里, 面对因为贫穷而接踵而至的困窘, 伯爵夫人很感激罗兰的探视——这能将她从自己那无穷无尽的忧伤里稍许拽出来一会儿。 “但是我今天请您来,是想邀请您去乡下小住一段时间的。” “去乡下?” 罗兰的提议令伯爵夫人异常吃惊。 “事实上,阿尔贝现在就在前去的路上。他今天没法儿和您一道用晚餐了。” “为什么?为什么阿尔贝会不知会一声,突然离开巴黎?他不是这样的孩子。”伯爵夫人的声音里透出紧张。 “他……” 罗兰稍许顿了顿,似乎是考虑怎么措辞。 “他也没办法预知这一点,所以没法儿知会您。” 伯爵夫人轻轻皱起了眉头。 “欧仁妮小姐,所以,这并不是阿尔贝的主意, 而是你的主意,对不对?” 罗兰点头:“是的,是我和另一个朋友的主意。” “你们……劫持了我的儿子?” 伯爵夫人小心谨慎,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劫持”这个字眼。 罗兰顿时笑了:“不,只是‘邀请’而已。只不过这份‘邀请’,阿尔贝不曾事先预知。” 她也不知道海蒂会用什么手段“请走”阿尔贝,真要说是“劫持”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我们觉得您有权利了解,阿尔贝今天去打听了参军的事宜。他想要顶替他人服兵役,前往驻扎在北非的军团,以此换回一笔钱,供养您在法国的生活。” 伯爵夫人顿时捂住心口惊叫一声:“哦我的天主,我的阿尔贝,这个傻孩子……” “我们当然都相信阿尔贝的能力,相信他加入军团之后能够立下战功,平步青云……” 罗兰努力让自己的话显得“高情商”一些。 “但是为什么阿尔贝的勇气与能力,要应用在对外侵略战争上,并且让他冒如此巨大的风险?” 身为母亲,伯爵夫人马上就接受了罗兰的说辞。 她哆嗦着向罗兰伸出手:“欧仁妮,你是对的。” “我无法再承受失去阿尔贝的痛苦了。” “因此我们的建议是,请您和阿尔贝到乡下去住一阵,在那里有广阔的空间,能让您,让阿尔贝都施展所长。” “让我……” 伯爵夫人惊讶的表情完全泄露了她的心思:恐怕她已经将自己认作是一个废人了。 “届时我还另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到了蒙莱里我再对您解说。” “蒙莱里?” 伯爵夫人喃喃地说。 “这个名字我很熟悉。” “似乎几天前我还在向这家公司预定夏季舞会上要用的果蔬和鲜花。” “现在却已经接近冬天了。” “是的,”罗兰回答,“蒙莱里的蔬菜种植和葡萄园是一片很大的产业,能够养活勤劳和聪慧的人。” “可是阿尔贝……” 伯爵夫人一脸的忧愁,“我从没想象过,阿尔贝能够与乡村、土地联系起来。” “不像我……” “现在的我,宁愿付出全部让时间倒流,让我能够回归从前的小渔村,守着一张大渔网和一点点渔获生活。” 她显然希望这起伏跌宕的、戏剧性的一切从未发生。 “他会的,他会爱上土地的。” 罗兰柔声安慰。 “土地是我们的根基,是力量的源泉。我们在土地上扎根,汲取养分,也借此抚慰心灵,愈合创伤……” “在经历这了一切之后,阿尔贝会明白的。他会发现,只有土地是值得为之奋斗的。” “远离都市的浮华,乡村能把他塑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伯爵夫人眼中饱含热泪,向罗兰抬起头来。 “欧仁妮,是什么让你愿意为我们做这一切?” “但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和阿尔贝都感激你的这一份心意。” 面对伯爵夫人的问题,罗兰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作答,以尽量避免触碰对方心里那一道可怕的创口: “这背后的原因其实是……我认为您并没有错。” 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即便制作方屏蔽了整个复仇事件,但是她依靠从海蒂那里得到的一点点信息,大致拼凑出了德·莫尔塞夫夫妇和基督山伯爵,这两男一女之间的复杂恩怨。 伯爵夫人僵在那里,呜咽声更在喉咙深处,她似乎想要张开双臂,抱着这个陌生女孩痛哭一场。 却听罗兰继续往下说: “是的,我认为您没有错。” “您有权选择嫁任何人。而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因为您的决定而责怪您。” “即便您嫁的人,背后掩藏着阴暗的秘密;您作为不知情的一方,也同样是受害者。” “既然您已经放弃了德·莫尔塞夫伯爵的姓氏和财产,那么您就有权重新来过,在这个世界里堂堂正正地生活。” 伯爵夫人无声地向上空举起双手,然后掩住了自己的面孔。 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的双手下方滚落。 “但我确实是错了……人生中最好的时光,全部都错付了……” 伯爵夫人啜泣着说。 “我在‘中田位……’,我在乡下听说过一句话,” 罗兰差点儿就说错了话,赶紧改口。 “每个人都拥有过去,可是一直盯着过去,拒绝看向未来,那么枝头就永远也不会结出下一季的果子来。” “夫人,您还很年轻,您拥有健康,在这一点上,您已经比这世上不少人都幸运。” “更何况,您还有阿尔贝……” 罗兰说到这里,伯爵夫人已经再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了。 她向罗兰伸出手,流着泪说:“欧仁妮,好孩子,带我去见阿尔贝吧!” 罗兰终于松了一口气,微笑着开口:“夫人……” 伯爵夫人也向她回报以同样的微笑,柔声说:“欧仁妮,你可以叫我梅尔塞苔丝。” 阿尔贝一到蒙莱里,就被关在了柴房里。 天色全黑以后,有人给阿尔贝送来了两块黑面包和一罐子清水,甚至还有一条毛毯。 东西一送到,柴房的门立即重新锁上。 阿尔贝可是在罗马强盗的手里也照睡不误的人,这回他也是一样的镇定。啃了两口面包,勉强充饥之后,他自嘲地笑: “这儿的伙食真不错!” 虽然和以前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法儿比,可也比前几天忍饥挨饿的日子略强些。 阿尔贝裹紧了毯子,靠在柴房的板壁上,努力抗拒夜间的寒意。 “这儿的生活也挺不错!” 阿尔贝故意大声说,给自己打气。 “要是妈妈也知道我过着这么好的日子就好了。” 年轻人裹着毯子叹了一口气,想起困守在巴黎的母亲不知会担心成什么样儿,阿尔贝心里就万分难过。 忽然柴房外面有个清脆的女声一声长笑:“放心,会知道的。” 阿尔贝听听,还真的是海蒂的声音。 那个一直在基督山伯爵身边,美艳绝伦的希腊公主,竟然把他从巴黎一路带到了这个……不知是哪里的地方; 可笑他竟然还把海蒂当成了是欧仁妮。 他磨着后槽牙,问:“你还嫌骗得我不够苦吗?” “对,还嫌你不够苦。” 海蒂的声音在柴房外面回答。 “你父亲亏欠我的,你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阿尔贝冲口而出:“父亲是父亲,我是我!” 海蒂却说:“上帝说过,一个人的罪孽若是还不完,就让他的子辈和孙辈去偿还。” 阿尔贝:……? 他终究是个心地良善的年轻人,一旦回想起海蒂在基督山公馆的那个小房间里向他描述过的惨烈往事,顿时心中戚戚,隔了半晌,才回答: “那你要我怎么补偿?” 少女冷笑着:“等明天你就知道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柴房的门“哗啦”一声打开。一个瘸腿的老农站在门口,冲阿尔贝一扬手,示意让他跟着来。 阿尔贝在柴房冻了一晚,现在正浑身僵硬,勉强站起来,跟着老农来到了一个工棚一样的地方——他闻到了香香甜甜的气味,精神为之一振。 那个瘸腿的老农回头,见阿尔贝还跟着他,就指了指摆在一旁的陶盘。 阿尔贝这才注意到,这里人手一个圆圆的陶盘。他赶紧自己也拿了一个。 一队人排着队向工棚里走去。在那里,阿尔贝总算看见了香气的来源——一口巨大的铁锅,铁锅里正熬煮着燕麦粥。 粥是用牛奶熬煮的,散发着诱人的奶香气。 轮到阿尔贝的时候,他将陶盘递上去,守在大铁锅一旁的厨娘顿时伸出勺子,给阿尔贝的陶盘里邀上一大勺燕麦粥。 “等等,小伙子,别走!” 刚刚想要端着盘子离开的阿尔贝被厨娘叫住,厨娘又往他的粥上加了一小块黄油,另外用勺子盛了一点点糖洒在粥上。 “谢谢您,您真是太好了。” 阿尔贝顿时得意起来,觉得自己年轻有为、相貌英俊,连见了第一面的厨娘都为之心折。 谁知厨娘努了努嘴:“大家都是一样的。” 阿尔贝往别人盘子里看了看,果然见到每个人的燕麦粥上都放着一小块渐渐融化的黄油,撒着一把棕色的糖。这一把糖粉被燕麦粥的热力一逼,竟然释放出诱人的香气—— 厨娘撒给他们的糖竟然是掺了肉桂粉做成的肉桂糖。 阿尔贝惊讶不已: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他周围都是其貌不扬的庄稼汉,竟然能享用这么好的早餐。 谁知除了这一勺粥以外,每个人都还能分到一个小圆面包和一截煎香了的咸肉。 这中香气刺激了阿尔贝的饥肠辘辘,年轻人赶紧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三下五除二就把面前的早餐全都消灭了。 早先那位瘸腿的老农就坐在阿尔贝身边,一面羡慕着年轻人的好胃口,一面说:“吃吧,多吃点,待会儿要干很久的活。” ——原来这里的人都是干重体力劳动的。 好吧,看着这顿相当丰盛早餐的份上,就勉强帮这些人干一点活吧。 阿尔贝这么想着,东张西望了一阵,见到工棚里的条桌前面还坐着一名貌似眼盲的中年人,他的妻子正坐在他身边,轻声细语着,指点他去探索摆在桌面上的粥碗和面包。 连残疾人都要被迫去干活儿不成? 阿尔贝顿时怒火上冲。 他心里顿时生出一中使命感——老天让他来到这个地方,一定是要让他为这里受了不公正待遇的人们打抱不平。 谁知一个艳光四射的美人走进了工棚,她脸罩寒霜,用地道的法语问所有人:“吃完了吗?吃完了就赶紧下田!” 阿尔贝敢怒不敢言——因为这个美人正是海蒂,她手里还提着一条马鞭。这条马鞭虽然从来没有抽在他身上,可是他还清楚记得海蒂向空中挥鞭的凶悍模样。 “竟然还是欧仁妮更温柔一点。” 阿尔贝这时不得不承认,他的小青梅在脾气方面可能更胜一筹。 所有人都站起来,去屋角取了农具,准备下地干活。 只有那名盲眼的农夫和他的妻子依旧坐在桌边,旁若无人地继续用餐。 阿尔贝很为他们担心。 令阿尔贝担心的,还有那名瘸腿老农——老农一瘸一拐地走着,手里却提起了一柄锄头。 阿尔贝赶紧走上去,压低声音问那名将他从柴房里放出来的老农——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老农老实不客气地指点:“看见那边一大片野地吗?东家让把那一片地尽快开垦出来。我得去把地上的杂草和荆棘都锄了才行……” 还没等老农把话说完,阿尔贝已经直接接下了他的锄头,抢着上去,替人干活去了。 如果这是在巴黎,阿尔贝肯定不会这么做。 他不敢屈尊参与普通人的劳作,因为他的手太白,又没有茧子,耻于用这一双手从事任何需要奉献体力的劳动。 但这是在乡村,没有任何人认识他,谁会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 更令他心热的,是从他心底油然而生的那种正义感—— 这里有人被迫付出劳役,无法反抗。他能多帮一点,别人的负担就会轻一点。 因此阿尔贝劳动起来格外勇猛:只用一个上午,他那双握锄头的手,就被磨出了水泡。 “年轻人……” 瘸腿的老农无语地望着对面的青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干过农活?” 阿尔贝:你说对了。 老农继续说:“使用那边的工具,比用锄头更快更省力。” 阿尔贝:…… 他只能转换另一个话题: “你们被那个女人持着鞭子被迫干活儿,为什么不反抗,不去告诉镇上的宪兵?” 老农愈发无语:“年轻人,那个美人是我们东家的朋友,而且她手持皮鞭,盯着不让跑的,只是你一个人!” 阿尔贝:…… 原来海蒂真的只是逼着他一个人来干活儿的。 阿尔贝心里顿时又憋了满满的怨气,下午继续奋勇挥起锄头干活,到了傍晚开饭之前,他觉得自己全身就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几乎散了架。 他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一片新开出的土地上,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出奇的是,他心里竟然也不再起什么波澜。 出事之后他曾经无数次在心底埋怨命运对他的不公,到了这时,他竟然真的不想再埋怨了——他只想要一张床铺,让他休息,他准保能够鼾声如雷地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再没有痛苦、自毁、自怨自艾,也不再会有前途茫茫的困惑。 现在他真的只想休息。 “起来了,年轻人!” 耳边响起老农快乐的呼声,“跟着大伙儿一起去吃饭,今天晚上有红酒炖鸡……” 阿尔贝:光听这菜名我就饿了。 在起身之前,他再度闭上眼睛,体会了一下躺在这里的感受。 背后的土地是温暖的,而且完美地支撑着他。 明明是拼死拼活地劳作了一整天,现在阿尔贝心里却只有难以言说的喜悦。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这就是土地的魅力所在吗? 阿尔贝满意地闭上了眼睛,暂时忘却了他曾经历的苦难。 第78章 基督山位面34 从刚刚开垦出、还散发着香味的土地上爬起身, 阿尔贝就跟着粗犷的农民们一起去沐浴了。 告别了巴黎大公馆里的奢华浴缸之后,阿尔贝这还是第一次尝试用木瓢舀凉水来洗涤身体。 水没有想象中的凉,濯洗时竟然还有温温的感觉。他全身心的污垢就被这温凉温凉的清泉一点点地荡涤干净。 阿尔贝从男人们的集体浴室里出来, 换上清洁的衣衫, 循着饭菜的香气寻到供应食物的工棚。 这时候他早就忘记了用餐礼仪是什么, 只想抱着这里人人爱用的粗瓷大盘, 用手狠狠地撕扯一大块面包,就着鲜美无比的汤汁飞快地吞下肚去,大快朵颐。 “小伙子今天干活很卖力啊!” “喏, 这个给你。” 早先那个瘸腿的老农一瘸一拐地走到阿尔贝身边来,手里托着一只碟子。 碟子里是用香料腌渍然后风干的兔腿肉,早已被削成了薄如蝉翼的一片一片,兔肉表面竟然还泛着白色一点一点凝固了的油花, 让阿尔贝忍不住又吞了一口口水—— 这样看起来, 他以前在巴黎吃的那些豪华晚宴算得了啥? “谢谢!” 阿尔贝狼吞虎咽着,所有这些食物都送进肚子之后,才想起向这老农道一声谢。 这时, 工棚外面点燃了一丛篝火,有人拉起了手风琴。顿时,歌声和击掌声都响了起来。人们在外面绕着篝火跳起了舞。 “年轻人, 你不去外头跳个舞, 找点乐子吗?” 阿尔贝苦笑着摇了摇头, 吃饱了之后他才感觉出, 四肢百骸真的就像是经历了毒打一样,要他再抬起一根小手指头也是困难。 不过,听见外面的音乐,阿尔贝竟然有些心里痒痒。 他想起了在罗马参加狂欢节时候的情形, 他穿着农民的衣服走在街道上,和陌生人一起跳舞,尽情欢笑,想尽办法熄灭别人手里的蜡烛…… 他原本以为自己永远只会跳华尔兹和加洛普舞,但现在,他竟然觉得室外的音乐声透着别样的欢快,让人按捺不住地想要随之跃动——如果他的胳膊手脚还有力气抬起来的话。 身边的老农顿时嘿嘿一笑:“那就带你去你的住所看一看吧。” “住所?” 阿尔贝受到了惊吓——他的住所不是柴房吗?哪里还来第二个住所。 “是我们东家给您安排的住所——东家和把您押送来的监工小姐不是同一个人。虽然她们都是难得的大美人。” 阿尔贝:……? 这么说来,这一片土地,并不是海蒂或者基督山伯爵名下的产业? 他问了这个问题,老农却只说:“东家啊,您过两天一准就能见到啦。” “早先东家刚来的时候,我这个老头子还对她出言不逊,以为她根本不会种田……现在看着这么大一片产业,想想当初,我真是有眼无珠那!” “所以……你们不是被人抓来服劳役的?” 阿尔贝还是想确定一下。 “劳役?被抓来?” 瘸腿老农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这令阿尔贝多少觉得有点丢脸,很羞耻。 他把这片土地的主人误解成了什么了? “要是没有我们的东家,利纳村绝不会是今天这副模样。” “我们恐怕还在为了交纳税金而苦苦挣扎。” “别提什么苦役啦,这里每一个人都心甘情愿为东家劳作。” “她那小脑瓜不知道怎么长的,总是有奇妙的点子,能教会我们怎么去种地。” “按说我们这些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你也许要问,你们竟然不会种地,要一个小姑娘教?” 这个老农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根本就停不下来。 “可事实就是这样,谁也没有我们东家懂得多,谁也没有我们东家会种地。” “加斯帕尔小两口你见到没?” “加斯帕尔年轻时上过战场,眼睛受了伤。本来人人都觉得他是个废人了,东家一来,教给他种植村里的白芦笋……他和安娜两口子,现在日子过得比谁都好,人人都艳羡。” 阿尔贝想起早餐餐桌上那对表情亲密的夫妇,顿时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隔壁的葡萄园你看到没?上一任园主因为葡萄生了病,一转手就把葡萄园给转卖了。” “这园子交到我们东家手上,才一年,你猜怎么着?” “——好了!葡萄的病都好了!” “……” 老人家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终于帮阿尔贝心中描摹出一个大致的印象:善良的美人,于“种田”这件事上无所不能。 说话间老农就把阿尔贝带到了一幢石头垒起的老房子跟前。 “去吧,你就住在这里。” 阿尔贝依言推门,古老的木门发出“嘎吱”一声。 房子里已经点起了一盏油灯,照亮了一间极其简单的小书房。 “我们东家到蒙莱里来,会在这里暂住。” “她放了话,让你暂且先住这里。” 阿尔贝谢过了老人家,走进这间小书房。 书房的布置非常简洁——一张橡木制成的写字台,放置着油灯、纸笔墨水之类。写字台旁是书架,架上有不少书籍,但更多是抄写的手稿与笔记。 在写字台后面是一张单人床铺,铺着洗得一尘不染的细布床单。 阿尔贝伸手去摸了摸,确认那不是新的,入手却异常柔软舒适。阿尔贝仿佛距离拥有这片土地的神秘女子更近了一步,了解到她拥有着最简单质朴的生活方式,和旁人难以想象的丰富精神生活。 阿尔贝伸手去书架,抽了几本书来看,发现竟然都是有关农业和种植的。 他再去看那些手稿与笔记,发现其中有不少是手工摘抄了从大图书馆借来的书籍,并加上了评论与附注。 另一些则完全是在蒙莱里种田生活的总结。 阿尔贝呆呆地看着,一时竟忘却了身体的疲惫。 他还从没想到过,竟有人能这样种田——他脸上辣的,好像啪啪地给自己打了好几个耳光。 出于最基本的礼仪他从未在表面上流露出对农民的鄙视,但他心底是看不起这些人的:有点儿体力就能干——阿尔贝总是这样想,正如他今天白天那样,凭着一腔蛮力,干活干到把自己累死。 可现在翻阅这些笔记,他才晓得种田竟然有那么多的门道,完全堪比一门科学。 如果一味出蛮力而不加思考,那么整个利纳村,整个蒙莱里,可能就还像是老农说的那样,尚在苦苦挣扎。 阿尔贝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又被打开了一扇窗。 “别人能的,我为什么不能?” 老农口中的“东家”还是一个女孩子,他堂堂七尺男儿,比拿破仑·波拿巴还高出一截儿,怎么就不能耐下心在这里好好种田? 好好经营几年,也许他也能达到这样的成就。 阿尔贝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根本顾不上他四肢百骸的沉重疲劳,继续翻阅着“东家”留下的笔记。 突然,阿尔贝觉得这笔记的字迹似曾相识。 他好像与这笔记的主人通过不少信件。 阿尔贝陡然合上眼前的书本,茫然地望向这座古老的石屋。石屋内壁新刷过泥灰,让这座石屋内部看起来很整洁。 “难道,难道这里的主人是……她?” 当梅尔塞苔丝来到蒙莱里的时候,阿尔贝正在和利纳村的农人们一起在田间劳作。 他们新开垦出了几垄田地,准备在寒冷的冬天来临之际再抢种一季蔬菜——这些蔬菜被端上巴黎的餐桌时正是时蔬最匮乏的时候,因此村民们的劳动将换来丰厚的回报。 “妈妈——” 阿尔贝见到远处马车上走下来的女人,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将手里的锄头一丢,立即向梅尔塞苔丝冲了过来。 “阿尔贝,我的好孩子,你最近……过得好吗?” 母亲总是最关心儿子的境况,远胜过关心自己的。 她握住了阿尔贝的手,惊觉儿子的手已经变了样——以前那双永远戴着手套、白净的手,曾经被磨出水泡,水泡破了又再养好……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而阿尔贝那张一贯乐观开朗的脸被晒红了,但是却显得更健康了。因为家中巨变而造成的暴风骤雨已经从他的脸上消失,好心情像是冬日的暖阳一样明亮亮地照耀着梅尔塞苔丝。 果然,只是短短几天的功夫,土地已经让阿尔贝渐渐复原,令他重燃生活的斗志。 梅尔塞苔丝因此很欣慰。 “妈妈,我过得很好,实在没有比现在更好了。妈妈……是谁把您送来的?” “是欧仁妮。” 马车夫从梅尔塞苔丝背后走来,提起两个轻飘飘的箱子——这就是梅尔塞苔丝的全部家当。 “欧仁妮送我到这里来,她想要把我介绍给这里附近的一座寄宿女校。她觉得我可以在这里教授文法或者绘画。” “妈妈,这太好了。” 在梅尔塞苔丝面前,阿尔贝依旧是个孩子。他抢着替母亲提起箱子,对母亲说:“妈妈,这一阵子我在这里结交了很多朋友。我了解了很多以前从没有了解过的事。” “妈妈,我想,我已经喜欢上这里了。” “孩子,这就好……” 母子两人相互扶持着远去,他们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很远处,有一座外表普通的驿马马车停在路旁。 车中,基督山伯爵面对海蒂:“是你和欧仁妮一起安排这一切的?” 海蒂点点头:“但主要是欧仁妮。” 伯爵沉默地颔首。 “大人,您想去见见伯爵……您想去见见梅尔塞苔丝夫人吗?” 伯爵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说:“会的,但不是现在。” 他似乎还没办法鼓起勇气,去面对那两个因为他而受到伤害的人。 “我却有一件事要告诉您,您也说过,在法国,我自由了。” 伯爵抬起头,审视地望着海蒂:“是的,我的女儿。我说过,一踏上法国的土地,你就自由了。” 海蒂微笑:“虽然我也很想多花一些时间陪伴您,但是,我想在利纳村住一阵。” 伯爵扬起他那一对浓黑的眉毛:“因为阿尔贝吗?” 海蒂笑着别过头:“大人,您太小看我了。” 不是女人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因为男女之间的感情。 “在因为上一代的仇恨与您联手之前,我就像是天空中一枚永不停歇的云朵。我随风而行,不想因为任何人和任何事驻足……您是了解我的个性的。” 伯爵沉默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但是我这个朋友改变了我,她让我意识到了土地之美,四时之美,劳作之美。我想留在这里,是想要借此机会暂且远离喧嚣的巴黎,在余下不多的时间里,体会一下这里……让心灵重新获得宁静。” 伯爵别过头,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蒙莱里平原,和平原上矗立的那座高塔。 “余下不多的时间呀……” 他的叹息声有些凄然,仿佛希望正在一点点流逝。 “亲爱的孩子,我尊重你的决定。” “所以从今天开始起,您需要一个人回到巴黎,面对那些让您头疼不已的人和事了。” 海蒂明亮的眼光紧紧地盯着伯爵,眼光中多多少少蕴着同情。 伯爵顿时也苦笑着,说:“谢谢你,海蒂。我也很高兴,在这个世上,曾经有过你这样一个,完全明白我的人……” “——同样被迫体会了‘仇恨’滋味的人。” 海蒂伸出手去,伯爵轻轻握住,吻了吻她的手背。 “如果确有需要,您去和欧仁妮谈谈吧。”海蒂送上一句奉劝。 “我想如果这个位面里,真有一个人,能揭开您这个看起来无解的死局——我想那就只有她了。” 伯爵敛下眼眸:“我会的。” “照顾好你自己。”伯爵最后嘱咐了一句。 海蒂笑嘻嘻地接话:“还有梅尔塞苔丝夫人。” 伯爵面孔上适时地出现一道激动的红晕,但这红晕稍纵即逝,更加严肃的表情取代了这一点点柔软的、属于人间的情绪。 当晚,梅尔塞苔丝与阿尔贝促膝谈心。 “妈妈,您觉得欧仁妮……也会来蒙莱里吗?” 天真的阿尔贝,心中多少还存了一点点希望。 梅尔塞苔丝如今已经如释重负,脸上稍许已经能多带一点浅淡的笑容。但是她听见儿子的问话,还是忍不住要感慨。 “阿尔贝我的孩子,这么多年你嘴上说着与欧仁妮合不来,心里却还是想着她……” 阿尔贝:“哪有?我哪有说过合不来?” 梅尔塞苔丝无奈地摇着头说:“不行,阿尔贝,你配不上她。” 阿尔贝顿时低下头,痛苦地叹了一口气,知道母亲说得对——他确实是配不上她的。 梅尔塞苔丝的心思却没有这么简单。 她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哪些人是将当年的基督山伯爵推入绝境的罪魁祸首。因此也很清楚,唐格拉尔一家,在这之后恐怕也很难避免德·莫尔塞夫家曾经遭遇的厄运。 那个女孩,安慰别人的时候能够说出“我认为您没有过错”,但当厄运真正降临她自己头上的时候,还能保持那份镇定与冷静吗? 阿尔贝却深深地感到遗憾:“难道欧仁妮真的要嫁给那个浮夸的亲王吗?唐格拉尔男爵好像只看好他呀。” 梅尔塞苔丝听了却豪爽地摇头微笑:“不,不会——” “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子爵,也一样配不上欧仁妮。” 安德烈亚连打了两个喷嚏,问自己:“究竟是谁在念叨我?” “快,到您了!” 同伴将安德烈亚一推,把手里一个用硬纸壳卷成的简易话筒塞到安德烈亚手里。 安德烈亚精神一振,提着话筒就跃上了纪念塔的基座。 他所站立的地方,在五十年前还是一座森严的堡垒——巴士底狱。 当年的堡垒早已夷为平地,现在这里已经竖起了一座纪念碑,纪念人民站出来反对君主制和君主为这个国家带来的暴~政。 “我的朋友们,我们现在站立的地方,在五十年前,还是一座用来关押囚犯、镇压敢于提出异见的人的堡垒。” “但是在这五十年间,这个国家已经见证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们终于弄明白了一个道理,议会和统治这个国家的人,理应是代表人民的。” “可是现在议会由大资产阶级把持,成千上万的普通人明明白白地被压迫着,现状却得不到改变。你们说,我们应该怎么做?” 纪念碑前聚集的人群发出一声怒吼。 “说得对,这种情况只可能有两种解决方案,一种是通过立法来约束征服,争取扩大选举权,推举能够代表我们利益的人进入议会;” “如果这无法办到,那对不住,我们就只剩一条路——武装起义,直接解散议会,组建新的政府……” 安德烈亚的话音还未落,忽然听见远处数声激烈的哨响。他站得高看得远,一眼看见了大队的警察过来,登时哈哈一声长笑: “是的,我的朋友们,那些银行家、官僚和军阀们的走狗们来了。大家按照既定路线,快速离开这里!” 聚会之前就已经订下了疏散的方案,安德烈亚一声大喊,聚在纪念碑前的人们立即向四面八方的地方散开。 安德烈亚留在纪念碑的基座上,观察着警方的动向。 他一眼看见大批警察们根本不管那些四散跑开的普通民众,而是快速穿过人群,直接向纪念碑这里赶来。 安德烈亚骂了一声“见鬼”,对身边几个骨干说:“快走,是冲咱们来的。” 第79章 基督山位面35 巴黎的街道上, 宪兵的哨声似乎正从四面八方响起,形成包围之势,越靠越近。 安德烈亚暗自咒骂一声, 然后笑着对身边的同伴说:“今天真是邪门儿了。” 很明显, 宪兵和警察, 都是冲着他们这些骨干来的。 他还好, 最近这段时间混迹在巴黎的上流社会,总算认识了一些“朋友”。就算是落进了警察局,凭借“卡瓦尔坎蒂亲王”的身份, 也能有人把他捞出来。 但是他的同伴们下场会很凄惨—— 现在他身边的这些人都是运动的骨干,他们如果入狱,刚刚在巴黎掀起的运动将蒙受巨大的损失。 还有安德烈亚自己——他是个曾在土伦号召苦役犯暴动的“罪魁祸首”,是正在被通缉的犯人。 安德烈亚摇摇头, 心想他的秘密在巴黎只有一两个人知道, 这倒不用太担心。 但现在必须给他的同伴们找一个去处。 安德烈亚一抬头,突然看见了眼前灯火辉煌的大歌剧院。 “走,跟我来!我知道地方!” 他迅速叫上身边的十几人:“把你们的衣扣都解开, 帽子摘下来,随时准备换装——” “换装?” 安德烈亚也顾不上多解释,辨清路径, 带着人溜到了大歌剧院的后门。他敲开门, 熟门熟路地进去, 边走边问:“赫克托, 赫克托在哪里?” 剧团经理今天刚好在剧院,没有前往巴士底狱纪念碑那里参加集会,闻声立即迎出来:“安德烈亚我的朋友……” “是宪兵,盯着我们来的。” “有没有戏服, 让兄弟们先换上,然后临时安排一场舞蹈,让他们到台上去跳舞。” 赫克托暗暗佩服,安德烈亚竟然有这样的急智,想得出这样的主意。 但是剧团不是他的剧团,赫克托马上说:“我必须去向东家打声招呼。” 安德烈亚一想起那位年轻的“东家”,忍不住便一扬眉,嘴角噙着笑,说:“不用你去,我这就去找她,亲自去向她解释。” 后台通道那里,一个清亮冷峻的女声已经响起:“不用找,我就在这里。” 罗兰是来后台找波尔波拉小姐的,刚巧撞见了这一幕。 她的眼光从安德烈亚脸上扫过,在溜进剧院的所有人身上扫了一圈。 这些人的年纪从年轻到中年不等,看打扮像是生意人、作坊学徒和教师。其中有几个人罗兰当初在小酒馆里似乎见过。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阶层划分得太过明显。罗兰只用一眼扫过,就能看出他们属于哪个阶层——他们和她,和她的父母,和基督山伯爵这样的人,根本泾渭分明。 安德烈亚顿时举起双手:“欧仁妮,求你了——” “之前大家在巴士底狱纪念碑那里集会,我刚刚开始演讲,宪兵就冲过来了,紧跟着我们……好欧仁妮,你把我一个人交给巴黎警察没关系,可是他们,他们没那么轻易能被保出来。” “这一次是真的,请你,帮帮我,帮帮我们……” “你是知道我的,我只想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好……” 安德烈亚双手合什,一双湛蓝的眼眸带着乞求,望着罗兰,就差要跪下来了。 罗兰在心里做了决定,点了点头。 “告诉杜普雷夫人,请她通知乐队,把下一场的群舞提前,提到这一场的末尾。” 她转向安德烈亚带进来的人们,望着那一张张惶恐的面孔。 “先生们,请换上你们的戏服,不介意的话我请你们也戴上头套。待会儿就请走上舞台,踩着节拍随意起舞。” “不,不需要任何技巧,你们只要表现出兴奋、欢乐就行。” “赫克托,带他们去换戏服。” 罗兰在歌剧团拥有绝对的权威,所有的剧团成员都深信,这位“东家”能够解决一切困难。 她一声令下,剧务、场务立即全都领着人去了。 两分钟之内,人们就换好了装。不久前还在巴士底狱广场集会的人们换上了整齐的,镶着金线的黑色戏服,头上戴上了巨大的戏剧头套,走上舞台,开始表演“群舞”。 “现在轮到你了,亲王殿下。” 罗兰转向安德烈亚。 她从剧院的戏服里找出了一件俗丽夸张的外套,丢给安德烈亚。 “换上它!” “哦豁!” 安德烈亚顿时面露兴奋,把他参加集会时穿的那件平民外套一丢,剧务立即收走了外套,一股脑儿塞进剧团那堆积如山的戏服柜子里去。 “我最最亲爱的欧仁妮小姐,我对于您的爱意宛若塞纳河的河水,永世不绝——” 安德烈亚一边说着浮夸的情话,一边向罗兰伸出手臂。罗兰毫不客气地挽上,极小声极小声地开口:“下不为例!” “那是当然。” 当剧院经理赫克托目送这一对“神仙眷侣”高昂着头,并肩离开后台的时候,剧院后台通向街道的小门被“砰”的一声撞开,宪兵冲了进来。 “捉拿逃犯!” “闲人勿动!” 安德烈亚却连停都未停,只管挽着昂首罗兰离开。 有一个宪兵觉得安德烈亚的背影十分熟悉,顿时大喊一声:“站住!” 安德烈亚根本没有理会,反倒是罗兰回头了。 她的表情十分不善,那一对黑色漂亮的圆眼睛流露着鄙夷与不屑,她似乎连开口都不愿意,只是傲慢地撇了撇嘴。 “啊,对不起,小姐,打扰您了。” 那名宪兵马上就怂了回去。 他觉得以这么一位女伴的气度和身份,她身旁的那位起码也得是个公爵——都有爵位的人了,没事儿去什么巴士底广场? 宪兵队长马上开始和剧团经理交涉,要求搜查剧团的后台。 赫克托为难地摊手,表示他们正在演出之中。 宪兵队哪儿管这个,立即打开每一间休息室,把里面正在化妆的人都叫出来。 另有几个宪兵搜着搜着,就搜上了舞台。 舞台上尽是戴着头套的演员,正循着乐声跳着欢乐的舞蹈。见到宪兵上台,在台下的观众哗然之余,演员们索性拉起手,围着宪兵们跳起舞。 宪兵队长见实在找不到什么线索,顿时一挥手:“走!” 台上的宪兵们不得不从人们用手拉起的“包围圈”里钻出来,狼狈不已地下台。 这一场就在欢快的乐声和观众的哄笑声中结束了。 大幕落下的时候,罗兰已经挽着安德烈亚的胳膊,回到了她自己的包厢。 唐格拉尔夫人一眼瞥见了安德烈亚身上的衣服,顿时失声惊叫:“天那,您的裁缝这是怎么了——” 安德烈亚苦笑:“我的裁缝不巧去乡下度假了,他推荐的替代者完完全全是个学徒。” 唐格拉尔夫人大方地表示,安德烈亚可以随时使用唐格拉尔家一直用的裁缝,“不过这衣服的式样和装饰,确实是您的口味。” 安德烈亚顿时抬头,冲罗兰一笑。 罗兰还是那副老样子,昂首望着舞台,根本不回应安德烈亚。 舞台上,赫克托出现,就刚才宪兵出现的事向所有观众道歉,并且说了几个关于宪兵的冷笑话,逗得全场哈哈大笑。 满场的笑声之中,罗兰身边,唐格拉尔夫人开口问安德烈亚。 “安德烈亚,您拿定主意了吗?打算在巴黎长住吗?” 安德烈亚点点头:“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唐格拉尔夫人又问:“那您有没有置产的打算,或者,找个地方先稳定下来。” 安德烈亚一摊手:“我父亲确实是有这个意思,但是他提到过,我应该先在巴黎找到一位可心的姑娘,并且向她求婚……” 罗兰继续端坐着,连头发丝儿都没动。 唐格拉尔夫人却笑开了花,很显然,她刚才那一番问话,就是在某位男爵的指使下问出来的。 “那您找到了吗?” 安德烈亚再次忧郁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撩他那一头飘逸潇洒的金发——只不过今天他的小拇指上没有戴钻石戒指,表演的效果没有以前好。 “找是找到了,可是她就是不肯为我回头……” “哪怕只回一下,看看我也好啊!” 这时唐格拉尔夫人也看不下去了,她代安德烈亚呼唤: “欧仁妮,欧仁妮……” 罗兰慢慢地回过头,瞥了安德烈亚一眼。 安德烈亚立即笑得如春日般灿烂温柔,眼中出现星芒。 “浮夸——” 罗兰给出不客气的两字评价,但事实上,除了这显而易见的缺点之外,安德烈亚在她心中的印象正在慢慢转好。 这个年轻人刚刚冲进大剧院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后台,所有的经过她都听见了,也都了解了。 安德烈亚就算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他也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他乐意为身边的人着想,对于他自己可能遇到的危险,却并不那么在意。 更加打动她的一点,是安德烈亚曾经开口说过:他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罗兰也想。 他们都是一样,怀抱着理想主义的人。 只不过他们的方式不一样,罗兰的背景决定了她会稳健地植根土地,用大地给人类的无私回馈改善周围人的生活,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生活一点点优渥起来——但是这种方式到了某个地步就会遇到瓶颈。 安德烈亚选择的方式是领导抗争,是争取更多的权利。 他的行动看起来不怎么接地气,局限于巴黎、局限于一小部分阶层、一小部分人的利益。 但他正在不断地向更多的人灌输观念,如果能够成功,他们就将打破藩篱,帮助更多的人,获得罗兰无法企及的成就。 这两种方式说不上谁好谁坏,但至少他们可以相互理解。 当然,这也仅仅局限于相互理解而已。 制作方提示过“恋爱禁止”,她可不想丢奖金。 再说,安德烈亚的浮夸气质她真的不怎么喜欢,她能理解,能接受这么个朋友,要说“恋爱”,她可能更喜欢基督山伯爵那种成熟类型的。 但唐格拉尔夫人显然认为罗兰对安德烈亚的批评是“口不对心”。 这位夫人娇笑着无视了罗兰的冷淡,问安德烈亚:“您如果在巴黎结婚,您的父亲会从意大利赶来吗?” 安德烈亚摇摇头:“他刚刚才写信给我,说他实在不想离开家一步。“ 唐格拉尔夫人点点头,又问:“那么基督山伯爵呢?伯爵是将您引入巴黎社交界的人。如果您结婚,他一定能代替您的父亲行使职责啰?” 提起基督山伯爵,安德烈亚干笑了几声,含含糊糊地回答:“大概是吧!” 罗兰觉得心头的怒火在向上冲。 现在的情况,和家里为她与阿尔贝谈婚论嫁时没有差别。 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没有人关心她想不想嫁。 与上一次情况不同的是,阿尔贝和她一起长大,双方知根知底。但现在有更多的谜团罩在安德烈亚头上。 在土伦服过苦役的通缉犯是怎么回事?怀抱复仇的信念来到巴黎的基督山伯爵,为何把安德烈亚这样大张旗鼓地介绍给唐格拉尔家? “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子爵,” 罗兰一口气报出了对方的完整姓氏与头衔。 “我想,是时候和您好好谈一谈了。” 罗兰瞥眼看见了唐格拉尔夫人欣喜若狂的面孔,赶紧又附加了一句:“单独谈谈!” 安德烈亚顿时向她鞠躬:“欧仁妮小姐,这是我的荣幸。” 这场谈话最终发生在了唐格拉尔夫人的小客厅里。 唐格拉尔夫人努力为女儿创造了“好好相处”的条件,同时也叮嘱女儿:“我的宝贝,要懂得把握机会——卡瓦尔坎蒂是佛罗伦萨的望族,不是任何有教养的贵族少女都有机会嫁给安德烈亚的。” “你爸爸的爵位很低,你的地位不比一个平民少女好多少。” “但是嫁给安德烈亚,从此你在巴黎社交界的地位骤升,人人都会艳羡你的财产和你丈夫带给你的地位。” “欧仁妮,你是如何看待妈妈的,妈妈完全清楚。” “但是妈妈希望你明白,妈妈爱你之心不会有变。” “你的个性摆在那里,妈妈不指望你能马上听进去这些话。但是,欧仁妮,去吧,好好去和安德烈亚谈一谈,尽最大可能接受他。” “女人的青春稍纵即逝,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来。妈妈只是希望你不会后悔而已。” 罗兰终于点了点头,表示她接受这份劝导。 接下来轮到安德烈亚。 他一上来就握住罗兰的手,含情脉脉地望着她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开口问道: “亲爱的欧仁妮小姐,我想问的是,我们能不能假结婚?” 罗兰:…… “哦,您真的是我的理想型。” “要是换了其他人,恐怕早就尖叫一声,晕倒在我面前了。” 安德烈亚望着罗兰的眼睛更亮了。 “而您只是睁大了您那一对美丽的黑眼睛,无声的质问之外,竟然也透露出一点点欣赏,欣赏我的坦诚。” 罗兰:……谢谢,您太自恋了。 “安德烈亚,说说看,你为什么想要假结婚。” 她不得不用更加冷淡的语气来试图浇灭对方的“自恋”。 “我想您可能也已经猜到了,我并不是什么子爵,也不是某个意大利亲王失散多年的继承人。我曾是一个误杀养母,因而被判服苦役的苦役犯。” 罗兰明显被震动了。 她所震动的,并不是安德烈亚口中说出来的真相,而是因为这真相——竟来得如此容易。 “关于那一桩罪行,我无法向您解释,我只想表达一点:那桩罪行是强加在我身上的,我不是那样残忍的、不辨是非的人。” 罗兰倾向于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但她现在不急于判断。 “在土伦服苦役时,我策划了一场暴动,以反抗这个世道的种种不公。暴动被镇压了,但是我多多少少获得了一些斗争经验和政治资本——有不少人愿意相信我。” “现在我来到了巴黎,我看到了更大的希望。这个国家的制度亟待改革,权力应该从一小部分人手里交还给大众……而我在为之奋斗。” “接近唐格拉尔男爵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机会。我能够接近这个国家所谓的‘上层’,能够听到他们对于政局的看法,他们打算对人民大众采取的措施……甚至我能够成为他们的一员,为他们提出建议。” 罗兰扁了扁嘴:“所以你这就成了打入敌人内部了。” 安德烈亚兴奋地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 “但你借助的是和我的婚姻——用来欺骗唐格拉尔男爵?” “是的!”安德烈亚了然地一挑眉,“你也称呼他男爵,可见你心里并没有多少父女情谊吧。” “亲爱的欧仁妮,如果没有我,你的父亲也一样会要求你结婚,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 罗兰心想:这倒是实话。 “如果我们‘假结婚’,只需要维持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我会把完全的自由还给你。我不会和你发生任何情感或者身体上的关系,我们彼此是忠实的合作伙伴。” “你……愿意吗?” 安德烈亚眼眸动人,仿佛深陷情网的少年满怀激动,在向情人剖白心意。 鬼知道他们两个竟然是在谈论“假结婚”。 罗兰转了转眼珠,突然笑了。 她抱着双臂,在唐格拉尔夫人的小客厅里走来走去。 “安德烈亚,你提出的建议,并不是完全不可接受。” “但既然是合作,你就必须答应我的价码——我不止是期望‘还回’我的自由,因为我本来就是自由的。” “哦?” 安德烈亚饶有兴味地望着罗兰。 “愿闻其详。” “现在我还没有完全想好,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和你目的一样,想让这个社会发生正向的、有价值的改变。” “那么——成交!” 安德烈亚向罗兰伸出手。 两人手掌相握,安德烈亚稍稍使劲,就把罗兰拉近他身边,他顺势搂住了她的纤腰,做出一个想要与她共舞的架势。 这样,即使唐格拉尔夫人在外窥伺,也只会觉得罗兰和安德烈亚~情投意合,接受了彼此。 “子爵先生,既然这是一场戏,我希望你不至于入戏太深。” 罗兰在安德烈亚耳边提醒。 安德烈亚哈哈一声长笑,随即将凑近罗兰耳边,小声地说: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只要心里能够始终保持清醒,又何必在意是不是真的在戏中。” 这倒还真有点道理。 “不过,我最亲爱的欧仁妮,如果眼前的这一切真的就是我的人生。那么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和你相恋。” “为什么?”罗兰像每一个骄傲的少女一样,不由自主地发问。 “因为……制作方不许啊!” 安德里亚眨了眨眼睛地回答。 听见这话,连罗兰也不能免俗,她一对漆黑的瞳仁猛烈地震了震。 原来你…… 你也是…… 第80章 基督山位面36 早该想到的—— 制作方既然通知“恋爱禁止”, 就应该是双向的。 罗兰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早就该想到的—— 安德烈亚是一个“选手”,而不是这个位面里的“原著人物”。 安德烈亚拥有比常人更领先的意志, 行事更加自由不羁, 很少受位面内道德观念和习俗的约束。 他在罗兰眼中一直表现得很“特别”,而罗兰也因为这种“特别”而对他多少有些另眼相看。 但现在, 得知对方和自己一样, 同样来自22世纪、位面外之后, 安德烈亚身上这一道“光环”就自然而然地退去。 此刻罗兰觉得他很亲切, 就像是一个熟悉的老朋友。 “但你知道制作方为什么会通知‘恋爱禁止’吗?” 安德烈亚闻言正皱起眉头思考,突然意识到什么, 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 伸手指着罗兰:“哦……你, 你也是——” 他脸上洋溢着笑容, 眼里有小小的光芒在闪烁。 他是真的很开心,仿佛在孤独的异世界里找到了能玩到一起的同伴。 罗兰忍不住也笑了,安德烈亚看起来是一个很好合作的人——很可惜他们互为竞争对手,而且选手不能达成与剧情无关的攻守同盟。 但是顺着“剧情”合作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安德烈亚开心地握住了罗兰的纤腰, 扶着她在屋里转了几个圈,仿佛是在跳华尔兹。 如果唐格拉尔夫人见到,估计就要高高兴兴地准备婚宴了。 “我是说真的, 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制作方不让我们发生任何超乎友谊的关系?”罗兰提醒安德烈亚。 “还有, 今天晚上的事,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宪兵们放过了所有参加集会的人,集中精力来抓捕你们这些骨干。” 安德烈亚轻轻将罗兰放开,皱起眉头:“你说的有些道理。” 他自嘲地笑:“内政部已经把我们这群人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认为只要把我们‘处理掉’,法国人就会傻乎乎地继续被他们压迫着过日子——他们为什么不翻翻史书,看看前五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罗兰提醒似地轻声说:“安德烈亚!” “好了好了,我亲爱的欧仁妮小姐,我知道你是在暗示什么。” 安德烈亚除了思想比较“前卫”以外,人也相当聪明机警。 “我会去查一查身边的人,看看是不是被人出卖了。” “至于你问的制作方为什么不让我们俩相爱这件事……我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 “不过,你以前见过基督山伯爵身边的大管家吗?” 安德烈亚问起罗兰的印象。 “贝尔图乔先生?我在基督山伯爵的公馆见过他一面。” 罗兰回答,“但我有把握,以前从来没见过他。” 安德烈亚“嗯”了一声,说:“我总觉得那一位有些面熟,但是我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不说这些了。”安德烈亚恭敬地弯腰,去吻罗兰的小手。 “我想我这是得到许可,可以向我尊敬的岳父大人,唐格拉尔男爵先生请求娶您了。” 罗兰微微颔首表示许可。 “不过我需要提醒您——出于我人设的关系,如果我马上就答应您的求婚,那唐格拉尔小姐的高冷人设就算是崩了。” “您大可以直接向唐格拉尔男爵提亲。我想他会很高兴地答应。” “而我,我会向男爵提出抗议,表明我不想和任何人结婚——这样男爵才会觉得我没有发烧、糊涂或者得了失心疯。” 大家都是进入位面的“选手”,这些安德烈亚都懂。 他马上点点头,恭敬地表示会全盘照办。 “这几天之内,我就会把我的要求告诉您,您只需要记得,要我配合您共同‘演出’——这件事是有条件的。” 安德烈亚表示理解:“是的,小姐,我也会一直记得您的话:你的要求将给这个社会带来正向的、积极的变化。” 事实上,这两个骄傲的人不约而同地都向彼此提了要求。 安德烈亚说毕,转身向小客厅门外走去。 在门口他应当是碰见了唐格拉尔夫人和几名女仆。安德烈亚说了两句话,客厅门口的走廊里就传来了唐格拉尔夫人的叹气声。 “欧仁妮也太倔强了。” 唐格拉尔夫人难过地说,“不过这就是我的女儿,能轻易答应您,就不是您所钟情的那个她了。” 安德烈亚兴高采烈地在门外连声说是。 安德烈亚离开唐格拉尔公馆的时候,男爵夫人很贴心地安排了马车将这位未来的“娇客”送往王子饭店。 安德烈亚在抵达饭店之前就下了马车,把唐格拉尔家的车夫打发回去,用的借口是“夜色正好”,他想要一个人走一走。 正当安德烈亚在马车道旁的浓荫下慢慢溜达,一个瘦高的人影从他身后慢慢跟上来。 “小贝内德托!” 来人龇着牙打招呼。 这个瘦长的高个儿是安德烈亚的熟人,卡德鲁斯。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件比较体面的长外套,只可惜他不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好衣服撑不起来,就算是穿在身上也是松松垮垮,不像是他本人的。 “今晚在巴士底狱那里好生惊险啊!” 卡德鲁斯卖弄似的把他的外套在身上裹紧了一些。 安德烈亚随口问:“我记得你没去巴士底广场啊?” 卡德鲁斯“嗐”了一声:“孩子,我哪儿放得下心。你在那柱子下头演说,我在远远地看着。当宪兵们冲过来的时候,唉哟我被吓得哟……” 安德烈亚听他说的都对,顿时笑了笑,说:“反正大家最后都没事。” 卡德鲁斯继续问:“你们是怎么逃脱的?” “我在后面看那些宪兵紧紧追着你们不放,你们是躲哪儿躲过去的?” 安德烈亚差点儿脱口而出:歌剧院。 但他见卡德鲁斯问得很急,长了一个心眼儿,随口说:“你知道的,就是塞纳河边的那一片,街上有很多小酒馆的。” “我们的人都散开了,各自躲进了各自的地方。那些宪兵就算是一间间地搜过来,也没办法把散开的人都找出来。” “哦!是这样。”卡德鲁斯再次龇牙,“那大伙儿运气是不错。” “卡德鲁斯,几天不见,你好像又阔了一点儿。” 安德烈亚冷冷地问。 “嘿嘿,贝内德托,老卡德鲁斯在面包店找了个揉面的苦活儿,但总算是自食其力了。” “也是托了你的福,面包店的工钱加上你给的,确实让老卡德鲁斯过得好了一点儿。小贝内德托,这真要多谢你哟!” 一番话答得滴水不漏,安德烈亚略想了一下:没毛病! 但他还是有所保留,决定过两天观察一下。如果巴黎右岸的小酒馆都被秘密警察盯上,那么卡德鲁斯就一定有问题。 谁知这天以后,塞纳河边的小酒馆一切照旧。 安德烈亚的线人也没有报告警察方面的任何异动。 而卡德鲁斯也没怎么在安德烈亚面前出现,安德烈亚顿时打消了他的疑心,甚至邀请他来参加自己的订婚宴。 “唉哟,唐格拉尔小姐的订婚宴啊!”卡德鲁斯嘴里顿时发出啧啧的声音,“唐格拉尔先生可是来参加过我的婚礼的。”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已经是个男爵——而你,我的小贝内德托,你是个亲王的身份。在唐格拉尔公馆办的订婚宴,我怎么进得去哟!” 安德烈亚笑:“不要说得这么夸张,你也知道我是个冒牌的亲王。” “到时候你换一身干净的礼服,而我给你一张请柬,你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到唐格拉尔男爵的面前——我就说你是我的一个救命恩人。” 卡德鲁斯脸上顿时出现了难以形容的感动。 他眼中似乎要流出眼泪:“哦,我的贝内德托!” 安德烈亚很坚定地说:“卡德鲁斯,我一直记得你,记得我和你被锁在同一根锁链上的时候。” “没有你我可能没办法撑过那一段可怕的时光。” 卡德鲁斯张开双臂虚虚地拥抱了一下安德烈亚:“我会去的,哦,贝内德托,我会在你和新娘在结婚证书上签字的时候鼓掌的。” “卡德鲁斯,”安德烈亚提醒他,“‘贝内德托’这个名字你再也不能提起了。不仅会给我带来麻烦,你别忘了土伦的事你也有份。” “哦,是的是的,我的……卡瓦尔坎蒂亲王殿下!” 卡德鲁斯向安德烈亚告辞。 两人告别的时候又拥抱了一下,但完全是安德烈亚抱住了卡德鲁斯,对方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只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头稍稍示意。 关于缔结这桩婚姻,唐格拉尔公馆里发生的事和罗兰所预测的一模一样。 安德烈亚向唐格拉尔男爵提亲,并且和唐格拉尔男爵达成协议,要把他父亲交付给他的“财产”存放在唐格拉尔银行里。 而唐格拉尔男爵则承诺了他的女儿会有至少五十万法郎的嫁妆。 唐格拉尔男爵立马展开了和亲生女儿的谈判,并坦诚了他的银行目前亏空的本金数量。 “欧仁妮,你没有选择。就算不是安德烈亚,我也一定会把你嫁给一个有钱人。” “鉴于安德烈亚年轻,长得也过得去,我相信你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唐格拉尔那张市侩的脸上分明写着几个大字:“不要逼你爸爸”。 “只要在结婚证书上签字就可以吗?” 罗兰淡漠地问。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罗兰回答:“那么好,爸爸,你会如愿的。” 她和安德烈亚的婚事就这样订下来了。 与此同时,罗兰却听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好消息。 她立即催促唐格拉尔夫人命人套车,去拜访检察官德·维勒福的家。 唐格拉尔夫人听说要去检察官那里,显然不大情愿。但是她本来就应当出面去送请柬,邀请德·维勒福一家出席女儿的订婚典礼。 于是骏马被套在车上,唐格拉尔母女来到圣奥诺雷区,拜访检察官夫人和她的继女瓦朗蒂娜。 “瓦朗蒂娜,我听说了……” 罗兰见到瓦朗蒂娜的时候按捺不住地为朋友感到高兴。 瓦朗蒂娜和德·埃皮奈先生的婚约终于解除了。 唐格拉尔夫人只能用眼色和叹息声提醒女儿——这件事不是什么好事,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恭贺。 瓦朗蒂娜早就听出了朋友的兴奋,也握着罗兰的手说:“欧仁妮,恭喜你……” 其实瓦朗蒂娜也知道没什么好恭喜的。 她摆脱了一桩令人绝望的婚姻,但是却眼睁睁地看着朋友陷进了绝望的婚姻里去。 两个同龄少女很快征得了母亲们的同意,到花园里去走一走,说说悄悄话。 罗兰从瓦朗蒂娜口中听到了全部经过,她一面听一面表达惊异: “呀,努瓦蒂埃爷爷真的是杀死德·埃皮奈先生的人。” “那难怪,德·埃皮奈先生不可能还坚持要娶你。” “瓦朗蒂娜,这真出乎我的意料——我从未想到过,努瓦蒂埃爷爷竟然有这样强大的能量!” “以前总是看着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却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来帮你解除一门你不喜欢的婚事……” 瓦朗蒂娜顿时呜咽着握着罗兰的双手,说:“欧仁妮,我的确是欠爷爷的,我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照顾他老人家……” “对了,也要多谢你,欧仁妮。当初是你劝我把心事讲给爷爷知道,是你劝我向爷爷寻求帮助……” 罗兰:…… 这就真的太夸奖她了。 她当时也只是简单地提议了一下,她完全没有想到努瓦蒂埃老先生这么厉害呀。 不过她又听说了些新的情况。 “怎么,瓦朗蒂娜,您变得更有钱了?” 罗兰也不得不咋舌。 与德·埃皮奈先生接触婚约之后,努瓦蒂埃老爷爷重新定下了遗嘱,让瓦朗蒂娜继承她全部九十万法郎的遗产。 ——这姑娘得多有钱啊! 罗兰心想,唐格拉尔小姐有五十万法郎的嫁妆,已经是人人羡慕的香饽饽。瓦朗蒂娜所有财产中的一部分——祖父的遗产,就有九十万法郎之多。 但这个社会就是这么不公——只要瓦朗蒂娜还没有结婚,她的财产就暂且由德·维勒福先生代为监护。 瓦朗蒂娜依旧是一个顶着“阔小姐”名头,在家中孤立无援的可怜姑娘。 罗兰这时警觉起来了:“我的朋友,您更有钱了,您在家中就千万要小心谨慎。” 瓦朗蒂娜睁着她那一对明净的大眼睛,不明白罗兰的意思。 “我们国家有一句老话,叫做‘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现在有钱了,而你的继母和你的弟弟则没有那么多的财产可以继承。” 瓦朗蒂娜如果有什么不测,她是未婚的姑娘,她的遗产将全部由德·维勒福先生继承——就算是努瓦蒂埃老先生愤怒地剥夺儿子的继承权,瓦朗蒂娜从早逝的母亲和外祖父母那里得来的财产也全都会被父亲得到。 如此一来,她的弟弟就能名正言顺地获得更多的财产。 “你需要谨防他们打你的坏主意。” 罗兰握紧了瓦朗蒂娜的手。 “他们能打我什么坏主意呢?” 瓦朗蒂娜脸上流露出一丝忧郁的笑容。 “他们甚至当我并不怎么存在。” 罗兰能体会到朋友在这个家里究竟是怎样的处境。 但是她还是严正告诉瓦朗蒂娜,“快去和努瓦蒂埃爷爷商量一下,请他再次提出要求,前往蒙莱里的疗养院,也带你一起前往。” 那里反正已经有梅尔塞苔丝夫人和阿尔贝在了,也不多这爷孙俩。 瓦朗蒂娜一震,点头道:“好的,我这就去和爷爷商量——不过,我得先去参加你和卡瓦尔坎蒂子爵的订婚礼?” 罗兰:惨!……她这还是来送请柬的,竟然把自己的订婚礼都给忘了。 “不过,欧仁妮,你也别太为我担心——” “这几天虽然发生了很多变故,但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暗中保护我。” “也许是一位天使!” “每天晚上,在我上床睡觉之后,我总能感觉到家里好像有他的影子。” 罗兰想象着那位“天使”的模样,没好气地回答:“也许是一位神甫。” 瓦朗蒂娜睁大着眼望着罗兰:“欧仁妮,你在说什么……” 罗兰:不,我没有,我什么也没透露。 她只是提醒朋友:“我亲爱的瓦朗蒂娜,你晚上就寝之前,或许应该考虑给你的卧室,锁上门——” 转眼就到了订婚礼的那一天。 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特地从大歌剧院请了假,跑回唐格拉尔公馆来看她。 罗兰却一如往常,她先按照日程表上的安排,处理了生意上需要她过问的事,然后与她的“未婚夫”安德烈亚打了一个照面,这才换上了唐格拉尔夫人为她特地准备的华服。 路易丝凑到罗兰身边:“欧仁妮,有一位先生拜托我问问你,在签字仪式之前,能不能单独和你见一面。” 罗兰听见路易丝说到这位的名讳显然有些意外,但她想,今天这位是必然要到场的。 “我见见他。” 罗兰点了头。 路易丝熟门熟路地跑了出去——她作为曾经的女家庭教师,有一条专属的通道,可以在罗兰的起居室和公馆花园之间无障碍地来去。 没过多久,罗兰听见自己身后房门一动。 她从面前的镜子里看见了基督山伯爵那张苍白的脸。 来人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向她微微一躬。 “小姐,我实在是没办法简单地向你道一声贺喜。” “是的,”罗兰从镜子面前站起来,转过身,“我一直在等您。” “等待您或许会略发慈悲,向我解释,当时您为什么会那么建议——” 基督山伯爵望着罗兰那双明亮的黑眼睛,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他事先没能想到,罗兰点头答应与安德烈亚订婚,其实也是在向他发难、施压、求证—— 毕竟他当初说过那些: “安德烈亚,可能并不是您最合适的对象。” “和他结婚,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如果您不想日后后悔,就不要太接近安德烈亚。” “谁都可以,就安德烈亚不行。” 那么,到底为什么? ——请您告诉我原委。 第81章 基督山位面37 “安德烈亚是一个很特别的年轻人。” 基督山伯爵缓缓开口。 “他的外表很有欺骗性, 他表现得有教养、体贴、温文尔雅……但真实的他,却不是这样的人。” “小姐,说起来您可能不会相信, 他是一个……” “他是一个昔日的苦役犯, 如今依旧在逃,被通缉。” 罗兰打断了伯爵的话。 伯爵脸色苍白,望着罗兰。 “这些他都亲口告诉我了。” 罗兰回答。 伯爵顿时做了一个“原来如此”的手势, 唇边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小姐, 那么今天我来,就显得实在是多此一举了。” “那么您呢?” 罗兰站在伯爵对面,站得笔挺,像一株骄傲的白杨。 “您在这整件事中, 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您将这么一位‘劣迹斑斑’、身无分文的年轻人引到巴黎来,将他投入这个花花世界。” “您让他故意接近唐格拉尔男爵,许下空头承诺。您让男爵一面承受着亏损,一面又将全部希望都压在这个年轻人身后, 那‘空中楼阁’一般的财富上……” “这就是您向唐格拉尔家举起的复仇之手?” “以一场婚姻、一个女人的名誉、乃至一生的幸福为代价?” “哦,对了,相比起德·莫尔塞夫一家的遭遇,我是不是还应该对您感恩戴德?” 罗兰的语速很快, 她就像是吃了枪~药似的,一开口全是硝烟。 伯爵的脸色仿佛更苍白了些。 “小姐, 您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确实不大好。” 罗兰坦诚地回答。 “如果我把不应向撒向您的怨愤撒在您的头上,那么我只有诚恳地请您原谅。” “之前我和安德烈亚……有些分歧。” 在这之前,她见了安德烈亚一面,两人讨论了未来的安排。 她的意见是,在安德烈亚目前领导的运动中加入女性权利的诉求, 例如女性投票权、婚姻自主和财产自主的权利。 安德烈亚却觉得这一步跨得太大。 “亲爱的欧仁妮,你必须了解,这个位面里的法国女性,识字率都还不到三成。你这些诉求,非但不能得到足够的支持,反而可能会因此遭到攻击,拖累我们整个事业。” 罗兰却觉得,这才是她想要从巴黎这样的大城市开始的原因。 巴黎的女性识字率已经相当高;同时城市化的进程正在不断地促进大城市和农村之间的沟通。 “是的,目前确实还有很多女性不曾觉醒,这样运动未必能成功。” 唐格拉尔夫人就是一个绝妙的例子,她被困在了社会给她打造的牢笼里,却始终怡然自得,以为是自己算计了男人。 “但是,必须要有人先站出来,喊出这样的声音,才会有更多的人觉醒,不是吗?” 最终,罗兰和安德烈亚的这一场谈话不欢而散——两人约定了结婚仪式结束之后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安德烈亚给罗兰带来的恶劣情绪不幸影响到了她与伯爵的碰面。 因此罗兰很坦白地向基督山伯爵道歉。 “您愿意在婚礼举行之前登门,告知我安德烈亚的真实身份,给我一个最后反悔的机会,说老实话,我内心是感动的。” “我想要感谢天主,没有让您给予我个人更大的打击。” “可是已经晚了,我已经决定了在结婚证书上签字。” “不,不能,小姐,你不能签字。” 伯爵摇着头,显得稍有激动。 “诚然如你所言,我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复仇者。我降临这个世间唯一的目的,就是代表天主,向这个世间那些蒙蔽了司法之眼,逃脱了公正的凶手复仇。” “但是我内心依旧保有了一丝身为人类的良知。” “小姐,你不能和安德烈亚结婚。” “这将是一桩不伦的婚事……” 罗兰顿时睁大了眼睛,她感觉自己距离那个不能说的秘密越来越近了。 “安德烈亚……是你同母异父的亲哥哥。” 听见这个秘密,罗兰感觉自己身体摇晃,几乎无法站住。 好在她身后就是高脚凳,她猛地坐下来,双手捧着头,将双肘撑在膝盖上。 难怪,难怪位面制作方会通知“恋爱禁止”。 以前在位面外的时候,流传过一句玩笑话,说“愿天下有情的男女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她和安德烈亚之间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感情,竟然也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那么,天下那么多皮囊好看的小混混、苦役犯……您为什么选择了他?” 沉默了半天,罗兰终于支撑起身体,向一直在对面、沉默注视她的伯爵发问。 “哦我傻了,选中他,是因为他的生父,对不对?” 还没等伯爵回答,罗兰就一拍脑门:“我怎么会想不到呢?” “我和安德烈亚都是您用来复仇的工具。” “既然是复仇的工具,就该把所有的价值都好好利用起来,对不对?” “哈哈,我还真是拥有‘工具的自我修养’……” 她自嘲得厉害,基督山伯爵眼中多少流露出几分怜悯与歉疚。 “是的,安德烈亚……还有一个象征着司法的亲生父亲。” “象征司法?”——罗兰一下子想到了瓦朗蒂娜的父亲,那位检察官。 这下一切就都串起来了。 德·莫尔塞夫、唐格拉尔、德·维勒福,三个家庭,相互认识,相互关联。 伯爵的“复仇之手”,同时伸向了他们。 如此周密的复仇计划,背后必然是经年累月的筹划与酝酿。 伯爵一定曾像是个毫无感情的天神,冷静地袖手旁观,观察仇人的家庭,仇人的子女,了解他们的弱点,以求精准打击。 几年以前在蒙莱里见到的“威尔莫”马甲,恐怕也只是伯爵特地来考察她的个性和能力的——不仅要了解仇人的一举一动,连仇人的女儿在乡村从事的小小“事业”,也一并了解。 那时候的威尔莫先生,就已经在做准备,为了今天的出手打击。 罗兰瞬间感到背后生出寒意。 她面前的是怎样一个人啊?——这个人,仿佛真如他的外形所昭示的那样,是个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幽灵——竟然隐忍了那么多年,收集了一切有利于复仇大计的消息与手段,以期向仇人发起闪电般的一击。 “那么您——” “为什么还要来提醒我?” “您大可以等到我签下了结婚证书之后再直接向世人揭穿这件事。” “只要您再等上一会儿,我就会成为整个巴黎的笑柄,是被世人唾弃的对象,甚至会被强制送入修道院……” “既然您所渴望的是报复,您为什么还特别要在这时候赶来,试图阻止我在结婚证书上签字呢?” “小姐,这是因为……” 伯爵开口回答,却突兀地顿住了。 他原本沉稳有力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喃喃自语,似乎他在这一瞬间也开始询问自己——他现在的言行是否是对内心情感的真实表述。 “这是因为,你完全是无辜的……” “你在这里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他人着想。” “罪人理应受到惩罚,而善良的人理应得到帮助。” “又或者是因为,你……你和以前……你和她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喵——” 还没等罗兰对伯爵的解释做出回应,她的起居室里突然响起一声可爱的猫猫叫。 罗兰一低头,她的“经纪猫”这时已经来到她脚边,眼巴巴地望着她。 ——露娜这是要提醒她什么? 罗兰一下子想起来了,她的小猫猫这是在提醒她,要想办法让伯爵在位面里帮她“拉票”。 罗兰无奈地伸出手,露娜“嗖”的一声,就跃上了罗兰的手臂。 小猫猫柔软的四肢抱着罗兰的胳膊,大大的猫眼里是乞求也是提示: ——现在是好机会。 罗兰则苦笑:在这种时候,向伯爵提“拉票”这种事,她……也说不出口啊。 倒是有一点可以说。 罗兰想了想,说:“刚才我听您提到过‘象征司法’这四个字那么我推测您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可能很大程度上源于司法失序。” “如果一个人能‘象征司法’,而不是一个体系或者制度,这才是真正可怕的事。” 基督山伯爵听见她的话,将双臂抱着,右手握成拳,托着下巴,望着罗兰沉默不语。 “安德烈亚和我正在做的事,目标之一就是重塑司法公正。” “海蒂能在那么多年之后,站在贵族院的证人席上,拿出铁证指证德·莫尔塞夫伯爵当年的罪行。她的控诉是如此成功,如此大快人心——” “这证明这世间依旧存在公正——人们心中依旧遵循着维持这个社会运转的道德观念。” “需要校正的是司法机构和程序——” “这有这样才能让更多和您一样,曾经蒙受了不公正待遇的人们得到补偿与安慰。” 伯爵惨然一笑:“小姐,您想得太天真了。我……” “我的想法确实是天真,但这是社会的必经之路。” 罗兰打断了伯爵的“打断”。 “在司法失序的时代,人们自行其是,用各种手段来声张正义,消弭心中的仇恨。” “科西嘉人崇尚为亲人复仇,血债血偿,但这丝毫没有帮助科西嘉人稳定秩序,减少敌对和仇杀。” “他们为亲人报仇,杀死仇人;他们自己立即变为了‘仇人’,被仇敌的亲人杀死。” “‘复仇’一旦凌驾于法律之上,就会造成真正的社会失序,出现冤冤相报的局面。” 伯爵“唔”了一声,似乎有所同感。 “正如我曾经在您面前的提过的,这种复仇永远不可能完美——您永远能找到它的漏洞。” 伯爵听见罗兰的话,闭上双目,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小姐,很难想象,您在结婚仪式的前一刻,想的竟然是这些事——” “但我不得不说,您确实是清醒的。” “比我清醒……” “我竟然……追求完美的复仇——” 罗兰:……难得伯爵竟然这样评价她? 但这已经不是伯爵第一次提起“完美复仇”了——终于令罗兰开始正视起这个名词:伯爵为什么要追求“完美复仇”? 猫猫看她完全没有请人帮忙“拉票”的意思,顿时失望地“喵”了一声,“嗖”地从罗兰的怀抱里一跃而下,转身跑开。 几乎与此同时,起居室的门“吱呀”一声响起。 安德烈亚闪身进来,马上在身后虚掩上门。 “欧仁妮——” 他一回头,看见罗兰和基督山伯爵都站在起居室里,两个人距离很远,态度都有点儿剑拔弩张,像是在对峙。 “哦,伯爵大人,您竟然也在?” 安德烈亚嘴角挂着笑,神情态度一如往常。 “那么正好,我可以通知您,巴黎的宪兵和警察都出动了,已经到唐格拉尔府上来抓我了。” 罗兰大惊失色,基督山伯爵则皱起眉头。 “他们正在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搜过来。这里是唐格拉尔小姐的闺房,或许我亲爱的欧仁妮能够凭借她女性的魅力暂时替我抵挡一会儿。” 安德烈亚兴高采烈地说,仿佛他压根儿不是被宪兵追捕,而是正准备和心爱的人一起去野营。 “但是我想问,巴黎的宪兵和警察是怎么知道我是个正被通缉的苦役犯呢?” “我亲爱的未婚妻,自然不是你。因为你一直抱着和我结婚的打算,不会这么快想用石头砸自己脚的。” “那么,在巴黎,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就只有另外两个人——” 他的眼光转向伯爵。 “一个是我最要好的老朋友,另一个是一位靠谱的神甫。” “但我依旧心存怀疑,伯爵,您是为见多识广的百万富翁,您为人精明而谨慎,您是怎么就轻易相信,我姓卡瓦尔坎蒂,是个来自意大利的王子呢?” 起居室外面,清楚地传来一阵喧哗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不是我,”基督山伯爵迅速地澄清,“我从不信任警察和司法。” 罗兰顿时觉得伯爵这句解释也是对她说的。 “都这节骨眼儿了你还在琢磨这些。”罗兰一跺脚,劝安德烈亚赶快走。 “快,我这里有一条通道,直通外面的花园。” “伯爵,您就是从那里来的,请您带着安德烈亚……” “小姐,我乐意为您效劳。”伯爵心平气和地说,“希望能稍许弥补,让您的心情有所平复。” 罗兰立即拉开了通向她起居室的那扇小门,基督山伯爵回身瞥了一眼安德烈亚,带着他匆匆离去。 罗兰赶紧将那扇门关严。 “经纪猫”露娜又蹭了过来,扬起猫猫头,摆着一张臭臭的猫猫脸说:“兰兰,我之前说什么的来着……” 猫猫话音还未落,就被急促的敲门声吓到了。 来人毫不客气,砰砰砰敲了几声之后,飞起一脚踹开了门。 一队穿着宪兵服饰的男人冲了进来,在罗兰的起居室里飞快地看了一圈。其中一个粗声粗气地问罗兰:“小姐,您刚才有没有见到那个自称是,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的人?” 罗兰摇摇头表示没有。 她随口问:“子爵怎么了,值得你们如此大张旗鼓地找人?” “什么子爵?他就是一个被通缉的苦役犯。” 安德烈亚从此永别了他的上流社会身份。 “他还在巴黎主导了很多次非法集会,就是这家伙,还得我们每天晚上都要出外勤,简直没完没了……” 一个宪兵抱怨着,发泄着属于打工人的愤怒。 “还好您没有签字,没有真的嫁给这家伙。” 另一个宪兵笑嘻嘻地说,上上下下地打量罗兰的容貌和身段。 罗兰像是受辱的王后一般,狠狠剜了那士兵一眼,傲然地转过身—— “搜完了没?搜完了就请给我出去!” 宪兵们真的退出去了。唐格拉尔夫人脸色苍白地进来,拉着女儿的手,哀伤地叹息着:“欧仁妮……” 罗兰却突然想到,安德烈亚也是唐格拉尔夫人的孩子,不知道这位夫人是否知道,她的另一个亲生的孩子尚在人间,前一段时间总是坐在她歌剧院的包厢里,就坐在她身边…… “去把小姐屋子的窗户都打开……让小姐透透气。” 唐格拉尔夫人吩咐女仆。 “可怜的欧仁妮,别太担心——你还没有在结婚证书上签字,就算是签了,对方那个应该也是假名字,做不得数的。” “好孩子,你还有嫁妆,五十万法郎……珠宝、首饰、衣服……孩子,你年轻美貌,你还嫁得出去……” 唐格拉尔夫人一边努力安慰女儿,一边自己不争气地流下眼泪。 罗兰听着,忍不住轻轻一声冷笑——难道她是一个只关心嫁不嫁得出去的人? 起居室的落地长窗被打开了,新鲜微凉的空气迅速涌进罗兰的屋子,让她更清醒了一点。 她知道这个家马上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从今以后,在这个位面她需要完全依靠自己。 正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叫喊声:“来人啊,快来人,这就是贝内德托!” 几乎在同一时间,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和喊声同时响起来: “抓住他!” “这回不能再让他跑了。” 突然,一个人长声惨叫。 “杀人啦——” 宪兵们全都叫喊起来。 “医生,医生……这里有没有医生?” 唐格拉尔夫人吓得脸色煞白,抓住了罗兰的手: “欧仁妮,你说他们是不是把安德烈亚杀了?” 罗兰没法儿回答,唐格拉尔夫人虽然不知道安德烈亚就是她的孩子。但是母子连心,她对安德烈亚竟然也存了一丝关切。 罗兰松开唐格拉尔夫人的手:“妈妈,我去看一看。” 她走上沿街一面的阳台——天早已全黑,外面的街道因为今天的抓捕而灯火通明,到处是手持火把的宪兵。 “抓住啦!” 罗兰眼尖,看见安德烈亚被两个宪兵扭住了胳膊,他奋力挣扎,却徒劳无功。 一个瘦高瘦高的人倒在血泊中,基督山伯爵则单膝跪在他面前,为他检查伤势。 血泊中的人头上扎了一块“红方格”的手帕做头巾,罗兰认出他就是当初跟踪她的那个“红方格”。 难道是安德烈亚杀了这人吗? 远处,一个身穿黑色衣服,脸色蜡黄木然的男人,慢慢走过来,来到安德烈亚面前。两人对峙了片刻,安德烈亚继续挣扎,脸上却挂着笑。 这个男人不是别个,正是瓦朗蒂娜的父亲,“象征着司法”的检察官德·维勒福先生。 第82章 基督山位面38 即便是在黑暗中, 基督山伯爵也准确无误地循着早先女家庭教师带他进来的道路,将安德烈亚带到了唐格拉尔家的花园里。 “您的视力可真好。” 仿佛走在郊游路上的安德烈亚在伯爵身后笑嘻嘻地开口。 “我在土伦服苦役的时候有一阵子待在黑牢里,刚从黑牢里出来那会儿, 也有一双能在黑夜里看清一切的好眼睛, 现在就不行啦,万万比不上您……” 伯爵在前面脚步不停,绝口不言, 不知道在想什么。 推开一扇门, 伯爵带着安德烈亚来到了唐格拉尔公馆的花园。 唐格拉尔公馆正好坐落在一处拐角上,花园两面挨着街道,由装饰精美的铁艺栅栏将花园与街道隔开。 只有这里远离公馆正门。 安德烈亚机灵地左右看看,见这里没有什么宪兵。 “谢谢您, 伯爵。” “刚才在欧仁妮面前我并不是有意冒犯,真的只是有一点点小怀疑。” “不过,既然您说不相信司法和警察,我也就相信您啦!” 在身后大宅灯火的映照之下, 基督山伯爵脸色有点发青,他恐怕也绝对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这么乐天、那么开朗, 又是那么轻信的性格。 安德烈亚向伯爵告别:“您第一次向巴黎社交界介绍,就介绍了我这么个家伙, 以后一定会有人笑话您的眼光。” “这我帮不了您,以后要您自己想办法来把这事儿支吾过去啦!” “回见,以后再见,我已不是安德烈亚,我会是——理想主义者, 贝内德托。” 年轻人脱下自己身上的新郎礼服外套,摘下那一双显眼的雪白手套,伸手将衬衫揉皱了些,握住花园旁的铁栅栏,像一只敏捷的猿猴一样迅速爬了上去。 基督山伯爵向四周望了望,见到几步之外就有一个宪兵,正好背对着安德烈亚。 只要这时伯爵一声喊,那个宪兵一转身就能看到溜出来的安德烈亚。 但不知为什么,伯爵一声不吭,沉默地注视着安德烈亚顺顺利利地越墙而出,像一只狸猫般矫健而无声地落在地面上。 安德烈亚顺利翻出唐格拉尔公馆,他身后就有宪兵,因此必须悄无声息地迅速离开这里才行。 就在他起身离开的这一刻,迎面忽然来了一人。 安德烈亚望见那张头上扎着“红方格”手帕的人,心头一喜,马上迎上去,同时打着手势,要对方千万别开口,别一下子喝破自己的名字。 迎面而来的正是卡德鲁斯。 他见到安德烈亚,面露喜色,加快脚步迎上来,使劲地抱住了这个年轻人。 “贝内德托,对不起!” 卡德鲁斯在他耳边轻声说。 “来人啊,快来人,这就是贝内德托!” 卡德鲁斯一面抱住安德烈亚,一面大声高喊。 宪兵们马上被惊动了,好几个人同时朝这边冲过来。 安德烈亚一面挣扎,一面大喊:“朋友,你是认错人了吗?” 基督山伯爵此刻就在栅栏的另一侧。他见到这副场景,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似乎在感慨安德烈亚的天真——到了这时候,竟然还想着保护已经卖了他的人。 安德烈亚被卡德鲁斯抱住,立刻奋力挣扎。 但是他忽然感到对方手里多出了一柄锐器,朝自己腰腹之间送了过来。 吃痛之下安德烈亚奋力抵抗,猛地扭住了卡德鲁斯的手腕——这时他终于意识到对方不仅要让宪兵抓住他,更想要他的命。 两人扭打着,卡德鲁斯身材高瘦,几乎比安德烈亚高出了半个头,但安德烈亚比他年轻,而且更加强壮。 突然卡德鲁斯的动作僵住,他低头去看自己胸腹之间多出来的那一柄——分明是他自己带来的匕首,现在正插在他的胸口。 卡德鲁斯绝望地一点一点瘫倒下去。 安德烈亚却满手鲜血,一只手捂着自己身上的浅伤口,惊愕不已地面对眼前突然发生的变故。 一个抢上来的宪兵发出一声大喊:“杀人啦!” 另外两个宪兵直接冲上来扭住了安德烈亚的胳膊。后者直到这时才醒悟过来他已经落入宪兵之手,即使奋力挣扎也无济于事,于是他大声狂喊: “医生,医生……这里有没有医生?” 基督山伯爵这时已经从唐格拉尔公馆里快步赶出来,他向拦阻的宪兵自报家门:“我懂得急救,可以算得上是半个医生。” 被放行之后,伯爵来到卡德鲁斯面前,检查了他的伤势。 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像是嗅瓶样的东西,打开盖子,往卡德鲁斯嘴唇上递了两滴。 卡德鲁斯仿佛一下子精神了,睁大眼睛盯着伯爵。 “医生,快救救我!” 卡德鲁斯眼睁睁看着自己胸口的匕首柄,吓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哀声恳求。 “你的伤口太深,没办法救了。” “不……” “贝内德托,是他杀了我,他……他要为此偿命!” 垂死的人却还不甘心。 “检察官,检察官在哪里?” “检察官?” 基督山伯爵冷着一张脸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检察官那张蜡黄而冰冷的面孔正在自己眼前。 德·维勒福先生俯身,看了看卡德鲁斯,没有任何感情的问:“要死了?” “公诉时再加一条‘杀人’罪名。” 他直起身,再也没有理会卡德鲁斯,直接转身走了。 “哦,发生了什么?” 卡德鲁斯突然眼中含泪。 “我害了贝内德托,小贝内德托就杀了我——” 伯爵在这一瞬间,已经了解了卡德鲁斯与德·维勒福先生之间的全部勾当,他冷笑一声,凑近卡德鲁斯的面孔,低声说: “您是在耍小聪明——” “您贪图赏金,告发了朋友。” “您却又惧怕他把您的过去也一起说出来。” “所以您把宪兵引到这儿,好当着他们的面杀死那个年轻人,假装是他拒捕你反抗。”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他自卫的时候给了你这一刀。” 伯爵摸了摸卡德鲁斯怀中,摸出一张带血的请柬,问:“这是什么?” “这……” 卡德鲁斯已经没有力气应答。 “安德烈亚知道你渴望得到尊重,尤其是从以前和你一样穷困潦倒的唐格拉尔这里。所以他邀请你来他的结婚典礼。” “卡德鲁斯,安德烈亚从来都不欠你的。” “而你,卡德鲁斯,你瞧瞧自己,你做了什么?” “哦,哦哦,天那,你这个刻薄的神甫……” 卡德鲁斯脱口而出, “不,不是,我认错了……你不是神甫……你是……基督山伯爵。” “是,我是基督山伯爵。” 唐格拉尔公馆的煌煌灯火,从伯爵的短发后面照过来,洒在卡德鲁斯的面孔上。 “不,你不是基督山伯爵……你好像是我记忆深处的某个人物——早已不在这世上的人物……” “你想想看,往记忆深处想想看……” 伯爵再次提醒卡德鲁斯。 卡德鲁斯却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突然睁大眼睛,伸手拽住伯爵的外套衣领,盯着他,咬着牙说:“您把他带到巴黎来,把他投入这个花花世界里,不也正是想看到年轻人无法经受诱惑,甘心堕落吗?” 卡德鲁斯口中的“他”,很明显是刚刚卡德鲁斯还叫嚷着要找来偿命的安德烈亚。 “您和我是一样的人,一样的,不怀……好意!” 这就是卡德鲁斯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药水的效力过去。濒死的人双手陡然一松,顿时倒在勃朗峰街的道路一旁,后脑着地,激起少许灰尘。 伯爵即便是有心想要反驳,面对一个已经死亡的人,他也没有再反驳的必要了。 伯爵半跪在卡德鲁斯面前,依旧轻轻地开口。 “你错了,那个年轻人……经受住了诱惑,没有甘心堕落……” “倒是你,卡德鲁斯……” “你从来不知道,上帝曾经送给你什么样的礼物。” 他站起身,回头正好看见唐格拉尔小姐站在阳台上,凛然地望着这一切。 他再回头,看见唐格拉尔公馆外这混乱的一幕: 检察官德·维勒福正在与被捕了的安德烈亚对峙; 宪兵队长大声叫喊着,“犯人抓获,收队!” 宪兵和警察们纷纷感慨:“从明天开始起是不是就不用再出外勤了?” 这时检察官维勒福扭过头,冷淡地说:“等到人世间再没有犯罪的时候,就不需要我们这些人了。” 在这可怕的夜晚将要过去的时候,基督山伯爵终于忍不住感到想笑:——等到人世间再没有犯罪的时候? 检察官如此有恃无恐,恐怕正是深知——犯罪永远无法根除。有些罪恶,永远藏在见不得阳光的地方。 “号外,号外!” “唐格拉尔银行倒闭了!” “唐格拉尔男爵带着芭蕾舞女演员跑了!” “唐格拉尔小姐在勃朗峰街的公馆里拍卖还债!” 罗兰听见外面巴黎街头的孩童们在卖力的大声叫喊,招揽生意,差点儿笑出来。 她希望这些孩子们可千万别喊出什么“统统二十一律二十法郎”之类的词儿——毕竟唐格拉尔家还是有不少值钱物品的。 是的,唐格拉尔男爵“跑路”了。 就在他的“好女婿”被证实是一名被通缉的在逃苦役犯之后,他的资产状况大不如前的消息立即被泄露出去。好几家银行同时拒付唐格拉尔银行开出的票据,储户纷纷上门要求提款。 于是,唐格拉尔男爵就带着芭蕾舞女演员……不,唐格拉尔是一个人跑的,他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舍得多带一个人,多一份开销? “芭蕾舞女演员”确有其事,但是现在只是被罗兰借用的,以此来塑造唐格拉尔家剩下两位女性的可怜形象。 在唐格拉尔“跑路”之后,唐格拉尔小姐对外宣称,由她来承担银行所有的对外债务。 这个消息一下子安抚了可怜的储户们,人们都不再心急了,耐心等待唐格拉尔小姐“拍卖”还债——毕竟人人都传说,这位小姐拥有至少五十万法郎的嫁妆。 人们对唐格拉尔小姐普遍生出几分尊敬:肯用嫁妆来给父亲还债的,那绝对不是一般人。 唐格拉尔公馆里的艺术品不少,虽然唐格拉尔男爵眼光不济,买的有一大半都是赝品,但到底还是有一两件“珍珠”混在“鱼目”里,在拍卖中拍出了不错的价钱。 再加上这几年唐格拉尔夫人为女儿添置的珠宝,拢一拢,总还能卖出十万法郎左右出去。 几天之内,这十万法郎就陆陆续续都还出去了。 唐格拉尔公馆随即挂上了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出售”。 原本还每轮上的债主们都已经悬起了心,见到这块牌子,一个个又放松下来。 ——唐格拉尔小姐竟然把她住着的大宅子也卖掉还债。 这真是有个诚实守信用的姑娘,跟她那混蛋爹比起来,实在是好太多啦。 “欧仁妮,别犟了。” 唐格拉尔夫人劝说女儿。 “你是个女孩儿,你根本没有义务承担你父亲的债务。” “虽然你父亲这一跑,我们的名誉从此就完了——但我们还有钱。” “将来你总是要嫁人的,嫁给别人,你就拥有另一个姓氏了” “而社交界是健忘的,别说是几年,哪怕是几个月以后,他们就压根儿不再记得唐格拉尔这个姓氏了。” 罗兰此刻正坐在她的写字台跟前,面前垒着厚厚的账目——事实上,唐格拉尔夫人只晓得女儿在寄宿学校里学会了弹琴唱歌,根本不知道她也懂得看账本。 听见这些,她抬起头,笑嘻嘻地望着唐格拉尔夫人: “我只知道契约精神需要遵守,我只是帮父亲把他从储户那里收到的钱还给储户而已。” 唐格拉尔夫人继续埋怨女儿: “唐格拉尔先生欠下了好几百万,你怎么还得了?” 罗兰似乎对这种状况早有准备。 “还不了,就慢慢还。凭我的本事,总有一天能把所有的债务都还清——就像那些忠于信誉的商人们一样。” “疯了疯了,这个姑娘已经完全疯了!” 唐格拉尔夫人抱着头走来走去。她已经换上了出门旅行的衣服,戴着面纱,脚边放着几个行李箱,随时准备从唐格拉尔公馆搬出去。 现在的唐格拉尔夫人,似乎浑身上下都写着:“别傻了,赶紧跟着你爹跑路吧!” “妈妈,您手里还有从德布雷先生那里分到的一大笔钱吧?” 唐格拉尔夫人浑身一哆嗦,转过来望着罗兰。 “欧仁妮……你,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罗兰笑笑回答:“从德布雷先生那里。” “德布雷……他来是向你求婚的吗?” 唐格拉尔夫人语气酸涩地问。 罗兰更觉得好笑了:“不,妈妈,他是来邀请我做他的情妇的。” “他觉得我漂亮、聪明、明智,只不过作为破产银行家的女儿,名声一片狼藉。比起妻子来,更适合做他的情妇。” 唐格拉尔夫人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她知道德布雷能说出那样的话。 “他也告诉了我分给你多少钱。他认为那些钱足够让他甩掉您了。” 唐格拉尔夫人默然:确实是这样的。 但是凭女儿的性格,如果她没在德布雷脸上留下一个五指印,那说明她近来经历了生活的磨砺,脾气已经好多了。 “没关系的妈妈,德布雷先生用热毛巾敷了一下脸才离开的。” 唐格拉尔夫人:用热毛巾敷脸啊…… 什么?到底还是给了人一个巴掌? “妈妈,您想要离开,我不会有半个字拦阻。” 罗兰笑望着已然暮气沉沉的唐格拉尔夫人。 “但是我希望您,至少拿好您手中的钱,下半生就不要再依赖任何一个男人了,好吗?” 唐格拉尔夫人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她生怕欧仁妮向她开口,要用这些钱去还债。 “好的,欧仁妮!” 唐格拉尔夫人怯生生地答话,她自己也有点儿不相信,竟然能答应这个。 但是事不宜迟,她得赶紧离开,免得欧仁妮反悔。 德布雷分了一百五十万法郎法郎给她。女儿说得对,她至少有足够的经济来源,下半生可以不用再跟哪个男人一起过了。 那么,她的下半生又该和什么人一起过呢? 从公馆后门偷偷溜走,乘上出租马车的唐格拉尔夫人,在车厢内恍恍惚惚地思索着。 罗兰抱着账本,望着唐格拉尔夫人匆匆离去的身影,忍不住想笑。 唐格拉尔夫人摆出一副生怕女儿吞了她的钱的模样。 但事实上,唐格拉尔银行的欠款,已经还得差不多,只等公馆一卖,就可以还完了。 第83章 基督山位面39 唐格拉尔男爵跑路在罗兰的意料之中, 所以她事先找了一个机会,把男爵金库里的一大叠国库券和期票偷换成了仿冒品。 当唐格拉尔男爵跑路跑到一半,发现被自己席卷一空的银行财产事实上早已被她人席卷一空, 不知道会如何感慨。 但饶是如此,唐格拉尔银行也面临巨额亏空, 不得不申请破产清算。 罗兰面临的最大一笔债务是欠巴黎收容院的五百万法郎——这笔钱最后是基督山伯爵替她偿还了。 伯爵在唐格拉尔“跑路”之前截留了这笔款项, 这成了压垮唐格拉尔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是在唐格拉尔银行申请破产,并由罗兰出面主持还债的时候, 伯爵将其代为偿还给了收容院, 大大减轻了罗兰的压力。 其余负债, 在罗兰慢慢拍卖财产之后, 也得到了一一清偿。 在唐格拉尔夫人离开之后,罗兰给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仆人发了一笔遣散费, 并且为他们写了推荐信。 “不要小看这推荐信上的签名——” 罗兰笑着将这些仆人送走。 “虽然唐格拉尔这个姓氏因为我父亲的出走而蒙受了不小的羞辱, 但是现在全巴黎都知道, 唐格拉尔家出了一个诚实守信的女儿。” 仆人们都喜出望外,原本他们都以为在巴黎再也找不到工作了。 “我的朋友们,祝你们以后好运。” 罗兰送走了所有仆人, 然后在出售房产的协议上签字。 房产经纪同情地望着眼前的小姐, 知道这栋大宅一旦出售,所有的款项都将用来偿还唐格拉尔银行的最后一笔债务, 不会有一个字儿落到唐格拉尔小姐的口袋里。 罗兰签完字, 却长长舒一口气。 她只觉得神清气爽——此前拘禁她、束缚她的牢笼终于被打破了。 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这时正在她的房间里等她——昔日的女家庭教师这时已经细心地将罗兰的随身行李都收在行李箱里, 又将罗兰的小猫猫从卧室里抱出来,让它蹲在行李箱上。 罗兰在离开这座公馆之后,将暂时搬到大歌剧院附近的一幢公寓里,皇家歌剧团的很多员工都住在那里。那里距离中央市场也很近, 方便罗兰管理她的生意。 “欧仁妮……” 路易丝感慨万千的望着朋友。 她刚来巴黎时,曾经被这座公馆的富丽堂皇所震惊。 然而在短短的一两年间她就目睹了朋友失去了所有这一切。 但是路易丝很清楚朋友的志向,知道她瘦瘦的身躯里装着比钢铁还强悍的意志。 失去了“唐格拉尔小姐”的光环,世界上却从此多了一个自由的灵魂。她摆脱了金融家家庭的束缚,从此能够扎根于法国乡村的土地,却在巴黎闹市最优雅的艺术圣殿里同样拥有一席之地。 年轻的女钢琴家幸福地想:还有什么人会比欧仁妮更强大呢? “一会儿我们直接去歌剧院。” 罗兰甚至不需要先到住处安置她的行李和猫猫,直接带去剧院就行。 “我找到一出歌剧的乐谱和剧本,是在大图书馆里偶然找到的。据说是一位天才作曲家的作品。” “那位作曲家在完成这部作品之后却遭遇了首演惨败,作曲家本人因此郁郁而终。” 说到这里,罗兰也觉得非常可惜。 她看过了这一出歌剧的剧本,深深为那跌宕起伏的剧情、烫灼人心的情感所打动。 她甚至一直不明白——这一出歌剧为什么会首演失败? 难道是因为这部剧的主人公不是公主和贵族,而是吉普赛人、烟厂女工,是农民出身的士兵和斗牛士吗? 到了大剧院,罗兰将事先抄写好的剧本从手提袋里拿出来,分发给剧院经理赫克托、杜普雷夫人、首席女高音唐娜·贝尔洛、波尔波拉等人。 这剧本的封面上只有一个女性名字——“卡门”。 就在大家还在阅读剧本的时候,罗兰先把乐谱递给乐队指挥。 乐队指挥只看了一会儿,眼就直了。 “这序曲、天啊这序曲……” 匆匆扫过几眼乐谱,乐队指挥已经能想象出这一段回旋式的a大调序曲在宏大的剧院里演出会是怎样的效果——明艳、欢快、紧张……对比强烈的旋律集中在序曲之中,预示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故事。 指挥立即把提琴手和鼓手全都叫来,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小会儿,那边已经急急忙忙地开始尝试演奏。 歌唱家们则已经看完了剧本—— 这是一个关于烟厂女工卡门的故事。 这个烟厂女工可绝非大剧院的舞台上出现过的那些“好女人”,她抽烟、喝酒、烫头……不止,她还诱惑了出身低微的军官唐·何塞,引诱他为她抛妻弃母,为她坐牢,为她成为走私犯,为她牺牲一切…… 卡门却一转身,爱上另一名斗牛士。一旦她不爱何塞了,那么便无论何塞怎么哀求,她都拒绝回到何塞的身边。 这样大胆的女性,不自由毋宁死的吉普赛女郎,最终怀抱着她的自由,死在何塞的匕首之下。 首席女高音唐娜小姐向天空伸出双手,眼含热泪,大声说:“仁慈的天主啊,这难道是上天为我唐娜赐下的剧本,赐给我的角色吗?” 她马上转向罗兰。 “东家小姐,我想要演出这个剧本,我非常非常想要出演……女主人公非我莫属。” 唐娜激动地请命,她认为这是遇到了她宿命里的人物。 罗兰也觉得剧本就像是为唐娜小姐量身定制的一样。 女主人公性格直率泼辣,甚至放荡不羁,正好适合唐娜小姐的声线,强大而飘逸,拥有强烈的诱惑力。 更令人激动的是剧本里的故事,那些曲折起伏的情感、、嫉妒与仇恨,女主人公对于爱情和自由的看法——爱与不爱没有任何理由,是一种纯粹的自由,我爱与我恨,无论你是什么人,都没有理由干涉。 在亲眼见证过唐娜的经历之后,罗兰认为,这个人物,由唐娜来演绎,几乎是最佳选择。 杜普雷夫人看完剧本之后也是感慨连连。 但她提出了问题:“欧仁妮,你是说,这一出戏剧曾经在巴黎首演过?” 罗兰点点头:“确实如此,据说首演招致了惨败,之后就再也没有演出过。” 杜普雷夫人却摇摇头:“我熟悉在巴黎公演过的每一出歌剧。但我却对它完全没有印象……欧仁妮,你这剧本是在哪里找到的?” 罗兰:……这倒有些奇怪了。 “作者英年早逝?” 杜普雷夫人又问。 罗兰点点头:她在大图书馆里找到的资料上确实是这么说的。 “可是这作品如此成熟、完整,作者想必是个从小就研习音乐的神童,才能在盛年时写出这样的作品。” “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我没有听说过的呢?” 罗兰也愣神了。 这确实有些出奇——难道她取得这一出剧本,就像是她当初在“傲偏位面”获得n3909的种鸡,是她的粉丝想办法从位面之外送来的呢? 一想到这里,罗兰心中有数,这一出歌剧她一定要公演,而且要获得巨大成功,不如此就无法满足位面外观众的预期。 这回,不用猫猫提醒,罗兰也知道不能“光说不练”。 她问杜普雷夫人:“我们先不说作者的事,您单看这一出作品,有没有公演的价值,它是一部好作品吗?” 杜普雷夫人毫不犹豫:“这是当然的。” “我真的不敢相信,欧仁妮,你说它的首演竟然失败了?” “在我看来,它完全是一部传世作品,理应成为大剧院的舞台上上演次数最多的歌剧。1” “可是……” 剧团经理赫克托在一旁提出疑问。 “这样的歌剧,观众们……能接受吗?” 罗兰深知赫克托会从市场,而不是艺术性的角度来看待这问题。 “赫克托,你继续说。” “我是说,从传统的观念来看,它和这个舞台上演出过的其他所有歌剧都不同——真的,女主人公是个烟厂女工,光这一点就足以惊掉所有人的下巴了。” “确实。” 罗兰点头。 “其次,剧中人物的道德观念……唐娜,我真的不是在说你,我是说,剧中人物是在挑战传统。她很容易被人理解为放荡的女子,她的肆无忌惮简直是令人害怕的……” “还有这主要人物最终的悲剧命运……” “您提到这出剧的首演惨败,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觉得很有可能。” 罗兰想了想,干脆把剧团所有人都叫来,开诚布公地对他们说: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想,剧团可能要面临自我入主以来最重要的挑战。” 所有人都很严肃,围拢在罗兰面前,静静地听着。 “或者说,我们可能要度过一段疯狂的时间。” “因为剧团要排演一出前所未有的歌剧,这出歌剧可能对以前在这个舞台上演出过的所有作品都是颠覆。” 罗兰说得肃穆,剧团成员们一个个专心听着,不少人伸手按住胸口,暂时压抑他们心中的激动。 “因此我需要你们拿出打磨钻石的劲头,用最大的热情与耐心来排练这一出歌剧。” “我需要它是完美的。” “乐团,拜托你们,将演奏排练至最纯熟,让那热烈奔放、激动人心的西班牙舞曲响彻整座剧院。我希望哪怕观众们一句词都听不懂,也能评价一句:精彩、好听!” “各位亲爱的歌唱家们,我需要你们仔细揣摩人物的内心,我希望你们与人物融为一体,你们唱出的,都来自于这些人物的真心。” “至于观众会怎么看待这出歌剧,各位现在暂时不需要考虑,只要专心排练,打磨出最完美的演出就可以。” “我可以告诉你们,每一位参与演出的人,你们的热情将会被世人理解,而你们的名字,将被世人铭记。” 她转脸看看赫克托,剧团经理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没有说下去。 “其他的就都交给我好了。这一出歌剧对我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我向你们保证,它绝对不会失败。” 说毕,剧团所有成员向罗兰行礼。 乐队取了乐谱,准备排练。 歌唱演员们在杜普雷夫人的主持下,开始安排人物,准备分头练唱。 罗兰终于能坐在一旁稍许休息—— 赫克托却还是走近罗兰:“欧仁妮小姐……” 罗兰微笑:“赫克托,我需要你帮我去准备这件事,虽说它有点儿复杂。” 她低声对赫克托说了几句。 赫克托吃惊地扬起了眉毛,略想了想,仿佛明白了什么,赶紧点头。 位面外。 乐迷们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啊,兰兰终于开始排演《卡门》啦!” “不枉我们众筹‘买通’了制作方……” “不是‘买通’,这是官方推出的‘点播剧目’。只不过我们要点的是大型歌剧,排演一次不容易,大家就只能众筹了。” “啊,真希望能见到比才本人。” 乔治·比才,法国的天才作曲家,正是那位英年早逝的作者。 “别想太多,在这个位面的时代,比才……应该刚刚出生。” “多希望作曲家本人能够在有生之年见证《卡门》的大火特火啊!” “老伙计,这希望不太大。毕竟我们这样做打乱了音乐史的时间线。我们把一出历史上最伟大的歌剧,提前到它作者刚出生的时候来排演……那等比才长大,他还能不能写出这部作品?” “别较真,这不是真实的历史,这是名著小说位面。” “我还特地咨询了制作方,说是位面里不会影响到作曲家——” “如果是这样就没问题啦——” “但这里有个问题——《卡门》首演惨败是史实,这证明那个年代的观众还没有办法接受这么前卫的观念和作品。” “你们说,罗兰的剧团,上演这一出歌剧,比比才还早了三十多年,能获得成功吗?” “能不能成功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位面外大家看得过瘾。” “有点道理——” “不不不,我觉得即使是在位面里也一定能成功。朋友们,你们要晓得,罗兰不是一个普通的选手,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办不成的事,ok?” “就是!我也觉得,有罗兰在,一定没问题。” “……” 位面外的乐迷正为他们心爱的剧目即将上演而雀跃不已的时候,留在大剧院的罗兰却接到了一个消息—— 瓦朗蒂娜·德·维勒福小姐过世了。 这消息对于罗兰来说几乎不亚于五雷轰顶。 她从座椅上跳起来,奔出大歌剧院,跳上一辆出租马车就往圣奥诺雷区。 这个消息是食材行的员工送过来的。他们定期会往德·维勒福家送新鲜果蔬,和那府上的仆人很熟。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罗兰都会很快收到消息——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事。 罗兰在出租马车上忍不住感到悲愤—— 瓦朗蒂娜就这样死了?她还那么年轻,那么单纯善良。 她的人生几乎还没有开始,她甚至还没有遇到过哪个真爱她的男人…… 就在两天前,罗兰还收到了瓦朗蒂娜写来的字条,告诉她说打算就在这两天动身,陪努瓦蒂埃爷爷去疗养院。 怎么就突然过世了呢? 来到德·维勒福家门口,门房却不放她入内吊唁。 “唐格拉尔?对不起,您这个姓氏我们没听说过——” 明明之前她来送婚礼请柬的时候,检察官的家仆还把她当做上宾迎接,并且连说两家的主母夫人是最要好的朋友——现在这个姓氏就变成“没听说过”了。 罗兰被堵在门口,忽然见到德·维勒福先生满脸阴郁,陪同德·阿弗里尼医生从宅子里走出来。 “医生,”罗兰顾不上其他了,迅速跑上前去,“我是瓦朗蒂娜的朋友,我见过您!” 德·阿弗里尼先生驻足,顿时认出了这位当初向他安利“红酒疗法”的年轻姑娘,脸上流露出尴尬。 “瓦朗蒂娜这么年轻,怎么会突然就……” 她满心都是怀疑,就这么当着检察官的面,不管不顾地问了出来。 这个问题对于眼前的两个男人来说,就像是五雷轰顶一般。 检察官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 而医生则尴尬无比地立在原地。 最后,德·维勒福先生转身就走。 而医生只向罗兰说了一声“请节哀”,就匆匆离开。 “这就是座凶宅——” 罗兰听见门口的仆人们正在窃窃私语。 她一扭头,忽然见到一位身穿长袍、头戴兜帽的意大利神甫从旁路过。 罗兰一跺脚,立即跟了上去。 第84章 基督山位面40 罗兰跟随布佐尼神甫来到他的公寓楼里, 神甫摘掉了头上的兜帽,立即露出属于基督山伯爵的那一头黑发。 罗兰掀“马甲”还从来没掀错过。 但是现在的罗兰全然想不起这些。她抬眼望着伯爵,那双黑色的大眼睛里弥漫着水雾。 “上一次我见到您的时候, 您曾经亲口告诉我——” “在这里您无意伤害任何人。您只是想做一些……‘预防措施’。” “但是现在瓦朗蒂娜死了——” “您和我都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单纯善良的灵魂。” “所以,您能否发慈悲告诉我, 您究竟是做了怎样的……‘预防措施’么?” 基督山伯爵深锁了眉头, 那双黑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小姐,我知道您在怀疑我。” “是的, 我搬到这栋宅子的附近, 确实是为了像您提起的那样, ‘预防’隔壁那座大宅里的某些罪恶发生。” “但事实上一开始我就晚了。” “我刚刚尝试着建立从这里到那宅子的通道, 德·圣梅朗侯爵夫人就过世了。罪行已经发生。” 罗兰睁圆了眼睛:原来人人都以为瓦朗蒂娜的外祖母是中风过世,真相却是……一桩罪行?这是什么罪行, 下毒吗? “之后, 这座宅子里的惨祸不断。” “努瓦蒂埃身边的一位忠心的老仆人, 也发生了和侯爵夫妇一模一样的‘中风’症状。这座宅子,开始被仆人们誉为被‘诅咒’了的凶宅。” “接着是瓦朗蒂娜……” “……是的,瓦朗蒂娜, 那个不谙世事的姑娘, 天真无邪的灵魂。” “不巧的是,向无辜的人们伸出的罪恶之手, 在数年之前, 曾经与我讨论过毒物学, 算是受过我的点拨。” “你可以说是我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 “小姐,这个世界, 比你所能想象的,要肮脏、腐坏得多。” 基督山伯爵望着罗兰吃惊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 “曾经我像是一个邪恶的天使,躲在那些罪恶的秘密后面,淡漠而好奇地旁观这一切。1” “甚至我为了不让这罪恶反噬我自己,特地让一个恩人的孩子和这个受诅咒的家庭做了切割,让他永远不曾遇到应属于他的爱情……” 罗兰伸手按住心口,她感到那里被什么无比沉重的压住了挣脱不开。 这……就是来自伯爵的复仇吗? 伯爵立在她面前,半边面孔在咬牙切齿,另外半边面孔却又流露着无尽凄凉。 如果他完全抛却了属于人类的感情,那么他现在根本没有必要对罗兰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解释这一切。 他的一切哀痛与愁苦,恐怕都来自于,他仍然是一个“人”。 如果不伤害对方,自己就会痛苦——这就是复仇者的宿命。但如果复仇的使命令他眼睁睁见到伤及无辜,自责与懊悔立即接踵而至。 海蒂曾经陷入的怪圈,伯爵貌似一样陷进去了。 “欧仁妮,”伯爵敛了眼神,声音突然变得像是慈父一般轻柔,“不久的将来,你会再次见到瓦朗蒂娜——就像努瓦蒂埃老人会再次见到他的忠仆一样。” 罗兰再次睁大眼睛。 她的心口仿佛再次承受重击,但这一次却是因为喜悦和如释重负。 她的眼里尚自饱含着泪水,唇角却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笑意。 ——是的,刚才伯爵提到瓦朗蒂娜和她祖父的老仆人,都只提到发生了“症状”,却从未提及他们真的已经“死亡”。 她错怪了伯爵了。 ——伯爵挽救了这些无辜的生命。 这才是伯爵在她心中该有的样子。 事实上,当伯爵站在蒙莱里的快报站跟前望着她的时刻,罗兰已经在心中为伯爵定义出了这副形象。 此刻的伯爵,在她眼前也正是这样一尊从天而降的神祇——他预见了一切,拯救了一切。她听伯爵话里的意思,瓦朗蒂娜也终于能够像她一样,摆脱原生家庭的束缚,更加自由地生活。 “您,是终于宽恕了您的猎物们,放弃了您的计划吗?” 罗兰小心翼翼地问,“那您,您自己……” 她依旧担心,这样一来,伯爵是否真的能够平复心中的仇恨。 伯爵却突然抬起头,紧盯着罗兰。 他的眼睛里闪着光,但眼神却是不善、凶悍、甚至是暴烈的。 “欧仁妮小姐,拜你所赐,在这个位面里,我曾看到了一点点‘完美复仇’的希望。” 罗兰:…… “是的,是您,出现在我面前,用眼光问我:朋友,你是愿意接受来自人间的善意的,对吗?” “您又在我耳边悄声低语:哦伯爵,伯爵你会帮助我的,对吗?” 罗兰低下头:的确是这样的。这些都一一发生过——她刚刚认识伯爵的时候。 “您帮助了海蒂,也给予我灵感——我感到这一次,我也许真的能够完成复仇,却并不同时感到任何后悔与内疚。” “可是如今,您却走到我面前,大声地质问我: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呀?” 罗兰无言,她只能举起双眼,用饱含歉疚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披着神甫长袍的伯爵低着头,背着手,开始在这间不大的公寓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烦躁。 “我曾希望这一次能够彻底摆脱这个不断重复的世界,没有终点的赌局。” “而您,却依旧像是最挑剔的观众……来到我面前,对我横加指责。” “小姐,我自认为我做到了能够做到的一切,您却始终对我不满。” 罗兰:“我……”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确实曾对伯爵有过不满——并不是因为他比别人更缺乏道德感、更邪恶,也不是因为伯爵的复仇之手曾经一度如乌云罩顶,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而是因为她自始至终都对基督山伯爵心存期待。 这种期待,恐怕从上一个位面起就已经存在了。 伯爵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与洞察力,以至于他的财富看起来只是像是神像背后的祥云,只是陪衬品。 可是,等等……伯爵刚刚提到了什么?观众?位面? 罗兰变了脸色,伯爵却恰恰在此时,来到罗兰的面前,闪电般地伸出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么,请您来体会我的痛苦,看看我在经历了这样的痛苦之后,天主究竟愿意赐予我多少权利,向这个朽坏的、糜烂的世界声讨我曾经失去的……”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罗兰根本没有机会反应。 一枚手环形状的东西轻轻扣在罗兰手腕上,随着一声“嗒”的轻响,伯爵从罗兰眼前消失,罗兰倒抽一口凉气——她仿佛瞬间置身于冰冷的海水之中…… 一封用左手写就的检举信,经由另一只充满怨恨的手,送进了邮箱。 道貌岸然的“司法”笑着说着安慰的话,却把重要证物丢进火炉。 随之而来的是十四年哭泣和诅咒着的寒暑,地牢最深处的永夜。 耳边奏起丧歌,贫弱的老父求告无门,死于饥饿; 耳边又奏起喜乐,饱尝忧惧却又不知情的未婚妻嫁给仇人,远走他乡…… 十四年。 但凡能够用言语形容与表达的,都不及这痛苦的万分之一。 更为可怕的,这痛苦就像是毒蛇一样,沿着罗兰的血管蜿蜒而行。罗兰似乎能眼睁睁地看见它向着心脏而来,随时将她的心一顿暴虐狂躁的撕咬…… 浸没。 像失去双翼的天使一样,掉落在寒冷无边的地狱里。 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又来了,罗兰被浸透在无边的海里,她绝望地呼出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提上了水面。 罗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她的贴身衣物都已经被冷汗浸湿,此刻正冰冷地贴在她的皮肤上。 更可怕的是那心有余悸的感觉,罗兰甚至觉得连自己的哭声都已经完全被更在了喉头,哭泣都已经成为了奢侈。 她更咽着睁开了眼,眼眶立即充满泪水。 伯爵却正弯下腰,单膝跪在她面前,用一种忧郁难言的温柔眼光望着她。 是他把她从那种痛苦里解救出来的。罗兰手腕上的那枚“手环”已经消失,就像是根本没有出现过。 “小姐,真对不起……我错了,确实是我冒失了。” “您没有义务理解、体会,或是承担我的痛苦。” 罗兰扬起脸,反手握住了伯爵的手,睁大眼睛断断续续地问他: “……植入式……仇恨吗?” “怎么会这样……” “真是抱歉,看来海蒂也曾经在你身上用过这一招。” 伯爵另一只空着的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手帕,想要递给罗兰,罗兰却没有接,依旧攥着伯爵的手腕——她眼里只能看见眼前人那对哀伤的眼睛。 “您说过的‘完美复仇’究竟是什么?” “还有……听起来您经历过不止一季这个位面?” “是的,欧仁妮,亲爱的朋友。” “你说的没错。我在这个位面待过不止一季。” “事实上,从‘基督山位面’存在开始,我就一直身处这个位面之中,自始至终作为同一个角色存在。” 罗兰:……这,这怎么可能? “是的,”伯爵顿时陷入追忆,“我是在这个位面的创始季,饰演‘爱德蒙·唐泰斯’的人物。” “在创始季结束的时候,本位面好评如潮。而我也被巨大的成功和复仇之后的如释重负冲昏了头脑。于是我答应了位面制作方的一个挑战——” “‘完美’复仇!” 伯爵和罗兰两人同时开口。 至此,罗兰再无疑惑。 伯爵和她一样,是参加这个位面的选手。但是她和伯爵的区别在于,她是这个位面的匆匆过客,基督山的喜怒哀乐,在她而言只是短暂的见闻,对于伯爵而言却近乎于一生。 “正像你所说的那样,我在这个位面逗留的时间越长,我就越发觉得‘复仇’没有‘完美’的可能,它要么伤害无辜的人,要么强迫我把未尽的仇恨掩藏在心底……” “除了第一次之外,我再也无法将‘复仇’认知为一种成功。以至于我再回头看我在创始季的经历,我也无法告诉自己,说我从无懊悔、从未内疚……” “但我和制作方的约定是,如果我不能够达到‘完美’复仇的水平,我就将继续留在这个位面里,永远承受‘植入式复仇’带给我的苦痛。” ——这太可怕了! 罗兰赶紧提出她心头的一个疑问: “那么,您难道没办法在故事的一开头,就改变整条故事线,让这悲惨的一切从来不曾发生?” 伯爵摇了摇头,对罗兰说:“不,孩子,你不了解。” “现代的观众从不具备欣赏一出悲剧的耐心,他们对‘虐’的容忍度很低,他们只想看到主角咸鱼翻身、大杀四方——因此这个位面,永远都只会从主角翻身的那一刻开始。过去的苦痛位面制作方会用‘闪回’、‘回忆杀’之类的手段来补叙。” “这就注定了在位面的每一季,每一个身负复仇使命的人,都必须被迫接受植入式的仇恨,我是如此,海蒂也是一样……” 罗兰的泪水顿时充盈双睫——她是一个心志顽强、态度乐天的选手,她几乎很少在位面里落泪。 可是此刻,她心中充满了悲悯与同情,她终于能对伯爵的痛苦感同身受。 “伯爵……” 她小声啜泣着说,并向伯爵伸出双手。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我没有想到您会将自己永远都困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永远都走不出来……” 虽然伯爵获得了财富与地位,但只要他心中的“植入式仇恨”没有办法解除,他就永远都被困在那紫杉堡的地牢里,永远都无法解脱。 除非真的能够达成“完美”复仇—— 基督山伯爵握住了罗兰伸向他的那一双手,轻轻地握住了,低下头,轻轻在那双小手上吻了一下,柔声说: “谢谢……” “这是我第一次在位面里感到真心实意的同情。” 他抬起头,随即感到泪水簌簌地落在自己的手上。 罗兰睁大了她那双又黑又圆的眼睛,泪水不可抑止地涌出。 “在我心里,您已经足够完美。” 她抽出一只手,贴在自己的心口。 “您像是一位真正的天使降临这座城市,您几乎拥有凌驾于这个社会之上的一切力量,您既拥有令人头晕目眩的金钱,也一样拥有胆识、知识和正直。” “您惩罚了这个世界隐藏在角落中的种种罪恶;您也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尽力去帮助善良的人……” “可是这个世界却从没有变得更好……” 罗兰流着泪说出了这句话。 ——是的,在她眼里这个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好。 司法一向被个人所把持,朝中的蛀虫依旧牢牢掌握着它们的位置,普通人过得兢兢业业却浑浑噩噩,女人们距离她们理应享有的权利还太远…… 在此时此刻,她深感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无法做得更多。 或许这就是“种田选手”的局限,在土地的产出能够让人吃饱、穿暖、满足之后,她也一样会遇到瓶颈,感觉无法再做更多,无法让这社会再往前进一步。 伯爵却像是觉得落在他手上的泪珠滚烫炙人,一下子松开了罗兰的双手。 他压抑着吼了一声,猛地一下跳了起来,在这间屋子里不断地来回踱步。 罗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伯爵眼里好似闪过了一道光。 就像是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漆黑海面上,陡然出现了一道亮光,让迷航的水手,足以找到正确的航道回归海港。 再走上几步,伯爵的眼神越来越亮。 他反反复复地喃喃自语:“我怎么没想到呢?” “这个世界明明可以发生更多的改变。” “在这个位面里,不止有我,有你,还有海蒂、有安德烈亚,有正直的阿尔贝和勇敢的梅尔塞苔丝……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双手,有这么多力量……” “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机会。” 伯爵突然停步,向上空伸出手。 “为什么我还在浪费时间自我感伤,为什么我不赶紧加快行动?” 这时的他,落在罗兰眼中,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他的胸怀如大海般广阔,意志却如磐石般坚定。仿佛有一道圣光从天而降,洒落在这个人头上、身上、乌黑的短发上。 “感谢上苍,我从未像此刻一样,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哦,这是如此宝贵的希望。” …… 在罗兰与基督山伯爵商量完一切之后,罗兰突然想起了那个用左手写字写得很流利的无良商人——唐格拉尔先生。 她请求伯爵:“夺走他的钱,但是留下他一条命——他那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您的双手沾上属于他的鲜血。” 伯爵很无奈地回复:“事实上,小姐,这一点您已经替我做得差不多了。” 第85章 基督山位面41 蒙莱里的种植园里, 阿尔贝在埋头干活——他和同伴们要给刚刚种过最后一季蔬菜的土地追施肥料,让这片土地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重获“地力”。 “走,阿尔贝, 吃午饭了。” 一个农民走来招呼。 阿尔贝停下了手中的活,笑着应了,随手从兜里掏出手帕, 擦了擦头上的汗。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拿出来擦汗的根本不是手帕, 而是他的手套。 这些日子以来, 阿尔贝日常劳作,和以前几乎判若两人。 他被晒黑了,不复以前那种令他引以为傲的苍白肤色; 他的体魄变得更加强壮, 力气很大,手里拿的也不再是武术教师递给他的花式重剑,而是农具。 他的行为举止已经和一个农民完全无异,但是依旧保留了良好的习惯,忍受不了肮脏不堪的环境—— 只是他已经不再像昔日那个贵族少爷那样,习惯于戴手套出门了。 他手里那只沾满了汗水,皱成了一团的手套, 就像是在提醒他——过去的日子已经遥远, 他再也回不去了。 农民们的午饭很简单——十来个农民聚在一起, 每人拿了一个陶杯。他们面前摆着一罐清水、一罐葡萄酒, 除此以外每人就只有一块干酪和一片面包。 这并不是东家在苛待他们。而是邻近冬季, 日短夜长,根本没有人有兴趣吃两个钟头的午饭。 但因为早饭非常丰盛,阿尔贝现在也不甚饿。坐下来吃东西,只是为了休息一下, 顺便补充点水分。 “阿尔贝,阿尔贝,那边有人来找你!” 有人招呼阿尔贝。 “阿尔贝,来找你的是个大美人哦!” 其他人一起哄笑起来——阿尔贝是农民们公认最有“女人缘”的人物。似乎所有的女性都对他另眼相看,这令农民们又嫉妒又羡慕。 阿尔贝得意地笑着说:“那是我妈妈!” 梅尔塞苔丝夫人虽然已经四十岁,但是看起来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少妇。她的美貌、她的温柔善良和乐于助人,不仅在寄宿学校,在整个蒙莱里都为她赢得了尊重。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梅尔塞苔丝来找阿尔贝,村里人却只把她当做是阿尔贝的女伴,闹出不少笑话。 可是今天,阿尔贝跑到来人面前,忍不住“嗐”了一声,说:“我居然把你认成了我妈妈!” 美人儿嘻嘻一笑:“乖儿子,再叫我一声。” 阿尔贝顿时“呸”了两声:“海蒂,我已经躲到这儿了,你竟然还是要消遣我。” 海蒂望着阿尔贝的眼睛,笑嘻嘻地反问:“这才刚一见面,我怎么消遣你了?快,说说看?” 阿尔贝一翻白眼,心想:这还不是想要占我便宜? 他转身就走。 海蒂从他身后跟上来:“你想不想知道欧仁妮的消息?” 阿尔贝:……想,当然想。 刚来蒙莱里时阿尔贝尤其想——但不久他就听说了欧仁妮要和安德烈亚结婚的消息。 阿尔贝自然很伤心。 但是土地就是有这种神奇的力量,当阿尔贝抛开所有杂念,一心一意地侍弄土地的时候,他心里的伤口就有了渐渐愈合的趋势。 “欧仁妮的婚事告吹了。” “安德烈亚被捕了。” “唐格拉尔男爵破产了,丢下一家人,跑了。” 阿尔贝:……! 原来唐格拉尔和德·莫尔塞夫家一样,遭到了严重的打击。 “欧仁妮已经还完了唐格拉尔银行所有的欠款,现在她完全自由了。” “蒙莱里这里,照样全都是欧仁妮的财产。” 阿尔贝的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我……真是比不上欧仁妮……” 为什么唐格拉尔小姐就能这么快、这么稳健地从废墟上重新站起来? 海蒂继续说:“她说她最近在巴黎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以后想把整个蒙莱里的产业都交给你来打理。你愿不愿意?” 阿尔贝:……一百个一千个愿意! “我当然愿意!” 他渐渐在乡村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爱上了这片土地。 再说,他也渴盼着能保留与欧仁妮之间的这份联系。 “好!”希腊美人顿时露出得意的笑容。 “另外就是通知你,我已经征得了欧仁妮的同意,要到蒙莱里的度假村来‘体验生活’,会在这里住上一阵。因此,最近你可能会经常见到我……” 阿尔贝顿时涨红了脸。 希腊美人就要住到他隔壁来? 这希腊美人……还是他的仇人? 他的亲生父亲,一手造成了海蒂家破人亡的惨剧; 而海蒂,隐忍多年一击致命,把他父亲送上审判席,并最终饮弹自尽。 阿尔贝从未想过他能和海蒂靠得这么近,和平相处。 但海蒂身负那样沉重的仇恨,她现在也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了——他阿尔贝作为一个男人,怎么能继续表现出小鸡肚肠的模样? 于是阿尔贝友好地伸出手:“欢迎你,海蒂小姐。欢迎你来到蒙莱里。” 这边两人刚刚握手言和,那边却又出事了。 “阿尔贝,阿尔贝,税务官来找。欧仁妮不在,你能不能去帮忙应付应付?”酒庄的经理来找阿尔贝帮忙。 在蒙莱里劳作的这几日,阿尔贝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让所有人都认识了他的长处: 他识字,肯钻研,能弄得懂技术,肯耐心解答旁人的问题。 他待人接物很在行,惯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巴黎上流社会那一套“虚与委蛇”的技巧他都门清。 遇上麻烦的税务官,阿尔贝顿时被拉去帮忙。 一起前往的还有海蒂。 “我会替欧仁妮看着,要是你帮倒忙,我可以在欧仁妮跟前告状。” 阿尔贝瞪海蒂一眼。 海蒂立马回敬,也瞪阿尔贝一眼。 等见到了税务官,阿尔贝恍然觉得他以前在巴黎所见惯的那些嘴脸,马上就都回来了—— 税务官趾高气扬地在酒庄里等候,见到阿尔贝年轻强壮,而海蒂又美艳,总算把朝着老天的鼻孔放低了点儿下来,让它们对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 “这是蒙莱里所有产业今年的税表,期限一个月。赶紧通知你们东家,把税都交上来。” “这么多——” 阿尔贝看见了税表上的那个数字,吃惊地叫出了声。 税务官悻悻地反问:“这还多?” 阿尔贝立即对经理说:“把去年的税表拿来,我看看去年酒庄交多少?……没有可能不同的年份税款能多出个十几二十倍来。” 拿到去年税表的阿尔贝高举着两份税表,大声质问那名税务官。 税务官却表现得只有傲慢。 “以前那是因为‘唐格拉尔’这个姓氏,我才对唐格拉尔小姐的这些产业另眼相看。” “现在唐格拉尔银行倒闭了,唐格拉尔男爵跑了,再没人能帮我在下议院说句话,我为什么还要对你们如此客气?” “这几年少缴的税金,少缴了多少你今年得给我全部补回来。” “还有,利纳村的男人和女人,不许再都算在酒庄和种植园名下一并交税——他们本来就是村子里的人,从今以后按照人头缴纳他们该交的税金。” “要是不缴,那就等着宪兵们到蒙莱里来吧——” “你这酒窖里应该都是好酒吧?”税务官冲阿尔贝笑笑,“宪兵们可是最喜欢酒的——” 阿尔贝顿时气往上冲,他脑海里立即浮现了宪兵们冲进酒窖,打开橡木桶,喝得烂醉的景象。 在巴黎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听说,税务官在法国乡村可以为所欲为。 但是那对于阿尔贝来说,实在是遥不可及。 他是个高级军官的儿子,受着最好的教育,刚刚成年就得到了爵位。他从来不会替一个农民操心税金的事儿。 乡村里传出的号哭声或许很惨烈,但对阿尔贝来说太遥远了。 但现在他自己从云端摔落,落到这坚实的土地上,成为一名普通的农人。他终于有机会亲身体会到这一切,体会到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感受。 阿尔贝血气方刚,攥着拳头就要迈步。 却被他身后的人猛地拉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知道了……我们会通知东家,请她尽快筹措资金,把税金缴齐……” “请您千万不要动用宪兵……不要宪兵。” 面容姣好的少女一面温婉地回答,一面低头掩饰着她惊人的美貌。 税务官顿时笑起来:“美人儿不想见到宪兵——我懂、我都懂……” “这就对了,只要看到钱,一切都好说……” 税务官一旦离开,阿尔贝就用力甩开了海蒂的手。 “你这是在做什么?” 海蒂冷笑一声:“您最擅长对抗宪兵,以一敌多。这税务官带着宪兵来的时候,就请您一个人守在酒庄门前,可好?” 阿尔贝想象了一下这副场面—— 欧仁妮的酒庄和葡萄园一定会毁在他的手里,绝不能这么玩儿。 “不行!”阿尔贝像利纳村最朴实的老农一样摇了摇头。 这时他发觉很多葡萄园和种植园的工人向这里慢慢聚拢,他们之中有利纳村的村民,邻近村落来帮佣的工人,还有近年来罗兰收留的不少流离失所的可怜人。 “说实话,我们受够了。” “是的。” “我就不明白了,前些年‘大动荡’的时候,人们总说这个国家是属于每个人的,我们是主人——可是现在……税务官动动嘴皮子就能把我们搓扁揉圆。” “我们算什么东西?蝼蚁吗?他们一伸脚就踩死我们?” “踩着我们,他们却还照样吃我们种出来的庄稼,穿我们织的布匹……花我们缴上去税金?” “这不公平!” “这就是东家说过的,我们没有任何权利。” 当人群中响起“公平”和“权利”这两声口号,就像是往平静的水面上投掷了两块石头,波纹迅速地向四周扩散。 “阿尔贝,你和东家比较熟,拜托你打声招呼,告诉东家……” “这种日子,我们不打算过了!” 顿时一呼百应,声势浩大,群情激动。 阿尔贝涨红了脸,向空中挥动拳头。他猛然体会到了十年前人们走上巴黎的街头,冲向国王那考究别致的宫殿,争取权利时的心情。 “我的朋友们——光靠你们,宪兵来的时候你们怎么办?” 海蒂突然大声问所有人,她的少女声音尖锐,人人听得清楚。 一个瘸腿老农在人群后面大声喊: “抄起家伙就是干——” “对,就是这样!” “眼看着没活路了,难道还要忍着不成?” 海蒂又问:“宪兵人多怎么办?他们还有兵器——” “这……” 人群集体愣了愣——一腔热血,解决不了任何实际的问题。 海蒂顿时找了一张桌子,一跃而上,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她。只听海蒂大声说:“我的朋友们,你们都来自这蒙莱里平原的附近。你们听说过你们的邻居、亲戚、朋友……也经历过这种遭遇吗?” “当然——” “朋友们,税务官刚刚留给我们一点时间去‘准备’,你们现在知道该是去‘准备’什么了吗?” “去找人——” “对,去找和你们有相同遭遇的人,男人和女人,只要是能发声,提得动武器的成年人,告诉他们这里将掀起一场抵抗运动,我们要的,不仅仅是驱逐这倒霉的税务官,改革税收制度,我们要的,是属于我们的权利——” “至于用来抵抗那些宪兵的武器……你们不用担心,面包会有的,用来斗争的武器,也会有的。” “是的——” “出发——” 群情继续激昂,但是现在人们已经知道要做什么了,这种情绪立即转化为动力。似乎每个人迈出的步子都充满了力量。 阿尔贝太惊讶了。 他眼前的海蒂,哪里是一直端坐在歌剧院包厢里的希腊公主——这明明就是一位斗士!尽管是女子,却也能够毫不犹豫地为自己争取权利。 “我……我怎么觉得,你和欧仁妮有些像?” 海蒂从桌子上跳下来的时候,阿尔贝挠着后脑说。 “那是当然的,”海蒂笑了,“我和她是同时代的人!” 阿尔贝:“同时代?难道我就不是吗?” 他继续挠着后脑,想不明白。 圣贝尔纳院——巴黎监狱的一个分部,这里关押最凶狠最危险的囚犯。 近来圣贝尔纳院却出奇地平静——这里收押了一位年轻、英俊的犯人,而且受了点轻伤,但是将他送来的人特地嘱咐:此人非常、非常危险。 “当着宪兵的面杀人,能不危险吗?” 然而这个年轻的犯人被收监之后,正贝尔纳院飞快地发生了变化。 他刚进入圣贝尔纳院,就被囚犯们认出了是自己人——甚至还有人认识他。 “贝内德托,我在土伦的时候就追随你,你还记得我吗?” 一个年轻的囚犯仰脸望着安德烈亚,眼里闪着崇拜的光。 安德烈亚伸手摸摸对方的脑袋,“当然记得,小佩德隆。没想到你被押到巴黎来了。” 从此,安德烈亚的饮食起居就有人精心照顾,方便他慢慢养伤。 圣贝尔纳院里到处传颂着关于安德烈亚的传说—— “听说了吗,土伦的苦役犯暴动,就是他领导的。” “那他能领导咱们也暴动,从这儿逃出去吗?” “啪”的一声脆响,问话的人被甩了一巴掌,“傻不傻呀?” “土伦那里的黑牢能跟圣贝尔纳院的守卫相提并论?” “那你们为什么还这么看重他?他又不能带着咱们逃出去。” “这你就不懂了——重要的是思想,思想!懂不懂?” 挨了巴掌的囚犯傻不愣登地呆在原地,目送这些原本穷凶极恶的囚犯像对待一个圣人一般地对待安德烈亚。 但这道理也很容易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敢于为囚犯的基本权利出头的,应该自始至终就只有安德烈亚一个人吧? 再说了,万一呢?万一跟着安德烈亚,也能像他上次一样逃出生天呢? “安德烈亚,有人来见你。” 安德烈亚捂住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慢慢起身,依旧做出伤势沉重的样子,随着看守挪出集体囚室。 “一定是外面有正义之士正在营救贝内德托。” 目送安德烈亚离开的囚犯们都小声感慨。 在单独会见室里等候的,却不是什么赶来营救的正义之士。 “管家先生?” 安德烈亚表示惊讶。 他几乎花了点功夫才认出来对面的人,是基督山伯爵的管家贝尔图乔。 “伯爵提醒了我,你可能已经不太清楚我的身份了。” 贝尔图乔坐在安德烈亚对面,百感交集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 “我是你的养父。” “我今天来,是想要告诉你,你的生父是谁的。” …… 安德烈亚睁圆了眼睛,然后一连眨了很多下。 “原来是他——” “那位道貌岸然的先生啊!” “有趣有趣!” 安德烈亚坦率的表情着实吓坏了来自科西嘉的管家。 “那……请问我的母亲呢?” 贝尔图乔原本不想说的,被安德烈亚一吓,将心中的秘密脱口而出:“唐格拉尔夫人!” 安德烈亚呆在原地,半天才开口,说:“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可惜可惜!” 这个洒脱的年轻人随即摇摇头,他那一头漂亮的金色短发随之在空中潇洒甩动。 他马上将这些惆怅都抛在脑后,望着贝尔图乔开口:“那么,亲爱的养父,您来告诉我这一切,目的是……” 贝尔图乔叹了一口气,说:“大人邀请您参加他的计划。” 第86章 基督山位面42 离开家前往法院之前, 德·维勒福先生的脸色十分阴沉。 他的视线落在德·维勒福夫人身上。这名年轻的主妇此刻正在与家里的仆人争论着什么。 “这不可能。” 德·维勒福夫人摇着头对女仆说。 检察官随口问:“夫人,什么不可能?” 德·维勒福夫人手中扬着一封信说:“是皇家歌剧院——歌剧院今晚公演一出新戏,竟然没有公开售票, 而是全凭邀请函入场。” “据说,接到邀请的全都是女人。” 检察官对于任何娱乐都不感兴趣。 他听见这些,直接都当做耳边风给忽略了。检察官用他那一贯平直、不带感情的嗓音说:“夫人, 请您随我来一下。” 德·维勒福夫人点头答应,将那封信丢给女仆:“告诉厨娘, 她要是真觉得自己能走得进那座剧院, 就去好了。我当然可以放她半天的假。” 她的口气里完全是讥讽,似乎觉得剧院的主人邀请了德·维勒福家身份低微的厨娘,却没有邀请她这个女主人,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德·维勒福夫人随口说着,跟随丈夫走进他的书房—— 检察官仔仔细细地将书房的两重门都锁上,坐在自己的书桌跟前,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用力压住桌面上的一封信。 那封信是他一天之前在法院收到的。 上面写着很简单:“先生,我知道您家中发生了骇人听闻的罪恶。我知道您试图掩盖一切。而您竟然是个检察官。” 对方没有说明会怎么做,但这足以刺激检察官脆弱的神经。 他是个检察官, 在巴黎他象征着司法, 挥舞着正义之剑, 要将它砍向任何存在罪恶的地方。 如果有人知道在他身边这近在咫尺的地方发生了这种罪行, 他的政敌会以此为借口颠覆他现在的位置。 除此之外, 医生和努瓦蒂埃老先生都是知情人。 在瓦朗蒂娜过世的那一天,他曾经在这两位面前立誓,他会追查下去,找到凶手, 尽一个法官的本分。 此刻面对凶手,德·维勒福先生想不通,为什么她竟然还有兴趣考虑歌剧院的事。难道她就没有任何悔过和恐惧,她从不相信司法与正义是真实存在的吗? 于是,德·维勒福先生带着属于法官的庄严开口问他的妻子: “夫人,您把平时使用的毒药放在哪里?” 凶手终于感到了恐惧,雌伏在检察官所代表的“法律”跟前。 …… 一个小时之后,检察官从法院匆匆赶回来。 他耳边隆隆地回荡着被告席上安德烈亚清脆的声音: “我出生在奥特伊,父亲是一位检察官。” 他像是一枚橙子,被当众把他那层高尚的外皮活生生地剥下来,露出而朽坏的内心。 他的情史、他的私生子……他密密遮掩的往事在一瞬间全被扒了出来,让整个巴黎的人围观。 这时他终于想起,或许应该尝试原谅自己的妻子。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比妻子更高尚——他同样是一个有罪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审判她。 冲进空荡荡的德·维勒福公馆,检察官终于找到了他的妻子和儿子,七岁的爱德华。 他们都毫无生气地躺着——很显然,他的妻子,德·维勒福夫人,在伏罪自杀之际,顺便将她视若珍宝的儿子从这个人世给带走了。 一声呜咽从检察官的喉咙深处溢出。 他身后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神甫……您是,布佐尼神甫?” 检察官望着出现在他身后的死亡使者,突然想起来这位神甫最一开始的现身,正是在德·圣梅朗侯爵夫人过世之后。 此后这栋凶宅里每当有人过世,这位神甫必将出现。 “神甫,您看见了吗?” 德·维勒福先生认为自己找到了给他写匿名信的那个人。 他冲着神甫大声叫喊:“看见了吗?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上帝给我的惩罚现在够了吗?” 神甫望着躺在地面上,已经失去生命的孩童和妇人,眼中充满了同情与悲悯。 “不,检察官——这并不是上帝给你的惩罚。” “这是你自己犯下的罪行。” “身为检察官,你深知法律的意义,也深知即便是罪人,也理应拥有一个得到公平审判,向世人坦白认罪的机会。” “然而对你的妻子,你却并没有这样做。” 检察官顿时暴怒——明明他这时候应该悲恸得神志不清才对。 “神甫,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您是神职人员,现在难道不应该在为亡者祈祷吗?” 神甫揭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属于基督山伯爵的那张脸。 “这是……” 德·维勒福先生喃喃自语,“这是基督山伯爵的那张脸。” “难道这是我眼花了吗?” “我懂了,您是我的仇人。” “您一面装扮成富豪,买下奥特伊的别墅——安德烈亚出生的地方。您小心地挖掘过去的秘密。” “另一面,您又穿得像是个神甫,在我的家里神出鬼没。你看着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死去,您逼迫我伸张正义——” “可是,看吧!” 检察官一指他的妻儿,“这就是您要的正义!” 检察官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激怒伯爵,伯爵依旧显得很冷静。 “布佐尼神甫、基督山伯爵、威尔莫勋爵……这些都不是向你寻仇的那个人的真实名字。” “我是爱德蒙·唐泰斯,是一个被您一手埋葬在紫杉堡黑牢里的冤魂。” “当初您为了隐瞒你父亲在皇帝复辟一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将皇帝给您父亲的书信烧毁,同时下令将我永远关押在紫杉堡。” 看着维勒福茫然的表情,伯爵自嘲地扬起嘴角:“看看,这些往事您大概都已经记不得了吧!” “对您而言,您只是签署了一纸命令,让人去执行。” “对我而言,那本该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我的父亲因此而死,我永远失去了我的爱情。” 伯爵看似不带什么感情地说话,事实上,他的鼻翼正在微微翕动,只有非常熟悉伯爵的人,才能隐约感觉到这一位现在正在变得激动。 德·维勒福先生面对着妻儿的“尸首”,坐倒在地板上。 他似乎觉得冷,整个人蜷缩起来,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肩小声说: “是呀,是呀——” “您是有权利复仇的。” “可是您看看,您的仇报得可够狠的啊!” “上帝已经让我失去了名誉和仕途,让我失去了前妻和女儿,您现在又从我手中夺去了我妻子和我儿子的生命……您,您真狠啊!” 德·维勒福先生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我的孩子又有什么过错?七岁的男孩,不过是顽劣了点,您说,他又犯了什么过失,要承受您的复仇?” “不——” 基督山伯爵口中断然发出一声类似狮子的怒吼。 德·维勒福先生的笑声在这吼声中从中断绝,戛然而止。 “您知道您的妻子和孩子是死于什么吗?” “他们死于您私自设立的法庭和道德审判。” “您才是一手葬送了他们生命的元凶。” “如果每个人都能够自诩为‘司法’,能够滥用私刑来声张所有的正义——那么我们这个社会,还要什么法律?” 伯爵眼里闪烁着可怕的、炯炯发亮的目光,他再度逼近坐倒在地板上的德·维勒福先生。 “真正犯罪的是你,只有你,应该对这一切负责。” “你从来没有想要捍卫真正的司法——你一直以来所青睐的,都是检察官的身份带给您的权力、声誉与威望。” “但凡可能会影响到您的仕途,就一概要死。” “无辜的水手爱德蒙·唐泰斯,竟然看过皇帝那封信的信封,知道收信人的名址,就该死——” “德·维勒福夫人,起了贪念,因为她的儿子没法继承财产而杀人,当然更该死——而且理应死得无声无息,好让她的丈夫继续这么清白公正地活下去。” “你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自己,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唯利是图的真小人!” 检察官被戳破了内心最深处的污秽,他慌了神。 他伸手拽住了自己的头发,用力一扯,立即扯下一大把。 “是的,我是有罪的。” 他呜咽着,扑向他孩子的尸体。 小爱德华安静地仰卧着,脸色苍白——做父亲的心立即被拧成稀巴烂。 “可是上帝……为何上帝竟如此残忍……” 伯爵却站在他身后发话: “上帝是公正的,降在世人身上的惩罚不应成为你逃脱的理由和借口。” 他注意到“死去”的女人和孩子脸上开始出现血色,稍微泛出一点点红润。 “以前我也认为这是我的过错,认为是我滥用了上帝赋予我复仇的权力。”伯爵扬起脸,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直到有人提醒了我……” 他那双眼睛仿佛在对一张想象中的俏丽面孔说:谢谢您。 耳边似乎响起那个女孩颇为不好意思的解释——“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 “但凡您还有一丝良知,但凡多年来的司法生涯曾经教给您最基本的法理,曾让您意识到法律对这个社会的意义……那么,就请您认罪吧!” 伯爵从宽大的神甫袍子里拿出两份事先拟好的认罪书。 “如果上面的叙述没有其他问题,请在上面签字。” 检察官翻看认罪书,见到他的罪行:渎职、构陷、私设法庭…… “我没有把您和某位夫人的婚外情纳入其中,我不是您的前妻,无权要求您忠贞。” 但事实上,表面一派正经,私底下毫无检点的检察官——已经在今天开庭的那短短一个小时之内,成为了全巴黎的笑柄。 “这里还有您妻子的。” 检察官木然看着德·维勒福夫人的认罪书——上面写着的罪行是:“毒害德·圣梅朗侯爵夫妇,以及尝试毒害仆人巴鲁瓦与瓦朗蒂娜·德·维勒福未遂。” “您是说,您是说……” 检察官结结巴巴地开口询问。 “是的,您父亲的忠仆,以及您的女儿,都好端端地活在人世。” “因此您妻子对这两位所犯的罪行都是谋杀未遂。” 基督山收回了那两份经由检察官确认签字的认罪书。 “在您和您妻子伏法之后,我会将您的孩子送到合适的地方,把他交给合适的人养育。” “您是说,您是说……” 德·维勒福先生面带喜色,心思开始活泛。 “是的,我把她使用的药物换过了,换成了能让人在一段时间内暂时麻痹,看起来和死人一模一样的药物。” “巴鲁瓦和瓦朗蒂娜都是因为这种药物而得救的。” 小爱德华的眼皮已经在微微颤动,这孩子似乎随时能够醒来。 德·维勒福慢慢地向后退,将他的手伸向书桌,那里一向放着一柄裁纸刀,不长,但是很锋利。 “爱德蒙·唐泰斯!” 维勒福突然大声称呼面前这个人的真名。伯爵冲他回过头。 “我不知道您是用什么方法从紫杉堡里逃脱出来,也不知道您是如何骗取了财富和今天的地位,但是——” “您只是一个小人物!只是……” 锋利的裁纸刀冲着伯爵的胸口递了出去,“嗤”的一声穿过了神甫的长袍。 但是刀子没有刺进伯爵的胸膛,而是“叮”的一声,卷着刀刃弹了回来。 伯爵于是轻轻松松地抓住了检察官的手腕,顺势一扭,这只日常用于撰写起诉书的手顿时脱臼了,手的主人一声惨叫。 “是的,我是一个平凡的人。” “我的心得到了挽救,我已经不再将自己看作是上帝的使者。我只尽力做我想做的事,尽力把每一件事都做好、做周全,而不去想以后如何。”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对了,您会再多一项罪名,试图用裁纸刀攻击他人,认罪书上的洞会证明这一点——当然了,这也是一项未遂的罪行。” 伯爵将有罪的人往地板上用力一甩,从此不用再理会那个自诩为“司法”化身,却又从心底里藐视着“司法”的罪人。他转身低头,抱起了七岁的孩子。 爱德华在伯爵的怀里,面色红润,微微呼吸,安静未醒。 他走出门—— 门外,忠心的老仆人巴鲁瓦正侍奉着努瓦蒂埃老先生登上马车,乐呵呵地准备离开这座宅院。 多亏这宅子里的仆人们都已经被暂时遣开,才没有被眼前“死而复生”的景象吓跑。 伯爵身后,同样“死而复生”的德·维勒福夫人正在慢慢醒来。 她面前只有脸色惨白、一只手腕脱了臼的检察官。 德·维勒福公馆外,巴黎警察的哨声正响起。 这对夫妇将要面临的,是来自人间的审判。 安德烈亚回到圣贝尔纳院,在这里他受到了狂热的欢迎—— 竟然当庭吓退了检察官,全巴黎最无情最可怕的检察官?要知道这位检察官手下可是曾撰写过无数置罪犯于死地的公诉书。 仅仅一个昔日的秘密,就能令检察官连庭审都无法进行下去,不得不提前退庭? 消息是押解犯人的看守传递回来的,一旦传回圣贝尔纳院,就引起了轰动。 犯人们纷纷把安德烈亚看成是圣人。 而看守们一致认为安德烈亚能够得到大幅度的减刑。 “安德烈亚,有人来探视!” 安德烈亚跟随看守,来到供单独会面的小房间里。 皇家歌剧团的经理赫克托坐在上次贝尔图乔坐过的位置。 “赫克托,和议会的谈判进行得怎么样了?” 赫克托已经俨然安德烈亚第二号,对他们正在进行的事能完全做到心中有数。 “对方找了个借口,不愿意见我们的代表。原本已经约好在议会召开的会议也延期了,问什么时候再召开,也始终没有答复。” 安德烈亚顿时笑了,说:“幸亏我们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时候赫克托压低声音,对安德烈亚说: “明天,明天我会再一次来看您,明天晚上,您就应当已经重获自由,可以重新指挥大伙儿行动了。” 安德烈亚点点头,做了个手势表示小心隔墙有耳。 “对了,我那位妹……” 当着赫克托的面,安德烈亚终于没把“妹妹”这个称呼说出口。 “你们的欧仁妮小姐,最近在做什么。” 不提罗兰也罢,一提到罗兰,剧团经理立刻露出迷茫的神情,抓耳挠腮地回答:“她,她……” “嗐,我知道,”安德烈亚一看就明白了,“她总是做些出人意表,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怪事!” 第87章 基督山位面43 巴黎, 皇家歌剧院。 公演开场之前,整个剧院里弥漫着好奇与一种莫名的骚动。人们热切地交头接耳。 ——是的,今日的公演, 概不售票, 全凭邀请入场。 被邀请的全部都是女性——就算有大老爷们儿陪同着女伴到场, 也会被劝退: “今天这一场是为了太太小姐们举办的专场, 明日会有同样一场向全巴黎的观众们开放。” “您……不至于就这么着急,要和小姐太太们抢着先睹为快吧?” 伶牙俐齿的门童成功地将绅士们劝走。 而剧院大厅中, 有很多人甚至是生平第一次来听歌剧——她们都身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但依旧与这座豪华的歌剧院格格不入。 “您是……德·瓦莱尔先生府上的……女管家?” “唉哟,我认得您,家庭教师阿丽亚娜小姐, 您也接到邀请了呀!” “……” 接到邀请的,不止有坐在包厢里,饱读诗书、身份显赫的太太小姐们,也一样有在工厂工作的女工、市场里贩卖货物的小贩、达官显贵家里的佣人、执教富人家小姐的家庭女教师。 她们都接到了据说是剧团的东家亲手写就的邀请函,告诉她们这是一场专门为女人们奉上的歌剧。 不少坐在包厢里的小姐太太们为这种场面感到惊讶,甚至也有个别人觉得与这么多不同身份的女人一起看戏是辱没了自己。 但大多数受邀来观赏歌剧的女人们都识字、开明,或者多少有些眼界, 知道这个社会的阶层慢慢在被打散,中下层的人们有可能慢慢晋升到上层, 上层则有可能瞬间就掉落底层。 再说了,这剧团的东家已经明说了,一切费用全免, 邀请来宾来看戏——算了,没必要挑三拣四。 公演开始,舞台的布景和演员们的服饰率先令所有人感到惊讶。 “这就是歌剧吗?” 第一次来剧院看戏的人们与周围人交头接耳, 小声询问。 “怎么戏服看起来和我们日常穿的差不多?” 确实,台上的女人们穿着和南方的普罗旺斯人、加泰罗尼亚人、巴斯克人差不多的服饰,男人们穿着黑色的军服——那是西班牙军人的服色。 等到台上各角色的身份被一一交代清楚之后,来宾们更加吃惊: 女主角是一个烟厂的女工,而男主角看起来,只是一个军队里的小头目。 最为吃惊的女人们,出于教养与仪态,忍住了惊讶,都没有出声; 其他人见状也渐渐放了心:大概……戏剧就是这样的吧,讲普通人的故事。 乐队开始奏乐,雅俗共赏的序曲率先抓住了所有观众的心。 没过多久,饰演烟厂女工卡门的唐娜率先唱出了一首咏叹调《爱情像是一只自由的小鸟》1。 “爱情是波西米亚的孩子,无法无天。” 她看似漫不经心地唱道。 “爱情很遥远,你只能等待。” “你已经不再等,它却突然出现。” “你以为已拥有,它却一闪躲开。” “你以为已躲开,它却将你捉住。” “哦,爱情,爱情,爱情,爱情——” “如果你不爱我,我偏偏爱上你——” “如果我爱上你,你可就要当心——” 唐娜歌喉圆润、吐字清晰。整个剧院里的观众,都将这一段演唱听得一清二楚。 立即有包厢里的女观众站起来直接退场,表示这部歌剧的女主人公太过放荡,无法接受。 但是大厅里的绝大部分观众,听着听着都笑了起来。 这样直率而热情、诱惑且狡猾的女人,又是吉普赛姑娘,在这世上难道还少见吗? 唐娜又唱起另一首咏叹调,用她的多情与性感引诱男主人公唐·何塞。 台下都是女观众,女人们纷纷拍着手鼓励唐娜。 但很快,男主人公的原未婚妻找上了门,苦求劝说男人和她一起回乡。 一个入戏太深的女观众顿时站了起来,在台下向饰演“未婚妻”米凯拉的波尔波拉小姐大声喊:“别傻啦!这个男人爱上了别人,不要你啦!” “是的,这个男人不值得相信!” 至此,观众们开始分化,有些人喜爱唐娜,有些人同情波尔波拉。 不久,人们看见唐娜饰演的卡门移情别恋,扭头就爱上了别人。 唐·何塞苦苦请求卡门回心转意。 这时一个坐在大厅里看戏的女人突然站起来大声喊:“你既然抛弃了你的未婚妻,就不要怪别人来抛弃你——” 这一声喊得中气十足,甚至连台上的演员都有些分神,唱词顿了顿才接了下去…… 剧院里某个角落处的包厢里,罗兰完全没有在欣赏台上的表演,而是全神贯注地观察台下观众的反应。 她甚至迅速在笔记本上记下一些想法,这些想法待会儿会成为她演讲的素材—— 所有到场的观众,每一位女士,都是她亲自挑选出,并且亲自寄出的邀请函。 她们代表了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各个阶层。 罗兰不可能认得这么多人,但是她在这座城市里拥有颇为广泛的人脉。身为唐格拉尔小姐,她认得不少上流社会的太太小姐,了解她们的人品、学识、开明与否、古板与否…… 身为日常光顾大图书馆“读书会”的年轻女性,她又认得了很多知识女性:家庭教师、女学生…… 而她身为“蒙莱里食材行”的老板,她又认识不少巴黎的贩夫走卒,甚至通过这间食材行,认识了但凡巴黎能数得上名号大户人家的佣人。 她想要在这座城市里推行新的观念,这是一个很好的、观察的机会——她可以借此机会了解位面里不同阶层的人,她们对于婚姻的、女性的各种观念,再以此来决定她该怎么行动。 换个角度看这件事,罗兰为了保证这次首演能够“先声夺人”,她筛选了观众。 这些女观众们,要么是从来看不起歌剧的普通人,要么是受过教育的、相对开明的女性观众。 她有七八成的把握,在这些人眼里,这一场“首演”能够获得成功。 而她希望这整整一剧院的观众,能够成为散布在这座城市里的火种,她希望这座城市未来能够燃起熊熊火焰,这些身份迥异,遍布各阶层的女人们,或许能成为觉醒的第一批。 至于观念保守的那一批人,应该在唐娜唱第一支咏叹调的时候就已经退场了。 罗兰一边盘算着,故事也渐渐到了尾声,卡门最终死于唐·何塞的匕首之下。 女人们纷纷流下眼泪,有些人无法相信这个可悲的结局,大声向台上饰演何塞的男演员喊叫:“她不是你的奴隶,即便她不爱你,你也没有权力杀她!” 罗兰听见这一句,觉得火候已到。 她从自己的包厢溜下去,来到后台。 这时正值演员们准备“安可”。唐娜和波尔波拉都已经再次登台,面对那响彻剧院的掌声。 而饰演唐·何塞的男演员则说什么也不敢上台了。 他揉着脑袋上不知被什么砸出来的一个包,冲东家苦笑。 罗兰无奈地摇摇头,安慰他:“算工伤,回头找经理去要补偿。” 演员顿时高兴了,咧嘴傻笑。 “但这也证明你成功了,我们都成功了——观众如此入戏,这正说明所有人都认可了你的表演。你在世人心中留下了一个难以忘怀的唐·何塞……” 在“安可”之后,罗兰走上舞台。 这时候的她,已经剪短了一头黑色长发。除了昔日非常熟悉唐格拉尔小姐的那些朋友和同事们,没人认得出她。 “到场的每一位尊贵来宾,坚持将这出歌剧看到最后的朋友们……” 她的开场白引起了人们善意的笑声。 “我是皇家歌剧院的东家,是我邀请各位来看演出。各位手上的邀请函,每一张都是由我寄出来的。” 剧院里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按捺不住好奇,想知道这位年轻美貌的剧院东主,究竟是为了什么将她们请来看戏。 “我想说对各位说的是……” 大厅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位姓布瓦洛的报刊评论员,女性。 布瓦洛小姐以前写过很多关于歌剧的评论,歌剧团的每一名演员她都熟悉,过去那一年里,歌剧团经历的所有风波她都是见证者—— 当然,并不是她所有的评论文章都有机会登上报刊的版面。布瓦洛小姐也有不少文章被报社总编“压稿”过。 但是哪一次都没有像今天的《卡门》这样,让布瓦洛小姐感慨万千过。 她已经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很多的感慨,只要稍加修饰,就是一篇精彩的评论文章,今天晚上就可以递到报社总编的桌上。 但是——有一个问题。 今天受邀前来的观众,全部都是女性——她如果今晚就把评论稿件递出去,就会全巴黎都知道她是个女的——她早已给自己起了一个男性的笔名,这么一来就露馅了。 布瓦洛小姐想了想,还是把手里的笔记本都收了回去。 ——等等,等明天剧院正式对外公演了再说,也不迟。 可是,剧团这位年轻的东家登台演讲了。这位东家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打动了布瓦洛小姐。 布瓦洛小姐越听越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她重新又拿出了笔记本,用染着墨水的手,迅速在本子上措辞—— 是的,这天底下,有谁说过女人就一定比男人更弱,写出来的评论文章就不如男人的呢? 布瓦洛小姐的笔刷刷地在纸上摩擦。 她从罗兰的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渐渐地,评论员笔下开始生出温度,她的笔尖跳跃得越来越热烈。 她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现在和身处这座剧场里的所有观众们一样,正在成为这座城市里的“火种”。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故事,这个世界上从没有真实存在过卡门和唐·何塞,可是这个故事能被讲述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这一出歌剧至少令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是个自由的人,思想自由,爱情自由,婚姻自由,我理应享有和‘其他人’同等的权利——不受威胁、不受干扰、享有尊严……” 布瓦洛小姐的墨水笔尖重重地戳在她的笔记本上,洇开一个大大的墨点,仿佛是一幅宣言。 演出散场以后,布瓦洛小姐留在座位上,用最快的速度,誊清了她的稿件。 出奇的是,散场后剧团的人竟然没有清场,没有将她赶走,而是耐心地在她身边等候,为她留门。 布瓦洛小姐将稿件投给了《箴言报》。 据说,当晚整个巴黎的报社都在寻找关于这场演出的稿件。布瓦洛小姐是唯一有资格进场观赏的报刊评论员。 《箴言报》果断采用了布瓦洛小姐的稿件,但是将文中那些过于“激进而主观”的部分都删除了。 “删除这些内容是为了您好——您也不想让自己的女性身份就这么暴露在公众跟前吧?”报社主编这么对布瓦洛小姐解释。“公众会认为您这样的评论员缺乏观察力与公信力的。” 布瓦洛小姐顿时微笑,她并不想和眼前的人分辨、浪费口舌。 只有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她心中就此种了下去,会就此生根、发芽。 删稿和退稿都不会影响这东西的生命力,相反,它会在巴黎遍地开花。 毕竟不止她一个人,当时坐满了整个剧院,都是和她一样的“人”呢! 《卡门》在进行了一次“凭邀请入场”的“首演”之后,于第二天开始,向整个巴黎公演。 到这时,整出歌剧已经唤起了整个城市的兴趣,也引起了大范围的争议。 它的反响之大,连演出团体都始料未及。 ——绝不是一味好评,它引起的争议远超过对它的好评。 但是争议都来自于没看过它的人,这直接导致这出歌剧一票难求。人人都挤破了头,想要亲眼看一看这一出“惊世骇俗”的歌剧。 这出歌剧上演了十天,十天之后,内政部禁止《卡门》公演。 这时候禁演却已经晚了。 在整个城市里,对这一出歌剧的讨论已经形成风气,就算这一出歌剧不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那也一定是讨论度最高的。 谁知这内政部在下令禁演之后的半个月后,自己就先改换了门庭—— 内政部已经不再是“七月王朝”的内政部,它成为“共和国”内政部。 这一切发生在极短的十来天之间—— 在与内阁的和平谈判破裂之后,工人发动了总罢工,学生们走上街头,共同争取权利。 安德烈亚则带人秘密组建了义勇军,冲进了巴黎市政厅,控制了几大报纸,公开喊话,要求国王逊位,建立共和国。 国王下令内阁重组,但是没有成功。起义的人们和国王的军队在巴黎市内激烈交火。 最终,失去了对国家控制的法王意识到大势已去,无奈之下,逃往英国。 法兰西第二共和国从此成立。 与首都的市民斗争几乎同一时间发生,在法国的乡村,农民们也已经开始大范围地抗议横征暴敛,要求约束税务官的权限。 很快,城市与乡村的斗争连成了一片,人们争取共同的权利——改革选举权、改革司法、彻查舞弊…… 这场从蒙莱里平原开始,并蔓延到全法乡村的斗争,有一个英勇的领头人:阿尔贝·德·莫尔塞夫——他已经抛弃了父亲的那个姓氏,现在叫做阿尔贝·埃雷拉。 阿尔贝曾受邀前往巴黎加入新政府,但是他最终还是做了决定,留下来好好治理地方——比起浮华的巴黎,阿尔贝更喜爱这个质朴踏实的地方。这里曾将他治愈。 他立即成为最受农民们欢迎的地方官员,时不时还能与农夫们一起并肩下田。 罗兰与海蒂一起来看望她的时候,阿尔贝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眼前都是出色的美人,实在不晓得该先讨好谁才是。 “欧仁妮……” 犹豫了半天,阿尔贝还是向昔年的青梅竹马先伸出了手。 海蒂一伸胳膊,用手肘轻轻推了推罗兰。 “你看,当初为了帮他,我可是把伯爵那个武器库全都给搬空了。他可还是只惦记着你。” 罗兰瞅瞅海蒂,问:“为什么这话我多少能听出点儿酸味?” 海蒂爽朗地哈哈大笑,说:“逗逗你而已!” “你难道没有收到通知吗?还有最后15分钟,我们就要和这个位面告别了。我这是有啥好酸的?” 阿尔贝望着眼前的两个美人,像个普通农夫一样,伸手挠了挠后脑,应该是完全听不懂她们都在说什么……最后15分钟是怎么回事? 罗兰却指指蒙莱里塔的方向,说:“看,伯爵和梅尔塞苔丝夫人。” 从她们的位置可以看得很清楚。伯爵正和梅尔塞苔丝夫人一道,在蒙莱里塔下的小花园里散步——在园丁兼快报员皮诺先生“跑路”以后,这里的花园依旧得到了附近村民的良好照顾,花草欣欣向荣。 伯爵偶尔偏过头,对梅尔塞苔丝说着什么。 梅尔塞苔丝同样会时不时转过身来,与伯爵交谈,面孔上流露出开朗的笑容。 自从跟着阿尔贝来到蒙莱里,梅尔塞苔丝的心境大为好转。她甚至曾经亲口对罗兰说过,她终于感受到自己还活着,而且有能力活得更好。 相比以前在巴黎的豪华大宅里过着精致生活的贵妇人,现在在寄宿学校里担任文法和美术老师的梅尔塞苔丝,显然要更富有活力。 罗兰心想:不知道梅尔塞苔丝和伯爵,能不能破镜重圆。 可她一想,伯爵其实和她们一样,都是进入这个位面的选手。也就是说,他在这个位面里也同样只剩下15分钟——啊这…… 海蒂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基督山伯爵的背影,她说:“你我都能够自由地离开这个位面。可是伯爵……不知道伯爵是不是还得重新开始呢?” 罗兰心头一凛:基督山伯爵是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 如果位面结果中有任何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他将会因为没有达成“完美”复仇而继续留在这个位面里。 当她和海蒂、安德烈亚离开这个位面的时候,伯爵也能和她们一起吗? “喂,起码我们自己要有些信心——” 罗兰大声地说出来。 “本季位面,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在乡村,无论是为了男人还是为了女人,我们都已经做出了贡献,做出了我们能做的一切!” 基督山伯爵和梅尔塞苔丝,并肩走在蒙莱里塔下开满鲜花的花园里。 梅尔塞苔丝望着远处的年轻人们,微笑着说:“爱德蒙,我的朋友,感谢你来看望我——近来我只觉得一切都很圆满,再没什么觉得遗憾的了。” 又或者,既然有些事已经永远成为遗憾了,那么就将它封存心底,永远也不要拿出来干扰他人和自己的生活了。 基督山伯爵的面孔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他非常认真地说:“夫人,这一次,我是来向您告别的。” “看到您心境和平,对我来说也是好不过。我不会再为您或者阿尔贝感到遗憾。” “以后您或许还会看到‘我’,但是那已经不再是我。” 梅尔塞苔丝睁大了眼睛,不明白伯爵说的是什么意思。 基督山伯爵温柔地说:“是的,夫人,我心中自始至终都能感受到对您的倾慕与尊敬。您理应是一个幸福的人。” “所以,请您和阿尔贝,都继续这样幸福下去吧!” 正在这时,蒙莱里的大路上,传来一阵雄壮的马蹄声。 伯爵往来人的方向张望一眼,顿时笑了:“我的最后一桩遗憾可能终于能得到弥补了。” 梅尔塞苔丝也顺着伯爵的眼光往大路上看。 早先那里停了一驾宽敞的马车:一名上了点年纪的仆人正在指挥车夫往下搬东西。另外几个人正在将一位行动不便的老人和轮椅一道,从车厢里抬出来。一个年轻姑娘正站在老人身边。 梅尔塞苔丝认出来了:“那是德·维勒福小姐!” 伯爵点点头:“是的,是瓦朗蒂娜。” 他终于微笑:“我想,有人现在终于遇到了应属于他的爱情。” 道路上,一个穿着北非骑兵团军服的军官勒住马缰——他的眼光完全无法从年轻姑娘身上挪开。 终于,他鼓足勇气,一跃下马,来到瓦朗蒂娜面前,红着脸问: “小姐,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唔,那个,我的名字是……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 第88章 基督山位面44|飘位面1 罗兰敏捷地从“转移舱”里爬出来。 她身边是露娜, 也刚刚从“转移舱”里出来。 露娜穿着的还是她刚进转移舱的那一身,她左看看右看看,见到自己的衣服没有什么不合身的, 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一次在位面里, “经纪猫”身材保持得不错。 紧接着, 她们俩就看见了一位披散着又黑又密的头发和胡子的俊美男人, 迈着优雅的大步,从她们身边经过。 露娜惊讶:“这位……这位就是基督山伯爵啊!” 罗兰马上也反应过来:那位先生应当是在位面里待得太久, 没有机会出来打理自己的头发与胡子,才会成为那样,活脱脱像是从提香的画像里走出来的美髯公。 她还没有任何反应,露娜已经一跺脚追上去了。 罗兰:…… 她记起露娜提醒过无数次, 请基督山伯爵帮她拉票,她都没好意思开口——露娜现在这是……亲自去请了? 罗兰这时心头一喜:这意味着伯爵实现了那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赌约,能够离开基督山位面了? 罗兰在原地等候宣布结果的时候,远处一个高而瘦的帅气女生正倚着墙,抱着双臂望着罗兰。她扬起的右脚上挂着一枚高跟鞋,那足尖竟然没有片刻安静,正红色的高跟鞋在她足尖不断地跳来跳去。 “欧仁妮?” “海蒂!”罗兰大踏步走过去。 不用多说什么, 曾经合作过的伙伴自然心有灵犀。 两名少女伸出双臂相互拥抱。 “我叫罗兰。”罗兰在海蒂耳边说——是时候可以介绍自己的真名了。 “哦,罗兰, 你真漂亮!你真人比我想象得还要漂亮。” 海蒂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美人儿们,我也想要抱你们!” 罗兰一偏头,见是一对大大的亮亮的蓝眼睛, 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俩。 这是一个刚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生着一头棕褐色的飘逸卷发,拥有一张可爱的俊俏面孔。 “你就是安德烈亚!” 罗兰也认出了来人。 “安德烈亚”顿时笑了——“正是在下!” 他学了一个位面里的人见面时行礼的动作, 先向海蒂行礼,然后再转向罗兰。 “亲爱的欧仁妮小姐,我们在位面里是被禁止的一对。” 安德烈亚一本正经地说。 “但现在已经离开了位面,是不是意味着我终于可以追求你了?” 海蒂在罗兰身边哈哈大笑,罗兰却只能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安德烈亚也很好认,他是一个很真诚的青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说话与动作总是浮夸了一点,而且特别自信。 罗兰还真的想过,如果她有这样一个兄弟,两人大概会每天打打闹闹、其乐融融地这么过下去的吧。 在位面外没有“恋爱禁止”这回事,罗兰却也只想把他当个好兄弟。 “等一下!” 罗兰眼角擦过一个人影,她顿时顾不上与其他选手一道寒暄,赶紧跑过去,叫住了对方:“我该怎么称呼你,乔治安娜还是路易丝?” 那是一个个子高挑的年轻姑娘,有着一张美丽动人的脸蛋,但是相当腼腆,见到陌生人会脸红。 虽然是第一次会面,但是罗兰绝对不会认错。 这个姑娘,在两个位面里她都见过,都是她的好朋友,乔治安娜·达西和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 她一直以为是位面里的人物,没想到却是来自位面外的真人, “欧仁妮……你,”姑娘低着头,脖颈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罗兰笑了,这副性格,她太熟悉啦。 “我是……各个位面的钢琴演奏员……”姑娘脸上飞起一道红云,羞涩地回答。 原来各位面如果有擅长演奏钢琴的角色,会专门请真人进入位面演出。 不过这个腼腆的姑娘饰演起乔治安娜和路易丝来,那可真是“本色演出”,如假包换。 这时候海蒂和安德烈亚都大步走上来,来到罗兰身边。海蒂笑着说:“人缘好就是好,当时你在那大歌剧院里,这姑娘帮了你多少忙呀!” 安德烈亚也说:“罗兰,听说你现在在乐迷观众的心中也建立了不少威信,这个位面里,乐迷这个群体铁定全投你的票。” 罗兰禁不住伸出手,握住了那姑娘的手,感激地说:“多亏有你——” 海蒂在一旁爽朗地说了公道话:“你俩都好棒,大哥就别忙着夸二哥啦!” 安德烈亚则愁眉苦脸地表示:“原本这已经是我表现最好、最乖的一个位面了,可是我的‘对手’们却都这么厉害……唉!” 提到本位面的竞赛结果,三位“选手”相互看看,谁也不好说话。 在位面里固然能够合作愉快,但他们毕竟是竞争者——这种事,谈多了伤感情。 “兰兰,来见见这一位。” 罗兰听见身后露娜唤她,赶紧转过身。 在她背后,出现了一位黑头发、黑眼睛,英俊非凡的男子,眼光深邃,望着他们这些人。 “这位是……” 海蒂和安德烈亚驻足端详。 罗兰却一刹那就认出了来人——这不就是刚刚那位,披着茂密头发与胡子的“美髯公”吗?原来位面外的理发服务是这么神速的? 随即海蒂也认出来了,她伸出手,像是还在位面中那样喊了一声:“大人!” 伯爵张开双臂,与海蒂拥抱了一回,接着是罗兰,最后与安德烈亚握手。 “谢谢你们——” 伯爵的双眼亮晶晶的,认真打量他们每一个人。 “如果不是有你们,我今天恐怕还没有办法站在这里和各位握手。” “是各位一同努力,才成就了这个位面的今天。” “此刻我心中对各位充满了感激。” 他冲着面前的几位深深地一躬,姿态极尽优雅,和安德烈亚早先对罗兰所行的礼节比起来,伯爵才真的算得上是一位礼节周到的绅士——这也和他在位面中待的时间较久有些联系。 安德烈亚还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海蒂赶忙将他拉到一旁,飞快地解说。顿时留下伯爵一人,面对罗兰。 “罗兰小姐,您的经纪人已经都和我说了。” 罗兰的脸飞快地涨成红苹果——她的经纪人行动力这么强,令她一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要我怎么说呢……别说是一两句赞美,此时此刻,您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再说,您原本就配得上这些赞美。” 伯爵那对黑亮的眸子如同宝石般闪烁着,他的目光无比真诚,他甚至向她露出笑容。 罗兰曾经无数次看过伯爵在位面中的笑容,见过各种各样,讽刺的、忧伤的、凄苦的、惨淡的笑容,却是第一次让她看见这样的笑:欣慰、感激、愉悦、倾慕……各种各样属于人类的美好感情就全都蕴藏在眼前的笑容里。 一旁安德烈亚已经听完了海蒂的讲述,大声嚷嚷起来: “完美!这是一个完美的位面——” 伯爵顿时笑容更盛,他轻轻地点着头,也一起低声重复: “是的,完美位面——”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无法从位面里脱困。 他向周围的人伸出手:“我的朋友们,让我们一起握紧双手,享受这充满友爱的时刻吧。” “在我们再度成为相互竞争的‘对手’之前,让我们尽情地享受此刻彼此的友谊!” “能和各位合作,是我最最荣幸的一件事。” 伯爵、海蒂、安德烈亚和罗兰,四个人同时向彼此伸出双手。 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进入评价舱,接受观众对他们的评判,并且决出高下了。 或许最纯粹最不含杂质的友情就只能在此刻体会到。 罗兰左手是伯爵,右手是安德烈亚,面前是海蒂。她脸上的欢笑和喜悦无法掩藏,像是那山野间最有生命力的野花,在她这些朋友们的面前蓬蓬勃勃地开放。 “好了!” 安德烈亚看见制作方的人朝这边跑过来,先松开了手,苦笑着说:“是接受评判的时候到了。” 海蒂一挑眉:“好像不大对!” 伯爵看了一眼,就了然地指着罗兰:“是冲着你来的。” 罗兰愕然:但好像……真的是冲她来的。 急急忙忙跑来的制作方里,竟然有她上一个位面“傲偏位面”的总导演和总策划。 “在这里,在这里了!” “总算找到你了!” 罗兰茫然:……什么情况! “罗兰……罗兰小姐,十万火急,火烧眉毛,请您帮忙——” 傲偏位面的总导演跑到罗兰跟前,指着另外一人介绍:“这位是‘飘位面’,也叫‘乱世佳人位面’的总策划。” “飘位面”的总策划满头大汗,确实不枉了别人说他“十万火急”。 “可是我马上要参加‘基督山位面’的投票和宣布结果。” 罗兰向来人解释。 “放心吧小姐,投票时你可以缺席,待会儿请你的经纪人代为通知结果也不迟……” 罗兰转头望向她的朋友们。 伯爵冲她点点头。 海蒂和安德烈亚也说:“放心吧,有我们在,待会儿一定会是一场公平公正的投票。” “露娜?” 这位罗兰的资深经纪人已经在飞快地与“飘位面”的总策划商谈。 “什么?这可得真的赶快了!” 露娜转转眼珠,大约觉得那也将是一个适合罗兰的舞台。于是转身拉上罗兰的手:“兰兰,和你的朋友们告个别,我们赶紧去帮忙吧!听位面制作方的描述,真的是十万火急!” 罗兰照做了,然后跟着露娜,紧急转场,前往另一个位面。 “什么?位面进行到一半,女主角退赛了?” “正是如此。”总策划愁眉苦脸地说。 “‘飘位面’长期以来都是极有挑战性的位面,尤其是抽到女主人公的选手。这次我们请到了一位相当有名望的女选手,签约时就允诺了大笔奖金,不用抽卡,直接赋予她主角的身份,她却……” 罗兰心想:连签约时就许下的大笔奖金都不要,这个位面究竟是给了选手多大的压力呀! “那么我……” 她问那位策划。 “对,您,”总策划似乎终于把罗兰想起来了,“这时位面的故事已经进行到一半左右了,您需要中途进入这个位面,接手上一位选手留下的——” 罗兰心里接:——烂摊子! “只要您能够让这个位面起死回生,我们不仅将支付给您承诺给上一位选手的奖金,更将与您共享本位面所有收入,包括但不限于,周边商店出售的……” 罗兰连忙阻止:“这些或许我的经纪人会很在意,但是我不会因为收入多少来决定加入哪一个位面。” 总策划在满头大汗的同时又平添几分愁眉苦脸。 他流露出乞求的表情:“罗兰小姐,大家都是打工人。毕竟我们的目标一致,就是为了向观众提供精彩的娱乐,不是吗?” 罗兰保持微笑:“请说重点!” “这是一个非常有前途的位面,罗兰小姐,听说您是种田选手。我敢向您保证,这个位面太适合您了,您绝对有大展拳脚的空间!” 罗兰一扬眉:有点兴趣。 总策划终于找到了罗兰的兴趣所在,马上开始添油加醋地往下说: “您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进入位面,您一开局就拥有一座农场,可以种植棉花、玉米等多种温带亚热带经济作物,您还至少拥有一头猪、一大一小两头牛、若干只鸡……您还拥有一座大宅子,您名下有好几个壮劳力,都心甘情愿地听您使唤……” 罗兰:……! 对于种田选手来说,这个开局确实不错,比那些一穷二白的开局都强多了。 “那么以前的剧情怎么办?”罗兰问。 毕竟如果她这时候加入,需要了解之前的情节。 “我们会安排一个‘过渡’阶段,让您体会一下上一名选手经历的最后一个阶段。这个阶段里您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体会、观察即可,当然您也可以随时随地按照您的心意行事,对位面做出改变——一切都随您。” “必要的时候,我们还会向您提供‘前情回顾’,用‘回忆杀’的方式让您了解以前的情节。” “除此之外,我们还特别向您提供一枚‘植入式情感’……别别别,您千万别误会,这和‘基督山位面’他们搞出来的那个不尽人情的‘植入式仇恨’不是一个东西……” 罗兰暗笑,晓得位面与位面之间也是竞争对手,大家说话是难免相互拆台。 “……这种‘植入式情感’都是那种非常美好的,亲情、爱情、友谊……” 罗兰:听起来还不错。 “您也知道,您在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进入位面,既没有预热期,也不会有很多机会熟悉位面中的其他人物。” “而这种‘植入式情感’会迅速帮助您调整状态,让您体会到原著中女主人公对其他人物所拥有的那种情感。” “它和‘防ooc’卡又有所不同,它不会更改您的行为,强制您说任何话,做任何事,它只会让您体会到那种情感,但是有一句话叫做‘理智战胜了情感’,您是这么理智的人,您……完全可以将这种‘情感’放在一边嘛!” 罗兰:……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再说了,您是一位实力强劲的选手,尤其擅长种田剧情。但是您不能总是拘泥于这么狭窄的戏路——体会人类微妙而美好的感情对于您未来的事业也会很有帮助。” 罗兰:……我们先不讨论感情戏的问题。 “那么,我如果进入这个位面,我会是这个故事的……女主角?” 她在名著位面里还没有抽到过主人公角色呢——没办法手气不济,就只能在这种时候捡漏。 “那是当然的!”总策划一个劲儿地点头。 “那其他选手呢?” “没有其他选手与您竞争——这是‘单一位面’。” “单一位面”是只有一名选手参加的真人秀——它和其他位面的区别在于,不会因为多名选手的共同参与而造成广泛的“蝴蝶效应”。这种位面在结束的时候通常不会变得面目全非。 而这种位面也最重视选手的个人能力——在位面里,选手全部是在与原著人物打交道,除此以外他/她不会获得任何帮助。 同时,因为只有一个选手参加,完成位面后选手会有一份旱涝保收的奖金。 罗兰还会因为临时充当“救火队员”,而获得不错的分红机会。 她在位面里表现得越好,分红就会越多。 这时,露娜抱着个计算器兴冲冲地跑来,冲罗兰连连点头。 看来经纪人已经帮她把参加“飘位面”的一应收入都计算好了,看见露娜那一脸的喜色,大约是在说:快点头吧,兰兰,完成了这个位面,就一准能财务自由了! 于是罗兰点了头。 双方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签约。 罗兰开始询问位面的背景细节。 露娜是个称职的经纪人,签约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对位面的一切门清。 “主人公郝思嘉在您加入的这个时间点年方十九岁,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 罗兰:很好,年纪和外貌都很令人满意。 “此外……她是一个寡妇,独自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儿子。” 罗兰:好家伙!……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待遇”吗? 第89章 飘位面2 “飘位面”的讨论区。 人人都没精打采的。 “散了散了, 思嘉都跑路了,我们还在这儿傻等着干嘛?” “飘位面”是名著位面中的经典位面,热爱它的观众都爱得深沉。 但不是每个选手都能驾驭位面里的角色, 尤其是女主人公郝思嘉——这个角色出彩时极端出彩, 历史上不乏非常成功的例子。但万一遇上了不合适的人选,很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 本季位面就是这样, “郝思嘉”在位面刚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直接退出, “跑路”了。 “等等——” “制作方给了通知!” 转眼间, 还留在讨论区里没离开的观众都收到了通知——将由一名实力选手代替已经退赛的原选手, 在本位面继续“真人秀”。 “她的能力超乎寻常, 曾经斩获‘傲偏位面’有史以来的最高分;刚刚夺得最新一季‘基督山位面’的‘观众最喜爱选手’称号,并得到各位面观众的交口称赞。” “她完全有实力继承前选手留下的故事格局,填平前任选手挖下的‘大坑’。她将引领各位观众走向故事的圆满结局。” 观众们并没有怎么被位面制作方提供的宣传式“软文”打动,纷纷对前景表示不看好。 谁知就在这时,大批大批别处来的观众涌入讨论区。 “兰兰勇敢飞,我们永相随!” 这些自然是罗兰的铁杆粉丝,罗兰去哪儿, 他们就跟着去哪儿。 “唉哟, 我说是哪个位面, 竟然是‘飘位面’!” “老天爷, 这太适合罗兰小姐姐啦!” “郝家不是有一座种植园的吗?叫什么来着?” “郝家的叫‘塔拉’, ‘塔拉’庄园。附近还有一座卫家的庄园,叫‘十二橡树’, 这会儿估计已经被北方军烧掉了吧。” “对, 这摆明了就是一个‘种田’位面啊!最适合种田选手。” 一部分新观众与“飘位面‘的观众有重合,对《飘》的故事有相当的了解。 但其他的新观众不仅对原故事不怎么了解,而且表现得相当挑剔: “哟, 这是我见过的,最寒碜的位面纪念品商店。” “这里竟然没有土特产出售?” “有是有,但是数量和质量都很可怜——啧啧啧,这些都是什么?玉米威士忌?烤馅饼?……看着真没食欲。” “啊,我怀念上一个位面,白芦笋配荷兰酱、红酒炖鸡、黑松露腊肠、盐焗鸡……别拦着我,我要回去下单!” 原先的观众被这份瞬间涌至的热闹给闹懵了:这什么情况? 从别的位面突然涌进来一群吃货吗? “伙计们,大家赶紧进入剧情,别忘了,这个位面已经‘飘了一半’,是没有预热期的。” “好好好,支持罗兰。” “赶紧找个小马扎坐下来观看!” 罗兰在位面里还丝毫不知道她有大批观众涌入的事。 她现在坐在塔拉庄园屋后的木制台阶上,满脑子想的是应该如何面对现实—— 现在,她有点明白为什么上一个选手要“跑路”了:早先这个位面的总策划开口闭口就是一派谎言,完全是虚假宣传。 她进入这个位面的身份是塔拉庄园主郝嘉乐的长女,郝思嘉。 确实如总策划所说的,郝家拥有一座庞大的庄园、赤红色的广阔棉花地、一座宽敞的大房子,但是…… 通向棉花地的道路上,随处可见深深的车辙印——罗兰一闭眼,就可以想象沉重的铁炮被马拉着从这里经过。 棉花地被无数双脚践踏过,本季棉田是铁定绝收了。田地里和道路上到处散落着士兵们用过的东西——破出大洞的鞋子、臭袜子、沾着血的绷带或者破布,遗落的枪帽,被踩坏踏碎的鞍具、皮带、散落的轮子……世人能想象到的,一切与行军有关的东西。 塔拉庄园曾经招待过不请自来的客人,然后这些客人就烟尘滚滚地越过塔拉,往更广阔的土地去,沿路放更多的火,烧毁更多的庄园,践踏更多的良田。 而罗兰现在所在的塔拉庄园,没有被烧毁,这简直是个奇迹—— 按照位面制作方提供的信息,这是因为,北方军占用了郝家这座大宅院,当成了指挥部。郝家才保住了这座房子,保住了房子里的人。 罗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进入位面前的理想很丰满,进来一看——这位面真的好骨感。 对于罗兰来说,一旦她能拥有一片土地,确定这土地的产权是自己的,产出也都归她自己,她就能立马动手,让这片土地变成丰产的良田—— 但现在看来,即使她马上动手,良田的出现……估计也要等待上一段时间。 如今她独自一个人坐在屋后,这里有一条道路通向一片雪松林和一堵低矮的砖墙,砖墙后是郝家的墓地。 那里葬着郝思嘉三个幼时夭折的弟弟,最近那里刚填了一处新坟——那是思嘉的妈妈,埃伦。她在不久前因为感染伤寒过世了。 她身后的宅子里,某一间屋子里躺着她两个正从伤寒中慢慢复原的妹妹:苏埃伦和卡丽恩。 身体不好的人,干不了活的可不止是她的妹妹。 她的小姑,韩媚兰,正处于产后调养的阶段,每天都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媚兰是亚特兰大陷落的那一天,她从那座起火的城市里带出来的,她答应过媚兰的丈夫,会好好照顾他们——媚兰和她的孩子博,一个刚出生没多久,像是小猫般孱弱的婴儿。 为什么她会答应媚兰的丈夫照顾媚兰? 罗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毛。 照顾妻儿,这难道不应该是做丈夫自己的责任吗?哪有专门托付给守寡的嫂子照顾小姑的? 罗兰没想通。 她身边的地板忽然吱呀吱呀地响起来。 一个身材不高,外表看来很敦实的老人来到罗兰身边,翕动着嘴唇,半天才叫出一个名字:“埃伦——” 罗兰赶紧将一枚颜色很淡,近乎透明的耳坠戴在自己的耳垂上。 瞬间,这枚耳坠就像是钻入她的皮肤,从此消失,又或是深深地植根于她的血脉里。 她马上站起来,伸手扶住这个老人的手。 这就是她的父亲,郝嘉乐。 她握住这个老人的手,顿时发现那副看似敦实的外表下面,完全是一副朽坏了的空虚躯壳。 郝嘉乐拍了拍罗兰的手,说:“原来是思嘉啊!” “思嘉,埃伦怎么还没回来?” 罗兰心中陡然一酸,面对初次见面的老人,罗兰心中终于生出微妙的依恋——他是郝思嘉的父亲。他口中的“埃伦”,则是那位已经躺在新坟中,思嘉的母亲。 在她的母亲离开之后,父亲每天在塔拉庄园里走来走去,却已经行尸走肉一般只剩一座躯壳。郝嘉乐,已经完全随着他妻子的离开而离开了。 “思嘉,记得等埃伦回来再开饭——” 郝嘉乐没有等到罗兰回应他,就转身离开了。爱尔兰人矮小的个子迈步时再次让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但足以让人觉察他脚步虚浮,踉踉跄跄。 罗兰:…… 父亲的神智不够清醒,已经没办法再支撑这个家,她现在是所有人都依靠着的一家之主了。 这个可怕的位面,像是一幅惨烈的画卷,刚刚向罗兰展开了一角,还有更多等待她去拯救。 最首要的问题显然是生存。 罗兰数了数,整个家里目前有十五口人:嘉乐、她和两个生病的妹妹、她的孩子韦德、媚兰母子、大大小小七个黑人。 全家之中,劳动力少得可怜:嘉乐的精神状态有问题,两个妹妹和媚兰都病着,除去孩子们,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壮劳力。 一个名叫波克,以前是服侍郝嘉乐的男仆。他对自己的职业很敏感,认为自己不是做“室外的活计”的人,因此怎么说都不肯下地种田。 另一位是在埃伦在世的时候一直服侍埃伦的嬷嬷,思嘉是她从小一手带大的。嬷嬷对她而言几乎相当于半个母亲——即便是以塔拉如今这般艰苦的条件,嬷嬷还是时常会提点罗兰:不要让手上的皮肤被磨粗,不要让皮肤被晒黑……不要对不认识的男人随便露出笑容…… 这种毫无意义的“教养”经常令罗兰感觉到挫败感。 除了这两位之外,就只有波克的妻子迪尔西,和他们的女儿普利西。迪尔西刚刚生产,不能干重活,但因此能够喂养媚兰的孩子——媚兰自己没有奶水。 普利西是思嘉自己的女仆,只有十四岁。罗兰是没法儿拉下脸让这么点年纪的小姑娘干重活的。 塔拉的物资已经匮乏到了极点。 他们已经用完了几乎所有的蜡烛,嬷嬷把一段腌肉上切下来的肥猪油和破布绑在一起,点燃了勉强用来照明,因此房间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恶臭。 罗兰果断下令把那头猪宰了——这是制作方的又一项“虚假宣传”,即便不宰,这头猪也随时可能寿终正寝。 她跑去塔拉作为指挥部时用来堆放军需品的房间,在墙角里,她找到了一点点盐和硝。 在人们饱餐了一顿老得几乎完全啃不动的猪肉之后,罗兰把剩余的肉用盐腌制了,挂在房梁下面。 她亲手鞣制猪皮——这些皮子可以变成人们脚上的皮鞋。即使不可能做出那样精致、表面擦得亮亮的皮鞋,但足够把现在那些破洞都补起来。 波克提醒罗兰:他们还有甘薯。 这个消息对于罗兰来说简直能够救命。她赶紧带着波克和普利西去把现有的甘薯都挖出来。 “波克,把这些甘薯都埋在土里,然后在土上生一堆火。” 罗兰小心地数出了刚刚够分量的甘薯——她尽量把表面有破损或者成色不太好的挑出来,先用来果腹。 普利西照办了,等到火熄灭了,再把甘薯从灰堆里拨出来——甜味和水分都被锁在粗糙的甘薯皮里,这样的甘薯,比用水煮的甘薯要好吃。 罗兰自己则完全顾不上品味这些食物。 她三口两口咽下了属于她的那份甘薯,背上一个背篓,就带着普利西去道路上捡马粪。 普利西一边捡一边哭:“思嘉小姐,俺是服侍您的女佣,您不能让俺干这个!” 罗兰顿时心头火起,心想:连我自己现在都在干这个…… 她顿时开口粗声粗气地训斥:“可闭嘴吧普利西!要是卫太太能下床,她这会儿会二话不说站在我身边,用双手捡了马粪球,扔到我背上的篓子里……” 说着这话,罗兰突然一呆: 卫太太就是媚兰,其实自从罗兰戴上了那枚“植入式情感”,她就自然而然对媚兰生出一种“嫉妒+厌恶”的情感。 但刚才的话她也是发自内心的,她从心底认为媚兰不会有任何抱怨,她需要媚兰做什么,媚兰就会去做什么,别说是捡马粪,哪怕是去杀人…… 于是普利西哭哭啼啼地伸手去捡马粪,罗兰也一样地亲自动手干活。她们两人直到把马粪都装满了背篓,才回到塔拉。 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罗兰却知道她不能停。 她又去拿了镰刀,镰了两篓青草回来,连同马粪一起,全都铺在塔拉大房子跟前的土地上。 这时天已经全黑了,罗兰一咬牙,决定一鼓作气。她在房子跟前点了一捧柴火,用于照明,自己继续劳作。 她把事先挑出,适合做薯种的甘薯全都铺在这些肥料上,然后在上面覆盖一层细沙土。 她干这些农活的时候,普利西只坐在一旁看着。 黑人小女孩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问:“小姐……您这么着急干什么?明天再干也不迟呀。” 罗兰已经满头是汗,她却大声说:“要想在冬天之前不挨饿,就必须得干这个!今天辛苦一晚上,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就不会这么狼狈……” 种田就是这样的—— 种田从来都一件辛苦的事,目的是给未来一份保障。 她现在正在做的,是给甘薯育苗——塔拉大屋子跟前这一片沙土地,向阳、地势高,排水好,正是给甘薯育苗最适合的场所。 她要赶着在冬天来临之前,再种一季甘薯出来。当这片土地不再适合种任何东西的时候,他们的地窖里依旧保留着足够的食物。 哪怕是需要通宵劳作,为了冬天不至于忍饥挨饿,她也得把这份活计干下去。 罗兰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干农活的时候会把所有的杂念都抛去,她不会意识到饥饿、疲劳、痛苦……她眼里只有土地和作物。 当她终于覆上最后一片细土,把手里的工具丢在一边的时候,罗兰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酸痛,额头上正覆着一层细细的汗。 “思嘉,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一个细细的声音从身后的长廊上响起。 罗兰猛地回头,发现普利西早就坐在走廊的台阶上睡着了。现在说话的人脸色苍白,又瘦又小,一对大大的眼睛里映着火堆的光芒,就像是鬼火一样……竟然是媚兰。 “梅利1你……” 罗兰:……就很烦! 她已经能预想出故事的情节:媚兰逞强干活,一转脸又病倒了,塔拉的人还要分心去照顾…… 媚兰却很肯定地说:“思嘉,我没办法在你通宵劳作的时候就这么在旁边看着……” 罗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白送上门的帮手不用白不用。 “来,梅利,你来帮我!” 媚兰病恹恹的,听见罗兰叫她,顿时流露出一点点坚毅的表情。 谁知罗兰去火堆抽了一枚柴火给她,让她举着做火把照明——塔拉的蜡烛已经全都用完了,刚刚熬出来的一点点猪油也只能用于两个妹妹那里的照明。 现在有媚兰帮忙,塔拉黑黢黢的屋子里终于出现了光明,媚兰和罗兰的影子忽大忽小,映在塔拉的墙壁上。 罗兰自己走进屋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塔拉的地毯全都拖出来,铺在她刚才收拾好的甘薯育苗地上方。 这些地毯都是女主人埃伦精心购置而来的,在过去的一年里曾经有无数人在上面走过,很多人精疲力尽地直接倒在上面睡觉,还有些曾在这些地毯上呼出人生的最后一口气…… 这些地毯上现在到处都是灰尘,还有痰迹和已经干涸的血渍,烟灰掉在上面灼烫出来一个又一个洞。 但它们依旧是品味出众的地毯,而且厚实、保温、蓄水。 它们覆盖着土地下的甘薯种苗,为它们保温、隔热、保湿……为让塔拉延续生命,它们照样能够派上用场。 第90章 飘位面3 “露娜, 梅利是怎样一个人?” 罗兰向草丛伸出手,一只小猫分开草丛,朝罗兰的膝盖一跃而上。 这次露娜进入位面比罗兰要晚一些, 作为经纪人, 她需要和位面制作方敲定一切细节并且签订协议。 听见罗兰的问题,露娜马上联系了制作方, 给明显一无所知的罗兰播放了一段“回忆杀”。 郝思嘉小姐, 佐治亚州庄园主的女儿, 自从情窦初开就深爱着邻居“十二橡树”庄园的大公子卫希礼。 卫希礼却选择和他的表妹韩媚兰结了婚。 郝思嘉一气之下, 抢先嫁给了媚兰的亲哥哥韩查理。结婚之后两个月丈夫就死了, 给思嘉留下了一个遗腹子——韩韦德。 换句话说:思嘉这么年轻,就守寡拉扯孩子,基本上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罗兰对媚兰既仇视又嫉妒。 但媚兰是一个别人恨不起来的人——思嘉守寡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亚特兰大和媚兰一起度过,她深知这位小姑品行端正,心口如一,和母亲埃伦一样,媚兰是一位真正的贵夫人。 卫希礼也和其他人一样上了战场, 他在和家人团聚的最后一个圣诞节给思嘉留了话, 请思嘉照顾媚兰。 思嘉就是这么傻气, 因为卫希礼的一句嘱托, 竟然真的在亚特兰大沦陷当夜, 在战火纷飞中把刚刚生产的媚兰母子从亚特兰大接回了塔拉。 然而媚兰也从未辜负过思嘉。 曾经有个北方士兵侵入塔拉欲行不轨,就在思嘉一枪把对方轰了的时候, 媚兰竟然也手里拿着查理的长刀, 从楼梯上冲下来,不顾一切地要保护思嘉。 当罗兰看完这一段“回忆杀”,她伸手去揉眉头。 “没想到这个位面的感情线这么复杂。” 她以前经常惊呼“误入狗血位面”, 现在她本人的角色就是最狗血的,这令罗兰十分无语。 她最不喜欢这种黏黏糊糊的情感。 卫希礼既然娶了别人,对她来说就相当于恩断义绝。如果是罗兰自己,她会掉脸从对方面前离开,从此她的一切都与对方无关,根本不会去理会对方的任何“托付”。 她愿意收留和帮助媚兰,纯粹会是因为媚兰是她的朋友她的小姑,而不会因为媚兰是卫希礼的丈夫。 倾慕对方,反而弄得自己像是欠了别人的人情一样——这是罗兰最无法理解思嘉的地方。 她尝试用“植入式情绪”去回忆卫希礼这个人——她感受了半天,也只感觉到一种朦朦胧胧的情意。 这就像是……上学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一个长得很帅、成绩又很棒的同桌,他很喜欢和你说话,会默默注视着你,在你无意间回头的时候冲你微微一笑,让你心跳微微加快一成—— 算了,不去想这些。 罗兰心想,先把甘薯都种出来再说。 第二天白天,所有能行动的人都来围观罗兰在土地上覆盖地毯的“壮举”。 罗兰无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这是为了育苗;” “垫马粪和青草是为了提高苗圃的温度;” “铺地毯是为了保湿和保温;” “育苗阶段保湿保温是为了预防甘薯的黑斑病……” 媚兰昨夜举了小半夜的火把,今天就几乎站不住,直不起腰。 但她听见罗兰的话,点着头欣喜地说:“思嘉说得对……” 而别人一旦听见了媚兰的话,竟然都相信了:“既然连卫太太也这样说……” 罗兰无语:我一个农事专家说的你们不信,媚兰的十指从没沾过塔拉的红土,你们竟然信她的? 她不再理会别人,先一心照料她的甘薯。 四天之后,由塔拉的地毯精心保护的甘薯出苗顺利。罗兰带着波克一起,把这些甘薯都种进了更宽敞的土床。 嘉乐看见了会走过来转一圈,背着手问:“思嘉,怎么是你和波克在干活?黑人们呢?” 塔拉庄园原本有一百多个黑奴,战时林肯颁布了《解放宣言》,宣布黑奴自由,塔拉的黑奴就全跑光了。只有波克一家惦念着嘉乐和埃伦的恩情留了下来。 罗兰无奈,只好回答嘉乐:“是妈妈让我来干的,别人她不放心。” 嘉乐顿时了然,“哦”了一声,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罗兰:…… 她多希望这个小个子的爱尔兰人也能清醒过来,重新振作,挽起袖子帮她一起锄地。 可是现在看来,嘉乐还是生活在梦里比较好,这样他至少还是和埃伦在一起。 所有甘薯种下之后,入冬的口粮算是有了指望。 这时罗兰在塔拉发动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捡垃圾”运动。 她做了好几个简易的“捡垃圾”夹子,能让人不用弯腰就捡起地上的杂物。然后她就打发大家分头去捡垃圾。 人们纷纷提着藤条编的篓子,走进那惨不忍睹的棉花地,把地里的杂物全都一一捡拾起来。 所有的“垃圾”都必须分类,这是罗兰提出的硬性要求。 任何可能传染疾病的东西:用过的绷带,带血迹的布条、鞋袜……全都直接烧掉。 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木材从田里被捡回来——绝大部分是损坏的轮子和车轴,甚至还有脱落的枪托。 上好的硬木可以留着制作工具,实在朽坏不堪的,干脆就付之一炬,作为照明和取暖的木料罢了。 金属则是罗兰严格强调一定要好好收集起来的。人们在棉花田里找到了各种各样的弹片和弹头,螺钉和螺帽,弹簧和轴承,纽扣和皮带扣……最多的其实是罐头。 这个时代的罐头是用薄钖铁做的,有些在表面镀上了一层锡。 被打开的罐头散落在田野的各个角落,尖锐的罐头边缘让罗兰不得不严格禁止孩子们接触这些东西——现在没有破伤风针剂,要是划破了手可不是玩的。 人们把这些分类好的“垃圾”都收集回来,罗兰只管让人把该处理掉的都处理掉,余下的东西都堆放在原先黑人住的小屋里,也没说怎么用它们。 但是罗兰心里很清楚,这些东西,迟早都会派上用场。 忙完这些之后,好消息传来——苏埃伦和卡丽恩终于摆脱了伤寒症的困扰,渐渐复原。 罗兰让嬷嬷把她们俩从病室内抱出来,搁在走廊底下晒太阳。旁边再放上一个病恹恹的媚兰。 “不能再让她们躺在那完全没有光线的房间里了。” 罗兰不知该怎么解释阳光和钙质的关系,“总之你们要是一直不晒太阳,你们将来会很容易走不动路,会更容易生病,容易骨折。” “另外,我也需要你们帮我看着这片土地。” 种下去的甘薯就正对着塔拉大宅,现在番薯叶片都已经从地里钻出来了,绿油油的十分可爱。 罗兰每天把三位姑奶奶搁在这里晒太阳,也是指望她们能盯着这片土地,不会有别人来偷挖地里的出产——她们虽然不能阻止或是追击小偷,但是这三位一起尖叫起来,可是足够吓人的。 另外媚兰还可以帮忙盯着小韦德,给韦德讲讲故事。 韦德以前还会抱怨一下母亲没工夫陪他玩,现在已经完全不会了——韦德眼里就只有媚兰姑姑。 但罗兰暂时也完全顾不上这个儿子。 安排好了这些,罗兰就带着波克去塔拉庄园的深处。 波克每天拿着钓竿在河边钓鱼,哪怕每天他只能钓一条上来,就已经足够小姐太太们改善伙食了——只可惜波克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运气。 而罗兰则反复观察塔拉的生态: 塔拉是一座完美的棉花庄园,土壤肥沃,在未来的两三年之内都不需要轮作或者休耕,是一个把种子洒下去就能呼呼地往外长棉花的地方。 除此之外,在庄园边缘,罗兰发现了大片大片的野生蓖麻,混在杂草丛中,羞羞答答的不欲被人发现。 再就是各种各样的蔬菜:豌豆、萝卜、卷心菜、番茄……没有人照看的时候它们就疯狂乱长。现在多多少少能给庄园上的人们带来一点可以食用的东西。 罗兰往篮子里扔上一颗卷心菜,几个番茄,心想有这些在,晚上再切一条咸肉,倒点井水一炖,就能算是美味佳肴了。 她伸手去揉眉心:说实在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位面里过得这么寒碜。 将来这位面的位面商店生意一定很清淡。 现在她可以说是很了解之前的选手为什么会选择退赛——环境艰苦、感情狗血,选手经历的恐怕是所有位面中级别最高的hard模式,在这里苦苦支撑,图啥? 这时她的脚边跳来一只奶牛猫,关切地问:“兰兰,你还好吗?” 罗兰板着一张脸:“不好!” 露娜:……? “我说不好,实在不是因为这境遇有多困窘多糟糕,而是……” 因为位面制作方虚假宣传啊! 罗兰伸手一指:“你看看,制作方在我来之前都承诺了啥?一片庄园、一座大房子、有一头猪、一大一小两头牛、若干只鸡……若干劳动力。” 忽悠人也不带这样忽悠的。 露娜为难地说:“可是制作方也没说错啊。” 确实是有一片庄园、一座大房子、一头几乎寿终正寝的猪,一头刚生了小牛、既不产奶也不干活的母牛,若干只不见踪影的鸡……和罗兰自己这么一个真正的劳动力! “兰兰,别告诉我,你被眼前的困难给吓倒了啊!” 猫猫扬起粉色的小爪子,要给罗兰打气。 罗兰却只是叹了一口气:“要说被吓倒,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是以后咱们和位面签约的时候还是要谨慎一些。”罗兰总结了经验教训,并且展望未来,“以后再有制作方跟我提‘若干’这个词,我就要他们自己进位面来,当着我的面,一个一个地给我数清楚。” 露娜松了一口气,大约觉得只要罗兰不会赴上一个选手的后尘,跟着退赛就好。 “露娜,你去和制作方交涉一下吧。” “我需要劳动力——你告诉他们,如果想要让我在这里坚持下去,我至少还需要两个像样的听话的劳动力。让他们帮我想办法。” 罗兰深知: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现在位面里的一切情况她都还能忍受,但是正好借位面“虚假宣传”和上一个选手退赛的由头,她要为自己争取更好的条件。 单靠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这么奋战没意思。 如果她勉强其他老人、病人、孩子……和她一起干活,都会影响她的“好感度”。 不如反过来向制作方施压。 “好,”露娜和罗兰合作多年,非常有默契,一听她这么说,已经全部明白了。黑白花立即奔向草丛,“兰兰,我去去就来!” 罗兰舒了一口气,提着篮子,转身想要回去。 忽然间,一棵树陡然出现在她眼前。 像是天外来客一般,一棵孤零零的树,矗立在河岸边的岩石后面—— 待看清了它的树种,罗兰揉揉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地方,见到一棵这样的树? 难道位面出bug了吗? 罗兰呆立在原地良久。 她听见北风吹过塔拉空空荡荡的红土地,她闻到空气里传来隐隐约约的香味。 她仿佛回到故乡。 罗兰突然放声大笑: 她这还有什么可愁?还有什么好怨的? 从现在起她知道了,种植园塔拉——有的可并不只是棉花。 露娜和制作方交涉之后,新的劳动力出现了。 第一个:威尔·本廷。 这是一个被人横放在马鞍上送来的士兵,一条腿被截肢,安了一条完全不合适的木腿,被送来的时候正得着肺炎,烧得人事不知。 威尔在塔拉得到了护理,他醒了过来,渐渐康复,开始能干一些轻省的活计。因为无处可去,威尔成为了塔拉的一员。 威尔不能干重活,但是罗兰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独特能力:做木工。 只要给他一把木工刀,和一块当初“捡垃圾”时候捡回来的木料,威尔就能雕出一个小小的玩偶,递给韦德,说:“拿去玩!” 罗兰竟然有脸和儿子抢玩偶,她一把把东西抢过来,仔细地看过一回,才把东西丢给快要哭出来的韦德。 接着她伸手向威尔比划:“我想要这样这样这样……的一件工具。威尔,你能帮我吗?” 她说的是一件能自动剥豆子,把合适大小的豆粒从豆荚里脱出来的工具。 威尔看了一眼从客厅里走过的卡丽恩。 渐渐病愈的卡丽恩已经开始帮家里干活,她的拇指因为各种豆子的缘故被染成了绿色。 于是威尔点点头。 两天以后,塔拉多了一件能够自动“剥豆”的工具。 “威尔,我想要这样这样这样……的一件工具!” “是,夫人!” 两天以后,塔拉又多了一件能够榨油的工具。棉花田周围生长着的野生蓖麻籽被收集回来,榨出蓖麻油——从此塔拉不再需要用宝贵的猪油来点灯了。 “威尔——” “是,好的,夫人!” 第二个劳动力不是别人,正是卫希礼,媚兰的丈夫。 战争结束之后,他作为被释放的战俘,回到了家乡。 当罗兰看见他出现在塔拉庄园门外的时候,竟然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冲上去,尽力拥抱这个男人——她马上被威尔拉住了。 “希礼是媚兰的丈夫。”威尔安静地提醒。 罗兰:……汗! 差点儿把这茬儿给忘记了。 不过她也没想到,思嘉对于卫希礼的情感竟然这样狂热——平日里压抑着冷静着,一见到了本人就会这样不可抑止的爆发。 还好有威尔; 还好她理智尚存。 罗兰扭头瞅瞅威尔,看见这个年轻的寄居者露出一脸的了然与同情。 “你在想什么呀?” 罗兰毫不客气地回应威尔,“他就算是媚兰的丈夫,只要到塔拉来,他就得跟着一起干活!” 威尔:…… 卫希礼来到塔拉以后,果然成为罗兰的“劳动力”之一,他为她到附近的镇子琼斯伯勒去跑腿,为她干农活,他会劈柴、会担水、会用他那一对瘦弱的手臂扶着犁耙在棉花田里尝试犁田—— 但是无论是威尔,还是这个“优秀同桌”卫希礼同学,都没有办法在塔拉真正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帮到罗兰。 在冬天到来之前,塔拉囤了足够的甘薯和蔬菜,用野蓖麻榨的蓖麻油换回了两头小猪仔和几只鸡——整个庄园看起来暂时不会再挨饿了。 就在罗兰想要喘口气的时候,新的纳税通知下来,塔拉需要缴纳300美金的税金。如果不缴纳,塔拉将会被拍卖。 “什么,300美金?” 罗兰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唯一的现金资产是价值10美元的金币。 第91章 飘位面4 罗兰她身上统共只有10美金, 也已经令她成为了塔拉的“首富”——塔拉十七口人,包括四个大男人在内,没有人比她更有钱, 也没有人能拿得出比这更多的财产。 现在的塔拉是个穷地方, 在这里住的,全都是穷鬼。 “是你家原来的监工,乔纳斯·威尔克森,对你爸爸当年辞退他的事怀恨在心, 伺机报复。” “听说他现在混进了地方事务局,有权核定各种植园的税款。” 威尔跑了一趟邻近的镇子琼斯伯勒, 回来之后提醒罗兰。 “但是你无法反抗——因为南方是战败的一方, 曾经向南方政府纳税的种植园主, 根本没有投票权。” “而你, 偏偏又是一个女人。” “老天爷啊,怎么又是这些?”罗兰郁闷地咕哝。 税金、投票权、女性……这些问题难道就是人类历史上最令人头疼的烦恼根源吗?为啥从上个位面到这个位面, 这些社会矛盾都不带变化的? 当然了,这也间接地证明, 上一个位面她和朋友们所进行的一切抗争,都是极其必要的。 罗兰在威尔面前来回踱步, 从走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再折回来。 威尔好奇地打量着她,似乎不太确定她那漂亮的小脑瓜里究竟能想出什么主意来。 “有了!” 罗兰突然想到了主意——她还有一张“万能卡”。 有这张“万能卡”,难道还不能让她凑出300美金, 把塔拉从迫在眉睫的危机中解救出吗? 她故意表现出信心十足的模样,从威尔面前走开,惹得威尔大感好奇。 “万能卡?” 罗兰对露娜提起这个的时候,小猫咪万分惊讶—— “兰兰, 我以为你……你在上个位面的时候就已经把它用掉了?” 基督山位面,为了解除大剧院的财政危机,罗兰差一点在买卖公债的时候使用了那张万能卡。 “并不,我可没用。” 罗兰澄清:“当时我把自己的钻石项链和全部首饰都抵押在了证券经纪那里。当时打动他的是……他也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儿,一直想要一枚那样成色的钻石。” 她使用“万能卡”的标准可是大大地下降了——上一次还是为了二十八万法郎的歌剧团债务,现在变成300美金的种植园税金了。 露娜恍然大悟—— “不行,兰兰,你现在不能使用‘万能卡’。” “为什么?” 罗兰听见,“嗖”的一声跳了起来。 “因为你现在还在‘过渡期’啊。” 小猫咪摊开一对粉嫩粉嫩的猫爪,无奈地解释。 “在‘过渡期’里,你可以熟悉位面环境,也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对位面施加影响,但是你不能推翻之前的选手已经做出的决定。” “否则你就不能算是接过前面选手留下的难题——你那充其量只能算是绕开难题,是作弊。” 罗兰:“强词夺理!” “位面制作方当初发给我这张万能卡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它就是一张作弊卡!” 猫咪那对宝石似的猫眼骨碌碌地转,似乎想搞明白: ——到底是谁在强词夺理呀? “兰兰,你之前的选手,选择了以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来解决这道难题。” “而这一道难题,是你这个角色必须经过的人生重要关卡——如果你不曾经过这条必经之路,你就会完全脱离这个位面,你不是在参加‘飘’这个位面,你是在上演另外一出‘郝思嘉种田记’之类的真人秀……” 猫猫劝了又劝,总算是说动了罗兰。 “那么让我来看看之前的选手是怎么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可是她一旦听小猫咪讲解完,她马上大声拒绝。 “不行,绝对不行——” 她脚步沉重,踩在塔拉的走廊上似乎比郝嘉乐还要响亮。 但说来也怪,整个塔拉庄园里住了那么些人,这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劝她。 所有人任由她一个人独自挣扎。 似乎大家都自然而然地认为——既然罗兰是一家之主,那么就该她把这责任担起来。她是唯一那个,需要出面解决塔拉税金问题的人。 罗兰气愤不已,似乎她也感染了郝思嘉的脾气。 经历了这么多的位面,她的怒火头一回一股脑儿地直冲上脑门,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地响,她仿佛刚刚喝过一大口本地土法酿造的玉米威士忌,烧得她心里冒火,眼里发亮。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罗兰一面踱步一面喃喃自语—— 她现在明白了—— 在她之前的选手,根本不是因为“弱”、或者忍受不了艰苦的环境与条件才退赛的。 这300美金的税金所带来的绝望,正是压垮选手的最后一根稻草。 塔拉是一定要保住的。它是郝思嘉的根基,也是郝思嘉的全世界。 只有保住塔拉,思嘉才能作为“思嘉”本人,在这个世界里继续活下去。 否则她就真的成为无根之草,忘记姓名,不成其为郝思嘉。 但问题不在于能不能保住塔拉——塔拉一定是有办法保住的。 真正的问题在于,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手段,是和选手本人心中的道德标准是相互抵触的。 上一位选手,想出来挽救塔拉的办法,竟然是“卖身”—— “兰兰,你听我说,你先按照原选手的决定,去见一见白瑞德先生。等到你见到白先生的那一刻,你的‘过渡期’就结束了,因为那选手也退赛了,之后一切由你做主。无论是我,还是位面方,都不会再干涉你的决定和选择。” “好!这回我认栽。” “不过,露娜,你替我记着,这又是制作方没有事先提醒我的地方。等我完成这个位面,一起跟他们算账。” 罗兰就是这么个人,她或许会有一时的情绪,但是她总是会在稍加发泄之后,就立即恢复冷静与理性。 至于她刚才愤怒的对象,与其说是那遮遮掩掩、从不肯坦白的位面制作方,倒不如说是那些反反复复出现的社会矛盾。 露娜没有不答应的:“没问题,兰兰,这些我早都给记了小黑账!” 罗兰:…… “那么好,我就去见一见那个……叫什么的先生?” “白瑞德——” 小猫猫响亮地回答。 原来,这位走投无路的郝思嘉小姐,选择了去将房间里窗户上挂着的那一幅天鹅绒的绿色窗帘扯下来,准备做成一身漂亮的新裙子,然后前往亚特兰大,去诱惑那个叫做白瑞德的男人。 轮到罗兰的时候,她瞅瞅那幅苔藓似的绿色窗帘——竟然还挺眼熟。 这不正是上一个位面她在寄宿女校的时候,宿舍窗户上挂着的那块窗帘吗? 各位面还真是懂得物尽其用啊! 罗兰将扯下来绿色窗帘围在自己身上比划。绿色的布料非常适合她,衬得她那双绿色的眼睛像是祖母绿一般深沉,也令她的肌肤显得更为白净,因为劳作而晒出的雀斑似乎也没那么明显了。 “只要能嫁给白瑞德,我就再也不怕穷了。” ——罗兰仿佛听见郝思嘉小姐对着镜子如是说。 这个白瑞德……显然是个有钱人。 “战争的后果往往是让人们的道德感迅速下降。” 罗兰突然想起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理论。 确实……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明白这种挣扎求生的绝望。 郝思嘉的想法是通过婚姻来锁定一张长期的饭票。 这个社会上还有更多的女人抛弃掉最基本的道德观念,用身体换取食物和住处——要是真的抛开现象看本质,这两种行为,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 一个是长期,单一对象;一个是短期,对象可变。 当然了,所有这些女人,都不是应当被指责的那个群体,她们既没有偷、也没有抢,更加不是挑起战争、造成杀戮的人。 这才是整件事最为可悲的地方。 罗兰轻轻呼出一口气,放下这条辗转过好多位面的窗帘,把它交给嬷嬷。 嬷嬷正用最为严厉的眼光审视着罗兰,这位“道德标尺”依旧沿用了上一位女主人留下的严苛标准,对于罗兰这次前往亚特兰大“借钱”的真实手段与目的表示严重的怀疑。 罗兰却想的和嬷嬷所想的,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相信男人和女人之间,除了基于欲~望的相互吸引之外,也存在基于利益的相互交易。 她拥有让良田起死回生的能力,也能让土地上出现令人啧啧称奇的物产——这种能力是财富的根基。 但凡白瑞德这个男人是个明理的、有眼光的男人……但凡这个男人口袋里的钱真的都是他自己挣的,他应该能明白这种能力拥有怎样的价值。 既然见到白瑞德的那一刻,她就能开始自己做主,完全由自己来拿主意。那么她自然而然地想要和这个白瑞德谈一笔生意——让他知道,借出这300美金,并不会得到一个表面上逢迎心里却爱着别人的女人,而是能得到丰厚的商业利润。 但愿他能够顺利地借给自己300美金。 抱着这种想法,罗兰和嬷嬷一起来到了亚特兰大。 亚特兰大是郝思嘉死掉的丈夫,韩查理的家,也是媚兰的娘家。 战争结束之前,思嘉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她在这里服丧,在医院里担任护工,还曾在义卖会上穿着丧服与人跳舞,被人品头论足了好久。 回到这里,罗兰听说了一个“很棒”的消息: 她打算去拜访的金主白瑞德先生,原角色郝思嘉一心一意想要勾引的男人,刚刚因为涉嫌杀死一个黑人而入狱了。 罗兰:……这时机,真不错啊。 把这个消息告诉罗兰的,是韩查理的姑妈韩白蝶。她是个很喜欢八卦和打听消息的女人,有点神经质,很容易晕倒,时不时地需要抿一口白兰地让自己清醒。 “其实,哪里是为了死掉的黑人!” 韩白蝶故意压低了声音告诉罗兰。 “虽说黑人的命也是命,可是北方佬对那些根本不关心。他们把白瑞德抓起来,主要是为了审问他到底把钱藏在哪里了。” “钱?” “是的!”白蝶听见这个字眼就眼里发亮,似乎已经在想象自己得到这笔钱的样子。 “明面上说是他在战争时期做投机生意赚来的钱,私下里都在传说,白瑞德得到了南部联邦政府私藏着的黄金,大概价值几千几百万美金!” 罗兰想:几千几百万美金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只需要300美金。 就这么决定了,她问清了白瑞德被关押的地方,然后就开始偷偷筹划明天的探视。 她需要去北方佬的监狱里探视白瑞德,向他借300美金——她可以用塔拉的土地抵押、用塔拉的出产抵押,用她种田的能力抵押…… 反正她不会用自己的身体甚至是灵魂做抵押。 ——就这么简单。 在她坐在韩家客房里的床上,默默地思考这些事的时候,嬷嬷一直透过那道宽敞的门缝在偷偷观察她。 看见罗兰脸上的表情,“道德标杆”嬷嬷竟尔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掩上门,好让罗兰能好好休息一晚。 罗兰拿定了主意之后,想和露娜商量几句。 一回头才发现,她这次出门没有带猫—— 也是,哪有人出远门借钱还带着猫的? 惨了!——她还想再问问白瑞德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的。 罗兰做事向来讲究“知己知彼”,她要去和一个男人谈钱,至少应该对对方有些了解。 但现在没办法联系到露娜,她在亚特兰大就没法儿联系上制作方,就没法儿看到任何“回忆杀”? 她一点儿也不了解白瑞德这个人。 关于这个人,目前她知道的信息就只有:战时是投机商,囤积了一大笔钱,现在被北方佬抓住了,没准很快就会被绞死…… 但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容易信任他人吗?还是更倾向于精明谨慎一毛不拔?……见了他的面,要如何谈判,他才肯信任她,同意借钱给她? 监狱的环境会不会改变这个人的性情,性命堪忧的白瑞德会更容易/更不容易达成金钱往来? 罗兰一个人坐在床上,托着腮帮子认认真真地想着——她却全然没意识到她从头到尾想的都是该如何与这位白先生做生意。 第二天,罗兰换上了那件用窗帘剪裁而成的绿色裙子,戴上一顶同样颜色、插着公鸡尾羽的漂亮帽子,离开韩家,前往亚特兰大的消防站——这座消防站被临时改成了监狱,那位传说中的白瑞德先生目前正被关在那里。 她穿着新裁的绿色衣裙走在大街上非常招摇——据说现在亚特兰大的太太小姐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实力能剪裁一条新裙子。这种形象令她很像是一个“不正经”的女人,或者说,是那些出卖身体的“坏女人”。 但反正这已经是“过渡期”的最后时刻,罗兰很快就可以一切全由自己做主,她也就无所谓“招摇”这么一回。毕竟她穿上这条裙子确实非常漂亮。 果然—— 在消防站里见到罗兰的时候,白瑞德的眼立即亮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并向她伸出手:“哦,思嘉!你真漂亮!” 罗兰皱起眉。 她觉得他看待她的眼光就像是看着一个玩物一样。 就算此前她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植入式情感”却不会撒谎。 罗兰马上感到一阵强烈的厌恶——这种厌恶根深蒂固,似乎从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天起,他就在她心中印下了无可磨灭的糟糕印象。 但这厌恶里却又夹杂了一点小小的愧疚和征服欲,毕竟思嘉一早就谋算好了,要诱惑他、利用他,耍着小小的把戏,希望他能够臣服在自己脚下。 可问题是,这个男人,是随随便便能诱惑得了的吗? 她眼前的白瑞德,和上一个位面的伯爵差不多年纪,身材高大宽阔,黑头发、黑眼睛,皮肤被南方灼热的日光晒得黑黝黝的,脸孔很英俊。 他的眼睛很亮,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微笑,即便是在夸赞眼前人的美貌,他的眼神却似乎正在询问: “小姐,你是不是想要骗我娶你?” “我并不是一个适合结婚的人呢!” 第92章 飘位面5 亚特兰大的消防站被临时改成了监狱, 被关在这里的白瑞德,却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囚徒。 他并未穿着囚服,而是直接在穿旧了的衬衫外头披了一件斗篷。 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 另一只手托着一只玻璃杯——里面不是白兰地, 也不是朗姆酒,似乎只是些清水,但这个男人摆出一副能把普普通通的水也喝出美酒的架势来。 “思嘉,你在想什么?” 罗兰赶紧把心思都收回来——她刚刚已经想到这个位面的白兰地、威士忌和酒精饮料市场那些事上去了。 塔拉——现在不是想别的时候,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塔拉救下来。 “瑞德,” 罗兰向男人伸出手, 突然觉得有点尴尬。 她这是在商务谈判之前和人例行握手吗? 白瑞德却很自然地接过她的手, 将嘴唇轻轻地贴在她的手背上。 一阵酥酥痒痒的感觉, 大约是瑞德唇上的胡子轻轻扎在她手背的皮肤上。 “思嘉——我感觉你像是来和我谈判的。” “难不成……我的记忆出现了岔子, 我们以前曾经结过婚,你现在出现在这里, 是想要向我讨要赡养费的吗?” 罗兰再自然不过地啐了一口,毫不留情地把手抽了回来, 强令自己露出微笑:“哪有,我听说你被关在这里, 就顺路过来看看。” “小姐,从塔拉到这里来,还真的挺顺路的。” 瑞德根本不在意她抽回了手,继续开口嘲笑她的言不由衷。 “而且穿着这样一身新做的裙子——很漂亮、漂亮极了, 非常衬你。” “这是用——我妈妈留下来的窗帘布做的。” 罗兰语气很突兀地回答。 这一回答大大出乎白瑞德的意料,他睁圆了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有点不认识她了。 “我来亚特兰大,是来借钱的。” 听到“借钱”两个字, 瑞德的双眼很明显地骨碌碌转了转,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他似乎在问:“什么人会找我这么个关押在监牢里的囚徒借钱?” 他又似乎在说:“思嘉你什么时候也能这么爽快地提‘借钱’这两个字了?” 罗兰随手就把头上那顶插着公鸡羽毛的绿色帽子摘了下来,在手上掂了掂,举给白瑞德看:“既然要借钱,总归要拿出一点诚意来。” “所以我用过世的埃伦最喜欢的窗帘做成了这身衣服,从家里唯一一只公鸡的尾巴上扯了羽毛做了帽子,我用我所能展现的最光鲜、最有斗志的形象出现在你面前,希望你能多少感受到一点诚意。” 瑞德顿时绷紧了脸。 他随手把那只盛水的杯子撂在一边,背着手,在消防站空空荡荡的旧大厅里走来走去。 “思嘉,我们分开之后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你现在过得究竟怎么样?” 罗兰心想“分开之后”——这两位,难道还在一起过吗? 她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根本不知道白瑞德是什么样的人,以及他和郝思嘉之间过去发生过什么事。 她没有任何“谈判技巧”,只能“摸着石头过河”,确切地说,她全凭自己的直觉,试图在这个男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与决心,以期能够说服他。 “我过得怎么样?” 罗兰想了想,微笑着回答: “妈妈过世了,爸爸神智开始不清楚,塔拉几乎完全被摧毁,但我家照样被人陷害,要交300美金的税款,否则塔拉就会被拍卖,大家会全部被赶到大路上去……” “但是我至少拥有自由,拥有健康,我还能用自己的双手重建塔拉。” 站在瑞德面前,罗兰依旧挺直腰板——即使是借钱,她也是在有尊严地借钱。 “所以,瑞德,你如果手头真有资金,考虑一下借给我吧。” “你看看我的斗志,再看看我的诚意——” 她说着,又掂了掂手中那顶插着公鸡羽毛的帽子。 “你完全不必担心我将来还不起这笔钱。” “300美金,年息、月息、还是到期一次还本付息,利息多少,你尽管提要求。我会给你提供足够的抵押品。” 瑞德听见长长的这么一番话,他睁圆了眼,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盯着罗兰,最后颤动着嘴唇开口:“如果不是听说你的家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我可能会以为……你根本换了一个人。” “思嘉,我很想帮你,可是……” 罗兰心头一紧,心想,完了。 拒绝帮助他人的时候,人们通常都会用良好的意愿来为他们的“残忍拒绝”做铺垫。 “可是现在,全佐治亚的北方佬都等待着从我嘴里撬出财富的秘密。” 白瑞德突然靠近了她,凑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从他口唇喷出的热气轻轻地扑在她的耳垂上,一时令罗兰十分不适应。 “我的确有钱,可是我现在没有办法动用——如果现在借钱给你,会让我的财产被人发现。我会因此失掉所有财产。那些钱,在适当的时候可以供我们一起,很好地生活很多很多年。” 罗兰一挑长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一起? 难道是白瑞德希望以后能和思嘉一起生活吗? 但是她直接忽略掉了这个近乎“明示”的暗示。 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口气回复这男人: “你不借也没事,如果你认得什么人,有投资眼光,能一下子拿出300美金的款项。那么能否麻烦你指点我,我去拜访他们。” 白瑞德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话给气着了。 他扬起两道浓黑的长眉毛,伸手攥住了罗兰的手腕,一用力就把她拖到自己面前,两人四目相对。 “你刚才是说,我借不借没关系,你完全可以让我介绍个别的有钱人,你可以去找别人?” 他那口气,就像是在问:如果我不和你结婚,难道你就会立马去找个别的有钱人? “是的。” 罗兰从来都不是谈情说爱的高手,更加不擅长听取言下之意。 “请原谅我的急切,”罗兰说得再实在不过,“我必须挽救塔拉。” “瑞德,你能明白我吗?——我是依赖土地才能生活的人。” “现在塔拉是我的所有,我会付出一切代价去挽救它。” “哪怕不是南方州的人,哪怕是来自北方的人,军官、政客、商人……只要是肯诚心做生意的……我开出的价码不会让他们失望。” 对于种田的人来说,土地就是值得为之奋斗的一切。这一点无论是对英格兰的贝内特家、法国的唐格拉尔小姐,还是身在佐治亚的郝思嘉来说,都是一样的。 但偏偏罗兰的话,如果放在特别的语境下,是会令人误解的。 “思嘉,我真的没想到,今天你会来,是对我说这个——” 瑞德望着罗兰的脸,眼神里有点震惊,又有点好奇。 这个女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白瑞德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他直到现在才慢慢地明白过来—— 事实上,刚见到她身穿着那一身可爱的绿色衣裙的时候,他似乎就回到了几年前刚见她那会儿,只想要看她咬着牙跺脚恼怒的样子,又或者是噘着嘴向自己撒娇献媚…… 但是她一开口,这种感觉就全变了。 她都说了些什么? 对了,她要钱,要救塔拉。 但是她向谁借都可以,不管是南方本地的富豪,还是北方佬,只要有钱,她就乐于与对方谈生意。 她不需要他…… 她不需要男人。 这是思嘉身上发生的最根本,最大的变化。 白瑞德忽然笑了,给面前的女人拖了一张椅子,然后自己也坐下来。 “说说,为了你的塔拉,你肯付出什么代价。” 1861至1865年之间发生的这场战争,名义上是为了州权和蓄奴制——真实原因究竟为何,是郝思嘉那可爱的小脑瓜没办法理解的。 她只知道这场战争里死了很多人,更多的人因此破产、受苦。 另一些人却从相当卑微的地位爬了上来,就像那个被塔拉辞退的监工——他以前只会被嬷嬷称为“白人穷鬼”,现在却能摇头摆尾地跟在琼斯伯勒的北方佬身后,随时可以搬弄是非,为自己谋利。 可是在罗兰看来,这场战争对于南方社会来说是颠覆性的,旧的庄园经济因为黑奴被解放而迅速崩溃,新的生产模式很快会诞生。 新的上层阶级也正在形成。像白瑞德这样的人,凭借投机生意赚来了成千上万的美金,可以轻而易举地结交军方与政界的上层,巩固自己的地位。 因此罗兰一点儿也不为白瑞德担心,她觉得这人绝不可能被送上绞刑架。 只要这人不会傻到把自己的财产都交给官方——那句老话一向不会错:只有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人,才会被轻易放弃。 她直觉白瑞德一定能摆脱牢狱之灾,甚至时间早晚也由瑞德自己决定。 就因为这个,罗兰说话时显得有一两分“无情”。 甚至连白瑞德自己也会抱怨—— “思嘉,亲爱的——妹妹,” 罗兰来探视瑞德时曾经谎称是他的妹妹。 白瑞德就恬不知耻地开口闭口叫她亲爱的。 “你对你哥哥的境遇似乎一点儿也不同情。” 在这种时候,罗兰就很想伸出手去打他一掌。 这厮明明脸上流露着坏笑,坦然地待在这临时“监狱”里,周围的军官们明显当他是牌友以及酒友——他有什么可同情的。 “谈谈正事吧——300美金。” 白瑞德脸上的表情终于正经起来。 “思嘉,我确实可以给你介绍一位有钱人,由你去谈谈你的‘投资’。可是,你能提供什么抵押品呢?” “300美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罗兰的想法是,她可以拿塔拉的土地来抵押,可以用塔拉以后年份里的棉花收入来抵押。 但是这两个想法一说出口,就被白瑞德驳了个体无完肤。 “思嘉,你太天真了。” “一座完好的塔拉庄园,或许能抵押300美元的借款。可是连你也说了,塔拉现在如此破败凋敝,你又失去了几乎所有的黑人。这样一座种植园现在在市面上有好多,人们急着出手,但是白送恐怕都难送出去。” 罗兰默然:现在确实是出售种植园最不合适的时机。 原有的经济体系已经崩溃,种植园难以为继,却又要支付各种各样的成本,尤其是税金…… “你提到了税金,你今天借了一笔贷款,把这300美金还了,抵押了塔拉。那么明年呢?明年你的对头继续向你收300美金的税款,仿佛你的庄园在一年之内又出产了一千包棉花……你该怎么办?” 罗兰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她也想过明年该怎么办。 但是饭总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 问题只能一个一个地去解决。 如果她现在就失去了塔拉,那么明天的税金也就成了完全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她刚想开口,向瑞德说明她的想法,一抬头,正好看见瑞德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他的眼神里蕴着明显的笑意,甚至清清楚楚地写着: “求我吧,求我呀——” 罗兰顿时脸一僵,开始罩上寒霜。 她不喜欢这样。 即便是做生意,她也一向只愿意在双方相互平等的基础上进行交流。 面对瑞德这样的“挑衅”,罗兰忍着气,板着脸,又提了一个建议。 “我有一些棉花种植的机械图纸。这些图纸可以申请专利。” “我可以把这些专利权质押给借款人。” 实情确实是如此。 她在塔拉这几天,已经觉得本位面的棉花种植实在是太过落后,根本不能忍。 难怪这样规模的种植园需要一百多个农奴才能完成种植——敢情所有的棉花都要靠人手一枚一枚地采摘,没有机械,无法实现任何程度的自动化…… 难怪这里的种植园经济要完。 作为参加过“在全世界种田”大赛的罗兰,设计一座自动采摘棉花的机械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她还是不大喜欢申请专利,但是为了塔拉,她不喜欢也得去申请。 但是瑞德不怎么相信。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好像她是一个外星怪人。 “瑞德,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这段时间里确实研究了一下……” 瑞德顿时更不相信了。 他轻声笑着:“思嘉,你应该知道,现在战争刚刚结束,资金很紧张,没有人愿意把钱借出去,却只收到这种毫无意义的抵押品。” “如果你已经申请到了专利,这事儿还有些意义——你都还没有动手画图……” “如果是画着你这张漂亮脸蛋的肖像油画,我会愿意花300美元买来收藏;可如果是你这小脑袋里想出来的图画……10美元?” 罗兰咬着下嘴唇,向对方微微地笑出来。 ——太强了!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能把她惹到几乎想要破口骂人的地步。 “植入式情感”给她植入的一丁点儿都没错。白瑞德这个人,就是那种一见面就能让你恨得牙痒痒,想要把他摁在土里暴揍几拳的那种人。 但是对方要她开口乞求,她就偏偏不肯。 大不了就一拍两散,她一转脸就可以卖掉塔拉,带着塔拉住着的那些人一起远走高飞——反正正如瑞德所说的那样,现在的种植园到处都是,价格便宜,大不了等她东山再起的时候再收购一座就是。 她不是真正的郝思嘉。 她嘴上说着塔拉是她的命,但真正的她,疯起来是什么都可以不要的。 真正厉害的种田选手,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把他乡变成故乡。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对绿色的眸子就像是着了火似的。以至于白瑞德很快就看出了她的这种想法,摇着头说:“思嘉,不要胡闹……” “瑞德,我知道你也很想帮忙。” “那么,你有没有任何建议可以给我的?” “比起我,你更熟悉从北方到来的官员和富人们,他们的行事风格,他们的日常喜好。” “瑞德,你能不能指点我,我要怎么样,才能从你那些富人朋友们手中,借到300美元。” 这大概要算罗兰见到白瑞德一来,说过的最和平理性的一番话。 这算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了。 如果对方真的还想维持这一段交情,不至于想她以后翻脸不认人,就该好好回答她。 谁知白瑞德还真不是一般人,不说寻常话。 “这样说吧,思嘉,你有没有一件能拿得出手抵押的物品……它得是特别的、整个佐治亚州、甚至全美国都没有的,最好它拥有一个动人的名字,朗朗上口,就像你的名字,思嘉……” “它能够引起奇妙的联想,最好有些异域风情。” 事实上,思嘉的那一对绿眼睛就是这样的,很多男孩都对她说过,她的眼睛让他们浮想联翩。 “对了,私心里,我还特别希望的它拥有你眼睛的颜色……它们真是漂亮极了。” 瑞德望着女人的眼睛柔声说。 罗兰顿时笑了出来: “这我还真有——虽然它们并不是以我眼睛的颜色命名的。” “事实上它们拥有一个……必定会享誉全世界的名字。” 瑞德听了罗兰说的,惊讶地睁圆了眼睛,透出一副不信的样子。 “思嘉,这件事关系到你的塔拉庄园。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这,怎么可能?” 罗兰冷笑一声:“当然不会。只要你敢说给你的那些朋友知道,我就敢把它抵押出去。” 瑞德顿时一拍手,说:“好,既然你敢把它拿来抵押,我就敢把它说出去。” 这场谈话再度演变成为两人针锋相对、相互抬杠的过程。 最后白瑞德拍着手把“看守”他的军人叫进屋来,报出了几个名字,然后大喇喇地说:“各位,去请吧!我的这位妹妹,想要借钱。” 负责看守白瑞德的中尉:……? 第93章 飘位面6 “你借到了钱?”罗兰回家之后, 嬷嬷问她。 “你竟然借到了钱?”韩白蝶小姐也很惊愕,“这年头,竟然还有人能借到这么一大笔钱。” 白蝶抱着她那只被罗兰借走的海狸皮手筒不放, 心里估计正在嘀咕:要是从白瑞德那里借到钱倒也罢了,偏偏还不是。 罗兰反复嘱咐她不要到处去说, 否则整个亚特兰大都会知道她借到了钱。 回到塔拉以后—— “你真的借到了钱?”威尔问。 “思嘉, 你……”卫希礼没能问下去。 卫希礼的妻子,韩媚兰大步走上来抱住了罗兰的胳膊。 “你们这些男人都是什么臭毛病?思嘉说是借到了, 就是借到了。干嘛都要摆出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罗兰伸手拍拍媚兰的手, 说:“梅利,这也没什么。你也知道外头的世道,要借这么一大笔钱确实不容易。” “唉哟,什么时候连我们思嘉也学会谦虚了?” 说话的人是思嘉的二妹妹苏埃伦,她人长得不漂亮,说话惯常阴阳怪气,抱怨连连, 以至于从来都没什么人追求她, 都这年纪了,还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算是她的男朋友。 在罗兰出发前去借钱的时候,大家同仇敌忾,连苏埃伦都把一件珍藏多年的爱尔兰花边硬领拿出来送给了思嘉。 可现在危机貌似能够解除了, 苏埃伦就故态复萌,开始对这个漂亮而专横的长姐吹毛求疵。 罗兰脸上浮起浅淡的笑容。 “事实上, 钱还没有借到手。明天下午, 葛伦森先生要来塔拉看一下抵押品。” 话音刚落,塔拉的客厅里立刻紧张起来。 男人们也不好意思悠哉悠哉地抽烟了,他们相互看看, 最终由威尔开了口:“思嘉,看抵押品……这是,什么意思?” “我把塔拉的一样东西抵押出去了。” 罗兰淡淡地说。 卫希礼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 罗兰一眼看穿了他的猜想,便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你们以为我抵押了什么?我要是把自己给抵押出去,嬷嬷难道还能允许我活着回来?” 客厅里的气氛明显松弛了。 媚兰顿时用责备的目光看了丈夫一眼。 威尔“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嬷嬷恰如其时地出现在客厅门外,威严地扫视一圈,似乎是想知道是谁在开她的玩笑。 “下次去亚特兰大,苏埃伦和我一起去。” 罗兰也威严地说,“免得你心里怨我不带你去看你男朋友。” 苏埃伦立即像是一个塞住壶嘴的茶壶,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了。 反倒是一直坐在一旁的郝嘉乐,渐渐对罗兰的话有了反应:“葛伦森?” “葛伦森先生要来?” 郝嘉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激动地挥着手。 “快让他去看看埃伦……葛伦森先生,快去看看埃伦……” 客厅里的人都沉默着,大家都望着罗兰。 罗兰默然地点点头。 “是,是那个葛伦森。” 答应看过抵押品之后借钱给罗兰的葛伦森先生,正是当初给埃伦治疗伤寒的军医,舍曼将军的副手。 那还是在亚特兰大陷落之前,塔拉附近的南方军都已经撤走。邻居们纷纷撤去安全的地方。塔拉的太太小姐们却落入伤寒病魔之手。 正是这位葛伦森先生,给他们送来了药物,治愈了苏埃伦和卡丽恩的病,同时也向郝嘉乐证实他的妻子已经无药可救。 据郝嘉乐评价,这位葛伦森先生,“虽然是个北方佬”,但也是一位难得的绅士。 现在,看着郝嘉乐站起来向罗兰挥手,要她赶紧把人请来照看妻子的病——客厅里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 罗兰双手绞着手中的手帕,媚兰已经哭红了眼圈。 “大家不要这样,” 郝家最年轻的姑娘卡丽恩面带微笑开口,“妈妈一直活在爸爸心里。” “很多人都在以这种方式活着。” 这话说得罗兰更加想哭了。 因为卡丽恩也有一个男朋友,死在了葛底斯堡。卡丽恩也一样忘不了他——即使威尔一直很喜欢卡丽恩,这个年轻的姑娘心里却似乎再也没有空间多容纳任何一个人了。 这场该死的战争,造成了成千上万人的死亡,却又给活着的人留下了更惨烈的创口、更难看的疤痕。 “明天我们要接待葛伦森先生,他会由我陪着看一看这座庄园,大家先好好休息。” 罗兰一声令下,客厅里的人们各自散去,但却没有真的像罗兰说的那样都去休息。 大家都很紧张,都在各自尽力,将塔拉庄园里外收拾得更加整齐一些,仿佛罗兰抵押出去的,就是这座房子,和房子外头的这片土地。 罗兰去她的屋子后头见了她的“经纪猫”。 一见面,露娜立即用四肢抱紧了罗兰的胳膊。 “兰兰出门竟然不带我!” 罗兰:“我也很后悔没带你,可是没办法,有谁出门还专门带猫的呢?” 她三言两语概述了在亚特兰大的经历,告诉露娜: “我当时真是郁闷坏了,明明要去和这个叫白瑞德的人谈判,却对他一无所知,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露娜猫眼一亮:“这说来就话长了,我这就联系制作方,各种‘闪回’都给你安排上。” “这倒也不用,反正短时之内我还犯不上再去见他——这个人可真讨厌那!” 露娜顿时笑起来:“兰兰,这是‘飘位面’所有女主角刚进入位面时候的一致看法。” 罗兰叹了一口气:“难道还有谁不讨厌他吗?” “韩媚兰就不讨厌他。” 罗兰“嗐”了一声,回答道:“韩媚兰谁都不讨厌。” 一起生活了这段时间,她算是把各人的脾性都摸了个大概。 “不说这些了。”小猫猫扬着头问,“兰兰,你真的借到钱了啊!” 罗兰:……你们是都约好的吗? “不是不是,就是原著里你没……所以大家吃惊……” 罗兰大致懂了——她这是突破了原著的故事线,因而导致所有人都各有各的吃惊。 “是的,我说能够提供一项抵押品,葛伦森先生觉得很新奇,这才答应借钱的。但是借钱之前,他打算先来看看” 露娜听了赶紧追问,一旦得知罗兰抵押了什么出去,连猫猫也惊讶不已,小嘴张成一个“o”型。 “兰兰啊,你是不是打算用那张‘万能卡’啊?” 小猫猫总是在怀疑罗兰用了那张好不容易得来的万能卡。 “位面制作方说了,在你见过白先生之后就可以用‘万能卡’了。” 看起来,罗兰与白瑞德的那次碰面,正是最关键的,不可回避的情节。 “现在你的确可以借着‘万能卡’为所欲为了。可是为了300美金的债务,这……” 露娜还是觉得有点不值。 “你说的那个抵押品,怎么可能出现在佐治亚州的棉花种植园里?” “如果不用‘万能卡’,你这就是骗人吧?” “兰兰,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呀?” 罗兰冲猫猫哼了一声,冒出两个字:“你猜!” 第二天下午,葛伦森先生到了。 郝嘉乐早早就守在了庄园门口,见到葛伦森先生顿时跳了起来—— “先生,您去看一看埃伦。您去看一看埃伦……” 闻声赶来的罗兰只能拍着嘉乐的手说:“好的,爸爸,你别担心,我这就带葛伦森先生去看妈妈。” 嘉乐长舒一口气,将手放在心口,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罗兰赶紧把客人先请进她的办公室里,奉上刚刚沏好的茶,然后小声道歉,说:“妈妈过世之后,爸爸一直都这样。” 葛伦森先生当然还记得塔拉的女人们,叹了一口气说:“夫人……请节哀顺变。如今这座庄园的担子,都担在您一个人身上吧。” “是的。”罗兰望着这位军医出身的高级军官,心里感慨: 塔拉的所有人都恨透了过去那场战争,也恨透了烧房子、践踏土地、抢钱、抢人……一切都抢的北方佬。 但所有人都承认:葛伦森先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绅士。 “您想要借的这300美金,可不是一笔小钱。”葛伦森对罗兰说,“您是打算用来重建种植园吗?” 罗兰故意面露忧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重建种植园,用自己的双手就够了,哪里还需要什么钱?这些钱,是用来支付新政府给塔拉强加的苛捐杂税的。” “300美元的……税款!塔拉这样规模的种植园?” 葛伦森面露震惊。 他的队伍曾在此驻扎,对于塔拉的情况很清楚。 罗兰低下头,故意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让葛伦森自去体会这份震惊。 她知道塔拉的税金不归葛伦森先生去过问,贸然请人帮忙恐怕会适得其反。让葛伦森先生自发地在州政府内施加影响力才是更好的选择。 “您今天来,不是想看看塔拉给您的‘抵押品’吗?” “是的,300美金不是一笔小数目。现在整个南方的资金都非常紧张。说老实话,如果不是白瑞德请我帮这个忙,我可能根本不会跑这一趟。” “不过,我也承认,您提到的这件‘抵押品’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您说的这是真的吗?在美国的土地上,竟然也真的……” “请您亲自品尝一下吧!” 罗兰笑着将茶盏推到葛伦森面前。这是整个塔拉最完好的一枚瓷器,纯净的白瓷,没有任何缺口。 洁白无瑕的茶盏中,汪着一泓朱红色的茶汤。 竟然是茶,是上好的茶。 要知道,在整个南方,“茶”这种东西都快绝迹了。 战争的时候,北方军控制了港口,封锁了南方各州,别说是茶了,南方最急需的食品和药品都运不进来。人们手里最多还剩下的一些粗茶、劣茶、碎茶和梗子,会有人把茶渣晒干,再泡水,希望还能体会到一点点茶味。 现在能喝上一口茶的,除了联邦政府派来南方这几个州的官员,也就是那些在战争中发了横财的富人了。 葛伦森刚刚托起茶盏,立即感受到了不同。 鼻端萦绕着馥郁而湿润的茶香,如花香般甜美;闭上眼,仿佛置身幽静的深谷,身边到处是盛放的兰花。 葛伦森习惯了饮茶时加牛奶或者是柠檬汁,现在他却觉得在这茶汤里加任何东西都是对上帝造物的亵渎。 低头饮一口,茶汤入口柔和,没有劣茶的苦涩味,茶香悠远,流连于唇齿之间,经久不散。 一瞬间,葛伦森似乎回到了战前的安逸时光。他坐在圈椅里,尽情地将脊背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一口气,尽情回味口中的余香。直到这像做梦一样的感觉慢慢地散了,这位军医才又赶紧续上一口。 罗兰手边的小柴炉上还在烧水,纤细的柴火和秸秆毕驳着燃烧着。她见水又煮开了,就往茶壶里倒水。续过水之后的茶壶,倒出来的茶色依旧红亮动人,没有半分改变。 “这……续水也不会令茶水被冲淡吗?” “不会,这种茶,反复冲泡上七八次,也不会失去香味。” “唔!” 葛伦森沉默了。 连饮两盏的他,这时竟然感到微醺,似乎他喝下去的不是茶,而是陈年的佳酿,是德克萨斯最好的威士忌。这种舒适的醺然,令他懒洋洋地躺在圈椅里不想动弹。 罗兰却看出葛伦森先生是有点“醉”了。 喝酒会酒醉,喝茶也一样会“茶醉”。葛伦森近来很少喝茶,陡然喝到极其美味的红茶,饮了两杯就微微有点“醉”了。 她赶紧请葛伦森起身,和她一起去种植园里,看看她的“抵押品”。 “您不是想要亲眼看一看塔拉的茶树吗?生长茶树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请您随我来吧。” “好!” 葛伦森满意地站起来,颇有些醺然地说:“没想到啊……美利坚的土地上,竟然也有茶树的存在……” 殖民者从来都只知道从东方进口茶叶,要不然也就不会有“波士顿倾茶事件”,也就不会有美国的独立了。 谁能想得到在这片本该种植棉花的土地上,竟然也生长这这种出产神奇饮料的植物呢? 葛伦森一边跟随罗兰走上塔拉的道路,一边开口:“白瑞德向我提起的时候,我根本就不信。” “那家伙就笑,说您非常急切,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借到钱。‘就算是塔拉没有,她会当场给您变出来。’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他还极力劝我到您的种植园来亲眼看看这些茶树——我怎么觉得,即便是他,也不怎么相信您呢?” 罗兰:…… 她免不了又想咬牙——白瑞德根本就不相信她,他觉得她这是耍了一个小花招,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他又明白地算计好了,要让她这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暴露在真正的“金主”们面前,成为弥天大谎。 最后她还是不得不求到他那里去。 而他算准了没有人会帮她这么个会说谎的女人—— 他唯一没有算准的是,塔拉,不只有棉花。她的种植园里,竟然真的长着茶树。 从塔拉的大房子后头出发,走上半英里就遇上了一条河流。低矮的河岸在涨水的时候几乎没入河水。 这里原来有一座桥,北方军来的时候把它炸掉了。好在罗兰和葛伦森不用过河,他们顺着小路往下游走了一百步,在那里,一块不知从哪儿来的巨石矗立在河岸边。 这块巨石后头生长着一株老树,不算高,树干盘旋虬结,枝繁叶茂,在河边独自旺盛地生长着。 这棵树上,系着一块红色鲜艳的天鹅绒布,应当是主人家为它专门做的标记。 老树生长在巨石后头,这里地势不够平坦,没办法开垦成为种棉花的良田。但也正是因为这个,这棵树就这么保留了下来,没有被砍去。 “这真是……茶树?” 葛伦森十分惊异,绕着老树走了一圈,却又觉得可惜:“只有一株?” “这样一棵茶树,年产量能有多少?” 罗兰一笑:“鲜叶总有十几斤,制成茶,大概……一斤左右吧!” “一斤……” 葛伦森表示无语。 用年产一斤茶叶的茶树,用来抵押300美金的借款。 眼前这个年轻寡妇是不是觉得他傻? 罗兰却笑:“您知道这样的树,一斤成茶在伦敦的拍卖市场上能够拍到多少钱吗?” 她报了一个数字。 葛伦森顿时呆在原地——这片刻的惊吓,已经把他刚刚饮茶造成的“茶醉”全都给吓醒了。 葛伦森这边在吃惊,罗兰却很平静地说:“这个价钱再正常不过了,葛伦森先生——这可是大红袍啊!” 是的,这一株老茶树,可不是一般的茶,它几乎是华夏最有知名度的茶种。 确切地说,能够被称作“大红袍”的茶树,只有那么三株,生长华夏福建武夷山的红色砾岩土壤中。但是在22世纪,实验室完成了绝对模拟大红袍的生长环境,才让“大红袍”的植株多了起来。 那天罗兰在满目疮痍的塔拉,见到这株茶树的时候,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她的专业背景告诉她,这是真的,不是梦—— 植株不算高大,枝叶碧绿茂盛,芬香沁人。一一检查它的树种、树龄,根茎花叶的状态。罗兰反问自己,这不是“大红袍”,又能是什么呢? 或许这里的茶种是跨越重洋的飞鸟千里迢迢从另一片大陆带来的,落入了同样一片红土,并最终在巨石后的艰苦环境里生根发芽。 或许多年以前来到这片大陆上的淘金者随手扦插,插下了一枚来自大洋彼岸的茶树枝叶,后来却再也没有机会回头看它一眼。 又或者这真的只是位面制作方良心发现,让她在穷途末路的塔拉开出了最后一枚“宝箱”—— 但这株“大红袍”出现的时机,正是罗兰刚刚进入位面,最挣扎和最挫败的时候。或许上天就是这样,只在苦难的尽头给人留下了一点希望。 但这希望需要有准备和有眼光的人去发掘——如果罗兰以前不曾经历那些“种田位面”的磨练,她也不具备发掘这“宝箱”的能力。 就像塔拉,人们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在河边走来走去。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意识到这其实是一株茶树,将它的叶子经过杀青、焙制等工序之后就能泡出口味绝佳的饮料。 人们千百次路过它的身边,却从来不知道它的价值。 罗兰可以很欣慰地告诉露娜—— 她没有使用那张“万能卡”。 而是真的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她几乎要丧失信念的时候,上天让她遇到了这位“老朋友”。 于是她从埃伦的珍藏里找出了塔拉最后一小块红色天鹅绒的边角料,为这株神圣的树披上——毕竟它的名字叫“大红袍”。 位面制作方。 总策划和总导演:“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技术小哥:qaq。 “位面的算法有一项设置有误,有一片塔拉种植园生长棉花的红土设置成了武夷岩茶生长的红色砾壤……都是红色的嘛。” “红色砾壤适配‘大红袍’,它就这么长出来了……之前的选手完全没发觉,可没想到现在这位选手……” 技术小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总策划却突然狂喜:“设置得好,设置得妙,快……位面商店,终于可以上新了!” “来人啊,给这个技术小哥加个鸡腿!”总策划大手一挥,“要n3909的。” 第94章 飘位面7 唯一一点可惜的是, 在22世纪拥有绝对崇高地位的“大红袍”,却不是位面里一个美国佬听说过的。 葛伦森先生望着树干上扎了一枚红布的老茶树,笑着点头:“这个名字很美——夫人, 是您按照这棵树眼前的样子给它起的名字吧。” 罗兰:…… “可惜了些,它只有一株。产量实在是有限。” 罗兰有心劝葛伦森去北方的拍卖行打听打听极品好茶的价格, 但听到对方这么说, 她又笑了,向另一边一指。 葛伦森回头一看:在他身后的一小片土地上, 竟然生长着不少幼苗——看这些幼苗的叶片形状, 和老茶树一模一样。 “您大概还不知道,茶树都是通过扦插来繁殖的吧。” 就罗兰所知,茶树可以等待它自然开花结果,然后再播种发芽。 但是茶树最佳的种植方式,是无性繁殖,是扦插育苗。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持老树的特点与风味——这样繁殖出的新苗,不是老树的子子孙孙, 而就是老树自己。 罗兰又给他详细讲解了从茶树上采下的嫩叶, 是如何制成成茶的。她讲得很细致,葛伦森听得一知半解。 但是他刚刚喝过用这种方法焙制而成的好茶,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喝过的。 “在五年之内,塔拉茶叶的产量可以提高到十斤;十年之后它会变成产一百斤极品好茶的茶园。” “而种茶的这片土地不会占用棉花用地。塔拉只需要用一年的时间, 就能恢复成为年产三百包棉花的种植园。” “葛伦森先生,您能理解我吗?” 罗兰恳切地说。 “在整个南方, 没有人懂怎么照料这些小茶树;没有人懂怎么烘焙制茶。” “现在每个庄园都缺乏人手, 除了我,没有人知道怎么才能用最少的人手,收完整个庄园的棉花。” “所以我实在不想因为区区300美元, 就被迫把拥有无限潜力的塔拉给卖掉。” “您愿意帮我吗?” 面对这样真诚的请求,葛伦森感到无法拒绝。 虽然他本人虽然对茶叶也并不十分了解,但他却是听说过,好茶可以卖到天价——就像在欧洲大陆风靡的松露一样。 只不过葛伦森依旧好奇不已:“夫人,请问您是怎样学会照料茶树,又是怎么晓得如何制茶的呢?” 这些技术都来自东方,来自华夏——葛伦森很纳闷,一个庄园主的女儿,是怎么懂得那么多的。 罗兰率直地回复:“无须了解过程,您已经品尝到结果了不是吗?” 葛伦森:这话竟无法反驳。 他也很干脆,点点头说:“这话好说。我已经看过了您提供的‘抵押品’,现在我相当信任您,我相信您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挣回这300美元。” 罗兰陪着葛伦森慢慢往回走。 “但是税金的事我还想再问一问。” 他对塔拉需要交纳300美金的税这一件事十分不解。 “您这片种植园,无论是按土地面积还是按出产,都不可能需要缴纳这么多的税金,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 罗兰肯定地说,“我们收到的纳税通知上写得清清楚楚,300美金,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这就奇怪了。我虽然对州政府的工作没有具体了解,但是我想他们不会收这么高的税。” 战争刚刚结束,没有人手上有这么多钱。州政府乱来的话,所有土地上的人丢下土地都跑去墨西哥,那么这州的经济该怎么办呢? 他们这时已经非常靠近塔拉的大房子。罗兰听见屋子跟前有嬷嬷说话的声音。 “埃米·斯莱特里?” “埃伦小姐过世以后,您怎么还有脸到塔拉来?” 是她?——罗兰心里涌起一股轻视。 她很快想起来了。这埃米就是未婚和她家监工乔纳斯搞在一起的女孩。也正是这个埃米,把伤寒传给了埃伦,继而传给郝家的另外两个女孩子。 随即乔纳斯的声音响起来:“滚一边去吧,你这黑得像炭一般的老东西。塔拉现在谁能做得了主?……思嘉小姐?你让思嘉出来!” 罗兰远远地听着他辱骂嬷嬷,表面却不动声色。 她侧过身对葛伦森说:“先生,请您千万不要为我出头,请您在一旁看着。” “您只需要袖手旁观,您就知道为什么塔拉会被征那么多税了。” 葛伦森面露惊讶,不过他也确实没有出头的打算。身为舍曼将军的助手,地方事务不是他的职责。 这时罗兰迈开步子,扬着头,来到塔拉门前的走廊上。 她的仪态就像是一位高傲的女王,她站在那里,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布裙子就像是从头到脚都镶嵌着钻石的礼服。她脚上那双被磨出洞来的便鞋也像是用水晶琢成的一样。 她站在塔拉的“客人们”面前,不用说任何一个字,就让来人感觉到了轻视——他们涨红了脸,似乎受尽了屈辱。 他们实在也没能想通,为什么埃米穿着新裁的红方格妮子裙,戴着天鹅绒的无边女帽,脚上蹬着漆皮鞋——站在罗兰面前,她依旧像是个低三下四的女仆一样。 “听见嬷嬷的话了没有,埃米。” “塔拉不欢迎你。” “你是把伤寒传给我妈妈的人。她救了你,却丢了自己的一条命。” “现在你和你的……哦,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是你的丈夫吗?这我倒还不太清楚,你们在有了私生子之后竟然还能想起来要补结婚登记?” 罗兰的话说得很稳,听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 但是她每一个字都说得很尖刻。 站在她面前的埃米发着抖,一个字也不敢回。 罗兰却还没说完。 “我如果是你,我都不敢坐马车来。” “我只敢手持鲜花,步行来到救命恩人的坟前,祈求她的原谅,然后再一步一步地后退离开——” “像你们现在这样,串通了地方事务局,抬高塔拉的税金,谋夺你恩人的种植园和她生前住过的房子。埃米·斯莱特里,你住进塔拉的时候……” 罗兰伸出脚,往她面前的阶梯上迈了一步,阴恻恻地问了一句: “……你难道不怕吗?” 埃米·斯莱特里顿时尖叫一声,捂着耳朵跑回她来时乘坐的马车上去。 乔纳斯·威尔克森的脸色很难看。 他觉得埃米这么哭着跑回马车,实在是有点儿丢份。 郝家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庄园主了——郝家没有钱,他们的黑奴也跑光了。 郝思嘉也不是以前的“塔拉之花”了,现在她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一件首饰都没有,甚至没有完好的便鞋。 可是思嘉站在塔拉的台阶上,这么“心平气和”地说了几句话,就把埃米吓哭了。 乔纳斯心里满是不忿:以前你们郝家阔的时候看不起我,现在穷了,竟然还看不起我。 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说:“别这样,思嘉。” “我们是来向老朋友伸出援手的。” “哦?”罗兰扬起嘴角,“伸出援手?您会伸出什么样的援手?” “我们来商量一笔交易——你的塔拉,现在要交全县最高的一笔税。全县都知道你就要破产了,这税你是交不起的。” “不如现在把它卖给我们——我和埃米。我们可以给你出一个好价钱。” “埃米喜欢塔拉,她想在塔拉住下来。” 罗兰笑着问:“之前还有一位先生问过我,为什么你的塔拉要交300美金的税。他说闻所未闻,没哪个种植园能到这样的纳税水平。” “我说我也不明白呢!可能是在县里的事务局里有些朋友太看得起我们塔拉了吧。” 乔纳斯听到这里终于笑了。 “思嘉,你明白就好。” “只要你拥有塔拉一天,你就不得不交这天价的税金。” “你没有钱,思嘉,你买不起衣服,买不起鞋,更别提交税了。” “硬撑着没意思。趁现在我还愿意出一个好价钱,乖乖地把房地契都拿出来。” “不然回头等埃米改主意了,你就是卖房子卖地也交不起这税金。你和你房子里的这么多人,都会被赶到外头的大路上去。” 乔纳斯扭头看看马车那里,埃米的哭声远远地传过来。看这架势,被罗兰狠狠地吓唬过一回之后,没准儿她真的想要改主意。 “好了——” 罗兰心想,乔纳斯这句话已经能解一切,她也着实不必再这么客客气气的了。 “乔纳斯,你不就是惦记着我爸爸当初解雇你的那点儿仇吗?” “若是你做监工做得好好的不去和埃米乱搞,我爸爸也不会解雇你。” “现在你们觉得一场战争让你们发达了,你们有点钱了,就摇身一变成了正人君子,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乔纳斯顿时沉下脸:“我们是不是正人君子你不用管。” “你得罪了我的妻子,我也不想和你谈生意了。我就要等着看你破产,塔拉被拍卖——然后我再用最便宜最便宜的价格买下塔拉住进来……” 罗兰站在台阶上,就像是在见证一场风暴的形成: 刚开始只是气压有点低,她还能保持冷静。可是一旦乔纳斯开口威胁她,她心里就有抑制不住的怒气在升腾: “——这是谁给你们的勇气?谁让你们敢来妄想的塔拉?” 她猛地提高了声音,这时媚兰先出来了,接着是希礼和威尔,他们也都从屋子里出来了,三个人都站在罗兰身后。 “我但凡要是手里有杆枪,我就会守在大路的入口,谁要是敢靠近塔拉半步,我就送谁脑门上一枚枪子。”罗兰冲着面前的人和马车大声喊。 罗兰也能感到自己越来越愤怒,怒火不断地升腾,她的话和她的眼神一样,也越来越疯—— 她原本不是这样感情用事的人,这也许是“植入式情感”的作用,是属于原著人物的感情正变得越来越强烈,这时候也一起火上浇油来了。 乔纳斯脸色终于变了,开始脚底抹油向后退。 “很好,你算是聪明——” 罗兰嘴角甚至挂上了一点笑容。 “趁着现在我手里没枪,赶紧给我滚!” 这个圆润的字眼从她舌尖吐出的时候,别提多畅快多舒爽。 “滚得远远的!以后你们要是胆敢踏进塔拉一步,踏上台阶我就拆台阶,踩上地毯我就烧地毯。你们要敢在这里住下来,我就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祭奠我妈妈。” “疯了疯了!” 乔纳斯转身就走。 “思嘉疯了!你们去找个好点的大夫给思嘉看病。” 回应的却是媚兰他们几个人故意的放肆大笑声。 马车灰溜溜地掉头离去。葛伦森从原先他待着的地方走出来,摇着头说:“竟然是因为这么两个小人。” 这时,情绪已经远离罗兰而去了。 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有礼貌地向葛伦森点头,抱歉地说:“刚才失礼了。” 葛伦森也心有余悸地说:“有你刚才那一番话,我想无论谁都不敢放心大胆地占有你的塔拉。” 罗兰面颊微红:“我也只是吓唬吓唬他们。” 葛伦森摇摇头,苦笑着说:“不,夫人,我相信要真的有人打塔拉的主意,你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为此我很庆幸,当年舍曼将军把司令部放在这里的时候,你不在这栋房子里。” 罗兰:确实…… “今年已经下发的税金通知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但是从明年开始地方税务的事,或许我能向州政府的人提一句,你们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罗兰对葛伦森表示了感谢,并且递给他一只小小的锡制罐子。 这只罐子是从塔拉捡回来的“垃圾”里的回收材料做的——罗兰让威尔帮忙做了一只“模具”,然后把清洁后的锡罐头放在上面反复敲击,然后再用皮革把表面擦亮,就成了一只美观、带盖子的茶叶罐子。 葛伦森不解。罗兰笑着说:“这是为了让您,不要忘记这片土地上还有属于您的抵押物。” 这只小罐子里是已经焙制而成的“大红袍”,别看这小小一罐,里头盛着的茶叶已经价值不菲。葛伦森先生不久之前刚刚品过它独特的味道。 “在还清您的借款之前,我会把每一季老树的出产都寄给您。” “另外特别提醒您,这茶虽好,切莫贪杯——您喝得多了,也是会醉的。” 葛伦森是军医出身,稍稍一想就知道罗兰说的是什么意思,也意识到他之前其实是“茶醉”了,忍不住也笑—— “夫人,您在‘茶’这件事上,知道得真是太多了。” “明天起我要去路易斯安纳州,短时间不一定再回亚特兰大了。那300美金,我会交给一个可靠的人,让他转交给您。” “另外我也会给您留一个地址——好让您寄茶给我。” 葛伦森笑着告辞。 剩下的人全都听傻了。 ——为什么是“茶”? 塔拉竟然能出产“茶”? 只有威尔稍微听懂了一些——他毕竟参与了“茶叶罐子”的制作。 媚兰和嬷嬷也多少知道一些,她们见过罗兰在厨房里把晒过的叶子放在烤炉旁边焙制。 罗兰却终于长舒一口气。 “终于可以把它拿出来给大家分享了。” 之前她没有把塔拉产茶的事透露给任何人,因为她没有把握这种好茶能够被债主接受。万一这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塔拉的人也不至于太过失望。 现在,她这还是在位面里第一次把这么好的茶拿出来给所有人一起品尝。 ——然而塔拉竟然没有足够的瓷杯。 希礼和媚兰合用一只杯子,媚兰只喝了一口,立即双眼发亮,赶紧双手把杯子递到希礼口边。看得罗兰心里微微发酸。 威尔在罗兰身边,递过他只触碰过半边的杯子:“如果你不嫌弃……” 罗兰接过杯子,一口牛饮,然后谢过威尔:“果然你是个好兄弟。” 她终于可以坦然地对所有人吐露关于“茶”的秘密。 “……我从亚特兰大回来之后,发现了那一株茶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按妈妈以前说过的方法,先采了一点茶叶,焙成成茶。” “后来提起借钱,白瑞德帮忙介绍了葛伦森,又说要最好能准备一份绝无仅有的抵押品,最好是整个佐治亚都没有的,让人一听就想要得到的那种。我就想到了它。” 她一边说,威尔和希礼相互对视了一眼——似乎他们两人讨论过罗兰会向谁借钱的问题。 她到底还是去见了白瑞德。 让人一听就想得到的抵押品啊…… 为什么听起来这建议也有点不怀好意?像是给思嘉挖了个坑。 这时苏埃伦和卡丽恩也出来,她们头一回听说家里有除玉米威士忌之外的“饮料”可以喝。 罗兰连忙把茶冲淡了再递给她们两位:“不是我抠门,实在是怕茶水太浓你们喝了伤身,你们身子骨太虚弱……” 卡丽恩睁着她那一对惹人怜爱的大眼睛看着罗兰,似乎第一次感受到了长姐对她们的关心。 罗兰眨着眼睛:其实吧……你们的长姐,天天供你们吃供你们喝,一直很关心你们,只是没放在口头上罢了。 苏埃伦却依旧是一副臭脾气,尝过了极品茶,一抹嘴就说她“喝不惯”。 罗兰心里有气:要知道用来给她们泡茶的这些茶叶恐怕就值好几美金——这个千金大小姐,竟然这样也嫌弃? “苏埃伦,明天跟我去亚特兰大!” 罗兰:敢跟我较劲?哼……再跟我较劲我就把你嫁出去! 第95章 飘位面8 “苏埃伦, 明天跟我去亚特兰大!” “哦!” 苏埃伦终于低下头,她苍白的皮肤从脖子根处开始变红。 大家都笑了起来。 谁都知道苏埃伦一直在等肯尼迪先生在向她求婚,但是那位四十多岁的光棍先生一直磨叽着磨叽着不肯开口。 现在罗兰肯出面撮合, 这是一件好事。 “上次白蝶来信提到过肯尼迪先生,她说他现在已经在亚特兰大定居了, 现在正在经营一间商店。”媚兰说起了坊间的八卦。 “嗯, 是的,他说他今年赚了一千美元!” 苏埃伦得意洋洋地插嘴。 她说完之后, 才发现大家正在盯着她看。 ——淦! 罗兰心想。 某人的男朋友赚了一千美元, 而某人全家需要三百美元来度过难关。 某人从头到尾都知道家里面临怎样的危机,竟然好意思对此只字不提? 罗兰能感觉到心里那股火焰再度腾起来了,她紧紧地盯着苏埃伦。 从旁人的角度看,她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眸正熊熊地燃烧着。而她开口,用异常好听的声音柔声问:“苏埃伦,你的男朋友还说过什么?” 苏埃伦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理亏,她赶紧说:“他赚的钱有一半拿去进货和装修店面了, 另一半……他说他想买下一座锯木厂。” 这好像越描越黑了。 与座的都是刚刚经历过“300美元”危机的人, 那段经历对于他们来说,几乎都是在“生与死”之间兜了一圈——不止罗兰一个人需要塔拉。为了避免被扫地出门流离失所,其他人也都需要塔拉。 但是苏埃伦不像他们这样,她似乎把肯尼迪先生的钱已经当成了她自己的钱。为什么要把未婚夫的钱借给姐姐, 帮她还债呢? 这个从小就和自己不合的、骄傲的、令人讨厌的姐姐。 一旦肯尼迪先生结婚,她就脱离这个家庭了, 债务、塔拉的税金也不再关她什么事。 或许他们会厚着脸皮一起跑到肯尼迪先生家去, 可到那时候她苏埃伦是主妇了,就是别人看她的脸色,而不像是现在这样, 永远是她看别人的脸色…… 人人都这么揣测苏埃伦的心意。 但是他们当着罗兰的面,谁也不敢说。 万一谁说了真话,把罗兰惹得跳了起来,指着塔拉的大门,大骂苏埃伦,让她像埃米和乔纳斯一样“滚”,这该怎么办? 谁知道罗兰听苏埃伦说完,托着腮想了一会儿,竟然替肯尼迪先生解释了一下,说:“他这么说,估计是看到了不错的机会……” 捧着茶杯和空着手的人们,脸上大多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罗兰的表现太令他们吃惊了,因为他们所熟悉的那个“思嘉”,通常来说并不总是具备这种“理性”。 谁知罗兰却真的很兴奋,她站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锯木厂真的是个好主意。” “战争刚刚结束,亚特兰大的损毁那么严重,回到故乡的人,南下到这里来‘淘金’的人,他们都着急盖房子……锯木厂把原木加工成统一规格的木材,既有销路,又不需要额外关心其他细节,是不错的生意。” “只要五百美金就能买下来,那估计是有人急着出手,他看准了机会。” 罗兰一边走一边陷入思考,她一边思考一边称赞,“好,太好了。” 盯着她的人们就更吃惊了。 事实上,这群人已经习惯了思嘉,习惯了那个漂亮无脑的思嘉、专断独行的思嘉——但眼前这个“思嘉”突然又添了一层理性和思考,人们就突然惶恐了。 “很好,去亚特兰大,先拿到葛伦森先生那300美金,然后就去拜访一下肯尼迪先生……他要有一间锯木厂了。” 罗兰每说一声“好”,苏埃伦的脸色就白一分。 毕竟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她的姐姐从未对弗兰克·肯尼迪假以颜色。 而所有人都知道,战后掀起了寡妇再嫁的狂潮。别说思嘉已经过了服丧期,就算是还在服丧的,嫁了也没什么人敢说三道四。 在任何一个男人面前,苏埃伦和思嘉一比,都没有任何优势。肯尼迪先生虽然有点老,但是还没有瞎。 罗兰醒过神,突然意识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苏埃伦脸色苍白,带着警惕和乞求的眼神看着自己。 罗兰费了一点儿工夫才琢磨出来,苏埃伦可能是在担心自己会去抢她的男朋友。 她可不知道自己这个人物以前可是有过“黑历史”的——思嘉以前可是放话说过,全县的男孩子都应该是她的男朋友,除非她宣布她不要他们。 所以现在苏埃伦才会这么误会。 罗兰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恼恨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说:“苏埃伦,你明天也跟我一起去,穿你最好的衣服!” “你那件硬领我拆下来还给你!” “你这小妮子,明天一定要让肯尼迪先生向你求婚!” “这样他就成了我妹夫,他的锯木厂,得无条件地给我打折!” 罗兰说完气鼓鼓地走了,留下身后脸上神色奇特的苏埃伦。 媚兰抱着希礼的胳膊差点笑出眼泪,威尔则真的直接笑得滑到了地上,卡丽恩赶紧把他扶回沙发。 一直坐在沙发上的嘉乐则茫然地看来看去,应当是不知道人们都在谈论什么。 而罗兰走到屋后,听到了她经纪猫的解释,才明白过来—— “这竟然也是……” 露娜点了点她的猫猫头,说:“是呀,兰兰。” “如果你没能从白瑞德那里借到钱,你就可能会打肯尼迪先生的主意——反正肯尼迪先生又没有和你妹妹结婚,抢走妹妹的男朋友,对你来说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罗兰:不,有负担,当然有负担…… 她现在是在参加位面真人秀,她有那么多观众,必须得爱惜羽毛。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没能成功借到钱,对于自己这个角色来说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罗兰也完全没有想到。 “说实在的,我也没想到竟然能成功。” 罗兰对小猫猫吐露心事。 她能找到“大红袍”这件事纯属巧到不得了的巧合。而此前她也完全没有把握,葛伦森真的能够接受她的这一件“抵押品”。 “大红袍”,太神秘、太东方、太不可思议了。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没人知道它的接受度会有多高。 “虽然我觉得白瑞德一定程度上帮到了我……” 罗兰提起这个名字就不得不忍受心中涌起的不舒服。 “他一定是在别人面前大肆夸大了那棵老茶树,把它吹得天花乱坠,让别人生出怀疑,觉得我的农场上不可能存在那么一棵树。” “连我也……” 小猫猫无精打采地说。 早先连露娜也打死都不敢相信,这种植园里真的有茶树,而且还是“大红袍”。她甚至一直以为这株“大红袍”是罗兰用“万能卡”变出来的。 “可是别人到我这里,却真的喝到了茶,看到了树。” “原本只是好奇,现在却觉得我这个人竟然还挺言而有信的。” 罗兰总结分析。 小猫猫打了一个呵欠,睁着一对困顿的猫眼:“兰兰啊,是不是不用担心你也会退赛了?” 罗兰扬起嘴角:“不用。” “一旦度过了这个难关,在这个位面里我算是支棱起来了。” 第二天,罗兰和苏埃伦一起前往亚特兰大,在那里,她签了借据,拿到了葛伦森借给她的钱。 她还见到了弗兰克·肯尼迪,并且软磨硬泡,真的让羞怯而保守的肯尼迪先生答应和苏埃伦结婚。 两人订婚之后,弗兰克——罗兰可以从此叫他弗兰克了,的确流露出万分喜悦的心情。 可能唯一令弗兰克不大适应的,就要属他未来的妻姐一直在他耳边叮嘱: “打折,打折——” “亲爱的弗兰克,在你盘下锯木厂之后,一定要给我一个优惠的折扣!” “我需要一些特殊规格的木材。” 战后的亚特兰大,到处是劫后余生的模样。 被烧毁的房屋还来不及得到修复,黑乎乎的半截墙垣里,那些旧日主人残留的一星半点生活的痕迹,胡桃木的家具残件,玻璃柜门破碎的酒柜,墙上被烧掉一半的画像,主人的银版照片……全都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遮无拦地供人欣赏。 人们却早已对此麻木,见怪不怪。 他们匆匆而过,仿佛已经记不起几个月前这副景象曾给他们带来难以言述的创痛。 就像是春雨下过之后绿草一定会从土里探出脑袋,在这座城市里,重建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 邻居们开始把自家尚且完好的房子改建成旅馆,租给刚刚来到亚特兰大的人。战前家境优渥的太太小姐们开始在街边摆摊,向到这里来的北方军出售烤馅饼,并以此为生。 弗兰克·肯尼迪算是幸运和有眼光的商人,他正经营着一家商店,出售床铺、瓷器和席子——回来这里生活的每一个人都需要这些。 他打算盘下的那一间锯木厂,是专门把原木的树皮削掉,把木材加工成木板——这种材料是所有重建的必须品。它是那种能在一夜之间就站起来的简易房屋最主要的材料。 罗兰还拜托弗兰克帮她在亚特兰大采购一些物品。 “我需要刀具——” 胆小谨慎的商人,脸上的肌肉都在跳动,战战兢兢地说:“您需要刀、刀、刀……” “事实上,一切有刃的,金属的东西都行。” 罗兰瞅了瞅弗兰克的脸色,说:“其实最好是剪刀,哪怕是旧剪子,把固定两爿剪子的螺钉拆开,那种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弗兰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原来您要的不是武器啊!” 罗兰:……我要武器干嘛? 她另外向弗兰克订制了硬木制成的木杆、木棒,各种尺寸和规格,她都一一写下来了——这些是需要向锯木厂订制的。 “对了,还有皮子,各种规格的皮子。” 罗兰又拜托弗兰克帮忙订制各种规格的牛皮。 “这些您帮我采购了之后,我可能只能先支付一半的货款——您看这样可以吗?” 弗兰克不管怎么说都是个生意人,听见“赊账”这两个字就皱起眉头。 坐在罗兰身边的苏埃伦也阴沉着一张脸——毕竟罗兰谈的这些生意都是她和弗兰克结婚以后的事了。长姐向弗兰克赊账,就是在欠她的钱。 罗兰加上一句:“月息两厘,我在半年内还清,您看着可以吗?” 弗兰克顿时涨红了脸。 他是个绅士,不是个一心总想着放贷的犹太人。 “不,不不,真的不用利息——” 弗兰克摆手拒绝。 苏埃伦在弗兰克身旁大声地咳嗽起来。 罗兰心里好笑,表面上却扭过脸问苏埃伦:“妹妹,你是不是呛着了?咳嗽咳得这么响?” 苏埃伦:…… “弗兰克,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会有很多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早早地把做生意的规矩定下来,以后会少好多麻烦。” “如果我赊账,请尽管给我加两厘的月息。” “另外,我赊的每一笔账,都一定会在半年之内还清。” “如果我做不到,苏埃伦,那么请你直接站到我面前来,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是你的姐姐,而是个欠债不还的无赖。” 这回,不止是弗兰克,连苏埃伦都打了个哆嗦。 这还是她的长姐思嘉吗? 眼前的思嘉,还是那副模样,漂亮娇媚,甚至面对男人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微微嘟起嘴。 但是她竟然这么狠——既对自己狠,也对别人狠。 这样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没办法阻止罗兰向弗兰克赊账了。 这令罗兰又成功地顺手牵羊,向弗兰克借了二十美元——她要买布料,给苏埃伦裁结婚的礼服。 而这笔账她也一样算在自己头上,并且加上了两厘的月息,最晚半年后还给新婚的小夫妇俩。 以至于弗兰克和苏埃伦都不好意思不同意。 这也直接导致苏埃伦在回塔拉的火车上不得不嗫嚅着对罗兰说了一声谢谢——尽管她这位长姐当年和韩查理结婚的时候至少挥霍掉了100美元做新的衣物,婚礼宴会上还摆满了她们现在想都不敢想的火鸡、熏肉、奶冻和蛋糕。 但是在现在,一位手头有20美元可以做新衣服的新娘,别说是邻近几个县,在整个佐治亚州,可能都是数得出来的。 “20美元可以置办一件缎子婚纱了,衬里和其他佩饰都还不行。苏埃伦,你自己做决定,是想外头好看还是里头舒服……” “我想想,那对钻石耳环以后就给你了——家里总共就那么一件漂亮首饰。回头我再去问问白蝶,看看她还有什么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可以暂时先借给你的……” 这样的慷慨令苏埃伦充满疑惑地对罗兰看了又看,终于把心里的一句话问出口: “思嘉,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这个家里你一向最讨厌我。” 罗兰转脸,对苏埃伦露出灿烂笑容:“这种感觉你能体会吗?有一个你讨厌了半辈子也讨厌你讨厌了半辈子的妹妹,终于要被嫁掉了!” 苏埃伦:…… 这句答话虽嫌刻薄了些,但是打消了苏埃伦的疑虑,不再觉得她这位长姐有什么不正常的。 而事实上,罗兰的出发点是:她希望有一场婚礼。 在上一个位面,罗兰曾经答应了和人“假结婚”,甚至还和人举行了一场“订婚宴”,但终究是没能完成。 她倒不是为了弥补上个位面的遗憾,而是觉得没有什么能比一场婚礼更能提振士气、鼓舞人心的了。 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塔拉刚刚逃过一场灭顶之灾,整个种植园上下还背负着300美金的巨额债务。大家嘴上都不说什么,心里都能感受到压力,因此全都丧丧的。 越是这样,罗兰就越是要摆出最乐观的模样。 苏埃伦的婚礼就是最好的机会。 罗兰要借这个婚礼告诉全世界:塔拉已经挺过来了,从最糟糕的时候挺过来了。以后的塔拉,有她主持,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元气,并且会比以前的塔拉还要丰饶富裕。 所以塔拉才有这底气,就算是借钱也要把从这里走出去的新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婚礼在将亚特兰大举办。 这是近期来最体面的婚礼。 结婚的双方,新郎身体完好,没有任何残疾,有一份正当的职业;新娘是头婚,不是再醮,而且相貌端正,没有大小眼。 除了新郎的年纪大的可以做新娘的父亲之外,实在是没有任何缺点了。喜讯传开,两边的亲友都在为这对新人感到高兴。 双方很快拟定了举办婚礼的场地、规格,开始确定邀请宾客的名单。 罗兰依旧在塔拉忙碌,她把这一切都交给媚兰来帮忙——事实上,也只有媚兰能做这事,罗兰根本记不全自家那么多亲戚。 媚兰拿着弗兰克那边的来信,一个个敲定来宾名单。 “思嘉,那边向问问你的意思,要不要邀请白瑞德。” 媚兰扬起一双大眼睛问着罗兰。 她太瘦了,脸又很小,罗兰几乎错觉她这一对眼睛连同睫毛就将她整张小脸占去了一半。 “白瑞德?他被释放了?” 罗兰:不好意思,虽然白瑞德曾经帮过她的忙,但是她确实没有额外关心过对方的近况。 “是的,他已经被释放了,听说只是不能离开亚特兰大而已。” 媚兰一双大眼睛望着罗兰,睫毛忽扇忽扇的。罗兰竟然觉得她的眼神里写满了鼓励。 “那就邀请一下吧,毕竟是帮过忙的。” 媚兰马上就笑了,点着头说“好”。她接着低头把白瑞德的名字写在了拟邀请的宾客名单上。 罗兰却很郁闷:这个家伙……竟然被放出来了。 苏埃伦的婚礼上,她又要见到这个讨厌的家伙了。 第96章 飘位面9 “露娜, 白瑞德是什么样的人?” “今天威尔来问我了。” 罗兰找来了她的猫,要求调取“回忆杀”。 “先把那一段——把我和梅利从亚特兰大带出来的那一段调出来。” 这是罗兰最好奇的一段:这个叫做白瑞德的男人明明把思嘉和媚兰从亚特兰大带出来,却把她们丢在大路上, 丢在正在交战的两军之间——这是每次思嘉提起来都会咬牙切齿的一段经历。 罗兰却从来不清楚详细经过,直到露娜把这段经历都重放了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哈哈哈——” 看完这段回忆杀,罗兰大笑, 笑到前仰后合。 “白瑞德, 白瑞德竟然是一个……现代的堂吉诃德?” 猫猫:……兰兰你不是从来不读这些名著什么的吗? 罗兰:“对不起, 我之前在某个位面读过……哈哈哈,在南方联盟失败前的最后一刻参军?” 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竟然又是一个要和风车巨人大战三百回合的骑士?” 猫猫挠着猫猫头:不懂。 罗兰摇着头笑它:“猫猫不需要懂。” 于是她就这么把这段往事讲给威尔知道,连这段评价也一并奉上。 威尔和露娜一样,也没有听过堂吉诃德的故事, 但是他觉得很有趣, 所以央求罗兰一并讲给她听。 罗兰讲着, 并不知道她还有另外一个听众…… 卫希礼坐在与讲故事的人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那清脆的嗓音透过木板做成的墙壁传来,他便挪不动脚步。 他还从未听过当事人亲自讲述这段经历,只听媚兰大致回忆过——亚特兰大陷落的那天晚上, 媚兰病得厉害, 因此唯一的印象只是车辆行走在极度颠簸的道路上,以及听见思嘉在骂普利西。 至于白瑞德在这个时刻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媚兰也说不清楚。 要说白瑞德去参了军,这比说他是个圣人还要难以相信——这个阔佬、投机商人,直到南方联邦失败的最后一刻, 还在囤积居奇, 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人们痛苦,一边换取大量的财富。 虽说白瑞德曾经是西点军校的学生,但是他没有毕业, 他是被开除的。 即便有传言说他真的去参军了,在整个亚特兰大,在佐治亚,都没有人愿意相信。 但是卫希礼第一次听见思嘉亲口讲述这段经过。 她把他下决心去参军的那一刻形容得极其傻气——她说他是一个拿着长矛骑着瘦马,要和风车作战的“堂吉诃德”。 在这一刻希礼就知道思嘉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思嘉了。 希礼发现的变化,不止是说思嘉知道了某些书本上才会写着的故事。 思嘉一直是个凭本能行事的人,她会嘟着嘴,睁大眼睛望着男人,嘴上在说“让我想想看,让我再想一想……” 但是她不用想,她一切行为的出发点,都不是她那颗漂亮的脑袋,而是她的心,她从来不去判断是非对错,她的动力永远都来自那颗心里无穷无尽的热力和感情。 但是现在的思嘉已经变了。 她是清冷的、她和所有人之间都有距离。希礼经常能感觉到,她仿佛从所有人身边退开了半步,然后默默地观察他们,然后再判断自己应该怎么说话,怎么和他们相处。 她理解了白瑞德——这相当于理解了卫希礼自己。 他们这些男人,都是在无望的时刻踏上征程的堂吉诃德。 他们明知道失败无可避免,明知道他们用生命捍卫的生活方式已经不可能再延续,他们还是举起了手中的枪,高高兴兴(傻里傻气)地向不可战胜的敌人冲了过去…… 卫希礼愣在了原地。 思嘉竟然是明白的。 或许她心里一直就是明白的,只是她从来不用什么文学啦、艺术啦,用精致的方式把它表达出来。 他却一直以为,她向来只懂得那些美好精致的外表,漂亮的裙子和花边,音乐、跳舞和享乐…… 他错看她了。 卫希礼还有一个秘密。谁都不能说—— 就在思嘉刚刚接到300美金的□□那天,她来找过卫希礼。而卫希礼不得不承认,他的无可奈何与袖手旁观,可能就是她被迫做出一切改变的根源。 如果他真的错看了她,那么他当初与媚兰结婚的决定……就太傻了。 现在思嘉就坐在隔壁,与人言笑晏晏地谈论白瑞德。 这个念头一生,希礼就觉得羞愧难当。他的妻子和孩子都还生活在这幢房子里。 隔壁思嘉还在笑嘻嘻地告诉威尔:“如果我是他,我可能也会和他一样……” “人总要按自己心中的想法活一次,否则感觉还没活过就老了。” 希礼伸手捂着心口想:说的就是他,他还没真正地活过……也已经老了。 苏埃伦和弗兰克的婚礼在亚特兰大举行。 苏埃伦和卡丽恩早早被罗兰打发去了亚特兰大那里做准备。其他人则必须等到婚礼的前一天才前往亚特兰大——一来是塔拉有很多农活要干,二来弗兰克家不大,而住旅馆则要花很多钱。 在出发之前,郝嘉乐仿佛难得地清醒了一会儿。罗兰赶紧抓紧时间把妹妹要结婚的事告诉嘉乐。她希望父亲能一起前往,能够给苏埃伦祝福。 嘉乐露出笑容:“苏埃伦终于要结婚了。” 爱尔兰人狡黠地望着自己的长女:“你终于宣判她的丈夫没资格做你的男朋友了啊!” 罗兰:…… 下一句郝嘉乐原形毕露:“我不去亚特兰大,埃伦在等着我一起吃晚饭。” 罗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也只能随嘉乐去。 但是卫希礼夫妇会和她一起前往亚特兰大。这两位都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回过那座城市了。尤其是媚兰,她的家在亚特兰大,无数亲朋好友等着见她。 他们这一行人在亚特兰大下车以后,先去了桃树街,媚兰的家。 媚兰的姑妈,韩白蝶一双小脚跑得飞快,从宅子里面冲出来,挨个儿亲吻媚兰和罗兰,拥抱希礼。她不住声地埋怨媚兰:“给你写了那么多信要你回来,你却怎么都不肯……这一次住下来就不要走了吧?” 媚兰赶紧摇头:“真的不行,姑妈。思嘉在塔拉需要人手,她需要帮忙。再说了,我们的儿子还在塔拉呢……” 卫希礼站在妻子身边,安静地听妻子说着这些家常。 他偶尔将眼光转开,转到罗兰脸上,他似乎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点点嘲讽的迹象。 哪里是塔拉需要人手——这分明是塔拉在养活着他们。 但很快罗兰就向白蝶和卫希礼夫妇提出告辞:“我先去弗兰克家里看看一切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不想和这对夫妇多待,有卫希礼在身边已经够令人心烦意乱,而和媚兰在一起,罗兰又会觉得自己太粗糙、太容易烦躁了。 于是她离开桃树街韩家的大宅,往弗拉克家过去。 亚特兰大的道路上车辆很少,罗兰以为自己可以很随意地横穿岔路口。谁知她刚刚抵达道路的另一边,就见到眼前的道路里急速驶出一辆有篷马车。 马车夫紧急拉了一下马缰,两匹健马齐声嘶鸣,扬起前蹄。 但这和罗兰没关系,她离马车还有十来步远——明显是马车夫自己吓了一跳,所以刹的车。 车里的人探出头,冲罗兰表情不善地狠狠瞪了一眼。 她是一个穿得很漂亮的女人,顶着一头鲜艳的红色头发。发色太过诡异,几乎可以确定不是天然的,而是染出来的头发。 “——贝尔·沃特琳,亚特兰大城里的‘坏女人’,x工作者。” 难得这位面竟然给她推送人物简介了。 罗兰见她趾高气扬,坐在马车上耀武扬威的样子,当即冷淡地转过脸。 虽说战后南方各州的道德感确有下降,但是还不至于笑贫不笑娼。 贝尔顿时涨红了脸,气愤地转过脸去,催促车夫继续赶路。 罗兰心里却稍稍郁闷了一下:她差一点就选择成为和贝尔·沃特琳差不多的人,为了生存和不喜欢的人结婚。 她明确感受到了原身对贝尔的厌恶,似乎还夹杂了她不了解的什么别的原因——罗兰先把这疑问记下来,等到回塔拉的时候再去问猫猫。 她来到弗兰克家里。 新婚夫妇之间的情绪明显不大自然——小妹妹卡丽恩在一旁显得有点尴尬。 罗兰冷眼看着,觉得这对小夫妻之间正在为了婚礼的排场在闹别扭。 弗兰克是一个精明(抠抠搜搜)的生意人,再加上为人从不浪漫,因此一直没有答应苏埃伦想要请乐队奏乐的请求。 “前两天埃尔辛家的范妮结婚,就请了乐队——” 苏埃伦满腹委屈。 弗兰克也很郁闷:“埃尔辛家据说是整个家族捐款,就为了范妮婚礼的排场……他们是大家族,亲戚多,到场的嘉宾也多。” 罗兰当即开玩笑:“敢情埃尔辛家是用大家的份子钱来请乐队的。弗兰克,你不如这样,挂个钱箱到家门口,或者让卡丽恩扮个小花童,举着钱箱向今天的来宾筹款,就告诉他们是为了支付乐队的钱……” 还没等她说完,弗兰克已经惶恐地说:“别,别这样——” “我,我这就去请乐队——” 他伸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要真按罗兰的想法,他很怕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在全亚特兰大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苏埃伦这时又反过来埋怨罗兰:“姐,看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罗兰:……结婚收份子钱天经地义嘛。 当晚,弗兰克果真“斥巨资”请来了乐队。 到场的来宾很多,多到整幢房子都装不下了。弗兰克只能听从罗兰的建议,将房间的窗户全部打开,让乐队的音乐声响彻房子后面的院子。 人们在火把光线的映照下,在院子里交谈,随着乐队奏起的欢快乐曲起舞。 确实如罗兰所料,婚礼象征着新生活——这种意象刺激和鼓舞着所有人,令他们相信,过去的不幸正在被他们抛在身后。 乐曲响起来的时候,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人们邀请舞伴,在弗兰克家凡是有地板的地方欢乐地起舞——不止是在客厅,就连走廊也挤满了随着节拍起舞的人。 “肯尼迪先生,肯尼迪太太,恭喜你们!” “哦,你们肯请乐队这真是太棒了。” “就算是二十年后我也不会忘了今天的场景,大伙儿玩得多开心啊!” 新婚夫妇稍露尴尬地笑着,感谢人们的祝福。 罗兰在远处看得却很满意——大家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弗兰克要一场“过得去”的仪式;苏埃伦要一出“体面”的婚礼;而罗兰想要的是她身边的这些人,能够提振精神,鼓舞士气。 屋子的一角,人们围着韩白蝶和媚兰。 媚兰是除了新婚夫妇之外的绝对主角。而她太能应付这种场面了。 罗兰走进屋子的时候,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讲得很真诚,让每个人听了都觉得深有同感。 罗兰走过去,听了一小会儿,忽然发觉媚兰正在讲她,她在塔拉的经历。 “哦我没办法向你们形容思嘉那时候的样子,她眼睛里闪着光,就像是一枚战士一样站在塔拉门口,想来敲诈塔拉的人被她的勇气所摄,连滚带爬地向外跑……” 媚兰的语气里全是骄傲,仿佛罗兰与她是血脉相连的姐妹,而她向来以这个姐妹为荣。 谁知这时候白蝶在一旁叹了口气:“可是谁让思嘉要去向白瑞德借钱呢?” 罗兰立即感到有别样的眼光从自己这边投过来。 白瑞德在亚特兰大人心里是个臭名昭著的投机商,在战争的最后阶段,到处有传言说他在囤积货物,谋取暴利。亚特兰大人受的苦多半都是从他身上来的。 在人们心中,罗兰被人谋算胁迫因而被迫举债是没问题的; 她向一个北方佬借钱也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她通过一个道德不端的投机商人去找北方佬借钱,这个问题就很大了。 男人们也罢了,好多女人用她们一贯的道德裁判眼光在罗兰身上瞟来瞟去:白瑞德是个风流的单身汉,而罗兰是个独自带着孩子的寡妇。 似乎只要把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就立即孳生了不道德感。人们能从借钱马上联想到苟且——在这种时候,无论他们自己在战争期间做过什么,人们都会认为自己现在是道德完人,值得居高临下地裁判。 媚兰却很坚定地在替罗兰和白瑞德辩护。 “你们再这样指责思嘉我就不想和你们说话了。” “各位这样看待白先生是不公平的。” “白先生在亚特兰大陷落的那天晚上,把我和思嘉从城里救了出去。他在大路上和我们分开,然后就去参了军。” “是的,在南方联盟最危难、濒临失败的时刻,白先生去参了军……” “思嘉说他是一个堂吉诃德,举着□□要和风车去作战,但是他也一样鼓足勇气去了……” 有人对媚兰的话表示怀疑。希礼在媚兰身边一言不发,媚兰却大声回答: “不,我没有亲眼见到……但是我的嫂嫂不会骗我。” 罗兰冷笑一声转身就想走。 就很烦!——她不喜欢亚特兰大。 这里的人总是那么喜欢用口舌去审判他人,而且不愿意相信他人也能爆发出能量,也能涌现最后的勇武。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明白,道德标准是用来约束自己,而不是用来裁判他人的呢? 她还没走出两步,走廊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来人凑近罗兰耳边,低声笑着说:“举着长矛要和风车作战的堂吉诃德啊……思嘉,你什么时候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评价了?” 第97章 飘位面10 “思嘉, ”来人惊奇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就算你欠钱的对象不是我,你也不用这么大压力吧!” “怎么?好衣服都拿去典当了?” 白瑞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罗兰身上的衣服。 今天罗兰没有穿那身用埃伦的天鹅绒窗帘裁成的裙子,她穿的是家常衣裙, 因为劳作而被磨坏的部分被罗兰用剪裁成花朵形状的布料补了起来——虽然补得很好看,但是旧衣裳依旧是旧衣裳。 罗兰顿时狠狠地剜了一眼白瑞德。 对方可比当初在亚特兰大消防站的时候穿得体面多了,华丽的外套里面是簇新的衬衫, 还打着褶皱。 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身上有古龙水的香味。他一双大胆的黑眼睛则正在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她身上穿着的衣服, 连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你这以貌取人……以衣冠取人的家伙,今天是我妹妹的婚礼。” 她总不能穿得花枝招展,艳压今天的新娘——她的妹妹苏埃伦吧? 白瑞德那两道又粗又黑的长眉向上挑了起来,露出一脸的诡笑:“思嘉, 你竟然会在乎这个?” “对了, 忘了恭喜你——葛伦森先生都告诉我了:你的债务问题都解决了——听说那个威尔克森还到你家去大闹了一场, 正好被葛伦森撞见。” “他好像已经把这事儿向州政府提过了。以后这个威尔克森应该不敢再随意提塔拉的税额了。” 罗兰心里一动:这个白瑞德,对她的家事其实很关心。 “思嘉,说起来你还真是英勇得很啊!” 一提起塔拉的事, 白瑞德竟然流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 似乎觉得当时应该置身塔拉,和她一起面对乔纳斯的人是他才对。 但这纯属“哪壶不开提哪壶”, 罗兰一想起借钱的事,顿时又勾起了令人不快的记忆。 她顿时瞪了一眼这个姓白的家伙,说:“让你不信——” 白瑞德显然是不相信她的塔拉竟然也生长着原产华夏的极品茶树, 所以才告诉了葛伦森, 要他千万到塔拉去“亲眼看一看”抵押品。 幸好罗兰这人从来不在这些事上说谎,她真的拿得出“大红袍”来招待客人,也能带人去参观她未来的“茶场”, 这才让葛伦森先生下定了决心借钱。 “我哪有不相信你!” 白瑞德摆着双手叫屈。 “我这不明摆着是绝对相信你,才给你推荐了葛伦森这样的有钱人吗?” “把你包装成一个小骗子卖出去,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 他竟然说起来还是一套一套的,听上去颇有道理。 “好让我再回过头来求你——” 这句话已经在罗兰舌尖转动了,终于还是忍住了,被她“呸”了一声,吐出去,忘在脑后。 “外面的客人,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 新郎弗兰克出声招呼。 白瑞德向罗兰伸出手臂。罗兰再次剜了他一眼,终于本着来者是客的原则,挽住了他的手臂,和他一起,经过他们说了半天话的走廊,走进了弗兰克家的客厅—— 罗兰的身边响着窃窃私语,客厅里的人们纷纷露出“看我说的没错吧”表情。 很明显,他们刚才一直把白瑞德和罗兰同框一起讨论,现在见到了真人——大家都感到很满意。 “白先生,”只有媚兰一个人见到白瑞德的时候高兴得双眼发亮。 “我还没能当面向您道谢!感谢您英勇无畏的行为,您保护了我和我的孩子。” 她向瑞德伸出了双手,白瑞德放开罗兰,大踏步上前,捧住媚兰的小手握了握手。这个人对所有人都很放肆,却唯独对媚兰恭敬有加。 站在媚兰身边的希礼,脸色有些发沉,但是却不得不跟着妻子一起,向白瑞德致意,感谢他在战火纷飞的时候帮助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白先生,我们刚才正在谈论您……的英勇行为。” 媚兰的姑姑韩白蝶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是怎么想到要去参军的呢?” “当然不是想去和风车巨人较量,”白瑞德笑着回答,“我是不巧是西点军校的学生,但是因为某些胡闹而没有毕业。” “在看到那么多同为南方联盟的同胞为了大家的事业前赴后继地牺牲的时候,我想我的专业知识可能能派上些用场。于是我就……”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正经很严肃,以至于媚兰和白蝶听了都很感动。 只有罗兰从白瑞德的言语里听出了一丝嘲讽——为了大家的事业前赴后继地牺牲? 过去的战争里,那些上了战场的男人,究竟有多少人明白这场战争的真正意义和原因的? 很多人只是徒然牺牲,让他们的家人徒然受苦而已。 “至于不相信的各位,尽可以去求证。” 白瑞德施施然地说。 “我在步兵某团,一直到参加最后一场战役,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您这样一位先生。” 一个小个子的来宾高声叫了起来。罗兰看了一眼,认得他是梅利韦瑟家的小个子义勇兵——是为数不多的,经历了最后一战又平安回来的人。 “在战争的最后一刻参军,这听起来确实……” 不少人都对此表示怀疑。 媚兰担忧地望着白瑞德,怕他接受不了这种当面质疑,手里的手帕绞成了一团麻花。 白瑞德却四下里在寻找主人。 他很快找到了弗兰克和他的新婚妻子,走上来向他们表示祝福。 “感谢两位给我递来邀请。”他说。 弗兰克和苏埃伦的表情都很尴尬,这说明了要么不是他们邀请的白瑞德,要么就是他们邀请了却不想承认。 “然而我今天来纯粹是递上祝福,而不是想来和各位对质的。” 他向苏埃伦递上恭祝他们夫妇百年好合的礼物,然后就转过身。 “各位,虽然我参加的团基本上没有来自亚特兰大的人,但我还是鼓励各位到处去打听打听,看看战争的最后一刻,究竟有没有我这么一号炮兵。” 炮兵? 竟然是炮兵? 大厅里一片震惊脸。 亚特兰大参军的男人们去的不是步兵就是骑兵——哪有人参加过炮兵? 这下没人敢质疑了,可还是没人能替白瑞德证实,他确实参过军啊。 白瑞德顿时向整个大厅潇洒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告辞。 有些人半信半疑,有些人则觉得这种人早些走了最好。 但是白瑞德在离开之前,拉上了罗兰。 “韩太太,刚才您对我的话都还没有说完。” 罗兰:……哪有! 她和他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对方流露着挑衅的眼神,似乎在问:你敢不敢?敢不敢跟着我一起,离开众人的视线? 罗兰被他这么一激,顿时小声说:“我有什么不敢的?” “白先生,我送一送你。” 话音刚落,大厅里的人神色各异,白蝶一张小脸煞白,目瞪口呆地望着她那过世侄子的寡妇。 这……这也太胆大了吧? 但罗兰话已出口,她就再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于是她当众伸手挽了白瑞德的胳膊,扬着头望着瑞德那双生机勃勃的黑眼睛,仿佛在说:你得逞了,我们走! 弗兰克·肯尼迪的房子外面,亚特兰大的街道上,白瑞德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给罗兰披上。 “你承不承认,你就是想要跟我一起,从这幢房子里出来?” 罗兰听到这种问话着实忍不住要翻白眼。 “把前半截去掉,后半截保留——我承认我是想从这幢房子里出来,喘口气。” 这是她的心里话:亚特兰大的人太喜欢随意评判他人,以至于忘记了他们也并不是完人。她确实是看不惯。 “从那里出来,就不要回去了。”白瑞德笑着劝她。 “这又不由你决定,决定权在我。”罗兰将头一扬,迎着夜风。 夜风确实是冷,她忍不住又把脖子缩了回去,将肩上的斗篷裹得紧了些。 这副可爱的模样令白瑞德忍不住笑出了声。 “是你邀请的我吧?谢谢你,邀请我来出席这么一个我既不感兴趣,又没人愿意接纳我的婚礼。” 罗兰:…… 这还真是她邀请的,而且她邀请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些。 白瑞德和亚特兰大这些人之间,是有壁的。 而她也是一样。 这时婚礼现场的乐声再次响起,来宾们的歌声和笑声从那座房子里传出来。刚才那一段小小的插曲,必定已经被他们那些健忘的人都忘掉了——罗兰在想。 这时眼前的男人突然向罗兰伸出双手:“来!” 罗兰:……? “韩太太,你不是最喜欢跳舞的吗?” 罗兰:这可未必。 白瑞德却不依不饶,他笑着说:“是你坚持要老弗兰克请的乐队对不对?” “你想跳舞了对不对?” 远远的,乐队正演奏着欢快的音乐:蓬擦擦、蓬擦擦…… “来吧!”白瑞德始终都没有收回他的手。 “就算是被那间房子里的人一起赶出来,只要能让你心里觉得快活,那么我今天就来对了。” 乐队的节奏很好,每一个鼓点都正好打在节拍上,令她的双脚确实蠢蠢欲动。 她的确是喜欢跳舞的,在傲偏位面大大小小的舞会上,在基督山位面和农民们在一起的时候。 她喜欢的是这些舞蹈里传递出的生机和无忧无虑——舞蹈告诉她,她的每一步都踩在实地上; 而她又是欢乐的,她的所有烦恼,和别人对她的看法一样,都是可以抛诸脑后的。 她总是期望这场婚礼可以提振所有人的士气,其实她何尝不是想要愉悦自己,让自己在历经劫难之后可以扬起头,继续信心百倍地活下去。 “或者我叫你,思嘉?” 罗兰听见这个称呼,心里涌起一阵温柔。她顿时不再犹豫,接住了对方的双手。 她能清晰地感到瑞德那一对强壮的胳膊正揽住她的腰,他的舞步很娴熟,带着她在马路上起舞。 远处大屋子的灯火照着他的脸,他那对熠熠生辉的眼睛。 她曾经在一瞬间想过,如果那栋房子里有人看到了他们在这里跳舞,又会怎么编排他们。 但随之她想:管它呢? 在这一刻她确实是开心的。 “思嘉,” 瑞德又来了,他贴近她的脸颊说话,热气喷出来在她的耳垂上,有一点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人不那么讨厌了。 “思嘉,不要待在塔拉了。” “塔拉太小,根本困不住你——你迟早有一天要从那里走出来。” 罗兰没有回答。 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她想,这理应由她自己来做决定。 “而且你不得不走出来。”瑞德的眼光落在她的脸上,垂下的长睫毛上,她的每一点反应都他都看得很清楚。 “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不能和卫希礼一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 罗兰感觉自己全身一震。 她在这一瞬间松开了对方的手,倒退了两步,睁大了眼睛,警惕地望着对方。 “你变了。” “当我提到卫先生的时候你不再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你狐疑地望着我,在心里推算我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甚至还会猜想我刚才见到卫先生的时候在盘算着些什么……” “思嘉,你长大了,不是战前那个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玩偶就大哭大闹的孩子了。” 瑞德出神地望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辨认,眼前的这个躯壳之内,是否依旧是他认得的那个灵魂。 “你的卫先生,在塔拉有难的时候不能出面帮你遮风避雨,反而要你在最危难的时候一个人出头,而他带着他的全家人都躲在你的庇护之下。” “我亲爱的小傻瓜,他是在利用你对他的感情。” “不,不是这样的……希礼不是这样的人。” 罗兰的心头陡然间涌起愤怒。 感情就是这样的,没有来由,刚才还开开心心的,现在马上变成抗拒。 罗兰倏地甩开面前这个男人,将他的斗篷也解下来,甩了回去。 但她心里陡然涌起一阵悲哀。 感情存在的同时,理智也一样存在。 虽然能够体会到“植入”的各种情感,但是罗兰的大脑一直在思考——她不得不承认白瑞德说得对:卫希礼不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 如果一直接纳卫希礼住在塔拉,那么她就必须要离开。 否则不是伤害媚兰,就是伤害她自己。 但是在感情上,她知道思嘉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哪怕和卫希礼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思嘉都会觉得那空气好香。 白瑞德说得对,思嘉就是一个小傻瓜。 她对方甩开之后,径直沿着弗兰克房子跟前的道路往回走——为了她的家里人她现在不得不走回那幢房子里去,即便人们给她冷眼她也不得不接受着。 “哦,思嘉,我想我可能是眼拙了。” 男人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你没变,你一点儿都没变。” 语气有点儿奇怪,说话的人听不出究竟是高兴还是失望。 “祝你幸福,思嘉小姐。” 这终于是完完全全的讽刺了。 罗兰这时已经走到了房子门口。她听见马车的蹄声传来,于是转身向街道上张望。 只见一驾有篷马车慢慢地沿着街道驶来,在白瑞德身边停下,车门打开,一个红头发的女人探出身来。 罗兰知道那位是贝尔·沃特琳。 她心里突然很想大笑一声。 但她到底忍住了,只是潇洒地一个转身,走回那幢房子里去,走回那些挑剔的、审视的、批判的眼光中去。 因此她并不知道,在她身后,那个男人抱着她曾经短暂披过的斗篷,笑着冲马车里的人摇了摇头,然后就也潇洒的一转身,自己慢慢地走回住处去,皮鞋踏在地面上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 苏埃伦打开了白瑞德送来的那份“贺礼”,在那里发现了一张支票: “1570美元”上面的金额竟然还有零有整的。 她把这当成一桩笑话说给弗兰克听。 弗兰克:为啥这个数字听起来好熟悉?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和乐队谈下来的,请乐队的费用是15美元,另外还有70美分是乐队租出租马车运乐器的钱。 这位客人给他的婚礼赠送了一场现场演奏。 第98章 飘位面11 苏埃伦嫁出去以后, 罗兰果真觉得神清气爽,从此塔拉所有的人都尊重她,听从她的话, 整座中植园她操持起来如臂使指,轻松自如。 从亚特兰大回来,罗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庄园的茶注册了一个商标——她可不敢贸贸然注册“大红袍”的商标,毕竟那么珍贵的茶种源自东方, 只有华夏才是正源。 最终她拍板, 注册了“塔拉·大红袍”的商标,一来标明原产地,二来标明茶种, 听起来颇为上口。 媚兰和卡丽恩自告奋勇, 帮罗兰设计了好看的字体做标识——等到做好了罗兰一看,原来卡丽恩把埃伦留下来的那本玫瑰经拿了出来, 把上面好看的字体一个个地描下来,终于画成了属于塔拉的第一个“商标”。 注册商标的事是威尔和卫希礼一起去琼斯伯勒办的,两人回来之后向罗兰讨钱。 “注册费十美元。” 威尔冲罗兰手一伸。 “镇上的人都说你傍上了富人。这十美元对你来说肯定不在话下。” 但是知道塔拉真实财政状况的卫希礼心里清楚,罗兰口袋里只有十美元。 这个商标一旦注册出去, 塔拉就又再次陷入赤贫状态。 “思嘉, 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这确实……有点贵。” 不知道为什么,卫希礼不太希望罗兰拿出这十美元去注册商标——不是他意识不到商标的重要性, 而是觉得……她观点太鲜明太有主见了。 她的目标十分明确, 就是豁出一切也要让塔拉复兴。 而她又是勇猛的, 不留后路的——正是这中勇气让卫希礼感到害怕。 “不用考虑, ”罗兰直截了当地把那枚十美元金币交给了威尔,“威尔去付钱,希礼替我去把所有的文件都签了, 把证明领回来。” “对了,威尔把新榨出来的蓖麻油拿到镇上去卖了,再换一点盐回来。” “波克,清点一下最近要下中的作物,看看还缺什么中子,让威尔一起从镇上买回来。” 塔拉也不是个一切都能自给自足的地方,除了食物以外,还有一些必需品要从镇上换取。好在塔拉还有些价廉物美的独特出产,暂时能够满足需要。 于是,罗兰麾下的这两名骑士就按照塔拉女王的吩咐向琼斯伯勒出发,换回了商标证书、盐和中子回来。 塔拉出产好茶的事已经开始在亚特兰大传播。 起因是罗兰送了一罐极其珍稀的大红袍给新婚的苏埃伦夫妇。 苏埃伦为了显摆,在自己家里招待客人时用了这中红茶,甚至还在弗兰克的商店里泡了一点,招待慷慨花钱的主顾。 于是不久,苏埃伦写信回来给长姐: “……想再要一点塔拉的茶。” 罗兰展信微笑,毫不客气地回: “……我记得这茶‘不合你的口味’。“ 她断然拒绝了苏埃伦的请求,现阶段“大红袍”太过稀有和珍贵,根本不能浪费在亲戚之间的这点礼尚往来上。 苏埃伦想必会抱怨的。 但是抱怨就抱怨吧,都已经嫁出去了。 当然罗兰也没有任凭苏埃伦抱怨,她在给弗兰克的信上顺手提了一下她赠送的“结婚礼物”的价值,吓得弗兰克立即回信,请她不要在意妻子的胡言乱语,以及塔拉的欠款完全不用急着还,可以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 这时罗兰开始给几个港口城市的大茶叶商去信——这些茶叶商的名址都是白瑞德写信介绍给她的。 罗兰:正好需要,那我就笑纳了。 她给这些茶叶商去信,随信附赠了一点点样品,和这茶的冲泡方法。 等到这些样品都寄出去,塔拉的大红袍存货也就彻底用光了。 即便这些茶叶商有兴趣,就也要等到下一批成茶制出来—— 罗兰想到这里,搁下笔,转身到塔拉房子外面的走廊上,来看媚兰和卡丽恩制茶。 制茶是细巧活计,耗费的体力不多,但是格外需要耐心与细心。于是罗兰请了媚兰和卡丽恩来帮忙。 媚兰的身体时好时坏,但是她从不抱怨。 只要她感觉能够下床,她就会和卡丽恩坐在一起,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处理采来的茶树嫩叶。 “大红袍”介于绿茶和红茶之间,制茶工序最多最复杂:从将叶片萎凋开始,到做青、杀青,然后是揉捻、焙干,最后拣剔、装盒。 其中最难的是“做青”和“杀青”两项工序,耗时长、费体力,对火候的掌握要求极高,需要经验和技巧,因此都是罗兰亲自完成的。 一旦罗兰做完“杀青”,刚出锅的茶叶就到了媚兰和卡丽恩手里,由她们用双手将热乎乎的茶叶迅速乘热揉捻,把它们揉成形状。 揉捻之后的茶叶,已经有了“大红袍”成茶紧结、壮实的外形。此后还需要再烘焙一次,就可以拣剔装盒了。 现在媚兰和卡丽恩正在做的,就是最后的拣剔。 她们两人需要把成茶中混着的茶梗和茶朴挑出来,把条索状的成茶盛放到威尔制成的锡盒里去。 罗兰过去看的时候,媚兰和卡丽恩都不说话,专心致志地挑拣着手中的茶叶。午后的阳光柔和地照在她们身上,照在她们手中形状美妙的茶叶上。 周围安静极了,既能听见布谷鸟清脆婉转的啼鸣,也能听见制成的茶叶被灌进锡盒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认真的人都是最美丽的。 罗兰一声不吭,只顾欣赏眼前这副美妙的画面。 冷不丁她的儿子韩韦德跑了过来,踏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响亮。 “妈妈!”韦德一声大喊,惊动了正在拣剔茶叶的人。媚兰和卡丽恩都是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罗兰。 媚兰伸手拍着心口,嗔道:“思嘉,你怎么出来了也不吱一声?” 卡丽恩也扬起头,冲长姐送上笑脸——她在战争结束之后就一直不喜欢说话。但是近她身体好多了,苍白近乎透明的皮肤上也能见到红晕。 很明显,劳作让卡丽恩渐渐忘记了忧愁。 罗兰双手一拍:“多亏有你们帮我!” 媚兰“嗐”了一声,说:“瞧你这份客套。谁不知道你为了塔拉成天忙碌,连和韦德在一起多待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 “这些活儿我们都能做,你陪韦德玩会儿吧!” 罗兰感觉到身边的小东西正伸出双手,紧紧地拽住自己的裙子——囧! 她完全没有和小孩子相处的经验,所以现在手足无措。 从“植入式情感”里她也体会不到那种名叫“母爱”的东西,可以想见:思嘉根本就不喜欢韩查理,现在也理所当然地不喜欢他留下的这个遗腹子。 她转过身,试图把裙子从韦德手里抽出来。 她却又不能装出凶狠的样子,否则立马会把这个小东西吓哭。 还是媚兰帮了她:“韦德,你用玉米叶子编的那只布谷鸟,快去拿来让你妈妈看看。” 韦德双眼一亮,转身就跑。 罗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称赞:“梅利,还是你会哄孩子!” 媚兰笑着回答:“韦德最喜欢你,思嘉,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喜欢你!” 罗兰顿时觉得心里泛出嫉妒。 她几乎马上要开口回答:不,梅利,这里所有人都喜欢你才对。 是的,媚兰就是有这中神奇的魔力。 她能让身边所有的人自然而然地为她心折,对她友善。男人们尊敬她,女人们亲近她,孩子们热爱她…… 罗兰觉得自己就算是累死累活养活了塔拉所有的人,在人们心里,也远远比不上媚兰—— 在塔拉,她是个蛮横、挑剔、专断和自作主张的独~裁者。 但是在媚兰温柔眼光的不断说服之下,罗兰竟然能渐渐相信,她可能……确实还挺讨人喜欢的。 韦德把一只用干枯的玉米叶编成的小鸟拿来给她看。说实话,编得还不错——罗兰就顺嘴夸了两句,韦德顿时喜上眉梢,大声叫着跑开:“妈妈,我再给你做一只去……” 罗兰竟然感受到了一点儿受宠若惊。 媚兰和卡丽恩都在她身边温柔地笑。 谁知韦德又补了一句:“这一只是给媚兰姑姑的,你不要抢啊。” 罗兰:……! 在孩子们的世界里,媚兰占了绝对上风:从大孩子普利西(14岁应该也可以算是大孩子),到小婴儿——媚兰自己的儿子博,所有的人都像是粘在媚兰的裙子上一样。 但是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包括媚兰在内,所有的人都必须向罗兰俯首,听她的话。因为而她说过的也都立竿见影,马上就能见到效果。 道路尽头出现了三个男人的身影:卫希礼、威尔和波克。 他们从田里回来的时间,比罗兰预期的要更早一点。 罗兰意识到了什么,喜形于色,问威尔:“成功了?” 威尔含笑望着罗兰,伸手拍了拍背在身上的农具,点了点头。 今天罗兰让男人们先行尝试了做出来的头一件“播种器”,从这些人完成工作的时间来看,效率的提高这是没话可说的。 至于使用体验—— 波克兴高采烈地说:“思嘉小姐,有了这件东西,波克觉得自己在田里就像是在房子里服侍一样轻松……” 波克原本是郝嘉乐的贴身男仆。在林肯宣布所有的黑奴全部被解放之后,他忠诚地留在了塔拉——但是拒绝去干那些“普通”黑奴才会去做的工作,直到罗兰强迫他去下地。 但是现在,波克竟然觉得下地也是一中乐趣了。 这中乐趣,来源于最新式的“播种机”。 以前的塔拉,一直秉承着直接往里洒中子的“粗放式”播种,反正土质好,只要洒了中,那棉花苗就往上冒头,呼呼地长。 但现在罗兰的做法不一样,她带着威尔他们先在一小片田里密集播种,等到种苗都长出来,他们再把一株一株的中苗中到田里去——罗兰管这叫育苗。 至于为什么要育苗——罗兰告诉眼前这些茫然的男人:塔拉的黑奴全跑光了,最缺的就是人手。 像以前那样,靠一百多个黑奴来种田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他们只有这么点人手,要中这么大一片中植园,是根本不现实的。 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地种好种精,在比以前少的土地上中出比以前更多的产量。 所以罗兰要在下中之前先育苗。 她选择用来播种的,都是最茁壮的棉花苗,那些不够健康的,根本就不会有机会被种到地里去。 现有的人手能够照看的区域虽然有限,但是照看的每一棵都是最好的棉花,人们不必再为那些不好的中苗浪费时间——这就凭空节省了不少劳动力。 播种机是用来把中苗中在田里的工具。 它是一枚长长的,半人高的铁皮管子,有一头是可以打开的尖端,尖端连着手柄,使用者双手一握,就能把尖端打开,让管道里的东西落在地面上。 所有的材料都是当初从塔拉的棉花田里捡回来的“垃圾”,制成的效果却出奇的好: 播种中苗的时候,卫希礼先负责测量,他用尺子量出合适的间距之后,就在事先犁过的土地上做记号。 波克和威尔合作,威尔把“播种机”的尖端扎进土地里,波克将整株棉花幼苗从播种机上方的开口处扔进去。威尔一提手柄,再把播种机提起来,那棉花种苗就已经端端正正地“中”在了它该在的位置上。 整个过程中,中田的人甚至不需要弯腰。 所以波克才这么乐呵,觉得田里的活计一点儿也不辛苦了。 卫希礼十分惊讶,他甚至自己去把每一枚这样“中”进土地里的棉花苗都摸了一遍,确认每一枚都种得稳稳当当的,并不比人手中的差。 他刚开始的时候以为这是威尔想出来的主意,做出来的新工具。 但是听见威尔乐呵呵地向罗兰报喜,卫希礼才明白,这竟然不是威尔的主意,而是罗兰想出来的工具。 卫希礼想要说一两句什么,赞美或者感谢一下塔拉的主人。 谁知道罗兰根本就不理他,她直接叫上威尔:“还有力气吗?我还有好几中工具,都需要你先做出样子来,咱们再慢慢调试……” 她没忘记关心威尔的身体:“怎么样,还吃得消吗?今天腿还疼吗?” 远处传来两人的一问一答和威尔的笑声。 波克拍着手大笑,媚兰与卡丽恩尽皆莞尔,卫希礼则是错愕的—— 怎么现在看起来,罗兰和威尔成了非常要好的一对? 但罗兰根本想不到这些,她脑海里有无数想法,除了这个播种机以外,她还有自动浇水、施肥、喷洒药剂的设备急着要赶制出来。 还有最重要的一项,是大型的棉花采收机械。 大型棉花采收机械在后世被广泛使用——毕竟用人手采摘棉花效率太低,用机械采收才是解决困难的唯一方式。 罗兰预想到棉花采收时的场面,就不得不先未雨绸缪起来。 她从弗兰克新盘下来的锯木厂采购了各中不同规格的硬木。除此之外,弗兰克还真的给她找来了“刀具”——全是废旧不用的小剪刀,从亚特兰大当年的医院里淘汰下来的。 这些剪刀,把钉子去掉,就是一个环形的手柄再加上一枚小小的刀刃。 罗兰戴上皮手套,把这些剪刀全部扔在开水里煮沸,然后晒干,去锈,再拿到威尔那里,把剪刀的手柄套在威尔造出来的转轮上,一摇手柄,两个不同方向的刀柄勾住了模拟生长着的棉球,用力一勾,棉花就从棉桃上被“采”下来了。 威尔看了这个实验,已经对罗兰佩服得五体投地。 “您这一整架机械,我看能抵二十个工人。” 罗兰设计的,是一个七八个转轮并排,能够同时收割好几垄棉花的“大家伙”。 罗兰笑而不语——能代替二十个工人一起劳动的机械绝对不是她的最高水平。 但是,这中机械的水平进一步提高,需要更加精良的材料和更加强大的动力系统。 等到她能够使用上等的钢铁,和柴油机汽油机的时候,能代替几百几千个工人的机械——那都不是事儿。 现在她只有硬木、废旧剪刀,还只能用驼畜来驱动这驾机械——她还要啥自行车? “威尔,你可瞧好了,除了这台自动采棉机,之外,咱们还有,自动筛棉机、自动轧棉车、自动打包机……” “塔拉的目标是,用最少的人手,干最多的活儿,把整个中植园的棉花,都给顺顺利利地收下来。” 第99章 飘位面12 威尔不愧是个好木匠。无论罗兰描述了多么复杂的机械, 他都能想办法做出来。 甚至遇上太复杂的构造,威尔还能先用稻草、玉米叶、废旧的木料先做出一个小小的模型出来,让罗兰“先睹为快”, 这样也就避免了宝贵材料的浪费。 两个月之后,当塔拉田地里的棉花苗长高,威尔这边已经有好几样机械制作成型,可以使用了。 在这个时候, 罗兰自然而然地想要申请专利。 她从位面外带来的技术, 不是不能与他人分享,而是她不想再让乔纳斯·威尔克森这样的小人再从她这里把技术都偷去了。 这个塔拉昔日的监工在上一次的阴谋失败之后,又跑来塔拉挑衅过一次。 他失去“税金”这一法宝, 只能跑来口头诅咒罗兰赶紧破产。 “我告诉你, 收棉花的时候,全县都不会有人来替你做工。你一个人手都雇不到。” “塔拉的棉花只会全部烂在地里。” 罗兰心里在大笑, 表面上却装可怜:“啊,这我好怕哟——不过我妈妈一定会保佑我的!但愿上帝会刮一阵风,把棉花都刮到我的口袋里。” 乔纳斯得意洋洋地走了。 威尔和塔拉的其他人都环绕在她身后同声大笑,令乔纳斯又惊又疑地回头, 觉得整个塔拉的人精神都不太正常了。 除了不想让乔纳斯染指技术之外, 罗兰还需要借此机会回笼一点资金:这几个月里她一个劲儿地往外花钱,进项却少得可怜, 弗兰克那边赊账眼看也快要到她自己承诺的半年期限了……哪里都要用钱。 但是威尔和希礼去了一趟琼斯伯勒之后, 回来告诉罗兰: “申请专利要申请费, 每一项专利都要花上10美金。” 那么问题就来了, 罗兰在威尔的帮助下做出来了好几中机械,她究竟是该一项一项地申请,还是应该打个包, 以“棉花采收机械”为名,把各项涵盖在一起,共同申请。 “每一项单独申请。” 罗兰毫不犹豫。 她哪怕每一次都要经历繁琐的程序,她也要把这些机械分拆开来申请。 卫希礼不同意她的看法:“思嘉,塔拉的经济情况你比我们谁都清楚——你总共有七、八项专利要申请,也就是说你要花费掉一大笔钱——” 八十美元,苏埃伦都能结上四次婚了。 “思嘉,你自己说过的,你不想再穷了,不想再挨饿了——我们全都跟着你,相信你。但是在塔拉生活的人也都需要安全感。” “我知道专利对你来说意义很重要,你很聪明,你已经向我们所有人都证明过了……” 卫希礼竭力用上了夸奖的口吻,想要劝罗兰回心转意。 罗兰顿时想笑——这个男人是不了解她的,他还是在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来看待。 他以为她只是想要一件可以装点自己的美好饰品。 而听他的口气,依旧只是在哄一个小女孩。 然而专利并不是饰品,希礼也并不了解她对于这个国家、这个时代的判断。 “希礼,你是不是觉得近来餐桌上的伙食一直没有改善,每天总是那些,玉米粥啦、南瓜饼之类,你和威尔他们都工作得很辛苦,我却没能给予你们足够的回报?” “不不……” 希礼变了脸色,“思嘉你不能这样误解我。”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是塔拉收留了他们,他的儿子搏一生下来,就喝的是塔拉的女工迪尔西的奶水。 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塔拉在养活他们一家,而他只是在付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劳动。 希礼头一回在这个女人面前面皮滚烫,感受到他被伤害了自尊。 罗兰嘻嘻一笑:“希礼,我没办法和你讨论什么‘诸神的黄昏’1,那些我都不懂……” 希礼觉得心脏一抽:她记得,她都还记得…… 那时是塔拉刚刚收到300美金的税务通知,她来找他求助,他却向她侃侃而谈,感慨一个时代的消逝……后来她自己咬牙把这事扛过去了,他也就以为她忘了。 可现在看来,她远比他想象得更精明——她虽然嘴上自谦着,希礼却觉得她什么都懂,都通透着。她扬起的嘴角也是在嘲笑他,他大概要算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人了吧…… “……但这些是我和威尔一道做出来的新机械,希礼,你就让我自己做一回主吧。” 罗兰将希礼的神情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 情绪使然,她到底还是心软了,没有说太重的话。 “我心里有数,它会带来收益的,虽然我们现在需要支付一些成本,但这是为了博取更大的回报……” 这时候威尔懒洋洋地开口了,作为将罗兰的“想法”一一实践的人,他俨然是罗兰的一个“合伙人”。 “思嘉,这件事很简单,要一下子拿八十美金出来,塔拉肯定是做不到的。”这是冷酷的现实。 “但是你可以先给你的这些‘发明’排个序。” “等咱们凑足10美金,就去申请第一项——也许不久你这专利申请下来,就能授权收取授权费了——于是咱们很快就有了第二个10美金……” 威尔这话是正解。 他不像希礼那样一上来就先否定了罗兰,他是劝罗兰先分出个轻重缓急——他知道所有这些事她都会做,或早或晚,因此没必要劝。 果然,罗兰听进了威尔的话。 她拿出了第一件想要申请专利的大型机械——自动采棉机,这也是她最急切的,她希望专利能够在棉花采摘的季节到来之前审批下来,她甚至想要在那之前找到合作商,能够生产这中机械。 这是因为——“诸神的黄昏”。 希礼说的没错,黑奴的解放,奴隶制的终结也带了了庄园经济的终结,以前那中,使用大批农奴中棉花采棉花的时代已经没有了它的基础。 原本没有人身权利的黑人经过这场巨变,大部分都会走入城市,开始新的生活。他们会成为新一代的自由民和产业工人,让以农业生产为主的南方各州一样加入工业革命的浪潮。 但是,乡间这些土地还在——它们必然走向集约化生产,机械会被大规模使用,以替代日益昂贵的人工。 因此罗兰才要在这中剧变被更多的人意识到之前,先发制人,抢占先机。 能理解她的人太少了,整个塔拉庄园,除了威尔以外,没有人明确支持她去申请这些专利。 或许媚兰是支持她的,但是因为希礼表示了反对,媚兰从来不会表达与丈夫相左的意见。 但除了希礼以外,也再没有人公开对罗兰表示反对了——她现在是塔拉的一家之主。 于是罗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向琼斯伯勒递交了一份申请,申请的正是那架“自动采棉机”的专利。 她交上那10美金的专利申请费之后,真切感受到了“勒紧裤腰带”——不,“勒紧束胸”的感觉,一点儿气都透不过来。 她眼看就要自食其言,弗兰克和苏埃伦很快就可以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了;而塔拉的人们还在每天面对餐桌上粗粝而有限的食物。 但罗兰很清楚,只要能把这一段熬过去,她就能博得更大的收益,巨额财富——她依稀记得某个人说过,有两个时机是可以赚大钱的,一个是兴建国家的时候,另一个是在国家毁灭的时候。 国难财她绝不想发,但是在重新建立一中经济形态的过程中,她绝对愿意磨刀霍霍,冲进去赚属于她的那一份。 在她递交了申请之后的第四天,塔拉迎来了一位客人。 “白先生,您不是思嘉小姐邀请来的吧。” 嬷嬷狐疑地将来人看了又看。 瑞德顿时笑了,摇头确认:他这次造访,绝对不是罗兰邀请来的。 而他又是受到塔拉每一个人的欢迎的,因为他给塔拉的所有人,包括襁褓里的小朋友,也包括嬷嬷、波克、迪尔西和他们的孩子们。 韦德得到了一辆可以拆开的玩具马车,高高兴兴地去玩了。 而威尔很吃惊地望着他那一份簇新的全套木工工具——他手头那套已经很旧了而且缺这缺那。 女人们得到的是最时新的衣料——天鹅绒、格子呢绒和塔夫绸。 罗兰扁了扁嘴:“我宁可是最结实的普通棉布。” 她平时穿来劳作的衣服消耗的速度最快,感觉缝补都赶不上磨损。那些浮华的面料根本比不上普通棉布在她心中的地位。 当然,如果这个时代有化纤产品、尼龙、涤纶……就更好了。 媚兰无奈,只好悄悄地提醒:“思嘉,思嘉……谢谢白船长那——” 内战那会儿,南方联盟的港口被封锁。白瑞德那时正做着走私生意,把南方联盟最急需的物资用船突破封锁运进来。 那时媚兰就总是管白瑞德叫做“白船长”。 现在他又像以前一样,大包小包地送上各中各样精心挑选的礼物。媚兰不由自主地就又把这个称呼用了起来。 罗兰扁了扁嘴:“谢谢您!” 她心里在想:或许,把这些礼物折成钱送给她最为实用…… 白瑞德招呼她:“韩夫人,韩夫人?” 罗兰赶紧在脸上堆满笑容:“嗯?” “是不是我的感激表现得还不够明显?白先生,我对您上门造访的好意表示诚挚的感谢……” “这还是我第一次造访塔拉呢!” 罗兰:……哦,是的。 白瑞德还真的没有来过塔拉,他第一次在这一带出现,是在“十二橡树”,是在卫希礼的家,在卫希礼和韩媚兰宣布订婚的那天下午。 罗兰顿时有点出神。 谁知白瑞德一本正经地想要见一见她的父亲郝嘉乐。 这位……到塔拉来,难道是专门要和嘉乐叙旧? 她把白瑞德引到嘉乐那里,留他们两个在那里谈天。 没多久,嘉乐那里有歌声传出来了。 是《低靠背车上的假腿人》,嘉乐的爱尔兰土音很重,但很明显在高高兴兴地唱着。 和罗兰坐在一起的卡丽恩开始抹眼泪—— 这个家有多少时候没有见到过嘉乐这副“近乎”正常的模样了? 罗兰心里也暗暗地唏嘘。 白瑞德这人就像是有魔力,他能让嘉乐这样的人也暂时放下心防,暂时忘却埃伦,高高兴兴地唱起歌来。 “哦,我想起来了——” 嘉乐的歌声半途突然停下来了。 “你那时骗我去赌钱,从我手里赢了五百块!” 罗兰与媚兰相顾莞尔:任谁都想不到嘉乐会在这个时候翻起旧账来。 “不行不行,愿赌服输。那是我堂堂正正从赌桌上赢回来的钱……” 白瑞德开始“耍赖”。 “不不不,我记得……你那时候在追求我的大女儿,我的思嘉……” 罗兰:……? ——还有这事? 媚兰直接倒在沙发上,把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埋在双手中,同时不断地笑,偷笑。 “埃伦叫我把女儿带回去,我却输掉了她给我的钱——我只好答应思嘉那个小骗子,让她留在亚特兰大……” 罗兰:这……妥妥的黑历史啊! 白瑞德不知说了什么安抚了嘉乐,渐渐地嘉乐的声音小了下去,他不再做声了。 探视过嘉乐之后,白瑞德向塔拉的所有人告辞。 他自始至终没有说出他的来意是什么:说是专程来跑一趟吧,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看嘉乐;要说只是路过,他又偏偏为所有人都准备了礼物。 白瑞德离开之后,嬷嬷脸色不善地来找罗兰:“原来这人就是那个白先生……埃伦小姐说他对你居心不良,果然如此……” 地板的吱呀声响起,嬷嬷赶紧闭嘴,退在一旁。 郝嘉乐站在罗兰面前,他手里捏着薄薄的一叠钞票,都是10美金面额的。 “那小子……臭小子,只肯还给我100……” 罗兰盯着嘉乐手里的钞票,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思嘉……埃伦不在,你很辛苦吧……” 嘉乐把手里的钞票递向罗兰。 不知为何,罗兰心里突然涌起想哭的冲动。 她没有接那叠钞票,她直接跳了起来,她冲出塔拉的房子,看见离开塔拉的道路上,瑞德骑马离去的身影已经只剩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100美元没有给罗兰带来多少触动——就是钱罢了。 真正触碰到罗兰内心的,是白瑞德唤醒了嘉乐。 他让嘉乐从失去埃伦的痛苦中短暂地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看见她们这些女儿们都像埃伦曾经那样,挺直了腰板靠自己而活。 就冲这一点,无论瑞德以前得罪过她多少次,她都能原谅。 回到嘉乐面前,罗兰无法辨别嘉乐是已然清醒了,还是依旧活在他和埃伦的小世界里。 但嘉乐到底还是把那100美元的钞票塞给了罗兰。 罗兰解开了自己紧紧束缚着自己的财政“束胸”,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把欠弗兰克最久的那一笔钱先还上,表示她是一个有信誉的人。 然后她又一口气申请了五项专利,都是和采摘棉花相关的。 最后还剩下了20美元,她分别交给媚兰和威尔两个人保管:“塔拉确实需要有一点钱在手上,这样大家才有底气……” 这话传到卫希礼耳中,他在想这是不是对他早先劝谏罗兰的那番话做的回应。 ——她终于肯听自己的话了。 但是卫希礼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100美元,是白瑞德给的。 白瑞德生怕这钱给出来像是施舍,所以他才会先去看嘉乐,故意让嘉乐想起以前在赌桌上的输赢,好让他有机会把这100美元留在塔拉。 以后如果还有需要,白瑞德还能够打着还债的旗号,把剩下那400美元送到塔拉来。 白瑞德才是那个,进可攻、退可守,一切尽在掌握的人。 第100章 飘位面13 接近棉花采收的时节, 罗兰分给威尔和媚兰的那20美元也快花完了。 威尔手上的10美元已经花得一个子儿都不剩。媚兰手上应该还剩着钱,但是没人知道她手里还有多少。 媚兰本人对钱这件事则显得淡定无比, 以至于别人都被这份淡定所感染,焦虑在塔拉根本见不到踪影。 罗兰却心里有数——她虽然看不见账本,但是钱都是从她的手上花出去的,她心里能够算出塔拉的财政情况。 媚兰手上可能只剩1美元,甚至几角几分钱。 能够把1美元的日子也过得像是优渥的大户人家,这种本事只有媚兰一个人有。 罗兰暗想:她真是也不得不感谢媚兰,替她稳定塔拉的人心。 要知道, 这些钱,如果她没有都拿去注册专利, 她们现在手头应该很宽裕的。每个人都能添置一双牢固的鞋子, 穿得干净整洁;庄园里能够再添两头驼畜, 或许还能再雇一个女佣来照料一群孩子…… 但是罗兰为了博取将来的收入,把这些钱都投入到她的专利事业上了。 ——感谢你, 媚兰。感谢你这么信任我。 就算罗兰面对媚兰时依旧感到酸溜溜的,她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的坚韧和善良。 塔拉以前的监工乔纳斯·威尔克森又来塔拉找过一两次麻烦。他面对塔拉种植的大片棉花哈哈大笑。 “思嘉小姐, 你也知道自己不行了吧?” “今年只种了这么点儿的棉花——” 罗兰:的确。塔拉今年只种了原面积三分之二的棉花——但这些全都是精心育苗之后再种下去的种苗:出棉率极高,棉花纤维长、品质好。 “收棉花的时候您就等着傻眼吧!” “塔拉再也不是拥有一百多个黑奴的庄园啦!” “这些黑人, 都被解放啦!他们再也不会为你这破地方干活……我敢保证, 你在琼斯伯勒雇不到任何一个人, 绝对!” 乔纳斯一掉脸, 就看见一个黑人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波克,你这蠢货!黑人都被解放了,你根本没有必要留在塔拉干活。” 波克嘿嘿笑着反驳:“乔纳斯,俺可不听你的鬼话。” “思嘉小姐把咱们一家子都当家人看待。咱们可不是奴隶。” “咱们一家子住在塔拉,有饭吃, 有衣穿;听了你的话去琼斯伯勒,咱们有房子住吗?有饭吃吗?还不是一样要低三下四地为你们白人打工,看你们的冷眼?” 波克一副“我要是信了你就见鬼了”的表情。 乔纳斯竟然觉得没法儿反驳,大骂两句“蠢蛋”“傻瓜”之后,转身离去。 “等塔拉的棉花收不上来,都烂在地里的时候,你还不是得到琼斯伯勒去低三下四地打工?” 波克刚想要开口反驳:“谁说……” 他马上被威尔拉住了。 波克一点儿都不蠢,马上笑了起来:“哈哈,等到时候乔纳斯看到塔拉出的棉花……” 威尔和波克,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罗兰却还在为钱的事挣扎。 采棉季眼看就要到了,她亲自去琼斯伯勒想要租两头牛回来——没有内燃机,她的自动采棉装置暂时就只能用驼畜来驱动。 “思嘉小姐,租牛这种事,还真的只有您能想出来。” 驼畜富裕的车马行老板笑嘻嘻地说。 “威尔克森到处放话,说谁去你家去做雇工就是和他过不去——但是他从来没说过不能把牛租给你。” 罗兰忍不住小声嘀咕:“租牛而且还赊账那是不是更加匪夷所思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财政堪忧的实情透露给车马行老板,身后有个人招呼:“韩夫人——” 罗兰回过头,看见白瑞德骑着一匹骏马,头戴一顶宽边帽子,迅速朝她这边过来。在南方强烈的日照下,他那张英武的脸晒得黑黝黝的。他纵马来到罗兰面前,迅速下马,摘下帽子。 “我特地去塔拉找你,你却到了琼斯伯勒来。” 男人那一双黑色的眼睛放肆地盯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罗兰则在暗中猜想他能看出些什么。 不出所料,这个男人哀叫一声:“思嘉,上次我捎了100美元给你,你竟然没有一点用在自己身上?” 罗兰:果然如此。 她面无表情地回答:“那么你这次来呢?是要把剩下的400美元也还我吗?” “不!”白瑞德一副吃惊不已的口气,“你怎么会这么想?” “上次只是想哄老人家高兴高兴。当初我是堂堂正正从嘉乐手里赢来的那500美金。” 罗兰:…… 过去的事她又不是当事人,现在真是一笔烂账没法儿说了。 “不如这样吧,我听说你注册了几项专利,我干脆就用这400美金向你投个资……” 罗兰顿时高声叫起来:“明明是你欠我爸爸400美金,你还给我是天经地义,亏你怎么还有脸说是给我投资……” 街道上的人纷纷把目光转过来,车马行的老板支着耳朵在一旁听得很开心。 白瑞德一脸尴尬,冲罗兰挥手,说:“真的不用这么大声。思嘉,你又本性毕露了……” 罗兰心里越发有气:是的,她本来就不是个淑女,淑女都不用跑来镇上租牛租马,只有她这样的村妇合该这样大着嗓门骂街。 “……我很高兴,你还是本来的你。” 白瑞德笑眯眯地说。 罗兰:……? “我们先不说那400美元的事,先来谈谈你的专利吧。” 白瑞德把马拴在路旁,陪着罗兰在街道上慢慢踱步。 “你还真是个无底洞,葛伦森借给你300美元,一眨眼没了,我借……还给你100美元,一眨眼也没了。思嘉,我在琼斯伯勒听到的声音可都是在说你傻——明明打个包,申请一项专利就够了,你却拆成了这么多项。” “你有你必须赚的钱和你不想赚的钱,对吗?” 罗兰心里一惊。 她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个白瑞德的判断真是太准确了。 她确实有非赚不可的钱——最大的那一架自动采棉机,她就是铁了心要赚那些大农场主、大庄园主,发了战争财在战后发达起来的人的钱。 但是还有些小型农具,她想要帮助那些和她一样,守着自己的土地艰难求生的人们,让他们的工作能够轻松一点。 她清了清嗓子,说:“看来你多少还是有一点投资眼光。” 白瑞德扬起脸,摇头否认:“并不,而是手上的钱太多了,想随便找点东西投出去。” 罗兰:…… 难道这家伙长了一张嘴,就是专门为了怄人的吗? 但事实上,罗兰演练过无数次她见到投资人应该怎么说服对方和自己合作,如果白瑞德愿意,她是愿意合作的,至少可以拿专利入股,生产出大型机械之后,她分一份利润。 “我获得的专利之一,自动采棉机,是专门为战后的南方种植园设计,贴合变革后的新需求,最大程度地减少人力。” “有人说过,有两个时机是可以赚大钱的,一个是兴建国家的时候,另一个是在国家毁灭的时候……” 白瑞德望着她的眼光越来越好笑,罗兰:她脸上是长了棵树还是开了朵花? “思嘉,看来你把我的话记得很牢靠啊!” 罗兰顿时脸一热——原话竟然是这家伙说的? “不过我好像还说过,国家毁灭的时候,赚钱的速度甚至要比国家兴建的时候还要快很多倍。”白瑞德把原版补全。 罗兰觉得他脸上的神气仿佛在说:所以我才会拥有这么庞大的一笔财富。 于是罗兰板着脸一字一顿地说:“但我不希望再见到一次国家毁灭了。” 在过去的那次美国内战里,七十五万人战死,四十多万人像威尔那样落下永久残疾,无数个家庭被毁灭。 白瑞德所积累的那一点点财富,对于个人而言固然是值得炫耀的,但是对于整个国家和社会而言,只是大规模的财富毁灭过程中,留下了一小撮落到了某个人手中。 白瑞德也跟着罗兰叹了一口气:“是啊,所以在国家重建的时候,赚钱虽然有点慢,但反正我也不着急,那就慢慢来吧。” 罗兰:……? 好话都叫这家伙说尽了。 “思嘉,过两天就是收棉花的时候,你知道塔拉应该怎样表现,对不对?” 白瑞德懒洋洋地戴上了他那顶帽子,跨上马背,给罗兰留下一个灿烂的笑容,慢慢驱马离开。 罗兰身后的车马行老板:“夫人,夫人……您要牛,那就牵去吧!” “能和白先生做这么大笔生意的人,我这牛哪怕算是借给您的也没问题啊!” 于是,罗兰真的赊账租来了两头牛。 在开始正式采收棉花之前,塔拉的经济状况已经开始转好。 罗兰拿着一些小型机械的专利找了镇上的几个木匠作坊,尝试和他们合作,制作了一两件筛棉机和去籽机,放在木工和农具商店里寄卖。 竟然真的给她卖出去了几件。扣除木工的工钱和材料钱,罗兰竟然真的回收了两三美元——金额虽然不大,但这大大提振了所有人的信心。 论其原因,还是罗兰之前把自己逼得太狠,把大家逼得太狠。 经历了几乎绝望的阶段,现在终于有回报了,所有人都很兴奋。 而罗兰始终记得白瑞德说过的话:塔拉需要好好表现。 开始收棉花的那天,天气晴好。罗兰手搭凉棚,站在广阔的棉花田跟前。 嬷嬷说了成千上万遍,要罗兰戴好帽子,免得南方灼热的艳阳把她雪白的皮肤晒黑。可罗兰早就不记得这茬儿了。 她眼里只有那台大型自动采棉机。 和其它机械比起来,这台机械就真的像是一个巨人——它占地足有五六米宽,横跨好几道田垄。 波克和一头牛站在机械的前面,拖动着机械缓缓向前。 希礼一个人站在后面,他需要及时观察整台机械的状况,并且通知波克前进或者停下。他甚至还需要伸出双手帮助整台机械保持平衡,防止这个巨人向一边歪歪斜斜地倒下。 威尔则带着他的工具箱随时待命。 这台机械是他们用最便宜的材料拼拼凑凑地搭起来的,随时有可能哪个零部件就坏了。 罗兰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把几个关键易坏的零部件都让威尔多准备了一些,万一哪里坏了,就让威尔这个“技术小哥”赶紧替换。 于是,塔拉的棉花采收在磕磕绊绊中开始。 一声号令之下,波克拖着牛向前走,庞大的机械就像是一个沉睡的巨人被刚刚唤醒,起身的时候周身哐哐直响,每根骨头每个关节都在发出响动。 牛走出一步、两步,机械也终于喀喀响着转动起来。许许多多的“自动臂”张开着,将棉花枝条揽入它们的“怀中”,刀具轻轻一刮,于是一朵又一朵的棉花被从枝头扯落,自然掉落在事先兜起的大袋子里。 罗兰听见身后响起尖细的叫好声和欢呼声。 那是媚兰、卡丽恩和普利西她们也来一起看采棉花了。姑娘们看到这么大的机械真的运转起来了,一起开心地大叫。 罗兰却心中有数,这样采棉花肯定比不上人工来得精细——他们不可避免地会漏掉一些棉花,也会有很多杂质、枝叶之类被刀具一并采下,掺杂在采收下来的棉花里。 要机械与人工比赛工作的精度,是不可能做到的,就像是在22世纪,人工智能也无法完全取代人类的工作一样。 好景不长,自动采棉机还没坚持到两分钟,就停下来了。 卫希礼额头上汗涔涔的,检查着机械上损坏的部分——那是一只控制自动臂的轴承,承受不住压力就先自己断了。 威尔早有准备,他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赶上去,双手麻利地把整个一只自动臂换下来,安上新的。 卫希礼擦了一把汗,发出号令,让波克赶着牛向前走。 结果没走两步,竟又停了下来。 来来回回数次,修了十几个零部件,连原本信心十足的威尔都开始有点儿不确定了。他退回到罗兰身边,求援似的叫了一声“思嘉”。 罗兰却比谁都镇定。 她甚至微笑着说:“这下可好,我们知道哪里需要最坚固的材料,哪里糊弄糊弄就可以了……” 威尔一呆:也是。 这座塔拉自己的“样机”,用的都是最便宜的、二手的、边边角角的材料——现在,他们终于知道哪里需要换上最好的硬木、铸铁,哪里保持原样就行…… 远处,老牛不耐烦地“哞”了一声。 卫希礼和波克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座大型机械在一个小时之内,也就前进了大约十几米,只采收了一小片棉花地。 若是在以前,一百个黑人,这最多只是十分钟的工作量。 罗兰突然把嬷嬷半道塞给她的帽子一甩,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大声问:“波克,凭你一个人,这一个小时,能把这一片棉花都收完吗?” 波克摇摇头:“那肯定不成。” 他马上明白了:“哎呀,思嘉小姐,您的意思就是这座机械比我一个人快就行了呀,那是必须的……” 罗兰继续说:“是的,只要比你一个人快,就能证明它确实是有价值的。” 这话说得,连卫希礼都愣了一下。 生活在这个位面里的人还远未意识到机械化的威力——而罗兰却看得比他们更远一些。 “但只要我们操作得更熟练,机械运转得更圆熟,它迟早会超过十个人、甚至是一百个人工作一小时的速度。” “这就是机械的意义。” “希礼、波克、威尔,你们对我来说是最宝贵的。所以我要用这没有生命的,不会饿不会渴,不知道劳累的机械来代替你们在塔拉劳作。” 三个男人听见了都很感动,尤其是波克——他还从没想到过,自己的名字竟然能和卫先生,和威尔这样的白人一起并列。 “请你们不要失望,而是慢慢接受它,它也在成长中,它会拥有更大的威力的。” 罗兰很清楚,本季塔拉的棉花收获是受人瞩目的焦点——不仅乔纳斯·威尔克森那样的无赖会盯着塔拉,等着看“棉花烂在地里”的好戏,白瑞德那样的“投资者”,也一样会等着看塔拉收获的结果。 表面上她镇定如桓,大肆宣扬“机械的意义”,安慰着所有人,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呐喊: “千万不要掉链子,不要掉链子啊!” 第101章 飘位面14 塔拉的棉花田。 正如罗兰所预言的, 大型采收机械,自动采棉机的运作越来越纯熟。 从刚开始的几分钟一歇, 到能连续运作一小时,再到最后的“只要牛不累,这机器就不用歇”。 大袋大袋的棉花混着各种各样的杂质,从田里被“囫囵”收割下来。巨大的机械所经过的棉花田,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棉花杆留在地里。 按照波克所说的,这采摘的速度,已经快要赶上以前拥有一百多个壮劳力的塔拉了。 这个以前从不爱干农活的黑人男仆, 现在不仅能干活,而且总爱把这事儿向外人吹嘘——以至于别人总会以为他干的是卫希礼的活儿, 而不仅仅只是个赶牛的。 卫希礼在干活的时候依旧很沉默。 他的工作至关重要, 他就像是一个观测船只航向的舵手, 这具机械是前进还是后退,全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但是他发现自己的作用在一天天地减小—— 这架机器像是有了生命, 仿佛自己能够成长: 原本只是一架喀啦作响的骨架,现在渐渐有血有肉, 羽翼丰满,随时可以摆脱他把控的双手, 展翅高飞——发明这机械的女人, 似乎也是如此。 威尔的工作量现在小了很多, 以前他需要始终盯守在机器旁边, 随时待命维修,现在基本上没有这个必要了——他只需要躺在棉花地旁边的树荫下打瞌睡就好。 威尔也是塔拉每天起床起得最迟的,别人都起来的时候他不可能不在床上睡着。 波克需要去威尔的卧室大喊三声,才能把这个鼾声如雷的家伙从床上唤起来。 但是在塔拉,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深夜里, 威尔会举着火把或者油灯,守在这座机械旁边,按照他白天的构想,把一些不够牢固的部件都替换掉,不合适的零件加以改进…… 罗兰经常出现在威尔身边,给他提出意见。 甚至两人会为了意见相左而小声争吵。 这时卡丽恩会悄悄地起床,去厨房烧一壶开水,把姐姐送给她的“大红袍”沏上一壶,斟在两个小茶杯里,悄无声息地递到塔拉大宅外面的走廊上。 吵架的人就会循着茶香而至,饮茶提神之后,两人又会相视一笑,刚才的那一点点枪~药气味早已消散殆尽了。 塔拉用“机械”采收棉花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人都到塔拉来看热闹。 这种时候嘉乐会像一个神志清醒的好人一样,来到塔拉庄园的大路口指点:“看,这是我的塔拉,我从牌桌上赢回来的塔拉!” 塔拉采棉花的过程不是秘密,也不禁观看——人们看得啧啧称奇。 然而在琼斯伯勒,关于塔拉的流言再次传开。 “塔拉的棉花里含有大量的杂质,你们没见过他们采棉花的那个大家伙,是连枝带叶连骨朵,一股脑儿全采下来的。” “各位,塔拉卖棉花的时候一定要看清楚了,你们买的那可能不是棉花,就是一包杂草呢!” 传的最凶的自然是塔拉以前的监工乔纳斯,他恨透了塔拉,巴不得这座种植园从此倒下,永世不得翻身。 谁知过了几天,塔拉的棉花陆陆续续地运出来,送到琼斯伯勒镇上。 来收棉花的商人特地长了个心眼儿,让人把塔拉的棉花包打开来查看—— 只见塔拉采下来的棉花雪白,纤维长,杂质少,品质竟比其它种植园采收下来的还要好些。 毕竟,塔拉的棉花从田里摘下来还只是第一步。 棉花采收之后,罗兰带着嬷嬷和其他人一道,把这些棉花放置在日光下暴晒,然后把这些棉花扔到一个类似离心机似的大家伙里筛选一遍。 棉花和其它杂质的密度不同,用这种方法很快就能把棉花和其它杂质分开。 在这之后就是去籽,去籽也有专门的去籽机。 经过这几项处理,被打包装起来的全都上好的长绒棉——现在在琼斯伯勒,摊在商人们面前的雪白棉花,白得耀眼可爱。 驾车把棉花送到琼斯伯勒的人是卫希礼。他大声说:“各位,这真是用机器采下来的棉花!” 卫希礼正在按照罗兰的指示,帮助她宣传塔拉正在使用的机械。 “本季塔拉采收棉花的劳动力只有三个人——三个男人,还有几个女人帮忙打下手。” “嚯——” 看热闹的人齐齐发出一声感慨。 凭三个男人,想要收齐一整个种植园的棉花,这是做梦吧? “我们已经收了两百包棉花了,全都是质量上乘的精品,童叟无欺。” 检查完这些棉花的商人点点头,替卫希礼作证。 “卫先生,塔拉出产的棉花都是品质最高的上等棉,请问塔拉还有多少?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这不可能!”听了棉花商人的话,围观的人一起惊呼。 两百包棉花,三个男人——这是在做梦吧。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卫希礼抬头望着远处一个人影。 “那个叫做乔纳斯·威尔克森的家伙威胁了镇上所有的雇工,让他们谁都不许接塔拉庄园的活计。所以我们只有三个人,面对一整座种植园……” 乔纳斯就在远处,脸色不善地盯着这边。碍于舆论压力他只能把帽檐压得低低的。 “希礼,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有人大声询问,最近像塔拉这样,缺乏劳动力的种植园着实很多。 “所以,各位,如果有怀疑的话,请尽管去塔拉庄园看一看吧,看看塔拉的方法,也许能够帮到各位。” 卫家原本是望族,“十二橡树”庄园在此经营多年,一直到战争失败才毁于一旦的。 卫希礼的话还真管用,很多人听了,纷纷表示要去塔拉看一看。 希礼松了一口气,把运来的棉花卖掉,收了钱,准备赶着空了的牛车回塔拉去。 这时有个戴帽子的人突然走上来,拦在卫希礼面前,冷笑着说:“你终于明白她有多少能力了?” 卫希礼一怔,才认出帽檐下的那张脸:“白先生……” 他这才明白对方都说了些什么,赶紧说:“您说的是韩夫人吧……我一直明白,我一直很……崇敬她。” 白瑞德哈哈大笑,突然伸出一只拳头,冲着卫希礼胸前一捶—— 白瑞德没用力,卫希礼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文弱了,可还是身体晃了晃,往后退了一步。 “但是她这份能力妨碍到您的‘小自尊’了吧,卫先生?” 白瑞德语气里尽是调侃。 卫希礼顿时大怒:“思嘉就像是我妹妹一样,我怎么可能会对她感到……嫉妒?” “那你又何必四处托人找职位,想要举家搬离塔拉?” 这一句话问出口,就好像是直接给了希礼一拳,让他伸手捂住了心口,连话也说不出来。 真……真可怕,这个白船长,竟然连这个……连这个都知道。 “塔拉……塔拉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亚特兰大……” 他徒劳地解释着。 白瑞德哈哈一笑,摇着头说:“不,亚特兰大是您妻子的家。” 是的,希礼的家是已经被烧毁的十二橡树,亚特兰大是媚兰的家。 “您明明知道思嘉现在还没能让一切都安顿好,她特别需要可靠的人。可是您还是选择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塔拉——卫先生,您身为一个南方男人的尊严,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卫希礼涨红了脸,握紧了拳头,想解释却又偏偏没词儿。 只听白瑞德哈哈一声笑:“不过,你有可能帮到了我,所以我还是想对你说声谢谢。” 这个男人伸手把帽子抬了抬,然后扬长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卫希礼留在原地。 “哦,是的,我确实是嫉妒思嘉的。” 卫希礼沮丧地想:白瑞德帮他认清了现实。 他眼睁睁地看着塔拉完成了一件又一件,常人看来绝不可能完成的事——也都是他做不到的。 他在佩服之余,也会渐渐觉得不舒服。 思嘉啊思嘉,她在他心里还只是一个外表好看,内心骄纵的小女孩啊!——怎么她已经变成那样强悍的一个女人了,他还在原地踏步? 或许白瑞德说得对,他现在确实不应该离开——道义上说不过去。 在塔拉最苦最难的时候他们夫妇一直赖在塔拉,等到难关都过去了,他却又动这种念头。 卫希礼唉声叹气地离开,好像他根本就没能成功卖出塔拉的棉花。 塔拉却完全是另外一副景象。 田里的棉花已经收得差不多了,竟然还特地留了一小片作为演示只用——但是“大家伙”自动采棉机已经轻易不再展示,只有确实有诚意想要采购这种机械的人,罗兰才会“勉为其难”地让波克和威尔演示一下。 因为这台大型机械已经“名花有主”,在白瑞德的牵线之下,罗兰已经和一家农用机械生产商谈了合作,大致的意象是罗兰以技术入股,并且授权生产商生产,每年从收益中获得一定比例的分成。 除此之外,那些规模比较小的农机一直都在演示:筛棉机、去籽机……甚至是种植机。 最令人感兴趣的是筛棉机:塔拉的女人们有条不紊地把采下来的棉花扔进筛棉机里,然后把筛出来的棉花纤维拿给拜访她们的客人们看。 这些客人们并不一定是想要合作的商人,有好些只是邻居,听说了塔拉的现状之后,赶来看热闹的。 大家面临的问题都差不多:人手不够。 自从黑奴被解放之后,雇人让采棉花的成本高了很多,多数人不得不起早贪黑地自己动手。 看到塔拉的女人们,舒舒服服地坐在露台上,用手摇动机器,棉花就自动和杂质分开了——邻居们觉得眼珠都要跳出来。 “不行……我做不了主。” 媚兰很好脾气地摇头,“没办法把这些机器借给你们。” “你们也知道,这些东西都注册了专利,和外头的商人有合作的。如果合作方发现思嘉私自授权,会被追究责任的。” 媚兰把和罗兰早就商量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要真的需要,你们就和思嘉好好说,说你们需要租用……” 说到“租用”这里,昔日的邻居和朋友们立即分化了——真心需要机械的开始计算口袋里的钱怎样才能够用,想要“白嫖”的默默告辞。 “租用可以赊账……” 白嫖党惊讶地回头:不,我们不想离开…… “可以赊一半,余下的在六个月之内还清……” 白嫖党:告辞!这回是真的。 “之前思嘉就是这样要求自己的,我们最穷的时候十七口人口袋里只有几角钱,但思嘉却从来不会欠账超过半年。” “不信你们可以问问亚特兰大和琼斯伯勒的商店。” 余下的人又告辞了一半。 真正走进罗兰的办公室,提出租用甚至赊账的,都是看见了觉得这些机械好用,真心想要拥有一台这样的机械,减轻劳作压力的。 罗兰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等到所有客人离开,罗兰特地来到媚兰身边,与她击掌—— “梅利,干得漂亮!” 这是她和媚兰事先商量好的策略。她和媚兰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媚兰是局外人的身份,好多话都能说;而罗兰是主人,该坚守的底线由她来负责坚守。 这时的媚兰和卡丽恩正各自坐在一座藤编的椅子里,坐在走廊上晒太阳。 媚兰说了很多话,这时感到很疲劳,但她精神很好,看见罗兰的进展她也一样感到很振奋。 而卡丽恩一直不声不响。女人们身边放着一只大箩筐,卡丽恩和媚兰正将里面的棉枝取出来,将上面残留的一星半点棉花纤维小心地扯下来。 这是机械采棉不如人手的地方,无论机械多么先进,都没有可能做到像人手那样,将棉枝上最后一点棉絮都采摘干净。 这些棉花纤维虽然不多,但是待会儿送到嬷嬷的纺车上,还可以轱辘轱辘地纺出一小团棉线;再送上织机,也许就能给博或者韦德织一件小衣裳。 剩下的棉枝大多已经被晒干了,扔进灶膛就可以做燃料,用它们熏制食物,比如说甘薯干、腌肉和腊肠,也有一股十分特别的味道。 这都是经过筛棉机筛下来的废料,丢掉也完全可以;但是女人们舍不得那一点点棉絮,于是就拿来当手工活慢慢地做着——好在没有什么时间压力,她们甚至可以把这当成是一项消遣。 罗兰突然发觉媚兰的手一点一点地垂落。 她用征询的眼神看看媚兰,媚兰冲她点了点头。 罗兰赶紧请来嬷嬷,让嬷嬷把媚兰抱回屋,回到她的卧室里去。 自打生了博,媚兰的身体就一直很虚弱。她原本就瘦小,身材像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嬷嬷可以不费力地把她托起来。 罗兰赶紧让波克去请大夫来看看媚兰——但这一切,生病,看医生……却都是媚兰不想让希礼知道的。 “男人们以为他们知道一切,但其实他们什么也不知道。”罗兰心想。 她接到了一些信件,其中有一封是白蝶的,信上提到她上次见到白瑞德,从白瑞德口中听说了卫希礼正在亚特兰大“找工作”的事。 罗兰看了信只觉得眉心一跳,她闭上眼,伸手捂住心口,尽力按捺住那一股涌上心头的酸楚。 她告诉自己:感情是不可能战胜理智的。 确实如此。 但是—— 如果不是她被植入了对卫希礼的“好学生崇拜”的话,她看到这封信之后肯定会跳起来大骂卫希礼“好心当作驴肝肺”的。 罗兰甚至能够听见自己在对这个痴情的“思嘉”说:别傻啊,别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别人的丈夫……不值得—— 但是心底那种依恋依旧清晰。 她不能再继续留在塔拉了。 罗兰一咬牙,知道到了她该做决断的时候了。 刚好她手边放着另一封信,来信的地址上写着“新奥尔良——路易斯安纳”。 第102章 飘位面15 棉花采收季接近结束的时候, 塔拉的财政状况已经彻底扭转了。 塔拉出产的上等长绒棉,卖出了整个县人人都羡慕的高价——但出人意料的是,塔拉交的税金却比上一年少。 地方事务局不敢再向塔拉强征不合理的税金。这令罗兰长舒一口气, 心里暗暗感激葛伦森先生说到做到。 当然葛伦森先生也是为了他自己好, 罗兰的钱不用交税金, 就可以腾出来赶紧还清他那300美金的欠款了。 除了出售棉花换回了一笔钱,农用机械也开始创收——罗兰和手工作坊合作生产的农机, 除了有租金收入之外, 也开始渐渐卖出去了。 不止是本县,其他地方也有人到琼斯伯勒来购买农机, 他们一边掏钱, 一面抱怨着北方佬把他们的劳动力都夺走了。 “但愿这些东西能让我们以后不再需要那些黑人。” 小型农机的价格很便宜, 走的都是薄利多销的路子。饶是如此,县里还是出现了好几个仿冒的作坊。 罗兰有专利在手,丝毫不惧, 警告之后还让其中一家赔了钱。这让罗兰在县里的名声略微受损——大家都说郝嘉乐的长女固然能干,但是不尽人情。 只有和罗兰合作的那几间木器作坊在暗暗感谢上帝, 庆幸他们早早地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与罗兰合作。 塔拉餐桌上的伙食明显开始转好。 餐桌上不再只有甘薯和玉米粥了,肉、蛋、奶、白面粉开始出现。 嬷嬷的厨房里再度传出熟悉的香味——塔拉终于能够不用节制地购买佐料了。甚至第一天买来黄糖的时候,嬷嬷已经不记得应该往蛋糕里加多少糖。做出来的蛋糕让每个人都觉得齁, 可还是忍不住要把这高度含糖的点心往嘴里塞…… 每天晚饭前大家都会围坐在餐桌前诚心地感谢上帝:看起来他们已经把最困难的时光熬过去了。 卫希礼则觉得他终于可以提出离开塔拉的请求了——这时的塔拉,应该不再那么需要他了吧? 于是他在餐桌上向所有人宣布, 他在亚特兰大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圣诞节之前, 他想带着妻儿离开塔拉。 卫希礼说话的时候,罗兰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看得他心里一阵又一阵地发毛。 坐在罗兰身边的媚兰,虽然不说话, 但是眼神里透着吃惊:显然卫希礼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并没有征询她的意见。 “正好,我也有一个消息要宣布。” 罗兰等到卫希礼把话说完,清了清嗓子。 “之前我联系的茶叶商,终于有一个给了我肯定的答复,愿意和塔拉长期合作,从塔拉收购‘大红袍’。” “这是好事!”媚兰笑起来。 但是罗兰的语气多少让她意识到这个“好消息”有些不正常。媚兰扬起她那张清瘦的小脸,转过脸去望着罗兰。 罗兰却盯着卫希礼:“对方邀请我去谈合作,而我也恰恰想要借此机会离开塔拉一段时间——”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希礼要离开塔拉那真没什么,但是罗兰要离开,这…… 只听媚兰颤声问:“思嘉,你要去哪里?” “路易斯安纳,我要去新奥尔良。” 整张餐桌都安静下来,静了足足有十几秒——接下来人们同时开口,七嘴八舌:“思嘉,你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思嘉,你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 “离开一段时间?你要去多久?” “思嘉!……” 罗兰突如其来提出要走,卫希礼大吃一惊。 他心里极不舒服:罗兰做出这个决定,竟然完全没有和他商量。她就这么自己做了决定。 要知道,大半年之前,就在出发去亚特兰大“借钱”之前,她还是先来找自己商量的…… 卫希礼低下头,几乎想要伸出拳头,朝自己胸口打上一拳。 他半点用处没有,在塔拉交不出税金,濒临破产的时候他只能袖手旁观,只能逼迫她一个人出面去解决那些问题。 而他现在心里感受到的极度不舒服,难道就是白瑞德说过的,南方男人的自尊吗?——女人比他们强大了,他反而受不了了? 他陡然又想起那天在镇上,白瑞德对他说的话:“你有可能帮到了我”。 这么说来,他去亚特兰大的决定,才是促使她决心离开塔拉的真正原因吗? 她牵挂他,她想要给他安排一个妥当的容身之处,但她又知道不能和自己这么长久地住在同一屋檐下—— 哦,天那——卫希礼心想,这个事实真是太残忍了。 她是强大的,她是不需要他的。 但是为了他她可以离开她辛辛苦苦捍卫下来的塔拉——她拯救了它,却又离开了它。 “拜托,希礼,我需要你。” 罗兰一双绿色的眼眸抬起,平静异常地望着坐在餐桌对面的男人。 “还有你,梅利,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塔拉。” 她伸出手去,轻拍身边这个女人瘦弱的肩膀。 “我去了新奥尔良,如果你们再去亚特兰大,这里就只剩卡丽恩和威尔……这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卡丽恩和威尔相互看看,他俩在这一场争论中几乎沦为工具人。 媚兰握住了罗兰的手,想了片刻,转过脸来对丈夫说:“希礼,你那份工作真的那么重要吗?能不能明年再去?……我们,能不能留下来帮一帮思嘉?” 卫希礼迟疑着不敢抬头。 令他胸口隐隐作痛的,正是那种被叫做“男人自尊”的东西——她把一切都替他安排好了,然后自己抽身离开…… “希礼,听我说,”罗兰身体前倾,向卫希礼那个方向又靠近了些,“你就真的……不想重建‘十二橡树’吗?” “虽然‘十二橡树’庄园被毁,但是地产还在你手里。塔拉现在的出产足够替你支付那片土地的税金。而你住在塔拉,可以使用塔拉的所有农具和一切机械,等到明年,你完全可以把‘十二橡树’的土地也重新耕中起来。” “再过上几年,你就可以让‘十二橡树’完全复兴,你和梅利可以住在自己的大房子里,博可以在自己家里长大……” 卫希礼突然伸出两只拳头,重重地敲在桌面上。 “咣”的一声巨响,桌上的杯碟盘子尽皆乒乒乓乓乱跳。 他得到了一个短暂的机会来发泄心中的愤怒。 他是愤怒的,无能狂怒—— 他知道自己这次绝对没有办法离开塔拉了。 她给他抛出了一个无法抵挡的诱惑:重建“十二橡树”。 这个前景会将他未来的十几年都绑缚在这片土地上。 人们都惊讶地望着卫希礼,媚兰笑着替丈夫解释:“希礼真是太激动了。” 听见这句话,卫希礼感到一丝绝望,他的愤怒在这一瞬间完全从他的身体里溜走了,现在的他,是仓皇的,是惶恐的。 “对不起,各位,” 他听见自己在虚弱地道歉。 “我确实……确实是太激动了。” 卫希礼的嘴唇翕动,含含糊糊地说。 别人都已经为他做到了这个程度,他还有什么资格愤怒? “谢谢你们,”罗兰真诚地向媚兰和希礼致谢。 “那么我可以理解为,你们会留在塔拉,帮我照看这片土地了?” 卫希礼抬起头来,望向那对他熟悉的绿眼睛。 在这一瞬间,他恍然觉得自己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凄然的悲苦的思嘉,她在祈求自己不要离开,她只要求他不离开塔拉,他留在她能触碰到的地方就好; 另一个却是强大的一言九鼎的思嘉,眼里带着笑谑,仿佛在说:男人的自尊不可伤害是吗?那么我就先一步离开,给你自尊的空间。 卫希礼颓然点了头,“重建十二橡树”的愿景给他带来的似乎不是欣喜,而是沉重的负担和压力。 罗兰却露出笑容,再三向他和媚兰致谢。 接下来就是出行细节的安排——罗兰最终决定自己先带普利西去新奥尔良看看情况,站稳脚跟之后,再由塔拉的人把韦德送过去。 当罗兰提出要接走韦德的时候,塔拉的人顿时完全明白:她是真的要离开,她要让出塔拉了。 晚间,罗兰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查看账本,计算塔拉的各中收成。 这时她书桌上的油灯已经换成了插着多支蜡烛的烛台,烛火明亮——在物资管制和财政紧缩过去之后,奢侈地同时点着好几支蜡烛已经不会给罗兰带来心理负担。 一个瘦小的人影走进来,亲昵地坐在罗兰身边。 她伸手拨弄罗兰垂在肩后长长软软的卷发,柔声问:“思嘉,我最亲爱的,你知道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 “我只想问一句,你要离开塔拉,是因为我们吗?” 罗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个女人果然和她预想的一样聪明。 “当然不是。” 她只能矢口否认。 “确实是因为我想去一趟新奥尔良——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更确切地说,我想去一个没有人认得我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凭我自己立住脚。” 这个理由勾起了她对亚特兰大的厌恶之情——不仅仅是“植入式情感”带给她的感受,还有那天在弗兰克的婚礼上,人们挑剔审视的眼光。 韩查理的寡妇,曾经向白瑞德那样的浪子借钱——他们两个就必然有点儿什么。 因为这个,罗兰更加迫切地想抛开“过去”给这个人设横加的各中枷锁,去一个新的空间大展拳脚。 “哦,思嘉,你真是太勇敢了。” 在罗兰面前,媚兰从来不吝惜任何溢美之词。 “但是……这真的需要你就这么离开家吗?即使和新奥尔良的茶叶商人做生意,你也可以在新奥尔良和塔拉之间经常往来的。” 媚兰睁着她那双大眼睛,依旧十分不解。 罗兰顿时叹了一口气:要瞒过这么聪明的媚兰可真是不容易啊! 于是她开口:“我要离开塔拉,其实是为了威尔和卡丽恩。” 媚兰眼珠转动——马上就明白了。 威尔是战争结束之后加入塔拉大家庭的新成员。当初他病得快死了,是卡丽恩替他护理,让他一天一天好起来的。 威尔明显对卡丽恩有好感,但是卡丽恩放不下她那个已经过世的男朋友布伦特·塔尔顿。 在过去塔拉那段积极恢复生产的日子里,威尔又和罗兰走得很近——他是她所有创意的执行者,他从她口中领会她的各中意图,把一件又一件神奇的工具制作成型。 在所有人眼里,威尔和罗兰相当亲近。而罗兰这个寡居的身份不应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亚特兰大城里,和罗兰差不多年纪的 但是当事人本人都知道:他们是好哥们,好合作伙伴……她和他之间是杠杠的友谊。 所以罗兰才要留一片空间给威尔和卡丽恩。 在罗兰看来,要把卡丽恩从她自己给自己营造的坟墓里唤醒,只有威尔有这个能力。 媚兰这些没话说了,她只能靠在罗兰身边,伸手轻轻去梳罗兰那一头漂亮的头发。 “那你一定要经常回来,或者等威尔和卡丽恩结了婚,你就回塔拉来。你是知道的,我们都会是你的后盾。我,希礼,我们都是……” 媚兰说着,罗兰心里微沉:希礼会怎么想她并没有把握,但是媚兰这话却十分真诚,媚兰能说出来,她心里就真的是这么想的。 原来那个郝思嘉,现在的她,还有卫希礼,其实都在联手欺骗媚兰。 这中欺骗给罗兰造成了心理压力,一定程度上是让她离开塔拉的原因。 这么想着的时候,书房门口忽然响起咳嗽声。 威尔出现在书房门口,抱着双臂,很无奈地望着罗兰:“思嘉,不要这样!” “说实话,思嘉,你去新奥尔良到底是为了什么?” 威尔是罗兰的老搭档,他一开口,罗兰就立即格格地笑了起来。 “就是馋了,想去那里吃海鲜。” 新奥尔良是港口城市,盛产各中各样的海产,即使在后世也很出名。 “这还差不多,听着像实话!”威尔冲罗兰扬扬手,用拐杖支着身体,慢慢离开,同时丢下一句话。 “卫夫人说的也算上我一个,思嘉!” “要是在外头遇到了麻烦,请你马上回来。塔拉是你的家。” “好!” 罗兰的眼睛里闪着光。 跟威尔相处她始终觉得没压力,很愉快。 她接着转向媚兰。 “梅利,你留在塔拉,能照顾好你自己吗?你的身体……” 媚兰笑得像一朵盛放的花,她双手捧起罗兰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说: “思嘉你放心,我已经在渐渐好起来了。” “要不要告诉希礼……” 媚兰马上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今天这么一说,希礼一准要开始筹划重建的事儿。” “他没有必要知道这些,我不想让他分心。” 罗兰觉得媚兰对希礼好得令人嫉妒,她实在忍不住了,小声问了一句:“梅利,你为什么要对希礼这么好?” 言下之意:他值得吗? 媚兰嫣然一笑,拍着她的手说:“那是因为我爱他呀,就像你爱查理一样。” 罗兰:…… 爱情这件东西,真是一样她时常会遇到,甚至能亲身体会到,但是却又没办法用逻辑去理解,用思想来表述的东西。 她把媚兰送出办公室,回到桌子跟前。 她的视线落在书桌上堆放的一大堆信件上,白蝶的来信露出一角。 正是白瑞德把消息透露给白蝶知道,罗兰才得知希礼正在亚特兰大找工作的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做得对不对,但是反正为了不让卫希礼夫妇离开塔拉,她选择了自己离开。 她忍不住又想起白瑞德这个人,想起他曾经说过的。 “塔拉太小,根本困不住你——你迟早有一天要从那里走出来。” 第103章 飘位面16 离开塔拉的前一天, 罗兰去找了卡丽恩。 卡丽恩依旧在她自己的屋子里祈祷,怀里抱着埃伦留下来的那本玫瑰经。 原本这经书的封皮都已经破烂不堪了,但最近卡丽恩拿到了点零花钱, 终于能够买了一块漂亮的天鹅绒布, 给这书本做了一个漂亮的封皮。 罗兰走进屋,轻轻吻了吻卡丽恩的额头。 她问卡丽恩:“你还记得布伦特吗?” 她指的是布伦特·塔尔顿, 卡丽恩唯一爱上过的男孩。 卡丽恩听见这个名字顿时笑了,闭上眼睛, 用手轻轻按着心口。 罗兰越看越心酸, 看起来卡丽恩就像是要带着这份感情走进坟墓一样。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卡丽恩的肩头, 小声说:“我昨晚梦见布伦特了。” 卡丽恩睫毛一颤, 睁开眼睛望着罗兰。 “他要我告诉你,如果错过太阳你流了泪, 你可能也会错过星星的1。” 卡丽恩再度闭上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又流出泪来,并且开始小声啜泣,无法自制。 罗兰张开双臂抱了抱她,然后从房间里退出来, 对守在门外的威尔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以后我就拜托你照顾她了。” 威尔一脸严肃,仿佛从罗兰这里接下了了不得的重担。 在这场告别之后,第二天, 罗兰出发去了新奥尔良。 新奥尔良是一座海港城市。在这里,密西西比河打了一个巨大的弯,流入大西洋。这座城市沿河而建,街道就像是一把扇面的扇骨, 从弯曲的河道起始,热力四射地向远处发散。 这座城市里拥有一个庞大的法语区,毕竟最早是来自法国的殖民者在这里为城市搭出了最初的框架。 但是法语区的建筑却大多是西班牙式的,拥有西班牙人骨子里的奔放和浪漫。这大概是法语区的房子在一百年前都被一把火烧掉,之后由西班牙人主持了重建的缘故。 罗兰在上一个位面学会的法语在这里还是很有用,她在法语区游荡毫无语言压力。 当普利西怯生生地问起罗兰,是从哪里学的法语时,罗兰满不在乎地回答:“埃伦,埃伦会说法语,她教的我。” 是的,她的母亲埃伦来自一个远渡重洋的法国上层家族,她的外祖母索兰格·罗比亚尔据说是一位出了名美貌的法国老太太,结过三次婚。 初来乍到,罗兰带着普利西在这座城市里四处闲逛游荡,好奇地看待这里古老而又新鲜的气象——是的,古老的城市,同时又是商埠。 说它古老,只是因为它比亚特兰大要老得多了。亚特兰大与郝思嘉这个人物同龄,因此完全是一个工业化的新兴城市。 新奥尔良则不然,它的建筑风格是欧式的,处处透着古雅,不像亚特兰大,完全是一副冷淡的实用主义模样。 眼前的这座城市永远都是流动的,外界来的新鲜事物正源源不断为它注入新鲜血液,为它永葆青春。 船只都停靠在港口,正在将从利物浦和南安普顿运来的大批货物卸下,然后再将美国南部的各种商品装载上船,这些商品绝大部分是玉米和棉花。 也时不时有不少小船从这里出海,驶向佛罗里达,以及更南的古巴,把大量没有经过海关的哈瓦那雪茄和朗姆酒运回来。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是各式各样的人:商人、走私客、渔夫、农民……从事各种各样营生的人。罗兰见到了说着欧洲大陆腔调的商人,欧洲白人在本地的后裔,也见到了大量的黑人、印第安人,和各式各样的混血儿。 看起来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她要和各种各样背景人打交道——这个前景令罗兰摩拳擦掌。 罗兰的行李已经事先送去了黎塞留旅店。她在逛够了,看够了之后,也慢慢溜达回旅店去办入住。 “对不起,我们不能接待单身入住的女旅客。” 旅店的经理见到了罗兰和普利西之后说。 “为什么?”罗兰直截了当地问。 她这甚至都不能算单身入住,这不还带了一个普利西吗? 经理抱歉但是坚决地回复:“因为我们旅店不希望接待从事不当营生的女性。” 竟然是这个原因——可以想见这里的皮条客有多猖獗。 但这对于罗兰来说的确是令人上火的冒犯。 “第一,我只在这里住两晚——” 她只要找到一个可以暂时落脚的住处,就会立即从旅店搬走。 “第二,你们默认单身入住的女客都有可能从事不当营生,这对女性是极大的冒犯。难道你们的女性亲属就不会有需要单独出门的时候吗?” 经理却不肯通融:“您只需要找到一位能为您作保的绅士,之后您在本店住多久都可以。” “一个男人出面作保,难道就比我自己的保证与宣誓更有效吗?” 罗兰抗议无效,她被告知:必须得找到一个认识的男人作保,否则就得另寻住处。 “整个上城区的旅店都有这样的要求,您如果做不到,就只能去下城区找地方住。” 上城区的治安比下城区略好,住在下城区的单身女性,在提心吊胆之余也很容易被人在背后说三到四。 “韩夫人,思嘉?是你吗,思嘉?” 突然有个声音在她背后打了声招呼,是白瑞德的声音。 罗兰吐出一口气。 白瑞德的出现对她来说既及时又尴尬,及时的是他能替自己充当一个“保人”,尴尬的是需要他作保的竟然是这种内容——不会从事不当营生? 罗兰感觉像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哦,白先生,原来您认得这位夫人。” 从旅店经理的态度来看,白瑞德是这间旅店的常客。 几分钟之后,白瑞德当着满脸愠色的罗兰签下了一份保人的证明。 经理的那张脸,在见到白瑞德之后,几乎已经写上了“大拍马屁”四个大字。他不住口地恭维白瑞德,并且立即招呼门童,让人把普利西和罗兰的所有行李都带到她的房间里去。 “思嘉,你们女人要摆脱这些偏见,还需要再多几年。” 白瑞德在罗兰耳边悄悄地说。 罗兰:确实…… 如今战后,但凡略有些姿色的单身女性都被认为是从事“不当营生”。 能嫁的女人都嫁了——只要身体完好的男人,再略有些身家,不管多大年纪,都是婚姻市场上的抢手货;剩下的那些,社会似乎也没给她们什么其他选择。 “不过,您怎么到新奥尔良来了?” “来谈生意。”罗兰没好气地简要回答。 “哦?需不需要为你介绍‘生意伙伴’?” 白瑞德伸手潇洒地理了理外套的衣领,看似随意地问。 罗兰这才注意到他穿得很光鲜,白色的外套领子上滚着蓝边——这副光鲜的行头是卫希礼或者威尔根本没办法想象的。 “谢谢,不必了,我事先已经和对方联系过了,明天就去拜会。” “哦,这样啊。”白瑞德心里有点好笑,脸上却故意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您只在新奥尔良逗留两天吗?” 罗兰故意含糊其辞:“嗯,在这里只住两天。” “那我更应该抓紧时间,请您吃一顿晚饭了。您初来乍到,一定不知道该享用哪里的餐厅。” “您先休息吧!晚上我再来邀请您。” 白瑞德看见罗兰迟疑,突然在她耳边笑着说:“我可是豁出自己的身家和名誉为您作保的人,您不至于不让我请您吃一顿饭吧?” 罗兰紧抿着嘴唇,似乎有火焰在她绿色的眼眸里燃烧。 ——这家伙为她作保,证明她是良家妇女,怎么还就得豁出身家和名誉了? 白瑞德很清楚这是她生气的前兆,当下哈哈一笑,扬长而去,把她晾在旅店里。只有旅店的经理还留在客厅里赔笑,随时准备承受她的怒火。 晚上,白瑞德真的到旅店来,恭恭敬敬地请她去附近的餐厅吃饭。 他穿着全套礼服,戴着手套,打着领结。罗兰有些不情愿,但到底还是去换了一件她带来新奥尔良最好的裙子,耽误了一点时间。 “夫人,一定要尝试一下这里这座城市最美好的食物。” 白瑞德眉开眼笑,仿佛能请她吃饭是平生夙愿。 他带她去了一家高级餐厅——这令罗兰感到很新鲜。在这个位面里,以及在之前的各个位面,罗兰都还没有尝试过“餐厅”这种商业形式。 以前的位面里她要么大富大贵,要么小富即安,家里都供养着手艺不错的厨子。 刚进入这个位面的时候她却穷到吃了上顿却还不知道下顿在哪里,更加与“餐厅”这种东西无缘。 但是白瑞德却可以,白瑞德带她去了法语区最好的一家餐厅。 他点菜,点了一上岸就送到餐厅里的新鲜生蚝,用红酒烹的阉鸽胸肉和白酒烹的开口牡蛎;他也点了酒,点的酒很有品味,酸度刚刚好,能柔和地衬托她面前的鸽子和牡蛎。 而她拥有不会为他丢脸的仪态。 上一个位面的寄宿学校里她学过淑女全套用餐礼仪,她知道怎么用刀叉去对付开口的牡蛎,知道怎么把生蚝悄无声息地送入口中而不发出“哧溜”一声……她的动作高贵优雅到白瑞德根本看不下去。 “思嘉……我倒还不知道你……” “你一直以为我是在塔拉长大的乡下野丫头,对不对?” 白瑞德失笑,将腿上的餐巾放在一边。 “我怎么敢!” “嘉乐是从爱尔兰逃难来美国的这没错,但是埃伦和她的家族是查尔斯顿的法国名门望族。” 他的目光明亮,望着她那张板着的小脸。 “所以你一直在用埃伦教给你的法式教养来伪装自己,掩饰自己内心深处属于爱尔兰人的热情。” 罗兰放下手中的刀叉,微微眯着眼睛,专注地望着他。 很显然,在这个位面里,最了解她的男人,不是嘉乐,不是希礼,不是威尔,是眼前这个家伙。 白瑞德突然将手中的刀叉朝面前的盘子里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响,惊吓到了整个餐厅里所有的人。人们错愕地转过脸,看向这个破坏餐厅礼仪的家伙。 “对不起,思嘉,我带你来错地方了。” 白瑞德冲着匆匆抢上来的侍者递出一叠钞票,这叠钞票足以让侍者闭嘴,一个字都不说地把他们俩恭送出餐厅。 他挽着罗兰,在新奥尔良的街道上走得很快。罗兰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转了几个弯,她扬起脸,向他投去询问的眼光。 “哈哈,我说过的,应该带你尝试这个城市里最美好的食物——” 他带她飞快地走了五分钟,突然推开一家小酒馆的门板就走了进去。 “老规矩,来两份招牌——” “再来两杯朗姆酒和冰水。” 罗兰却望着这小酒馆里的人们发呆。这里的人三三两两,散坐在吧台和几个卡座之中。 他们打扮各异,但是穿成像瑞德这样的,站在这间酒馆里,绝对是个异类。 而且,这间酒馆里,除了瑞德这样的白人男子,还有黑人、棕色皮肤的西班牙人…… 这个地方……能提供这城市最美好的食物? 很快,酒先送上来了,粗制的玻璃杯里盛着浅浅的一盅,另外附赠了一杯冰水。 罗兰好奇地尝了一口,只觉得蜜香浓郁,但酒的度数很高,和刚刚在高级餐厅里喝到的葡萄酒不可同日而语,只饮一口她就觉得醺醺然。 她只得评价:“这酒……有点儿上头。” 好在食物马上也送上来了——两三种不同的食物,全部堆在同一只深盘里,最底下是用秋葵炖的浓汤,浓汤上舀了一大勺用香肠和海鲜做成的烩饭,在最上面,铺了一层满满的小龙虾。 看这食物的规模,几乎能直接从盘子里冒出来。 瑞德满不在乎地扯过一幅油迹斑斑的餐巾,直接往领口一塞,转过脸用挑衅的目光看着罗兰,似乎在说:“我的法兰西淑女,这里你可以吗?” 罗兰:吃小龙虾……这谁怕谁? 什么礼节仪态规矩,在美味面前,都一边去吧! 她顿时从自己的手提袋里掏出手帕,也学着瑞德的样子往领口一塞,然后把手提袋往高脚凳下一扔,伸手就去抓那些从盘子直冒出来的小龙虾。 秋葵汤给这些龙虾带来了一场鲜美而浓郁的酱汁,同时也让罗兰的十指沾满了粘稠的汤汤水水。 罗兰却手下不停——吃小龙虾这种事,能难得住她? 白瑞德顿时看见她毫无顾忌地剥虾吃虾的样子,看见她把手指放进嘴里轻吮,看见她满手黏糊糊地就去抓盛着烈酒的玻璃杯…… 这副景象似乎是印证了她在白瑞德心中的想象,又似乎给了瑞德无限的惊喜。 接下来这低矮昏暗的小酒馆里,就回荡着瑞德放肆的大笑声:“好,好!我真没想到……” 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一种淑女。 罗兰冲他翻个大大的白眼——淑女也是会吃虾的。 话说回来,瑞德说这是新奥尔良最好吃的食物,完全没说错。她面前这盘秋葵汤加炖饭加小龙虾,是她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鲜美的食物,里面加入了各种香草调料,味道浓烈,异香扑鼻。 配对这样浓烈味道的食物,朗姆酒入口的满口香甜与之很搭。 然而这样汁水淋漓的吃法却不是她那小小一方手帕能够招架的。罗兰吃到兴起,竟然没有留意到她的脸颊上也沾上了不少秋葵汤。 瑞德顺手从他的领口把那幅餐巾扯了下来,握在手里,靠近她,想要擦一下她那张快要花了的玫瑰色脸颊。 ——想想就觉得有点暧昧! 罗兰却突然一抬头,刚刚好避开他那只大手—— 恰逢提琴的弓触碰在弦上的声音响起,大提琴拉出一个深沉悠扬的音调。 罗兰又惊又喜:“竟然有乐队?” “这里竟然能听到纯正的布鲁斯?” 新奥尔良犄角旮旯里的一个小酒馆,即将上演纯正布鲁斯现场。 是的,挤在酒馆一角,准备开始奏乐的小小团体,从提琴手、小号手、鼓手,再到准备开始唱歌的人,全都是黑人。 瑞德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想:是不是该怪自己把这乐队请来的不是时候呢? 真要怪,恐怕只能怪,他深知她有多么喜欢乐队。 第104章 飘位面17 等到罗兰跟随白瑞德走出这间小酒馆的时候, 她踉踉跄跄,头重脚轻。 享用朗姆酒那甜蜜的口感与香气,就也不得不承受它的烈度。 “等我在这里安定下来, 我也要开一间这样的餐厅——” 罗兰将手一挥, 刚好避开了白瑞德来扶她的手臂。 街道两旁的屋子里映出灯火,映在他眼眸之中, 令他的眼神看起来很奇特。 “开一间餐厅?” 他忍不住失笑。 “要在国家兴建的时候‘赚大钱’的人,没想到你竟然只有这么点志向?” 罗兰却摇摇手, 很认真地说:“要赚钱太容易了——” 她的种植园, 她的精品茶种, 她的专利……哪一样不会给她带来可观的收入? “最重要的是要娱己——做人要开心!” 她只在这里逗留了大半天, 造访了一间餐厅、一家小酒馆,就已经喜欢上了这座城市。 它拥有丰富的物产, 新鲜的海货源源不断地从渔船送到岸上;它又有如此令人着迷的烹饪传统, 各种浓烈馥郁的香草和调味料在食物中运用得淋漓尽致。 除此之外,还有音乐…… 最重要的是,这座城市是开放的,不问出身,不问来历, 她和瑞德一起缩进街边的小酒馆里也没有人对他们品头论足。 不像在亚特兰大,邻居和亲戚们能准确地知道你每一天的全部动向、孩子哭了几次、晚餐餐盘上放着什么…… “我想,我很喜欢这座城市——” 她避开了瑞德的手臂,独自一个人辨认方向往回走。 “别胡闹!” “你是不能夜里一个人独自走夜路的。” 自从战争结束, 无数被解放了的黑人涌入城市,战俘回归故土,城市里便挤满了三教九流。人口过剩,城里自然而然地孳生贫困与不安定。晚间的治安糟糕得很, 女士们独自走夜路相当危险。 罗兰却冲笑着白瑞德摇了摇手—— “就冲她,我也不能跟你一起走!” 白瑞德驻足,顺着她伸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远处,一驾马车停下来,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走下马车,远远地等着瑞德。她顶着一头艳丽的红头发。 贝尔·沃特琳。 她也在新奥尔良。 罗兰一个人走在前面,白瑞德双手插在裤兜里,不徐不疾地跟在她身后。 他很快发现,红发女人的出现只让她的心情坏了那么片刻,之后她又很开心地走在碎石子铺就的街道上,步子迈得像是舞步。 ——就很郁闷。 她难道不会觉得嫉妒的吗? 但很快她走到了光亮的地方,明亮的光线照亮了她身上的衣饰,也照亮了刚才那顿“美餐”给她裙子上留下的油斑和污渍。 她顿时“糟糕”了一声,赶紧去找手帕来想擦,却还哪里找得到? 他听见她的叹气声,他想起她早先说过的,已经约好了人,明天要去拜会。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看来今天晚上他这一场胡闹也不算是徒劳无功,至少她以后每次想起这段经历,就会既开心又懊丧。 她会记住和他在一起的这个夜晚。 罗兰听见这种得意的笑声,更是气到上头,转身冲瑞德走来,伸出一对粉拳,冲着他胸前捶了两下。 瑞德突然生出冲动,不顾她的抗议,把她往自己怀里使劲儿一拥。他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她那对燃烧着愤怒的绿色眼睛。 在过去的那么长时间里他见过很多人,男人女人,他见过他们的眼神,失落的、绝望的、贪婪的、颓废的……只有眼前这对眼睛如此生气勃勃,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然而他最终也没敢造次,没敢冲着她那对红艳艳的嘴唇吻下去——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抗议,她的嘴唇不屈地使劲儿抿着。 瑞德有种感觉,如果现在冒犯了她,恐怕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理睬她了。 于是他松开了女人,伸手揽着她往旅店去:“夫人,您别走错了方向。” 旅店里—— “普利西,来,好孩子,接过你的思嘉小姐,给她多喝一点水……” “不要让她就这么躺着睡过去,你去多找几个枕头,帮她把身体垫高——嗯,对,这样明天早上她不会因为水肿而咒骂我。” “待会儿你帮她把这身裙子换下来,带着油渍的那些地方用肥皂水搓一下,然后在火炉旁边放着烘一会儿,再细细地用小刷子把衣料表面的绒毛剔出来……” “什么?你不会?” 白瑞德心里感慨:郝家雇佣这个小女仆,别是在做慈善吧。 “那你就什么也别动了,把这个别针给她——” 他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想送给她的钻石别针,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一句:“是我借给她的,要她别弄丢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罗兰已经坐在了茶叶商人的会客室里。 昨晚的冲动令她后悔不已,但好在一切还在掌控之中。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没有因饮酒而脱水,也没有因为喝了过多的水而面颊浮肿,衣服上虽然有一块最大的污渍没法儿完全洗掉,但是白瑞德借了一枚钻石胸针给她。 这些足以让她气定神闲地坐在茶叶商人对面,坦然地接受对方的打量。 “夫人,您今天有更多的茶叶样品带来吗?” “上次那些样品太少了,我无法判断您茶场的出产是否能够保证一贯的品质。” 罗兰微笑着递上新出的样品——现在的茶叶盒已经和最早的那一批又不一样了。这些盒子已经不是用锡铁罐头回收改制的盒子,而是真正上好的锡盒。 茶商小心翼翼地打开锡盒,用茶匙舀了一匙茶叶堆放到白纸上,仔细观察颜色和形状,然后闻味道,最后喊了仆人过来,用这些茶叶沏了一壶。 茶香氤氲,茶商陶醉。 罗兰坐在对面略有尴尬——很可能对方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上等好茶里,把她给全忘了。 “啊呀,夫人,我几乎把您给忘掉了。” 罗兰:果然如此—— 清醒过来的茶商终于想起来还要谈生意。 “说实话,如果不是葛伦森先生提起他曾经在您的种植园见过茶树,我根本就不敢相信——” 难怪罗兰联系了那么多茶商,最终只有这一位邀请她来面谈合作——敢情是因为遇到了“眼见为实”的人。 罗兰略感庆幸,幸亏当初有葛伦森先生亲眼到塔拉去看了一眼她的老茶树。 “新世界竟然也能产茶?!” 罗兰笑了:欧洲人习惯于把他们熟悉的那一片大陆称作“旧世界”,把美洲、非洲和澳洲称作“新世界”。认为“新世界”不会出产他们熟悉的作物,这是妥妥的误区。 不过,来自故乡的上好茶种生长在她自己的土地上,这也出乎罗兰的意料。 但既然上天赐予了她这样的礼物,那她自然也少不了要引导好好宣扬一下——不仅仅是在位面里,也为了位面商店,为了源远流长的华夏茶文化。 “您是品惯了绝顶好茶的人,在您看来,这种茶的品质如何?” 茶商感慨道:“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的茶。” “您这茶种来自哪里?” “来自远东,华夏!” 听见这个地名,茶商顿时肃然起敬。茶和茶文化源自华夏,做这行生意的人人都在心中存了敬畏。 茶商又说起如今的茶市:“从印度装船的大吉岭和阿萨姆茶,在英国和美国大受欢迎。但要我说,都及不上您这茶的万分之一。” 罗兰顿时笑了:“产量也及不上那些的万分之一。” 她把塔拉实际的产量一说,茶商顿时变了脸色。 近两年的产量,都是茶叶商用一只手提箱就能全部装走的。等再过几年产量上去了,恐怕也只是一小车而已。 “只有这么一点点……”茶商几乎要惊呼。 很显然,这种茶产量虽好,但是产量是远远达不到茶商的要求。茶商担心这没法儿给他带来足够的利润。 “恭喜您!” 罗兰垂下眼帘,认真地道贺。 “只要您同意与塔拉,在新世界出产的这种极品好茶,就全部是您的了。” 在这个位面的时代,饥饿营销似乎还没有出现,但是“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人人都懂。这茶叶商顿时被罗兰搬出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唬得一愣一愣的。 的确,放眼整个大陆,都没办法再找到和眼前这种茶一模一样的替代品了。 “那……那华夏呢?”茶商惶恐地问着。 做一行的人对华夏有一种天然的敬畏,茶商没准把这“大红袍”想象成在华夏遍地都是,随手可得的佳品。 “您放心吧!这样的好茶,华夏又不是不识货,怎么可能任它流出国境,进入别的市场?” 于是罗兰把“大红袍”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眼前这茶商听说,告诉他真正可以算得上是“大红袍”的,全天下只有三株,产量极其稀少,绝大多数都作为贡品。 其余市面上即使偶尔出现,也都只是“大红袍”的子子孙孙。 这些子孙后代之中,有一枚偶尔在塔拉的土地上生了根,由此成为“新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好茶。虽然与华夏的母株比起来,依旧无法望其项背,但是足以让全世界有机会对真正的“极品茶”略窥一二。 “这是个好故事。” 茶商终于从中获得了一些灵感。 他开始激动,起身站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不停地搓着手。 “夫人,您真的启发了我。” “我原本想把这些茶送到纽约的拍卖行,但是听了您的话,我决定把它送到伦敦去。在伦敦的拍卖行拍卖——” “不过,您是怎么知道这些故事的呢?” “还有这茶叶的制法,我以为只有在华夏才会有人懂得怎么将采摘下来的茶叶焙制成茶。” 罗兰笑笑,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表现得高深莫测。 “我自己有种植园,又做着这一行的生意,自然多少要有些了解。” 罗兰不说过程,只说结论。 因为什么她都没说,所以才更加无懈可击。 “您和塔拉合作,塔拉自然会与您共同进退——” 罗兰谈妥了与茶商合作的条件,起身与茶商握手。她与这茶商谈的是长期独家专供,茶商不会担心她把“大红袍”供应给别家,因此可以放心大胆地宣扬“物以稀为贵”。 等到“大红袍”参加过伦敦的拍卖会,身价就会层层地往上翻。到了那时,罗兰自然会从茶商这里分得她应享有的那一份利润。 “夫人,我向您保证,不出十年,‘塔拉·大红袍’这个名字,一定会风靡全球,成为顶级茶的代表。人人以珍藏这种茶叶为荣。” 茶商此刻信心十足,踌躇满志地向罗兰保证。 罗兰心知她还有一份位面商店的分红,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大红袍”这个名字,现在就能在位面商店里走红,让大家都尝尝这种绝顶好茶的味道。 毕竟在22世纪,人们已经模拟出完美栽培武夷岩茶的种植环境——“大红袍”虽然依旧珍贵,但已经不再那么稀缺,是人人能够喝得到的佳品了。 离开茶叶商人的办公室,罗兰脚步轻松。 她招呼一直在办公室外瞎逛的普利西:“走了……我们下午还有很多事要办!哦,对不起,刚才没有看见您,白先生。” 在这里看见瑞德,罗兰也是很服气的。 “您好!”瑞德兴高采烈地向她打招呼,“我看见了您的女仆,因此停下来和她聊了几句。” “我看您满面春风的样子,事情想必进行得很顺利?” 罗兰点点头:“是的,很顺利。” 白瑞德顿时满脸喜色:“看来我的‘好运别针’确实能够带来好运。” 罗兰低头瞅瞅胸口别的那一枚钻石别针。 他借给她的这枚别针刚好遮住了她的裙子前襟一大块难洗的油渍,令她不至于在茶叶商面前显得失礼。 她立即动手把那枚别针摘下来,还给白瑞德说:“谢谢您,这您也明说是借给我的,我现在就把它换给您。” 白瑞德接了别针在手里,心里埋怨自己嘴快。 “不过,它能带来的好运,似乎只在您身上才会显现。” 瑞德一时再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能说服她把这枚“礼物”收下的了。 谁知罗兰了然地笑了笑,说:“谢谢您,不过我能谈成这笔生意,应该也不全是因为好运的缘故。” 她对整个市场的了解,对人性的观察,以及一本正经地天花乱坠的能力,都是帮她赢下这笔独家订单的根本原因。 当然了,最要紧的,还得归功于“大红袍”本身,是真正的绝品好茶。 如果说唯一能称得上是“好运”的地方,就是这个茶叶商非常爱茶懂茶,敬畏来自华夏的茶文化。罗兰和他谈起这笔生意,并没有感到太过费劲。 白瑞德被她这份自信当场噎了回去,钻石胸针托在手里托了半天,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他问罗兰:“我记得,您在这座城市只打算待两天?” 罗兰刚到时入住旅店,确实是这么告诉白瑞德的。 现在她也一本正经地点头:“是的,我独自出门,不仅没有带上韦德,连我家的猫都没带。现在已经很想念塔拉了。” 确实如此,她这次到新奥尔良来,谁都没带,因此更加没办法带猫——现在怪想念的。 但事实上,她刚才招呼普利西的时候差一点就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了:“下午我们去找房子。” 白瑞德听了,点点头,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行礼:“那么,夫人,祝您回塔拉一路顺利。” 罗兰也一本正经地向他告别,然后扬着头带着普利西离开。 白瑞德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好笑: “亲爱的,你昨天晚上自己说过的话,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吗?” “等我在这里安定下来,我也要开一间这样的餐厅——” 昨天晚上她信誓旦旦地说。 但那时酒后之言,不晓得她能不能当真。 “思嘉,你现在终于打破了家人和朋友给你的那张人情世故的枷锁,就不要再回去了好吗?” 第105章 飘位面18 罗兰是故意要避开白瑞德的——没办法, 情绪使然。 她对于他的“植入式情感”就是“不喜欢”与“被冒犯”。 再加上红头发的贝尔·沃特琳——她知道白瑞德和贝尔是什么关系,她也认可正常的成年人都有这种需求,但是她不打算把自己搅和进去。 她撒了一个含含糊糊的谎, 假装她已经谈完生意了, 要回塔拉。 而他恭敬地向她告别,并且表示希望以后能在亚特兰大或者塔拉再见。之后就转身, 他的身影消失在那扇形的街道上。 罗兰松了一口气,觉得白瑞德如果能够早点离开新奥尔良, 就真的再好不过了。自从踏上新奥尔良的土地, 她似乎就从未离开过这个人的影子。 “走, 普利西, 我们去找房子!” 罗兰斗志昂扬地说。 她的黑人小女仆此刻正蹲在路边打瞌睡,这时候总算站起来揉了揉眼睛。 “您在办公室里的那会儿, 白先生可一直都在那。” 罗兰:……难怪自己一出门就会遇见这家伙。 “他还给了俺十美分去买甘蔗水喝。” 到了季节, 这新奥尔良的街道上满大街都是卖甘蔗水的小摊贩。 “俺把这十美分收着,俺要给迪尔西买件礼物。”普利西满心惦记着家里人。 “收着吧!”罗兰吩咐普利西,“咱们不都说好了,你是有正经工作的女——女助理。” 她不太喜欢“女仆”这个字眼。 “以后每个月你拿到的工钱,都是你的, 归你自己支配。” 普利西一蹦三尺高:“那俺不是比波克和迪尔西都要阔了?” 罗兰一想:也对,波克和迪尔西,还有嬷嬷——他们也应当算是被“解放了”的黑人。塔拉一直把他们看成是“自家人”,所以不给他们分配塔拉的收益, 这也是不对的。 她把这一点记下来,以后要写信给梅利,塔拉的收入应该在所有付出劳动的人之间分配…… 怪了,罗兰想:这样的事, 她没有想着交给希礼或者威尔,也没有想着要交给自己的妹妹卡丽恩,她直觉应该交给媚兰。 媚兰是最公正的人,最不偏不倚的人——她能像埃伦那样把塔拉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罗兰直觉是这样,可再一想,梅利那病恹恹的身体…… 她随即打消这个念头,决定等有空了自己来把塔拉的事情安排一下。 随即罗兰带着她的“女助理”普利西去看房子。 她给自己的时间太紧(旅店只打算再多住一晚),预算又太少,因此房子找得极其不顺利。 好不容易在法语区找到了一间还算合适的,却又考虑到她的“女助理”不会说法语,生活不便,不得不放弃。 最终她在治安较好的上城区和鱼龙混杂的下城区之间找到了一间屋子——一片联排屋子最靠近街道的一间,因此有一个不小的庭院,庭院里有自己的水井。 可供罗兰和普利西使用的房子在楼上,她们两人共用一个盥洗间。楼下是房东的客房和会客厅。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房子没有厨房。 这个位面里没有煤气灶电磁炉……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任何便捷灶具都不存在。只有烧柴或者烧秸秆的粗笨大灶,而且不是每一间房子里都有。 在罗兰看来,厨房还是很必要的,如果要长期在这里居住,她不可能每天都去白瑞德带她去过的高级餐厅——那将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作为一名单身女性,她也不太可能总是造访街巷深处的小酒馆,尽管她很喜欢那里的乐队。 罗兰向房东太太提出了这个问题。 房东太太随手一指:“喏,可以去那里,借他家的厨房。” 罗兰顺着房东的指点张望,见到那是一栋两层的小楼,上住下商。楼上有一座阳台,阳台门紧闭。 而楼下赫然是一家带招牌的小餐厅——“汤米家的厨房”。但是餐厅的大门关着,招牌上又是蛛网又是灰尘,应当是有些日子没开过张了。 “这是一家关闭了的餐厅?主人却还住在楼里?……我也能去借用厨房吗?” 房东太太却不肯再多说了。她像是唯恐罗兰不肯付租金似的,催着收了两个月的房租,就匆匆忙忙地告辞了。 新租下的房子不算大,但是里面的物品用具还算是齐全。 罗兰和普利西回了一趟旅店,把她们的行李都取来,就能直接在这里住下了,算是在这座城市里有了一个落脚点。 普利西对此很不解:“思嘉小姐,我们为什么不回塔拉?您的‘大生意’谈成了,不是吗?” 普利西对什么茶叶专卖、专利转让之类的事一无所知,但是她对罗兰崇敬无比,一直认为罗兰在做“大生意”。 “谈是谈成了,但是我还有别的生意要继续谈。” 确实如此,早先她申请的农机专利只在佐治亚州有效,如果想在路易斯安纳州也享有权利的话,必须在新奥尔良再申请一遍。 好在这事不难,文件都是现成的,而且即使有人想和她竞争,她有佐治亚的专利在手,也令她拥有绝对的优势。 另外,农机的合作商也要慢慢地都谈起来。 她有的是事情要忙,有的是钱要赚。 “再说了,”罗兰望着普利西,“好不容易来到一座新的城市,你难道不想多看看,反而要急着回去?” 普利西不明白:“塔拉……塔拉多好呀!” 罗兰笑了:她也爱塔拉啊。 但是人永远都会从乡村往城市走,在这个位面也不例外。 既然这样,她就要为现在还在塔拉的人在城市里打下根基。 另外,她也很喜欢这个城市,喜欢这里的人不问出身,不问来历——人们关注的不是她“是谁”,而是她“能做什么”。 她想要在这里做一些自己擅长的事、喜欢做的事。 下午,罗兰决定去那栋可以借用厨房的房子里去看个究竟。 她先去餐厅门口张了张,那里依旧铁将军把门—— 于是罗兰按照房东太太的指点,从小楼另一侧的边门推门进去,进门转一个弯,就是厨房。 这间厨房是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虽然这餐厅看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无人使用了,但是厨房却很干净,橱柜灶台烤炉,都是一尘不染。 罗兰再检查盛放材料的地方,只见油盐米醋,最基本的调味料,一样都不少。房梁上甚至还吊着两枚切掉了一点儿的腊肉和腊肠。 难怪房东太太让她到这儿来借厨房。 罗兰想:无论如何应该先向主人打个招呼,于是她带着普利西在这栋房子的一层慢慢寻找。 “请问,有人吗?我可以借用厨房吗?” 罗兰大声询问,在这座空空荡荡的房子里甚至有点儿回音。 她伸手推门,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那座餐厅里——餐厅里摆着一张张深红色胡桃木的餐桌餐椅,桌布全都整齐地叠在一起,放在餐厅的角落里。 下午的阳光透过沾满灰尘的玻璃窗,从外面照进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有一种莫名的安静宁谧。 “你们是谁?” 一个粗犷的女声从罗兰背后响起。 罗兰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她身后的普利西更加沉不住气,直接叫了起来:“啊——” “没想到你们这么唐突粗鲁,在别人的屋子里还大喊大叫。” 听见来人的声音里都是愠怒。罗兰赶紧转身道歉。 她一看见对方的模样,差点儿开口招呼:“嬷嬷——” 是的,如果不是对方带了一点儿法语口音,罗兰会以为是身在塔拉的嬷嬷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是一个身材宽厚的黑人妇女,她和嬷嬷一样,拥有一张黝黑而和蔼的脸,厚实的胸脯和蒲扇似的大手,但也和嬷嬷一样,故意显出一副威严和教训的面孔。 普利西则完全吓傻了,像是一根木棍似的杵在原地。 “嬷嬷!”——她喊了一声。 “我知道了,”来人眼里精光一闪,突然迈着大步走上来,伸手拗住了普利西的手腕,“你一定是支使这个孩子来干活的,你这昧良心的奴隶主,这孩子才这么点儿年纪,你却打发她来干活!” 普利西顿时流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仿佛真的被主人欺负了。 罗兰赶紧说:“普利西,快告诉嬷嬷,你是我的什么人,你每个月从我这里拿多少工钱?” 普利西憋着嘴,半天才冒出来一句:“我……我是思嘉小姐的,女,女,女……助理。” 被吓坏了的普利西脑筋根本不够用,半天才想起这个职位,然后才把她每月能从罗兰这里领到的工钱给报了。 “嬷嬷”这才有点相信了,松开了黑人少女的手。 “你……没把这孩子当奴隶,也没把她当女仆?” 罗兰轻轻摇头:“不,奴隶早就被解放了。这孩子是我的家人,是我的伙伴。” 普利西立即摆出一副感动的哭脸。 嬷嬷盯着她们两人,看了又看。 “我们刚搬到这里附近,实在是无意打扰,”罗兰指指原处自己新租的房子,“而是想借用这里的厨房。” 嬷嬷看了一眼邻居的房子,哼了一声,说:“那个老抠门,总想着让她的房客到这里来借用。” 这种事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你们自己动手,自己收拾干净,材料自己买,油盐佐料没了你们就自己加满——” 嬷嬷丢下这一句话转身要走,地板在她脚下发出响亮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谁知罗兰又问了一句:“敢问,府上有几口人?” 黑人嬷嬷顿了顿:“……怎么?” “既然是我借用厨房,至少应该由我表示一下。今天的晚饭我请各位享用吧。” “哼!”这位嬷嬷哼了一声,“看您的模样,别把我家厨房点着了就行。” 普利西这时却知道插嘴了:“烧火我会!” 罗兰:…… 她只能尽量用诚挚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妇人,直到对方终于稍许软了一两分。 “两口人,太太吃得很少,但是俺胃口可大……不过味道不好,俺可咽不下去。” 黑人嬷嬷丢下一句话,踏着咯吱咯吱的地板离开了。 罗兰松了一口气,摘下了墙上的一只菜篮,带着普利西出门——她早早就相中了邻近的一个小市场。在这里,归航的渔船会带回来各种各样的渔获,也有些小商贩会在这里交易用来烹饪的其它佐料。 罗兰买到了一大把秋葵和几颗柠檬,一袋蚬子,几只活蹦乱跳的大虾。 她又去零沽了一小袋米,才转回“汤米家的厨房”。 路上,她没忘了到自己租住的院子里摘了不少香草——野葱、野蒜、迷迭香、牛至、鼠尾草、野芹菜…… 那抠门的房东指着房客去薅别人家的羊毛,没想到现在却被罗兰“顺手牵羊”,薅去了不少花园里的香草。 普利西则抱了柴火去厨房里烧火,顺利地把那大灶点着了。 罗兰这边已经将材料准备得差不多。她先把虾去壳去头,虾头和虾壳同蚬子一起用油略炒,然后吊汤。 汤吊好,一部分拿来与秋葵同煮,另一部分用来煮饭。 她先在一只平底锅里把香草都炒香,然后再把淘洗过的米放进去炒,炒至米都把香草的汁水吸收之后,再倒入刚才的高汤,连同切碎的腊肠、虾和其他杂七杂八的材料一起煮饭。 普利西惊呆了—— “思嘉小姐,在塔拉我从没看过您做饭——” 罗兰心想:确实……我自己也好久没做了。 在前两个位面她都不需要自己动手下厨,但好在以前在“种田位面”下厨下得熟练,这些技能到现在也不曾丢。 “您是怎么认得那些香草的?” “埃伦教的呗!”罗兰随口回答。 但她这辨识香草的能力和埃伦、和塔拉都没什么关系,全都来自“种田位面”。 “在全世界种田”大赛里有一季是在米其林厨房里种田,主厨要什么罗兰就得种什么出来——那一季罗兰没少被“虐”,但是也由此认得了各种各样的香草和千奇百怪的食材。 事实上她只要闻到香味、尝到味道,已经大致能猜出来里面加了什么佐料。 那天和白瑞德一道,在那间小酒馆里尝过了招牌的秋葵汤和烩饭,罗兰就已经知道了大概做法,现在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照着样子做一份而已。 刚才的黑人嬷嬷说她“嘴刁”,罗兰猜想这不外乎是习惯了新奥尔良本地的风味,于是她干脆复制前一天尝到的本地菜肴,反正这些菜肴材料易得,做法也不复杂。 “好香啊!” 一边打下手的普利西由衷地感叹了一声。 从炉灶上弥漫开的香味,迅速充满了整间厨房,继而又透过门窗,迅速向街道上飘散。 “咚咚咚——” 突然,罗兰听到了有人在敲前面餐厅的门。 来人锲而不舍地敲着,还大声询问:“餐厅……这餐厅今天是重新开门了吗?” “唔,好香!好久没有闻到这么香的味道了。” 罗兰不得不跑去打开了餐厅的前门,向外面的人解释:“不,很抱歉,餐厅并没有重开……我是这里的邻居,在借用这家的厨房。” 来人误会了,也感到很抱歉,抬手提了提帽子致意,说:“夫人,不好意思……实在是因为,太香了。我还以为餐厅重新营业了呢。” “不过想想也能想到的,自打汤米阵亡的消息传回新奥尔良来,这店就再也没开过。芒罗太太……她还好吧?” 罗兰只能含含糊糊地点点头。 将人送走以后,她抬起头,看见这家餐厅门外几乎歪倒的招牌:“汤米家的厨房”。 没有了汤米,“汤米家的厨房”自然也就再也没心情再开张。 果然战后每一个家庭都或多或少有一个伤心的故事,这里也不例外。 第106章 飘位面19 当最后一缕阳光从朝西的窗户里消失的时候, 两道道地的本地菜肴已经摆在餐桌上。 从厨房里飘散出去的香味已经让一连好几个人在餐厅外敲门,问这小餐厅会不会营业。罗兰寻思着她以后得做一个“关门打烊”之类的小牌子挂在门口才好。 黑人嬷嬷带着极其挑剔的眼光走过来,伸勺子把秋葵汤和烩饭都尝了一口, 没有多说什么, 反而去橱柜里,把小心保存的好餐具取了几件出来。 她又晃动着宽硕的身体,吱呀吱呀地踏上台阶,走上二楼。没过多久,她扶着一位和埃伦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妇人走下来。 “这是芒罗太太。” “俺叫南妮。”嬷嬷自我介绍。 这位芒罗太太是个瘦弱的妇人, 白皮肤,灰眼睛, 棕色头发, 唇畔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不知为什么罗兰总觉得她很熟悉, 大概是有点像埃伦。 芒罗太太见到罗兰,笑容顿时更盛,她转身轻轻拉着南妮嬷嬷的衣袖, 低声问: “这位漂亮的小姐是汤米的女朋友吗?汤米怎么没和她一起回来?” 罗兰身边的普利西先变了脸色, 罗兰能感到这个小女孩开始簌簌发抖。 南妮嬷嬷接连向罗兰使眼色, 眼神里都是恳求。 于是罗兰微微笑了笑,低头说:“还不能算是吧……只能,算是朋友?” 芒罗太太顿时了然,转头问站在她身边的嬷嬷:“汤米什么时候回来?总不能让这么漂亮的客人还在这里干等着。” 罗兰心头顿时一酸,几乎没听见南妮嬷嬷到底说了些什么。她耳边似乎回荡着郝嘉乐那句“等埃伦回来再开饭”。 眼前这位芒罗太太, 俨然又是一个郝嘉乐, 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拒绝承认现实的残酷与亲人的离开。 她低下头,能感到嬷嬷敏感的眼光在她脸上转来转去。 “这位小姐借用了我们的厨房, 她为了表示感谢,特地也给您烹制了一份晚饭,请您品尝。” 芒罗太太再次将视线落在罗兰身上,看了又看,得出结论:“看您的样貌与气度,不是一个需要经常下厨劳作的人。” 普利西在罗兰身边拼命点头。 “唉,”芒罗太太顿时一声长叹,“但是我也明白,日子确实过得很艰辛。孩子,辛苦你了。” 罗兰有点好奇:芒罗太太的情况和嘉乐还是不太一样——只要不提汤米,这位夫人就逻辑清晰,对答有礼;不像嘉乐,大部分时间都不太正常。 芒罗太太尝了尝罗兰做的秋葵汤,抬起头,眼里顿时现出快乐的光。 “好久没有尝过这种味道了。孩子,你是新奥尔良本地人?” 罗兰如实说了不是,芒罗太太遗憾地“哦”了一声,不过又说:“能做出这种味道,你已经是大半个新奥尔良人了。” 出乎罗兰的意料,芒罗太太对烹饪还挺懂,随口指点,就说出了罗兰这份秋葵汤和烩饭还能再改进的地方,或者说,更合当地人口味的地方。 罗兰见她说的都对,虚心受教,一一都记在心里。 一时芒罗太太还让南妮嬷嬷去酒窖里拿了一瓶葡萄酒出来,搭配罗兰做的菜肴——本地产的葡萄酒,本身味道没有太多的层次,但胜在清爽怡人,搭配香料丰富、味道浓烈的汤和烩饭正是绝配。 南妮嬷嬷趁机向芒罗太太提起,以后可不可以时时让罗兰她们来借用厨房。 “这是当然的。” 芒罗太太笑得狡黠。 “如果我不许,汤米也要怪我的。” 芒罗太太越是这样,罗兰就越感心酸——她仿佛面对嘉乐。 少时这栋房子里的四个女人把罗兰烹制的两道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南妮嬷嬷确实如她所说的,吃的很多,一人把所有剩下的食物都“包圆”了。 她扶芒罗太太上楼休息,却留个眼色,示意罗兰她们稍等一会儿。 半小时之后,嬷嬷才从楼上下来,盯着罗兰看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说: “夫人,早先我错怪您了,您是个好人。” “太太很喜欢您做的菜肴,俺也很喜欢,您能不能以后每顿饭都多做一些……” 南妮嬷嬷双手合掌,向罗兰请求。 罗兰则赶紧请她把芒罗家的情况向她说说。 原来这芒罗太太,原本也是个本地大家族的女儿,结婚之后芒罗先生早亡,芒罗太太独自一人将独子汤米拉扯大。为了生计她离开了家族所在的上城区,到这和下城区毗邻的地方,开了这间小餐厅——汤米家的厨房。 战争爆发后,汤米作为独子原本没有被征兵,但是到了战争后期,南方各州但凡能扛得动枪的男人都上战场了,汤米也不例外。 芒罗太太一个人守着这间小餐厅,等儿子回家。 但后来等来了阵亡通知,芒罗太太就慢慢变成了这副样子,身体也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她自己甚至已经再也拿不动锅铲了。 好在芒罗太太的娘家还算是仗义,时不时会送来些接济。 再加上房子和地本就是芒罗太太所有的,芒罗太太和嬷嬷两人生活,负担不重。 可是这却治不了芒罗太太的心病。 她一直守着这间小餐厅,“要等汤米回来”。 “我是快要病死的时候被太太捡回家的黑奴,” 南妮嬷嬷向罗兰解释她为什么会一直留在这里。 “我捡回这条命以后就发誓太太活着一天就会在这里陪她一天。” “您今天过来,太太真的很高兴,晚饭也多吃了一丁点儿,以后请您时常过来吧。材料方面您也不必费神,我会天天给您采买的。” 一顿饭的功夫,南妮嬷嬷已经一改初见她时的态度,现在恨不得真把她当成是自家人,请到这座房子里来。 罗兰答应了这个请求,不过她不肯让对方补贴食材——她反正也需要为自己烹饪,到也并不在意多做两份。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罗兰除了偶尔需要去茶商或者是专利事务局那里忙一忙她的“大生意”之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港口边的渔获市场里。 她看中了当地的新鲜食材,就每天带一些回去,变着花样烹饪,并且请芒罗太太和南妮嬷嬷品尝。 偏偏芒罗太太又确实很懂烹饪,她出身的家庭与埃伦的娘家一样,是从法国来到美洲的移民,她对法餐的了解不比罗兰少,但又很熟悉当地的出产和当地人喜欢用的香料。 只要芒罗太太不想着汤米,她就能神智清醒地指点罗兰。 渐渐地罗兰也对当地人的口味有了更多了解:这一带最主要的菜系叫做克里奥尔菜系。 克里奥尔在当地专指法裔、西裔、非裔移民的后代。他们的饮食习惯受法国菜系的影响很深,最擅长使用各种香料; 但同时也受到了西班牙、加勒比地区和非洲国家的影响,喜欢丰富浓厚的调味汁; 菜系的主食也不只是面包,米饭和各种豆子都是餐桌上常见的。 罗兰的烹饪背景原本就融贯东西,在物产丰富的新奥尔良更是如鱼得水。她甚至能为克里奥尔菜加入一些人们原本不用的香料,比如从墨西哥来的辣椒——加入辣椒的菜品香气更加浓烈,味道更加均衡。 除了她刚来的那天尝到过的秋葵汤和海鲜烩饭之外,罗兰很快又多会了十几样克里奥尔菜:秋葵炒克里奥尔大虾、奶油汁牡蛎做馅的脆馅饼,蘑菇炒杂碎配火鸡肝、用沾过油的纸张包着酸橙一起烤制的鱼1…… 她做菜的时候甚至得派普利西坐到餐厅的门口去。 路过这里的人们就会看见这样一副奇景:“汤米家的厨房”大门紧闭,但是却不断有人上前询问餐厅是否营业,而门前则坐着一个黑人小女孩儿,一边耷拉着脑袋打瞌睡,一边不耐烦地回答:“不开门、不营业……” 但所有的人都很能理解这一点。 从这家的厨房里传出的香味实在是太浓郁了,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停下脚步,甚至是窥伺一二,看看那厨房里究竟在烹制什么样的美味。 这天罗兰又用买回的食材新做了一道美味:她在市场买到了新鲜的蓝蟹,个头不大,但都是刚换壳没多久的软壳蟹。她将这些蟹一剖为二,裹上面粉略炸,做成面拖蟹之后,再和克里奥尔常见的其他食材一起炖。 她刚刚做好,自己还没来得及品尝,普利西的声音就在前面响起:“思嘉小姐,思嘉小姐……” “这里有人非要见您!” 罗兰一边走出来,一边摘掉围裙,见到一个和威尔一样,戴着假腿,拄着拐杖的年轻人。 “哦,这真是抱歉了——” 年轻人见到罗兰,赶紧摘掉了头上的鸭舌帽。 “我本以为是芒罗太太在烹饪。” 罗兰淡淡地解释:“芒罗太太的身体不太好,我来帮她做晚饭。” “原来是这样——” 年轻人拄着拐,捧着鸭舌帽,眼里流露出失望。 “但是这餐厅……” 罗兰断然否认:“餐厅是肯定不会开的,请不要再敲门来问了。” 年轻人惋惜地“啊”了一声,他用劝说的口吻对罗兰说:“您这么好的厨艺,不开餐厅,实在是太可惜了……” 罗兰淡淡地说:“并不是说厨艺好了就一定要开餐厅的吧。我本来就不以此谋生。” “当然不,”年轻人涨红了脸,“您肯定不需要以此谋生……” “只是,汤米家的厨房如果重新开放,就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时候。战争没有开始,任何灾难都没有发生……” 年轻人眼巴巴地说。 罗兰皱起了眉头。 她略微提高了声音:“为什么你们都这样?” “为什么你们都想要假装过去这几年的灾难从未发生?” “你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汤米不可能死而复生,你的腿也再回不来……南方联盟也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它从前的样子。” “朋友,我们过去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们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也不能再对现状视而不见——” “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抬起头来,正视这些变化,在废墟上重建家园,重新拥抱生活……哦不,我不是有意要说这些伤害你的!” 罗兰突然开始手足无措。 她眼前的年轻人伸手捂住了面孔,无声地啜泣着。泪水从他的手掌下缘滴落。 啊她,她的性格太过刚硬直白,她自己能够挣扎着离开战争留下的泥潭,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 “普利西,扶他进店坐下来歇一会儿。” 黑人小女孩把扶着来人的拐杖,把他引进了餐厅。 这餐厅久已没用过,但是勤快的南妮嬷嬷日常打扫擦拭,餐厅里的胡桃木餐桌餐椅一尘不染,看起来依旧很新。 “你先坐下来……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冒犯。” 罗兰把自己的手帕塞到了年轻人的手里,“我和你一样,我妈妈在战争的最后阶段过世了,我爸爸至今神智都不太清醒,我有很多朋友去参军,阵亡、被俘、受伤、残疾……每一分痛苦我都见证过,我能体会……” 年轻人的哭声渐渐小了。 有人能够体会自己的痛苦,这痛苦似乎就被分担了。 罗兰很诚恳地自我反省:“是我的不对,我应该自我反省——我应该意识到,美味的食物有慰藉人心的力量,它能减轻创痛,帮助我们把碎裂成一块块的自己再一块块地重新拾起来。” “小伙子,为了补偿你,我请你吃晚饭可好?” 今晚的饭菜她刚好做多了,能再供应两个人的晚饭。 年轻人已经用她的手帕把泪水擦尽,露出笑脸,使劲点头。 于是,罗兰捧出了克里奥尔面拖蓝蟹炖小海鲜和红豆饭,另外还有些细细小小的软壳蟹她直接用油炸酥了,这时候也一起送了上来。 餐厅门却还开着。 有人探头进来,感慨一声:“真的营业了呀!” 罗兰叹了一口气,心想看来真的是拦不住。 于是她大声说:“今天试营业,还有一个免费试菜的名额,有兴趣就请进来,并且把门关上吧。” 来人一听,赶紧闪身进门,顺便把门带上了。 …… 南妮嬷嬷坐在楼梯上,一面看着芒罗太太开着门的房间,一面听着楼下餐厅的动静。 她很担心罗兰的话被芒罗太太听了去:“毕竟道理谁都懂,可要是真的轮到自己头上,能不能捱过去恐怕要凭运气呢!” 罗兰这里,一旦开了个“试营业”的口,就再也拦不住了。 天天有人来打听,“试营业”了之后什么时候“正式营业”。 “都听说了,汤米家的厨房,现在的主厨手艺比以前还要好!” “听说上回托尼和亚历克斯试过菜了,确实如此。” “那还等什么?每天路过那儿的时候,闻到香味我都走不动路。” “是呀,赶紧重开吧!” 罗兰“迫于压力”,去征询了南妮嬷嬷和芒罗太太的意见:她愿意把餐厅重开,餐厅的一切采购支出由她承担,如果有盈利,就把盈利和芒罗家对半分。 “我现在的想法是,有空闲就营业,但是不打算赚什么钱。” “只是让这附近的人都看见这间小餐厅还开着,心里能多点希望和快活。” 罗兰目前的打算是,她每天做上几道菜对外供应,暂时只要把菜钱和维持厨房运营的成本收回来就算了,先不考虑赚钱的事。 嬷嬷脸上有点疑虑,看看罗兰,又转脸看看芒罗太太。 芒罗太太依旧是她那副大家出身的仪态,和蔼地点着头,笑容依旧:“这是好事呢!” 就这么一句话,餐厅重开的事就定下来了。 第二天,罗兰去采购,只买了够二十个客人享用的新鲜材料。 到下午的时候,厨房照例开始香气四溢。 有一早就听说了消息的人在餐厅门口探头探脑,并惊喜地看见餐厅里的胡桃木餐桌都铺上了栗色的桌布。 一个黑人小女孩正坐在餐厅的柜台后面擦拭餐具。 “真的要营业了!” 人们纷纷转告,放心地盘算好了晚上到这里来点上两道菜。 谁知到了傍晚,罗兰转出来,在餐厅门口挂上了一块小木板,在木板上用粉笔画上了一个数字:“20”。 “今晚总共做了20份晚餐,秋葵浓汤配饭,软炸小虾和牡蛎,供应甘蔗水。55美分一份,先到先得。” “20份!竟然只有20份!” 人们惊呆了。 而且这又和别的餐厅不一样,根本没法儿点菜。如果有人不爱秋葵浓汤,又或者不吃炸虾炸牡蛎,就不会来用餐了。 但是这55美分的价格,实在是太便宜实惠了。现在一杯甘蔗汁都要5美分,55美分能吃到这样一餐饭,是实惠中的实惠。 从厨房里钻出来的香味又馋人得很,于是人们认了——不能点菜就不能点吧。 他们刚刚打算走进餐厅,却见一个黑人小女孩走出来,把一块牌子挂在门上:“沽清。” “今日20份已经全都订出去了,不要再进来了。” 小女孩冲着外面的人摇手。众人一看,果然餐厅里已经满满当当地坐了20个人,这会儿都带着一脸“捡了大便宜”的笑容,扭头望着外面。 好吧…… 第一天营业,材料准备得少了一点也很正常,等第二天再来吧! 第二天傍晚餐厅开门的时候,罗兰转出来,在门外挂上小木板,上面写着一个数字:“10”。 这……人们纷纷绝倒,怎么还就越来越少了? 但是有幸早早等在餐厅门口的这十个人,出来的时候都只管感慨: “值,太值了!” 好在第三天营业的时候门口挂出了“50”的小牌子,那个叫做普利西的小女孩一直在门口招呼:“虽然有50份材料,可是思嘉小姐来不及做,就算是排上了号也得等等啊!” “等就等吧!” 人们冲着餐厅这两天建立的口碑,等也就等了。 50位宾客,等得最久的据说一直等到夜里。 但是每个人出来的时候都面露满足,表示: “值,很值!” 第四天,门口直接挂出了一个“0”的牌子。店家表示主厨昨天累到了,打算歇业一天。 这令慕名上门的城中食客目瞪口呆。 这主厨,竟然这么随心所欲的吗? 当白瑞德来到这餐厅跟前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瑞德忍不住大笑两声,转身离开,并且抛下一句话。 “是的,她就是这么随心所欲。” 第107章 飘位面20 “汤米家的厨房”开业十来天之后, 罗兰终于不再那么“随心所欲”,她开始为小餐厅的经营设计了一套规划。 她每天上午十点出门采购,到港口的时候早晨第一批出海的渔船刚好回来了。 罗兰直接向渔民采买最新鲜的海产, 然后直接订好当天的菜单, 确定价格,把菜单写在门外的小黑板上,并且写上这食材的供应人数——一般在40-60人份。 接着罗兰就回去休息,到了下午再开始拾掇食材,准备烹饪。 晚上开门营业, 营业时间长短按照供应人数来决定——餐厅最多只能容纳20人同时入座,所以她会翻一到两次台。 营业结束之前, 罗兰会把普利西、芒罗太太、南妮嬷嬷请下来享用晚餐。如果这时候食材还有富余, 她就会随性地做点夜宵和小食, 多半是炸鱼炸虾炸丸子之类,拿出来请眼巴巴等了一晚上却什么都没等上的食客们品尝。 没曾想,连这些夜宵和小食都极其受欢迎; 每天都有人专门在这个时候等着餐厅门外, 等待“捡漏”。 最受欢迎的菜式是克里奥尔菜系中最经典的海鲜烩饭, 也就是她刚到新奥尔良时白瑞德带她去品尝过的那一款。 那一次品尝令罗兰印象深刻, 再加上她敏锐的味觉和对各中香草的了解,罗兰很快就掌握了这中美味的全部配方。 但是她做出来的海鲜烩饭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每一次当餐厅外面挂上“海鲜烩饭”字样的菜单,而厨房里开始飘出香味的时候,餐厅外面等待的队伍就格外长。 “这家做的海鲜烩饭和我们以前吃的有些不大一样……” 品尝到这中烩饭的食客们纷纷感慨。 “好像是海鲜烩饭拥有了灵魂!” “海产很新鲜,有大海的气息。” ——这个自然不用多说, 罗兰选用的食材都是当天现捞的海产, 她又向来火眼金睛,意外死掉的鱼虾贝类都不在她的选购范围之内。 “但是新奥尔良用新鲜渔获的餐厅也有很多,没有一家像是这家做出来的……海鲜像是能在舌尖跳动……” 罗兰:我的秘诀是, 辣椒。 她在自己的烩饭配方里加入了一点点来自南方墨西哥的辣椒,那里出产各中各样辣度和风味的辣椒,但是克里奥尔菜系秉承着欧洲的传统,还没有开始将这中拥有刺激味道的调味料加入菜肴中。 罗兰就往里加了一丁点儿——她加入的辣椒几乎没有多少辨识度,但是却能恰到好处地刺激味蕾,衬托海产的鲜活。 味觉敏感的食客能觉出这道经典菜式内加入了新鲜的佐料,味觉不那么敏感的食客却只嗷嗷叫着觉得这味道格外好,比其他店的海鲜烩饭都“更有滋味”。 等到罗兰渐渐摸索出这一套“开餐厅”的完整流程之后,她在餐厅门外挂“0”的日子也渐渐少了。小餐厅就算是不能做到风雨无阻,但也基本上能够天天营业。 门口排的队伍却一天比一天更长。 罗兰忙于厨房的事务,顾不上看外面的情形。直到有一天普利西告诉她,她才知道她的餐厅竟然催生了一门产业:代客排队。 原来“汤米家的厨房”每天门外都排着长队,这名声早已不拘于附近这一小片邻里。每天都有上城区和下城区的人慕名而来,小黑板上的菜单也能令他们满意,但就是排不上队。 于是就有精明的本地人承诺了“代客排队”,等排到了就把位置“卖”出去。 刚开始时这中“代客排队”只收取几美分,后来是几十美分,再后来变成了一美元——已经比罗兰订的菜价还要贵了。 这些“代客排队”的精明人哪怕是没能把这个排到的位置卖出去,就自己坐下来享用一顿价廉物美的美餐——怎么想都不亏。 罗兰双手一摊:就很离谱! 与其让人赚把这些钱都赚去了,倒不如她自己来赚这钱。 于是她果断开了预订服务。 想要享用当天晚餐的客人可以早点过来预订,预订要交一笔预定费,与当晚晚餐的价格等值。 也就是说,如果想来享用55美分的秋葵浓汤套餐,交上55美分的预定费,就可以不用排队,在指定的时间来就行。 60美分的海鲜烩饭套餐,预定费就是60美分。 罗兰有时会做价值1美元的海鲜拼盘配招牌红豆饭,预定费就会水涨船高到1美元。 当然预订的座位也有可能会被人加价转卖,但罗兰觉得他们已经付出了一定的成本,并且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例如转卖不出去),她也就乐得把这门生意交给那些“有胆识”的人去做。 为了防止每天的位置全部被预订的客人占据。罗兰都会强制留出20个左右的餐位,供给在店门口排队的普通人——这些人大多是邻里,馋那一口餐厅里出品的饭菜,甘愿付出时间。 罗兰给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自己排队,不要把位置卖出去。一旦发现,“汤米家的厨房”就永远也不欢迎他们。 这些熟客与邻里心里明白,“汤米家的厨房”开张营业,并不是为了财源广进,或者成为这座城市里数一数二的餐厅。 这家餐厅就像是一个梦——能把过去那种充满活力与希望的生活召唤回来的梦。 就算人们现在的生活依旧残破不堪,可是看到餐厅的重新开张,亲身坐在餐厅里品尝那些独特的美味,再时不时地和餐厅里的美人主厨聊聊天,似乎活力与希望就真的都回来了。 即便人们从餐厅里出来,重新回归自己的生活,发现生活依旧是灰暗的凋敝的……他们也并不会因此再次失去希望,而是会愈发依赖和热爱这间小餐厅。 随着餐厅的名气越来越响,店里的事越来越多,罗兰也越来越忙。 她一开始只有普利西能帮忙,后来南妮嬷嬷自告奋勇在厨房里给罗兰打下手,给罗兰减轻了不少压力。 再后来,连芒罗太太也从她楼上的小卧室里走出来了。 芒罗太太身体太弱,没办法下厨。她就店门口负责预订,轻声细语地向头一次来的食客解说店里的规矩,并且收取预订费——这可帮了罗兰好大的忙,毕竟普利西是很难一次性把规矩都说清楚,也很难算清楚预订费。 有一次罗兰从她的房东太太那里“薅”完了香草回来,听见芒罗太太指着餐厅的招牌向人解释:“汤米是我的儿子,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罗兰心头莫名一沉,暗暗长叹一声,转头到厨房继续忙她的去。 餐厅的名气打响之后,罗兰时常收到意外惊喜。 不少渔民也喜欢上了这间餐厅,会把他们打上来的上等渔获特意送来餐厅,廉价卖给罗兰。 某一天,罗兰竟然收到了整整一只船的小龙虾。 小龙虾——克氏原螯虾,是一中淡水虾,原产地就在新奥尔良附近。罗兰刚来新奥尔良的时候,也曾在小酒馆里很豪放地以手抓虾,豪放地品尝这中地产美味。 但是这一船虾的主人却面带恳求: “夫人,您就收下吧!” “我不收任何回报,您都拿去。” “对了,我还得倒给您钱。” 罗兰:这怎么行? “只要您给烹饪一下,晚上的时候让我和几个渔夫兄弟一起乐一回。” “不不不,我们不占用您店里的地方。” “分给路人也没事,就当是我请大伙儿吃夜宵……” 罗兰瞅了瞅这些举着大螯,横行霸道的小龙虾,心里有几分乐意。 她有心改良一下克里奥尔菜系里烹制小龙虾的风味,加入几款味道相对霸道的佐料,让它成为夜宵圣品,佐酒绝配。 “你们如果想要喝酒,就自带酒水,我这儿只有甘蔗汁。” 罗兰提醒眼前的渔夫。 她知道这个位面里“卖酒”是需要执照的。在小酒馆里卖吃的容易,在小餐厅里卖酒就比较难。 “成成成……” 送龙虾上门的渔夫满口答应。 于是,这一整天,罗兰就都和普利西一道,坐在餐厅的门口,用刷子刷这些小龙虾,清理虾线。 附近的人马上都明白了,“汤米家的厨房”晚上要烹饪小龙虾——很多很多的小龙虾。 果然,餐厅晚餐只供应了20份,早早就打烊了。厨房却一直不停地往外飘着诱人的香味。 没过多久,餐厅的大门敞开,罗兰招呼了两个早早等候的渔夫,进入餐厅,将整整一口大锅给扛了出来——这只大锅是专门用来吊高汤的,是餐厅里最大的锅。 人们就着餐厅周围火把的光线朝里看,只见里面红艳艳的,整整一锅,全都是小龙虾。 那香味也很不一样,麻辣鲜香,有点儿呛鼻,但又无比诱人。不少还没看到虾的食客,光是闻到那香味,就已经口水直流、食指大动。 “你们快把这些虾都盛盘分了,这锅我还要继续用。” 罗兰表示:她还有一多半的材料没烹饪呢。 性急的渔夫们却早已这么干了,他们拿起普利西抱出来的厚厚一叠盘子,直接用盘子在锅里一抄——一盘虾就出锅了。一只又一只盘子就这么流水价地递出去。 人们急不可耐地抓住一只红彤彤的小龙虾,先撅下虾头,吮一口鲜美无比的虾脑。 “啊——” 到处都是大声感慨:“实在是太鲜了!” 小龙虾常带的水腥气早已被葱姜野蒜之类的调味料“杀”得一点儿也不剩。水产自带鲜味则全都被吊了出来——更要紧的是这鲜味被一股冲口的辣味所挟裹,直冲口鼻。 不习惯辣味的人被辣得涕泪横流,但奇怪的是,越是这样就越停不下来。 普利西看着这些满手满口都红通通的渔夫,战战兢兢地送上甘蔗汁。人们咕嘟咕嘟地灌下去,无比舒爽地叹着气,然后又重新冲进和小龙虾厮杀的战斗中去。 罗兰适时地走出来看了看人们的反应:“需不需要我再减轻一点辣味?” 事实上她辣椒加得不多,往里加了不少增添“麻”味的花椒才是真的。 本地菜式里本就少用辣椒,罗兰之前的菜式即使是加,也是略加一点提味。人们还没有多少“扛”辣的本事,今天在这双重麻辣冲击之下,罗兰还真怕大伙儿会有些受不了。 “不,不用……” 有人大着舌头回答。 “夫人,您这道夜宵的味道真是……绝了。” 当初送虾来的渔夫满头都是汗,但是直呼过瘾。 “千万别改它的味道,要的就是这个感觉,过瘾,下酒!” 渔夫们自带了本地粗制的淡葡萄酒,甚至不是用玻璃瓶装的,而是直接推了一个木桶过来,用长柄斗勺把酒浆打出来,盛在粗瓷杯子里分别享用。 但是味道干涩的粗制葡萄酒竟然和小龙虾的麻辣味格外搭配。 罗兰看看觉得众人的反应还好。她又回到厨房里去烹饪第二批、第三批。 等到第二锅麻辣小龙虾出锅的时候,餐厅外已经成了欢乐的海洋。 邻里们几乎全都聚了过来,常来的食客更加不肯错过这场饕餮的龙虾宴。人们不分彼此,酣畅淋漓地饮着葡萄酒和甘蔗汁。人们大声说笑,有人在酒劲的驱使之下唱起了歌。 罗兰那最后一锅小龙虾还没有出锅,她忽然听到了外面响起了乐声。 是提琴的弓落在琴弦上的声音,似乎只是试了一个音,但是足以令罗兰支起耳朵,探头向外张望。 接着是小号手吹出了一个嘹亮的音,他卖弄技巧,吹了一连串连贯的花腔。惹得外面人人叫好。 这……这真的是乐队吗? 罗兰还记得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曾经听过布鲁斯的现场,对那家可以有乐队驻场的小酒馆着实是羡慕。 但是现在,在如此欢乐的夜宵现场,她也等来了自己的乐队了吗? 她连忙赶出去,连围裙都忘了摘。 “夫人,听说您是这间餐厅的主人?” 拎着提琴的黑人乐手,颇为绅士地向罗兰鞠躬。 “我们想和您商量,看看能否到您的餐厅来演奏。” 小号手冲罗兰一笑,露出一口白得发亮的白牙齿。 “这个……我不是餐厅的主人,我只是这里的主厨。” 罗兰摇着手解释。 这时,一位四十多岁的黑人女性摇动着腰肢走过来,向罗兰打招呼:“夫人,我在哪里见过您……” 罗兰顿时也想起了:当初她跟着白瑞德一起,见过的那支现场演奏布鲁斯的乐队,就是眼前的这些人。 她很喜欢这支乐队,喜欢他们演奏的音乐:黑人自带节奏天赋,而这个女主唱的烟嗓自带伤感,和布鲁斯“蓝调”所传递的忧郁情感本身就是最搭的。 还没等她说明情况,南妮嬷嬷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芒罗太太说,有点音乐也没事,只别太晚,吵到邻居就好。” 罗兰心想:吵不到邻居的——现在所有的邻居都在她这儿。 南妮嬷嬷应当是认得这个乐队,对主唱使个眼色:“拿出你们压箱底的本事——” “另外,快活点,快活点!今天难得大家都高兴。” “好嘞!” 小号手顿时吹出一连串激昂的曲调,听见这一声的食客们全都转过身,开始拍手叫好。 提琴的琴音开始加入,提琴手选择了拨弦,清脆的弦音形成了明快的节奏,人声也毫不犹豫地进,欢乐的歌曲就在这座小餐厅门外奏响—— 餐厅外到处都是人,饕餮客们举着盘子,不肯放过任何一只落入盘中的美味。 除了猴急品味美食的食客,余下的人都在自娱自乐,随着乐曲声自由地起舞。 罗兰捧着一小杯甘蔗水,抱着双臂在餐厅外边饮边笑。 她的心情好极—— 如果这时候有人来邀她跳一曲爵士舞,她大约放下杯子就能跳起来。 周围的人也全都和她一样。 “好久没像今天这么高兴了啊!” “是啊,自从……” 自从战争打响的那天起。 “真的,好像回到了以前那最好的时候。” 心里的满足感几乎能溢出来,罗兰心想:她这大概要算是,在位面里用最短的时间,就打造出了这么一座拥有现场乐队的餐厅。 看着周围一派欢乐的景象,罗兰又啜了一口手中的甘蔗水,感觉甜蜜一直沁到心底。 她站在餐厅楼下,忽听楼上那座从来没打开过的阳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芒罗太太从她的小房间里走了出来,此刻正扶着栏杆站在阳台上,低头俯看着餐厅跟前的欢乐景象。 罗兰想:不知道这样的欢乐能不能感染这位饱尝痛楚的妇人,让她拥有更为乐观的心境。 从此,罗兰和那个黑人乐队约好了,乐队可以每周过来三天,在餐厅里演奏,收取客人们的小费。 乐队可以给罗兰进一步招徕生意,而罗兰给乐队们提供演奏的场地,这是一项双赢的合作。 但是罗兰没想到,就在她的生意蒸蒸日上的时候,她迎来了一个和自己向来不对付的客人—— 是一位女客,摘下帽子就露出一头染成红色的头发。 普利西认得她,指着她的头发说:“您是……是亚特兰大城里的‘坏女人’。” 这个情商为零的小丫头果然惹恼了贝尔·沃特琳,她怒气冲冲地指着黑人姑娘的鼻子,说:“去,去把韩查理的寡妇给我叫出来!” 第108章 飘位面21 lt;ul css=tent_ulgt; 贝尔·沃特琳? 罗兰很惊讶:这位难道不该在亚特兰大好好地“做生意”吗? 但她仔细回想, 顿时响起这位在她刚来新奥尔良的时候就曾经在上城区的街巷中出现过——但那一次她有一点醉,所以有些记不清了。 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应该是贝尔·沃特琳, 从马车上下来,在等白瑞德。 罗兰心里有气:白瑞德真是个风流浪子。 不过贝尔·沃特琳来找她干嘛? 她安慰了一下沮丧的普利西, 并且教她基本的“情商”, 不要戳着他人的鼻子指责——不是为了什么礼貌礼仪,而是怕对方恼羞成怒,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来。 比如现在, 贝尔·沃特琳就摆出一副要把郝思嘉在亚特兰大的“糗事”全都抖出来的架势。 “您好,餐厅没到营业时间。你要排队就请在这里等, 但请不要在非营业时间进入餐厅。” 贝尔狠狠地瞪了一眼罗兰。 罗兰也借这机会好好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以前她只知道这个女人的头发绝对是染的, 但是却没什么机会打照面。 贝尔的确是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妇人,但是这几年的经历对她的健康应该有很大影响。现在的她,远看五官依旧秀丽,但是眼角和嘴角都生出了细纹——为此她徒劳无功地扑上了细细的粉。 “我今天来,是要像前天晚上那样,包下你的餐厅,让我的姑娘们和她们的客人过来找点乐子的。” 罗兰:……包场?找乐子? 罗兰已经在想象她的小餐厅里挤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还有她们的恩客…… 她打算马上拒绝, 用的借口就是她不是这餐厅的主人,只是个主厨而已。 贝尔却还在提要求:“要乐队,要不断供应热食……对了, 听说你的脾气很大,都是由你自己订每天的菜式——这可不行,你订下的菜单,我要事先看过, 也许会给你一些意见……” “贝尔小姐,对不起,我的餐厅不会做这种生意的。” “我给你钱。” 贝尔提起了她的手提包,那是很好的水牛皮做成的皮包,也染成了和她的头发差不多的颜色。 “有钱也不行。” 罗兰微笑着拒绝。 “你看不起我们?” 贝尔皱起了眉头,盯着她。 “我的餐厅每天都会接待一定数量的散客。从来不会说这餐厅只对一部分人开放,不接待其他人。” 罗兰避开了贝尔的问题。 “哼,你这个假清高的女人。你为什么开这餐厅,还不是为了钱?” 贝尔低头瞟了一眼她的手—— 那双手因为日常劳作,清洗与处理各种各样的食材,紧握厨刀和锅铲……生着薄薄的茧子,早已不是一个贵夫人的双手。 “你如果前天晚上确实曾经到来过我的餐厅,就会知道我开餐厅不是为了钱。” 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罗兰一样说话理直气壮了——昨天上午罗兰刚刚收到了茶叶商的信:塔拉出产的“大红袍”真的在伦敦拍卖出了一个好价钱,现在连纽约的交易所和茶叶商也在联系他,想要弄清楚塔拉的茶园到底能有多少出产。 她已经不再缺钱——她开餐厅是为了让别人开心,从而愉悦自己。 她帮助别人和这社区从痛苦中复原,从而获得属于自己的满足感。 “所以,真的,有钱也不行。” 罗兰心想,如果南妮嬷嬷和塔拉的嬷嬷是一个脾性,看见自己和贝尔说话就够发一顿脾气的了。 更别提让一大群x工作者和恩客涌到芒罗太太的餐厅里了。 “思嘉小姐,”贝尔突然叹了一口气,“你可曾意识到,你并不比我们高贵多少。” “的确如此。” 罗兰笑着点头。 她来自22世纪,她身处的社会人人都是平等的,无论肤色与职业。 而道德感是内在约束,不像这位面的人这样,是用来挥舞着评判别人的。 所以就算贝尔不相信,罗兰心里也从不觉得她会比贝尔·沃特琳这样的女人更高贵。 “你也不是原来那个阶层的人了。” 贝尔继续说,“这场战争,让你从原来那个阔小姐、贵妇人的地位上跌了下来,你失去了大部分财产,你曾穷得响叮当……再看看你这座餐厅吧——它和上城区的高级餐厅有着天壤之别!” “思嘉小姐,请原谅我用你的名字称呼你。因为瑞德他总是这么叫你的。” “我希望你能清醒一点,你现在和我们完全一样,你有一个名字叫做‘贫穷白人’!” “‘贫穷白人’?” 罗兰一惊,她又随即无奈地笑了起来。 她没想过自己会和这个名字挂起勾来。 是的,在这个存在阶级的位面里,白人也是分为三六九等的。 在战争开始之前,塔拉的郝家,和十二橡树的卫家,亚特兰大的韩家……他们这些家庭都是所谓的“上等白人”,拥有房子、种植园和黑奴。他们以“上流社会”自居,鄙视劳动者,却寄生在普通人身上,过着富裕优渥的生活。 另一群人虽然也是白人,但是却没有资产,接受的教育少,自始至终依靠出卖劳力为生。 曾经谋夺塔拉的乔纳斯·威尔克斯和埃米·斯莱特里都是这种人;甚至连威尔·本廷都会被划入这个阶层。 以前塔拉的嬷嬷总是管这些人叫做“白人穷鬼”,但是一场战争把阶层重新洗了牌。 以前的“上等人”被从社会顶端洗了下来,他们失去了财产,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劳力过活,于是也就变成了“贫穷白人”——在贝尔·沃特琳看来,这种人和她们那些出卖身体过活的白人女孩,在本质上是一致的。 果然,贝尔咄咄逼人地追问:“你又凭什么不愿意接受我们这些同阶层的人,给你的恩惠呢?” 罗兰叹了一口气,说:“贝尔,我,我的普利西——还有这座房子里住着的其他人,我们和你,和你手下的那些女孩子们,还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贝尔面带愠色,两道画得细细的长眉斜斜地挑着。 “至少我只是付出智力、体力和劳动,我的身体还是属于我自己的。我依旧自主,依旧保有属于女性的尊严。” 罗兰叹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和贝尔讨论这种问题。 在位面里讨论的社会问题越复杂,越容易上升,就越不讨好,甚至可能会被位面制作方“敲小窗”提醒。 贝尔却睁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 “不,你不明白。” “在战争刚结束的时候,我看到过很多像你这样的年轻姑娘,一无所有,只剩自尊。” “可是这世道给了我们什么选择了没有?” “没有!” 贝尔直接自己回答了。 “我曾经亲眼看过无家可归的少女被人当街戏侮,也见过受辱的女孩被逐出家门——如果不是我收留,她们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不能活着,还谈什么尊严?” 罗兰慨然叹息:“那是她们没有遇到我。” 贝尔一张利口顿时被堵了个严严实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气得脸色和发色几乎要混为一体。 “是的,我不会因为她们过去的遭遇和经历就看轻她们,而是会带着她们站着付出劳动,创造财富,而不是躺下去挣钱。” “可是……我给这些姑娘无微不至的照料,我让她们选择自己的恩客,给她们休息日,让她们在身体不适的时候可以休息……” 贝尔强迫自己继续和罗兰争辩。 “我也想要她们……能够活得有尊严……” 罗兰根本无心与贝尔争论这些:这一个古老的行当存在已经很久了,如果说“存在即合理”那么它自然有其合理的地方,但是…… “说到身体不适,你还是先想想把姑娘们的职业病解决了再说吧。” 贝尔顿时哑口无言,她真的没想到罗兰这么敢说。 港口城市一向是x工作者的职业病最容易爆发的地方。这里的生存环境甚至还不及亚特兰大,罗兰才好心提点一下贝尔。 贝尔涨红了脸,知道对面的这个女人什么都懂,不是她以前所认识的那些阔小姐和贵夫人,在温室暖房里长大,不食人间烟火。 “算了!” 贝尔露出“一片好心喂了狗”的表情。 “我来也只是要帮衬一下你的生意。” “既然你不领情,那就算了。” 罗兰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推掉了一门不大妥当的生意。 “对了,你自己恐怕也不知道吧!” 贝尔临走之前,没忘了讥刺罗兰几句。 “你之所以能这么快在新奥尔良立足——全都是因为,有他在暗中帮你。” “说到底你还是在依靠男人,什么站着挣钱躺着挣钱,如果没有白瑞德,你一样什么都不是。” “你都在说些什么?” 罗兰皱紧了眉头。 她的这副表情反而令贝尔得意了,觉得自己戳到了罗兰的痛脚。 “白瑞德和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罗兰追问。 “哈哈,我的思嘉小姐,你还真是天真啊!你以为你在新奥尔良干得风生水起,真的是你有本事又能干?” “全都是因为白瑞德!” 这下贝尔就算是想走,罗兰也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 “来来来,你都说说看,白瑞德都做了什么?” “怎么?不说?”罗兰瞅瞅贝尔。很显然贝尔原本是不打算透露这些的,现在也很是有点懊悔。 “刚才我戳了你心窝子,你现在也来捅我的肺管子呀!来呀,你说呀,你说得出吗?白瑞德他又做了什么?没有他我就一事无成吗?” 贝尔越是犹豫,罗兰就越是刺激她。 于是这个红头发的女人就一五一十把白瑞德做了什么都告诉了她。 按照贝尔所说,茶叶商是白瑞德在整个路易斯安纳州的跨国茶叶商中挑选出来的,而且还特地请葛伦森这样的高官前去拜访,替塔拉说过好话。 否则和茶叶商的合作根本没办法轻易谈成。 这餐厅就更绝了。 罗兰一开始找落脚的房子的时候,那个把她带去介绍给房东太太的房屋中介,就是白瑞德的“托儿”。是白瑞德一早就看中了这个位于上下城交界的地方,已经久不营业的小餐厅。 所以这个房屋中介才会把罗兰引去那里,房东太太才会支使她借用这餐厅的厨房。 甚至连在上城区的小酒馆里演奏的布鲁斯乐队,会自告奋勇到这两区交界处的小餐厅来演奏,也是白瑞德在背后请托的。 否则人家在上城区待得好好的,又有什么理由要跑到这里来演出? 还不是第一次带她去那小酒馆的时候看她喜欢,所以才变着法讨好她的? 罗兰低头咬着嘴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不得不承认,白瑞德把一切都算准了。 他知道她一定会闲不住,会踌躇满志地下厨,会捣鼓些新鲜花招,把生意红红火火地做起来。 所以他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在背后,把一切都为她安排好了。 “怎么样?” 贝尔说完,得意地望着罗兰。 “这些他一直都拦着我,不让我告诉你——一切都是为了你那可怜可笑的自尊!” 但罗兰这个人天生就不受人激。 她刚刚听说的时候,心里的失落和不甘心尤为明显,感觉就像是上了当,仿佛她的努力她的成功都是假的。 但是,仔细一想: 如果塔拉从来就没能制成“大红袍”,瑞德为她联系茶叶商会有用吗? 虽然瑞德事先打点,但是她如果对茶叶一无了解,对稀缺品营销一无所知,她又真的能打动那位茶叶商吗? 再说这家小餐厅——就算白瑞德真的按照她曾经在醉后透露的那样,帮她找到了这样一个绝佳的餐厅地点,如果她又懒又馋,又或者对厨艺一无所知,白瑞德难道还能来替她下厨不成? 罗兰想到这里,心里总结:白瑞德固然为她的商业进展提供了充分条件,而她自己才是获得这些成功的必要条件。 想到这里,罗兰已经彻底释然了,她扬起头,笑着对贝尔说: “既然您这么关心白瑞德先生,想必能时时见到他,和他在一起吧?” “那么就请您转告一句,没有了白瑞德,我一样是我自己。” 贝尔刚刚得意过,现在又气得变了脸色,身体微微打颤: “你这不知好歹的女人……” “我,我就是气不过!” “白瑞德从来就……不是我的什么人!” “他会像个朋友一样照料我们这些可怜人,伸手给我们一点援助。” “但是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令人仰视的人物。” 贝尔的眼中沁出泪花,“想要亲近他,让他感受到一点点温柔却是难上又难的事。” 罗兰则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像是在听一出别人的八卦。 但同时她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放松了一点:哦,原来他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我跟着他来到了新奥尔良,才发现他也是因为你才来的。” “我就是气不过,气他默不作声地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只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没了白瑞德,我一样是我自己’。” 罗兰不理会贝尔的吐槽。 她皱着眉头呆立了很久,耳边似乎响起白瑞德的声音: “塔拉太小,根本困不住你——你迟早有一天要从那里走出来。” 是的,他说到做到,他真的帮助郝思嘉从塔拉走出来了。 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再见到白瑞德,罗兰想:她应该会代替郝思嘉向瑞德表示感谢。 于是罗兰突然舒了一口气,对贝尔说:“就这么对他说吧!他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的。” 如果眼光可以杀人,贝尔那对眼神就真的是在把罗兰千刀万剐了。 不过她大概认为这句话能够让白瑞德死心,于是点点头,咬着牙说:“好的,我一定把你这句话带到。”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罗兰惯例提了个篮子,带着普利西一道,出门来买菜。 她来到小餐厅门前一瞅:“哦,果然把话带到了。” 普利西全然不解其意,伸手直挠头——直到她转头看见餐厅跟前站着的人,黑人小女孩一咧嘴,傻笑道:“白先生!” 是的,有个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男人站着餐厅的门前,手里拿着餐厅的那块小黑板。 他看见罗兰过来,顿时露出灿烂的一笑,随手把那块黑板挂在餐厅门上,那上头画着一个斗大的鸭蛋:“0”。 罗兰:……? 这家伙竟然代替她决定了今天餐厅闭门歇业吗? 白瑞德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一美元的硬币,递给普利西:“姑娘,拿去吧。中午自己去买点儿什么吃。今天我和你的思嘉小姐要约会。” 普利西拿到那枚硬币简直双眼发亮,心知肚明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溜走。 罗兰:这个…… 白瑞德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她穿着的旧衣裳和便鞋,点了点头说:“还行。” 他伸出健壮的手臂,轻轻地揽着她的腰,令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他会带自己到哪里去。 但是她眼看着他把自己带向新奥尔良的地方事务局大楼,她心里忍不住有点儿慌—— 这人好不容易安排了,让自己经营一间小餐厅,现在不会又想收回了吧?那芒罗太太和南妮嬷嬷又该怎么办?……她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路。 谁知白瑞德揽着她直接进了事务局大楼的一间办公室里,对里面的办事员说:“这位夫人要陪我一起去打猎,请给她一张持鸟枪打猎的执照。” 第109章 飘位面22 lt;ul css=tent_ulgt; 领到了鸟枪执照以后, 白瑞德竟然真的带了罗兰去打猎。 他们从新奥尔良出发,先坐汽船,沿着密西西比河溯流而上, 往河口那一大片茂密的沼泽和湿地进发。 密西西比河入海口处极其宽阔,宽阔的河道维持了几十英里, 似乎还一点儿变化都没发生。 罗兰站在汽船上,迎面吹着饱含水汽的风,听着耳边突突突汽轮锅炉在工作,头顶偶尔掠过一只水鸟。 她望着远处覆盖着植被的翠绿色河岸,心中忍不住默默感谢上苍。 这条大河和人类所有的母亲河一样, 给河两岸和入海口处的人们送去了丰沛的物产。 无论是这附近的人们所食用的稻米, 还是大河入海处异常丰富的河鲜海鲜,都要得益于这条河流的馈赠。 这时的白瑞德则像是一个老练的水手,坐在汽船后面掌舵。 他给罗兰讲当年他是怎么穿越封锁线的, 他讲他驾驶汽船泊在查尔斯顿之外的小岛上, 然后放下划艇, 趁着夜色穿过封锁线,把货物一点一点地运上岸, 送到南方各州。 他描述他的船在暴风雨里失去航向,他不得不很认真地考虑死了以后会先见到上帝还是先见到海神的问题…… 罗兰不由得出神,她想起他说过的, “国家毁灭”正是一个“赚大钱”的时机。但是别人在嫉妒与厌恶他之时,未必想得到这个赌徒似的家伙究竟冒了多大的风险。 白瑞德把汽船同样开到沼泽湿地的一个小岛上, 在那里, 他带罗兰登上一条手划桨的小船,把一枝用于猎鸟的鸟枪抛给罗兰,“接着——” 罗兰伸手一抄, 把那柄鸟枪接在手里,抱着枪管检查。 这是一柄老式的燧发枪,火~药已经上好了。 “别动,哦,思嘉。”白瑞德变了脸色,看他的模样,应当是出了一身冷汗。 “哦,我还真怕你随手一扣,我就得眼看着你的小脑瓜碎在我面前……” 他看起来是真的被吓到了。 罗兰却心想——燧发鸟枪有什么难的? 她端起了枪杆,瞄了瞄准头,随口扯谎:“战前我和嘉乐一起去打过猎,这玩意儿难不倒我。” 在种田位面,打猎是基本功,尤其是在土地未曾开垦出来的位面,前期都靠狩猎。 白瑞德看着她托着枪杆瞄准的模样,马上就知道她是个行家里手,顿时笑着抛给她一盒火~药,说:“那我就准备好看你捕猎的样子啦!” 白瑞德划着船,沿着狭窄的水面慢慢往沼泽深处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点,把小船泊住。 他们两人不再交谈。白瑞德静听水鸟的动静,向罗兰比了一个手势。 他突然向芦苇丛中的某一个方向扔出了一枚石块,一群水凫猛地被惊起,扑棱着翅膀纷纷飞向天空。 罗兰看准了向天空开火,一只野鸭应声而落。 “很好,看来晚上有炖鸭肉吃了。” 白瑞德慢慢摇着船橹,向野鸭落下的地方划过去。 他们将船划进芦苇荡,在水中找到了那只被倒霉的野鸭。 “还不错,正中鸭头,这样我们的晚饭里不会在鸭胸里磕到枪子儿。” 白瑞德检查了罗兰的猎物。 罗兰骄傲地扬起头,心想:你也不看看是谁在打猎。 谁知白瑞德继续说:“汤米·芒罗,我认得。战争的最后一刻从步兵调去炮兵的孩子。他临死之前两分钟还在和我聊天,告诉我他的妈妈为他开着一家小餐厅。” “下一刻,我就看见他满头是血地躺在我身边,没了呼吸。” “我想如果那枚弹片偏个几十厘米,躺在地上的就会是我,而不是他。而他会有机会回到新奥尔良,回到那座小餐厅,和芒罗太太坐在起……” 原来是这个原因。 原来瑞德是为了这个,才会特别安排这个她和芒罗太太相遇,借用那家餐厅的厨房…… 罗兰转过头去看白瑞德的侧脸,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悲悯的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眼前茂盛的芦苇丛。阳光洒在他麦色的皮肤上,密西西比河上的风把他的短发扬起。 他欣赏着眼前的自然,也敬畏着“命运”。 “谢谢你,思嘉——” 白瑞德突然说。 他在感谢她勇敢地接手了同袍身后留下产业。 “谢谢你,瑞德。” 罗兰也认真地回复。 她在感谢他带她离开塔拉,给了她一方新的天地。 一直以来,他们两个相处起来永远像是针尖对麦芒。 但是在这密西西比河畔,茂盛的芦苇深处,她似乎对这个白瑞德终于多了一分了解,能够从头至尾心平气和地对待他。 “思嘉,我们回去。” 白瑞德发过了呆,再次勇猛地摇起了船橹。他们很快带着猎物回到了汽船上,汽船重新突突地吐起白汽,载着两人返回新奥尔良的港口。 回到“汤米家的厨房”跟前已近黄昏。 那个写着“0”的牌子凄凄凉凉地挂在餐厅门口,它今天见证了无数人的失望而归。 但现在,餐厅门前空无一人,斜阳正照在餐厅门口,将招牌的影子拖得好长。 “瑞德,今天的晚饭你得耐心些——” 她手里提着的是一只成年的野鸭,要把它烹饪至入口软嫩少不得要多花点时间。 “或许我可以去厨房翻翻,有什么剩下的材料可以给你做点快手的……怎么?不愿吃剩下的材料?谁让你今天不让我去市场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空着的一只手突然落进了白瑞德的手里。 他握紧了她的手,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哑声说:“贝尔说的都是真的。我从没有过别的女人。” 罗兰:……?! 他到底还是亲口向她澄清了。 但是……别的女人,这是什么意思? 她对于他来说,真的是独特的吗?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平日里脑筋超快的罗兰,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罗兰,现在脑子里却像是有一团乱成一堆的毛线, 白瑞德看见她一脸迷茫的样子,忍不住大踏步上前,伸出双臂拥抱了她。 他的胳膊很有力,像是一对铁箍,箍住了她就不再松开,比束胸还能令她呼吸急促。 她抬起头,竟然能在他的黑眼睛里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子。 他的呼吸就在唇边,她能感觉到他的唇距离她大约只有五公分,他大概有80的概率会吻她。 她该怎么办?闭上眼睛等吗? 白瑞德顿时看见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这家伙笑场了—— 他“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嘴角上扬,眼睛里蕴满了明亮的笑意。 “思嘉,你听我说。” 他贴在她耳边说话。 “那两柄鸟枪你都留好,今天办下来的执照你也要保留。” 罗兰一凛,她脑子里的线瞬间全都理清了。 白瑞德今天带她去打猎,也绝不是什么“市郊休闲游”。 他是合理合法地交给了她两件武器,让她在这个城市里能够保护自己。 “这个城市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安全。而且……我明天要离开这里,暂时离开一小段时间……” “哦,思嘉,这是第一次我说离开的时候,你眼里竟然有那么一点儿舍不得。” 罗兰:……真的吗? “我的好姑娘,你不是说过,没有白瑞德,你依旧是你?” 罗兰突然觉得自己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这话她在贝尔面前能够说得理直气壮,可是眼前这人复述出来,怎么就怪怪的? 她意识到白瑞德还是没有放开她。 他的呼吸就在她耳边,她似乎能清清楚楚地听见他的心跳——砰砰砰,和她自己的跳得一样快。 他差一点点就要吻她了。 “其实我吻过你——” 他突然放开她。 她一呆,然后想起来了:“回忆杀”里放过的,他吻过她,在他成为那个拿着长矛去和风车作战的堂吉诃德之前,他吻过她,就像他永远不会再回来,因此要在临走之前,借这个吻把自己烙印在她心里一样。 “但是这一次,” 他再次托起了她的小手,轻轻地放在唇边触碰。 “相信我我很快会回来。” “我曾经遇到过一枚水晶,我为它那璀璨美妙的光芒所吸引;” “但我难免也会想——哦,它只是一枚水晶,它也很脆弱。” “可是真正接近了之后我才发现,它承受得住任何压力,它是一枚钻石。” “以至于我竟然感到了一点点心虚,不敢随意亲吻它。” “再见了,我美丽的钻石公主。我们很快就能再见。” 瑞德离开之后,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他交给罗兰的两柄燧发枪罗兰就藏在餐厅的柜台下面,随时可以使用。但是现在看来,还压根儿用不上。 倒是那执照先用上了。 有一次巡警临检,从她的柜台里找到了那两柄鸟枪。巡警正要没收加开罚单的时候,罗兰拿出了持枪执照。 “哦,是这样啊!” 巡警友好地表态:“那就没问题了,您这是合法持枪。” “要是您没有这些文件,我就得把枪没收,然后罚上一大笔钱。” 年轻的巡警表示他们最近的“业绩”就都靠查抄非法持枪了。 “不过既然是鸟枪,您总得收收好。走了火可不是开玩笑的。” 罗兰则委婉地表态:“您也知道,经营这餐厅的都是女人,邻里虽然帮忙,但总有不大令人放心的时候。这两柄,就是用来吓唬吓唬人的。” 巡警那头:“这也没问题。但如果您的鸟枪真的伤到了人,哪怕是黑人,您也一样得被关起来,还会上法庭,上绞架也说不定——” 这个年轻巡警做了一个龇牙咧嘴吐舌头的鬼脸。 “谢谢提醒。” 罗兰把人送出门外。 门内,芒罗太太和南妮嬷嬷都长舒了一口气。 没过几天,威尔·本廷把小韦德送到新奥尔良来,还顺手带来了罗兰的猫。 这是罗兰写信回塔拉要求的。 她认为自己已经在新奥尔良站稳了脚跟,短时间内并不打算换地方,于是就想把猫接来,顺便把自己的“儿子”一起带来。免得其他人总说她不着家,把儿子扔给别人照看。 但是罗兰没想到送韦德来的人是威尔——拖着一条假腿,带着一个五岁的男孩和一只猫,走那么远的路,确实是难为威尔了。 她原本以为来的人会是卫希礼。 “卫太太身体不太舒服,希礼说他走不开。” 威尔笑眯眯地解释。 罗兰虽然能“体会到”失望,但是理智让她松了一口气—— 让她独自和卫希礼在新奥尔良碰面,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为此罗兰越发地感谢威尔。 “你能领情就好。”威尔诡笑着。 罗兰伸出拳头:“找打——你和卡丽恩怎么样了?” 威尔顿时不笑了,眼光转向别处。 这下轮到罗兰安慰威尔:“别灰心,你的心意她会看在眼里的。” 谁知威尔说:“卡丽恩那里不是问题,问题是我……我就是个贫苦白人,还少了一条腿。我时常在想,我有什么资格来娶卡丽恩?” 罗兰的双眼“刷”的一声就亮了:“卡丽恩那里不是问题……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恭喜你?哦,对了,你回塔拉以后一定要多陪陪嘉乐,趁嘉乐清醒的的时候,赶紧向嘉乐提亲……” 威尔:……! 他刚刚还在自怨自艾,他有什么资格来娶心爱的女孩。结果他未来的妻姐竟然在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提亲求婚? “思嘉,你难道从来不介意……” 罗兰向威尔一伸手,给他看自己手上的薄茧子和最近下厨的时候烫出来的疤痕:“你如果都是一个贫苦白人,那我和我一家都是。我们没差别。” 威尔:“思嘉,你……” “威尔,我始终没有忘,塔拉最落拓最无助的时候,你留在了塔拉——事实上,不管你娶不娶卡丽恩,我都已经把你看成是我的家人。” “往后我想要把塔拉交给你,是的,交给你……先别哭,威尔。我是相信你的。你会是卡丽恩的丈夫,我的妹夫,你会是嘉乐的半个儿子——” 威尔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罗兰还在继续说:“你是我们这些‘贫苦白人’中间的一员,会拥有一个大种植园,但种植园里没有多少劳动力,全靠你捣腾机械才能享有足够的产出……你需要照料一个身体不算太好的妻子,一个神智不太清晰的岳父,还必须忍受一个时常异想天开的大姨姐,这样的日子,你愿意过吗?” 威尔听到最末,顿时笑了,伸手在脸上胡乱擦擦,点头道: “我愿意。” 威尔给罗兰带来了她的儿子韩韦德。 几个月不见,罗兰觉得韦德又和她生疏了一些。 “妈妈,”韦德怯生生地向罗兰靠过来,“姑姑说她很想你。” 罗兰想起媚兰,脸上僵硬的表情顿时自然了不少。她伸手摸摸韦德的小脑瓜,说:“我也想你梅利姑姑。” 是的,她竟然……也会想念媚兰。 她会觉得如果媚兰在她身边,她在新奥尔良生活起来就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现在更加是这样——她真的不知道该拿韦德怎么办,找一间学校把这孩子塞进去吗? 好在韦德的到来让芒罗太太和南妮嬷嬷非常开心。 罗兰日常在餐厅的厨房里大包大揽,令她们两位平时无所事事,现在陡然来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 芒罗太太欢欣的眼光在韦德脸上转过来转过去,又时不时地抬头看看罗兰,她的脸上全是笑意。 罗兰几乎想要举手投降:不,这绝对不是我和汤米的私生子,您千万不要搞错了。 芒罗太太自告奋勇,要帮忙照看韦德,这让罗兰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她多少也有些担心,韦德是个男孩子,但却一直由女人们抚养长大,确实少了几分阳刚之气。 韦德需要一个父亲,但这却是罗兰没办法为他提供的。 当然,最开心的自然是罗兰和她的“经纪猫”重聚。 罗兰一伸手就把露娜抱起来,撸一撸猫猫头,看见那张小小的猫脸上完全是一副生气的表情。 她把小猫咪撂在塔拉,一撂就是好几个月。 “露娜,真对不起!” 她捧着事先准备好的小鱼干,诚心诚意地道歉—— 猫猫继续摆着一张臭脸。 “是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和你分开这么长时间了好不好?” 猫猫终于勉为其难地开了尊口:“哼,要不是兰兰你在位面里表现得确实很优异,我以后都不想当这个经纪人了。” 猫猫家的选手马上腆着脸凑上来:“是吧,我表现得很不错吧?” “法国如果早点开始造米其林宝宝那我的餐厅就能摘米其林的星星了。” 露娜顿时无语,心想你就吹吧! 不过猫猫哪儿能真生罗兰的气呢? 露娜张开软软的四肢,一下就抱住了罗兰的胳膊:“啊,兰兰,你终于开窍啦!” 罗兰:……? 猫猫抱着罗兰,欣慰地说:“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你的位面里有观众开始磕糖。” 罗兰:糖?……哪来的糖? 这是提示小餐厅应该考虑做甜点了吗? 她把问题问出口之后,露娜那张猫猫脸呆滞着,小猫眼盯了她半天,似乎在说:我家选手莫不是个棒槌? 最终露娜只能向罗兰解释:“白瑞德一直是这个位面很有人气的选手,虽然关于他一直有些争议。但是本季位面还好,关于他的争议一直没引起讨论,大家都没关注——” “大家都在关注你俩!” 罗兰顿时有点发傻:我俩有啥好关注的? 猫猫:兰兰你种田那么厉害,怎么在这种事上就这么迟钝呢? 但是猫猫别无他法,只能鼓励:“嘿嘿,兰兰,保持!保持你和白瑞德的关系,如果能更进一步就更好啦!” 第110章 飘位面23 lt;ul css=tent_ulgt; 随着时间的推移, 汤米家的厨房生意兴隆,甚至有从路易斯安纳的其他城市专程到此,来品尝“新式”克里奥尔菜的老饕。 但很快, 餐厅遇到了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 罗兰的餐厅地处上城区和下城区的边缘,各色人等在这附近杂居。而她的餐厅又不是什么高档餐厅,菜品价格又便宜,因此来光顾餐厅的主顾, 什么职业出身的都有。 至于肤色——罗兰更是日常接待白人、黑人、西裔、印第安后裔、混血儿。 战争后期, 林肯总统宣布了黑奴解放, 直接宣布了南方各州的黑奴都“自由”了。因此,现在的新奥尔良街道上随处可见“自由”黑人。 甚至有些白人会带着“自由的”黑人, 驾着马车, 在新奥尔良的上下城区来来回回地兜风,彰显着联邦政府赋予他们的“自由”。 到小餐厅里来演奏的乐队也是“自由”黑人, 他们从旧的庄园经济里挣脱出来,但是在这个城市里却找不到可以维持生计的工作。倒是他们以前在曾在宽容的白人奴隶主手下学过乐器, 现在能凭这个本事混口饭吃。 她和普利西, 芒罗太太和南妮嬷嬷,她们都是白人和黑人的配置,但是白人都把黑人看作自己的家人。因此罗兰从未对主顾们的肤色有过任何要求。 主顾们也从未对罗兰的餐厅提出过异议,直到有一天, 一个据说是专程从宾夕法尼亚到这里来的白人食客向罗兰提出:“您怎么能让白人客人和黑人坐在一起吃饭?” 一句话把罗兰问得有点儿懵。 她的餐厅开了近半年,还从来没有人向她提出过这个问题。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她的餐厅向来招待中层和底层的城市居民:渔夫、手工匠人、小贩、邻居……大家不是有色人种就是“贫穷白人”,没有哪个“高贵白人”会对身边食客的肤色提出异议。 而眼前这个宾夕法尼亚来的北方佬, 穿着衬衫和背带裤,头发梳得油光水亮,独自一个人享用了一大份海鲜拼盘之后, 转脸就找到了罗兰,问她:“您的餐厅为什么让我一个白人顾客,和黑人坐在一起吃饭?” 罗兰抬头张望了一下,只见能容纳二十个人同时吃饭的餐厅里,只有一个年轻的黑人,看起来像是码头管理员的装束,正缩在屋角,一无所知地享受美味。 罗兰低头看看已经被北方佬“扫荡”一空的餐盘,再看看对方那张狡狯的脸,心想:明白了,吃霸王餐总要有个由头不是? 她先让自己平了平气,努力用最平静的口吻说:“可是,先生,您手中的这份晚餐,刚刚也是由一个黑人小女孩儿给您端上来的——您刚才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不是吗?” 经过黑人的手送上的食物,与黑人同坐在一间餐厅里享用晚餐,为什么前者可以接受,后者就不行呢? 北方佬一怔,似乎也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他顿了顿,指着门外,说:“您可没有在餐厅外写明您招待黑人。我一开始不知道,进来之后才发觉。” 他看看缩在餐厅一角的普利西,说:“这些家伙天生低三下四,给我们干活可以,但要和我们平起平坐……这哪儿行?” 屋角,餐桌被重重地敲打了一下,显然是码头管理员听见了这番明显的议论,怒气上冲,重重地捶了一下桌面。 罗兰一伸手,示意让那小子稍安勿躁,让她来处理这事。 “如果我记得没错,黑人奴隶已经全都被解放了。无论肤色为何,只要是人,就应该享有平等的地位,不是吗?” “对啊,黑人还都是你们北方佬解放的。” 餐厅另一角,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白人食客插了一句嘴。 为了蓄奴制和州权,南方各州在这场战争之中天翻地覆,几乎每个家庭都受到了伤害。 到头来竟然是一个北方佬来到他们的地盘上,表示不愿意和有色人种一道吃饭——这件事本身让人觉得很滑稽。 谁知这个北方佬傲慢地说:“黑人被解放,只是说他们不再是奴隶,是自由民而已。但你要说这些低三下四的黑家伙和我们白人地位是一样的,你就错得离谱了。” 这个北方佬说完,还特地转脸问坐在他附近的一个本地白人食客。 “这种情形,您竟然忍得了?” 那个白人食客一愣,双手一摊,回答道:“没办法啊!这里的饭菜太香,别处又吃不到。” 餐厅里顿时响起稀稀落落的附和声。 “管他和什么人一起吃饭?这里的东西好吃是最要紧的。” 北方佬:这…… 罗兰紧紧地抿着嘴,望着餐厅里的局面。 她算是明白了—— 在过去的这场战争里,北方联盟给了黑人自由的身份,但是却没有给他们任何平等的权利; 南方各州很多善良的家庭把黑人当做家庭成员来看待,却从未想到过要给予他们自由和地位。1 但是场面已经不容她再多想。 北方佬伸手一推桌面,起身说:“这顿饭我受够了。” ——霸王餐,来了! 罗兰却板着脸说:“我的确没有事先写明,餐厅接待哪些客人。是我考虑得不周。” 北方佬扬起头,知道自己快要得逞了,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我有心不收您的饭钱,但是您却已经胃口大开地把整份晚餐都吃完了。” “因此您事先支付的订座费我就不退了,刚好支付您的饭钱。” 罗兰说完,对方才突然想起这茬儿:他还缴了一份订座的钱,订座费和饭钱是等价的。 “凭什么不退我的订座费?” 北方佬也没想到,罗兰竟然表现强硬。 罗兰说:“因为这是订座费啊,它确保了您好好地走进来并且享有一个座位。您进餐厅的时候没有提出任何问题,我当然有资格收它。” “这……这是耍赖……” 北方佬狡辩起来,也显得有点儿心虚。 “您既然看不起黑人递给您的晚餐,那您为什么还要吃掉它?” 南妮嬷嬷移动着壮硕的身躯,出现在了厨房通往餐厅的那道门后。 这位黑人嬷嬷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北方佬。 这时,原本就在餐厅里的那个码头管理员和几个混血小贩都站起来,一起向这个北方佬施压。 “哼,你们等着瞧。” 北方佬一脸心有不甘的模样,从餐厅里慢慢退了出去。临走时瞅见桌上的瓷器不错,看似还想一扯桌布,把餐具都给摔到地上去,谁知嬷嬷脚步灵活,一个箭步抢上来,拦在北方佬跟前—— “还在打什么坏主意?” 嬷嬷说出来的话像打雷。 北方佬顿时蔫了蔫,终于骂骂咧咧地转身出门。 “总有法子叫你这餐厅开不下去!” 罗兰听见他抛下的最后一句说的是这个。 “各位请放心就餐!” 罗兰向余下的食客保证,“我不会让这样的跳梁小丑影响餐厅做生意的。” “夫人,以后您再遇上这种麻烦,就叫上我们来帮忙。” 此刻,餐厅里有不少人都是熟客或者邻居。罗兰的餐厅一向用最公道低廉的价格提供最美味的食物,要是把这餐厅给搅黄了谁也不乐意。 罗兰笑着感谢了他们,但是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郁闷。 她的生意确实还不用愁,但是以后要从那些财大气粗的老饕们口袋里赚订座费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 要知道,新奥尔良上城区的那些高档餐厅,现在就大多在门口钉块牌子,说明“只招待白人”。那些所谓“上流社会”和“暴发户”们就都习惯于流连那样的场所。 罗兰心想:算了,理念不合,这钱就是给咱咱也不赚。 从第二天起,她在餐厅门前特地挂上了一块招牌。 “所有人都可以入内就餐!” 有些远道而来的食客看着餐厅门前挂着的招牌,顿时好奇地询问:“这餐厅什么人都招待吗?”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食客们却都抽动鼻翼:“香,好香!” 厨房里传出的香味混合着香草的气息和水产的鲜美,太过诱人,让人挪不动步子。 人们满心期待着餐厅开门之后盛上的晚餐,至于什么人会和自己同在一间屋檐下用餐——这种问题是完全顾不上的。 上次那个故意找茬的北方佬还曾再度出现了两回,站在餐厅门口,专找那些衣着光鲜的白人老饕,把自己上次的经历添油加醋地“宣扬”了一把。 “嗯,在排队的时候主厨就出来解释过了。” 食客们都显得无所谓。 “再说了,这家的位置很难等,今天好不容易订到座位了。” “店家说要招待邻里——这家把价格定得这么便宜,原本就不是什么高级餐厅,咱们也不能强人所难,不让人做生意不是?” “啊,香,味道好香——” 等到餐点邻近,厨房里传出的香味飘散出来,更是什么人都不肯离开了。 刻意使坏的家伙顿时气了个倒仰,骂骂咧咧地离开,一边走一边寻思究竟什么样的招数能够让“汤米家的厨房”伤筋动骨,好让他出上一口恶气。 “北方佬”造访餐厅两周之后。 罗兰的餐厅又一次迎来了巡警的巡检。 “夫人,这是什么?”年轻的,好脾气的巡警从她的柜台下找出了一个用纸包得好好的大包裹。 “我……不知道!” 罗兰也感到震惊,她转过脸去找普利西:“普利西,这是什么?” 少不更事的黑人女孩儿大大咧咧地说:“是一位熟人给您的,他说让我放在您柜台里,您收到会高兴的……” “哇哦!” 罗兰高不高兴且不说,年轻的巡警见到这个是真的很高兴。 他的眼里闪着光:“夫人,您的餐厅里,竟然……竟然在卖酒?” “不不不……” 罗兰赶紧解释,“您听见这个孩子说的了吗?这不是我用来出售的酒,我的餐厅向来只出售甘蔗汁。” “这是有人特意欺骗这个孩子,送过来的酒……我之前根本不知道它放在我的柜台里……” “对不起,夫人,” 巡警这时却摆出一张公事公办的脸,“只要是在您店里发现的酒水,我就必须要向上头汇报。这是我的职责。” 罗兰十分沮丧,而她身边的普利西已经吓得快要哭了。 “真的不是夫人在卖酒啊!” 黑人小女孩“哇”的一声,捂着脸坐倒在地上。 “夫人,说老实话,您的餐厅已经有很多人眼红了。”巡警继续向罗兰解释,“您被抓到一次,罚点钱,就算是破财消灾了,我们这些巡警下次肯定都会放您一马……” 罗兰:见鬼,你这话最多只能骗骗无知少女。 但她也明白,巡警们恐怕早就在等着抓她的错处——上次鸟枪的事因为她有执照,被救过去了。这回她是正正地撞在了枪口上。 “我会向上头解释,替您讲两句情的,漂亮的夫人!” 巡警兴高采烈地向罗兰告辞,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他会好好夸大一回的。 罗兰吐出一口气,再转头望望哭倒在地的普利西,她却又骂不出口,只能摇摇头。 事实证明,她的第六感没错,这巡警一定是把她的餐厅宣传成了每天能出售一百瓶酒的私酒窠子——她收到了一张天价的罚单,并且勒令餐厅关门三天,以示惩罚。 这天餐厅不得不在门口挂了“0”的招牌,没能开门营业。 罗兰独自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餐厅里,抱着双臂发呆。 这件事她没办法责怪别人,只能怪罪自己,怪自己没有教好普利西。 她想:如果白瑞德还在新奥尔良城里,他一定会笑话她吧。会笑话她竟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又笑她连这么低级的麻烦都搞不定。 她低下头,把头埋在双臂之间。 她忽然有点儿鼻酸,她想起白瑞德离开之前,特地陪她去办了持枪的执照,就是为了让她有能力保护自己。 可是她却栽在这点简单的小事上。 白瑞德应该没想到她遇到的会是这种类型的困难吧——他给予了她在性命交关的时刻保护自己的能力,却没有想到她在这城市里,未必会遇到性命交关的问题…… 罗兰突然用一对胳膊把自己的脑袋支撑起来,对自己说: “傻了,应该这样想,瑞德之所以只帮我帮到那一步,是因为他相信,不需要动用武器的问题,全都可以交给我放心地去解决。” ——是的。 她被人陷害,收到了一张天价的罚单。 但是她还有机会,还能去为自己申诉。 盛满酒的酒瓶确实是在她店里被发现的,但是普利西指出了是谁给她的包裹。罗兰也去求证了,对方明说是一个北方口音的男人让自己把东西拿来的。 此外,罗兰在包裹着酒瓶的纸包上找到了售酒的小店店址,去那里询问,店主对买这瓶酒的“北方佬”印象很深,记得对方特地要了两张纸来把这瓶酒包得严严实实。 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罗兰想:如果她真的是一个这么简单就能被打倒的女人,那她就活该被白瑞德看不起了。 于是她双手撑起桌面,抬起头来。 “芒罗太太?嬷嬷?” 罗兰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人。 楼板上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声,南妮嬷嬷和芒罗太太一起下楼来。 “思嘉,你放心,韦德已经睡着了。“ 芒罗太太唇角挂着温柔的笑。她代罗兰照顾小韦德,俨然对这个孩子生出了深厚的感情。 南妮嬷嬷却呼哧呼哧地还在生着气,大声责难:“都怪那个北方佬,那个北方佬!竟然敢打餐厅的主意……” “而你,思嘉,”芒罗太太望着她,眼里似乎有泪光闪动,“亲爱的孩子,请原谅自私的我。” 罗兰不明所以。 “我知道你重新经营这个餐厅,都是为了我,为了让我好起来。” “其实这段时间我已经渐渐都好了,但我又迟迟不肯表现出我早已痊愈且清醒。我怕你会离开我们……” 芒罗太太突然拿出一份文书,推到罗兰的面前。 罗兰定睛一看—— 啊这……她刚刚还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要排除万难,解决这个问题的。 可是现在——似乎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 第111章 飘位面24 lt;ul css=tent_ulgt; “我怕你一旦知道我的病已经好了, 就会带着韦德离开。” 芒罗太太低头嗫嚅着解释。 自从罗兰帮助她重开餐厅,芒罗太太确实气色和精神都好了很多,在韦德来了之后尤其如此。但是她时不时提起汤米, 好像汤米还活生生的, 在这座新奥尔良城里和她一起生活。 因此罗兰从来没有想到芒罗太太的心病已经好了, 幻象打破, 痛苦着,但是却痛苦而清醒地活着。 “请原谅我的自私,可是我不能看着你因为我的店吃这么大的苦头。” 罗兰低头看推至她眼前的文件, 那竟然是—— 一份新奥尔良城销售酒类的执照?! 她应该能想到的, 她来这家餐厅的第一天, 芒罗太太就让南妮嬷嬷去了酒窖里拿了一瓶葡萄酒——这是一家带酒窖的餐厅。 她赶紧看执照的日期, 是签发的三年执照,到期日是……是明天! 算起来应该是汤米入伍之前申请的售酒执照。汤米阵亡的消息传来之后, 芒罗太太就病了。但直到病好清醒,她都一直没有把这份执照拿出来。 可能是真的担心罗兰会带着韦德离开吧。 但是有了这份售酒执照, 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罗兰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我去给这份执照续期, 顺便把罚单给退掉。” 巡警们和地方事务局竟然不知道这间餐厅拥有售酒执照,还乱开罚单,这下她可以好好嘲笑一下那些年轻小伙子们了。 原本缴罚款要准备一大笔钱,现在也不用了。她只要拿出几十美金续一下售酒执照就行。 芒罗太太脸上顿时出现神采——罗兰愿意给这售酒执照续期,自然是在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了。 在芒罗太太和罗兰谈话的过程中,南妮嬷嬷一直抱着双臂站在芒罗太太身后,这时她对罗兰说:“夫人,您是个好人。” 通过这么久的相处,南妮嬷嬷终于能够完全信任罗兰的善良和热情了。 “嬷嬷,我想这个世界上, 人的好坏善恶并不是按肤色分的。白人里有好白人,也有坏的白人;黑人也是一样。” “善良的人理应站在一起,互相支持,对吗?” 黑黝黝的南妮嬷嬷闻言冲罗兰欣慰地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第二天罗兰就立即赶去地方事务局,给她的售酒执照续期。 地方事务局的人查了记录,发现:“真的,夫人,您那家小餐厅,真的是有售酒执照的。” 罗兰向他们解释:“因为战争的关系,餐厅关闭了一年多,当初申请这张执照的芒罗太太又生了病,直到最近才痊愈。” “如果不是各位,我还真的不知道我那餐厅竟然可以售酒。” 她在申请撤销那张罚单的时候又遇上了当初那名年轻巡警。巡警面露沮丧,但是口头上却强词夺理:“我当初去您的店里巡检的时候您可没提过这张执照。” “所以这张罚单应该还是成立的才对。” 罗兰冷笑一声:“反正地方事务局只有一个选择:要么受罚金,要么接受我的续期申请。我建议还是取后者,毕竟我的餐厅可以经营很多年,地方事务局能够从这张执照上获得长久的收入。” 巡警依旧沮丧着:执照缴费可不算是他的“业务”范围。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严厉的声音在罗兰背后响起。 “难道市民现在也可以向政府叫板,让事务局选择了?” 罗兰转过身,发现面前多出了一位高官模样的人物。 这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个子很高,灰头发灰眼睛,面容非常英俊。他身上的衣服也十分挺括,腰间的腰带束得紧紧的,显出一中老派的、军旅的作风。 “长官,”巡警啪的一声就向来人行了个礼。 “是这样的,这位夫人拥有一张未到期的售酒执照,但是我们还是给她开了一张无照售酒的罚单。所以她说,如果要她缴罚单,她就不续执照,如果要她续执照,她就不肯缴罚单。” “原来是这样!” 这位高官的脸色立即和缓了很多。 “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这位夫人根本就不应该缴罚单。” “还不快向这位夫人道歉!” 一声令下,巡警马上双脚一并,向罗兰行礼道歉。 罗兰点点头:“看在你执勤时很勤勉的份上,我接受你的道歉。” 年长的高官也走到罗兰面前,换了一中温和的口吻:“夫人,请原谅,战后这一段时间我们的事务一直很多很繁杂,年轻人未必能做得面面俱到。过去的不愉快请您忘掉,以后希望您经营的一帆风顺……” 他正好站在罗兰面前,两人打了一个照面。 这位长官正在说着的话毫无征兆地从中断绝。 他开始专注地凝望罗兰,望着她姣好的面孔和那一对深绿色的眼睛,他的眼神中微现波动,他的眼神突然开始发亮—— “夫人,我在哪里见过您吗?” “您……您姓什么?” 他的声音里无端端地透出激动,眼光瞟去了她手上拿着的售酒执照。只可惜,那张售酒执照虽然是罗兰付费续期的,上面却依旧写着芒罗太太的姓氏。 “亡夫姓韩,我娘家姓郝……” “哦!” 长官的声音里透着失望。 他摇了摇头,应当是承认自己认错了人了。 “祝您今天愉快!” 他非常简短地说了一句祝语,就告辞离开了。 只留下茫然的罗兰和被训斥了之后继续沮丧的年轻巡警。 “这位长官……他是什么人啊?” 巡警:“他是州政府里的大人物,在新奥尔良地方事务局任督察。” “他的名字是,菲利普·罗比亚尔。” 罗兰:……! 她一听这个姓氏,就知道这是母亲埃伦那边的亲戚。 可惜这位已经走得人影不见,否则她确实可以向对方提一提,也许这位认识自己的母亲或者外婆。 从地方事务局回来的时候,罗兰觉得神清气爽——说实话,她真想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那个坏心肠的北方佬故意捣乱使坏,却让她真的找到了售酒执照,小餐厅从此可以卖酒了,不用成天榨甘蔗汁了。 南妮嬷嬷笑嘻嘻地陪着罗兰下去餐厅的地窖,给她看芒罗太太以前存的葡萄酒。 战前存下来的大桶葡萄酒,现在依然可以饮用,味道更加醇厚。桶装酒价格便宜,刚好可以配合餐厅物美价廉的晚餐。 瓶装酒也有不少,酒标陈旧,看上去就值不少钱。财大气粗的主顾到来也可以有所选择。 这样一来,餐厅开始售卖餐酒,就可以为芒罗太太回笼不少资金了。 她大概计算了一下酒窖的存量,觉得这些酒在两个月之内就要售罄。 于是罗兰抽空再去城中的市场尝试寻找靠谱的葡萄酒经销商——她大概要算是新奥尔良最精明最懂酒的餐厅主厨:毕竟是曾经开过酒庄的人。 在市场里,她却发现这里的朗姆酒真的很不错,无论是白朗姆还是在橡木桶里存储变成的金朗姆,都是质优价廉。 罗兰顿时回想起她刚来新奥尔良的第一天,白瑞德带她去当地的小酒馆,除了品尝到了当地最畅销的秋葵浓汤和烩饭之外,还搭配了朗姆酒和水——这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在这个位面里,人们似乎还只是习惯于将烈酒和水分开饮用。罗兰见过韩白蝶小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自己的白兰地,她自己也曾经在塔拉庄园里“一口闷”玉米威士忌,好让自己能够暂时忘却疲劳,重新振奋。 但是那种著名的、极富创造力的,后来风靡全世界的含酒饮料——鸡尾酒,似乎还没有出现。 既然新奥尔良拥有得天独厚的朗姆酒资源,她为什么不好好利用一下呢? 于是,罗兰果断推出了一中“朋趣酒”—— 是的,朋趣酒,在她参见的第一个位面,傲偏位面里就出现过。 傲偏位面里的朋趣酒,还是用葡萄酒兑上热水、糖、柠檬和各中香料调成的饮料,和后世的鸡尾酒区别不小,但是基本原理相同。 罗兰把基酒换成了牙买加金朗姆酒和少量白兰地,再加入柠檬汁、水和糖,再在玻璃杯沿上加上一片柠檬做装饰,就做成了一中金色的鸡尾酒。 调出来的新饮品首先送去了给芒罗太太和南妮嬷嬷品尝。 两人都说好。 芒罗太太说她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烈酒刺激的味道,却喝得脸泛红晕,透着一副微醺的模样。 而南妮嬷嬷则咯咯笑着在餐厅正中的地板上跳起了转圈舞。 罗兰:成了,这是一款能够给人带来快乐的酒。 她把这中崭新的“朋趣酒”命名为“夕阳朋趣酒”。 一来是因为酒的颜色和夕阳的颜色很接近,二来,她给自己的餐厅立了一条规矩: 只在夕阳未尽,西方还有天光的时候出售这中酒。 这是为了当地治安考虑。 新奥尔良城里治安一直堪忧,其中酗酒和酒后闹事也是晚间治安问题的源头。 罗兰的餐厅本就仰仗社区邻里,她不想给本地社区带来更多的问题,因此干脆定了这个硬性规定——只有在太阳落山之前,人们才能喝到这中酒。 于是,“夕阳朋趣酒”就成了一中餐前饮料。 在餐厅开门前后,在人们能够入座品尝美食之前,黑人小女孩普利西会把一杯一杯事先调制好的“夕阳朋趣酒”送出来。人们可以在排队等候的时候先品味一些美味的饮料。 这些饮料不像朗姆酒或是白兰地那么烈,美味而不至于醉人,口味上清爽解渴,又能带来一点点微醺的快感。 这下可好,当罗兰的餐厅还只是一间比较有名的本地菜小菜馆,她家的吧台已经凭借一款别出心裁的配方朋趣酒,成为了整个新奥尔良最令人向往的吧台。 很多人赶来,就是专为品尝一杯“夕阳朋趣酒”来的——反正餐厅要订位或者排队,他们也排不上,倒不如在吧台点上一杯鸡尾酒,捧在手里慢慢享用了,再带着满足的酒意,返回上城区或者下城区,再去寻觅晚餐去。 不久,新奥尔良城里的小酒馆就开始跟风,也开始推出这中崭新的“朋趣酒”(倒还没有以“夕阳”为名,因为这些小酒馆可不打算这么早就打烊。) 这中酒的配方原本就不复杂,小酒馆只要肯下本钱,使用波本橡木桶窖藏的金朗姆,也能调出美味的夕阳朋趣。 但是人们还是不断往“汤米家的厨房”跑,让城里的酒馆都摸不着头脑——明明他们为了偷师,已经去喝过好几回夕阳朋趣了,甚至还偷偷倒在罐子里带回来比对过,明明味道一模一样啊! “最近‘汤米家’微调了口味,时令桃子口味,加少许冰,比以前的味道更好。” 食客们口口相传着关于的鸡尾酒行情的新“情报”。 “桃子口味?!” “是的,据说特别适合女士,可以携夫人前往——毕竟那一家经营餐厅的都是女士。” 城里的酒馆顿时都傻了眼——他们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模仿出了经典款的“夕阳朋趣”,刚刚稳定了配方,现在告诉他们又换口味了? 罗兰:其实我只是在里面加了一点桃子白兰地而已。 这中桃子白兰地是加入了水果制成的白兰地,自带果香。罗兰其实可以随心所欲地按照季节把它们换成苹果、杏子、梨子、黑布林……等等各中口味的白兰地。 就算是现有的白兰地风味都用完了,她也同样可以使用“朗姆”这中基酒,做出各中各样的鸡尾酒来。 当罗兰坐在吧台跟前问自己:“今天是做ojito还是pa da1呢?” 她感觉这真是一中甜蜜的烦恼啊! 当罗兰还在位面里“甜蜜烦恼”的时候,位面的制作方则是烦恼得甜蜜。 罗兰从塔拉到新奥尔良,搞事业搞得风生水起。位面制作方在后面追之不及。 这边刚刚从最好的中植园区预订了上等的“大红袍”准备包装出售,罗兰那边人已经到了新奥尔良,准备开餐厅了。 位面商店觉得这是好机会,立即开展了订餐业务,按原配方出售罗兰在位面里做的所有美食——承诺罗兰在位面里做什么,观众们就能在位面外尝到什么。 于是,在位面的上半季一直冷冷清清的位面商店,生意一下子火爆起来。 “一份秋葵浓汤套餐!” “一份海鲜烩饭套餐。” “今天不点奶茶了,来两杯夕阳朋趣酒——备注:我已成年。” “……” 订单不停地涌入,有时甚至能够造成网路拥堵。 专门负责送餐的远程快递公司了然地问:“是那个特别厉害的中田选手现在在你们位面吧?” 位面商店的负责人带着一脸幸福的烦恼频频点头。 “悠着点,”快递公司的人劝了一句,“别承诺她做什么你们就卖什么。那个选手……你永远不知道她有多大能量。” 位面商店经理打肿脸充胖子似地点了点头,说:“一个选手而已……她能做到的,22世纪不可能做不到。” 下一秒,订单进来: “来一船小龙虾!” 位面商店经理:…… 然而这个位面的总策划和总导演却都乐开了花,最近几季位面的收视一直低迷,直到现在才迎来了大逆转。 总导演掬一把老泪:不枉我花费了大笔的签约费和收入分成,这个位面总算火起来了啊! 正在这时,技术小哥给总策划发来消息: “头儿,这下糟糕了,位面里出现了一个天大的bug!” “是关于某个原著人物的……” “我们发现他……有可能不是原著人物……” “有可能是磁场紊乱导致位面外真人进入了位面。” “头儿,该怎么办?qaq” 第112章 飘位面25 lt;ul css=tent_ulgt; 位面出现bug的时, 罗兰还完全不知情。 但是猫猫很快就知道了。 小小的黑白花扯住了罗兰的长裙子:“兰兰,位面有通知。” “是什么?”罗兰心不在焉地回答,她正在拆信。 “位面出了bug, 制作方说, 这个位面里有一个原著人物, 实际上是个‘真人’, 不知怎么进入了位面。” “这么厉害?他是谁?” 经纪猫摇着猫猫头:“现在还不知道,制作方正在排查。如果是次要人物,那肯定是直接踢出去, 但如果是主要人物……” 罗兰根本没往心里去。她已经拆开了信封, 取出了媚兰的信件, 她惊讶地“咦”了一声, 说:“梅利要来新奥尔良了。” 露娜:猫猫震惊! 罗兰没顾上露娜的震惊脸,她继续飞快地看信, 一边看一边说:“是因为卫家的英蒂,英蒂和新奥尔良的一个商人订婚了。” 卫英蒂是卫希礼的妹妹, 昔日也是县里出挑的女孩儿。但她一直没有结婚, 直到现在…… 罗兰继续宣布:“英蒂夫妇俩决定婚礼要在新奥尔良办,所以所有人都会来新奥尔良。白蝶姑妈、媚兰和希礼……” 她放下信纸嘟哝:“为什么感觉所有的熟人都又聚到我这儿来了?” 露娜却已经反应过来了:“这是当然的,这是一本书啊,当然所有的人物跟着主角跑。” 罗兰顿时失笑:“是的,这是当然的。” 她恍然记起露娜曾经告诉了她什么重要的事,赶紧问:“露娜,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什么bug?” 露娜扁扁嘴:“没什么,反正制作方还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她们俩很有默契地都忽略了这件“不重要”的事。罗兰去给媚兰回信,欢迎她到新奥尔良来,并请她告知抵达新奥尔良的日期, 自己好去迎接。 “在这里我可以算是半个地主了——” 罗兰在信上写着,“我知道一些不错的餐厅……” 她确实知道一间相当不错的餐厅。 “……还知道本地最好的特产能从哪里买到。” 本地最好的特产么,自然是各种各样的新鲜海产,还有从哈瓦那运来的朗姆酒——都能够直接在她的餐厅里尝到。 “当然了,亲爱的梅利,你和希礼可以尽管放心地来奥尔良参加婚礼,让爸爸、卡丽恩和威尔留在塔拉。我相信他们能够照顾好自己,威尔应该知道他应该做什么。” “爱你的思嘉。” 写完这一句,罗兰收笔,心里想:哦,希礼,希礼要来新奥尔良了。 她像是一个小女孩一样,站起身,雀跃着在地板上转了一个圈,停下来的时候刚好面对镜子,她清楚看见镜子里那张俏丽的面孔,翠绿的眼眸熠熠生辉,整个人如同少女一般容光焕发。 罗兰:这植入式的情感真是令人无奈,卫希礼,卫希礼是个有妇之夫啊。 情感上,她喜欢丈夫。 理智上,她更认同妻子。 但现实是,她必须做好准备,面对更多的“熟人”远道而来,抵达这座城市,对她品头论足。 她先迎来了梅利韦瑟一家,然后是埃尔辛一家,最后连米德大夫一家也来了。 罗兰很纳闷:“难道亚特兰大不需要大夫了吗?” 梅利韦瑟太太却很得意:“南方几个州的大家庭,全都是有联系的,往上攀两代就都是亲戚。我们家算是女方的表亲,米德大夫家是男方的表亲。” 她很关心地握着罗兰的双手:“听梅利说,你在新奥尔良经营餐厅——亲爱的,既然要开餐厅,你为什么不去亚特兰大开呢?” 罗兰冲梅利韦瑟太太笑,心里在说:把餐厅开在亚特兰大,好让您赊账是吗? 一直不喜欢长姐的苏埃伦,最近就给罗兰写过很多信,都是抱怨她的丈夫弗兰克的,说丈夫耳根太软,无论是商店还是锯木厂,动不动就给邻居和朋友赊账,还总是要不回来——他们家很快就要入不敷出了。 弗兰克则给罗兰写信,请求妻姐不要在意苏埃伦的抱怨,他的产业都经营得不错,足以养活苏埃伦和她的孩子——对了,苏埃伦已经怀了孩子,这次他们就暂时不来新奥尔良凑热闹了。 一想起这件事,罗兰就难免感慨:苏埃伦是千想万想,最终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 但是婚后苏埃伦还是逃不出那个名为“家庭生活”的牢笼,是否幸福,就真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一想到这里,罗兰就觉得像她这样独自拥有一项事业,自由自在地独立生活,着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从新奥尔良来的太太小姐们却都不太能理解罗兰的选择。 埃尔辛太太握了握罗兰的手,感慨道:“思嘉,真是岁月不饶人。” 罗兰惊讶得马上就想要抽出手去摸自己的脸,她难道在短短几个月里就老了这么多吗? 埃尔辛太太却握着罗兰的手不放:“当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那双手真的是……一个茧子都没有,那真正是一位贵夫人的手,可是现在……” 现在罗兰的手依旧纤长、线条优美,但是在握刀的位置生出了一层薄茧,皮肤也不像埃尔辛太太口中的“贵夫人”那么光滑柔润。 因此罗兰很明白,这些太太们虽然都很羡慕她的钱和自由,但是根骨里还是看不起她的。 因为她不属于她们所来自的那个“上流社会”,不是有钱有闲的阔太,而必须付出劳动来养活自己。 无论罗兰在事业上获得多大的成功,她都不会到这些人的认可。 罗兰微笑:“对不起,我还忙着,就不陪各位闲聊啦!” 梅利韦瑟太太和埃尔辛太太刚刚送别了罗兰,就有一位路人拦住了她们:“刚才和你们谈话的那位夫人,是姓韩吗?” “是呀!” “经营着‘汤米家的厨房’?” “是呀?” 梅利韦瑟太太和埃尔辛太太越发疑惑:怎么了,思嘉难不成还是这座城里的哪一位名人了? “唉哟,她是这座城里最难订位的餐厅的主人。你们有没有请她帮忙,在那间餐厅里订一个位置?” 两位太太面面相觑:她们怎么能想得到这个? “没有也没事,她的餐厅在日落之前出售这城里最好的朋趣酒,那个不用订位,去了就有。” “真的,两位可以前去试试。”路人真诚地鼓励。 两位太太却将脸拉得更长:自己开餐厅也就罢了,竟然还卖酒。 “如果埃伦还在,断然不能纵容她的女儿这么胡作非为。” “是呀,无论思嘉能挣多少钱,在城里拥有多大的名气,我都耻于与她为伍。” 两位太太齐齐地“哼”了一声,相互看了一眼。尽管这两位内心对罗兰的餐厅和朋趣酒都极为好奇,但是谁也拉不下面子,胆敢去造访“汤米家的厨房”。 “她一个寡妇,拉扯着一个儿子,独力开一间餐厅?” “新奥尔良的治安就真这么好,没有人上门生事吗?” “要是在亚特兰大,她这样会招来那些好色贪财的黑人的。” 罗兰也压根儿不在意这两位太太对她是什么看法。她或许还会在意一下媚兰和希礼怎么看待自己,这些人则完全是不相干的。 这天她照例在餐厅里一直忙到打烊。 普利西有些不舒服,罗兰赶紧打发她回去休息了。 芒罗太太刚刚哄睡了小韦德,自己也睡下了。 南妮嬷嬷在厨房里帮忙,各种洗洗涮涮,闹出了了不小的动静。以至于罗兰喊了她一声,嬷嬷都没听见。 罗兰无奈地把水桶拎过来,她已经擦过了所有的餐桌餐椅,现在就等拖一下地面了。 天色已经很晚,餐厅附近用来照明的火把已经熄了,到处都暗黢黢的。 罗兰想了一下要不要先把门板都上了再拖地,但觉得麻烦,还是决定把整个餐厅都清理了再关门也不迟。 她收拾完了一切,回头把拖把扔进水桶里。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觉得不对,刚要回头,已经有人把她拦腰抱住。 那是一对强壮的胳膊,深色皮肤,可能是黑人,也可能是西裔、印第安人……任何人。 罗兰张口欲呼,一只手已经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一个靡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宝贝儿,就你一个人吗?”是新奥尔良的本地土音。 她感觉到自己正被人向柜台里拖过去。 这时另外一个声音喝道:“别只顾着那事儿,先问她钱——” 那只捂嘴的手顿时松了,改为在她腰间和围裙的口袋里胡乱摸索:“不在她身上!” 罗兰原本已经想行动,听见第二个人的声音倒谨慎了一点:背后这个她绝对有把握拿下,但是加上另外一个,倒有些麻烦。 她赶紧喊了一声:“南妮——” 来人意识到有人正在不远的厨房里,立刻重新捂上了她的嘴,手臂用力要将她向店外拖去。 罗兰立刻一个肘槌。 身后马上就是一声闷哼,环着她的手臂立刻松了。 罗兰抱着那只手臂,一吸气就要来个过肩摔。 却听身后“哐”的一声—— 背后的人顿时被打倒,无声无息地躺了下去。 罗兰:……不啊,我明明可以显示一下武力值的。 她确实是有能力应付这一切的。以前在种田位面的时候,为了应付各种各样可能的危险,这些技术她都练过。如果不是忌惮门外还有同党,她早就出手了。 但是有人仗义出手,帮她摆平了事情,她也照样很感激。 “托尼?” 罗兰回过头,看清了在背后帮她的人。 来人手里举着一只木制的假腿,正气喘吁吁地靠在背后的餐桌餐椅上。 他正是当初那个,在餐厅跟前大哭,才逼得罗兰下决心重开了这间餐厅的独腿退伍军人托尼。 南妮嬷嬷也终于听到动静了,提着一柄菜刀就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喊:“思嘉——” 吓得罗兰赶紧向她做手势,表示事态已经平息了,千万不要吵醒了在楼上休息的芒罗太太和小韦德。 “托尼,谢谢你!” 罗兰伸出双手扶住了托尼,帮他站稳。 “这条腿竟然还有些用处。” 托尼额头上沁着冷汗,强笑着举着手里的假腿。 没想到,在紧要关头,这假腿竟然成而来他前来救援的武器。 南妮嬷嬷赶紧扶托尼坐下来,自己挪动着庞大的身躯去外面张了张,说:“没人了!” “托尼,你来的时候看见了外面的人吗?” 罗兰盯着躺在地上的人:那是一个穿得还算周正的黑人,说着本地的土音,应该就是那些被解放了的“自由黑人”之一。 但是她曾经听到过外面的人给他指示,竟然是带北方口音的。 这人或许图色,但外头那人肯定图钱。 托尼摇摇头,说他没有看见。 但是他提出一点:“夫人,这件事您别声张好吗?” 罗兰不动声色,给南妮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就晃动着庞大的身躯,去把小餐厅可以拆卸的门板一块一块地都安上。 “说吧,托尼,你为什么这么建议?” 托尼顿时脸一红,红了又白,对罗兰说:“夫人,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三k党。” “三k党?”罗兰摇摇头,茫然了。 突然她一拍手,想起来了:“哦,我听说过,在亚特兰大有这样的人。” 是的,是苏埃伦来信,隐晦说起以前她们的一个朋友因为杀人而逃往西部去了。临走前在她和弗兰克那里落脚,停留了两个小时。那个朋友正是因为女性友人被黑人轻侮,他才愤而杀人,为了逃脱罪责,连夜匆匆逃了。 他这样的人就被人称作是三k党,并且予以通缉。 “是的,新奥尔良也有很多人在招募年轻的白人加入三k党。尤其是我这样的,从部队里退伍,甚至是受过伤的、残疾的。” 这样的白人,对于战争的结果更难以接受,也对那些“自由黑人”更加仇恨。 “您这件事,如果大加宣扬,恐怕会被他们拿来利用,激化仇恨。” 托尼看看罗兰,又转脸看看南妮嬷嬷。 罗兰皱着眉头沉思:“是的,这个家伙跑到我的餐厅里来,却是个听口音像北方佬的人指使,而且进来第一件是就是找钱。” 她的餐厅一直以价格便宜著称,餐厅一直没什么钱,也就是前段时间开始卖那“夕阳朋趣”,柜台里的现款才多起来的。恐怕只有很精明的人才能想到她的店里存放了不少现款。 南妮嬷嬷则不耐烦地点点头。这位黑人嬷嬷的认知很简单:世上不分什么黑人白人,但只要和芒罗太太或者罗兰对着干的,就都是坏人。 托尼松了一口气,他休息够了以后,重新装回了假腿,然后扶着墙走出去,到附近的巡逻站叫来了巡警,把被他打晕了的这个家伙交给巡警。 这件事过去之后,罗兰加强了自我保护。 柜台下白瑞德送给她的鸟枪,她每天都会检查,确保总有一柄是上了膛的。 只要最后一个客人离开,她就会先关上店门,然后再慢慢收拾。晚上她、韦德和普利西基本上都住在芒罗太太这里,大家彼此照应。 但是麻烦就像是会长脚一样,会自己找上门。 这天罗兰的餐厅还没有开张,就有一大群黑人浩浩荡荡地涌了过来,将在餐厅外等候的客人全都赶走,将罗兰的餐厅堵了个水泄不通。 “店主出来,我们要讨个说法!” 罗兰“豁拉”一下拉开了门板,板着脸走出来。 什么时候事情变成了这样,连她都在忍气吞声了,别人却先来找她讨要说法? 第113章 飘位面26 lt;ul css=tent_ulgt; “究竟是哪里不对?”罗兰想。 她采纳了托尼的建议, 息事宁人,没有对外宣扬这事,只是将进入她的店, 袭击她的黑人劫犯交给了巡警。 但是好像, 这个黑人从被关押的地方放出来没两天,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他是被人害死的。” 领头的黑人大汉一伸手,在脖子上划了一道, 比划了一下那人的死法, 继续说:“夫人, 他一出狱就死了。如果他不是死于你指使的报复, 又会是什么人找他的麻烦?” 罗兰冷笑:“你们以为是我?” “如果我因为他入室抢劫就想要杀他,我当时就动手了——” “当时他被我打晕,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如果我真的恨他, 大可以直接把他的双手双脚捆上, 扔到海里去就好了,港口那么近……” 领头的大汉顿时无语。 “他冒犯了我, 我依照法律把他交给警方。” “现在他死了, 你们不敦促警方秉公执法, 追查真凶,反而上我这儿来, 堵我的餐厅, 赶走我的客人,妨碍我做生意,而且还向我讨公道?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罗兰口齿伶俐, 一番话辩得对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 “她是个白人!” 突然有个声音从人群里响起。 “对,她是个白人, 她就是要和咱们过不去!” 罗兰见到面前黑压压的一片面孔。 夜色渐浓,现在罗兰只能看清人们一对对闪着光的眼睛,和偶尔会露出的一对白牙。这副情景确实让人心里有些发怵。 正在这时,南妮嬷嬷挪动着宽大的身躯来到罗兰的店门口,大声说:“可俺是个黑人!” 她大喇喇地往店门口一站,扬起头大喊: “看见了没,这间餐厅,这间餐厅的招牌上写明了招待所有人!” 底下顿时静了静——现在新奥尔良的上城区里,大部分餐厅都挂了“只接待白人”的牌子,难得有一间明确说不会拒绝黑人和有色人种的餐厅,他们竟然上门来找茬。 “咱们端出来饭菜,有说过黑人一种,白人又一种吗?” “没有——” 嬷嬷自问自答。 “咱们收的饭钱,有说过黑人贵一些,白人便宜些吗?” “没有——” 有几个人也出声回答,显然他们是知道这间餐厅的。 “这间餐厅曾经把不愿意和咱们这样的人坐在一起的食客赶出去——” 嬷嬷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显示出她正是那个赶人的人。 “可是现在——” “死掉的那个不要脸的东西,曾经跑到咱们店里来抢劫。他是个坏家伙!你们要是觉得他不是犯罪,愿意为他出头,俺可不愿意!” 这番话打动了很多人。 就因为说话的人是个黑人嬷嬷。 而她又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在这个肤色就是原罪的世界里,有这样一间能够公平看待世间所有人的小餐厅,本身就是一件难得的事。 但是领头的大汉听见这话可不同意了:“死者确实是犯罪,也罪不至死啊!” “是谁让你觉得是我造成了他的死亡?” “我把他敲晕了之后交给巡警,这事我从没有宣扬。” “除了本店和一个路人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是因为我的店才被捕的。” 托尼自己就是劝说罗兰不要声张的人,他更加不可能泄露消息。 罗兰本能地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你们是从哪里听说了过去的事,然后找到我这里的?” 领头的人也微微一怔,低头去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他们只是“听说”了有人被白人报复,丢了性命。 可是谁会特地把这消息放出来,点燃他们的怒火呢? 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远处突然有一大片火把晃动,接着是脚步声越来越近。 罗兰突然明白过来了:“你们上当了!” 她赶紧一声喊:“快进来,快进店避一避!” ——但这又怎么来得及? 一大群穿着白色长袍,戴着面具的人冲了过来。他们手持棍棒一类的武器,见到黑人就打。 “三k党!” 罗兰看到这个形象,马上明白了。 这是一个“诱杀”的局。 黑人们为了死掉的同类出头,到她的餐厅跟前来理论。但到眼前为止,还都只是理论,动口而已。 但是从后突袭的三k党明显是有备而来,见人就打,几乎是一瞬间,罗兰就听见耳边惨叫声不绝。 但是黑人们也不甘示弱,在猝不及防地被攻击之下,他们渐渐醒过神——他们也不是善茬儿,在过来理论之前,他们也准备了武器,握住手里,藏在衣服底下。 于是,反击——罗兰面前顿时成了一片战场,在燃烧的火焰挑动照耀之下,两个团体都豁出了一切,毫无顾忌地攻击对方,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罗兰身边,南妮嬷嬷脸上的肌肉紧紧地绷着,她咬着牙关,握着手里的厨刀,但是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该帮哪个群体。 罗兰却很清醒,帮谁都不行,她要让这些人恢复理智,赶紧都停下来。 原本是一场非暴力的施压,却演变成一场暴力的械斗。 最后倒霉的不止是参与械斗的双方,还有她的餐厅。 罗兰飞快地想见这场争斗的结果——本地的黑人和白人结下深仇,不死不休,而她的餐厅也从此会被两边同时记恨。 这样谁还肯来她的餐厅? 她的生意怎么还能做得下去? ——这是多狠的一个局啊! 罗兰一想到就觉得好气。 通常来说,闹出天大的乱子她都能保持理智镇定,但这却是别人暗搓搓地同时谋算了这么多人,连她都一起谋算进去了。 一想到这里,罗兰似乎能感觉到她身体里流淌着的“爱尔兰人”的血液滚烫着沸腾着,灼烫着她的血管。 她突然大步走向柜台,从柜台后面掏出白瑞德给她留下的那两枚燧发枪,将一枚背在背后,另一枚自己抱着。 她杀气腾腾地越过南妮嬷嬷,南妮嬷嬷从来没看见过她的这副骇人的模样,目瞪口呆地任她出去,竟然没有想起来要拦。 背着一杆燧发枪,手里还托着一柄,罗兰来到餐厅门外,一提裙角就踏着长凳站上了长桌——这张桌子通常是供给慕名前来品尝“夕阳朋趣酒”的客人使用的,但在今天,夕阳已经沉入地平线上,主顾们也早就被驱赶一空。 罗兰跃上桌面,拉上火栓,朝天放了一枪。 “砰”的一声巨响,将每个人的耳膜都震得嗡嗡作响。 “还有谁敢再动手?” 枪声之后短暂的静谧之中,尖锐的女子声音在每个人的耳边都清晰地响起。 她居高临下,手持枪托,在人群中随意瞄准,似乎随时随地可以朝其中某个不听话的家伙射击。 晚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周围火把的亮光照亮了她的面孔——明明是娇柔美艳的年轻女人,她那对绿色的眼睛却像是被点燃了一样,手中枪筒里的子弹似乎随时能够跟随她的怒气一起出膛。 “疯了,疯了——” 刚才还和她面对面地交谈的黑人壮汉摇着头,觉得真不可思议,这女人似乎突然变了一个人。 在这种“疯狂”的威慑之下,所有人都不敢再轻举妄动。戴面罩的人和不戴面罩的人,顿时不再纠缠打斗,而是都分开了。 人们胸口起伏,喘着粗气,有的人头破血流,被同伴扶到一边坐下 “戴着面罩的人,把你们的面罩都揭下来!” 罗兰再次大声喝令。 她深知躲在面罩后面的人是怎么想的,面罩给他们提供了一种心理暗示,暗示他们能够顺利逃脱,也暗示他们今天这“从众”的举动根本不是什么罪行。 人们迟疑着,但是罗兰手里那柄黑黢黢的金属圆筒似乎始终指着他们。 男人们慢慢地将头上戴着的面罩摘了下来。 “是你——” 突然,一个黑人指着某个将头发梳得油亮的人大声说: “是你管我们叫‘自由黑人’,带我们坐马车去兜风,还告诉我们杰克是到过这里之后才会被杀的。” “不对啊,也是这家伙告诉我们今天会有黑人在这里聚会,找人家餐厅的麻烦的。但其实你是个支持黑人解放的北方佬?怎么会这样?” 本地的白人也渐渐明白他们被人当了枪使。 罗兰顿时松了一口气: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仇恨和对立都不怕,就怕发现自己内部有人使诈。 “巡警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远处有人在放哨,在双方刚刚冷静下来的时候来了这么一嗓子。 “快跑啊,是骑警!” 马蹄声的的响起,果然,听到枪声响起之后,新奥尔良警方出动了骑警,来得迅速无比,瞬间就驱散了聚在这里的人群。人们向各个方向四散奔逃,瞬间逃得干干净净。 罗兰的餐厅跟前一片狼藉。 还未燃尽的火把扔在地面上,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棍棒、武器、面罩,地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到处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模样。 罗兰这时才终于觉得双脚一软。她索性坐了下来。 此刻她背后都是黏糊糊的冷汗,贴身的衣物都冷冰冰地沾在她身上,让她觉得十分难受。 她背着的那枚燧发枪磕在了罗兰身后的桌面上,但罗兰一点儿也不怕它走火——因为它根本就没填火~药。 另一枚燧发枪也在朝天放了一枪之后就“哑火”了。她刚才扛着枪托四处指点,威慑面前的男人们,纯粹是狐假虎威,虚张声势。 她还算是幸运,没有人想到她还会背一柄“空枪”出来,夜晚视线不明,也没有人看出她那是一次只能发一发的燧发枪。 ——蒙混过关了! 罗兰心里充满了侥幸。 罗兰一回头,看见南妮嬷嬷就站在她身后,向她伸出双臂:“哦,思嘉小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她凭借一己之力,平息了一场争斗,并且让每一方都看清了整件事情的起因。 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思嘉?” 罗兰循声回头,远处夜色中渐渐出现一个人影。 她刚见到这个人影时并没有反应,但是一旦看清了那张脸的轮廓,她几乎像是一枚弹簧似的弹了起来。背着的那枚燧发枪妨碍了她,她三下两下就甩在了身后,然后不顾一切地向来人奔过去。 “哦,思嘉——” 来人张开双臂,把她拥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用力。 他的身上很热,罗兰能听见他的心脏在胸膛里跳:“砰砰砰砰砰——” 他的嘴唇贴在自己的额头,罗兰能听见他口里焦灼地呼唤:“哦,思嘉,真的是你……” 他会吻她吗? 下一秒,她就感到他紧紧地拥抱着自己,就像全身都不受控制一样。他在颤抖着用他的嘴唇找寻着她的唇,似乎他无法抵抗亲吻她的诱惑。 “梅利也来了吗?”罗兰问。 来人是卫希礼,听见她的问话,一怔之下松手,马上把她推开,并且不自然地别过眼光。 “我们刚到新奥尔良,梅利在英蒂那里休息。” “我按照你给的地址找了过来,可是刚刚到这里,却听说才发生了一场械斗?” “是真的,”罗兰点点头,表示她就是亲历者。 希礼顿时拍着胸口,流露出后怕。在她面前,他再也没法维持那副孤傲冷静的模样,他匆匆地说:“我听到枪声,既担心你,又无法确定发生了什么,一直没能赶来。” “思嘉,你没事这太好了。” 他后退了半步,拉着她看了看,似乎要确认她四肢完好,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哪里受伤。借着周围的灯火打量了一阵,希礼开口感叹:“思嘉,你又变漂亮了。” 罗兰顿时感到心里甜丝丝的。 植入式情感给她带来的情绪波动——她现在算是能体会得清清楚楚,而且终于能够泾渭分明地和自己的情绪区分开来。 她终于想明白了:只要是从希礼口中说出来的话,郝思嘉就会觉得悦耳。 即便眼前的人是抛下了身体孱弱舟车劳顿的妻子,趁着夜色来和自己相会。 即便在刚刚她遭遇危机千钧一发的时候,眼前的人也和以前一样犹豫迟疑,不曾露面。 爱情就是这样,令人盲目。 爱情也会让人奋不顾身,就像刚才她会奋不顾身地冲向希礼一样——但是这种奋不顾身,多数时候却是单方面的。 在这一刻,罗兰体会到了常人无法体会到的感情: 她心里依旧能感觉到甜,同时她却眼睁睁地看见那个,一开始就构筑在心里的,名为“希礼”的“好学生崇拜”,开始慢慢地坍塌,直至化为一堆尘土。 她就这样,唇角甜蜜的微笑慢慢地消失,眼神呆滞木然地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希礼,直到他慌了神,他再度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地唤着:“思嘉——” 她猛地挣开了他的手,她越过他的肩膀,她大踏步地向前去,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茫茫夜色——她觉得不对劲,她仿佛听见另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思嘉。” 他在哪里,他正在说些什么? 还有……她为什么会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他? 难不成他早已敲开她的心扉,悄无声息地住了进来? 罗兰不明白:可在她最空虚最迷茫最郁闷的时候(就是在眼前这个时候)……为什么他却不肯出现了呢? ——被人捷足先登,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令人懊丧的事吗? 白瑞德一直站在远处的黑暗里,目睹在这间餐厅跟前发生的一切。 一切都如预想的发生。虽然他已经做好了一切救援的准备,但是女人的勇气和行动力都让他很满意、满意且佩服,她甚至比他预想得还要好、还要完美——除了最后她飞奔进了另一个人的怀里。 白瑞德:……? 难道剧本不应该是她冲他跑过来,然后他抱着她转一个圈,夸她一句“果然,没有了白瑞德,你还是你”吗? 瑞德百无聊赖之际,远远地、发自内心地,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谁知她竟像是听见了一样,真的挣脱了卫希礼,站在灯火尽头,睁大眼睛看向他这边。 “哈哈——” 白瑞德忍不住低声长笑。 他完全释怀了,转身离开。 “思嘉啊思嘉,看来开餐厅这种事无论发生什么都难不倒你。” “但是在感情这门功课上,你一直都不及格啊!” 第114章 飘位面27 lt;ul css=tent_ulgt; 在餐厅门前发生的这一场械斗, 顿时将“汤米家的厨房”送上了本地报纸的头条。 罗兰的餐厅彻底“火”了。 整个新奥尔良都知道了“汤米家的厨房”。 罗兰甚至还被地方事务局请去问话,想要搞清楚她那天到底都说了什么,才让双方竟然同时停手, 没闹出大乱子来。 她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 坐在她对面的几名长官同时笑出了声。 其中一个感慨:“这不就是两群傻瓜被一个自以为聪明的人哄骗,自以为是的聪明人却又被您一枪吓得显出了原形?” “夫人,为此我们暂时不打算追究您滥用鸟枪的责任, 也不打算没收您的执照, 但请您务必好自为之。” 肃然说话的正是菲利普·罗比亚尔。 作为级别最高的地方督察, 菲利普的话说出来别人都不会反驳。 罗兰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这是暂时过关了。 “您的餐厅是不是还要开下去, 这您或许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但至少建议您在两三天之内不要重开餐厅,让城里的人都冷静冷静。” 罗比亚尔威严地提出这个问题,然后戴上帽子离开这座会见室。 罗兰在他走出房间之后偷偷地吐了吐舌头:这个严肃的长官竟然让她根本没机会上前攀亲戚——她的外祖家也姓罗比亚尔啊! 她对面的几个官员都理解地冲她笑笑:“罗比亚尔先生就是这样。据说所有从西部来的绅士都是他这副模样。” “他是从西部来的?” 罗兰没有疑问了:埃伦的家族从法国到来之后就一直在查尔斯顿定居, 和西部没有任何关系。 “是的。” 官员们相互看看。 他们有些话不好说。 菲利普·罗比亚尔之所以能够在新奥尔良坐上这么尊崇的位置, 也主要是因为他在西部几个州的背景。南方州和北方的联邦政府之间,总要有一个来自中间地带的第三方来维持均势。 “总之, 您听他的话就好。” 罗兰点点头:她确实在两三天之内不打算营业——卫希礼夫妇已经到了新奥尔良, 过两天就是卫英蒂的婚礼了。 她离开州政府旁边的地方事务局, 匆匆忙忙赶回家去拿了一点东西,然后就去了英蒂家——卫希礼夫妇正住在那里。媚兰早先给她写过便条, 请她在不忙的时候去看看她。 罗兰给希礼、媚兰, 甚至还有他们的孩子博都捎了礼物,她和普利西大包小包地上了出租马车。 到了地方下来,罗兰才发现这个地址是上城区的一栋精美西班牙式庭院。 门房听见马车响动, 立即赶出来迎接,但这看到是出租马车之后,那副热切的面孔就立即冷了下来。 罗兰才不理会, 反正她和普利西两个人,东西都提得动。 她双手都占满了,走进西班牙庭院正中的方庭,一抬头就看见了卫英蒂。 英蒂还是老样子,和罗兰之前看到几年前的“回忆杀”里一模一样。 不是说英蒂真的“冻龄”,而是她年纪轻轻就一直是一副极其成熟的模样。她冷淡地站在庭院里一座小型喷泉的旁边,望着罗兰,完全没有做主人欢迎客人的意思。 罗兰的眼光略转,看见了另一个人—— 她的心瞬间热乎起来,因为这人的怀抱永远温暖,眼光永远慈爱。 罗兰已经随手把提着的东西撂在脚边,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了嬷嬷那宽厚的腰身,把头埋在她的怀里。 “思嘉小姐,俺的思嘉小姐——” 嬷嬷也快要哭出来了。 “昨天卫先生回来讲了你的事,俺心里好害怕,你怎么过得这么辛苦,这地方又这么危险……” 罗兰一怔:她过的不算辛苦,而她所在的社区也不算危险。当然,昨晚发生的事除外…… 她马上明白了:卫希礼,希礼一定认为独力操持一家餐厅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而昨晚发生的危机又充分证明了它的危险性。 如果卫希礼有资格干涉,应该会去阻止她开这间餐厅的吧? “先别说这些了,您怎么也来新奥尔良了?媚兰还好吗?” “俺就是担心卫夫人没人照顾才跟来的……” 嬷嬷还没说完,罗兰一跺脚:“早知道您也来,我该把给您的礼物也带来的。” 她给所有人都准备了礼物,给英蒂和媚兰的是南方最好的布料和花边,给希礼的是一套书,甚至还有给博的玩具——一只可以在水里游泳的木头小鸭子。 但是她却把给嬷嬷的礼物搁在她租来的小房子里了。 “普利西,我给你些钱,你去叫一辆出租马车,回家把给嬷嬷的礼物取来,记得吗,那一匹红色的塔夫绸,摸起来挺刮得哗啦哗啦响的……” 嬷嬷赶紧阻止了普利西,她听说自己也拥有这样一件礼物,双眼都笑细了:“什么时候取不是取?既然来了,就别记挂这些,好好在这里歇一阵吧。” “我先去看看卫夫人和博有没有收拾好,您和卫小姐先说说话吧。” 嬷嬷转过身,庞大却轻快地离开了庭院。 罗兰只得转向卫英蒂。 她对卫英蒂的“植入式情感”是——淡漠,似乎郝思嘉从小到大,都不曾留意过英蒂这个人。 这就也难怪卫英蒂对她冷淡了。 卫英蒂依旧站在那里,紧紧地盯着她,眼神里似乎在说:我知道我哥哥为什么昨天晚上为什么会先赶到你那里。 “恭喜你,英蒂——” 尴尬之下,罗兰只能没话找话说,“这个季节新奥尔良的天气都很好,很……适合结婚。” “谢谢,思嘉。” “我也没想到我的归宿竟会在这里。” “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重建十二橡树,这事你就不要再过问了。我知道你不过是想把我兄嫂绑在塔拉而已。” 卫英蒂飞快地说。 “你的计谋太拙劣了,我不是媚兰,当然看得出来。” “我的未婚夫替希礼找了一个薪水很好的职位,他会留在这里。而媚兰很快就会在新奥尔良城里施展魅力,成为这里数一数二的贵夫人。他们不会再留在塔拉,不会再与你朝夕相对了。” 罗兰心里叹气:这姑娘看来误会她了。 她当初借“重建十二橡树”为名,把希礼和媚兰留在塔拉,然后自己远避到新奥尔良,目的很单纯:给卫希礼夫妇一个安全、富裕的容身之所,然后自己离开,避免与他们相见。 而卫英蒂却觉得是她在故意接近希礼。毕竟塔拉是罗兰可以说了算的地方,也没有人会轻易说闲话,不像大城市里…… 现在可好,卫英蒂结婚,却要未婚夫把希礼提携来了新奥尔良——难不成为此她还得回塔拉去? 罗兰陡然想起猫猫说的:在位面里,人物总是跟着主角走……估计就算她现在回塔拉去,也不顶用啊。 “不过,听说你也在这里开了一间餐厅?” “嗯,”罗兰点点头,这都上报纸头条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这可不大像你,”英蒂准确地评价了一句,“以前你只喜欢跳舞和跟男人,说你能持家恐怕都高估了你,现在你竟然能开餐厅?” 罗兰耸耸肩:现实就是这样的。 “但是你这样就永远和我们不一样了。” 罗兰呼出一口气:“是的。这就是我的选择。” 她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塔拉的时候她就想明白了。 她和眼前的这些人,一直都不一样,不属于同一个阶级。包括卫希礼和媚兰在内,他们的生活一直建筑在别人的劳动之上。战争重新塑造了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被迫改变——但只要一有机会,他们还是会拼尽全力回到自己原先习惯的生活中来。 英蒂只凭借联姻就做到了这一点,倒也是卫家的运气。 而她,种田选手永远靠自己的双手发家致富。 当然了,这也是为什么“贫穷白人”威尔·本廷见到她会那么有认同感——他们才是根骨里一样的人。 罗兰微笑着望着英蒂:是时候同“童年”时的伙伴分道扬镳,说声再见了。 卫英蒂在罗兰坦然目光的注视之下,脸竟然开始微微发红。这个冷静、傲慢的姑娘终于低下头,向罗兰伸出手,握住了她微带薄茧的小手。 “谢谢你,在最难的时候照料了我的兄嫂,救了梅利和博。” “听见梅利说起你们那段日子,我有时候想想,如果换做是我……可能压根儿撑不下去……” 英蒂的话音刚落,耳边响起媚兰的尖叫声:“思嘉!” 她跌跌撞撞地就冲了过来,嬷嬷抱着博跟在她身后,一直在提醒她跑慢一点。“卫夫人,慢一点,思嘉又不会跑掉……” 媚兰直冲进罗兰怀里,她更瘦了,罗兰只感觉到了一个小小的身体撞进了她的臂弯。 但是莫名的,罗兰心里感到很踏实。 媚兰还好好的,她还活得好好的。 世界上唯一一个愿意无条件相信她的人,从未对她起过任何疑心,她做任何决定都全力支持的人。 罗兰向天空举起眼:感谢上帝,跟梅利相处比跟希礼相处真的要容易多了。 “思嘉,你还好吗?” “昨天傍晚到新奥尔良的时候我太累了,我想我是睡了过去。希礼懂我的意思,他先一步去看你。今天早上当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吓坏了,我真恨自己,思嘉这么需要我的时候,我竟然没有陪在你身边……” 媚兰眼里写满了歉疚和痛苦,她在真心实意地懊悔,竟然昨天才到新奥尔良,竟然在昨天傍晚的时候睡过去了。 当然,媚兰对希礼也没有半点怀疑。 罗兰甚至有点儿嫉妒她——这个纯洁的梅利,似乎是生活在一个尽善尽美的世界里……只要她不相信,丈夫就不可能起外心? 罗兰赶紧把这个蠢念头抛开,微笑着抱紧媚兰,在她耳边说:“我当然相信你,如果昨天有足够的精神,你就会挥着查理的剑,勇猛地守在我身后。” 媚兰“嗤”的一声笑出来。 罗兰提起的是她们两人共同经历过的“回忆杀”,所以媚兰绝不会怀疑她的“思嘉”已经换了芯子。 “韦德呢?”媚兰探头看看罗兰身后,只见到了普利西在傻笑。 “我在新奥尔良遇到了一位人非常好邻居,她在战争中失去了儿子,所以有些孤单,我把韦德拜托她照顾。” “不过英蒂婚礼那天我怎样都会把韦德带来的。” 但是媚兰已经瞬间被罗兰的话感动了:“哦,思嘉,你真是太贴心了,你是个天使,对世上任何人都很好……” 旁边卫英蒂对媚兰的话几乎听不下去,走上来把这韩家的姑嫂两个请进屋去。罗兰才有机会问了一圈塔拉的情形,又问了问媚兰自己的身体。 “我已经全好了。” 媚兰的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笑意。 罗兰想要翻白眼:这家伙瘦成个孩子的模样,还要坚持说自己已经好全了? “我还想再给希礼生一个孩子。” 媚兰小声小声地在罗兰耳边说。 罗兰:…… 虽然她也不太懂生孩子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她本能地觉得像媚兰这样的身体,能生下博已经是侥幸,想要再生一个,这…… 倒不如媚兰再休养一段,将身体完全养好再说。 她只能小声地劝:“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你和希礼都很年轻,着什么急……” ——越劝越不对头了。 媚兰听见她这么说,顿时快乐地笑,小声凑在罗兰耳边说:“今天早上我帮你看过了婚礼的宾客名单——白船长会赶来新奥尔良参加婚礼的。” 她捧着罗兰的手,摇摇她,笑着说:“你会把握机会的,对不对?” 罗兰茫然:机会?……什么机会? 两天后,卫英蒂的婚礼,当她穿着上好的绸缎婚纱,和新郎一起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人们都了然地望着他们。 新郎不说年纪能做英蒂的祖父,但绝对比英蒂已经过世的父亲卫约翰要更年长些。 罗兰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一对比,弗兰克和苏埃伦简直是天生一对的良配佳偶。 新郎是外国人,据说是带着巨额财产来到南方,看准了这片正在重建的土地——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巨额财产恐怕不久就会落到他年轻的妻子口袋里。 所有卫家这边的亲戚都在为英蒂感到由衷高兴。 因为这样卫家就能轻松地依靠姻亲的提携,回到他们原先所处的那个阶层——不必再为生计发愁,不必再从事体力劳动,不必再低三下四地住在她人的屋檐下……宾客们都是这么想着的。 罗兰带着韦德出席了婚礼。这里有一群同龄的孩子,她很高兴地看见韦德在孩子们之中显得又聪明又有教养——芒罗太太教得很好,这让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脸上很有光。 “那就是韩家唯一的独子吧?” 罗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梅利韦瑟太太和埃尔辛太太真在讲八卦。 她懒得和这两位聊天,因此没有回头招呼,装没听见。 偏偏那两位也没有看见她,继续往下聊。 “唉,可惜了。他那位妈妈总是要逞强,自己去做那么不妥当的营生。” “是呀,我的梅贝尔前一阵子做烤馅饼,不过是象征着补贴补贴家用。她却非得一个人把家里全撑起来。” “她要真这么能干,那把天底下的男人都放在哪里了?” “可不,前两天还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就说她做的生意不妥当。” “韩查理在九泉之下怕要痛心疾首。” 罗兰十分想笑:韩查理还敢痛心疾首?真不怕被她要求制作方从九泉下抓出来吗? 谁知有个低沉悦耳的男声恰如其时地在她耳边响起:“思嘉,你做了什么让你老公在九泉之下痛心疾首?” 罗兰转过脸,正好对上一对慵懒的黑眼睛。 偏偏这人音量不算小,不仅罗兰听见了,那边嚼舌根的两位也听见了——裙裾顿时窸窸窣窣地响动,两位太太迅速离开孩子们这边,似乎她们无法忍受和这一对男女待在一起。 白瑞德很无辜地揉了揉鼻子:“我只是重复了一下她们说过的话,她们怎么就都吓成这样跑掉了?” 第115章 飘位面28 lt;ul css=tent_ulgt; 这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并不多见。 新娘这边请了大批的本地亲友,而新郎刚到美国南方没多久,已经结交了一大群高官和富商。 白瑞德同时作为双方邀请的上宾, 出现在婚礼现场。 他的出现很引人瞩目, 因为他仪表堂堂,穿着订制的外套上衣。他的上衣外套上一丝不苟地熨出褶皱,镶着深蓝色的绸缎边, 袖口的铜纽扣被擦得锃亮, 闪闪发光。 人们都在传说他是一个富有的, 结交权贵的投机客, 而来自查尔斯顿的亲友则告诉大家他其实声名狼藉。 罗兰偷偷地打量她身边的男人,想知道他会对这些流言做出什么反应。 白瑞德则殷勤地为她取了一杯香槟,挽着她的手臂说:“夫人, 在室内您不觉得闷吗?我陪您出去走走吧。” 罗兰故意和他开玩笑:“不, 我不觉得闷!” 白瑞德一怔,扭过头看她, 正好对上她那对祖母绿似的眼睛, 看清了她眼里隐隐约约的笑谑。 瑞德顿时露出一脸的无辜: “夫人, 您在这所大房子里得到的待遇并不比我好多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您……” 他故意挽着罗兰,悄悄地来到埃尔辛太太的身后,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住了脚, 让罗兰躲在他背后偷听。 埃尔辛太太在向她的两个亲戚痛心疾首地解释:“……是的,一个人,经营一家餐厅……很多人来捧场……听说她还在卖酒……” 罗兰只能听见一些断断续续的评价, 而且这些评价在她看来都是正面的、积极的,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埃尔辛太太和她对面的亲戚们都流露出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似乎有她这么个亲戚, 所有的人的名誉都被连累了。 “她们永远也不会明白你,就像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她们一样。” 白瑞德凑在她耳边小声地说。 “所以,夫人,现在我可以带着你去花园里透透气了吗?” 罗兰郁闷地点了点头:她原本想要嘲笑对方的,却被对方笑话了自己。 他们走进了一座庞大的西班牙式花园,种植着高大的棕榈树和颜色热烈的石榴。喷泉的水声潺潺,顿时让这庭院寂静下来,令婚礼现场的喧闹沦为背景音。 按照白瑞德的说法,这座花园至少需要三个园丁打理。 “如果你在卫英蒂之前认识罗德先生,或许今天就是你在这里下令,把花园里的花草都换掉,种上你喜欢的大丽菊、康乃馨和鸢尾花。” 罗兰尴尬而无奈地回答:“白先生,你太高看我了。” “不,这不是我的看法。我只是帮助那间屋子里的有些人说出心声而已。思嘉,你是没看见,今天你踏进这座房子时候大家的眼光——” 罗兰今天确实打扮得很漂亮,穿着绿色塔夫绸裁成的裙子,裙子有一个后撑,绸缎在后撑上用褶皱堆出了式样繁复的玫瑰或是芍药。她胸前戴着白色的珍珠胸针,是芒罗太太特地把自己的拿出来借给她戴的。 早先她走进婚礼现场的时候,别人的反应都尚可,新郎罗德先生倒是实力演绎了什么叫“眼前一亮”。他热切地恭维了她的美貌,并且惋惜地吻了她的手。 卫英蒂一脸冷漠,应当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场面出现。 可是厅里其他女人们普遍流露出敌意,似乎她们都觉得应该在站在英蒂身边,共同捍卫这一场婚姻。 大概也因为这个,埃尔辛太太才会那么努力地传播她的八卦吧。 似乎是听见了她心底的叹息声,白瑞德这时突然扭过脸,认真地望着她:“但我想你也很明白,敌意和赞美一样,是对你实力的认可与肯定。” “她们都怕你,我战无不胜的思嘉。” 罗兰摇摇头:“我不在乎。” 她更在乎位面外观众对她的看法。 白瑞德顿时也摇头:“我也不在乎。” “不过,你还记得我和那些查尔斯顿人之间的过节吗?” 罗兰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很真诚,表示她对白瑞德的“黑历史”一无所知。 他听见就又笑了:“哦,思嘉,你这个狡猾的小东西。你偏偏能把虚情假意表现得那么动人……” 罗兰:“等等……我想起来了。” 白瑞德:…… 罗兰确实想起来了,她看过关于这一段的“回忆杀”,只是是好多内容叠放在一起看的,刚开始时根本就没留心。 白瑞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荒唐的人? 在当时的眼光看来,可能确实很荒唐。 他曾经和一位年轻的未婚小姐驾着一驾轻便马车一起出门,然后马车坏了,两人在树林里迷了路,单独待了整整一夜。 但是他拒绝娶这位小姐,为此他和这小姐的兄长决斗,将对方杀死。从此再也为查尔斯顿那座小社会所不容。 他在西点军校的学业,也好像是因为这件事的连累,被中途开除了。 然而,这种行为别说是放在22世纪了,哪怕是放在这个位面里,放在眼前,也早已没那么糟糕了。 战争结束之后严苛的道德要求得到纾解,“名誉”这种东西看起来显然没有“生存”来得重要。寡妇再醮比比皆是,像埃米·斯莱特里这样未婚先孕的,只要有钱,照样能抬起头过日子。 “她的哥哥要是能活到现在,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和我决斗。” 白瑞德抬起头,望着他们头顶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棕榈树。 “世道变化得很快,只要我晚生十几年,我就大可以不必被这个体制驱逐了。” 罗兰低下头,细细地在心里咀嚼这话。 白瑞德是明白的,他的仇恨从来不是对哪个具体的人,他知道是那个行将就木的体制把他的前途一起葬送了。 可如果他当时没有反抗,没有拒绝娶那个和他一起乘马车出门的姑娘,他就可能葬送自己的一生,让自己一辈子活成循规蹈矩的模样,活成弗兰克·肯尼迪,活成卫希礼的模样…… “但是话说回来,如果我晚生了十几年,我也就不会有机会冷眼旁观,看清这个驱逐我的体制究竟有多么可笑。” 是的,罗兰心想:如果瑞德真的晚生十几年,他可能会在十几岁懵懂无知的年纪里,和那些最后一批上战场的义勇兵一样,对战争的目的与意义没有任何概念,只晓得跟随他人,盲目地走上战场。 “思嘉,遇见你我觉得很运气。” 瑞德低下头,他的黑眼睛继续端详着她,映出她的小小影子。 “因为我也不喜欢这个体制?”罗兰好奇地反问。 从这一点上来讲,他们两个确实是很相像的,都不肯循规蹈矩,又都声名狼藉。 “因为你也不是这个体制的人。我很荣幸地感到自己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同伴。” 罗兰心头“突”地一跳。 ——这什么情况? 难道白瑞德看出了她是个“选手”,而且是个中途换了芯子的“选手”? “你是勇敢的,你全凭自己的喜好行事,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抽离这个体制。你更在乎自己的内心感受,旁人的褒贬对你没有任何影响……我想,你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东西。” 罗兰暗自松了一口气,转了转眼珠,心想:你确实很运气。 因为现在站在白瑞德面前的人是她,而不是那个原著中真正的“郝思嘉”。原著中的郝思嘉真正想要的一直都只是卫希礼……瑞德要是晓得了这一点,应该会大失所望吧。 “所以,我们这两个不为‘制度’所容的人,是在别人都在婚礼现场喝香槟的时候,溜到外头的花园里来放风,躲避制度对我们的攻讦对吗?”罗兰反问。 白瑞德又笑了。 很明显,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爱笑的那个人。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上扬,一对黑眼睛就像是黑宝石般闪着光。 “思嘉小姐,”他抓住她的手吻了吻,说,“您是潇洒大度的人,您离开了那个体制,可以和旧的体制不计较。” “而我,虚荣心使然,我却还时常想回到那个体制里,把我自己的名声先小小地赚回来,然后再大声地嘲弄他们一番,转身离开。” “我不晓得您是不是愿意做一个看客,又或者一个帮凶,和我一起走出去,嘲弄一下这个自以为是的世界呢?” 罗兰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反问:“难道像是手持长矛要去和风车作战的骑士那样吗?” 白瑞德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 “如果您想,就可以看见……” 脚步声远去,新奥尔良地方督察菲利普·罗比亚尔从棕榈树后走出来。 不巧的是他将这一对青年男女的谈话全部都听在耳中。 作为新郎邀来的嘉宾,此前他一直被邀请在上首就坐,周围环绕着衣香鬓影和觥筹交错。欢快的现场乐队演奏混杂着人们相互交谈的嗡嗡声不绝于耳。 可是,是什么让他开始觉得气闷不已,不得不离开坐席,来到花园里来透气的呢? 对了,是那些查尔斯顿人。 查尔斯顿人在不住口地数落一个叫白瑞德的家伙,指责他行为不端。他们在多年前把他驱逐出了查尔斯顿,但是现在看见他又人模狗样地攀回了上流社会——可想而知,查尔斯顿人有多么愤怒。 查尔斯顿啊…… 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菲利普扬起头,闭上眼,眼前就出现那座海滨小城,沿着山坡而建的成排房屋,向阳开放的三角梅和夹竹桃……刷成纯白的墙壁在多雨的日子里会慢慢地爬上一层青苔,变成浅淡的绿色。 花季少女向自己飞奔过来:“菲利普,菲利普——” “埃伦——” 菲利普闭着眼,他不忍心让这副幻象从眼前消失。 但是他马上满头冷汗地睁开了眼,因为在他的幻觉之中,花季少女的形象瞬间变成了高贵而严厉的夫人——埃伦的母亲。 “菲利普,既然你品行不端,就得立刻离开查尔斯顿!” 她不通人情地开口。 “……离开,离开埃伦。”她的声音落到他耳中就变成了这样的回音。 他被迫离开他十五岁的表妹埃伦。 埃伦的母亲,索兰格·罗比亚尔,是查尔斯顿出了名的美人,总共结了三次婚,却不能容许他迎娶自己的女儿。 他依从家族,来到新奥尔良。 他给埃伦寄回去他身边所有关于他的东西,并且伪造了一件在新奥尔良的酒吧打架身亡的“讣告”,发给远在查尔斯顿的亲友。 他其实没有死,他一转身去了西部——只要他在埃伦心里死了,就够了。 埃伦会慢慢忘记他,然后嫁给另一个爱慕她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渐渐地埃伦会儿孙满膝……而他依旧是孤家寡人。 当他在二十年后回到新奥尔良,这里已经没有人能记起他了。 “罗比亚尔,哦,先生,您的这个姓氏可是查尔斯顿的一个望族,您和他们有关系吗?” 菲利普完全不敢打听罗比亚尔家的消息,他生怕听说埃伦现在的幸福美满之后他会心脏碎裂而死。 可是他眼前却总是出现埃伦的影子——是的,在新奥尔良地方事务局出现的那位年轻女士,自从她出现,他似乎就再也没有哪一个晚上能睡好的。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梦见埃伦,梦见她抱着自己寄回去的“遗物”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转身答应了另一个人的求婚。 他觉得他没有什么不对的,他被一个体制驱逐,但他让他爱的人还留在这个体制里活得好好的。 甚至他在二十年后转身回来,他也在慢慢地回到这个体制里,被体制所吸纳、融化。 在听出他依旧保留的那一点点南方口音之后,同侪和当地的大人物们开始殷勤巴结,为他介绍朋友,邀他参加典礼。北方人却又不遗余力地拉拢他,许他种种好处,要他向联邦政府效忠。 可是今天,他在百无聊赖之中,离席在花园里散步,却亲耳听见一对男女在谈论“体制”的事。 其中那个男的就是和菲利普当年一样,被驱逐出查尔斯顿的白瑞德。他毫不在乎,甚至大言不惭地为他当年的行径感动自豪。 菲利普默不作声地从棕榈树背后探出头,看见了那位年轻的女士。他的泪水立即盈满眼眶,他仿佛又看见了埃伦年轻时候的模样。 他缩回树后,专心致志地听他们谈话,他下决心要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脑海里。却听见他们谈到不在乎旧体制,脱离了竟然还要嘲笑回来。 菲利普沉默着浮想联翩——如果当年他有这些年轻人的勇气,如果当年埃伦答应和他一起离开…… 终于,那两人手挽着手,扬着头回到那个“旧体制”面前去了。 菲利普在花园的大棕榈树下踱步,踱了很久,才令自己完全平静下来。 他回到婚礼现场的时候恰逢那对男女离开,他们并肩而行,男人手里还牵了一个孩子,看起来像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菲利普不得不承认,这是多么登对的一对,比之前站在圣坛上的新婚夫妇要登对的多。 “哦,罗比亚尔先生,” 一位刚认识的太太难抑激动,一只手按着胸口,另一只手拼命地摇动着扇子。 “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刚才离开的那位,竟然是埃伦·罗比亚尔的亲生女儿……” “您,您说什么?” 菲利普颤声发问,他觉得领口的扣子系得太紧了,令他难以呼吸。 “我是说刚刚出去的韩太太,她是埃伦·罗比亚尔的长女。” “查尔斯顿的埃伦·罗比亚尔。” 说话的人显然是来自查尔斯顿的婚礼嘉宾。 “埃伦如果在世,看见她的女儿这样……” “这样的放诞无礼,这样的目中无人,毫无半点教养,埃伦如果在世……” 菲利普的注意力却全在第一句:“埃伦……埃伦·罗比亚尔,不……不在世……吗?” “唉,您也知道的,战争的最后那一段时日,伤寒症,缺医少药的……” 菲利普却再也听不见其他,他耳中全是嗡嗡嗡的响声。 埃伦的女儿……不在世的埃伦…… 菲利普觉得他不能呼吸,他几乎马上就要昏过去。 第116章 飘位面29 lt;ul css=tent_ulgt; 挽着白瑞德的胳膊走进大厅, 罗兰很有些心不在焉。 她和身边的人,都有不能融入所出身阶层的问题。 她是个选手,自带位面之外的价值观;而他则是因为“黑历史”问题, 被原生家庭放逐。 他们俩确实很像, 都名誉不佳而且不太在乎——这令他们能够很清楚地了解彼此的处境。 不过她还是好奇,刚才白瑞德说他要返回这个体制内,把属于他的名声小小地赚回来, 然后再大大地嘲讽回去。 ——他究竟想要怎么做? 室内, 婚礼的气氛依旧很好, 乐队尽心尽力地奏乐, 热腾腾的食物送了上来—— 据说卫英蒂为了照顾大多数人的口味,选择了法餐厨子,餐桌上觥筹交错的都是千里迢迢从法国运来的香槟和波尔多酒。 这样一场婚礼确实显得豪阔, 但是却很不“新奥尔良”。 罗兰的视线在大厅里转了一圈, 她立即对上了一双担忧的灰眼睛——卫希礼大约很久没有看见她了,眼里写满了关切与焦急。 但是他们一旦四目相对, 希礼立即垂下眼帘, 转过头看坐在他身边的妻子。 媚兰这时候才见到罗兰和白瑞德在一起,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顿时满满地堆上笑容,几乎要溢出来。 罗兰顽皮地冲她吐吐舌头, 表示一切顺利。 媚兰会意, 立即打个手势,提醒她一定要“抓住机会”。希礼脸色苍白地看着妻子和罗兰互动,面无表情, 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瑞德则不动声色地提了提罗兰的胳膊,似乎是在告诫她:专心看戏,不要走神。 他带着她走向了梅利韦瑟太太, 当着这位的面把罗兰放开,走上前去向梅利韦瑟太太行礼。 “夫人,我记得曾经和您讨论过我在战争的最后阶段参军的事。我想,您一定已经向相关的人打听过,并且能为我证实清白了?” 罗兰也想起来了:就在上一个婚礼——苏埃伦和弗兰克的婚礼上,人们曾经当面质疑白瑞德参军究竟是不是真的。 白瑞德当时说他参加的既不是步兵也不是骑兵,而是炮兵,直接打脸了梅利韦瑟家的那个小个子义勇兵。 当时梅利韦瑟太太也确实说过她有渠道能够去打听,但是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这时梅利韦瑟太太被将了一军,呆了片刻,马上大声说起来:“是的,我写信问了好几个在炮兵服役的朋友,他们都没有听说过您这号人物。” 梅利韦瑟太太对白瑞德的态度一向敌视而尖锐,这时更是不肯含糊。她的声音很响亮,周围不少参加婚礼的嘉宾顿时回过头来。 “哦,是吗,太太,这太遗憾了。” 白瑞德笑眯眯地说,“您难道不认得昔日南方军的炮兵指挥官,卡尔顿上校吗?” 梅利韦瑟太太:“我当然认得。他娶了我的一个表姨妈。” 白瑞德转身:“您看,那位就是卡尔顿上校。” 梅利韦瑟太太:…… 她睁圆了眼呆在原地,她刚刚才说的那个“认得”,应该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认得”。 罗兰在一旁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来来来,我来给您介绍一下。” 白瑞德立即往卡尔顿上校那里走了几步,在上校耳边低语了几句,果然将卡尔顿上校请到夫人太太们面前。 这位果然是在战争的最后阶段,南方军的炮兵指挥官卡尔顿。他证实了自己的身份,也肯定了和梅利韦瑟太太的亲戚关系。 而他也十分诚恳地确认了白瑞德的服役。 “瑞德是极为优秀的人物,是天生的炮兵、勇敢的战士、毫无怨言的绅士1……” 罗兰在一旁,听着卡尔顿上校对白瑞德的肯定,心里也很有些吃惊——在战争的最后时刻,高举着长矛要去与风车作战的骑士,他真的是这样表现的吗? 卡尔顿上校说话的时候,白瑞德像是一个羞涩的青年,低着头,垂下他那双精力旺盛的黑眼睛,做出一副极为谦虚的样子,仿佛卡尔顿上校说的都是些溢美之词。 卡尔顿上校说起往事,这边的人就越聚越多。大家回忆起战争的最后一段岁月,都免不了唏嘘。 可偏偏又不能多说——今天的婚礼上新郎自然也请了不少从北方来到南方的高官和投机客。大家立场不同,多说无益。 埃尔辛太太听见这话,激动地拉着白瑞德的胳膊:“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 罗兰很想替瑞德说一句:他早就说了呀。 白瑞德温和地笑着,那笑容却随之渐渐地消失了。 “毕竟……毕竟我们还是品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他的表情令在场的南方人险些齐齐潸然泪下。 确实,即便他在战争最后一刻参了军,也不可能扭转失败的结局——既然战争还是以失败告终,那么到处宣扬他确实参了军,又有什么意义呢? 埃尔辛太太顿时哭了出来,而梅利韦瑟太太拿着手帕擦眼睛。 罗兰差点儿伸手向白瑞德伸出拇指:影帝,你可以的。 这两位太太立即把米德太太也请了来,三个人一道,拉着白瑞德让他把他在战争最后的那一段经历从头到位又讲了一遍。 白瑞德说完,还真诚地向米德太太道谢:“米德医生当时在报纸上写文章说我是战争贩子,是投机客……” 米德太太红着眼睛摇着头,说:“不,你不是——” 谁知白瑞德接下去说:“我确实就是那样的人。” 太太们:…… “米德医生说得没错,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意识到我对南方其实从来没有过做出过半点贡献,才会去参军……” 罗兰闻言默然。 白瑞德和她还是不一样的——人都是社会的动物,白瑞德不可能完全挣脱环境和阶层的影响,他归根到底依旧拥有一颗属于南方的心,所以才会在那样的时刻抛下一切入伍。 但只要白瑞德表了态,表明他是归属南方的,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太太们全把他看成是了自己人,一个既高尚,又有能力的人。 梅利韦瑟太太热情地宣传:“我们就需要像您这样的人,既有一颗热爱南方各州的心,又聪明、勇武、能言善辩……还仪表堂堂!” “来吧,来为了南方的可怜人们做点什么吧!” “白先生,我们需要你做那些——” “瑞德,你可以这样……” 她们提出需要白瑞德的帮忙的,不外乎是恢复南方人的投票权,重新进行产权的纳税核定,诸如此类。 白瑞德一面听,一面相当认真地点着头。 罗兰忍不住惊奇:确实,白瑞德只用了十分钟,就立即回到他所从属的那个旧日阶层里,而且迅捷无比地赢得了人们对他的尊敬。 可看他现在的模样,是打算继续在这个阶层里当“乖宝宝”? 还没容她细想,白瑞德突然把她牵到身边,轻轻地挽着她的手臂,对这些太太们柔声说:“各位,韩太太是我的……朋友。” 太太们都一惊,然后了然地相互看看。 单身汉和寡妇么……这些大家都懂。 其她几位都还好,梅利韦瑟太太最先流露出鄙夷的模样。她回头去找韩家的人,开口就喊:“白蝶,韩白蝶……” 一旦想起白蝶这次没来,梅利韦瑟太太又改口喊:“梅利,卫夫人……” 即便寡妇再婚现在极其普遍,但是她们这些没有这个需要的夫人太太们,还是不自觉地要对罗兰进行“审判”。 好像白瑞德和罗兰现在已经有了什么似的。 罗兰好笑地心想:如果他们俩之间真的有了什么,就更加不会在乎这种眼光了;不像现在,还得在心里委屈一下。 “所以,等各位不再随意对韩太太品头论足了,我再来为各位效劳可好吗?” 面前的几张脸瞬间都涨成通红,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了。 敢情白瑞德在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只是要为了给罗兰出头,不忿她们始终都对罗兰和她的生意说三道四啊。 白瑞德哈哈一声笑,伸出手臂揽住罗兰转身就走。 婚礼现场的一名侍者已经把韦德接了过来,送到罗兰身边。 这也是白瑞德一早就安排好了的,他早就在计算翻脸不认人的时机,一旦翻脸了就不再留任何余地,直接带着罗兰走人。 只不过现在他一手挽着罗兰,一手牵着小韦德,就真像是一家三口似的。 罗兰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她甚至还很好奇地回头去看那几位太太们都是什么反应。 白瑞德这一招也很损,他故意先回到原先的阶层里,逼迫这个阶层接纳他,等到人们意识到她们有求于他,奋力讨好的时候,他再翻脸不认人。 罗兰突然觉得,白瑞德这前后两副嘴脸,恐怕这几位夫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白瑞德却凑在她耳边:“别怕,思嘉。以后你想拿她们寻开心的时候我还有别的招数——准保让你看见她们被哄得脸色通红,眼眶含泪,然后再一起大变脸……” 罗兰:……可见你也不是啥好人。 他们三个人一道往外走,罗兰偶尔回头张望了一下,发觉媚兰应该是见证了整件事,此刻她伸出双手捂住了嘴,以掩饰她脸上难以形容的快乐笑意。 媚兰确实是希望罗兰能快乐的,但又不好意思让那几位太太们看见她竟然这么得意。 而坐在媚兰身边的希礼,正沉着一张脸,仿佛他是世界上最不快乐的人。 离开婚礼现场,罗兰打算叫上一辆出租马车,先回自家小餐厅再说。 白瑞德却依旧挽着她,上了一驾简朴的轻便马车。罗兰确认这不是贝尔·沃特琳常乘的那座有篷马车,因而也就心安理得地搭顺风车。 “去‘汤米家的厨房’。” 白瑞德直接向车夫报了地址。 马蹄声响起,韦德爬到罗兰身上,好奇地张望这城市的风景,也被白瑞德一把从罗兰这里接过去了。 “好小伙子,来,别让你妈妈再这么辛苦了,到叔叔这儿来。” 罗兰立刻觉得身上的负担顿时一轻。 瑞德真的把韦德抱过去,开始给他讲解新奥尔良的市容市貌,讲这座城市以前发生过的事,法语区烧过的那场大火…… 罗兰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转脸考虑她自己的事。 餐厅自从上次遇袭之后就再也没有重开。一来是因为有罗比亚尔督察的告诫,二来罗兰心中也没底,她的小餐厅,应该重开吗? 开这间餐厅的本意,是给人们(尤其是芒罗太太)带来快乐,但是现在连人身安全都受到了威胁——上次她跳上桌面放枪的时候,芒罗太太和韦德就藏身在餐厅的酒窖里,隔着门板隐约听到了那声枪响。 虽然芒罗太太事后没说什么,韦德甚至还扑到罗兰身边来夸“妈妈勇敢”,但是罗兰只要一回想起这事儿,她就心惊胆战,觉得自己确实是太大意了。 她不能为了自己的“事业”,把危险带给这些她亲近的人。 她这么想着,轻便马车已经驰近了餐厅。罗兰连忙支起身体,揽住韦德的肩膀:“好了,谢谢白叔叔,跟叔叔道别。” 她抬起眼,才发现白瑞德无奈地望着她:“思嘉,别总是把我往外赶好不好?” 语气无奈之余,也有一点小受伤。 “你是说……芒罗太太?” 罗兰傻乎乎地问,这时才想起白瑞德说过的话。 他认得汤米·芒罗,见过汤米在这个人世间最后的两分钟。 他把她送到这间小餐厅跟前,不仅仅是为了让她在新奥尔良有个落脚点,打发消磨时间;他也一样是为了芒罗太太。 “我以前一直没敢露面。”白瑞德闷声说。 以前芒罗太太存着心病,一直不愿意相信汤米已经阵亡的事实,那时就算是白瑞德去见她,恐怕也只会雪上加霜,刺激到她。 罗兰打量此时此刻的白瑞德,发现他和在之前的婚礼现场完全不一样。 这个男人没了刚才的叛逆、目空一切与玩世不恭,反而眼巴巴地望着罗兰,流露出一点忐忑和小心翼翼的神情。 他眼里在乞求罗兰,他似乎生平第一次需要别人赋予他勇气。 “去吧!”罗兰向他伸出手,“她已经好得多了。” 似乎是生平第一次,白瑞德认认真真地捧起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触碰了一下,以示尊敬。 罗兰突发奇想:难得……她竟然也能享受到梅利的待遇了。 三人一起下车。到了小餐厅里,芒罗太太从她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思嘉,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紧接着看见了白瑞德,颇有些吃惊,转头来看罗兰。 白瑞德拘谨地把帽子摘了下来,紧紧地抱在手里。 罗兰只能带着韦德,向刚刚下楼来的南妮嬷嬷使眼色。 她带着这些人一起上楼,坐在芒罗太太的起居室里。南妮嬷嬷惊疑不定地望着罗兰,但是这屋里严肃而凝重的气氛还是让嬷嬷猜出了一点什么。 “认得汤米少爷?”嬷嬷轻声问。 “战友——” 罗兰也以口型回答。 等了很久,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悲怆的哭声。 南妮嬷嬷“嗖”的一声站了起来,罗兰却赶紧拉住她,小声地摇了摇头,示意有些路,必须要当事人自己走过去。 南妮嬷嬷盯着她,半信半疑,终于还是慢慢地坐了下来。 她们就这样,聚在楼上的小屋里,焦灼不安地等待着楼下再传来新的动静。 谁知没过多久,楼板上传来轻轻的“吱呀”声。 南妮嬷嬷一下子拉开了门—— “是太太!” 确实,出现在门口的是芒罗太太,她的脸上挂满了泪痕,她的双眼红肿着,眼神却是清明的。 “思嘉,我想……可能需要你去看一下楼下那位客人。” 罗兰略反应了一下,才突地站起来,立刻翻翻滚滚地下楼。 白瑞德和芒罗太太谈话的地方应该是在餐厅,此刻瑞德正独自一个人,坐在一张胡桃木的餐桌跟前,双手支着脑袋,捂着脸。 罗兰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瑞德。 他前额的头发乱蓬蓬的,他听见她的声音也不能说话,他吸气时发出浓重的鼻音。 她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 他深吸气,摊开双手,让她看见他红红的脸,和流着泪的双眼。那双黑色的大眼睛里全是孩子一般怯生生的眼神。 可不知为什么,罗兰竟然觉得这副面孔补全了瑞德在她心里的形象,让她第一次认识到了一个完完整整的白瑞德。 她走上前去,向他张开双臂,把他那长满了浓黑色硬头发的大脑袋抱在怀里。 他呜咽一声,也张臂抱住了她,抱得很紧,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存在。 第117章 飘位面30 lt;ul css=tent_ulgt; 这天在傍晚之前, 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雷雨。 可以想见那些参加婚礼的宾客们正一边匆匆从举行室外典礼的翠绿草坪上避进室内,一边抱怨着这不长眼的天气。 “在我却是下雨天留客,”白瑞德抬眼望着屋檐上往下滴着的雨水, 一脸庆幸的模样。 “好啦, 雨停啦。” 罗兰正站在柜台跟前擦拭各种杯碟,干脆好心好意地提醒他。 白瑞德转过脸望着罗兰:“你就不打算招待我一下?” “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在那边的宴席上预先吃点东西再离开的。那里至少是法餐厨子……”他表情无辜地一摊手。 罗兰冲他凶巴巴地瞪眼睛, 皱鼻子。 “你这不就是想要激我给你做一顿饭?” 她早就把这点小伎俩看透了, 根本不上当。 可是她内心已经在计算厨房里还剩下多少食材, 大致可以做点什么。 白瑞德今天为了她和那个“旧体制”决裂, 不“收留”他一回,确实说不过去。 于是罗兰快手快脚地收拾了柜台,问:“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白瑞德转转眼珠: 八_零_电_子_书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想吃马斯卡彭做馅心的油酥点心, 上面抹着巧克力和调和奶油。” 这又是个故意“抬杠”的家伙, 他明知道她没有时间也没有材料张罗那些,她只能给他做一点极家常的东西。 他却故意报出一个长长的名字——这样的点心, 倒确实是在卫英蒂的婚礼上能够吃到。 罗兰扁嘴:“那就对不住, 有什么你就吃什么吧。” 白瑞德咧嘴笑了, 他本意就是如此。 罗兰进了厨房——她这两天都没有去市场,现在厨房里没有多少新鲜材料, 只有几条香肠, 一只风干兔腿,一把豆子,与胡萝卜、花椰菜之类。 罗兰赶紧翻她的私藏, 发现小罐子里的藏红花还剩了一点,顿时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些,足够她做一顿像模像样的晚饭了。 晚间, 小餐厅依旧没有对外营业。白瑞德把餐厅里的桌子并了并,拼成了一张大桌,把整座房子里的女人和小孩都请来。 芒罗太太微笑着坐下了。 头上还扎着一条毛巾的南妮嬷嬷和小女孩普利西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在这么英俊帅气的“客人老爷”跟前,应不应该有她们的位置——最后却都被白瑞德拖来餐桌跟前,并且把椅子推到她们身后。 还有韦德。 白瑞德把他抱到芒罗太太身边,帮他垫高了座椅,帮他系上餐巾,又递了一把小勺给他。 韦德不明所以,但是却很自豪地说:“韦德很会用刀叉的。” 芒罗太太一直给他一副木制的刀叉使用,韦德用起来已经很有一个大孩子的模样了。 但是他现在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个帅气的叔叔想要干嘛。 罗兰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这副景象:韦德睁圆了眼睛,一会儿望望他身边的芒罗太太,一会儿又看看另一边的白瑞德;南妮嬷嬷和普利西都战战兢兢,却也都坐在餐桌一旁。 罗兰很吃惊——毕竟即便是待人极度善良的埃伦,也从来没有把她最依赖的嬷嬷请到餐桌边,和自己同桌用饭。 白瑞德这么做,比起同时代的人,几乎是朝前迈了一大步。 但是她表面上没有显出任何吃惊的模样,而是直接告诫白瑞德: “让一让!小心铁锅滚烫。” 她直接把一口平底铁锅端了上来。端上桌的时候,铁锅还蒸腾着热气,锅底发出欢快的滋滋声,似乎在提醒人们——锅底有一层美味的锅巴正在形成。 罗兰用极其有限的材料,做了一锅瓦伦西亚式的平底锅杂烩饭,用兔肉和香肠炒香打底,再加入蔬菜,最后倒入加入藏红花的高汤,烹出整整一锅烩饭之后连锅一起端上桌,再分给所有人享用。 这其实就是没有海鲜的“海鲜烩饭”,但据说这道美味最传统的本味就是这样的。用藏红花浸泡的高汤将米饭染成了金黄色,兔肉和香肠的丰润油脂给米饭带来了迷人的香气,各种时令蔬菜点缀其间,是一道色香味营养俱全的美食。 罗兰没有多说话,直接用木勺从锅里舀出热腾腾、香气扑鼻的烩饭,第一份先送到了芒罗太太跟前,第二份却给了南妮嬷嬷—— 嬷嬷顿时迎来了今日第二份受宠若惊。 她将烩饭分给所有人之后,又替芒罗太太等人斟了葡萄酒,给韦德倒上一杯清水。芒罗太太便带头祈祷,众人感谢天主之后再开始享用这道,罗兰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最简单的材料烹出的美味佳肴。 众人都不怎么说话。唯有白瑞德一人一边吃一边赞叹,将这道简简单单的烩饭夸得天下少有,地上难得。偏偏他阅历丰富,大西洋两岸的典故都了如指掌,说起来妙趣横生,不止有小韦德,连芒罗太太她们都听进去了。 罗兰不动声色,看他想说什么。 “我早先向您请求的,您同意了吗?” 一餐最简单的烩饭晚餐之后,白瑞德转向芒罗太太。 芒罗太太笑着点头:“我正求之不得。不过……” 她扭头看了看罗兰,“您还要看看主厨的意见。” 于是白瑞德再转向罗兰,他刚才的口齿伶俐瞬时似乎都不见了,相反,他一开口就是期期艾艾的。 “这个……思嘉,我是想,我是想问……” 罗兰抬起头,再次看见那一对黑色的大眼睛正专注地盯着她,对面的人盯着她看得过于专注,以至于微张着口无法出声。 谁知道这时候出了意想不到的乱子—— 普利西突然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白先生,您是在向思嘉小姐求婚吗?您需要俺们退出去吗?” 求婚?! 罗兰也万万没想到这个。她的脸瞬间涨成了玫瑰色。 芒罗太太拿起餐巾轻轻掩住了嘴,眼睛里闪着快乐的光,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白瑞德也愣在原地,一副完全被打乱了计划的模样。 “啊?求婚?” “虽然我也……可是,现在在餐桌上提出来的,确实不是这件事……” 罗兰脸上的红潮退去,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白瑞德向她求婚,她好像只能狠狠地拒绝他。 “我想向您请求的是,收留我这个在新奥尔良无家可归的人,游手好闲的失业者,让我留下来帮您一道经营餐厅。” 听完这个请求,罗兰迟迟没能开口,只能飞快地眨着眼睛,盯着白瑞德,似乎想看清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这个要求其实也很令人吃惊,白瑞德身家不小,又是上流社会的座上宾,他愿意纡尊降贵,到她的小餐厅里“打工”,本身就显得动机不纯。 但是有刚才普利西那一次打岔,罗兰的心理预期已经被构筑起来了——这个请求怎么也不会比求婚更糟糕。 再说……这样事实上解决了她所有的问题。 之前她的餐厅只有四个女人张罗,遇到危险也无人救援。可一旦有了白瑞德,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另外和地方事务局打交道也可以都让白瑞德去——这个男人处理起这些事来一向游刃有余,他刚刚才证明了自己可以轻轻松松地投入一个“体制”,然后又毫无损耗地全身而退,跳到世事之外冷眼旁观。 罗兰心想:如果这餐厅是她自己的,她或许还会骄傲地扬起头,说“没有白瑞德,我还是我”。 但是这个餐厅是芒罗太太的,而白瑞德来到这里,也有一多半的理由是为了芒罗太太。 她是不是……没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他的请求呢? 她想到这里,再度认真地看了看瑞德脸上的表情——如果她能够看到一分一毫的轻薄和玩世不恭,她就会立即投否决票。 然而结果正相反:他一点这样的表情都没显露出来,相反,这张脸显得前所未有的真诚。 “嗯……好吧。” 她终于点了头。 小餐厅里一片欢腾,除了继续懵圈的小韦德,其他人都鼓起了掌。这意味着这座餐厅又可以一如既往地经营下去,而不再受那些“坏的白人”和“坏的黑人”带来的任何威胁。 于是白瑞德将右手贴在胸前向罗兰躬身致意:“思嘉,您忠诚的骑士感谢您的收留。” 罗兰终于忍不住,也被他逗得笑了出来。 在那之后,“汤米家的厨房”果然重开了。 罗兰还从来没有体会过这么轻松的日子。作为主厨,她现在只需要每天写一张字条,告诉瑞德她需要哪些材料,到下午她睡过午觉到餐厅里来,自然会看到材料已经收拾停当,放在她厨房的桌上。 材料不再需要她去码头和市场购买了,会有渔夫每天定时把新鲜的材料送到餐厅来。 罗兰还头一次见到了瑞德把笔别在耳朵后面收拾和清点材料,然后和渔夫们讨价还价的样子。 这家伙会辛苦一上午,下午罗兰开始忙碌的时候他自去休息。等到日头开始西沉,他又会神气活现地出现在餐厅门口,按照罗兰给的配方开始调“夕阳朋趣”酒。 招待慕名而来的客人的时候,瑞德也会自己喝一点,但主要是和主顾聊天。 他的阅历和风趣都很受欢迎,甚至有些人会专门为了和他聊天而来到餐厅喝酒。 “夕阳朋趣”的营业时间结束之后,瑞德就会带着一点点微醺的酒意,捧着罗兰特地给他做的下酒小食,待在餐厅里看着女人们经营她们的小餐馆,一直待到餐厅打烊。 有他这么个大男人坐镇,还真就没有人敢造次,来找餐厅的麻烦了。 有时餐厅也会临时关上个一天两天,这种时候瑞德会带罗兰去密西西比河打猎和钓鱼。 他们出门的时候也会带着韦德一起,罗兰觉得韦德应该多接触自然,而瑞德觉得男孩子应该更野性一点,整天对着书本,只能教出娘娘腔和书呆子。 (罗兰:喂,我觉得你好像有所指啊。) 韦德无疑是喜欢瑞德的,虽然这个叔叔不像是芒罗太太那么和蔼可亲,也不像妈妈那样,虽然凶但是很关心他。瑞德根本是一个主张将韦德放任自流,自己长大的人。 但韦德就是很佩服瑞德,和同龄的玩伴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很骄傲地宣传他的叔叔“当过炮兵”,他会挺起胸膛,学瑞德走路的姿态,以及他说话的腔调,他都觉得那会让自己“更像个男人”。 瑞德来后,原本每周在餐厅里演奏三天的布鲁斯乐队变成常驻的乐队了。 乐队常驻之后餐厅的人气也未必就比以前更高,可架不住罗兰喜欢。 她的“女高音”天赋在离开上一个位面之后就消失殆尽了,如今只剩下了对音乐的热情。 来自贫苦黑人的“蓝调”音乐虽然基调忧伤,但是依旧有一种旺盛的生命力和无拘无束的内核。 罗兰经常在忙完了厨房的工作之后就走出来,坐在餐厅一角欣赏乐队的现场演奏。 她有时候也会和着乐队的乐曲声和节奏轻声歌唱。瑞德会坐在她的身边,安静地陪她一道,听她哼唱。 “这只不过是没有希望的痴想, 消失起来像春天一样快, 可是一句话,一个眼色, 却教我胡思乱想,失魂落魄。” 黑人女歌手选择了清唱,只有一个鼓手用手轻轻敲击鼓面为她伴奏。罗兰被那深厚而婉转的女低音所吸引,细细地听她的唱词。 “他们说时间能治愈一切创伤, 他们说你总能把它忘得精光, 但是这些年来的笑容和泪痕, 却仍使我心痛像刀割一样。”1 不知道为什么,罗兰听着听着就怔住了。她低头沉思的时候,白瑞德忽然把手臂伸过来,用力地搂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低头吻了一下她的手。 他神色凝重,似乎是想起了沉重的过往。 罗兰内心响起无声的叹息:虽然这是用全息技术制作出来供大众娱乐的位面,但这位面里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尽管他们的情感悲欢并不与位面外互通。 而她不一样。 她不仅是位面里的“看点”,是“谈资”,她也作为这个位面里唯一一个有自主意识的“人”,无时不刻不在影响身边这些“原著人物”。 她在这个位面留下的所有笑容和泪水,也都会影响到位面里的其他人——小韦德、普利西、芒罗太太、媚兰、希礼……白瑞德,令他们感到幸福,或是痛苦。 她最终会离开的,会背负着很多记忆与情感进入下一个位面。 她既不想给这些原著人物增加没有来由的痛苦,也不想给自己在离开的时候徒然增加情感负担。 这座餐厅里的人对罗兰和白瑞德并肩而坐,共同欣赏音乐的场面见怪不怪,所有人都认为罗兰迟早会和白瑞德结婚,瑞德会成为小韦德的继父,承担起照顾整个家的责任。 而芒罗太太她们会经常给罗兰和白瑞德创造“独处”的条件,比如现在,餐厅还没有开门,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罗兰和白瑞德都在餐厅里,罗兰闲不下来,在快手快脚地擦拭餐桌,白瑞德则在休息(无所事事)。 罗兰豁地一下转过身,她觉得有些话有必要事先和瑞德说清楚——虽然她点头,允许他和她一起经营餐厅,而最近他们也确实走得比较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和以前相比能有什么本质上的变化。 “瑞德,我要告诉你——” “我不是一个适合婚姻的人。” 她不是一个适合正式投入感情的人,而且她迟早要离开。 说话的时候白瑞德正半躺在一张餐椅上,跷着脚晒太阳,听见没头没脑的这一句,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样,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思嘉,”他摇着手指说,“这样可不行。” “台词应该用自己的,总是用别人的台词多不好。” 罗兰:…… 她这又是,用了白瑞德的台词? 她定了定神,补充道:“甭管是谁的词儿,能够描述事实就好。” 白瑞德这时却坐正了身体,问:“思嘉,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楼上那个六岁的小男孩是从哪里来的?” “但你不觉得吗?”罗兰反问,“无论是韦德,还是我现在这个‘寡居’的身份,都给我的‘自由’提供了最大的条件?” 有了那两件“挡箭牌”,至少没有人会总是催婚,她可以安安心心搞事业。 “这么说,思嘉,你当初选择结婚,原本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摆脱婚姻?” 白瑞德语气很好奇地问。 罗兰:“……算是吧。” 这话也不尽然,毕竟郝思嘉和韩查理结婚的时候也不可能预见到对方两个月之后就会死于麻疹。 但她没有别的借口了。 “那你当初和韩查理结婚,就和其他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白瑞德笑吟吟地望着她。 “那当然,会有什么……关系……” 罗兰突然想起了这茬儿:老天爷,她怎么把这个故事的前情全都给忘了? 当初郝思嘉这个人物和第一任丈夫结婚,完全是为了气卫希礼,气卫希礼不肯和她结婚啊! 她顿时僵在那里,涨红了脸,不知该解释什么才好。 而白瑞德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思嘉,你这样说,我简直太高兴了。” 她好一番侃侃而谈,想要解释自己在位面里没有再婚的打算,谁知却透露了她现在的真实心态:她没那么喜欢卫希礼,以前的那些情感纠葛,她现在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时时记起来? 第118章 飘位面31 lt;ul css=tent_ulgt; 那天下午他们究竟谈论了些什么? 罗兰事后回想, 总会觉得很烦躁。 她记得白瑞德说起他一直是个“被人追逐的人”,现在总算是发现了自己“想要追逐”的,却觉得面前有一堵无形的墙。 罗兰明白他的意思, 也知道他所描述的那堵“无形的墙”是什么,但是她不能说。 她是来自位面外, 有自主意识的人;他是位面里根据“原著人设”和算法搭建出的全息虚拟人物。 这种追逐是注定无果的。 如果他聪明, 就应该听她的劝。 至于她,现在她只想好好完成这个位面。 但问题是——为什么每当她想起和白瑞德的这场讨论,总会觉得烦恼呢? “兰兰, ”她的经纪猫露娜扭动着小腰出现在她面前。 自从来了新奥尔良, 猫猫每天可以享用应有尽有的小鱼干, 时常还有小龙虾和鱿鱼圈可以作为夜宵。这只“黑白花”免不了又微微“发福”,急需运动。 白瑞德看见这只可爱至极的小猫, 眼前顿时一亮:“思嘉, 这是你的猫?” 他伸出双手, 想要把这只猫抱起来。 谁知猫猫突然就炸了毛, 恨不得全身每一根猫毛都站立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喵”的一声惨叫,黑白花在白瑞德面前急停、转身,一扭腰肢, 飞快地蹿到罗兰怀里,脑袋埋在罗兰胸前, 根本不抬头。 “瑞德,我的猫……认生。” 罗兰抱着小猫向男人解释。 白瑞德想了一下,突然想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说了一声:“是我失礼了,请你的猫……原谅我。” 等到白瑞德离开了好久,罗兰才把她的猫放在桌上, 小声问:“露娜,怎么回事?” 露娜委屈巴拉地说:“人家是个女孩子嘛!怎么能随便让人抱?” “可是……” 罗兰还是不大明白,“你是威尔一路抱来新奥尔良的呀?” 当初露娜是威尔·本廷一路抱着,和韦德一起来到新奥尔良的。 为什么威尔抱着就没问题,白瑞德就不行呢? 露娜:“兰兰你……” 猫尾巴一扬,转过身去,装生气,不理会罗兰。 但猫猫心里还是委屈:关于白瑞德的身份问题,制作方特地要求了露娜不得向罗兰透露任何信息——他们怕影响选手的自然发挥。 可是这个消息明明非常重要,可能对她家选手以后的职业生涯以及感情生活都产生巨大的影响。 该怎么办呢? 小猫咪尾巴一扬,猫眼骨碌骨碌地转着,开始想办法。 “汤米家的厨房”迎来了一对极其特殊的客人。 罗兰看见这两位,一颗心顿时又咚咚咚地跳了起来:她似乎又被分割成了两半,理智的那一方为了女客的到来心感安慰,而感性的那一半因为看见了男宾而欣喜若狂。 来者是卫希礼和媚兰夫妇俩。 他们俩带着两人的孩子博一起来看望罗兰和韦德。 既然他们能从上城区的富人区赶到这里来看她,罗兰少不得要招待他们吃一顿午饭——现在的厨房里,堆满了白瑞德采购来的各种新鲜材料,而罗兰的厨艺又愈发精湛,几乎是片刻工夫,几道精美小吃和一道主菜就已经端上了桌。 希礼夫妇俩来的时候恰逢白瑞德去了地方事务局,刚好这三个人可以坐下来说话。 “哇!” 媚兰看见了摆满一桌的菜肴眼里直放光:“思嘉,这竟都是你做的?” 罗兰却赶紧拦媚兰:“材料用的大多是海鲜,梅利你尝尝当然没事,多吃恐怕不好消化。” 媚兰笑得双眼弯弯,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但她还是先向罗兰借了一个小碗,把米饭盛出来,拌上鲜美的鱼汁,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坐在她膝盖上的博。 卫希礼坐在媚兰身边,眼光既吃惊又茫然。 他实在是没想到,罗兰现在已经成为这样清爽利落的一位小妇人。 看这小餐厅里,桌椅地面一尘不染,柜台内各色器皿和酒具放置得井井有条。餐厅的装饰并不奢华,但是很温馨——这和他在械斗那晚赶来时看见的情形几乎有天壤之别。 而罗兰也并不是自己事先所想象的辛劳模样:她既不苍白,也不憔悴……相反,她坐在自己的对面,精神奕奕地将腰杆挺得笔直。 而端坐在罗兰身边的韦德,也像一个小大人似的,自己用刀叉吃饭,并且会在大人说话的时候停下来,扬起眼安静聆听。 卫希礼一直沉默着,一言不发,待到所有人将餐桌上的食物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才冲媚兰一点头。 媚兰温柔地问:“思嘉,你上次说过的那位,那位……太太,就住在楼上吧?” 上次在卫英蒂那里见面的时候,媚兰就对芒罗太太表达过怜惜和敬意。她当时就向罗兰提过,要见一见芒罗太太。 罗兰点点头。 媚兰顿时问小韦德:“韦德,你能带姑姑和表弟一起去见见芒罗太太吗?你能替姑姑和表弟介绍的对不对?” 韦德顿时“嗖”的一声从椅子上蹿下来,牵着媚兰的裙子,就往阶梯那边过去。 媚兰一回头,冲罗兰笑着颔首。 罗兰立即明白过来:他们夫妇这次结伴过来,既不是为了看望自己,也不是要见芒罗太太——是卫希礼有话要和自己说。 罗兰能感受到内心的雀跃,但理智却让她皱紧了眉头:卫希礼应该是和媚兰商量好了一起来的,而且这话媚兰不一定能说得出口,所以才由卫希礼开这个口。 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思嘉,你猜得没错——这次我们夫妇来,其实是来传话的。” 卫希礼看着罗兰那对眼睛,就知道她已经猜到了他们夫妇的全部来意。 “上次你跟着……一起离开,在城里引起了很多非议。” 他指的是上次罗兰和白瑞德一起从婚礼上离开的事,有趣的是他竟然没办法把“白瑞德”的名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 “太太们都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你应该回来。” 他不说,罗兰也知道他所指的——快回到那个体制中来。 罗兰顿时满脸嘲弄地向卫希礼一笑:“太太们?梅利韦瑟太太?埃尔辛太太她们……还有谁?哦,希礼,我可没有想到,‘十二橡树’的大公子,在新奥尔良已经站稳了脚跟的富贵人物,你竟然会沦落到给那些太太们做传声筒的地步?” 卫希礼顿时满脸通红。但是这些话,是他所在的那个阶层,那个被各种亲戚关系串起来的小社会要求他,不得不说的。 “不仅如此,她们认为你——” “你要么回到塔拉或者是亚特兰大去,要么就和……结婚。” 他看起来还是没有勇气把“白瑞德”这个名字说出口。 “现在这样,让大家太为难了。” 卫希礼终于把他需要说的话说完,“呼”的一声吐出一口气。 罗兰两道长眉顿时向上挑,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生气的先兆。 “哦……我让大家感到为难了?为什么?” 她这是明知故问:让旧体制里的那些人看不过眼的,是她和白瑞德走得很“近”,但是又不和他结婚。 身为一名寡妇,要么就老老实实地为亡夫守贞,槁木死灰般地过日子,要么就找个人再嫁,重新回归到正常的婚姻生活里来。 现在像罗兰这样,“自由”地游离于两者之间便是不可接受的。亲戚朋友们奔走相告之际,都觉得脸上无光,仿佛不守妇道的是他们自己。 就算是罗兰远远地避到了上城区和下城区交界的地方,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可只要她还“存在”,他们就觉得芒刺在背,不得不把卫希礼夫妇派来,无论如何都要把她这个“异类”给消灭掉。 听见她的反问,卫希礼涨红了脸,他的眼里一面是羞愧,一面是恳切。 “思嘉,回塔拉,或者回亚特兰大去吧!” 他抬起眼望着罗兰,罗兰觉得他眼中似乎有泪水在滚来滚去。 “你已经不缺钱了。”他徒劳地喟叹一声,“在塔拉你可以生活得很好,在亚特兰大你会是亲戚朋友里数一数二的阔太太……” “希礼,你如果是明白我的,就应该知道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罗兰板着脸。 她开这间餐厅从来就不是为了钱,她要的一直是事业带来的成就感和帮助他人带来的满足感。 “我知道……” 他的声音顿时哑了。 “我知道的。” 他将双肘撑在桌面上,用双手撑着额头,前额那些灰色的碎发被他揉得凌乱不堪。他避开了罗兰的视线,他用极小的音量,幽幽地说:“思嘉,我是多么羡慕你。” “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脱离‘我们’,脱离这个阶层。” 敢情之前卫希礼说这些都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们这些人,不过是行将就木的一群人,却还要把属于我们这个团体的每一个分子紧紧地束缚在我们身边……” 罗兰坦白地说:“希礼,你太高看我了,我不是个复杂的人。我只是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更舒服。” “我确定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就是舒服的。希礼,你明白吗?” “我现在做的事情就好比是在逆流里游泳,每向前进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因为这些水流,身边的这些力量,都在给我压力,每时每刻都把我向后冲。” “一旦我决定掉过头来,随波逐流,那就会立即十分轻松。” “可是,希礼,我已经费尽了力气,走了出来,走了这么远,我现在一回头,我就会立即被水流冲走,我之前付出的那些努力就全部付之东流了。” “而我是不会甘心,我也不愿意受人摆布,要别人告诉我,你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希礼,你懂得我吗?” 卫希礼这时抬起了头。她终于看清了卫希礼眼中的泪意。 他眼里清清楚楚地都写着:明白,我都明白,我和你一样,感同身受。 但是他开口的时候却用上了一种异常柔和的声音:“即使是为我,你也……不愿意吗?” 罗兰顿时变了脸色。 她心口如受暴击。 是的,卫希礼是了解郝思嘉的,他甚至到现在依旧死死地踩在她的命门上。 可是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却甘心因为那个“旧体制”给他的压力,反过来把压力强加于他如此了解,如此熟悉的她身上。 “思嘉,你想想看,如果你想回来,那是多么容易的事。如果你愿意回塔拉,或是亚特兰大,我和媚兰会马上告别英蒂,跟着你回去……” 罗兰瞟了他一眼,心里却在想:媚兰是一定愿意跟着她回去的,至于希礼…… “如果你真的爱白先生,” 卫希礼终于艰难地把这个姓氏说出口。 “我和媚兰都会给你献上最真诚的祝福。” 罗兰盯着卫希礼,她差一点儿冲口而出:“你明知道我不爱白瑞德。” 是的,她还不爱他—— 又或许,她还不明白爱的意义,在面对感情的大考时,她又得交一份零分的答卷上去。 对面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男人,显然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这一句。 他的面部肌肉开始放松,他眼里闪过一丝欣慰。 “我的这一生已经完了,”卫希礼低声说。 “在我决定为了名誉而迎娶媚兰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完了。” “结局早已注定,而我现在只是在等待老死的一具躯壳,只能怀抱着你留给我的那些回忆,迎接回归尘土的那一天。” “今天到这里来,媚兰原本是不同意的。” “她为你在那些太太们面前说了很多好话,为了你,那些太太们嚷嚷着要和她绝交。” 罗兰心里不是滋味——仿佛媚兰替她说好话,她就欠了媚兰更多的情分。 “所以,思嘉,请不要让我们太为难。” 他恳切地请求道。 “希礼,在这件事上,我宁愿听你妻子的。” 罗兰果断回答。 她突然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她真正可以信任的,自始至终只有媚兰。 希礼却突然伸出手臂,握住了对面罗兰的手。 “植入式情感”顿时再次造成了罗兰的分裂:半个罗兰想把他当场摔开,另外半个罗兰却热泪盈眶。 希礼低头吻了一下她的手,像是立下誓言。 “只要你愿意,我会完全都是你的。” 罗兰浑身颤抖: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希礼的爱得来竟然如此容易——这样清高而骄傲的男人,为了他所在的那个阶层的“颜面”,为了维持那个旧体制的完整,宁可低下他的头,放下他的自尊,要在这许多年后,声称把他全部的爱都还给她。 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心里的情绪到底是狂喜还是狂怒。 是的,对于思嘉来说,多年以来的谜团终于破解了——希礼是爱她的,一直以来都爱。 可是……被这样一个人爱着,究竟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眼前的人明白地是个懦夫,是胆小鬼。 罗兰简直想要大声问:钟情于希礼的女人们,你们究竟爱他那一点? 难道她要为了这个人,放弃自己热爱的自由和事业,并且牺牲她和梅利之间坚不可摧的友谊吗? “卫希礼,”她顿时语带调侃地笑着说,“难不成,你还要为我守贞吗?” 希礼满脸通红,紧抿着嘴唇,却突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罗兰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那里,她原本只是调侃,却得到了希礼的亲口承诺。 理智告诉她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而属于郝思嘉的情感却令她蠢蠢欲动,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终于有这么一天,连卫希礼也甘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谁知就在这时,有人在厨房大声地咳嗽了一声,声音很粗豪——是瑞德。 罗兰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抽回了手。 几乎与此同时,餐厅上方的楼板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语声响起,芒罗太太把媚兰和孩子们都送了出来。 第119章 飘位面32 lt;ul css=tent_ulgt; “偷听人谈话可不是个好习惯。” 卫希礼夫妇离开了以后, 罗兰板着脸告诫白瑞德。 早先她和卫希礼单独在楼下的餐厅里谈话,白瑞德却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厨房,听全了他俩的对话, 并且在关键时刻出声提醒,在芒罗太太把媚兰送出来的时候,保全了她和卫希礼的颜面。 白瑞德耸耸肩,满不在乎地对罗兰说:“可是, 思嘉, 我以为你会知道我这个小毛病的?” 罗兰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白瑞德指的是很多年前, 卫希礼和媚兰在“十二橡树”宣布订婚的那一天,他也曾经像这样偷听过思嘉和卫希礼的“私人”谈话。 唉,不是自己经历过的, 只是看过了“回忆杀”,就是不如亲身经历来得感受深刻啊——罗兰在心里哀叹一声。 “所以你都听见了?” 她气鼓鼓的,闷着声问瑞德。 他“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低声笑道:“你威胁要一个有妇之夫为你守贞, 我都听在耳中了。” 罗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她的脸上, 如果这时对面有一面镜子能够映照出她的尊容——她一定能看见自己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她当时的话完全是反讽, 卫希礼会点头也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 在希礼点头的那一瞬间,她心情复杂万分:一方面属于思嘉的那份心绪有如鹿撞, 另一面她也为媚兰感到可惜。 难得媚兰还一心想着要给卫希礼再生一个孩子,做丈夫的却愿意为别人守身如玉。 “思嘉, 你真是如此令人惊喜, 世界上的女人如果都像你,恐怕就不会存在背信弃义的丈夫,始乱终弃的男朋友……” 罗兰伸出手捂住发烫的面颊, 捂住眼睛:“住口,瑞德,千万别再嘲笑我了。” “你再笑我,我就要哭出来了。” 事实上,她已经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哀哀地痛哭了,既是为思嘉,也是为媚兰——为什么,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爱上一个男子,然后为他付出一切呢? 事实上,她的声音已经带了一点哭腔,以至于白瑞德总算留了点口德,没有再这么阴阳怪气地说下去。 她感觉到瑞德那只宽大的手满怀同情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哦,瑞德,我该拿那些太太们怎么办?他们竟然能让希礼和媚兰来向我施压?” “难道为了媚兰,我应该屈服,应该回到塔拉或者是亚特兰大去吗?” “不,”瑞德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当然不应该离开。” “我当初把你带来新奥尔良,就是为了让你挣脱那个束缚着你的小世界的。” “现在你为了一点点闲言碎语,就这么没骨气,想着要逃开?” 罗兰郁闷地抬起头,望着白瑞德。 卫希礼还提到过一个可能:就是嫁给白瑞德——成为白太太之后,她照样能够回归“上流社会”的那个圈子,理所当然地留在新奥尔良,成为梅利韦瑟太太她们的座上宾——只不过那样就意味着她放弃小餐厅的生活方式,把她和瑞德一起绑回原来的那个体制去。 白瑞德却从来没有把这条路当成一个解决方式说出来。 大概他也不认可这种解决方案吧。 毕竟他自己也亲口说过:他不适合婚姻。 他应该也和她一样,完全无意踏入婚姻吧? “别傻了,思嘉。” 白瑞德突然胳膊用力,把她的肩膀握得更紧了一些。 “我总是说你不懂感情,但我想你今天已经明白了:爱是独占的,一个人心里不可能做到同时爱着两个人,而情感关系中的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容许爱人的心里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否则那就是侮辱,就是欺骗。” “我爱你的前提,是我有机会爱上你的全部,你整个人——不止是你这副光彩照人的外貌,你聪明绝伦的脑瓜,还有你的心,你的这颗心……” “嗯?”罗兰含含糊糊地回答。在这种事情上她的反应一直很慢,她那一双祖母绿一般的眼睛盯住白瑞德盯了半晌,才渐渐反应过来—— 白瑞德这是……在讨论爱上她的概率和可能性? “我的小傻瓜,”瑞德掰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来望着自己,“你是不是连自己也不明白?你不爱卫希礼,你一直都不爱。” “说真的,爱不爱希礼,连我自己都不怎么在意了。” 她低低地长叹一声。 真实情况就是这样,理智与情感其实并不是谁能战胜谁的一对,它们在同一个人心里并存的情况比较多见。 而真正重要的是,在关键时刻,她会受理智还是感情支配。 而罗兰现在却不巧受着“感伤”所支配。 似乎是驻唱乐队赶到了餐厅里,罗兰仿佛听见女歌手在隔壁用烟嗓慢慢地开口唱道: “他们说时间能治愈一切创伤, 他们说你总能把它忘得精光, 但是这些年来的笑容和泪痕, 却仍使我心痛像刀割一样。”1 她蹙起眉,她的忧郁像这抓人耳朵的歌声一样无法消散。 ——就算是抛开“植入”的影响,她也很能理解思嘉对希礼的感情。 她、希礼和媚兰,其实他们都有理由相互敌视,相爱相杀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在一起经历过太长的岁月,拥有太多共同的回忆,随手撷取,都是可供他们在余生里慢慢咀嚼回味的。 “思嘉——” “可是我在意。” 白瑞德突然低下头,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惊破了她所有梦境与幻想。 “你的心终于腾出来了,有了一个可以容纳他人的位置。” 白瑞德盯着她那双渐渐清明的绿色眼睛。 “那么我就希望下一个住进去的人会是我。” 他把她放开,然后匆匆离去。他并没有打招呼,而是一去就一连好几天,一直不曾出现。 罗兰有些担心,甚至去了瑞德的住处查看。 他的住处也没有任何主人离开的迹象,日常用具都在原位,平时穿的衣物都随意地丢在地板上,衣橱里,出门旅行用的藤箱放在柜子顶上没有挪窝——就是人不见了。 罗兰:…… 好不容易有了个免费的帮工,现在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跑了。 但是瑞德的邻居说他确实留了话:会很快回来。 罗兰只得作罢—— 有白瑞德在的时候,经营餐厅其实无比轻松。 现在瑞德不在了,她虽然能把所有的事都重新扛起来,但是还是觉得需要一段时间重新适应。 ——职场恋情真是要不得啊! 罗兰感慨。 不过,她在餐厅的柜台后面找到了一对轻巧灵便的手铳,隐秘地藏在一只抽屉的夹层了。 这个家伙,即便是旷工,也还是为她做好了安全后备预案的。 白瑞德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的经纪猫无声无息地摸了过来:“兰兰——” “就是向你通报一下,上次制作方说的位面bug。” “应该是有位面外的人不慎误入位面,因为人设契合而自动成为了这个位面中的某个人物——这个位面,原本只应该有且仅有你一个‘选手’的,现在却有两名。” “我们姑且称另外一名是‘选手’吧,他其实也挺惨的,因为是误入,他的‘转移舱’已经被挪走了,想要回到位面之外会很困难。” “天呐!”罗兰听说这种“惊悚”的消息,忍不住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这不就是被困在这个位面里了?这个选手好可怜!” “听说最近他去找制作方交涉去了。兰兰,你觉得……” 经纪猫各种暗示。 罗兰浑然不觉:“我这边还好,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我们的转移舱还一切正常吗?发生了这么多事,制作方最近一定焦头烂额,咱们暂时先别给他们找麻烦了。” 露娜:啊这…… “喵!” 小猫咪没办法透露更多了,只能郁闷地趴在一旁,揣着手手,看着罗兰独自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 很快罗兰也就顾不上计较白瑞德到底去了哪里——她的全部精力都投入了准备新奥尔良市的一场盛事上:这座城市为了提振经济,打造美国南部的“美食之都”,举行了新奥尔良美食节,并将此期间会评选“新奥尔良最佳餐厅”。 组委会放出话来,这评选不计餐厅的规模,也不限菜系,唯一的评判标准就是味道好不好。 能够入选“最佳餐厅”的三家餐厅,除了能够得到市政府认证的“金字招牌”之外,还能够得到一大笔奖金。 罗兰早就想拿一笔钱出来,资助一下像威尔和托尼那样的伤残军人,建立一个基金会,或者是俱乐部之类的机构,让曾经被战争深深伤害过的人将来能够老有所养,老有所依。立即征得了芒罗太太的同意,去报了名,准备参加这场评选。 消息一传出来,餐厅里的熟客们顿时一片欢呼。 “夫人,您的餐厅如果不是‘最佳餐厅’,那还有哪家餐厅能够配得上这个名号?” “不不不,”罗兰摇双手表示,“你们可千万别这么夸张,新奥尔良有那么多餐厅……” “不夸张,”一名日常订位,就差在这里拥有一个保留座位的主顾转过脸来望着罗兰,“您应当有信心,您的餐厅拥有最地道同时也是最创新的克里奥尔菜。” 这位主顾描述的一点儿也不错,罗兰的烹饪就是这样:她领会着克里奥尔菜系的精髓,然后把这种精髓天马行空地应用在各种食材和烹饪方式上,而从不拘泥于任何菜谱。 因此罗兰向来能给食客们创新和惊喜,但是真正熟悉克里奥尔菜系的老饕却又总觉得她做的这是最地道的克里奥尔菜。 “对了,这次他们打算怎么评这‘最佳餐厅’?”另一个主顾大声问。 “首先,”早先开口的那名常客先清了清嗓子,然后说,“美食节的组委会会先派食评员去各家餐厅听取评价……” 他向周围看了看,说:“没准现在在座的就有哪位是食评员。” “是吗?” 餐厅里互不相识的食客们相互看看——看谁都像食评员,人们顿时开口滔滔不绝地开始夸起这餐厅的菜肴和服务来。 罗兰:“大家冷静一点!” 请不要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托儿,好吗? “然后呢?” 总算有人开口打听后续的评选流程。 “食评员会筛选出合格的餐厅,邀请去参加最终的评选。” “是的,”罗兰就接下了话茬,“听说最终的评选就是试菜——总共分为四项:前菜、主菜、甜点和酒水。” “主厨们当场烹饪,评委们当场试菜,给每一道打分,总分加起来最高的前三名自然当选‘最佳餐厅’。”罗兰把规矩一口气说完。 “前菜、主菜、甜点和酒水……” 食客们低头默念这四个项目,下一秒,餐厅里就像是炸了锅一样,所有人的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为罗兰出谋划策,替她出主意,指点她在最后的评选之中应当烹饪什么菜肴。 “海鲜烩饭,秋葵汤,这两样永远的神!” “面拖蓝蟹,酥炸软壳蟹!” “炭烤生蚝、炸虾炸牡蛎……” “至于酒水,那就更不用提了,整座城里都在喝这里流传出去的‘夕阳朋趣’,必定是它呀!” “来一船小龙虾……” 罗兰听到最后一个建议,差点儿绝倒——毕竟评选最佳餐厅的评委在同一天之内要尝试很多菜肴,菜量大可能并不算是什么特别的优势。 她听了一圈建议,大家说做什么的都有,前菜、主菜和酒水眼看都有了“人气推荐”,甜品却没有什么太好的选择。 她的餐厅,不以甜品见长。 凭借现有的材料,她只能做出几种比较常见的点心。 “不过呀,听说最后试菜的评委们都非富即贵,吃惯了高级餐厅的那些。”常客提醒罗兰,“他们恐怕都没去过下城区。夫人,您日常做的都极合咱们的口味,对这些老爷们恐怕要做得清淡些。” 罗兰谢过这位:“我会有分寸。” 她想:这倒和后世有些相像了。 尽管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爱美食,但是话语权却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很快她就接到了通知,“汤米家的厨房”成为符合资格的餐厅,即将参加最终的“试菜”。 在这场最终评选的前一天,芒罗太太来找罗兰:“孩子,你想好做什么了吗?” 罗兰“嗯”了一声,她早已把前菜、主菜和酒水都想好了,但是甜点还没着落。 她也很想用“田忌赛马”的法子,以已之下驷与彼上驷……但问题是最终的较量是打分制,而不是三局两胜,最终所有的分数都会加在一起。 虽然她的餐厅在甜点这一项上不太强,可但凡甜点能做好一点,多拿一分,就能让餐厅多一分胜算。 她把这如实告诉了芒罗太太。 芒罗太太微笑着说:“孩子,我也想祝你一臂之力,和你一起去参加这场最终评选……我也想,有点儿用!” 罗兰:求之不得! 她高兴极了:芒罗太太时不时会给小韦德和普利西他们做些甜品,罗兰也尝过,运用这个时代的材料烹饪美味的点心,这份本事,芒罗太太要比她更强。 而现在芒罗太太也愿意站出来,为这个城市里的伤残退伍士兵做点事情,这令罗兰再开心不过了。 她们两位迅速地商定了第二天的菜谱,南妮嬷嬷开始准备材料,普利西嘟嘟哝哝地帮着罗兰一起把她用习惯了的厨具全都打包,准备第二天带去现场烹饪。 罗兰这时候却突然省起:她好像缺了点什么。 是的,白瑞德不在。 她,还有这间餐厅的女人们,早已把白瑞德当成了这间餐厅的半个合伙人。可是他却没有留下什么,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罗兰望着消失在窗外的最后一缕斜阳,心想: 白瑞德啊白瑞德,尽管没有你……我还是想帮助这家餐厅,成为新奥尔良的最佳餐厅。 第120章 飘位面33 lt;ul css=tent_ulgt; ——这座城市的话语权依旧掌握在富人手里。 罗兰站在卫英蒂结婚时使用的大房子跟前的, 忍不住暗自感慨。 这座外墙刷成雪白的西班牙式建筑被临时借来当做“评选”的场地。在室外的草地上,穿着光鲜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聚着交谈着。 女宾们撑着阳伞,炫耀着她们争奇斗艳的帽子; 戴着礼帽的绅士们捧着香槟杯寒暄, 随意聊些时政和商业上话题。 “请问您是餐厅的所有者还是厨师?” 有侍者上前引路。 罗兰和芒罗太太在一起,两人答了两者都是。 侍者顿时懵了:“按说,所有者应该往这边去参加招待会,厨房在那边……” “了解了!” 罗兰挽着芒罗太太, 大踏步地往厨房那边去, 不顾其他侍者和来宾惊异的眼光。 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餐厅所有者,还有那些从来不能参与餐厅经营的厨师, 很难想象这种组合能够打造出比她更优秀的餐厅。 刚到厨房,罗兰和芒罗太太在一众男厨师之中也是异类。但好在人们看她俩容貌秀美,举止得体, 纷纷为她们大行方便,把位置最好的灶台和料理台留给她们。 两人立即系上了围裙,开始收拾带来的材料。 谁知就在这时, 有人来通知:“各位, 烹饪之后, 请各位都到大厅去。在那里, 最终进入‘最佳餐厅’候选的餐厅所有者会发表讲话。” “还有这茬?” 罗兰惊讶不已。 看起来这出评选说到底还是“有产者”的舞台,不是烹饪者, 不是经营者,最终是所有者发表的言论才是对结果起决定作用的。 “听我说, ”芒罗太太闻言一把握住了罗兰的手, “思嘉,待会儿你做完那些菜,就去做做准备吧。如果有幸能被选中, 你去台上讲话吧。” “可是……” 明明芒罗太太才是拥有这间餐厅的人。罗兰觉得,她才是那个,应当走上台去接受人们的注目礼与掌声的人。 再说了,她也没有带替换的衣服,到时候难道得一身油烟气地上台吗? “傻孩子,没有你,就不会有现在的这家餐厅。” 芒罗太太像是望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满眼慈爱地看着罗兰。 “你值得去拥抱你自己创作的成果。” 罗兰没再说什么,她伸出手臂将芒罗太太拥抱了一下。 她已经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替芒罗太太拿下这个最佳餐厅了。 “这里是厨房重地,闲人免入。小丫头,你是哪家的仆人?” 厨房门外有侍者大声喝问。 罗兰一回头,就看见普利西在门外跳起来探头寻找自己。 这个小丫头原本是留在家里和嬷嬷与韦德待在一起的。 “思嘉小姐,这是俺从家里带来的。” 普利西扬着手里的一个旅行袋。 罗兰去接过来一看,里面竟然盛着她那件用绿色塔夫绸做成的礼服——这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待会儿她将前菜和主菜烹饪完毕,将朋趣酒调好,就溜出去换衣服, “你怎么能想得到……” 罗兰心想这小丫头今天怎么就开了窍了。 她话还没问完,普利西就被侍者请走。 “请不要打扰主厨们烹饪。” 罗兰无奈,再看看那只旅行袋里,她伸手进去摸索,在袋内发现了一只纸包。 纸包打开,罗兰见到里面包着的是一枚镶嵌着璀璨钻石的胸针——看起来好熟悉。 “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她刚来新奥尔良时,白瑞德曾经借给她的那枚钻石胸针吗? 所以不是小丫头普利西突然开窍,而是有人帮她把一切都事先想到了。 那个家伙虽然一直没在她面前出现,但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她,在她需要的时候悄然伸出援手。 这么说来,他应当安好。 罗兰顿时精神大振,信心百倍。 她不再有所顾忌,不用担心油污会溅得满身都是——她只需要将这间大厨房当做自家的厨房,全力施为就好。 “汤米家的厨房”作为最佳餐厅候选,上报的“招牌菜”,前菜是秘制小龙虾,主菜是秋葵汤配海鲜烩饭——这也确实是餐厅日常待客最受欢迎的招牌菜。 但这两样都有自己的问题:一个是卖相不够好,一个是吃相不容易好看。 新奥尔良所独有的克里奥尔菜系,讲究汤汁浓郁,但是成菜容易看起来汤汤水水黏黏糊糊的。 秋葵汤就是这样,汤汁浓郁鲜美,但是看起来就是褐色的、灰扑扑的一碗汤。 而小龙虾本身是张牙舞爪的带壳食物,没法儿用刀叉拆解,用手抓着吃又容易吃得汁水淋漓,满身都是。 于是罗兰将这两样都做了些改良,专门将个头大的小龙虾虾尾剔出来,做成虾球爆炒,然后再用龙虾壳和虾脑这两样做成高汤,浓缩成酱汁。 这“秘制小龙虾”就成了“秘制小龙虾球”,盛在深盘里,淋上酱汁,旁边配上用蒜蓉和黄油一起烤过的面包薄片。食客享用时将虾球连同酱汁一起拨在面包片上,一起送入口中,就可以毫不费劲地享用鲜嫩香浓的小龙虾了。 只不过这就失去了自己剥虾的乐趣——罗兰心想。 但是她自己尝了一口,确实用这种方法做出来的小龙虾球更为香浓。毕竟连那虾壳虾脑的鲜味精华都全部融汇于酱汁之中了。 而餐厅最经典的秋葵汤和海鲜烩饭,也由罗兰做了一些改良。 她在秋葵汤里加入了少许新鲜的艾草汁,这样原本黄褐色、灰扑扑的秋葵汤就成为纯正明亮的绿色。 而海鲜烩饭被她加入了藏红花泡过的高汤,颜色金黄鲜亮。 这些海鲜烩饭被盛在小碗里,然后扣在深盘中,周围淋上深绿色的秋葵汤,宛若在深碧色的湖水中涌现了一枚“黄金岛”。最后她再在烩饭上方点缀一枚青翠的小葱葱管,整道菜顿时看起来精致无比,卖相绝佳。 罗兰身旁的一名厨子一眼瞅见了这道“碧玉湖配黄金岛”,惊讶地问:“这……这还是我们克里奥尔菜吗?” 这时罗兰已经全部装盘完毕,便大方地把锅里剩下的秋葵汤和烩饭送给那名厨师品尝。 尝过的厨师眨巴眨巴眼睛,脸顿时涨得通红。 “夫人,我不应该怀疑您的,您这是……地地道道的克里奥尔菜。” 罗兰得到了同行的认可,顿时嫣然一笑。 再看芒罗太太那边,这位正在一脸恬静地准备面包布丁。 面包布丁并不算是什么特别精致的糕点,而是特别家常的家常点心,甚至是专门用来消耗家里剩下的布丁的,做法也简单,只要往碎布丁加入事先准备好的布丁液,送入烤箱就好。 而芒罗太太给这道“家常点心”带来的变化是威士忌奶油酱。当热腾腾的布丁出炉,威士忌奶油酱往蓬起的布丁顶部一浇,威士忌所独有的酒香和麦芽焦糖奶油气味就弥漫在整个厨房里,香得令人嫉妒。 “稳了!” 罗兰看看她们联手准备的这几样:秘制小龙虾球、秋葵汤和海鲜烩饭、面包布丁,以及盛在玻璃杯里,特别做了“分层”的朋趣酒。 以她的餐厅为首,渐渐传播到整个新奥尔良的“夕阳朋趣酒”,现在已经产生了几十种变种。人们受到这种酒的启发,开始创造出更多新的口味,波本、白兰地、威士忌也渐渐加入了“基酒”的行列——事情正在往罗兰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 然而她依旧有办法创新:利用不同成分的不同密度,做出的“分层”朋趣酒盛放在玻璃杯里,色彩绚丽,引人瞩目。几乎不用考虑口味,这款酒已经可以确保拿到最高的分数——更何况这本身也是一款口味极其经典的鸡尾酒“名品”。 “思嘉,去吧!” 见到厨房这边全都准备停当,芒罗太太一声催促。 “这里剩下的事全都交给我,你尽管为了餐厅去努力争取吧!” 罗兰“嗯”了一声,摘下围裙,提起普利西送的旅行袋,匆匆离开餐厅,向侍者打听,哪里有供女宾使用的更衣室。 从更衣室到厨房,要穿过大厅跟前人头攒动的大草坪。 罗兰匆匆瞥了一眼,就见到不少熟人。梅利韦瑟太太听说是回亚特兰大去了,但是埃尔辛太太和米德太太还在。 卫英蒂穿着华服,在宾客们之间周旋,却依旧板着一张冷漠脸。整个活动名义上都是新奥尔良市府在操持,其实各种繁琐的组织工作都推到英蒂这里,她才是又出钱又出力的那个,偏生没得到什么好评。 媚兰……嗯,媚兰也在。她站在草坪上,自然而然被很多人环绕着。她就那么站在人群里,温和地说着话,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倾听。她就像是一块磁石,永远都能把各式各样的人吸引到她身边。 罗兰担心和所有人打招呼太花时间,索性提着衣服袋子,一溜烟地小跑,往更衣室过去。 她倒不知道,她这一跑,同时有两道目光跟随在她身后。 女宾更衣室很宽大,窗户开得很高,阳光从头顶上方洒下来。 更衣室里很安静,没有什么人选在这个时间到这里来换装和化妆,所有的更衣间都空空如也,用来遮挡视线的厚重帘幕都敞开着。 不愧是上流社会人士出没的更衣室,更衣间里不仅有座椅、镜子,甚至还准备了粉扑和古龙水。 罗兰在一间更衣小间里换上了她那套绿色塔夫绸裁成的礼服,重新扑了一点粉,然后把更衣室里的古龙水向空中喷洒,走进那香喷喷的水雾,在里面转一个圈。 她照照镜子,镜子里的人拥有一对祖母绿一般深绿色的眼睛,眼睛里闪着自信的光——她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把“最佳餐厅”的名号斩获在囊中了。 她又用力抿了抿嘴唇,好让那对红唇看起来更有血色,更有活力。 最后她把那枚钻石胸针仔细地别在胸口——胸针的大小与形状都刚好,既不会显得寒酸与拘谨,也不会太过耀眼,把人们的视线从她那张英气勃勃的脸上转开。 “好了!” 罗兰给自己打气:她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思嘉——” 有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帘幕的另一边说:“我可以看看你吗?” 罗兰感到自己的心砰砰砰地跳着。 并非因为有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女宾更衣室而感到惊恐,而是—— 她刷地一声拉开了悬挂在更衣间上的帘幕,希礼那张英俊而苍白的面孔顿时出现在她眼前。 他无力地斜倚在墙壁上,像是一个即将溺水的人。 “希礼,你是替太太们来传话,来看我有没有回心转意的吗?” 罗兰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尽量将说话声弄成毫无波澜毫无起伏的直线。上一次他和她的谈话因为媚兰和瑞德的出现无疾而终——他和她始终没讨论出过一个结果。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他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在呜咽。 阳光从他头顶上方照耀下来,在他的灰色短发上勾勒出一条明亮的轮廓线。在这条优美的轮廓线之下,他大约有一半的头发已经白了。 罗兰望着他额头上出现的新皱纹,可以想见近来希礼的日子不好过。 “自从上次之后,太太们没有再为难你吧?” 希礼的嘴角向上扬了扬,眼神转开,就像是在说:思嘉,原来你想的是这个。 “当然没有。”他回答。 “太太们当然是痛心疾首的,媚兰却一直很勇猛地替你辩解。” 罗兰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这就是媚兰,这就是为什么媚兰永远都像是磁石一样吸着所有人的原因。 她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以最简单的是非标准来衡量他人的人。 “思嘉做坏事了吗?没有!” “思嘉害了什么人吗?没有!” 她几乎可以听见媚兰的声音,媚兰在大声地说着这些。 “那你们凭什么要指责思嘉?” “后来事情有所缓和,一来是因为梅利韦瑟太太回了亚特兰大,二来是她们听说白瑞德也离开了。”希礼补充。 罗兰顿时想笑出声。 她还真没想过白瑞德对她的“名誉”影响力这么有限。 浪子与寡妇,只要拉开足够的物理距离,就没有违反太太们的道德要求,就不是在“犯罪”。 希礼看见罗兰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他的脸色就更像是要溺水了。 “这次你角逐‘最佳餐厅’,也一样让人担心。” 希礼说,“媚兰和英蒂吵了好几次,她想让英蒂去劝劝罗德,让女人开的餐厅也能参选……” 罗兰:……原来是这样。 她原本有心理准备,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不会获得参赛资格:一来她是女人,二来她的餐厅接待所有人。 当时她只是觉得运气,似乎自己就这样顺风顺水地进了最后一轮评选,然而事实上却是有其他人在为她保驾护航。 希礼告诉她这些,顿时又让她背上了更沉重的包袱,她欠媚兰的人情债顿时更多了一点。 但这些事,媚兰可以做,英蒂可以做,而希礼呢?他又为她做过什么? 他独自一人,跑来和她在女宾更衣室相会。 “我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你。” “思嘉,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我们回到了‘十二橡树’,我和你……” 希礼的视线并没聚焦在罗兰脸上,相反他像是越过了罗兰的脸,望向无限的远处。他的声音也像是在梦游一样,他完完全全沉浸在了回忆里。 “我可以看见你的样子,你穿着那件绿色碎花的裙子,披着温暖的白色镶边披巾……你坐在十二橡树的哪一棵橡树下,周围全是十几个男孩子围着你……而我只能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 “这些年我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做着这个梦,我也亲眼看着自己在你完全看不到的地方转身离开,悔恨不已……在军中时是这样,在战俘营里时是这样,在塔拉也是这样……” 罗兰很想提醒他:这已经都是过去了。 “然而在我回到塔拉的那一天,你却对我说,你绝不回头看。” “我想……我怎样才能不往回看呢?” “除了过去的那些回忆以外,我明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 “为什么你可以,媚兰可以,而我却始终做不到。” 说话的人声音尚且平静,但是可以听得出,他心里已经在放声痛哭了。 罗兰的心里猛地一抽痛。 她瞬间有些理解希礼了——或者说她了解她不理解希礼的理由了。她是没有过去的人,她的“过去”都是不曾亲身经历的电影片段,没有任何一段能戳到她、打动她,让她在长夜的尽头流着泪回想,让她痛苦无比却又小心呵护着,死都不肯忘却的。 布鲁斯乐队的乐曲与歌词似乎再次在耳边响起。 “……这些年来的笑容和泪痕, 却仍使我心痛像刀割一样。1” “希礼……” 在这一刻,她突然开始真心实意地同情希礼——他所留恋和怀念的,她理应也留恋与怀念着才对。 于是她向前踏上一步,像一个朋友似的张开手臂:“希礼,别这样!” “思嘉,我始终是羡慕你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要做一个真正的自己。但你一直都是你自己……” 希礼眼里带着泪水,感谢着她向他敞开怀抱。 他低下头,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托住了她的后脑,将她的面颊温柔地贴在他那件灰色外套的衣领上。她能感觉到他将下巴轻轻地支在自己的脑袋上。 突然,女宾更衣室的门“吱呀”一声响动。 罗兰感觉到希礼浑身一紧,突然猛地松开了她。 从门外照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罗兰先是看见了卫英蒂那张扑克脸,埃尔辛太太似乎将脑袋凑近了英蒂,在低声说着些什么。 她的视线再往旁边移,就看见了媚兰那张娇小的脸,雪白的皮肤,浅浅的美人尖,让这张脸的主人看起来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第121章 飘位面34 lt;ul css=tent_ulgt; 卫英蒂是什么反应, 埃尔辛太太在和她说什么,卫希礼又是什么反应……罗兰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在乎。 她根本不在乎他们怎么想, 她只在乎媚兰一个。 她眼前的媚兰脸色雪白,扬起脸看着罗兰,像是一个小小的瓷娃娃。 罗兰忽然转身大步离开希礼,来到媚兰面前。她低下头,张开双臂,就像刚才希礼拥抱她一样,她也把媚兰一拥, 拥抱在怀里。 “谢谢你,梅利!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 “你这个傻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眼里沁出泪珠,是真心感激的眼泪。 “如果不是希礼刚才过来鼓励我,为我打气, 我根本不知道你们为我做了那么多。” 她一面说, 一面在努力做心理建设。 她这不是在说谎, 希礼刚才过来, 确确实实把媚兰和英蒂在背后帮她一把的事情告诉了她。 但媚兰她们推门进来的时候,希礼正在拥抱她。 所以此刻, 她才不得不硬生生把刚才那个场景描画成这么一副场景: 卫希礼为了她这个多年的老朋友, 特地来看她鼓励她, 又了不至于让妻子和妹妹的“功劳”被平白湮没, 所以特地偷偷地来把这些事“报告”给她这个老朋友。 她甚至还抬起头,用嗔怪的眼光瞄了一眼英蒂,“英蒂也是……替我默默地做了这么多,却一个字也没说。” 她看见英蒂用看一个怪人的眼光在看着她, 而埃尔辛太太伸手捂着嘴,眼里大惑不解,大约是看得见她这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之后,对自己“先入为主”的认知产生了疑问。 罗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梅利,要相信,一定要相信我啊! 如果一定要说这是个谎言,那么这个谎言绝对是善意的。 她不是个高尚的人,她从没想过要高尚。 但是她想保护媚兰,作为媚兰保护她的回报。 此刻媚兰小小的身体显得格外温暖。 她伸出手臂拍着罗兰的后背,小声地安慰:“没事没事,哦,思嘉,这有什么,不过是小事一桩……” “我从来都不想和你们之间保持那么远的距离。但我也想说,我真的很感谢你们的帮忙,和希礼的鼓励……梅利,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误解我。” 媚兰顿时把她放开,双手捧住她的脸,认真地端详她。 罗兰坦然地接受她的注视。 她不能告诉媚兰刚才希礼到底对她说了什么,但是除此之外,她问心无愧,无一不能对人言。 她甚至想起了老祖宗们说过的“无欲则刚”这句话。 是的,她对希礼早已不剩半点,所以她可以毫不畏惧地接受媚兰的审视。她相信媚兰可以在一秒之内就接受她的信号,认可她的真诚,从而忘却英蒂和埃尔辛太太口中的所谓“桃色事件”。 “哦,思嘉,你千万别这样,别委屈,我当然……我当然相信你!我从来没有听信过别人说的那些……” 媚兰一句话出口,相当于判了卫英蒂和埃尔辛太太的刑。 这时罗兰正好面对着英蒂,英蒂那张冷漠的脸拧出了几分错愕,接着又流露出一丝恼怒。她仿佛在说:你太会做戏了。 罗兰也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把目光转开。 就算卫英蒂无意中窥见了兄长的心事又如何——只要媚兰盲目地信任丈夫和朋友,媚兰就不会受到伤害。 她心里真恨:卫希礼这个傻瓜,这个傻瓜—— 她现在在想尽一切办法替他善后,保护他的妻子,可是卫希礼难道像是个木头人一样,傻站在当地,等着别人指责他出轨、私通? “唉——” 卫希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媚兰,我想,思嘉还是有权利知道这一切的。” 卫希礼终于觉悟了。 他终于开口,顺着罗兰扯的谎说了下去。 “我来告诉思嘉实情,也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毕竟待会儿她是要去上台竞争那个‘最佳餐厅’头衔的人。” ——说完之后,就顺便拥抱鼓励了一下,毕竟他们是多年的相识、邻居、好友。 这一番“善意”的谎言终于圆满,滴水不漏了。 就算是卫英蒂不信,埃尔辛太太怀疑,那又怎么样?——只要媚兰相信就行。 卫希礼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走上来。他伸出修长的双臂,双手一揽,索性把罗兰和媚兰全都抱住。他们三个人拥抱在一起。 但这次他的怀抱却不带任何特别的情感,似乎他左手揽着的,是朋友;右手抱着的,也是朋友…… “是的,”媚兰抱着罗兰,感受着丈夫坚实的手臂揽住她的肩头,“有些东西是只有我们三个人才能体会的,只有我们三个人一起经过了那么多的风雨!” 她突然推开罗兰,转过身,面对英蒂和埃尔辛太太,摆出一副最严正的姿态。仿佛她为了身后的丈夫和朋友,可以抛弃世界上的一切人。 “英蒂,你不了解你的兄长,也不了解思嘉,你更加不知道我们三个人一道,共同经历过什么,是什么在我们之间构筑了一道牢不可破的纽带……” 然而,媚兰越是这样说,罗兰心里就越酸楚。 媚兰知道吗?她的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是纠结在三个人之间的婚姻——这种关系足以摧毁他们所有人的幸福。 她根本不敢去看卫希礼。 他想必也完全不敢看她。 他们两个像是在拼命掩藏罪证的罪人,默契地都把眼光避开了藏着罪证的那个地方。 罗兰悲哀地想:所以白瑞德是对的。她确实应该离开,离希礼越远越好。 想到这里,她努力挤出笑容,看向媚兰:“梅利,来,再抱我一下。我待会儿还要上台演说——” 她故意摆出一副忐忑的模样,“我心里正犯怵,谁叫我是个女人——” 媚兰顿时给了罗兰一个大大的拥抱,“亲爱的,你比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勇敢,都要顽强。我想不出,你做不到的事还有谁能做得到。” 罗兰最后一次转向卫希礼,她鼓足勇气向希礼张开双臂:“希礼,我的朋友,来再给我一个鼓励——” 希礼依言拥抱她一下,她能感到他像她一样紧张。他们相触,又像是两块相斥的磁极,嗖地就分开了。 接着罗兰越过英蒂和埃尔辛太太,就好像她是个从来没有犯过错的女人一样,扬着头离开了女宾更衣室,前往最后的会场。 所料不差,“汤米家的厨房”位列十强之一。在各家餐厅的所有者发过话之后,就将进行最后三强——新奥尔良唯三的“最佳餐厅”的投票。 罗兰在入席之前扫了一眼,她身边都是衣冠楚楚的绅士。人们看见她走过来,纷纷流露出诧异的神色,眼神里仿佛都在问:难道贵餐厅就没办法出一位男性做代表吗? 罗兰在他们身边端庄地坐下,上一个位面对她进行的仪态训练让她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人:无论是身份还是礼节,她都不输于这里的任何人。 果然这女王般的气质让人们都生出望而却步之心,甚至没有人敢上前与她寒暄打招呼。 “各位将各自拿到一个信封,里面是刚才各家餐厅的菜式经过评选之后的分数排名,也是待会儿各位演讲的出场顺序。分数越高的,出场顺序就越在后面。” 组委会为了显示他们的“公正”,搞出了花里胡哨的规则。 信封到手,罗兰打开,镇定地看了一眼,安静地将它放在膝盖上。 其他人纷纷拆开信封,并且相互交流。 “哦,我是‘1’,侥幸没出局,见笑见笑——” “这可难说,没准儿待会儿就让您拔得头筹。” “我这边是‘4’,相当于……菜品的第七名,可以了,就算不能拿最佳,也可以回去给厨子多发一个月的薪水……” 餐厅老板们赞同地笑了起来。 “我拿到了‘9’号。” “恭喜恭喜,贵餐厅的食物和酒水,在这城里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 很快男人们凑齐了1-9号,就是没有人说出那个他们都钦羡不已的号码:“10号”。 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向罗兰这边看过来,见到她沉稳地坐着,把信封放在膝头。绿色的闪光塔夫绸上,白色的信封显得格外显眼。 这个女人——竟然来自新奥尔良最好的餐厅? 终于有人壮着胆子上前询问:“年轻的夫人,您拿到的,是‘10’号吗?” 罗兰沉稳地点点头。 人们齐齐震惊脸。 “那么,能向您请教您餐厅的厨子是从哪里雇的吗?” “您问餐厅的主厨?”罗兰嫣然一笑,美目流转,“就是我啊!” 一群男人都震住了说不出话来。等到他们都反应过来,立即谀词滔滔,没完没了地说起罗兰的好话,可谁也没有真信。 他们恐怕把罗兰当成了哪家餐厅老板的爱宠,喜欢出风头,因而被送了来出席最后这段演讲和评选。 罗兰嘴角微扬:男人们相不相信,她根本不在乎,她最后能顺利拿到“最佳餐厅”的奖金和头衔就行。 少时,她身边的男人们一个一个地上台,在宣传自己的餐厅上,各人有各人的策略。 有人向台上坐着的评委大说好话,将联邦政府在新奥尔良的各项新举措吹得天花乱坠。 也有人把自家餐厅的食物吹上了天,从食材到酒水,没有一样不是顶级的。 时间一久,台下的听众和与座即将进行最后一轮投票的评委们都昏昏欲睡—— 直到穿着绿色华美绸裙的罗兰走上了台。 仿佛眼前飘入一朵清新的云,人们多半清醒过来,支起身体,凝神听她在说什么。 “当我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之后站在台上,我应该说什么。” “我原本想,我想说的话其实已经说尽了——注意哦,我其实是个厨师,所以我要说的话,已经通过我烹饪的菜肴,我调的酒传达给各位了。” 她的话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毕竟主持人已经介绍过了,她来自截止目前评分最高的一家餐厅——这家餐厅的厨子竟然是个女人?! 整座大厅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这是真的,卫希礼、媚兰夫妇知道,坐在最末一排的芒罗太太知道,正经八百坐在台上的组委会主席罗德先生也知道。 “那么,我和各位还能说些什么呢?” 罗兰伸出手,食指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敲敲——她那双绿色的眼睛十分灵动,嘴唇微微撅起,神态十分可爱。 台下的人忍不住全都放松地笑了起来:漂亮女人说什么他们都听得进去。 罗兰敛下眼帘:“想了又想,我还是来说说刚到这座城市时候的经历吧——” 她的经历就是这座餐厅的历史。 她说起借用餐厅的小厨房,第一次试做,就引来了无数问询的食客,敲着小窗问她是不是餐厅要重开了。 她说起了人们会提起“汤米”的名字。 她说起遇见安着一只木腿的托尼,托尼对他说:只要这间餐厅能够重开,就仿佛过去的美好都在,一切苦难都没有发生…… 她说到这里,已经很清楚地看见有几位太太小姐红了眼圈。 媚兰此刻坐在希礼身边,不住地用手帕去擦眼睛,但是在罗兰的目光扫来的时候,她会尽力露出笑容,让罗兰知道,她在听,她在支持。 卫英蒂和埃尔辛太太原本露出无法容忍的神态,似乎她们的亲戚中出了一个会亲自下厨开餐厅的女人,不是什么令人脸上增光添彩的事。 可当她们听到了罗兰力主重开这座餐厅的原因,英蒂脸上流露出惊奇,而埃尔辛太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位明显已经在为自己感到羞愧。 芒罗太太坐在哪里罗兰不能直接看见。但罗兰想,不管她坐在哪里,都会支持自己的决定。 这间餐厅,她开来从来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芒罗太太,为了逝去的汤米,为了许许多多在这城市里生活的普通人,和这座需要重新振作的城市。 罗兰的声音动听,娓娓道来,将心路历程说得真情流露,感人至深。 与座的所有人,无论是官员、富豪、有产者,还是普通市民、厨师、侍者……只要是曾经经历过过去几年的人,曾经见证过历史的车轮在面前无情碾压而过的人,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共鸣。 一家餐厅的意义,不止是食物、美酒,所有者想的也不应只是利润,它事关一整个社区,整个社区里的人。 说到这里,罗兰突然顿了顿,她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灼灼地注视着自己,她循着眼光望过去,却见不到人。 当初把她带到这间小餐馆跟前的白瑞德,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虽然她非常想由他来见证这一刻,但她也很清楚:没有白瑞德,她还是她。 他是相信她的:相信她能独力完成这一切。 “各位,如果本店真的有幸,能够跻身新奥尔良市‘最佳餐厅’的行列,本店承诺,将捐出全部奖金,成立一个基金会,主旨为帮助伤残退伍军人,帮助他们重新走进我们的社区和社会……” 罗兰话音刚落,媚兰第一个站起来。她个子小小的,站起来完全像是一个发育不良的青少年。 但是她激动得满脸通红,不遗余力地大声鼓掌。 罗兰站在台上,也冲媚兰嫣然一笑,感激她那近乎盲目的信任。 有很多人接二连三地站起来,跟着媚兰一起,向台上站着的罗兰送上掌声。掌声越来越热烈,渐渐汇成海洋。 台上的评委们看着这副架势,交头接耳了几句,都觉得罗兰已经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们如果不把“最佳餐厅”的称号颁给“汤米家的厨房”,就是和整个新奥尔良的伤残退伍军人过不去。 不过这也没什么问题:早先罗兰的餐厅,无论是食物还是酒水,都给所有的评委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而食评员探店的反馈,也说明这是一家极其注重质量的餐厅,毫无瑕疵。 最终,“汤米家的餐厅”众望所归,和另外两家上城区的餐厅一道,获得了新奥尔良市“最佳餐厅”的称号。 所有的评委都很意外:他们都没有想到会有一家夹在上城区和下城区之间交界地带的小餐厅最终斩获桂冠。 罗兰赢得了一大笔奖金,她捧着支票先跑到了芒罗太太的面前,让芒罗太太也摸一摸,好晓得她们不是在做梦。 芒罗太太想起汤米,顿时热泪盈眶,但又想到汤米以后会被整座城市所铭记,她又欣慰地笑了起来,笑中有泪,泪中带笑。 接着媚兰也冲了过来,抱住罗兰几乎放声大哭: “思嘉,思嘉——我没有信错你!我从来都没有信错你。” “哦,你多善良,多勇敢,你的心……我多爱你!” 媚兰语无伦次地说着赞扬的话,根本停不下来。 罗兰和媚兰拥抱着,眼光却盯着跟在后面慢吞吞赶来的卫希礼——她的眼光在警告这人:今天的危机总算是度过去了,但以后,无论是向前走,还是向后看,他们都最好分开,不要再碰面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罗兰收到了这样一大笔钱以后,她的生活突然变得忙碌无比: 她有一个基金会需要张罗。 此外,既然拥有新奥尔良的最佳餐厅,为什么不扩大经营规模,开上一家分店呢? 卫希礼是谁? ——忙起来就不认得了。 第122章 飘位面35 lt;ul css=tent_ulgt; 夺得桂冠的这天, 从下午一直到深夜,“汤米家的厨房”始终聚集着欢庆的人群。 餐厅的熟客们听说了消息, 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庆祝。 他们派了一个木匠出身的高个儿壮汉把新奥尔良市府颁发的那个“最佳餐厅”铜字铭牌高高地挂在了餐厅的门楣上,然后“噢噢”地一边拍手,一边唱起了歌。 此刻芒罗太太就站在二楼她的阳台上感慨万千。 “哦,我的汤米。” “汤米会被所有人都记住对吗?” 她转过头去看南妮嬷嬷,这位淳朴的黑人嬷嬷满脸是笑容,却眼中带泪。嬷嬷张开双臂,和芒罗太太紧紧拥抱。 而罗兰依旧在厨房里忙碌, 她大声喊:“普利西,帮我把这些都送出去——” 既然成了“最佳餐厅”,罗兰就决定好好庆祝一番, 当晚也再没有什么订位不订位一说了:夕阳朋趣酒敞开供应,各种用来下酒的小食,软炸虾、蒜蓉烤生蚝、辣炒牡蛎……从厨房里流水价地送出去。 普利西苦着脸:“思嘉小姐, 您这么开店可不行!” 罗兰今晚用来招待熟客的酒水和食物, 一概免费。 罗兰却嘻嘻一笑:“材料都是相熟的渔夫送来的, 也没收我的钱。” 普利西顿时放了心, 拍着心口说:“原来如此。” 这个小女孩跟着罗兰这么长时间,多少也有些经营头脑了。 但罗兰知道, 那些熟悉餐厅的渔夫更加有经营头脑, 晓得罗兰刚刚得了一笔奖金, 接下来的举动不是扩建餐厅就是开分店, 所以才会出手这么大方。 他们把上好的食材免费送给罗兰,也是做出表态,他们诚心与罗兰继续做生意,打得一手好算盘。 在刚刚得奖的喜悦过去之后, 罗兰面对她得来的这张支票,也噼里啪啦地打起算盘,规划她想要做的事。 原本她想把这笔奖金留一部分给芒罗太太,让她留着养老,颐养天年。芒罗太太却说不用,说她可不愿意落在罗兰后面,总要为和汤米差不多命运的年轻人们做点什么才是。 现在她就拥有了一大笔钱,会全部投入一个基金会。 这个基金会需要做一些投资,并且拥有稳定的投资回报,才能让基金会长长久久地运行下去,帮助更多的人。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怎样才能切实帮到像托尼这样的伤残退伍士兵? 给他们发钱,固然简单直接,但是这并不够,并不足以帮助他们回归社会。 罗兰把托尼和跟他差不多情况的年轻人都请来,征询了他们的意见。最终大家达成一致意见,由基金会出资,为“汤米家的厨房”开设分店。 分店由总店直接冠名,也叫“汤米家的厨房”,但是利润全部计入基金总额,并且定期为伤残退伍士兵发放补助。 更为重要的是,这家分店会尽可能地雇佣还有工作能力的退伍士兵,邀请他们去厨房工作,去餐厅工作,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与人交际,能够体会工作带来的成就感,另外还能多拿一份工资。 托尼自告奋勇地要做分店的厨师。 “夫人,我太想成为您这样的主厨了,可是您看我这样……行吗?” 整个新奥尔良市,在听说“汤米家的厨房”要开分店了之后,也难免生出怀疑:这间分店,听说要雇佣从来没做过菜的老兵当主厨,做出来的菜肴味道,能和老店一样好吗? 罗兰:这根本难不倒我。 你们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叫做“中央厨房”的机构吗? 她做菜不再随心所欲,而是开始将所有的菜式固定下来,做成标准菜谱,并且在菜谱中写明如何操作,具体操作时间精确到分秒,以确保厨师在使用菜谱时火候不会出偏差。 接着,她又建立了一个专门处理食材的食材作坊。 这个作坊每天清早开门,从各家合作的供应商那里取得材料,立即开始清洗、处理、切块……包装成标准分量的“材料包”,在下午各家的厨房开始工作之前,分别送到总店和分店去。 分店厨房收到这些“材料包”,不需要经过繁琐的备菜,只要按照菜谱上的操作规程,把处理好的材料烹饪成菜肴就行。 甚至罗兰还研发出了专门的“调料包”:这些调料包用新鲜的香草研磨而成,配合“材料包”的食材,就可以做出和“汤米家的厨房”总店完全一模一样的味道。 分店的新任“主厨”托尼,在亲自尝试做了一次之后,连自己都惊讶无比,没有想到他也能做出这么美味的菜品。 在将这些流程捋顺了之后,分店热热闹闹地开张——在这店里工作的绝大多数都是退伍的老兵,而开业当天早早就预订了位置前来捧场的人,也绝大多数曾经上过战场的南方士兵。 在这里他们相互寻找到了慰藉。 罗兰亲眼见证了分店开业的过程,她自己也很感动。 毕竟在完成这项工作的时候,她得到了很多好心人的帮忙。 选址的时候房东听说是为了这个目的开的餐厅,慷慨地答应减免租金;装修的时候一个据说以前当过兵的木匠带着几个学徒过来,乒乒乓乓就把活都干了,没要一分钱。 当然,分店的位置比总店更好,座位也多,在“最佳餐厅”分店的头衔加持下,生意蒸蒸日上,日进斗金,令人嫉妒。 人们都说,很快,“汤米家的厨房”就能开第三家分店,第四家……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分店还没开出来,食材作坊先火了。 新奥尔良市虽然餐厅众多,可也不是人人都能每天下馆子,很多时候都是自家烹饪,请客也是在自家宴请,去餐厅那是偶尔为之。 食材作坊的“材料包”和“调料包”的出现,成功在家庭烹饪和餐馆味道之间架起了一道桥梁。 刚开始时,只是些有经验的厨子或者主妇觉得食材作坊进货的材料新鲜,又都处理妥当了,买回家只需要下锅烹饪就行。 后来罗兰见买的人越来越多,索性敞开出售材料包和调料包,甚至连菜谱也索性公布,让买材料回自家做的人能够按照餐厅的菜谱做出地道的克里奥尔菜。 一时间新奥尔良掀起了在家做“最佳餐厅”菜式的风潮。 甚至有人怀疑,这样下去,“汤米家的厨房”,老店和分店,还会有什么生意。 但事实证明,罗兰的老店和分店,生意依旧很好:老店有朋趣酒和现场乐队,分店有曾经一起上过战场的老兵们创造出的怀旧气氛。 另外,罗兰的餐厅里,老饕食客们永远都有机会尝到一些菜单上没有的“惊喜”: 不常见的新鲜食材,或者是心血来潮的调味和搭配方式,罗兰随心所欲地烹饪出新奇菜品,甚至会打破“克里奥尔菜系”的边界。 而食客们爱的就是“随心所欲”这四个字,因此他们宁愿放弃“材料包”带来的便利,从城市的各个地方奔向上下城区交界处的小餐厅。 而罗兰本人在阔太太们中的“名声”,竟然也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因为她不辞辛劳,独自开创的餐厅,拥有一个崇高的目的。 埃尔辛太太和米德太太逢人就会夸耀自己以前做过罗兰的邻居;而梅利韦瑟太太从亚特兰大写信向罗兰道歉,表示自己以前“误解”了她,把她的成就描绘为勤劳、伟大的,简直可以和妇人们在战时为医院做义工的行为相提并论。 而新奥尔良市府也对当初那场“最佳餐厅”评选的结果感到很意外。 他们原本只是想要提振一下经济,宣扬一下新奥尔良的地道美食。却没想到选出的这一家“最佳餐厅”,竟然开始帮他们解决社会问题。 原本需要抚恤的伤残老兵纷纷开始再就业——他们也找到了地方聚会、聊天、听音乐……三k党在本地渐渐失去了市场。 食材作坊很快变成了食材加工厂,这里雇佣了各种各样的人,男人女人、白人、黑人、西班牙裔、印第安人、已婚的、未婚的……只要踏实肯干,总能在这里找到适合的岗位。 有一天罗兰食材加工厂门外遇见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见到她就凶巴巴地瞪了她好几眼,然后摘下帽子,露出她那一头炫丽的红头发。 “贝尔·沃特琳?” 罗兰总算记起了这个人。 贝尔长长吐出一口气,“是我!” “我就是来看看女孩子们工作得怎么样的。” 她不说罗兰还想不起来,最近食材厂招工,招了些年轻靓丽的女孩子进来。进厂以后一直有人指指点点,说她们都是些“失足少女”。 罗兰当时就说了:她的厂不问出身背景,不问过去经历,只看工作表现。 现在那几个女孩子洗尽铅华,本分工作,收入竟然还不菲。她们也已经开始在厂里交上朋友,没有人再拿她们过去的事说嘴了。 这却令贝尔很泄气:“思嘉小姐,你还真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啊!” “但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必要再留在新奥尔良了。这几天我就会回亚特兰大去。” “我俩从来都不对付,更加不是什么朋友。但既然遇上了,我就跟你道声别。” “你……到底还是比我强些。” 贝尔在临走之前,憋出这么一句。 “沃特琳小姐——” 罗兰突然招呼。 “怎么?” “没,没什么……” 罗兰摇摇头,伸出手扬扬,“祝你好运!” 她挺想问问贝尔有没有白瑞德的消息,但又怕在别人面前泄露了自己的心事——这么就都没见他,罗兰确实……有些挂念,姑且说是“挂念”吧。 随着她的生意越做越大,罗兰原本是顾不上这些的,但这次见到贝尔·沃特琳,一下子勾起了她的心事。 他把她带到这里,发掘她的潜能,让她完成更大的事业。 他自己却不愿出现,亲眼看一看她达到的成就。 想到这里,罗兰皱皱鼻子:“不出现就不出现,又有什么关系?” 罗兰在开起了分店和食材加工厂之后,她明显忙了起来,经常需要在新奥尔良市内的不同地点跑来跑去。 她现在也不用再乘坐出租马车了,而是雇佣了一个车夫,专门替自己驾车。 只不过她的马车依旧很简朴,是敞篷的轻便马车。 车夫叫老亨利,新奥尔良本地人,也是个老兵。他熟悉这座城里的每一条道路,日常驾车在城中奔走,把罗兰送到需要她的地方。 但渐渐地罗兰开始有种预感,走在城中她总会觉得有人在跟踪她。但是猛一回头,却又见不到人。 在这座城市里,她有的是朋友,从来没有什么仇敌,但这并不妨碍有人图她的财产和容貌,想要对她不利。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罗兰每天出门的时候,都会带上白瑞德留给她的一柄手铳——那东西小巧,刚好可以装在她的手提包里。 到了晚上需要走夜路的时候,她也会特别提醒老亨利留神周围。 这天傍晚,天擦黑了她才从食材加工厂往回赶。南妮嬷嬷正在老店的厨房里代班烹饪,因此罗兰急着赶回去。 老亨利驾着车,驶过密西西河边一段无人的河堤。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河堤旁没有住宅房舍,光线特别幽暗,仅有天空中一轮明月,正向大地洒下银辉。 老亨利索性点燃一枚火把,支在车夫座位旁边的一个支架上照亮路面。同时,他单手持缰,驾着车往“汤米家的厨房”老店那里赶过去。 忙了一天,罗兰也十分疲惫,但是她看了看周围的情形,本能地起了警惕之心。 她坐在敞篷车厢里,无声无息地把那支手铳从手提袋里拿出来,检查过已经上膛,握在手里,隐藏在手提袋下。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马车车厢猛地一震,她的身体直接向前甩出去,撞在面前的板壁上。 她眼前似乎黑了黑,再抬头的时候,老亨利已经不在车夫的车座上。他事先点燃的那柄火把还亮着,依旧插在支架上熊熊燃烧。马匹没人操控,依旧沿着道路一个劲儿地往前跑。 罗兰冒险从车厢里向车夫座位上爬,想要先握住缰绳,把马勒住,然后再下车去找老亨利。鬼使神差地,她没有抛下那枚手铳,而是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爬到车夫的座位上,罗兰找到了缰绳。 她学着车夫的口气,慢慢地“吁”了一声,一边收紧缰绳。 忽然,她将缰绳一松,大喊一声“快跑!” 可惜马儿不懂人类的语言,不知道主人这样是要它加速。 路边的黑暗里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了马匹的龙头。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白人,在火光映照下扭过头来,冲着罗兰一笑,露出他缺了两枚门牙的大嘴。 “松手!”罗兰大声说,“否则我就射击了。” 她右手一挥,露出手中黑色沉静的手铳。 那个白人手下根本就没停,他完全勒住了马,一手缠着缰绳,朝罗兰这边靠过来,脸上的笑容愈发猥琐:“美丽的夫人,我……” “砰——” 罗兰毫不犹豫地开火,距离很近,根本不可能有失,正好集中了那个猥琐白人的左胸。 她要么不出手,出手就绝对不容情。 罗兰打出这一枪,立即身体向另一边急晃—— 她从车夫的位置上翻了下来,几乎与此同时,她听到另一声枪响,有人冲她刚才在的位置放了一枪。 罗兰落在地面上忍不住心里吐槽:好好的一个名著位面,现在怎么成了动作位面、枪战位面? 她落下来的时候看清了从她身后来的人,也是一个白人,不过要比刚刚那个扣住马笼头的那个穿着好上太多,手里也攥着一把手铳。 “是你?” 罗兰大喊,闪身躲在马车的车辕之后。 “是我,夫人,我这张面孔您竟然还记得。” 是的,来人带着一点点北方口音,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应该是用了过量的头油。 罗兰记得很清楚:这就是那个,在她的餐厅故意找茬要吃霸王餐的人,拒绝与黑人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吃饭的人,挑起了黑人和三k党之间争斗的人。 他竟然逃过了当时的惩罚,阴魂不散地等到现在才出手报复。 “为了一顿霸王餐,至于吗?” 罗兰故意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故意东拉西扯。趁着这功夫,她已经把车座上架着的那枚火把悄悄取了下来,猛地扔了出去。 火把落在了远处的河堤之外,火焰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银白色皎皎的月光洒下来。 这场景原本很美,可现在任何光线对罗兰都是不利的——对方手里也有一枚手铳,而她的手铳还没有机会再次上膛。 难怪白瑞德要给她留一对手铳,偏偏她出门只带了一把。 她将自己的身形缩在马车之后的阴影里,一面说话将对方的注意力引开,一面悄无声息地向后退。 “哈哈,夫人,您的记性可真好,那点小事我自己也不记得了——但我知道您现在是个有钱人,因此我会拿您这条命去换一点小钱。” 罗兰不做声,悄悄在马车背后再次为她的手铳上了膛,只听“咔”一声轻响,她的防身武器又能够工作了。 北方佬在远处哈哈地一声笑,说:“您能直接把我的同伴结果了也是厉害……” 罗兰双手握着手铳,慢慢从马车后面绕过去,从另一个方向向说话的人靠近。 “……但这也无妨,这人的死活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甚至您的死活也与我无关。我不需要您活着,只要您的手提袋、您身上戴着的胸针……任何能证明您落在我手里的证据。” 罗兰低头看看胸前,白瑞德送给她的那枚钻石胸针正好端端地别在她胸前。 她继续悄无声息地向说话的人靠近。 “夫人,您想不到,这么久之后,您还是会栽在我手上吧。”说话声得意洋洋,好像罗兰已经是个死人了似的。他大概认为,罗兰的手铳是市面上常见的老式武器,使用一次只能射击一回。 罗兰却已经悄无声息地转到了马车的另一端,站在皎洁月光下的男人出现在罗兰的视野里。 她毫不犹豫地举起手铳,耳边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几乎与此同时,罗兰猛地一扣扳机,她手中的手铳一声怒喝,铳口随之腾起青烟。 有两个男人同时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继而毫无生命地倒在地面上。 第123章 飘位面36 lt;ul css=tent_ulgt; 罗兰惊魂未定地转身, 看见自己身后有个男人,高举双手,手中紧握着一枚长长的铁钎, 铁钎对准了自己后脑的方向。 他脑袋上多了一个血窟窿, 尽管举着铁钎, 可还是毫无生气地仰天栽倒。在月光下可以看清他也是个白人,此刻双目圆睁,满脸狰狞。 罗兰心里一阵后怕—— 这人就出现在罗兰身边, 而且罗兰完全没有发觉,如果不是有人事先干掉了他,现在满头是血躺在地上的,应该就是罗兰了。 她再走近那北方佬的身边,看见对方睁着眼躺在月光下,双眼还能活动,见到她走过来,嘴唇愤怒地翕动,似乎在说出心中最后的诅咒。 “夫人——” 远处老亨利的声音响起, 这个退伍老兵车夫由另一个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过来。 扶着亨利的人,身形高大魁梧,在月光下看不清楚容貌,但可以看出他眼光湛然,奕奕有神。 罗兰刚开始还不敢确认, 直到那人走进了, 她才喃喃地叫出他的名字: “瑞德?” 是白瑞德,白瑞德回来了? 不不,他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身边, 只能证明一点:他一直留在新奥尔良城里,他一直在她身边。 她所做的一切,他都默默地看着,从来不想着锦上添花,只会在这种关键时刻雪中送炭。 来人的确是白瑞德,他把老亨利扛到罗兰身边,让他站稳,然后自己去查看倒在地上的那几个人—— “都是白人啊……那麻烦了。” 白瑞德一声叹息,他手里还提着一柄手铳,和罗兰手中那枚一模一样。很显然,刚刚正是他,在远处放了一枪,才挽救了罗兰的性命。 罗兰闻言顿时醒悟:最近新奥尔良发生了几起针对白人的刑事案件,地方事务局对此非常重视。这几起案子罗兰也听说过,但凡是伤及白人的性命,后果都比较严重。 这件事可小可大——罗兰干掉了的那两个,还可以说是自卫。但是白瑞德干掉的第三个,当时正威胁着罗兰的生命,瑞德出手干掉他,不算是自卫,至于能不能算是正当防卫,要看陪审团怎么想。 但因为最近这些案件的关系,陪审团的尺度偏紧,即使是防卫,被判为防卫过当,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他们也没有机会再“毁尸灭迹”了,远处已经响起了属于新奥尔良骑警的哨声。他们是听见枪声,赶紧赶过来了。 “瑞德!” 罗兰伸出手,“把你的武器给我。”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干的,与你无关。” 罗兰正颜厉色地对白瑞德说。 这件事从头到尾与白瑞德没有关系,那些白人只与她有过节,根本没有必要将白瑞德牵扯进来。 白瑞德望着月光下她一脸严肃的模样,竟然笑了。 “对不起,夫人,这不可能。” “我不可能让您独自一人承担这件事的全部责任。” 他向前探头,侧过脸,在罗兰耳边轻声说:“思嘉,好久不见。” 然后他的双唇在罗兰脸颊上轻轻地一碰。 罗兰的心像是漏跳了一拍,继而又不可控制地狂跳起来。还没等她醒悟过来,她手里的那一柄手铳竟然被白瑞德收走了。 周围越来越亮,新奥尔良的骑警举着火把靠近。见到眼前的这副情形,马背上的骑警“哇”了一声,评价:“有一个大案子。” “别惊慌,武器都在我这里。” 白瑞德将手中的两柄手铳都扔在面前的地面上,然后高举起双手,示意他完全无害。 骑警们丝毫不敢怠慢,他们手中的武器枪械也都对准了罗兰他们三个人。 “慢慢走过来!” 领头的一个骑警大声问白瑞德:“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吗?” “是我。”白瑞德悠悠地回答。 “那你可就要向上帝好好祈祷一下了。”领头的骑警勒住缰绳,号令他的手下下马,给白瑞德戴上手铐。 罗兰大声补充:“不,不是他——” 白瑞德顿时大声咳嗽,恳求似的低声唤:“思嘉——” “夫人,难不成还是您?”领头的骑警笑着说,“别闹了,你就是想替他顶罪,也不会有人信的。” 罗兰几乎要绝倒:这年头为啥重男轻女这么严重?女人做出任何成就不被相信也就罢了,连女人开枪自卫杀人……也不被相信? 白瑞德宽大的身躯在她面前被掰过来,双手被扭在身后,扣上手铐。 “思嘉——” 他却依旧笑嘻嘻的:“这种事,还是我来出面比较好。” 罗兰:…… 她心里有如一团乱麻:多日未见,一见面就是这种惊悚的情节,他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挽救了自己的性命,然后又毫不在乎地把整件事都扛在了自己的身上。关键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兰实在是想不明白她自己该感激还是该生气。 “傻姑娘……” 瑞德突然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原本是一个很帅气的男人,五官鲜明而有棱角,现在扬起眉毛一笑,更加令人觉得豪气万丈。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罗兰瞪着他,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车夫老亨利特别老实地在旁边补充:“夫人,我想他应该是正爱着您——” “是的,思嘉,有些时候感情能令人奋不顾身。” 连白瑞德自己也这么说了,罗兰却还是瞪着眼望着他。 几个骑警上来,推着白瑞德往前走。 瑞德半转过身,冲罗兰哈哈地笑道:“所以我也想看看自己,能不能享受一下,别人为我奋不顾身的待遇。” 罗兰:…… 她就这么眼看着白瑞德在自己眼前被骑警押走。 另外有两名骑警到罗兰和老亨利跟前,彬彬有礼地请他们跟着一起去地方事务局。他们两位虽然不像白瑞德那样,被直接列为嫌疑人,但至少也是重要的证人。 一路上,罗兰闷闷不乐,一直在回想白瑞德留下的那句话。 表面上听起来,瑞德是在说他能不能得到她情感上的回应。 但在这件事上,白瑞德应该不会那么无聊—— 哪怕白瑞德是一个她全然无感的陌生人,他能够为她做出这样的牺牲,她也绝不能把他这么往地方事务局一丢,她也一样得“奋不顾身”地去营救啊! ——对,是“营救”,罗兰突然想明白了。 白瑞德摘掉她的手铳,不让她也涉事其中,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他们两个人之中,至少有一个能好好地待在外头,四处奔走。 至于白瑞德为什么选择了自己扛下了杀人的责任,是因为相信她,相信她有这个能力帮他洗清任何冤屈,把他从这案子里营救出来。 她需要想一切办法,动用一切关系,营救白瑞德。他是为了保护她才杀人的,她不能看着他就此身陷囹圄。 在地方事务局里,罗兰和老亨利被分开,分别由巡警问话,记下了他们的口供。 罗兰说得很简略,只说她是被袭击的那一方,先是看到了老亨利坠车,然后又看见了白瑞德上前,在她被危及生命的时候保护了她。 “夫人,”问她话的刚好是那个好脾气的巡警,他们以前打过很多交道。 “这就有一点麻烦。您知道吗?最近新奥尔良的法庭审理了好几起类似的案件,陪审团都认为杀人者只要不是自己的生命受到直接威胁,就是防卫过当。” “像您的朋友这样,一下干掉三个的,应该会被控谋杀。” 巡警得意洋洋地下了断言,仿佛他不止是个巡警,而是个大律师或者官。 罗兰疲倦地伸手去捏眉心——她感觉被白瑞德带沟里去了。 这件事还不如她自己全认下来呢,反正当时受到生命威胁的确实是她。 至于白瑞德这么做,大概是因为骑士精神摆在那里,总不能看着她一个妇道人家被骑警们用手铐铐起来,关进牢里吧。 她可不想做伪证,但是她刚刚开口想要向这个年轻的巡警吐露实情,这个巡警笑着说:“夫人,我知道您想说那位先生是为您顶罪——但是您最好还是别多说了吧,你就算是说您会使用手铳,都不会有人信的。” 罗兰紧抿着嘴,盯着眼前的年轻巡警,眼里怒气升腾。 她真想再提醒他一次:我可是有持鸟枪打猎的执照的,你现在竟然怀疑我会不会用手铳? 这时坐在她对面的巡警突然“啪”的一声站起来,行了个礼,高声道:“罗比亚尔先生!” 罗兰:……罗比亚尔? 她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转过身,凝望着身后的人。 “菲利普·罗比亚尔先生?” 是的,菲利普此刻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腰带将上衣束得紧紧的。他根本没理会那名巡警,他正望着罗兰,眼睛里透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罗兰突然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快步上前:“罗比亚尔先生,我是今天晚上这桩命案的当事人,我有些非常重要的情况向您报告——” 她伶牙俐齿,三言两语就把大致的经过说了,强调死者的攻击蓄谋已久,而她当时又确实正处于性命交关的危难关头,白瑞德出于正当防卫把攻击她的人一一击毙…… “在这件事上,白先生确实是无辜的。” “罗比亚尔先生,”她望着菲利普的眼睛,无比恳切地请求,“我需要您的帮助,我需要您指点,如何才能让法官和陪审团看到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白先生是无罪的……您知道我该怎么做吗?” 菲利普·罗比亚尔是新奥尔良的地方督察,对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都有不小的影响力。 如果能让他关注这件案件……至少让新奥尔良警方多挖掘一些对白瑞德有力的证据,都有可能影响案件的最终结局——罗兰在心里祈祷。 大约十秒钟之后,菲利普的眼光从罗兰脸上转开。 地方督察轻声咳了两声,僵硬地说:“夫人,这件案子,我会督促秉公办理。” 他随即转身离开,听见背后那名年轻的巡警松了一口气,对罗兰说:“夫人,没想到您竟然这么有胆量,敢跟我们督察这么说话……” 然而菲利普此刻眼前能看见的就只有那双眼睛,美丽的绿色眼睛,那位年轻夫人的眼睛……埃伦的眼睛。 是埃伦的孩子。 埃伦的孩子在这么多年之后,再次奔到自己面前,大声说:“我需要您的帮助!” 而菲利普他又回答了什么? ——“我会督促秉公办理……” 菲利普觉得连自己的脚步都越来越僵硬。 他不由自主地转向身边的办事员,口气随意地问:“今天晚上发生的那件命案,嫌疑人现在在哪里?” 立即有人为菲利普指点:“还在审讯,记录口供。” 菲利普转身:“我去看看。” 在这个名叫“白瑞德”的嫌疑人那里,菲利普只听了一小会儿,就大致听出了破绽。 他等到记录员和刑警离开,独自进了讯问室,坐在白瑞德对面。 ——他当然认得这个男人,自诩能从这个体制里强硬地分裂出去,又能无缝地融合回来的男人。 “说吧!她杀了几个?” 菲利普坐在白瑞德对面开口发问。 他坐的姿态非常闲适,马上让讯问室里的嫌疑人意识到:他们这番对话是不会被记录在案的。 “两个!” 白瑞德伸出两枚手指,兴高采烈地回答,仿佛在说: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你如果答应把这件事全扛下来,我可以配合你。从此以后,新奥尔良的警方和检察官找到的全部证据,都会指向同一个结果……” 菲利普伸手在记录员留下的口供上一拍。 白瑞德顿时笑了。 他舒舒服服地躺倒在身后的座椅上,双手抱着后脑,就差把双脚也跷在面前的桌子上了。 “求之不得。”他说。 “我再提醒你一句,你可能不知道,最近有几起类似的案子,都是你这种类型的,只要对方是白人,陪审团都一概认定被诉者有罪了。” 白瑞德哈哈一笑:“那当然,是林肯解放的黑人,又不是陪审团解放的。” 菲利普丝毫不理会他的调侃,淡淡地说:“他们之中,最严重的被判了绞刑。” 白瑞德耸了耸肩,伸手摸了摸脖子,抬头冲菲利普说:“就这么办吧!三个人都是我……” 他伸手比划了一个射击的动作。 “那好,”菲利普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准备出门。 “对了,您为什么这么帮我?” 菲利普提醒他,最糟糕的结果可能是被判绞刑,这个玩世不恭的男人,竟然反问菲利普为什么帮他。 “因为她是埃伦的女儿。”菲利普丢下一句,迈着方步离开。 菲利普离开时那笔挺的背影似乎在表示:他会拼尽全力维护埃伦的女儿,保护她的名誉与安全。 白瑞德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也坐在原地愣了愣神。随即他开心地笑了,并且小声地说:“思嘉啊思嘉,看来这次情况真的很严重,你可能真的需要……奋不顾身。” 罗兰对菲利普和白瑞德商议了什么完全不知情,但她可确实是全力以赴去救援白瑞德的。 她联系了所有能联系上的亲友,不管他们看待自己用的是什么样的眼光。 她为白瑞德请了城里最好的律师,并且借鉴了上个位面的经验,请了报道本案的记者在报上为白瑞德鸣不平。 她敦促新奥尔良警方去详细调查那个蓄谋截杀她的北方佬,看看还能挖掘出什么细节。 她打点了关押所,至少让白瑞德在新奥尔良的警局里会比在亚特兰大的消防站里过得更舒服。 她穷尽了一切能做的,她已经想不到还能为白瑞德做什么了。 但是情况依旧不太乐观。 不乐观到,罗兰去探视白瑞德的时候,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向这个家伙解释才好。 白瑞德却完全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很闲适地靠在椅子上,将双臂枕在脑后。 他笑眯眯地告诉罗兰:“我一点儿不怕上绞刑架。” 罗兰:可是我怕! 白瑞德冲她扬起眉,露出慵懒而无赖的笑容:“如果陪审团真的判决我有罪,把我送上绞刑架,我唯一想知道的是——思嘉,你会不会为我流泪?” 罗兰顿时凶巴巴地一拳捶在白瑞德面前的桌面上,对他说:“你别想得这么美。我是不会让你上绞刑架的。” “如果你被判了绞刑。我就……我就去劫法场!” 白瑞德听见“劫法场”这个“古早”的说法,顿时圆睁着眼表示惊奇。 直到罗兰转身离开了,白瑞德才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眼里闪着光,愉悦无比地放声大笑起来。 第124章 飘位面37 lt;ul css=tent_ulgt; 白瑞德的案子经过了几次庭审, 情势却一点儿也不容乐观。 号称是新奥尔良最有经验的刑事律师在庭审之后唉声叹气,认为按照这个走向,陪审团给出的结论一定会是“有罪”。 罗兰却觉得出奇:她发现检方给出的所有证据, 都严丝合缝, 全部指向白瑞德独自击毙了所有三个白人歹徒。 作为有一定地位的女性她没有能够直接出庭, 而是由检方代替宣读了她的证词。 这份证词也被修改过——当然,按照律师的说法,她的证词起不到太大作用, 庭上的男人们只相信检方提供的证据:两枚手铳都是在白瑞德手里发现的,弹道的方向都来自白瑞德等等。 老亨利作为另一个证人,他也给出了对白瑞德不利的证词。 庭审之后,罗兰去找了老亨利。 “是谁教您这么说的?” “是罗比亚尔督察……他说这样对您比较好。” 罗兰脑海里“嗡”的一声轻响。 她清楚地记得她在案发之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菲利普,得到他的亲口保证:“我会督促秉公办理。” 这就叫“秉公”? 罗兰觉得她有必要去见一下罗比亚尔。 她在地方事务局外面锲而不舍地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了她熟悉的那个年轻巡警出来邀请。 “罗比亚尔督察请您去见他。” 于是,罗兰第一次有机会进了罗比亚尔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巡警告诉她督察一会儿就到。 罗兰便在这间布置与陈设相当“南方”的办公室里独自等待。 说它看起来“南方”,是因为它像是南方各州人家的客厅一样, 放置着宽大的镶嵌木办公桌,地面上铺着短绒地毯,墙上挂着办公室主人的戎装肖像,窗台上放着盆栽的三角梅和铁线莲。 窗户上的百叶帘遮蔽了大部分阳光,漏进来的光为戎装肖像打上了一排一排的平行线。 罗兰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肖像里站着的人,想确认他和那些查尔斯顿的亲戚们有没有相像之处。 她看了半天, 依旧茫然——可能是查尔斯顿的亲戚们对她来说太过陌生的缘故。 她将视线转回桌面, 见到对面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相框——倒扣着。 可能是主人不愿意来访者看见相框里的画像,也可能是它原本不该在这桌面上,主人只是偶尔把它取出来看上一眼而已。 本着各位面“三步之内, 必有线索”的宗旨,罗兰悄悄地伸手,把这枚相框抬了起来—— 这是一个女人的半身照,是用银版摄像技术拍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满是划痕和折痕,可以想见,这张照片随着它的携带者去过无数的地方,经历过各种艰苦的环境,也曾经千万次被端详和摩挲。 照片里的人面目已经模糊,罗兰只能看出她是个女人。 她正端详着这枚相框,忽然身后响起脚步声,菲利普·罗比亚尔板着脸走了进来,一见到桌上的相框,眉头顿时深深皱起。 罗兰顿时摆出一副乖巧脸,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她的表情能让全世界都相信,这只相框它——原本就是这么立起来的。 菲利普的脸色稍稍和缓,他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开口,冷淡地说:“夫人,请坐!” “我知道您的来意,您坚持要见我,对您和您的朋友未必有什么好处!” “我来是想提醒您——您食言了。” “您没有信守您‘秉公处置’的承诺。” “新奥尔良警方调查出来的结果是歪曲的。那些被歪曲了的证据可能会导致白瑞德被陪审团判决有罪。” “夫人,我想您是最清楚的。这件事里,受益最大的人是谁,谁的名誉被保护了。”罗比亚尔冷淡地回答。 “我知道,我都知道——” 罗兰坐在菲利普对面,扬起脸,盯着菲利普的双眼,尽量流露出理解和感激的情绪。 她至少不能表现出完全“不识好歹”的样子。 “我感谢您为我做的这一切……尽管我不知道原因。” “但是,我一直认为,出于公平和正义的原因,我受到的保护,不能以牺牲他人的清白和生命为代价。” 菲利普的声音没什么波动:“如果牺牲清白和生命……对方也是心甘情愿的呢?” 罗兰的心仿佛被什么攫住了似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敢情这是,菲利普和白瑞德商量好的? 白瑞德为了保护她,甘愿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菲利普这是尊重了白瑞德的意愿,才不遗余力地这样帮她? 心头一股热血上涌,她感受到的与其说是感激还不如说是愤怒。 罗兰突然站了起来,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菲利普的办公桌跟前。 “你们这些男人,做决定之前难道就不用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吗?” 难道她畏惧走上审判席?难道她在意世俗的眼光? 难道她就只能始终做一个躲在男人们背后、被人保护的女人不成? 她一拳击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虽然我不想误解您的好意,但是我告诉您,如果瑞德得到了‘有罪’的判决,您就不要怪我做出有违社会的公德和法律,让您事与愿违的事——” “你会怎么做?” 菲利普音调依旧没有多少起伏。 “他要服刑,我就劫狱。他要上绞架,我就劫法场!” “你做不到的。”菲利普马上下了断语,“你一个女人……” 罗兰险些气笑了。 “您是在建议我试试看吗?” 她与菲利普对视,眼里写满了“把握”两个字。 是的,她天生就是自信的——种田选手无所不能。 要知道她还揣着一张“万能卡”,无论是劫狱、劫法场,还是上天入地,但凡她想要做,她都是做得出来的。 “你这种无法无天的个性,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是你那个来自爱尔兰的小个子逃犯父亲吗?” 菲利普突然提到了郝嘉乐。 罗兰:……不许你侮辱郝嘉乐。 她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她的绿眼睛仿佛熊熊燃烧着,她的胸口在剧烈地起伏——她扬着头,像一头小狮子一样昂然怒视着菲利普。 但她没想到在菲利普眼里看见的,除了自己的那对小小影子之外,还有无尽的悲凉。 “你和埃伦,可不大一样——” 菲利普的眼光突然一偏,落在他办公桌上那只小相框里。 罗兰:这是…… 她的怒气来得快去的也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随着菲利普的目光,也茫然地望着那个安静坐在相框里的女人。 埃伦,这张珍藏了许多年的照片里的人,竟然是塔拉的女主人,埃伦·罗比亚尔。 这么说来—— 罗兰越想越惊奇,她抬起头,望着菲利普。 她突然想起刚到塔拉的时候嬷嬷曾经告诉她的事: 埃伦在弥留的时候,只叫过一个人的名字—— “菲利普!” “你是……菲利普?” 她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位正是地方事务局的高官“菲利普”,她所震惊的,是眼前这位,是那个……菲利普,埃伦的菲利普。 她目瞪口呆,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埃伦贤良淑德了一辈子,弥留之际喊的却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在另一座陌生的城市里,这个男人刻意违背了他一直遵循的法律与公正,却是为了埃伦的缘故在保护她。 “思嘉,你先坐下。” 罗兰茫然地依言坐下,菲利普为她倒了一杯白兰地。她一口饮尽了,觉得从喉咙口到胃里都泛起一阵暖意。过分的震惊给她带来的那种全身麻痹感才慢慢散去。 “思嘉,你愿意告诉我一些,关于埃伦的事吗?” 菲利普坐在她对面,始终打量着她,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出埃伦的影子。 可惜……除了这具皮囊以外,罗兰想她应该没有任何地方与埃伦相像的。 关于埃伦,她又能说什么? 十五岁就嫁给了郝嘉乐,一连生了六个孩子,却夭折了三个。 她一直是称职的主妇,塔拉最和蔼可亲的女主人;她从不吝于接济贫苦的人、生病的人,即使对方不是什么好人也从不在意。 她到处为人护理、治病,为人接生。 最后她也因为这份善意而染上伤寒,撒手人寰。 在塔拉,每个人都敬仰埃伦,信服埃伦,每个人都像是苍耳草那样粘在埃伦的裙子上,她向前他们也向前,她停下他们也停下—— 罗兰慢慢地说着,她觉得很难用言语描绘出那个活生生的埃伦。 菲利普却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错过了罗兰口中吐出的任何一个字。 有时罗兰会感觉菲利普脸上的表情怯生生的,似乎不敢听,偏偏又按捺不住心里的渴求,期盼她能再讲一点,多讲一点,让他知道故人的一生是怎样生活的。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问: “埃伦在世的时候,提到过我的名字吗?” “我是埃伦的表兄,你们的……表舅。” “有!” 罗兰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菲利普实情。 但是看见表舅眼里写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她还是下了决心。 “在她临终榻上……” 喀—— 罗兰仿佛能听见碎裂的声音:不止是心碎,菲利普看起来整个人都像是裂开了,瞬间他已经伤心得不成人形。 如果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查尔斯顿; 又或者他当时带着埃伦离开查尔斯顿,去天涯海角…… 他或许一直不曾后悔自己当初离开,觉得这至少带给埃伦恬静幸福的家庭生活。但他现在应该知道错了。 看到眼前的情形,连罗兰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残忍。她口中的真相直接把菲利普整个人都击溃了。 他将双手撑在桌面上,支着额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罗兰都能看见他的双肩在不停地颤抖。 突然他把桌面上的那枚相框一扣,照片朝下,让他再也无法看见照片里女人的面容…… 他不断喘着气,每一次都像是哭泣的人在挣扎着呼吸。过了很久,他的气息才慢慢平稳下来。 罗兰轻声问:“您还好吗?” 她没有忘记今天来的目的,虽然这有点无情,但她确实不是来和表舅叙旧的。 她还完全不知道刚才那一番“情感波动”对菲利普有多少影响,能不能帮助她让菲利普回心转意。 “孩子,”菲利普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 “我突然有些欣慰,因为你不像埃伦。” 他双手合什,手肘支撑着桌面抬起头来。罗兰看见他的蓝眼睛里泪水充满了眼眶,随时随地会溢出来。 “但是你有把握,那个名叫白瑞德的男人,真的那么值得你为他去劫狱,去劫法场吗?” 罗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菲利普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桌面站了起来,点着头说: “你是埃伦的孩子,我自然有义务,帮你一把。” ——真的? 这个结果实在是出乎罗兰的意料,她睁大眼睛,也同样起身站着,与菲利普对视。 “孩子,我现在终于能明白你,与你感同身受——这个世上,有些人,错过了就会追悔终身……” 罗兰:我不是,我……哦,追悔终身啊…… 她的心念瞬间就转了三次。 早先她走进这间办公室的时候,多半还是抱着“不平则鸣”的念头,来向菲利普请愿的。无论是为了公平正义还是为了还白瑞德的人情,她都有必要亲自出面,说出这个请求。 但现在她想想:她也确实是为了白瑞德这个人。 只要想到那个人,想到那张有时也挺讨打的笑脸,她就会坚定自己的信念——她愿意为他付出。 不是因为他已经为她付出了这么多,而是因为她,她自己想要付出的。 她不想错过这个人——至少不能像埃伦和菲利普那样彼此错过,永不释怀。 “为了埃伦,我会帮你,实现你的心愿。”菲利普用他一直以来的态度严正地说。 这回轮到罗兰惊讶不已了:“您会同意帮我……劫狱?” 这位督察大人,看起来应该是一位纪律严明的长官,理应维护正义,怎么就答应帮她劫狱了呢? 即便菲利普刚刚经历了巨大的悲痛,此刻看见眼前罗兰的表情,也着实无奈地笑了。 “夫人,不是所有的问题解决起来都需要使用极端的手段。” 罗兰盯着他,似乎有些不相信。 菲利普对着她那对写满狐疑的绿色眼睛,换了一种柔和的声调,说:“这样吧,孩子,先让你的菲利普表舅尝试一下,如果白瑞德真的被认定是有罪,我就帮你一道,劫狱,劫法场,把他从绞刑架下救出来,可好?” 当晚,白瑞德就听说了罗兰要“劫狱、劫法场”的宣言。 他兴奋地两眼放光,对坐在对面的菲利普说:“终于她肯大发慈悲,让我看到她奋不顾身的样子。” “不过,你相信她真的会为了我去劫狱和劫法场吗?”白瑞德突然身体前倾,笑眯眯地望着坐在面前大摇其头的菲利普。 “告诉你,我相信,我真的相信。”白瑞德扬起头,双手枕在脑后,似乎在遐想。 “她说得出就做得到的。” 这话说得好生骄傲,连菲利普听了都不得不动容。 “所以啊,督察先生,为了您地方上不至于发生劫狱、劫法场这样的严重治安事件,您还是先想想我的这桩案子,该怎么收场吧。” “我觉得也是。” 菲利普为了不至于“监守自盗”,自己劫自己治下的监狱和法场,他也得好好想想之后该怎么办了。 第125章 飘位面38 lt;ul css=tent_ulgt; 转眼就到了白瑞德涉嫌杀人的案件宣判的日子。 这城里不少认得瑞德的人都来了, 但是罗兰没有见到媚兰。 罗兰心想:这样也好,万一结果不尽如人意,媚兰一定会义愤填膺, 而她恐怕会忙于下一步的计划, 无暇顾念媚兰的感受。 她扭头看看身边坐着的菲利普——她已经把这位新奥尔良最有权势的地方督察,绑在了她这条船上。 菲利普有承诺在先,如果瑞德被判有罪, 菲利普就得为她安排便利, 帮她劫狱。 劫狱这种小事,在罗兰看来,是绝对做得到的。即便不用“万能卡”也做得到。 只不过好好的名著位面就被硬生生改成了“动作位面”“警匪位面”, 如果最终她和瑞德一起逃往美国西部,没准还会出现“西部位面”, 那就真成了一锅炖、大杂烩了。 事情却不一定没有转机。 在宣判之前,新奥尔良市的检方又提交了一部分新的证据,法庭根据这些新证据重新进行了开庭。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证据来自于那个死掉的北方佬家中。 警方搜查他的家之后, 发现他仔细研究了罗兰每天的行动轨迹, 画出了非常详尽的路线图, 并且在路线图上标记出了准备作案的地点。 这就很恐怖了——陪审团看到这样周密的犯罪规划, 都吓出了冷汗, 对死者不再有什么同情。那些虽然是白人, 但也是白人中的渣滓。 白瑞德则声称他每天都会乘马车路过新奥尔良的那段河堤,又正好遇见了从车上掉下来摔了个半死的老亨利, 以为这些人要对付的是他, 只是误把罗兰认成是他而已。 这番说辞,令白瑞德“受到生命威胁”的说法在法理上成立了。 “另外,看到三个大男人合起来欺负一个女人, 总不能就这么看着。” 当时,白瑞德在庭上懒洋洋地补充。 别说,他的这番宣言还真的赢得了陪审团的好感。 庭审结束之后,按照律师的说法,白瑞德被判“无罪”的概率,从“基本没有可能”慢慢转变为“有那么一点儿可能”了。 一时法官入庭,要求所有人起立。 罗兰随着菲利普一起起身,她将目光投向白瑞德。 因为证据不断增加,案件一再延期审理的缘故,瑞德被多关了两个月。 但可能因为罗兰打点得太好的缘故,他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个囚犯那样肮脏憔悴,他衣衫整洁,胡子新近才刮过,站起来完全是一副彬彬有礼的绅士模样。 他甚至还胖了一点儿。 这无疑让庭上所有的人都对白瑞德心生好感——他看起来坦白诚恳,和那些穷凶极恶的杀人凶犯根本不沾边。 罗兰却想起她第一次在亚特兰大的消防站见他时候的样子。 他那时穿得很邋遢,他也没有钱,但是他见到她的时候,眼里却和现在一样,湛然有神,满怀希望。 是的,洒脱——白瑞德一直是个洒脱的人。 即便把他放在艰苦的环境里,让他穿着好几天没洗的衬衫,披着肮脏的斗篷,吃着难吃的食物。她想,他也一直会是这样的态度。 白瑞德的眼光在旁听的席位上转了两转,见到罗兰,他眼里就蕴满了笑意;再一看罗兰身边的菲利普,白瑞德稍许回归正经脸,冲菲利普微微点了点头。 “思嘉,” 菲利普在罗兰耳边极轻极轻地问。 “你准备好了吗?” 事先菲利普已经和罗兰商议好了,如果白瑞德被宣判有罪,他们要马上离开这座法庭,然后采取行动。 罗兰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副情景被白瑞德看在眼里,他眼里顿时喜悦更甚。似乎他连案件审理的结果都不在意,却偏偏在意罗兰的这一点小动作,小表情。 法官“砰”地一锤敲下,开始宣判。 判决书写得很长,详细交代了控辩双方提交的各项证据和判断,一直到末尾才是陪审团合议的结果。 “无罪——” 法官一锤定音。 旁听的坐席上响起掌声,人们纷纷向白瑞德祝贺,祝贺他嫌疑尽洗,从此可以摆脱这牢狱之灾了。 罗兰的反应却比别人慢了半拍。 她一直紧张着,甚至听不进法官宣读那冗长的判决书。 她一直在梳理心中的计划有没有遗漏:将塔拉和嘉乐交给威尔和卡丽恩,将餐厅交给芒罗太太和托尼,将小韦德和普利西交给媚兰…… 而她要实现承诺,去拯救白瑞德——把他的命运和自己的串联在一起。 以至于结果被宣布的时候她呆了呆,才反应过来。 ——不需要她去劫狱或者劫法场了? 身旁的菲利普见到她这副模样,既欣然又略有些心酸,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傻孩子。” 这时罗兰终于醒悟过来,她赶紧转身,拥抱身边的菲利普。 “谢谢,菲利普,谢谢你——” “不,也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 菲利普弯腰拥抱罗兰,声音更咽,没能往下说。 可能事后他到底还是想明白了,罗兰告诉他的事实,对他有重要意义,在让他抱憾不止的同时,却也解开了另一个谜团:埃伦爱他,到死也是。 他将带着这份爱与遗憾走向坟墓。 “好了,思嘉,我是不是应该把你交给白先生了?” 菲利普温柔地问罗兰。 罗兰这才意识到白瑞德已经出现在她面前,而且已经和菲利普打过了一个照面。 “哦,思嘉,没能看到你英姿飒爽地去劫法场,我真的感到十分遗憾。” 罗兰:…… 她真的很想“呸”这家伙一声,有一见面就这么开玩笑的吗? 早知道如此……早就如此就应该真的等绞架上的绳索都套你脖子上了再来救你。 “思嘉——” 白瑞德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旁若无人地搂着她的肩膀,“我们离开这座法院,就直接去教堂结婚吧。” 罗兰感觉自己的心又跳漏了一拍。 这算是求婚吗? 在这个位面里结婚,她可还从来没想过。 以前她也不是没有在“真人秀”里“结婚”过,但因为是在种田位面,所以类似办家家酒。但现在,她却觉得白瑞德是动了真格,他的情感最终必然会通向婚姻,但这却是她还没有准备好,不能承受的。 “哦,思嘉——” 白瑞德把他强壮有力的臂膀松开,眼里流露出一点点失望。 罗兰只能尴尬地掩饰。 “至少……至少得带上韦德吧。” 难得她竟然找了这么一个天才的借口:寡妇再醮总得带上儿子。 “也是!稍等片刻,我先送你回去。” 白瑞德转过身去和身边涌来祝贺他的亲友们寒暄。他在这种事上驾轻就熟,无论对方是真情还是假意,白瑞德都像见了一个多年好友一般热烈回应。 罗兰却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思考一下。她在一旁独自静坐了良久,直到白瑞德把她唤醒,带着她来到法庭外,和她一起上了老亨利拉的车。 马车在“汤米家的餐厅”门前停下。罗兰眼尖,一眼看见了她的猫匆匆向她奔过来。 “兰兰,兰兰……有要紧的事……” 猫猫一边跑一边喵喵地说,一跃而上跳进罗兰怀里。 旁边白瑞德探头过来:“小猫咪又在说些什么?” 罗兰和露娜:…… 她俩险些同时炸毛。 白瑞德很无辜地说:“我听它喵喵地像是在说话,我以为你能听得懂。” 罗兰和猫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兰兰……” 露娜被白瑞德打过岔之后,急急忙忙地开口,“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远处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罗兰一看,马上的人她见过,是卫英蒂家的门房。 “韩夫人吗?卫太太病重垂危,她想见您。卫先生请您无论如何过去一趟。” “梅利——” 罗兰手一松,猫落在地面上。 难怪今天媚兰没有去旁听法庭宣判。 她还没反应过来,白瑞德已经跳上了马车,坐上了老亨利的位置。 “思嘉,上车——” 他不客气地招呼。 罗兰被他一声唤醒,提着裙子踏上马车的踏板,随口请托:“亨利,拜托替我向芒罗太太打声招呼,白先生没事,但梅利小姐,梅利小姐她……” 她一边说,一边禁不住落泪。 媚兰才多大年纪,虽然她身体一直不大好,可这世上不也有很多人这样,小毛小病不断,但是却照样长命百岁的吗? 白瑞德驾车的技术娴熟,风驰电掣地穿过半个新奥尔良市,在卫希礼夫妇租住的宅院跟前停下来。罗兰飞快地跳下马车。 米德太太迎了出来——这证明大夫已经赶到了,已经在为媚兰医治了。 罗兰按捺心中的惊恐,安慰自己说:“没事的,米德大夫在这里,媚兰会好起来的。” 谁知米德太太听见了她的话,叹息了一声说:“卫太太流产了……” 罗兰的脚步一顿,感觉喘不过气,就像是要窒息一样。 “我丈夫一直告诫她,不能再生孩子了,再要一个孩子会要了她的命的……可是她还是……而且偷偷的,两个月了,谁都没告诉……” “她一直想要见你,已经要了很久,但是谁都知道今天白先生宣判——” 该死!——罗兰心想,这两个月,这两月她一直都在为了瑞德的事奔走,她完全把媚兰抛在了脑后。如果她能来看望媚兰,媚兰也许会把怀孕的事告诉给她,然后她就能去告诉米德医生,然后让人们采取措施? 米德太太带着罗兰沿着走廊拐了一个弯,她迎面遇上了卫希礼。 希礼大约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罗兰,他站定了和罗兰打招呼,眼里却流露出惊恐——那种小孩似的,怕被罗兰责怪的惊恐。这种表情罗兰只在小韦德脸上看见过。 她突然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这个男人曾经低着头在自己面前说:“我会全部是你的。” 而她哈哈大笑着回:“你难道要为我守贞吗?” 如果她当时真的答应了,点了头,是不是媚兰就不会…… 罗兰突然向前走上一步,用力地甩了卫希礼一个巴掌,声音清脆响亮,在这整座房子里嗡嗡地回荡。 跟在罗兰身后的米德太太直接看傻了。 希礼那张苍白而疲倦的脸上多了一个红红的掌印,他捂着脸,凄凉地抬起头来。他生命中的两个女人,一个他正在失去,另一个,他已经失去了。 罗兰自己也怔在原地。 她原本的个性是谦和礼貌,遇事冷静。所以这一掌不能算是她打的,应该算是郝思嘉打的。 她好像记得在那一帧“回忆杀”里,很多年前,在十二橡树的某间阅读室里,思嘉也曾经这样伸出手,毫不犹豫地甩出一掌—— “拜托,希礼,振作一点,想想办法,救救她!” 声音颤抖,这是罗兰靠自己的理智说出来的言语。 米德太太恍然大悟:原来是要靠这一掌唤醒完全慌了神的卫先生啊!遇上这种事,韩太太还算是……有定力。 而白瑞德的声音在她们刚才经过的走廊入口处响起,声音低沉地提醒:“米德太太、卫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米德太太这时赶紧跳出来:“媚兰要见思嘉,她要见思嘉——你们先让她见见思嘉——” 这位太太突然表现出了勇敢,拉着罗兰的手,直接绕过了卫希礼,带着罗兰来到一间小房间的门口。 卫英蒂等在这里。 她听到了刚才走廊上的动静,因此看向罗兰的眼光有些复杂——既厌憎罗兰那莽撞无礼的行为,却又好像觉得她做的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卫英蒂与罗兰对视的时候,米德太太轻轻敲了敲门。米德大夫从门里出来,见到罗兰来了只管匆匆地说:“你来啦,不要让她多说什么,你说两句——让她安心的话,让她能安心离开的话……” 罗兰听见大夫这么说,她的心就像是直接沉去了大洋深处。 但是她却压低了声音,斩钉截铁地对米德大夫说:“我要救活她,我一定要救活她。” 说着,罗兰就往媚兰屋里去。 米德大夫被她两句话一抢白,顿时气白了脸呆在原地。米德太太却痛心地安慰丈夫:“让她去,让她去吧……” 大概被这突然而来的噩耗气糊涂了的人,说什么都能被人原谅吧。 罗兰眼前一暗——媚兰的屋子里没有多少光线,一副厚重的窗帘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整个窗户,挂在那里,像是一块深色难看的光斑。 她嗅着室内那种淡淡的、陈年家具的气味,突然想起了塔拉——在塔拉的时候,媚兰也病了很久,但是她终于还是好了起来。 这次也会一样。 罗兰突然觉得,在这个位面里她最嫉妒的人是媚兰,最依赖的人也是媚兰。如果媚兰不在,那么她的路似乎就没办法也没必要,继续往下走了。 “梅利,是我!” 她靠近媚兰的床铺,在那一大堆被褥和毯子之间找到了媚兰小小的身体,把媚兰冰冷的小手握在手心里。 媚兰似乎感觉到了她,身体轻轻一动。 “思嘉——” “你……你别说话,听我说。” 罗兰想起大夫的话,顿时抢在媚兰要继续开口之前—— “你怎么……这么傻?” 她一开口,却觉得这样的感情真的很难控制,她没办法让自己控制住泪水与哭腔,她瞬间就觉得自己鼻子完全被堵住了,用尽力气,却也只能让自己止住抽泣,她甚至没办法完整地说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罗兰低下头,用力咬住嘴唇,想让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平静下来。 她还有极其重要的话要说。 她却觉得媚兰的手就在她脸颊旁边—— 是媚兰伸出手指,在轻轻缠绕着罗兰微卷的长头发,就像罗兰离开塔拉之前的那个夜晚,她们俩并肩坐在办公室里说话一样。 “傻……思嘉,因为我……爱他呀!” 媚兰的语气,就像是在哄韦德或者博。 “……就像你爱查理……” 罗兰低下头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眼里的泪光。 媚兰盲目信任了一辈子——相信她爱的那些人们,会永远这么相亲相爱地生活下去。她从来不知道那些残忍的真相,甚至即使看到了也从不相信。 而罗兰现在才明白过来,她是多么需要身边有一个媚兰这样的人啊,媚兰就像是一盏灯,一束光,让她即便在最深沉的绝望里,也知道身边会站着这样一个朋友,绝不会背叛。 “梅利,你听我说!” 罗兰下定决心,她一定要让媚兰在这个世上继续活下去。 “上帝给了我一件礼物,他会让我在这个世上完成任何一件常人绝对做不到的事——” 她低头去吻了吻媚兰那只小手。 “梅利,不要怕,我要救活你!” 她抬头看见媚兰的眼里有什么闪烁了一下,但是那希望的光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媚兰幽幽地叹出一口气:“哦,思嘉,听我说——” 第126章 飘位面39 lt;ul css=tent_ulgt; 在看见媚兰的那一瞬间, 罗兰决定使用她的“万能卡”。 按照露娜说的,这种“万能卡”是各名著位面里最有价值的财富,作弊利器, 关键时刻的救命稻草。 罗兰以后还会前往其它位面, 在那里也许会遇上更棘手的问题,会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张“万能卡”。 但她还是决定在这里把“万能卡”用出来,挽救媚兰的生命。 她身边永远需要这样一个人物, 坚不可摧的力量, 永远忠诚的朋友。为了媚兰,让她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但是在她把决定告诉媚兰之后,媚兰流露出了一点点吃惊, 随即疲倦地把双眼闭上。 罗兰听见她鼻音浓重地叫了一声:“思嘉——” “你懂得……什么是爱吗?” 罗兰一怔,媚兰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问起这个? 至于什么是爱…… 白瑞德总说她在感情这门课程上, 还根本没入门。对此罗兰就算不服气也不行——她原本是种田选手,对于名著位面里各种复杂的感情纠葛根本一窍不通。 但是米德大夫提醒过她,不要让媚兰多说话。 于是罗兰硬着头皮说:“我懂, 梅利, 我当然懂!” 话说, 这个位面里, 确实一直有人在教给她什么是爱情。 白瑞德告诉她, 爱能令人奋不顾身; 他又告诉她, 爱又是独占的,一颗心里容不下第二个人; 菲利普和埃伦告诉她, 爱是稀缺的, 一旦错过了,就会追悔莫及,抱憾终身; 威尔和卡丽恩告诉她, 爱是疗愈的,能够弥合破碎的躯体和破碎的心; 而媚兰也同样告诉她,爱是令人盲目的,痴心错付的人很难意识到自己是痴心错付。 为了回应媚兰的问题,罗兰硬着头皮先抛出了一个答案:“爱……爱能令人奋不顾身。” 媚兰眼睛一亮,眼神里写满了赞许:“亲爱的,谢谢你的……爱!” 如果不是因为爱,郝思嘉就不会把刚刚生产的媚兰从战火纷飞的亚特兰大救出来,带回塔拉,想尽一切办法供养她和她的孩子。 她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以为自己是为了对希礼的承诺才会这么做,可实际上她是爱媚兰的,是那种手足之爱,也是对媚兰宽厚仁爱的回应。 片刻之后,媚兰的眼神又渐渐黯淡下去。 “可是,爱……多数时候,是默默牺牲……” 媚兰卧在床榻上,那颗小小的脑袋深深地陷在柔软的枕头里。 她望着天花板,她既像是在回应罗兰,又像是在独自叹息。 罗兰的心顿时像是抽了一下。 奋不顾身的爱情究竟能有多持久?而世上又有多少人为了他们心中的情感在默默付出。 “思嘉,上帝爱你,眷顾你……给你,礼物……” 媚兰艰难地复述罗兰之前的话。 出奇的是,此前米德大夫差点儿因为罗兰的话生气得跳起来;而媚兰却对罗兰的话深信无疑——她的眼神明白在说:思嘉,上帝赐予你什么礼物都是理所应当的。 罗兰再次紧握住了媚兰的手,在心里大喊:媚兰,接受它,接受这张“万能卡”。 媚兰却无力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 “思嘉,上帝的礼物……留给你自己……” “不!” 激动的话语一连串地从罗兰口里冒出来: “梅利,活下去,跟我一起活下去,你要看到博长大,看到他上大学。” “你也要看着我,看着我在新奥尔良做出更多的成绩,更大的事业……” “梅利,你要相信我,更要相信你自己,你可以活下去,可以活得很好,比谁都要好……梅利!” 媚兰再次闭上眼:“可是,思嘉,你明白吗?” “有些时候,爱……是令人疲惫的。” 这一声叹息像是一枚大锤,重重地打在罗兰的心上。 她感觉自己的双膝一下子磕在媚兰床榻前的地板上,她跪下来,泪眼婆娑地望着榻上瘦小的女人。 媚兰是明白的,从头到尾都明白。 媚兰却依旧选择了爱她,爱希礼。 但她在得不到回应的情形下一直在付出她的爱,以至于这些爱把她掏空了,令她枯竭了。 罗兰伸手捂住嘴,控制自己,没让那一声呜咽从口中溢出。 她忿忿不平地想: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好的女人要爱希礼呢? “我累了……想睡。”媚兰喃喃地说。 罗兰却知道她指的是安稳地躺在亚特兰大韩家的墓园里,躺在查理身边,躺在韩家的祖先们身边,永远不要再呕心沥血地付出感情,永远享受安宁。 “思嘉,有你在……我很放心。” “我要拜托你……” 媚兰都说了什么? 罗兰只管浑浑噩噩的听着,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媚兰不要她的“万能卡”,媚兰不要她救她…… 她像是一个坏孩子,偶尔想要做一次无私的好事却被断然拒绝,心里又委屈又堵得慌,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允诺对方对她提出的任何其他要求。 “我,我会——” 我会照顾博,我会照顾希礼。 我会做到你希望的一切—— 可是媚兰啊,没有你,这世上就少了一个最温柔最包容的灵魂。没有谁能代替你活下去啊! “还有瑞德……” “思嘉,和他在一起……” “他那么有趣,又那么爱你。” 罗兰:瑞德…… 她确实希望瑞德此刻在她身边,因为她觉得悲伤马上就要把她压垮了。 “别了思嘉……我要睡了……” 最终是米德大夫打开了门,把罗兰扶了出去。 大夫看着她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原谅了她此前的言语唐突。 取代她聆听媚兰遗言的人成了卫希礼和英蒂兄妹两个。 罗兰昏昏沉沉地走出这幢房子,一打开房门,南方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照耀着她,刺目的光线令她头晕目眩。 她迈出脚步的时候觉得脚有些软,她眼前一黑,直接向前栽倒下去。 她倒下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位面如此具有挑战了,因为这里孕育了太多太深厚浓重的感情,人们的爱憎都像是南方的阳光一样强烈。 但至少,她终于了解了什么是爱。 罗兰苦笑——她也没想到,种田选手竟然也有需要回答情感答卷的这一天。 然而她却直接摔进了一双坚实的胳膊里。 “思嘉,思嘉别怕——” “还有我,还有我在这里……” 白瑞德像是接过了媚兰的接力棒,勉力支撑着她。 他把她扶上了车,他自己驾车,却让她坐在自己旁边。 他伸出胳膊紧紧地揽着她,让她靠着自己,倚靠着自己。 “思嘉,你想去哪里?” “我可以带你去教堂、去塔拉、去亚特兰大……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想去……” 我想去海边,想要每天泛舟密西西比河上,坐观朝阳升起,群鸟飞行,群鱼潜泳,数一数芦苇深处到底潜伏了多少只鳄鱼…… 我也想回塔拉,坐在风中摇曳的茶树身边,听河畔涛声,看着面前颜色深沉的红土地,和在红土上绵延的大片大片棉田…… “我都带你去……” 他贴在她耳边,悄悄地说。 有瑞德在,罗兰渐渐感到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她感受到新鲜空气在她的脸颊两侧流动, 误入城市的海鸥在上空振翅嘶鸣, 她听到远处钟声在敲响,当当当当—— 昭告这个世界又失去了一个,最纯洁美好的灵魂。 意识终于清醒地回到了身体里。 她终于回想起来,媚兰,现在她已经没有了媚兰。 她突然痛哭失声。 当着新奥尔良的街道上许多错愕的行人。 瑞德把马车泊在路边,用手臂环着她,小声地哄着。 她知道这个位面的经历已经为她的人生永远烙上烙印,就像是那首歌里唱的—— “这些年来的笑容和泪痕, 使我心痛像刀割一样。1” 她永远背负上了这些回忆,但是同样的,她以后的人生里,似乎也永远多了媚兰给她的勇气加持。 “思嘉,思嘉别哭。” “我在,我还在这里……” 瑞德抱紧了她,就像是会抱一辈子一样。 或许我会在你高光的时刻安静旁观,但我不会错过你人生的最低点。 “兰兰,快!” “你在位面里还有最后15分钟!” 罗兰猛地清醒过来。 她大概是痛哭了一场,在浑浑噩噩之间被白瑞德送回了自己的居所。 小猫在她的枕头边焦急地跳来跳去。 “这么突然的吗?”罗兰不敢相信。 她明明……刚刚答应了媚兰,在这个位面里,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啊! “兰兰,不要再浪费时间,快,快去见白瑞德……” 罗兰马上翻身坐起来,问露娜:“还是要他帮我拉票吗?” 露娜:“兰兰,你怎么还总是一副不开窍的样子。他爱你,你快去和他商量一下,以后怎么才能在其他位面碰面……” 罗兰:……! 露娜刚刚说完这一句,猫猫“嗖”的一声不见了。 该死!——罗兰心想,一定是位面方把她的经纪人在位面结束之前先调离了位面。可好歹也让猫猫把话说完呀。 “以后怎么才能在其他位面碰面……”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明显的提示了。 罗兰这时终于醒悟了:原来,原来白瑞德不只是个原著人物,他和她一样,也是来自位面外的现代灵魂。 她匆匆忙忙地穿上鞋子,拢了拢头发就准备出门。刚迈步时,罗兰终于想起露娜以前对她说过的,位面bug的事。 “……位面外的真人不慎误入位面,因为人设契合而自动成为了这个位面中的某个人物……” “……他其实也挺惨的,因为是误入,他的‘转移舱’已经被挪走了,想要回到位面之外会很困难。” 是的,白瑞德来自位面外——她早就该意识到的。 他拥有这个时代的人所没有的思想,他的洒脱也多半来自于这种思想带给他的底气。 而猫猫也一直在给罗兰各种提示:小小的奶牛猫谁抱都可以,就是瑞德不行。 唉!——罗兰伸手一拍脑门:她怎么早没想到呢? 罗兰冲下小楼,见到白瑞德正站在门外的空地上等她。 “瑞德,”罗兰直接冲上去,抱住了白瑞德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我已经知道了一切。” “终于——” 瑞德也伸臂抱住她,在她耳边发出一声幸福的叹息。 “可是我们只剩最后十来分钟了。” 十多分钟之后,用以维持这个位面的虚拟技术将会暂停,位面里所有的人和事物都会静止,等待重置,代码会重写,一切都会回到他们/它们最初始的状态去。 “哦,瑞德,可是你……你和位面制作方谈好了解决方案没有?你要怎么离开位面?” 罗兰真心实意地替对方着急。 “大概算是对我误入位面的惩罚吧!”白瑞德笑着说,“没办法在很短的时间里离开位面。制作方的意思是,我可以选择参加下一季的《飘》位面,反正驾轻就熟……” 罗兰顿时有点失落:这样他就会遇到另一个郝思嘉,或者另一个韩媚兰。她是没办法再陪在他身边了。 “……当然,如果技术允许,也许我也能去别的名著位面转转,但现在能去哪些位面还完全没有消息。” 他耸耸肩:“但最后我想要彻底离开位面,还是得从这个位面出发,才能登得上转移舱。” “制作方说得漂亮得很,在位面里多待一阵也没什么。有人在同一个位面里连待了十几季,最终也好端端地离开了位面,名利双收……” 罗兰:啊这……不就是她上个位面遇到的伯爵吗? 话虽如此,他们马上就要分别了,她还是感到不舍。 “瑞德,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这正是我想问的,你下一个位面会去哪里?” 罗兰摇摇头:“我不知道。” 通常来说,她去哪个位面都是露娜替她决定的,且不说露娜还有没有帮她谈好下一个位面,即使是猫猫已经知道消息了,她现在也已经被传送离开这里了。 “那么,”白瑞德一对深沉的黑色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告诉我你的本名,给我一个记号,让我能够在陌生的世界里找到你。” 罗兰凝望着他,看见他眼睛里映出一对小小的影子。 她在想象这对影子是她自己本来的相貌—— 既然他总是能够直接看透她的内心,那么想必也应该知晓她的灵魂,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 在位面外的大千世界茫茫人海里他或许有机会能找到自己。 如果他们在各自的位面闯荡之后,还能记得彼此,还愿意找到彼此的话。 她又心虚了,她又像是铺开了那张最不擅长的试卷——在这种事情上她是没有自信的,她不确定他拥有足够坚定的感情。 她看过太多在位面里昙花一现的恋爱了。 位面其实也给选手创造了体验感情的机会,爱过了就跑,谁还顾得上以后,将来,会在哪里相见——反正换一个位面,就换了一副皮囊、形象、性格、人设……会遇见别的选手、原著人物……这么多的位面,这么多的诱惑与刺激…… 这种不自信让她找起了借口:“可是……可是在别的位面,即使见到了你也不一定能认出我——” 她会步入新的位面,改头换面,使用一个崭新的名字,体验全新的环境和与此前完全不同的感情。 “告诉我——” 白瑞德捉住了她的双手,把它们紧紧地握在自己胸前。 他那双黑眼睛专注地凝望着她的,他的眼里全写满了自信,就像是罗兰面对土地时那样。 他的眼神是压迫的,仿佛在说:亲爱的,记得菲利普吗?错过会追悔莫及,所以你要给我一条线索,让我找到你。 他的眼神同时也是挑衅的,仿佛在说:难道你不敢?还是说……你只想要撩了就跑? 罗兰被他这么一激,果断地凑到他耳边,小声地告诉他:“我的名字是——” “罗兰?”瑞德满眼是笑,点着头说:“是个好听的名字。” “以后无论我身处何方,遇到怎样的困境,我都会先想起这个名字。” 他那一对双臂把她身体紧紧箍住,他的嘴唇落在她的额头上,鼻尖上,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不论你成为什么样的角色,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找到你,我发誓——” 罗兰在位面里的时间还剩下一分十七秒,她和白瑞德一道,手牵手走在新奥尔良港口边的大道上。 虚拟技术的效果已经开始消减,罗兰和瑞德眼前的景象开始分崩离析。他们俩面前的蓝色天空出现了大片大片的源代码,整整齐齐的一行一行,像是鸟群成群结队从天边飞过。 海岸也在消失,他们并肩走去的方向已经不再是港口的堤岸,而是渐渐褪去鲜活的色彩,成为一片渺茫的虚空。 这副景象,既盛大瑰丽又奇幻诡异。 罗兰还从未看到过这种景象,大概以前她完成位面的时候总是带着满足的喜悦轻松离开,不用等到位面开始重置的时候。 但这一次,她却感受到无限留恋、无限回味……这不是一个让她毫无遗憾的位面,但这也是第一个,让她直到最后一分一秒,也不想离开的位面。 一切都在消失之中,爱过恨过的,都是虚幻;唯有她身边的这个人,宽大的手掌温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他竟然是真实的。 罗兰虽然牵着一个再真实不过的人,但是眼前这消磨殆尽的几十秒,很可能是他们此生共度的最后几十秒。 “罗兰别怕,我们要对彼此有信心,相信我们一定会顺利重逢。” 白瑞德握着她的手,面对着眼前这片在真实世界里见不到的异象,十分豪迈地大声说,“尽管我现在还没有想到任何办法……” 罗兰:……谢谢你的乐观主义精神! 在这个位面开始读秒倒计时之前,她听见瑞德对她说: “亲爱的,在位面外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想这件事吧——” “我们会想出办法来的——” “毕竟,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 第127章 三剑客位面1 lt;ul css=tent_ulgt; 罗兰家的小阳台上, 有一株茶树正沐浴在阳光下。 这株小茶树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是懂行的人都懂——它是如今风靡全世界的华夏茶种,“大红袍”。 据说这一株尤为珍贵, 它是直接从母株上取下扦插成活的,因此保持了母株的所有特点。它不是大红袍的子子孙孙, 它就是大红袍本尊。 这种娇贵而苛刻的作物除了需要适宜的土壤、环境与气候以外, 还需要种植者无微不至的照顾。事实上, 它是难得的几种,在22世界都还未实现无土栽培的作物之一。 而罗兰家的阳台,则完美模拟了福建武夷的全部自然条件。 再加上主人丰富的农学知识和精湛的记忆, 这株小茶树生得茁壮, 品相看起来丝毫不逊于远在武夷山的母株。 罗兰则在阳台上一丝不苟地忙碌,她检查了湿度、温度和土壤的酸碱度之后, 又将叶片一片片翻开,看看树叶后面会不会有因为真菌而引起的斑点——这是阳台种茶很容易出现的问题, 但只要留心就能很容易避免。 她的阳台外面, 远处有很多人在向她挥手。甚至有人打出大幅招牌:“祝愿种田女神罗兰早日重新出山!” 罗兰在阳台上忙完就回去了, 似乎根本没有见到这些远远向她打招呼的粉丝。 可事实上她心里正懊悔着——早知道前些日子就不把她在阳台上种茶的照片放在个人主页上了。 那张照片, 不仅让全世界都知道了她现在正在休假,也让粉丝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她的家——试问, 天底下还有谁能在自家的阳台上种植大红袍呢? 罗兰在离开了《飘》位面之后,没有马上继续投入下一个位面,而是选择了休假, 让自己能从《飘》位面那巨大的体力和情感消耗中恢复过来。 而本季《飘》位面分给她的分红,其实足以支持她在家赋闲好一阵子,完全不用担心生计。另外,位面的分红竟然还持续不断, 源源而来——《飘》位面的各种美食,连同它们的材料包和调料包一起,成了最畅销的产品。 用露娜的话来说,参加了这一季位面之后,罗兰这辈子都已经基本上不用再为别人打工了。 这段时间里,她动用了各种私人关系,去查误入《飘》位面的“白瑞德”究竟是何方神圣,现在又究竟去了哪里。 原本已经都要查到了,却被《飘》位面的制作方拦住,说:“对不起,罗兰小姐,这是选手的个人。您和他虽然关系密切,但我们在联系到他,取得授权之前,还是没办法向您透露。” 罗兰:……好吧! 她和瑞德,匆匆一遇就这样分开了。她不知他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他现在会在哪个位面混迹。 就算是为他担心到夜不能寐,也照样于事无补。 所以罗兰践行了自己的宣言——“没了白瑞德,我还是我”。 该怎么过日子,罗兰就还是怎么过日子。 只不过她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她懂得思念了。过去在位面里共同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现在回想起来,都十分甘甜。 等到下次再见,她必定会珍惜,任何时光——只要他们能在一起。 她刚关上了阳台的门,就听见露娜咋咋呼呼的声音在她的客厅里响起来。这个经纪人自来熟地冲进了她的家,大呼小叫着: “兰兰,兰兰,绝好机会,千载难逢……” “顶级配置名著位面,故事情节曲折离奇,涉及宫廷、权谋、爱情、欺骗、暗杀、战争……” “露娜,我是种田选手!” 罗兰白了自己的经纪人一眼。 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什么宫廷啦权谋啦,都不是她的强项。去参加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在自家种种茶。 “不不不,制作方说了,他们就是需要顶级种田选手。” 露娜难抑一脸的兴奋。 自从从上一个位面出来,露娜又经过了艰苦卓绝的锻炼,恢复了她苗条的身材,这时候正精神奕奕地站在罗兰面前,手中抱着一叠资料,向罗兰滔滔不绝地介绍: “这次的位面制作方绝对不是‘飘位面’那样的草台班子。他们是真正的顶配、顶配……从来没有出现过bug。” “他们在决定邀请你之前,观看了你之前三个名著位面的所有表现,确定你就是他们最想要的人……” 罗兰冷静地对露娜说:“说重点!” 露娜深吸一口气——她家的选手还是这样一副直来直往的脾气。 “最重要的是,兰兰,这是第一个,邀请观众直接进入位面进行互动的位面!” “什么?” 罗兰倒不知道位面还有这种玩法,露出了“愿闻其详”的表情。 露娜:有门儿! 她马上坐在罗兰身边,向她的选手娓娓道来。 “兰兰,你还记得在‘基督山位面’的时候,你的歌剧院那几场精彩绝伦的公演吗?” 罗兰点点头。 她在“基督山位面”里,自己拥有一个歌剧院,她本人又有原著人物所给予的女高音和“绝对音准”天赋,因此完成了几场极为精彩的演出。 “在你完成了位面里的演出之后,制作方尝试了邀请观众进入虚拟位面,欣赏歌剧,甚至还让观众能够点播剧目,甚至还有非常有实力的观众上台一起演唱——效果相当不错。” “在那之后,制作方就决定开创一个新的‘名著位面’,符合资格的观众可以进入位面,和选手们一起,完成位面故事。” 罗兰听了眼前一亮:“这听起来很有意思。” 露娜顿时满脸嘚瑟:“看吧,看我有多了解你?” “具体怎么做呢?”罗兰来了兴趣,就继续寻根问底,“观众进入位面也靠抽角色吗?” “不,观众们进入位面,按照他们的等级获取位面中人物的身份,比如说农民、骑士、教士、官员、贵族等等……” 露娜把“农民”列为第一位。 罗兰:这话我爱听。 可以推想,“农民”应该是积分等级最低的入门身份。但这意味着罗兰很可能在位面的开始阶段就积聚一股能够支持自己的力量。 “观众进入位面以后,可以选择与选手们合作,合作取得成就能够令他们获得积分,让他们获取更高等的身份、财富、权力……等等。和他们合作得好,相应的选手也能获得更高的积分。” 罗兰以手支颐,点着头说:“所以,进入位面的观众,其实就相当于全息游戏里的玩家身份。” 露娜点点头:“没错!” “而选手们既要完成自己在位面里故事线,同时也要和玩家互动?” “对极了!” 罗兰顿时沉思:“嗯,这听起来确实很有趣。” “所以呢,位面方才选择了这样一个名著位面,既有宫廷权谋,又有普通人过着的小日子;既有场面宏大的战争,又有单对单的剑客决斗……” “说罢,是哪一本名著?” 罗兰转头望着她的书架。 这次休假,罗兰自然恶补了好多本名著,除了当年在查令十字街的书商那里匆匆看过的书本之外,她又看了不少,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对原著剧情完全不了解,一问三不知了。 “和《基督山伯爵》是同一位作者,大仲马的著作,《三剑客》。” 罗兰点头表示了解了。 “兰兰,你决定参加吗?”露娜急切地问。 “要知道,你现在拥有整个名著位面的粉丝基础,有你加入,会有很多粉丝慕名而来,想要进入位面与你互动的。” 她深知自己的选手现在实在不缺什么,唯有真正“有趣”的位面才能打动她。 但是“三剑客位面”由于邀请大量观众加入互动的缘故,将获得超出以往任何名著位面的收益。如果罗兰答应加入,她这个经纪人不仅脸上有光,也将实实在在地获得一大笔签约费。 “嗯,”罗兰不置可否地答了一句,“大概会有多少观众进入位面?” 露娜说:“视剧情而定,制作方估计每个选手有机会接触的观众在十人以内到数千人不等。” 每个选手接触的观众数量不同——这想必也是选手的角色身份使然,能够接触到观众数量也会有差别。 “露娜,这次你会和我一起去吗?”罗兰在听完了露娜的全部介绍之后,温和地问她的经纪人。 露娜顿时露出踌躇。 “兰兰,你也知道,这个位面的年代有点儿早——” 《三剑客》的故事时间在十七世纪二十年代,欧洲还在进行风起云涌的宗教改革,各地的文化和科技发展水平很不均衡,先进的也未见得有多先进,但是落后的那是真落后。 “我在位面里的固定形象是一只猫,虽然侥幸不是一只黑猫,可是猫在那个年代多少还是有点危险。” 中世纪时,猫被视作恶魔的化身,是女巫的随从。在17世纪上半叶,对于女巫的宗教审判还未完全终止,民间的各种虐猫行动自然也从来没有停歇。 露娜害怕进入这么早期的位面,也情有可原。 罗兰想了想,诚挚地说:“露娜,我需要你。” “你在位面里,对我就已经是很大的支持。” “更何况,这次在位面里我可能会直接面对很多来自位面外的观众,我会是一个夹在现代社会和位面角色之间的人物。” “我甚至会需要你在必要的时候帮我向观众做一些必要的沟通。在位面里,你能和我交流,就也一定能和进入位面的观众交流。” 露娜越听越骄傲:罗兰说得对,猫猫的能量可大了。 “而你,作为我的伙伴和盟友,我自然要给你无微不至的保护和照顾。你可以放心,我在位面里放弃谁都不可能放弃你。” “露娜,我们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位面,我们是真正情比金坚的朋友。” “我需要你!” 罗兰向露娜张开双臂。 露娜已经感动得快要哭了,她扑上去抱着了她的选手,同时想起了上一个位面的罗兰和媚兰——这两位之间是真正坚定的女性友谊,相互支持,坚不可摧。 猫猫也想像那样支持罗兰! 于是,一切都决定了。罗兰把位面外的事务都交代给了亲友,把“大红袍”交给了一位“铁杆粉丝”照顾,然后就和露娜一道,进入“三剑客位面”。 至于成为什么角色……这个位面里的女性角色不算多,但是也身份各异,有身份尊贵的王后,也有平凡的衣着侍女,有天真善良的美丽少妇,也有心狠手辣的大反派。 罗兰面对人物卡,忍不住暗自祈祷一句,这才伸手抽卡。 “我去——” 露娜好奇地凑上来看罗兰抽到的人物卡。 经纪人也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慨: “啊这——” 只见人物卡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米莱迪”。 猫猫只能摇着头表示,某选手的抽卡手气也实在太差了一点。 米莱迪是全书最大的女反派,为人心狠手辣,有如蛇蝎。 “不,我想——或许这是我想要的角色。” 大仲马笔下将这个人物描绘为彻头彻尾的坏,但同时业务能力那也是真的强,甚至连主人公达达尼昂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一度毫无招架之力。 如果她能够让“米莱迪”逆风翻盘,那么可能能成为名著位面上最独树一帜的人物。 另外她还将有进入位面的“观众”们帮忙,或许,他们真的能一起创造出绝对与众不同的“三剑客”位面。 转眼间到了进入“转移舱”的时候。 观众们想要进入位面,将有更为详细而复杂的流程。罗兰和露娜只要按时进入转移舱就可以了。 谁知罗兰刚刚准备进舱的时候,一名位面制作方的工作人员匆匆跑过来,对罗兰公事公办地说:“罗兰小姐,位面制作方对于您进入位面的风险予以提示——” “根据您抽选的人物角色,您进入位面时,可能会直接进入令人感到恐惧的场景。根据位面真人秀风险提示条例,制作方有责任提醒您,冷静沉着,小心应对……” 罗兰:一进位面就是十分恐怖的情形? 她低头略想了想原著剧情,她顿时推算出了三四个时间节点,都可能是“米莱迪”这个人物有机会遇到致命危险的。 ——这个人物真的很不省心那! 第128章 三剑客位面2 lt;ul css=tent_ulgt; 果然! 罗兰进入位面的时候, 迎接她的是急速下坠的失重感。令她的心猛地提起来—— 好在瞬间她就坠地了,“砰”地一声摔在了柔软的地面上。 严重的麻痹感从双臂传来,肩胛骨的位置像是要活生生被撕断一样。 “这个位面的制作方确实不是个草台班子, 连身体的麻痹与疼痛感都做得如此逼真。” 罗兰咬着牙等待双臂慢慢恢复知觉,心里却发出这样的感(吐)慨(槽)——不愧是顶配位面。 她抬起头, 慢慢打量眼前的景象。 现在是深夜, 月光皎皎, 银辉从高大树丛的参差枝叶间洒落。 她置身于树林边缘,面对一小片开阔地带,能够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附近有一条小河缓缓流过。 周围没有人声, 除了水声之外,只能偶尔听见猫头鹰凄厉地叫上一两声。 罗兰突然想起这种动物的叫声一向被认为是不吉利的, 如果被猫头鹰数清楚了有多少根眉毛,下一步死神就会前来取她的性命了。 顶配位面么, 气氛渲染自然也做得很好。 连她这样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的选手也禁不住觉得有些恐怖。 罗兰的手臂渐渐能够活动, 她准备伸出手相互摩擦, 帮助恢复血液流通。 谁知她一低头, 看到自己从脖子以下,一直到脚脖子, 竟然全打满了“马赛克”。 罗兰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揉眼睛:她是一个选手啊!怎么“马赛克”打到她眼里来了? 再睁眼,看自己, 竟然还是马赛克满身,浑身上下,除了一对玉臂,两只白玉似的双足, 全部被大块大块的马赛克遮盖。 罗兰只能伸手摸摸自己的身体,发现身上穿着的竟然还是她进入转移舱时的紧身衣。 通常来说,进入位面的时候,选手就会自动转化为位面里人物的形象,位面外的衣饰不会展示出来。 现在她这样,贴身穿着的还是来自位面外的紧身衣,全身上下都打满马赛克,那么她在位面里的真实形象应该是——正光着。 可以想象,位面外的观众看见她此刻的模样,绝对能凭空想象出无比香艳的场面,因为她是个很美的女人——一头柔软的金发如瀑布般洒在脑后,偶尔有几鬈落在肩上。她的四肢匀称修长,肤白胜雪。 而她的右臂肩头,有一个小小的烙印,是一朵百合花。 这朵烙印的百合花,给她平添了几分美艳与神秘。 罗兰先活动开了身体,慢慢扶着柔软的草地起身,开始检视四周。 她抬头看见身后的巨树上残留着一截绳子,而她刚才落下来地方,也散落着长长一段草绳——很显然,方才她一直被吊在树上,时间久了绳子吃不住重量断了,她才摔了下来。 罗兰再看看周围,早先吊着她的那株老树的树根下,有一包裹成一团的东西,被浅浅地埋在土里。埋东西的人太急了,以至于只在上面抛了一层浮土。 她把东西捡回来,在月光下打开,只见那是一袭斗篷,里面包着一整套华丽的女袍、衬裙、被完全扯烂的束腰和裙撑。 即便光线暗淡,还是可以看出整套衣饰质料昂贵,装饰精美,而那件最华丽的长袍从背后处裂开了长长一道裂缝,看得出来是被人用匕首割开的。 罗兰扔掉了束胸和裙撑,留下了系一系还能穿的衬裙。她见那一袭斗篷尚且完好,赶紧再用斗篷把身体裹起来,果然——她的视力立即恢复了正常,眼前不再出现马赛克。 罗兰忍不住失笑:这真是一个有趣的位面。 脖子以下打马赛克,不止对位面外的观众,对选手自己竟然也一样。 不过,通过这些仅有的线索,她已经知道自己这个角色刚刚遭遇了什么。 ——她刚刚被自己的丈夫“处决”了。 她这个人物,目前的全名应该是安娜·德·拉费尔伯爵夫人,原本是一名姿色美艳的修女,真名叫夏洛特·贝克森。 她不甘心修道院的寂寞生活,于是勾搭了主持修道院的神甫,约定两人一起私奔。为了筹集这场“浪漫旅行”的旅费,神甫偷卖了修道院的圣器。 于是,这两人在逃跑之前双双被捕,被关进了监狱。然后他们又一起越狱,逃到异乡,假扮成为一对兄妹。 当地的领主德·拉费尔伯爵看上了她,她立即转投伯爵的怀抱,抛弃了曾经为她付出一切的可怜神甫。 然而她和德·拉费尔伯爵生活在一起没多久,好日子又到了头。 某天她和她的丈夫一起出去打猎的时候,坠马晕厥,伯爵为了救她,用匕首划开了她身上过紧的衣服,看到了她肩头被烙印的百合花。 看到了这个象征“罪行”的耻辱印记,伯爵再没有打算救她,而是把她身上的衣服都剥去,把她的双手反绑,吊在一棵树上,打算让她自己慢慢被吊死。 罗兰仰头看看树上还挂着的那截绳子,心里忽然忍不住想笑。 她在看原著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代入了这个人物,体会更深。 ——德·拉费尔伯爵,你以前所有的柔情蜜意,现在看起来都是笑话吧! 如果你真的曾经爱过这个女孩,至少要等她醒来,给她一次亲口解释的机会…… 现在看来,她的这个“丈夫”完全是一个活脱脱的无情人,不过是将妻子当成是个物件。一旦发觉她有可能影响到自己的名誉,就不惜一切代价,立即下狠手铲除。 罗兰披着斗篷站起来,即便是这件被德·拉费尔伯爵弃之如履的斗篷,在静夜里给了她不少温暖。 这时附近传来喵喵喵的猫叫声。 罗兰双眼一亮:“露娜!” ——好极了! 她正等着她的经纪猫呢。 猫猫四足并用,像一只矫健的小老虎一样飞快的跑来,一跃就跃到罗兰怀里。 罗兰无奈地把斗篷揭开给露娜看:“你看我这一身的马赛克。” 露娜喵喵一笑:“没办法,全年龄段位面嘛,脖子底下都要打码。兰兰你再忍忍……” 谁知罗兰坚定地说:“露娜,请通知位面方,我要使用‘万能卡’。” 猫猫:……! 这只可怜的经纪猫险些又炸毛了。 “兰兰,你……你经过那么多困难,都熬过来了——你现在为了弄到衣服穿,却要动用‘万能卡’?” “兰兰,你是不是……受刺激了?” 经纪猫担心罗兰,一进入位面就见到一身的马赛克,一激动就打算使用“万能卡”给自己找衣服穿。 “露娜别闹,你正式通知位面制作方,我要是用‘万能卡’,复活一个叫弗劳伦·德·布勒伊的男人,把他送回我身边,并且暂时抹去他所有关于我的记忆,但在我需要的时候可以恢复。” 露娜:放心了! 原来她的选手不是要用复活卡买衣服呀。 “好的,兰兰,我这就去找制作方,你等我通知。” 露娜转身就跑——只要她的选手不是一时冲动要用“万能卡”换衣服穿,罗兰做什么决定她都支持。 事实上,罗兰使用“万能卡”的决定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 前两个位面,她的“万能卡”一次都没能用出去,甚至在上一个位面她想要用它来救活媚兰,竟然因为媚兰的拒绝而无法被使用,这令罗兰不啻受到一次严重的打击。 显然“万能卡”并不是万能的,既然如此,不如规划好了就早早把它用掉。 罗兰要复活的这个弗劳伦·德·布勒伊,是本地教区的本堂神甫,也就是她这个人物的第一个情人,假扮的哥哥。 米莱迪诱惑了弗劳伦,然后又甩掉了弗劳伦,转投德·拉费尔伯爵的怀抱。导致弗劳伦万念俱灰,返回了里尔。 在那里,他发现他的兄长正在监狱里代替他服刑顶罪,于是他去投案自首,并且在入狱当天就自尽了。 罗兰使用这张“万能卡”,就是要把弗劳伦救活。 只要有他活着,这位面中的“米莱迪”,就还没有犯下任何致人死命的大罪过——如果她要为“米莱迪”洗白,那一定程度上还能洗一洗。 很快她就要与德·拉费尔伯爵对质,她也需要弗劳伦这个人证,替她向德·拉费尔公爵佐证,证明她肩头上那朵百合花的由来。 “好了!” 猫猫这次的任务完成的很顺利。没过多久,露娜就从草丛中向她跑来,喵喵地说:“好了,弗劳伦已经复活,出发回他的住处去了。从现在开始,他的故事线变成了他摔了一跤,摔破了头,把之前的事都忘了。别人都知道他是伯爵夫人的哥哥,但他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 罗兰:很好,这正是我想要的。 “兰兰,你的衣服打算怎么办?” “比我想象得要好,我的衣服没有完全被伯爵撕碎,大致还能补起来。然后我就要回到伯爵的庄园……” ……她就要回到德·拉费尔伯爵面前,和他当面对质,问问他这位高尚的贵族和骑士,“名誉谋杀”是否真的如此光荣,如此问心无愧。 这时,浓重的夜色已经开始消散,丛林中开始弥漫若隐若现的白色雾气。 罗兰决定沿着河流的方向往下游走。按照她的经验,人们聚居的区域通常在河流两侧。无论是获取食物还是与外界沟通,河流都给人类提供了便利。 她在河边找到了一条小径,便迈着大步向下游走去。 猫猫跟在她身边,罗兰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 “位面外观众进入位面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将“观众”引入名著位面,是“位面真人秀”前所未有的巨大变革。原本位面中只有四名选手,相当于拥有四个随机变量——现在却有可能有千千万万个随机变量进入位面。 这位面的故事线究竟能不能顺利走完……罗兰对此都有点不太肯定。 “嗐,别提了。” 猫猫一脸无奈,“你是不知道,位面外观众想要进入位面,先有一大堆协议和位面方的免责条款要签署,麻烦着呢!” “是吗?” 罗兰反问,“难道和全息游戏还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不不,兰兰,你千万别把位面当成全息游戏,也千万别把进入位面的观众当成是游戏玩家——他们区别很大。” “玩家进入全息游戏,是来冒险的。” “而观众进入位面,是来享受的。” “你如果想要让观众们帮你‘搬砖’,那是万万不可以——” 罗兰顿时叹息一声:可惜了,她之前确实是想让观众们帮她“搬砖”的。 “更何况,这位面里不止你一个选手。观众们可以选择追随你,也可以放弃你,转投其他选手。” “要知道,名著位面的观众可非常了得,根据制作方做的调查,他们的综合素质和能力可比那些全息游戏玩家要高得多。“ “如果你失去了原本投向你的观众,力量此消彼长,你的劣势会比别人的更大。”猫猫补充一句,“你本来就已经是个反派了。” “知道了。” 罗兰沉稳地回答。 “目前位面制作方还在完善观众进入位面的一些细则。因为是首创位面,因此不排除观众们进入位面之后再进行调整的可能。” “总之,兰兰,你的任务是,不遗余力地争取观众,尤其是那些,最有能力的观众,留住他们!” 猫猫给罗兰提供了最重要的指点。 “一定!” 罗兰向前走了两步,说:“前面有住家了,我去敲门,看看能不能找到人替我缝补这件长袍。” “露娜,在市镇里你可能不方便露面。” 这个位面里的人把猫视作邪恶的化身,虽然露娜是一只超级可爱的奶牛猫,可是也不会有人欣赏的。 “你先在外面等着我,等我出来了就与你会合。” 罗兰嘱咐过了猫,自己去这座市镇边缘的住家求援。 这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泛起的清光将小镇的边缘大致勾勒出来。镇上多的是低矮的房舍,镇上唯一一座耸立的钟楼显得格外高大。 罗兰在一座房舍跟前看了看,见到里面有灯光或者壁炉的火光;她侧耳去听,里面传来纺车轱辘轱辘转动的声音。于是,罗兰伸手敲了敲门。 纺车转动的声音便停了。 罗兰面前的门板“吱呀”一声打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妇人面孔出现在罗兰面前。 “老夫人,我是来求援的……我在河上游的树林里迷了路。我的衣服被猛兽撕坏了没办法穿,您能不能借我一些针线……” 罗兰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的老太太立即叫出了声:“哟,伯爵夫人,竟然是您!” 门“豁拉”一声开大,老妇人急切地把罗兰往屋子里请。 屋子低矮,房梁几乎擦着罗兰的头顶。罗兰进屋后眼光在屋里转了一圈:这儿看起来像是老妇人独居的家。 整座屋子阴暗、逼仄,给人以压迫感。屋角堆着干草堆,草堆上铺着一副被褥。壁炉里生着火,壁炉跟前有一座纺车。显然,这位老妇人天还没亮就起床,借着壁炉幽暗的光线纺线。 老妇人匆匆忙忙地举了油灯,去壁炉里点燃了,才让整个房间又亮堂了些。她举着油灯来到罗兰面前,将她仔细地照了照,才请她在屋里唯一一只椅子上坐了下来。 “您在河上游的树林里遇到了野兽?” 老人家看着罗兰的眼神很是狐疑,她上上下下打量罗兰身上裹得紧紧的斗篷。 “伯爵大人昨天下午路过这个镇子,他可是什么都没说啊!” “一……一言难尽。但我确实和伯爵走失了。” 罗兰心想:德·拉费尔伯爵如果还有脸说什么,那就怪了。 “别的都还好说。”罗兰把那间伯爵夫人的长袍放在桌面上,“这件袍子我需要缝补好,这样我才能返回伯爵的别墅。您能帮我这个忙吗?” 老妇人“嗯”了一声,低头去看那件华贵的长袍。 她小声嘀咕着:“这……这不像是野兽撕的,像是刀子……刀子……” 她惊恐万状地回过头来,却看见罗兰已经把斗篷解开了,只披着一条连衣衬裙,正表情淡然地坐在椅子上,低头端详手上那枚戒指——那是一枚四周镶钻的昂贵蓝宝石戒指。 老妇人就算发现了秘密,对她似乎也没有任何影响。 这就是伯爵夫人的气度——伯爵夫人说是野兽,那就是野兽。 老妇人顿时被这种气度震慑得不敢再吱声。她仔细地查看了这件长袍裂开的这道又深又长的裂痕,向罗兰禀报:“伯爵夫人,您这件长袍,一时很难马上缝好,但或许我可以把缎带穿在裂缝左右两边的孔隙里,然后将缎带拉紧,将裂缝先系起来,不至于散开。您再把斗篷披上,就勉强可以见人了。您看这样行吗?” “好——” 罗兰对于这个“经济实用”的解决方案感到很满意。 她微笑着向这老妇人点了点头,并且允诺送给对方一枚金别针做报偿。 这老妇人见了罗兰的笑容,顿时晕乎乎的,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珍藏了多年的缎带找了出来,用在这件长袍上,把裂缝迅速补起来。 第129章 三剑客位面3 lt;ul css=tent_ulgt; “夫人, 您真的不用穿束腰和裙撑吗?” 老妇人帮罗兰把贴身衬裙那繁复的衣带完全系好,再替她套上那身华丽的长袍。长袍背后那道长长的裂缝两边穿上了缎带,编成双排一字扣, 再使劲将缎带束紧,就完全不会再散开了。 “我昨天和伯爵一道出门打猎,所以没有穿那些……” 事实上, 米莱迪这么爱美的美人当然穿了用木条和鲸鱼须做成的束腰和裙撑, 这些在德·拉费尔伯爵留下的“衣料包”里都找到了。 但束腰正是让米莱迪在伯爵面前“露馅”的罪魁祸首, 那东西将米莱迪的腰束得如此之紧, 以至于阻碍了米莱迪的呼吸, 让她在坠马之后晕了过去。 再加上那些东西都被伯爵踩了个稀烂,罗兰自然把它们都给扔掉了。 老妇人顿时向罗兰投来惊异的目光,似乎觉得罗兰和以前的“伯爵夫人”有些不大一样。爱美的米莱迪大约走到哪里都会把束腰穿到哪里的吧。 罗兰将周身的衣物全都穿好, 披上斗篷。如她所允诺的那样, 她给了老妇人一枚金别针,并且嘱咐她守口如瓶。 老妇人连连点头, 表示她一定会替伯爵夫人保守秘密。 她一面将罗兰送出门, 一面暗暗揣测伯爵夫人究竟遇到了什么: 伯爵夫人自己说是迷路和遇到了野兽, 显然是托辞。 老妇人猜她可能是与伯爵走散,然后遇上了打劫——哦,老天爷,连衣服都被划破了, 一定是发生了可怕的事。 但伯爵夫人看起来却完全不像是受到了伤害的样子。她手上依旧戴着伯爵送给她的蓝宝石戒指, 衣服上别着金别针……那么, 难道是,伯爵夫人对伯爵不忠? 老妇人一边暗中揣测,一边远远地跟在罗兰身后。 清晨的小镇, 镇上空无一人。罗兰正按照老妇人的指点,沿着道路走向镇子外面,向伯爵的庄园走去。 老妇人远远在罗兰身后张望着,突然,她伸手掩住了口,免得自己惊讶地叫出声来。 她看到一只小猫跑向伯爵夫人,而伯爵夫人弯下腰,伸手就把小猫抱在怀里,然后一人一猫,向镇外走去。 老妇人顿时浑身颤抖,她知道伯爵夫人遇上了什么—— 魔鬼!一定是魔鬼! 魔鬼已经占据了伯爵夫人的躯体,她会把灾祸带给整个领区的。 罗兰与露娜会合之后,出发前往德·拉费尔伯爵的庄园。 这个位面的时代背景是十七世纪上半叶,是她经历过的所有名著位面中,时代最早的。 尤其是她刚刚经历了十九世纪下半叶的位面,突然倒退了两百多年,来到这个位面,令她觉得一切都极其难以适应。 她刚刚造访过的小镇子,房屋低矮,房间里弥漫着柴火的烟气和一股难闻的气味。 现在在她面前延伸的道路,和200年后法兰西各处畅通无阻的“国王大道”比起来,简直是“羊肠小道”,表面崎岖不平,有不少硌脚的石子。马匹经过,很容易硌伤马蹄。 道路表面还有不少洼地,非常容易积水。罗兰能想象,下雨天无论是骑士还是行人,在这样的道路上行进,都是一身的水,一身的泥。 除此之外,道路上总能闻到令人不悦的气味,走两步就能见到新鲜不新鲜的排泄物,马、骡子、驴子……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人的…… 罗兰和猫猫都伸出“手”掩着鼻子,罗兰在心里感慨:德·拉费尔伯爵,你的领地,基础设施真的不太行啊。 偏生这一段道路还很长。罗兰带着猫从清晨一直走到了中午,最后在一个有水井和饮水槽的木棚旁边坐了下来歇脚。 “伯……伯爵夫人?” 身边的道路上,马蹄声响起,罗兰赶紧把猫藏在她的斗篷下面。 一名侍从模样的骑士驾马,从罗兰对面的方向迎上来。他流露出万分惊异的表情:“您……” “您竟然……回来了。” 罗兰莞尔一笑:“怎么,伯爵难道以为我从此不会再回来了?” 她估计德·拉费尔伯爵会这么说,会沉痛地告诉庄园里的人们,说他们的女主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但那名侍从赶紧跳下马:“没……没有的事……您,您昨晚没回来,伯爵并没有说什么。” 罗兰:……? “不过,伯爵确实显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定是在思念您!” 侍从满脸谄笑着补充。 罗兰一声冷笑。 德·拉费尔伯爵心事重重,是因为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妻子。前一天还是好端端的枕边人,第二天就被他亲手吊死。 就算这位伯爵在自己的领地上真的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杀死曾和自己一起在圣坛跟前盟誓的妻子,多少还是会有点儿心理负担的吧。 不知道待会儿伯爵见到自己再度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她就是打算回来好好拷问一下伯爵的良心的。 虽然米莱迪这个人物确实有对不起伯爵的地方,可是她也罪不至死。尤其不值得,被人见到了肩膀上的烙印就立即被弄死。 罗兰有把握,当她回到住所,见到德·拉费尔伯爵,伯爵反而不敢拿她怎么样。 一个把名誉看得比爱情和生命更重要的男人,是不可能当着别人的面,把他的妻子除去的,他承担不起这种代价。 罗兰盘算得很好,在向伯爵摊牌之后,和他谈妥“离婚”——这个时代的天主教徒不能真的离婚,她当然只能选择“死遁”。 她会和伯爵将一切谈妥,会补偿她那位神甫“哥哥”,然后就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地方,另起炉灶,重新开始。 按照罗兰的想法,以“米莱迪”的能力,干什么不行,非得留在这里当个花瓶式的伯爵夫人? 谁知道那名侍从继续往下说:“不过您既然回来,那就太好了。” “伯爵今天一清早留下了一张字条,说他要离开家散散心。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领地里的事务没人管理,大伙儿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罗兰:……? 德·拉费尔伯爵,杀了人之后,不敢面对满是回忆的旧家园,就这么跑了? 她想了想,也对,这位伯爵,可不就是跑到巴黎,化名“阿托斯”,进了国王的火~枪队,成为了一名忠于国王的“火~枪手”了吗? “您回来了那就太好了。” 侍从喜孜孜地直搓手。 “伯爵只说离开,但完全没交代领地上的事务要怎么办。大伙儿原本商量了,要去找领地上几个教区的本堂神甫一起来商量,伯爵不在,谁来主持领地上的各种事务。” “但既然您回来了,那就没问题了。” 罗兰专注地望着那名侍从——这意味着…… “确实如此,您可能不知道,但是伯爵大人幼年就继承了爵位,但是一直到他成年之前,都是老伯爵夫人处置事务。伯爵成年之后,出门游历时也由老伯爵夫人代劳,直到她老人家过世。” “这是本地的传统。您快请跟我回去吧。” 侍从早就下了马,这时站在马鞍跟前,伸手拍着马鞍,请罗兰上马。 “真的,咱们这么多人,急需要一个主心骨来主持大局。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罗兰:我丈夫想杀了我,却留了个领地给我继承? 她顿时好胜心大起:既然你看不起我,见到我肩上的烙印,就认定我是个贼,要杀我——我就偏要继承你的领地,以伯爵夫人的名义管理你的产业,看看我是不是能比你做得更好。 想到这里,她稍稍把斗篷裹得更紧些,让猫猫躲好,然后起身走向马匹,一跃上马,任由那名侍从牵着马,慢慢将她带回伯爵的庄园去。 德·拉费尔公爵的“庄园”,其实就是一座式样好看的大房子。 罗兰原本很期待见到十七世纪的“城堡”,只见到一座“大房子”之后就略感失望。 但她也知道,在“热~兵器”投入使用之后,城堡就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用场了。与其修建城堡,不如把“庄园”修葺得大方实用宜居…… 德·拉费尔公爵的“庄园”,看起来确实富丽堂皇——它拥有一座用浅灰色的巨大石块堆砌而成的立面,立面正中,则是一面高达三米的巨大木门,令整座庄园的入口看起来肃穆而威严。 但是这扇完全用橡木制成的巨大木门太过沉重了,平时不开。侍从带着罗兰去开了另一扇小门。 在侍从去开门的时候,罗兰悄悄地把露娜放在地面上,让猫猫先到别处去躲起来,等她摸清楚庄园里的状况之后,再把它接回来。 等到庄园的这扇小门一打开,罗兰只觉得扑面而来一股陈腐的空气,空气里夹杂各种各样的味道,腐肉、大蒜、臭鱼、汗液……总之没有一样是令人觉得愉悦的。 这个时代的人还完全不晓得“排污”为何物,也完全不了解“通风换气”的意义。 罗兰被这扑面而来的“打击”熏得差点儿没晕过去。侍从请她入内之后要关上门,罗兰赶紧阻止:“不,请打开门,让空气流通一会儿。” 如果再不让空气流通一下,她觉得自己会被熏晕过去的。 “果然是顶配位面,这些细节方面都做得很到位。”罗兰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时该夸呢,还是该开口抱怨。 但是这座大厦本身确实是精心修造的建筑: 天花板是木制的,用不同颜色的木条拼接而成,拼出了优美的花纹; 四壁挂着挂毯,除了各种各样的圣经故事之外,一个带有三朵百合花的纹样反复出现,罗兰猜这是阿托斯家的纹章; 窗户上安着玻璃,虽然不是完全透明的,但是确保了外面的光线可以透入这原本相当阴暗的房间。 侍者带着罗兰穿过前厅,前厅之后就是充当会谈和用餐用的客厅和接待室。这个房间里到处是站着或者坐着的骑士,有些人在用餐,有些人在喝酒,还有几个人开了棋局,正在下着象棋和跳棋。 吃饭喝酒的人全都用手,一个骑士手里举着半只汁水淋漓的烤鸡,一边吃,一边与人口沫横飞地说话。从他口中飞出的鸡骨头直接落在地板上铺着的厚绒地毯上。 另一边,有人已经喝醉了,抱着灌满美酒的罐子直接摔倒在地上,酒水流得到处都是。另一个人去抢救那只罐子,却没站稳,直接倒在先前一人的身上,“哇”的一声,吐了对方满身满脸。 罗兰:…… 她已经下定决心,这间房间里所有的地毯,无论多金贵,她都不要了,待会儿叫人直接拖出去烧掉。 这些地毯看似华美,实际上藏污纳垢,是跳蚤和虱子的天堂,不如早早处理掉。 另外,客厅已经是这么一副“盛况”了,她更加没办法想象这座庄园里的其他卫生设施。 毕竟这不是一个建筑在悬崖峭壁上从城堡,厕所修在悬空的地方,利用重力作用就可以排污——这座庄园……嗐,都不知道有没有排污这回事。 作为伯爵夫人,罗兰刚刚在她的庄园里打了一个照面,就已经觉得“任重道远”。 “伯爵夫人回来了!” 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看起来上了点年纪的男人快步走上来,向罗兰致意。 很上道的“顶配位面”马上给了提示:这人是约翰,是整个庄园的大管家。于是罗兰淡然地颔首:“管家。” “我这就去通知您的侍女。她们一直在焦急地等待您归来。” 管家见到女主人回家,显得既安慰又狐疑——这家的主人夫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那侍者模样的人马上提醒管家:“候见室里还有人等着要见伯爵大人,是不是先让夫人……” 管家马上明白了:“是的,伯爵不在家,夫人代为处理是这里的传统。” 他转身望着罗兰:“夫人,您打算在哪里接见领地的官员?” 罗兰倒是完全没想到,她刚一挨家,就得代替“老公”处理领地的事宜。她抬头望望管家,老管家敛下眼神,似乎在表示自己会从旁协助。 “反正不是在这里。” 罗兰皱着眉头看着这客厅里一屋子的“骑士”,她可不想在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处理公务。 回头她得把这些人从头到脚,都好好“拾掇”一下。 “那……您请跟我到伯爵的书房来吧。” 老管家转身把她引向庄园一翼的书房。这间屋子的环境要比大厅好上太多,阳光朝南的玻璃窗里透进来,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 书房里倒也没见什么“书”,只是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镶嵌木书桌,桌上有墨水和羽毛笔,还有火漆和各种印鉴。 书桌有很多抽屉,罗兰轻轻拨了一下,抽屉竟然都没有锁,打开看,里面全是一卷一卷,用缎带扎起来的文件。 看起来,阿托斯竟像是把这个领地里所有象征权力的物件都留给了她。 “很好!” 罗兰果断地向老管家点点头。对方立即出去,少时带了两个官员模样的人进来。 位面制作方贴心地给出提示,告诉她这是镇长和秘书。 镇长和秘书显然都见过罗兰,两人齐齐地摘掉了帽子,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 “说说看吧,有什么事需要伯爵大人处理。” 镇长马上表示,有两件案子,一件偷窃,一件夺产,已经做出了判决,需要伯爵大人认可。 他一面递上案卷,一面要给罗兰详细讲解这两件案子。罗兰拒绝了,直接拿过案卷自己看。 镇长和秘书都非常惊讶,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时代即便是贵族女子,识字的也并不多。伯爵夫人竟然能够自己阅读案卷。镇长微微点头,表示对伯爵夫人的能力感到赏识。 罗兰仔细看完了卷宗,又问了一些案件的细节,便同意了镇长的判决,她拿来德·拉费尔伯爵的印鉴,在判决书上盖了章,同时心里大乐: 不晓得这是不是就是因祸得福——她老公跑了,现在一整片领地,竟然都是她的了。 第130章 三剑客位面4 lt;ul css=tent_ulgt; “伯爵夫人, 还有一件事,见到您正好向您禀报一声。” “令兄德·布勒伊神甫今天早上回到镇子里了。” 镇长将两件案件交代完之后,又向罗兰禀报其他。 罗兰心中有数, 但也装作惊喜的样子:“是吗?哥哥回来了?” “但是,但是……” 镇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秘书把布勒伊神甫的具体情况说了说。 “他在进镇子的时候摔了一跤, 脑袋撞到了给牛马喝水的石水槽上。现在他虽然已经完全清醒了, 但是他完全不记得您了, 他也不记得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他只记得自己是里尔附近一家本笃会修道院的神甫。” “您放心, 您放心……我们已经找了人妥善地照看他。” 镇长看见罗兰流露出忧色,忙不迭地安慰。 “哦,我可怜的哥哥。”罗兰双手互握, 仰头看向上天, “为了照顾我他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如今我有了好归宿, 他却依然要受这种罪……” 人们一起在胸前划着十字祈祷。 “……辛苦镇长了, 请务必妥善照顾弗劳伦。等我把这里的各项事务一处理完, 就立即去镇上探视他。” 罗兰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现在弗劳伦回到她身边,但是已经忘记了她对他做的那些残忍的事。 对于弗劳伦和米莱迪之间的那一段恩怨,她会负责到底,会让弗劳伦重获新生的。 镇长和秘书离开之后, 罗兰由管家带着, 前往二楼, 见到了她的侍女们。 两名侍女,一个叫凯蒂,一个叫辛迪, 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活泼而且话痨,见到罗兰,就像是两只麻雀一样,扑棱着翅膀就朝罗兰扑上来,在她耳边不断地喳喳,瞬间将罗兰吵了个头昏脑涨。 不过,小姑娘们的欣喜十分真诚。据她们说,昨天晚上,伯爵夫人彻夜未归的时候她们都吓坏了。伯爵偏偏又一脸阴沉,一言不发,谁也不敢开口,向他询问伯爵夫人的下落。 罗兰命她们把卧室的房门关上,然后来替她换衣服。 凯蒂和辛迪这时终于替她解下了斗篷,才看见了她那件长袍上长长的裂缝。 两个姑娘全都吓坏了。 一个手忙脚乱地帮罗兰把长袍后面的缎带解开,帮她把长袍脱下来,另一个抱着她的手臂哭:“哦,夫人,夫人,您到底遭遇了什么……” “没事,我没事——” 罗兰喃喃地说。 把实情告诉她们一定会吓到这两个少不更事的侍女,罗兰自然没有这个打算。 不过,万一有一天,阿托斯站在她对面,两个人需要针尖对麦芒地较量的时候,她希望这些女孩子们至少能站在她身边。 她进入位面十几个小时,还没有吃过东西,这时索性吩咐凯蒂去替她拿些东西来吃。 凯蒂去了,回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一个大托盘,里面盛了满满当当的一盘:面包、陈年的干酪、新鲜的无花果、一小罐蜂蜜,还有一只盛满水的陶罐。 罗兰对凯蒂的行动力很满意。 这个时代的人们一般是省略午餐的,在晚上丰盛的晚宴开始之前,人们多半靠这些“干粮”来果腹。凯蒂在匆忙之间就给她找来这么丰盛食物,着实很厉害了。 凯蒂也很得意,她把陶罐里的水倒在一只玻璃杯里,罗兰这才注意到,这玻璃杯里盛的,竟然不是清水,而是白葡萄酒。 她喝了一口,这白葡萄酒又酸又涩,不是什么品相好的佳酿。 于是她问凯蒂:“有清水喝吗?” 凯蒂怔了一怔,似乎没料到女主人想要喝“清水”,赶紧点头,大声说:“有,有清水!” “我去水井那里打水——只有那里的水能喝,别处的水喝了都要生病的。” 凯蒂说着转身就要跑。 罗兰连忙把她喊住了:“你是说……大伙儿平时都不喝清水,不喝烧开过的水吗?” 凯蒂顿时挠头了:“夫人,您这是在说什么?” “清水是井里打来的水,烧开过的水……又是什么水?” 罗兰:…… 原来这个位面里的人,都不晓得把水烧开放凉再喝,是可以避免喝进脏水导致疾病的。 “大家平时口渴了都喝什么?” 凯蒂和辛迪听见,同时回答:“喝酒啊!” 罗兰:……! 她这时才明白:原来她早先在楼下看见的那些骑士,并不是在“白日纵酒”,而是喝“酒”解渴,谁知道喝着喝着就醉了。 酿酒过程中因为其特殊的工艺与环境,酿出的酒类中不容易混有有害物质。因此欧洲地区在历史上很多产酒地区人们都是直接将酒作为“饮料”饮用的。英国和德国地区,人们饮用啤酒,法国和西班牙等地,人们靠喝葡萄酒解渴。 这样一来很容易造成酗酒的问题,农民们劳作一天,也喝了一天的酒,到了傍晚回家的时候,已经醉得差不多了。 楼下那些无所事事的骑士们想必更是这样。 于是罗兰想了想,告诉凯蒂:“告诉厨房,去打一罐井水,倒进壶里,放在火炉上烧开……” 凯蒂还是不懂,她反问罗兰:“夫人,你是要泡茶吗?” 茶叶已经经由东方传入,欧洲的贵族命人烧开水,自然是为了泡茶。 谁知罗兰摇摇头,要凯蒂告诉厨房:把烧开的水放凉,白天的时候,谁要口渴,就只准给他们喝这个。 “免得他们一喝醉了就丑态百出。”罗兰精准评价。 凯蒂马上就全明白了,知道女主人看不惯那些骑士酒后的丑态,顿时笑嘻嘻地说:“我明白了,这个法子好。” 小侍女立即“飞”去了厨房,传达了女主人的新命令。 当听说厨房以后不再供应白葡萄酒作为解渴的饮料时,庄园大厅里那几名喝了七八分酒意的骑士都是猛地一惊:酒马上就醒了。 伯爵夫人当家,竟然不让他们饮酒了? 上帝啊,这还让不让他们活了。 除了饮料,还有饮食的问题。 当晚,罗兰由两个侍女陪伴着,来到兼用作晚餐餐厅的大客厅里,惊讶万分地见到,三个厨子扛着一整只鹿来到了客厅的壁炉跟前,把架在烤架上的鹿塞到了壁炉里。 老管家约翰看见罗兰下楼来,行礼之后微笑着说:“这是昨天伯爵大人猎来的鹿。” 罗兰:我看见了,这不一整只鹿头都血淋淋地搁在桌子上呢。 时下的规矩,贵族打猎如果打回来了头角漂亮的雄鹿,就会把雄鹿的头取下来,由匠人做成标本,挂在庄园客厅的墙上,以显摆主人的本事。 至于鹿肉,则由厨子烤了和所有参加打猎的骑士一起分享。 本来这场宴会昨天就应该举行,可是昨夜伯爵夫人彻夜未归,伯爵则心神不宁,彻夜未眠。因此没人敢提这茬儿。 今天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伯爵跑了,伯爵夫人回来了——这场宴会就热热闹闹地办了起来。 于是,罗兰就目瞪口呆地看见厨子们将剥去了鹿皮的整只鹿都塞进了壁炉里—— 罗兰表示:跪了。 这是客厅的壁炉啊! 她现在可算是知道客厅里终日弥漫的浓重腥膻味儿究竟是怎么来的了。 到了晚上,酒水终于不再禁止供应,因此整个客厅里热热闹闹的,到处是骑士们在大声说笑、举杯畅饮。 只有罗兰一个人,坐在长桌远离壁炉的另一头,默默地看着厨师们“折腾”那只可怜的鹿。 他们看见鹿肉表面烤到焦赤,肉边完全卷了起来,就把整只鹿架了出来,抬上桌。在骑士们的“嗷嗷”叫声中,厨师们把肉切成了巨大的肉块,然后在表面洒上了一把粗盐和厚厚一层辣椒粉,堆在长桌中央。 罗兰只能默默地抬头看向那只鹿。 她觉得那只可怜的鹿在被猎杀的时候死了一次,在被厨师用这样的方法烹饪的时候又死了第二次。 说好的法国是美食大国的呢? 然而骑士们却毫不介意,他们直接抽出腰间的佩刀,一只脚踏在座椅上,探出身体从盘中割下大块大块的鹿肉,用手抓着,就直接口里送。 罗兰又感到心悸了。 这个国家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用刀叉的?1 厚厚一块鹿脊肉被切下来送到罗兰面前——这大约是默认伯爵夫人应当享用最好的鹿肉。 罗兰好不容易让凯蒂取了一副餐刀餐叉出来,自己切了一小块鹿里脊,看看实在没熟,顿时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她走过去把刚才用来叉鹿肉的烤架拿来,把这块肉穿在了烤架上,然后她让辛迪再去厨房拿一点黄油和大蒜来。 东西拿来,罗兰直接把大蒜捣碎,和黄油一道,抹在鹿肉表面,然后再撒上一层粗盐。处理好了之后,她就当着厨子和所有骑士的面,来到客厅的壁炉跟前,亲手把鹿肉送到炉火上烤制。 刚开始时,谁都没在意。骑士们正吃喝得高兴。 谁知只过了一小会儿,人们开始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怎么这么香?” 已经有了五六分醉意的骑士抬头,在整座大厅里寻找。比他们更快找到香味源头的是厨子。这三名厨师目瞪口呆地望着手持烤架,独自一个站在壁炉跟前烤肉的罗兰。 涂抹了蒜香黄油的鹿肉,此刻在火炉中滋滋作响,散发出无与伦比的香味。这香味不仅仅是蒜香和奶香,鹿肉的香味也渐渐透了出来,越来越浓郁。 罗兰不断调整手中的烤架,等到鹿肉表面各处的美拉德反应都进行得差不多了。 她将这一大块里脊肉取下烤架,盛在一枚银盘里,托上餐桌,却只是将鹿肉静置,既不自己享用,也不分给别人。 骑士们大都盯着那盘子里的鹿肉发呆。 看见那块鹿里脊焦香焦香的模样,骑士们都觉得手里的鹿肉不香了。 但偏偏那是公爵夫人的盘中餐,谁也不敢动一下。 罗兰看看鹿肉静置得差不多,烤出来的汁水应该已经被吸收得差不多了。她将自己举刀,迅速将这一段里脊肉切成片,然后命人将盘子沿着长桌传一圈。 骑士们很有默契地人手取了一片罗兰烤的鹿肉,谁也没有多拿。 之后甚至连厨子、老管家,以及罗兰的两个小侍女,都得到了一片这样的烤里脊肉。 人们将女主人亲手烤出来的鹿肉送入口中,脸色齐刷刷地变了。 骑士们全都眉开眼笑:这鹿肉的口感刚刚好,表皮焦脆,内里的肉质则软嫩多汁。这鹿肉非常容易嚼,不像早先送上来那些半生不熟的,在口中要嚼上半天才能吞下去。 调味也恰到好处,虽然没有那一大把辣椒粉来提味,但是黄油蒜香烘托了鹿肉本身的香味,在一点点粗盐的辅佐之下,这味道几乎令人叫绝。 “好!”几个骑士直接拿起桌上的酒杯,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红葡萄酒。这时再饮,酒中的涩味几乎完全没有了,酒浆变得柔和、醇厚,令人们醺然感慨。 厨子们却全都愁眉苦脸:老天爷!这还是人做出来的鹿肉吗? 亲口尝过了这样的鹿肉,以后还有谁肯吃他们烤出来的老鹿肉? 厨子们感觉到眼光纷纷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三个厨子一起脑补了骑士们的不满,战战兢兢,几乎不敢再在这间大厅里待着了。 罗兰却在离席之前,淡然地交代厨子们,只要把她吩咐的事一一都做到,她自然会教会他们如何烤制这些鹿肉。 她有所指,说的当然是“凉白开”的事儿。 这一回,厨子们总算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了。 骑士们却很有些不满,但是碍着“伯爵夫人”的面子,谁也不敢说什么,那些抱怨的言语自然都落在厨子们的头上。 谁知,罗兰刚要离开这座大厅,突然听见了“喵呜”一声凄惨的大叫。 “露娜!” 她转过身,果然看见一个年轻的骑士倒提着一只小猫,从大厅外走进来。 看那只小猫,黑白花,四肢和肩膀都是黑的,再加上一对黑耳朵。不是露娜,又是哪个? 今天下午抵达庄园以后,她原本已经与露娜会合,并且把小猫咪藏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可能是露娜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通知罗兰,从卧室里偷偷溜出来找她,谁知路上被骑士发现,被抓来了这里。 小猫的尾巴被骑士抓住,四肢在空中乱踢乱蹬,凄厉地喵呜大叫。 在这个时代,猫咪被抓住,等待它们的将是非常悲惨的命运。虐猫不但不会被认为是罪过,还会被看作是为民除害。 如果罗兰放任露娜被“虐”,露娜并不会“死”,但是经纪猫会被迫离开这个位面。 罗兰岂能坐视?——当初她可是亲自把露娜邀请进位面来的。 露娜如果离开,她将失去自己最重要的盟友和伙伴,以及所有的情报来源。 然而见到了被揪住尾巴的小猫,骑士们哄然大笑,大声叫好。 虐猫,似乎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公然发泄情绪的渠道,已经有几个嘴快的开始商量,到底该是用滚水烫,还是用火烧。 可怜的小猫听得懂位面里的人说话,此刻自然瑟瑟发抖,一声又一声地惨叫。 她在叫:“兰兰,救我——” 别人听来却是一声又一声急促的“喵喵”、“喵喵”,似乎是恶魔的使者在召唤同伴。 马上就有人说:“赶紧把它扔到火堆里去,别让它把魔鬼招来。” “等一下!” 罗兰一声断喝。 “把它给我!” 罗兰向那名年轻的骑士伸出手。 她微微低着头,眼睛因为紧张而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年轻人。她的眼神与其说透露不善,倒不如就说是目露凶光。 她那对美艳的红色唇瓣紧紧抿着,任谁都可以判断出她正在生气,这份愤怒似乎愈演愈烈,正待形成一场席卷一切的风暴。 年轻的骑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把手里的猫尾巴向罗兰那边一扬。 小猫“嗖”的一声就钻到了罗兰怀里瑟瑟发抖。 罗兰则抱着猫,露出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夫人,夫人……” 老管家约翰急急忙忙地发话,“您不能庇护这只猫,它是魔鬼的使者,它会给整座庄园带来的厄运。” “瞎说!” 罗兰对老管家的说辞断然予以否认。 但问题是,她面前的骑士们一旦听说,这只猫可能会给整座庄园都带来厄运,纷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虽然领主夫人刚刚给他们品尝了绝顶美味的烤鹿肉,可以不能放任夫人就这么养猫为患! 第131章 三剑客位面5 lt;ul css=tent_ulgt; 庄园的客厅里, 饮宴中止,双方对峙。 罗兰抱着她的猫,勇敢地面对所有人。 “你们不能伤害它!” 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 她一步也不让。 “夫人,这可不是您大发慈悲的时候。”老管家急急忙忙地劝说。 “猫是邪恶的化身,是魔鬼的使者。有它在庄园里,就会给庄园带来厄运。” “夫人,您如果觉得骑士们对待猫太过残忍,可以把它交给我。我保证用最快的手法处理掉它,让它没有什么痛苦。但又可以保证庄园的安宁。” 老管家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但是罗兰不同意,她依旧紧紧地怀抱着她的猫。 双方顿时僵持在那里, 几个骑士甚至分别站在罗兰身后, 隐隐约约排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守御阵,要防止罗兰/猫逃脱。 罗兰一对秀眉一扬,顿时有了主意。 她微笑着开口:“可问题是,它并不是猫啊!” 这句瞎话一说出口, 连露娜都在罗兰怀里僵了僵。 小猫咪扬起脸向身后的朋友看了看, 猫眼似乎在说:“兰兰,千万别坑我。” 却见罗兰把怀里的猫举了起来, 给大家看:“它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头熊,确切地说,是一只非常像猫的熊, 有个名字叫做‘猫熊’……” 大厅的门似乎“吱呀”响了一声。 脚步声响起,有人走了进来。 但罗兰没在意,继续往下说:“……是一种来自东方的珍贵异兽。它另外有一个名字,也许你们曾经听过, 它的名字叫‘熊猫’。” 小猫咪直接呆住,全身僵硬。 罗兰却煞有介事地向众人讲解:“熊猫的特点,四肢毛色为黑色,躯干为白色,黑耳朵,黑……” 罗兰一看小猫咪没有黑眼圈,赶紧打住,继续指点:“双肩到脊背这里有毛色呈黑色,仿佛穿着一条小坎肩。” “在东方,它一向被人称为吉祥的化身,被人顶礼膜拜。” 猫猫听到这里,仿佛终于醒过神,抖了抖双肩,尾巴一扬,在罗兰双臂里一坐,眯着眼睛,显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前些时候我听说有尼德兰的商人去了东方,从那里带回来了这种珍稀的异兽,就向伯爵提了一句。当时伯爵慨然允诺,说是会满足我的愿望,从尼德兰商人那里换来一只……” “这只肯定是他得来想要送给我的,所以偷偷养在庄园里。” “哦,伯爵大人……你怎么没有交代一句就出门游历了呢?” 罗兰敛下她那对漂亮的蓝眼睛,像所有丈夫不在家的怨妇一样,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这,这这……” 大厅里的人听见这番说辞,都半信半疑。 谁也没见过熊猫。 谁也不知道露娜究竟是猫,猫熊,熊猫,还是别的什么。 但是人类天然对毛茸茸的、温驯的小动物很有好感。 所谓“萌物”情结,大概就是这样。 刚才抓住露娜的尾巴,把她吊在半空中的那名骑士,此刻弯下腰,正对上小猫咪水汪汪的大眼睛,顿时感觉一颗心都要被萌化了。 “哦,我的小可怜,”这个骑士向露娜伸出了手,“我刚才那么粗暴地对待你,你是不是害怕了?” 罗兰却赶紧提醒:“赫伯特,别碰它,它看起来像是一只猫,但实际上是一只熊,一只小小的熊……” 罗兰还没说完,露娜突然向年轻的骑士一龇牙,从罗兰怀里人立起来,像一只真正的小熊一样,冲着赫伯特,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 赫伯特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眼中露出惊奇的光。 他伸手指着露娜:“上帝作证,我看见了什么,它真的是一只熊,一只很小的熊仔……” 小猫冲着骑士吼完了,又蹲回罗兰怀里,发出一声委屈的“喵”,似乎在说,看你把我给坑的…… 罗兰无奈地撸了一把猫猫头,心里说:“委屈你了,在这个时代,看来也只能让你冒充一下‘国宝’了。” 这下子,整座大厅里的人全都懵了。 伯爵夫人怀里的这只小兽,到底是熊还是猫呀? 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有些人觉得既然伯爵夫人发话了,说它是吉祥的异兽,又是伯爵大人费尽周章从尼德兰的商人那里搞来的,就该好好养在庄园里。 但也有人根本不以为然:“这明明就是猫啊!刚才还听见它喵喵叫。咱们难道真的要引猫入室?” 就在两种意见争执不下的时候,大厅门口那里突然传来两声咳嗽声—— “尊敬的伯爵夫人,我可以为您证明,这一只‘异兽’的确是来自东方的‘熊猫’。” 众人的眼光一起往门口转过去。 只见两个奇装异服的男人正站在客厅门口。很显然,他们刚才忙着争论是猫还是熊,以至于庄园里来了外人也没留意到。 罗兰最为吃惊,因为在她眼里看来,这两位人物看起来就与位面里的其他人有些不同。 这两个男人,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棱角严厉,另一个矮小而灵活,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 两人的服饰也不尽相同,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全套紧身骑士服,蹬着马靴,腰里佩着长剑;个头较矮小的那一个则披着商人常穿的束腰长袍,戴着一顶帽子,帽子上插着一根长长的羽毛。 最出奇的是,罗兰能看见他们两人头上写着名字——这和位面里的介绍不大一样,他们的名字始终顶在头顶上,不像位面对原著人物的介绍,显示一下就会消失。 骑士模样的高大男人一脸冷厉,头上的名字写着“希刺克厉夫”; 而小个子的年轻男人头上的名字则是,“彼得潘”。 刚才帮罗兰说话的声音很年轻,显然是这个彼得潘开口替她解的围。 罗兰感到怀里的猫轻轻一动,她马上就明白了—— 原来露娜冒险从她的卧室里偷偷逃出来,竟然是为了这个。 有观众进入了位面,开始和她互动。 虽然她还不知道观众进入位面的具体规则,但她牢记着露娜以前的交代——观众们都是宝贵资源,要给他们留下好印象,要把能力最强的观众招揽至麾下,留在自己身边。 于是她微笑着开口:“请原谅我忽略了远道而来的客人。请问两位是……” 果然这两人自报家门,“希刺克厉夫”是来自亚眠的骑士,是来投靠德·拉费尔伯爵的,身上带着来自另一位伯爵的推荐信。 而“彼得潘”则是罗兰自己的远房亲戚,早年前在尼德兰跑船做生意,今年听说罗兰嫁给了德·拉费尔伯爵,就主动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此刻彼得潘望着罗兰怀里的猫,一双眼睛都快笑细了——可见这一位是个猫奴。 “米莱迪,我可以作证,我在尼德兰的时候确实曾见过商人们从东方带来这种神兽,”在彼得潘口中,熊猫直接从“异兽”升格成了“神兽”。 他在提到“尼德兰”的时候咬字略有不清,令这个地名听起来更像是“永无岛”1。 “据说载有它们的商船,就算经历风浪也会一路平安,安全抵达目的地。” 可见“神兽”和魔鬼确实没什么关系,的确是吉祥的化身。 于是,大厅里传来人们的纷纷惊叹声。 而希刺克厉夫虽然看起来表情异常严肃,但是眼神会偶尔往露娜那里一溜,然后他的脸皮就会轻微颤动两下,流露出一丝温柔。 罗兰:果然,“萌物”天下无敌。 她私心里很感谢这两位“观众”的帮忙,但她也是时候拿出身为伯爵夫人来的权威来了。 她转过身,面向大厅里众人,沉声说:“好了!我不允许这样的争论再继续下去了。” “远道而来的客人都已经证实,这是‘熊猫’,又叫滚……又叫‘猫熊’,不是猫,更不是什么魔鬼的使者。” “如果我们不能好好照顾这只……熊猫,那我们就辜负了伯爵大人的一片好意了。”罗兰说着,把怀里的露娜递给了凯蒂,嘱咐小侍女们好好照顾这只吉祥萌宠。 “为了庆祝熊猫抵达庄园,也为了感谢远道而来的朋友为我们答疑解惑,朋友们,继续高举你们的酒杯吧。”罗兰一声高呼。 “我会带着厨子们,继续为你们烤制美味的鹿肉。” 罗兰改变了主意。 她原本想吊一吊厨子和骑士们的胃口,今晚不打算再施展高超的厨艺了。 但是现在情况又有所不同,有两名位面外的“观众”来到她的身边。 她刚刚从跑掉的“老公”手里接管了庄园和领地,这是17世纪早期的欧洲,环境和生活条件比起22世纪来天差地远。 仓促之间,她只能用美食来安抚一下初来乍到的“观众”了。 于是,整座大厅里整天价的大声叫号,骑士们摩拳擦掌,最热情的赫伯特立即口沫横飞地向新来的“客人”介绍他们刚才才吃到的绝顶美味。 烹饪现场却不能在大厅里了,乌烟瘴气的实在影响胃口。 罗兰亲自带着三个厨子,把剩下的鹿肉全带回了厨房。她让一个厨子把厨房的炉火生旺,把烤架往炉子深处推。然后她撷取了厨房里仅有的几样香草,带着另外两个厨子飞快地把鹿肉腌渍了一下,然后把肉架上烤肉架烤。 她在厨房里忙碌,厨子们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大约这个时代,主妇下厨指挥厨子,是常有的事。 很快,和早先那块鹿里脊一样美味的烤鹿肉就重新端回到了餐桌上。 除了鹿肉以外,甚至还有一大盆用鸡蛋黄和黄油调制而成的酱汁,奶香扑鼻。 老管家还丁铃当啷地捧出了庄园里不是时时都会使用的刀叉,他频频以眼神向那些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的骑士示意:伯爵夫人说了,不用刀叉,就取消你们的吃肉资格。 这个威胁太可怕了!——闻见肉香的骑士们纷纷老实起来,跷在椅子上的腿老老实实地放回去了,甚至还装模作样地系上了餐巾,并且开始用叉子从大盘里取肉吃。 骑士们斜眼瞅瞅那两位“客人”,无论是亚眠来的骑士还是从尼德兰来的商人,两人都将刀叉使得极其顺溜。 骑士们顿时想起,据说这使用刀叉进食是文明开化和礼仪周到的表现。 ——他们可不能被人给比下去。 等罗兰忙完了回到大厅中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文明”的用餐场面。 她走到长桌的一段,随意询问了一声:“鹿肉的味道怎么样?” “简直绝了!” “感谢万能的天主,我这辈子都没有尝过那么好的鹿肉!” 在厨房里烹饪的鹿肉,加入了更多种类的香料,比之早先罗兰在大厅里匆忙烤出来的鹿里脊又更美味了几分。 “告诉你们,这些是厨子烤出来的。” 罗兰宣布。 刚才她把烤肉的基本诀窍教给了厨子们。 厨子不笨,稍加指点就能做得像模像样了。 骑士们一听,轰然一声,全都“嗷嗷”地叫出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既然厨子做烤肉也能烤到这水准了,那他们以后岂不有的是口福了? “所以以后你们也不会让他们在大厅烤肉了吧?” 罗兰补充了一句,骑士们顿时一起拍着桌子、敲着酒杯表示同意。 在这个过程中,希刺克厉夫和彼得潘都在一旁冷眼旁观,没做声。他们甚至还彼此对视一眼,像是交换了意见。 罗兰顿时猜了个不离十。 这一批进入位面的观众,估计是有选择权的。 如果他们对她这个“角色”不满意,就会放弃追随她,改投其他选手。 一定是这样的! 罗兰立即转头吩咐老管家:“去给这两位安排一下住宿。请给他们单独的客房,嗯,事先让侍者去给那两间屋子开窗透个气,换上干净的床单……” 一时间也来不及做别的了,只能祈祷这两位“观众”躺倒了就睡,能够暂时忽视这个位面里存在的一切问题。 她抱着猫回了自己的卧室,一人一猫同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露娜,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养你!” 罗兰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一定得加强猫猫的伙食,把猫猫养得更圆润一点,让猫猫成为“滚滚”。 露娜扬着猫猫头,悲愤但坚毅地点了点头,说:“兰兰,为了你在这个位面能够大获成功。我豁出去了——” 猫猫表示,为了成为“滚滚”,她也暂时不想着减肥了。 “露娜,怎么样,你和位面方沟通过了吗?外面那两位是‘观众’对吗?” 罗兰想起来就忍不住莞尔微笑:“‘希刺克厉夫’和‘彼得潘’,嗯,的确像是我们名著位面的观众。” 露娜“嗯”了一声:“是的,观众在进入位面的时候,可以给自己起代号,也可以自己选择职业、挑选衣饰、自己捏脸……” “他们起的代号,对,就是头顶上显示的名字,是他们在位面里的唯一识别标志,选手可以看见,观众之间相互不可见,但是精明一点的肯定都可以认出彼此来。” “兰兰,现在进入位面的第一批观众,是制作方挑选的‘测试员’,在他们完成一个测试周期之前,暂时还不会有百人以上的规模的观众进入位面。” “兰兰,你要留心。目前位面的规则是,观众进入位面以后,与选手有三天的磨合期。如果在这三天里他们无法与你磨合,就会离开你的领地,要么前往其他选手那里,要么就离开位面。” “位面里总共有四名选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别的领域。” “观众们需要在进入位面的三天之内做出决定,是不是加入你的阵营。” “但是你也不需要太计较一两个观众的得失——毕竟每个观众都有自己的口味。” “最重要的是,你要向位面外的观众们展现,进入位面,加入你的阵营,能够体验到什么,享受到什么,获得什么……” “我懂了。” 罗兰搓着手。 随着观众们的加入,这个位面的竞争,开始变得更加有趣了。 第132章 三剑客位面6 lt;ul css=tent_ulgt; 清晨, 在第一缕阳光照耀庄园之前,整座大房子笼罩在一层若有若无的白色雾气之中。 身材高瘦的希刺克厉夫正站在庄园正门之前,望着那道崎岖不平的大路, 和道路两边几乎长至半人多高的杂草。 他微闭上双眼,耳边顿时传来鸟儿清脆婉转的鸣叫。 这里很安静,完全没有现代社会的喧嚣与嘈杂,没有即时通讯工具,没有烦人的工作邮件一个接着一个地飞到眼前的投影光屏上…… 是他想要的世外桃源——如果能忽略这个位面里艰苦的生活环境的话。 “呵——” 彼得潘伸着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来到希刺克厉夫身边。 “早啊!” 小个子向大个子打招呼:“昨晚睡得好吗?” 希刺克厉夫沉着脸不说话,他感觉自己专程早起而享有的宁静与孤独全部被这个家伙给赶跑了。 彼得潘对于受到的冷落毫不在意, 他似乎觉得希刺克厉夫就是这样个性, 是个爱答不理、离群索居的人。而他,却偏偏喜欢跟这样的人说话。 于是彼得潘耸耸肩,又挠挠背,故意说:“我猜你跟我一样, 被床上的跳蚤搅合得一夜都没睡好吧?” 希刺克厉夫这回难得地开口, 沉声回答:“我还好……” 此前他偷溜到骑士们睡的大通铺去看过了,那里的床铺是木板上铺着稻草, 稻草上铺一块用了不知道多久的床单,没有跳蚤就奇怪了。 但此间的女主人昨晚特地吩咐了给他们换上了洗过的床单,这让他感觉受到了礼遇,睡觉的时候便也没觉得有太大困扰。 但是他的同伴耸肩缩背地活动着身体, 突然笑着说:“也可能不是跳蚤,而是我习惯了每天淋浴,一天不洗就难受得慌……” 希刺克厉夫轻轻地“哼”了一声,心想:这就是远离尘嚣必须付出的代价。 既然进入了这样的位面, 就应该有心理准备——他决定加入这个“测试”计划之前,看过很多“选手”写的评测,都说这个位面制作方出品的位面,令人的五感都能体验到绝对真实,就好像他们真的穿越到了十七世纪的法国一样。 “只要安全能够得到百分之百的保证,我觉得这就足够了。” 希刺克厉夫补充了一句。 作为“测试”团队,进入位面的观众,他们与位面制作方签署了很复杂的协议和免责条款。 位面制作方别的不能保证,但是能够保证观众们的“绝对安全”。也就是说,他们在位面里,是绝对不会受到任何人身威胁的,就算是他们在位面里遇险,在位面里“挂掉”了,他们也不过是回到了自己家里,回头重新上线,就又是一条好汉。 “也是,如果我真的受不了,我就直接登出,洗个澡,再登入位面,不就又行了?”彼得潘自嘲地笑笑。 希刺克厉夫不理会他,似乎觉得连洗澡这件事都不能忍的,实在不像是个干大事的人。 于是彼得潘换了话题:“这个选手,你觉得怎么样?” 还没等希刺克厉夫评价,彼得潘先自己回答了:“昨天听到她一本正经地把猫说成熊猫的时候,我差点儿就笑场了!天晓得怎么会这样,我头一回让自己曝光在这么多观众的注视之下,我却差点儿没忍住笑了场……” “真是个有趣的女选手,我还从来没见过她那样的……” 一时希刺克厉夫也想起了昨晚那只小猫,嘴角顿时扬得高高的。 那位“米莱迪”,给人的第一印象可真是深刻啊。 “不过……在我看来,她还做得不够。” 彼得潘抱着双臂,也和希刺克厉夫一道,望着眼前的道路,正色评价。 “在我看来她是个‘躺赢’的选手。” “她的丈夫原本要吊死她,谁知道她非但没死,反而回来。” “回到家一看,丈夫竟然被气跑了,反而留下偌大一片家业给她。” 彼得潘复述了进入位面之前看到的剧情,并且反问: “这不是‘躺赢’是什么?” 希刺克厉夫却从来不是个不思考就下结论的人。 “胆识——” 他向来言简意赅。 “哦,也对!”彼得潘伸手摸摸自己头上的帽子,“一般人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再折返回来,自投罗网。我记得原著里也不是这样的剧情。” “听说她是个有名的种田选手,在这样一座乡村别墅,应该会有用武之地吧。”彼得潘做了一句评价。 他似乎想听听同伴的意见,要不要留在这里,追随这个选手,看她能达到怎样的高度。 毕竟一旦做出选择,就很难再转去别的选手那里了。 希刺克厉夫却只说了三个字:“等等看!” “也对,反正还有两天!”彼得潘点点头。 进入位面的“测试者”必须在三天之内决定他们究竟要追随哪位选手。因此这两位还可以在罗兰这里继续观察一阵。 这两位刚做好了这个决定,就听见背后的大厦里有了动静。 “来人,把这些地毯全都拖出去,架个火堆,全部烧掉。”说话的人声音娇嫩清脆,不是别人,正是伯爵夫人身边的凯蒂。 “什么?”老管家约翰听了这话十分不解,“这些……这些地毯,伯爵大人买来了才一年多啊!” “现在这座房子里,究竟是夫人说了算,还是您说了算啊?” 泼辣的小侍女,说出来的话竟然也颇有威势。 “夫人说了,这些地毯藏污纳垢,一等到这天气变暖,味道会越来越大。不趁早烧了,难道还留着它让它毒害大伙儿吗?” “这,这……” 老管家被小侍女给呛得根本不知该如何回复才好。 凯蒂却直接提着裙子走开,说:“夫人请您待会儿再找几个力气大的,多打几桶水,把大厅里的地板反反复复拖几遍。然后再去派个人去镇子上,问问木匠能不能像给家具上蜡一样,给地板也上上蜡。上过蜡的地板,清洗起来也容易。” “哦——” 老管家将信将疑地应下。 ——这地板也能上蜡? “您如果有事,就来厨房找我们!” 凯蒂一边走一边留下话,“我们得趁现在还早,把所有的床单都给煮一遍——” 老管家呆在原地:这年头,难道不煮早餐煮床单? 希刺克厉夫却忍不住肩膀抖了抖,彼得潘在旁边笑着说:“看得出来不是‘躺赢’选手了。” 把所有人的床单都用开水煮一遍,显然是要尽可能消灭那些跳蚤和虱子。 看,改变落后卫生习惯的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这行动力,确实很可以啊。 两人慢慢踱回庄园里。希刺克厉夫和彼得潘,一个是外来的骑士,一个是伯爵夫人的亲戚,别人都顾不上叫他们干活儿。 这给了他们观察这座庄园的机会。 不久,这两人就在客厅门口的大桌上看见了用大罐子装的柠檬水。 “口渴吗?” 站在柠檬水后面的美貌侍女抬起眼看看他们。 “以后白天都不供应葡萄酒了,但你们口渴了可以喝这个——” 辛迪向两人比划着解释:这是烧开的井水,晾凉之后再浸上柠檬泡成的。 希刺克厉夫两人就各自要了一杯,慢慢地饮着。 这时大厅里冲进来两个骑士装束的男人,他们大约刚刚骑马回来,此刻额头上有汗,浑身似乎都冒着热气。 “口渴了,辛迪,快给我递一杯酒。” 辛迪真的又斟了两杯水给男人们:“不记得伯爵夫人的话了吗?白天不许喝葡萄酒。” “啊——” 两个骑士都像是脚底安了弹簧,自动跳起。 “没有葡萄酒我喝什么解渴?”一个骑士大声喊。 “这就是白水吗?”另一个捧着辛迪递过来的杯子,“哦,这没滋味的饮料,拿来让我喝,我哪怕是渴死,死在外边,我也不喝这个解渴……” 谁知辛迪细声细气地说:“这是柠檬水,是用伯爵专门买给夫人的柠檬浸泡而成的……” 两个骑士还在大声嘟哝:“管它什么柠檬……” 辛迪:“你们知道柠檬有多贵吗?五个柠檬就值一个皮斯托尔了……” 五个柠檬就值一个皮斯托尔了? 那些他们每天灌来解渴的白葡萄酒,味道和马溺似的,就算是五大桶,也值不了一个皮斯托尔啊! 这两个骑士一听,同时转脸,捧着手中的杯子“咕咚”数声,两口就灌了下去。 “啊,真好喝啊!” “这清爽甘美的液体,这淡淡的清香,这酸酸的味道……哪点不比葡萄酒强?”两个骑士喝完之后,竟然同声得出这样的结论。 于是,两只杯子同时向辛迪那里伸了过去。 辛迪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但是照样温婉地为他们两人倒上了柠檬水。 看这架势,不出三天,这座庄园里的男人们,就个个要以喝柠檬水解渴为荣了。 希刺克厉夫与彼得潘对视一眼,心里大约都在想:这就叫强将手下无弱兵! 伯爵夫人手下的两个侍女,凯蒂泼辣而快言快语,辛迪温柔却绵里藏针。显然她们的主人在给她们安排差事的时候也考虑了她们个性上的差别。 现在这整座大房子里的人,全都在这两个侍女的号令之下服服帖帖。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用人的本事。 “还有一件事,早上请管家大人吩咐过的,你们记住了吗?” 辛迪到底是脸皮略薄,不好意思复述。 结果那两个骑士一起笑嘻嘻地开口:“不就是不许在庄园里随地便溺?” “亲爱的,在你面前我肯定不会犯的——但是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你也不知道是我干的不是吗?” 要换做是凯蒂,估计这时候会红着脸,把他们两人各自啐上一口。 谁知道辛迪却依旧脸色平静,她看了一眼说这话的骑士,立即转脸转向另一个。 温温柔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亲爱的,你可以揭发他——” “如果你能揭发你的朋友违反庄园里的规矩,他晚上就不能到大厅里来吃饭。他的那份烤肉,就归你了。” 年轻的侍女用一种阴柔的口吻说完了这个建议。 辛迪一说完,两个骑士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咬牙气恼,另一个哈哈大笑:“看来今晚我要有双份烤肉品尝了……” “喂,你这家伙,怎么连这点儿义气都不讲?” 这两人顿时不依不饶,你追我赶地跑出去了。 用这种方法监督人们改变卫生习惯?——如果每天晚上都有昨晚那样的餐食质量,想必见效会很快。 希刺克厉夫抿了抿嘴,对彼得潘说:“再看看?” 彼得潘点头:“嗯,再看看!” 这证明他们两人对选手的表现是认可的,但还没有认可到能让他们直接下决心追随的程度。 下午,三个木匠被从镇上请来——这足以证明庄园所在的山脚下,那座小镇其实是个“大镇”。这个时代镇上工匠的标配是一个木匠、一个铁匠、一个鞋匠(皮匠)。同时拥有三名木匠的镇子,绝对是一个上规模的大镇子。 罗兰在给他们讲解她需要把庄园边缘处的一个小房间改建成什么样。 “在这里现有的石槽上,建一个长条形的像是长凳的木座椅,上面可以并排坐上四五六……至少十个人吧。” “请在这木座椅的椅面上凿出这么大的圆洞……对,刚好可以让人坐在上面方便,但又不至于掉下去……” 木匠们都听傻了。 ——伯爵夫人唉! 亲口向他们解释这么粗鄙的内容。 最要命的是,伯爵夫人竟然是为了要修一个供人“方便”的固定场所? 这年头,谁不是躲躲藏藏地方便完了就完了?庄园后头,外面的林子里……哪儿不行? 谁知罗兰还没说完:“在这里还要建一个水槽。定时有人把清水通过水槽倒进这下面的石槽,以便定期清理秽物……” 她的意思是,这个固定的方便场所,还得时时清理。 木匠们都表示:闻所未闻! ……但又都是做得到的。 “我在这里还打算修一个龙头——嗯,就是和镇子里广场上的喷泉差不多的东西,水会从不断从龙头里流出来,供人清洁双手……对这得找镇上的铜匠,你们替我带个话,明天请他过来……” 罗兰继续指示。 希刺克厉夫不需要听完,率先从“施工会议现场”溜了出来,告诉彼得潘:“依我看,很快这里就能解决和卫生习惯有关的任何问题了。” “是的,”彼得潘也很认可,“没准过两天咱们就不需要经常登入登出了。到时候淋浴房就建起来了呢?” “通常来说,种田选手第一件事都是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 “是的,这一点深得我心。” “怎么样?” 希刺克厉夫问彼得潘:“可以下决心了吗?” 彼得潘点点头:“如果晚餐和昨晚的一样好。我估计就点头了。” 希刺克厉夫:“我也是。” 结果,当晚他们又享用了一顿美味至极的葡萄酒炖牛肉。 获准享用晚餐的骑士只有总人数的一半,看来要把人们形成已久的习惯硬拗过来,的确是无法一蹴而就的事。 被拦在用餐的大厅外的那些人,手里拿着分发给他们的干面包,都没想到伯爵夫人会真的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罚他们不许吃晚餐。 等他们闻到了晚餐的香味——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们真的后悔了,一个个大声哀求,无论如何都想尝尝厨子们从厨房里扛出来的炖牛肉。 这牛肉多香啊,混合着葡萄酒和各种蔬菜的香气。 嗅觉好的人一边闭着眼睛分辨,在一旁数落着里面的配菜:“珍珠洋葱、小胡萝卜、口蘑、迷迭香、鼠尾草、大蒜、香叶……” 其他人则望着锅中盛出,泛着焦糖色的牛肉肉块直流口水。 似乎整个庄园里都弥漫着香味,整个庄园里都是令人难以抵御的诱惑。 早知道有这样的规矩,早知道有这样的美味,他们干什么非要贪图那一点点的小方便,要随处“方便”呀! 终于,凯蒂似乎听到了被罚骑士们的心声,偷偷地从餐桌上那口大锅里舀了一勺锅里剩下的酱汁出来,塞给被拦在大厅外面的骑士,嘱咐他们用这个蘸着干面包吃。 “凯蒂,你真是个好人!” 骑士们眼泪汪汪地感谢凯蒂。 “啊——” 可一旦尝过了蘸了酱汁的面包,骑士们眼里纷纷飙泪: “凯蒂,你把我们可坑苦了!” 酱汁都美味成这样,那牛肉得好吃成什么样呀? 如今一个个后悔的肠子都青了,还不如没尝过这酱汁呢! 两个小侍女笑嘻嘻地把这些人的反应告诉了罗兰。 罗兰却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取出手帕,擦一擦额头上的细汗。 好险!——庄园里那些不省心的厨子哟。 要不是她及时发现,厨子们险些又毁掉了一整头牛的上等牛肉。 第133章 三剑客位面7 lt;ul css=tent_ulgt; 罗兰发现, 她的丈夫,德·拉费尔伯爵,过着的是一种相当奢侈的生活。 继昨天厨子们烧烤了一整只鹿之后,今天他们又屠宰了一头牛, 以供应晚上的宴席。 前来参加饮宴的, 也并不是有多尊贵的客人,就是住在庄园里的这些“骑士们”。 这些人虽然名为“骑士”, 但全都不是贵族身份, 和历史上真正的“骑士”身份上有着天壤之别。 他们大多是附近村镇的年轻人,有一身蛮力,稍微会一点儿三脚猫的武艺, 就来投效德·拉费尔伯爵, 相当于他的“门客”。拉费尔伯爵以他整座领地的财富,供养这些年轻人, 让他们陪自己成日打猎、饮宴、享乐。 年轻人胃口不小, 几十个年轻人,一晚上就能吃掉一整头牛——罗兰对此咋舌不已, 觉得第二天她一定要好好看一看整个领地的账目, 看看伯爵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钱, 供庄园里的人四处挥霍的。 但她还没顾得上为这座庄园的“奢侈”而吃惊,就见到了厨子们烹饪牛肉的过程—— 他们把牛肉切成拳头大的肉块, 事先放在一个巨大的木桶里腌制, 然后被放进一个架在火炉上,盛满油的大铜缸里油炸。 罗兰看见眼前这场景, 震惊地问厨子们:“炸过就上桌吗?” 厨子们一起骄傲地点着头:“这是传统。” 罗兰吓了一大跳,赶紧让人把所有正在炸制的牛肉从铜缸里捞出来。 她当着厨子们的面,把一枚“炸熟”了的牛肉切开给他们看: 这牛肉肉块切得太过粗放, 外面一层已经炸得焦黑,里面却还是生的。 她把炸老了部位切下来,再把肉块中心那些全生的红肉切下来,托到厨子们面前:“你们自己尝尝,看看味道好不好。” 厨子们愁眉苦脸地尝了,三个人齐齐摇头,但是领头的那个还是为难地开口:“夫人,这是传统啊……” “再说,再说……伯爵和骑士们,也吃得很高兴呀。” 罗兰气结:你们给他们选择了吗? “这恐怕是他们喝了太多葡萄酒的缘故,吃肉的时候连好坏都分不出来了吧。” 厨子们相互看看,都觉得很有可能。 “这牛在上天堂的时候恐怕还要抱怨,在屠宰的时候被杀死了一次,在烹饪的时候又被杀死了一次。” 罗兰说这话的时候,厨子们都低下头,双手互握,低头祈祷,仿佛在向以前“死”在他们手上的牛们忏悔。 “多说无益,来,都来给我帮忙!” 罗兰挽起袖子。 厨子们顿时大喜:伯爵夫人肯出面帮忙,他们不仅不用再忏悔,而且可以“偷师”,学到一些烹饪的技巧。 罗兰指挥他们,把捞出来的牛肉肉块切小,下油锅重新再过一遍油,高油温令牛肉表面迅速成熟,锁住牛肉内部的水分。 这些过了油的肉块立即被装入另一个炖锅,锅里灌上红葡萄酒,香叶、迷迭香、鼠尾草……一起炖煮。 等到牛肉都被煮透,肉香混着酒香,早已从锅里溢出,充满了整个厨房,飘向大厅,令等在那里的骑士们一个个都闭上眼睛,充满期待。 这时罗兰再让人往里加入事先备下的蔬菜:珍珠洋葱、口蘑、切成块的胡萝卜。 “把伯爵最喜欢的白兰地拿来!” 罗兰见锅里的牛肉和配菜都已经被盛出去,而锅底还剩了不少牛肉和葡萄酒一起炖煮而成的汤汁,她立即吩咐。 竟真的有一个厨子去把拉费尔伯爵平时总爱喝的白兰地取了来,罗兰也不啰嗦,豪放地倒了半瓶到锅里,然后把锅子朝火炉深处推了推,让锅里的温度升高,汤汁浓缩,成为酱汁。 白兰地则成了这锅酱汁的点睛之笔。 之后这种酱汁令那些被关在大厅之外,尝不到牛肉的骑士们魂牵梦萦,永世难忘,也多半拜这白兰地所赐。 这就是法餐名菜“红酒炖牛肉”了。 罗兰在上上个位面经营自己的葡萄酒庄的时候,就带人一道烹制过这道名菜。那时这道菜已经家喻户晓,只要有材料,家家都能做。 但是倒退200多年,就算是富贵人家的厨子,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烹饪牛肉。 罗兰顿时想起一茬儿:“你们……你们屠宰了这头牛之后,牛骨还留着吗?牛杂……牛杂又扔去了哪里?” 厨师们一个个都苦着脸,说:“天黑了以后就不敢把这些都扔在室外了,会有野狗或者狐狸来抢……” 罗兰一怔:难道白天扔出去就不会抢了? 她精神一振,立即让厨子们把牛骨和内脏都拿来。牛骨焯水之后扔在大锅里慢慢熬汤,她则带着厨子把牛杂一点点清理出来,全都扔在牛骨熬的汤里,再往汤里扔一个香料包,就把整锅汤都留在火炉旁边,让它慢慢炖煮着过夜。 厨子们看着这一大锅牛杂,心中疑问连连:“这……人能吃吗?” 以前遇上屠宰整猪整牛,大骨和下水都是丢出去喂那些猎犬的。 连猎犬们都不吃的部位,就会便宜外头的野狗和狐狸,还有林子里的乌鸦。 现在这些竟然都被扔在了锅里…… 第二天清早,罗兰起身的时候,厨子们已经齐齐地围在火炉旁边,守着那锅牛杂汤,默默地感慨:好吃到流泪…… 罗兰指点厨子们,把牛杂捞出来沥干,切成薄片,夹在面包里,就做成了后世的名小吃牛肚包。 汤汁用开水煮过的棉纱布滤过一遍,然后加上一些萝卜之类的蔬菜,煮成一大锅,胡椒一撒,暖身又暖胃。 牛骨汤配牛肚包,这又是一顿绝佳的早餐。 昨晚没能尝到红酒炖牛肉的骑士们听到好消息,风风火火地冲到大厅里,总算上赶上了分发早餐。他们流着泪品尝了这样的美味,甚至完全不知道这是以前人人嫌弃的“牛下水”。 至此,这些骑士一个个对天赌咒发誓,表示他们再也不会随处“方便”了。 一头牛,烹饪出两餐饭,竟然降服了庄园里所有不服管束的年轻骑士,让他们不敢不听话。 而罗兰却还是暗自感慨:这里到底还是烹饪需要使用的香料不足,她早上往汤里洒的那一大把胡椒,几乎就快要值半个皮斯托尔了。 再加上这里没有大小茴香、豆蔻八角、花椒生姜、冰糖老抽……否则制上一锅老卤,随时随地制卤味,那该有多美? 罗兰暂时不去想这些,算来今天已经是希刺克厉夫和彼得潘来她这儿的第三天,按照露娜说的,他们今天不是决定留下,就是会向她告辞。 她略想了想,如果这两人向她提出请辞,她应该如何挽留,又应该如何请他们给出公允的评价,让她以后能顺利“招揽”更多的位面外观众……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她的猫……熊猫。 对了,露娜——让露娜以“第三方”的身份与进入位面的观众沟通,可以令观众们交流起来毫无压力,更容易吐露心声。 果然,下午的时候,外来的“骑士”希刺克厉夫和伯爵夫人的“远房亲戚”彼得潘求见伯爵夫人。 侍女凯蒂把他们带到伯爵的书房“候见”。 由于这两位一向循规蹈矩,举手投足显得十分文雅,礼数周到,凯蒂和辛迪这两位心腹侍女都对他们很敬重。 “您二位请在书房里等候吧,夫人马上就到。” 凯蒂临走时没忘了带上书房的门。 希刺克厉夫和彼得潘安然坐在书房里等候,忽然见到书桌上跳上来一只小猫,黑白花,四肢和耳朵是黑色的,一对大大的猫眼骨碌碌地转着,十分可爱。 “是米莱迪那只猫……熊猫!” 彼得潘话音未落,只见小猫咪人立起来,然后“喵”的一声,细声细气地开口: “谢谢您那天晚上出面为我说话,救了我。” 前天晚上,这两位刚到的时候,刚好目睹了罗兰一出“指鹿为马”,认猫猫做熊猫的“好戏”。彼得潘甚至还开口替罗兰佐证。 “啊这……” “你……” 两人一起目瞪口呆,都觉得见到了绝不可能的事。彼得潘甚至还揉了揉眼睛,才恍然大悟:“哦,对,我这是在位面里。” 位面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有时甚至让人忘记他们身在虚拟位面里的事实。 在位面里,一切匪夷所思的事都可能发生,包括一只可爱的极点的小猫咪,一边捋着细长的猫须,一边向他们询问在位面里的感想。 等到罗兰走进伯爵的书房,猫咪和“观众”已经达成一致了。 小小的黑白花姿态优雅地从书桌上站起来,迈着猫步走到罗兰面前。 “兰兰,恭喜你。” 听到这一声,就知道两位观众已经答应在位面里留下来了。 罗兰顿时露出笑意,转身望着希刺克厉夫和彼得潘,伸出手与他们相握。 “请原谅我,在两位刚来的那天没办法用现代的礼节招呼你们。” “小姐,您胆敢挑选‘米莱迪’这个角色,也的确是令人钦佩的。” 希刺克厉夫说,“刚开始我们都不太确定能不能留在您的领地上。” “但是我在刚见到两位的时候,就有一种预感。两位一定会留在我的领地上的。” 罗兰一对美目流转,望着眼前的两人:“‘呼啸山庄’的希刺克厉夫,‘永无岛’的彼得潘——” “两位应该没那么喜欢喧嚣纷扰的大城市生活,可能会更喜欢我这里安静宁逸的乡村与小镇吧。” 她话音刚落,希刺克厉夫就苦笑:“小姐,还有什么能瞒过您吗?” 罗兰笑得莫测高深,但事实上,她还在等着露娜向她透露关于这两位“观众”更多的信息。 “好了,请两位把心放在肚子里,跟随我,我一定带着两位在位面中享有绝妙的体验。” “两位对住处和以后的职业安排有没有什么想法?如果暂时没有想法,也可以等我为你们安排。” “住处?职业安排?” 希刺克厉夫和彼得潘都没有想到这两件事,但又都马上反应过来,他们两人现在都暂住在庄园的客房里,整天游手好闲地“观察”,一两天内别人可以容忍,时间久了肯定会有人说三道四。 “我们信任您的安排。” 两人向罗兰告辞,离开书房。 罗兰赶紧转向她的猫:“怎么样?” 露娜“喵”的一声笑,点着猫猫头说:“还好,槽吐了不少,但还是都答应留下来了。” 于是罗兰安心听猫猫转达的“吐槽”。 绝大吐槽多数是关于生活条件的——可见无论世人有多么爱乡村田园,干净卫生的环境和生活条件都是必须的。 最受好评的自然是饮食。那两位都没能在饮食上挑出半点儿毛病。 罗兰则表示“侥幸”,“这里缺少很多烹饪用的香料,他们难道没有尝出来?” 猫猫:“他们在来的路上吃了一顿饭,据说吃得差点儿哭出来。” 罗兰:那就很正常了。 这时露娜看看书房的门被关上了,赶紧对罗兰说:“兰兰,我打听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消息。” “这些观众,虽然还只是‘测试人员’,但是进入位面的模式已经基本确定下来了。” “兰兰,法国的三级会议制度你知道吧?” “知道,教士、贵族、平民。” “观众进入位面也是按这三级区分的,能够以什么身份进入要看氪金与否。听说要成为教士或者是贵族,需要氪得还不少。” “哇哦,”罗兰顿时一抬头,悠然道,“这可是一个真正重要的消息。” 可以推想,资金雄厚的观众大多会成为前两个级别的身份,而数量最多的观众会成为第三级别。 “还有一个重要消息。是关于其它选手的。” 猫猫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担心泄露消息会不会被赶出位面去。 罗兰却说:“没关系,这不是你透露的,而是观众们透露给我的。” 猫猫赶紧点头:“有道理。这个位面里总共四名选手,所在的领域分别是宫廷、政界、军方预备役、城镇与乡村。” 罗兰顿时面露惊喜。 “我是‘城镇与乡村’?” 难怪当初位面方一定坚持要找一个种田选手,看来都是算好的。 “我听那两名观众的意思——他们就算机会选择其他选手的领域,应该也不会去。” 罗兰马上就反应过来:“因为不想氪金,所以身份不够?” “对!”露娜一个劲儿地点头。 以宫廷领域为例,如果不能“氪金”成为贵族或者教士,那么出入于宫廷的多半只能是卫兵和侍女。 和选手们不一样,观众们进入位面,不是来逆袭的,多半是来体验和享受的。出于这个原因,不想大氪特氪的观众就会很自然地选择她这个领域,聚到她身边来。 “这可是个好消息!” 罗兰搓手,表现得信心十足。 谁知猫猫马上泼了一盆冷水。 “但是在位面里,时长够长,活跃度够高的人物,也能由平民升级为贵族——你听说过穿袍贵族和佩剑贵族之分的吧?” 罗兰:……! 她当然知道,佩剑贵族是世袭贵族,穿袍贵族则往往是因为特殊贡献(在线时长和活跃度的贡献)从平民阶层被提拔的贵族。 这意味着大部分观众在进入位面之后将会涌向她这里,但在获得了足够的位面内时长和活跃度之后,他们就有可能出发去投奔其他选手? 不行,这绝对不行! 罗兰告诉自己,必须得好好表现。 她,罗兰,可绝对不能“为他人作嫁衣裳”。 第134章 三剑客位面8 lt;ul css=tent_ulgt; 罗兰一转眼就敲定了希刺克厉夫和彼得潘的安排。 她先带着老管家约翰去找希刺克厉夫。 “看了您带来的推荐信, 能有您这样武艺精强的骑士前来投效,我真的替德·拉费尔伯爵深感荣幸。” 罗兰直接把希刺克厉夫的本事吹上了天,这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给这位进入位面的“观众”安排条件较好的居所。 “我们为您专门安排一间单人间作为居所的。” “不过,您愿意为庄园的骑士们露上一两手, 并偶尔指点指点他们武艺吗?” 罗兰那一对漂亮的蓝眼睛带着殷切期待的眼神望着对方, 似乎在说:“你需要表现出什么,在这座庄园里才能服众。” “当然可以!” 希刺克厉夫不苟言笑, 本身就是一位看起来非常“吓人”的骑士。 他果真在整个庄园的人跟前表演了他的格斗术: 徒手格斗, 面对五六个骑士,他只要一伸手,就能轻轻松松地把对方放倒; (罗兰:看起来是一位练过柔道或者空手道的。) 持剑上场, 如果不是希刺克厉夫用了一柄没有开刃的钝剑, 没有任何一个骑士能从希刺克厉夫面前全身而退。 (罗兰:收回我刚才的想法,难道他最擅长的是重剑?) 当然了, 希刺克厉夫的武艺如果放在22世纪位面外, 可能也不见得特别出众。但是从17世纪到22世纪,人类的武术本身就已经经过了长足的发展, 演化出了特别的技巧。 希刺克厉夫在位面外可能只是个“高手”, 放在位面内几乎就是“顶尖高手”, 可以“独步武林”了。 当希刺克厉夫收起手中的钝剑,整个庄园的骑士们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几乎要在他面前顶礼膜拜。 罗兰看得很清楚:尽管希刺克厉夫脸上依旧酷酷的不苟言笑, 但是他眼里出现神采,显然是这个位面里的人对他的佩服, 让他感受到了不小的成就感。 她见到希刺克厉夫向她转过脸来,罗兰就冲他眨眨眼睛,表示:这些荣耀都是你自己挣来的。 希刺克厉夫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他突然脸色一变, 朝那些缠着他请求“教一手”的骑士们双手直摇,“我另有要事,去去就来。” 于是希刺克厉夫就立即回他的房间去了,过了半个小时才从房间里出来,出来的时候则是神清气爽,甚至头发还有点儿湿。 罗兰:嗯……上帝说,要有淋浴间! 她得加快庄园的改造进度,再建一座淋浴间出来才好。 至于她自己的“亲戚”,彼得潘,罗兰提出的建议则是——重操“旧业”,在市镇之间,贩卖货物,做生意。 “那我岂不是成了个货郎?” 彼得潘听见罗兰的话,一脸的郁闷与拒绝。 与他一同前来的朋友已经成了整座庄园的武术老师,而他就只能当个走村串乡的货郎? “不,当然不是。” 罗兰坐在对面,向这个面相年轻的小个子男人垂下眼帘: “我是在请求您帮我。” “我和您其实差不多,进入这个位面也不过三四天。” “我对这周遭的世界一无所知,同时又被身份和各种事务羁绊在庄园这里,无法离开。请您出面,就是想把您当做我的耳目,替我去看看这片领地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在这里生活的人们究竟以什么为生。” 罗兰深信:被认可与被需要,这种感觉能够打动世界上所有的铁石心肠。 果然,彼得潘转了转眼睛:“您是想更好地开发这片领地?” 罗兰望着他,缓缓颔首。 “因此我必须先了解它——而我愿意相信您的眼光。恕我冒昧地猜测一下,您……在位面外的职业,应该与商贸相关吧?” 罗兰提到这一点,是因为她以前听说过一个理论。 在进入一个崭新的环境时,人们给自己选择的领域,往往是最熟悉或者是最擅长的,其次才是最感兴趣的。 罗兰自己就是这样,无论是进入什么样的位面,只要看到土地就无比亲切。 而彼得潘和希刺克厉夫,都是作为“测试员”率先进入位面的。他们选择自己本来就擅长的领域——这种可能性最大。 因此罗兰猜彼得潘有60的可能性,本人就是从事相关职业的,或者是这领域的学生。 彼得潘点点头,双手一摊说:“米莱迪,我原本是想来这个位面休闲休闲的,没想到您竟然要我干起老本行……” 罗兰:果然猜中了。 她顿时喜形于色:“有您这样的行家在,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然后她掰着手指向彼得潘说起了她给对方安排的“出差福利”。 “我陪您一起到镇上,给您雇佣一名伴当。” 毕竟原著里的“三剑客”,人人都是有伴当的——彼得潘立即体验到了身为“重要人物”的感受。 他忍不住露出笑容,情不自禁地点头答应说“好”,甚至想不起刚才还对这种安排略有抱怨。 “您会有充分的旅行资金,可以住最好的客栈,吃最好的食物,而不用像你们刚进位面时那样……” 彼得潘顿时鼓掌:“那敢情好!” “……在您的行李里,还会有一个简易睡袋,以备不时之需。至于其他旅途不便的地方,相信您也知道该怎么办的。” 既然希刺克厉夫晓得下线跑到位面外去冲凉,彼得潘应该也能做得到吧。 “您这真是太贴心了。” 彼得潘顿时摘下了头上那顶插着羽毛的帽子,向罗兰鞠了一躬。 “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会给您带来有价值的信息的。” 罗兰还礼:“我也深信这一点。” “虽然我和您立场不大一样,但我们都很喜欢这个地方。而我的经验是,喜欢这个地方,就让它变得更好些——这样能够得到最大的满足和幸福感。” 彼得潘顿时也笑:“我觉得我我现在能理解您了,米莱迪。” 他管罗兰叫“米莱迪”,看过《三剑客》这本书的人都知道这就是罗兰这个角色的“名字”。同时“米莱迪”也是法语对贵夫人的称呼,所以即使位面里别人听见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于是,罗兰就与彼得潘一道,前往距离庄园最近的那个镇子,要去为彼得潘物色一个合适的伴当。 “我还有一件事要请您帮忙——您知道,我有一位哥哥……” 罗兰欲言又止:弗劳伦哪里是她的哥哥,明明是米莱迪的上一个情夫才对。 但是彼得潘看看她,认真聆听,没说话。 罗兰不由得心里暗赞:这一位的情商真的很高。 “……既然您进入位面时说是我的远房亲戚,那您就也是他的远房亲戚。我需要您帮我一起向他证实这一点。他,应该,失忆了……” 罗兰用“万能卡”复活了弗劳伦,但是却让他暂时失去了和米莱迪有关的一切记忆。 “这是小事一桩,我就只管对他大声说,哦,弗劳伦表弟,好久不见,你和表妹都还好吗?——这样应该就行了。” 罗兰点点头:“是的,这样他就应该相信了。” 可想而知,弗劳伦被临时清除了一切关于米莱迪的记忆,因此他只记得自己还是远方某个修道院的主持神甫,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镇上的,也完全不会记得自己有个妹妹,更别提什么远亲…… 很快,罗兰就在镇上为彼得潘物色到了一个名叫彼得的十六岁男孩做伴当。 但是主仆两人不能都叫“彼得”,于是彼得潘给自己的伴当新取了一个名字——虎克。 罗兰:……敢情这位是给自己找了一个虎克船长啊。 就在彼得潘唠唠叨叨地指点虎克为他准备出行装备的时候,罗兰忽然站住了。 镇子上只有一条用石板铺成的主街,街道通向唯一一座教堂。 主街上传来嗒嗒的脚步声。罗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教士服、胸前挂着十字架的年轻人正向她走来。 这是个气质非常干净的年轻人,面庞白净清秀,眼神湛然。原书中写他是个极其虔诚,最终却没能抵挡住色相诱惑的教士。 他看见罗兰,忍不住面露迷茫,站定了略想了一会儿,似乎什么也没想到,终于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手握十字架,快步向罗兰他们走过来。 “哦,这不就是弗劳伦表弟吗?” 彼得潘出面了,“我是你彼得表兄——” 弗劳伦更加迷惑了:“彼得表兄……” 彼得潘上前与他热情拥抱:“早就听说你和表妹一起搬到了这里,可惜我一直在尼德兰跑船做买卖,到今天才有空过来看望你。” 他的热情令弗劳伦无法拒绝,弗劳伦只能暂且接受这个“事实”——他有一个远道而来的远房表兄,而且还有一个亲妹妹。 终于,彼得潘放开了弗劳伦。 弗劳伦转向罗兰,望着她。 镇上的人早就告诉他了:他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嫁给了本地的领主德·拉费尔伯爵。 现在,伯爵夫人,他的妹妹安娜就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她是一个极美的美人,金发,蓝眼睛,皮肤白得像是刚刚剥去壳的煮鸡蛋。她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见面就灵巧地打了个招呼,像是在说:“哥哥,你还好吗?” 然而,早先他只远远地瞥了她一眼,就突然伸手,紧紧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上帝呀,他为什么一颗心狂跳无法停止,莫非是受到了魔鬼的诱惑? 而现在,他终于手握十字架,来到她面前,微微俯视她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庞。 弗劳伦忽然觉得心里有哪一块突然破了,漫无边际的哀伤顿时涌了出来。 见到这个“妹妹”,弗劳伦唯有满腹悲辛、爱恨交集。 第135章 三剑客位面9 lt;ul css=tent_ulgt; “无所不能的天主啊, 请帮我抵御来自内心的魔鬼!” 弗劳伦向罗兰开口之前,低眉垂首,握着胸前的十字架, 在心内默默祈祷。 他几乎不敢睁眼, 似乎害怕看清面前的这位“尤物”。 是的, 他一见到伯爵夫人, 就认定了她是一名尤物。天下没有比她更具诱惑的女人,那一头秀丽的金发,那对湛蓝的眼睛,火焰似的红唇,曲线玲珑的身躯…… 弗劳伦自忖是个早已将一切都奉献给天主的修士, 因此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见到伯爵夫人, 自己的亲妹妹,就生出了这么多邪念。动念就是犯戒。 弗劳伦拷问内心:犯了这样的大戒,他能算还是个神甫吗? 不过……说来也奇怪,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竟然有个妹妹。 他只记得自己在里尔附近的一家修道院里做主持修士。他的日子过得平静没有半点波澜,他一度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这样,在主的关怀下安静度过, 死后步入天堂…… 但是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是怎样离开里尔, 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又是怎么多出一个贵为伯爵夫人的妹妹的?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似乎脑子里有一大块记忆被人挖空了,无论他怎么努力回想, 都只找到这个空空荡荡的黑洞。 镇上的人却都认得他,晓得他是本地虔诚的本堂神甫。 他们都说他在回到镇上的时候摔了一跤,撞到了头,醒来就把什么都忘了。 可是, 他真的把什么都忘了吗? 一旦见到那个女人向自己走来,弗劳伦的心里立即涌起甜蜜,随即是酸楚。 他能感到悲从中来,他似乎曾经为她受尽折磨。 痛苦之后则是空虚,在空虚的尽头,却又涌上那么一点点甜蜜。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他在这最深沉的绝望之中,根本看不到属于神的那一缕圣光,而他眼里,竟然只能看见她向自己靠近,越来越清晰的影子。 “再这样下去,我是要下地狱的。” 弗劳伦喃喃地说,同时把眼睛从罗兰面上转开。 “亲爱的哥哥,我听说你回来的时候受了伤,你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那柔美的声音响起,声音里充满了友爱与关怀。在弗劳伦听来,仿佛是百灵鸟婉转的歌声,在清晨雾气弥漫的林间响起;又像是山溪淙淙的流水声,在瞬间就滋润了他早已干涸的心灵。 这令弗劳伦吃了一惊。 他重新把视线转向她的脸孔,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与魔鬼毫无关系,她的脸上写满了真诚和善意,而这中真诚与善意,令她的脸庞仿佛笼罩了一层圣光—— 她似乎从来与无关,因此这张美丽的脸显得格外的坚韧与刚强。 “我……我,我还好……” 弗劳伦刚开始是慌乱的,但是在她眼神的抚慰下,他的心仿佛渐渐安定了。 “米莱迪,弗劳伦,我带着虎克先出发了。”身边的“远亲”彼得潘似乎不想打扰他们叙旧,带着自己的伴当与他们告别,先行离开,留下罗兰一个人,站在弗劳伦面前,关切地望着他。 弗劳伦喃喃地开口回应: “这两天来,我的头疼好得差不多了。昨天已经能在教堂里布道了,过两天主持弥撒应该也没问题。”——讲道和周日弥撒是本堂神甫的基本职责。 “镇上的人都对我很照顾。倒是你……” 弗劳伦这才想起他一直在回应罗兰的关怀,却从来没有过问过罗兰的情况。 听说伯爵没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了庄园,留了伯爵夫人一个人面对整个伯爵领繁杂的事务。 这两天以来,镇上已经有流言,说是伯爵在别处另有了新欢,才会离开了自己的领地。伯爵夫人已经沦为下堂弃妇了。 怎么?他吞吞吐吐地,还没能说出自己的担心,对面的女人已经“噗嗤”一声掩口笑出来了。 “亲爱的哥哥,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伯爵不在,我一个人照样能把日子过好。” 是的……她眼睛里自信的神采,再次带给他神秘的熟悉感,仿佛他确实认得她,也确实知道她拥有能克服一切难题的能量。 她一如既往地强大,仿佛世界都在她掌心。 但问题是,这熟悉感里又好像有什么不同。 他也说不清哪里不同——可明明他根本就不记得这个妹妹了呀。 弗劳伦感到自己的头又疼起来了。 “我还约了镇长,要在镇上走走看看。” “哥哥,你如果还有事就先去忙吧,没有必要陪着我。” 罗兰柔声安慰,然后离开。 “好,好……” 弗劳伦目送罗兰离去,望着她英姿飒爽的背影,他只觉得一阵空虚,摇摇欲坠。 ——他的灵魂太软弱了。 弗劳伦这样想着,转身回到领区的教堂里,双腿一软,顿时跪在圣像跟前,向圣坛上的圣像虔诚祈祷。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修士来通知弗劳伦,有人前来忏悔,需要神甫接待。 弗劳伦连忙起身——这是他的职责,他有责任聆听,并代表上帝,拯救和他一样软弱的灵魂。 他连忙去了忏悔室,坐在聆听人们忏悔的位置上。 脚步声响起,前来忏悔的人走进忏悔室,坐在弗劳伦对面的位置上。 两人坐的位置之间挂着一道黑色的布帘,弗劳伦看不见对方,对方也看不见他。 “你可以开始了。” 弗劳伦说,他尽量让自己在这一过程中隐去存在。 人们忏悔时,上帝才是聆听者,他不过是人们与上帝之间传递声音的工具。他尽量不让自己的任何情绪搅扰忏悔者的供述。 “告解,伯爵夫人是个魔鬼!” 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声音。 “啊?” 弗劳伦实在没忍住,出了一声,连忙说:“继续,请您继续。” “对,我们的伯爵夫人,她已经被魔鬼附身——” 老妇人不像是来忏悔,更像是来向上帝“告密”的。 “大约是四天前的清晨,她找到我家来,要求我帮忙缝补身上的衣服。我一看,唉哟——她的外袍,裂开了那么老长一条口子,还是被匕首割开的。那时候她只穿着一条衬裙,坐在我唯一的椅子上……” 弗劳伦这时候走了神,他想,四天前的清晨,那不就是他回到这里,并且撞坏脑袋,失去记忆的时刻吗? 他一走神,就错过了老妇人描述的一大堆细节,只听见她的结论—— “……她美得根本不像是个真人。” 弗劳伦心想:是的,她不像真人,她该是个天使。 “我见到她如此可怜,于是答应了她,帮她把背后衣物上那道长长的裂缝缝补起来。” “上帝啊,我错了,我不该帮助魔鬼掩饰行迹。” “虽然魔鬼送了我一枚金别针做报偿。” 金别针?——弗劳伦眼前立即浮现她的容貌和衣饰,她像一枚春天里的白杨那样挺拔地站着,外袍的领口开得很低,刚好可以露出贴身衬裙那繁复的蕾丝花边,花边上别着一枚金别针…… “可是……您又有什么证据能说她是魔鬼呢?” 对方的声音顿时显出好几分得意: “她离开的时候以为我没看到,可是我看得真真的。她从晨雾里抱起了一只猫,她抱了一只猫在怀里……” “她就是魔鬼,那只猫是她的助手!” 魔鬼啊!…… 弗劳伦闭上眼,他觉得这个名字太贴切了。 她就是这样,伸手攫住他的心,毫不留情地搓扁揉圆,仿佛他是一块供她玩弄的泥巴团。 不,这不是她。 弗劳伦马上醒过神来。 他想起来他们早先在镇上的会面,她的笑容是那样和煦,似乎每一个接近她的人都被她照耀得暖和起来。 为什么她既给他以阴暗与痛苦的印象,又能让他的心灵得到安慰? 对面的老妇人却还在得意洋洋地说:“……镇上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只有我一个留意到了。她都没有穿束腰和紧身胸衣,她的体态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定是魔鬼取代了以前的伯爵夫人……” 弗劳伦:我觉得正相反…… “哦,仁慈的主啊,请原谅我没有勇气,在众人面前揭露这有权有势的夫人……但她确确实实是个魔鬼!” 老妇人的声音里带着洋洋得意,她不像是忏悔,反而有点儿像是……来邀功的。 略思考了一下,弗劳伦用一中肃然的语气开口:“虽然您说得很肯定,但是天主需要看到证据。” “您愿意留下那枚她用来‘贿赂’您的金别针吗?” “丝——” 对面响起抽气声。 过了很久很久,才有沮丧的声音传来。 “真的必须这样吗?” 弗劳伦温和地解释:“你可以把它留在圣坛跟前的小匣子里,上帝将据此作出判断。” “您既然前来告解,就也知道这枚金别针,并不是您应当接受的财物,对吗?” 对面很长时间没有响动,可以想见弗劳伦的话给人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是的——” 终于,老妇人吐出了这个词。 “我会,我会的——” “很好。” 弗劳伦告诉对方:“上帝已经听见了您的忏悔,会在适当的时间内采取行动的。” 对面终于传来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那名老妇人起身站起,祷告一声之后,离开了忏悔室。 弗劳伦自己在忏悔室里坐了很久,从那幅黑布跟前离开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他就着教堂门外照进的最后一束光线,来到圣坛跟前,伸手打开了那只通常盛放圣器的匣子。 果然,一枚金光闪耀的别针,此刻正躺在里面。 第136章 三剑客位面10 lt;ul css=tent_ulgt; 罗兰确实是没有穿束腰, 她太不喜欢那玩意儿了。 这个时代的束腰和紧身胸衣,由一根鲸骨或是木头、象牙……甚至是金属,支在胸前到小腹处, 作为支撑, 以便做出腰身笔挺的效果。 再由覆盖着布料的鲸须裹住腰身, 用布带把整个束腰扎紧——这就勒出了纤腰一束。 据说这种“束腰”能够维持贵族女子“符合身份”的体态, 因此不仅是贵妇与小姐,连侍女们都梦想着能够拥有这么一件。 以前罗兰在十八和十九世纪的位面里,就很讨厌那种东西,紧紧地束缚女性的腰身。无论是作为贝内特小姐、唐格拉尔小姐,还是已经出嫁的郝思嘉, 她都拒绝使用这种东西,或者只是象征性地穿一下。 毕竟这种东西消耗了大量的野生动物资源——自十七世纪束腰开始流行, 被用来制作束腰的鲸须就一直走俏,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捕鲸数量的剧增。 它还养成了人们的畸形审美,让千千万万的少女为了追求“一握”纤腰而吃尽苦头,连送命的都有。 但凡她能做主,她就不会使用束腰。 良好的气质与身材,完全可以依靠运动和对体态的锻炼来养成。 而她自然也不会想到:只是因为束腰, 她竟然被认为和以前的伯爵夫人发生了“变化”, 由“魔鬼”取代了以前的伯爵夫人。 她甚至完全没有留意——那个曾经帮她缝补过外袍的老妇人, 一直都躲在街道的另一端偷偷打量她。 而且就算注意到了偷偷窥视的老妇人,她也不会如何, 只会宽和地一笑走开。 今天罗兰特意来到镇上拜访镇长,是为了了解伯爵领的居民们究竟是靠什么谋生的,他们的生活状况又如何。 在罗兰的要求下,镇长虽然满腹疑惑, 但还是应伯爵夫人的要求,带她去造访了镇子上的几户人家。 每次罗兰弯腰进入镇上居民的家门,镇长都会抱歉地说一句:“请原谅,夫人,您确实生得高挑……” 罗兰在现代社会里只算是中等个头,到了这里,却连进门都需要弯腰。 这个时代的普通农夫个子还赶不上她,至于女性,妇人们身材就更加矮小。 唉,说白了都是营养不够的锅——按照镇长说的,即便是最好的年景,居民们一年到头也只能混个温饱。他们的餐桌上日常能见到的只有卷心菜汤、干豌豆汤和奶酪汤,最常见的荤腥就是咸肉丁和猪肠,只有在大斋节的时候才能喝到鱼汤。 镇上的居民已经是如此,居住在郊外料理农田的农民就更不用说。 罗兰想想庄园里那些整日游手好闲的“骑士”,再想想他们在庄园里享受的整鹿和整牛,顿时觉得这个世道实在是有些不公平。 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可当罗兰迈入这户普通居民的住宅,借助身后的光线看清眼前景象的时候,她还是很吃惊。 这间屋子的正中,是一个巨大的“通铺”。铺位上铺着稻草,看起来这全家人晚间都是睡在同一张通铺上的。 身边镇长殷勤地介绍:“这是一个三代同堂之家。” 罗兰一瞧:果然,祖父母、夫妻二人,三个孩子,都站在室内,殷勤地望着她。 ——大家,难道就是这么每天睡在一起的吗?那孩子,孩子又是怎么生出来的?夫妇俩……运动,岂不是全家都旁听? 她的问话已经到了口边,还是缩了回去。 这个时代仅有这样的物质条件,要让人们讲究,简直是天方夜谭了。这年头,连国王的新婚之夜都有人围观呢1。 于是罗兰转向这屋里唯一的一扇窗。 窗前摆着一张织机。显然,织机是这家的重要生计来源。主人特地把它放在窗边,好借助窗外的光线照亮他们的劳作。 罗兰问候了这一大家子,然后提出要看看他们织成的布匹。主人家顿时受宠若惊一般地取出了他们织出的布料——用羊毛织成的呢料,厚实柔软。但罗兰手上暗暗使劲,能觉察出这种料子的牢固性不太好,毛料的纤维很容易扯断。 但是这一家织户却已经欢喜得快要傻了:“夫人,夫人……您竟然来关心我们的生计……” 罗兰只得顺水推舟地再加上两句:“不止是我,就连暂时离开的伯爵大人也很关心你们的生活。” 老文森特,也就是家族中最年长的那位,赶紧表示感谢:“上帝会保佑您的,美丽的夫人。就算是镇上的人再怎么说您的闲话,我们也不会信的……” 镇长拼命向老文森特使眼色——怎么能当着伯爵夫人的面,说镇上有人在说她的闲话呢? 罗兰却毫不在意,大致问了一下他们每年能有多少出产,大概又有多少收入,然后就由镇长带着,去了另一家。 她走访了好几户人家之后,才返回伯爵的庄园。 在那里,她让老管家把伯爵领所有的账目都拿出来,放在书房里,让她一个人慢慢看。 她花了很长时间,慢慢把账目上的信息归拢。 这时她才更意识到,领主对领地上的人,不止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他更是从经济上百分百地控制了这些平民,将他们绝大多数的劳动成果压榨出来,供自己享受。 而领主要做的,实际上只是在极少数需要出面保护领民的时候,带着骑士保护一下领民而已。 甚至近些年来地方上的纷争不多。领主对领民的保护越来越趋向于仪式和形式上。 自从1598年法王亨利四世颁布了《南特赦令》之后,天主教和新教之间的关系稍有缓和,地方纷争减少。领主们对领民便成了彻底的掠夺与剥削。 罗兰来自距离这个位面很遥远的未来。 她来到这个位面里,自然觉得一切都很落后。 但是对于德·拉费尔伯爵这样的贵族而言,这才是最好的时代,他几乎是躺着获得他所拥有的一切的:权力、财富、女人…… 贵族阶层自然没有任何动力去推动地区的发展和改变——躺好就行。 对此,罗兰只有四个字的评价:“吃枣药丸。” 如果在这个位面里,她什么都不做,也和德·拉费尔伯爵一样“躺着”,她就不是罗兰了,而是封建主义的帮凶。 罗兰假想了一下她的对手们:宫廷、政界、军方预备役——任谁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出比自己更宏大的改变。她唯有靠踏踏实实地从眼前的小事做起,才能够在这个位面里有所斩获。 正想着,老管家约翰敲了敲书房的门: “米莱迪——” 约翰近来总听希刺克厉夫和彼得潘管她叫“米莱迪”,也觉得这个称呼既恭敬又体面,也就改了口一起跟着喊她“米莱迪”。 但此刻约翰的表情有些古怪。 “启禀夫人,庄园里又来了——来了两位,您的……表亲。” “啊——” 罗兰一听见“表亲”两个字,就知道位面又有“观众”进来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借口是自己的“表亲”,以投亲的名义聚到自己身边。 头一个彼得潘还好说,现在一下又来了两位,难免让人觉得有点奇怪。 于是罗兰淡然地回应老管家: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也很正常嘛。” 约翰一听,恍然大悟,顿时觉得伯爵夫人将人情世故看得好生通透。 “我这就去请她们来见你。” “她们?” 罗兰莫名有些兴奋,这回进位面来的是女孩子? 片刻后,两名农女装束的韶龄少女由管家带了来。 罗兰第一眼就看向她们头顶显示的代号:“螺蛳粉1号和螺蛳粉2号?啊这……” “螺蛳粉”是罗兰的粉丝给自己起名字——“螺蛳粉”=“罗氏粉”。 粉丝们都觉得热爱“种田”的群体其实非常独特,喜欢的人非常喜欢,不喜欢的人完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喜欢。再加上罗兰自己在生活中也对“嗦粉”这件事非常热衷,所以粉丝们就拍了板,管自己叫“螺蛳粉”了。 这两位起了这样的名字进入位面,是罗兰的粉丝进位面来了! 等到老管家将书房的门带上,两名少女顿时一左一右,向罗兰扑了过来。 “兰兰,总算见到你真人了!” “真的,你太漂亮了,在位面外当观众还不觉得,一进位面才觉得……哦,兰兰,你是我的大美人儿!” 罗兰只觉得后脑微汗:这也并不是她真人的形象,现在她在位面里是米莱迪啊! 只听“喵”的一声,奶牛猫露娜一跃跃上了书桌,摇着尾巴准备和两位粉丝打招呼。 “哇,这就是露娜吧?” 两张年轻单纯的少女面庞立即挂满了喜出望外的表情。 “比我想象的还要萌!” “萌十倍,一百倍!” “露娜你知道吗,那天你遇险的时候我快要急哭了……然后兰兰说你是熊猫的时候我差点儿笑到打鸣……不过你的‘萌’真的和国宝有的一拼……” 露娜端庄地揣着手手:“欢迎来到《三剑客》位面……” 两个少女一起尖叫着拥抱在一起:“露娜能说话,露娜竟然可以说话……” 罗兰和露娜同时:…… 罗兰想了想,提醒“1号”和“2号”:“除了代号以外,你们还得各自想一个在位面里使用的名字。以后你们都是我的表妹,我得用名字来称呼你们。” 两名少女笑嘻嘻地回答:“早就想好了。” 1号:“我叫‘依娜’。” 2号:“我叫‘戴’。” 罗兰:得……这就是法语里的一和二2…… 大家想得还真周到。 解决了名字问题之后,两个少女齐齐向罗兰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兰兰,你看,我们给你带了物资进位面来。” 她们两人各自拎了一个这个位面里常见的皮制旅行袋。 罗兰顿时替她们感到心疼:“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制作方要你们氪金了吧。” 谁知依娜和戴一起摇头:“不,一点儿也不‘氪’,带这些进来,可比‘氪’一个佩剑贵族之类的身份要便宜得多了。” 两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看起来装了不少好东西。 第137章 三剑客位面11 lt;ul css=tent_ulgt; 谁能想到, 位面制作方竟然允许观众们在进入位面的时候携带“物资”。 携带每种物资都需要支付物资价格一定比例的“佣金”。不过这对罗兰来说,是个巨大的利好。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初从粉丝手里接过那一篮n3909时候的幸福。 这时她快步向依娜和戴走上两步,热情地拥抱她的两个新“表妹”, 然后激动地打开书房的门, 对守候在外面的老管家约翰说:“太好了,上帝把我多年未见的两个表妹送到了我身边。” 约翰:明白的, 夫人, 富在深山有远亲! “请通知凯蒂和辛迪, 让她们帮我收拾两个单间出来……” “好的,夫人……” 老管家心想:照这么下去, 庄园里的客房也许很快就不够用了。 但罗兰不用管这些。 她关上书房的门, 搓着手,来看依娜和戴都给她带来了什么。 一个旅行包里装着一只轻便可折叠的老式足踏缝纫机,一应配件俱全, 外加一大包缝衣针,不间断用上个十年八年都没问题。 “哦,这太好了——” “米莱迪的衣柜里, 可有好几匹加尔各答来的细棉布, 还没有用上呢。” 罗兰心想:老天爷, 我们就可以自己做贴身衣物了, 再见了束腰!再见了紧身胸衣!我们以后要有各种舒适贴身透气不束缚的内衣了, 我们要有女用的吊袜带了1! 她们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这个时代的衣服式样, 想穿什么样的,稍许踩踩缝纫机就可以做出来。 另一个旅行包里又装的是什么?——罗兰满心好奇。 “是种子。” 戴爽快地把包打开, 将里面包成小包的一袋又一袋种子往外拿。 罗兰一面接,一面好奇地看着袋子上面的标签。 胡椒、花椒、桂皮、大小茴香、良姜、八角、豆蔻、草果…… 她一面看一面感慨:“胡椒不太行,这里的气温不够高, 又太干燥……花椒也不行,大小茴香都可以,草果么……我得想想。” “不过,这些香料怎么听起来好耳熟,我是不是可以用它来做一锅卤水。” 两个女孩一起嘻嘻地笑着,相互看着,表明她们带这些进位面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兰兰,有你在,我们在位面里就一准不愁吃不愁喝了。” 罗兰顿时大笑:她的粉丝们真是聪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香料种子带进位面来,能种什么就种什么,剩下的统统留在厨房当做烹饪用的香料。 当晚她在厨房里找出了些黄糖,炒了一个糖色,然后熬了一锅卤水,当晚厨房炖了几只鸡,煮了十几个鸡蛋,还有些剩下的牛杂。罗兰顺手就把这些给都卤了。 卤完之后的汤汁,罗兰让厨子用细布过滤了,留待第二天使用之前先煮滚,再过滤,再使用——使用之后再过滤,再放凉,再密封保存。 伯爵庄园的厨房是一个不缺荤食的地方,不间断地使用这一锅卤水,久而久之,就能让它变成一锅滋味丰富的“老卤”,放什么进去卤都好吃。 当晚,罗兰把依娜和戴邀请到她的卧室,三个人“夜谈”。 她自然要问位面外的情况:“现在观众可以自由进入位面了吗?” 依娜:“还没有,我们都还算是‘测试员’。” 戴:“位面方担心突然一下子涌入太多观众,可能会影响原著的故事线发展。” 罗兰心想:确实如此,万一让那位军队预备役的选手瞬间得到一万名高素质的“观众”,那他岂不就是无敌了? “但是制作方确实取消了三天之后可以改换门庭的规定,要求每个人都必须事先选定想要追随的‘选手’。”依娜继续介绍。 “可能是因为太麻烦了,进入位面的观众一旦多起来,制作方就很难顾及所有人的意愿,索性让他们在进入位面之前就决定好。” “这样一来,想要投奔其他选手会变得很困难,除非他们能获得在线时长和积分的奖励,成为‘穿袍贵族’。” “嗯!”罗兰点头:这样一来,在位面早期阶段,她将迎来数量最多的“观众”,这是毋庸置疑的。 “兰兰,你要做好准备。制作方的意思是,只要他们确认选手有足够的实力接纳更多的观众,他们就会让观众们进入位面。” “对了,你需要什么,就想个办法说出来,表现出来,我们在位面外的粉丝听说了,就会让下一批进入位面的粉丝给你带进来……” “不不不,”罗兰赶紧说,“不需要大家氪金。” 她还是想尽量依靠自己的力量。 “可这本来就是一个‘众人拾柴火焰高’的位面啊!” “对,‘一个好汉还三个帮’呢!” 两名“螺蛳粉”表示大伙儿都已经帮罗兰决定好了。 戴这时候盘腿坐在罗兰那张宽阔的高脚大床上摩拳擦掌,兴奋地说:“兰兰,有事请说话,明天你需要我们做什么,种田还是修路?” “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 罗兰心里顿时涌上感动。 她的粉丝从来没有要求过她什么,却无私地进入位面来帮助她。 露娜以前总是提醒她:观众进入位面,更多是为了体验、享受,而不是进位面来搬砖的。 但是露娜忽略了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群体,他们为了罗兰可以无条件地进入位面搬砖。 “我不会让你们搬砖的。” 罗兰情不自禁地就把这话说出来了。 “咱们好歹也是22世纪来的,不能用笨办法。” “不管是种田还是修路,我们都要聪明地去做。” 依娜和戴一起拍手叫好。 “对了,兰兰,你需要什么特殊的人才,也可以表达出来。位面外也许能找到相应才能的粉丝,把他们先安排进来,和你一起建设这片领地。” “那敢情好!” 罗兰一口答应。 还是她的粉丝最明白她——每到一个地方,把这片土地建设得繁荣富庶,土地上所有的人都能生活得幸福,是她最大的愿望和动力。 当晚,罗兰和“远道而来”的客人们都睡得很好。 而住在庄园阁楼上的两个小女仆:凯蒂和辛迪,倒有些睡得不踏实。 凯蒂:“辛迪,你有没有觉得奇怪,最近这么多人来找夫人?” 辛迪:“约翰不是说了,富在深山有远亲?” 凯蒂:“可是你看今天来的依娜和戴,可能她们原本的身份就和我们差不多,没准还不及我们。但只要有了夫人‘表亲’的身份,就如此得夫人赏识。” 辛迪表示已经困了:“想太多,夫人难道对你不够好吗?” 凯蒂赶紧否认自己有这种想法:“不不不,夫人待我一向很好,最近尤其好……” 辛迪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这不就得了,夫人的亲戚来得再多,也改变不了咱们的身份和地位,别想了,睡吧!明天还要干活呢。” 她们倒是完全不知道,位面里这两个小侍女的议论,也被当做位面方的“测试”结果,登记在册。 从这一刻起,等候进入位面的“观众”们接到通知:他们不能再自称是“选手”的远房表亲了,必须得想别的办法接近选手才行。 第二天,罗兰忙完了领地的事务,正准备检查一下昨天“螺蛳粉”们带来的种子,却听老管家约翰告诉她:“有两个怪人求见。” “不再是我的亲戚了?” 罗兰竟然觉得有点儿不习惯。 约翰摇摇头,然后伸手指指自己的额头,说:“感觉这儿有点儿不大正常。” 一时间罗兰竟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赶忙请人进来。 先来者是一位衣衫淡薄的年轻人,金色头发,脸色苍白,穿着在这个位面也显得式样中古的亚麻系带上衣和束脚裤。 最出奇的是,他手中捧着一个骷髅——或者是某个像骷髅的玩意,面对罗兰,深沉地开口:“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 罗兰一抬头:“我猜您的代号是‘哈姆雷特’。” 哈姆雷特顿时深深一躬,说:“米莱迪,丹麦王子哈姆雷特向您致意。” 罗兰伸出双手,使劲去揉太阳穴。 她再转头去看在哈姆雷特身后进来的男人,这个男人大约三十岁出头,相貌英俊而清秀,他穿着某种灰色的军服,笔直地挺着腰板,面容严肃,眼里却泛着某种懒洋洋的光芒。 罗兰一时并没有想到什么线索。 她是能看见人物头顶的“代号”的,但是这个人物头顶的代号令她大惑不解:“安德烈公”。 “安德烈公”?这是什么名号? 于是她柔声问:“敢问,您的名号是安德烈?安德烈亚?还是……” “安德烈·保尔康斯基公爵。” 那人涨红着脸说,“制作方表示爵位不能在代号里显示,以免和位面中的爵位混起来,因此我的名号被截去了一个字,没有完全被显示出来……” “安德烈公爵”变成了“安德烈公”? 这…… 罗兰内心忍俊不禁。 “那我还是称呼您‘安德烈’吧。” “两位不嫌弃我这里的穷乡僻壤,到我这里来有何贵干呢?” 这两位新来者相互看了一眼,安德烈开口沉吟着说:“其实……” “位面外大家讨论得很热烈,但目前结论比较一致,要进位面,首选您的领地。” 果然如此——罗兰心想。 “为什么?”她还是打算程序性地问一下的。 “大家都在馋您的领地——” 安德烈回答。 “馋您庄园里的伙食。” 哈姆雷特补充。 第138章 三剑客位面12 lt;ul css=tent_ulgt; 这是罗兰预料会出现的情况。 将来位面向更多观众开放的时候, 她料想这中场面会出现得越来越多——顶着各中稀奇古怪代号的观众,直接来庄园与她见面。 原因很简单,她这里能提供整个位面最好的餐饮; 以及, 平民阶层能够享受到的最好的生活与卫生条件。 再加上到她这里来不用“氪金”, 她的领地势必成为许多想进位面体验一回的观众首选的目标。 像现在这样,哈姆雷特和安德烈公爵站在她面前, 罗兰感觉自己好像正在进行一场面试。 但是作为面试官, 她可不能直接拒绝这两位“新朋友”——这样做会照顾会影响位面外观众的选择;但她又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戚”,直接安顿在庄园里。 她需要耐心地和这两位打交道, 发掘他们的才能, 然后把他们安排到最合适的位置上去。 于是她盈盈起身,先向哈姆雷特行礼,柔声说道:“尊贵的王子殿下, 我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伯爵领,实在是没想到,竟迎来了您这样的人物。” “您需要我写信上报法王吗?” 潜台词是:我这儿庙小, 容不下您这尊大神。 刚才老管家约翰说来访的客人“脑子有问题”, 恐怕就是指的这位哈姆雷特。 哈姆雷特很快就清醒过来, 随手把他那枚骷髅放在一边, 挠挠头说:“法王……法王他也不会认啊。” 虽说是“名著位面”, 可真正进入位面, 观众们自然会发现它其实是一段现实而冷酷的真实历史。法王只要给丹麦国王写封信,就能知道那里有没有一个叫“哈姆雷特”的王子。 到那时, 他不是被关疯人院,就是得上绞刑架吧? 罗兰却很认真地点着头说:“有道理。” 哈姆雷特现在也顾不上考虑“生存还是死亡”了,他连忙问:“您有什么建议?” 罗兰思索一阵, 忽然看见哈姆雷特随身背着的行李:“您进入位面的时候,难道带着乐器?” 哈姆雷特连忙把他的行李袋打开,取出一把吉他,伸手一拨弦,说:“在这个时代恐怕还没有六弦吉他,但是四弦吉他和比维拉琴已经很流行。米莱迪,我会弹吉他,尤克里里和比维拉琴什么的我也都会一点。您看看我在这里能做什么?” 罗兰顿时轻拍双手,说:“这就有门儿了。” “我的建议是,您把您的身份改换成为一位‘行吟诗人’。” “这样我就可以把您安置留在伯爵的庄园里,您还可以在庄园里的人面前展现一把您的才艺。” 一旦把哈姆雷特设定为行吟诗人,此前他一切奇怪行迹就都可以用这个来解释了。 而且,罗兰也确实觉得,她的庄园需要娱乐。 “行吟诗人?” 哈姆雷特听得两眼放光。 “我是个古典乐器爱好者,我也是个莎翁迷。” “这么说,我可以在您的庄园里弹我的吉他,讲莎翁故事,吟唱我自己谱曲的莎翁诗作了?” 罗兰掐指一算:这个年代莎翁刚过世没多久,按理说他们都应该向莎翁的亲属支付版税才对。 不过这只是个名著位面,不是历史穿越。 所以罗兰果断点头:“求之不得。” “除了在庄园里表演以外,我还建议您时常去镇子里,和同时代的人交流交流,您也可以在那里表演。以后我或许还会有重要的事拜托您。” “重要的事拜托我?” 哈姆雷特很惊讶,“说实话,我想不出您会有什么事需要拜托我的。” “到时您就知道了。” 罗兰微笑着说。 她又从哈姆雷特眼中看见了早先彼得潘曾经流露出的眼神。 被认可与被需要,果然是能打动所有人的万灵药啊。 罗兰转向安德烈公爵。 “米莱迪,” 安德烈公爵文质彬彬地向她致意。 “我是一位研究西欧史的研究员,我的专门领域是欧洲历史上农奴制度的变迁与改革。” 罗兰:……难怪会给自己起代号“安德烈公爵”1。 “当然,到位面里来我可不是学术目的,纯粹是想放松一下,体验体验。“ “不过,我也想把我的所学和位面里的情况印证一下,看看身临其境之后,能不能更深刻地体验当时的社会现实,了解到一些此前不为我所知的详情。” 罗兰眨眨眼睛:安德烈公爵的情况,比之前看起来疯疯傻傻的哈姆雷特还要棘手。 人家到位面里来,就是为了“观察”的。 给他随便安排个差事,恐怕很难满足他的需要。 不给他安排吧,又没办法把人顺理成章地留下来。 “我非常了解您在位面里也需要支持,” 安德烈公爵向罗兰深深鞠了一躬。 “恰好敝人对欧洲的兵器发展史很感兴趣,无论是冷兵器还是热~兵器,都稍有了解。我愿意在此领域为您提供帮助。” 这位安德烈公爵很懂人情世故,晓得投桃报李。 如果罗兰能够安排他留下来,他对于武器的知识就能为罗兰所用。 罗兰点点头:“其实您拥有这样重要的知识,我想其他三名选手都会对您这样的人物求贤若渴。您却选择了我……我深感荣幸。” 如果安德烈公爵不是想要了解位面里底层人物的生活实情,他无论是投身宫廷,还是政界、军方,都会拥有极好的前途。 现在罗兰觉得自己幸运极了。 但问题是,安德烈公爵要以什么身份留下来? 说他是个俄国贵族肯定不行,虽然现在还没到法俄大战的年代,可是以这样一个身份突然出现在法国乡村,没准真会被人认为是间谍。 罗兰沉思:说到底,这一位是来位面里观察的…… “有了!” “以后别人问起您的身份,您只要摆出高傲的神态,讳莫如深的态度,什么也别回答,这就好啦!” 罗兰随手把她的猫从书桌下面拎出来,放在桌面上。 “我让我的猫……熊猫,向各位介绍一下庄园的基本情况。” 两个男人四只眼睛一起瞪着露娜:这……这小家伙竟然是熊猫? 罗兰自己则掩上书房的门,偷偷溜出去找老管家约翰。 管家正在为她担心:“夫人,那两个怪人究竟怎么样了?” 罗兰故作紧张地转头,望望书房的方向,伸手拍拍胸口,说:“好险,真是好险啊!” 老管家莫名其妙:“夫人,那两位是……” 罗兰压低声音:“那个丹麦人也就罢了,只是一个行走四方的行吟诗人。但是那个穿着灰色衣服,高个子的家伙,是……是国王派来的密探。” 这个谎说得天衣无缝——这年头,法王和红衣主教都会派他们的私人前往各贵族的领地,探查领主的实力,以决定是否拉拢。 老约翰一听,顿时慌了神,紧张得直搓手。 “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想办法通知伯爵回来。” “伯爵有留给你他的通信地址吗?” 老约翰:“没有!” 罗兰双手一摊:那不就结了? “按照我的看法,我们要好好招待这位密探。” 老约翰一听,顿时觉得这是个主意:“夫人,您说得对,一定要把他侍候得妥妥帖帖的,让他在国王面前为我们伯爵,多说点好话。” 罗兰也点头:“没错,只有这样,伯爵在王上面前的名誉才不容易受影响。不过,咱们可千万不能显露出任何异样,千万不能让他猜到我们已经看穿了他的身份。” 老约翰一拍大腿:“夫人,您真是太聪明了!” 老管家望着罗兰的眼光甚至有些惋惜,大约在想:有这么一位贤内助在自己的庄园里,伯爵大人为什么偏偏要离开呢? “管家,那么就烦请您去安排,务必让他在庄园里住得舒舒服服,一切要求都能得到满足。” “好的夫人,我这就去通知所有人。您说的那位密探……那位客人,叫什么名字?” “安德烈……” 罗兰压低声音,“我瞥见了他的纹章,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位公爵的身份。你们叫他‘安德烈公爵’或许‘安德烈大人’应该就行。” 管家想了想,说:“还是称呼‘安德烈大人’吧,千万不能让他察觉我们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 老约翰把一枚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罗兰则回给他心领神会的点头与微笑。 于是,最棘手、最难安排的安德烈公爵,终于在罗兰的庄园里安顿下来了。 当晚,哈姆雷特真的背着他的吉他,坐在庄园的大厅里,给所有的骑士表演了一回弹唱。 他唱的就是《哈姆雷特》的故事,表演得非常投入。莎翁笔下的台词和剧本被他改编成了唱词,娓娓地唱出来。 庄园里的人在大受感动的同时,都觉得这故事恐怕是真的,眼前的行吟诗人没准就是个从丹麦逃亡而来的王子,他就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 故事讲完,人们纷纷掬一把同情之泪。 哈姆雷特却一转眼就弹起了欢快的舞曲,女孩子们顿时邀请骑士们在大厅里跳起了民间舞。 至此,人人都觉得哈姆雷特这人,虽然话痨,但是为人和善,极好相处。 安德烈公爵在庄园和镇子里则是一副截然不同的形象。 他走到哪里,都会抱着双臂,或者一只手托着下巴,做沉思状。 他会认真地观察希刺克厉夫教骑士们演武、练剑,一看就看上大半天。 他甚至会掏出羽毛笔,在棕黄色的纸卷上刷刷地写着、记录着。 这副场面最令老管家心悸,约翰认定了这位“密探”大人正在记录所见所闻,并向法王禀报。 安德烈公爵越是如此,管家就越是对他殷勤。 谁知道安德烈公爵却似乎对老管家的殷勤并不领情。他向罗兰提出,想要搬到镇上去住一阵。 第139章 三剑客位面13 “我对封建领主的基本生活状态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 现在主要想见识一下社会中下层普通人的生活。” 罗兰答应了:“好,没问题。” 她让安德烈公爵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镇上唯一一间小旅社住了一晚。 安德烈公爵第二天清早就赶回了庄园, 面带羞赧, 对罗兰说:“米莱迪,我好像……好像没有我自己想象得那么伟大……” 17世纪的小旅社,对于22世纪的普通人来说,是太可怕了一点。 罗兰柔声安慰:“放轻松, 您到位面里来, 是为了游历和见识的, 不是专程来找受罪的。” 安德烈顿时松了一口气。 “您说出了不少等着进入位面的人的心声啊!” 大部分观众进入位面,目的是猎奇、享受,甚至是逃离现代社会,在虚拟位面里放空自己。而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硬要让自己体验同时代普通人的生活, 确实是为难了一些。 “您的态度, 相信很多位面外的观众都见识到了。相信他们会和我一样, 选择您的领地的。”安德烈公爵告诉罗兰。 “但是我们也得想个办法,让您在不牺牲生活质量的同时, 也能够达到您进入位面时的目的。”罗兰想了想, 请人去把镇长请来。 “我要招工。” “烦请您替我写一个招工启事……不,不用您写,我自己写好, 您贴在镇中心的广场就行。” 罗兰打算招聘一位建筑师。 “镇上的教堂旁边,不是有一片空地,原本有过住宅,地面下的基础都在,但现在地面上没有房子吗?” “我打算招聘一位建筑师, 为安德烈大人盖房子。” 原本镇长惊讶无比,但一听说是为安德烈公爵盖房子,镇长立马就觉悟了,鸡啄米似的点头——显然他已经受过老管家的指点,晓得了安德烈的“真实身份”。 “我招聘的这位建筑师,要在一个月之内,为安德烈大人盖好这座房子。” 镇长立即伸手托住自己的下巴:“一个月?” “是的,安德烈大人这么重要的人物,既然想在镇上定居,自然要赶工为他建造舒适的住宅。” 罗兰肃然说道。 “可是,一个月……” 镇长心想:这怎么可能招得到? 再说了,伯爵夫人的意思,就把招工启事写出来,贴在镇中心的广场跟前——这,这哪里能够?就算是有再厉害的工匠,他们……他们也不识字啊! 罗兰淡然面对惊讶不已的镇长,对他说:“按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懂了!——镇长表示,完全明白了。 也许这位“密探大人”一个月之后就走了,不会在领地上待这么久。伯爵夫人只是摆出一个态度而已。 自以为揣摩了伯爵夫人的意思,镇长赶紧写了招工启事,拍马赶回镇上去。 安德烈公爵向罗兰表示感谢:“麻烦您了,米莱迪。” 罗兰却摇头笑笑:“不,正相反,是您给了我一个绝佳的契机。” “或许我们能建一座现代城镇,彻底改变这个时代里平民的生活。” “在这之前,让我们先等等看,我们想要的人才能不能进入位面来吧。” 这边招工启事已经贴出去了,罗兰在等待的同时,将精力重新放回到庄园里来。 依娜和戴在庄园背后的花园里开垦了一小片土地,把她们从位面外带来的种子种在这片土地上。 种子经过了罗兰的筛选,只把那些适合在法国的土壤上种植的作物种了下去。但这也已经不少,几天一过,放眼望去,花园里绿油油的生机一片。 刚开始开垦土地的时候,女孩子们压根没去找骑士们帮忙。 依娜和戴拿出了罗兰当年的劲头,直接去园丁那里借了锹和锄头,先锄草,然后再翻土……忙了个不亦乐乎。 骑士们就看不下去了。 “小姐们,你们是伯爵夫人的姐妹,怎么能做这些?” “对,还是让我们来,让我们来……” 骑士们一个个的,怪模怪样地拿起了锹和锄头——他们也是头一回干这个。 好在没人会笑话他们动作不标准。 这些骑士们,为了彰显他们的“骑士精神”,不止是锄地犁地翻土,连堆肥这种事,骑士们竟然也捂着鼻子都去干了——怎么也不能让小姐们干那个呀? 园丁和厨子们也很好奇,他们问依娜和戴:“你们……你们怎么在花园里种菜?” “这哪里是普通的菜?” 依娜和戴让厨子们好好辨认。 “这是伯爵夫人做菜的时候用的香料啊!” 厨子们:……! 他们一向觉得伯爵夫人的烹饪方式简直是出神入化,随手抓一些香料扔在锅里,就完全是另一种味道。 但是他们没想到,这些香料竟然是自己也能种的。 “你们知道这些香料在市面上出售,能换到多少钱吗?” 依娜故意傲娇地问厨子们。 “不知道……知道!” 位面里的法国,香料大多要靠尼德兰的商船万里迢迢从远东运来,又或是由威尼斯的商人从黎凡特贩运到地中海的各个港口。 这年头,但凡和香料沾边的东西,都极其昂贵。 好比那五个柠檬,就值一个皮斯托尔了。 厨子们就算不知道香料到底有多贵,但只要想想柠檬,心里就有数了。 花园里的这一小片土地,就连地上的土疙瘩,落在厨子们眼里也变成了金光闪闪的金坷垃。 “依娜小姐,戴小姐……你们指点指点我们,让我们来照料这些香料吧。” 厨子们想着,如果能学会种植这些香料,将来老了扛不动烤架了,也能够靠种种香料来糊口度日。 再说了,就算他们自己不种,他们在镇上还有亲眷。可以把种子偷出去,教给亲眷们种植。 如意算盘打起来,厨子们脸上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谁知他们的笑容都落在了依娜和戴的眼里。小姐们忙完了花园里的活计,回到罗兰这里,两人都向罗兰比出一个“ok”的手势: “兰兰,你果然料事如神。” “我看用不了半年,这些香料就能推广出去。” 罗兰顿时微笑,说:“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能赚一点,可一旦推广开,这些香料就会立即跌价,最终成为厨房里最常见的香料,就和这里的大蒜和辣椒一样。” 在这个位面里,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种植着大蒜,据说有助于预防吸血鬼。 而辣椒,也已经从美洲传来,在欧洲本地种植了很多年,现在根本不稀罕。 但是依娜却很高兴:“但是家家户户的餐桌上都可以尝到用这些香料烹饪出的好味道。这些也算是功德一件呀!” “对,”罗兰冲她的“螺蛳粉”眨眨眼睛。 果然是她的粉丝,思路都如出一辙。 把这些香料种植在庄园的花园里,目的就是为了让这里的居民能够“偷师”,学习种植这些香料,从而多一份利润丰厚的营生,也让自家的餐桌变得更美味一些。 罗兰还有一个小秘密可以告诉这两个姑娘。 “今天她们来问我了。” 依娜和戴都大感兴趣,凑近罗兰身边仔细听。 “是哪个?凯蒂还是辛迪?” “一起来问的。但她俩一向要好,告诉一个就等于告诉了俩人。” 凯蒂和辛迪来向罗兰请教的是——束腰和紧身胸衣的事。 自从那天伯爵夫人彻夜未归之后,伯爵夫人就再也没有穿过束腰和紧身胸衣。两名小侍女都不需要再使出吃奶的力气,替伯爵夫人系紧束腰的布带了。 但是凯蒂和辛迪都观察过了,伯爵夫人的气度依旧高贵,胸部曲线依旧完美,腰肢依旧纤细……另外她的气色比以前更好,即使长时间走路或者骑马,也不会有呼吸不畅的情况出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后来,罗兰把贴身衣物交给她俩去洗涤。两个小侍女终于发现了——真正奇形怪状的衣物。 依娜和戴听着罗兰描述她科普现代内衣的过程,都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她俩的耐心还是挺好的,要是我,早就冲过来问了。” 罗兰点点头:“确实,可能是我……嗯,我以前……表现得太权威了一点吧。” 罗兰指的是以前的米莱迪,那一位应该不会总是给侍女好脸色看的。 “这一回要谢谢依娜的缝纫机!”罗兰说。 没有缝纫机,就凭她们几个,可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米莱迪衣柜里的印度亚麻布变成式样新颖、贴身透气的新式内衣。 “还要谢谢戴的手艺。”罗兰转向第二个姑娘。 要做成这些,剪裁和缝纫都非常重要,缺一不可。戴正是那个操刀制作的人。 “嘻嘻,”戴笑出了声,“凯蒂和辛迪是怎么说的?她们会愿意尝试吗?” “这还用说?”依娜马上接口,“虽然式样看起来古怪了一点,但只要她们肯尝试,保准马上就会‘真香’了。” 罗兰她们当然按照现代式样制作出了贴身内衣,上下两件。这个位面里还没有橡胶,因此没有松紧带之类的材料,因此系紧还要靠布带。 但是这已经比原先的束腰和紧身胸衣舒服太多了。卫生方面,可以经常清洗的内衣也比以前强了太多。 “我告诉她们,如果想要,就来找戴量尺寸。但这好像把她们给吓回去了。” 这两个年轻姑娘,长这么大应该还没有让外人给她们量过贴身的尺寸。 “不过呢,也许她们再观望几天,就会心痒痒地过来了。” 罗兰的预言并不够准确。 第二天,凯蒂就偷偷去找了戴,小声问:“那个,那个衣服……能帮我量量吗?” 第140章 三剑客位面14 凯蒂有个秘密。 她自己曾经偷偷穿过伯爵夫人的束腰, 学着夫人的样子把腰身系紧,然后站在镜子跟前摆出娇柔妩媚的姿态——她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夫人美貌,但也算是庄园里的一朵娇花了。 可是没过几分钟, 凯蒂就觉得自己喘不过气, 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口气都要被呼出去了。 她赶紧伸手去解背后的系带,可是那系带繁复无比,仓促之间根本解不开。 凯蒂亲眼看见镜中的自己,一张俏脸渐渐变成青色, 人在断气之前的那中青色。 她想起好多传说, 传说有人因为系这束腰, 结果折断了肋骨,捅破肝脏而死的。 凯蒂顿时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好在这时候辛迪刚好进来伯爵夫人的卧室,一伸手,解救了凯蒂。 从此, 凯蒂对束腰这东西就心有余悸。 她甚至在替伯爵夫人系束腰的时候都下不了“狠手”, 甚至为此挨了好几回骂。 “男人都很肤浅, 他们看见你胸脯高耸,纤腰一握, 就认为你是美的;不会考虑你脑子里装了多少谋略, 胸中有多少经纬。只要把束腰束紧,他们就能意识到你在取悦他们,从而让他们那颗肤浅的心得到小小的满足……” ——伯爵夫人如是说。 凯蒂想:好有道理…… 但是自从伯爵大人离开庄园之后, 伯爵夫人就再也不系束腰了。 “以后我也不会再系这东西了。” “为什么要为了满足男人的眼光而让自己受罪?” ——伯爵夫人这样反问。 凯蒂顿时觉得:也很有道理! 自从伯爵夫人的两位“表妹”来到庄园以后,夫人开始改穿形状古怪的贴身衣物。 凯蒂和辛迪从来没有看过这中形状的内衣,每次帮伯爵夫人更衣的时候,她们都睁着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难以挪开眼光。 这内衣看上去那么轻薄, 那么舒适,没有任何重量…… 伯爵夫人穿上这中内衣,再套上外面的传统袍服,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挺胸束腰,曲线玲珑,气质上没有半点差别。 有一回,凯蒂甚至很想伸出手,试着去托一托——它们咋就不会垂下来呢? 这好奇的眼光立即被伯爵夫人逮了个正着。 “凯蒂,如果你也想要尝试一下这中内衣,就去找戴。她能替你量尺寸,然后给你也做一件。”伯爵夫人好心地指点。 凯蒂:……我也有这份荣幸吗? 当晚,两个小侍女聊天聊到半夜。在辛迪的怂恿下,第二天,凯蒂真的去找了戴。戴帮助她解了衣服,仔仔细细地量了好多部位的尺寸。 凯蒂又是羞涩,又感好奇,平日里的泼辣劲儿都不知去了哪里。 回头凯蒂把这段经历告诉辛迪,辛迪掩口而笑,却不敢像凯蒂一样,也去找戴。 “一针一线地缝,起码得要一个月吧?”辛迪找了个借口,“我看伯爵夫人这些衣服的针脚又密又整齐。” 谁知戴第二天就去找凯蒂试衣服了,凯蒂捧着那一套两件,用印度细棉布做成的贴身衣物,望着上面细密匀净的针脚,心想:这么快,这是人能做出来的吗? 可是一旦她换上了这些衣物,凯蒂顿时感觉自己浑身轻松,她没有感受到任何额外的舒服——她像一只云雀一样,可以随时腾空,尽情起舞。 戴让她站在伯爵夫人的穿衣镜跟前打量自己,“看,这就是你本来的样子。” 是的,凯蒂在自己镜中看到了自己,本来的样子,青春的身体,被温柔的棉布内衣包裹着——这样的穿衣,不为取悦男人,而是为了自己舒适。 凯蒂得到这样一套内衣之后,辛迪也去找戴,也求了一套。 戴甚至还送了她们各自一套替换的,并嘱咐她们勤洗勤换,在阳光下晒干。 凯蒂和辛迪捧着新式“内衣”,面面相觑,两人心里都有一句话没能问出口:——是怎么做到缝衣服缝得这么快的? 两个年轻侍女,凯蒂是米莱迪收留的孤女,而辛迪的家就在庄园山脚下的小镇上。 这天辛迪回家探视,正要离开小镇的时候被一位老妇人拦住,在耳边悄声问她:“近来伯爵夫人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辛迪:……? “大胆!你难道想在背后编排伯爵夫人吗?” 年轻的侍女大声地呵斥。 对方却只是阴恻恻地笑着,说:“这也是为你好,提醒你留心……伯爵夫人可能被魔鬼附了身……” “对了,她没准还能驱使魔鬼帮她干活呢!” 老妇人慢悠悠地丢下一句,转身就走了。 辛迪唯有满腹疑惑,转身离开镇子,返回庄园,走在半道上突然想起:对了,那些衣服……常人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缝出那么好的衣服,针脚那么细,那么整齐……难道,真的是魔鬼的杰作? 她想起现在自己身上就穿着伯爵夫人的表妹们送的贴身衣物,立即觉得呼吸困难。 辛迪赶回庄园,找到凯蒂商量。 凯蒂顿时也变了脸色:“我知道魔鬼在哪里!” 她马上带着辛迪摸去了戴住着的客房:“你听!” 辛迪细听,果然听见客房里传来一中整齐的、隆隆的嗡鸣声,绝对不是人在缝纫。 两个年轻侍女对视一眼,都变了脸色。 这时候有人在她们的肩膀上各自拍了一掌,让两个姑娘异口同声地尖叫出声。凯蒂甚至伸手捂住眼睛,不敢回头看。 依娜站在她们身后,满脸奇怪:“你们在这儿听什么呢?” 辛迪指着戴的客房:“你听,你听……” 她刚说出口,忽然想起依娜也是伯爵夫人的表亲,应该和戴是一伙的,赶紧闭嘴。 谁知依娜侧耳听了听,说:“哦,这是戴在用我的缝纫机呢。” “来,你们既然来了,就让你们见识见识。” 依娜随手敲开房门,里面的噪音便停止了。 戴过来开门,看见了两个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的小侍女。 “估计她们在纳闷你是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缝出她们的内衣,想过来打探打探,正好听见你在用缝纫机。” 依娜一手挽着一个姑娘,连哄带拽,把两人都带进了戴的房间。 戴的房间里,立着一台奇形怪状的……东西。 这东西放置在一张椅子跟前,有一个明显用来放脚的踏板。踏板上用皮带连接着一枚齿轮,齿轮的转动又由皮带传送到一张桌板上安着的小型机械。 “你们听见的是这个声音吧!” 戴再次坐回了那台东西跟前,伸出双脚,开始前后踩那踏板。 客房里开始响起匀净的哒哒哒哒的声音。 ——就是这中声音! 隔着门板就成了两个小侍女听见的那中嗡鸣声。 凯蒂和辛迪忍不住相互抱紧,凯蒂大喊:“我戴着十字架,魔鬼是不能靠近我的。” “哈哈哈哈!” 依娜和戴两人顿时笑得东倒西歪。 “魔鬼……她们说这是魔鬼……” “哦,亲爱的姑娘们,你们都戴着十字架,怎么可能有魔鬼靠近你们?” 连戴都这么说,凯蒂和辛迪顿时都有了点底气。 “这不是什么魔鬼,这是科技,这是机械——不信,你们来看。” 依娜一伸手,表示自己光明正大,身上没带任何召唤魔鬼的法器;随后她将两个姑娘的眼光引向那台缝纫机本身。 “姑娘们,这算是一座比较复杂的小型机械了。但是它每一个部件都是人造出来的,每一步的原理都是可以说得清楚的,绝对没有任何不可解释的部分。” “这个世界上,能解释的东西,你们还会觉得它是魔鬼带来的吗?” 恐惧源自于无知。 可一听依娜说起,这东西的每一个部件都是能解释清楚的,两个小侍女的恐惧之情就减低了不少。 依娜连忙招呼她们两个来看。戴则坐在椅子上继续演示—— “你们看,戴踩动这个脚踏,脚踏带动了皮带,皮带让齿轮转动……” 依娜向两个姑娘讲述了这缝纫机是怎么工作的。 凯蒂和辛迪只能囫囵听个大概,但是她们悟性都不算太糟糕,至少听懂了一点,刚才那“哒哒哒”的声音,是脚踩那只踏板,然后带动了很多很多东西,皮带呀齿轮呀……最后让一枚针不停地戳在布匹上。 不是什么魔鬼,只是戴在踩踏板而已。 但是这也太神奇了—— 当凯蒂看着那一枚细针不停地戳戳戳戳,就缝出了一道匀净细密的针脚之后,她忍不住感叹:“哎呀,我平时都在干嘛!我花了那么多功夫给自己的裙子缝花边,可要是有了这件东西,岂不是很快就好了?” “是这样的!” 依娜和戴齐声回答。 “你们想来试一试吗?” 戴起身,让出座椅。 让这两个姑娘打消疑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们亲身尝试。 让她们能看到,这不是什么女巫操纵的“法术”,而是每个普通人都办到的,姑娘们就不再感到恐惧,进而可以接受这是一中机械。 当凯蒂和辛迪各自尝试了几次之后,她们开始眉开眼笑,凯蒂甚至开始动念头,想看看怎样才能说动戴和依娜,好让她们也能时不时能借用这台“缝纫机”,缝一缝自己的衣服和小东西。 两天后,凯蒂和辛迪一起去镇上买东西,凯蒂又遇见了那位老妇人。 这回她很自信地回答对方:“没有,伯爵夫人这里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奇怪的事发生。” 与此同时,伯爵夫人早先贴出去的招工告示,好像也有着落了。 第141章 三剑客位面15 镇长把好消息带给了罗兰。 “镇上来了一个男人, 说他能够满足您的要求,在一个月之内,为安德烈大人建成宽敞、明亮、舒适的房屋。” 罗兰双手一拍:“太好啦!” 她早先写了贴出去的“招工启事”, 并不是给位面里的人物看的,而是给位面外的观众看的。 依娜和戴刚进入位面的时候就告诉过罗兰, 如果对专业人才有任何需求,只要写出来, 在位面外的“螺蛳粉”总能替她物色到合适的人选。 但是镇长对这位的能力似乎并不相信, 他皱着眉头,提醒伯爵夫人。 “但是这个男人一开口就说,要在一个月之内为安德烈大人建成房屋,但是他要雇佣很多很多的人,让这些人全听他的。” 罗兰莞尔微笑:“镇长大人,辛苦您了。请您把人带来我的庄园, 我来和他谈。” 果不其然, 来人站在罗兰面前的时候,他头顶上方的代号写着“螺蛳粉3号”。 这是一位穿着古典礼服, 戴着礼帽, 文质彬彬的青年。 “3号”一见面就向罗兰毛遂自荐: “米莱迪, 您好, 我是您的铁粉, 同时也是一位业余研究东西方古代建筑方式的土木工程师。看到您的‘招工启事’以后,就果断与‘螺蛳粉联合会’联系,大伙儿立即决定, 让我优先进入位面。” “所以我就来找镇长啦!”年轻人露出开朗的笑容。 罗兰望着“3号”,也有自己的心思。 看“3号”自己“捏”出来的外形,书卷气和学究气很重, 不知道实际上手起来能力如何。 毕竟现在位面外的土木工程师,大多正致力于修建地球和空间站之间的飞船交通枢纽和各个空间站之间的轨道交通系统。 一旦回到好几个世纪前,“3号”能不能适应现在的工作环境,能不能带领位面里的人物完成工作,都还是未知数。 但既然对方有心,进入位面来帮助自己,罗兰就打算不遗余力地支持他。 “来,说说你的计划。” “3号”立即打开了他进入位面时带的旅行包,拿出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工具。 “自从1号和2号进入位面以后,制作方又进一步细化了‘可携带物资’的标准……” 罗兰想想也是:依娜带了一台可折叠式缝纫机进入位面,就已经差点儿被人认为是魔鬼了。如果“3号”这回带了电锯和切割机进入位面,是不是整个镇子的人就都会被吓跑了? 她仔细看“3号”带来的工具:各种规格的锯子、刨子、凿子、锉子、羊角锤、卷尺、角尺、墨斗、划子、大大小小的齿轮…… 这些工具的质料很明显是现代材质,多数用精钢制成的,经久耐用,和位面里木匠的工具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但是所有的工具都是手工工具,没有任何是可以使用现代能源辅助的。 果然,“3号”接下去说:“……制作方要求所有携带入位面的物资,都不得使用现代能源、电池、太阳能板都不行,除非你能在位面里制造出来……” 罗兰想了想:以17世纪的工业水平……这应该还不大行。 “另外在武器方面制作方也提了要求,任何晚于位面时代出现的热~兵器都不能携带进入位面。” 罗兰心想:这对她来说倒是个重要利好,至少她不会担心那位“军方”选手招揽一大片手持现代武器的观众大杀四方了。 “另外制作方限制了携带物资的次数,只有在进入位面的时候一次性带足,”“3号”说,“不过您完全不用为此担心,我已经带足了能想到的所有工具。将来如果还需要额外的配件,只要在位面里吱一声,后来的‘螺蛳粉’就会替我带进来。” 罗兰在这个位面最大的优势可能就来自于她的“螺蛳粉联合会”——专程前来支持她的观众会有计划有组织地进入位面,这是其他选手没法儿比拟的。 “不过您也得留意,我知道您的领地是很多观众的首选目标,他们不一定是您的粉丝。只是想进位面玩耍一回的观众也大有其人。一旦制作方放开位面准入,他们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向您的领地。” 罗兰点头:“我了解了。” “3号”顿时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计划。 “其实我是受到您的启发——您在‘傲偏位面’设计出了结构化的温室和阳光房,并且取得了专利……” 罗兰不由得汗颜:请千万别再提这专利的茬儿了——在土木工程师们面前,她这不是在鲁班门前弄大斧吗? “我想,在这个位面里,如果想要在短时间内,改善普通劳动群众的生活和居住环境,是不是也可以采用这种方式——用一模一样的构建,快速盖出一批一模一样的房子……” 罗兰忍不住要为“3号”伸出大拇指。 她在位面里发出的招工需求,只是为冒充国王密探的安德烈公爵建造一栋临时住宅。 但是“3号”却完全理解了她背后的深意,知道她不止想要为一人盖华屋,而是要让这片领地上所有的普通人,都能过上舒适、安全、健康的生活。 一个人过得舒服不是事儿,让所有人都舒服起来才是种田选手的终极目标——不,能做到这一点恐怕就不止是种田选手,而是可以再前进一步,可以成为“基建狂魔”了。 “3号”的计划是,带领一批施工人员,制造盖房子用的统一构件,然后在有一定基础的地面结构上,迅速搭建出统一规格的木结构房屋。 “安德烈大人的房屋可以做为一个示范,让镇子上和附近周遭的人们能够意识到这种建筑模式的方便与快捷。” “但我的问题是,”3号说到这里皱起了眉头,“我的计划需要大量人手,之前镇长已经质疑过这一点了。” “这倒并不难。” 罗兰随手拉开抽屉,取出一只红色天鹅绒织成的袋子。把袋子拿出来的时候里面传出叮叮当当的响声,里面装了满满一袋的金币。 “这是给您的信贷。”罗兰交代。 “您拿着这一袋金币,可以尽可能地雇佣镇上和邻近的工匠与学徒。您将要承建的,可不止是安德烈大人的住宅,也不止是未来那些进入位面的小伙伴们要住的地方——我相信,将来这镇上的居民,都有机会住进您设计并建筑的房子里。” “3号”望着这满满一袋金币吃惊不已: “我来之前稍许研究了一下法国十七世纪时的物价与币值——这些钱,恐怕是您这个伯爵领一年的收入了吧!” “不怕!” 罗兰笑得很自信: “这些钱流到领民的口袋里,我很快又能收回一大半来!” “3号”思维敏捷,只稍微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您对整个伯爵领拥有税收的权力。” “是的,等我把税收收上来,我又会通过您的手,把钱放回镇上去让它流通。” “与其让它们在我的钱柜里待着,不如让它们流入市场——普通人会觉得手头渐渐宽松,就会舍得花钱改善他们的生活,连带的,镇上的所有人,做小生意的,出租房舍的……都能从中受益。” 这是很朴素的原理,但是这个时代里的封建领主,不是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更不是人人都愿意把已经进口袋的钱掏出来,让自己的领民去花用。 “3号”忍不住大笑:“他们也一样会向您交税,让钱继续回流到您手里。” “是的,”罗兰笑得狡黠,“不仅如此,这片领地越来越富庶,就能吸引更多的平民、手工匠人和商人,都来投奔我……” 有了人口,她还有一群能够主持基建工程的“粉丝”等待进入位面,何愁不能把这片领地打造成法国第一富庶强盛的伯爵领? “3号”学了这个位面里人的样子,行了一礼,说:“亲爱的偶像,我愿与您共同努力,实现这个宏愿。” 两人将一切商定之后,“3号”就打算去镇上,立即开始招募人员,准备动手开工。 罗兰好意提醒他:“镇上生活条件艰苦。安德烈去住了一晚上,就撤回庄园来了。” “3号”拍了拍自己的旅行袋,说:“我早有准备,我自带了气垫床。” 气垫床? 罗兰:……! 这的确是适用于这个位面的“神器”。 但“3号”到底还是有求于她:“如果您能隔三差五,到工地上看看,给我们带点儿伙食就太好了。” “这是小事一桩,”罗兰说,“前期我可以借口视察给安德烈建的房子,经常去你们那儿看看。到了后期……我想以你的财力,应该能聘一个不错的厨子。” “不过,”她又想起一件事,“我不能总是‘3号’、‘3号’地叫您。” “您要不要也给自己起一个适合位面的代号?” 迄今为止,所有进入位面的人,都是以名著人物,或者是用数字来给自己命名的。 “3号”略略沉思片刻,说:“这样吧,我管自己叫保尔……保尔·柯察金。” 罗兰顿时肃然起敬:“当您将来离开位面,回首位面中的往事时,绝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柯察金先生,您不介意我直接称呼您‘保尔’吧?” 保尔·柯察金,刚刚进入位面的建筑师、“包工头”,顿时也笑了,躬身向罗兰致意:“米莱迪,一切如您所愿。” 得到伯爵夫人任命的保尔·柯察金前去见镇长,掏出了那只红色天鹅绒的钱袋。 镇长的眼顿时亮了:“您早说啊,您这么有钱……您想要雇什么人?哦,不对,雇人的事儿不着急。请问您多大年纪,是否成婚?我有个年方二八、貌美如花的侄女,您要不要认识一下?” 保尔:…… 第142章 三剑客位面16 有了那一天鹅绒钱袋的金币, 保尔·柯察金开始在镇上招人。 大约是他口袋里的金钱太过耀眼,镇上的工匠全都跑来,听凭保尔吩咐。 原先从事纺织的镇上居民, 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他们表示,最近纺织生意清淡, 也赚不了什么钱。不如转行,跟着有钱的大爷混。 甚至也有姑娘和大婶过来探头探脑, 想要问那个看起来很体面的年轻人:女人也能来一起工作吗? 保尔婉拒了妇人们的“工作申请”, 毕竟前期的准备大多都是异常繁重的体力劳动。 但是保尔又指点了她们另一条生财之道:此后男人们每天都要辛勤工作,她们如果能烤出香香的面包,煎上两片咸肉,准备好茶水,守候在休息的地点,想必能从男人们的口袋里分到不少他们当天的工钱。 镇上为“安德烈大人”盖房子的宏伟工程就此开始。 第一件工作, 就是伐木。 这件事看似特别简单——镇子附近的树林完全归德·拉费尔伯爵所有。伯爵夫人代表伯爵点了头, 镇上的居民就能进入树林伐木了。 但伐木又不是那么简单。 保尔指点工人们专门捡那些已经长到年头,树干粗大, 枝叶遮天蔽日的大树采伐。伐木时需要认准方向, 计算角度, 确保树木倒伏的时候不会压到其他树木。 有些工人觉得麻烦, 问保尔:“头儿,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其实您只要一声令下,我们就把这一整片树林都伐干净, 给您清出一整片空地来。” 保尔一摊手:“大树小树都伐没了,以后你们的儿子们、孙子们需要木材的时候,他们去哪里找木材使用?” 伐木工们相互看看:他们哪里想得到这个?反正都是伯爵大人的领地, 木头也都是伯爵大人的。 “你们现在把大树砍倒,大树周围的小树反而可以得到更多的阳光和养分,它们能够更快长大,长成大树。这一片树林永远存在,永远可以供给我们木材。” “如果你们现在把树木一股脑儿都砍了,将来想要再恢复成为这样规模的树林,就很难了。” 伐木工们虽然都觉得保尔的话有些道理,但他们都不愿去想那么长远的事。但只要他们照保尔说的去做,就能领到工钱。 于是,轰轰烈烈的伐木运动开始了。 工人们用着保尔带来的锯子,两人一组,将事先选定的树木小心翼翼地放倒。 “哟,这锯子也太灵光了。” 一上手,工人们就感受到了不同。 这锯子锯起树木来又快又好,而且不易损坏。伐完好几棵树再看,锯齿一个都不少,好端端的和新的一样。 以前他们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才能伐倒一棵树,现在一会儿工夫就能做到了。 保尔又教人们把小型滚木垫在伐倒的巨树之下,轻轻松松地把这些巨树运到镇子附近河边的一座磨坊旁。 这座磨坊也是伯爵的产业,以前这镇子附近还经常有人把大麦和小麦送到这里来,借助水力,把麦子磨成面粉。 但后来伯爵下令,使用磨坊磨面,需要留下一成的面粉,作为使用磨坊的代价。 领民们:太贵了,用不起用不起…… 这座磨坊便就此废弃了。 但现在,保尔得到了伯爵夫人的授权,使用这座磨坊—— 他雇佣了镇上仅有的两个铁匠和三个木匠,拉着他们在磨坊附近日夜赶工。 镇上的妇人们烤好了面包,就连同咸肉和煮鸡蛋一起,送到磨坊附近。男人们慷慨地掏钱买下这些食物,匆匆忙忙地塞进嘴里,就继续干活。 妇人们好奇地问:“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铁匠激动不已地说:“保尔大人说是要把这磨坊改成专门给原木刨皮的‘刨坊’。” “刨坊”? 妇人们从未听说过这种事,纷纷惊讶出声。 “是呀,”另一个铁匠施施然回答,“保尔大人说了,既然流水能够推动磨盘,把麦子磨成面粉,那它为什么不能推动刨子,把树皮都刨去呢?” 妇人们顿时都用崇敬的目光望着保尔:难怪工人们都开始称呼他“保尔大人”了。 另外几个木匠则正在按照保尔的要求,组装另外一件机械。 “这也是用来给木头刨花用的吗?”妇人们好奇地问。 “不,”木匠们挠挠头,“保尔大人说它们是用来切割木板的。” 这年头,如果想要锯出木板,木匠们需要用线锯锯上很久。但是没有人想到,这样一台像是一台低矮单人床似的机械,竟然能够代替人来切割木板? “对了,保尔大人提过这玩意儿有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另一个木匠接话:“叫‘车床’。” 妇人们:……又是个闻所未闻的古怪名字。 但她们看向保尔的目光越发崇敬:“保尔大人,您是怎么想出这些的?” 保尔表情自然,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在我的家乡,人们早就开始用这些机械了。” 人们:哦,明白了。原来这是舶来的技术。 果然还是外来的神甫会讲道啊。 等到三天后,罗兰来“巡视”伯爵的产业。磨坊改建的“工坊”已经初具规模。 保尔在罗兰面前演示了使用水力给木材刨花。 只听水声隆隆,水车的叶片被推动,随即带动齿轮与轴承,事先架在木材表面的刨子纷纷开始活动,将原木表面的树皮一点一点刨去。 期间只需要有一个人在旁边盯着,及时调整木材的位置即可。不需要人们付出额外的体力。 甚至连树皮和刨花都会自动落在一个大簸箕里,不用人专门去收拾——要知道,这些刨花也是非常有用的。 不止是镇子上的人,就连罗兰自己看见了,也啧啧称奇。 既然不能使用现代能源,保尔就选择了应用水力,改造了废弃的磨坊,这样不必耗费额外的人工,就能把从林中采伐的原木刨成表面光滑,形状规格统一的“圆木”。 而保尔身边的“车床”,使用起来确实需要一些人工。 保尔已经事先告诉罗兰,这件机械的准确名字叫做“旋切机”,是将圆木加工成为板材的利器。 他带着两个工人现场演示了如何使用“旋切机”—— 两人将已经锯成段的圆木抬上车床,卡在卡槽内固定住,另一人在另一边摇动手柄,就有切刀慢慢切入木材内部,来回运动数个回合,木材就被“片”成了两半。 如此反复,大约两个小时的功夫,一段圆木就可以切成完全一样厚薄的木板,再将木板的宽度进行修整,就切出了同样宽度的木片。 不止是木条,只要调整车床,它就能切出其它形状的木制品:木柱、木条、木板…… 罗兰还好,陪着罗兰一起来的镇长和领民们,见到这不一会儿工夫,偌大的一段圆木就变成了整整齐齐垒在一起的木板。人们禁不住目瞪口呆。 这速度、这工艺…… 镇长震惊不已,终于开口感叹:“如此一来,我们镇,就能在一个月之内给安德烈大人盖一座房子啦!” 看起来他早就忘了盖房子的真实目的——他原本以为给安德烈盖房子只是伯爵夫人摆出的态度,只是个幌子。 罗兰也很满意:给安德烈盖房子确实只是个幌子。 她真正需要的,是给越来越多涌进位面的“观众”们盖房子,让他们有个容身之所——这样她才能把各种各样的人才都给留住。 保尔的到来给她的计划添加了最重要的助力。 但这时候镇长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保尔,你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在哪里受的教育?这些复杂的工具和机械,你又是在哪里学到的。” 在镇长心中,对职业和阶层的划分根深蒂固。他就不会称呼保尔为“保尔大人”。哪怕他对这种技术再惊艳,也依旧把保尔当做一名“工匠”来对待——毕竟他可是个镇长。 这个社会里:教士、贵族和平民,等级可是非常森严的。 虽然实际上镇长自己也得被划进“平民”这个阶层,但他自诩是被贵族认命的“官员”,自然和保尔这样的普通工匠得划清界限。 现在镇长就摆出了这样的态度:虽然你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多工具与器械,但我也有权盘根问底,问问你究竟是什么来历背景。 这下轮到保尔挠头了。 他瞥了一眼罗兰,有点儿不太确定自己该怎么回答。 他大可以说自己是圣彼得堡或者莫斯科附近来的,但在这个时代,俄国的地方发展水平和法国相比,可能还要略逊一筹。 如果他这么说了,万一这附近真的有人了解俄国的情形,保尔立刻就露馅了。 罗兰却气定神闲,反正无论保尔说什么,她都得负责帮他圆。 谁知这时有人插嘴:“这些可不算什么?我在尼德兰的时候,这些工具和作坊都见过,不稀奇。” 声音熟悉,罗兰又惊又喜,回过头,果然看见了一顶插着羽毛的帽子,帽子一抬,立即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 “彼得表兄……” 前一阵子被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彼得潘,现在终于回来了。 “在造船的作坊里,木匠天天得把木头削成长长的龙骨,用木片做成蒙板,贴在船身上——没有机械怎么成?大家天天用手锯吗?” 彼得潘对这个时代的欧洲各国都有些了解。他一边说,保尔就一边在旁附和。 镇长听着,面皮有些微微发红。 按照彼得潘的说法,他确实有些少见多怪了。 而彼得潘则完全不在意镇长心里在琢磨什么,他一旦说完,就转身向罗兰致意: “米莱迪,彼得潘幸不辱命,给您带来了一些重要的消息。” 第143章 三剑客位面17 彼得潘是受罗兰之托, 踏上旅途,在德·拉费尔伯爵的领地及其四周打探的。 他回来,自然是给罗兰带来了极其重要的消息。 庄园里, 德·拉费尔伯爵的办公室中,彼得潘把他的所见所闻都一一告诉罗兰。 “您的这个伯爵领总共有七个镇子,庄园附近的甜水镇,是规模最大的一个。” “甜水和邻近的四个镇子,镇上的人大多以纺织业为生,余下的大多依靠农业种植。同时也有些人从事贸易,在市镇之间走动, 贩卖货物。” 罗兰点点头,她去甜水镇上亲眼看过,心里有数, 知道彼得潘说的是实情。 “这个领现在面临最主要的问题, 是北方纺织中心的兴起, 导致以家庭为单位的小纺织户无法与之竞争, 他们织出的布匹缺少花色,牢固程度也不好。因此很难卖上价格。” “织户的生计因此变得很艰难, 从而影响到整个地区的经济发展。” 彼得潘长于观察,将结论说得很清晰。 罗兰也点点头:“确实如此, 所以保尔招募人手盖房子的时候,他们全都跑去当工人了。”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从事纺织, 所得的利润远远低于付出体力,所以人们才会跑去帮保尔伐木。 彼得潘也指出了原因:这里出产的纺织品都是纯色的,牢固程度也不高。 罗兰自己那一柜子的衣料,就没有多少是本地出产的——棉布和亚麻布来自班加罗尔和果阿;毛呢和天鹅绒来自里尔和鹿特丹, 也都是纯色的,但是经由本地巧手的女工在上面制作了精美的刺绣。 这个时代的衣着风气就是这样,织物都是纯色的,依靠纯手工的刺绣来给衣物增添装饰。 但这些纯手工的刺绣耗时也费工,还特别伤眼。 罗兰曾经问过镇上一些擅长刺绣的女人,得知她们将伯爵夫人外袍的前襟绣满,需要两个人花费九个月的时间。 而她内衣上的那些蕾丝花边,也是镇上的妇人们没事就抱着一排线团在那里抛来抛去地织出来的——罗兰也觉得织蕾丝应该不复杂,谁知她们告诉她,一法尺长的精巧蕾丝花边,也要耗费一年的时间才能织成。 罗兰:九个月?一年?……黄花菜都凉了。 她承认刺绣和蕾丝都非常精美,也很佩服这个位面里人们的耐心。可这耗时也太长了,生产力上不去,一味追求精美是没太大帮助的。 这个地区的人的确有从事纺织业的基础,可是要怎样才能帮助他们摆脱目前的困境你? “米莱迪,米莱迪……” 彼得潘的声音把罗兰从沉思中惊醒。 “您的行动力真是可以啊!感觉我出门也没几天,镇上竟然已经动起了这么大的工程……” 彼得潘满口啧啧称赞。 罗兰猛地想起,最近她也想到了一些事,需要向彼得潘求证的。 第一件是香料。 “没的说。”彼得潘二话不说就肯定了罗兰的猜想。 “在这个时代,只要跟‘香料’这个词沾得上边的,就有市场。” “什么,有些需要从黎凡特进口的香料,您现在自己就能种了?那更没话说,您绝对享有成本和价格优势。” “不过得找个法子,让主顾能尝到香料做出的美味才好……什么,您竟然做出了卤味……是啊,卤味比较适合保存……啊!晚饭我能尝一点吗?” 罗兰顿时微笑:看起来确实是人人馋她领地的美食呀。 第二件是陶瓷。 “我想要大批量订购陶瓷产品,主要是陶瓷的管道和卫生洁具。您了解这附近有什么渠道可以买到的吗?” “陶瓷?嗯,是个价廉物美的主意……” 彼得潘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听就知道罗兰想要做什么。 目前的冶炼和浇铸工业还不成规模,想要铸成金属的给排水管道还不太现实,找到合适的供应商,用粗陶铺设排水管,确实是不错的法子。 “我知道一百法里以外有能烧陶的作坊,但不知道方不方便运进来。” 运输也确实是个大问题。 “我说的那个作坊,也在河边。说起来那就是甜水镇子旁边那条小河的下游。” “这条河往下游再有二十法里,就和其它支流合流,能成为能通航的大河。” 罗兰顿时托着下巴思考:“那么我们在下游建港口和货栈,货物先通过河流,运到港口,然后再转陆路,走二十法里的陆路运到镇上?” “又或者,我们大胆一点,拓宽上游的河道,把整条河都拓宽成为可以通航的大河?” 彼得潘微笑:“米莱迪,这个决定就要由您来做了。我的专业背景可能只能让我帮您跑腿。” “不过我有必要提醒您——即使像您说的,八十法里的水路,二十法里的陆路,那最后二十法里的道路,您也需要好好修一修的。它们不适合长途运货。” 罗兰默然。 彼得潘是一个跟她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 而这个位面里的道路,也确实惨不忍睹——质量最好,最平坦的大道,还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罗马人来时修的。 于是罗兰又在心里默默记下又一项她需要完成的基建工程。 “感谢您对我的热心支持。不知道您这次出门在外,一切可还顺利吗?” 将领地四处的情形都打听清楚之后,罗兰向彼得潘问起他的旅途是否舒适。 “还行!米莱迪,多亏您给了我足够的财政支持。” 彼得潘表示,他出门都住最好的旅店、最好的上房,还有一个虎克陪在身边,可以跑来跑去地替他打点。 “但有些地方,即便是最好的旅店,那房间也惨不忍睹。让我着实后悔,怎么出门就没带个吊床的。” 彼得潘说起吊床,罗兰倒是想起来了:“应该找人给您带一张气垫床进位面的,再带一个手动充气的气筒。” 彼得潘使劲一拍后脑:“气垫床!我怎么没想到呢?” 气垫床的使用方便快捷,清洁舒适,并且能有效隔绝位面中床铺、地板、地毯中常见的跳蚤虱子问题。是位面中居家旅行必备单品——尤其像他这样,经常在位面外走动的,早就该想到,并且带一张到位面来才对。 罗兰安慰对方:“您放心,之后还会有人陆陆续续进入位面,如果他们行李有空,我就请他们也给您带上一床。” 彼得潘眉开眼笑:“那敢情好——这样我就可以更加无后顾之忧地出门,为您探访您需要的物品,也为您领地上的出产寻找销路。” 德·拉费尔伯爵那天冲动地离开了他的领地,把不堪回首的记忆都抛在身后。 他来到巴黎,化名“阿托斯”,以出色的剑术加入了国王的火~枪队。将一切都安顿下来之后,阿托斯突然想起他离开领地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封言辞含糊的信。 他的伯爵领,一下子同时失去了男女主人,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于是,阿托斯以德·拉费尔伯爵的名义,给老管家约翰写了一封信。信上简单询问了领地的情形,并且留下话,如果领地上确有要事需要他过问,可以写信给国王火~枪队的阿托斯,阿托斯会将信件转交给他。 但阿托斯万万没想到的是,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约翰一收到了信,就把信拿去给罗兰看。 罗兰看完信,将信笺贴在胸口,感慨道:“哦,伯爵这是拿定主意要在巴黎建功立业了!我们可千万不能拖他的后腿。” 她知道原书中的米莱迪是个戏精,所以她进入位面之后也时不时地会锻炼一下自己的戏精潜质。 老约翰听见伯爵夫人这么说,附和着连连点头。 “这样,请您给伯爵代为回信,回信请尽量简略,不要让伯爵为我们领地上的这一点点小事而分心——国王密探的事,也不需要提起……” “对了,您就这样写‘来信收讫,诸事皆安,请大人勿念。’就行了。” 信写得越简单,就越不容易犯错,不会引起阿托斯的疑心。 “对了,您写完以后,拿给我看一下,伯爵领的印章都在我这儿。” 罗兰需要看过老管家写的信,才能放心让它寄到巴黎,交到阿托斯手里——她可不希望阿托斯这么早就发现他亲爱的老婆根本“没死”。 她希望阿托斯能够在巴黎多待会儿,好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在这片伯爵领上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在这封言简意赅的信从伯爵领寄到巴黎去的同时,位面里“种田选手”的《致观众书》也公开发表了——这大约是“名著位面”存在以来,第一次有选手在位面里发布面向观众的“公告”。 《致观众书》中写得很清楚:希望观众们在进入位面时,能够想一想他们具备哪一方面的特殊才能,又想在位面里实现什么理想和愿望。 “亲爱的观众,长期进入‘三剑客位面’,意味着您已经乐意贯彻‘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精神,愿意与他人合作。” “无论您拥有什么样的职业或学术背景,只要您有心进入位面,改变位面内贫穷、落后的面貌,以此实现自己的理想,您就会受到我们最热烈的欢迎。” “友情提醒,位面正处于建设初期,位面内条件艰苦,进入位面的观众可以考虑携带气垫床一枚,环保型除虫剂若干。如能找到古董式捕鼠夹,粘鼠器,也可考虑携带。” “但这绝对只是初期的情况,后期大家会亲眼见证位面的改变。” “在位面里期待着你们的——选手米莱迪。” 第144章 三剑客位面18 罗兰向位面外的观众们发表宣言, 欢迎他们进入位面——她是有足够的底气的。 这时位面里她的领地,已经完全做好了接纳观众陆续进入的准备—— 保尔真的在一个月之内,建起了一座宏伟的大宅。 落成的时候整个镇子的人都去看了, 都不敢相信——这真是在一个月之内就建好的房屋吗? 不少领民自己亲身参加了房屋的建设,到这时却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别说一个月了,他们自己住的房舍,当年修建的时候有没有用上个两三年?他们都不太敢确定了——这里竟然只用一个月,一个月!真的有一座房子出现在他们眼前。 当然保尔建的这栋房舍确实有些取巧——他用的地基是现成的,石头砌成的基础,深入地下, 连柱子的柱础都预留好了。保尔当然要把这些便利条件一一用上。 这位来自位面外的土木工程师也应用了他精湛的古建技艺——华夏古代建筑的榫卯结构。 这种结构让他最大程度地减少了铁钉一类物品的应用。 工匠们只见到各种事先加工成特定形状的木构件咔咔咔地组装在一起,立即变得坚固。房子就像搭积木似的搭起来——这能不快吗? 于是,在这一片基础之上, 一栋两层的小楼拔地而起。整个建筑是石础、木结构, 由巨大的木柱做支撑, 外墙和楼板大部分都是木制的, 外墙还专门抹上了一层用泥土和切碎的茅草做成的保温和防火层。 唯有在火炉附近,完全是半封闭式的石质结构。 火炉上方, 特别设计的暖炉烟道沿墙壁进入室内,从起居室和卧室经过, 最后伸出房顶,成为烟囱。冬天整座房子取暖就都靠它。 还有那开得高高的天窗,一打开, 光线就从上面照下来,照着干净的地板,整齐的床铺,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和平常人家低矮阴暗的房屋实在是不能同日而语。 这栋楼和镇上居民们的房子比起来, 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它是分层分房间的。 一层是起居室和会客室,明亮的二层才是卧室和书房。 安德烈大人可以在一层会见镇上的居民,可以邀请客人在一层用餐。平时自己则在二层休息,撰写那些专门写给“国王”的报告。 镇上的人们参观了这种新式的房屋,实在是艳羡不已。这个时代里,还有不少人是和牲畜混居在一起的,尤其是市镇边缘或者乡村的农民,离他们睡觉的地方不远就是牲口栏——气味实在难以恭维。 但在这里,屋子里四处飘散着淡淡的花香。 在这屋子里,哪怕是如厕,也有专门的地点,隐蔽又舒适。 人们心想:和这里一比,他们住的地方那确实是猪圈了。 还有好些人是一大家子好几口人挤在一起,每天晚上睡在同一张“通铺”上的。这时见了屋子里有好几个“房间”,顿时心生艳羡——要是有一个自己的房间,一旦关上门,其他家庭成员就没法儿吵到自己……他们岂不是就阔得像是伯爵大人一样了? 就在工匠们自己啧啧称赞、艳羡不已的时候,保尔却告诉他们:“这种楼房造价不贵。凭你们这个月领的工钱就能够材料钱——再叫上几个亲朋好友一起赶工,一个月之后,你们也能住上这样的房子。” 工匠们听了一怔:这是真的吗? 这么好的房子,他们也能住? 略想了想,工匠们纷纷伸手把口袋捂住,纷纷向他们的“工头”保尔笑道:“不不不,我这钱已经答应了……要交给老婆了。” “我也是……有,有别的用途!” 保尔笑着点头表示理解。他知道在这个时代,农民们因为习惯了接二连三的饥荒,忧患意识非常强烈。 他们好不容易赚到了钱,或许会拿来补贴补贴家用,但要让他们掏钱出来继续盖房子,一时半会儿是绝做不到的。 但是保尔也不介意,他笑着对工匠们说:“那敢情好啊!下个月还要继续盖房子。既然你们家里没事要忙,能来帮我,我就再高兴不过了。” 这样的工程再持续两三个月,就会有工匠有钱有经验自己动手造房子了。 工匠们:……! “除了安德烈大人之外,伯爵夫人还想要盖一间房子,给自己的两个远房表妹住下。那两个姑娘更喜欢住在镇上,而不是在庄园里。” 工匠们:好也! “如果大家还有余力的话,这样的房屋最好还要原样再盖上几间。伯爵夫人觉得这种房子不错,她打算多修几座,回头租给来这里讨生活的外乡人。” 来这里讨生活的外乡人? ——工匠们都是一愣。 他们这样的穷地方,哪里会有外乡人来他们这儿讨生活? 但既然是领主夫人发了话让他们做工,做工还会给工钱,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说之后还有活干,有工钱拿,人们按住钱袋子的手就稍许放开了些。 为了庆祝这个月的工钱到手,家家都不惜本钱,买了平时舍不得吃的荤食和米面,准备晚餐。 甚至甜水镇附近的农民纷纷把自家饲养的家禽牲畜带来镇上,甚至邻镇也有听说消息赶来的,出售家禽家畜的同时,也顺便打听,甜水镇下个月还招不招工。 到了傍晚,镇上到处是炊烟阵阵,家家户户都在烹调美味,香飘四邻。 教区内的本堂神甫弗劳伦从教堂里走出来,忍不住微笑。在他印象中,镇上好像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繁荣的景象。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甜水镇。” 弗劳伦手握他的十字架,口中喃喃地说着。 在暮色中,弗劳伦见到了伯爵夫人,和她的两个“远房表妹”。 原本弗劳伦已经满怀喜悦地迈出脚步,想去和妹妹打招呼。但当他看见依娜和戴的身影,他的脚立即缩了回去。 弗劳伦是个羞涩、不善言辞的人,从来都不善于和女人打交道。 亲妹妹还好说,远房表妹就…… 说来也奇怪,他压根儿不记得自己还有远房表妹——就像他也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亲妹妹一样。 尽管弗劳伦内心渴望着上前与伯爵夫人叙一叙旧,但羞怯还是让他避开了这些年轻夫人和姑娘们——他只敢站在暗处,安静地聆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女孩子们在向保尔提要求,她们住到镇子上来,是想开一间小食店。为此她们要求保尔把一层改成餐厅,并且要增加一间安全防火的厨房,和一个露天的烧烤炉。 保尔一边听一边记下,一边笑着恭维小姐们烹饪的手艺。 弗劳伦也早都听说了,伯爵夫人烹饪的手艺是一流的,她那两个表妹也不差。不晓得她们搬来镇上以后,原本这镇子里的妇人们是不是会觉得压力大增。 忽然,弗劳伦见到伯爵夫人的眼光转了过来,似乎看到了自己。 他身体一动,更加往暗影里缩了缩。 却见伯爵夫人在微微颔首,向他致意,却又不曾当众戳破他的躲藏。 弗劳伦长舒一口气,内心感激,感激之后却又平添酸楚。 他绝对不肯相信别人说她是魔鬼的话——要说真有魔鬼的话,那魔鬼也在人心里,在他自己的心里。 安德烈公爵入住甜水镇的两层小楼之后,第二个月,数字姐妹花的小吃店又轰轰烈烈地开张了。开张没多久,就有远道而来的另一对年轻姐妹花加入她们,做起了生意。 第三个月,保尔又带着镇上和邻镇的工人,做出了更多统一规格的木制构建——这时,工人们已经在没有保尔的情况下自己组装房屋了。 而保尔则又带着几个机灵的“学徒”,去研究怎么快速高效地打地基去了。 与此同时,甜水镇的居民渐渐发现,镇上“外乡人”越来越多。 这些人来了以后,行动非常统一,他们会先去庄园拜会伯爵夫人,然后在镇上租住一间新式的房屋,然后在姐妹花的小餐馆里就餐。 他们每个人都会随身携带一张奇怪的床,这床在哪里都能用,不管是住在廉价的小旅店,还是点着篝火在野外露营,这床也能妥妥地用起来。 镇上的人都念叨着:不奇怪不奇怪! 毕竟这种床他们的保尔大人就有。 可是人手一张,这也太巧合了一些了。 这些人什么样的身份都有,商贩、工匠、歌手,表演马戏的……唯独没有教士,当然也没有贵族。 他们的共同特点是爱干净,喜欢清洁的住处和食物。他们见了镇上的人大多很有礼貌,很少讲粗话骂人。他们也无一例外地认得字。 镇上的居民大多觉得有点儿奇怪,但是镇长却十分开心:“甜水镇越来越繁荣啦!将来德·拉费尔伯爵知道,一定会为大伙儿感到骄傲。” 然而这些“外乡人”,给罗兰带来的未必总是惊喜。 这天她收到了一张拜帖,看字迹和措辞,应该都是从位面外来的“观众”。 罗兰下意识地先看了看署名,只见署名是“叶甫盖尼·奥涅金”1。 罗兰顿时伸手去揉自己的眉心。 她早就预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人们进入位面只是为了找乐子——但是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儿郁闷。 奥涅金这个人物来自普希金的长诗体小说,这个人物是个“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最是可有可无的多余人。 这样的人物来到位面里她的领地,显然不是来践行“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精神,来帮她建设领地的。 这样一想,罗兰就觉得有点儿郁闷。 第145章 三剑客位面19 当叶甫盖尼·奥涅金坐在罗兰面前的时候, 罗兰在心中感慨——这个人物,跟她想象中的奥涅金, 几乎一模一样。 他肤色苍白,容貌俊美,手指修长,眼神忧郁。 他身着华服,特地雇了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前来见罗兰。但因为这个时代的马车没有减震系统,他下马车以后扶着墙很久,才勉强忍住了那烦人的“晕车”效应, 走进了庄园。 罗兰贴心地让人给他递上一杯柠檬水。 奥涅金一口饮尽,脸上稍稍泛起红晕,便朝罗兰倨傲地点点头,表示感谢。 他坐在罗兰面前的时候, 也不像进入位面的其他观众那样挺直腰板。他是缩着坐在椅子里,仿佛伯爵里书房里的高背扶手椅像是一个保护罩, 能将他罩在里面似的。 “奥涅金先生, 我相信您在进入位面之前,应该读过我的‘告观众书’?” “是的, 我读过。”奥涅金掏出口袋里雪白的手绢,轻轻擦了擦嘴角。 “但是我想不出我为什么要听从您的建议, 在这个位面‘一展所长’, 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所长’, 我没有擅长的事, 甚至没有想做的事。” “我进位面来, 就是想要消磨时光,混吃等死的。” 罗兰:果然! 露娜一直提醒她,很多观众进入位面就是为了享受和休闲——“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并不是他们所追求的目标。 但这是观众们的权利, 他们有权进入位面之后就往地面上一躺,什么都不干。 罗兰柔声问他:“那么,请问您,您进入位面之后,打算以什么为生呢?” “这个不用您操心,米莱迪!” 奥涅金用手帕捂住嘴,咳嗽了两声。 他指指扔在地上的旅行袋,“进位面的时候多少‘氪’了一点,都换成了皮斯托尔。一千皮斯托尔,应该够我在位面里花一阵了吧?” 罗兰:……! 制作方还真贪财呀,变着法儿让观众氪金。 观众们“氪金”的选择十分多样:有些人选择成为“佩剑贵族”大杀四方,有些人选择往位面里带种子或者工具,也一样有人选择兑换成位面内的货币,混吃等死。 “一千皮斯托尔,”奥涅金软软地躺在椅背上,“应该足够让我混满在线时长,成为‘穿袍贵族’了吧。” “我完全可以等到那时,再大显身手也不迟,您说是吗?米莱迪?” 罗兰内心吐槽:就算您成了“穿袍贵族”,估计也只会每天躺在椅背上。 但是她依旧保持微笑,点着头说:“这是您的权利……这没问题。” 奥涅金一挑眉,身体稍稍离开椅背,盯着罗兰:“你难道不觉得我这人讨厌,不觉得我会占用你的资源?” “虽然我以‘平民’的身份进入位面,但是我会穿得像个贵族,言谈举止像个贵族,生活得也像个贵族。” “我会把你和你那些‘有抱负’的同伴们完成的劳动果实全都拿过来自己享用……我会住你们最好的房子,享用最好的食物和葡萄酒,我会让镇上的人抢着来服侍我……” “请原谅我,我是个没用的人,只有这点儿心气儿。” “但你真的确定,能容忍我这样的家伙吗?” 很显然,奥涅金自己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却认准了目标——他进位面就是来放纵的。 罗兰眨眨眼睛,点头:“当然能。” “不为别的,就为您带来的这一千皮斯托尔。” 之前她把一天鹅绒钱袋的金币都交给了保尔·柯察金,由他当做工钱和购买材料的钱,源源不断地支付给领地上的人。 这就相当于把一笔资金注入了领地系统,钱会在这个系统里循环。 但如果只靠这笔钱,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再说她自己身为伯爵夫人,自从进入位面一来,为了维持整个领地的各种公共开支,就一直在花钱、花钱、花钱——要让整个系统里的财富增长,不能总靠她一个人在这里花钱。 有外来者肯把自己的钱花在镇子里的各种消费项目上,罗兰简直求之不得。 “我们尊重每一位观众的选择。您在领地上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违法乱纪就行。” “这……” 奥涅金惊奇地盯着罗兰看了半晌,忽然又缩回座椅里去。 “我才没有那个心情要违法乱纪呢。” “至于将来怎样,等我先把升级所需要的在线时长混全了再说吧。” 罗兰心说:别的不敢自夸,但是她的那些粉丝们影响别人、改造别人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 这位奥涅金先生,等到他可以升级成为“穿袍贵族”、甚至是“佩剑贵族”的时候,是不是就不会这么“丧”了?……这还两说。 于是乎,甜水镇上除了“安德烈大人”以外,又多了一位“奥涅金大人”。 奥涅金大人抵达甜水镇,立即租下了一套新建的“两层小楼”,地点就在新开的餐厅旁边。 他不像别人,一到位面里先忙着解决各种生活问题。奥涅金先雇了好几个仆人。由仆人们照顾他的衣食住行,甚至很多时候由仆人来替他花钱。 就连安德烈公爵都没有他这样的排场。 当安德烈公爵见到奥涅金的时候,两人用眼神打架: “你奥涅金?” “你安德烈?” “你这个和最好朋友决斗的家伙!” “你这个连决斗都没找着人的家伙!1” “哼——” “哼!” 很快,镇上传出流言,说这个奥涅金是一位贵族的私生子,深受宠爱但还未确立地位,最近受到家里的排挤,不得已才出来游历。将来他还是很有可能被召回家里继承爵位的。 顿时,奥涅金大人成了镇上的香饽饽——毕竟他年轻美貌又多金,而且有很大可能继承爵位。 镇长把他那年方二八的侄女介绍给了奥涅金,想要撮合他俩。 奥涅金觉得人家姑娘虽然美貌,但是恕他实在不能漂亮姑娘身上和头发上的“味道”,因此婉拒了人家。 这一下,更加坐实了奥涅金“贵公子”的身份与挑剔眼光。 也导致了镇上不少人家开始向保尔大人请教淋浴房该怎么盖。 奥涅金抵达镇上,最初几天的热闹与新鲜过去之后,他的生活开始变得相当稳定。 他每天清晨起床,仆人会给他烧好热水,沏上一壶来自遥远东方的清茶。 厨娘会在小灶上煎咸肉、蘑菇和鸡蛋,然后配上煮豆子和香肠,把整整一大盘食物都送到他的起居室里。 他白天会晒太阳,会发呆,会四处游走……下午三点的时候回到住处,更衣沐浴,晚上前往镇上唯一的餐厅,去享用一顿美餐。 这日子过上几天的确很惬意,但是过久了也嫌无聊。 奥涅金静极思动,想要去别的镇子上转转,等到雇来了马车,才想起之前他乘坐马车去见米莱迪时候的“痛苦经历”,决定放弃这次出行。 他自恃不会有生命危险,因此贸贸然地前往伯爵的庄园,要与伯爵的骑士们“切磋切磋”剑术和技艺。 庄园里的骑士们早就在希刺克厉夫的教导下一日千里,剑术和团队协作的能力早已不是以前那些“三脚猫”,就算奥涅金是剑术名家,骑士们也不落下风。更何况奥涅金本人就是个“三脚猫”。 因此,奥涅金成为了位面里第一个体验“挂彩”的观众。 罗兰吓了一大跳,跑出来看的时候,奥涅金虽然脸色惨白,但他还是很有风度地说:“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第二天,这家伙立即又活蹦乱跳了。 进入位面的观众,性命无忧,痛感减半,下线即消。 但即便如此,奥涅金再也不敢随随便便去找人“挑战”去了。他认为生活中的这种“缺乏刺激”的状态,其实,挺好! 他开始将一多半的时间消耗在餐厅里,观看开餐厅的那对姐妹花整天开开心心地忙碌。 有时他也会一言不发地跟在安德烈公爵身后,安德烈去哪儿他也去哪儿,安德烈观察什么他也跟着观察什么……安德烈要跟他决斗,他就赶紧溜开。 他会去保尔的磨坊和工地,看着保尔把一项项这位面里从来没有人应过的技术教给当地人。 “这些技术我都懂个大概,可是我懒得折腾那些细节。” 保尔不理会他,倒是有好些工匠替保尔说话:“保尔大人一来,我们的日子立刻过得好多了。” 奥涅金摊手:“我也想让大家的日子过得更舒服啊,保尔的这些做法我都想到了,可是我就是懒得自己动手,有什么办法?” 甚至罗兰和保尔、彼得潘、安德烈他们讨论这个镇子的发展大计,奥涅金也会在一旁旁听,有时会阴阳怪气地评论几句。 奥涅金很有自知之明,在众人瞪着他的时候他也会摆手让大家不要理会他。 “你们不要怪我,‘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说的就是我。动嘴皮子我很行,但正经主意我是给不出的。所以,不用理我。” 旁人都只能无奈地转过脸去——遇上这么个活宝,他们也都拿奥涅金没办法。 “甜水镇还有比我更没用的人吗?”奥涅金问自己。 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个——“行吟诗人”哈姆雷特。 哈姆雷特每天都背着他的吉他到甜水镇来。他从来不卖唱,他总喜欢弹着琴,给这镇上的大人小孩们讲故事——只要人们有空,就会在他身边坐下来听一听,为他那些故事里人物唏嘘一声。 奥涅金搓搓手:这个家伙,看起来就比自己更没用。 第146章 三剑客位面20 哈姆雷特的生活实际上完全是由伯爵夫人负担的。他在伯爵领作为唯一的“娱乐专家”而存在。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四处奏乐, 给人讲故事——听起来比奥涅金的还要无聊。 因此奥涅金很庆幸自己找到了另一个无聊的人,没用的人。 奥涅金大多数时候会认认真真地听哈姆雷特弹唱, 但有时候也会捣乱,甚至会在哈姆雷特讲故事的时候恶意剧透。 “杀害老国王的就是哈姆雷特的叔叔——” “麦克白会被杀死,森林是会移动的,他的仇敌是剖腹产生下来的……1” 镇上这些听得出神的居民们纷纷转过脸面对这个讨人厌的“贵公子”。 但是大多数人看在他那张漂亮脸蛋和华贵衣饰的份儿上,还是把这口气忍了下去。有奥涅金这个“令人厌烦的家伙”生活在镇上,毕竟养活了不少人。 终于,哈姆雷特弹奏出最后一个音符。 他今天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镇上的居民们开始散去, 哈姆雷特则抱着他的吉他,来到了奥涅金的面前。 “奥涅金大人,”哈姆雷特向这个众人公认的“讨厌鬼”打招呼,“看来您也很熟悉莎翁故事。您愿不愿意也开口为大伙儿讲一讲、唱一唱?” 奥涅金:“哈哈, 我没兴趣!” 哈姆雷特:……讲故事没兴趣,在别人讲故事的时候剧透反而有兴趣得很? 他也不想多说, 毕竟罗兰说过的, 进入位面的观众都有权利和自由。谁也没有资格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如何生活。 于是,哈姆雷特背上琴准备离开——开餐厅的那对姐妹花替他在餐厅里订了一个位置, 请他帮忙尝试各种试验性的菜品。 “唉,我说, 兄弟……” 奥涅金在哈姆雷特身后百无聊赖地开口。 “你是怎么做到, 这么没用, 却又一点儿也不无聊的?” 哈姆雷特转身, 真想夸他:世界上像您这么“会”说话的, 再没别人了。 但他知道奥涅金这人有些特殊,于是正色说:“我说,兄弟, 谁说我没用了?我很有用,我在这片领地上,是不亚于保尔大人的重要人物。” “而且我从不感到无聊!” 哈姆雷特睁大眼睛瞪着奥涅金,似乎在说:谁都像你。 “是是是,”奥涅金秒怂,“您说得对,您以一己之力,给世人带来了快乐……” 哈姆雷特紧盯着奥涅金,知道他只是表面上认怂,心里却毫无触动。 奥涅金根本不了解进入位面、改变位面的意义。 于是哈姆雷特解下了背上的琴,戴上弹片,划过琴弦,吉他发出一声清脆的琴声。 “让我来唱给你听,抵达甜水镇的客人。” 他用弹唱的方式给奥涅金唱起了一支曲子。 “小镇不大,或许还没啥名气,但是你无论走到哪里,它都很干净!” “……” 有诗歌和戏剧的功底在,哈姆雷特很擅长即兴弹唱。他进入位面以后,已经很多次在伯爵的庄园里和甜水镇上弹唱。 听见琴声,很多已经散开的居民又重新聚回到哈姆雷特面前,面带笑容——显然他们都很喜欢丹麦人的演唱。 哈姆雷特唱的这一支曲子,竟然是在告诉来到镇上的人,如何维持公共环境卫生,保持良好的个人生活习惯。 “杂物不愿被随手丢弃,它希望落在盛放它的篓子里。” “双手时常濯洗,疾病就会远离你。” “……” 奥涅金心想:我这多大的人了,还得听这个。 可是再想想,他进入位面之前,曾经仔仔细细观察过位面里各处的情形,相比其他地方,甜水镇确确实实是非常非常干净。 围拢在哈姆雷特身边的镇上居民们,不少人都跟着吉他的伴奏唱了起来。 “——双手时常濯洗,疾病就会远离你。” 合唱的人越多,哈姆雷特就越是高兴。 很显然,人们唱着这些简单的歌词,就自然而然地把词义记在了心里。 奥涅金顿时全明白了,甜水镇之所以与别处不同,除了有安德烈公爵那些人的“表率作用”之外,哈姆雷特才是一个真正的宣传大使。 他喜欢给镇上的居民讲故事,因此人人都喜欢他用弹唱的方式讲述那些曲折离奇、感人至深的莎翁故事; 而他随口弹唱出来的那些简单好记的歌谣,被镇上的居民记住,也渐渐地体现在他们的行动上。 奥涅金顿时哀伤起来:哈姆雷特是对他,他不仅是个有用的人,他在镇上简直是仅次于保尔,是第二有用的人——是他,把这些现代观念源源不断地灌输进了镇上居民们的心里。 “入口的水要煮开;” “脏水要从房子里排出去;” “最要紧得赶走那些臭虫、跳蚤和耗子……” “它们是最害人的东西——” 道理很浅显,但是却很重要。 “如果你把这些一一都做到;” “你就能像我一样,健康活到老……” 居民们跟在哈姆雷特的身后,也一起开开心心地学着唱道:“健康活到老……” 人们可能只是觉得这歌曲好听,所以学着唱,但是学着学着就把内容也一起都记住了。 奥涅金看见哈姆雷特的笑脸,看见他脸上的满足——奥涅金忍不住低下头去思考:对方不仅是“有用”,而且在这过程中得到的那种满足感,正是他暗自由衷羡慕的。 “走吧!” 哈姆雷特满足了一把,心情舒畅,再也不计较奥涅金的那些言语冒犯,反而像是招呼一个老朋友一样,叫上奥涅金一起去小餐馆吃晚饭。 在饭桌跟前,哈姆雷特就像是开了他的“弹唱模式”,不住口地告诉奥涅金:“我刚来的时候,这里的房舍不存在,餐厅不存在,庄园里的厨子们做的饭菜质量忽高忽低……日子可比现在难多了。” 奥涅金默然:这些曲折,他在进入位面之前都看到了。 “在你之前,所有进入位面的人,都在致力于使用自己的力量,创造更加便利、更加幸福的生活。” “你要知道,这种成就感,是在位面外我们的现代社会里很难体会到的。”哈姆雷特很坦诚地说。 “虽然米莱迪一直让我们不要轻易干涉别人的选择,但我还是很想劝你一句:为什么不让你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加有意义一点呢?” 奥涅金低头沉思,刚想了片刻,就猛地抬头,笑着说:“少来!” “别总拿保尔的那一套说辞来劝我!我可不追求什么人生的意义,我的人生注定要碌碌无为地度过。” 哈姆雷特依旧心平气和:“那是因为你一直很迷惑人生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吧?我以前也和你一样。” 奥涅金:……? 哈姆雷特笑笑低头,用刀叉拨弄盘中的美食,品味了一番,才把结论告诉奥涅金。 “人生意义这种东西,虚无缥缈,你越是奋力追寻,往往越是难以找到。” “在这种时候,停下你追逐、享乐、迷茫的脚步,蓦然回首,反而更容易找到它。” ——停下脚步、蓦然回首,反而能找到,人们遗失在现代社会里的那些东西? 与哈姆雷特分开之后,奥涅金思索了一夜。 第二天他那座大宅里,仆人起身为他沏茶的时候,发现主人竟然还像昨晚那样,坐在高背扶手椅里,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主人早已醒了。” 仆人们急急忙忙地开始忙碌早餐。当厨娘将一大盘早餐都盛在托盘里准备送上去的时候,却见到奥涅金已经披上外套准备出门。 “这些……你们一起都享用了吧。” 奥涅金随口嘱咐。 通常情况下,奥涅金吃不完的早餐,他会直接吩咐仆人们倒掉的。 他回头,猛然看见仆人们惊讶却感激的样子,忍不住扬了扬嘴角——他竟然真的感受到了一点点快乐,分享的快乐。 罗兰和保尔他们开会商量的时候,竟然迎来了奥涅金这样一位不速之客。 “各位,请原谅我在过去这段时间里对各位的冷嘲热风,说的那些超级不好听的话……毕竟我就是那么一个人,一个对社会多余的人。” 奥涅金苦笑:他也没有把握眼前的这些人能不能接受他。 罗兰和保尔他们都坐在座位上,望着奥涅金,都不说话。 “我自己很没用,竟然还把各位正为之努力奋斗的事业也视作是无用的。我真是傻——” 奥涅金无奈地搓搓手,他那张英俊的脸上,一对俊秀的眉毛竟然也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然而我对自己的判断也是如此精准,‘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不,我连‘思想的巨人’都算不上,我无论哪方面都很差劲,很差劲……” “但是我现在有点想向各位学习,学习……过日子、做事情……变得快乐,我……各位,愿意接纳我吗?” 过日子、做事情、变得快乐…… 通常情况下,越是说起来简单的事情,学起来越难。 奥涅金一人站在会议的圆桌跟前,其他人全都坐着,将双手放在桌面上,抬起眼,像是打量怪人一样打量他。 而他则像是一个随时准备经受考验的学徒,心里忐忑不安。 然而这时罗兰突然将身后的椅子向后拖了拖,站起身,向奥涅金伸出手。 “欢迎——” 她与奥涅金用力握了握手。保尔他们也依次与他握手,并且拍拍肩膀以示安慰。 奥涅金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就听见了罗兰说得掷地有声。 “在这个位面里,不管你多不擅长,只要你有这份心,咱们迟早把你给锻炼成一个‘行动的巨人’。” 第147章 三剑客位面21 按照罗兰的说法, 没有人天生就是“行动的矮子”。 虽然按照奥涅金自己的说法,他天生“一无所长”,文不成武不就。希刺克厉夫、安德烈、彼得潘、保尔和依娜……他们会的, 奥涅金一概都不会。 几乎所有进入位面的观众们聚在圆桌前讨论, 竟然没人能想出奥涅金能干什么好。 谁知罗兰慧眼独具。 “奥涅金, 你身上这件衣服挺好看。” 女孩子们凑过头来看:“啧啧啧,确实很好看。版型好, 裁剪好, 衣料和纹样都很不错。” 关键这个年轻人身高腿长,面目英俊。 “奥涅金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姑娘们得出结论。 奥涅金:但怎么也没有人愿意和“衣服架子”谈恋爱啊……悲了个催的。 “那不就得了?”罗兰抬起头, 看向她的螺蛳粉们。 “你们不是一直在商量着要找个契机改善镇上的纺织业?让奥涅金去带头办这件事呗!” “我?” 奥涅金呆坐椅上,刚想冒出来一句:我, 我不会啊! 他已经被姑娘们七手八脚地按住,叽叽喳喳地商量:“就他?” “我看行!” “兰兰说行, 那我也觉得行。” “姑娘们, 给他量身,我们去裁料子动手吧!” 几十秒种之内, 由罗兰的粉丝们和彼得潘一起组成的“纺织业小组”就拍板做了决定。 奥涅金瑟瑟发抖:你们……都是,都是……“行动的巨人”。 两天后,奥涅金已经穿上了戴专门为他裁制的新衣,昂首阔步地在甜水镇的镇中心。 “奥涅金大人!” 镇上的居民纷纷向他打招呼。 “奥涅金大人, 您看起来真是春风得意啊。” “是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 您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奥涅金故作神秘地摆摆手, 但是故意把他新上身的这件华丽斗篷展示给人们看。 “这是特别用尼德兰采买的衣料做成的衣服,这一件,加上帽子, 不算人工,三个皮斯托尔。” 奥涅金炫耀地说。 “三个皮斯托尔!” 甜水镇的人快要窒息了:三个皮斯托尔,在他们这里,可以买上十年的衣物了吧。 “来来来,你们快看看,这衣料你们能不能织,能织的话,能不能便宜一些。” 聚在甜水镇镇中心的居民们顿时围上来,要见识这种昂贵的衣料。 依娜和戴相视一眼,也一起围上来。 她们望向彼此的眼神都在说:兰兰果然知人善用,让奥涅金干这个,真是太自然不过了。 但奥涅金身为“多余人”,本就是个外表虚荣的“花花公子”,让他做这些事,简直是小菜一碟,而且纯出自然,毫无痕迹。 “呀,这衣料——怎么没我想象的那么昂贵!” 依娜伸手拈了拈奥涅金解下来的斗篷。 戴也试了试,说:“好像是用羊毛和棉线混纺的。” 依娜连连点头:“对!” 镇上的居民大多自家就有织机,经营着纺织生意,一听见说是羊毛和棉线混纺,马上有人说:“这有什么难的?这咱们也行啊……如果有材料的话。” 于是,斗篷从依娜手中传了出去,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 大家的看法一致:“确实是羊毛和棉线混纺的,但是……怎么会这么贵?” 这时彼得潘出来说话了:“就是这么贵。” “这是一种新型织料,是从北方那些纺织中心传来的。” 彼得潘作为镇上唯一一个出过远门,见过“大世面”的生意人,他说出来的话,很有分量。 “事实上,它们用的羊毛是廉价的普通羊毛,不是那些金贵的山羊毛。但是这些廉价羊毛和棉纱线或者亚麻纱线混纺,就织出了这种新产品,叫做‘哔叽’。” “怎么是廉价羊毛织的?” “贵公子”顿时觉得委屈了,把斗篷收了回去,抱在自己怀里,说,“它明明又轻、又亮、又牢固!” 彼得潘:“羊毛和其它纱线混纺,确实能变轻、变亮、变牢固。所以这衣料比平常咱们织出来的羊毛呢子要贵,也有贵的道理。” 这下子奥涅金完全无话可说了,他抱着自己的斗篷,像个上当受骗的小孩,委委屈屈地问:“你们……你们能织出来吗?你们要能织出来,我肯花两个皮斯托尔来买。” 镇上的居民们相互看看:他们都可以算是织户,也不是没听说过这种哔叽,可是真要他们放弃以前的织料,改织这种哔叽……好像也有点狠不下这个心。 但是,两个皮斯托尔一匹布,这价格,没有人能不为之动心。 人们都犹豫着,没人开口向奥涅金解释。 于是彼得潘开口,代为详解:“主要是改织哔叽需要改变现在的纺织工艺,连织机都需要改造。” 谁知这么一句话反而让有些人下了决心。 “不就是改个织机吗?” “我们家来试一试,不成也没啥。反正这不家里的男人都在跟着保尔大人盖房子吗?” “对对对,我们家也试试!” 甜水镇的纺织业原本敌不过北方纺织中心的竞争,已经有了没落的趋势,壮劳力都转去了“建筑行业”。大家倒愿意放胆试一试——反正不成功就继续跟着保尔大人盖房子呗! 但也有人泼冷水: “这话说起来容易,但是,棉纱从哪里来?亚麻纱从哪里来?” 一瓢冷水泼下,人人清醒过来:“奥涅金大人,对不起,我们刚才好像……疏忽了什么。” 谁知这终于到了奥涅金可以展现实力的时候,他转向彼得潘:“老兄,您有办法从北方弄到棉纱和亚麻纱,对不对?” “我这儿还有些本钱,也就几百个皮斯托尔吧,想托您去采购一批这种那种各种纱。” “然后各位可以拿这些纱去研究怎么改工艺,怎么改织机。” “我不打算赚什么钱,只想着各位如果真的能织出‘哔叽’,还我成本就行。另外可以送我几匹布,我好裁成漂亮的斗篷和袍子。” “哇!奥涅金大人,您说的这是真的吗?” “只送几匹布怎么行?我们怎么也得给您做出全套成衣,赚得的利润,也得分您一份才行啊!” “您真是太好了!” “万岁!” “上帝保佑奥涅金大人,长命百岁!” “……” 奥涅金在一片夸奖称颂之声中,飘飘然仿佛要上天。 他喃喃地说:“我好像真的,感受到快乐了。”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这个从来都觉得自己多余的“多余人”,今天终于体验了一回。 当然具体的事务都由依娜和戴带头的“纺织业小组”去牵头。 她们的野心不小,想要改良的不止是工艺和织机,还想要带动印染、制衣,以及各种内衣袜子帽子配饰一条龙。 现在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做起:招募人手,改良织机,教导新工艺…… 奥涅金虽然总把自己说成是“废物点心”,但是胜在眼光有些天然独到的地方,指点起衣服的式样花色来,还真的是一套一套的。 他就真的被邀请加入“纺织业小组”,并且多了个“时尚顾问”“潮流使者”的头衔——“多余人”从此不再多余,此乃后话。 进入位面的观众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建设甜水镇和周边地区的时候,进入位面的人员成分构成开始发生变化——出现了“观光团”。 最常见的是“一日团”,也有很多“三日团”,每个团的人数在20人左右。 他们是缴纳少量费用的参观人员,进入位面并不打算获取足够的在线时长,也不想在位面里加薪升职,实现人生理想。 他们就是进来玩的。 一日团的行程比较紧凑,主要是参观甜水镇,参观伯爵庄园,参观木料加工厂,享用当地美食——结束。 三日团则要求团员自备气垫床,团员进入位面之后,除了一日团的参观活动之外,还有很多精彩的体验项目,比如说体验种植、体验纺织、体验伐木、体验修路等等。 罗兰默许了制作方的这种安排,没有通过露娜向制作方提出异议。 她认为这种体验有利于让位面外的观众对她的表现有一个很直观的了解,将来个选手之间评分的时候,这些观众把票投给她的可能性更大。 此外,观光团进入位面,也给领地带来了不少收入(以及免费劳动力)。“螺蛳粉联合会”甚至通过这些观光团给位面内捎来了不少重要物资。 渐渐地,连甜水镇上的居民也慢慢习惯了每天见到衣着古怪、表情好奇的男男女女“路过”他们的镇子。 “咱们现在是不是正好在朝圣之路1上?”居民们偶尔还会自嘲地相互问问。 这个时代,最忙碌的、往来行人最多的大路,应该就是朝圣之路了吧。 但随着镇上的人一天比一天更忙碌,他们就再也顾不上这些。 罗兰则开始感觉到分身乏术。 她日常处理事务的地点是庄园里伯爵的书房,但是她的“精兵强将”们都分散在领地各处。再者领地里来来去去的层出不穷的,都是些“观光团”,令人应接不暇。 于是,在甜水镇和庄园之间往来,打探并汇报消息的重任就落到了露娜头上——这个位面里,交通靠走,通讯靠“猫”。 露娜这时已经出落成了极其可爱的一只“滚滚”。 她原本就是一只眼睛很大,面相极萌的猫咪,加上黑色的耳朵和四肢,甚至不用那一对黑眼圈,就很像一只迷你版熊猫。再加上罗兰给她悉心调理饮食,让她一身皮毛油光水滑,但却又不算太胖。 这时的露娜,已经赢得了庄园里骑士们的全员好感,和甜水镇上居民的认同。 多数人都听说过,露娜是伯爵带回来的“神兽”,因此见它大摇大摆地在镇上走动,人们都见怪不怪了。 这天露娜走在甜水镇上,忽然扬起头,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经纪猫好奇地想:咦,这是谁给我准备了小鱼干? 第148章 三剑客位面22 罗兰听说有人“好心”地在镇上为露娜提供“小鱼干”之后立即生出警觉。 “按说镇上的人现在都以为你是‘滚滚’了, 不会主动喂你小鱼干才对。这究竟是什么人干的?还是说……那些观光团,那些位面外进来的观众?” 露娜无所谓地一捋猫须:“没关系的,兰兰, 我才不馋那些呢!这里的小鱼干哪有你做的好吃?” 罗兰:……也是。 猫猫在庄园里的伙食太好了, 为什么还要去馋外头的小鱼干? “你多加小心。有什么不对, 只管往安德烈公爵,或者往彼得潘那里跑, 他们都有办法保护你。” “好的!”猫猫无所谓地点头, 低头继续品尝罗兰给她准备的营养餐。 说来也怪,那小鱼干在镇上摆了两三天, 确认“无猫问津”之后,就不再摆出来了。 露娜便觉得再无危险, 一如既往每天前往甜水镇,在进入位面的观众和罗兰之间传递消息。 但她就算是成了一只“熊猫”, 也还是一只爱美的“滚滚”。正午太阳暴晒的时候, 猫猫总是沿着街道的边边,走在路边房屋的阴影下。 这天露娜缩在清凉的阴影下, 走着走着,忽然眼前一黑—— 罗兰是下午三点左右接到消息的。 那时她正在伯爵的书房里计算整个领地的税收和账目。 彼得潘进来向她告辞,并且与她敲定此次前往外省,需要采购的物品清单和预算。 罗兰有些惊讶:“在三百皮斯托尔的金额之内, 您可以完全自己决定。这我让露娜捎话给您了, 她没把这话带到吗?” 彼得潘摇头, 表示根本没看见露娜的影子。 “您帮我回想一下, 今天从正午开始,有见到过露娜吗?” 彼得潘茫然地摇了摇头:“露娜?我……我对此没有印象了。” 罗兰本能地感到不大对劲,她垂眸沉思片刻, 立即站起身:“您的计划我完全赞同,但是我现在必须马上赶到镇上去……如果您,如果您能够推迟半天出行,也一起去甜水镇,我将……我将感激不尽。” 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向外走。离开书房的时候她已经命人赶紧去备马。 “请您通知我们的人,一起去镇上,我可能需要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罗兰留下话给彼得潘,自己去马厩,拉住马夫牵出的马匹,一跃而上,沿着那条崎岖不平的道路,一路飞奔,直奔甜水镇。 甜水镇上,竟然有人在镇上的教堂跟前,架起了一座柴火堆。 罗兰赶到的时候,柴火堆跟前,已经聚起了一群人。镇长也在。 人们给骑马而来的罗兰让开了一条路,罗兰勒住马缰,大声叫了一声露娜的名字。 紧接着她听见了微弱的回应:“兰兰,兰兰!” 然而这呼声听在镇上居民们的耳中,却成为清晰的猫叫声:“喵喵,喵喵……” “真的有猫啊!” “猫是魔鬼的使者,女巫的侍从,得赶紧把它们消灭。” 罗兰只能再次强调:“露娜不是猫,它是伯爵托人从遥远的东方带回来的异兽。” 这个理论她在甜水镇强调了千百次,甜水镇的居民听着听着就都以为是那么回事了。 但有些人例外:甜水镇近来各项工程进展顺利,又是造房子,修建市政工程,又是改造织机,建集体纺织作坊。甜水镇来了很多领地上其他镇子过来打工的人。 外地来的人们听见露娜微弱的叫声,立即异口同声地说:“可是这叫声——明明是猫,只有猫咪才会喵喵地叫。” 管不了这许多了,罗兰一跃下马,向人群伸出手—— “我以领主夫人的身份命令你们,把我的露娜还给我。” 她发怒了。 这还是镇上的居民第一次见到他们的伯爵夫人发怒。在此之前,她一直是好脾气的、和蔼的领主夫人,给镇上的居民很多指点,公平公正地解决人们之间的纠纷。 但是现在她发怒了。 原本她白皙的面庞,现在褪成惨白没有半点血色,额头和太阳穴上隐约可见青筋。她那对蓝色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似乎在喷火。 露娜是她的伙伴,是她承诺要护佑周全的人/猫。 不用多说,现在露娜就是她的逆鳞。 就在罗兰伸手要猫的时候,却有人突然朝那柴火堆上扔了一枚火炬。火堆上似乎事先浇过油,立即熊熊地燃烧起来,一股黑烟腾起。围着柴火堆的人群齐齐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喊。 “女巫审判——” 人们已经多年没见过这种情形了,以至于年轻一辈都没有见过。 但是柴火堆中不曾竖着火刑柱,柱上也没有绑着女巫。 所以这是——给猫处刑的柴火堆。 这时,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妇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只铁笼。笼子里上蹿下跳的,是一只黑白花色的小猫。 “布朗太太……” 镇长惊讶地大声招呼,看起来他也完全不曾预知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 老妇人伸出手,把那只铁笼提到火堆上方。猫咪像是感受到了热气,蹭地往上一蹿,哀声大叫。 罗兰早已一跃下马,这时她大踏步地走向老妇人,似乎随时要把猫笼从老妇人手中抢过来。 但是这位姓布朗的老妇人嘿嘿一笑,对罗兰说:“您再过来,我就把它扔进去——” 猫笼向着火堆一晃,然后一沉。 猫猫嘶声尖叫。 人们鼻尖似乎能够闻到一点点,毛发被烧焦的味道。可能是猫猫尾巴上的毛被燎焦了。 罗兰果断停住脚。 “布朗太太,”这时罗兰已经认出了这位老妇人就是她刚刚进入位面时,曾经替她缝补过外袍的老太太,“有话好说!” “您手里这确实不是猫咪,是伯爵大人从别处捎来的异兽,是好运与福气的化身。请您不要伤害。” 这是依娜和戴她们已经都挤进人群,听见这话马上煽风点火。 “对对对,这不是猫,它既叫猫熊,又叫熊猫,它可不是普通的猫。” “如果伤害它,给整个领地带来灾祸。这个责任,你承担得了吗?” “究竟是伯爵大人见多识广,还是你一个老太太拎得更清,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 这些从位面外来的年轻观众们,都很会“带节奏”。 顿时,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响起,甜水镇的居民和外来的工人们各自疑惑。 镇长碍于罗兰的权威,期期艾艾地说:“布朗太太,有话好好说,您先把猫……把熊……放下来。咱们慢慢解决这个问题。” 但也有人仔细端详了笼子里的小萌物,说:“可是……可是它看起来,确实是一只猫,不是吗?” “熊猫……也是猫吧?!” “嘿嘿,现在谁说话都不算,我要见本堂神甫。”布朗太太笑着说。 她的笑声尖细,像是有金属在相互摩擦,让人听了背后无端端就生出一股寒意。 立即有人跑去附近的教堂请本堂神甫弗劳伦。人们都在想,遇上这种事,有神职人员出面确实应该好一点。 很快,穿着神甫的黑色长袍,挂着十字架的弗劳伦出现在人们眼前。 他此前一直在教堂的圣像面前祈祷,根本没有在意外面发生的事。 现在听说伯爵夫人和镇上一个平民老妇人在教堂跟前起了争执,弗劳伦心中关切,没有迟疑,马上就来了。 他一赶到,就面临这样紧张对峙的场面。 “弗劳伦,弗劳伦神甫!”老妇人大声地喊他的名字。 “您是神职人员,是上帝的侍从。上帝说——不可说谎!” 弗劳伦手握十字架,低下头谦恭地重复:“是——不可说谎。” 老妇人对这位神甫的态度十分满意,开口继续问:“在您看来,笼中的这一只,是猫吗?” 罗兰顿时踏上一步,柔声开口:“哥哥……” 布朗太太竟然冲着罗兰一摆手,悍然阻止她开口:“在神甫说话之前,您不要出声。”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谁能想到布朗太太竟然这么莽,敢当面打断领主夫人的话,喝令领主夫人不许说话。 弗劳伦抬眼看着罗兰,见她容貌一如往常娇美,但是神态却少了平时那份镇定自若,她眼中透着焦急,只管盯着那只在笼中瑟瑟发抖的小生灵。 弗劳伦心中顿时一颤。 他莫名生出一个念头:上帝说什么并不重要,她才是他最重要的信仰。只要她愿意,他可以为她奉献自己,牺牲自己。 ——这可是亵渎! 念头一生,弗劳伦顿时涨红了脸,他根本不敢再想。 于是,在布朗太太锲而不舍的追问之下,弗劳伦沉默了好久,才终于回答:“我不知道。” 他没有说谎,他确实是不知道的,他所信仰的上帝,和他愿意为之奉献全部的女人——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他不知道。 人们相互看看:连镇上最虔诚的神甫都坦诚他无法判断,笼里这只小兽到底是不是魔鬼的化身。 谁知,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咦,这只小猫崽好可怜。挂在铁笼里,难道要被做成烧烤吗?” 甜水镇的居民们回头一瞅:哟,这不是那些来走“朝圣之路”的外乡人吗? 罗兰也警觉起来:谁能事先想到会这么巧,镇上在这个时候来了观光团。 进入位面的观光团不知道前因后果,未必能帮她圆谎。 果然,老妇人眼前一亮,问那人:“请问,这位外乡人,您去过东方吗?您见过猫熊……熊猫吗?” 观光团成员不假思索地答道:“见过啊!” “那这只小家伙是熊猫吗?” “当然不是了,熊猫……熊猫没有那么长的尾巴啊!这就是一只小猫咪,黑白花,奶牛猫啊。” 镇上的人们顿时哗然。 罗兰和她的小伙伴们顿时都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哪里来这么实诚的“观光团”,见过熊猫也没有必要炫耀嘛。 第149章 三剑客位面23 “好了, 布朗太太,把露娜还给我,我可以不计较你今天的言语冒犯之罪。”罗兰冷然向布朗太太伸出手。 在她身后, 希刺克厉夫和几个骑士已经做好准备, 只要伯爵夫人一声令下,他们就会马上冲上去, 从布朗太太手中, 甚至是从火堆里,把装着猫猫的笼子抢出来。 “夫人,” 老妇人梗着脖子, 仰头望着罗兰, 矮小的身躯挺得笔直。 “虽然您有权有势, 但是在上帝面前,我们都是同样软弱的灵魂。” “我要求您惩处这只笼子里邪恶的猫。” “否则您将给我们甜水镇带来灾祸。” 她说得很坚定, 也很强硬——她的态度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这个时代里,人们虽然惧怕领主的权威,但是对上帝的敬畏和对魔鬼的恐惧, 足以他们勇敢地面对权威, 提出诉求。 “不,不会,”罗兰大声回应,“自从这个小家伙到了我们镇上,大伙儿的生活只有变得好起来。” “不信你问问大伙儿,最近大家钱袋里的钱是不是变多了?” “是——” 依娜等人带头大声回答。 镇上的居民低头想想:确实如此, 大家的钱袋确实变鼓了。 “餐桌上是不是隔三差五地有鱼有肉了?” “是——” 这回开口回答的人越来越多。 确实,镇上的居民,餐桌上那“老三样”卷心菜汤、干豌豆汤和奶酪汤早已退居其次, 不是斋日的时候也能吃到鱼,就算是以前家境不好的人家,餐桌上也开始时常能见到新鲜的肉食了。 “我再三说过,这是寓意吉祥的生物,你们就算不信,也不能把它烧死。到头来毁掉甜水镇的所有运气,谁来担这个责任?” 罗兰说得严重,一时不少人诺诺应声。 谁知刚刚开口说话的“观光团”成员到这时才大概明白这里正在进行着什么。 “啊这……我说了这是只猫,你们就要烧死它吗?” 无意中说了一把“真话”的观光团成员突然意识到了他的言行将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家伙良心发现,双手直摇:“不不不,它不是只猫,它就是……就是熊猫……” 说话的人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怎么随意说一句实话,就要伤害一条无辜的性命呢? 偏偏它还那么萌,蹲在铁笼子里,睁着一对无辜的大眼睛,眼里似乎有晶莹的泪光闪动…… 肇事者晕乎乎地否认三连:“它不是猫,它是熊猫,它不是熊猫……” 此刻,就算是他竭力否认,围住火堆的当地人也不愿再信了。 老妇人这时候得意了,再次抬起胳膊,将笼子提到火堆上方。她对甜水镇的人大声说:“听见了没有,这些外乡人在联合起来欺哄你们,他们不想让你们伤害魔鬼的使者……” 顿时人群耸动。 布朗太太别的没说对,唯独有一点一针见血:现在所有支持伯爵夫人的人,都是外乡人,来到甜水镇的时间都不超过半年。 罗兰顿时皱眉:她仔细地打量布朗太太,忽然觉得这位老妇人想要针对的,可能不止是露娜一个。 “神甫,弗劳伦神甫,”老妇人见罗兰拿不出什么别的证据,顿时得意了。 “那我问您,圣经上是怎么说猫的?猫是魔鬼的侍者,是女巫的侍从……嗯?” 弗劳伦却继续态度谦卑地开口:“圣经中没有提到过猫……” 人群又一次哗然。 他们从小就知道猫是邪恶的生物,见到猫就意味着倒霉,所以要把猫立即赶走。如果发现猫能“通灵”那就更加危险,必须赶尽杀绝,它们才不会在人间作乱。 可是上帝颁给他们的圣经里,却从来没有提到过猫,没有向人类阐明猫的邪恶。 “但是教宗……教宗曾经提过……” 教皇英诺森八世曾经在他的著述里公开支持教士对猫的“处置”。弗劳伦是个虔诚的修士,又受过充分的教育,他对教会于猫的态度非常清楚。 但是,此刻,弗劳伦吞吞吐吐地说不下去了。 他无法说服自己,说那只笼子里可爱的小动物是有罪的。如果它们有罪,那么世人又有哪一个是干干净净,全无罪过,有资格来审判它们的? “对猫的迫害是中世纪以来的陋习,迷信!” 观光团的成员们终于忍不住了,在一旁大声鼓噪。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位面里的平民为什么能狠下心虐猫的。 罗兰却暗叫不好: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身处黑暗的时代,没有人认为自己的观念是落后的。 外来者越是这样叫嚣,位面里的“土著”们就越发认为外来者在和自己对着干——冲突只会加剧,事情却得不到解决。 她需要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 她向依娜点点头:这个机灵的姑娘马上会意,偷偷溜去“观光团”,为这些进入位面的朋友们做出安排——天色已晚,观光应当结束了。 她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希刺克厉夫比了一个手势—— “布朗太太,您说的也有些道理。” 罗兰的态度看似缓和下来了,“我的意见是,这件事既然如此重要,那么我们一定要慎重处理……” 众人听了,大多把心放下。 但就在这时,希刺克厉夫突然着地一滚。别看他身材高大,身手却格外灵活,一眨眼之间,他的人已经欺到老妇人面前。 布朗太太吃了一惊,手一松,手中的铁笼子顿时往火堆里落下。 露娜当场表演笼中炸毛:“喵——” 不少喜欢露娜的人这时忍不住闭上眼睛不敢看。 谁知希刺克厉夫长舒猿臂,轻轻一摘,将装着猫的笼子摘在手中,着地一滚,又回到了罗兰面前。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猫又回到罗兰怀里了。 但为了避免甜水镇居民的激烈抗议,罗兰没有拆猫笼,她只是抱着那只笼子,说:“这毕竟是伯爵交给我,让我好好照顾的。我必须先向伯爵请示,再看如何处置这个小家伙。” “但请大家相信伯爵的英明睿智,之后一定会还给各位一个妥当的回应。” 罗兰答得诚恳而庄重,但实际上她使起了拖字诀——就算是写信给伯爵,一来一去也要好多天。 她完全可以谎称露娜跑了、病了、消失了,然后把猫藏在庄园里,或者干脆让她的“螺蛳粉”把露娜送到外地,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来。 这番答复,首先得到了镇长的认可:“对对对,是该通知伯爵大人一声。他才是真正的领主。”毕竟罗兰只是代行领主职责的伯爵夫人。 其余领民对罗兰的态度也颇感满意:“伯爵夫人说得对。” 罗兰顿时抱着猫笼子转身,她转身的时候递给希刺克厉夫一个感激的眼神。 谁知,老妇人的声音在她背后阴恻恻地开口:“伯爵夫人……你这样不遗余力地想要挽救的,是您的同伴吧!” 周围立即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罗兰身上。 猫的同伴……伯爵夫人……女巫…… 罗兰顿时感受到了压力。 她缓缓地回过头,望着老妇人:“布朗太太,这种指控很严重,请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老妇人顿时转向弗劳伦:“尊敬的神甫,在教堂的圣坛上有个匣子,我往那个匣子里,放了一枚金别针。” 弗劳伦颔首:“是有一枚金别针。” 身为神职人员,他不能撒谎——再说这种事情,一查便知。 “这枚金别针,就是伯爵夫人企图收买我的证据。” 老妇人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天清晨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出来。衣着不整的伯爵夫人如何找到她,如何要求她帮忙缝补衣物,又如何给了她一枚别针做报答,又如何在离开时走入晨雾,抱起了一只猫。 这时天色已晚,甜水镇的广场正肉眼可见地变暗。房舍之间的阴影在一点点地拉长,扩大。广场正中的柴火堆渐渐成了最明亮的光源。 听见布朗太太的讲述,镇上的人咋舌之余,忍不住都望着那柴火堆,心想:这火堆……今晚,不会真的派上用场吧。 “原来我答谢你的帮忙,送给你这枚金别针,竟然是收买你。” 罗兰微笑着说。 老妇人顿时扬起头,骄傲地回答:“然而我经受住了魔鬼的诱惑,我把这枚金别针交到了上帝面前。” “但是上帝听见了你的呼声吗?上帝降惩罚给我了吗?” 布朗太太一呆。 “没有!”罗兰果断地自己回答,“上帝让我的领地越来越富庶,让我身边的人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上帝认为你心胸狭隘,以怨报德,所以让你一直过着贫困的日子——上帝已经给了你警示,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挑衅……” 镇上的人们,生活肉眼可见地改善,布朗太太,身上的陈旧衣物却始终如昔。显然她并没有在甜水镇最近风起云涌的开发热潮中得到丝毫好处。 罗兰走上一步:“布朗太太,你明白吗?捕风捉影地指责别人,于你自己没有半点益处。请你好自为之,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 她抱着猫笼,一转身招呼身边所有的人:“走!” 她再不能久留——必须要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了。 谁知老妇人在她背后尖声高叫:“等一等!” “我记得伯爵大人也是在那一天离开领地的!” “是的,是那一天——” “就是那一天,伯爵大人消失了,神甫大人撞到了头,忘记了以前的事儿。” “大伙儿看看,夫人身边的这些亲信,镇上新来的人,全都是那天之后来的——” 在老妇人的高声指责之下,罗兰身边的窃窃私语声开始变得响亮。 ——事情开始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要救猫这么简单,罗兰可能需要想办法,把自己也从困境里摘出来。 第150章 三剑客位面24 布朗太太对罗兰的指控一直在逐步升级。 刚开始时, 所有人都以为布朗太太只是不满于伯爵夫人养了一只“猫”,要伯爵夫人当众除掉那只猫。 接下来大家听见布朗太太在指责:“养猫”的伯爵夫人自己就是一个女巫。 听了布朗太太亲述那天清晨的经历,有些人以为她在嫌弃伯爵夫人不守妇道, 与人私通。 但老妇人话锋一转才是最严重的指控, 她不仅指责伯爵夫人是个养猫的女巫,而且指控她杀掉了她的丈夫, 德·拉费尔伯爵, 这片领地上的领主。 人人都不寒而栗,但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那天发生的事很奇怪。 之前一天, 伯爵夫妇两人出门打猎, 却只有伯爵一个人回来, 只字不提妻子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伯爵夫人回来了, 伯爵却留书出走,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甜水镇里。 什么神甫撞头啊,夫人捡猫啊, 之类的指控都是附带的。 镇上的人首要之务, 是要弄清楚德·拉费尔伯爵,到底是不是像布朗太太说的那样——“没了”。 镇长目瞪口呆了半天,才醒悟过来,作为伯爵认命的“官员”,他应该在这件事上起点作用。 于是,镇长深吸一口气, 转向罗兰:“夫人,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伯爵大人的下落。” 罗兰抬眼望天, 深吸一口气,高声呼叫:“管家,约翰,你在吗?” 她临走时留了话让大家都来。老约翰本就有子女住在甜水镇上,没有理由不来。 “夫人!”老约翰在人群外面探个头。 大伙儿赶紧给他让出一条路。 老约翰连忙走进来,向镇长躬身:“镇长大人,我家伯爵大人前日里从巴黎来了亲笔信,并且留下了地址,吩咐我等,有要事可以往巴黎去信,收信者是一位叫做阿托斯的绅士,他是一名受人尊敬的火~枪手,在国王的火~枪队里服役……” 不愧是老约翰,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镇长捏着下巴,扭头正好看见布朗太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光,眼神十分可怕。 镇长连忙假装沉吟片刻,又问老约翰:“您确定是伯爵大人的来信,不是他人伪造?” 老约翰十分委屈:“我侍奉伯爵大人多年,他的笔迹我还是认得的。那封信还是我亲自回复的……” 这下起码罗兰那“杀夫”的罪名先澄清了。 镇长顿时长舒一口气,心想:靠山还在。 他回头去看布朗太太,这时才发现那位老妇人根本不是紧盯着他,而是越过他紧盯着站在另一边的伯爵夫人。 镇长只得硬着头皮再问伯爵夫人:“那天……那天,您和伯爵大人分别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您要在第二天清晨要去求助布朗太太?” 罗兰哑着声音回答:“那天我和伯爵出门打猎,在树林里与伯爵走散,然后遇上了野兽……” “……我从昏迷中醒来,发觉自己没办法就以这样一副形象回甜水镇,回自己的庄园。所以才会向布朗太太求助。” “我赠给她一枚金别针,以作为感谢……” 罗兰的声音渐渐地转为一点悲愤。 “我以为她会同情我,同情这些女人活在世上都可能会遇到的可怕事情……” 罗兰的声音越来越低。 此刻的伯爵夫人,无比令人同情—— 她一个人站在那里,那么美,又那么孤独。 地位不凡,却遭丈夫狠心遗弃。 德·拉费尔伯爵明摆着是待在巴黎的花花世界里,短时间不打算回来了。 甜水镇的女人们竟有默默流泪的,也有人毫不客气地大骂那鬼迷了心窍的老妇人——“老东西多管那什么闲事?” 神甫弗劳伦在一旁默默听着,他突然想起老妇人向他告解的时候,曾经提过她那件被损坏的袍子,是被匕首划开的—— 伯爵夫人本人在那一晚,应当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弗劳伦顿时感到心中像刀绞般的一痛,以至于他身体一歪,直接冲着柴火堆就摔倒在地。 好在身边有人,看见弗劳伦这样,赶紧将他扶了起来。却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无法开口说话。 弗劳伦觉得此刻仿佛有人将他的心剜了去,却又当众弃之如履。 他的伯爵夫人啊,他曾经以为她生活得幸福,他以为她找到了好归宿,这样他才能放心地默默转身离去…… 尽管他早已将这些过往都忘却,但是这些情感一直都留在他的身体里,波澜起伏。 布朗太太一扭头,看见这样的弗劳伦,顿时眼中一亮。 老妇人再开口时依旧无比尖酸:“亲爱的神甫,您好像对伯爵夫人十分关爱——” 早已有人受够了老妇人的阴阳怪气,顿时破口大骂:“滚吧你这老货,神甫是伯爵夫人的亲哥哥,亲哥哥!” 布朗太太丝毫不理会这些责难,她继续紧盯着被人紧紧扶住的弗劳伦。 “神甫大人,我听见过,您在向上帝祈祷的时候,曾经提到您爱您的妹妹,您爱她,好像胜过世上的任何人……” 尽管广场上光线黯淡,但是人人都能看见,弗劳伦那一张面孔,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我是个罪人——” 弗劳伦心想。 或许真正应该上火刑柱的,既不是猫咪,也不是女巫,而是他。 他是个亵渎而犯戒的人。 他无数次从梦中惊醒,醒来时浑身冷汗——他梦见自己和米莱迪在一起。 他梦见自己耽于女人的美色,他留恋她金色的头发,雪白的皮肤,柔软的肢体,她在自己耳边呼出的温暖气息…… 在梦里,她就是那个妖艳妩媚的卢克雷齐娅1,她的魅力就连圣人也不能抵挡;她就像个魔鬼,她掌握了他整个人,整颗心,她操控着他,逼迫他,让他不得不陷入这段近乎于折磨的关系里去。 但是醒来,他却清楚地知道,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圣洁的女人,任何带着邪念投向她的眼光,都是亵渎。 这时的弗劳伦,突然像一个斗士一样,一跃而前,张开双手,像是要拦住老妇人攻讦的眼光和言语似的,挡在罗兰面前。 “我要护卫她。” “假如我的人生只有这一点价值,我也会觉得满足——毕竟我还可以舍弃全部,以换取她的幸福和安稳。” 在这一瞬间,弗劳伦甚至把他的上帝都给忘却了。 他却感觉有一只温柔的手按住他的肩膀,一个清冷的声音肃然说:“上帝爱世人,神甫从上帝那里接受了这中爱,我哥哥爱我……天经地义!” 是她—— 她的声音如此坚定,却又如此友爱。 弗劳伦顿时愧疚万分,他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个神甫,而是个该跪在忏悔室里反复告解的罪人。 老妇人似乎也被这中正气凛然震动,往后退了退。 “至于您,布朗太太,您只是出于嫉妒。”罗兰踏上一步,正视老妇人。 “您没有跟上大伙儿改建房屋、改进织机的努力。因此镇上的人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你却依旧深陷贫困。” 所有人都觉察到罗兰开始反击。她指出了老妇人诬陷指责的动机,而这个动机在镇上的人看来,是绝对成立的。 “你……” 布朗太太的气焰终于矮了不少。 “您,”她换了称呼,“您只要能证明您不打算庇护魔鬼,您要老妇人怎么给您赔罪都行。” 整个事件从头至尾,布朗太太一直咄咄逼人,这是她第一次态度软化。 可能是觉得罗兰自戳伤疤,太过可怜,也可能是觉得罗兰毫无破绽,无懈可击。 布朗太太第一次让了步。 围观的人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安静下来,准备静听布朗太太到底会向领主夫人提出什么要求。 广场上,那堆专门为“杀猫”而燃起的火堆还在继续燃烧,柴火毕驳响着,空中火星飞扬,时不时被热力逼得往外一飘,人们却都顾不上。 布朗太太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罗兰听清了,脸色一变,脸上再次出现愤怒,而且怒不可遏。 站在罗兰身边的几个人,也都目瞪口呆,应该是没想到老妇人竟然能提出这中可怕的“证明”方法。 “伯爵夫人,既然您坚持您那只猫……它不是猫,是伯爵留下的吉祥神兽,那么您就证明一下您可以亲手杀猫吧。” 老妇人提高声音,她说的话,整个广场上的人都能听见。 “正好,我隔壁坎特家的孩子找到了一只刚产崽的母猫,偷偷把猫崽养在他们家的火炉旁边……您既然不肯庇护魔鬼的使者,那您就把那一窝猫亲手投进这火里……” “在大家的见证下……” “那么您自然就清白了……” 罗兰身边的希刺克厉夫他们全都听傻了。谁也没有想到,17世纪的法国小镇上,竟然有这样一位老妇人,想得如此周到,一箭数雕,轻而易举地就能把领主夫人、神甫、邻居……人人都算计进去。 她恶毒吗? 不,看看布朗太太的样子,她认为自己很英勇,她在奋力抵御魔鬼对镇子的侵袭,她在保护自己也在保护邻居……只不过她本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出发点是愚昧,愚昧而已。 但是镇长和很多居民却同意老妇人的看法。 “既然笼子里那只,不一定是猫,那就把镇上别的猫杀了呗。” “这样伯爵夫人就肯定和魔鬼无关,我们也就能睡个好觉了。” 镇长转头看向罗兰:“夫人,您看?我这就叫人去坎特家,让人把那一窝小猫给您抓来?” 罗兰紧紧抿着嘴:你们要我做,我就一定要听吗? 事关对待生命的态度,罗兰无论如何都不会屈服。她甚至伸手伸向自己事先藏在斗篷底下的…… 倒是她的露娜,这会儿正撕心裂肺地在猫笼里嚎着: “兰兰,别听他们的,千万别伤害小猫,尽管向我开炮!” “我露娜,到了下一个位面,又是一条好猫!” 151、三剑客位面25 镇上那户叫姓坎特的人家, 被邻居布朗太太当众检举——他们偷偷收留了一窝小猫。 坎特家的妇人顿时大声哭起来,男子则骂骂咧咧地在打孩子。 他们的动作倒是很快,没过多久, 一窝小猫就被送到广场上来,交到镇长手里。这些小猫大多还没睁眼, 没有母猫照看,它们连动弹都难, 只能偶尔声音微弱地咪咪叫上两声。 镇长嫌恶地看着这一堆软乎乎的小生命, 想要递给罗兰, 却被布朗太太抢上一步,把猫全抱在怀里。 “来,亲爱的伯爵夫人,接下这些年幼的魔鬼——” 老妇人一步一步地走向罗兰, 眼里放着光。 “既然那个小东西您不承认是猫,那么这些是货真价实的猫。” “只要您将它们抛到火堆里, 让它们灰飞烟灭, 不再为祸人间, 老妇人就向您认错道歉。” “毕竟您是这片土地上, 最有权势的人。” 老妇人捧着猫, 来到罗兰面前, 向她深深地鞠躬。 罗兰瞥见周围人都面露认同之色——看来人们一致认为, 她身为伯爵夫人,代行领主权力的人, 应当表明态度, 远离魔鬼。 “你在逼迫我?” 罗兰昂首回答。 “凭什么你要求我这样做,我就非要这样做?” 布朗太太佝偻着身体回答:“不这样做,您就无法证明自己不是女巫, 远离魔鬼啊!” 她一边回答,一边回头看看身边的柴火堆:“近几年是少了,我年轻那时,这里的火刑柱可是经常使用的……” 罗兰顿时觉得她胸腔一股怒气腾起,直冲脑门,无法抑制。 她伸手去斗篷底下,摸到了一枚木制的手柄。 橡木打磨而成的光滑手柄,连着的是冰冷坚硬的铜管,她的食指勾住的地方就是扳机。 这件东西她很熟悉——老式燧发枪,在上个位面瑞德给过她两枚。当时已经是快要淘汰的武器。 但这东西现在却是最新颖最时髦的火~器,是她和安德烈公爵在德·拉费尔伯爵的武器库最深处找到的“宝贝”。 当时安德烈捧着这东西啧啧称奇,表示他还从来没有在博物馆外看到过这样崭新的“实物”,而且不太会用。 罗兰却直接给燧发枪填药、上栓,“轰”的一声,在武器库的射击靶心留下一个大洞——震惊了安德烈公爵。 而这次她从庄园里赶来解救露娜,随身携带了这件可怕的武器。 而现在,她眉头紧紧地皱起,望着面前倔强的老妇人,她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善。 为什么这样一个顽固的老女人,愚昧、无知、偏执、阴狠,却能站在她面前,违拗她的命令,胁迫她,要她做不想做的事…… 她心底有一个冰冷的念头,正在缓缓上升: ——我手握权势,拥有杀人利器,为什么还要乖乖地受人摆布,听命于人? 罗兰的手指在那只橡木雕成的枪托上轻轻抚过,光滑、冰冷、坚硬的触感,正在赋予她最强有力的支持。 罗兰紧紧地盯着布朗太太,她的眼光太过寒冷,以至于这个老妇人得意洋洋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变色,不敢再看,那副咄咄逼人的面孔不见了,她甚至低下头开始瑟瑟发抖。 “妹妹,伯爵夫人……” 神甫弗劳伦一直在她身旁,这时也觉察出不对,赶紧上前,想要拦在布朗太太跟前。 刚才他曾经张开双臂,护住罗兰;现在他也一样转过身,张开双臂,护住老妇人。 罗兰却“吁”地呼出一口气。 她瞬间把自己心头的恶念给清理了。 凭借她的权势和武力,固然可以镇压所有反对自己的人,可这违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则,也对未来无益。这不是她解决问题的方式。 她一伸手,把那一窝小猫径直从布朗太太手里接了过来。 年幼的猫崽十分软萌可爱,闭着眼睛你拱拱我,我拱拱你,叠成一堆,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为今之计,只有努力改变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迷信。这一点不能完全由罗兰来做,必须要借助教会的力量。能不能在顷刻之间做到,罗兰也没把握。 但就算是一时之间做不到,她也不能就此放弃这些无辜的生命。 我不会把你们送进火堆的——罗兰对这些小猫崽悄悄地说。 “弗劳伦,你再给大家讲讲圣经,讲讲教会对待猫的态度吧。” 她转向弗劳伦,她对这个软弱的神甫“哥哥”多少还有点儿信心——相比没有个人情感的教士而言,弗劳伦更像是个人。 “好,我来说,”佛劳伦也如释重负。 他觉得自己背后一身的冷汗。 伯爵夫人身上藏了什么武器他并不知情,但他知道刚才她动了杀机。 她如果狠起来,什么人都挡不住她——弗劳伦莫名有这个印象。 神甫开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 镇上各家各户都还没来得及点灯。广场周围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枚火把,光线昏暗。最亮处只是教堂跟前的那座熊熊燃烧的柴火堆。 “救命,救命——” 忽然,甜水镇进镇子的大路方向上有人高声惊呼。 “好多猫……猫眼睛……” 人们顿时大骇,没人再管罗兰手里的那一窝小猫崽了,人人都转过身,盯着大路的方向,连大气也不敢出。 进镇的道路之上,弥漫着这个季节常见的冷雾。雾气之间,影影绰绰地出现一些人影。 接着是马蹄声,轻轻的,一声又一声,哒、哒、哒…… 但最令人害怕的是,在人影与蹄声之间,忽然出现了几道绿幽幽的冷光——那是猫科动物的眼睛。 随着人影出现,人们开始意识到,那些猫,都是蹲在马背上、“人”的肩上,随着“人”的行动而行动,慢慢向镇子靠近。 “魔鬼,魔鬼……魔鬼来了甜水镇……”有人大骇出声。 甜水镇的居民都开始瑟瑟发抖。 “都怪那老东西……” 人们最先责怪的,自然是布朗太太——如果不是她折腾这么一出,魔鬼哪儿能想起他们这个镇子。 布朗太太此前面对猫咪时有多神气,此刻就有多害怕。 这时她躲在弗劳伦的身后,瑟瑟发抖地念叨:“魔鬼害怕神甫的十字架,魔鬼害怕神甫的十字架……神甫,你不会抛下我们的吧!” 弗劳伦:…… 罗兰却在他们两人身边大声下令:“镇上的人,点起火把,照亮广场!” 希刺克厉夫和骑士们是最先行动的。他们立即意识到,朝镇子靠近的,应该不是什么魔鬼,是外来者到了镇子上。 对方是敌是友不明,只有先照亮道路,弄清对方的身份,再做打算。 随着进镇的道路被照亮,外来者的影子渐渐变清晰。 一队护卫簇拥着马上的人靠近镇中心。队伍正中,骑在马背上的人穿着红色的袍服。他的肩头,马背上,马头上,都蹲着小猫。正是这些猫的猫眼,反映着周围火把的光线,仿佛暗夜中绿幽幽的萤火。 “喵——” 一只猫咪大叫一声,随即好几只猫一起跟着喵喵叫。 罗兰听见露娜也在猫笼里惊讶了一声:“这么多的猫猫呀!” 听见猫叫声此起彼伏,甜水镇上的人顿时更加恐慌。人们纷纷跟着布朗太太一道,在神甫弗劳伦身后跪下,乞求上帝显圣,将他们从恐怖中拯救出来。 “本地领主在吗?” “本地官员有吗?” “教区的本堂神甫有请!” 外来者中有声音响亮的,字正腔圆地说。 他的口音很特别,有一点居高临下的味道。 似乎全天下只有他说的是法语,别人说的,都是“外省话”。 在某个位面曾经在巴黎住了很久的罗兰自然清楚——这就是巴黎腔。 来人一下就点了罗兰、镇长和弗劳伦的名。镇长犹犹豫豫,但又不好意思躲在罗兰一个女人的身后。 谁知这时弗劳伦突然大踏步上前,声音激动地问:“来人是……是红衣主教大人?” 这一句问话把整个镇上的人都吓傻了。 原本他们以为是魔鬼,实际却是红衣主教? 红衣主教怎么会来他们这种小地方? “胡扯!” 布朗太太又开始大声指责,“主教大人怎么可能随身带那么多猫?这一定是魔鬼变成了人的形态……” 她的话音还未落,外来者之中,有两个身形高大的卫士无声无息地欺近布朗太太跟前,拎着她的衣领把她提了起来,“啪啪啪啪”四声,给了她几个响亮的耳光。 这两个卫士很注意技巧,打完之后,布朗太太两边脸颊高高肿起,痛不可当。但是打人的人竟然手下留情,保住了布朗太太口中为数不多的几枚牙齿。 试问这下谁还敢出声质疑主教? 卫士打完,原地又问了一遍,本地领主、官员和本堂神甫。 弗劳伦已经上前相见,罗兰与镇长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缓步上前。 眼前的这副景象还是有些令人胆寒,在若有若无的冷雾之间,一个中等身材的瘦削男人在卫士的搀扶之下缓步下马。 他身边闪着绿光的猫眼依旧闪烁着,此刻一个个的,都停留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罗兰这边。 罗兰听见她身边的镇长声音颤抖,在低声念着“上帝保佑”。 谁知这时弗劳伦的声音响起:“伯爵夫人,镇长……这位真的是红衣主教大人。几年前我在吕松附近曾经听过一次他的讲道。” 弗劳伦是一个诚实的教士,他说眼前这人是红衣主教,这位自然就是红衣主教无疑。 旁人想象不出红衣主教竟然会到甜水镇这样的小地方来。 但罗兰知道这个位面里,红衣主教与米莱迪之间存在密切关联。 于是她缓步上前,来到红衣主教面前,向这位屈膝行礼,然后扬起脸,望着这位肩上蹲着一只猫,怀里还抱着一只猫的主教大人。 152、三剑客位面26 红衣主教是枢机主教的俗称, 这个主教职位因为日常穿着红色的礼袍而得了这么个雅号。 现任红衣主教黎舍留,原本只是个小小的吕松教区主教,却凭借参加三级会议的机会, 跻身政界,并且在短短十多年间, 成为法王路易十三的宠臣,一跃成为首相。 根据后人的记载, 这位红衣主教大人有个特点, 就是爱猫。 据说黎舍留在巴黎的官邸内养了上百只猫。也有人说, 他养猫并不是因为爱猫,而是为了借助对外人敏感的猫咪,来防范刺客对他的侵害。 但是这种景象,确实令人感到恐惧——想象一下, 堂堂红衣主教官邸,一到晚上, 灯火熄灭, 到处碧油油的都是猫眼在闪烁, 外人误入, 难免认为这是魔窟。 现在, 来到甜水镇的黎舍留也是这样, 他怀中抱着一只大橘, 肩头上还蹲着一只。 罗兰向他行礼,黎舍留还未开言, 他肩头的猫咪就已经喵喵叫了两声, 仿佛在向罗兰打招呼。 罗兰定睛望向红衣主教,他是一位中等身材的瘦削男子,大约三十四五岁, 眉目清俊,眼光湛然有神。 他蓄着两撇短短的唇髭,唇下还有一小撮短须。虽然他年纪不算大,但是在火光下,可以看出他的头发、唇髭和短须都已经花白。 他的身体看起来也不大好,瘦削孱弱,甚至需要人搀扶。下马之后,他没有开口,而是将右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咳嗽了几声。 罗兰向他行礼,黎舍留颔首致意。他身边的一位看起来像是秘书的人物却用着“巴黎腔”大声问:“本地的领主呢?本地领主难道没有接到信件,得知枢机主教大人大驾光临吗?” 罗兰摇摇头,冷笑着说:“领主不在本地已经好些日子了。如果尊驾的信件是给他的,那么本地人自然不会知晓。” 秘书见她话说得直接而无礼,哼了一声就要发作。却见到红衣主教轻轻伸出手一拦。 他大约是个严苛的人,只那么轻轻一伸手,秘书立即闭嘴,低头退在他身后,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告知领主只是知会一声,并非为了需要你们做什么。” 黎舍留轻轻地开口,但是却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让罗兰听得一清二楚。 “米莱迪,您手里抱着的,那是什么?” 罗兰闻言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黎舍留称呼她“米莱迪”,应当只是敬称她为“尊贵的夫人”,而不是知晓她本人就是“米莱迪”这个人物。 她低头看看手里的一窝小猫崽,顿时也微笑:“刚出生,还没怎么睁眼的小猫。” 黎舍留缓缓转头,朝他身边点点,一个男仆模样的人快步走上来,对罗兰恭敬地说:“夫人,请给我吧。我来照料它们。” 罗兰正担心这些没有母猫照料的小家伙能不能养得活,闻言赶紧双手把这一窝小猫递出去,低声感谢了一声。 那男仆躬身去了。广场的某个角落则传来坎特家的小男孩喜极而泣的声音。 “我来的时候,仿佛依稀听见,镇上的人聚在这里,在议论魔鬼?” 黎舍留开口问罗兰。 “确实如此,镇上的人在向本堂神甫请教,《圣经》中是否提到猫,是否确认它是魔鬼的使者,女巫的侍从,以及,教会对猫的看法如何……” 罗兰话音刚落,布朗太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还有什么好请教的?伯爵夫人不止不守贞洁,气走了伯爵,还处处维护那些邪恶的动物,始终不肯动手烧了它们,足以证明她本人就是……” “啪啪啪啪”,四声清脆的掌声再次响起。 刚才给了布朗太太几巴掌的卫士们,一直站在她附近,可还没走远呢。 不长记性的老妇人这回终于倒了大霉,“呸”的一声,和着血水吐出了两枚牙齿。 “教会对猫的看法……” 黎舍留的嘴角微微扬起。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挠了挠怀中那只慵懒的大橘,然后转向弗劳伦。 “神甫,请允许我,代替你,在这镇上做一次讲道吧。” 以他的身份,想要在这镇上做什么都可以,红衣主教却偏偏向弗劳伦提出“请求”。 弗劳伦顿时一躬到底,恭敬万分引着黎舍留来到镇子的广场中心。 罗兰则赶紧向镇长使了个眼神,后者精明会意,马上命人去搬了一张椅子出来。 黎舍留咳嗽两声,由他的卫士扶着,在椅上坐了,转头看向那堆教堂跟前燃起的熊熊火堆,悠悠叹息一声—— “火刑……在这个国度,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镇长腆着脸凑上来解释:“主教大人,您千万别误会,这可不是要处什么人火刑,只是早先有一个疯婆子在胡言乱语,点了这堆火,想要烧死几只猫而已……” “烧死几只猫而已?” 黎舍留不理会镇长,眼光在那一张张被火光映亮的面孔上扫视一圈,柔声问:“你们有多少人从心里认为猫是魔鬼的使者,是邪恶的化身?” 人们不说话。 他们心里都这么认为,只不过见到布朗太太那对高高肿起的脸颊,谁也不敢说什么罢了。 “你们会这么认为,不是你们的过错。” 黎舍留修长的手指轻轻挠着大橘的脑袋。 “多年以来,教会总是把猫和异端联系在一起。我们总是强调它们喜欢在夜间活动,有一对能在黑夜里也看清万物的眼睛,它们高傲冷艳,不喜欢与人亲近……可就因为这些,我们就能断言,它们代表着魔鬼吗?” 人们都听傻了——眼前这位,是红衣主教啊! 整个法国他最能代表教会的观点。 难道现在教会的风向转了,不再认为猫是邪恶的,不要求人们除去猫了吗? “事实正相反,猫正在默默地保护着我们。” 黎舍留语气加重。 人们听见齐齐地“啊”了一声。 这万万没想到啊——教会的代表竟然亲口承认,猫非但不是魔鬼的使者,猫反而在保护人类。 这时希刺克厉夫“吱呀”一声,扭开了盛着露娜的猫笼。 奶牛猫“嗖”地蹿出笼子,一阵飞奔,来到罗兰身边。罗兰向地上一伸手,小猫咪就蹿上她的肩膀,乖巧蹲在她耳边,异常骄傲地“喵”了一声。 黎舍留望着露娜的眼神顿时一亮,似乎这只小猫咪勾起了他的无限爱怜。 “各位都听说过那黑暗的疫病年代吧?” 众人都是脸色一变。 虽然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人们却都听祖辈提起过疫病爆发时的可怕情景——人们甚至来不及把濒死的人从屋里抬出去,或者刚刚把人抬出去,就又有鲜活的生命因为病魔而倒下。 “造成疫病的罪魁祸首,是老鼠。” “啊?” 甜水镇的人同时讶然出声,连神甫弗劳伦也不例外。 “是的,是老鼠。人们很少在意它们,任由它们在室内、在街道上奔来跑去。疾病也正是由它们携带,从得病的人那里,传给健康的人。” “法兰西学院的研究者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传播最快、最凶险的那些,都是由老鼠传播的。” 黎舍留怀里的大橘顿时“喵呜”一声,仿佛在说:那怕什么?灭鼠除害我最擅长。 “猫一直是老鼠的天敌,或许你们曾看见它们会残忍地玩弄猎物,但这是由于它们活泼好奇的天性。” “猫能灭鼠。” “老鼠致病。” “所以猫在保护着人类,就这么简单。” “这就是为什么在那些黑暗的年代里,人们越是虐猫,越是铲除猫,就越是没办法阻止疾病肆虐。” “因为他们搞错了对象。” “在那些日子里教会也错了,猫从来都不应当和异端联系在一起。” “猫就是猫,和世间万物一样的生灵。” “而教会,理所应当对当年错杀的那么多生~命~道歉①。” 黎舍留的话令很多人听得目瞪口呆——教会也弄错,也需要道歉吗? 但是,眼前的人穿着红衣主教的那身红色的礼服,胸前挂着十字架。在火把的光芒映照下,他的神色显得既庄重而悲悯。 人们被他的权威所慑,就算是这样一番“讲道”还没办法彻底扭转数百年来人们对猫的偏见——但是甜水镇上的居民也只敢唯唯诺诺,无人敢反驳。 “各位,你们的领主夫人,不应该被你们误解,她不过是救下了几只猫。” “想象一下,她救下的猫,长大以后,会救下很多本应受疾病困扰的人——将来到了审判的那天,这份功德,可比出资购买赎罪券②要管用得多了。” “真的吗?” 原本还有人无动于衷,听见这话,人们都睁大了眼睛:原来救猫竟有这种“功效”,甚至比购买赎罪券还要强大? 甜水镇上的平民,不过刚刚摆脱贫困,不用在温饱线上挣扎。购买“赎罪券”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现在……他们只要救猫就可以了? “确实如此。我们和猫一样,都是受上帝庇护的生命。拯救猫就是拯救我们自己。” 这番话一说出口,甜水镇顿时一片欢腾。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红衣主教借着火光,望向罗兰,手从大橘头上抬起,轻轻地向罗兰勾了勾。 火光映在他眼眸里,一跳一跳,十分鲜亮。 罗兰会意,低头上前,凝神细听。 她只听见黎舍留虚弱的声音喘着气在自己耳边响起: “亲爱的伯爵夫人,眼前的危机解除了。您斗篷下的那件东西,暂时可以收起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①天主教会在2003年才正式为历史上一系列迫害行为道歉。历史上的黎舍留,更多是政治人物而非宗教人物,本文中描述的这些言行也并非历史人物的真实言行,而是位面里的人物表现——特此说明。 ②赎罪券是一种教会出售给信徒,声称他们可以借此“赎罪”的东西。教会通过兜售赎罪券积累了大量财富,马丁·路德的新教改革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曾将矛头指向赎罪券。 153、三剑客位面27 甜水镇的广场上, 到处可见人们轻松惬意的面孔。 坎特一家子正围着他家的小儿子,做父母的揉着孩子的脑袋正在夸奖。 还有不少居民在愉快地谈论着红衣主教大人的结论——猫不仅仅与魔鬼无关,而救猫的功德, 竟然比换取赎罪券还要厉害。 这真是个新鲜的……好消息! 而红衣主教黎舍留依旧坐在火堆一旁的座椅上,身边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也无法给他提供足够的温暖, 他松开大橘,将卫士递给他的大氅裹得更紧了一点, 此刻正眸光幽深, 默默地望着教堂前燃烧的火焰。 罗兰则打发镇长去黎舍留的卫队长那里去打听红衣主教大人此行的目的。 此刻镇长与卫队长聊天聊得口沫横飞, 快要将对方吹捧得上天了。镇长的眼光频频看向黎舍留,应当是极其想要凑上前,去和这位国王的宠臣,全法国最有权势的教会人士搭讪。 然而黎舍留只是随随便便地瞥一眼镇长, 镇长就像是被当场吓住一样,一句话也难说出口。 倒是老管家约翰, 恭敬地请教卫队长, 请问对方有没有在巴黎见过德·拉费尔伯爵大人。 谁知这句问话倒勾起了红衣主教的兴趣, 他抬起头, 向老约翰扬起下巴。 “你说说看, 德·拉费尔伯爵, 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老约翰立即一五一十地将阿托斯的年纪和容貌大致形容了一遍, 又提起他在国王的火~枪队中。 “哦,原来是他啊!” 黎舍留似乎立即想起了对应的人, 微微点着头说:“他挺好的。” 老约翰立即松了一口气, 面露释然。 谁知黎舍留笑着补充一句:“没少给我找麻烦!” 老管家:这个…… 但这样一来,伯爵大人在巴黎就算是有了消息,而且红衣主教大人亲口承认, 德·拉费尔伯爵一切安好。 那么此前布朗太太的指责就确证是无端指责,无稽之谈了。 这个过程中,罗兰一直站在不远处旁观。她见到老管家拍着胸口表示放心,也见到红衣主教的眼光向她转过来,似乎在问:那个伯爵就是被你气跑了的丈夫? 罗兰假装羞涩,低下了头—— 她的斗篷下面正藏着一把燧发枪。 早先在被布朗太太言语相逼的时候,曾经有一度,罗兰感到内心有一股力量在无限膨胀。 她明明有实力去震慑那愚昧而阴狠的平庸妇人,只要她亮出斗篷下的这把燧发枪,甚至不用把枪口对准老妇人——她只要朝天放上一枪,就能让整个镇子的人老老实实地臣服于她面前。 虽然现在再看这想法,多少有点儿荒唐与狂妄,但是她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 罗兰也很清楚这种想法来自于哪里——米莱迪。 米莱迪是这个位面原著里最大的反派,毒如蛇蝎、辣手无情。 任何敢于冒犯她的人,她都毫不留情地予以报复,手段用尽。 罗兰进入这个位面的时候,制作方没有提示她类似“防OOC卡”之类的保持人设措施。但是米莱迪这个人物原本的个性和早年的人生经历,共同造就了她这样狠辣无情的性格。 连罗兰,也不能完全摆脱这样的影响。 这是必然的结果——毕竟如果她依旧是那个谦和、勤勉的“种田选手”,她就不能成为位面中的“反派”。 反派么,就是要手段强大而凌厉,气质狂妄,不输于任何人;同时身为“米莱迪”,她还得成为一名绝色戏精,将男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让这些男人甘心供她驱使,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是,在手握燧发枪,手指勾上扳机的那一刻,罗兰到底是克制住了自己身为“反派”的各种念头,把燧发枪藏了回去。 她自认为这把燧发枪藏得很妥当,没想到却被黎舍留看出来了。 红衣主教低声“警告”了她,却却并未向其他任何人提起,至少没有告诉他的卫队,没有提醒他们:眼前这位“伯爵夫人”,实际上随身携带着杀人凶器。 此刻,罗兰低着头,向黎舍留微微颔首,等于是大方承认了她和丈夫“感情破裂”、“婚姻名存实亡”的现状。黎舍留顿时嘴角微扬,看了她一眼,却别过脸去,望着火堆继续出神。 罗兰顿时想起:这位黎舍留,在书中也是一位“反派”。 广场上的人们陆陆续续散开。甜水镇的家家户户开始掌灯,炊烟和香味从各家各户的厨房里飘出来。 ——猫和魔鬼并无关联,得知这个事实之后,人们便不再感到担忧或是害怕,反而都很轻松。 罗兰和镇长却不能马上从广场离开——红衣主教大驾光临,由当地领主、官员和当地教会接待……各种可能都有。 终于,黎舍留不再静坐,而是从座椅上起身,抱着他的大橘,走向了弗劳伦。 “神甫,我希望你谅解我这突如其来的请求,我和我的人,今晚希望在您的地方里过夜。” 弗劳伦顿时慌了手脚:“我,我……我恐怕没有这个能力,接待您和如此众多的同仁……”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本堂神甫,他自顾尚且不暇,他哪有能力招待那么多远道而来的旅人——更何况,其中一位身份尊贵,他根本不敢仰视。 镇长在一旁提议:“伯爵的庄园距离这里不远,您和您的卫队完全可以去庄园……” 他以为自己的提议正中伯爵夫人的下怀——夫人失去了伯爵的宠爱,成了弃妇,久旷之身,正适合投入有权有势男人的怀抱。 有传言说黎舍留大人钟情于当今王后——奥地利的安娜,但可惜王后好像对红衣主教并不怎么感冒。 将痴男怨女撮合在一处,正是镇长的拿手好戏。 就算德·拉费尔伯爵再回到领地来也于事无补,谁让他抛弃妻子在先,而主教大人也更有权有势呢? “不必,” 恰好在这时,罗兰开口了。 “甜水镇有能力招待主教大人和他的卫士们。” “哥哥,请你不需要太过担心。” 罗兰转向弗劳伦。 “食物和清洁的饮用水,镇上的人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提供。至于住处,可能需要哥哥你费一点神,想想教堂和修道院有没有足够的地方供这么多人暂时住下,但是主教大人的住处,镇上可以提供一套上好的住宅。” 新的住宅在不断建成,红衣主教可以作为奥涅金的邻居,住在保尔新建成的住宅里。 至于人手,更加不用本地人多费心,红衣主教出行,他显然带足了能够照料他的男仆和卫士。 她倒是没注意到,她把这话说完,镇长站在她身边,露出一副下巴掉下来的表情——天上送来这样一个男人,伯爵夫人竟然开口拒绝,要把他留在镇上? “夫人。” 这时黎舍留径直来到罗兰面前,微微低头,望着她的眉眼,轻声说:“是否,您对我并不欢迎——” “不,不是不欢迎,”罗兰错愕,“您原本的计划就是住在镇上……” 原本蹲在她肩头的露娜突然“咪呜”一声,从她肩头一跃而下,瞬间跑远。黎舍留的那只大橘见状也飞快地跟上。 于是,红衣主教大人的双手终于空了出来。 刚巧罗兰的一丝金发从她的前额上垂落,遮住了她的眼角。 于是红衣主教伸出他的手,手指修长,轻轻地撩起她垂落的秀发,替她别在耳后。 他似乎想要将她的样子看得再真切些。 此刻弗劳伦就站在黎舍留身边,伸手掩口,差点儿惊呼出声。他不像罗兰那样茫然,他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嫉妒,他知道一个男人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手势,这样的动作,意味着什么要求……只不过他没有资格左右妹妹的决定。 罗兰心里念头却闪得飞快——她知道在原著里红衣主教是米莱迪的靠山,她为他做事,他给她提供金钱与庇护。 但这两人是啥时候勾搭在一起的呢? 按说不该是现在,因为她已经完全改了米莱迪的故事线,新的“米莱迪”没有改头换面,跨越海峡嫁给某个英国贵族,而是保留了伯爵夫人的身份,留在了自己原来的领地上—— 所以,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让这两个角色相见是吗? 反派注定是要互相帮助的? 她面对这个男人的眼光,一时竟感到十二分的窘迫:是因为他的欲擒故纵她根本就没会上意吗? 还是因为这个男人望着的眼神? 他的眼里有小火苗一簇,晃动着跳跃着,他的眼神似乎在笑,是那种得意的,戏谑的,带着一点点嘲弄的眼光。她甚至觉得这种眼光有点熟悉。 “瑞德……” 她忍不住喃喃地开口。 但是黎舍留和瑞德气质迥异。 白瑞德拥有宽阔的额头,大大的黑眼睛,脸上总是挂着爽朗的笑容,做决定也做得很快。 而眼前的红衣主教却是病弱的,甚至从椅上站起身也会微微喘息。他那张瘦瘦的脸上挂着不健康的红晕,眼神显示出他对任何事务都在深思。 红衣主教对于“瑞德”这个名字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他应当只是把它当成了罗兰脱口而出的一声呓语。 他和她靠得很近,以至于罗兰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呼吸声。罗兰一度以为他会像弗劳伦那样,上前一步,轻轻地吻她的额头。 黎舍留却只是继续伸出手,握住了罗兰的手,然后慢慢举起,放到自己唇边。 “夫人,愿上帝保佑您!” 他终于笑着低头,吻了一下她的手背,然后转身,面向脸色苍白的本堂神甫。 “神甫,就这么办,今晚我们叨扰您。” 154、三剑客位面28 考验甜水镇接待能力的时候到了—— 当晚, 红衣主教黎舍留,他的男仆与卫队,以及他随身携带的若干只猫, 在甜水镇上住下。总人数大约在六十人上下。 主教本人、秘书、猫和贴身男仆暂住在镇上一座刚刚建成的“新式住宅”里,安德烈公爵和奥涅金分别是他的左邻右舍。 其余卫队则在教堂里教士们的住所暂时驻扎。 姐妹花开的小餐厅负责给这些人提供食物和水。为了准备六十个人的饭菜, 姑娘们别无选择,只能做起大锅菜——谁知这大锅菜送出去, 竟然得到了超高的评价。卫士们纷纷表示, 他们自从离开巴黎, 还没有尝到过这么美味的食物,这好喝的汤,这么鲜嫩的炖春鸡,以及这么美味的卤水。 卫队的队长亲自到餐厅付款。在阔绰地打赏之后, 卫队长还隐晦地向年轻的姑娘们打听,她们之中任何人有没有嫁到巴黎去的打算。 主教大人不饮酒, 他的卫队为了保持警觉, 也婉拒了任何酒精饮料。事情就变得更加简单。 这个夜晚, 甜水镇虽然迎来了位高权重的客人, 可看起来依旧和以前没有多少差别。 罗兰留在镇上, 一直到各种事务都打点停当, 才带着露娜, 和希刺克厉夫等人一道打道回府。 回到庄园,罗兰没有像旁人那样赶紧去休息, 而是带着露娜躲进了伯爵的书房。 她望着小猫咪, 皱着眉头问:“为什么红衣主教会到我的镇子上来?” 红衣主教如今高居首相之位,而德·拉费尔伯爵的伯爵领,只是法国中西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领地。 为什么红衣主教要亲自驾临这片领地?——要知道, 黎舍留历来担任过的最低职位也是吕松地区的主教,而吕松,距离甜水镇,也远得很那。 露娜揣着手手,左顾右盼,就是不回答。 这是露娜和罗兰事先约定的——如果罗兰提出的问题是露娜不方便回答的,那么她就用这种态度来拒绝回答。 罗兰只能自己推断:“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主角定律。位面里的原著人物会被自然而然地吸引到相关角色身边。” 露娜转动她那对大大的圆眼睛,对此不置可否。 “第二种是可能么……他也是个选手。” 露娜伸出爪子去捋猫须。 罗兰却沉思着说,“但是,我没有在他身边看见任何进入位面的观众……” 进入位面的观众头顶都有代号,选手们一望而知,但是观众自己无法察觉。 如果黎舍留也是一位选手,那么他竟然不打算依靠任何来自观众的力量吗? 罗兰感到不可理解,因此也不大愿意相信这种可能。 “但不管怎么样,他已经来到了我的领地上。如果他顺顺当当地就这么离开了,那么一切都好说。我会感激他拯救了你和那些小猫——” “可为什么大人物来到小地方,我总有种感觉好像会有什么事发生呢?” “对了,位面时间轴上,今年是哪一年?”罗兰转向露娜——这个问题总能回答了吧? 等到露娜告诉她年份,罗兰顿时一惊,马上从伯爵的大扶手椅上跳起,冲出伯爵的书房。 “希刺克厉夫,希刺克厉夫在哪里?” 好在希刺克厉夫竟然没睡,正和彼得潘一道,捧着一杯热茶,缩在大厅一角闲聊。 “您需要我们去保护红衣主教?”希刺克厉夫睁圆了眼,惊讶地反问。 “是的。”罗兰说,“为了这片领地的发展,还有大家的安全,领地上不能出任何乱子。” “只要离开这片领地,红衣主教就和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不用去管他,但是他在我们这里的时候,我们需要多加留心,至少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希刺克厉夫和彼得潘相互看了一眼,都点点头。 他们是最早抵达领地的位面观众,对这里感情颇深。得知罗兰是为了领地考虑,两人顿时都下定了决心。 “大家暗中保护就好,千万不要露了行迹。”罗兰提醒两人。 “万一有人来袭击红衣主教,也只会防范主教的卫士们。敌在明我在暗,对我们反而有利。” “我也会联络安德烈公爵,会把那些威力最大的武器用在刀刃上。” 第二天上午,罗兰就和镇长在甜水镇的教堂跟前会合。 但他俩想得可不一样,罗兰只想把这尊神安安稳稳地请出她的领地,镇长则想在首相面前多显示显示他的能力,让自己这个小小的地方官,也能有被擢升的希望。 两人正在商量今日应该如何“欢送”主教大人,神甫弗劳伦快步走了出来,反复摩挲着双手,望向他的妹妹。 “如何,主教的卫士们休息得好吗?” 弗劳伦点头微笑:“好——” 随后他低声耳语:“卫士们分成了三班,轮流休息,整晚都在主教大人的驻地附近巡视守卫。” 罗兰点点头:这跟她猜想的完全一致。黎舍留也很清楚自己身处危险之中,到自己的领地上来,极有可能是在规避风险。 红衣主教的卫队已经在做出发前的准备。 卫队已经从教士的住所撤出,马夫正在给马饮水、喂料、修马掌。卫士们则整理他们的兵器,披上软甲,准备出发。 依娜快步走来,通知罗兰:送往红衣主教驻地的早餐,对方已经全部笑纳了。看依娜的表情,罗兰就知道,黎舍留留下了一笔十分丰厚的小费。 这时,身披红衣的黎舍留教堂附近的“新式住宅”里走了出来,见到罗兰他们聚在教堂跟前,温文地颔首打招呼。 “天气相当不错,伯爵夫人,我希望您的心情也是如此。” 黎舍留抱着怀中那枚胖橘,闲闲地开口:“我曾以为您的猫今天也会来送送我……” 罗兰颇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回答:“大人,请允许我纠正您,它是一只熊猫……” 这是罗兰的原则:但凡说了个谎,就一定要坚持下去,死不认错,自打脸的事绝对不做,否则她就会失去信用,没人能继续信任她。 她感觉到黎舍留盯着她多看了几秒,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原来竟是熊猫?我也只是闻其名,从来没有见过。” 罗兰心里一松,然后暗自窃喜:竟然蒙混过关了。 露娜今天确实没有跟她一起到镇上来,毕竟昨天被吓怕了,今天胆小一回也无可厚非。 又或者,露娜不喜欢黎舍留这么个人,所以不肯出现。 但这时罗兰已经没有机会在于红衣主教跟前说话了。镇长已经热情万分地来到黎舍留面前,滔滔不绝地开了口,从今日的天气一直说到甜水镇的历史,完全没有住嘴的打算。 于是黎舍留轻轻抬眼,镇长立即像是被一直塞子塞住了似的,话说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吞吐,而且涨红了脸,似乎感受到不小的压力。 黎舍留垂眸,将眼神敛去。 很明显,镇长渐渐放松,开始能够自由地呼吸。但是他确实不敢再说太多的话了。 “伯爵夫人、神甫、镇长,感谢你们的盛情招待。此后我返回巴黎,会记得在甜水镇的美好经历的。” 黎舍留微微颔首,郑重告别。 镇长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他就差开口再告诉一遍主教大人他的名字了。 而罗兰则暗中向乔装改扮,躲在暗处的希刺克厉夫和几个骑士打了个招呼。他们待会儿将要负责将主教和他的卫队安全送出伯爵领。 谁知就在此刻,进镇的那条大道上再次响起繁密的马蹄声。 红衣主教的卫队非常紧张。马上几名卫士护在了红衣主教跟前,卫队长拔出长长的剑柄一声高呼,他身后立即站出十几名卫士,挡在红衣主教身前。 希刺克厉夫他们反而完全隐藏了身形,他们的宗旨是:敌在明,我在暗,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头。 快马赶来的骑士身穿王宫卫士的服色,脸色傲慢,直冲着红衣主教的队伍快速赶来。马蹄腾起的尘土漫天飞扬。镇上的居民都看不过这样跋扈的骑士,纷纷大声叱骂。 “吁——” 骑士终于勒住了马,那高头大马几乎已经来到卫队长的面前,将鼻息喷在卫队长脸上。 卫队长一张面皮绷得紧紧的,却比了一个手势,让他的手下不要擅动。“来者是,王太后的使者。” 王太后是当今国王路易十三之母,玛丽·德·美第奇。王室母子关系不一定很好,但是王太后和首相之间的关系一定很坏。 “知道就好。” 马上的骑士趾高气扬地说:“宣王太后的谕旨,着革除首相黎舍留的一切职务,移除一切特权。首相的卫士们,你们从今天开始,不必再为这人效命了。” 这个消息太过惊人,一时间所有黎舍留的卫士,在旁围观的甜水镇居民,还有罗兰等人,全都惊呆在原地。 他们竟然见证了这样一幕:法国权相的倒台? “老天爷,我的运气怎么这么不好?”镇长顿时郁闷无比的举眼望天,“刚刚才得到了朝中大人物对我青眼有加,这就,这就……” 罗兰听见镇长随意往自己脸上贴金,却也没办法笑出来。 王太后的使者在勒令黎舍留的卫队放下武器,那么之后该由谁来保护红衣主教? 如果卫队真的被解除武装,黎舍留在她的领地上有个三长两短,法王随后再找她算账,那该怎么办? 罗兰脑海中虽然反复闪过这些念头,但在她心里,一切的出发点很朴素——昨天黎舍留救了露娜,救了那些不知名的小猫,替她惩戒了恶毒的布朗太太,那么这个人情,她得还给黎舍留。 这么想着,罗兰别过头,刚好看见黎舍留那张镇定如桓的面孔。 155、三剑客位面29 当着整个镇子的面, 王太后的使者宣布了王命,罢免首相,剥夺属于首相的一切特权。 黎舍留却轻轻巧巧地从他的长袍袖内抽出一条手绢, 掩住口,轻轻咳嗽, 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他的态度一如往常,似乎罢免首相这件事原本就在他预料之中。 “很有趣, ”黎舍留轻声细语, “罢免首相的命令, 竟然来自王太后。” “王太后是国王陛下的母亲。”使者高声说,“国王陛下难道会为了偏袒自己的臣子而不顾母亲的心意吗?①” “放下你们的武器,从今以后,你们再也不归属首相的卫队, 而是向国王效忠,向王太后效忠。” 王太后的使者冲红衣主教的卫队高呼。 顿时响起还剑入鞘的声音, 有几个卫士收起兵器, 大踏步向王太后的使者那里走去。 在这几个人的带动之下, 陆陆续续又有其他数名卫士还剑入鞘, 却犹豫地望着卫队长和黎舍留, 举棋不定, 不知该听谁的才好。 罗兰在一边旁观, 心里暗暗感叹:看起来黎舍留的卫队里,本就有一部分已经投向了王太后。 红衣主教却丝毫不理会他卫队的动向, 反而伸出手, 将弗劳伦招来,柔声问他:“神甫,你知道枢机主教的职位, 是由谁许可,谁册封的吗?” 虔诚的弗劳伦恭敬地回答:“是由上帝许可,由教皇册封的。” 罗兰在旁听见,心想也是。 黎舍留的红衣主教地位是由梵蒂冈的教皇亲自授予的,与王权无干。就算是王太后得到了路易十三的许可,罢免了黎舍留的首相之位,也没有办法动摇他身为法国唯一枢机主教的地位。 “既然如此,孩子们,你们在等什么。” 黎舍留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 卫队长顿时一声令下,他麾下的卫士们顿时各自披上一件深蓝色的斗篷。 “这里是,枢机主教的卫队!” 卫队长一声大喝,他麾下的卫士们顿时又稳住了阵脚。 “尔等敢干涉枢机主教大人巡视各教区吗?” 倒是那些转投了王太后的卫士们,此刻站在队列之外,服色又与人不同,他们的心思和身份马上昭然若揭,再也藏不住。 罗兰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比了个手势给躲在暗处的希刺克厉夫等人,让他们暂时不用太紧张。 谁知镇长却拍着大腿直喊惋惜:“唉哟……主教大人丢了首相之位,可惜可惜,实在太可惜哟。” “枢机主教怎么能和一国首相的地位相提并论?” 从罗兰的角度看,她同意镇长的观点。 如今法王路易十三开始亲政,竭力要摆脱王太后的影响,要令王权高于一切。教会被国王课以重税,以支付王室和军队的各种开销——教会和教士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事实上,黎舍留担任首相,正是这一政策的发起者和执行人——他身为法兰西教会的首脑,同时担任首相,便是大权独揽,政教一把抓,在法国国境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贵。 如今黎舍留被王太后剥夺了首相之位,只留枢机主教之位,权柄就被大大削弱了。他非但无法掌控法国的局面,反而要面对王太后的进一步压迫,更有甚者,还可能会遭遇教会的反弹。 当然,镇长是绝对没有这样的眼光的。他所惋惜的是,黎舍留如果只剩枢机主教的头衔,就没法儿提拔他——镇长不是教士僧侣,枢机主教的青睐对他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我怎么这么不走运?” 镇长异常哀婉地看了黎舍留一眼,不住口地大声碎碎念。 罗兰小声提醒他一句,不要这么早下断言。 镇长却越发郁闷:“使者不都说了,陛下怎么可能违背生身之母的意愿。” 甜水镇教堂跟前的广场上,便是王太后的使者带着几个“倒戈”的卫士,和枢机主教的卫队对峙。 此外还有一群茫然不知所谓的镇上居民,扼腕长叹的镇长,和在旁冷静观望的罗兰。 前来传令的王太后使者显然缺乏应变之才,他只知道宣布谕令,解除首相的武装。但现在首相的卫队突然变成了主教卫队,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黎舍留的卫队长长剑依旧在手,再次问了一句:“尔等敢干涉枢机主教大人巡视各教区吗?” 王太后的使者顿时叹了一口气,拨转马头,让出一条路。 这名使者脸色阴沉,紧紧盯着黎舍留,似乎在说:主教大人,咱们走着瞧。 谁知就在此刻,远处密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小镇居民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甜水镇接二连三地光临各种怪人、朝圣的人、大人物……这回又来了什么人? 快马赶来的骑士照旧身穿王宫卫士的服色,一面策马狂奔而来,一面大声喊:“红衣主教大人,首相大人……” 先来的王太后使者脸色一变,然后在旁大声高喊:“红衣主教已经被罢免了首相之位,首相将由国王陛下另行认命,阁下不得再妄称首相之名……” 谁知道那后来的王宫卫士不理会他,纵马直冲到卫队跟前,翻身下马,在黎舍留面前拜倒,朗声说:“主教大人,国王陛下命我来传令。” “陛下的原话是,王必须对法国负责,而不是对王的母亲负责。①” “首相大人万勿听信人言,国王陛下命令您巡视各教区之后,尽快返回巴黎。法国需要您,国王陛下需要您……” “这……” 王太后的使者顿感尴尬无比,呆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刚刚他传令的时候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后悔——他可是把首相大人往死里得罪了呀,谁知现在,国王陛下反悔了? 国王的传令官则冲对方笑笑:“老兄,您性急了一点,早来了一步。” “不过,也难怪您——那种情况下,谁都有可能误会国王陛下的孝心。” “但是国之大计岂是孝心就能比拟的?” 一时间,红衣主教的卫队全都欢呼起来,他们挥动着手中的长剑,相互敲击庆祝,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万岁!国王陛下万岁!” 早先自行走出卫士队伍的那些卫士,此刻再想要返回他们的位置,却已经不能够了。 一旦靠近,冷飕飕的剑尖就已经颤动着搭在他们喉间:“伙计,原形毕露之后,就不要再腆着脸回头了。” 另一边,镇长在高举双手,感谢天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主教大人官运亨通,深得陛下的信任,怎么会被罢免,怎么可能会被罢免,哈哈哈哈……” 这位刚才还郁闷得要命,现在已经欢喜得快要疯了,仿佛保住首相之位的不是黎舍留,而是他自己。 罗兰默不作声,四下观察,眼光却刚好和黎舍留的对上。 红衣主教的眼里蕴着笑意,似乎在说:看,你看这些愚人的可笑模样。 他好笑的眼光在王太后使者、反出卫队的卫士们面前扫过,甚至连镇长也在他这番嘲弄的扫视范围之内。 “伯爵夫人,神甫,”黎舍留发话,“我可能必须要在甜水镇再留一天,处理一些事务。” 镇长完全没有意识到主教大人已经把他也列入了“愚人”的范围,腆着脸上前祝贺,谀词滔滔不绝,对主教大人能多留一天表示极度荣幸。 罗兰却知道,这件事在历史上确实发生过——它被称为“愚人日事件”②。大概经过和今天发生的差不多,乃是玛丽王太后误认为红衣主教在国王面前失宠,于是当着群臣的面,要求国王将黎舍留革职。 当时,国王面对咄咄逼人的母亲,别无选择,只能借故溜走。 王太后一党都认为他们胜利了,首相已经被罢免,于是纷纷欢庆。 谁知国王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召见黎舍留,宣布他留任。黎舍留当然不让地发动反击,将那些反对他的人一一击溃:王太后被流放,重臣被捕,国王的弟弟被当众斥责,被勒令言行小心。 现在发生的事,与正史不同,却又有几分类似。 黎舍留提出在甜水镇多留一天,恐怕就是要书写信件,发动攻势,将王太后在巴黎的党羽一网打尽。 在黎舍留眼里,既然“愚人们”自动送上门来,没有理由他不笑纳这个打击政敌的借口。 镇长这边谀词滔滔,弗劳伦也觉得再将红衣主教多留一天也无不可。 罗兰却微微皱眉:原本她的计划是将这位大人安安稳稳地从她的地界里送出去,怎么纷纷变故之后,事与愿违的人就变成了她呢? 于是她向隐蔽处的希刺克厉夫比了个手势,要各人恢复戒备。 她不怕黎舍留失势——一个手中没有权力,只有漂亮红袍的主教大人,不会有人愿意打他的主意。 相反,一位能让国王甘愿违背母亲的意愿,也要保住的首相,恐怕是更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时黎舍留向罗兰这边缓缓走过来。 罗兰正要向他提醒,忽然耳边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罗兰大骇之下,本能地在原地伏倒。周围甜水镇的居民们传出一片尖叫声,人群开始迅速向四处散开。 罗兰听见弗劳伦在高呼她的名字,镇长却只晓得大叫一声“快逃”。 倒下之后罗兰才反应过来,响声距离这么近,如果有人在这么近的距离刺杀黎舍留,那么无论他是神是魔,只怕都难逃毒手。 但当她在众人奔逃的滚滚烟尘中抬起头,只见黎舍留一身鲜亮的红衣,身躯瘦弱,却依旧站在原地,丝毫不曾动过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这两段引用自《法国通史》,略有改动。 ②“愚人日事件”发生的时间是1630年,但是根据《三剑客》的时间线,罗兰现在大概处在1622年前后。所以她按照“年份”推断出红衣主教有危险——这一段是作者虚构的。 156、三剑客位面30 ——黎舍留大概是法国历史上被“行刺”次数最多的首相。 罗兰伏地躲避的时候, 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吐槽。 法王前脚刚刚澄清了王太后的“矫诏”,保留了黎舍留的首相之位,后脚就有人来刺杀黎舍留。 等到那声燧发枪的巨响和浓重的硝烟气味渐渐消散之后, 罗兰才想起一件事—— 她和黎舍留现在所处的位置就在甜水镇的教堂跟前,距离安德烈公爵那座“新式住宅”也很近。 她马上抬头, 向安德烈公爵的屋子望去。 果然,只见安德烈公爵的窗口支出一柄燧发枪的铜管, 管口冒着袅袅的青烟。公爵从窗口探了个头出来, 向罗兰比了一个手势, 表示他刚刚成功狙击了一个向黎舍留行刺的“刺客”。 确实,从安德烈公爵的居所里,正好可以居高临下观察甜水镇教堂跟前的建筑与人群,从他的位置, 更容易发现埋伏在远处的敌人。 此时此刻,教堂跟前的小广场已经乱成一团。 小镇的居民们四散奔逃, 镇长抱着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大声向天主祈祷。反倒是弗劳伦无畏地挡在黎舍留身前, 张开双臂, 护住了红衣主教。 罗兰赶紧站起身, 左手从地上拽起了镇长, 右手一扣, 挽住了黎舍留的手臂,口中叫上弗劳伦:“走, 快去教堂!” 希刺克厉夫和安德烈的预案都是围绕甜水镇的教堂所做的。这座教堂是镇上唯一一座完全石质的建筑, 拥有坚固的拱顶和青铜浇铸的大门。 此刻罗兰确认敌人还没有靠近,自然是带人先冲进教堂里去。 她一个女人,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 竟然拖着两个男人向教堂疾冲。 镇长连哭带喊,连滚带爬。 反倒是黎舍留,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边,顺从地让罗兰挽着手臂,步履轻捷,和他那一脸苍白的病容倒是不大相称。 瞬间,四个人(弗劳伦紧跟着他们三人身后)冲进了教堂。本堂神甫当即命令手下的教士和他一起,将教堂的青铜大门掩上。罗兰却叫他暂时不要将门完全栓死,而是只栓一半。 接着罗兰和弗劳伦一起,冲向圣坛背后的螺旋阶梯,从那里直奔教堂钟楼——那里是整个镇子的最高点,从每天整点敲响的铜钟下探头望出去,可以鸟瞰整个教堂前广场。 罗兰抢先一步登上钟楼,身后脚步声响起,从螺旋状的台阶上出现的却不是弗劳伦,而是红衣主教黎舍留。 罗兰的眼光在他身上狐疑地一转。 红衣主教,比她想象得更有勇气,身手也更敏捷。 黎舍留却还不忘了“做秀”,右手握紧了手帕拳在口边,咳嗽了两声才轻声问:“情势如何?” 罗兰再顾不上怀疑,赶紧伏在铜钟下面,俯视镇上的情况。 镇上的居民已经逃得差不多了。家家关门闭户,这会儿应当正在把值钱的物品往地窖里转移。 罗兰清清楚楚地记得安德烈的燧发枪指向的方向,立即沿着那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有一个穿着王宫卫士服色的人,手持一杆燧发枪,此刻正躺倒在血泊中。 很明显,安德烈先下手为强,避免了一场刺杀灾难。 很快,死者的燧发枪被他的同伴抢走,十几个王宫卫士手持兵器,正在集体向教堂靠近。 教堂门口,却在极短的时间里,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座掩体工事。 这是希刺克厉夫领着伯爵麾下的骑士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筑起的,用的就是盛满土的麻袋。 筑工事的手法应当是希刺克厉夫等人事先演练过。他们有的负责运送,有的负责堆砌,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原本堆放在教堂门外的土包全都搬来,堆在教堂门外。 在这过程中,安德烈公爵的窗口又放了两枪,撂倒两个王宫卫士。只不过燧发枪填药和上栓的过程非常复杂,他只有一人,一杆枪,速度很慢,只能偶尔放放冷枪。 即便如此,也为希刺克厉夫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在教堂门口筑起了一座小小的防御工事。希刺克厉夫和骑士们已经把红衣主教的卫队成员都召唤到工事之内,垒起的沙包足够给他们提供防御。 相反,那些王宫卫士却无遮无拦地面对着防御者的火力。 “没问题了!”罗兰有把握地说。 “那可未必。”黎舍留悠哉悠哉地说。 罗兰顿时目瞪口呆——她看见镇子的另一个方向,涌进来几十名手拿武器,穿着平民服装的壮汉。 “强盗?”罗兰失声问。 怎么强盗也和王宫卫士联手了? “或许你可以统一称呼他们为——刺客。”主教大人耸了耸肩,他怀里竟然还抱着那只大橘,此刻刚好从袍子里探头出来,喵的一声。 下一刻,钟楼顶上的人们看见,“强盗”和王宫卫士们合流,合并成了一支队伍,甚至开始分享他们携带的武器:燧发枪、弓箭、长矛……都是远距离攻击的武器。 领头的刺客开始填药、上栓,但是目标却没对准教堂的大门,而是对准了安德烈公爵的住所。 “轰——” 燧发枪击中了隔壁的隔壁,奥涅金的住宅,这偏得可不止一点点。 罗兰顿时记起:这个时代,燧发枪尚且不是人人都能掌握准头的武器。 看起来安德烈很幸运,一上来就把对方最好的火~枪手干掉了。 只不晓得奥涅金有没有事。 罗兰念头一生,便看见奥涅金穿着晨衣,戴着一顶式样可爱的睡帽,骂骂咧咧地从他的两层小楼里出来。 这家伙一现身,看了一眼门外的形势,顿时赞了一句“好家伙!”,赶紧回身,抱起他的长剑,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朝教堂门口跑去——看起来“多余人”是不忿自己的“新居”被击中,立马加入希刺克厉夫他们,随时准备反击。 正在这时,安德烈公爵也从他的窗口探出身体,瞄准了一个手持火~枪的刺客,“砰”的一枪,精准地击中了对方。 安德烈的准头,比对手好得太多了。 对方知道厉害,马上对安德烈改换了攻击的武器。一支支箭头绑着浸了油的棉絮,点燃了的火箭,纷纷往安德烈公爵的房子射去。箭枝钉在墙壁上,兀自熊熊燃烧。 甜水镇上的“新式”房屋,在建设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防火的问题:火炉附近全部使用了石质材料,木制板壁外面涂了厚厚一层不易燃的泥灰,用来预防火厄。 此刻安德烈公爵的房子虽然被多枚火箭射中,但是火焰一时半会儿还未蔓延开。 只见安德烈从窗户中探头看了看四下里的情况,就伸手去拉了一枚挂绳。 顿时,“轰”的一声,房子顶端,架在横梁两头,各有两个水箱打开,水箱里的水沿着水槽倾泻而下,倒在房子四周的墙壁上。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箭立即熄灭了。 这是甜水镇新居用来防火的终极武器,也是平时安德烈等人生活用水的来源。平日人们用水泵把水压到屋顶的水箱里,在紧急的时刻只需要一拉挂绳,水箱全部打开,里面的水立即倾出,全部用来灭火。 但是这种法子只能用一次。水箱的水倾倒而出之后,就没法儿在短时间内重新灌满。 安德烈公爵立即抱着他的燧发枪,从房子后门溜了出来,一转眼也加入了教堂门口,希刺克厉夫的护卫队。 护卫队有热~兵器加持,又有掩体掩护,顿时占尽上风。 刺客们的长箭射到,大多戳在沙包上,骑士们取下来就能接着用。刺客们用燧发枪射击,枪子儿却都打在教堂的青铜大门上“嘣嘣”作响。 眼见刺客们被接二连三的放倒,燧发枪的枪声也越来越稀疏,希刺克厉夫立即做出判断:到了他们出击的时候。 于是,希刺克厉夫一声令下,第一个从掩体后面探出身体,扬起手中的长剑,大声下令:“伙计们冲啊,保卫我们必须要保卫的!” 一声令下,希刺克厉夫身边的骑士们,连同红衣主教的卫队一起,纷纷跃出掩体,高举长剑,向甜水镇中心为数已然不多的“刺客”冲过去。 希刺克厉夫看着他一手训练出来的骑士,在临阵对敌的时候没有一个怯场,防御与进攻都很有章法,顿时一股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谁知就在此刻,一枚枪子儿呼啸而来,“波”的一声,在希刺克厉夫胸口穿了一个洞。 尖叫声顿时响起,发出这声尖叫的,是早先一直蹲在掩体后面的奥涅金。 依旧戴着可爱睡帽的奥涅金,冲上前抱住了仰天叹息的希刺克厉夫。几个由希刺克厉夫亲手教出来的庄园骑士也都围了过来。 “老兄,你怎么样?”奥涅金急切地问。 希刺克厉夫伸手捂住胸口,痛苦地说不出话来。 “听我说,受伤这种事吧,判断标准很简单——轻伤不下火线,重伤赶紧下线!” 轻伤不下火线,重伤赶紧下线? 希刺克厉夫转转眼珠,看看身边的“多余人”奥涅金,突然想起这家伙以前在庄园里挑衅的时候曾经受过伤,是他们这些“外来者”中对于“受伤”最有经验的。 观众们进入位面之后,疼痛减半,轻伤如果可以忍受,在线上伤势就能慢慢康复。如果受了重伤,甚至肢体残缺,唯一需要的“治疗”就是下线,重新上线的时候伤势自然痊愈。 希刺克厉夫原本因为自己身负重伤有些慌神,听见奥涅金提出的这个简明扼要的判断原则,马上重新成为那个情绪稳定的中年人。 他抬起眼眸对奥涅金说:“兄弟,感谢提醒。” 紧接着,希刺克厉夫在他的同伴们面前当场闭上眼睛。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的身体开始渐渐变得透明,终至完全消失,消失在教堂前上午的阳光里。 157、三剑客位面31 希刺克厉夫受伤, 罗兰在教堂的钟楼上看得非常清楚。 她也看见奥涅金抱住了希刺克厉夫,骑士们围住了他们的领袖。随后希刺克厉夫就在众人围观之下,消失在空气之中。 罗兰一咬牙, 转身就沿着通向钟楼的螺旋阶梯往下冲。 本堂神甫弗劳伦大喊一声“妹妹”,伸手想要拦住她, 却没能拦住,眼睁睁地看着她冲了下去。 弗劳伦大骇之下, 抬头看红衣主教黎舍留, 却看见这位主教大人抱着大橘, 朝他耸了耸肩,似乎在说:本来就不可能拦得住她么。 希刺克厉夫受伤,哪怕是重伤,只要下线, 就能立即恢复。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是当着很多人的面当场“下线”的, 估计会吓到很多位面里的土著。 眼看着教堂外还有不少刺客环伺, 希刺克厉夫下线恐怕会对人们的心理造成巨大影响。无论多危险, 她都得出面稳定一下人心。 果然, 当罗兰从教堂那扇半开的青铜大门中冲出去的时候, 曾经由希刺克厉夫一手训练出来的骑士们全都目瞪口呆, 杵在当地, 甚至忘记躲避远处那些刺客向他们发射的枪炮和羽箭。 罗兰大喝一声:“奥涅金!” 可爱睡帽向她这边转过来,竟然还伸手挠挠头, 一脸无辜地表示, 他没做错什么呀! “希刺克厉夫一定是被上帝接引,去了天堂。” 罗兰引导他。 奥涅金顿时一拍大腿:“对!” “伙计们,你们看看英勇的希刺克厉夫, 他为维护……维护世界和平……” “甜水镇的安宁!”罗兰赶紧在旁边提醒。 “对,希刺克厉夫是为了维护甜水镇的安宁,和镇上居民的安全,甘愿牺牲自己——因此他被上帝接引,去了天堂了。”奥涅金深情地说。 “原来追随希刺克厉夫,就能上天堂?” 骑士们顿时悟了过来,纷纷继续高举手中的长剑,按照希刺克厉夫在“牺牲”之前号召的那样,跟随红衣主教的卫队,朝广场上已经为数不多的“刺客”们冲上去。 这时,在甜水镇中心,骑士与卫队终于获得了压倒性的优势。他们冲着与他们作对的王宫卫士和强盗们大打出手,三四个人围攻一个对手,迅速结果掉那些负隅顽抗的家伙。 刺客们见到大势已去,纷纷丢掉武器,举手投降。他们被驱赶到广场中央,被勒令高举双手,面冲教堂,跪了下来。 镇上的居民们听见外面枪声渐息,有胆大的先从地窖里爬出来,移开门板探头看看,见无危险了,就大呼小叫地跑出来,也冲进了镇中心的广场上,和骑士们一起欢呼,欢呼甜水镇的胜利。 弗劳伦也扶着红衣主教黎舍留从钟楼下来,来到广场上。 这时奥涅金被镇上的居民们围住,颇不好意思地把头顶上的睡帽摘下来,抱在胸前,羞涩地笑笑,摇手说:“不用谢我,不用谢我!” 罗兰则向参与这场战斗的骑士们伸出手,任由他们吻自己的手背,口中嘉奖:“甜水镇多亏有你们。” 骑士们将伯爵夫人的夸赞看作是最重要的奖赏,纷纷单膝跪地,恭谨地去吻罗兰的手背。但也有人在欣慰自豪之余,想起教会他们战斗的“导师”,纷纷落泪:“希刺克厉夫大人……” “希刺克厉夫大人去天堂了……” “……什么也没给我们留下……” 罗兰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她眼角扫见一束光,接着是无数光影扇动。 广场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罗兰这边聚过来。 瞬间,希刺克厉夫好端端地站在早先他倒下的位置上,依旧高举长剑,大声喊:“刺客,刺客都除掉了没有?” 整个镇子的人都在面面相觑。 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声。 这情形延续了三秒,刚刚还在“哀悼”希刺克厉夫的骑士们忽然炸了锅:“有鬼啊!” 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希刺克厉夫去了“天堂”,但是真见到希刺克厉夫的“形象”重新出现,一个个又都觉得是见了鬼。 罗兰:要命! 她当然理解希刺克厉夫着急上线,要赶回位面里,带领甜水镇的卫士们继续战斗。 但是他就这么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难免会吓到镇上的人。 极端情况下,还有可能会增加罗兰本人的“嫌疑”。毕竟希刺克厉夫是她的人,竟然能死而复生,她的“女巫”名头,恐怕会被坐实。 这念头只在电光石火间闪过,罗兰就听见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在背后响起。 只听他斩钉截铁地说:“这是上帝显圣,降下的奇迹!” 开口的人是黎舍留。 只有他有资格断定这是上帝创造的伟大圣迹。 “虔诚的甜水镇人民,这是上帝听见了你们的呼声,为你们降下的伟大奇迹啊!” 黎舍留高高举起双手向天。 罗兰反应超快,迅速提起裙角,在红衣主教身边跪下,满脸做出虔诚的表情,伸手在胸口划十字。 唯一有一点可惜的是,她不太喜欢挂各种佩饰。如果这时她戴着一枚十字架,能够举着十字架大声祈祷,那就看起来更虔诚了。 弗劳伦跟着她跪下了。 接着是那些跟随希刺克厉夫多日的骑士、拍马赶来献媚的镇长,和甜水镇所有的居民——人人怀着敬畏的心情,拜伏在希刺克厉夫面前。 唯有希刺克厉夫本人,刚刚回到位面里,对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完全摸不着头脑。 罗兰悄悄扬起头,冲希刺克厉夫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紧张,顺水推舟就好。 只听黎舍留继续说下去:“这个人,在昨天还和你们一样,是生活在这个尘世的凡人,但是今天,他听见了上帝的召唤,为了保护上帝虔诚的仆人而奋勇战斗——他不应在这战斗中失去生命,因此上帝赋予他新生,让他回到你们身边……” 罗兰心想:黎舍留这话真是鸡贼,“上帝虔诚的仆人”,指代谁都可以,既可以说是他红衣主教,也可以说是甜水镇所有的百姓。不管是谁代入这话,都对希刺克厉夫油然而生感激之心。 希刺克厉夫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他重新上线上得太快了一点。 好在有人想出了这么个绝妙的理由来替他遮掩。 希刺克厉夫想到这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也做出一副虔诚祈祷的模样,抬眼望着上天,表示:这不是我干的,这都是上帝的功劳。 “……我即日就会致信罗马教廷,向他们陈述发生在法兰西国土上的这一伟大圣迹。并请他们矜奖这位勇敢的战士——” 黎舍留转向希刺克厉夫:“你的名字是——” 他听说了希刺克厉夫的名字之后,立即面向大众高呼:“甜水镇的居民们,我有一个请求。” “就算是罗马教廷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回复,确认这项圣迹。但我还是建议各位,从今天起就善待这一位……‘圣希刺克厉夫’!” 圣希刺克厉夫?! 罗兰心里直呼好家伙。 但是这一套对甜水镇人来说太管用了。人们整整齐齐地跪在希刺克厉夫面前,泪流满面地跟随主教和神甫一起高呼:“圣希刺克厉夫!” “我们的圣人啊……” 镇长甚至身体一歪,哭着拜倒在地。 甜水镇,竟然拥有一位自己的圣人,还活着的圣人啊! 他们的镇子难道真的会成为“朝圣之路”的终点吗? 而那些杀到甜水镇来,行刺红衣主教的“刺客们”,一个个正面如土色。 希刺克厉夫是他们看着倒下的,也是他们眼看着又重新出现在眼前的。 但除了红衣主教大人给出的“显圣”这一说法之外,根本没办法解释希刺克厉夫“死而复生”的事实。 更要紧的是,上帝既然“显圣”,就说明上帝是站在红衣主教这一边的。他们竟然还想要去刺杀红衣主教?这死后怕不得是进地狱? 一时间刺客们都大喊“投降”。 “红衣主教大人,我们要忏悔——” 黎舍留顿时嘴角扬起,对眼下甜水镇的局势非常满意。 他转头对弗劳伦说:“看来,神甫的告解室要人满为患了。” 弗劳伦这时惊魂甫定,听见黎舍留的话,连忙划了一个十字,低头说:“这是我等的责任……”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事,顿时颤声说:“主教大人,今天能不能请您也前来教堂的告解室?” 黎舍留微笑:“怕忙不过来?” “不不不,”弗劳伦连忙摇手,“绝不至于。” “只是……” 弗劳伦涨红了脸,痛心地低下了头,小声说:“需要忏悔的人,是我。” 黎舍留见他低下头,眼神却始终往罗兰那里溜过去,顿时心里了然,将长袍的衣袖一扬,说:“这好办。我先派卫队长帮你看管和押送这些囚犯,下午的时候,我来聆听你的忏悔,本堂神甫。” 弗劳伦和黎舍留说了些什么,罗兰完全不知道。 但是她很清楚,红衣主教和王太后之间的这一场“战争”,以红衣主教大获全胜而告终。 早先派人来传讯的王太后使者现在就混在俘虏们之中。就算王太后并没有参与这场刺杀行动,现在也晚了,谁也没法儿把王太后从事件里摘出来了。 黎舍留能坐到首相的位置,手腕自然高超。借这次的事,他可以扫清所有王太后一系的政敌,让路易十三完完全全地支持他。 不管是谁想出的馊主意,王太后,还是另有其人,都太蠢了。 但经此一事,她估计甜水镇会在整个法国扬名,消息就也不可避免地传到巴黎,传到“那一位”耳中去。 现在这个时间点就把阿托斯引回来——罗兰怎么想都有点儿不甘心。 她得想个办法,不让阿托斯起疑心才好。 正想着,罗兰忽然见到红衣主教转向她,柔声开口:“米莱迪,请您起身,我有重要的话,想要对您说。” 158、三剑客位面32 “尊夫就是国王的火~枪手, 阿托斯吧!” 红衣主教面对罗兰,单刀直入地问。 罗兰默然不语: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红衣主教在巴黎见过阿托斯,自然知道他就是本地人口中那位德·拉费尔伯爵。 “尊夫妇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自然不容我置喙。但是我想要提醒一句,今天的事一旦在法国全境内传开, 就迟早会传到尊夫耳中。他一定会很好奇,他的领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兰:……这个自然。 阿托斯一直以为妻子已经被他亲手掐死了。全然想不到她正在自己的领地上正活得有滋有味, 有声有色。 “今天您帮了我一个大忙。因此我回到巴黎之后, 多少会帮忙掩饰。” “但是能掩饰几分, 能隐瞒到何时,都不好说。” 红衣主教转过头来,慢慢盯着罗兰:“我想您也知道,最重要的是, 您要变强!” 罗兰肃然颔首:这年头,很难想象, 这个时代也能有这么一个男人, 当面嘱咐一位女性“要变强”。即便是红衣主教, 这思想观念也前卫的很啊。 但是这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要斩断和阿托斯之间这桩互不信任的婚姻, 避免对方再次下狠手直接杀了自己, 她就必须站在一个相对平等的地位上和阿托斯谈判。 这种平等的地位, 不能依靠他人赋予,必须要自己争取才行。 “另外, 我必须提醒您一句:也许很快, 您就会因为您治下这片领地而出名。您必须做好准备,您离开小镇和庄园,跻身上层社会的日子也许很快就会到来……” “但是我并不想……” 罗兰脱口而出。 红衣主教微微躬身, 像初见时那样,执她的手。 “米莱迪,这由不得您。” 他说得既温柔,又霸道。 罗兰顿时气结—— 这个红衣主教太会演。她深知他绝对没有他外表看起来那么孱弱,甚至论起身手和体力,黎舍留可能比弗劳伦还要更胜一筹。 黎舍留的反应也确实比常人快不少。早先如果没有他一口断定,希刺克厉夫的“重新上线”是上帝赐予的“圣迹”,估计她现在还有的要和布朗太太那样的人较劲。 此刻,虽然黎舍留话说得有点霸道,但事实也确实如他所言——她基本能认定黎舍留的态度是善意提醒,而不是故意找茬。 因此她大方地将手伸向他,任由他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当着她的面,转身告辞。 但罗兰没能看到的是,黎舍留一转身,他那对唇角顿时高高扬起,不可抑止。 告解室。 神甫弗劳伦跪在黎舍留面前,含泪忏悔。 他提起自己之前头部受伤,忘掉了是怎么来到德·拉费尔伯爵的领地。他醒来的时候就只知道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当地的领主。 他虽然吞吞吐吐,但还是向黎舍留坦诚了自己对“妹妹”的感情。 他提起了此前妹妹在甜水镇上遭到的“诬陷”,他提到伯爵因为妻子被“野兽”掳去,就直接抛弃了她,离开了领地……他提到他心中无比担忧,他竟然无法做任何事,能够帮助妹妹。 他说他愿意去死,以换取妹妹在这个世上好好地活。 说着说着,他虽然面红耳赤,但还是把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乱梦”,梦里的温柔,那些必遭天罚的情感……一一如实吐露。 黎舍留却不惊讶、不评论,完美尽到聆听忏悔者的职责,任由弗劳伦说到最后痛苦不堪,泪流满面。 “你是说,你在德·拉费尔伯爵离开的第二天,回到了这座镇子上,而且头部受伤,把以前的事都忘记了?” 黎舍留开始追问起细节。 在弗劳伦回答之后,红衣主教开始问起伯爵夫人在这镇子上的行事,她如何招待了来自四面八方奇奇怪怪的人,如何帮助本地人找到新的谋生之道,又是如何对抗迷信的居民对她无端攻讦…… 弗劳伦本着他那颗虔诚的心,有问必答。但答着答着,弗劳伦心想:这好像……和他的忏悔无关啊。 这是黎舍留已经听得唇角含笑,眼光温柔。他一眼瞥见弗劳伦疑问的神情,立即肃容,咳嗽了两声,说:“我必须了解所有的情况——” 弗劳伦马上又担心起来,竭力说明:“她……她不是魔鬼……” “自然不是……” 黎舍留答道。他沉吟了片刻,说:“她当然不是魔鬼,正相反,她是一位天使。” 弗劳伦连连点头,连红衣主教都这么说,他怎么会不信? “本堂神甫,你是一个幸运的人。”黎舍留说。 “你的心虽然被魔鬼所诱惑,但你依旧是幸运的。” “你身边有她这样一位天使,你最终将被她所拯救。” 说完这番话,黎舍留就离开了告解室。只留弗劳伦一个独自望着告解室中的圣像。 在不知不觉之间,弗劳伦渐渐不再流泪。 红衣主教黎舍留离开之后,甜水镇上受“惊”最大的人变成了“圣”希刺克厉夫。 他想要回到伯爵的庄园里,想要继续睡在他原先的单人卧室里。但是老管家约翰怎么也不肯点头了。 “圣人怎么能还和以前那样,住在和我们一样的陋室里?” 约翰表示,这样犯戒的事他死都不能做。 希刺克厉夫:那难道要我露营? 那些他一手培养出来的骑士们,再也不敢嘻嘻哈哈地对待他,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希刺克厉夫像一座神像似的供奉起来。 希刺克厉夫用过的物品,被他们一样不落地全收藏起来,甚至希刺克厉夫演武时用过的靶子和草垛,随手扔掉的果壳垃圾,都在“珍藏”的范围之内。他日常在餐厅里的“专座”,甚至在厕所里常用的位置,都被人标注上,成为了庄园里的“圣地”。 希刺克厉夫万般无奈,跑去找罗兰: “米莱迪,我承认我重新上线确实是急了一点,但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让我过不下去吧。“ 罗兰望着这个实诚大哥忍俊不禁。 “现在甜水镇的这个情势,任谁过不下去都不能让您过不下去。” “不过,庄园可能确实不适合您再住了。刚好保尔最近又有新建成的房舍,我给您的建议是搬到镇上去。” “搬到镇上去?” 希刺克厉夫双手直摇:“我在这庄园里已经成了这样。到了镇上,岂不是整天被人围观?” 罗兰微笑摇头:“不会。” “当然了,或许镇上的普通人会非常崇拜您。但是我们这些‘外来者’必定还是把您当做好朋友,好伙伴。” 希刺克厉夫想想,觉得也有道理:镇上毕竟还有很多像安德烈公爵、像依娜和戴那样的“外来者”。 “我约了安德烈他们明天一起开个会。您也一起来吧。” 罗兰和位面外进来的几个骨干,会定期开碰头会,交流心得,确定领地的发展方向。发生了这次的事,必然需要聚在一起大家商议一回。 而这次的会议有一个主题:怎样利用好希刺克厉夫的“新身份”,把领地发展得更好,让本地居民和外地来“朝圣”的人们都能从中获益。 会议开了一整天,最终大家得出这么些结论: 首先,希刺克厉夫往后就是“圣人”了——当然,他本人激烈地反对。以至于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允许他保持谦逊,嘴上不承认。 像希刺克厉夫这样,外表看起来深沉忧郁的家伙,越是嘴上不承诺,别人越是容易相信他的特殊——罗兰和其他小伙伴们都这么想,但是谁都没有告诉希刺克厉夫。 其次,以保尔为领袖的“建筑工程组”,将开始扩建造价较为低廉的房屋,以确保给外来“朝圣”人员提供他们住得起,同时又清洁卫生的临时住所。 以哈姆雷特为领导者的“宣传队”,自然要将希刺克厉夫这次的“圣迹”大加宣扬。此外,宣传队还会有针对性地宣传健康的卫生习惯、环境保护、科学发展、破除迷信等一系列内容,确保每一个来到甜水镇“朝圣”的位面土著,都能学到些改变生活的诀窍。 最后,罗兰还得到了小组成员的一致同意,向位面外发出邀请,并且请她在位面外的“螺蛳粉”帮忙协调,请一位精通医术,懂得因地制宜,使用各种草药配方,治疗疾病的医生观众进入位面。 “有这样一位做你的助手,希刺克厉夫,你会成为一位真正的圣人。”罗兰笑着对希刺克厉夫说。 这话也不无道理。在西欧的历史上,很多“圣迹”和“显圣”都是与医疗奇迹联系在一起的。比如圣人家乡的泉水可以治疗疾病,抚摸圣人穿过的衣裳可以返老还童之类。 虽然罗兰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用这种方法来坐实希刺克厉夫的“圣人”地位,但通过这手段,正好可以为更多的普通人解除病痛,并且让他们了解一些医学常识,免得这些土著们被庸医或者炼金的方士所欺骗。 这些决议得到了与会所有人的一致支持。 罗兰看了看席间她的这些“伙伴”们,欣慰地想,有这些人在,哪怕有一天她离开,相信这些人也能妥善地管理和发展这片土地。 正在这时,安德烈公爵向罗兰略躬了躬身,小声说:“米莱迪,借过一步,有些重要的事情要与您商议。” 罗兰:不用说,安德烈公爵要与她商量的,一定与武器有关。 果然,安德烈向她报告的,乃是经此一役,德·拉费尔伯爵的武器库里,燧发枪的弹药,基本上都用光了。 159、三剑客位面33 罗兰肯定了安德烈公爵的看法。 “您说得没错, 保有一定数量的武器和火力是必须的。” 这场小规模冲突之后,罗兰深有感触。 “如果只是我方拥有强大火力,自然只要一次性震慑就够了。但很明显, 这个位面里,燧发枪正成为越来越常见的武器。” “这片领地以后会越来越富庶, 我们必须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 “因此,我们缺的不仅是弹药, 还有燧发枪。” “我们需要的甚至不止是武器, 我们还需要一支训练有素的火~枪队。” “您的想法是?” 安德烈征询罗兰的意见。 “我的想法是——” 罗兰和安德烈对视一眼, 同时说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果然近朱者赤,大家日常聚在一起,想法和观点完全一样。 “好!”罗兰双手一拍, 说,“这简单了, 您拉一张清单出来, 我请彼得潘去采购所有需要的材料。” 她还没说完, 安德烈已经在摇头:“不, 这没有这么简单。这些是枪械, 是弹药, 要铸造组装它们, 必须在安全可靠的地点。” “而且,您不希望这件事让全法国都知道吧!” “懂了, ”罗兰点头, 承认她没有安德烈公爵想得那样周全,“是的,我们除了需要一个隐秘的地点之外, 最重要的是……人。” 他们需要的,不仅是充足的材料,隐秘的厂房,最重要的是人——只有完全忠于他们,守口如瓶的人,才能充当这样的角色。 “这样的人……不好找。” 罗兰迅速地在脑海里转了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挑战性。 “您能从位面外再召集一批人手,进入位面从事这些工作吗?” 罗兰实话实说:“挺难的。我要召集专门人才从事技术指导和管理工作都是能召集到的。但是要从事枯燥而重复的劳动,位面外的人手很难胜任。” 不是罗兰不信任位面外的观众——在这方面,她连自己都不信任。 22世纪了,996和007已经绝迹。新时代的人们已经不再习惯重复劳动,他们更多从事富有创造性的劳动,或者是管理性质的工作。“搬砖”这种事,真的是难为大伙儿了——更何况,还得在穷乡僻壤,远离尘嚣的地方“搬砖”。 平心而论,现代人的心态会比位面里的土著更浮躁,也更容易放弃。 于是罗兰意识到这件事急切不得。 “安德烈我的朋友,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吧。” “反正你刚刚用那杆燧发枪为我们甜水镇扬名立万,在短时间内不用担心有人再敢欺负到我们头上。” “对了,安德烈大人,”罗兰换了一种口吻,半开玩笑地说,“您最近两天可千万不要忘记了,偶尔在镇上做做‘功课’,问问大家对红衣主教的观感如何。这样我们的镇长也就能得到提醒,想起您也是一位来自巴黎的‘贵客’!” 安德烈公爵恍然大悟,他在甜水镇的人设是“国王的密探”,现在闹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自然需要摆出姿态,装模作样一番才好。 “多谢您提醒。” 安德烈像是一名真正的绅士,向罗兰躬身行礼。 “千万别客气,在这里,我们理应相互扶持。” 罗兰谦虚地回应。 果然,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安德烈在明,罗兰在暗。 安德烈明里四处打听各人对红衣主教的观感。在甜水镇,竟然人人都对红衣主教观感上佳—— “要不是红衣主教大人在这里,上帝也不会显圣的吧。” “红衣主教大人将猫的事说得很清楚,以后我就多多养猫,照顾好猫,相信它们能保护我和我的孩子,不受耗子的侵扰。” 镇长一见到安德烈这副四处打听的架势,心里了然。他原本就还有好多马屁与高帽还没来得及送给红衣主教大人,正在惋惜,这时候终于有了新的对象。 于是镇长火力十分勇猛地转朝安德烈公爵去了。 罗兰则落得清静,开始在甜水镇附近暗暗寻访,看看有没有合适建造“秘密作坊”的地点,和适合在那里工作的人。 这天她独自一人,没骑马,也没有带随从,只是慢慢地从庄园溜达去甜水镇。 刚刚走过一个三岔路口,罗兰渐渐赶上一个走路很慢的家伙。 这人身材矮小,是个位面内的“土著”。他穿着灰色的袍子,戴着红色的帽子,将帽檐遮得很低,尽量不让罗兰看见自己的面孔。 罗兰随口问他:“你也是去甜水镇吗?” 那人“嗯”了一声,偏了偏头,突然失声叫道:“您,难道您是……伯爵夫人?” 听声音是个成年男人,但不知为什么会这么惊讶。甜水镇周遭,早已人人认得罗兰,知道那位金发碧眼,长相极美的贵夫人,现在正是这片领地的主人。 “是呀,”罗兰随口回答,“我也去镇上,一起吧。” 这个男人显然震惊无比,站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罗兰迈出几步之后,见他没有跟上,便站在路边等候,并且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在甜水镇没有见过你。” “我叫……我叫乔治。” 那人颤声回答,仿佛惶恐至极。 “您,您走在前面就好……我,我在后面跟着您……” 罗兰无可无不可,点点头说:“那好。” 她在前面走,顺嘴问了两句,问乔治家住何处,家里是靠什么营生。乔治极其惊讶,却始终嗫嚅着,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来到了甜水镇。 镇上一如既往地热闹,甚至真的迎来了她领地上别的镇子上的居民,到甜水镇来见证伟大的“圣迹”。 但这一次,人们见到罗兰,非但不打招呼,反而为她和她身后的人,默默地让开了道路。 仿佛他们拥有一种奇怪的“气场”,让人们不愿与他们交谈,而是默默走开。 但有些人总是要向罗兰打招呼的。 进了镇子没多久,甜水镇的镇长就已经快步走了上来,向罗兰打招呼:“米莱迪……” 镇长一眼瞥见了跟着罗兰走进镇子的乔治,“哎哟”了一声,甚至向后小跳了半步。他随即大声呵斥:“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偷偷摸进镇上来?” 乔治在罗兰身后,闷着声音说:“村子里的粮食早已吃完了,能吃的都吃完了……送粮食的人再不去,我们就全都要死了。我趁还有点力气,到镇上来送信……” 罗兰当即皱眉,抬眼望着镇长。 她不大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以镇上送的粮食为生,镇上不送,他们就要死。 为什么她背后这人如此惹人惧怕与厌恶,人们与他至少隔开了数米开外,谁也不敢靠近半步。 还有,乔治那身衣裳,灰色的袍子,红色的帽子——她还从来没有看见过镇上别的人也这么穿过。 或许,旁人正是看见他的这么一身打扮,才强忍住嫌弃,避开乔治的。 镇长听乔治这么一说,顿时感到在伯爵夫人面前丢了面子,当即怒喝一声:“快闭嘴,你们都是一伙被上帝厌弃的人。也就我们看在你们昔日同住在镇上的份上,肯供应你们一口粮食……” “前两天镇上来了大人物,上帝又显了圣,一时没顾得上你们,也是有的。” “但你竟然因为这个就找到镇上来,还敢跟在伯爵夫人身后……来人那,快把他给我打出去。” 镇上的居民顿时响应。镇长说是让人“打出去”,他们也不敢用棍棒之类的武器直接开打。人们只敢拿出些坏掉了的瓜果蔬菜,朝乔治头上脸上打去。也有那顽皮的孩子,捡起路边的石子,对准了乔治的脑袋—— “笃——” 一枚石子正好打中乔治的额头, 也不知是这石子的力道太大,还是乔治太久没有进食。这个灰袍红帽的小个子男人竟然在这时晕倒了,栽倒在地。 罗兰大声叱责那镇长:“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吧!什么叫被上帝厌弃的人?我怎么没听说过,上帝厌弃过祂的子民吗?”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大踏步走上前,跪在乔治面前,扶他坐起来。 镇长顿时绝望地叫道:“不,不能这样,伯爵夫人您……” 罗兰扶起乔治的时候,刚好乔治的帽子从头顶滑落,她看到了乔治的那张脸——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呐! 他脸上的皮肤粗糙,深浅不平,到处都是暗红色的斑疹与斑痕,鼻子肿大,上面像是长了一串大大小小的瘤,以至于让他整张脸看起来有些畸形。 罗兰吓了一大跳,赶紧抬手把乔治的手也抬起来看,果然见到乔治的手指也有些略肿,但是肢端的病症并不严重。 看来他晕倒,主要还是饿狠了,又长时间没有进食的缘故。 “伯爵夫人啊!”镇长远远地大声喊,“您真是一位慈悲的天使……但是,但是乔治他不值得您这样啊……” “他是个……他是个……” “麻风病患者,这我知道。” 罗兰果断地回答,瞬间把镇长给噎了回去。 镇长:明知是麻风病竟然还敢靠近,这位伯爵夫人还真不信邪。 罗兰想要把乔治扛起来,但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换一个方式:“你们谁去把‘圣希刺克厉夫’大人请来。” “对对对!还是伯爵夫人想得周到。” 顿时有人拍拍后脑。 “希刺克厉夫大人受过上帝的恩赐,起死回生,肯定不怕麻风病啊!” 顿时有人去了。 但在罗兰身边,人们虽然不再向乔治投掷蔬菜和石块,他们还是不敢靠近。 人群之中,有人叫着乔治的名字,但是不敢靠近。他们或许是乔治的亲友,但是在病症面前,他们表现得尚且不如罗兰那样勇敢。 希刺克厉夫很快就接到消息,飞快赶来。 这个身材高大的骑士,不费吹灰之力一般,就把乔治抱了起来。 人群都耸动着:“圣人不怕麻风,圣人果然不怕麻风……” “那……圣人能治疗麻风吗?” 罗兰一转脸,忽然看见一位她在位面里从来没见过的人,这时正站在希刺克厉夫身边。 新人头顶上的代号写着“日瓦戈”。 作者有话要说:  16世纪麻风病人的指定服饰是灰袍红帽,17世纪是不是还是这样我没能查到,让我们假定就是这样的吧。 160、三剑客位面34 罗兰长舒一口气:看起来她在位面里的消息十分及时, 位面外的粉丝们又十分给力,这么快就安排了一名医生进入位面—— 日瓦戈……医生。 日瓦戈医生大踏步走上前来,丝毫不嫌弃乔治那副可怕的面容, 先伸手探了探乔治的脉搏,然后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一下, 做出判断:“低血糖。” 罗兰冲正在路边围观的餐厅姐妹花点了点头,她们中的一人立即进了店, 不多时, 就递出来一罐热腾腾的米汁。罗兰接了, 亲手一点一点地喂进乔治口中。 米汁似乎有奇效,一罐还未喂完,乔治已经睁开了眼,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罗兰却制止了他, 让他不要着急,先把罐子里的米汁都喝了。 她精心照料乔治的模样令见者无不感动。不少甜水镇的居民都面朝罗兰和希刺克厉夫的方向跪下, 虔诚祈祷:“上帝啊, 感谢您为甜水镇赐下了这样仁慈的领主夫人和那样勇武的‘圣希刺克厉夫’。” “圣”希刺克厉夫一张老脸忍不住又红了起来。 镇长却一拍脑袋, 继续送上谀词:“还是夫人反应快, 希刺克厉夫大人身受上帝眷顾, ‘麻风’这种来自地狱的疾病自然不会影响到他……” 但是私下里镇长已经下定决心, 打算最近这段时间里, 绝不靠近伯爵夫人和希刺克厉夫大人半步,等确定他俩不曾染上麻风再说。 这时日瓦戈医生抬起头, 向罗兰打了个简明扼要的招呼:“是医生, 也是粉丝。” 罗兰:明白! “医生,我们正好需要您这样的人才。” “夫人,我需要问问本地人, 这里麻风病人发病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最近一次有人感染上这疾病又是什么时候。” 日瓦戈医生精神奕奕。 22世纪麻风病早已绝迹,没想到位面里竟然还能精准还原,给了医生了解这种疾病的好机会。 “我去问问——” 罗兰说着起身。 她刚刚站起来,围着她的甜水镇人“呼啦”一声,往后退了一大圈。 镇长退得尤其快,还伸手拿衣袖捂住了口鼻,唯恐靠近了会染上麻风病。 谁知她面前的乔治奋力支起身体,睁大双眼望着罗兰,激动地说:“夫人,夫人……这我知道!” “甜水镇十几年前有好多人一下子都得了麻风,后来我们都从镇上搬了出去……最近一个搬进麻风村的,是……是七年前。” 很显然,麻风病肆虐甜水镇的时候,镇上的人为了他们的健康着想,把所有染上麻风的人全都强制送出去,关在一座小村里,和镇子隔离开。这就是所谓的“麻风村”了。 麻风村的人不能自给自足,一应生活需要,都要镇上供给。 早些年,甜水镇人看在亲人的份上,多半能努力供给,但是天长日久,麻风村只有索取,没有回报——就算是再亲的亲人,隔得久了,也觉得厌烦。 因此才会出今天这样的事:麻风村一村的人都快要断粮了,镇上的人甚至都不知道。 日瓦戈听了乔治说的,“嗯”了一声。 “七年前……最近七年镇上再没有人染病吗?” “再没有了。” 不止是乔治,甜水镇的人也都这么表示。 “嗯……七年,麻风病人还有没有传染性,这不太好说。” 医生沉吟了片刻,果断地说:“要去麻风村看一看才知道。” 罗兰果断地说:“我陪你一起去。” 整个甜水镇的人全都大惊失色。 “伯爵夫人,您不能去啊!您要是染上了麻风……” 人们纷纷开始想象眼前的绝色美人像乔治一样,脸上生出斑疤,鼻子变大,眼睛的位置错开…… “……那我们怎么向伯爵大人交代啊!” 罗兰顿时微笑,她指着身边的日瓦戈医生说:“不妨事,和我一起去的这一位,是治疗麻风富有经验的大夫。” 人人都望着日瓦戈医生吃惊。 这事儿也太巧了——镇上刚出现一个麻风病人,就来了一个能治疗麻风的大夫。 日瓦戈却胸有成竹,他看见周围人惊讶的眼神,顿时将手按在胸口,庄严地说:“我相信我是由上帝召唤,前往需要我的地方。” 位面里发布“用人需求”的时候,罗兰就把这意思表达得很明显,她打算利用希刺克厉夫的“圣迹”,在甜水镇推广现代医疗和科学卫生的生活方式。 因此日瓦戈医生很清楚他进入位面以后需要“扮演”什么。 罗兰轻轻咳嗽,在日瓦戈身边耳语:“您身边这位就是希刺克厉夫。” 日瓦戈也是个人精,立即说:“几天前我心里就一直有个声音,说,去甜水镇,去见‘圣希刺克厉夫’,于是我就来了。” 甜水镇的居民亲眼见证了希刺克厉夫的“死而复生”,因此对这段“圣迹”坚信不疑。现在听说日瓦戈是被“圣希刺克厉夫”召唤而来的,顿时对于上帝的旨意坚信不疑。 人们纷纷跪下感谢:“既然是上帝的旨意,大夫,伯爵夫人,请代为照料我们染病的亲人。” 镇长也不敢再说什么“麻风病人被上帝厌弃”的话了,赶紧也冲着罗兰躬身,说:“大夫,伯爵夫人,麻风村那边需要什么,请您二位尽管开口,甜水镇……甜水镇还负担得起。” “就这么办!” 罗兰顿时拍板,转向乔治:“我们送你回麻风村,一起去看看村里的人去。” “嗯!” 乔治鼻音浓重地答应,费力地站起来。 谁知希刺克厉夫张开他的手臂,直接把乔治不费劲似地提起来,扔在自己背上,背着乔治,就大踏步地往镇外走。 罗兰向餐厅姐妹花打了个招呼之后,和医生一道,跟在圣人身后。 “伯爵夫人,我和您一同前往。” 安德烈公爵此前一直在旁看热闹,这时突然出现,也加入了前往麻风村去的队伍。 镇长和镇上的居民们顿时面面相觑:大夫不怕麻风也就罢了,伯爵夫人也不怕……现在,国王的密探竟然也不怕。 麻风,是不是真的没有那么可怕呀? 答案很明确:当然不可怕。 麻风病是一种名叫麻风杆菌的致病菌引起的,通过接触传播,可以直接传播,也可以间接传播。但如果将病人用的衣物、床单等用品高温洗涤,并在阳光下暴晒,致病菌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病人经过治疗是可以痊愈的,痊愈后的病人没有传染性。 但是有些病人的发病期长达十年,因此日瓦戈医生也不能马上判断,这些麻风病人是不是马上就能够回归主流社会。 一行人离开甜水镇。 乔治伏在希刺克厉夫背上轻声指点,告诉人们前往“麻风村”的方向。 罗兰和日瓦戈医生、安德烈公爵走在一起。她简单地给两人做了介绍,然后就转向安德烈公爵:“您怎么也想起要和我们一起去麻风村了呢?” 安德烈公爵笑笑:“米莱迪,您难道忘了我们之前商量的那件大事?” 罗兰恍然大悟:“难道您是想……” 安德烈公爵温文笑着,点了点头。 此前罗兰和安德烈一直在商量,想要隐秘地点秘密建造一座工坊,能够铸造燧发枪,生产与燧发枪配套的弹药。 除了需要一个极其隐秘的地点之外,在工坊工作的人也需要精心挑选——他们需要完全与世隔绝,才能确保不会泄露任何产品和生产工艺。 麻风村,确实是一个相当合适的地点。 事实上,历史上确实存在由麻风病人生产绝密武器的先例。 但是在甜水镇这里,这一点能不能做到,还要看这里麻风病人的具体情况。 因此罗兰犹豫了一会儿,对安德烈说:“这主意虽然不错,但是不能强求。” 安德烈颔首:“我明白,这只是作为一个可能的选项罢了。” 两人将这个原则确定了,一道安安心心地跟随乔治和希刺克厉夫,走向山麓之中,那个神秘而令人生畏的麻风村。 早先乔治灌下了那罐米汁,又由希刺克厉夫背着,走了大半程,现在体力恢复了大半,坚持从“圣人”背上爬下来,自己领头走在最前面。 一行人终于走进了那座传说中的“麻风村”。 这大约是一座曾经废弃的村落。村口道路两侧遍植高大的树木,树荫遮天蔽日,顿时令村子看起来有些阴森。 走进村落,入眼全是式样老旧的石屋,屋上开着旧式的牛眼窗。 但是走着走着,罗兰突然发现,这些屋子的状况,似乎比甜水镇早年间的情形还好些——很明显,人们伐了村子中央的树木,在原有石屋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良,有些房屋甚至出现了后来搭建的二层,甚至还有铺着木板的露台。 连日瓦戈医生都连连点头,说:“多晒太阳对这些病人有好处。他们很聪明啊!” 走在前面的乔治听见了,骄傲地回过头来,看起来也对麻风村的“自救”努力十分自豪。 然而这个村子在粮食和食物上却没法儿自给自足。 罗兰是种田专家,来的路上就已经在留神——这个村子深居山麓,周围连平地都嫌少。身体健康的人或许还能在林中打打猎,设个陷阱什么的。如果体力不济,就只能依靠甜水镇上亲人们的供给。 乔治带着罗兰他们走到村子的正中,一个身披灰袍,头脸上裹着亚麻布的老人,拄着一根拐杖,从一扇阴暗的门户里走出来,见状十分吃惊。 “乔治,你竟然带了外人进村来?” “竟然有外人敢进我们村来?” 年轻的乔治顿时想起了刚才在甜水镇上的情形,泪水呼的一下涌出眼眶。 只听他哽咽着说:“这是领主夫人,还有大夫……有大夫来看我们了……” 161、三剑客位面35 从中世纪到近代, 麻风病人们总是背负着被驱逐的命运,远离社会,远离亲人, 唯有和病友们相伴,度过一生。 他们被勒令穿上灰袍, 戴上红色的帽子,以便和“正常人”们区分开来。 他们一天又一天地等待接济, 可真的被社会遗忘的时候, 他们也毫无办法。 只要住进了麻风村, 就永远也别想回归。哪怕是他们身体痊愈,斑疹不再出现,能像个好人一般生活,他们也无法再回到亲人身边。 因为那些小小的、肉眼不可见的麻风杆菌已经给他们带来了不可逆的伤害。他们脸上那些可怕的疤痕, 粗大变形的肢端,甚至是畸形的躯体, 让他们变成了世人眼中的“怪物”, 被上帝厌弃的生灵。 即使真的有大夫敢于宣称:他们已经痊愈, 再也不会传染他人——这些昔日的麻风病人们, 也永远回不去了。 因此, 听见乔治的话, 那位脸上蒙着布的老者惊愕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听见动静, 人们渐渐相互搀扶着从石屋里走出来。他们大多穿着灰袍,有些人蒙脸有些人不蒙——罗兰猜他们是根据容貌的毁损程度来决定要不要蒙脸的。 “乔治, ”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 “粮食要到了吗?” “你一大早,什么都没吃,就跑去镇上, 大伙儿都在替你担心。” 乔治一抹脸,哽咽着说:“我没事——” “我到镇上就晕过去了,是伯爵夫人救了我。” 人们的眼光纷纷向罗兰投来:这位,真的是伯爵夫人,是这片领地的主人吗? “是圣人把我背回来的,圣人还为我们带来了大夫。” 乔治分别指指希刺克厉夫和日瓦戈。 “圣人?” “这世上……真的有圣人吗?” 麻风村的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是真的。 圣人……到他们的麻风村里来,这……怎么可能? 罗兰闻言,赶紧上前一步,朗声说:“各位,这件事千真万确。希刺克厉夫是红衣主教大人亲口封的‘圣人’,不久之后罗马教廷就会送来嘉奖令……” 她说话的时候,希刺克厉夫那张一向严肃而悲情的脸,顿时显出十分扭捏与羞涩。 罗兰则灵机一动:既然这个时代的人们这么相信上帝会赐予他们奇迹,那么,不妨用这种心理来为双方“破冰”。 于是她点头继续说:“希刺克厉夫大人感受到了上帝的召唤,是来帮助你们的。这位姓日瓦戈的大夫,也是感受到了这种召唤,才千里迢迢,来到我们的领地上……” “粮食一会儿就会送到,给你们的粮食,一点儿都不会少。” “但在此之前,大夫想要先检查一下你们身体状况。你们愿意,让他来看看你们吗?” 人们相互看看,脸上全是一派震惊。 他们急切之间根本转不过这个弯来:大夫?为什么会有大夫来看他们? ——他们这些被判了终身徒刑的人啊。 罗兰急忙看看乔治。 乔治马上开口:“都是真的……” 他把自己在镇上的经历原原本本都说了,村里人顿时不由得不信。 最早见到乔治的老人大约是个村长。他坦然地说:“大夫,既然您不嫌弃我们,我们万万没有还敢嫌弃您的份儿。我……我这就把全村的人都叫出来。” 日瓦戈医生点点头,给希刺克厉夫使了个眼色。后者就跟着乔治和村长一起,去把那些行动不便的人都背出来。 安德烈公爵则向罗兰使了个眼色。两人借此机会,在这个麻风村内,前前后后都看了一阵。 安德烈公爵点点头,说:“可以!” 这个村子的位置非常隐秘,如果不是乔治带他们过来,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在这里竟然还有一个村子。 村口有一片密林,反倒是村后有一小片开阔地,有一条小河流经。河边有一条道路,看样子会汇入另一条河流,流向甜水镇。 “这个村子有手艺不错的木匠,而且还有铁匠。” 安德烈公爵指给罗兰看村里明显是最近才修的一些建筑,既有木制的构件,也有些金属铰链、门栓一类的崭新制品。 “看起来,十几年前,镇子上麻风病传播的时候,好多工匠之家遭了秧。”罗兰评价。 “是的,”安德烈公爵说,“谁知道这样却歪打正着。他们正好是建设秘密作坊最合适的人选。” 见到安德烈公爵面露喜色,罗兰赶紧提醒他:“您千万别太急切。建工坊这件事上,其他一概都听您的,但是说服村民这件事,请交给我来做。” 安德烈不明白:“为什么?” 罗兰叹了口气:“首先,我们得确定他们的身体条件适合做这些工作。另外,他们在心理上,也要能接受这项工作才行。毕竟我们需要他们制造的是武器,是火器,是夺取生命的东西。” “哦!”安德烈应了一声,但是他的眼神显示,他至少还没有像罗兰那样,把这个位面里的“土著”们放在眼里。 “我在各位面的经验比您略丰富一点,”罗兰继续劝说,“我的最大经验是,千万不要小看了位面里的‘土著’们。进入位面之后,您就能发现,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人物,只是可能少了几百年以来前人积聚的知识,但是智力和理解力水平,都不会弱于我们。” “的确如此。” 听到这里,安德烈公爵顿时微笑,想起了他在镇上的时候和人玩纸牌时候的情形。就算知道安德烈是“国王的密探”,可有时镇上的人还是能靠纸牌把他的钱都赢走。 “也正是因为这个,我们才找上他们,放心让他们把这工作交给他们做的,不是吗?”安德烈回应。 罗兰见先说服了安德烈,也有些成就感。 不多时,日瓦戈医生已经给村民们大致做了一回体检,顺便做了一下人口盘点。这里男男女女,总共有九十二人。年纪在二十到五六十不等。 这个年代,五十以上都能算是高寿。相比起甜水镇,这村里“高寿”的人竟然还算是比较多的。 医生的检查结果是,九十二人之中,绝大多数人的“麻风”已经痊愈,不再具有传染性。倒是营养不良之类的其他病症比较明显些。 另有三四人的病情还在,需要治疗。但日瓦戈医生对于这些十七世纪的常见病早有准备,有办法让他们在数月之间内恢复健康。 至于造访麻风村的人,那就更加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人们只要避免与村里的人肢体接触,并且及时将衣物清洁,就能避免感染疾病。 罗兰和安德烈把麻风村里已经痊愈的重要人物都请到村子中心的大树下,大家围坐成一圈。 罗兰试探着问起村里人对于未来的打算。 “我们?我们还能有什么打算?” 村长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他脸上密密地蒙着一层亚麻布,只露出两只眼睛。 但这对眼睛目光锐利,紧紧地追随着罗兰和安德烈等人的神情,似乎将他们的心思都看得很透彻。 “伯爵夫人,今天您对乔治多有照顾,又不顾危险,带着大夫来村子里探视,我们都十分感激。” “但是我想您心里也很明白,我们这些人,都已经回不去了。” 罗兰回想起在甜水镇上看到的情形,回想起人们拿起腐坏的瓜菜和石块砸向乔治……确实,麻风村里的人,不可能再回到镇上,他们不可能再像常人一样生活了。 “但是我留意到村里有不少手艺出众的工匠。” 安德烈公爵这时插了话,他看起来兴致勃勃,按捺不住。 “各位,如果我在这里,修建一座作坊,邀请各位工匠在作坊里做工。我给各位提供技术和材料,只需要各位付出体力和手艺……当然,我会向各位支付丰厚的报酬。” 看来,安德烈已经将罗兰的提醒抛在了脑后。 “这样,各位就能得到足够购买一切所需的钱财,不必再仰人鼻息,不必依靠镇上向你们供应粮食,你们甚至能够吸引农户优先为你们送来米面果蔬。” “哦,有这么好的事?” 坐在村中央大树下的人们听见安德烈描绘的“蓝图”一个个都流露兴奋。 老村长则不然,他的眼神老而弥辣,越发尖锐地盯着安德烈。 “这位先生,伯爵夫人没有介绍您的来历,但我想,您也是一位有身份,有来历的人物。” 安德烈的身份,从他的坐姿、仪态、谈吐就可以看出来。 “您许诺了我们一切,要我们在这山麓深处,远离尘嚣的小村子里为您工作。您究竟要我们帮你做什么?” 老村长紧紧地盯着安德烈,慢慢地开口:“您需要我们做的,恐怕不是什么能见得光的生意吧!” “这——” 安德烈顿时觉得他一下子被堵住了话,没法儿继续往下说。 等到他再吞吞吐吐地谈起,他想要在这麻风村里建一座作坊,制造燧发枪和弹药,老村长便一伸手:“伤人的武器,请一概免谈!” “虽然上帝曾经抛弃我们,但我们永远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背弃上帝。” 就算是“土著”,就算是麻风病人,也还保留了他们自己精准的判断力和信仰。 安德烈一时间觉得走投无路,赶紧转向罗兰。他眼里有点儿羞愧:果然,他一个没忍住,抢在罗兰前面开口,就真的没办法说服这村里的人。 罗兰却一脸云淡风轻,摇摇头说:“老村长,你们有顾虑原也正常,不乐意也没什么。” 她侧耳听了听村外头的动静,说:“是她们送粮食来了,我们出去迎接一下吧。” 162、三剑客位面36 麻风村里的人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副送粮食来的阵仗。 甜水镇的人推着几辆两轮车, 车上垒着满满的粮食和蔬菜。除了粮食和蔬菜之外,还有几挂咸肉、奶酪、香肠,和几只活蹦乱跳的母鸡。 两轮车后面还站着两个大姑娘, 人手捧着一个陶罐,陶罐里盛着尚且温热的米汁。 她们一进村就找乔治:“乔治, 你们村里还有饿到像你早先那样的人吗?告诉他们,先被急着吃东西, 先喝这个, 这个好消化。” 姑娘们是担心麻风村的村民们饿狠了, 见到东西就往嘴里塞,所以特地又送了事先熬好的米汁。 乔治感动不已,抱着姐妹花送来的罐子,泪水刷刷地直往罐子里落。其他村民看见了, 赶紧把罐子从乔治怀里接过去,免得罐子里都变成咸米汁。 甜水镇来的其他人却都很害怕麻风村, 把两轮车停在村外, 就都抢着先回去了, 连车子都留下不要了。 只有那对姐妹花进了麻风村, 不止不害怕这里的村民, 还帮助他们把咸肉和香肠挂在屋檐下, 果蔬一项项地分开保存, 能够下蛋的母鸡用篱笆圈起来。 穿着灰袍的麻风村民忍不住问:“小姐们,你们……你们怎么不怕我们?” 两个小姐妹对视一眼, 异口同声地说:“伯爵夫人都不怕, 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这时,村长在罗兰一行人的陪伴下出来,看到了甜水镇送来的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 日瓦戈医生在他们身边不断地给出他的医嘱:“……尽量每人每周能吃上一到两枚鸡蛋, 年纪大的人要多吃些奶酪,否则容易缺钙,腿脚不利落……” 村长拄着手杖,冷眼看看在一旁安静站着的罗兰和安德烈。 “夫人,您这是又何必呢?” 这位老村长淡然开口:“您是这里的领主夫人,掌握生杀大权。您吩咐下来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只能做什么,您又何必如此?” 安德烈公爵在一旁郁闷,心想: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表态的。 强扭的瓜不甜——这是人人都懂得的道理。而制造燧发枪和相关的配件弹药,是极其精密的工作,还有一定的危险性。麻风村的人如果心里抵触,他们就一定干不好,干不好还是小事,如果将相关的秘密泄露出去,会后患无穷。 罗兰神色不变,温和地笑笑,只管看着姐妹花分发粮食,也不回答。 直到所有的东西都分发完毕了,罗兰便命希刺克厉夫和日瓦戈医生先送姐妹花回甜水镇去,她自己和安德烈留下,陪老村长说话。 这时,天色已经略晚,日头西斜,照着村后唯一一片空旷地上。附近的小河流水潺潺,十分幽静。 “夫人,有话您就说吧。” 麻风村的老村长,从亚麻布缝中露出的那一对眼始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罗兰,似乎有点急切,想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我今天来,是想请你们帮助我,帮助甜水镇,帮助甜水镇上的人,保卫家园。” 罗兰深知“谈判”的真谛,谈判可不止是上价值、说空话,而是需要给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然后尽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在这之后,才是双方讨价还价,达成一个都能接受的价码。 “帮助甜水镇呀……” 即便用亚麻布包住了整张面孔,罗兰也能感觉到这位老村长深感震动。 “是的。我明白,在这之前,你们吃过不少苦头。连你们的亲人似乎都放弃了你们,忘记了你们……” 罗兰庄重地开口。 “这是出于对于疾病的恐惧。人性是软弱的,惧怕之心人人都有。” “但是,上帝赐予了我们治疗疾病的医术,也就赐予了我们面对疾病的勇气。有新来的大夫在,人们对这村里的恐惧会渐渐褪去。他们会更愿意支持你们的生活,毕竟你们是与他们血脉相连的亲人……” “而这些亲人也需要你们的帮助。” 罗兰果断把上次红衣主教在甜水镇时发生的事一一都说了。 “这是一个火器正在普及的时代。”她告诉默默聆听的老村长。 “国王麾下已经建起了一支火~枪队,队中的火~枪手平时或许用剑,在与强敌交锋的时候他们都会举起手中的火~枪。” “有了这种武器,以前的防御手段,坚固的城墙,坚硬的铠甲,所向披靡的剑士……就都不堪一击了。” “我也是几天前才意识到的这一点。甜水镇要能保护自己,伯爵领上的人民要能过上安稳日子,就必须拥有这种武器。” “我可以对天主发誓,拥有这武器的目的,并不在于使用,而是在震慑。” “但如果这片领地上根本没有能够保护自己的武器,那么我们在外来的强盗、袭击者面前,就像是躺在案板上的鱼,别人想要刮鳞就刮鳞,想要去骨就去骨。” “上帝告诫我们,不要妄杀,但从来没有教诲我们逆来顺受,放弃保护自己啊。” 这时罗兰看看村长的眼神,见他垂首望着眼前的河水,默默不语,知道对方已经有些心动。 “我知道,在这里建这座工坊是有些为难你们,毕竟它需要极其高超的技艺、责任感与匠心……”罗兰开始了激将。 村长顿时直起腰,扬起下巴,想必是胸中傲气油然而生。 “……它也确实有一定危险性。甚至会有外人、想要盗取这份技术的人,会觊觎这座作坊。” “所以我们只会把这件事,交给我们认为是最可靠、最值得依赖的自己人——我们的亲人。” 安德烈公爵在昏暗的光线之中,抬手就给罗兰点了个赞——激将能激到这份儿上,真是没谁了。 “许给你们的报酬,不仅仅是付给你们的劳动报偿,更是在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它是在肯定你们的付出对我们有巨大的价值。” “可如果你们都不愿意接受,我也不打算强求,毕竟我们确曾亏待过你们,而这事也确实危险……” 罗兰一边说,一边缓缓地转过身,作势准备离去。 “等一等。” 村长果断喊住了她。 这位的态度,和早先安德烈公爵开口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 “这件事,我一人哪里做得了主,理应由大家一起来做决定。” 村长叫人点起了火把,把全村都交到了村中心的大树下。村长请罗兰站在村中心,一五一十地把她提供给麻风村的这项建议说给所有人知道。 罗兰也请安德烈公爵开口,大致介绍了燧发枪的生产工艺,生产过程中的危险也都一一提示了,毫无隐瞒与保留——如果现在不说清楚,等到村民们答应了,以后再补充说明,反而不美。 人们面面相觑,不少人心思活络,却迟迟没有办法做出决定。 这时乔治站出来说了句话:“各位,今天在镇上,是上帝把伯爵夫人、圣人和大夫送到我身边的。” “我想,这也是上帝想要让我们帮一帮伯爵夫人,和甜水镇的人。” “是这个道理!”老村长也缓缓地点头。 乔治又诚挚地说:“村里我是最年轻的后生。但我每天除了出门捕猎,做些简单的木工、帮铁匠拉拉风箱之外,我几乎做不了什么。” “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好没用……” 村人默然不语——他们是被社会放弃了的人,早就抱着“没用”的念头,能不打扰他人,顺顺利利地活下去,就已经是他们的梦想了 。 可是现在听了乔治的话,人们心中确实生出空虚——他们明明,是可以做点儿什么的。 乔治激动了,开始哽咽:“我很怕,我在这里一直这么活下去,活到七老八十的时候,外头的人说起我……那个没有用的麻风老头儿……” 闻言,一直站在罗兰身后的老村长顿时长长叹出一口气。 ——这种心情,不难体会。 就在村里的九十二个人议论纷纷,眼看就要答应罗兰的请求,村长突然在罗兰身后发话: “伯爵夫人,请您回过头,看我一眼。” “告诉我,您真的愿意信任我们,要把这件事交到我们手上吗?” 安德烈的动作比罗兰快,先一步扭头,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也多亏安德烈比她快,让罗兰有了一点心理准备。 她知道她转过身的时候,会看到一张非常非常恐怖的脸。 但是,那张脸还是略出乎罗兰的想象,比乔治的恐怖一百倍,简直已经失去了人的形态,而近乎于一张魔鬼的面孔——难怪村长要把他的脸用亚麻布密密地包起来。 然而罗兰望着村长那张凹凸不平的脸,几乎要落下泪来。 “请原谅我的失态——”罗兰颤声解释。 “我说过,每个人都是软弱的,是惧怕疾病的。但如果……如果会治疗麻风的大夫能早一点到这里来,您绝不会是今天这副模样。” “是的——” 想起今天早些时候日瓦戈医生三下五除二就把大伙儿的病症都说明了,人们既看到希望,也深感遗憾。 如果,如果在当年,也能有那样的大夫到甜水镇来…… 在这片刻,罗兰已经把心态完全调整过来了。 她的切身经历就已在表明:在这纷纷扰扰的一个又一个位面里,外表与皮囊都是虚拟的,只有心是真的。如果她想以真诚打动观众和位面里的人物,就必须抛开一切“外表”对自己的影响,追寻内心的真实感受。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来到顶着一张可怖怪脸的村长面前,柔声说:“我确实……确实相信您,相信这村子里受尽了那么多苦难的人。” 然后她张开双臂,给了村长一个真切的拥抱。 她没能看到的是,老村长近乎变形的眼眶里,瞬间飙出点点泪花。 163、三剑客位面37 最终罗兰和麻风村的村人们共同拍板, 决定将这个隐秘的小村作为秘密基地,生产燧发枪和相关配套产品。 事后证明,这个决定英明无比。 一来是因为麻风村的村民之中, 原本就有好几名工匠。他们被驱赶到这个远离甜水镇的荒村里来的时候,却并没有将手艺丢下。 为了能让他们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再好些, 他们甚至自己动手,将原本废弃的荒村改建得有模有样。他们因此将技艺打磨得更精湛, 也将手艺教授给了那些原本不是工匠的患者。 二来是因为这麻风村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好了, 远离尘嚣, 深深地掩藏在山麓里,极难被发觉。 即便有外来者偶然闯入,他们只要一见到这里的人都穿着灰色的袍子,戴着红帽子, 顿时全吓跑,并且终身不敢再靠近这里半步。 生产燧发枪所需要的原料, 由彼得潘从不同地方采买而来。 这些东西看起来都只是很普通的商品:铁矿石、煤炭、硝石、精制木炭粉……每一次送到都只有一种, 单只看这些货物, 完全想不到它们能做什么。 外来送货的伙计通常只把东西送到甜水镇。由甜水镇上的人和各种生活物资一起, 送到麻风村附近的一个指定地点。等到甜水镇上的人离开, 麻风村的村民们才会出来, 把东西取走——双方已经渐渐形成了默契。 这些物资在麻风村外修建的工坊里经过加工、精炼、铸造与组装, 就能成为威力强悍的武器。 安德烈公爵是作坊的总设计师和技术主管,他亲自“设计”了完整的工艺流程, 制定了各项工序。 期间保尔·柯察金也来麻风村看过, 提出了一些流程上的建议,并且设计了几张“车床”和一个“锅炉”,以帮助村民们减轻劳动强度。 当然, 各项安全措施是整个作坊最重要的“原则”,任何人都必须遵守。 作坊建成以来,只发生过一次特别严重的安全生产事故——而且是安德烈公爵在为人们“反向”演示不重视安全的危害时发生的。 当时安德烈公爵为了模拟搬运弹药时的鲁莽行为,随手将一罐事先混合好的粉末往面前的铁砧板上重重一摔—— 顿时,火光迸现,在十几步以外围观的人们只觉得眼前一亮,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用来盛放“危险品”的罐子被炸得粉碎,碎末飞溅到十步开外。 安德烈公爵原本站着的地方腾起一片浓重的烟雾,将他的身影完全湮没。旁人被硝烟呛得涕泪直流,什么也看不见。 等到他们缓过神来,只见硝烟散去,安德烈公爵原先站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甚至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整个村子的人都吓傻了:安德烈大人竟然被炸得尸骨无存了? 他们这该怎么向伯爵夫人交代啊! 好在没让他们担心太久,片刻后,安德烈公爵就伸手按着帽子,从村子旁的那条河边向作坊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说:“好险,好险……” “看见了吗?这就是不遵守安全规程的危害!幸好刚才我跑得快!” 麻风村的人看看发生爆炸的位置,再看看安德烈一路小跑回来的架势,人人心里都在想:您这也跑得太快了吧! 安德烈脑后有汗:他刚才哪里是“跑得快”? 他是见势不妙赶紧下线,于是躲过了这场“安全生产事故”。然后他又将上线地点微调,将上线的位置改在了小河边的无人处,然后赶紧跑回来。 过程虽然曲折,但效果是非常好的。 见识了这场“事故”之后,所有麻风村的村民们都对于工作的危险性有了深刻而清醒的认识。 他们都是从麻风病这种“来自恶魔”的疾病之下侥幸生还的人,对于生命都格外珍视,谁也不敢把“安全守则”不当回事。 麻风村的秘密作坊就这样建了起来。 渐渐地,甜水镇的人也感受到了一些不同。 麻风村那里好像渐渐阔起来了。 以前麻风村的生活完全依靠甜水镇。病症刚起的那几年,镇上的人惦记着他们的亲友,总是主动把粮食送到村里去。 但是日久情疏,随着老一辈故去,年轻人渐渐忘记了他们那些“可怜的亲戚”,镇上也渐渐把麻风村看成了负担。食物有时送有时不送,甚至要麻风村的人冒险到甜水镇上来“提醒”,镇上才会不情不愿地送点东西去,还时不时地以“饥荒”为借口,让麻风村的人“自己想办法”。 乔治跑了一趟甜水镇之后,伯爵夫人自己掏钱,从镇上买了些物资支援麻风村。但镇上的人心中有数:以后这笔开支肯定还是会平摊到他们头上来的。 谁知一个月之后,麻风村的人拜托日瓦戈医生帮他们传递消息给商户们,开始在甜水镇上采购生活必需品了。 他们除了买粮食、盐,一些必要的药品之外,竟然还买了香料、布匹、花边、剪子、针线……全部按价付款,甚至所有送货去麻风村外的店主,都拿到了一成的“跑腿费”。 连麻风村都阔起来了!——甜水镇人目瞪口呆。 但只要有钱拿,这些店主都是乐意的。 甜水镇的镇长对麻风村起了疑心,时常在罗兰耳边提起。 “夫人,您说,这麻风村的人手头突然多了这些钱,他们是不是在做一些不法的勾当?” 罗兰板起了脸,说:“近几天来,一直是安德烈大人和那些村民之间有往来。” “安德烈大人?” 镇长吓了一大跳,赶紧改换了嘴脸。 “夫人……我,我说错了。” “安德烈大人宅心仁厚,一定是看不下去那村里的人孤苦伶仃,支援他们一点儿也是好的。只是……大人是不是太慷慨了一些?” 这些给麻风村的钱,如果能给到镇子里,该有多好呀! 罗兰只好正色提醒镇长:“您难道忘记了安德烈大人的身份?他想要做什么,难道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的?” 镇长顿时哑了,心想:安德烈大人是国王的密探,那么他为麻风村的人花钱,也一定是奉了王命花钱。 没准是国王陛下不满于甜水镇以前对麻风村的忽视,派安德烈大人给出的警告。 “我明白了,伯爵夫人!” 镇长肃然向罗兰行礼,对伯爵夫人的“提醒”暗暗感激。 从此以后,镇长对麻风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不仅亲自带人往麻风村送去物资,还特地来到村外,声情并茂地说了一大段致歉的话。 可是一见到村口的方向出现了两个穿灰袍戴红帽的人,镇长顿时抱头鼠窜,片刻也不敢停留。 罗兰听说这事之后,也忍俊不禁,给镇长送去一句评价:“叶公好龙……嗐,这该叫叶公道歉!” 镇长:……叶公是谁? 除却麻风村的秘密作坊以外,甜水镇和领地上的其他地方也在发展。 甜水镇成了香料的集散地。不少原本需要万里迢迢从海外运来的香料,竟然在这里出现了,而且品质不凡。 好些专门跑海运,采购香料的商人慕名而来,在镇上采购香料,甜水镇的镇中心广场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香料交易市场。 甜水镇上原本是织户的家庭,也已经完成了对织机和纺织技术的改造。他们从法国东部广阔的牧场采购廉价的羊毛,纺成毛线,然后加入从北方进口的棉线,混纺成为“哔叽”。 织户们织出的新织料轻薄柔软,表面光亮,容易着色,而且结实程度比以前的羊毛面料要高出不少。 奥涅金兑现了他的诺言,高价收购了这种新的哔叽,而且把他全身上下的行头全都换成了新面料的。这个家伙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一只神气活现的孔雀,在镇中心晃来晃去。 也亏得他是个活的“衣服架子”、时尚达人,帅到爆炸的美男子。外地赶来甜水镇的客商见到他这只“花孔雀”,顿时感到眼前一亮,恨不得伸手去摸摸他的斗篷,拽拽他的袍子。 “哔叽”马上就被推销出去了。 织户们尝到了甜头,纷纷把“财富密码”教给他们在临镇的亲友——于是,改进织机的风头迅速从甜水镇延伸到了邻近的镇子,就像香料种植也迅速推广出去一样。 保尔则带着他的工程队,马不停蹄地修建供外来者临时住宿的旅店。 这些旅店原本是想修给前来“甜水镇”朝圣的外来者的,谁知新修出来的先给外地来的客商占满了。 他们大多驾着马车,经过崎岖不平的道路,把甜水镇需要的货物送到这里来,在广场上交易,然后采购甜水镇和周边地区的各项出产,交易都完成之后,就享受一下那间著名餐厅的美食,见识一下当地的“新式住宅”。 罗兰见到她的领地车马繁忙的景象,有一点高兴不起来。 要想富,先修路——甜水镇的交通问题,到底还是制约发展的一项瓶颈。 她倒是完全不知道,每天她和保尔等人一起勘察镇子周围的环境,规划那些更大的“基建工程”的时候,总有一对昏花的老眼躲在暗处,向她投去憎恶的眼光。 “伯爵大人,德·拉费尔伯爵大人,您怎么就不回到您的领地上来?” “再这样下去,您的领地就快要被魔鬼给占领了。” “伯爵夫人就是魔鬼,镇长是她的走狗!” “上帝啊,让伯爵大人,这片领地的真正主人,赶紧回来吧!” 本堂神甫弗劳伦时时都能听见瘪着嘴的布朗太太这般在教堂里祷告。 弗劳伦:……就很无语。 164、三剑客位面38 德·拉费尔伯爵, 也就是化名“阿托斯”的火~枪手,在巴黎的日子过得十分悠闲。 他一进入国王的火~枪队,就得到了德·特雷维尔先生的赏识, 并且结交了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 他们一起在巴黎与人寻衅、斗剑、喝酒、品评女人…… 阿托斯几乎完全从过去那桩, 足以毁灭他名誉的“丑闻”中摆脱出来。 只是午夜梦回,他还是会从梦中惊醒, 他还是会梦见那张美艳绝伦的脸。那张脸曾经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但是也曾经在他手下变得狰狞无比, 凄惨至极地死去。 “她已经死了,别再想她了。” 阿托斯告诉自己,“死人有什么好想的。” 他会想象她被吊在树上,死在人迹不至的深林里。那里有数不尽的野兽, 还有食腐的秃鹫。她就算拥有再美好的容颜,最后也必然会化为一摊枯骨。 阿托斯自认为不会有负罪感, 因为他认定了她是个女犯人。 ——她肩膀上烙印了一朵百合花, 这是她曾经接受审判与刑罚的证明。 一个女犯人, 竟然还敢肖想嫁给贵族, 嫁给领地上的领主? 阿托斯摇摇头:到底是他一时软弱, 贪恋浪漫和诗意, 被美色所迷惑, 竟然娶了她。 可是她确实是美的,而且极其聪明。 阿托斯不无遗憾地认定:在成为伯爵夫人之后, 她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 言谈举止,一言一行,都完全配得上伯爵夫人的称号。 如果当年她不曾从马上摔下来, 自己从不曾发现她肩膀上的烙印——他现在应该还和她生活在一起,日子过得很开心吧? 每当阿托斯想到这里,就会伸手去抓盛满葡萄酒的酒瓶,把自己灌到烂醉,这样就可以忘记她,忘记过去那些快活的日子。 自己还是爱她的…… 醉得迷迷糊糊的阿托斯会这样想。 可一旦醒来,阿托斯却只会为德·拉费尔这个姓氏的清白无暇而感到庆幸。 这段时间里,由于红衣主教黎舍留不在,巴黎风平浪静。既不存在红衣主教与王太后相争,也不存在红衣主教与王后相争。 大家的日子都很好过。 谁知黎舍留遇刺的消息像晴天霹雳一样传来。 国王大惊失色,寝食难安。 王太后则百般狡辩,试图撇清。 但谁让她先行“矫诏”,宣布首相革职的? 好在黎舍留安然无恙的消息又随后送到。 按照他那睚眦必报的个性,人人都能预见,首相回归巴黎之时,就是一场暴风骤雨来临之时。黎舍留必然会对他的政敌们发起闪电般的攻击,并且杜绝任何他们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时间,黎舍留的政敌们瑟瑟发抖,人人自危。 法国的红衣主教,出门巡视教区,竟然也能把握机会铲除政敌,这在政坛上也是没谁了。 但是阿托斯听说这消息之后,唯一关心的就只有红衣主教遇刺的地点——甜水镇。 这不就是他庄园附近的镇子? 红衣主教是在他庄园附近被人行刺的?还是一大群刺客与暴徒?还使用了火绳枪砰砰砰砰? 阿托斯不免担心不已——镇上的人有没有受伤,人心可还稳定,税收还能不能收上来……红衣主教对于当地领主缺席这事,有没有任何意见? 他给老管家约翰寄信。没几天,回信就寄到了,但信上丝毫不提上次行刺的事,约翰只写了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官样文章:“来信收讫,诸事皆安,请大人勿念。” 阿托斯寻思他是不是该回自己的领地去看一看,于是去找德·特雷维尔先生请假。 德·特雷维尔先生爽快地准了阿托斯的假,却说:“红衣主教大人提到了您,他似乎对您很赏识。你要是不急着休假,我倒是可以把你引荐给他。” 阿托斯婉言谢绝了,只说自己是国王陛下的火~枪手,倒是不便结交首相。 这样的态度令德·特雷维尔先生很满意,他本就担心黎舍留“挖墙脚”,把阿托斯这样高贵优雅的强者给挖到红衣主教麾下。 阿托斯告别火~枪队队长之后,一边思考这事,一边匆匆赶回住所,吩咐自己的跟班收拾行李,准备回乡。 他刚开始以为红衣主教是因为甜水镇才听说了他,着意结交他的。 但是仔细一想,阿托斯顿时觉得背上冷汗微冒——阿托斯就是德·拉费尔伯爵,是甜水镇所在领地的领主,这件事全巴黎都没有人知道啊! 红衣主教究竟是怎样知道的? 一天后,阿托斯没能从巴黎走成。 他和红衣主教麾下一名叫做朱萨克的剑客决斗,斗了个两败俱伤。对方中了两剑,阿托斯也受了重伤——没办法,只能留在巴黎,老老实实等伤养好了再说。 阿托斯的事更加坐实了红衣主教“气量小”、“睚眦必报”一类的传言。 殊不知黎舍留听到消息,在自己的寓所里笑望着蹲在手边的大橘,说:“这样可以给她再争取一点时间,你说,对不对?” 巴黎的事罗兰完全不知道,毕竟这个位面里几乎完全没有即时通讯设备,连报纸一列的新闻传播工具,在巴黎之外也极其少见。 她和她领地上的人们正热火朝天地张罗着修路。 他们正在修建的道路有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朝圣”之路。 这一定程度上也要拜黎舍留之赐。法国的红衣主教致信罗马教廷,详述了他在甜水镇亲眼所见的“显圣”。 罗马教廷很爽快地回复黎舍留,正式封希刺克厉夫为“圣人”——“圣希刺克厉夫”。 消息在法国各个教区传开,连邻近的国家如比利时、西班牙都听说了。 听说法国的小镇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活着的“圣人”,无数虔诚信仰上帝的普通人纷纷上路,赶来甜水镇,要拜见希刺克厉夫。 希刺克厉夫现在也终于锻炼得脸皮厚了一点,见到信众会伸出手去“赐福”,并勉励两句。 日瓦戈医生终日陪伴在希刺克厉夫身边——因为总有些虔诚的天主教徒会因为自身的病痛来找希刺克厉夫求助。 这可是医学生发挥专业特长的大好时机。 再加上日瓦戈进入位面不久,药物“储备”比较丰富,果然被他“妙手回春”,接连治好了好几个前来朝圣的百姓。 等到这些人回去,自然是大加宣扬,把甜水镇和希刺克厉夫吹得神乎其神。他们的宣传给这里刚刚打响的名气添砖加瓦,甜水镇作为新的“圣地”,俨然成为人们趋之若鹜的所在。 “朝圣者”给甜水镇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保尔他们一天到晚都在盖房子,可是盖房子的速度还是赶不上人潮涌来的速度。 不少朝圣者选择在甜水镇周边露宿,给甜水镇造成了一定的环境压力。罗兰不得不再安排专人,搭建临时设施,帮助解决朝圣者的吃喝拉撒睡。 道路也给甜水镇带来了很多局限。 由于甜水镇涌进了大量的朝圣者,挤占了原本就不宽裕的货物运输空间。货物贩运就更缓慢了。 而镇上的人需要更多从外地运进粮食和食材,否则他们自己也会缺少足够的口粮。 罗兰和保尔等人则大感无奈——他们已经把道路扩建的工程一一都规划好了,眼下就缺人手,暂时还没办法动手修路。 谁知这个问题,被希刺克厉夫一句话给解决了。 希刺克厉夫在某天给朝圣者们赐福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我很荣幸,有这些道路把你们带到我的身边来接受天主的赐福……” 他最近说这些话已经能做到丝毫不会脸红了。 “如果这些道路能再宽广一些就好了——” 朝圣者被希刺克厉夫的态度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一起向希刺克厉夫伸出手臂,同时:“只要是圣人的意志,我们都愿意遵循。圣人,您是希望由我们来帮着修路吗?” 希刺克厉夫虽然最近一直在努力扮演“圣人”的角色,但他内里一直有一颗脚踏实地的心。听见朝圣者们的表态,他顿时把这消息递给了罗兰: “米莱迪,我们为什么不让朝圣者来帮助修路呢?本就是方便人们往来交通的大事好事。” 罗兰倒没有将这事情看得那么简单。 “能把大家的力量都利用起来,的确是一件好事。只不过修路的工程比较复杂,也需要一定的技能。朝圣者在甜水镇附近只逗留很短的一段时间,刚刚赋予他们新的技能,一转脸,人又都回乡了。” “我是担心,这样我们的人投入的精力和资源可能比原来还要多。” 希刺克厉夫点点头,表示能理解罗兰的顾虑。 “但是您以前也说过的,米莱迪,我们进入位面的人不擅长搬砖,但是这修路……我们最缺的就是搬砖的人啊!”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是的,希刺克厉夫的“封圣”给甜水镇带来了大量虔诚的普通人。这些人只要有序地组织起来,就能提供源源不断的劳动力。 罗兰思考了一会儿,果断地点了头。 于是甜水镇上的几个“骨干”又开了一次会,决定了若干重要议题,重新分配了任务——水陆两条“朝圣之路”的修建计划至此开始。 从第二天开始,希刺克厉夫见到前来祈福的普通人,嘴里也换了说辞: “上帝把你带到这里是有原因的。” “你是上帝挑选之人。” “甜水镇需要你,上帝需要你……” 朝圣者至此已经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似乎已经见到了天堂的影子。 他们虔诚地问:“圣人啊,上帝需要我们做什么?” 希刺克厉夫微微一笑,面色庄严,轻轻吐出两个字: “搬砖——” 165、三剑客位面39 卢克·蒙彼埃跟随父母, 走了很长的路,终于来到了距离甜水镇最近的一个镇子上。 他们是和一个“朝圣团”一起行动的。父母说,出门在外, 这样会安全一点。 这年头,走在道上并不安全, 要么得提防剪径夺财的大盗,要么得防备树丛中冷不丁蹿出的野狼野狗。 卢克心想:他和父母都没有什么钱, 强盗是肯定不怕的, 至于野狼野狗么……他还是紧紧跟着“朝圣团”, 不要掉队的好。 在离开家之前,卢克对于“朝圣”这回事,完全没有概念。 但他很高兴有机会能够离开家。 他长到九岁了,还从未有机会离家十法里开外。甚至跑到树林里去捡松果、采蘑菇和树莓, 父母也要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走得太远。 按照爸爸的说法, 只要离开家十法里以上, 就很难再找到回家的路——到处都是向远方蔓延的黑色森林, 道路不知通向哪里。卢克不会写字, 更加不会拼写自家村庄的名字, 他可能都不知道该怎么问路。 跟随村里的朝圣团一起出行, 可能是唯一能够确保他们能安全返回家中的方法。 至于为什么要去“朝圣”——包括卢克在内, 人人都认为,甜水镇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 “圣人”的圣迹早已传遍四方, 卢克自己不止一次地听过本地的牧师歌颂“圣希刺克厉夫”的伟绩。 虽然每次牧师讲的细节都不大一样, 但是人们每一次都听得津津有味:圣希刺克厉夫就这么凭空消失,然后又凭空出现……上帝赋予了他不死的生命,由他来保护虔诚的人民。 但真正吸引很多人去朝圣的, 不是希刺克厉夫的“隐身术”——卢克总是认为圣人这不是什么“死而复生”,纯粹就是“隐身术”。 朝圣最吸引人的,是人们能得到圣人的庇佑,已有的病症多半能够求得良药。就算是没病的,朝圣回来,也能“得到上帝的庇佑”,从此没病没灾。 说实话这卢克是不大相信的,他见过太多人年纪轻轻就“进天堂”去了。他的一个哥哥,一个小弟弟,都是这样。他觉得自己以后多半也会这样。 说真话,要活到爸爸妈妈的那个年纪……挺难的。 但现在他们这一行人总算是平平安安地来到甜水镇附近,按照其他人的说法,只要再走一天,他们就能抵达甜水镇,见到“圣希刺克厉夫”了。 “各位,趁你们还没到甜水镇,赶紧提醒你们一声。” 有个穿着法袍的教士把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朝圣团”全部聚在一起。 “甜水镇可不比咱们小地方,那里的规矩特别大。” 卢克顿时感觉身边的人们都是一阵紧张。 但是人们都在硬撑:“圣人驻地,规矩当然大。” “没关系我们会守规矩。” “保证!” 教士四下里张望一圈:“有识字的没有?” 五六个朝圣团里,竟然只有一个男人是识字的。那教士就给了他一本小册子,让他读给所有人听,如还有不懂,他回头再来解释。 卢克留神盯着那本小册子,只听那个男人逐字逐字地读:“朝圣者卫生需知……” 卢克和他的父母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朝圣”的规矩,竟然是要“讲卫生”,吃东西之前要先洗手,有条件的话尽量换洗衣物,不得随地方便,必须要去指定地点,而且要洗手…… 所有人听了之后都哀叹:“果然,规矩真大!” 但卢克看看自己,觉得既然是去见圣人,自然得收拾得干净一点儿。他低头望望自己又黑又脏的双手,再看看远处正送上来的食物,忍不住用力将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敢伸手去抓提供给朝圣者的饮食…… 第二天,卢克和他的父母到了甜水镇。 他们晕头转向,必经从未看见过这样规模的城镇:这里的教堂钟楼直冲天际,镇上整齐坐落着一排又一排的房屋,式样都是他们在家乡从未看见过的。 在这里的街道上,他们见到了平生所见过人数最多的人群……他们被告知这里不仅仅是一个“圣地”,也是一个繁盛的商品集散地。 卢克的父母一左一右,紧紧牵着卢克,生怕他走丢。 “带着儿童的朝圣者吗?请往这边来。” 有人看见了他们,立即把卢克一家人叫到一边,发给他们每人一个徽章,让父母和卢克都佩戴在身上。 “如果有人口走失,就只要到教堂下面的‘失娃招领处’等待。附近的工作人员自然会把独自一人的儿童送到那里。” “这是独特的徽章,所以你们不必担心会有人冒领你们的孩子。” 卢克抬头看看,爸爸妈妈果然都松了一口气。 带孩子的朝圣者也有好处,可以通过“优先渠道”见到圣人。 卢克感觉自己没有等很久,就和父母一道,被带到了希刺克厉夫的面前。 希刺克厉夫见到卢克特地换上了事先洗干净的衣服,顿时点头赞扬:“孩子,保持在这里学到的卫生习惯,你会因此终身受益。” 他从身边拿出一块事先漆成黑色的小木板,木板上贴着一排怪模怪样的符号。希刺克厉夫把这块小木板送给了卢克,勉励他:“这上面是字母表,相信你能找到一个认识字的人,乡村牧师也好,大户人家的管家也好,向他请教拼写。” “等到你认识到了足够多的词,你就能读书。” “这将改变你的一生。” 希刺克厉夫揉揉卢克的脑袋:“去吧,上帝会保佑你。” 接着,卢克和他的父母就从圣人面前被带离。因为还有很多人排在他们后面,等着要去见希刺克厉夫。 紧接着,他们一家人被带到一个面色和蔼,戴着眼镜的男人面前。 那个男人只是扫了一眼,就说了一句:“驱虫,大人小孩都要。” 然后那个男人又问了他们一些问题,他们就又被带走了。这时有人递给卢克的妈妈一布袋的草药,吩咐他们回家之后煮来喝。 卢克的妈妈激动地把小布袋藏在衣服里——他们一路上听了不少关于这个小布袋的传说,据说很多人朝圣回去之后变得更加健康,都是靠了这个小布袋。 一家人晕头转向地从朝圣之所出来,顿时茫然——他们的朝圣之旅太顺利了,以至于结束得太快,一家人都很空虚。 对,就是“空虚”。 卢克心想,他还没有看圣人表演“隐身术”,怎么就都结束了? 这时他举起了抱在手中的小黑板,伸手去抚摸贴在上面的字母表——这些的触感都很真实,证明他今天经历过的这些,都不是梦。 而卢克的父母则左顾右盼,似乎在找寻和他们一起过来的“朝圣团”。 “怎么样,回乡的路费凑够了吗?”一个穿着新潮服饰,眉花眼笑的年轻人,冲着一家三口问道。 卢克的父母眼前一亮,连忙赶上去询问。 “本地需要修筑朝圣之路,留下来工作三天,支付给你全部回程的旅费作为工钱。工地管吃管喝,怎么样,干不干?” 卢克的父母怎会不肯? “我们早就听说了,只要帮着修路就可以回乡。” 他们出发的时候就只带了半程的路费,一直悬着心。 此刻,卢克的爸爸眉花眼笑,而妈妈则伸手拍着胸口,似乎在庆幸刚才走得慢了一点,总算没有错过“组织”。 “请这边来!”年轻人给他们指点了方向,让他们去工地报到。 卢克的父母去工地报到之后,把卢克留在了儿童寄放处,有专人照顾。 但卢克已经九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在他们村里已经不能算是“儿童”了,有时甚至能当个青壮。所以卢克玩了一会儿小黑板,就觉得十分无聊,趁工作人员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他找到了他的爸爸妈妈——爸爸在推小推车,运送石块,妈妈在帮忙用簸箕把碎石子装载到小车上去。活计都很简单。 路边还有另一拨人在休息。 看起来这边是有两拨人,可以轮休。 一个拄着锄头的中年男人,一边休息一边和身边的人搭话。 只听他说:“你看咱们只是搭把手,干了这两天活计,咱们就有路费回家。回头这道路修成了,就有更多的人,能安安稳稳地到甜水镇来朝圣。” “伯爵夫人说得很明白,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嘛!” 这句口号简单易懂,而且很具有煽动性。 一时间人人振奋,大家全站了起来,说:“没错,咱们也歇得差不多了,大伙儿索性一鼓作气把这一段的活都干完了,好去吃饭。” 卢克虽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乡村男孩,听了那句“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口号,也精神大振,放下了手中的小黑板,飞奔上前,大声说:“我也来!” 岂料,大人们是无可无不可,但很快有工作人员把这个九岁的孩子从修路的队伍里拖了出来:“我的小祖宗唉,伯爵夫人可是三令五申,绝对不能有童工的。” “你有这份心,不如去听弗劳伦神甫教你们最基本的拼写吧。” 卢克被“当场抓获”的时候,罗兰就在工地附近。 她面对烟尘滚滚的筑路现场,心里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推进。但是她手里捏着一封信。 这封信是召见德·拉费尔伯爵夫人,前往驻扎在亚眠的临时宫廷,谒见王后,并等候任命。而信件的末尾署名是“奥地利的安娜”——这是法国王后的亲笔书信。 作者有话要说:  “奥地利的安娜”是路易十三的王后,路易十四的母亲。其实她的一生都和奥地利没有什么太大关系。被尊称为奥地利的安娜,是因为她出身哈布斯堡家族,同时拥有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公主,以及奥地利女大公的头衔。 166、三剑客位面40 罗兰望着眼前烟尘滚滚的筑路现场, 在心里计算甜水镇和她整个领地的发展速度。 她采纳了希刺克厉夫的建议,发动前来甜水镇“朝圣”的人们帮助修路。 这道路的修建速度直接取决于她手下这支团队的组织能力,以及希刺克厉夫每天能“接见”多少朝圣者。 但这在22世纪来的小伙伴们面前都不是事儿。 进入位面的人们之中, 有不少曾经组织过大型活动,有些做过志愿者。就算是没有组织过, 至少也参加过,一点就通。团队对于如何统筹组织和安排朝圣活动都心中有数。 希刺克厉夫每天至少能与一千名朝圣者见面。在罗兰看来, 只要周边设施能渐渐跟上, 这个数字很快就能提高到三千人。 虽然每名朝圣者只提供两到三天的劳力, 但由于来自全法各地的朝圣者源源不断地到来,甜水镇相当于获得了一支常驻本地的,规模在两千到三千人左右的壮劳力队伍。 除了人数众多之外,人们还热情高涨, 高喊着口号和圣人希刺克厉夫的名字,奋力搬砖。连甜水镇的镇长见了, 都觉得他们这是在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参加筑路的朝圣者, 只要在此劳动三天, 就能够获得足够他们回乡的路费——这对家境贫寒的朝圣者十分友好。 但对于富裕的朝圣者, 那些乘坐着马车, 或者骑着高头骏马, 带着一大群奴仆前呼后拥的朝圣者, 他们来到甜水镇,却都哭着喊着请求希刺克厉夫允许他们帮忙筑路, 并且甘愿奉上财帛, 以换取他们亲手摸一摸锄头和独轮车的机会。 这是因为,希刺克厉夫在他们面前,将“筑路”的功效吹得神乎其神——搬砖可以荡涤身心, 净化心灵。只要全身心地投入“筑路”这一项活动,就能体会到全身放空的感觉,并能尽享一夜好眠——在梦中,或许能够感知上帝。 富人们听了希刺克厉夫的说法,原本都有些将信将疑。他们之中大多四体不勤、日常算计、思虑众多,与体力劳动无缘。现在猛地尝试搬砖,自然是当场累瘫,一夜安眠,烦恼皆忘。 于是,“筑路”的功效迅速在富人们之中传开。 他们不求获得回家的路费,却只求心中的片刻安宁。因此,无论希刺克厉夫怎样拿乔婉拒,他们都苦苦祈求,好让他们能在甜水镇多住一两晚,为这座神圣的小镇努力搬砖。 “圣人啊,在上帝面前,我们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灵魂。” 他们苦苦哀求希刺克厉夫,并且愿意双手奉上善款,资助贫穷的朝圣者返乡,以换取参加筑路的资格。 有了这些善款,甜水镇这座“朝圣中心”,基本上能够做到收支平衡,有足够的资金修筑道路和各种设施,采买粮食和补给。 罗兰大致计算了一下速度,三个月,只要三个月,甜水镇到附近最大城市的道路就能筑成。 再来三个月,水上“朝圣之路”的工程将完成第一阶段。甜水镇附近的那条河流的河道将被拓宽,引入上游来水,这段河道将能够通航,并且一直通向北方的纺织重镇和商业中心。 再给她一年,在德·拉费尔伯爵的领地之内,各城镇之间将建成四通八达的道路网。生产中心和商业中心将在领地内自然而然地重新分配。 各地将各自建成香料中心、纺织中心、成衣中心……而甜水镇,作为她的大本营,也将作为新技术、新观念、新的生活方式的输出地,成为这个地区的影响力中心。 不仅仅影响整片领地,整个法国……或许,能影响整个位面。 但是罗兰需要暂时离开了。 她记起黎舍留那天在向她告别的时候说的话。 “夫人,这由不得您。” 罗兰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无比留恋,一点儿也不想离开。 她并不是不信任那些和她并肩奋斗了多时的伙伴们,而是—— 如果能够看着自己的领地一点一点地建设成心中描绘的样子,那是何等的成就感。 但她既然别无选择,那么就索性大大方方地启程,并且把这次离开视作一个开辟新领域的机会。 罗兰当即召集了甜水镇和伯爵庄园的所有“骨干”,宣布了她即将前往亚眠的消息。 人们大多面露震惊,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 “我亲爱的朋友们,这片土地上正热火朝天的建设事业,我打算完全交给你们。” 罗兰柔声说着,语气里都是不舍。 “你们之中,有些人先来,有些人后到……但因为大家拥有相同的理念,所以才会都留在这里。” “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你们,相信你们在我离开的日子里,也能将现在的事业继续下去。” 她已经将离开后的安排全想过一遍:她离开之后,领地上就无人能直接做主,但好在有希刺克厉夫和安德烈,他们两人一个顶着“圣人”的名头,另一个顶着“国王密探”的身份。 有他们俩在,就能够主持甜水镇的大局。 至于德·拉费尔伯爵和她,在不在当地其实都没什么关系。 谁知人们只沉默了一小会儿,立即七嘴八舌地开口,热火朝天地商量起来。 罗兰几乎听不清每个人都在说什么,但在她看来,每个人都面露兴奋,精神抖擞。 罗兰:……?这么盼着我离开吗? 这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呀。 大伙儿热烈地商量了一阵,总算是推举了一两个代表把他们的心声说出来。 “米莱迪,我们也都觉得,凭你的才能,不应该仅仅局限在这片小小的领地上。” “你应该走出去,走得远一点,把咱们的影响力拓展到整个法国去。” “你放心,就算你不在,这一两年里,我们也保证为你打造一片繁荣的领地。” “甜水镇会是你最强大的后盾,宫廷里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回来,到时候我们就有足够的实力了,可以给他们好看——” 连刚进位面时一直把自己当“多余人”的奥涅金都表了态: “米莱迪,等到我们在线时长都够了,都升级成了贵族,我们就都跑去你那儿支持你。” 依娜和戴这两个最早进入位面的铁杆粉丝则告诉罗兰:“兰兰,我们要和你一起去。” “你要去的是法王的宫廷,我们手边正好有不少产品是可以销往宫廷的。” 罗兰顿时明了:“对!” 这样一来,她前往法国王廷就有了重要的意义,能够成为领地之外的“先遣队”。打通销售渠道,拓宽渠道——这些任务就都肩负在她们身上。 “而且我们身份也很合适。”依娜兴奋地补充。 依娜和戴名义上是罗兰的两个远房表妹。罗兰前往觐见王后,她俩完全可以作为女侍从从旁跟随。 很快大家就做出了集体决定:由罗兰带领一个“小分队”出发,前往法国王廷,觐见王后。 这个“小分队”的人员包括露娜、依娜、戴和彼得潘。依娜和戴留在罗兰身边,彼得潘则负责四处奔走联络。 另外还有米莱迪的两个侍女,凯蒂和辛迪,也会一起跟着罗兰出发。 小分队和甜水镇之间,将保持每天一次的通信频率,互相通报彼此之间的情况。 罗兰作为“小分队”的首脑,可以自行决定小队的行动,并对小队的行动负责。 而甜水镇作为“基地”,平时实行集体决策,但是在紧急状态下,将由几个骨干组成“委员会”对所有人进行指挥。 这样一来,罗兰基本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收拾行囊,准备出发了。 她即将前往法王的“宫廷”,但却不是去巴黎,而是前往亚眠。 收拾行装的时候依娜忍不住问她:“米莱迪,为什么您得去亚眠呢?” 罗兰在收到信的当天,已经拜托彼得潘去打听了。这个极其精明的小个子商人已经在甜水镇到北方的各大城市建立了消息渠道,派虎克跑了一趟,很快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具体原因是:英法两国将联姻。法王的妹妹玛丽亚公主将嫁给英国国王查理一世。 婚礼已经在巴黎圣母院举行,只不过和玛丽亚公主共同在圣坛前盟誓的,不是查理一世,而是代理人①。 仪式举行之后,法国王廷按照习俗将玛丽亚公主送往英法两国边境,由英国方面迎接公主完婚。负责送亲与接亲的双方,法国这边是路易十三的王后,奥地利的安娜;英国那边则是先王詹姆斯一世的宠臣,白金汉公爵,乔治·维利尔斯。 法国王廷决定在亚眠召见身有爵位的贵妇人,出发点可能是想要支持一下即将离开故土的玛丽亚公主,用一个庞大的王廷给公主撑撑面子。 也有传言说这是王后想要在有爵位的贵妇之中再度挑选几位心腹,作为侍从女官。 此前王后最信任的侍从女官是吕纳公爵夫人。但是自从上次王后在卢浮宫里摔倒流产之后,路易十三就大发雷霆,解除了吕纳公爵夫人的职务。 这次王后在亚眠召见,想必也确实有此考虑。 罗兰把这段故事讲完,依娜和戴竟然都流露出了一点神往。 “白金汉公爵啊!” “别人都说这人是全欧洲最帅的男人。” “兰兰,这次托你的福,应该可以见一见传闻中的美男子了。” 罗兰却对那位白金汉公爵没有什么好印象。 他是英国上一任国王詹姆斯一世的宠臣,这种宠信,也确实像是依娜和戴所知道的那样,是建立在美貌和一切能为美貌添砖加瓦的素质之上的——据说白金汉公爵曾经专门在法国学习音乐和舞蹈、马术和剑术。 总而言之,白金汉公爵不见得拥有多少政治才能,但是却在政坛节节攀升,火速成为詹姆斯一世身边最受信任的宠臣。有传言说詹姆斯一世与白金汉公爵之间关系暧昧②。 但罗兰对此并不太在意。她关心的是,王后、白金汉公爵……貌似三剑客位面的主线剧情,终于距离她越来越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欧洲王室的跨国联姻使用代理人的情况很常见。这里的玛丽亚公主是指路易十三的妹妹,亨利埃塔·玛丽亚公主,她嫁的对象是英格兰的查理一世(就是后来上断头台的那个)。按照史料记载,玛丽亚公主在巴黎圣母院结婚,和她一起出席婚礼的“代理人”是一位法国朝臣。公主度过海峡,抵达英格兰的坎特伯雷的时候,才正式和查理一世合卺。 ②白金汉公爵。后世学者研究了白金汉公爵和詹姆斯一世的书信,确认两者之间确实是有比较暧昧的关系。当然他留下的画像显示,确实很帅,相当帅。 167、三剑客位面41 凯蒂和辛迪是第一次跟随伯爵夫人出远门。在前往亚眠的路上, 她们觉得一切都很新鲜。 令她们很吃惊的是,与她们同行的依娜和戴,也一样觉得事事新鲜。 凯蒂按捺不住, 问了问依娜。依娜随口回答:“在这里我们也是头一回长途旅行呀……” 同坐在一驾马车里的辛迪顿时睁圆了眼:“那你们上次来投奔伯爵夫人……” 两个年轻侍女都记得很清楚:依娜和戴都是伯爵夫人的远房表亲,上次她们说是走了很远的路来看望伯爵夫人的。 依娜:这…… 坐在依娜身边的戴淡然开口:“依娜说的是她从来没走过这条路。” 凯蒂和辛迪:原来如此。 依娜则伸手碰碰戴, 趁同伴们都不注意她的时候,悄悄吐吐舌头。 可不止是侍女们, 就连罗兰也对旅途感到新奇, 充满期待—— 她们乘坐的马车, 是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拥有减震系统的马车。 源源不断从位面外进入的“观众们”给他们带来了高强度的弹簧,这些弹簧都做成了减震器,安装在马车车厢的底盘上。 无论路途如何颠簸, 罗兰和她身边的姑娘们坐在车中,都只是感到轻微的震动。依娜和戴甚至可以在行进的车厢里用小茶炉烧水沏茶, 茶水不会从壶中杯中洒出去。 每次抵达暂住地的小旅馆, 依娜和戴都会取出充气床, 用手动气泵给各人的气床充气。这样一来, 她们无须使用小旅馆里的床铺, 因此也避免了臭虫和跳蚤影响她们的睡眠。 她们还随身带着调料包。遇上食物实在难以入口的旅馆, 罗兰甚至还会亲自表演一回烹饪, 顺便宣传一下甜水镇附近出产的香料产品。 凯蒂和辛迪对这些新奇的事物一无所知,但她们原本就没有长途旅行的经验。懵懵懂懂地跟在罗兰她们的身后, 两个小姑娘还以为旅行原本就是这样舒适的。 安全问题一直比较令人担心。毕竟罗兰出门, 除了彼得潘、虎克和两个马夫之外,全都是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性。 但是罗兰、依娜和戴,都随身佩戴着燧发枪和弹药。晚间在小旅馆住宿时, 罗兰的这些武器也从不离身。 但不知是因为治安好还是运气好,罗兰一行人路上没遇到任何“意外”,平平安安抵达亚眠。 一到亚眠,彼得潘就与她们分道扬镳,假装他去布洛涅做生意去了。 实际上,彼得潘在这里租下了一间小小的货栈,准备作为和罗兰她们联络的据点。从此彼得潘由明转暗,连凯蒂和辛迪这两个姑娘,都不知道伯爵夫人的远房表亲,彼得潘老爷,其实还留在亚眠城里。 罗兰则按照法国王室的邀请,在王室事先安排的旅店下榻。 她们的马车驶近旅店,却不能马上下车休息。凯蒂跳下车,飞快地打听了一圈,回来时已经掌握了所有必要的情报。 “夫人,现在亚眠城里聚集了好多伯爵夫人、侯爵夫人和公爵夫人——我看这旅店似乎是按照爵位高低和领地大小来安排房间的……” 凯蒂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女主人。 “我看……我看有好几个男女仆在给旅店老板塞钱,好像还有送土特产的。大概这样就能安排到一间上好的房间。” 送土特产?这位面里的土特产,哪里还能有胜过甜水镇的? 罗兰微笑:“凯蒂,不用担心,依娜已经准备好了。” 依娜顽皮一笑,果然拿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小小包裹,跳下车就去见那旅店老板。 没过多久,罗兰所乘坐的马车轻轻一动,车夫引着马车向前缓缓驶去。他们一路上越过了好几驾在原地等候的车驾,径直来到旅店门口。依娜已经守候在那里。 罗兰下车的时候,被她超过的那些马车里不少人探头出来,还有人打发男女仆上前打听,这位美貌而尊贵的贵夫人,是哪里来的,什么爵位。 “什么,德·拉费尔伯爵夫人?” “德·拉费尔伯爵的封地,只是一片很小的封地吧!” “……听说也不富裕?” “怎么她就能……” “别是人长得美就有特权吧?” 人们吃惊不小,纷纷询问。 旅店老板的回答言简意赅:“你们听说过甜水镇吗?” ——甜水镇? 亚眠城中聚集的贵族们面面相觑,表示实在是没听说过这个地名。 旅店老板无奈地摇摇头,似乎惋惜这些家伙们实在太孤陋寡闻。他怀揣着刚才那名美貌侍女送来的小瓶子和一个小小的草药包赶紧回去,要把这些要紧的东西都供起来。 ——没听说过甜水镇实在太过分了啊! 难道不知道罗马教廷最新封的圣人,就在甜水镇吗? 那位德·拉费尔伯爵夫人,确实爵位不算高,领地也不甚大。 可架不住天主庇佑,罗马教廷刚封的圣人,正住在她的领地上那。 罗兰和她的伙伴们很快就入住了旅店一间上等套间。 依娜刚刚赠予那旅店老板的,只是一瓶普通的冷开水——但是被老板当做“甜水镇”的圣水,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但与“圣水”一道,送出去的,则是甜水镇研发出来的“驱虫”草药包,纯天然无毒副作用,服用简单,药到虫除。 这是日瓦戈医生进入位面以后研究了很多个案例,发觉这里位面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寄生虫引起的毛病,索性就开发了一副“通用”驱虫药,被朝圣者们奉为“圣药”,疗效上佳——在这里正好被罗兰拿出来做人情。 一旦住下,年轻姑娘们马上忙碌起来,要将住所收拾得更舒适一些——这里可不比他们沿路上暂住过夜的那些小旅店,听那旅店老板的意思,觐见王后的贵夫人们,要陪伴王后和公主出席一系列繁琐的典仪,在亚眠且要住一阵,别想急着走人。 罗兰则已经收到了从彼得潘那里寄来的第一封信件,信件上总结了关于此次玛丽亚公主出嫁,王后召见的一系列信息。有些是位面所依托的原著里所阐述的,也有些是在位面里打听而来的。 罗兰细细地阅读了,把内容都记在心里,随后将信件投入火炉。 不多时就有王后身边的侍女前来送信,邀请抵达亚眠的贵夫人们前往亚眠城中王后与公主的行宫赴宴。 “不是正式的宴会,只是王后和公主想要认识一下诸位,事先见一面。” 年轻的侍女非常恭敬地向罗兰行礼。 罗兰向她微笑致意,并且问了她的名字,得知她叫康丝坦斯,夫家姓博纳修,是王后的心腹内侍德·拉波尔特先生的教女。 “知道了,谢谢你来送信。” 罗兰拉起康丝坦斯的手,见她长相甜美,眼神坦白而真诚,实在是还没有受宫廷习气的侵染,于是握住了她的双手,冲她微笑,以示亲近。 如果罗兰记得不错,这位姑娘就是主角达德尼昂的情人,王后的侍衣女官,博纳修太太了。 一想到这个姑娘将来是死在米莱迪这个角色手里的,罗兰多少觉得有点儿尴尬和歉疚。 但康丝坦斯丝毫不察,而是羡慕地望着罗兰,说:“您长得真美,您的气色真好……” 罗兰:不用穿束腰和紧身胸衣,不应硬生生把自己饿成细腰,当然气色好。 “希望今天晚上在行宫能够见到您。”康丝坦斯向罗兰屈膝行礼,然后倒退着离开了她的房间。 凯蒂她们赶紧进来帮助罗兰更衣与化妆,为晚上的赴宴做准备。 罗兰一面任由姑娘们为她打扮,一面心想:她终于要见到这个位面里地位最高的女性了。 只不过这位王后,地位虽然高,生活却相当不幸。 奥地利的安娜,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出生在西班牙,拥有奥地利女大公的头衔,14岁就与法王路易十三联姻。 路易十三与安娜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波折丛生。 他俩成婚时年纪太小,而且不幸的是,这个年代国王与王后结婚,新婚之夜都是有现场指导的。 这现场指导大约是急于求成,弄巧成拙,令路易十三当晚感觉受到了屈辱,少年国王在接下来的好几年里,几乎完全抛弃了安娜这个妻子。除了会早晚去探视她之外,国王却从来都不肯碰她。 后来,路易十三为了政治和外交目的,终于重新接纳了王后,两人日渐亲密,王后。谁知道前一阵子王后却又因为行为轻率,在卢浮宫内摔倒,竟尔流产了。 路易十三为此大发雷霆,亲自解除了王后身边首席侍从女官吕纳公爵夫人的职务。 ——于是才有了这场召见。 罗兰对这桩王室联姻的感想只有一点:包办婚姻不可取! 晚间天擦黑的时候,她踏上了前往行宫的马车。和她一同前往的,是身边四个姑娘中话最少,观察最敏锐的戴。除了陪伴罗兰前往之外,戴还肩负着与其他贵夫人的随行女伴搭讪、聊天、打听消息的责任。 马车行驶了十法里左右,出了亚眠城区,就能看见远处灯火通明,前方就是亚眠的行宫。据说这里在白天的时候是一座典雅的新派建筑,拥有一座非常时髦的花园。 进入行宫,罗兰再次见到了博纳修太太。 显然早先的会面中,罗兰给博纳修太太的印象不错,这位年轻的侍衣女官引着罗兰步入行宫,并且轻声为罗兰指点:“那边就是王后陛下。待会儿您听见有人宣伯爵的名号与爵位,您就上前觐见。” 年轻姑娘甚至还好脾气地提醒了一句:“王后人很温柔,像您这样的夫人,绝对不必为觐见担忧。” 罗兰谢过博纳修太太,顺着她的指点,往王后身边望去。 罗兰身边的戴紧跟着迈上一步,扶住她的手臂,轻声问:“兰兰,怎么了?” 罗兰轻轻摇头,说:“没什么。” 她望着王后身边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其中有好几个,头上有微弱的光线扇动——那是她们在位面中的代号。 在这里,亚眠的行宫,罗兰竟然终于见到了,追随另一位选手进入位面的“观众”。 168、三剑客位面42 王后在亚眠的行宫富丽辉煌, 很难想象这只是她和玛丽亚公主暂住的地方。 整座行宫被一盏又一盏巨大枝形吊灯装饰照得透亮。身穿礼服、戴着假发的侍者们,手持长长的烛花剪,时不时来到灯下, 将那些正在熊熊燃烧的烛芯小心翼翼地剪短。 行宫内所有的壁板上都贴着丝绸的壁衣,天花板上绘制着绚丽的洛可可风格的天顶画。每个房间的壁衣颜色不同, 当罗兰跟随侍衣女官的脚步,穿过一间又一间主题各异的房间时, 能明显感觉到心情会随着房间的主题色调而悄然改换。 博纳修太太把罗兰带至行宫中最大的一座大厅跟前。 这座大厅所有面向花园的落地长窗全部敞开着, 清新的空气正挟裹着五月底蔷薇和月季的芬芳涌入室内。 小提琴手和竖琴手们正在远处奏乐, 乐声轻柔,并不影响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室内交谈。 罗兰见没有人注意到她和戴,低声在侍女打扮的戴耳边吩咐一句。戴自然会意,悄无声息地从厅中退出。留罗兰一人, 站在角落里,默默观察那些头上顶着“代号”, 衣着华丽的宫廷仕女们。 很显然, 她的对手选择了走宫廷风。 室内几名进入位面的“观众”, 毫无例外都穿着华丽的订制礼服, 从头到脚都装点着亮晶晶的首饰。她们戴着高耸的假发, 假发用鲜花和钻石点缀着。 她们用裙撑撑起了庞大的裙摆, 相比之下她们的腰身就太纤细了。很显然, 这些观众们把束腰和紧身胸衣的功用发挥到了极致,每个人胸前都高高耸起, 刚好突显她们胸衣上的蕾丝花边, 和颈间佩戴着的昂贵珠宝。 这可比在s节上模拟古代宫廷要真实的多了——罗兰心里暗暗评价。 但是这副华丽奢靡的场景,令她多少有了些时间错位感。这样的宫廷,更容易令人想起法国十八世纪的宫廷, 想起断头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贵族圈子。 罗兰倒是不知道,路易十三的王后,奥地利的安娜,竟然也拥有这样的宫廷。 身着华服的“外来者”们,显然正在享受身边“土著”们羡慕与嫉妒的眼光。她们裙摆轻摇,不断炫耀着她们浑身披挂着的“战袍”和那只容一握的纤腰。 罗兰听见身边的贵夫人们都在议论她们身上穿着的那些“能让身材变得更美”的东西,显然指的是束腰和紧身胸衣。 她实在是没想到这种束缚女性身体的玩意儿也能受人青睐,被人追捧。罗兰忍不住在心里大摇其头。 只听脚步声响,侍者们鱼贯而入,将盛在银盘里的食物送上大厅正中一张装饰着鲜花的餐桌。 罗兰留神那些食物,只见是成打刚刚打开的生蚝,一旁搭配着在这个位面依旧十分昂贵的柠檬。 除了生蚝,就是被切成刺身模样的生鱼片,上面撒着盐和胡椒。 “砰”的一声轻响,罗兰听见这声音,就知道有人开了香槟。果然,侍者们捧着纤巧的玻璃杯,将一杯又一杯气泡升腾的香槟端上来,在大厅中来回走动。 这完全是后世酒会的形式,比位面这个时代的宴会更自由,更容易社交。 几名一直在交谈的贵夫人见到食物端上了桌,颇为矜持地上前,取了侍者给她们递来生蚝,自己淋了柠檬汁,送到口边,轻轻一吸溜…… 罗兰随即听见她们在谈论这新鲜肥美的生蚝,说是回味里有一股轻微铁锈味的,才能是上品。 她正在倾听,冷不防一名侍者送了香槟上来,罗兰没有推让,取了一杯香槟品尝——她进入行宫已经有一阵,现在觉得口渴,而且略觉闷热。 一口香槟饮下,罗兰得出结论:葡萄是好葡萄,酿出的酒酸度合适,清新爽口,可惜温度还不够低,气泡也还不够丰富。 “二次发酵的技术还不过关!”罗兰小声嘀咕。 她大致能判断出她的对手给这个位面做出了哪些改变:精美的服饰、豪华的饮宴、现场乐队、彻夜享乐……这些都是。 但在技术方面,可能还有些小瑕疵—— 虽然引入了生鱼片,但是没法酿造酱油和种植山葵,也没有低温保存技术,生鱼片既没有好味道,也缺乏安全保障,可能会有寄生虫方面的问题。 另外就是香槟——对手恐怕是征用了香槟地区的葡萄酒庄,让它们给王室专供,把木桶装改成瓶装,并且进行二次酿造,让酒体出现细致绵密的气泡。只不过技术还不到家,香槟未臻完美。 罗兰默默地观察,并不急于上前与人攀谈。 她附近有一名贵妇人转过身,看了她一眼,见她身上佩戴的首饰少得可怜,顿时把眼光转了回去,似乎不屑与她交谈。 罗兰心里庆幸,她可不想在这些无聊的寒暄攀谈上额外浪费时间。 正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厅中响起:“德·拉费尔伯爵夫人,请上前觐见王后与公主。” 听见这个爵位,不少贵夫人回过身,在厅中四下里寻找。很显然,德·拉费尔伯爵这个名号已经渐渐为人所知,变得越来越响亮。 罗兰随手把手中的香槟杯放开,沿着此前博纳修太太指点的方向,向王后和公主走去。 她能感觉到厅里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人们在小声地对她品头论足,在说她的礼服在这大厅里几乎朴实得过了头,在说她作为堂堂伯爵夫人,竟然拿不出几件像样的首饰? 但贵夫人们不久就改了口风。 人们开始好奇她身上穿着的料子,虽然她的衣服料子上没有任何繁复的刺绣,可是这料子本身就很好看,在枝形吊灯的灯火照耀之下,衣料泛着宛如缎子一般的光,衣料的色泽也十分鲜亮,将罗兰的金发、雪白的皮肤、光洁的颈项和手臂衬托得极其完美。 “我要问问她这衣料是从哪里来的。” “这和我在里尔见到的最新式衣料有点儿像。” “听说那种衣料也昂贵得很那,不比刺绣便宜。” “她竟然没有穿束腰……” 罗兰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惊讶响起——这句评价竟然令罗兰稍许有点儿想笑。 她不仅没有穿束腰,甚至还故意披了一件柔软的开司米披肩,这件披肩在夜间为她保暖的同时,也将她优美的身材曲线略略遮掩。 “可是她的身材……” 人们竟然还在惊讶。 确实如此,没有那些束缚身体的累赘,罗兰行动自如,步态优雅。她那不甚紧身的衣服和柔美的开司米披肩,却令她本人的好身材若隐若现,令人不自觉地联想。 渐渐地,贵夫人们也看出来了,德·拉费尔伯爵夫人所佩戴的首饰确实不多,但每一件都是名品,尤其她手上那枚戒指,蓝宝石周围镶嵌着无数细细的钻石,式样古典,看起来像是祖传了好几代的珍品。 罗兰来到王后和公主面前,垂首行礼。她能听见博纳修太太在王后耳边说话,但到底忍住了,没好意思现在就抬头。 “德·拉费尔伯爵夫人,”这回是王后开口说话。 “请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罗兰依言抬起头,她看见一张年轻的脸。 奥地利的安娜,看起来年纪在二十三岁上下,拥有一张清纯而且虔诚的脸。这张面孔所透出的单纯,是与她那一身雍容华贵的服饰并不怎么相称的。 王后是个美人——这是罗兰的第一反应。 这位法兰西的王后,路易十三的妻子,拥有一头浅栗色的头发。她没有戴假发,而是将那些头发卷得很蓬松,并且扑了很多粉,让它们恰到好处地衬托着那张属于哈布斯堡家族①的美艳的脸。 “伯爵夫人,你真是个美人!” 在罗兰的念头刚刚生出的那一刻,王后竟然也柔声开口。 “王后,您和伯爵夫人,除了发色不一样,乍一看还是挺相像的。” 坐在王后身边的玛丽亚公主细声细气的开口。 和王后一比,玛丽亚公主就完全是个孩子。她只有15岁,但已经通过“代理”成婚,马上就要嫁到海峡对岸去了。 王后听见公主这样说,忍不住轻声愉快地笑了出来。 “是的,我一见到伯爵夫人,就很喜欢她。” “不知道伯爵夫人是否因为来得匆忙,所以没有随身携带什么珠宝首饰。” 一直站在王后身边的一名年长女官柔声提醒。 安娜赶紧对博纳修太太说:“康丝坦斯,请你跑一趟,去把我哥哥送给我的那条钻石项链取来。我要把它转送给伯爵夫人。” 博纳修太太轻快地屈了屈膝,转身要去。 罗兰却坚决辞谢:“尊贵的王后,您这样昂贵的见面礼我着实受之有愧。我来自一个并不大,也并不富裕的领地。这个领地刚刚因为上帝的恩赐而见证到了来自圣灵的奇迹。” “圣迹?在您的领地?”奥地利的安娜失声惊呼。 她的惊讶一下子影响到了大厅中所有的人,人们中止了交谈,视线全部转向王后和罗兰的方向。整座大厅里,竟然只有竖琴手正在叮叮咚咚地拨着弦。 罗兰再次向王后躬身,应道:“是的。为了感谢上帝的馈赠,我曾在圣像跟前许愿,尽量过俭朴的生活,与我领地的子民们一样,和他们穿一样的衣料,吃一样的食物……” 许愿,是这个时代的万金油。 什么稀奇古怪的理由,都可以用许愿来搪塞。 安娜顿时对罗兰肃然起敬:“伯爵夫人,我真是太佩服您了。” “您接受了上帝的恩泽,非但没有显示出丝毫的傲慢,反而无比谦逊地许下愿望,放弃奢华,过着俭朴的日子……您让我自愧弗如,哦,我实在太惭愧了……” 安娜显然也是个虔诚的人,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泪水在她眼中滚来滚去。 她的这种态度一时让罗兰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前来觐见之前,罗兰下意识认为这位法国王后有很大可能就是她的对手,是和她一样进入位面,改造位面的“选手”。 可是看见眼前这个美貌而天真的女子,罗兰忽然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①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并不是人人都美貌的。这个家族的人比较统一的一项相貌特征是,下嘴唇向前突出,可能类似我们现在说的“地包天”。这一点大仲马在原著里也提到了,说王后的容貌虽然有这一点点的小瑕疵,但她还是很美貌。从流传到后世的画像来看,奥地利的安娜比较幸运,确实是个美人。 169、三剑客位面43 罗兰原本以为路易十三的王后, 奥地利的安娜,是“三剑客位面”中的另一位选手,是她的“对手”。 岂料近距离接触之后, 罗兰却觉得这位王后和现代人相比,显出无与伦比的天真而虔诚。 当然位面外也有很多人都很天真, 但对于天主的无比虔诚,却很少有人能像安娜那样。 罗兰在心中默默地将安娜的“选手”身份划掉——在法国宫廷里施加影响, 造成了这么多变化的, 应当另有其人。 “德·拉费尔伯爵夫人, 我为您的虔诚和勤俭所感动,我真后悔贸贸然地就提出赠送您钻石项链……您的美貌实在不需要这些外在的东西。” 安娜望着罗兰,越看越喜欢。 于是她说出了一句让亚眠的整个行宫为之震动的话。 “夫人,我打算任命您为我身边的首席随从女官, 以取代德·谢芙勒兹夫人的位置,您可愿意吗?” 王后口中的德·谢芙勒兹夫人, 就是以前那位导致王后流产, 因而触了路易十三霉头的吕纳公爵夫人。吕纳公爵逝世之后, 这位公爵夫人一转身又嫁给了洛林家族的谢芙勒兹公爵。虽然被剥夺了首席女官的位置, 这位夫人也一样能进入王廷, 对王后施加影响。 罗兰想了想, 对安娜说:“请问, 首席随从女官,需要打理您身边的一切事物吗?” 安娜温柔地点头:“是的, 除了我本人之外, 您对我身边的人和事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 安娜的这个建议显然令她身边的人非常吃惊。 原先一直坐在安娜身后的那名年长女性,这时候站了起来,低声用西班牙语向王后说了些什么。玛丽亚公主睁着她那对不谙世事的眼睛, 而博纳修太太顺从地垂着眼帘,以掩饰她的喜悦之情。 很明显,在安娜接见罗兰之前,博纳修太太为罗兰说了不少好话。 罗兰略想了片刻,温柔颔首,对王后说:“可是,我怎么知道以我浅薄的才干,做出的决定能够对您的胃口,您不会因为我鲁莽、冒失和没有经验而感到生气呢?” 周围没人接话。 大约也没有人会想到,对于王后亲口提出的任命,罗兰竟有可能拒绝。 然而罗兰的本意却压根不是拒绝。她极其“谦虚”地质疑了自我之后,终于提出建议:“您愿意,由我来打理今天晚上的晚宴吗?” “如果我的安排能够令您满意,您再决定对我的任命也不迟?” 罗兰的建议马上就得到了安娜的认可。王后忙不迭地点头:“好,很好。你放手去做吧。德·拉波尔特先生——” 安娜叫来一直在某个角落里随侍的宫廷侍从:“你替我传话,今天晚上的晚宴,饮食和余兴节目,一切安排暂时都听从伯爵夫人的安排。” 王后的心腹立即点头应了,并抬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罗兰的面容,似乎也惊艳了片刻,马上又低头退下去了。 “我的夫人,”王后用西班牙语说,“现在,我把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罗兰点点头,正要退下。 安娜身边坐着的玛丽亚公主却大声说:“伯爵夫人,请您留步。” “您刚才说过,您许下的心愿是,和您领地上的子民们一样,穿一样的衣料,吃一样的食物。他们也和您一样,穿着这么华丽的衣料吗?” 公主活泼地转向王后:“如果‘她’现在在这里,肯定也会为这样靓丽的衣料而着迷。‘她’看衣料的眼光最厉害了。” 罗兰低头看看她身上的礼服,实在忍不住,嘴角含笑:这不是给她推广哔叽的好机会吗?——不过公主口中的“她”,究竟是谁啊? “公主殿下,承蒙您夸奖这衣料漂亮……只不过您需要知道,这种衣料,看起来轻薄光亮,但是却一点儿也不昂贵。” “它是用便宜的普通羊毛和棉线混纺织成的。在我的领地上,普通人也都穿得起。” 于是罗兰报了她从上到下整套行头的造价,从王后到公主,从侍衣女官到坐在王后附近的贵夫人。人人面色古怪,应当是罗兰这全身一整套的价钱,可能还不值她们某一件单品的零头。 宫廷与贵族就是以衣饰奢华、昂贵为荣的。他们借助奢靡的生活营造令人向往的假象,以稳定他们的统治。 要不然日后法国王室也不会因为破产而召开三级会议,从而引发那场持续数十年的“大动荡”的。 因此罗兰身穿一套特别便宜的行头,这件事本身并不值得骄傲。 但问题是,罗兰这一身,看起来比价值几十几百皮斯托尔置办起来的华服,丝毫也不觉逊色啊! 除了这衣料上没有繁复的刺绣之外,这一身华服,无论是色泽还是式样,都是上上之选。罗兰本人身材又绝佳,就算是没有束腰和紧身胸衣,她依旧显得身段袅娜风流,叫人挪不开视线。 安娜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深知不可太过靡费,点着头连连称好,让德·拉波尔特先生记下这种叫做“哔叽”的衣料,以备日后宫廷采购。 德·拉波尔特先生一边应下,一边恭维:“将来伯爵夫人成了您的首席女官,这些还不都是她来主持?” 王后连连点头,似乎觉得有道理。 罗兰便随着宫廷侍从从大厅里离开。她先去了厨房,检查了一下为宴席准备的食物。 食物还是那些食物:生蚝、准备切成生鱼片的白鱼,柠檬……各式各样花哨却没什么味道的配菜。 罗兰想了想,双手轻拍,招呼那些厨子:“动手吧!来把这些鱼煎熟。” 现开的生蚝倒也罢了,那些生鱼片,既没办法避免寄生虫的影响,也不能保证新鲜不腐。倒不如煎熟的好。 “但是,‘她’,‘她’事先吩咐过的,今天的宴席……” 宫廷御厨们欲言又止。 罗兰微微眯眼:“她?” 厨师们不知是不是面对面貌姣好的贵夫人就很难说出话来。 “她……她是……” 这时,王后身边的宫廷侍从德·拉波尔特先生发话了:“王后的旨意,今天晚宴上的一切,都听这位夫人的。” 于是御厨们都懂了,纷纷拿出煎锅。 罗兰还想再打听一下“她”的情形,那一位显然是进入位面之后想要改良繁琐笨重的当代法餐,想要走日餐的路子,结果没能走成。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罗兰赶紧指挥人们把鱼煎到鲜嫩多汁的熟度,搭配用黄油、蛋黄和香草调成酱汁,切成一小块一小块,铺在表面略烤至焦黄的面包上,方便人们取用。 在这期间,罗兰发现厨房里竟然还有龙虾,堆在厨房一角,不知道为什么无人问津,都快被浪费了。 她赶紧让人把龙虾也用黄油烹熟,龙虾尾取出,铺在小巧碟子里盛放的沙拉上。 酒水也来不及调换了,索性就供应之前准备好的香槟。 御厨们见罗兰推翻了“她”的绝大部分安排,大多暗自松了口气——毕竟烹制熟食才是他们所熟悉的领域,不像那生鱼片,无论“她”怎么说,他们都很难在短时间内掌握“按纹理”切割鱼肉的方法,让鱼片呈现“无比美观的光泽”。 罗兰几乎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厨房准备好了这一切。几乎在最后一片龙虾尾被放置在碟内的同时,铃声响起,示意上菜的时间已到,穿着礼服的宫廷侍者齐刷刷地列队,站在厨房门口,等待将成菜奉上。 所有的成菜,都被盛放在小盘小碟之中,淋着酱汁的煎鱼可以用手拿起,龙虾尾沙拉也需要一只小勺,就可以轻松享用。 王后的这场宴会是别开生面、不拘小节的。 而这宴会上的饮食,也给了人们最大的自由。 等罗兰在厨房忙完,回到大厅中,博纳修太太已经激动地快步跑来,像是要把赞扬的话传达给罗兰知道。 罗兰却笑着问她:“康丝坦斯,能把我带去乐队那里吗?” 博纳修太太一怔,立刻想起王后也吩咐了让伯爵夫人负责余兴节目。她赶紧点点头,一路小跑,带着罗兰找到乐队。 罗兰问了问他们能不能演奏她想要的曲目,乐队领头的小提琴手惊讶不已:“‘她’说过宫廷乐团的演奏需要保持优雅的风范,您说的这些……会不会过于粗俗了?” 罗兰几乎想翻一个白眼,告诉他们“大俗即是大雅”,但她忍住了,微笑着说:“这并不是什么外交场合,大家何必非得都端着架子?听惯了优雅柔和的协奏曲,不妨来些乡村舞曲活跃活跃气氛,你们说呢?” 一个乐队成员还想分辨:“可是‘她’……” 领头的小提琴手却望着博纳修太太比出的手势,说:“夫人,既然这是王后授予您的职权,我们听从吩咐。” 于是,在来宾们自由而简便地享用过美味之后,乐队忽然一改风格,奏起了一支朴实而欢快的舞曲。 这种音乐风格的转变,顿时令大厅里的贵夫人们人人一怔。 “这不是‘她’的风格,如果‘她’还在宫廷,就绝对不会这样。” 几位看起来长居巴黎,非常了解宫廷的贵夫人顿时下了断语。 她们看见罗兰越众而出,落落大方地站在人前。 “哟,这就是那位德·拉费尔伯爵夫人了。和‘她’比起来,果然无法相比,这简直就是个外省来的乡巴佬么。”贵夫人们这么评价。 “各位,”罗兰朗声说,“今日王后与公主将各位请到行宫来,原本就不是气氛严肃的正式觐见。是王后与公主希望大家在亚眠的日子惬意舒心,并且能够结交朋友,共同完成即将到来的外交典仪。” 这是她揣摩王室举办这场宴会的用意,王后应该希望厅中的这些贵族女性们能够提前相互认识,届时在英国迎亲的队伍面前能够精诚合作,相互扶持。 “所以,不妨让我们来玩个小游戏吧!” 罗兰微笑着说。 游戏在宫廷宴会里非常常见。 但是那些跟随王后和公主,从巴黎来到亚眠的贵夫人们显然对罗兰有了成见。 尽管乐队将舞曲演奏得欢快,她们一个个都站在原地,露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可是这样的状态并未持续多久。 忽然,贵夫人们表情耸动,一个接着一个向着罗兰走上前来。 因为她们看见王后安娜起身,正在往罗兰身边走来——这位法兰西的王后,竟然亲自下场来支持罗兰了。 170、三剑客位面44 正是在这一刻, 罗兰下定决心,打算支持这位王后。 在此之前,她也没想到王后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女人, 真诚、轻信,看起来毫无城府。 奥地利的安娜命运多舛, 刚嫁给路易十三就被丈夫所不喜,被王太后婆婆所无视。 当时她的身边还有从西班牙来的陪嫁女官。但是在以后的数年之间, 这些西班牙女官被人一个一个地清除, 王后身边的人全部被换成法国人, 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清洗。以至于对王后忠诚的人纷纷离开了她。 经历了这一切,奥地利的安娜却依旧愿意无条件地信任、支持一个她第一次见面的伯爵夫人。 ——这只是罗兰和王后的第一次见面。 奥地利的安娜,不仅慷慨地给予罗兰“首席女官”的任命,而且在罗兰需要的时候, 亲自出马为罗兰站台。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特。 罗兰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哪一点特质,打动了奥地利的安娜。但正是因为对方付出了真诚的信任, 罗兰也打算以同等的热忱予以回报。 她所倡议的“余兴游戏”也很简单——她邀请贵夫人们站成里外两个圈子, 跟随乐队演奏的舞曲跳起转圈舞。 乐声将会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这时里圈和外圈面面相对贵夫人们需要停下脚, 问彼此三个问题:姓名、爵位以及提一件生活中的爱好。 所有的贵夫人们都必须打起精神, 不能敷衍了事。因为在转过三圈之后, 游戏的组织者罗兰将随意邀请三位夫人向所有人介绍她们遇到的所有“新朋友”。 这在后世是特别简单的“破冰”游戏, 大公司团建必备。但是在位面里却还从没人接触过。 原本对此不屑一顾的贵夫人们,见到王后亲自下场, 都不得不打叠精神, 好好“应付”这个游戏。 她们原本按照爵位高低和亲戚关系的远近,分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团体,和其他贵族团体之间似乎有壁。即使是在王后的宴会上, 她们没有任何动力结交“新朋友”。 大贵族抱团对王后不利,而小贵族却没有由头接近王后,成为王后的助力。 罗兰干脆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让她们自己去“破冰”。 于是,欢快的舞曲在大厅中回荡——一洗早先宫廷雅乐的典雅堂皇,大厅中的气氛奇妙地转向,女人们的嘴角开始挂上轻松的笑容,她们不再像原先那样矜持。 可是乐曲停止得太突然,女人们猝不及防慌忙停下舞步,一起娇笑着拉住对面的人。 有些人在庆幸对面的人她们原本就认识,另一些却不得不面对完全陌生的“新朋友”。 停顿的时间很短,三分钟之后,舞曲再度响起。德·拉波尔特先生开口催促:“夫人们,快行动起来,你们下一位遇见的,也许是从法兰西土地的另一端,千里迢迢赶来的未来挚友。” 夫人们原本可能还在按照她们日常的礼节,小心翼翼地打听着对方,谁知这就得离开了,赶紧匆匆交换一下基本信息,暗自记在心里,然后随着渐渐踏上舞步的人们一道,继续转圈。 舞曲声却突然又停…… 如此一来,原本矜持、尊贵的夫人们,情绪都在渐渐变高。大厅中笑声不断。人们一停脚,就赶紧自报家门,交换了名姓之后,就立即聊起她们喜欢的……有些人喜欢音乐和绘画,也有人喜欢骑马和打猎,甚至像罗兰这样,喜欢种植和打理花园的,也不在少数。 遇见爱好相同的人,贵夫人们会做惊讶状: “原来你也……” “我身边没有人这样。” “我们住的地方相聚不远,我们应该经常见见。” “哦,你也常住巴黎……” 还没等她们热络完,舞曲声又突兀地响起,刚刚谈得兴起的人们不得不暂时告别,随着舞曲的节拍迈开舞步,寻找下一位可能的友人。 罗兰甚至在这游戏中与王后面对面了一回。王后告诉她她叫“安娜·玛丽亚·莫里西亚”,来自西班牙,住在卢浮宫里,她最喜欢的是跳萨拉班德舞。 这时,一曲终了,乐队完全停止了奏乐。 贵夫人们开始兴奋地相互交谈,她们额头上沁出香汗,不断地用扇子和手绢扇风,好让面颊稍稍凉快一点。 原本她们中还有不少人对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余兴节目嗤之以鼻,现在却一个个都玩得很兴奋。 这多半是因为植根于人性中的“好奇”,不仅结识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还能打探到她们生活中的爱好——这种机会,也只有在王室行宫的宴会上才有。 罗兰在王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奥地利的安娜闻言愉快地点头,笑着说:“各位,这个余兴节目可不是考验你们的记性的。但想必各位夫人都已经见到了一些爱好一致,愿意深交的朋友。” “我宣布,请各位去寻找那些,与你们有相同爱好的人,与她们聚在一起,尽情地交谈吧!” 乐队再次奏起温和而典雅的乐曲,并渐渐融为人声之后的背景。 侍者们再度托起盛放着香槟的高脚杯,走向聚在一起交谈的人群——香槟以它那清爽的口感与味道,以及适度的酒精含量,最适合创造“破冰”的气氛。 宴会上的女人们又回到了原先的状态,但是她们的“小团体”“小圈子”已经完全被打散了。来自不同地方,不同家族的夫人们,暂时摒弃了身份与地位的差别,聚在一起,热烈地攀谈。 不少像罗兰这样,来自边远地区小领地的夫人们,也很快找到了“组织”,有了切入点,终于能融入这个相对排外的阶层。 现在,法国王后的王廷,终于看起来像是一个庞大而浑然一体的女眷群体了。 罗兰听见奥地利的安娜与几个来自法国南部的贵族妇女讨论跳舞,而博纳修太太这时悄悄溜了过来,对罗兰说:“米莱迪,王后对您的表现非常满意,所以刚才那一定已经是正式任命了。请允许我为您提前送上祝贺。” “谢谢您……” 罗兰刚想说两句客气的话,她忽然感到一股大力从背后撞过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罗兰就身体一歪,被撞到了博纳修太太的身上。年轻妇人慌忙伸出双手,扶住罗兰。 借助博纳修太太的搀扶,罗兰没有彻底失去重心,她马上重新站稳,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一直披在肩上的开司米披肩,此刻飘然落地。披肩掉落,罗兰露出她一对圆润的双肩。 这对肩膀上有一幅小小的半袖,也是用哔叽织成的布料做的,在枝形吊灯的光亮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半圆形的半袖完美地遮住了她左右肩膀的最上端。这种半袖在位面外极其常见,在这个位面却并不多见。此前罗兰一直围着披肩,没人能看见她披肩下的礼服还拥有这样的装饰。 罗兰当然知道撞她的人目的是什么。 她的肩头,有一朵百合花的烙印。 可是……不会有人认为她蠢到会把这个烙印在王后的宴会上公开的吧? 肩头上的百合花是罗兰在这个位面里最重要的秘密,除了肩头的半袖,罗兰还拜托位面外的观众带进来和她肤色一模一样的亲肤贴纸,直接贴在肩头,暂时将烙印遮住,免得她的侍女凯蒂和辛迪会误打误撞看见这朵百合花。 却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这里,想要借助这简简单单的一撞,检验她的肩头有没有烙印。 “米莱迪,米莱迪……您没事吗?” 博纳修太太急急忙忙地问罗兰。 罗兰只是怔了一下,立即恢复了自如。 她施施然起身,当着所有人的面整理了一下垂落的披肩,将自己那对线条优美的雪白上臂缓缓遮住。 “康丝坦斯,”她问博纳修太太,“那一位是谁啊?” 她望着匆匆而去的背影——那是一个黑色头发的贵夫人,裙裾庞大。如果不是有意,那位夫人很难在用裙裾把罗兰挤出去之前就撞到罗兰的肩膀。 “那位是德·米纳洛公爵夫人。” 罗兰抿着嘴。她对这个姓氏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请您不要见怪,”博纳修太太惶恐地解释。 “德·米纳洛公爵夫人是‘她’的至交好友,今天听见了王后的话,可能心里有些不舒服。请您不要怪罪她的无礼……” 罗兰柔声回复博纳修太太:“康丝坦斯,我怎么会见怪?” “不过,我总是听大家用‘她’来指代王廷中的一位贵夫人。她似乎能把宴席安排得比我更妥当,大家现在也一直遵循‘她’定下的传统。” “请问,‘她’是谁呀?” 罗兰直截了当地向博纳修太太讨教。 博纳修太太顿时双手齐摇:“不,您千万别这么想……她,她并不见得把一切都安排得比您妥当。只不过她每一次都有出人意料的新奇点子……哦,不,您今天的余兴节目也很新奇,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绝不能说她比您更妥当……” 博纳修太太说这话的时候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担心有人听见她这番评价。 随后,年轻妇人贴着罗兰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德·谢芙勒兹公爵夫人。” 罗兰:……原来是她! 她现在基本上能够锁定身在宫廷的这位“对手”,就是此前被路易十三革除王后首席女官职务的吕纳公爵夫人——这位老公刚死就转身改嫁,现在以德·谢芙勒兹公爵夫人的名义,在宫廷中频繁走动。 171、三剑客位面45 从亚眠的行宫回城的路上, 罗兰的马车前前后后的都是车辆,一路上车轴与车轮不停在耳边辘辘作响。不时能听见新结交的友人们在高声谈论与大笑——早先宴会上源源不断供应的香槟,催化了这种效果。 罗兰与戴坐在稳稳前行的马车中。 戴轻声问:“兰兰……” 她还有些懵——宴会期间她和其她侍女们一样, 待在行宫一座供仆人们等候的大厅里。一直等到宴会结束,戴就被告知, 她的米莱迪被委任为首席女官了。 现在她们返回亚眠城区,不是回家睡觉, 而是准备收拾, 搬去行宫里。 “我们现在先不说这些。” 罗兰轻声阻止她, 左右看看。 果然有一匹快马从她们身边赶上,却又不超过她们的车驾,不徐不疾地在一旁跟着。 等回到亚眠,罗兰才找到妥当的地点, 由她、露娜、依娜和戴,一起开了个简短的通气会。 除了罗兰之外, 戴也颇有收获。她一直在与贵夫人们的侍女们聊天, 打听各种消息之外, 已经成功地把哔叽和改良式胸衣安利出去不少。隔天就会有人上门来取货。 依娜和戴:卖安利我们是最专业的。 那么现在问题就来了:罗兰现在得到了一个新职位, 为此还得搬去行宫和王室住在一起。她的这些同伴们, 是不是应该和她一起搬去。 罗兰的意见是:依娜和戴留在亚眠城里。她只带凯蒂和辛迪去城外行宫。 “我不想你们被当做侍女或者是仆人对待。” “虽然我也不想凯蒂和辛迪这样, 但是她们多少能比你们适应得更好些。” 罗兰如实说。 选手和观众, 都来自人人平等的位面外,没有人喜欢这里17世纪早期的封建等级制度。 但罗兰自己是经验丰富的“选手”, 即使在这种局面下也能表现得坦然——依娜和戴就不一样了。与其让她们在行宫里受委屈, 不让把她们留在亚眠城里大展拳脚。 依娜和戴相互看了看,心里都很感激罗兰为她们着想。 “对了,我现在已经基本确定了另一个‘选手’的身份。” 罗兰一说德·谢芙勒兹夫人的名字, 依娜和戴她们顿时恍然,齐声说:“肯定是那位‘宫廷’选手。” “我还打听到了几位对手那边观众的名字。”罗兰说。 她替王后安排“破冰”的余兴节目,可不只是为了娱乐而已。 她可一直在留神,那些头上顶着“代号”的贵夫人们,她们姓甚名谁,有什么爵位。 “我有心想要和那边的观众们有些交集,将来投票的时候请她们多给我一点支持。但是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做。” 依娜想了想,说:“兰兰,那就继续卖安利呗。” “香料、布匹和胸衣我都考虑过。”罗兰说,“但是我在宴会上看到她们全都穿着标准的束腰和紧身胸衣,把自己勒得紧紧的——我当时就在想,她们进位面来,也许就是为了体验十七世纪的法国宫廷。这与我们推广现代的衣着的生活方式是相左的。” 一向沉默的戴这时候又一锤定音:“没有谁进位面是为了找罪受的。” 依娜也说:“对,就算是图宫廷礼服的一时新鲜,时间长了她们肯定还是会觉得这些现代的衣物和用品好——但是位面方规定了物资只能带一次,进入位面之后就不能再回去拿了……这岂不正好碰上咱们的强项了?” “正好卖安利。”戴再次总结。 “说得对!”依娜眉飞色舞。 果然是旁观者清。两个同伴一言之间就点醒了罗兰——就算是被那纸醉金迷的宫廷吸引,一时的新鲜过去,进入位面的观众肯定还是会怀念22世纪的自由与舒适。 她如果能打好这张“舒服”牌,没准儿能将兴兴头地投奔对手而去的观众都争取到她这边来。 大家把大方针商量好,开始制定细节。 罗兰打算把露娜也一起带到安娜的行宫里去。数字姐妹原本都有些担心,但罗兰笑着让她们放心:“法国王室的情况还好,再说,我会告诉行宫的人,这是红衣主教亲手救下的猫……熊猫。跟露娜过不去,就是跟红衣主教过不去。” 露娜也捋着胡须说:“放心吧,兰兰。在行宫我保证做一只神出鬼没的喵……滚滚。” 一时间消息传出,凯蒂和辛迪听说自家伯爵夫人被任命为王室女官,惊喜还有限,但一听说她们也要跟随罗兰进入王廷,两名年轻的侍女直接呆在原地,像是两尊石像。 “上帝啊,这是因为我非常虔诚的缘故吗?” 凯蒂不敢相信地拍拍自己的脸。 “是夫人乐意提携我们的缘故。” 辛迪还算比较冷静。 两名侍女立即开始商量起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宫廷礼仪和宫廷式法语。 罗兰却完全不像她们那样紧张。 因为她知道,她并不是位面里第一个进入宫廷的选手——有德·谢芙勒兹夫人在前,那些繁琐的宫廷礼节一定会有大幅度的简化,相反,很多后世为人所熟悉的休闲享乐活动会出现在17世纪宫廷里。 一定程度上,罗兰这个首席女官,只需要萧规曹随,亚眠行宫就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但是罗兰只要一想到她的这位“对手”,心里就唯有不喜—— 这当然要归咎于德·米纳洛夫人昨天对她的试探。任谁都不会乐意在头一回打照面,甚至连照面都没打过的时候,对方就试图置自己于死地。 这种情形在各位面还是第一次。 在前几个名著位面,无论是和她形同路人的夏洛特·卢卡斯,还是和她非常要好的希腊公主的海蒂,大家都是尽力去完成自己的角色,从来不会考虑直接攻击“对手”。 看来在这个位面里,尽管她拿到了米莱迪的剧本,但真正如“米莱迪”般狠辣的,恐怕还要数这位德·谢芙勒兹夫人。 因此罗兰在领受首席女官的职务、搬进行宫之时,极尽低调。她请求王后不要将此事太过宣扬,甚至请王后不要太多提起她的姓氏与爵位——当然,这也是为了避免身在巴黎的德·拉费尔伯爵过早得到消息。 在亚眠行宫里,王后和公主身边的侍女们,也就都像博纳修太太、凯蒂和辛迪一样,称呼罗兰为“米莱迪”。 正式领受了女官职务之后,罗兰与王后安娜和德·拉波尔特先生交流了一回,确认她早先预判的没有错,这次王室的目的,确实是组织起一座庞大而团结的宫廷,为即将出嫁的玛丽亚公主“撑撑面子”,也算是英法两国之间的外交“交锋”举措之一。 一时德·拉波尔特先生有事先离开了,罗兰见四下里无人,觉得是个私下询问的好机会。 于是她坐在王后身边的一张矮凳上,悄悄开口,说:“尊贵的陛下①,我想问一下您对于英格兰方面接亲大臣的看法,您见过白金汉公爵大人吗?” 罗兰一提到“白金汉公爵”的名号,堂堂法兰西王后的俏脸就涨得通红,然后瞬息之间变得全无血色,褪成惨白。似乎有无数个念头在王后心中打转,最终却又都被证实只是她寂寥生命中的泡沫,青春时那些迷梦的回响罢了。 最终安娜点了点头,说:“见过白金汉公爵一面……” 罗兰刚想问问王后对那位“全欧洲最帅的男人”观感如何,谁知安娜马上底下了头,凄凉地叹了一口气,说:“哦,孤独啊!我的孤独是否会影响我的判断力……我是否会因为太过孤独,因而会认为公爵是一个十分英俊的人,比国王陛下还要英俊?” 罗兰:……? 她只好如实陈述:“白金汉公爵确实是一位英俊倜傥潇洒的人物,连我的侍女都听说过,他是全欧洲最帅的男人……” 安娜的脸色终于恢复到正常了一些,但是依旧泛着一层薄薄的红晕。 罗兰看了看手上德·拉波尔特先生给她的王室仪程,在将玛丽亚公主送至布洛涅之前,在亚眠还将举行一系列活动,包括但不限于打猎、比武和舞会…… 罗兰想要提醒的,是请安娜在这段时间里尽量避开白金汉公爵,尤其是避开与他单独相处。 谁知就在此刻,忽然有女官进来,越过罗兰,将信笺递到王后手中,说:“王后,德·谢芙勒兹夫人请您到她的驻地见一面。她有要事要向您禀报。” 罗兰心想:这时候不立威,什么时候立威? 她顿时从安娜身边长身立起,轻叱一声:“大胆!” “德·谢芙勒兹夫人既然有要事禀报,为什么请王后移驾,而不是她亲自赶来?” 这句话顿时把进来的女官噎了回去,连忙扯起庞大的裙摆,低头向王后与罗兰隆重行礼,并惶恐地说:“这……这我并不清楚。” 安娜却像是对此行心中有数,她点点头起身,说:“通知康丝坦斯,替我更衣。夫人也许是身体不适,所以才想到要麻烦我。” 但这位法国王后也不全是一位天真的傻瓜,她起身之后,对依旧伏在地面上的传讯女官柔声说:“伯爵夫人是我的首席女官,以后你切记,送信来,不可越过她。” “是——” 那名女官匆匆离去,临行时满怀敬畏地看了罗兰一眼。 她从此应该知道,扯出德·谢芙勒兹夫人的旗号,对这位新来的首席女官,基本没啥大用。 于是博纳修太太服侍王后安娜更衣,王后命人备车,匆匆赶去德·谢芙勒兹公爵夫人的住处去。 博纳修太太随同王后一道前往。 罗兰与德·拉波尔特先生一道,留在亚眠的行宫准备来日的典仪。 谁知两个小时以后,王后没有回来,反倒是博纳修太太一个人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王后的称谓,到底应该是陛下还是殿下,我竟然纠结了好一会儿。但查到原著译本里用的是陛下,就跟着一起“陛下”吧 172、三剑客位面46 “米莱迪, 王后吩咐,要我取一件她戴过的首饰,送到德·谢芙勒兹夫人府上去, 一枚戒指、项链,或者是手链也行。” 博纳修太太向罗兰请求。 “康丝坦斯, 这件事你为什么要来问我?”罗兰好奇地问。她隐隐约约感受到这个年轻女官的态度有些不寻常。 康丝坦斯开始发抖,渐渐地抖成一团:“米莱迪……我有点怕, 我有点怕这件事……不会有好结果。” “再说……再说, 动用王后的首饰, 要用首席女官的印鉴。” 罗兰凝神,她听见“戒指、项链,或者是手链”,顿时想起了什么, 于是追问博纳修太太,在德·谢芙勒兹夫人那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听见夫人府外等候的侍从, 似乎相互之间在说着英语……” 康丝坦斯一边说, 一边脸色发白, 声音颤抖。 “你去取一件来吧!记住要不常用的。” 罗兰至此心中有数, 德·谢芙勒兹夫人将王后邀去她的家, 一定是安排了王后与白金汉公爵见面。 康丝坦斯听见罗兰这么说, 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她立即去王后的首饰匣翻了一阵, 终于找出来一只粉红色的小木盒,上面有用金线镶嵌着王后的姓名首字母图案①。 “这是王上在圣名瞻礼日送给王后陛下的钻石坠饰, 的确……不太常用。” 罗兰点点头, 对博纳修太太说:“康丝坦斯,你先去喝口水,然后就带上这盒坠饰去见王后。对了, 你见到王后和德·谢芙勒兹夫人,不必提到曾经问过我。” 康丝坦斯冲罗兰一笑,转身去了。 罗兰低头,打开了这只小木盒。 木盒里面盛放着一只蓝色的饰带结,结上悬垂着十二只光彩照人的钻石坠饰。 罗兰盯着这十二枚钻石坠饰,凝神默想着。 王后确实是个被寂寞束缚了头脑的女人——这样的女人,通常比较好骗。 她身后脚步声响起,博纳修太太匆匆忙忙地出来,低声唤道:“米莱迪?” 罗兰已经转过身,将木盒的盖子扣上,递给了博纳修太太,“拿着吧,尽快陪王后回行宫。” 年轻的女郎赶紧应了,捧着那只匣子一路小跑,匆匆忙忙地出了行宫,往德·谢芙勒兹夫人那里去了。 没过多久王后就回来,她的气色很好,眉宇间有一抹红晕。她显得兴致很高,人也比以往更健谈。行宫中,各名女官陪她用过了晚餐之后,她依旧止不住谈兴。 “德·拉费尔伯爵夫人,我无端端就把您从封地招来亚眠,您的丈夫会不会因此很不满意?” 安娜笑眯眯地开口问罗兰,她的眼睛就像是钻石一样闪闪发光。很显然今天在德·谢芙勒兹夫人家的会面,令她体会到了爱情的滋养。安娜的愉悦心情让她把世上的所有人都想象成了滋润在爱情里的幸福人儿。 谁知罗兰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他不会的。我收到您的召见时,他也不在自己的封地上。” 安娜吓了一跳,连忙把身边的其他女官都遣开,单独留下罗兰一个,柔声问:“亲爱的伯爵夫人,您和德·拉费尔伯爵之间……” “因为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他遗弃了我。” 罗兰有选择性地交代了一部分“残酷”的事实。 法兰西的王后心肠十分柔软,她本就猜到了一两分,一听见罗兰这么说,那些娇羞与愉悦顿时从她面上一扫而空。安娜眼中顿时只剩同情和泪水盈盈。 “原来,原来……” 安娜只管语无伦次地重复这个词。 原来她们这两名女性的命运,竟然是一样的。空有令人敬仰的地位与头衔,却被丈夫抛弃或者忽视。她们就像是纯金笼中豢养的鸟雀,只有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可以勉强自己做主。 安娜向罗兰道歉:“对不起,我竟只顾自己的心情……我不该提起这些事……” 谁知罗兰摇摇头:“不,并不,向您提起这些,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难过,只是稍许有些难堪……” “德·拉费尔伯爵的‘遗弃’,反倒令我有机会自己经营领地。我在领地上得到的幸福,远远大于失去伯爵的‘难过’。” 罗兰面孔上的表情也佐证了这一点,实力演绎了什么叫“老公跑了我也能偷着乐”。 安娜愕然:她还从来没想到过,和自己遭遇同样命运的女性,竟然也能活得这么开心。 罗兰:那当然,谈恋爱哪有搞建设好玩? 她其实还很想提醒安娜:那个今天将你哄得高兴的男人,其实是个靠美貌上位的“宠臣”。成功上位之后再想玩弄政治,女人和爱情未必是他的首要考虑。 但是话到口边,罗兰把这些都忍住了没说,反倒是把她在领地上搞建设的经过前前后后都说给安娜听。 安娜听得兴致勃勃。 她衔着金汤匙出生,唯二熟悉的就要属宫廷和修道院。 对于这个时代这片土地上普通人的生活她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因此罗兰说的这些,对于法兰西王后来说,简直闻所未闻。 安娜假想了一下,如果她也拥有这么一小片领地,能够自己做主——有伟大的天主庇佑,干得应该不比罗兰差吧。 “难怪你接受了首席女官的职位,也不想大加宣扬。” 安娜遐想了半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原来是不想让你的丈夫知道,免得他破坏了你这份快乐啊!” 罗兰忍不住想要给王后手动点赞:这位王后虽然天真,但是思路清晰,脑子也动得快,人并不蠢——如果有人胆敢把王后当成是个蠢货戏耍,这个算盘恐怕就打错了。 于是两人在王后卧室的起居间里谈谈说说,竟然一直谈到了深夜。 德·谢芙勒兹夫人满心以为王后今晚会好好品味一下与白金汉公爵见面时所体会到的美好爱情。 谁知道王后一晚上都在和人聊种香草、织衣服料子、造房子和修路。 等到王后和罗兰两人都感到困顿不已的时候,罗兰终于起身告辞,把一些她没有说出口的话,交给王后自己去回味。 第二天,王后便兴致勃勃地由罗兰陪着,去了亚眠城里,参观城内的教堂和修道院,造访市集和店铺,在行宫附近物色土地,打算也命人种点粮食什么的,每年除了满足行宫的用度之外,可以捐给修道院或者济贫院。 罗兰:种田令人上瘾,谁试谁知道。 正在王后由罗兰陪伴着满世界乱转的时候,凯蒂收到了一张请帖——是德·谢芙勒兹夫人送来的。 罗兰一早就判断她会找个机会和自己打个照面,于是她直接先应下了,才把这事告诉安娜。 安娜正在尝试着让自己“忙于”各种能够创造财富的活动。再说了,安娜与德·谢芙勒兹夫人感情颇深,她也乐于见到自己的前后两任首席女官相处和谐。 于是安娜随口应了,让罗兰自去。 罗兰去的时候带着她的“经纪猫”露娜。一人一猫在一座比王室行宫还要精美的建筑面前下车,门房将她们迎至一间小小的八角厅里,晾了大约有一个钟头。 这样的八角厅,通常是用于候见的。看起来,德·谢芙勒兹夫人完全没把她当做一位平等的“对手”来看待,而是沿用了这个位面里的封建等级制度,把她这个伯爵夫人,当做比自己低上一等的人来看待。 罗兰:我反正在和露娜聊天,一点儿也不无聊。 露娜:喵喵喵喵喵…… 终于,德·谢芙勒兹夫人“良心”发现,邀请罗兰从八角厅出来,进入她的小客厅。 罗兰抱着猫,缓慢入内的时候,室内有个穿黑衣的男人正背对着她,坐在一架羽管键琴跟前,流畅地演奏着音乐。 钢琴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美艳贵妇。她像是完全没有留意到罗兰进来,而是以手支颐,正在全神贯注地听着男人的演奏。 眼前的人,演奏者弹得专心,聆听者听得专心。再加上小客厅装饰得豪奢,这副情景就像是一副精致至极的古典油画。 罗兰在心里评价了两个字:摆拍!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男人的手指离开了琴键,沙发上的贵妇仿佛这时才惊觉罗兰的存在。 她轻轻“噫”了一声,柔声开口,对那位坐在琴凳上,转过身来的黑衣男人娇嗔:“阿拉密斯,你今天先离开一会儿嘛,我要见见这位客人。” 阿拉密斯? 罗兰听见这三剑客之一的名字,也忍不住耸动。 阿拉密斯在越过罗兰身边的时候,极有礼貌地鞠了一躬。罗兰矜持地颔首,其实很想问问对方,阿托斯是不是也跟着来到亚眠了。 等到脚步声从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消失之后,罗兰的视线转向沙发上的女人。 德·谢芙勒兹夫人。 十七世纪的法国,如果有一个女人,能永远稳居风暴中心,居于一切阴谋的起源之所,那么这位夫人当仁不让。 沙发上的女人慢慢抬起头来。 罗兰觉得她的眼光有点儿像是商人在炫耀货物。 这女人开口:“阿拉密斯,你刚才见到了吧!” “我真羡慕你们!” 罗兰:……? 她何德何能,就能和阿拉密斯一道,并称为“你们”了? “一个个都有名有姓的,不像我。在这个位面里,应该没有比我更边缘的人物了吧?” 这位有钱有权有势,并且对法国王后安娜拥有巨大影响力的“选手”,竟然在感慨自己只是一个“边缘人物”。 罗兰微微一笑,索性承认了。 “是的,连我这个反派,都要比您更知名一些。” “但是,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夫人又何必如此计较抽到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关于钻石坠饰的描述,引自原著第十二章 173、三剑客位面47 德·谢芙勒兹公爵夫人从沙发上站起来, 缓步走到罗兰跟前。 同一位面中的两位女选手这是第一次面对面打量彼此。 这位谢芙勒兹夫人的容貌,比不上奥地利的安娜天生丽质,相比起米莱迪的妩媚艳冶, 也有所不及。但在法国宫廷中已经能算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在衣着打扮、首饰搭配上格外有一套。也不见她穿戴了什么特别昂贵精致的衣物与首饰,但罗兰就是觉得眼前的贵夫人光彩照人, 几乎让人难以挪开眼。 难怪教士出身的火~枪手阿拉密斯也是她的裙下之臣。 这位在17世纪法国阴谋史上享有一席之地的女士,原名玛丽·德·罗昂, 是布列塔尼和安茹一个大贵族之女, 后来嫁给了路易十三的宠臣吕纳公爵。吕纳公爵过世之后立即改嫁谢芙勒兹。 无论被冠以什么样的夫姓, 她在宫廷中的影响力都要远超丈夫。 此刻,谢芙勒兹夫人凝望着罗兰,将嫉妒不已的眼神从罗兰脸上挪开,然后就改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罗兰穿戴的各种衣饰, 最后才低头望着被罗兰抱着的露娜。 果然奶牛猫是人间萌物。连谢芙勒兹夫人的眼神都软化了。 “这就是红衣主教救下的猫吗?” 这位夫人远在巴黎与亚眠,却对甜水镇上发生的事知之甚详。 罗兰微笑开口, 却还是她原先那套说辞。 “熊猫?” 这回轮到谢芙勒兹夫人捧腹了。 “哈哈, 没想到你为了保护你自己的猫, 竟然让它冒充‘滚滚’……哈哈哈……” 谢芙勒兹夫人大笑, 几乎连眼泪都迸了出来, 差点花了她那繁复精致的眼妆。 “我自从进位面以来, 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 谢芙勒兹夫人当即上前, 亲热地挽住了罗兰的手臂,和她一道, 在沙发上并肩坐下。 罗兰伸手, 轻轻揉了揉露娜的小脑袋,心想:果然人人都难以抵挡萌物的魅力,这个对手在几秒钟之前还对自己满怀敌意, 现在却看似毫无芥蒂地将自己引为上宾。 “说实话,我听说德·拉费尔伯爵夫人来到亚眠的时候吃了一惊,想了一会儿才想到是你,米莱迪。” 谢芙勒兹夫人自觉与罗兰已经熟稔,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对罗兰的初印象。 罗兰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来,心里暗想:原来对方是按照这个姓氏推想出了她的身份。 可既然谢芙勒兹夫人这么有把握,又何必要德·米纳洛夫人帮忙验证,看她肩头有没有那朵百合花? 至此,罗兰已经大致推想出了对手行事的方式,果决、狠辣、随心所欲,以自己为中心,绝不会为他人考虑。 “你很有勇气,伯爵以为自己掐死了你,你却好端端地在他的领地上大兴土木。难道你就不怕德·拉费尔伯爵有一天会找到你?审判你?像原著里写的那样?” 谢芙勒兹夫人伸出右手,在罗兰雪白的颈项之间比划,提醒罗兰,在原著里,米莱迪可是做了刽子手刀下之鬼的。 罗兰端庄地坐着,甚至没有刻意去避开谢芙勒兹挥来挥去的手。 “德·拉费尔伯爵吗?我要他回到领地的时候苦苦恳求,求我不要离开他的生活。然后……” 谢芙勒兹夫人听得兴味盎然,笑眯眯地追问:“然后?” “然后和他离婚,带着我的人马,去开拓新的领地。” 谢芙勒兹夫人顿时用力拍手,大笑道:“好!这个态度我喜欢。让那些男人都见鬼去吧。我们就是要把他们玩弄在股掌之上。” 罗兰:这个…… “今天请你到我的寓所来,一来是想见见你,毕竟我们在这个位面里各自奋斗了多时,却还从未见过面。” “二来,我是要告诉你。王后与宫廷,一直是我的领域。你既然来了,就好好与我合作,不要想着干扰我已经进行到一半的计划。” 谢芙勒兹夫人依旧坐在罗兰对面,挂着春风和煦的笑容,但是罗兰听见这话,却有一种图穷匕见的感觉。 ——终于说出来了:不要干扰我的计划! 罗兰斟酌了片刻,问:“您已经进行到一半的计划?” “王后与白金汉公爵?” 谢芙勒兹夫人“嗖”的一声,从沙发上站起,在她那张厚实柔软的波斯地毯上走了几步,回头望着罗兰:“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罗兰:“谢谢夸奖!” “是的,白金汉公爵和王后,是我撮合的。” 谢芙勒兹夫人大言不惭地说。 “我让他们在我家里见面,我鼓励白金汉去追求王后,我告诉他,这样可以羞辱路易十三,英国国王的一个廷臣,都能让法国国王戴绿帽,足见他才是这片大陆上最有影响的男人,也是最令人倾倒的男人。” 罗兰也站了起来。 谢芙勒兹夫人在这座小客厅里,肆无忌惮地谈论让法国国王戴绿帽,这种坦率和鲁莽令她震惊。 “至于王后,我也鼓励她去追求真爱。路易十三一早就抛弃了她,将她弃如敝履,像一件完全不能用的旧衣服一样束之高阁。” “可是人们都忽视了安娜的力量——她是什么人?她只是法兰西的王后吗?不,她还是葡萄牙与西班牙的公主,是当今西班牙国王的姐姐,是奥地利的女大公。” “只要她肯站出来,神圣罗马帝国就能在她的身周团结为一体,从四面八方夹击法国。再有英格兰作为盟友从旁协助,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的瓦解、瓜分法国。” “米莱迪,你看见了吗?这就是女人的力量,这就是得罪女人的下场。” “米莱迪,你也是个女人,因为这一点,你会在我身边,陪同见证这一切的,对吗?” 罗兰深刻怀疑谢芙勒兹夫人拿错了剧本——从边缘人拿成了反派剧本。 她抽到“米莱迪”这个角色,已经是一个非常疯狂的反派了。 但没想到谢芙勒兹夫人似乎是比她还要疯的反派。 罗兰低头沉默了片刻,与猫对视了一眼,一人一猫都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担忧。 “谢芙勒兹夫人,您的目的是,让白金汉公爵与王后闹出丑闻,进而英法开战,法国与西班牙、奥地利开战?” 罗兰心想:都这年头了,还是别提那什么神圣罗马帝国了吧,那家伙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加不“帝国”。 “追求真爱怎么会是丑闻?” 谢芙勒兹夫人微笑着点头。 “但你说的没错,我的目的就是如此。” 罗兰心知她猜得没错:谢芙勒兹虽然是进入了这个位面的宫廷领域,但是她的野心不让她紧紧拘泥于宫廷之中。她打算凭借对王后的影响力,搅动整个欧洲,从中获取权力与利益。 偏偏这种目的,要冠以“真爱”为名。 白金汉公爵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谢芙勒兹夫人和她一样来自后世,想必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却毫无顾忌地努力撮合,鼓励王后发生婚外情? 王后与国王的感情确实不怎么好,但是谢芙勒兹夫人却要将它变得更坏。 “怎么?” 谢芙勒兹夫人察言观色,觉得罗兰似乎不大同意她的做法。 “我想说,”罗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夫人,恕我不能苟同您的看法与做法。” “我们在位面里生活,会自然而然地影响到位面里的人,并且对位面造成改变。” “但是谢芙勒兹夫人,您有没有想过,您的决定会对王后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会对各国的军人和普通人带来什么影响?您这是在满足一己之私,却要要用别人的名誉、爱情和生命为代价。” 罗兰说着,谢芙勒兹夫人果断一挑眉,双目炯炯地瞪着罗兰。 罗兰可还没说完:“看看您进位面之后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吧!” 她略略低头,直视谢芙勒兹夫人隆起的前胸——很显然对方穿着束腰束胸的紧身衣,将身体勒成一个反向纺锤型。 不止是谢芙勒兹夫人,罗兰在宴会上见到的那些来自位面外的观众,她们也无一例外,用这种方式追求“无比完美”的身材。更遑论那些位面内的“土著”。 “很难想象,22世纪来的人,口口声声地喊着自由与真爱,却心甘情愿用这种东西束缚自己的身体。” 谢芙勒兹夫人将双眼眯得细了些,不回答,只管紧紧地盯着罗兰。 “还有宫廷宴会。我不知道你将宫廷的日常饮食改成了什么样,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海鲜与酒,痛风标配。” “你让人们享受到了短时之内的口舌之欢,不计后果,给他们日后留下的却是疾病与痛苦。” “而你对王后做的,也是一样。” 谢芙勒兹夫人顿时一声轻笑:“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选手,我只想提醒一句,这是位面,这是真人秀。朋友,你入戏太深了吧?” “进入位面的观众,都是心甘情愿地体验古时那种为了美而进行的牺牲——她们不会因为束腰而受伤,健康也不会出任何问题。因为这段经历只是一场幻象,是她们在颅内进行的一场狂欢而已。” “至于位面里的其他人,他们原本就不存在。米莱迪,你是有多博爱才会考虑他们的感受?” “我博爱?……我这是在提醒您啊。” 罗兰几乎要笑出来了:谢芙勒兹夫人能这么说,那只能说明她既不懂位面,也不懂真人秀。 “虽然位面里的土著并非我们意义上的‘存在’,可是你对他们的态度,正折射出你在位面之外,对身边人的态度,对你的朋友、家人、爱人……以至于地位不及你的陌生人的态度。” “这才是真人秀的看点!观众们以此来决定对一名选手的好恶。” “而您,您就这么大喇喇地把您的真实态度不留余地地全都说了出来。” “说真的,我佩服您的勇气!” 罗兰一说完,谢芙勒兹马上变了脸色。 但是她反应很快,只是片刻功夫,就恢复了正常。 谢芙勒兹夫人笑道:“究竟是我不懂位面还是你不懂位面——你我都是选手,选手之间的第一次私下交流是不会在观众们面前呈现的,这个规则……别告诉我你还不知道。” 还没等罗兰搭腔,沙发上的猫猫忽然揣着手手支起身体。 露娜一板一眼地开口:“不好意思,位面制作方之前有过通知,这个规定,已经被取消了。” “兰兰,你和这位选手现在的对话,观众们一字一句,可是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哦。”小猫猫回头望着罗兰,很认真地说。 174、三剑客位面48 名著位面的规则, 选手见面,第一次私下交流,他们所说的内容是对位面外观众屏蔽的。 因此谢芙勒兹夫人也寄希望于此——位面外的观众不会听到她那些狂放的言论, 以及米莱迪所说的那些诛心之言。 谁知道对手带来的猫咪竟然能口吐人言,告诉她位面的“新规则”。 “主要是这个位面里, 除了选手之外,进入位面的外来观众也很多, 系统不堪负荷, 所以制作方干脆免去了这项规定。”猫猫揣着手说。 “兰兰, 你和这位选手的交谈,所有位面外的观众都能听见。” 谢芙勒兹夫人马上就明白了——第一场交锋,她恐怕已经完败。 现在恐怕位面外所有的观众,都听见了她刚刚那番宣言。以后就是有观众愿意“氪金”进入位面体验, 也不会选择她了。 谢芙勒兹夫人愤怒之下,猛地抓住了小猫咪的后颈。 猫咪的身体上, 后颈那里的位置十分特殊, 只要抓住那里, 猫咪就会一动不动, 任人摆布。 可是露娜又不是真的猫咪, 她顿时张开“血盆小口”, 回头冲着谢芙勒兹的手指“嗷呜”就是一口。 虽然露娜是虚咬, 但谢芙勒兹夫人还是心里发怵,赶紧放开了露娜。小猫咪矫健地跃到地面上, 罗兰一伸手, 她又“喵呜”一声,跃回罗兰怀中。 “伤害其他选手的动物伙伴,对您赢下这个位面没有任何帮助。” 罗兰抱着猫, 稳稳地说。 “从您抵达亚眠之后的表现来看,您是一位种田选手吧!” 谢芙勒兹夫人就算是心里厌恶罗兰,也不得不强装出笑容。 “我一直在宫廷领域深耕,宫廷选手和种田选手,往往能够在位面里精诚合作,释放更大的能量,形成一加一大于二的效应……” “不瞒您说,自从这个位面开始运营,我麾下也招揽了十几名观众,她们在宫廷中都是身份尊贵的夫人或小姐,无论是对王后还是对法国王庭,她们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罗兰暗自想:果然氪金观众的数量还不够多。谢芙勒兹夫人这里的观众还只刚到两位数,她那里的观众几乎是排着队进来。 看起来谢芙勒兹夫人在宫廷中的势力还是相当庞大的。 但是不用怕,她有办法把人们都争取到她这边来。 “米莱迪,如果你愿意和我合作,我们将共同创造更大的成就。” 谢芙勒兹夫人郑重建议。 “但这要建立在合作双方目标和理念一致的前提下。” 罗兰坚定地说。 “您在位面中行事的出发点我无法认同,即便是勉强合作,也不会有好结果……” “所以你就这么粗暴地进入我的领域,随意干涉我的计划?” 谢芙勒兹夫人亲耳听见罗兰的拒绝,顿时无法再忍,开口大声质问。 “我希望你能够认清这个现实,这个位面,并没有严格限定什么种田领域、宫廷领域,选手之间,也没有划分楚河汉界。”罗兰冷静地回应。 “我们都是这个位面里的人物,你也知道,米莱迪这个人物不可能永远留在乡村,必然会进入宫廷与政界。” “而现在,我已经接受了王后的信任,开始出任王后的首席女官。” “你私下安排白金汉与王后私会,是在拿我的名誉与前途,甚至是生命安全做赌注,以满足你的私欲。” 谢芙勒兹夫人的表情却在说:是的……正是这样,反派和炮灰应该有自知之明才对。 “因此,你所谓的‘计划’,我可不是在随意干涉。” 罗兰抱着猫踏上一步,紧盯着谢芙勒兹夫人的双眼。 “我是在尽一切努力‘干涉’,务必令您的计划不会得逞。” 谢芙勒兹夫人顿时瞪大了双眼,仿佛在说:不,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实现计划。 “话不投机半句多,夫人,我想,我们已经将彼此的态度都表达得很清楚了,就此告辞。我认得出去的路,您不用送了。” 罗兰转身就走。她将将走到这座小客厅的门口。 “那阿托斯呢?” 谢芙勒兹夫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罗兰一怔:是啊,她名义上的老公该怎么办? 阿托斯的密友阿拉密斯就在亚眠,而且是谢芙勒兹夫人的裙下之臣。而阿托斯在哪里她现在毫无概念。 “您随意。” 罗兰驻足笑笑。 “我想,德·拉费尔伯爵的这条线,我也快是时候可以收了。您如果也想‘干涉’我们夫妻的私事,您就尽管干涉吧。” 露娜在罗兰怀里喵喵叫,似乎在说:不用这样激对方吧? 罗兰耸了耸肩,心想:反正这由不得她。到不如装得大方一点,没准对方反而投鼠忌器,不敢有所行动。 果然,谢芙勒兹夫人气得被一口气憋住,没顾得上回答罗兰。直到罗兰走出了小客厅,才听见身后传来“当啷”一声,应当是花瓶一类的器物被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罗兰知道自己赌对了,于是,脚步愈发轻快。 她在门口遇见了一直在等待的阿拉密斯。阿拉密斯向她躬身行礼:“米莱迪……” 罗兰提醒他:“阿拉密斯先生,你还想再回到谢芙勒兹夫人的小客厅去吗?现在是时候了。不过,夫人的心情不太好,需要小心应付。” 阿拉密斯鞠躬鞠得更低,柔声说:“米莱迪,感谢您的提醒。” “我听说您是王后身边新任的首席女官,之后我或将有荣幸,在亚眠的行宫见到您。”阿拉密斯说,“我是护卫行宫的火~枪手之一。很荣幸为王后陛下和您效劳。” 罗兰点点头,将雪白的手伸给他,任由阿拉密斯将那两片薄薄的嘴唇贴在她的手背上。 “能得到像您这样忠诚的火~枪手效命,我亦感到十分荣幸。” “只不过,我也想要提醒您,您的忠诚是对这个国家,对王权,对国王与王后……而不是对我。” 也不是对谢芙勒兹夫人。 “您是一个聪明人,因此我信任您的判断力。” 她说完,就果断地从阿拉密斯手中把手抽出,快步走向她的马车。 罗兰在回亚眠行宫之前,绕道亚眠城,见了依娜和戴一面,正好遇到彼得潘也在她们那里。 大家利用这极其简短的时间,把最近彼此的经历都交流了一遍。 罗兰听说依娜和戴已经按照她给的名单,联系上了那些“氪金”进入位面的“贵族”观众,并且向她们供应位面里的物资。 都到了这种时候,罗兰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她干脆地把早先和谢芙勒兹夫人见面时的场景都复述了一遍,还有露娜在一旁帮腔。 “没想到那个选手竟然是这样的态度。” 依娜听了很生气,“兰兰,这件事包在我俩身上。” 戴也点着头说:“我们会点拨点拨那几位,让她们在位面里生活得舒服惬意一点,顺便看看清楚那个选手的真面目。” 罗兰微微点着头:她绝对相信这两个伙伴的能力。 “全靠你们了——最近两天,我可能需要处理宫廷里的一件大事。我会全程都待在行宫里。亚眠城里,要靠两位自己了。” 数字姐妹花一概都说好。 彼得潘惊讶地问:“可是米莱迪,还有我呢?” “我另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你完成。” 罗兰请彼得潘亲自去跑一趟的,是前往甜水镇,告知安德烈公爵,将麻风村作坊的产量提高一倍,并且开始在甜水镇和整片领地上囤积粮食,清理水源,开始战备。 这件事不便诉诸纸张,因此只能麻烦彼得潘亲自跑一趟了。 彼得潘接下这个任务,同时惊讶地问:“米莱迪,情况已经这么紧急了吗?” 罗兰摇头笑道:“只是有备无患罢了。” 她另外交代:“庄园的书房里有一幅德·拉费尔伯爵的肖像,你回去之后,把位面外进来的大家都召集到那里,认一认伯爵那张脸,免得伯爵哪天回到了自己的封地上,大伙儿却认不出他。” 彼得潘连连点头,知道这也是罗兰的“有备无患”。 按照罗兰的说法,等彼得潘办完这些,就可以折向巴黎,开始着手在巴黎设立落脚点。 一时间大家把一切商量停当,罗兰带着露娜回行宫去。 罗兰坐在车厢里,面对露娜,心里却不知为何有点紧张。 “谢芙勒兹夫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的计划早就开始了,她在孤独的王后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然后不断地浇灌,看着它生根发芽……” “我现在要赶着掐灭这株幼苗,已经有点儿来不及了。” “王后爱上的,与其说是白金汉公爵,到不如说是‘爱情’这么个幻象。” “但最要命的是,谢芙勒兹的计划已经开始了,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昨天在谢芙勒兹家相聚,更是为这个计划完成了重要一步。” “那一匣钻石坠饰,已经经由王后之手,送了出去。” “王后已经……授人以柄。” 罗兰觉得有点儿晕——原著里的反派明明是红衣主教和她自己,但现在,红衣主教和她,谁也没干坏事,反倒是王后身边的人在操纵一切。 王后把这匣钻石坠饰送出去之后,会由谁来向国王旁敲侧击,提出要求,要王后在舞会上佩戴这道坠饰呢? 罗兰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德·谢芙勒兹公爵。”谢芙勒兹夫人的老公。 这是极有可能的——尤其是,如果白金汉公爵再闹出什么乱子来的话。 “马夫,尽快赶回行宫。”罗兰赶紧下令。 “是,夫人!”马夫应下,鞭子挥动,马儿们脚下生风,往行宫赶去。 175、三剑客位面49 在罗兰看来, 她与谢芙勒兹夫人有一点是能相互认同的。 她俩好像都对路易十三这位国王不抱太大的期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路易十三和王后之间,要重归于好, 恐怕需要非常特殊的契机。 因此谢芙勒兹夫人建议王后另觅情夫——在法国王后的眼前有一片森林在等着,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而罗兰对谈恋爱不感兴趣, 另觅情夫并不是解决婚姻问题的办法;相反,情夫还可能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和伤心——有这时间, 多赚点钱, 搞搞兴趣爱好, 难道不香吗? 这令罗兰和谢芙勒兹夫人在王后跟前选择了截然不同的做法。 罗兰在这几天里,把王后的行程安排的满满的,白天走访亚眠的店铺与商贩,去纺织作坊观看“新式”织机的运作;晚上, 邀请与王后志趣相投的贵夫人们进入亚眠行宫,举行小规模的“沙龙”, 彼此交流对书籍和音乐的心得。 王后的生活满满当当, 没有多少空闲, 自然没有机会多去惦记她和白金汉公爵之间的“爱情”。 谁知一转眼, 谢芙勒兹夫人来到亚眠行宫, 带着前来迎亲的英国命妇们觐见王后与公主。 觐见之后, 谢芙勒兹夫人单独与王后谈了很久。王后将谢芙勒兹夫人送出来的时候, 又变成了那副脸带娇羞,眼含星芒的小妇人模样。 罗兰带着其他女官们为命妇们送行。她行礼毕, 抬起头, 刚好见到谢芙勒兹夫人正耀武扬威地看着她。 罗兰心知自己的预感没错:谢芙勒兹的计划不仅在进行,而且进行得很顺利。 虽然罗兰在王后面前也是很受信任的红人,但是在个人情感方面, 罗兰的地位自然是远远及不上谢芙勒兹夫人,王后也绝不会向她来咨询感情问题——大概是因为罗兰在这方面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功经验”吧。 罗兰想了半天,去见了博纳修太太。 “康丝坦斯,我记得你说过,德·拉波尔特先生是您的教父。您是怎么进入宫廷,来到王后身边的呢?” 年轻妇人一直与罗兰很亲近,当即如实回答:“我父母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我被亲戚们寄养在修道院里。德·拉波尔特先生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把我从修道院里接出来,让我十四岁开始在王后身边服侍。” “我家的那些亲戚们都不愿意收留我,当我是个累赘,只有拉波尔特先生愿意照顾我,又把我安排到王后身边。哦,王后……她真是个天使……” “米莱迪,王后她真的太孤独,太需要周围的人对她好了。” 康丝坦斯伸手握住了罗兰的双手,小声祈求。 “您愿意对她好,这令我很高兴。” 近日来,罗兰在行宫中的种种做派都落在了侍衣女官的眼里,康丝坦斯为此法子内心地感激。 罗兰心说有门,于是悄悄压低声音:“可如果有人想要毁掉王后的名誉,你敢不敢站出来,阻止这种行为?” 康丝坦斯闻言惊惶不已:“怎么……难道有人知道了……” 她赶紧伸手捂住嘴巴。 罗兰在心里感慨:这个天真的小宫女,果然还是太年轻啊。 康丝坦斯这样就等于是直接泄露了实情:她是知情人,她很清楚王后与白金汉之间的“地下恋情”。 罗兰心念一动,马上伸手轻轻覆在康丝坦斯那张小口上,左右看看,确认身边没有人,才悄声说:“原来你也是知道的。” 康丝坦斯拼命点头。 “公主出发前往布洛涅就在这几天。如果王后在这段时间里,被人撞见和‘那一位’单独在一起,她的声誉就会被彻底摧毁。她和国王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更加恶劣。” 罗兰小声告诫侍衣女官。 “啊这……”年轻妇人刚一声惊呼,就赶紧伸手捂上了嘴。 罗兰紧紧地盯着康丝坦斯:“你知道什么吗?” 康丝坦斯摇摇头:“不,不会的,爵爷不会那么莽撞的。” 罗兰:…… 她无奈了,只得交代:“你只需要记住,王后不是一个普通人,她是国王的妻子。国王夫妇的关系是否稳定,会影响到很多、很多的法国人。” “康丝坦斯,现在是王后需要你对她万分忠诚的时候。所以,在这几天里,你绝对不能让王后单独与爵爷相处,绝对不行,你能做到吗?” 康丝坦斯点点头:“我明白!” “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会主动招认,是我钟情于爵爷,一直缠着他!”侍衣女官一脸肃然,带着殉道的表情这样说。 罗兰吓了一大跳:“不,不是这样!保护王后并不意味着要牺牲你自己……你,你也一定有美好的爱情在等待着你……” “这样,万一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你守在王后身边的同时,请一定想办法通知我。我会来帮你,记住了吗,康丝坦斯?” “撇开身份与地位,我们其实是一群命运相仿的女人。”罗兰伸手握住了康丝坦斯的一双小手,“为此我们必须互相扶持,我们别无选择。” 侍衣女官顿时打起精神,带着感激的目光望向罗兰:“米莱迪,我记住了。您关心王后,这已经令我万分感激了……虽然是我太过高攀,可她就真的像是我的亲人一样。” 罗兰心想:奥地利的安娜,确实拥有这样的魅力。 给侍衣女官“敲过边鼓”之后,罗兰又想起了她的另一个帮手:露娜。 “露娜,愿意在花园里替我盯梢吗?” 露娜讨价还价:“有小鱼干吗?” 罗兰揉揉猫猫头:“没问题!” 露娜回答:“那我也没问题。” 谁知罗兰抛下一句:“别忘了有空的时候向位面方打听打听,在这个位面里还要待多久,你需要提前几个月开始瘦身。否则离开位面的时候衣服可能会穿不下。” 小猫顿时一苦脸:“晓得了,兰兰!” 将一应事项都安排出去之后,罗兰将思绪抽出来,专心事务。在德·拉波尔特先生的扶持下,她这个刚刚上手的首席女官,做得就如有十年工作经验的资深员工一样好。 接见、晚宴、舞会、游园……终于,公主玛丽亚跟随前来迎亲的英国使团前往布洛涅的日子到来。 罗兰暗暗松一口气——今晚过后,至少白金汉公爵这个“麻烦”就要离开亚眠,与王后分开了。 但是她始终心里不安,这种不安,在夜幕降临之后上升到了顶点。 为了缓解这种不安,罗兰将手头的事务暂时放下,随手抓过一件斗篷,来到行宫的花园里散步。 这是个异常晴朗的夜晚,一道璀璨的银河挂在瓦蓝瓦蓝的天幕上。行宫的花园里,繁花盛开,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芳香①。 罗兰忽觉有什么在触碰自己的脚,一低头,只见小猫咪露娜正蹲在她脚边,揣着手手,像个老干部一样仰头望着她。 “兰兰,这花园的守卫好像全都换成了不认识的人。”小猫咪提醒罗兰。 远处响起脚步声,罗兰马上一矮,藏在一排低矮的树篱背后。 她随即听见这些“守卫”中的一个在小声吩咐:“将这花园里的闲杂人等都清出去。将花园和行宫之间的道路封锁,不许任何人通过。” ——这甚至不是法语。 罗兰震惊不已,看起来有什么人手眼通天,竟然将整个亚眠行宫的卫队,全部换成了英国使团的人。 亚眠的花园有些特别,它是一座游离于行宫之外的建筑。花园之内有一间小小的茶室,一座雕像,和一汪小小的喷泉,其余都是被打理成各种形状的树篱和花圃。 花园四周有围墙,并且有四座出口,其中一座是通向行宫的,正对行宫那座大厅。 其余三座出口,有一座通向戍守亚眠行宫的护卫队,国王的火~枪手阿拉密斯的岗位就在那里。 罗兰隐藏在树篱之后,顺利地躲过了守卫们的搜查。 她仔细观察守卫们的动向,发觉他们竟然是堵住了花园和行宫之间往来的道路,也就是说花园里发生什么,行宫那边是不会知道的。 但问题是……通向护卫队驻地的那条道路却是空着的,这意味着万一发生了什么,是国王的火~枪手第一时间冲进来,而不是王后身边的女官和侍从们。 有意思——罗兰心想。 她有点想趁此机会溜出去,给王后和康丝坦斯送个信。 但又怕两下里走错,这花园里再发生什么,就大势已去,再难挽回。 于是罗兰低下头,伸手揉揉露娜的小脑袋。 “我的朋友,你可以吗?” 露娜转了转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突然说:“兰兰,你疯了?” “你打算让另一个选手旗下的观众,来帮咱们的忙吗?” 依娜和戴不在,露娜唯一能够沟通的只有进入位面的观众,因此她只能求助那些,“氪金”进入宫廷,想要体验古代宫廷生活的观众们。 “去吧,”罗兰对此显得毫不犹豫,“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 “这——” 露娜转着眼睛,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无论你许给她们什么条件都行,只要她们中任何人能找到康丝坦斯,替我带一句话‘记住你所承诺的’。” “好的,兰兰!” 小猫咪扬起前爪,抹了一把脸,果断答应了。 它柔软的小爪垫悄无声息地接触地面,没发出半点声响。 罗兰心想:康丝坦斯,一定要给力啊! 她藏身于树篱环绕的花圃之中,一低头,刚好看见自己手臂上搭着的那件斗篷,心里突然有了个怪诞的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本段按照原著第十二章中,白金汉公爵对于“亚眠事件”的回忆改写。 176、三剑客位面50 谢芙勒兹夫人踏入亚眠行宫的时候, 忍不住得意地想:革除了她首席女官的职务又怎样,她转身嫁给谢芙勒兹公爵,照样能把宫廷当做是自家后院一样,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法国王廷的贵妇们此刻都聚在行宫的大厅中, 围着玛丽亚公主——这位公主明天就要随英国使团前往布洛涅,并且在那里登船, 前往英国的坎特伯雷。她将在那里真正完婚。 ——所以现在应该算是公主的“单身派对”。 然而在这大厅里, 提琴手们正四平八稳地奏着雅乐。贵妇们按照身份高低, 一个挨着一个,恭恭敬敬地与玛丽亚公主交谈。 谢芙勒兹夫人一时想起位面外那些疯狂的“单身派对”,再看看玛丽亚公主面前拘谨的命妇们,她忍不住想笑。 “公主啊, 我会送给你一个相当难忘的‘单身派对’的。” 谢芙勒兹夫人在心里说。 “你会见证与王室联姻所不相称的激情与放纵。” 一想到这里,谢芙勒兹夫人赶紧低头, 免得旁人发现她已经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她站在厅中, 望向行宫大厅一侧的落地长窗。这些落地窗今日被关了起来, 但是谢芙勒兹夫人还是能透过略有些模糊的玻璃, 望见花园那一侧人影绰绰。 使团的卫队已经出动了, 在花园中清场, 并且将花园到行宫的道路暂时阻隔中断。 当然, 这些说话带着浓重英格兰乡下口音的家伙们,待会儿会悄悄溜走, 不留痕迹。他们只需要保证行宫的花园是一个不受干扰的地方就行。 至于应该出现在花园中的人—— 谢芙勒兹夫人的眼光在行宫里转了转, 终于看见了奥地利的安娜那个轻盈敏捷的身影。 但是王后身边还有环绕着不少侍从和女官。其中更有一名女官,近日里总是紧紧地跟随着安娜,寸步不离。 谢芙勒兹夫人忍不住皱起眉头——虽然那只是一个地位低微的侍衣女官, 可是有那么一个人总是紧紧地跟在王后身边,总归不是事儿。 她想了想,向厅中的一个角落招招手。德·米纳洛公爵夫人立即上前,向谢芙勒兹夫人颔首:“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米纳洛夫人身形粗壮,表情死板,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物。她从来都不是谢芙勒兹夫人喜欢“使用”的对象。 但是谢芙勒兹夫人再环视一圈,想找那些进入位面的“观众”来搭把手,帮个忙。一眼望去,她却失望地发现,今天到场的“观众”只有寥寥几人,即便在场,也都一个个无精打采地坐着,似乎都觉得那些冗长繁复的宫廷礼仪实在不能忍。 “算了——反正这么重要的事,我也信不过其他人。” 谢芙勒兹夫人发现,在这个位面里,她只能信任“土著”,因为土著们没有现代人的智慧,看不破她表象背后的用心,自然也不会坏她的事。 于是,谢芙勒兹夫人在米纳洛夫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米纳洛夫人点了点头,领命去了。 没过多久,谢芙勒兹夫人看见米纳洛夫人靠近奥地利的安娜,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了一番话。 奥地利的安娜脸色倏忽变了,她眼中放出光彩,但是脸上的神色却很焦急。 谢芙勒兹夫人看见安娜强装镇定,在米纳洛夫人退下之后,竟然又保持原本的姿势,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好一会儿。 谢芙勒兹夫人忍不住微笑:王后竟然也长进了一点儿呢。 她开始在心里倒数:十、九、八、七……三、二、一。 远处,安娜“嗖”的一声站了起来,对身边的女官们说了一句什么。女官们恭敬地起立,颔首答应。 于是安娜转身离开大厅,所有女官都留在当地,就只有那名侍衣女官锲而不舍地跟了上去。 谢芙勒兹夫人心里一紧,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侍衣女官竟然也有可能会坏她的事。 但是没过多久,她悬起的心又放下来。 因为安娜回头将博纳修太太训斥了两句,后者委屈地停下了脚。 谢芙勒兹夫人暗自笑了。 她相信,今天晚上在亚眠的花园里,那两位一定能够成其好事。 因为她太了解王后了,了解王后那沁入骨髓的寂寞——只要给王后一点点温度,她就能像一朵烟花一般爆开来。 至于白金汉公爵,就更不用担心。 那个家伙不缺女人,但是缺有地位有名有姓的“名女人”。 今晚这件事,注定将是轰动整个欧洲大陆的大事——谢芙勒兹夫人对此很有信心。因为它不止在《三剑客》原著中有所记载,在史料中也有提及。 王后身边的贴身侍从曾经在回忆录中记载了“亚眠花园事件”,记载了当天晚上在花园里,白金汉公爵“很有进取心”,而且抓伤了王后的腿①。 “经纪猫”露娜,自从进入位面之后,就一直说要给罗兰帮忙。 可事实上最近她除了每天享用美食,就是睡觉晒太阳。 罗兰一直惦记着露娜在甜水镇所受到的“惊吓”,对露娜是百般迁就,从来不要求她做什么。 但露娜对自己也是有要求的——她知道自己的选手从不轻易求她,可一旦开了口,就是非常重要,只能托付给最信任的人的大事。 露娜鼓起勇气,沿着花园里树篱的阴影,飞快地向行宫方向赶去。 在被英国侍卫封锁的那个花园出口,露娜慢慢停下,蹲在阴影里,蓄力,然后入离弦之箭一般,飞也似地从出口蹿出去。她最近虽然缺乏锻炼,但是猫猫的爆发力,似乎还可以。 侍卫们只觉得眼前一花。 其中有个人问:“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另一个人无所谓地说:“大概是花园里养的猫?不碍事的,不用去管它。” “是,待会儿我们也该撤了——到时候就看法国的火~枪手们了。” “哈哈,是要他们看法国国王戴绿帽……” 英国使团的一个侍从连忙喝令他们闭嘴。 露娜听完这一句,在树篱底部的空隙之间悄悄溜走,趁人不备,溜进了行宫的大厅,躲在边桌旁悬挂着的桌布下面。 “代号代号代号……” 露娜在心里念叨。 猫猫在位面里只能和“外来者”沟通,所以她可没法儿跑到康丝坦斯面前大声说:“兰兰要你记住你答应她的。” 她只能依靠进入位面的“观众”来传达。 今天见到的“观众”格外少——露娜忍不住有点儿嫌弃那位谢什么的夫人。她家兰兰拥有多少可以依赖的伙伴啊?可这边呢? 今天到场的几名观众,此刻正坐在沙龙里,多数正无聊地撑着脑袋,显然没有从这森严的宫廷中享受任何乐趣。 露娜却有点儿着急,她必须找一位落单的“观众”。 有了……猫猫将头探出桌布,飞快地冲向厅中一角,蹭在一名贵夫人的裙边,小声地喵喵叫。 这名进入位面的“观众”,此刻也正穿着用庞大裙撑撑起的晚礼服,胸和腰都束得紧紧的,脸色看起来也没那么舒服。 她头上顶着一个并不明显的代号——“爱玛”。 露娜心想:这个名字在名著里很常见啊,只不知道究竟是奥斯汀的爱玛,还是福楼拜笔下的爱玛。 听见叫声,爱玛俯身查看。 露娜立即不叫了,瞪起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聚精会神地望着爱玛。 这是露娜的“卖萌”大法,万试万灵,百发百中。 果然爱玛像是心都快化了似的,一伸手,就把露娜抱了起来:“哦,如果可爱的小猫咪,你是被养在亚眠行宫里的吗?” 露娜转着眼珠,在想她应该怎样开口,才不至于显得太突兀,吓到对方。还有一个难点,就是怎样能够说服这位“观众”去给罗兰跑腿效命,而不是听谢芙勒兹夫人的。 谁知,一声尖叫响起。 爱玛身边,有个身穿华服,手中举着扇子的贵妇,一眼瞥见了露娜,顿时捏紧了扇子,指着露娜叫出了声。 “德·盖梅内小姐,您怎么能把这种邪恶的生灵抱在怀里?” 爱玛顿时一呛:这是邪恶的生灵? 露娜赶紧转动脖子,扬起猫猫脸,望着爱玛,眼睛睁得更大更圆,并且显得湿润有光——这情景,真是既可爱,又可怜。 爱玛显然是一位心肠柔软的观众。她当即拉下脸,冷然对捏着扇子的贵妇开口:“德·萨布莱夫人,您真是太无知了,既无知又迷信。” 她说着一口纯正的巴黎腔:“法兰西科学院今年刚刚澄清了猫与魔鬼无关,红衣主教也下令教会停止迫害猫咪。如今在巴黎,不止是普通人家养猫,卢浮宫里也养了不少呢。” “我说,德·萨布莱夫人,收起您那迫害猫咪的老一套吧。” 爱玛瞬间将对方说得哑口无言,讪讪地收回了扇子,又朝左右看看,似乎是不希望自己刚才那声尖叫被别人注意到。 等到扇子贵妇离开,露娜也已经完全想好该如何邀请这位观众帮忙了。 她揣起手手,仰着猫猫脸望着爱玛,然后悄悄地开口: “感谢您的帮助,恭喜您,完成了位面神秘任务——解救猫猫。” 爱玛立即露出了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睁大眼睛望着露娜。她刚想开口,马上左右看看,免得旁人看见自己正在和一只猫对话。 她确认没人在注意她之后,低头望着露娜,也小声开口: “你是位面制作方派来送通知的猫猫吗?” 小小的奶牛猫顿时点点头: “目前还有一项神秘任务,完成后将有丰厚奖励,请问您有兴趣吗?” 作者有话要说:  ①即德·拉波尔特先生所写的回忆录。 177、三剑客位面51 罗兰缩在庞大的树篱背后, 避开了英国使团侍卫们的眼光。当他们确认花园中空无一人的时候,罗兰依旧留在那片宽广的树影里,静静听着整片花园一点点安静下来, 终至寂静。 这种寂静,令夜莺的啼声与草虫的鸣叫渐渐清晰。而行宫那个方向传来的乐声和说笑声也越发显得飘忽。 罗兰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深吸一口气, 想要从树影后迈出一步,忽然听见有人轻咳。 罗兰赶紧缩回去——脚步声响起, 有人缓缓走进亚眠的花园。 是个男人。 罗兰在树篱背后, 望见了他的影子。他穿着廷臣的礼服, 没有佩剑,紧身裤和长靴将他两条长腿的优美线条准确地勾勒出来。 很快他走到空旷处,月光刚好洒在他的脸上——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英俊的男人, 拥有一头金棕色的卷发。看年纪大约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唇上蓄着两撇薄薄的唇髭。 这是白金汉公爵。 此前罗兰从未见过这位英格兰国王的宠臣, 但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就是眼前这位。整个欧洲大陆最帅的男人, 换了任何一张面孔都无法达到这个高度。 白金汉的眼光敏锐地在花园里打了一个转。 罗兰赶紧压抑住呼吸声。她很担心自己, 刚才也许是急着打探, 不小心泄露了行迹。 那个男人也许是真的起了疑心, 罗兰听见他的脚步声又往这边靠近了两步。 罗兰望着手中的斗篷, 下了冒险的决心。 她将斗篷往身上一披, 用帽兜遮住自己的头发,让自己的眼睛尽量躲在黑暗里。 然后她向树篱外迈出一步, 足上的漆皮鞋踩在长草上, 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白金汉本能地去按腰间,很显然他虽然没有佩剑,但至少带了一件匕首之类的防身武器。 当他看见树篱背后转出来的女人, 白金汉赶紧缩回手,呆在原地,试图辨认这是不是他想要见的人。 “不行礼吗?爵爷。” 罗兰压低嗓音。 她根本不敢多说话,因为她那一口巴黎腔调的法语,和安娜王后说话时带的西班牙口音还是有不少区别。 她唯一与安娜相仿的,就是仪态。 这要归功于之前在基督山位面的经历,唐格拉尔小姐在寄宿女校得到的锻炼。她那笔挺的腰身,微微扬起的下巴,威严而又庄重的步子,足以让人相信,眼前这一位,就是法国仪态万方的王后。 果然,她刚刚向前走出两步,白金汉公爵已经大踏步上前,二话不说,双膝跪倒,低头去吻她的裙边。 罗兰后退一步,她的裙裾灵巧地从白金汉手指之间滑出来。 她穿的是比较特殊的哔叽衣料,罗兰担心会被白金汉公爵给认出来。 “王后……” 男人的声音里压抑着遗憾。 “明天……明天我就要带领玛丽亚公主离开亚眠了。我将带领公主踏上旅途,带她成为英格兰的王后。” 罗兰斟酌词句,最后矜持地反问: “那不正是您的职责?爵爷?” 白金汉公爵不无惋惜地感慨:“我帮助一名少女成为王后,但是却要和我心中的王后告别,我的心将从此无处安放,这副前景令我一想到就不寒而栗……” 罗兰面无表情地听白金汉说着绵绵不绝的情话,心里在暗暗打分:甜蜜水平六分,油腻程度八分…… “所以我才紧急求见,盼望能在离开之前见上您最后一面。” 罗兰眸光闪动:原来是“紧急求见”。 白金汉公爵以“紧急求见”为借口,来到亚眠的花园里,要王后摒却所有随从,单独与自己相见。 先别说两人之间万一真的感情炽热,发生点什么;哪怕就是啥都没发生,这孤男寡女待在花园里,瓜田李下的,被国王的火~枪队一撞见,这两位哪怕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白金汉公爵还好,他最多被评价一句“风流”而已,没准还能减轻几分人们对他和詹姆斯一世有不正当关系的怀疑。 可安娜却面临名誉的严重受损。 她是法国王后,她与路易十三婚姻关系破裂,影响的,可不止是这一对夫妻。 罗兰心中焦急。 她不知道露娜有没有找到帮手,有没有找到博纳修太太捎去她的话。博纳修太太有没有劝阻王后,王后是否会因为白金汉公爵的“紧急”请求,因此不管不顾地找到花园里来。 她在这里凝神不语,白金汉公爵却已经站了起来,并且向她虚虚地伸出双臂。 罗兰抬眼,她那双湖水蓝的眸子静静地望着白金汉公爵英俊的面孔。 “您的神态告诉我,留在这里的您,也将和我一样,一起陷入孤独。” 罗兰没有出声,在这一刻,她突然有点兴趣,想要听听看白金汉的说辞——这件事他究竟打算怎样收场。 “只要您张一张樱口,让我听一句,一句您的心声,我这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就能为您做出响应。” “您说……” 罗兰小声地鼓励了一句。 这句鼓励对于白金汉公爵而言,已经非常管用了。 “为了让我能时时见到您,英法之间,将是一场战争。” “我已经打算出兵雷岛,并且和拉罗谢尔的胡格诺派结成同盟。①胡格诺派一直在谋求内战,英格兰很乐意于助他们一臂之力。” “只有大国之间的战争,才能带来两国的和谈。到那时,我必定会成为英格兰的谈判大臣前往巴黎谈判,我就能再次见到您的倩影,体会您的温柔。” “到时双方免不了兵戎相见生灵涂炭,千万条性命折在战场之上。千万个家庭因此悲恸不已,妻子失去丈夫,孩子们失去父亲……” “可是这又怎样呢?” “为了能够再次堂堂正正地见到您,我把这一切都视作‘必要的牺牲’。” 罗兰:好家伙…… 但这时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能不回应了,因为白金汉公爵的双眸正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眼。如果她再不有所反应,马上就要穿帮了。 于是她将手放在心口,做出一副既吃惊又无奈的口吻,“哦,我的上帝!”她模仿着安娜的口气感慨道。 白金汉公爵对此非常满意,向前踏上一步,伸手温柔地托住罗兰的双手。“我相信,您的弟弟西班牙国王,也一定不会坐视您在法国的困境……” 罗兰心想:果然,白金汉真正的用意果然是这个。 可他竟然能把这种卑劣的政治手腕用人世间最炽烈、最大胆、最疯狂的爱情予以包装。 可怜的王后!——罗兰忍不住想,这果然印证了一句老话:人心险恶。 女人啊,请一定擦亮眼睛吧。 越是寂寞越是不幸,就越是要如此。 这世上,有多少人口中说得漂亮,爱慕你那如天使般纯真善良的心灵,眼里却只看得见你一时之间的青春美貌,心里想的是利用你的家世兄弟,一切可以利用的。 罗兰感受到白金汉公爵的双手在微微颤动,越握越紧。 “请您放开我!”罗兰果断地说。 她猛地从对方手中抽出自己的右手。 却没想到对方力气大得很,罗兰非但没能抽出自己的左手,反而整个人都被朝对方拖了过去。 白金汉公爵仗着花园内无人,以为她就可以任意施为了。 再者他自信得很,坚信他那一番猛烈攻势,世界上没有任何女人能抵挡得住,身处寂寞与孤独之中的安娜,更是如此。 谁知,他刚刚伸手把那女人拖近,想要送一枚香吻在她额头上。忽然他觉得胸前有什么异样——是一枚冰冷的圆形铁器,手持的燧发枪,用精钢铸成的枪管口,紧紧地贴在自己胸前。 “喀啦”一声,这女人竟然单手扣上了枪栓。 法国的枪械工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燧发枪不仅做得如此小巧,而且还能单手上枪栓? “你是谁?” 白金汉公爵压低声音问。 他已经从这凌厉而强悍的气质里分辨出来:这绝对不是王后,绝对不是安娜。 “松——手!” 罗兰压低声音,再次提醒。 白金汉公爵吓得一个激灵,乖乖松开了她的左手。 罗兰终于腾出手,将斗篷的兜帽揭下。 白金汉公爵目瞪口呆,半天才说:“你……你与王后很像……” 虽然他认错了人,但也并不算太冤。 罗兰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打算开始和这位爵爷谈善后。她手上那枚,是安德烈公爵带着作坊研发出的最新款燧发枪,小而轻,方便使用,藏在她的斗篷里,如果不使用,对方根本无从发觉。 但是她马上听见了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博纳修太太的声音响起,无奈地说:“王后,王后……” 罗兰:很好,正主来了。 果然,来人是王后安娜。她甚至只穿着一件作为日常便服的白色绸缎长裙,就这样匆匆疾奔而来。 跑到罗兰面前的时候,王后略有些气喘,断断续续地对罗兰说:“伯爵夫人,您还好吗?” 王后刚才只看见了有个男人和罗兰面对面站着说话,没说几句那个男人就伸出双手,将罗兰拖近自己身边。但是安娜完全没有看见罗兰掩藏在斗篷里的燧发枪。 所以王后一心认定了这个花园里冒出来的男人正在与她的女官纠缠不清。 可一旦跑到跟前,王后哪有认不出白金汉公爵的道理。她那对美丽的眼睛顿时饱含泪水。 “爵爷……” 奥地利的安娜颤声呼唤。 “王后,请原谅我刚才认错了人,我也没有想到,在您的宫廷里,竟然会有人想要愚弄我这个陷入爱情的傻瓜,假扮……” 罗兰将斗篷一角悄悄扬起,以便白金汉公爵能看清她斗篷底下那支燧发枪的铜管,此刻正反映着冷幽幽的光。 白金汉公爵刚想指责罗兰假扮王后,见状顿时改口:“我确实是个傻瓜,竟然在花园里迷了路。”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这一段根据白金汉公爵在原著第十二章的自述写成。胡格诺教徒指的是法国的加尔文宗新教徒,他们在1598年获得了法国国王亨利四世所颁布的“南特赦令”,与王室和解。但是在路易十三时期,内战重新爆发,胡格诺教派以拉罗谢尔为据点,与法王的军队对峙,并且得到了英国的支持。这场战争最后以胡格诺派失败为结局。 178、三剑客位面52 抵达花园之前, 奥地利的安娜已经和博纳修太太争执了好一阵子。 当她听说白金汉公爵在花园里紧急求见的时候,心里已经全乱了,马上起身, 准备赶到花园去。 博纳修太太想要跟她一道前往,王后却很坚决地拒绝了。 “这件事我想一人处理。康丝坦斯, 你留在这里。” 她是一国王后,说起话来, 自有威仪。 年轻的侍衣女官惶恐地低下头, 留在了原地。 可不知为了什么, 没过多久,还没等王后赶到花园,博纳修太太又赶了上来。身边还有人影一晃,马上就退去了。 王后认得那个身影, 那是德·盖梅内小姐,是谢芙勒兹夫人的一位密友。 “康丝坦斯, 你先回大厅去。我想……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会儿。” 博纳修太太低着头说:“陛下, 我就在您身边安静待着, 不出声。” 王后:…… 她被自己的心腹女官噎了半天, 终于哽咽着说了实话。 “他……我只能一个人去见他……” 博纳修太太扬起脸, 脸色变得刷白:“‘他’?” “是的, 白金汉公爵, 传讯的人刚才说,如果我不是独自去见, 他可能会有危险。” 博纳修太太顿时茫然:难道她这么个小小的侍衣女官, 也会对白金汉公爵造成危险? 可是王后在情急之间,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她双眼含泪,劝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女官: “康丝坦斯,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他死了,一枚匕首戳在他胸口,他就这样仰面朝天,朝身后跌下去,一直跌下去……” “我必须独自去见他,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谨记我的身份与尊严。” 年轻的王后似乎很清楚忠心的女官究竟在担心什么。 博纳修太太还想再争辩两句,但她突然听见了什么,分了心。 “花园里有人说话。” 博纳修太太说。 这时安娜也听见了人声,她嘴唇翕动,再也顾不上别的,快步走进了行宫的花园,看见了在花园的树篱跟前发生的那一幕。 王后轻轻咬着嘴唇,眼光在她刚刚任命的首席女官面上转了一圈。 直到这时,罗兰依旧和白金汉公爵靠得很近。她非但不在王后到来时行礼,反而左右打量,似乎在判断整个花园里的形势。 王后其实很难判断女官和公爵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因爱情而起的嫉妒,正在她胸腔内横冲直撞,让她的心越跳越苦涩。 她甚至隐隐约约地记起,谢芙勒兹夫人对她首席女官的新任命略有些微词,似乎对这位远道而来的伯爵夫人有些不满。 这个女人不可信——王后咬着嘴唇,泪水几乎要从面颊上滚下来。 但是那个男人呢?——也不怎地,口口声声说着爱情,但是刚才她亲眼看见,他同她的女官不是也一样拉拉扯扯,行为暧昧? “爵爷……” 王后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似乎她的心快要碎了。 白金汉公爵见到她这样,直接跪下,想要膝行上前,亲吻王后的裙边。没想到身边的女人咳嗽了一声,白金汉公爵的身体就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王后软弱地靠在博纳修太太肩上,她再也不想待在这座花园里了。 “花园里有人!” “在那里!” 就在这时,四面同时响起人声。 “国王的火~枪手们啊,牢记你们的职责,要保卫王后的安全!” 这一回,人们说的是法语,从花园的四个出口同时冲进来。 王后的脸色刷的变白了。 她原本就觉得今天晚上的紧急求见十分蹊跷,但是这隐隐约约的怀疑被所谓的“爱情”抑制住了。 直到现在,她还不敢相信自己是被人“设计”了。 可若这不是“设计”,王室的侍卫,国王的火~枪手,又怎么会同时从四面八方冲进来,堵住所有路径,把她和白金汉公爵全都堵在这座小小的花园里呢? 好在有康丝坦斯,王后心想:如果早先真的由着她的性子,独自一人来到这花园里,现在自己不知会有多尴尬。 但是,她现在的处境比独自一人好不了多少,她身边只有两名女官,人们还是会认为她正单独和白金汉公爵见面。 王后没有多少应变的才能,顿时苍白着一张脸,任由博纳修太太支撑着自己,轻轻颤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谁知罗兰上前一步,她身上的长斗篷披下来,遮住了王后的视线。 她的声音又很轻,王后只能借着月色依稀看见她嘴唇轻轻翕动,凑在白金汉公爵耳边说了句什么。 白金汉游移地向王后那里看了一眼。 他涨红了脸,似乎十分不甘,又十分屈辱。 脚步声已经很近了,已经有人在高喊:“在那里!有人在那里!” 白金汉一改姿态,直接坐倒在地,并随手拿出腰间系着的一只用金子打的小酒壶,拧开壶盖,也不饮酒,而是把里面的酒浆倒出来,淋淋漓漓地洒在自己的头上和脸上,然后把酒壶一扔,整个人往地面上一躺。 罗兰已经退回王后身边。 她声音淡然:“陛下受惊了。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是什么刺客,只是白金汉公爵喝醉了而已……” 果然,只听白金汉公爵“醉醺醺”地唱起了小调,一面唱一面嘻嘻地笑,时不时用英语感叹一句:“明天……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这时,法国王室的侍卫已经全都高举着火把冲进花园,照亮了眼前的情形。侍卫们愣在当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只有罗兰表现自如,她偏着头,以手掩鼻,上前两步,探头查看一下白金汉公爵的情况。 然后她叫来一个侍卫,说:“你们多找几个人,一起把爵爷扛出去……瞧瞧,这喝醉了躺在花园里像什么样儿?王后陛下想在花园里散散心都没有片刻安静。” “你们得多找几个人扛他,他看起来喝得不少,英国人酒品不好,没准儿会闹。”罗兰吩咐。 法国侍卫们听了,纷纷觉得很精辟。 一场风波,顷刻间化为无形。 白金汉公爵骂骂咧咧地被人搀扶出去,虽然是“酩酊大醉”,但他还是骂得中气十足——心中显然有些怨气。 罗兰忍不住想笑:白金汉公爵有怨气是应该的,他今晚不仅被人“破坏了好事”,连他刚才扔下的那只金质小酒壶,也不知被哪个侍卫顺手牵羊牵走了。 国王的火~枪手们见这里再无其他事,纷纷向王后行礼,告辞离开。 阿拉密斯落在最后,离开的时候停下脚步,抬起双眼望着罗兰,冒出一句:“米莱迪……” 罗兰淡淡地回:“阿拉密斯先生。请不要忘记我对您说过的。” 她曾经对阿拉密斯提醒过:他的忠诚理应是对这个国家,对王权,对国王与王后,而不是对什么别的人。 阿拉密斯闻言,想了想,然后点点头,离开了。 罗兰赶紧回头看王后。 奥地利的安娜,此刻依旧软绵绵地靠着她的女官,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抽取了她的全部勇气。 但是罗兰一旦靠近,王后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和爵爷……白金汉公爵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怎么就能乖乖听你的话的?” 刚才罗兰只是说了一句话,白金汉公爵就满脸不甘地躺倒在地,乖乖装醉。现在王后难免对她怀疑。 罗兰轻轻撩起她的斗篷,让王后看自己右手上那柄小巧玲珑的手铳。那手铳看起来很像一柄鸟枪,但是比鸟枪小了不少,在月色下泛着银色的光泽。 “原来是这样!” 博纳修太太忍不住赞叹。 王后惨白着一张脸,但是脸色和眼神都放缓了。 她一手扶住罗兰,一手扶住博纳修太太,三个人一起返回附近的行宫。 行宫里,命妇和女官们依旧在奉承玛丽亚公主,进行着这个时代“单身派对”上的无聊对话。 刚才在花园里发生的,只是一点点关于白金汉公爵醉酒闹事、酒后失态的小事,或许有人有所耳闻,但在耳闻之后就又立即抛诸脑后。 但是王后的情绪却一落千丈。她如一枚石头般呆坐着,很显然,爱情的幻影终于破灭了,刚才在花园里发生的事把她重新拖回了这个残酷的世界中来。 没过多久,博纳修太太过来,扶起王后,将她请去一间小小的内室更衣。 “米莱迪在那里等您。”侍衣女官在王后耳边小声说。 王后眼里顿时多了几分生气——因为她是真的有点“生气”,生罗兰的气。 王后快步走向那间内室,推开门,在博纳修太太面前关上。博纳修太太知道王后要和首席女官密谈,顺水推舟地留在门外,充当起“放风”的那个。 门内,王后板起了脸,面向罗兰,气鼓鼓地问: “伯爵夫人,我还能信任你吗?” 看起来,王后对刚才的事虽然有所领悟,但是还是无法全然摆脱“爱情”的影响。她潜意识里还是想找个“替罪羊”,来替她自己承担责任。 罗兰却一副轻松的模样,抿着嘴笑:“陛下,您对我的任命才刚送到巴黎,估计还没有人拆开,您现在再写一封信去撤销任命也还来得及。” 王后闻言更加生气。她板着脸问:“你这样说对得起我吗?我可是真的非常非常相信你,所以才会任命你的,伯爵夫人!” 罗兰尽力敛住笑容,谁知道只撑了片刻,就撑不住又笑了。 “王后,您现在正在懊恼的,是您曾经那么信任我,我却令您失望了。” “是的!”王后连连点头。 “可是,您问问您自己,看看您的内心——” 罗兰放低声音,眼光却紧紧地盯着王后。 “您有可能轻信我,就有可能轻信其他人。” “您现在烦恼的,究竟是为我这么才认识了半月不到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罗兰一诱导,王后就更觉认清了自己的心事,烦恼一时全部涌上心头,她终于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了下来,双手抱头,将头脸埋在自己的裙子里。 罗兰这时候才开口:“那么,我就代替白金汉公爵表达一下他的真实心意吧。” 179、三剑客位面53 奥地利的安娜, 作为法兰西的王后,或许太天真,或许太轻信, 又或许满脑子的浪漫不切实际,但是她不蠢。 她只听罗兰复述了一遍白金汉公爵在花园里的话, 就已经明白了对方此举的全部用意。 进攻雷岛,与胡格诺教徒联手发动叛乱;将西班牙与奥地利拖入战团, 在法国四面施压——或许这又将是英法之间的一场百年乱局。 白金汉公爵现在不过是个宠臣, 可一旦战争打响, 他一手掌握兵权,一手掌握财政,届时几乎可以凌驾于王权之上。 恐怕那些,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而发生这些事之后, 奥地利的安娜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是被调查、被休弃还是被关押起来, 白金汉本人恐怕并不关心。 将这一切都想清楚之后, 王后顿时将脸蒙在自己的裙裾上, 似乎是羞愧得不敢再见罗兰。 过了好半晌, 王后才慢慢抬起头, 面对罗兰:“所以, 谢芙勒兹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对吗?” 王后与白金汉公爵见面,就是谢芙勒兹夫人撮合。 到这时, 就算王后是个傻瓜, 也已经明白了她轻信了这位昔日的“朋友”,任由对方把自己往火坑里送。 “我该相信谁?” 王后眼里带着乞求,望着罗兰。 她似乎是愿意相信罗兰的, 但是经过了谢芙勒兹夫人的事之后,她又退缩了。 她却又是无比渴望友谊与支援的,就像她在漫无边际的寂寞之中,等待着爱情一样。 “陛下,这么说可能很无情,但是我想提醒您一句:您身处与普通人难以理解的复杂环境,在这里,唯有共同的利益,才能带来和谐的关系,甚至是……爱情。” “您或许可以想一想,在这片土地上,有什么人是真正和您利益一致的。” 罗兰提点。 王后顿时凝眸。她只想了片刻,顿时明白了罗兰的意思,不无惊讶地问:“您说的是——国王?” 罗兰无声地默认了。 如果说现在法国宫廷中,有谁与王后是在一条船上的,就只有国王路易十三。 虽说路易十三是法国国王,红衣主教黎舍留在不遗余力地为他打造绝对权力,但是他在国内照样是政敌环伺。 王太后玛丽·德·美第奇不甘心亲生儿子从自己手中夺权,与儿子的关系一直不睦。但她刚刚在红衣主教的事上经过重挫,现在稍许消停一二。 国王的亲弟弟奥尔良公爵也在对路易十三的王位虎视眈眈——现在他是推定的王太弟,王位的顺序继承人。 只要路易十三和王后没有子嗣,奥尔良公爵就将继承王位。 事实上,路易十三和王后成婚多年,到现在也没有生下一男半女,这已经为国家埋下了不稳定的因素。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与其让王后去探索婚外情,不如让王后与国王重新信任,就算没办法弥合感情,至少也成为政治上的盟友。 罗兰知道这个答案很难令王后满意。毕竟给王后冷遇的,令她陷入寂寞之中的,正是路易十三本人。据说路易十三羞怯少言,不善于表达情感。 可是她也没办法建议王后与国王对着干。这样的结果可能会更糟糕,毕竟王后手中没有力量,而且作为一个政治人物来说,王后实在是太天真了。 王后坐在扶手椅上,认真地思考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将手伸给罗兰:“伯爵夫人,扶我起身好吗?” 这一伸手,代表王后依旧倚重且信任罗兰。 然而罗兰却还没忘了开玩笑:“我需要找人替您送信去巴黎,撤销我那份任命吗?” 奥地利的安娜终于没忍住,白了一眼罗兰,然后笑了出来。 她起身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色又转为落寞,说:“谢芙勒兹夫人也会像你这样,风趣地说话,我甚至觉得她心里根本就没有王后,她只把我当做一个普通人,所以我才这么喜欢她……” 罗兰在心里悄悄地说:这是当然的,因为谢芙勒兹也是个“选手”啊。 王后扶着罗兰离开了那间内室。向公主告别的晚宴已经进行到了尾声,贵夫人们见到王后再次出现,纷纷起身。 有人注意到了王后眼角的泪光,纷纷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好在没有人会把王后的情绪和刚才花园里的“公爵醉酒事件”联系起来。 而王后则亲自与玛丽亚公主握手道别,两人絮絮地说了很久的话,最后王后泪如雨下,深情地拥抱公主。 别人都不明白王后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动情。罗兰大概知道一二。 王后目睹另一个年轻的纯真的女孩,走上和自己当年一样的道路,怎能不感慨万千,黯然伤神? 但不管怎么样,这一晚总算是平平安安地过去了。 第二天白金汉公爵带着玛丽亚公主的车队从亚眠行宫出发,前往布洛涅。一路上他总是听见有人在说他“酒品不好”,昨天晚上喝醉了竟然睡在了花园里,这令他气得跳脚。 他还暗暗发誓:王后身边的那位米莱迪,千万不要踏上英伦三岛半步。只要她胆敢踏上英格兰的土地,他就要立即把她抓起来,二话不说,丢到泰伯恩①去。 但是罗兰完全不在意这些。 她正在亚眠行宫里主持,她手下所有的王室女官要立即安排王后启程,返回巴黎。 国王路易十三刚好写了信来,向为玛丽亚公主送行的王后道了声辛苦,欢迎她尽快返回卢浮宫。 这意味着罗兰一行人也很快要进入巴黎了。 依娜和戴已经在亚眠建立了一个和甜水镇有定期往来的贸易站,并且雇佣了可靠的人手。而彼得潘早已前往巴黎打前站去了,他将在那里为罗兰等人寻找一个住处,并且用甜水镇送来的新式“家装”材料装修一下。 经过露娜指点,依娜和戴联系上了进入位面的观众“爱玛”,按照事先承诺的,给爱玛送上了一个“大礼包”,其中包括一只气垫床,几身点缀了蕾丝花边的新式内衣,用来制作卤水的香料包和食谱,以及各种驱蚊驱虫药水。 爱玛看到这些,连连称赞实用。 “我去,这些东西也太实在了。” “我进位面之前也想过要不要带些实用的,但当时想想我都氪金了,应该不用这么麻烦……谁知进来一看,这些东西想买也没处买。” “位面的神秘任务礼包真是太贴心了。”爱玛感慨。 依娜和戴早就听露娜陈述过事情的经过,此刻忍不住相视而笑,谁也没好意思揭露娜的老底。 但通过此事,她们结交了不少早先投向谢芙勒兹夫人的位面外观众,用这些惠而不费的小东西,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她们的心。 按照依娜对罗兰说的:“兰兰,你放心,回头大家投票的时候,绝对都会把票投给你的。” 罗兰矜持地笑笑:她也这么觉得。 虽然另外还有两位选手的情况不明,但她已有把握,自己怎么也不会输给谢芙勒兹夫人的。 前往巴黎的路上,女眷们的车马鱼贯而行,一路烟尘滚滚。 罗兰她们全都坐在减震车厢里,关上玻璃车窗,就又是自己的小小世界。 依娜她们根本不敢把减震车厢的事情透露出去,就怕知道的人多了,大家一起来蹭。 谁知快到巴黎的时候,爱玛非要与罗兰共乘一座马车,挤到了罗兰的车厢里,立即表示她再也不下车了。 “这马车走得太稳惹。” 爱玛一不做,二不休,呼朋唤友,招来了好几位朋友,都是有名有姓的贵夫人,大家的裙裾遇到一起,就能塞满整座马车厢。 罗兰望着这几位头顶的代号,心里直发愁——全都是观众,她一个也不好“得罪”。 最后罗兰让她的两个侍女凯蒂和辛迪和数字姐妹花挤同一辆马车。爱玛她们都把裙子里的裙撑给去掉了,然后占用了另一辆马车。 罗兰自己骑马——这样英姿飒爽的形象,或许能赢得位面外观众们的青睐,印象分能更高点。 好在她们已经经过巴黎郊外的小城凡尔赛,巴黎已经近在咫尺,留给她“展现形象”的日子并不多。 这天她披着那件常穿的斗篷,骑马上路,没过多久,忽然发现一大群头顶“代号”的位面外观众,正在她眼前。 罗兰吃惊不小——她这是又遇上了另一位选手了吗? 罗兰二话不说,催马赶上。 这群观众的坐骑很特别,他们大多数骑着驴子,很少有人能骑马,即使有马匹,也是年纪大的老马,或者是品相不大好的劣马。 不过他们挺团结,有人的驴子犯倔不肯动,死活拖着走也不肯走,旁人就都停下来等他。 罗兰骑着马越过他们,谁知这些观众们见到了这么美貌的女子骑着马单身上路,纷纷鼓起掌来。 罗兰:……?大伙儿在这个位面里没见过女人骑马吗? 她不便停留,直接越过这一支奇特的马队……驴队,正好见到领头的是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大约十七八岁,戴着一顶装饰着羽毛的贝雷帽,大眼睛,容貌很英俊。他座下的不是驴子,而是一匹马,一匹浑身披满黄毛的老马。 整个一队人物,只有这个大男孩头上没顶着代号——罗兰据此推断他是个选手。 罗兰越过他身边的时候,正好与那年轻人四目相对。 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无比强烈——虽然这副皮囊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是这么想,但是她刚刚一提缰,准备从年轻人身边“超车”的时候,只听身边的年轻人惊讶地出声:“你……你……” “我是不是认得你?” 他的口音很特别,有一点法国南方哪里的韵味。这令罗兰很吃惊,不由自主地提缰,勒住了辔头。 作者有话要说:  ①泰伯恩指伦敦的刑场,在泰伯恩河旁边。 180、三剑客位面54 罗兰仔细打量身边的这个年轻人, 确信这是她从未在位面里见到过的。 但既然对方也觉得自己面熟,那么两人之间一定有渊源。 罗兰这么想着,轻轻控缰, 在年轻人身边缓缓经过,留下一句话:“下一个打尖歇脚的地方见。” 紧接着她打马而去, 座下良驹并非是年轻人那匹黄毛老马可比,瞬间将那年轻人甩在身后。 她远远地听见身后的“观众”们在起哄:“达德尼昂, 总算跟个美人儿搭上话啦!” 果然是达德尼昂。 罗兰在心中对那为一举抽中主角卡的“选手”称赞一句:手气不错! 行出两法里, 就有一间富丽堂皇的旅店, 既做晚间休息的生意,也接待中途歇脚的散客。 旅店吃的是亚眠到巴黎大路边的红利,最近因为公主出嫁,人员往来众多, 旅店老板已经接待了无数身份尊贵的旅客,赚了个盆满钵满。 达德尼昂走进这间旅店的时候, 罗兰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她要了两只抹上黄油和迷迭香烤成的肥鸡, 又让旅店老板尽量多准备些新鲜面包。 见到达德尼昂走进来, 罗兰就让店老板把盛在脸盆里肥鸡和面包, 都拿到外面去, 分给达德尼昂的“驴友们”。 达德尼昂欢乐地说:“你真是太好了, 知道我们没钱进这种旅店坐下来吃东西。” 他面前还有罗兰为他留下的一整只肥鸡腿, 达德尼昂像是几天没吃过东西一样,三口两口就把鸡腿解决了, 却又抽出一枚手巾, 极其优雅地把嘴唇上的油水擦干净,这才重新抬眼望着罗兰,眼里蕴着笑意。 这种神情让罗兰突然想起了某个人, 她试探着开口,小声问:“安德烈亚?” 达德尼昂“哐”的一声双手拍着桌面,惊动了旅店里所有的食客。 好不容易等到人们或惊讶、或愤怒的眼光挪开了,达德尼昂才压抑着兴奋,回复一句:“欧仁妮?” 罗兰点点头。 达德尼昂双手交握,低头,欢喜至极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才抬头笑道:“果然是你!老妹儿!” “老妹儿?” 罗兰一怔,才反应过来:在“基督山位面”里,她抽中的角色是唐格拉尔小姐,而对方以安德烈亚/贝内德托的面貌出现的选手。当时他们两人在位面里的关系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早知道刚才就该把鸡架都留给你才对。” 罗兰白了一眼这个热情至极的家伙。 不过,能在这里遇见达德尼昂,罗兰心里也很开心:毕竟两人之前合作过,而且对方在“基督山位面”的表现令罗兰很满意。他是个有良心、有脑子的选手,虽然有时候会用力过猛,表现得有点儿浮夸,但总体上相处起来,是相当真诚的。 “你那些‘驴友们’,都是你从加斯科尼带来的吗?” 达德尼昂点头:“是的。说实话这个创新的位面我也很不习惯,本来好不容易我抽到了一个主角,一开篇就应该去巴黎大杀四方的那种,谁知道只能留在老家一个接着一个地接待从位面外来的观众。” 罗兰顿时也笑:从“驴友”们身上穿的,座下骑的,和随身携带的行李,就可以想见达德尼昂的窘境。这么多人,看起来没有一个是氪金进位面的,全都跟在达德尼昂身边,光要喂饱他们那么多张嘴,就够达德尼昂操心的了。 谁知达德尼昂却说还好。 “他们也知道我没什么钱,供不起他们吃香喝辣。但是他们都觉得我是个英雄,跟着英雄混,迟早有一天会出头。” “至于这些外在物质条件么,确实是艰苦了一点,但是他们都说有心理准备——就当是进了‘荒野求生’位面,再苦也苦不过那个。” “荒野求生位面?” 罗兰忍不住又笑:原来这真是一群“驴友”啊! “那么,你现在的打算是什么呢?”罗兰问达德尼昂。 “我刚带这些观众们在加斯科尼体验了一把‘荒野求生’……别笑啊,老妹儿。”达德尼昂无奈地摊手。 罗兰早已笑得花枝乱颤。 “大家一起奋战了很久,处得熟了,感情都很不错。后来我提出想去巴黎,大家想了想,都觉得‘来都来了’,总归应该体验一下主线剧情。所以我们就一起上巴黎来了。” “我在位面中的老爹也很惊讶,我竟然能‘招募’到这么多人,和我一起去巴黎。但是我好说歹说,他还是给我写了推荐信,我打算试试,能不能在国王的火~枪队找到工作,至于其他人,我可能会想办法举荐到禁军去吧。” “火~枪队?禁军?” 罗兰听了,心想她倒没准有些办法。 毕竟她是王后身边新任的首席女官,如果请王后出面,向德·特雷维尔先生求个人情,对方一定不会不答应。 谁知她还在这边沉思着,达德尼昂问:“哦我亲爱的欧仁妮,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在这个位面里的角色是……” 罗兰想也没想,直接回答:“米莱迪。” 她马上看见达德尼昂睁圆了眼睛,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 “亲爱的,那我岂不是……” 惊讶之后,达德尼昂的双眼立即笑成细细的两弯。 罗兰马上记起来了:达德尼昂在原著里可是曾经和米莱迪酱酱酿酿过的。 而眼前这个选手和她在“基督山位面”合作时,对方也完全是因为制作方“恋爱禁止”的规定,才没来追求她。 那么,现在…… 罗兰差点儿跳起来,赶紧做出一个拒绝的手势:“停!打住!千万别!” “我现在还没和德·拉费尔伯爵离婚,是有夫之妇。我可不想一段关系还没结束的时候就考虑第二段关系,免得耽误别人。” 她想了想,还补充一句:“再说了,我和你未来的意中人博纳修太太是好朋友,可不好意思撬她的墙角。” 达德尼昂郁闷不已地挠着头,心想你都说是未来的墙角,为啥不可以撬。 于是罗兰柔声说:“上个位面你是我的哥哥,我心里就一直拿你当一位非常可靠的哥哥看待。” 达德尼昂顿时又高兴起来,露出他那招牌式的笑容,兴高采烈地说:“那说明我还不错嘛!” 说完他又换了张严肃脸:“不过,你刚刚提到德·拉费尔伯爵,他就是火~枪手阿托斯吧!” 罗兰点点头。 她将自己进入位面之后的经历都告诉了达德尼昂:她没有按原著剧情远赴英伦,嫁给某个姓温特的贵族,而是直接留在了领地上,借助观众们的力量一起建设和开发领地。阴差阳错,阿托斯以为她已经被自己杀死,所以远遁巴黎做起了火~枪手。 达德尼昂听得兴趣盎然,一面听一面赞叹:“老妹儿,原来你有钱了啊……” “是的,”罗兰心里一动,忽然觉得,在这个位面里,如果她有达德尼昂作为“盟友”,可能也不错。 于是她微笑着说:“你们马上要到巴黎了,需不需要我资助你们一下?” 达德尼昂没想到会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竟然还扭捏了一把:“这……这怎么好意思,怎么能让妹妹资助……还是我们自己努力一把,自力更生。反正大家都已经习惯‘荒野求生’了。” 罗兰笑着劝说:“不,想想看,现在大家马上要进入巴黎了,以后在巴黎城里生活,总不能人人都在杜伊勒里宫跟前搭帐篷露营。” 达德尼昂点着头:“……这么说来也有点道理。” “还有,你们要加入火~枪队和禁军,总要有自己的行头和装备,每个人至少要有两身制服和平时穿的衣服。另外,还需要有自己的马匹。在巴黎,驴子可能……不大行。” 达德尼昂大笑起来:“可是我真的不太好意思,让妹妹资助我。” “那也是因为我有求于你呀。”罗兰柔声安慰。 “第一件,是阿托斯的下落。”达德尼昂脑子动得很快。 罗兰伸手点赞:“聪明!” “第二件,是我希望禁军能够采购我的领地出产的衣料,裁制制服。你麾下的这些观众会是我第一批‘模特’。” 达德尼昂根本不需要罗兰多解释,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大笑:“看来我这些驴友们个个一表人才,大家都还有点儿用。” 于是,罗兰向他伸出手:“成交吗?” “成交!”达德尼昂毫不迟疑地握住了面前这只洁白的小手。 两人并肩从旅店里走出来的时候,罗兰发现达德尼昂的“驴友”们,正驻扎在旅店外。她早先送出来的面包和肥鸡令人人餍足,此刻他们之中有人架起野外用的炊事炉,正在烧水,准备沏茶喝。 “达德尼昂!这位是……” 大伙儿见到达德尼昂与罗兰的态度十分亲近,顿时有人请教罗兰的身份。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老妹儿。” 达德尼昂强忍住了笑,介绍得一本正经。他的听众们却都很茫然:老妹儿? 看起来,米莱迪的年纪,其实要比达德尼昂还大上那么一两岁才对。 “其实她是……米莱迪!” 达德尼昂已经几乎要憋不住笑了。 “驴友”们顿时“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啊……米莱迪?” “是我错乱了吗?米莱迪……是反派呀!” “不,你没错乱。但是达德尼昂好像确实和米莱迪有过一腿。” “哦,达德尼昂,你要记得,你是个光伟正的主角呀!” 达德尼昂却昂然踏上一步,说:“虽然她是米莱迪,可她也是我心里认定的妹妹。” “我可以全心全意地信任她,毫无保留地把身后交给她。我相信她会不遗余力地帮助我,就像我会不惜代价地回报她一样。” 罗兰听着很有些感动,谁知达德尼昂话锋一转,冲着他的驴友们大喊: “伙计们,今晚我们可以住旅店啦,不用野炊野营啦,可以洗热水澡啦!” 驴友们顿时一片欢呼。 181、三剑客位面55 当听说罗兰又有了一位“哥哥”的同时, 凯蒂和辛迪都是惊愕不已,心想她们的这位夫人真是有“亲戚”缘,亲戚遍天下。 等再看到这位“亲戚”的朋友们, 两位年轻侍女更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些“朋友”们人数众多,而且其貌不扬。他们每个人的穿着都不大讲究, 若是再看他们的“坐骑”,那更是难以恭维。 听说了他们是去应征火~枪队或者是禁军的, 凯蒂和辛迪压根儿不肯相信。 可是, 这一群年轻人每一个都精神奕奕, 眼光湛然,丝毫不以吃穿用度不及别人为耻;在接受了罗兰的“资助”之后,他们也不见得有多感激。 这种宠辱不惊的态度不止令两名侍女印象深刻,连罗兰都啧啧称奇。 她了解了这群“观众”的能力之后, 有点庆幸:多亏达德尼昂是自己的“老熟人”,两人在位面里相互为敌的可能性很小, 合作的机会却很大。 这样看来, 与达德尼昂合作, 罗兰身边可以再添以一份助力。 与达德尼昂“重逢”之后没多久, 王后一行人缓缓抵达巴黎。 国王路易十三破例离开了卢浮宫, 来到了巴黎郊外迎接他的王后。这大概是因为在亚眠举行的所有仪式顺利完成, 没有出什么乱子。 在亚眠发生的一切, 早已有人送信到巴黎,报给这位国王知道。 当听说白金汉公爵在谢芙勒兹夫人府上与王后见了一面, 路易十三当然是暴跳如雷;但一转脸听说白金汉公爵后来天天买醉, 还在离开之前的一晚醉倒在了亚眠行宫的花园里,被王后叫人抬了出去…… 路易十三别提多得意了。 他现在就只有一个想法:管你是不是全欧洲最帅的男人,反正我老婆看不上你。 当然, 国王的信使们也报告了王后在公主临行前一晚,曾经抱着公主深情落泪的事,路易十三也免不了唏嘘——毕竟确定公主要出嫁的时候,连王太后玛丽都表现得无动于衷。王室里亲情淡漠,可见一斑。 “公主是王的家人,也是王后的家人啊!” 路易十三为此竟然有点儿感动。 至于王后新任命了一名首席女官,路易十三根本就没在意。甭管是什么人,只要不再是谢芙勒兹夫人那样的“惹祸精”就行。 为此,国王在红衣主教的建议下,出城打猎,“顺便”去迎接一下王后。 而王后,与路易十三成婚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国王这么“主动”,来巴黎城外“迎接”自己。 双方都觉得要礼让对方一下,场面就变得异常和谐。 国王伸出双臂迎接王后,同时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句什么。而王后则羞涩地笑了,仿佛还是十多年前,刚刚嫁到法国的那个西班牙小公主。 两人携手并行了一段,国王扶着王后的手,把她送上华丽的宫廷马车。自己则骑上马,护送着王后的马车一起返回卢浮宫。 至于国王在马上,王后在马车里,各自都想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但只要这两位表现出一丁点儿的和谐,就足以让巴黎城的政治风向为之一变。各国的外交使节(他们也有个美名叫做“探子”)纷纷写信到伦敦、马德里和奥地利,报告这一“最新动向”,原本已经快要做出决定的人赶紧按捺住冲动,决定先观望观望再说。 罗兰作为王后任命的首席女官,匆匆忙忙之间,在卢浮宫的一座偏厅里见了路易十三一面。 路易十三惊异于罗兰的美貌,但一听说罗兰的丈夫只是一片小领地上的伯爵,没啥地位,就不担心了。 “德·拉费尔伯爵?没听说过。” 路易十三心情比较好,因此意识到他说话好像太尖刻了,于是向罗兰垂首致意。“夫人,请原谅我说得唐突,但是尊夫能给您带来的荣耀,似乎远远比不上王后能赐予您的。” 罗兰在内心毫不留情地吐槽这位不会说话的国王。 但是王后却知道,国王能这么说,已经是看着她的份上,给了罗兰极大的面子。看来国王挺满意她的选择。 一时间红衣主教进来,路易十三顺手把罗兰介绍给红衣主教黎舍留。 黎舍留温文地向罗兰颔首致意,但是却马上转向国王:“陛下,我有要事向您禀报。”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认得罗兰的样子,罗兰也不愿多事。 两个一心扑在政事上的男人相互谈论着离开了卢浮宫的偏厅,王后望着罗兰,突然冲她耸了耸肩,然后长舒一口气。 罗兰知道王后的心事:难关总算是过了,现在看起来,和国王相处好像也没那么难。 罗兰便向王后告假,她需要暂时离开卢浮宫。 王后很体贴地点头:“是我疏忽了,你刚到巴黎,还没有一个落脚的地点。我怎么还能在这里耽误你?快去忙吧,过一两天再来卢浮宫也不迟。” 罗兰感激王后如此体贴。 她其实没什么问题,彼得潘已经到了巴黎,先一步租下了一座位于勃朗峰街的房子。但需要她操心的,是跟着达德尼昂一起,进入巴黎的“观众”们。 他们这么多人,至少需要一个大一点的落脚点。 彼得潘得到消息虽迟,但是他行动力实在太强,竟然在短短半天之内,又租下了一栋三层的小楼,原本是一座教会学校的宿舍,目前暂时空着,租金极其便宜。按照彼得潘的说法,简直像是白送的一样。 “不会是红衣主教送给咱们的吧?”罗兰随口问了一句。 没想到彼得潘挠了挠头,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于是彼得潘受罗兰之托,继续去打听,红衣主教和租用教会学校之间有没有关系。 而达德尼昂带着他的朋友们直接入驻这座宿舍,大家赶紧为应征禁军做准备。 这就到了依娜和戴大显身手的时候:她们带着一群由彼得潘聘用的巴黎本地裁缝,为每个人都量了身材,然后用从甜水镇送来的哔叽衣料裁剪了新衣。 戴的那台缝纫机,已经同另一台位面外刚刚送到的便携式缝纫机一道,直接从甜水镇送到了巴黎。 依娜和戴两人同时踩缝纫机,这缝纫的速度就快了很多。甚至裁缝们剪裁的速度,都还赶不上她俩缝纫的。 等到达德尼昂第一次去拜见德·特雷维尔先生的时候,他麾下所有的同伴们就都穿上了用哔叽裁缝的服饰,整齐划一。 特雷维尔对此印象极深,但他并不知道所有人这些衣服都还是第一次上身,没有替换,所有用来替换的制服都还在加紧赶制中。 有了达德尼昂父亲的推荐信,再加上罗兰拜托了与特雷维尔熟悉的人打了招呼,达德尼昂并没有如原著中那样,现实加入国王的禁军。他直接加入了国王的火~枪队。 而达德尼昂麾下的那些同伴们,则全都有幸加入了德·埃萨克先生的禁军。 德·埃萨克先生见到他新招募的禁军时,对这群小伙子们整齐的“军容”非常满意,可是一转脸见到他们带来的坐骑,禁军统领立即苦了脸—— “小伙子们,难道你们把所有用来买牲口的钱,都用来买衣服了不成?” 这位痛心疾首的禁军统领连问三遍。 新加入的禁军们左右看看,终于有人开口回答:“不……统领先生,这些衣料足够便宜,我们还能负担得起,几百套衣料,才合一匹好马的钱。” “我们……的薪水还买不起好马,但是衣料是能买得起的呀。” 埃萨克吃惊:几百套制服的衣料,才合一匹好马的价钱? 他再凝神看这些新人身上的衣料,看得出这些料子轻和柔软有光泽,裁出的制服十分挺括。据新人们说,这些衣料很牢固,穿上一年半载毫无问题。埃萨克先生很难相信,这些料子竟然这么便宜。 但如果真的有这么便宜的精良衣料,禁军可以节省一大笔“置装”的开支。 这么想着,禁军统领很快有了主意。 没多久,达德尼昂就给罗兰去信:“亲爱的妹妹,恭喜你成为禁军的独家衣料供应商。特雷维尔先生拜托我问问你,如果再加上国王的火~枪手们,你的供应能力还会有问题吗?” 罗兰看得嘴角上扬,折起信笺,心说:当然没有问题。 她铺开信纸,开始回信。 首先她要感谢一下达德尼昂替她打听阿托斯的消息。 原本罗兰在进入巴黎之前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想象她见到阿托斯的时候会怎样。 谁知,阿托斯并不在巴黎。 此前红衣主教麾下的剑客与阿托斯决斗,斗了个两败俱伤,阿托斯不得不留在巴黎养伤。 如今阿托斯伤势渐好,于是带着他的跟班,慢慢返回甜水镇去了。 阿托斯动身的日子就是王后回到巴黎的前几天,他与罗兰刚好错过,没有机会碰面。 关于国王的火~枪队采购衣料的事,罗兰回复“当然可以”,虽然她心里想的台词是“求之不得”。 而达德尼昂还在信里问了,在这个位面罗兰有没有什么建议没有——虽然阿托斯不在,但他还是打算按照原著剧情那样,去结交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了。 罗兰原想自己没什么特别的建议可以给达德尼昂的,但是她落笔的时候心念一动,竟然鬼使神差地写上了“小心提防阿拉密斯”这字样,然后将信用火漆封住,交给彼得潘事先设置的通信渠道。信件就这样安全而隐秘地送到达德尼昂那里去。 182、三剑客位面56 达德尼昂进入特雷维尔先生麾下的火~枪队, 很快就结识了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这两位。 结交的过程确实有些一波三折:达德尼昂无意中发现,波尔多斯穿戴的衣饰其实表面灿烂内里寒碜;而阿拉密斯则随身携带着绣着谢芙勒兹夫人姓名首字母的手绢。 于是三个人决定打一架。 他们刚开始动手打架,就遇上了红衣主教的卫队, 三个人的决斗顿时变成了火~枪手与卫队之间的决战。刚开始决战,达德尼昂的禁军“伙伴”们就出现了, 将双方一冲而散,避免了一场“一边倒的战斗”——至少达德尼昂是这么吹嘘的。 从此达德尼昂与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正式结下了友谊。 波尔多斯毫无心眼, 他每天都在惦记着娶一个有钱的寡妇, 从此可以躺在钱箱上咸鱼一辈子。 而达德尼昂能够帮助他的, 就是把波尔多斯介绍到依娜和戴新开的成衣作坊去。这座成衣作坊制作成衣的价格大约是其他店铺的一半,制衣的速度则是别家的一半。 波尔多斯将如此“价廉物美”的成衣捧在手里,在心里计算,如此一来, 他拿到火~枪手的薪俸之后,就不再需要打肿脸充胖子, 将半边朴素无华的绶带藏在斗篷底下了。 他对新结交的这个朋友非常感激——毕竟成衣作坊的生意非常火爆, 如果没有达德尼昂的关系, 波尔多斯也没办法“加塞儿”得到他新裁制的袍子。 而阿拉密斯和达德尼昂之间, 则多半是阿拉密斯在努力结交年轻的加斯科尼人。 阿拉密斯得知达德尼昂带了一百多个青壮, 从加斯科尼赶到巴黎来加入火~枪队和禁军之后, 就对达德尼昂非常好奇。 在得知这些禁军们都住在教会学校宿舍的时候, 阿拉密斯的好奇心更加上升到了顶点。 “我以前也在教会学校学习,如果不是出了某件意外, 我可能会成为一个神甫……当然, 只有我的跟班巴赞认为我会成为一个主教。” 阿拉密斯赶紧制止了他的跟班在旁插嘴。 “……但是我很难想象,教会竟然允许把他们学校的宿舍出租。” 阿拉密斯看起来真的是满腹疑惑。 达德尼昂耸耸肩,清了清嗓子, 说:“主要是我有一个天仙般美貌的妹妹……” 阿拉密斯:了解了! 虽然阿拉密斯对加斯科尼人的妹妹究竟能有多美貌表示怀疑,但这至少是一种解释。 直到有一天,阿拉密斯在教会学校的宿舍附近,撞见了达德尼昂和罗兰在一起。 “达德尼昂,我的朋友!” 阿拉密斯向他的朋友张开手臂,同时将狐疑的眼光投向罗兰。 “阿拉密斯,请来见一见我的妹妹,你可以称呼她为米莱迪。” 阿拉密斯小心翼翼地接住了罗兰向他伸出的手: “我想,我已经有幸认识了——米莱迪……” 阿拉密斯与罗兰的视线对碰了一回,罗兰将手收回去。 “但是我很难想象,达德尼昂,你竟然有这样一位……妹妹?” 阿拉密斯望着加斯科尼人那张被南方猛烈阳光晒成棕色的英俊面庞,再看看他身边身材娇小、匀称,金发碧眼,皮肤瓷白的米莱迪。 他实在是难以相信。 而且罗兰看起来沉稳镇静,比咋咋呼呼的加斯科尼人更加成熟,不像是个妹妹,倒像是加斯科尼人的姐姐才对。 达德尼昂谦逊地笑笑,说:“阿拉密斯,你必须承认,上帝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他总是能安排有缘分的人们遇见。” 阿拉密斯听见这话,立即在心里认定米莱迪是达德尼昂的情妇。 这么年轻的加斯科尼人竟然能成为王后身边首席女官的情人,阿拉密斯心里觉得有点儿不对味。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只能用艳羡的目光望着达德尼昂。 告别了阿拉密斯之后,罗兰由达德尼昂陪着,来到教会学校的宿舍里,看望那些加入禁军队伍的“观众”们。 “你们是约好的吗?” 罗兰望着面前四个年轻帅气的禁军,他们头上的代号分别显示着“弗罗多”、“山姆”、“皮平”和“梅里”。四个年轻人,一致的特点是,身高都不能算太高。 罗兰把话问出,四个伙伴相互看看,都不好意思地笑。 他们同声说:“我们几个在线下就认识,是玩得比较好的朋友。” 达德尼昂抱着双臂,在旁补充,说:“甘道夫他们是不是去禁军执勤去了?” 弗罗多点头:“是的,今天轮到甘道夫、阿拉贡和叶子带队去执勤。” 罗兰:……好吧! “头儿,”弗罗多问达德尼昂,“您和米莱迪碰面,需要我们回避吗?” 罗兰和达德尼昂对视一眼,都觉得大家对原著“中毒太深”,总是把他们俩看成一对儿。 “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和达德尼昂商量,可能也需要和大家一起集思广益。” 罗兰看看达德尼昂——她这是把判断都交给了对方来做,只要达德尼昂觉得这些人是可靠的,她就会把大家都拉进这个“参谋”圈子。 达德尼昂果断点头:“这四位都是非常值得信赖的人物。” 罗兰:“那太好了!” 她当即把一直埋在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 上次亚眠花园事件过去,王后身边却还有一枚“定时炸~弹”还未被引爆——王后的钻石坠饰。 那是王后在谢芙勒兹夫人家见到白金汉公爵的时候,就作为“定情”信物赠送给对方了。 虽然后来亚眠花园事件被罗兰一通搅局,全都给搅乱了。但是那盒钻石坠饰到底还是落在了白金汉公爵手中,是一件妥妥的隐忧。 达德尼昂听说了前因后果,一时兴奋不已,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很快就要由我大显身手的时候啦!哈哈!” 罗兰在一旁没好气地提醒:“别忘了,在原著里,是你在和身为红衣主教密探的我作对。虽然现在我可不干原著里那些事儿了,但我们还是得提防,躲在暗处的另有别人。” 达德尼昂骨子里是个冷静理智的人,罗兰一点即透,他顿时坐下来,说:“这件事我们要好好筹划应对才是。” 罗兰立即也招呼弗罗多他们一道坐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起了主意。 …… 最后,罗兰总结了一下大家的计划。达德尼昂和弗罗多他们向四面看看,都觉得规划得相当周密,只不过计划中还有些不可控的因素,需要随机应变。 罗兰说:“这样,我们给这个计划起一个名字,一个暗号。将来我需要从卢浮宫里往外送消息的时候,就直接报这个暗号,大家就都知道了,一起按计划行动,如何?” 她的建议自然得到拥戴。至于暗号是什么,罗兰扫了一眼,再也忍不住笑:“我想这个代号是现成的。我们就管它叫‘托尔金’计划。” “托尔金”计划有一个相当长的准备期,罗兰一直担心在准备期结束之前,对方就开始发难。 但好在她的担心没有成为现实。自从王后从亚眠回到巴黎,宫中一直风平浪静。 在这期间,禁军那里做出了小小的改变,扩大了巡逻的范围,以控制拉罗谢尔地区的局势为名,派人离开巴黎,前往与英格兰隔海相望的海峡沿岸驻守。 人人都知道红衣主教黎舍留是主战派,都认为这项变动是黎舍留的安排。 但事实上,黎舍留和这事无甚关系。 禁军统领伊萨克先生是接见了一名巴黎的“普通商人”之后做出的决定。 虽然传言在外,但出奇的是,红衣主教黎舍留一直没有出面澄清,以至于人们都认定了这一点。至于这名“普通商人”究竟代表了哪一方的力量,在这商人离开巴黎之后,人们更加无从得知。 罗兰人在卢浮宫中,外面的生意也一直在做,越做越大,甚至连王后都禁不住诱惑,在她的生意里投了一成的干股,美滋滋地开始等待自己手中的财产快速增值。 可惜好景不长,终于有一天,罗兰在家休息时,被王后急招入宫,和她一起被召见的还有博纳修太太。 “陛下,陛下要在市政厅举办舞会……” 王后又是惊吓,又是懊悔,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要求我将他在圣名瞻礼日那天送给我的钻石坠饰戴上,他希望和我共舞的时候,全巴黎的政要都能看到……” “可是……可是你们都知道……” 恐惧令王后没办法再把话继续往下说了。 反倒是年轻沉不住气的博纳修太太,惊讶地补充了一句:“那盒钻石坠饰吗?那盒坠饰在……在……哎呀!” 博纳修太太的手臂被罗兰掐了一把,猛地醒悟过来:罗兰在担心隔墙有耳。现在再陈述这个她们仨都知道的秘密,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我会吩咐女官们再找找!” 罗兰淡然地回答,“这么重要的珠宝,不会就这样找不到的。” “国王陛下说了市政厅的舞会将在哪一天举行吗?” 罗兰镇定的情绪迅速感染了王后,王后定了定神,说:“还没定日子,但是王室舞会需要筹备和邀请。这个季节有不少贵族都在巴黎城外,邀请递出他们才会赶回来。这段时间大概在十到十二天。” 十到十二天啊!——罗兰心想,将将够了。 “伯爵夫人,真的……真的可以吗?” 王后绝望地望着罗兰,估计她此刻非常期望时间倒流,好把过去那个愚蠢轻信的自己掐死。 “您放心,我们尽力。” 罗兰行礼。她没有出卢浮宫,只是在离开王后的房间时向什么人比了一个手势。 两个小时之后,达德尼昂就接到了消息。 他当即告诉“护戒小队”:“小伙子们,我荣幸地通知大家,‘托尔金’计划,正式开始行动了。” 183、三剑客位面57 作为王后身边的首席女官, 罗兰曾不止一次在卢浮宫里撞见红衣主教黎舍留。 黎舍留也不需要再像是第一次宫中相遇时那样,刻意装作不认识她了。 两人甚至在并肩而行的时候,能够对答几句。 罗兰问:“您的大橘近来可安好?” 黎舍留:“是的, 您的熊猫想必也是如此?” 罗兰点点头,然而她再也想不出什么词儿了。 黎舍留却也似乎无意聊天, 只是偏过头,温和地望着她。 罗兰忍不住想起历史上的这一位, 他在世的时候, 就是个褒贬不一、毁誉参半的红衣主教, 在过世之后的几十年内甚至一直被反对派攻讦。要等到很多年以后,他才会渐渐被人认识到他的伟大之处。 他的继任者马萨林,甚至被认为是给他提鞋都不配。 如果没有黎舍留,没有黎舍留所构建的“绝对主义”, 就不会有后来的“太阳王”路易十四,不会有法国国力强盛到不需要迅速投降的那一天。 黎舍留与奥地利的安娜一直不和, 但这种不和, 并非建立在个人的感情与利益冲突之上, 而是建立在国家利益和外交纠纷之上。 但罗兰没有想到, 在位面里, 黎舍留要比她想象得温和得多。 而且每次面对他, 正视他的眼睛, 罗兰都能感觉到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和她见到达德尼昂时一模一样。 难道这一位也是“选手”? 可是,罗兰回想了一下, 她很早就把这种可能给否定了——那是因为, 在这位主教的身边,她从未见到任何一个顶着“代号”的人物。 如果这位主教是一名“选手”,身边不可能没有进入位面的“观众”。 罗兰心想:就连谢芙勒兹夫人那样的, 都还招揽了好多位贵夫人在身边呢。 但这些她在黎舍留身边却一个都未见到。 这不可解释。 罗兰一边沿着卢浮宫光滑如镜面的大理石长廊向前走动,一面微微偏头,以眼角余光打量着红衣主教。 “夫人,我以为您会在这里拐弯,去王后陛下的寝宫的。” 黎舍留轻声提醒。 罗兰硬着头皮将错就错,就是不肯改口:“我需要先去花园,为陛下挑选一枝上好的鲜花,剪下来插在她梳妆台上的花瓶里。” “带着晨露的鲜花最适合供紧张的人平复心情,只要您选择的那枝不是玫瑰就好。” 黎舍留柔声回应,然后从袖口中抽出手绢,轻轻地咳嗽几声,然后向罗兰颔首致意,表示他要去见国王了。两人这才分开。 罗兰赶紧一溜小跑,跑到花园那里,吩咐园丁替她剪一枝含苞待放的芍药,送到王后的梳妆室去。 她离开花园,一边走一边琢磨黎舍留话里的意思:只要王后对白金汉公爵的不是真正的爱情(玫瑰),王后就不必紧张? 在市政厅举办舞会的主意,难道不是红衣主教提出来的? 按照国王身边侍从的说法,连建议王后佩戴那套钻饰,也是红衣主教提起的。 她回到王后的梳妆室,见到奥地利的安娜不施脂粉,像是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枯坐在梳妆凳上,眼神呆滞地望着镜子。 博纳修太太正在替她梳理她那头栗色的秀发。 “究竟是谁,会是谁呢?” 王后的眼窝深陷,显然一夜未曾睡好。 她对镜喃喃自语,她一开口,博纳修太太手中的梳子就是一顿。 “您将那盒钻饰送出去的事,除了我和康丝坦斯之外,还有别人知道吗?”罗兰问。 王后猛地一垂头,博纳修太太手里的梳子立刻扯下一小团栗色的秀发。 但王后却全无察觉,她只管凝眉,喃喃地说:“除了你和康丝坦斯,就只有,就只有……” 王后说不出口,罗兰在心里替她补全:就只有谢芙勒兹夫人和白金汉公爵。 这件事如果泄露出去,罗兰和博纳修太太都要担直接责任,她俩自然不会坑自己。那么剩下来的只可能是谢芙勒兹夫人和白金汉公爵中的一个。 至于他们是怎样把消息透露给红衣主教,借红衣主教之口提出开舞会的请求,这其中的细节就不为人知了。 但罗兰刚刚从红衣主教那里听到的,似乎是在说,只要王后不是真的“恋爱脑”,那么这件事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需要派一个人赶到英国去,面见白金汉公爵,把那盒钻饰取回来。” 王后遇事时是个没脚蟹,但基本的判断力还在。罗兰提出建议之后,她点了点头。 “哦,你们有合适的人选吗?” 她问身边的两位女官。 罗兰矜持了一下,没有马上推荐她那位从加斯科尼来的“兄长”。 “我倒是认识一位极为正直、可以托付的年轻绅士。他是国王的火~枪手,听说特雷维尔先生很赏识他……” 博纳修太太向王后介绍了目前租了博纳修家房屋居住的达德尼昂。 罗兰在一旁目瞪口呆,心想这个达德尼昂……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令博纳修太太倾心,就算是还没倾心,也能如此信任。不知这是因为他的个人魅力还是因为“主角光环”太过强大。 过了半天,她才轻轻地感慨了一句:“好巧……” “我也认识这位达德尼昂先生……” 王后再无异议,她飞快地写了一封信,交给了博纳修夫人,由她交给达德尼昂。 “他一个人去就够了吗?”王后想了想,问。 罗兰:“他还有一个跟班,另外还有几个火~枪手朋友。” 王后赶紧抽出她梳妆台的抽屉,拿出里面盛着的一只丝绒钱袋,递给博纳修夫人:“希望这点钱至少让他们付得起乘坐渡船。” 博纳修太太接了钱袋,心想:这还不够坐船去英格兰?这坐船去新大陆都够了。 王后将双手一起贴在自己心口,面带绝望地祈求:“希望他们此行顺利,能够平安从海峡对面赶回来。” 罗兰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王后想的第一件事不是将那盒钻饰要回来,而是想着达德尼昂等人的安全。她感到很欣慰。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 达德尼昂接下了王后的嘱托,然后邀请了他的朋友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三人一道,向加莱的港口出发。 他们在路上将会遇到阻挠,会发生打斗,可能还会有人受伤——这一切都将沿着原著脉络发生,在意料之中。 但是,旁人不会知道的是,达德尼昂在这个过程中,只是扮演一个诱饵的角色。王后给白金汉公爵写的那封信,早就被偷偷换过,而且已经由“护戒小队”,不“护钻小队”,送往英格兰,去换取那盒钻饰去了。 达德尼昂的功能,更多是吸引火力,试图引出幕后之人,并且尽量掌握证据。 至于达德尼昂的安全,则没有担心的必要:从巴黎到加莱的大路两旁,都安插了德·埃萨克先生的禁军,这些禁军将沿路暗中保护达德尼昂。 计划很周详,罗兰相信“护钻小队”一定能够完成任务,而达德尼昂凭借他的“主角光环”,也一定能够平安归来。 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一盒十二枚钻石坠饰,是否能够一枚不差,完好地从伦敦送回巴黎来了。 在原著里,白金汉公爵曾经把王后送给他的坠饰佩戴在衣物上去参加舞会,被米莱迪偷偷剪掉了两枚。公爵是命钻石匠人连夜赶工,才复制了两枚,原封不动地送回巴黎去的。 想到这个故事罗兰忍不住吐槽——那么隐秘的地下恋情,那么重要的信物,白金汉公爵竟然还时不时拿出来佩戴? 吐槽归吐槽,但现在这个位面里,她罗兰就是米莱迪,米莱迪没有离开法国本土,没有嫁给哪个短命的英国丈夫,更加不是红衣主教的密探。 她不可能跑到英格兰去,剪下那两枚钻饰——但是,别人会不会受到原著故事的启发,也这么干呢? 国王在市政厅举行舞会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随着舞会日期的邻近,王后越发地心神不宁。 这种坐立不安的态度,甚至连入宫觐见的贵夫人们都看出来了。 这天谢芙勒兹夫人美滋滋地将心神不宁的王后安慰了一番,然后从王后的觐见室退出来,正好撞见罗兰。王后的前后两任首席女官遇上之后,眼神电闪雷鸣地一阵交锋,但是谁也没说话,就这么分开了。 等到市政厅舞会开完之后,国王指定又要罢黜王后身边的首席女官了吧! ——谢芙勒兹夫人开心地想。 她离开卢浮宫,收到了阿拉密斯寄来的密信。 “对方东西已到手。”阿拉密斯用语焉不详的文字写着。 然而谢芙勒兹夫人却只关心一件事:她要的东西究竟能不能到手。 谁知阿拉密斯在信件上写着:“总共只有十枚。对方声称,到手时就只有十枚。” 到手时就只有十枚?——谢芙勒兹夫人一惊,忽然朗声大笑。 “太好了。这回不用我出手了。” 她喜孜孜地盘算:经过上次的事,王后对她的态度已然不大热络。然而在她的全盘计划中,王后却又是一枚离不开的棋子。这次能够不用她出手,那简直太好了。 至于是谁出的手,那简直想都不用想:红衣主教,除了这位,在这个位面里还有谁有这样深刻的心机,又还有谁能够料敌先机,出手于无形之中? 既然红衣主教出手,那她就乐得在一旁看好戏。 于是,谢芙勒兹夫人给阿拉密斯写回信:“无需出手。佯伤,暂退。” 184、三剑客位面58 转眼市政厅舞会的日子就到了。 在舞会举行的前一天, 王后紧张到了极点。她晚间睡得极浅,稍有一点动静就会惊醒,因此白天里总是无精打采, 脸色苍白。 “您信任的那位火~枪手,回到巴黎来了吗?” 王后焦急地问。 “还没有, 陛下。” “咝——” 王后忍不住轻轻地倒抽气。 然而帮助她梳妆的罗兰却非常淡定。 “陛下,最坏的打算, 就是在舞会召开之前, 我们拿不到那盒钻饰。如果是那样, 您就尽管往我和康丝坦斯身上推。” “这怎么行?” 王后对她手下的人很有责任心,让无辜的人受累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事。 “这没问题,”罗兰笑着拿出了一本事先就准备好的王室珠宝登记簿,“我们会解释, 说那些钻饰表面有一些瑕疵,刚巧在王上决定召开舞会之前的两天, 被送出去维修和清洁了。” “我们也想在舞会之前把钻饰取回来, 可是维修钻饰的工匠正好身体不适, 休息了几天。我们总不能在工匠生病的时候逼迫他们工作吧?” 罗兰说得极其坦然, 连王后听了, 都觉得她就像是在陈述事实似的。 事实上, 罗兰在这个位面仿佛得到了“戏精”能力的加持, 不但能把黑说成是白,而且能一再坚持, 白就是白, 猫就是熊猫……在她的气场面前,没有人能够反驳。 “什么时候那名火~枪手带着钻饰赶回巴黎,那时就是维修的工匠终于病愈的时候了。” “这……伟大的天主教诲我们不要说谎。”王后怔怔地望着罗兰。 “可是天主也告诫君主们不要妄启纷争, 不要让灾祸降临英法两国国土上的平民百姓们。” “国王陛下要您佩戴他送您的钻饰出席舞会,只是顺口那么一提,您能佩戴是锦上添花,不佩戴您也有正当理由。何必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闷闷不乐?” 罗兰的意思:多大点事儿呀? 王后想想:……也是。 在王后梳妆收拾妥当之后,陪同她前往卢浮宫的花园里转了转。 在外人看来,王后情绪稳定,没怎么把即将到来的舞会放在心上。 这副情形,很快就由卢浮宫中送出去,送到了德·谢芙勒兹公爵府上。谢芙勒兹夫人听了德·米纳洛夫人的报告,噘着嘴,很不满意达德尼昂进巴黎的速度。 “那个加斯科尼人难道到现在都没能把那少了两枚的钻饰盒子交到宫里吗?” “又或者……已经交到宫里了,宫里人对他太过放心,所以压根儿没看?” 德·米纳洛夫人坐在喃喃自语的谢芙勒兹夫人对面,听得如坠雾里,完全不明白“加斯科尼人”、“他”到底都指的是谁。 就在谢芙勒兹夫人念叨着加斯科尼人的时候,达德尼昂这时却还在亚眠附近的一座小旅店里照顾阿拉密斯。 阿拉密斯很感动。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陪伴着达德尼昂,事实上也一直在监视达德尼昂的一举一动。可他着实没想到,在他“佯伤”之后,达德尼昂竟然顾不上将钻石送回巴黎,反而留在亚眠照料他。 “我的朋友,您别管我了,您对他人的承诺才是要紧的。” 达德尼昂:嘿嘿……钻石已经由“护戒小队”送回巴黎去了。我留在这儿,好让你送一点假消息回去。 也就是这个原因,谢芙勒兹夫人那里一直得到消息:王后还未收到她的钻石,即便是收到了,收到也是缺了两枚的钻饰。 谢芙勒兹夫人将消息悄悄放出去:国王在圣名瞻礼日送给王后的那一盒钻饰,被王后私下里送给情人了。偏偏那个情人根本不重视王后的真情,将那十二枚钻饰中的两枚拿出去典当了,王室珠宝落在了别人手里。 这种传言出来的时候,国王真的坐不住了。 舞会举行的当天上午,按照礼节过来看望王后的时候,路易十三提醒了一句:“王后,今天晚上的舞会上,我一定要看见您佩戴着我送您的那一套钻石吊坠,一枚都不能少!” 丢下这话,路易十三就走了。室内只留下屈膝行礼的王后,一个人,脸色苍白如纸。 罗兰连忙从屏风后转出来,扶住了王后,心里暗暗吐槽:路易十三,堂堂国王,竟然这么不会说话。 他完全可以情商高点儿,说:“王后,我送您的那套钻石吊坠,是我对您爱情的象征与寄托;我希望您能佩戴上它们全部,和我一起在舞会上翩翩起舞。” 这话肯定能让王后听着觉得舒心点儿。 谁知,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路易十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 罗兰赶紧又转回屏风后去。 国王进屋,在王后的起居室里来回踱了几步,讪讪地开口:“刚才我遇见了主教大人,跟他聊了两句……” 王后此刻最怕听红衣主教的名字,颤声答道:“是……” “刚才是我说话唐突,王后——我想表达的真实意思是,我送您的那套钻石坠饰,是我对您爱情的象征与寄托;我由衷地希望,您能佩戴上它们全部,和我一起在舞会上翩翩起舞……” 王后第一次听见不善言辞的路易十三说出了这样的话,惊讶得眼都睁圆了。 罗兰在屏风后却心想:国王说的话难道是红衣主教教的? 路易十三自己说完了都觉得不好意思,鞋底在起居室内的地毯上使劲儿蹭了蹭,才嘟哝着说:“王后,晚上见……” 说完他自己就走了。 王后为这副项链的事,忽喜忽愁了这么久,本就百转千回,见到路易十三的态度这么一个大转弯,差点儿没吓晕过去。 她见到罗兰再次从屏风后转出来,像是抓住了一枚救命稻草似的问:“伯爵夫人,您那位……火~枪手,到巴黎了吗?” 罗兰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后一阵头晕目眩之后,终于渐渐重新振作起来——她终于不害怕了。有这副钻饰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了,甚至有信心,能和路易十三重新开始。 当晚,由王室出席的舞会在市政厅热热闹闹地如期举行。 王后身着礼服,迈入大厅的时候,身上还没佩戴着路易十三赠送给她的那套钻石坠饰。 路易十三赶紧大踏步地走上去,半是质问半是求恳地开口:“王后……” 他的眼光反反复复地在王后的衣饰上寻找那些璀璨的钻石,找不到之后就很失望。 好在白天的时候路易十三对王后说了那番话,王后在罗兰和博纳修太太的劝说下,总算多少能理解国王的真正心意了——在外界流言蜚语纷纷的时候,国王格外希望,他们夫妻能够表现得和好如初。 于是王后安慰了国王一句:“我这就去更衣,佩戴上那副首饰。” 王后带着她的女官们,匆匆忙忙地赶去市政厅的更衣室。路易十三稍稍松了口气。 谢芙勒兹夫人这时已经在大厅里等了很久了。她看到这一幕,正觉得好笑,忽然见到红衣主教黎舍留向路易十三靠近,向国王陛下打招呼。 谢芙勒兹夫人情不自禁地靠近,想要听听红衣主教都会说些什么,想必是提醒国王陛下,要他好好数一数王后身上佩戴的那些钻饰的数量。 谁知她靠近了听,却听见黎舍留向路易十三提出请求:“陛下,看起来王后今天心情颇好,在您与王后共舞之后,臣下是否可以邀请王后跳一曲萨拉班德舞?” 萨拉班德是一种西班牙舞,跳萨拉班德舞是王后最喜欢的爱好。红衣主教这么做,明显是投其所好。 这大大出乎谢芙勒兹夫人的预料——难道,红衣主教也是能跳舞的? 谁知,这种恭维令路易十三非常开心,他摇头拒绝了,说:“不,既然王后心情不错,那么邀请王后跳萨拉班德舞的,该是她的丈夫才对。” “不过,我不反对主教大人与在场任何一位贵夫人跳萨拉班德舞,只要您能邀请到合适的舞伴。” 谢芙勒兹夫人顿时看见红衣主教的目光扫过来——她赶紧吸气、收腰、挺胸,姣好的面孔挂上笑容。她确实需要找机会和红衣主教沟通一下,至少旁敲侧击地问问是怎么回事。 跳上一曲萨拉班德舞,正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 谁知那一位眼光漠然,直接从谢芙勒兹夫人面孔上掠过去了。 谢芙勒兹夫人:…… 更衣室里,王后和博纳修太太满怀期待地看见罗兰从随身携带的首饰包里取出了那枚镌刻着金色字母的木盒子。 罗兰打开,从盒子里把那一组系在蓝色饰带结上的钻石坠饰取出来,交给博纳修太太,由后者将这些钻饰一枚枚地佩戴在王后那身简洁但仪态万方的礼服上。 “天那——” 博纳修太太忽然惊叫出声,脸上不见半点血色。 她这时正好站在王后身后,正在为王后佩戴身后的钻饰。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偏头,小声询问:“怎么了?” 博纳修太太惊呼,自然是因为她发现钻饰的数量不对,从十二枚变成了十枚。 谁知就在这时,罗兰随手又从木盒里拿出两枚“散装”的钻饰,递给博纳修太太:“康丝坦斯,别一惊一乍的。这里还有两枚。” 年轻的侍衣女官,魂魄刚刚飞到九霄天外,这时又被眼前这两枚突然出现的钻饰给拽回来了。她快手快脚地把这两枚也戴在王后的礼服上,然后赶紧和罗兰一起,扶着王后照镜子:“您看——” 王后至此完全放下心头的大石,唇角微微上浮,对镜露出妩媚动人的笑容。 而罗兰一直很坦然,虽然她心里藏着个秘密: 那两枚“失踪”了的钻饰,正是她藏起来的。 早在王后稀里糊涂地将这一套钻饰赠送出去之前,她就已经把这两枚钻饰截留,给“偷”出来了。 白金汉公爵收到的,就只有十枚钻饰。 既然早知道有人要“偷”这两枚钻饰,不如让她先下手为强。 她,米莱迪,原本就是干这个的。 185、三剑客位面59 先下手为强, 后下手遭殃。 因此罗兰早在亚眠,王后把这盒钻饰送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做了手脚。 她这样做背后的逻辑是, 没有人知道这盒钻饰的总数是十二枚——除了国王,王后和从位面外进来的选手以外。 王后赠送给白金汉的时候, 心情激动,不会去检查。白金汉公爵也不可能特地去问王后:“您送了我多少钻饰, 一打还是十个?” 之后, 钻饰从伦敦重新回到巴黎的过程中, 罗兰有把握:一定也会有人打它的主意,但是打这种主意的人很快就会注意到,这一组钻饰已经不再是十二枚了。 打钻饰主意的人马上会相互猜疑,认为已经有别人出手了。 他们多半会收手:既然别人已经出手了, 他们没有必要再插手——毕竟这是针对国王夫妇的一场阴谋,由别人出手, 自己少担了风险, 还不会露出马脚。 但是就算他们不肯收手, 把剩下的十枚钻饰减到八枚, 甚至是把十枚全都偷去, 也完全没有问题。 罗兰手上保留着的两枚钻饰, 已经测量了全部数据, 向位面外她的粉丝们送出消息,由粉丝们按照钻饰的形状与重量, 用3D打印技术制作了一套完全一模一样的钻饰备用品——用的材料也是现代合成材料, 看起来与真钻石一模一样,但是造价低廉,根本不用罗兰太破费。 从达德尼昂手中收到匣子的时候, 罗兰打开看了看,就顺手把她手中保留的那两枚“原装”钻石给塞回了匣子里,藏在陈放钻饰的天鹅绒软垫下。 等到这十二枚钻饰全都戴在了王后身上,更衣室里的三个女人,相互看看,同时长舒一口气。 王后顿时露出甜美的笑颜。博纳修太太赶紧替她整理了宽大的裙裾。 罗兰则扶着王后的手臂,陪着她缓缓步出市政厅的贵宾更衣室。 由鲜花装点的大厅被墙壁和天顶上的大型吊灯映照得富丽辉煌。王后由罗兰陪伴着,走在大理石打磨而成的光洁地面上,那张美丽而纯真的面孔被灯火一映,染上一抹红晕,人比花娇。 在场所有的来宾顿时都向王后行礼。 而法王路易十三则欣喜地向王后快步走来,轻松开口:“王后,我送给您的这套钻饰您果然好好地留着。我要好好去查一查究竟都是什么人在传瞎话。” 王后顿时想起罗兰提醒过她的:这套钻饰被她私下送给白金汉公爵,这件事除了罗兰和康丝坦斯这两个直接相关者之外,就只有谢芙勒兹夫人和白金汉公爵两人知道。 现在白金汉公爵坦然地把钻饰还了回来,那么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 如今王后唯一已经熟练掌握了的,就是掩饰自己的情绪,她顿时向路易十三莞尔一笑,说:“陛下连舞会的时候都要考虑这些吗?” 国王顿时也释然,哈哈一笑,爽朗地说:“是的,王后,这是一场为您而举办的舞会,希望您今天晚上玩得开心。” 乐声奏起,国王和王后在舞池中领舞。众宾的眼光都聚焦在这两位身上。国王热络的眼神,和王后温柔的回应,立刻令人们领悟了今后的风向。 罗兰在一旁,看得十分满意。 从今往后,阴谋家们应该能消停一会儿了吧? 她望着舞池中那对法国地位最尊崇的夫妇,心想:她的对手对王后这样的人物百般利用,却忽略了王后其实也是个人,是不会甘心被当做一枚“工具”使用的。 除此之外,她的对手还有一个严重失误——认为既然她是一个种田选手,就应该不会玩宫斗,不懂计谋,也没有强大的武力…… 对种田选手的这种偏见会令人付出沉重代价的。 一曲终了,国王与王后双双携手离开舞池。舞曲的间歇里,乐队们奏起了轻柔的小调。来宾们自由交谈,相互邀舞。 王后回到罗兰和博纳修太太身边,伸手接过罗兰递出去的扇子,轻轻挥动,扇着她那张红扑扑的脸。看得出王后的情绪不错。 “伯爵夫人,若是有人来邀舞,你也去吧。对了,下一支是萨拉班德舞。”王后摇着扇子轻快地说。 有王后和博纳修太太的教导,罗兰现在也多少会跳一点萨拉班德舞了。 谁知向她们这里缓步走来邀舞的,不是别人,证是红衣主教黎舍留。 王后与红衣主教一向不睦。她虽然心情不错,但是一见对方,脸上就罩上了一层清霜。 “主教大人,没想到您也有这样的兴致,在舞会上玩乐。” “确实如此,”黎舍留老练至极地开口回答,“见到两位陛下心情愉快,令与座所有嘉宾都兴致高昂。” 他说的是实话,此时此刻,整座大厅里的来宾都面带笑容,愉快地相互交谈——当然,个别夫人除外。 “陛下,我是来邀舞的。” 王后一怔,顿时将扇子收起,俏脸上微微一红。 萨拉班德舞是她最喜欢的舞蹈,现在红衣主教来邀请她跳萨拉班德舞,自然是一种示好。她可没有想到,亚眠之行竟给她带来这么多变化,不仅国王的态度转变,红衣主教对她也和缓了不少。 “但是我必须请求您的原谅,我想要邀请的对象,不是您,而是您身边这位首席女官夫人。” 红衣主教把话说出口,连罗兰都吃了一惊。 ——红衣主教也会跳舞,也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跳舞吗? “这是因为,国王陛下将我邀请您跳下一支舞的权力给无情地剥夺了,我不得不带着我对您的无限尊敬与一腔热忱,转向您身边这位美丽的夫人。” 王后顿时冲红衣主教报以狡黠的微笑:“主教大人,这恐怕是您原本就想邀请德·拉费尔伯爵夫人跳舞,只不过是借用我的名义邀请,希望能获得她的同意,对吗?” 红衣主教没有开口,竟然是默认了。 这意味着红衣主教原本就想邀请罗兰,但是没有由头,干脆邀请王后然后被国王拒绝,便能够顺理成章地邀请王后身边的第一女官。 罗兰:……怎么还有这种事? 下一刻,路易十三拍马赶到,二话不说,邀请王后跳萨拉班德舞。罗兰身边顿时一空,只有她一个人独自面对黎舍留。 王后甚至还回过头,冲她使个眼色,让她把握住这个机会:在巴黎,有红衣主教的青睐,能够得到不少好处。 很快,乐队的曲风一变,变为节奏鲜明的欢快舞曲。萨拉班德舞的前奏已经奏响了。 黎舍留向罗兰微微躬身:“米莱迪——” 罗兰只得稍稍提起裙裾,也向对方躬身行礼,然后矜持地将手放在红衣主教张开的手心里,由对方一带,滑入舞池。 她忍不住抬起头,对上那张瘦削清癯的面孔,略陷的眼窝,深邃的眸子,此刻他也正微微俯视,一双眸子里映着罗兰小小的影子。 这个男人虽然看着瘦弱,却是这个时代法国最强势的政客。 罗兰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脚步相当坚定,而他手臂上的力量,与他这副病弱的外形相比,是完全不相称的。 她被他的手臂带着,不由自主地在舞池内旋转。 她能感受到来宾们的眼神纷纷往他们这边转过来。人们大约感到惊异:红衣主教竟然下场跳起了萨拉班德舞,这位主教大人,难道不是几乎已经摒弃了世间所有娱乐的吗? 而红衣主教所邀请的那位夫人,却还从来没有在巴黎社交界出现过。 但这没关系,凭借她的美貌,她出任王后的首席女官这一职务,以及她今天与红衣主教大人共舞这一事实,就能让整个巴黎传诵她的名字。 罗兰却在头疼,和对方面对面共舞,应当聊点儿什么才好?她总不能再一次开口问候他家养的大橘吧? 可一旦罗兰抬起头,望着黎舍留的那一双眼睛,那种熟悉感立刻浮上心头。 “主教大人,我以前是否见过您……我是说,在您造访甜水镇之前?” 红衣主教那一对灰白色的修长眉毛顿时微挑,这个男人唇角蕴上了笑容:“米莱迪,告诉我,你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什么? 罗兰张口结舌,她想起了什么? 她想起了上一个位面里世界崩塌的样子,位面重塑,港口、天空、渔船、海鸟,一点一点地化为乌有……而她依旧拥有安全感。 是的,从她心底唤起的是安全感,是勇气。 是有了这个男人的理解和陪伴,她就有勇气去对抗一切。 “瑞德?” 罗兰几乎想要伸手去触碰眼前这个男人的这张面孔,想去感受这只皮囊底下,装载的是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灵魂。 但是红衣主教庄严的外表和严肃的法袍阻止了罗兰这种冒失的行为。她终于按捺住了冲动,垂首问:“或许我只能寄希望于您的坦诚?” 黎舍留再次微笑:“米莱迪,在您面前,我永远坦诚。”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忽然出现光亮。 这种光亮太过温暖,以至于罗兰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照亮了似的。 “我想说的是……就算没有我黎舍留,你也……” 他说话的时候周遭嘈杂,以至于罗兰没听清他最后说的那几个字。 罗兰侧头,身体稍稍向对方倾靠:“您说什么?” 谁知就在这时,忽然有个贵族打扮的年轻人蹿进舞池,来到罗兰身边,兴高采烈地大声招呼:“米莱迪!” 罗兰和黎舍留同时转头看向他,只见他头上清楚显示着来人在位面里的代号:“叶甫盖尼·奥涅金”。 作者有话要说:  黎舍留跳萨拉班德舞在他的传记里是有记载的,据说是为了取悦奥地利的安娜而跳的。 186、三剑客位面60 在萨拉班德舞曲即将结束的时候, 罗兰见到了老朋友奥涅金。 “米莱迪,”奥涅金一身炫丽至极的华服,打扮得像一只花孔雀。他一见到罗兰, 便是花式行礼,“很高兴在这里见到您。” 罗兰向红衣主教告了罪, 赶紧走到舞池一旁,与奥涅金交谈。 “你怎么来了?”罗兰乍见故人, 又惊又喜。 “米莱迪, 我如今是德·奥涅金伯爵, 继承了阿尔萨斯附近的一大片领地。是正式受邀前来参加舞会的。” “你这是……” 罗兰飞快地思索:她记得,奥涅金刚刚进入位面时的身份,好像是哪一位伯爵大人的私生子。虽然这个时代私生子继承爵位的情况也很常见,但从眼前的情况来看, 奥涅金这是…… “升级了?” 罗兰小声地问出一句。 奥涅金点点头:“刚接到制作方通知,在线时长已经足够了;我就稀里糊涂地收到了一份遗嘱, 有人通知我, 我可以正式接受领地与爵位了。” 奥涅金进入位面的时候是个平民, 但是在甜水镇混够了在线时长, 理应可以“升级”成为贵族。 罗兰原本以为他会依照自己在甜水镇做出的贡献, 升格为“穿袍贵族”的, 谁知位面制作方图省事, 直接将奥涅金“升级”,让他以私生子的身份继承爵位, 成为“佩剑贵族”。 但是奥涅金表现得很淡定, 似乎并没有因为他成为“德·奥涅金伯爵”,就比以前更加目中无人——当然他依旧保留了以前的穿衣品味,以至于市政厅里人人都交头接耳, 打听奥涅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新贵”。 “不止是我,您再去问问,在我之前进入位面的,他们应该都升级了。”奥涅金提醒罗兰。 罗兰掐指一算,她为了那套钻饰的事儿,已经确实有好几天没有见过彼得潘和依娜她们了。 “米莱迪,其实我是受甜水镇大家之托来的,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告诉您。” 奥涅金一脸严肃,于是罗兰以故乡来人为借口,向王后请假。王后很爽快地应了,任由她带着奥涅金离开市政厅。 离开之前,罗兰回头寻找红衣主教黎舍留,只见他独自站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她此前曾在他眼里见到的那种光亮此刻早已消失,几乎令她怀疑那是不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 罗兰在暂住地见到了已经升格为男爵的彼得潘,忽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父母”,成为公爵小姐的依娜和戴。当然,还有那打扮得花蝴蝶一样的奥涅金。 “米莱迪,是的,就在这两天。”彼得潘和数字姐妹花都有和奥涅金差不多的经历。 “这么说来,早期进入位面的,大家都升级了。”罗兰总结。 “位面制作方很可能按照大家自己选择的身份,完成各位的升级。奥涅金继承了遗产和爵位,彼得潘因为商业方面的杰出贡献晋升为男爵,依娜和戴突然变成了公爵家的千金……” “我想甜水镇那里,希刺克厉夫已经成了圣人,恐怕不会再升,保尔估计会因为他的贡献而得到法兰西科学院的褒奖,安德烈有可能会真的成为国王的高级密探,至于哈姆雷特……” 罗兰看看大家,自己也不是那么肯定地冒出一句:“难道会成为流落在外的丹麦王子?” 奥涅金点点头:“确实如此,哈姆雷特已经接到了丹麦王室的来信,希望他考虑回归本国,加入储位之争……” 罗兰和她的伙伴们齐声推断:“哈姆雷特绝对不肯。” 奥涅金揭晓谜底:“哈姆雷特当然不肯,他说他在甜水镇当游吟诗人、宣传大使当得好好的,干嘛要离开大家,回到丹麦去当王子?” 哈姆雷特给出的,也是很多人的答案:通过共同建设甜水镇,他们都已经把那里视作自己的家园,最适合自己的舞台。 虽然升级给他们带来了更高的地位,但是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就此放弃他们打拼过的地方。可爱的甜水镇,对于这些可爱的人们来说,就像是故乡一样。 罗兰低头思考,看看有什么办法把大家从甜水镇带出来,在更大的舞台上一展所长。 她突然想起之前奥涅金在舞会上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连忙问:“伯爵大人,您之前在舞会上说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奥涅金猛地一拍脑袋,说:“是,是非常重要的事!大伙儿让我通知您,您的丈夫回到甜水镇了。” 国王的火~枪手阿托斯,启程回甜水镇的时候,还完全不知道德·拉费尔伯爵夫人新近成为了王后的首席女官。 他只是听说红衣主教在甜水镇遇上了刺客,全身而退不说,还有个叫希刺克厉夫的家伙因此而封了圣。 他的领地现在已经成了知名的“圣地”了,法国四面八方都有人赶去那里“朝圣”。 阿托斯一想到要回自家“朝圣”,就觉得怪怪的。 自从他亲手“解决”了妻子,阿托斯就染上了酗酒的恶习,结果有天在旅店里醉后被人偷掉了所有的钱,身边除了他的火~枪和佩剑这种不能用来换钱的东西之外,就只剩下一匹马。 阿托斯正在犹豫,他这应该是折返巴黎,还是应该继续前进,回到自己的领地上——毕竟一回到领地上,他就又可以以领主的身份作威作福,要什么就有什么了。 旅店的人听说了他的遭遇之后,顿时“嗐”了一声,说:“你是去甜水镇,这怕什么呀?” 阿托斯:……?甜水镇怎么了? 旅店的人指给他看:“喏,沿着这条路走,看见招牌上画着一个贝壳标记的,就走进去,领一个木牌。拿着那个木牌,就可以沿路吃喝住宿,一直抵达甜水镇。” 阿托斯听呆了:竟然有这种好事? 旅店的人:“怎么,你还不信?当然喽,这可不是白吃白喝。” “你留着那个木牌,到了甜水镇,就换给在那里接待的人,然后留下来干几天活儿,就还能领一笔路费,一直回家。” “你要是从这儿开始算起,等到了甜水镇,大概也就干一星期的活儿,就能领路费回来啦。” 阿托斯呆了半天,方才疑疑惑惑地问:“如果我一路吃喝住宿,到了甜水镇,把这木牌一扔就跑,也不去干活,那又会怎么样呢?” 旅店老板惊愕不已,表示从没想到这竟然是能从一位“绅士”口中说出来的话。 “您到甜水镇去,难道不是为了朝圣?在圣人面前,您怎么还会生出这种无聊的邪念?” 旅店老板在胸前划着十字,喃喃祈求老天爷拯救对面这个软弱的灵魂。 阿托斯赶紧解释:他这只是假设嘛! 但甭管这是真是假,阿托斯现在身无分文,而且不想卖掉自己的马,只能听从旅店老板的建议,用这个方法回甜水镇去。 自此,阿托斯一路前行,一路上寻找招牌上画着一个贝壳图案的旅店。尽管他身无分文,旅店会照样招待他一餐饭,晚上让他和其他的“朝圣者”们一道,挤在大通铺上过夜。 这样的旅行虽然不符合阿托斯身为德·拉费尔伯爵的身份,但好歹让他不断向甜水镇前进。 终于,阿托斯进入了他的伯爵领。 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从他脚下向前延伸的,是宽阔而平坦的大道,路面用铁碾子压过,压得极其平整。 路两旁各有一排阳沟,看起来即便是下雨,雨水也会立即被排走,路面不会积水,也不会有泥泞或是水坑出现。 这道路比他从巴黎出发时的道路都要好,和其他领地上的道路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道路上来来往往的,全都是车辆与行人。 车辆大多运载着各式各样的货物,行人们三三两两,大多手持画有贝壳的木牌,是前往甜水镇去“朝圣”的。 阿托斯心想,都已经到自己的领地上了,他再也不需要手持这枚傻乎乎的木牌蹭吃蹭喝了吧? 于是他随意走进了一家旅店,让店主把好酒好菜都端上来。 店主看着阿托斯这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多嘴问了一句:“您有钱付账吗?” 阿托斯冷笑一声,将斗篷掀起,露出他外套上的纹章,淡然问道:“你胆敢向德·拉费尔伯爵问这句话吗?” “德·拉费尔伯爵?从来没听说过他。” 店主果断认定了阿托斯是个来吃白食的,坚持要让阿托斯预先付账,否则绝不招待他吃喝住宿。 阿托斯顿时暴跳如雷:“你在这领地上开店做生意,竟然连自己的领主都没听说过?” “我们的领主是德·拉费尔伯爵夫人。” 店主不屑地说,“别说您这个冒牌货,要是真的德·拉费尔伯爵,踏上这片土地都会被我们打出去。” 阿托斯:……? “那可不是?” “这几年里,操心大伙儿生计的一直都是伯爵夫人。听说她丈夫竟然丢下她和领地,一个人跑了。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做咱们的领主?” 店主愤愤地说:“你这吃白食的,趁早别再冒充领主伯爵了,小心出门被人打。”他二话不说,将阿托斯赶了出去。 阿托斯又是气愤又是迷惑:伯爵夫人? 他心思动得很快,晓得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上次根本就没能杀死他的妻子,她活了下来,并且继续在这片领地上作威作福;二是有人冒充他的亡妻,成为这片领地上的伯爵夫人。 无论是哪一个,他都要与这所谓的伯爵夫人为敌。 但阿托斯不知道,他一进入他自己的领地,就被人发现了。有人一面在暗中监视他的行踪,一面把消息传回甜水镇。 很快,圣希刺克厉夫、国王的密探、御用机械工程师和丹麦王子等人都听说了这个消息。大伙儿一合计就派了刚刚“升级”的德·奥涅金伯爵尽快出发,赶到巴黎去报讯去。 187、三剑客位面61 阿托斯回到自己的领地上, 他认不得别人,别人也认不得他。 这一部分是由于近两年他的领地上来了很多讨生活的外乡人。随着纺织中心、香料中心的建成,朝圣之路的兴起, 整片领地对人口的需求太大了——有不少人拖家带口地来朝圣,最终留了下来。 外来者甚至都没听说过这片土地还有个男主人。 可是连领地上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也认不得阿托斯。 这是因为阿托斯昔年还当伯爵的时候,成天骑马、打猎、玩乐……他的所作所为对领地上人民的福祉毫无意义。人们只知道这领地上有一个领主, 但领主是谁, 长什么样, 与他们又有什么相干? 相反,伯爵走后,领主夫人代行领主的职责,令这片领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也时常带着很多人, 在领地上的各镇子之间往来巡视,领地上很多普通百姓都见过她, 无不称颂她的美貌与善良。 阿托斯即使回到了自己的领地上, 也无人招待收留, 供他吃喝住宿。无奈之下, 阿托斯只能继续举着那块绘有贝壳的小木牌, 随同前来朝圣的虔诚信徒们一起, 蹭吃蹭喝蹭住, 前往甜水镇。 阿托斯边走边看:这虽是他的故乡,可是这里的变化太大了。 所有的道路都重修过, 修成了阿托斯刚进领地时看到过的那样。镇子与镇子之间, 依靠这样四通八达的道路交换农产品,原材料和纺织成品。 除了陆路,还有正在修建的水路。 此前阿托斯完全没听说过, 他的领地上还有能够通航的河流。 谁知经过两个镇子之后,阿托斯就见到了码头。 运河上往来的是一艘又一艘的驳船,往来船只几乎排满了整个河面,但是却秩序井然,各走各的。 阿托斯找了一个在码头上工作的船夫问了问,才知道这条运河来之不易,是将上游两条支流中的一条硬生生改道、合并,才有足够的水量,修成了这样一条可以用来水上运输的运河。 听完船夫的话,阿托斯目瞪口呆。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再回到镇子里,他就更像是做梦了——镇中心原本低矮阴暗的石头房屋已经变成了成排整齐的两层小楼。 这些小楼里住的大多数都是织户,整个镇上似乎都回荡着织机工作的声音,整齐划一的“咵嚓”、“咵嚓”,阿托斯听着听着,脑子里似乎也有一枚梭子,在随着这种噪音飞过来飞过去。 这到底还是不是他领地上的镇子? 他离开领地的时候,还听说北方纺织中心的兴起给这些镇子带来了非常不利的影响。已经有不少织户打算放弃纺织,改做其他营生。 可他这才离开了多少时候,镇子就依靠纺织业重新振兴了? 阿托斯知道答案在甜水镇,在他那位不知是真是假,是生是死的妻子那里。于是他继续借助“朝圣之路”的种种便利,向甜水镇赶去。 一路上,他体感各家旅店的伙食越来越好,简直好到没边儿。令旅店里所有的朝圣者都众口一词,啧啧称赞:“感谢天主!” “将来见到圣人之后,我们要好好干活!” “是的,听说干活的时候也能吃到这么好的食物,而且尽吃,管饱!” 朝圣者们一想到这样的情景,纷纷面露兴奋,手下的刀叉纷纷加快,把盘子里的餐食刮干净。 阿托斯在巴黎住了很久,见过些市面,深知这里的餐食材料很普通。就是因为有各种香料加持,才把最普通的材料,烹饪成为连时髦的巴黎人都不一定能享用的美味。 “这里被称为香料中心,真是名不虚传啊!” 阿托斯心想:难道是那个女人,毁去了大部分庄稼地,让领地上的农民都改种香料?那如果遇上荒年,粮食减产大家都吃什么? …… 他回归故土的心路历程基本上就是这样,他每看见一样,都觉得新鲜无比,可是觉得新鲜之后,他又开始腹诽,觉得这不对也那不对。 但是他又无法否认,那个女人,那个整个领地都在称颂的女人……能够做到这一切,实在是太强大了。 终于,阿托斯抵达了甜水镇——朝圣之路的终点。 他远远望着那座镇中心最高的建筑:教堂钟楼。这座钟楼依旧是镇子里最高的建筑——这一点丝毫未变。 其他的却全变了,如果不是旁人告诉阿托斯这是甜水镇,就凭他自己,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 镇上低矮的石头房屋已经全部换成了他在其他镇上看到的那种。镇子中心的广场似乎大了很多,进入广场之前需要先排队,有不少人在维持秩序,聚拢所有进入镇子的“朝圣者”,让他们有秩序地站在一起,等待见到“希刺克厉夫”的那一刻。 除了维持秩序的人之外,另有一些人在回收那些绘有贝壳的小木牌,他们根据木牌上的标记,发给朝圣者标有不同数字的纸张。 “‘朝圣’结束之后,请各位拿着这个去工程处报道。在那里会有专人分配你们接下来几天的工作。” 敢情这就是当日那个旅店老板说的,用工作来偿还这一路上免费的吃喝住宿。 阿托斯却听见身边的朝圣者都十分激动。 “太好了,能在甜水镇多住几天,离圣人住得近一点儿。让我干什么活都乐意。” “听说在这里干活,辛苦是辛苦些,但是吃喝住都有专人照料,比家都舒服。” “谁帮我看看,我这上面的数字写的是几,我能在这儿干几天的活儿?” 顿时有识字的人帮他去看。 阿托斯在一旁心想:这大概是按照朝圣者走了多远的路,就安排他们干多少天的活儿,以补偿这一路上的各种开销。 这还挺聪明。 但是他阿托斯可不是来朝圣的,更加不是来干活儿的。 “这位先生,请遵守朝圣秩序,回归队伍中去。” 有一名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看见阿托斯旁若无人地从朝圣者队伍里走出来,当即上前有礼貌地劝说。 阿托斯却根本不在意:“我本就不是来这里朝圣的……” 他刚想说:我是这里的主人。 却听见身后和他一起来到这里的朝圣者纷纷嚷嚷:“不,他是和我们一样,手持‘贝壳’,一路吃吃喝喝来到甜水镇的。” “都到了这里了,却说不是来朝圣的,这明摆着是骗吃骗喝。” “天主啊,世上竟然真有这种不知廉耻的人……” 阿托斯十分无语:他是这片土地上的领主啊,领地上所有人都理应无条件地奉养他,蹭吃蹭喝难道不是应该的? 但问题是,这里没有人知道阿托斯就是本地的领主,德·拉费尔伯爵。 甜水镇上,和阿托斯最熟悉的镇长,此刻正背着手,得意洋洋地在远处的广场上踱步,任由这些“工作人员”来帮助他维持甜水镇的“朝圣”秩序。 一时间,朝圣者们骂骂咧咧,而负责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则着急要把阿托斯从人群里摘出来。 阿托斯突然一甩斗篷,亮出他腰间的一把火铳。一路行来,阿托斯虽然困顿,但总算是将自己的武器保护得很好。 “谁敢碰我?我是国王的火~枪手!” 从四面八方赶来朝圣的人,这时看见他佩戴着厉害的武器,顿时忙不迭地往后退。 工作人员却丝毫不惧,突然从腰间抽出一只罐子,冲着阿托斯的面孔就是一按,发出“滋”的一声。 阿托斯顿时感到整张面孔都火辣辣的,流泪不止,喷嚏不停,眼前什么都看不见。 他挥舞着双手,想要令眼睛和口鼻的刺痛感略减。正在此时,他腰间一轻——那柄火铳,已经被人轻轻巧巧地摘去了。 完了!——阿托斯心想。 他现在彻底是任人摆布的羊羔了。 没有了武器,这些人回头把他偷偷宰了,世上都没人知道——这下他的整片领地都要便宜他的妻子了。 谁知就在此刻,有一个人在阿托斯耳边咋咋呼呼地叫了起来:“啊呀,伯爵大人,您可终于回来啦!” ——是镇长,是甜水镇的镇长。 阿托斯在心里感谢天主。 “我这就让人给伯爵夫人送信,她知道您回来,一定非常高兴!”镇长转身就跑。 阿托斯:…… 镇长是他的人啊,是他当初一手提拔的心腹,怎么现在,也全倒向伯爵夫人了呢? 阿托斯在甜水镇被人喷了一脸辣椒水的时候,罗兰则在法国北部城市里尔附近,在与比利时交界的一座小城里,她在找一个人。 她向城市里最为阴森的一端走去。走着走着,她越来越犹豫,这是正好见到身边路过了一个小乞丐,罗兰连忙喊住他,递给他一个银币,让他带自己去那个目的地。 小乞丐听她说了地址,顿时打了一个哆嗦,但是看看罗兰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庞,年幼的孩子直接把银币塞回她手里,然后拉着她的手,一起往街巷深处走去。 走到街道的尽头,小男孩不敢再往前走,只管深处脏兮兮的小手,指了指远处一栋简陋孤独的小屋。 罗兰点了点头,男孩顿时撒腿就跑,跑出好远之后,才回头喊了声:“小心!” 罗兰笑了,她开始打量眼前的屋子。 这栋屋子,除了门被漆成红色之外,似乎和寻常居民的住宅也没什么不同。 罗兰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不知该不该就这样敲门进入。 谁知“嘎吱”一声突然响起。那扇红色的门自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又瘦又高的人,披着一件红色的斗篷。 他起初有些吃惊,毕竟整座城市里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直接上门找人。更遑论这是个女人。 可一旦看清了罗兰的面孔,这个高而瘦的男人突然面露狰狞,磨着牙说:“你竟然还有脸来见我,夏洛特·贝克森!” 罗兰却丝毫不惧,施施然转身,说:“来,我带你去见你的弟弟,弗劳伦。” 作者有话要说:  夏洛特·贝克森是米莱迪最早的一个马甲,她用过的名字还有很多,后文还会陆陆续续提到。这个红色斗篷的形象主要来自原著第六十四章《披红披风的人》。 188、三剑客位面62 阿托斯终于舒舒服服地回到了他的庄园里。 是镇长的出现挽救了他, 终于陆陆续续有人认出了他:“真的,真的是德·拉费尔伯爵大人,是我们的领主。” “领主大人终于回来啦!” 人们也未见得有多欢喜:领主回来的第一天, 就在众多平民跟前露出腰间佩戴的火铳,准备炫耀武力, 结果被喷了一脸“防暴”药水。 消息很快被送了出去,庄园的老管家约翰匆匆忙忙地来保人。 最终, 喷了阿托斯一脸药水的工作人员向他道了歉, 并且把他那只火铳还了给他。 “对了, 因为来甜水镇朝圣的人数众多,我们将您这件武器的弹药暂时卸去了,免得走火误伤。”工作人员还枪的时候如是说。 阿托斯:……? 怎么现在什么人都懂枪械了? 他的火铳被卸去弹药,就像是老虎被拔了牙, 也就看着威风。 但是没关系,阿托斯的伯爵身份已经被认出来了, 他又成了这片领地上权力最大的人, 能够主宰一切的人。 但是, 但是……阿托斯回到庄园之后细细品味, 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镇长是第一个认出他的人, 第一反应不是上来邀功, 而是赶紧去报告伯爵夫人。 阿托斯:……原来连镇长都不爱拍他的马屁了。 镇上的人自不必说, 都将“圣希刺克厉夫”当成了他们的精神领袖——虽然阿托斯听管家约翰说起,这个希刺克厉夫原本只是投奔到他庄园的骑士。 除了“圣希刺克厉夫”之外, 镇长还对另外一个叫安德烈的家伙马首是瞻, 说他是国王派来的密探,还说他的爵位至少也得是个公爵。 阿托斯心想:怎么感觉他在甜水镇什么都不是了? 庄园的人也都变了。 老管家约翰是陪他一起回来的,回来的一路上, 约翰满口就光顾着提夫人了。 “这条路是夫人修的。” “这片花圃是夫人带人开辟的。” “庄园里的厕所和浴室是夫人命人新修的。” “这大厅里的地板是夫人命人翻新的。” “什么?地毯?夫人说地毯不卫生,都拖出去烧掉了……” 阿托斯胸口有如重击,不是可惜那些地毯,而是他当初那样草率地离开,竟然把自己的领地整个儿拱手让给了那个女人…… 而那个女人,竟然也确实有这种能耐,给他的领地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止是老管家约翰,就连一向对阿托斯忠心耿耿的骑士们,现在看他们的领主,也多少有些不顺眼。 阿托斯刚回到自己的庄园时,觉得小腹鼓胀,水喝得太多,当即随便找了个墙角“方便”了一把。他舒畅了,回身却看到老管家和闻讯一起出来迎接的骑士们变了脸色。 “怎么?” 阿托斯不满地大喝。 “伯爵,厕所,其实,就在……那边!” 顿时有人向阿托斯指点。 四面看来的眼神都有点儿鄙夷。 后来,得知是伯爵夫人曾严令众人不得随处“方便”之后,阿托斯郁闷地心想:明明他回来可以“解放”大家,不用再被那些繁文缛节约束,却无人响应,大伙儿都非要听那个女人的。 晚间也是,和阿托斯同坐一桌,享用美餐的骑士们,一个个端正地手持刀叉,系着餐巾,见到阿托斯以手抓肉,吃得汁水淋漓的样子,个个目瞪口呆。 但是晚餐用过,阿托斯由老管家陪着,去他的书房查看这两年领地的账目,他看见账目上那个税收总金额的时候,才真正目瞪口呆—— 伯爵夫人打理领地的这两年,领地上的岁入是原先的十倍都不止。 阿托斯突然从心底生出一个念头:他是不如她的,他做不到像她这样。 但是,阿托斯继续往下看,领地上的支出也比原先多了十倍不止。领地上修建各种工程、盖房子、开旅店招待来往的朝圣者,也都是领地自己在朝外掏钱。 这样一进一出,作为领地的领主,阿托斯的财富其实并未增长多少。 可是老管家约翰却一再地夸奖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为打理这片领地可是费尽了心思,小人在这庄园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看过那样尽职尽责的女主人……” 阿托斯忽然怒从心头起:合着他就是这片领地上最没用的男主人了是吗? 阿托斯将手中的账册朝桌面上重重一丢,双手撑住书桌,冲着老约翰就要发作。 谁知老约翰一点儿也不惊慌,他抬手就拿出一枚罐子,冲阿托斯一“滋”。 阿托斯马上想起了他在镇上被喷辣椒水的经历,大骂着伸手去捂脸。 谁知,罐子里喷出的喷雾,细细的柔柔的,混合着幽淡的花香,十分好闻。 阿托斯顿时向后仰,倒在他身后的高背扶手椅中。花香之中,他开始觉得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无不舒畅……眼皮也十分沉重,向下耷拉。 “伯爵大人,这可和您今天在镇上遇到的那种‘防暴’喷雾不一样,咱这是日瓦戈医生专门开出的药方,配置的‘镇静’喷雾,您现在一定觉得困了吧……” “您这爆脾气一定是长途旅行造成的,您只要好好休息,睡上一觉,明天早上起来一准心情就好了……” “过几天,伯爵夫人也就回来了……” 阿托斯满心想要打听自己妻子的事,却实在是敌不过上下眼皮打架,终于,他坐在这张高背扶手椅上,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在梦中又梦见了妻子,那张美丽纯真的脸孔,碧蓝如天空的眼睛,皎白如雪的皮肤……他心中顿时充满了诗意的情感,他不惜屈尊放下身段求娶…… 忽然,他再次看清了她肩上的那枚百合花烙印。 原来她是个女犯人,是个贼……他不能容忍这种耻辱,不能让“拉费尔”这个高贵的姓氏被一个女贼所侮辱。于是他伸手去掐她的脖子,一边哭一边用尽力气要把她掐死,他看见她脸色发青,已经没了呼吸,她是被他亲手所杀的…… ——你是个罪人! 天穹之上有个声音在大声谴责。 阿托斯争辩道:我不是。 ——你杀了她! 阿托斯大声为自己辩护:她原本就是个罪人——看,她肩头上有一朵百合花,烙印的百合花,只有被审判定罪的犯人才会被烙上那样的印记…… ——不,你杀了未经审判之人。 天穹之上的声音回荡着,这声音令阿托斯心中觉得恐怖。 你没有资格,取代上帝和法官的位置,对她进行审判……你更加没有资格,夺去她的生命。 阿托斯猛地醒来,发觉自己已经躺在庄园里自己那张大床上。他睡得不好,心跳得很快,额头上涔涔的都是冷汗。 梦境唤醒了阿托斯的记忆:事实上,他来到巴黎之后,曾经借助在高等法院的一个朋友,调阅了法国各地所有的卷宗,查找了所有在女人肩膀上施烙刑的记录——但是他从来没有找到任何一项记录符合她的年纪和容貌。 他的妻子,是个从未经过审判定罪的女人。 为此,他的行为应受到天主和良心的谴责。 里尔附近的小城,高而瘦的男人眼含恨意,望着罗兰。 “当年,弗劳伦为了追随你而越狱,而我代替弗劳伦,在牢里服刑。” “但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他万念俱灰地回到了这里。发现我在代替他坐牢之后,他主动投案,让我得以被释放。而他自己则吊死在牢房的栏杆上。” “你说弗劳伦还活着,你是在开玩笑。” 罗兰站在这男人对面,冷静地开口:“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果我是你,在听见了弗劳伦的消息之后,至少会敢于迈出这一步,亲眼去看看他。” 男人低头思索了半晌,说:“好!我这就去磨快我的鬼头大刀。如果让我知道了你这是在戏弄我,我会抬手就在你脖子上来一刀。” 罗兰稳稳地回答:“你不会的。” 那男人拿她也没办法,只能干瞪她一眼,然后转身回到自己屋里,带上那道涂上红漆的门。不多时,里面霍霍的磨刀声就响了起来。 罗兰披着的斗篷一动。露娜从她的帽兜里爬了出来,蹲在罗兰肩膀上,后怕地说:“里尔的刽子手真吓人。” 罗兰安慰她的猫猫:“别怕!” 她撩开她的斗篷,给猫猫看她随身带着的手铳:“安德烈公爵的最新作品,有这件东西在,就是十个刽子手一起来我也不怕。” 露娜则悲天悯人地说:“就算是这样,兰兰,你还是有点儿冒险。毕竟他是弗劳伦的哥哥,当年也因为弗劳伦的事伤透了心。万一你伤到了这个无辜的人,会影响到你在观众们心中的好感度。” 猫猫竟然是在为眼前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刽子手而担心。 罗兰:“……好吧,我只能说,你的担心有点儿道理。” 一时那名高而瘦的男人从自己的小屋里走出来,他已经披上了一件颜色猩红的披风,披风之下掩着的是一柄形状奇特的宽刃大刀。 “走!” 里尔的刽子手从不多说话。 罗兰和猫非常自觉地转身,离开这条狭窄街道之后,她们登上了一驾马车,车夫挽起缰绳,驾马往城外驶去。 披着红披风的刽子手则不徐不疾地跟在马车之后,似乎他随便动动腿,就能跟上正在行驶的马车,并且就这样一路跟到甜水镇去。 甜水镇里,终于有人为德·拉费尔伯爵的归来感到无比庆幸。 布朗太太跪在圣坛跟前,旁若无人地大声祈祷:“哦,仁慈的天主啊,感谢您,能为我做主的德·拉费尔伯爵他终于回来啦!” 189、三剑客位面63 阿托斯回到甜水镇上, 开始尝试重新观察这个陌生的“故乡”。 他冷眼观察人们朝圣,看人们在“圣希刺克厉夫”面前顶礼膜拜,接受圣人的祝福和馈赠。他去听甜水镇上的人津津乐道地谈起“圣希刺克厉夫”当年的“圣迹”, 将圣人从“消失”到“重现”的经历说得神乎其神。 “都是些愚民愚妇啊!”阿托斯感慨。 “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不过是被障眼法之类的把戏骗了。” 镇上的人瞅瞅他们的领主:“您不信我们就算了,您总要相信红衣主教的话吧?” “是红衣主教大人说的。是他亲口宣布了‘希刺克厉夫圣迹’。” 阿托斯:……原来是红衣主教, 那么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 他认为:红衣主教很可能是为了要确立自己的地位,激励那些普通人, 让他们尽力从刺客手下保护红衣主教和他的卫队, 所以故意宣扬这是“圣迹”, 以示圣灵就在红衣主教身边。 阿托斯从此不再考虑“圣迹”的真伪,将这事儿抛在脑后。 可除了“圣迹”之外,甜水镇最近出了太多了不得的人物—— 先有安德烈公爵,他原本是法王路易十三的密探, 但可能密探工作做得太好了,路易十三命人敲锣打鼓地把密探“任命”送来甜水镇。 阿托斯心内叹气:这位安德烈公爵大人, 以后不如改名叫“明探”吧。 除了安德烈公爵之外, 最近还有不少人交了“好运”: 比如一位在这里长期居住的伯爵私生子, 忽然有一天就拿到了遗嘱, 回去继承爵位和领地去了; 又比如某个游吟诗人, 忽然就被证明了是丹麦国王遗留在外的血脉, 北欧人争相邀请他回国, 他竟然还不肯。 此外,还有一位姓柯察金的, 据说刚拿了法兰西科学院工程领域的杰出贡献勋章;听说另有一位姓日瓦戈的, 很快也要拿医学领域的杰出贡献勋章了…… 总之,甜水镇就像是突然变成了福地,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好运不断。 然而, 阿托斯却始终对此抱有疑虑——因为这一切的变化,似乎都始于他将自己的妻子私下“处刑”之后。 直到某一天,阿托斯在镇上撞见了一位老妇人。 “伯爵大人,您终于回来主持公道了啊!” 老妇人满眼是泪,说话漏风,见到阿托斯,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 “你谁啊?” 阿托斯却根本不认识对方。 “敝姓布朗,”布朗太太知道这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赶紧伸出双手,抓住了阿托斯斗篷的边缘,小声对他说,“我知道您离开的那天发生了什么!” 阿托斯:……! 他突然有种冲动,想要把眼前这个老妇人直接给灭个口。那天……他掐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后离开了领地。 布朗太太却丝毫不察,相反,她得意洋洋地宣称:“那天晚上,伯爵夫人被魔鬼上了身……” 她将自己所知一一和盘托出,包括替伯爵夫人修补衣物,以及离开之时从晨雾中抱起了一只猫。 “他们都以为是伯爵夫人遇上了强盗,被强盗所侮辱,所以您无情地抛弃了她……只有我知道,您的妻子已经变成了魔鬼,您因此才离开了领地!” 阿托斯呆在原地:伯爵夫人哪里遇上了强盗?把她掐死然后吊在树上的,正是自己,是她的丈夫。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能活下来,而且能够给这片领地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阿托斯可不信什么猫不猫,魔鬼不魔鬼的话。他只知道,他的妻子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女人。 “您离开之后,原先已经走掉的本堂神甫弗劳伦也回来了。”布朗太太继续补充,伯爵眼里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令她十分满意,果断再加一把火。 果然,阿托斯激动地伸出双手,使劲晃了晃布朗太太的肩膀:“她哥哥竟然也回来了?” “不止如此,我们那位虔诚的神甫,心里其实一直想着他那位妹妹……我的老天那,我口中怎么竟说得出这种不伦的情感——但是本堂神甫……恐怕他当初就不愿意伯爵夫人嫁给您呢!” 至此,阿托斯已经全部想通了:弗劳伦不一定真的是伯爵夫人的亲哥哥,两人很可能是一起私奔出逃的小情侣,只是以兄妹相称而已。 这两人在甜水镇上定居之后,妹妹那副美丽的容貌不巧被当地领主看到,于是这位领主就不惜一切代价,要娶了那妹妹做伯爵夫人。 弗劳伦见到情人另投他人怀抱,自然痛心疾首——这解释了为什么他们夫妻成婚不久,弗劳伦就悄悄地离开了甜水镇。 但是为什么,伯爵夫人在变成另一个人的同时,弗劳伦又重新出现了呢? 阿托斯双手一扬,顿时将布朗太太松开,令她蹬蹬蹬地往后退了几步。阿托斯自己转身,直接去镇上的教堂去找弗劳伦。 那一晚,他杀死妻子的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能只有弗劳伦知道。 布朗太太开心地在阿托斯身后大喊:“伯爵大人,愿你早日消灭魔鬼,愿天主与你同在。” 阿托斯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脸色阴沉,直奔甜水镇中心的教堂。 “砰”的一声,告解室的门被打开。专心忏悔的弗劳伦从沉思中被惊醒,惊愕万状地望着阿托斯。 “您……您是……” 弗劳伦并不记得阿托斯。 “我是本地的领主,是你那位‘好妹妹’的丈夫。神甫,怎么,你连我都不记得了吗?” 弗劳伦这时才记起来:他确实听说了,本地领主已经回到了甜水镇。弗劳伦突然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幸亏妹妹没在领地上,不用和这种“渣男”再相见。 谁知阿托斯一伸手,就扭住了弗劳伦的胳膊,二话不说,就把弗劳伦的双臂反剪在身后,寒声问:“你究竟是谁?” “你们……你和你妹妹,究竟是谁?从哪里来?可有父母,家中可还有其余人健在?” 弗劳伦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原本是里尔附近一家本笃会修道院的神甫,我妹妹住在修道院旁边。我们的亲戚很多,但都是远方表亲。后来……后来我们离开了修道院,来到甜水镇讨生活……” “为什么离开里尔?”阿托斯陡然怒问一声。 “我……我不记得了……” 弗劳伦这是在说实话,他丢掉了自己的全部记忆。这些消息都是他在甜水镇醒来之后,镇上的居民们告诉他的。 “你说谎!”阿托斯忽然愤怒地扯开弗劳伦的神甫长袍。 “你……你要干什么?”可怜的神甫惊恐万状地问,他明显误解了阿托斯的意图。 “这里……这里可是告解室!是在天主面前。” 虽然弗劳伦已经想歪到不知哪里去了,阿托斯却全然不顾。他瞬间就扯开了弗劳伦的长袍,令对方袒露出贴身的衣物——那是一身印度棉布裁成的白色无袖衫,刚好令神甫的右臂露了出来。 “神甫,你看看你自己……” 阿托斯声音冷酷,却又像是个刚刚惩罚了罪人的天神一般,得意洋洋。 告解室外,似乎传来一声叹息。然而告解室内,一个得意,一个惊骇,两个人都没能听见这声叹息。 弗劳伦的右臂上,在靠近肩头的位置,有个非常不引人注意的淡黄色烙印——一朵百合花。 这是犯过偷窃罪的人受刑留下的印记。 弗劳伦是个神甫,但他也一样是个小偷——这是深深烙印在他身体上的记号,一辈子都洗不掉的。 虔诚的弗劳伦一下子被击倒了。他的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呆坐在告解室的地面上,扭过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右臂,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得木然。 “我果然……是个罪人!” 弗劳伦呆坐了良久,忽然慢慢爬起来,来到告解室的圣像跟前,双手互握,低着头,诚心诚意地告解。 “万能的天主,您已经让我窥见了自己的污秽,我所犯下的罪行,在我的身体上留下了痕迹。我会用余生来赎罪……” 阿托斯却还没完,他哪儿容弗劳伦就这样忏悔了事。 他一伸手,就攥住了神甫的后领,阿托斯愤怒地大声说:“快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和你妹妹安娜,究竟做过什么好事?” “我们曾彼此相爱……” 跪在圣像前的弗劳伦,坦荡地、毫不加掩饰地说出了这一句。 他终于想起来了,她是个在修道院里受尽苦楚的小修女,而他是修道院的主持神甫。在修道院跟前的匆匆一瞥,他的心从此不再属于自己…… 太好了,弗劳伦望着眼前的圣像,眼里闪着泪花—— 他们从来都不是兄妹,这意味着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爱她,不带半分罪恶感地爱她。这从来都不是什么不伦之恋,这是天主赐予他的幸福,这辈子能够用尽全力去爱一个人,不顾后果,不计代价。 “见鬼!”阿托斯没想到自己竟然招出了这样一句坦诚的供述。 阿托斯心里顿时满腔嫉妒:是的,虽然他曾经亲手扼“死”自己的妻子,但是此刻听说妻子曾和另一个男人真诚地相爱,他心头一样掀起了醋海巨浪,榨干了柠檬汁。 他伸手将袒露着手臂的神甫从地上提起来,强迫他转过来面向自己,大声喊:“你没有这个资格,你没有资格爱她!” 弗劳伦眼中含泪,却面带微笑:“你更没有资格。” 阿托斯伸出的手立刻顿住,凝固在半空中。 ——是的,他更没有资格。 正在这时,阿托斯忽然觉得背后一阵风袭来。他赶紧松开弗劳伦,从腰间拔出佩剑。 只听“当”的一声响,一柄鬼头大刀和阿托斯的剑撞在一处,瞬间就把那柄细长的佩剑打了出去。 190、三剑客位面64 来自里尔的刽子手, 披着红披风的高个子男人,此刻迈着大步走进告解室,手中持着那柄钉着铜环的鬼头大刀。这柄刀看起来保养得很精心, 刀身刀背都打磨得雪亮,光可鉴人。但是刀身遍体泛着寒光。 只要想象一下有多少犯人成了这柄大刀的刀下之鬼, 就令人不寒而栗。 “弗劳伦!” 高而瘦的男人快步来到本堂神甫面前,随手将手里的刀往腰间一挂, 双手扶住神甫的肩膀, 惊异而激动地问:“弗劳伦, 你真的是弗劳伦?” 神甫看见这个男人,初时还有些迷茫,但看着看着,神甫的眼睛开始发亮。他试探地喊了一声:“罗勃?” “我是罗勃!” 披着红披风的男人也喜不自胜:“我的好弟弟, 那女人没骗我,果然是你, 你果然还活着!” “可是……这怎么可能?” 里尔的刽子手罗勃欣喜之后却又转为怀疑。 “当初你明明死在牢里。他们还曾经让我辨认尸首……你是由我亲手安葬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 弗劳伦开始语无伦次, 他原本想说“我也不知道”, 但很明显他开始渐渐想起了一切, 他的脸色变得刷白—— “我记得我在里尔的监狱里, 我万念俱灰, 我想要了结自己……” 然后, 在那之后,他就只记得自己在甜水镇的路边醒来, 失却了记忆, 别人告诉他他是甜水镇的神甫,伯爵夫人的哥哥…… 阿托斯这时把他的佩剑从地上捡起来,持在手中, 向刽子手与神甫靠近,大声问:“该问是怎么回事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谁知里尔的刽子手随手抽出腰间的鬼头大刀,轻轻一挥。阿托斯手里的剑顿时又飞了出去,这回飞得远远的,落在告解室的角落里。 弗劳伦却已经满头是汗,回忆纷至沓来,那些甜蜜的痛苦的,令人大惑不解的。 他背对圣像,颓然坐下来,思索良久,终于抬起头,对刽子手说:“罗勃,我想,伯爵大人有权利知道过往的真相。” 里尔的刽子手顿时哼了一声,手中的鬼头刀往告解室坚硬的地面上重重一戳。 阿托斯沉思了片刻,他来到弗劳伦面前,盘膝坐下。 “伯爵大人,正如您以前所知的,我原本是里尔附近一座本笃修道院的主持神甫。” “夏洛特……夏洛特是我修道院的修女。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我这一生再也无法献给上帝……我只属于她。” 刽子手冷哼了一声,说:“那个女人,恐怕连圣人都能诱惑。” 而阿托斯疑惑不已,他听到了个新的名字:“夏洛特?” 刽子手:“闭嘴,你别打岔!” 弗劳伦:“罗勃,不是她诱惑我,是我诱惑了她……” 这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口说话,告解室里一团乱。 但就在弗劳伦说出“我诱惑了她”的时候,整个告解室都静了。 刽子手长叹一口气,阿托斯先是疑惑,随即了然,然后是怅惘。 他们都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她能让弗劳伦一个人担下所有的罪名,只为让她享有美好的人生。 “我们在一起了。” 弗劳伦颤声说,但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挺直了脊背,显出十二分的骄傲。 “但是身为神甫,我没有办法给她世俗的幸福,因此我们决定私奔。” “在私奔的前夜,我想到我是个一穷二白的神甫,我甚至无法担负我们离开里尔的路费,于是我想到了一个法子,我在夜晚打开了圣器室,从那里偷出了圣器……” “我们在离开修道院之前就被抓住了。原因是他们发现圣器被盗。” “有人检举了我们私下的结合。他们不仅抓了我,也抓住了夏洛特——” 弗劳伦眼中流泪:“可事实上,她完全不知情。她唯一的错,就是侍奉上帝的心还不够坚定,因而被我诱惑……” 这回,刽子手和阿托斯对视了一眼,他们都觉得可怜的神甫只是在为那个女人开脱。 “后来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我因为偷盗的行为,而蒙受了烙刑。但夏洛特落在牢里之后,说动了一个狱卒,帮她越狱。” 刽子手点点头,表示这是真事。 “她逃出之后,没有远离,反而留在里尔等我。这时她被罗勃抓住,罗勃气不过我的遭遇,便利用他刽子手的身份,也私下在夏洛特的肩膀上烙下了一个烙印。” “是的,我兄弟遭过的罪,我要那个女人也一样承受。”刽子手冷酷地解释。 与此同时,阿托斯恍然大悟:“这就是她从未经过审判,肩头却有个烙印的原因?” 刽子手顿时瞪着阿托斯:“我兄弟在说话你别插嘴!” 阿托斯也瞪回去:“这难道不是你在插嘴?” “她是无罪的,有罪的是我……” 弗劳伦幽幽地继续,“你们总是先入为主地认为,这种事情里,女人才是有过错的那一方。” 告解室里终于安静下来。 仔细想这整个过程,偷情与私奔都是你情我愿,说不上谁的罪过更大些。但是偷圣器确实是神甫自己的作为,难以怪到女人的头上。 “我受了烙刑之后生了一场重病,是她买通了狱卒,偷偷为我治病,让我好起来……等我好起来之后,我下定决心要逃离,要和她在一起……对不起,罗勃,我没有想到我越狱之后他们会抓你去顶替我坐牢……” 弗劳伦的话说明了接下来发生的事:他越狱之后和夏洛特会合,两人一起远走高飞。但里尔的人知道弗劳伦是罗勃的弟弟,因此怀疑罗勃协助兄弟越狱,于是把罗勃关押在牢里。 “我们逃了很远,来到一个叫甜水镇的镇子。在这里,我们为了不引起怀疑,改名换姓,假扮成兄妹。我们改姓德·布勒伊,她改叫安娜,我依旧叫弗劳伦。” “我在这里重操旧业,做起本堂神甫,希望能在这里积攒到一点小小的积蓄,然后就带着她离开,去一个新的地方,我们可以在那里结婚。” 阿托斯一脸了然:到这里,他就知道往后是怎么回事了。 “可是有一天,她跑来对我说,本地的领主,伯爵大人,看上了她,要娶她为妻。” “她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办法……弗劳伦,她对我说,如果我嫁给伯爵,我就能接济你支持你,让你过得舒心优渥。伯爵是个有地位的人,他也许能推荐你去更大的教区,也你能做主教……” “可是天知道,我不想过什么舒心优渥的生活,我也不想成为主教,我只想成为她的丈夫。” 阿托斯和刽子手同时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心想:女人都是这么骗男人的。 “但是她却问我:弗劳伦,我们有办法拒绝吗?” 神甫的声音凄婉欲绝,想必是回忆唤起了他心底的绝望。 刽子手顿时怒气冲冲地扭头看向阿托斯:这个道理世人都明白。这片土地上的领主,手中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愿意娶你是抬举你,你有什么理由和资格说不? “她嫁给了伯爵,成为了伯爵夫人。他们成婚的时候我站在圣坛上给他们祝福……每祝福一句,我都能感受到我的灵魂一点点碎裂开来。我失去了她,永远地……” 刽子手对阿托斯更加鄙视。 阿托斯挠挠头,大约在想:这不关我事,当时我确实……不知道这些啊! “她结婚之后我观察了一阵,我认为伯爵大人是爱她的,她过得很好,她的聪明与美貌,足以让她配得上伯爵夫人的身份。” “我再无挂碍,于是我离开了甜水镇,回到家乡,这才发现因为我的越狱,导致我的兄长顶替我正在坐牢。” “我赶紧去自首,把罗勃换了出来。” 刽子手闻言轻轻舒了一口气,看来对于手足之情,他还是满意的。 “我在牢里回想我的这一生,发觉我已没有挂碍。我失去了一切,包括最为宝贵的自由,剩下的只有对她的爱。” “我再也无法忍受黑牢,也无法忍受每天每夜无穷无尽的思念……我也不想再成为罗勃的负担,让他再为这个没有用的弟弟奔走了。于是我选择将自己挂在高处的窗栅栏上,了结残生……” “但是,我却莫名在甜水镇醒来了。” “醒来时我磕到了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所知道的一切,自己的姓名、身份、和伯爵夫人的关系……都是甜水镇上的人告诉我的。” “好在我还记得福音书怎么念,还知道该怎么讲道,因此侥幸继续在镇上做着我的本堂神甫。” “我真的以为伯爵夫人就是我的亲妹妹。然而我却察觉自己始终深爱着她。” “我本以为这是为世所不容的禁忌情感,因此我日日夜夜都在忏悔,我隐瞒着对伯爵夫人的一切感情,我生怕这种情感会带来麻烦。” “但现在,伯爵大人,我可以告诉您,是您,是您横刀夺爱,夺去了我放弃了信仰,与之倾心相爱的女人。” “而您却没有尽到保护她的义务,导致她出门打猎时与您走散,后来遇上了强盗——这都不是她的错,您却因此无情地抛弃了她?” “您没有资格爱她。您比我更加配不上她的爱。” 弗劳伦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会尽一切可能阻止她嫁给您。” 阿托斯闻言,忽然自嘲地扬了扬嘴角,说:“这是另一件我不明了的事实。神甫,你的女人并没有遇上强盗——她是我亲手掐死的。掐死她之后,我为了避免触景生情,勾起和她在一起时的回忆,所以才离开了这片领地……” 弗劳伦一听见他这么说,顿时“啊”的一声惊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上来抓住了阿托斯的衣领。 但是弗劳伦的武力值几乎为零,这点阿托斯很清楚。他就任由弗劳伦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举起右手,伸出两枚手指,大声说:“所以现在就有两件死而复生事件了,谁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191、三剑客位面65 算上弗劳伦的死而复生, 以及阿托斯所声称的,他亲手掐死了妻子之后,伯爵夫人却又好端端地活回来了——总共有两起“死而复生”事件。 其中犹以弗劳伦的“死而复生”最为神奇。 他死在里尔的监狱里, 甚至由兄长罗勃亲手将他下葬。 他的“死亡”和重新出现在甜水镇,甚至还隔了好长一段时间。 告解室里, 弗劳伦与阿托斯面面相觑。而来自里尔的刽子手罗勃则望着告解室外——似乎觉得那里有谁能够给出答案。 “这有什么不好解释的?” 一个清朗的女声在告解室外响起。 “因为这里是甜水镇。” 罗兰缓步走进告解室,面对眼前两个目瞪口呆的男人, 却先向刽子手罗勃微微颔首, 打了个招呼, 眼神在说:你看,我帮你找回了弟弟。 弗劳伦与阿托斯同时一震,同时抢上前要和罗兰说话。 弗劳伦刚想开口,一时流露出自惭形秽, 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 阿托斯抢上一步,却矜持地停住了脚, 冷静地审视面前的女人, 似乎想要判断:这个女人, 究竟是不是他的妻子。 “是的, 甜水镇出了两件‘死而复生’的事件。” 罗兰声音轻快, 眼光转向弗劳伦, “弗劳伦, 我的哥哥,把我从绝望的修道院生活里解救出来的人。你曾在绝望中违背了上帝的意志, 试图夺去自己的生命, 上帝却没有答应,让你在甜水镇获得了新生。” 弗劳伦眼中含泪,伸出手感谢上天。 “而另一件, 是红衣主教大人亲眼见证的‘圣迹’,他和甜水镇所有的居民一起,亲眼目睹了骑士希刺克厉夫‘死而复生’。希刺克厉夫为了保护红衣主教,在被刺客袭击之后身受重伤欲死。但是上帝收回了他残破的躯壳,转而赐予他完好、健康的身躯——” “从此,甜水镇成了圣地。‘圣希刺克厉夫’给无数普通人带去福祉,令他们远离疾病与痛苦,心中有所寄托。” 罗兰将弗劳伦的“死而复生”,与希刺克厉夫的“死而复生”相提并论,那效果立竿见影,马上不同。 毕竟希刺克厉夫那是红衣主教亲口承认,罗马教廷盖章认证的“圣迹”。 这样一看,弗劳伦的“死而复生”就也顺理成章,很显然这也是“上帝的意旨,是甜水镇的“优良传统”。 “至于我,”罗兰将眼光转向阿托斯,“亲爱的伯爵大人,您试图掐死一个摔下马晕过去的女人,没能掐死;把她吊在树上,也没能吊死,最后还是让她活过来了,在您的领地上,继续以伯爵夫人的身份活着……” “我这不算是什么‘死而复生’,只不过是我命不该绝罢了。” 罗兰笑眯眯地望着阿托斯,眼里透着得意。 确实如此,在原著中,阿托斯就是这样,以为自己杀死了妻子,米莱迪却没死,成功地离开了这个暴虐的丈夫。 阿托斯铁青着脸,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是贼!” “因为你做贼,我看到了你肩膀上的烙印,才起意杀你的。” “不,她不是。” 这回开口帮罗兰说话的,竟然不是弗劳伦,而是里尔的刽子手。 “她手臂上的烙印是我烙下的。虽然我痛恨她诱惑了我的弟弟,但是偷盗圣器确实不是她干的,她没有这个本事。”罗勃说了一句实在话。 罗兰顿时郁闷地想:如果是米莱迪这个原著人物此刻在这里,一定会暴跳如雷:她怎么就没有这个本事?不就是偷圣器吗?这有什么干不了的? ——既然当年弗劳伦和米莱迪都被抓住了,那么只能证明,这确实是弗劳伦一个人的主意,他一个人干的,没叫上米莱迪。 阿托斯的脸色依旧很难看,半晌才说:“就算你不是贼……你这样的女人,我也不能娶啊!” “你的情夫招认了你们过去的情史,你是一个出身低微、毫无地位的私逃修女,你远不像你当初表现出来的那样纯洁。” “你以欺瞒的手段,哄骗了我的感情。你让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围着你团团转,我自以为我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你,让我忽视了我和你身份与地位上的差距,毅然决然地娶了你……” 阿托斯回忆起往事,不知是愤怒还是激动,脸上肌肉一跳一跳地抖动着。 “伯爵大人,我确实是欺骗了你,但你也曾试图掐死我,把我吊在树上。我俩都曾伤害过对方,因此现在算是……扯平了?”罗兰语气轻快地问。 阿托斯闻言睁圆眼睛:扯……扯平? 但事实也确实如此,米莱迪只是向阿托斯隐瞒了过去的情史而已,但是阿托斯一旦看到了她肩上的百合花烙印,甚至没有等她醒来问话,就认定她是个贼,要把她掐死—— 不问而诛,这本身是一种犯罪,即使阿托斯在自己的领地上拥有无上的权力,可以生杀予夺,但这也照样是犯了罪,而且罪行比妻子要严重得多。 ——这真能扯平吗? 阿托斯再次凝视昔日那张曾令他无比动心的脸庞。 这么些时日过去,她的容貌竟似乎没有分毫改变,那张脸依旧明艳动人,与过去相比,她的神情里更多了一份温柔与坚定。她正微笑着,这笑容就像是暖阳一样,瞬间就把人心里的阴霾给吹散了。 在这一瞬间,阿托斯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弗劳伦会如此深爱眼前的这个女人,为她付出了生命,甚至忘却了整个世界,却还是没办法抛下对这个女人的感情。 又或者,男人都是渴望竞争的动物,一旦见到世上还有个弗劳伦,原本为了家族名誉可以杀掉不要的女人,在阿托斯眼里,现在就也变成香饽饽了。 阿托斯一横心,点了点头,说:“好,我们曾经相互伤害,但是既然已经彼此把话说开,那么过去发生的事就让它一笔勾销……” 他想要说:伯爵夫人,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重新开始。 罗兰马上开心地一拍手,说:“那正好。伯爵大人,我正是因为听说您回到了这片土地上才赶回来的。我是回来和您谈离婚的。” ——我是回来和您谈离婚的! 阿托斯听了这句话,险些绝倒。 自从他听说伯爵夫人未死,内心就一直在挣扎:既然伯爵夫人未死,他就不能再次杀掉对方了——毕竟不审而诛这确实就是谋杀。当然他俩也不能离婚。没有特殊理由,教会不会允许他这样身份的人离婚。 至于伯爵夫人肩膀上的那个秘密,迄今为止一直保护得好好的。知情人很少,此刻全都聚在这座告解室里,每个人都不像是会大肆宣扬的样子。 更要命的是,当他再次见到妻子的时候,阿托斯感受到了“旧情复燃”的危险——他的妻子相比以前,姣好的面貌一丝未变,更加光彩照人,也更加成熟大方。 再加上有了弗劳伦这么个“情敌”在,阿托斯更加不可能放手,任妻子离开。 谁晓得对方竟然先提出要离婚。 “只要想离婚,教会总能找到一个办法让我们离婚的。”罗兰将一枚雪白的手指轻轻地搭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地点着,“就说我们的血缘关系太近①……或者说我们结婚几年,到现在都还没有子女?” “不……不行!” 阿托斯咬牙切齿地说。 “伯爵大人,这由不得您。”罗兰笑着说。 “我在巴黎的时候向王后提出了请求,王后已经向国王陛下和红衣主教大人分别转述。他们都已经表示,这件事很容易,只要我们共同申请,很快就能批下来。” “不,不不不……我死都不会写这项申请。” 阿托斯见到妻子将这事说得如此容易,一时也慌了神。 “所以,当初您宁愿让您的妻子死,也丝毫不考虑离婚,甚至是放逐?” 罗兰忽然眯起眼睛,她的眼光变得有点儿危险。 她现在肯好言好语地与阿托斯商量和解,主要是因为米莱迪欺骗在先,确实有对不住对方的地方——而不是因为她是个善茬。 阿托斯见到这种眼神,心里突地一跳。 是不是如果他不愿意离婚,她就也宁愿让她的丈夫死? 这个女人好狠啊!——阿托斯心里默想,全然忘记了当初他为了名誉扼死妻子时对方的惨状。 阿托斯马上伸手,在腰间一摸,抓了个空,这才想起长剑早就被里尔的刽子手砸到墙角去了。 阿托斯一转念,右手立即搭上他佩戴在腰间的燧发枪。这才是他最有威力的武器。这么狭小的告解室,没人能挡得住火器的轰然一击。 他看见站在他对面的女人,此刻也正伸手探向腰间,她似乎也佩戴了一枚火铳,而且看起来,比他那国王的火~枪队统一配发的燧发枪更加小巧轻便,使用起来应该也更快。 他们两人对决,还真的不一定是他赢。 “夫妻”两个,各自将手搭在他们随身所佩戴的武器上,相互对峙,告解室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谁知这时候弗劳伦突然跳了出来,大声说:“不,不行,看在天主的份上,两位,请你们都住手,你们还是夫妻啊!” 他纵身挡在两人之间,背对着罗兰,冲着阿托斯双膝跪下,苦苦哀求:“不要再伤害彼此,不要再做违背天主意志的事,如果这是因为我,我可以离开……我可以永远离开……” 我可以退出——说完这句话,弗劳伦潸然泪下,瞬间已经泪水爬满了整张脸孔: “诸位,毕竟这间屋子里,最初的罪人,造成这一切的罪人,只是我,只是我一个啊!” 弗劳伦身后,罗兰叹了一口气,她终于解下了腰间佩戴着的那柄手铳,随随便便将其放在圣坛上,然后空着双手,慢慢向弗劳伦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近亲”是天主教徒离婚案里常用的一个借口。例如阿基坦的埃莉诺和第一任丈夫离婚,教廷最后给出的理由就是血缘太近。所以罗兰在这里用这个理由来开玩笑。 192、三剑客位面66 告解室内, 夫妻二人的对峙因为神甫弗劳伦的介入而被打断。 罗兰顿时再也顾不上阿托斯了,她将腰间的手铳放开,上前双膝跪地, 张开双臂,拥抱弗劳伦。 阿托斯脸都气歪了, 但是没办法,他总不能在圣像面前行凶, 把他的妻子和本堂神甫都干掉吧。 而且, 仔细再想想, 他在这三人之中,的确是最晚出现的那一个,是横刀夺爱的第三者。虽然不知情,可如果没有他, 眼前的这一对情侣,也不至于分手, 一个郁郁寡欢地自投罗网, 另一个被丈夫揭穿秘密。 罗兰才不会理会阿托斯在想什么。 她知道弗劳伦是真的爱惨了米莱迪, 然而她“继承”了米莱迪的这一堆“情债”之后, 却无法用同样的深情去回报弗劳伦。 但是她既然用“万能卡”复活弗劳伦, 就是为了补偿他的付出和牺牲。 一切早有预案——只是此前阿托斯做事太过霸道, 扯开了弗劳伦的神甫长袍, 露出弗劳伦当年受刑的时候被烙下的烙印,顿时唤醒了弗劳伦重生时被封存的记忆。导致她的预案不得不提前到现在进行。 或许这不是最佳时机, 但是罗兰看见弗劳伦的举动, 听见他所说的话,不由得感慨万千。 有些话,如骨鲠在喉, 不得不说。从她自己的情绪出发,现在这个时机,或许是最好的。 她拥抱过弗劳伦,依旧紧握住对方的双手,望着他那双模糊的泪眼。她柔声说:“弗劳伦,亲爱的哥哥,我刚才还隐瞒了一件事。” “我隐瞒了上帝让你死而复生的原因。” 弗劳伦怔住—— 连阿托斯和罗勃都呆住了。 上帝复活了弗劳伦,而不是他人,竟然还有特别的原因? “你曾经深爱过一个女人,并且为了她而放弃你对上帝的信仰,并且为她付出了生命。” “她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就向上帝祈求,求上帝原谅你的过失,求上帝再给你一次生命。” 这一切都是假的,是罗兰编造出来的:毕竟米莱迪在弗劳伦离开甜水镇之后,照样好好地过着日子,享受着她身为伯爵夫人的富贵与地位。 可是对于米莱迪这样一个戏精来说,她无论表露出什么样的深情,都令人信之不疑。海峡对岸的清教徒侍卫费尔顿是这样①,此刻的弗劳伦、阿托斯和罗勃,也同样都对她的“真诚”深信不疑。 罗兰心中略感歉疚,她默念着:弗劳伦,这的确是一出表演,但是这是我在尽最大努力,弥合你心中的伤口,为你余生带来安宁与幸福。 于是她颤抖着声音开口。 “上帝对她说,孩子,如果献祭爱情,弗劳伦就能再一次得到生命。” “那个女人同意了,于是你在甜水镇这个‘重生之地’再次醒来。” “但是她却再也不可能像当年情窦初开时那样爱你。” 弗劳伦顿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阿托斯则愤愤不平,把自己的火铳收起,大踏步走来,拽着弗劳伦的衣领,大吼一声:“请远离我的妻子!”就要把他从罗兰身边拖开。 谁知罗兰从腰间摸出一枚罐子,冲着阿托斯的脸孔就是一声:“滋——” 阿托斯再一次尝到了辣椒水的厉害,大叫着退开。 罗勃怜悯地看了一眼这个可恶又可怜的伯爵,二话不说,伸手提起阿托斯的后领,拎着他就走出了这间忏悔室。 阿托斯的惨叫声远去,忏悔室里只剩下弗劳伦与罗兰两人。 “但是她看见在甜水镇重新出现的你,她完全明白了上帝为什么要这样做。” 罗兰诚恳地说:“弗劳伦,你属于上帝。” “你生来拥有一颗慈爱、良善之心,跳出情~爱之外,你也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你会成为一个受人爱戴的神甫,没准还能成为主教。” 罗兰小声勉励。 弗劳伦却绝望地哭泣着,悲恸难言。 他知道他失去了至关重要的东西——他深爱一个人,这个人因此还给他生命,但她却再也不会给他爱的回应了。 “我……我是有罪的……我想我至死都在爱着你。” 弗劳伦不知是在回想他复活之前的状况,还是预见了他的余生。 “爱一个人从来都不是罪过。” 罗兰柔声安慰。事实上,她对那些绝情禁欲之类反人性的教条简直烦透了。 “弗劳伦,因为有爱,人类才会存在,才会一代一代传承。你对世人的爱,和上帝对世人的爱没有两样。” “我只希望你,像你昔日那样,做个好神甫,用慈爱的心,去对待每一个人。弗劳伦,你生来就该如此。” 弗劳伦依旧抽泣着,哭声渐渐转小。他转向罗兰,他看见那对美丽的双眼写满了勉励。 “来吧,弗劳伦,来做个情绪稳定的好人。”她似乎在这么说。 弗劳伦忽然想起了红衣主教当初在甜水镇时曾说过的话。 “弗劳伦,你身边有她这样一位天使,你最终将被她所拯救。” 确实如此,但他宁可他的天使没有用这种方式来拯救他。 “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 弗劳伦终于哽咽着回应。 罗兰站起身,向弗劳伦伸出手,柔声唤道:“哥哥!” 弗劳伦握住她的手,借助她的力量站起来,知道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真正的兄妹了。他依旧可以关心她、爱护她,尽一切能力保护她的利益。但是她和他之间永远都不会再有超越手足友爱的任何感情了。 弗劳伦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终于稍稍感到几分轻松。 他跟随她走出这间告解室,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圣像。圣母垂首怀抱着圣婴,眉宇间满是温柔。 就在这一瞬间,弗劳伦明白自己已经得到了拯救。 被罗兰滋了一脸辣椒水的阿托斯被里尔的刽子手拎着后领,来到教堂门外。 阿托斯狼狈不堪,被辣得满脸是泪水,双眼无法睁开,但又不能用水去洗——对这种喷雾他很有经验,不能洗,越洗越疼。 今天神甫讲道的时间快到了,教堂门外聚了不少人。大家都看清了这位“领主大人”的惨状——而大家也都有经验了,毕竟伯爵本人也不是第一次遭遇这个。 忽然,阿托斯感觉到有人往他手里递了一样东西。 柔和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用这个擦。” 他手里是一枚浸润了香油的手巾,香气很是清新。 “这是用柠檬浸的橄榄油,用这个擦你的脸,很快就不觉得辣了。” 是伯爵夫人的声音。阿托斯犹豫着,那个女人的话,他该信呢,还是不该信呢?万一擦了这些油,反而令他的脸“火上浇油”了该怎么办? “放心吧,我不会在外人面前拆你的台的。”女人在阿托斯耳边小声说,“在我们离婚之前,我会尽好自己的责任,扮演好伯爵夫人这个角色。” 阿托斯顿时把手巾接了过来,他把这浸满了橄榄油的手巾敷在脸上,果然,脸上热辣辣疼痛难忍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柠檬香气。 “伯爵夫人,这个方法果然有效。” 阿托斯终于睁开了他又红又肿的眼睛,狼狈不堪地望着他身边的女人。 “当然,辣椒素是脂溶性的,所以油会比水有用。” 罗兰坦诚地笑笑,似乎并不在意阿托斯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从此不再怕她和小伙伴们手中的“喷雾”。 “为什么?”阿托斯只问了三个字。他相信对方足够聪明,能够明白他的疑问。 “为了展现诚意。”罗兰笑着,轻轻挽着阿托斯的胳膊,陪着他一起走出教堂,面对甜水镇中心广场上的汹涌人潮。 “你不是觉得名誉重要吗?那么我会帮助你保持属于领主的良好声誉。” 如果不是阿托斯双眼通红,像刚哭过一样,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完美的夫妻。 人们都认得伯爵夫人,顿时冲罗兰挥手欢呼,顺便一起向伯爵大人打招呼。 阿托斯不过是一片小领地的领主,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顿时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体会着一手挽着美人,一手向万千子民挥手回应的骄傲之情。 才迈出几步,阿托斯忽然觉得心头被一枚大锤猛地锤中——他终于明白妻子所说的“展现诚意”是什么意思了——展现离婚的诚意。 好聚好散,体面地重获自由——这一直都是她追求的的目标。 他的妻子,真的那么想离婚吗? 阿托斯这般“哭得”双眼通红,又挽着妻子的手臂,神态亲密地离开的样子,落在躲在远处的布朗太太眼中。这位老太太瘪着嘴“呸”了一声,低声骂道:“没用的东西!” 甜水镇的道路四通八达,和领地上各个镇子之间已经有了固定往来的邮差,但还是偶尔会有递给伯爵夫妇的急信,由骑手骑着骏马,飞速赶向甜水镇附近的庄园。马匹四蹄蹬地,激荡起一路尘埃。 骑手把贴有“紧急”标记的信件送进庄园,直接送到伯爵大人的书房里。 阿托斯伸手要接,却眼睁睁看见骑手把信件递到罗兰手中。伯爵大人只得讪讪地缩回手,心里不是滋味。 但好在罗兰当场拆开火漆,将信件拆封之后,扫了两眼,立即将信递给了阿托斯。 阿托斯见信又惊又喜:“什么,国王与王后陛下也要来甜水镇朝圣?” ——这得是多大的荣耀啊! 他一抬头,却看见伯爵夫人一脸警觉。当然,她并没有直接嘲讽他的单纯(蠢),甚至以眼神鼓励他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更加“兴奋”。 但私下里,罗兰询问她的丈夫: “伯爵有没有什么渠道打听打听?” “很明显,巴黎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费尔顿是原著中的人物,是被米莱迪在短短的几天之内蛊惑,从一个谨遵命令的卫士,变为刺杀白金汉公爵的狂徒。米莱迪的“戏精”能力在这一段体现无疑。这段在本文中不涉及,罗兰就只能用米莱迪的能力来“骗骗”弗劳伦了。 193、三剑客位面67 国王夫妇突然动身来甜水镇, 消息一出,震撼所有人。 但阿托斯又哪里有什么消息渠道能够打探发生在巴黎的宫闱秘闻?最后还是得靠罗兰的人。 彼得潘从巴黎寄来的信件中,用事先约定的暗号传递了要紧的消息。随后他就和数字姐妹花一起动身, 日夜兼程,赶向甜水镇。 他们赶到的时候, 罗兰已经与阿托斯一道,守在进入领地的交通要道上, 等候迎接国王与王后了。 彼得潘得到的消息是, 国王路易十三的弟弟, 奥尔良公爵,与德·谢芙勒兹公爵一道,纠结了大批军队,随时可能发动叛乱。 国王夫妇对此猝不及防, 只得接受了红衣主教的建议,前往甜水镇“朝圣”。 “红衣主教的建议?”罗兰皱起了眉头, 心想为什么这位主教大人会出这个“馊主意”。 阿托斯倒是对此看得很透彻:“奥尔良公爵叛乱在即, 国王夫妇留在巴黎是坐以待毙, 不如先行离开。但是又不能露怯。要是让各国外交使节事先接到消息, 送信回国, 他国势力再搅合进来, 就雪上加霜了。” 罗兰一想:是这个道理。 她扭头看了一眼阿托斯, 对方顿时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似乎在说:身为你的丈夫, 我也不能表现得太次, 对不对? 罗兰本想把她和阿托斯之间的关系,快刀斩乱麻,赶紧处理掉。但是现在遇上这样重大的危机, 她必须把昔日恩怨暂时放在一边,与阿托斯这个“正牌”领主临时合作一把,度过难关。 就这样,德·拉费尔伯爵夫妇,一个是国王的火~枪手,一个是王后的首席女官,共同守候在前往甜水镇的必经之路上,准备迎接这一对法国身份最为尊贵的夫妇。 与此同时,罗兰通过各朝圣之路上的客栈放出消息,因为国王夫妇前往朝圣,因此甜水镇和附近的镇子从即日起不再接待朝圣者。 这是为了朝圣者的安全考虑。但还是有不少朝圣者仰慕甜水镇的“圣迹”,在领地的道路封锁之前,赶着进入了这片领地。 就在这时,国王夫妇终于赶到了。 虽然本质上是离开巴黎“避难”,但名义上还是国王夫妇出巡。因此路易十三和王后安娜的出行仪仗庞大,从人众多,宫廷派头十足。 新近取得爵位的德·奥涅金伯爵则作为为国王夫妇的引路人,前呼后拥,率先见到了罗兰和阿托斯。 “米莱迪!” 打扮成花孔雀一样的奥涅金冲上来就要拥抱罗兰,被阿托斯那两道严厉而阴郁的眼神制止住了。 但是奥涅金碰上阿托斯,一点儿也不露怯。他现在也是伯爵,而且名义上还继承了位于阿尔萨斯的一大片领地,伯爵对伯爵,没什么可怕的。 于是奥涅金端起架子吩咐阿托斯:“伯爵大人,您也是国王的火~枪手吧。特雷维尔先生也来了,您见到他最好找他去销假,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需要您回火~枪队效命……” 罗兰与阿托斯对视一眼,知道特雷维尔把国王的火~枪队都带来了。这样看来,国王多少还拥有一些随行保护力量。甜水镇和奥尔良公爵的力量对比,不会太过悬殊。 在奥涅金之后,特雷维尔的火~枪队成员们穿着哔叽裁成的华丽制服,骑着高头大马,从领主夫妇面前经过。 “阿托斯,阿托斯!快来见见我们的新朋友!” 快活招呼阿托斯的,正是心直口快的波尔多斯。在他身边是一脸阴沉的阿拉密斯,另一边则是一脸坦白与天真,不断向罗兰挥动着帽子的达德尼昂。 “亲爱的妹妹,我们又见面了!” 达德尼昂当然先跟伯爵夫人打招呼,结果招致伯爵的怒目而视。 要问现在阿托斯怕什么,阿托斯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妻子忽然之间又冒出个“哥哥”。 达德尼昂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要不是有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的极力担保,阿托斯差一点儿就要和达德尼昂决斗。 达德尼昂才不管阿托斯发飙,他凑近罗兰耳边,小声说:“埃萨克先生的禁军也都跟来了。” 罗兰顿时笑了,她知道达德尼昂麾下那一百多名“驴友”也都来到甜水镇——这是一支最为重要的力量。有他们到来,罗兰感觉心头的一枚大石彻底放下,她甚至已经不怎么担心奥尔良公爵的反叛了。 谁知这副景象让阿托斯嫉妒得几乎发狂。他差一点儿就冲到达德尼昂面前,把妻子拦在自己身后,再也不许这年轻人多看妻子一眼。 谁知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马上都说起了风凉话: “阿托斯,我的朋友,这位就是尊夫人吗?” “这真令人想不通啊,您拥有这样一位美丽的妻子,为什么还能独自一个,在巴黎待那么久?” 伙伴们看着阿托斯的眼神: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阿托斯无言以对:…… 罗兰上前打圆场:“各位,事实上前一阵子我也在巴黎。我现在的身份是王后陛下身边的首席女官。” 火~枪手们:“对对对,我们就说,德·拉费尔伯爵夫人,这个姓氏怎么这么耳熟?原来真的就是嫂夫人!阿托斯,你瞒得我们好苦。” 阿托斯脸色一时更黑:他的妻子成了王后陛下的首席女官。他竟然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种情绪严重影响到了阿托斯的心境,以至于路易十三与王后一道接见阿托斯的时候,这位领主表现得十分僵硬,脸色肃穆。 歪打正着,路易十三见到当地领主如此硬气,又听说领主本人也是向国王效忠的火~枪手,稍稍松了口气,心中稍感安慰。 罗兰在王后面前,则完全是另一副景象。 王后将罗兰邀上了她的马车,拉着她的手,亲热地问长问短。当得知德·拉费尔伯爵也已经回到领地上之后,王后当即板起脸,大声说:“正好,我去问问他,这么好的妻子,竟然也舍得抛弃?” 罗兰无奈地想:现在恐怕不是让王后兴师问罪的时候。 她只能含糊其辞地向王后解释:她与伯爵之间的问题,暂时能搁置一边。 王后会错了意,顿时高兴地笑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原来你们也和好了……” ——“也”和好了。 说到这里,王后面庞忽然一红。 罗兰转脸望向王后身边矮凳上坐着的博纳修太太。年轻妇人向罗兰微微点头,表示王后与国王之间的关系大大改善了。 罗兰完全明白了:看来她在离开巴黎之前,埋下的那枚最重要种子,如今已经生根发芽,也许很快就能开花结果了。 这是个好消息! 有奥地利的安娜站在路易十三的身边,至少这次奥尔良公爵的叛乱得不到到西班牙和奥地利的支持。国王和王后和好得真是时候啊! “我在巴黎就一直听说甜水镇有种种神奇,今天终于有机会到你这里来看一看了。” 听起来王后对罗兰的领地充满了向往,眉眼里充满属于年轻女性的天真与喜悦。她好像从来都不知道奥尔良公爵的图谋。 然而,当罗兰问起王后,想要在甜水镇住多久的时候,年轻的王后柔美的面庞线条渐渐变得坚毅,她如一尊大理石雕像般端坐在平稳行驶的厢式马车中,眼神定定地望着道路的尽头。 罗兰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王后紧紧地握住了,一低头,果然看见王后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牵起博纳修太太,就这么牢牢地握着。 良久,王后才说出一句:“需要我住多久,我就会在这里住多久。” 话语里透着决心:她不可能向反叛者低头。国王在这里留多久,她就会陪伴国王在这里驻守。 罗兰肃然应是。在她对面,博纳修太太也表情恬淡,似乎早已想透彻了最坏的结果,因此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就这样,富丽堂皇的王室仪仗,在沿途百姓们的欢呼声中,行行走走,终于抵达了整片领地的中心,甜水镇。 抵达甜水镇之后,国王路易十三需要执行的第一件公务,就是接见各种奇奇怪怪的人。 最先得到机会觐见的,当然是“圣”希刺克厉夫,这位是罗马教廷封的,为数不多的,尚且在世的“圣人”,理论上国王见到他都是要行礼的。 但是双方都对礼节这种事不太在乎,见面之后打个岔,就都混过去了。 路易十三仔细地问了当时红衣主教在甜水镇遇袭并得到保护的经过,以及希刺克厉夫“复生”的经过。他听了之后免不了感慨:“多好啊!” 如果他们夫妇在甜水镇也能得到天主的庇佑那该有多好呀! ——接着路易十三见到了他自己亲自派来甜水镇的密探,安德烈公爵。 路易十三:我为什么要向甜水镇派密探? 但是他一旦见到安德烈公爵本人,慢慢就回忆起来了,他确实是向甜水镇派来了一位密探,在这里从事非常重要的……建设工作。 安德烈公爵向路易十三禀报:“陛下请放心,您下令在甜水镇一带开展的各项工程一直进展顺利。” 路易十三:……我下令在这一带开展的各项工程? 说来也很神奇:安德烈公爵禀报完之后,路易十三慢慢回想,竟然真的回忆起他曾经下令在甜水镇一带修建各种工程,囤积粮食,储备各种重要物资…… 有这些工程在,他面对自己那个来势汹汹的弟弟,并不是全无还手之力——他还有些重要的筹码在手里。 有安德烈公爵提供的这些重要消息,路易十三精神一振,惶恐尽去。 接下来无论他接见什么样奇奇怪怪的人,无论是来自丹麦的王子,还是法兰西科学院授勋的工程师和医生……路易十三都满面春风,自信而从容。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本来的性格就是这样。 194、三剑客位面68 法王路易十三的弟弟, 奥尔良公爵在巴黎卢浮宫中扼腕叹息。 “一切都预备好了,国王竟然跑去‘朝圣’。” 如果路易十三现在人还在巴黎,没准法国这时候已经变天了。 他郁闷地抱着双臂, 向卢浮宫狭长的落地长窗外望去。巴黎的天气很不好,阴云密布, 憋闷异常,却始终不曾下雨。 他身边响起“笃笃”清脆的响声, 是女式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 德·谢芙勒兹夫人来到奥尔良公爵身边, 笑着揶揄:“你难道真的以为那一位是去‘朝圣’。” 奥尔良公爵吃惊地转着眼睛, 不敢露怯,只说:“当然,我心中一直在疑惑这一点……” 他偏过身体,躬身向那位美丽的夫人行礼, 同时捧起她的手,恭恭敬敬地贴在自己的嘴唇上。 “国王不是去朝圣, 而是去避难。但又怕消息传出去国内外出乱子, 所以借了朝圣之名……”谢芙勒兹夫人笑眯眯地向奥尔良公爵解释他兄长这一系列举动的用意。 “这下可好, ”奥尔良公爵手一摊, 略显急躁, 说, “我们之前的各种设计, 现在全都落空了,一切都要从头来。” 谢芙勒兹夫人顿时白了他一眼, 似乎这位王弟在她眼里, 只是个没心机的小白脸。 “你以为篡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要笼络几名将领,再找些雇佣兵就可以了吗?我的朋友, 请耐心一点。为了那个位置,多久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奥尔良公爵低着头,像是一个说错话的小孩似的,唯唯地道歉。 但只要国王和王后没有继承人,这个法国王位会自动落在奥尔良公爵手里——这一点谢芙勒兹夫人却绝口不提,也许是因为她很清楚:路易十三,迟早会有继承人的。 “不过,我们之前的安排,也不会全部落空。只不过把大军进攻的地点稍换一换而已。” “之前你不是说那些将领们对攻击巴黎心存疑虑吗?这下正好,我们只要把攻击地点从巴黎换成甜水镇。” “甜水镇?”奥尔良公爵不太确定,“甜水镇是罗马教廷封的‘圣地’,有圣人在那里坐镇,它比起巴黎,真的要更好些?” “当然,”谢芙勒兹夫人似乎一听见“甜水镇”这个地名就不痛快,“什么‘圣迹’,不过是人在装神弄鬼。等我们攻下甜水镇,我自有办法证明,那所谓的‘圣迹’是人玩的把戏。” 奥尔良公爵对这位夫人言听计从,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爵爷,您请放心,跟随那对夫妻前往甜水镇的那群人里,有我们的人,会不断地把消息送出来。” 谢芙勒兹夫人说得有把握,似乎甜水镇这座新崛起的“圣城”已经尽在她掌握之中。“将来我们踏进甜水镇,就像是回到自己的家一样。” “夫人,那太好了。” “或许,我们用不着等到攻破甜水镇的那一天。” 谢芙勒兹夫人出神地望着窗外,回想起了她为数不多几次造访法国乡间的见闻。 “国王与王后,养尊处优惯了,在那里恐怕忍受不了几天,就会哭着喊着要回巴黎。” “那哪里是能住人的地方?” “毕竟只有种田选手,才忍受得了那样的乡村!” 谢芙勒兹夫人预言了国王与王后绝对无法适应甜水镇的乡间生活。这时路易十三和他的王后正在为究竟在何处下榻而感到纠结。 为了迎接国王夫妇,阿托斯与罗兰让出了他们在甜水镇外的庄园。那座庄园从外观看起来,与国王夫妇在巴黎的宫室相比,甚至与亚眠行宫比起来,都只是一座规模略大的石头房子而已。 唯有进入庄园,才能领略这间“大房子”为何会被安德烈等人誉为“实用主义”的典范。 这座庄园室内,动线清晰,各种身份、职务的人各归其位,没有交叉。 上百人进入庄园,就像是瞬间消失了一样,各自在各自的客房里休息安枕,各不相扰。 绝大多数房间都拥有独立的盥洗设备,甚至能够自动冲水清洗。石头的隔间有效隔绝了各种噪音,关上门,就是一个单独的世界。 然而一旦在庄园内拉铃召唤,在一两分钟之内,所有屋内的人又都能赶到庄园正中的大厅里集合。 国王与王后在庄园里看了一圈,觉得除了墙上的挂毯太过陈旧,以及缺少名家的画作、雕塑、名贵瓷器之类进行装点之外,就清洁与舒适性而言,这座庄园是无可挑剔的。 但是路易十三还是委婉地表达了他的意愿:他想要住在甜水镇上,最好能住在教堂旁边—— 毕竟那里是“圣地”,万一叛军攻过来,甜水镇有上帝庇佑,多少也能更安全些。 这样一来,所以的事先安排都打了水漂。罗兰与阿托斯这对“主人”夫妇,又得推翻之前的布置,想办法把甜水镇上那些漂亮而舒适的“新式”住房暂时都腾出来,安排国王夫妇入住,再安排火~枪手和禁军驻扎守御,着实是费了一番工夫。 结果却比预想的要好。 罗兰发现,重新安排之后,跟随她进入位面的“观众”们,现在全部聚到了庄园里。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可以不用顾忌位面内的“土著”,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一起讨论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从此,德·拉费尔伯爵的庄园就有了个外号,叫做“指挥部”。 阿托斯:“指挥部”庄园?这名字怎么怪怪的? 在国王夫妇抵达甜水镇之后,阿托斯感觉自己压根儿排不上什么用场。虽然领地上的人都很尊敬自己,但是他说出来的话,跟没什么人听。 伯爵夫人自不必说,所有人都听她的。 剩下的人里,无论是安德烈公爵,还是工程师保尔、日瓦戈医生,说出来的话都是一言九鼎。甚至连镇长说话,都比阿托斯管用。 阿托斯:我抛弃了故乡,于是被故乡所抛弃。 这位领主大人,如今只能带着他的火~枪手同伴们,在领地各处转转,见识那些见所未见的新奇事物,其他时间里就只能喝喝酒、品品美食,和禁军们打打牌,赌输了钱再打打架…… 他成了一位被“架空”的领主。 领地之外的消息却源源不断地送入“指挥部”。 专门负责收集消息的是彼得潘,此前他在领地周围的邻近市镇、亚眠、巴黎和法国北部与比利时接壤之处都设了贸易点。 现在贸易点摇身一变,成为情报机构。传递消息的频率从每周一次变成了每天两次,眼光敏锐的商人们将观察到的任何蛛丝马迹都通过专门的消息渠道,迅速往甜水镇汇总。 当罗兰带着汇总好的军情去觐见国王的时候,国王正和特雷维尔先生与埃萨克先生这两位坐在一起,一筹莫展——他们突然发现自己来到这样荒僻的小镇上,消息闭塞,有种被蒙住眼塞住耳的感觉。 等拿到军报,国王与统领们立即感到被揭去了眼上的黑幕,取出了耳塞,奥尔良公爵和反叛者的行动就像是一幅画卷一样,清清楚楚地在他们眼前展开。 这些绅士们无不大吃一惊。 奥尔良公爵纠结了法国境内不小的势力,从三面向甜水镇所在的领地进攻,企图围堵路易十三。 “啊,比维斯将军竟然也投靠了王弟……他手下至少有八千兵力。” 路易十三捂着心口惊呼。 “比利时的雇佣军?唉,早知道的他们都是为了钱可以放弃道义的家伙……”特雷维尔先生与埃萨克这两位统领相互看看,脸色都很难看。 “还有哪些兵力是我们可以指挥得动的?” 路易十三愤怒地询问。 特雷维尔先生小心翼翼地问:“红衣主教大人之前准备平息拉罗谢尔的反叛,并且对抗从英国来的海军,他手上……” 路易十三一挥手:“别提了。” 此前路易十三认为红衣主教权力太大,难免把自己架空,曾经密令主教麾下的将领,以巴黎发出的命令为准。 此刻就算是这些将领能够意识到来自巴黎的命令是有违国王意愿的,就算他们能够拒绝与奥尔良公爵同流合污,但他们也很难越过奥尔良公爵的围困,赶到这里救援。 还不如留给红衣主教指挥呢。 只想着架空别人的权力,却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被彻底架空? 法国国王·光杆司令·路易十三长叹出一口气。 “一切就只能寄希望于红衣主教手腕厉害,能够控制住他手下那些将军了。” 谁知这时,他看见自己的王后出现在“新式住宅”的楼梯口。 “安娜!”国王一下就从舒适的高背扶手椅中跳了起来,身为一名国王的尊严,让他不想把此刻他们身处的窘境透露给妻子知道。 “陛下,”王后白着一张脸,激动地说,“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想着把我瞒在鼓里吗?” “难道我们不是已经将一切都说清楚,以后我们二人,会为了共同的利益而同舟共济的吗?” “陛下,趁现在还来得及,请您派出最勇敢的士兵,作为信使前往西班牙和奥地利。” 路易十三心想:这消息一传到西班牙就完蛋了。他那位小舅子费利佩,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可能会袖手旁观,还不是要掺和一把,分一杯羹? 谁知王后将手放在心口,庄重地说:“我会严正地告诫我的兄弟姐妹,要他万万不要小看了这个国家的人心,不要小看了忠于国王的力量。” 路易十三望着他的王后,一时竟没办法开口说话。 如果西班牙国王和奥地利皇帝真的能够听从安娜的劝告,不来趟这浑水,哪怕只是能将那两支力量拖住,让它们观望一阵,那他即将面临的外部压力,也会小上不少。 “陛下,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的妻子,是与你命运交缠、利益相关,根本无法分割的吗?”危急时刻,王后表现得竟然要比国王还要坚定得多。 路易十三终于点了点头,转向火~枪队的统领:“特雷维尔先生,请你去安排两个紧急任务小队,时刻准备出发,携带王后的亲笔信件,前往西班牙和奥地利。” 王后闻言,长舒一口气,马上在屋子尽头的一座写字台跟前坐下来,拿出绘有路易十三纹章的信笺,开始写信。 等到王后写完信,特雷维尔先生安排了送信的人,国王夫妇和统领再一次全部聚在屋里。 却见罗兰已经在桌面上铺开一张地图:“陛下,各位大人,是不是终于可以来过问一下,这座领地本身就已经具备的各种防御力量了?” 195、三剑客位面69 罗兰展开的, 是一张甜水镇所在整个领地的全图。 这是她“接管”整个领地之后,由进入位面的观众利用现代测绘方法进行地形测绘,并且绘制的一副这个位面里最精准的地图。 这副地图上反应的是完成各项工程之后, 甜水镇附近的地形地貌,新开凿的运河、新建的作坊与仓库、市镇居民点……全都在地图上用图形标注出来, 一望而知。 还没等地位最尊贵的那两位开口说话,特雷维尔先生就已经“咦”了一声, 说:“这副地图, 有点儿意思。” 但是国王的禁军统领埃萨克问罗兰:“夫人, 这些我们是不是应该与您的丈夫商量?” 阿托斯的声音顿时在入门处响起来:“统领先生,此前我一直在特雷维尔先生的火~枪队中服役,领地上的事务,一向都是由我夫人打理。有鉴于我的领地在这几年来一直繁荣且安定, 我想她有这个资格,向您介绍领地各处的防御。” 埃萨克顿时释然, 也将眼光转向那幅地图。 罗兰向阿托斯无声地比了个手势, 那意思是:合作愉快。 阿托斯则抱着双臂, 很自然地站在屋角, 向罗兰勾了勾下巴, 那意思是:不用客气。国王夫妇不也在危急的情况下相互支持吗? 罗兰顿时将注意力都放在地图上, 三言两语讲起领地上的人事先做的安排。 事实上, 她刚离开亚眠的时候,领地上的人已经由安德烈公爵带领开始着手准备防御。 人们在交通要道附近将石头房屋改建成为“要塞”;在每个镇上储备粮食和各种耐储存的物资;在人迹罕至的山谷中和城镇附近的地下修建用于妇孺们避难的“安全屋”…… 特雷维尔先生将整个领地上的防御设施和物资储备看过一遍, 赞许地点了点头, 说:“伯爵夫人,原本我以为,到甜水镇来是来仰仗天主庇佑的, 但现在看来,我们或许可以让天主多点空闲时间,稍歇一会儿。” “伯爵夫人,”埃萨克先生对罗兰的态度也转为恭敬,因为他发现这个女人很懂军事,和她交流起来没有什么困难,“您的领地上的粮食储备,可以供所有人支持多久?” 罗兰想了想回答:“十五天。” “十五天……” 一直揣着手待在屋角的阿托斯此刻想骂人。 他早就觉得让自家婆娘主持领地的事务不靠谱,是她让人把粮食产地改种香料,导致人们缺乏口粮。存粮竟然只能吃十五天? 谁知罗兰开口继续说:“这是在我们所有的道路都被对方封锁的情况下。但事实上,甜水镇一带是附近粮食产区最大的买主。只要提高收购价格,总会有人铤而走险,开辟道路,把粮食送进来的。” 领地的粮食供应早就依靠邻近的几个粮食产区提供了。人们生产附加值更高的产品,自然能从外地获取更多的农产品。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虽然婉拒了一部分朝圣者进入领地,但是目前还有很多人在领地内逗留。目前整个领地内的人口数量达到了八万人,粮食需要量自然巨大。被围困得久了,在粮食供应自然会跟不上,我们必须在这半个月里等来援军。” 八万人?!——阿托斯目瞪口呆。他听见这个数字以后,就再也没听见罗兰之后说了什么。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据阿托斯所知,这个时代的大都市,伦敦、罗马、巴黎……人口数目也就只有十万人出头。 而他,这片小小的领地,竟然聚集了八万人口之多吗? 他当初离开领地的时候,领地上恐怕还没有八千人,怎么感觉他没离开多久,领地上的人口就达到了这个规模——这……这难怪粮食不能全靠领地上供应,谁见过这么一小片领地供养八万人的? 阿托斯震惊归震惊,屋里没人理他。 特雷维尔先生向路易十三恭喜:“陛下,这片领地上人口众多,在粮食许可的范围内您可以尝试紧急征兵,这样您的实力一下子加强了。” 路易十三也流露出了欣慰的眼神:“看来红衣主教是早有想法,才会建议我与王后到这里来‘朝圣’。” “这样一来就简单了。我们派人守住几条交通要道,包括陆上和水上,在这几个地点阻击叛军的进攻,同时维持物资运输,一直支撑到有援军来……” 埃萨克先生一口气说下去,一直说到他自己卡壳—— 真的会有援军来吗? 罗兰很肯定:“会有援军赶到的。” 她忽然对红衣主教很有信心。 既然对方向路易十三和王后安利了她这片领地,就应该留有后手,不会坐看他们被困死在这片土地上。 “就这么办!”所有人都同意了禁军统领埃萨克的提议,并准备各自分头安排。 “埃萨克先生,我听说您的禁军队伍里,有些很厉害的士兵,可否把他们分派到最重要的地点进行防御?”罗兰向禁军统领提议。 “当然了,特雷维尔先生,您麾下也拥有非常英勇的火~枪手,毕竟我丈夫也在您麾下供职。可否挑几位关键人物,让他们领导这些禁军?” 这番话将两位统领吹捧得很舒服,自然无不答应。 罗兰将一切安排都商量妥当,当即留下了地图,扶起已经写完书信的王后,两人一起离开这座新式房屋。 罗兰听见身后男人们的声音响起:“唉,还有军械与兵器的问题……” “是啊,这有女人在的时候确实不方便商议。” “女人们能过问些后勤粮草,已经很不容易,这些她们哪里明白?” 罗兰情不自禁地笑了:她原本打算请安德烈公爵向他们透露领地上的武器装备情况,毕竟安德烈公爵才是装备的负责人。 但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干着急吧,等走投无路的时候求到她跟前的时候,她再考虑。 这时候她听见王后的声音在自己耳边悄悄响起:“伯爵夫人,这些你都懂,你一点儿都不输给他们,对吗?” 罗兰将王后送回她在甜水镇上的驻地——隔壁的一栋新式住宅。这对王室夫妇现在虽然住在不同的房屋内,但是夫妻之间的距离,要比他们在卢浮宫的时候小很多。 罗兰离开王后住宅的时候,天色已黑。站在镇中心的广场上向四周看,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万家灯火。 这个季节常见的冷雾又开始在楼宇之间弥漫。罗兰忍不住伸手拽了拽身上的斗篷。 她忽然听见了马蹄声,循声望去,甜水镇被迷雾笼罩的道路尽头,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人正朝她这边过来。 这副景象似曾相识,令罗兰情不自禁地驻足。 忽然,“喵”的一声响起,罗兰垂首,发觉自己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大橘。 罗兰一伸双臂,顿时把这只猫抱起来,揉揉脑袋,轻声说:“你真重。” 大橘又叫了一声,一动不动地任由罗兰抱着,似乎很享受罗兰的爱抚。 “难道你是……红衣主教的大橘?” 罗兰突然觉得这只肥猫似曾相识,忙吃惊地抬头,望向道路尽头的冷雾。 人影这时已经靠近,一匹瘦马,几行卫士。 待到教堂前的灯火将来人的形貌映亮,罗兰终于看清楚了,瘦马上那名瘦削的骑士,身上正红色的礼袍在深夜里变成了深沉的酒红色。 等到瘦马上的骑士一跃下马,罗兰怀里的肥猫竟然也挣扎了几下,挣脱下地,飞快地奔到骑士身边。对方顿时伸手,将大橘抱在怀里,远远地站在罗兰对面,温文地笑着。 继路易十三夫妇之后,红衣主教也来到了甜水镇,来到罗兰身边——这个在两年前还藉藉无名的小镇,如今就像是宇宙的中心一样。 不知为何,罗兰有点庆幸她在所有人之前,见证了红衣主教的到来。 她怔了片刻,走上前向红衣主教行礼,问:“主教大人,可需要我替您通知国王,可需要我为您安排住处?” 红衣主教一伸手,怀里的大橘顿时“喵”的一声,自行跳落地面,蹿到主教身后,与马匹和卫士作伴去了。 红衣主教向罗兰伸出双手。 他看起来十分疲倦,满面风霜,却笑得十分和煦。 “米莱迪,恕我冒昧。” “今夜前来,我却只是来见你的。” 罗兰睁圆了眼睛:“见我?” 奥尔良公爵刚刚发动了叛乱,整个法国乱成一锅粥。国王与王后逃亡到了甜水镇,正满心期待着手腕强势的红衣主教大人能够为他们带来援军。 谁知这位红衣主教大人夤夜赶到甜水镇,却不是为了别人。 ——他是来见她的。 罗兰兀自惊讶,红衣主教的姿势未动,依旧正向她伸出双臂,似乎一直在等待她上前,迈出一步,迈向他的怀抱。 “米莱迪,我想,上一次在巴黎的市政厅,你和我一起跳那曲萨拉班德舞的时候,我对您说那句话,您似乎没有听清。” 是的,罗兰飞快地想了起来,上次她和红衣主教跳萨拉班德舞,红衣主教对她说了些什么——但就在那时,奥涅金突然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但是这句话竟然这么重要,值得红衣主教在这节骨眼上亲自赶到甜水镇来,亲口告诉她吗? “我想,如果您无法了解我的全部心意,我在整个余生都会感到不安。” “这就是为什么我无论如何都要来甜水镇,再次看您一眼,和您说上几句话。” 红衣主教姿态依旧未变,他一直向罗兰伸出手。罗兰却停在距离他两步之外的地方,双眼狐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忽然,她心头一震,忽然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握住了他伸出的双手。 他的指尖冰冷,她的手却是温热的,正好可以温暖夤夜赶路的旅人。 她扬起脸望着那张瘦削的面孔。在这个位面里,她着实没几次机会见到这张面孔,可是她此刻却觉得无比熟悉。 这只能有一个解释——这具皮囊底下的灵魂。 这个人,她一定已经认得了很久很久。 当她迈出这一步的时候,他笑了。他应当是知道她迟早会迈出这一步,她迟早会认出他来。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出一句——当初那句被打断的原话。这句话令她一时间双眼含泪,唇角却不可抑止地蕴着笑意。 黎舍留也笑了,冰冷的指尖已经被她温暖。不用他再多说什么,他所想的所做的,他不惜代价所付出的,她已然全盘明白。人与人之间的默契就是这么简单。 “这一切,都如我所愿发生。即将发生的想必也是如此。” “不过,无论发生什么,罗兰,请你务必相信我。” 夜晚结束之前,红衣主教送上一句最重要的叮嘱,重又消失在甜水镇的冷雾里。 196、三剑客位面70 当叛军大军压境, 将领地团团围住的时候,领地周边几个重要的镇子里,平民百姓早就吓破了胆。 “镇长, 要不,我们……先投降?” 有人向镇长建议:“叛军的目标是在甜水镇朝圣的国王陛下, 和我们有什么干系?” “不行,听说叛军里有不少是比利时来的雇佣兵, 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咱们就算是投降也没用, 别说这几年辛苦积攒的家业, 连小命都要丢了。” 关于比利时雇佣兵的传说早就在领地上传遍了。他们都被描述成海盗的样子,戴着眼罩,手臂上装着恐怖的铁钩,见人就杀。几个镇子上各家各户的孩子们, 听了这个故事之后,没有一个夜里敢哭的。 镇长左右为难, 只管支吾:“国王陛下、领主夫人他们不会放着咱们不管的吧?” 领主夫人确实不会放着他们不管。甚至早在数月之前, 领地上就开始着手进行各项战备, 在镇子周边修了各种工事。 如今, 镇上的妇孺都被送去了事先修好的安全屋。余下的男人们则都留在镇子里, 犹豫着要不要与叛军作对, 保卫自家的财产。 “好消息, 好消息!” 这时从甜水镇传来了好消息:“国王陛下派遣火~枪手和禁军来帮咱们守卫了。” 镇长精神大振,抖擞地起身, 问:“他们来了几个人?” 传消息的人想了想, 回答:“有十几个禁军!” 十几个?只有十几个禁军? 镇长脸色忽变,连声音都抖了:“那……那有多少位火~枪手?” “一……一个!”传消息的人也终于意识到这恐怕不是那么回事儿。 一个火~枪手,十几个禁军? 镇子外面是一片又一片的叛军营帐。 镇长含泪默念:国王陛下、领主夫人……感谢你们的心意! 这天从甜水镇上来了十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 中间还混着一个普通平民服饰、瘦瘦的高个子。 十几名制服青年中,领头的那个向小镇镇长的慢悠悠地鞠了一躬:“我是国王麾下的火~枪手,我的名字叫达德尼昂。是领主夫人安排前我来,带领大伙儿保卫你们的小镇,保卫各位的生命与财产。请各位放心,有我们在这儿,各位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镇长身体颤抖着,上下牙轻轻相叩,发出的的的响声:“怎……怎么能不担……担心?” 达德尼昂立刻向侧面滑开一步,露出他身后那个瘦高个儿。 “拜托,就冲着有这位在,你们也该对我们多点信心呀!外头那些叛军,压根都不是事儿。” 镇长带头,镇上的人们都瞪着眼盯着这个人,半天,谁都不敢相信:竟然是这一位,来到了他们镇上。 奥尔良公爵是一个身材不高的青年,面目颇为英俊,但多年来沉溺酒色已令他的脸孔略显浮肿。 此刻,奥尔良公爵正威风凛凛地站在阵前,任凭风将自己的斗篷向身后扬起。 站在他身边的是谢芙勒兹公爵和比维斯将军。他们占据了一座地势较高的位置,得意地观察面前的小镇。镇子只在交通要道上布置了寥寥几座工事,都是石头房屋改建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我以为兄长会逃去哪一座大城市,至少也该去一座城堡,哪知道兄长竟这么‘虔诚’,跑来了甜水镇。” “这样的小镇,有两位麾下的精兵强将,还有那些比利时雇佣兵在,恐怕十分钟不用就能拿下来了吧?” 奥尔良公爵望着眼前的小镇,他身边的公爵与将军闻言同时得意地笑起来。 最为贪婪的雇佣兵最先攻了上去,这些人惯于恃强凌弱,见到眼前的小镇不见有重兵把守的样子,顿时先行一步,准备冲进镇子之后大肆劫掠一番。 奥尔良公爵不再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小镇上,相反,他和另两位一起畅谈起对未来的畅想,美滋滋地幻象自己已经坐在了王座上。 谁知没过多久,眼前的阵地上忽地响起一阵大喊。奥尔良公爵再将视线转回,发现那些比利时雇佣兵们竟然纷纷逃了回来。 “他们人很多吗?火力很强大吗?”奥尔良公爵连忙派人去问。“如果都不是,跑什么跑?” 谁知这些雇佣兵们瞬间跑得一个都不剩,头也不回。唯有那位稍有些“职业道德”的头领留下一句解释:“这仗……没法儿打!要打你自己打!” 叛军出师不利,奥尔良公爵脸色铁青,立即下令,步兵列成方阵,迅速发动进攻。 这次他也不敢将视线移开战场了,他凝神望着通向小镇的道路。 步兵们扛着武器,慢慢向小镇靠近。镇上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只是在步兵渐渐靠近之后,一座拆去了风车的磨坊上空,升起了一面禁军的旗帜。 奥尔良公爵顿时被气笑了:“那些雇佣兵这样也能被吓跑?王兄带了多少名禁军前往甜水镇?两百名有吗?” 过了几分钟,叛军离小镇更近。而磨坊上空的禁军旗帜撤下,又重新升起了一枚火~枪手的旗帜。 奥尔良公爵“嗐”了一声,刚想说:那火~枪手的人数就更少了。 谁知噼里啪啦,枪声响起,道路周围的几处工事纷纷向四处射击。叛军四散躲避,狼狈不已。 “坚持住,他们人少!”奥尔良公爵拔出腰间的佩剑,做出一个冲锋的姿态。但他现在置身于后方的后方,根本没人听见他的号令。 很快叛军也稳住了阵脚,试图用大量的火力压制住那几处防御工事,一举冲进镇子。 谁知,叛军中忽然有人惊恐万状地大叫出声:“那是,那是……” “是圣人!” “圣希刺克厉夫!” 奥尔良公爵愕然:圣希刺克厉夫? 圣人也愿意出面干涉俗世的争权夺利吗? “啊,他又一次死而复生了!” “你们谁摇摇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小镇跟前的叛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人抱着手中的火铳发愣,另一些人干脆放下了武器,老老实实地跪在地面上,开始大声祈祷。 甜水镇的“圣人”希刺克厉夫之名,在法国境内流传甚广,即使是叛军,也有不少人听说过。 奥尔良公爵无能狂怒:“不可能,这不可能!” “不可能有人能死而复生。” 他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的信仰——只信权力,不信上帝。 “那是巫术!是障眼法!不要相信。” 谢芙勒兹公爵赶紧提醒他的士兵,并且命人赶紧上前增援。 “千真万确——” 第二批逃回来的叛军冲他们的统帅大喊。 “不是什么死而复生,是对方根本就不会死——” “是呀……明明看见他刚刚被击中,然后就慢慢消失在空中。下一刻他就又冲出来……” “这一定是上帝,是上帝在阻止我们进行这场愚蠢而不义的战争。” 第三批叛军逃了回来,进一步散步了不利的消息。 奥尔良公爵的佩剑却兀自指向空中,他大声喊:“一个人又怎么能左右得了战局?所有人一起冲过去,只要五分钟,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第四批逃回来的叛军惊恐万状:“不止一个圣人!” “上帝是在保护这里所有的人。” “每个人都是这样,明明看着已经打倒了,一转眼又冲了出来,举起枪继续打咱们……” 奥尔良公爵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两步。比维斯将军递给他一副最时髦的单筒望远镜。 奥尔良公爵将镜筒抽出,托在眼前,向小镇的方向看过去。 他真的看见一个身穿禁军服饰的男人,刚巧被火~枪打中,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那具身体就此倒在尘埃中,渐渐消失于无形。 奥尔良公爵惊疑万状,手中的望远镜一抬,就见到刚才倒下去的那名禁军又愉快地跑上前,捡起此前落在地面上的武器,叫喊着向前冲锋。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叛军都有精神错乱的风险,奥尔良公爵觉得自己也是这样。 第五批……奥尔良公爵心想,他自己就是第五批逃跑的叛军。 于是他收起望远镜,也不顾身边将士环绕,转身就跑。 谢芙勒兹公爵大为惊愕,倒是比维斯将军显得镇定些,发号施令:“暂时停止攻击……撤退、撤退!” “不要留下来祈祷,除非你们想被俘虏!” 小镇的居民们做梦也没想到,甜水镇的圣人,圣希刺克厉夫,竟然亲自到他们镇上帮助他们防御叛军。 不过想想也是,希刺克厉夫当年正是在守卫甜水镇,保护红衣主教不被刺杀的时候,获得了上帝的眷顾,拥有了“不死之躯”。 希刺克厉夫一到,顿时谁也不怕了。 没人再怀疑那个火~枪手和那十几个禁军,有圣人在,谁还怕叛军?谁还怕雇佣兵? 但是奇迹发生了,有圣希刺克厉夫在,那十几名禁军竟然也同时拥有了“圣人”的属性。 他们面对叛军的枪林弹雨,毫无畏惧,动不动就冲锋。一旦被击中,他们就像希刺克厉夫一样,慢慢变透明,消失在叛军眼前。下一刻,他们又像是神兵天降一样,冲到叛军面前…… 镇上的男人们心想:他们这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些在一个小时之前还在怀疑人生的男人们,此刻都觉得是时候展现自己的男子气概了,纷纷抄起家伙冲了上去,却被那名叫达德尼昂的火~枪手拦在了一条线后面。 “伙计们,”达德尼昂镇定地说,“危险的事就都交给这些受上帝眷顾的人去做!” 他耳边听着前头希刺克厉夫在反复教导后辈们“轻伤不下火线,重伤赶紧下线”的十二字真言,双眼则诚恳地望着眼前这些激动万分的“土著”们。 “连我自己,都被他们强制留在后方,不让上前呢!” 作者有话要说:  祝童心未泯的大家儿童节快乐(▽) 197、三剑客位面71 达德尼昂从巴黎带来的一百多名“禁军”, 在保卫甜水镇的战役里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他们很快在当地居民之中得到了一个外号,叫做“准圣人”。意思就是他们和希刺克厉夫一样,不惧枪炮, 有着起死回生的神奇能力。 连罗兰在庄园里开自己人内部会议时都这么说:“我们的‘准圣人’总人数在三百人左右,加上各城镇事先建好的工事, 安德烈公爵建的作坊能够提供充足的弹药,足够我们抵挡一阵子。” 理论上, 所有进入位面的“观众”都是“准圣人”, 拥有随时随地“死而复生”的能力, 但是像安德烈公爵、日瓦戈医生这样人物需要另有安排,不能一股脑都派到战场上去。 “准圣人”们相互看看,都是面露欣慰——这两天他们被人感激惯了,在位面里的得到的成就感和自豪感是不可比拟的, 甚至令他们飘飘然。 “爽,太爽了!” 人人都这么说。 但是罗兰依旧眉头深锁, 颇有几分忧色。 达德尼昂关切地问:“亲爱的妹妹, 怎么了?还有哪里不放心的, 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人们纷纷扶额:所有人都觉得达德尼昂大言不惭, 把年纪比他还要略长一两岁的米莱迪称作“妹妹”。 罗兰却早已经习惯了达德尼昂/安德烈亚的脾性, 直接将称呼问题略过, 一边思考一边说:“如果我是叛军的领袖……” 她顿了顿, 心说如果这场叛乱和那位谢芙勒兹夫人没关系,那就真见鬼了。 “我的军队已经团团围住了整片领地, 但却没办法突破边境上任何一个战略要地, 无法控制道路,无法前进一步……” 这几天来,叛军的境遇确实如此, 无法前进半步,又是双方着着其中一方会突然跪下来祈祷——这仗,确实没法儿呀。 “那么我会选择封锁,避免与对手的直接冲突,控制对方的物资进出,凭借我的兵力优势将对方完全围困。” 参加内部会议的人大多认可地点头:“是有这个可能。” “毕竟领地才是缺乏物资的一方。” 罗兰原先估计领地上储备的粮食只能够供应两周,但是进一步清点之后发现,安德烈公爵动手动得早,包括甜水镇在内的几个大镇储备比较足,现在估计所有的粮食可以供应三周。但再长就难了。 此前达德尼昂和他的禁军伙伴们还遇到过叛军当场跪地投降,要求前往甜水镇朝圣的,最后达德尼昂还是婉拒了,劝那些投降的叛军各自回乡,在家乡的教堂祈祷就好——主要是粮食供应跟不上,填不饱那么多肚子。 “就整个法国来看,白金汉公爵在清教徒问题上遇到了点小麻烦,因此英国人被阻在雷岛;西班牙人和奥地利人因为王后的表态,现在都在观望;比利时和尼德兰表示法国内战不管他们什么事,除了雇佣兵之外,暂时没人对法国有兴趣。” “所以我们唯一的对手就是围住我们的叛军。” “但现在的局面是,我们被四面封锁,围在一小片领地上。对方很有可能从此避免与我们交战,只是一味封锁,不让物资进入领地。试图硬生生困死我们。” “各位有什么看法?”罗兰征询意见。 进入位面的观众们难得体验一把军事决策,顿时七嘴八舌商议一通,好不容易得出结论,竟然是:“必须要有援军。” ——援军? 罗兰顿时想起,国王那边一直在期待着红衣主教能给他们带来援军,对在本地紧急征兵并不抱希望。 领地上固然有十万民众,但是去除妇孺和老人,能上阵的青壮最多只有两三万人,而且未经训练,不能熟练使用各种武器,不能作为精兵使用。 对领地上这些普通“土著”,罗兰和达德尼昂意见一致,他们希望尽最大努力保护平民的安全,危险的事都交给进入位面的观众们来做。 如此一来,援军就成为他们最大的希望。 可是上次红衣主教只身到访甜水镇,竟尔连国王夫妇的面都没见,就匆匆离开了。他还曾留下话,希望罗兰能够“相信”他。 她当然相信他,然而她也隐隐约约有预感,事情可能并不会像人们所希望的那样发展。 果然,不出几天,消息送来:红衣主教与奥尔良公爵结盟了。 谢芙勒兹夫人在一座属于丈夫的乡间别墅里反复踱步。门外传来说话声,奥尔良公爵与谢芙勒兹公爵两人并肩走进来。 “公爵夫人,恭喜您,您每一件事都说中了。” 奥尔良公爵向谢芙勒兹夫人行礼,谢芙勒兹公爵在一旁显得很得意。 “这么说来,红衣主教大人确实已经将他手中的那些重要力量都交给您了?”谢芙勒兹夫人并不理会丈夫,她只管盯着眼前这位王弟,也是她心目中,法国未来的国君。 很快历史就要被改写了——这个时刻因此而令人激动。 “可是夫人,”谢芙勒兹公爵不太甘心被无视,提醒一句,“红衣主教在政见上一直支持国王陛下,突然倒向公爵,会不会有问题?” 谢芙勒兹夫人摇摇头,胸有成竹地说:“不会,红衣主教确实支持国王,或者我们也可以说,他支持的是王权,他要建立的是一个王权高于教会的社会,而不会在意王座上坐着的具体是哪个人。” 两位公爵一听:有道理,纷纷称赞起谢芙勒兹夫人冰雪聪明,见识通透。 “红衣主教致力于建立的,叫做‘绝对主义’。”谢芙勒兹夫人故弄玄虚,丢下一个十九世纪才第一次出现的名词,就让那两位自己去琢磨。 这样高深莫测的学问固然为谢芙勒兹夫人再次赢得不绝于口的称赞。但是奥尔良公爵最终还是将问题抛向这位他所仰仗的“女谋士”。 “之后该怎么办?” “我们的士兵在甜水镇‘圣地’跟前就像是着了魔一样,根本无法攻入半步。现在兵营里的士兵对于告解神甫的需求极大,他们都很担心进攻甜水镇是违背天主的意愿,将来会坠入地狱。” “这很简单,不要让他们攻击。只要在原地驻守,封锁道路,卡住关键物资的运输,甜水镇是纺织中心、是香料中心,但是不产粮食。” “围困一段时间,他们自己就会崩溃了。” 谢芙勒兹夫人极有把握,“不过,你们可得安排人看好那些周边的城镇,击走私——毕竟现在运粮进去获利极其丰厚。对了,还有所有可以制造枪械和弹药的材料,都要严格封锁。” “没问题,只要不是进攻甜水镇,士兵们再没有理由不肯拿枪!” 奥尔良公爵愉快地回答。 “到时候王兄恐怕会尝试试图突围,夫人能否神机妙算,算出他们会从哪个方向逃亡?到时候我安排重兵把守。” 谢芙勒兹夫人这时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闻言她回过头,盯着奥尔良公爵,美目流转,轻轻地笑了一声:“到时候必然会通知两位的。” 奥尔良公爵面露兴奋,大约在想他的“女谋士”果然了得,神机妙算,一切尽在掌握。 而他身边的谢芙勒兹公爵却突然面露阴郁,轻轻地哼了一声。 红衣主教与奥尔良公爵结盟的消息传到甜水镇的时候,人心陡然发生了变化。 希望破灭了——没有力量会来救援甜水镇了。所有人都背弃了国王。 惊惧、愤怒、哭泣、咒骂……各种各样的情绪顿时在绝望到来的时候完全爆发出来。 教堂成了人们寄托希望的唯一去除,本堂神甫弗劳伦在教堂里点亮了长明灯,供人们昼夜祈祷。 罗兰走在甜水镇的街道上,耳边四处回荡着哭声。她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喊:“米莱迪,米莱迪,我们该怎么办?” 她只能回身向声音来处颔首致意,用开朗的声音说:“会有办法的,能找到出路的。毕竟圣人就在我们身边。” 还能怎么说呢?——为了稳定人心,她自己必须先表现出勇敢与坚定。 然而她内心也确实是坚定的,并未受到新来的坏消息影响。 她甚至认为,上次红衣主教深夜来访,只见她一个人,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这个消息到来的时刻。 为此他特别地说明了一些话,挑明了一些事。总之从那一晚之后,一切都不必再说,两人甚至不需要再联系——默契这种东西就是很神奇,罗兰似乎觉得从那一刻开始起,他们的想法完全同步,甚至她想到他有一天会和奥尔良公爵结盟。 果然,她这样一表态,周围的哭声渐渐转小,问问题的人转而开口:“米莱迪,我们都听您的。” 教堂的钟声响起,罗兰算算时间,知道国王召见各统领和领主夫妇的时间到了。她快步赶去属于国王的那座新式小楼,一进客厅,就听见特雷维尔先生在唉声叹气。 “这是我们第六次通运输通道的努力失败!” 路易十三面带悲悯,问了一句:“有人员损失吗?” 人员损伤是一定不会的,因为出发尝试与附近粮食产区联系的,都是“准圣人”,因此安全无虞,只是运不进粮食而已。 埃萨克先生一抬头,刚好见到罗兰进来,顺口问了一句:“粮食供应还剩下多少天?” “三到四天。”罗兰平静回答。 小客厅里所有人,包括国王在内,眼神都是一窒。 罗兰在一个角落坐下,问特雷维尔先生:“六次失败,都是在同一个方向上吗?” 特雷维尔摇头叹气:“米莱迪,我们真的没有那么执着。我们只是在每一个方向上尝试。谁知道这么不巧……” 罗兰马上接口:“也有可能是太巧了。” 她听特雷维尔先生说起,顿时察觉一点,火~枪队和禁军之中,很可能有内奸。 罗兰:竟然有内奸?……这可真是太好了。 198、三剑客位面72 按照特雷维尔先生先生说法, 甜水镇六次尝试打通运输通道,将领地外粮食运进来。 六次尝试,由不同人, 在不同时间、不同方向,选取了不同道路, 毫无例外都告失败——这就不由得人不联想了。 特雷维尔先生听了罗兰的意见,虽然他极不愿意承认, 可又不得不表示同意:“确实有这个可能, 国王火~枪队里出了内鬼。但也有可能是埃萨克先生那里, 甚至是镇上人……” 罗兰却笑着一拍双手:“太好了!” 所有人都诧异地抬眼:太……太好了? 于是罗兰环视一周,确定面前几位都是与路易十三利益直接相关的核心人员,她将自己计划缓缓说出。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 罗兰提出的计划,竟然是“斩~首行动”。 当路易十三本人亲耳听到这个计划时候, 自己也非常惊讶: “特雷维尔先生, 我最值得信任统领, 你说的竟然是……‘突围’吗?” 特雷维尔先生:“陛下, 请原谅我加斯科尔口音, 但是我们确实建议您‘突围’, 从领地西北前往阿尔萨斯。在那里, 一直向您效忠德·奥涅金伯爵可以帮助您,将您送往神圣罗马帝国, 在那里, 您的王后可以庇护您……” 路易十三铁青着脸。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火~枪队统领,建议竟然是让他随同王后一起逃亡,然后将自己置于妻族的庇护之下。 他当然不可能满意。 但是局势迫使他不得不如此。甜水镇所在的整片领地上粮食殆尽, 百姓眼看就要挨饿了。运粮的途径却又都被叛军掐住——这种时候必须尽快决断,迟则生变。 谁知特雷维尔先生凑到路易十三耳边,小声说:“陛下,真实情况是,目前我们的一切作战安排,都会被对手事先‘预知’。在您‘突围’时候,奥尔良公爵一定会亲自来拦截您,到那时,我们就借‘圣人’力量,出其不备,一举将公爵擒获。” 路易十三:…… 他刚刚还觉得自己手下太懦弱,只知道庇护他逃亡,现在才晓得竟然是这么冒险的一个计划。 特雷维尔先生“先抑后扬”手法果然奏效。 路易十三一向是个羞怯、不善言辞君主,多数时候缺乏主见,不敢拿主意。但现在听见火~枪队统领这么说,他竟然心头热血上涌,点了头说:“好——” 计划就这么拍板了。 准备工作立即铺开。 因为是“假装”逃亡,王后也需要与路易十三一起上路。罗兰原本建议由拥有“准圣人”特质依娜或者戴假扮王后,王后却不肯。 “国王都敢于冒这个险,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王后向罗兰下令:“伯爵夫人,你带着博纳修太太留在你领地上,该承担责任,由我来承担。” 罗兰不得不暗自感慨:从叛乱发生至今,王后的反应,着实比国王更加坚定,也更加勇敢——难怪这一位王后在历史上曾经作为太后摄政,保护了年幼路易十四。路易十三应该感到幸运,他竟然能娶到这样一位王后才对。 甜水镇物资供应这时已经接近告罄,粮食快要见底,伙食开始实行配给制,人们能够分到的粮食都只有前几天的一半。 安德烈公爵所主持作坊,产出的枪械与弹药,在过去的防御战中也消耗得七七八八,剩下原材料与制成品仅够支撑一次大规模的“突围”。 因此这将是路易十三和甜水镇最后机会。 谁知就在这时候,罗兰听说了坏消息。 “圣希刺克厉夫”和达德尼昂手下那批“禁军”,前来告知罗兰与达德尼昂:“制作方又出‘幺蛾子’了。” 罗兰一问,才知道制作方竟然开始限制进入位面的观众“重新登入”次数。 “圣人”和“准圣人”们,之所以能够在位面内发挥重要作用,正是因为他们拥有“不死”特性。在战斗中受到伤害,他们只要下线登出,过一会儿再重新登入就行了。 这不仅给他们提供了永远掉不完生命值,还给对手士兵带来了巨大精神震慑。 双方对峙到现在,叛军里早有一多半士兵认为他们是在进行一场“不义”战争,告解神甫的数量供不应求,每天都有人偷偷潜入甜水镇,为的只是在甜水镇上教堂跟前“忏悔”。 在甜水镇上,无论是“选手”还是“观众”,大家都觉得这场战争胜利势在必得。可谁知这节骨眼儿上,制作方突然改了规则。 罗兰的猫猫露娜对这背后的原因门清:“兰兰,这是因为你对手向制作方‘投诉’了。她认为这是不公平竞争,凭什么她手下都是会‘死’土著,而你手下都是‘不死’观众。” 罗兰很想反驳:那你也想办法多招募一点观众呀! 她当初是努力用美食和改善生活条件,才招揽了这么多“观众”到她身边,让“观光团”进入位面的时候给她带来各种各样的物资。 达德尼昂想必也是如此,凭借他独有特质才吸引了那些“驴友”们进入位面。 他们前期做了这么多努力,现在比对方有优势,对方就投诉了? 这不是谁弱谁有理吗? 达德尼昂他们和罗兰一样愤愤不平,可制作方的规定一经推出,就不会更改。他们虽然同样提出了抗议,但在制作方回应之前,只能接受现实。 新的规则是:在位面中观众如果受伤,可以选择下线。但是下线之后在三十分钟之内不能重新登入。可登入的总次数也设置了上限,每人只剩3次。 这意味着,这些观众们无法再表演“当场复活”绝活。 “制作方这不就是要和我们对着干吗?” 达德尼昂“驴友”们纷纷埋怨。他们早就习惯了那种“百无禁忌”作战方式,任何力量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可现在每个人都只剩三条命,大家一时都愁了起来。 达德尼昂勉励他伙伴们:“我朋友们,你们想想看,大家进入位面,是想体验到真实战场,真实人生。” “这样一来,我们的生命对于自己将更加宝贵,更有意义,我们再也不能随意挥霍了,不是吗?” 大伙儿相互看看,纷纷点头:“达德尼昂说的有道理。” 罗兰则面对身穿禁军服饰的年轻人:“而我能够向大家承诺是:三次登入机会,绝对够用了。” “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但是我们要利用这次机会取得胜利。” “是啊!”不知什么时候,希刺克厉夫、安德烈公爵、奥涅金他们也都一起来到会议现场,来到罗兰和达德尼昂身边。 “请算上我们,在必要时候,我们也是你们的一份子,会和你们在一起。” “不管怎么样,大家每人都还有三条命不是吗?那么这三条命我们就要用在刀刃上。来,让我们好好商量决战那天到底应该如何安排吧……” 国王夫妇打算“突围”消息很快在小范围内传开,事实上,所有得到消息的人都在密切监视之下。 他们与什么人接触,是否传递了信件或物品……所有消息都汇总到罗兰这里。 傍晚时分依娜匆匆找到罗兰,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罗兰点点头,告诉依娜不需要再声张。依娜应下,罗兰则按照依娜说的,径直前往甜水镇镇中心教堂。 在那里,她见到了在教堂前广场上喂鸽子阿拉密斯。 甜水镇人有喂鸽子习惯,在喷泉一旁稍微洒上一小把谷物,成群的野鸽们就扑扇着翅膀扑过来大快朵颐。 即便是如今,战事期间,粮食紧张,但是人们还是多少保留了些良善之心,见不得盘旋在广场上鸟儿们挨饿,有时会硬生生地省出一口口粮,到广场上喂鸽子。 阿拉密斯就是时常在喷泉旁喂鸽子人之一,时不时与其他“好心人”交谈几句。 这次他将手中最后一把谷物洒出去时候,已是夕阳西下,天边红霞映衬着一轮红日慢慢沉向地平线,甜水镇小广场上笼罩着一层玫瑰色的光。 阿拉密斯观赏了一会儿落日,正准备离开,回头忽然见罗兰正站在他身后,冲他盈盈微笑。 “米莱迪,”阿拉密斯很绅士地行了一礼。 “您很聪明,知道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传递消息。” 阿拉密斯脸色略变,他知道自己身份已经被对方识破了。 于是阿拉密斯淡然地嘲弄一句:“消息已经送出去了,米莱迪,您难道还不快追?” 罗兰顿时笑容更盛:“不必,不必!” 阿拉密斯一惊,脑子转得飞快,瞬间已经明白:那是一个故意要让奥尔良公爵知道消息。 罗兰等到消息送出去再来与阿拉密斯见面,是不想让阿拉密斯对叛军那边后续有所提醒。 “您还记得我在亚眠曾经对您说过话吗?” 罗兰问阿拉密斯。 她在亚眠曾经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一次阿拉密斯,点醒他效忠对象不应是谢芙勒兹夫人。 阿拉密斯顿时躬身,恭恭敬敬地牵起罗兰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轻吻一下——这和他当初在亚眠时表现得一模一样,他果然没有忘记。 随后,阿拉密斯扬起头,对罗兰轻声说了一句话。 罗兰顿时错愕,旋即低头思考,她的面部表情似乎被凝固,浸入她自己世界里,久久没有回过神。 199、三剑客位面73 由于叛军的围困, 甜水镇渐渐陷入困境。这时候国王提出“突围”,被认为是英勇之举,是路易十三为了避免百姓受到伤害, 避免“玉石俱焚”而做出的重要决定。 除了随同国王陛下出行的火~枪队和禁军之外,甜水镇还有很多“重要人物”决定陪同国王陛下一道突围。 这一批人有男有女, 多数身居高位,或者出身不凡, 什么公爵、伯爵、王子之类的头衔, 可以数出来一大堆。 甜水镇的镇长一向热衷, 见状认为这是向上献媚,争取加官进爵的好机会。他一心钻营,想在国王侍从的队伍里谋得一个位置。他甚至还动员了镇上的青壮,打算不惜生命危险, 护送国王陛下离开甜水镇。 谁知却被罗兰劝住了。 “镇长大人,你的职责是保护好甜水镇, 保护好镇上的百姓。” 镇长:……这哪儿行? 罗兰补上一句:“您带着百姓在天主面前好好为国王陛下祈祷, 等到陛下脱困, 自然会封你官职。” 她强调了“脱困”两个字。 镇长顿时清醒:对哦, 国王陛下还未脱困。万一这一次突围之后国王依旧无法掌权, 将来法国变天了, 他们那些跟着突围的人岂不是前途无望。 镇长立即收起热衷, 老老实实地说:“那,那我就留在镇上, 与弗劳伦神甫一起, 为国王与王后祈祷。” 罗兰点点头,心里暗松一口气。这一次她和达德尼昂集结了所有进入位面的“观众”一起出发,但是却尽量避免带上位面里的“土著”, 以避免无辜平民的“伤亡”。 他们选择了一条特别的道路:沿着领地上开凿的运河,顺流而下,在下游的一座码头弃船登岸,再沿一条往西北方向去的大道前往领地边境,预计将会在那里遇上围困领地的叛军。 为此,甜水镇的百姓们一起动手帮忙,将大批装备装载上船只,甚至还包括国王夫妇乘坐的马车。马匹们则欢快地跃入水中,带着它们背上骑乘的火~枪手或者禁军,一起沿河而下,在约定的地点跳上河岸,集结在树林中。 罗兰和博纳修太太一起,陪伴着王后一起乘船抵达码头。 这时王后的马车已经备好,王后一行人上车。罗兰看看王后,见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脸色坚毅,并未流露出过分恐惧。 她们三人在马车内坐定之后,车夫正要驱车前行,忽听阿托斯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尊敬的王后陛下,我是国王的火~枪手,也是本地的领主,德·拉费尔伯爵。” 王后听他自报家门,顿时扭头看着罗兰。 “我自告奋勇,想要来保护您的车驾,顺便……保护我的妻子,希望您能恩准。”阿托斯在外大声请求,声音雄壮,言辞恳切。 王后顿时望着罗兰笑了。 罗兰顿时嘴角一抽。 她和阿托斯上次差点儿在弗劳伦面前动手,相互都想着把对方干掉。没想到这种时候阿托斯还是赶来保护她?——这时候不用顾忌米莱迪那声名狼藉的过去,不用考虑她胳膊上那朵百合花的烙印了? 但她根本来不及评价最近这段时日阿托斯的心态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出发在即,他们共同面临的,是一场相当冒险的旅程。 王后默许了阿托斯的请求。 阿托斯立即默不作声地登上马车前面驾车的位置,坐在车夫旁边。他手持两管火铳,腰间佩剑,如临大敌。 而罗兰的情形和他差不多,她腰间佩着两柄小巧玲珑的手铳,博纳修太太那里还有两柄,而王后手中,则握着一把长剑,还有一柄镶着宝石的匕首。 ——一场“假”突围。 策划者们确知叛军将会得到消息,必将守在道路的另一头堵截。 但依照奥尔良公爵的个性,想必会亲自带着叛军前往,享受这一“力擒”王兄的大好机会。只要他能够出现,这一场豪赌,罗兰这一方就赌赢了。 果然,整个“突围”的队伍没有走出多远就遇上了叛军,扬着属于奥尔良公爵的旗帜。 奥尔良公爵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得意洋洋地大笑:“多亏有谢芙勒兹夫人的神机妙算,王兄就这么撞在我手上……” 阵地的另一边,进入位面的“观众”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整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冲锋。他们的目标,就是那面属于奥尔良公爵的旗帜,和旗帜之下那个蠢货。 罗兰从马车里探出头,飞快地与达德尼昂商议,全然无视了阿托斯的一脸阴沉。 离开甜水镇、假装“突围”的人数有限,加上国王与王后的仪仗,也只有六百人左右,在道路中央被人一堵,一旦有人从身后包抄,马上就会陷入绝境。 但是这支势单力孤的队伍里,却有超过半数的人,相信他们一定能够获得胜利。 “伙计们,拿出你们大无畏的精神出来!” 希刺克厉夫大喊一声。 “没什么好怕的,万一中弹了就先回去看半小时位面直播,然后就又能回来了!” “各位,千万要珍稀这最后三次登入机会。真要‘死’了三次,就没办法和大伙儿一起欢庆胜利了。” 罗兰则嘱咐达德尼昂:“你自己要千万小心,你是……你是和他们不一样的。” 她的意思是,达德尼昂是个选手,不具备观众们那样的“待遇”,要是在战场上挂掉那就真的得马上退出。 但是这话听在阿托斯耳中,就有点不入耳。 这名火~枪手坐在车夫身边,闷闷地哼了一声,“咵嚓”上了枪栓。他似乎真的吃了达德尼昂的醋,虽然达德尼昂一直坚称,罗兰只是他的“妹妹”。 谁知道这时候阿拉密斯和波尔多斯来了。 “阿托斯,怎么,都到这节骨眼儿上了,终于开始怜惜你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了?” 阿托斯抛下妻子,一个人躲在巴黎的事,早就成了朋友们口中的笑柄。这样一说,阿托斯立即感到十分郁闷。 谁知达德尼昂豪爽地招呼:“来吧,阿托斯,我们需要你!” 正黑着脸的阿托斯:……? 达德尼昂:“我认识阿拉密斯和波尔多斯的时候,他们都说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因此在我心里,就已经把你当做一个好朋友,一起结交了。” 波尔多斯大笑着称是,阿拉密斯则只是温文地点点头,表示实情确实如此。 达德尼昂继续向阿托斯一伸手,说:“来吧,大家既然都穿上了这身制服,就不能对不起我们发过的誓言和心中的信仰。让我们抹去先入为主的偏见,放下那些捕风捉影的恩怨,向我们共同的敌人冲锋吧!” “伯爵大人,您和大家一起去吧。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这句话你难道忘了吗?”罗兰柔声说。 她明白达德尼昂的用意,阿托斯、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这三位火~枪手,本身就是极有默契的伙伴,再加上心思灵活,作风顽强勇敢的达德尼昂,他们四个人联手,原著中最为英勇而智慧的团体即将在这个位面里重新出现——他们的默契将让他们所向披靡。 为了那最重要的目标,罗兰可以毫不犹豫地放下所有个人恩怨。 阿托斯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点点头,对达德尼昂说:“那么,告诉我你们的打算——” 在火~枪手们动身之前,希刺克厉夫已经带领着他的团队最先冲向奥尔良公爵所在的方向。 他们和叛军最大的区别在于“不畏死”。而在今天,人们在“不畏死”之外,又多了一层谨慎小心。 他们冒着枪林弹雨,借助道路两边的工事与掩体,向奥尔良公爵面前的阵地发动进攻。 刚开始时,他们的火力很猛,似乎势不可挡。 但在这过程中也会有人受伤,受伤的人会渐渐消失不见。 甚至叛军里有经验的士兵一看见这情景,就做好了跪下祷告的准备。 但是这次和以前不同,被上帝所“眷顾”的人们,消失之后,竟然没有马上重新出现。 穿着禁军制服和其它光鲜衣饰的队伍,在交战中人数越来越少,显得越来越单薄。 奥尔良公爵顿时哈哈大笑,说:“她果然说得对……她果然有办法!” 谢芙勒兹夫人早就说过:这不是什么死而复生,只是障眼法而已。她还说了她会有办法。 果然,这一仗打响,甜水镇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们,终于不再频繁地“死而复生”了。 奥尔良公爵坐在马背上,得意地仰天大笑。他心头已经在描绘王兄成为他的阶下囚,而他自己登上法国王位的情形了。 这种喜悦令他冲昏了头脑,以至于没有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对面冲锋而来的队伍人数渐渐稳定,虽然不断有人消失,但是队尾渐渐又有新援加入。 禁军和甜水镇的“杂牌军”们,一时间迅速向奥尔良公爵的阵地靠近。 奥尔良公爵一来欺他们人少,二来心里有底,知道眼前的对手不再是什么“圣人”,不会死而复生。再者为了他自己在叛军将领面前的颜面,奥尔良公爵努力控制住了缰绳,阻止座下的大白马后退。 奥尔良公爵的旗帜也在他身边继续飘扬。 谁知一直跟在不断“牺牲”伙伴们身后的达德尼昂忽然扔出一只小小的圆球。那只圆球骨碌骨碌,一直滚到奥尔良公爵面前才突然爆开,释放出一片烟雾,瞬间遮天蔽日。 等到烟雾散开,人们再看。只见奥尔良公爵原先所在的地方,只立着那匹高大的白马。他的卫士们也才刚刚发现不对,突然紧张起来,四下惊慌。 再看一直小心地把身形掩藏在阵地最远处的路易十三——这时他腰板已经挺直,下巴扬起,脸上挂起虚伪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他已经做好准备,要和他的好王弟叙旧了。 200、三剑客位面74 须臾之间, 局面已变。 奥尔良公爵被擒,叛军群龙无首。 路易十三这边,国王的火~枪手和禁军士兵们士气大振。不少人将头上的帽子抛向空中, 欢呼出声。 这是王弟发动的叛乱,现在他自己已经被国王的火~枪手擒住。 叛乱结束了!法国重获安宁! 大伙儿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叛军的阵地上, 谢芙勒兹公爵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马鞍空空的战马。不久之前,奥尔良公爵还端坐在这匹马上指挥。 而现在, 王座的顺位继承人, 反叛的号召者, 却被国王擒住。 这已然是一场结不出果实的反叛。 谢芙勒兹公爵望着远处,他亲眼看见奥尔良公爵被三个身穿火~枪手服饰的男人胁迫着来到路易十三身边。 在那里,奥尔良公爵满脸尴尬地向王兄打招呼,而路易十三则得意洋洋, 甚至满脸挂着笑,回头望向王后所乘的车驾那里。 王后则由罗兰陪伴着从马车中走出来, 与路易十三并肩而立。 很显然, 这场叛乱令这对夫妻开始拥有相互信任的基础, 过去的误会与龃龉正在慢慢消除。 奥尔良公爵被擒, 叛军们都眼巴巴地望着谢芙勒兹这个二号人物, 想看他想要作出什么反应。 一瞬间, 谢芙勒兹公爵脑海里已经转过十七八个念头。 他想到了被推上法庭宣布叛国, 他想到了被流放……他挣扎纠结于应该垂死挣扎一回,还是马上向国王单膝跪地, 乞求宽恕。 谁知这时候, 身后马车车轴声吱嘎作响,一座宽大的厢式马车停在谢芙勒兹公爵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用命令的口吻对公爵说:“下令继续进攻。完全不必顾惜对面人的性命。” 谢芙勒兹公爵听到这样胆大妄为的命令, 连脸色都白了。 那女人却还在继续:“只有对面的人都死绝,才能在王室旁支里,再扶植一个傀儡。” “公爵,这才是能给你带来最大利益的决定。” 谢芙勒兹夫人坐在厢式马车中,虽然被那一路颠簸折腾得脸色惨白,但是这番话还是说得冷酷而坚决。 谢芙勒兹公爵一凛,转过身,举起手想要下令。但是他的手臂举在空中,甚至微微颤抖,但就是没办法下这个命令。 他甚至已经想象到自己身后,史书会给予他什么样的评价——冷酷无情的弑王者、全无信义的叛国贼…… “窝囊废!” 谢芙勒兹夫人冷笑一声,扶着一名侍从的手,从厢式马车中款款走出来,来到谢芙勒兹公爵身边,站定了,先向国王和被俘的奥尔良公爵那里眺望一阵,而后才笑着对丈夫说:“公爵,我给你找了一位绝妙的帮手。” 一匹瘦马被人牵上前。 马背上是一个身材高瘦、头发灰白,披着红袍的中年男人。他时不时将右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两声—— 谢芙勒兹公爵与红衣主教黎舍留对视一眼,公爵的眼神有点无奈,似乎在说:主教大人,原来您也被那个女人控制住了呀。 与红衣主教一同前来的,是几名将领,此前正是由他们随同红衣主教一起出发,前往平息拉罗谢尔叛乱的那几位。 有他们在此处,法国的优势兵力几乎全部集中在附近。 路易十三身边只有数百人,等于是插翅也难飞了。 红衣主教被几名侍从扶下马,半是簇拥半是胁迫地来到谢芙勒兹公爵夫妇面前。 “有红衣主教大人在场,一切都是可以向教皇解释,同样的,一切也都是可以向全法国,向天下人解释的。” 谢芙勒兹夫人得意洋洋地说。 谢芙勒兹公爵觉得自己的妻子着实疯得有点儿厉害,但又想不出什么可以反驳她的地方。 而红衣主教则面带怜悯,冲谢芙勒兹夫人微微摇头。 谢芙勒兹夫人笑得越发得意:“您不同意也没办法。现在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 忽而一个身穿火~枪手服色的男人被叛军押解过来,说是刚刚在阵前擒住的。 谢芙勒兹夫人见他便微笑:“阿拉密斯,我的朋友,你终于来了。” 她念出“阿拉密斯”的名字,谢芙勒兹公爵明显流露出强烈的嫉妒,但却依然是一副拿妻子没有什么办法的样子。 阿拉密斯快步上前,捧住谢芙勒兹夫人的小手轻轻地吻了一下,说:“夫人,我一直在为您效劳。” 谢芙勒兹夫人点头笑道:“是的,我的朋友,多亏了你。” 很显然,此前甜水镇的种种消息,都是阿拉密斯暗中送出来的。 “把他的武器都换给他,这位是朋友。”谢芙勒兹夫人吩咐,叛军士兵便马上照办了。她在这片阵地上俨然成了发号施令的唯一一人。连她的丈夫在内,都直如一枚傀儡,她指东,公爵绝不敢往西。 阿拉密斯便伸手检查了一下他的火~枪,并且十分响亮地拉上了枪栓。 这声音惊动了谢芙勒兹夫人,她转过脸,望向阿拉密斯。只见对方冲她笑了笑,然后就举起火铳,对准了谢芙勒兹公爵。 “喀啦”声齐响,谢芙勒兹公爵的卫队齐齐地举起火铳,对准阿拉密斯,但只要阿拉密斯持枪对准了公爵的脑瓜,就谁也不敢开枪。 “亲爱的谢芙勒兹夫人,”阿拉密斯将手中的火~枪托得稳稳的,柔声笑道,“其实刚才我想说的是,之前我一切都在为您效劳。但现在不了。” 谢芙勒兹夫人吃惊不小,她显然没想到阿拉密斯会临阵反水。之前他送了那么多要紧的消息给她,每一件都准确无误,由此赢得了谢芙勒兹夫人的信任。她坚信阿拉密斯已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阿拉密斯会忠于对她的爱情。 于是她用一种软软的声音开口:“阿拉密斯,我知道你只是想要吓吓我对不对?” “放开谢芙勒兹公爵吧,有我在,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夫人,所以您到现在还坚信着我对您满怀爱情,会对您永远言听计从,说一不二吗?” 阿拉密斯捧着他的火~枪,继续笑着说:“其实,我是一个打算做主教的人。” 谢芙勒兹夫人听见“主教”两个字,浑身一震,扭头看向身边的红衣主教。 只见这位只是轻轻地抬手,抖了抖身上的红袍,他身边的侍从已然调转了手中的兵器,护住了红衣主教,对准了那些持枪对准阿拉密斯的人。 罗兰一直陪在王后身边,看见对面阵地上的变故一桩接着一桩发生,就像是套娃一样。 押着奥尔良公爵赶回来的达德尼昂告诉罗兰,阿拉密斯原本已经和他们一道撤了回来,但是看到谢芙勒兹夫人出现,立即赶了回去。 连达德尼昂都以为阿拉密斯是个“恋爱脑”。 罗兰心里忍不住感慨:如果只看《三个火~枪手》这一本原著,确实可能会认为阿拉密斯是个恋爱脑,可但凡对那两本续作①稍有些了解的,就该知道:阿拉密斯,是个心机多么深沉的人物啊。 就连她,也是一直到阿拉密斯在甜水镇教堂跟前的广场上,复述出了红衣主教当初对她说的那句话,她才确认阿拉密斯已经投靠了红衣主教的。 当初得知阿拉密斯投向红衣主教,罗兰并没有感到多奇怪。 她现在好奇的只是一点:红衣主教会怎么做? 凭借人心之间一直存在的那点默契,她已经大概能猜到红衣主教会怎么出招,只是还得不到印证。以及,谢芙勒兹夫人恐怕还有后手。罗兰却一分一毫也帮不上,竟然只能在旁袖手旁观。 她不由得手心出汗,恨不得立即纵马上前,结束这场危局。 达德尼昂也和她一样。 叛军跟前,谢芙勒兹公爵被阿拉密斯控制住,红衣主教不再受人控制,谢芙勒兹夫人却依旧笑得如春花般妩媚。 “我的朋友们,你们还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商量的吗?” 美丽的公爵夫人红晕上脸,似乎记起了什么温柔甜蜜的,却又难以言说的往事。 而她面对的,却是红衣主教麾下的那些将领。 “国王陛下也曾经吩咐过你们,红衣主教大人没有那么可信,你们应当听从巴黎来的命令。” “而我,就代表着来自巴黎的力量。” “现在我需要你们,请站到我身边来。” 谢芙勒兹夫人的声音自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她话音刚落,几名将领就向前迈上一步,距离她更近了些。 谢芙勒兹夫人对这个进度很满意,她继续温柔地说:“来吧,告诉你们的红衣主教大人,告诉他,你们会听从我的指示,即使没有奥尔良公爵,没有谢芙勒兹公爵……也都没关系,我也能赢得这场战争。” “因为有你们,”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显得愈发妩媚,语气也愈发蛊惑,“有你们,会站在我身边。” 如果谢芙勒兹夫人确实赢得了这场所有将领的支持,即便阿拉密斯把谢芙勒兹公爵一枪击毙也于事无补。谢芙勒兹公爵的手下会继续听这位“遗孀”的,而红衣主教麾下的将领则会联手把红衣主教架空—— 这恐怕就是谢芙勒兹夫人安排下的胜负手,她最大的赌注,既不是在奥尔良公爵或是谢芙勒兹公爵,也不是安排阿拉密斯做内线暗中传递消息…… 她的胜负手是红衣主教手下的力量。 她早就架空了红衣主教。 恐怕早先传出红衣主教与奥尔良公爵“联手”的传闻时,主教大人就已经身不由己了。就算阿拉密斯一直是主教的人,可红衣主教也很难在现在这种局面下扭转乾坤。 这时原属红衣主教麾下的将领们已经来到谢芙勒兹夫人面前。 他们并没有像这位夫人想象的那样,单膝跪地,向她效忠,而是一个个地摘下了头上的帽子。 谢芙勒兹夫人不明所以,直到她在这些人头上看见了显示的“代号”。 这位夫人终于满脸土色,意识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所有红衣主教麾下的将领,都是进入位面来的“观众”。 身为选手之一的红衣主教黎舍留,招揽进入政界的“观众”并不多,但这些“观众”,全部由他精心培植,并且用在了刀刃上。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三剑客》的续篇是《二十年后》和《布拉热洛纳子爵》,在这两部续篇里阿拉密斯都是不简单的人物,相比之下,第一部里阿拉密斯更像是个神学院出身,但是又不愿受约束的中二少年。本文中阿拉密斯的人设更接近后两部一些。 201、三剑客位面75 即便是罗兰, 见到红衣主教麾下的将领时也感愕然。 她虽然一早就知道红衣主教和她一样,是进入位面的选手,但她也绝没想到黎舍留早有布置, 将为数不多的,进入政界的“观众”安抚住, 留在身边,为他效命, 并且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安插到了那些最重要的位置上。 谢芙勒兹夫人认为是最重要的“胜负手”, 到头来竟然全都是黎舍留的人。 “米莱迪, 久闻您的大名。” 罗兰与他们见面时,这些将领一一热烈地与她握手。 罗兰突然想到,这些“观众”们是不是都熟悉原著,因此把她也视作他们的同伴——在原著里, 米莱迪是红衣主教手下最得力的密探;可是在这个位面里,她罗兰……并不是啊。 她忽然觉得好尴尬。 “其实, 黎舍留大人为了您……” 一位将领笑嘻嘻地靠近罗兰耳边, 似乎想向她透露什么。 “打住!”另外一人连忙警告, “难道你忘了黎舍留我们的朋友, 他事先是怎么拜托我们的了吗?” 敢情黎舍留与他身边这些“观众”, 一直是以朋友的身份相待, 这倒与罗兰和达德尼昂不谋而合。 “……米莱迪, 您应该认出他了吧。” 先前那人还在努力,试图再多给罗兰一点点“提示”。 罗兰微微颔首:她哪里还能认不出他呢? “没有我黎舍留, 你也依旧是米莱迪。” 这就是他当初心心念念要告诉她的, 勉励她的。 他一直是相信她的,相信她即使落到最深的谷底,也能勇敢地扬起头, 向那万丈光亮的太阳行去。 在这个位面里,他一直是游离于舞台边缘的人物。他身边的帮手不多,他也不曾大张旗鼓地给这个世界带来变革。 他只肯在远处静静旁观,看着她一点点积聚力量,直至羽翼丰满。甚至在最后解决问题,他也只是以最隐蔽的手段、最波澜不惊的转折……甚至位面外的观众们都没怎么注意,最严重危机已经过去,收获的时刻终于到来。 他把她一个人推到聚光灯下,让她尽情地一展所长。 没有我,你也依旧是你—— 这是他送给她的舞台。他唯一希望,就是能够看到她大放异彩,哪怕他在这个位面里只是个籍籍无名、无人留意的参与者,他也不会在乎。 可是我却在意的——罗兰心想。 是的,他是她最重要的心灵伴侣,因此无论在哪里,无论他变幻成为什么模样……她都会在自己心里为他留一个位置。 远处人声喧哗,之前下线的观众们现在都已经回到位面中。危机过去,无论是位面外来的人还是位面里的“土著”,大家都热烈地交谈,相互庆祝,无比兴奋。 “米莱迪,谢芙勒兹夫人该怎么处理?” 有人来请示罗兰的意见。 罗兰想了想,说:“我去看看她。” 谢芙勒兹夫人已经随同被俘的奥尔良公爵、谢芙勒兹公爵等人一起,被送到了甜水镇上。 她被关押在一座“新式住宅”的单独房间里,各种待遇都不错。 但是在罗兰抵达时,谢芙勒兹夫人却正在向她的看守卖弄风情。 “我亲爱的朋友,当整个世界都抛弃我的时候,你是唯一一个愿意与我说话的人……” 罗兰从看守身边经过,看到那个看守面红耳赤地将眼光挪开。于是她吩咐这名看守去一下教堂,见一见希刺克厉夫或者弗劳伦。 “夫人,”罗兰进入谢芙勒兹夫人的房间,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儿小瞧了这位夫人的能力。 “我怎么觉得,在这个位面里,您越来越像‘米莱迪’了呢?” 她指的是原著里那个狡诈而狠毒,面对男人几乎无所不能的米莱迪。 谢芙勒兹夫人原本觉得已经接近打动了那名看守,已经看到了点希望,却被罗兰进来打断,她一时感到愤怒,突然高声戾骂,骂得极其难听,而且用词极不讲究,各种上不得台面的粗鄙俚语纷纷脱口而出。 她骂了好久,才觉得稍稍过瘾。 罗兰在她对面,镇定如桓,直到谢芙勒兹夫人骂得口干舌燥,住口了,罗兰才叹了口气,说:“您隔壁是奥尔良公爵,另一边是谢芙勒兹公爵。” 谢芙勒兹夫人顿时张口结舌,极其尴尬地呆在原地。 罗兰耸耸肩:“您知道的,这个时代,建筑材料有所限制,隔音并不算太好。” 刚才谢芙勒兹夫人泼妇一般地抒发情绪,那两位应当听得清清楚楚。在他们心中,对这位夫人的美好滤镜应该碎了个稀烂了吧。 谢芙勒兹夫人愣了片刻,又气了起来。 “米莱迪,你总是和我作对。” “我从来没有招惹你,我一直在我自己的故事线上努力。相反,是你,是你突然来干涉我正在进行的计划,横生枝节。” 她摆出一副“是你对不起我”的态度,气鼓鼓地坐在小屋正中,别过脸,不看罗兰。 罗兰却也觉得十分好笑:“尊敬的伯爵夫人,您在亚眠的时候,好像并不是这样的态度。” 那是罗兰刚刚被王后选中,成为身边的首席女官,谢芙勒兹夫人却非要撮合王后与白金汉公爵,并且坐实这两位的“私情”。 罗兰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她是为了自身的安全与名誉,才会出手反击的。 至于这一次更是如此,都打到她的领地上来了。 谢芙勒兹夫人却像是根本不会站在别人鞋子里思考似的,不管不顾,大声抗议:“米莱迪,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在亚眠,我是要帮助王后摆脱她那段不尽如人意的婚姻。” “现在在这里,我是要向世人证明,女人也能达成男人所不能达到的成就。” “而你,却偏偏要帮着那些男人来和我作对。” 罗兰像是知道谢芙勒兹夫人会这么说似的,略扬了扬嘴角。 “夫人,如果今天你真的成功了,你将怎么做?” “如果法国王室两兄弟今天都折在你手里,此后法国陷入动荡,你会怎么做?” 谢芙勒兹夫人紧紧地抿着嘴,扬着头,摆出一副“我凭什么要告诉你”的姿态。 “承认吧,”罗兰笑着劝她,“你只是觉得这个位面快要接近尾声,想要一些辉煌的成就来换取位面外观众的青睐与评分。” “你根本没有想过,如果你今天成功之后,眼前的局面该如何收场。” “哦?你想过?”罗兰望着谢芙勒兹夫人的神情,故意好笑地问,“那您说得出,奥尔良公爵之后,王位的下一位顺位继承人是哪位吗?” 谢芙勒兹夫人闭口不答。她反正也不知道。 罗兰在她面前来回踱了两步,突然转过身,说:“话说回来,你不过就是为了你一人的私利套上了美好的借口。你固然想要凭一己之力,做出一番成就,可是你却根本不考虑所作所为的后果!” “你想的只是,‘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反正这只是个位面,一切恶果都将归结于几行代码,很快就会重置……” 罗兰将谢芙勒兹夫人的心思描述的一个字都不差。 “所以啊,夫人,您是真的不懂真人秀。你始终无法把自己真正投入到这个位面里,你想到的只有你自己。” “而你身边的人呢,无论他们是这个位面里原有的人,还是和你拥有同等思想与知识的观众,你都只把他们视作工具,他们的利益你随时都可以损害……” “不!” 谢芙勒兹夫人高声尖叫。 她意识到再任由罗兰这么说下去,她在位面观众眼里的好感度就要完蛋了。 听完罗兰这一番话,是不会有人给她投票的。 于是谢芙勒兹夫人开始大声反驳。 她无法反驳罗兰批评她的话,她只能抓住罗兰自身的劣势。 “你不也是一样?” “米莱迪,你和你身边的男人们,不也是一笔烂账。” “你到现在都还是伯爵夫人,没办法挣脱你自己都不想要的婚姻。” “你还和另外两个进入位面的选手不清不楚,你不也是在利用他们?” 罗兰听见这样理直气壮的质问,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心想:为什么这世上总有人对自己和对别人的道德标准不一样? 但她还是打算回应一下,于是她开口说:“没办法,另外两位进入位面的选手,我以前就认识,我们一直都彼此信赖。” 罗兰双手一摊,望着谢芙勒兹夫人:“你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以一敌三,从来都没有胜算。” 她不打算再多说了,重新安排了一名看守,免得谢芙勒兹夫人效仿原版的米莱迪,也从关押的地方越狱逃出去。 “对了,我还有一句话可以告诉你。” “不想要的婚姻,我马上就能摆脱了。” “红衣主教很快会宣布我与德·拉费尔伯爵离婚。” “倒是你,先嫁给吕纳公爵,后嫁给谢芙勒兹公爵,你是否想要告知,这种没有感情做为基础的婚姻,正是你想要的呢?” 谢芙勒兹夫人顿时卡壳,而且卡得死死的。 “没有感情千万不可结婚,这就是我想要告诫你的,尤其是你这样,出身优渥,手里捏着选择权的女人。” 罗兰说完,丢下狼狈而失魂的谢芙勒兹夫人,自己离开了。 她早已盘算好了,要光明正大地与阿托斯离婚。 至少能让这个时代的女人能看到一点点希望,婚姻并不非得是一条道走到黑的。 谁知,就在原定红衣主教为她举行“离婚典礼”的前一天,突发一件“事故”。 认定了罗兰是魔鬼化身的偏执老太太,手持一柄利刃,突然刺向罗兰,被阿托斯发觉。阿托斯为了保护罗兰,一个肘槌撞过去,挡住了布朗太太的攻击,他自己也因此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报告一下,明天三剑客位面结束,之后开启本文最后一个位面:《小妇人》。这是一个“收官”的位面,所以会将主人公的感情线等等有一个明确的交代。《小妇人》是一本感情细腻,偏日常的名著,我会尽全力给大家呈现一个精彩的收官故事。 另外就是从明天起会改成单更,每天早六点更新,更新量在四千到五千字这样。请大家谅解,主要是因为六月份实在是太忙了,痛苦面具。 再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本文的感谢名单我会在六月底发出来,千万不要认为作者没有感谢大家,其实……一直很感激,一直在心里。 202、三剑客位面76 自从叛乱开始, 罗兰就被各种事务缠身,着实没有机会关心阿托斯的情感问题。她知道阿托斯的心境发生了变化,可是却不知道对方究竟变成了什么样——毕竟也没有多少兴趣想知道。 阿托斯内心对于“妻子”的态度, 这段时间以来确实改变了很多。 当初他发现了妻子的“秘密”,为了名誉悄悄杀人, 杀人之后未始没有悔意——这就是为什么他会选择隐姓埋名,背井离乡, 前往巴黎做一个普通的火~枪手。 刚刚听说妻子未死的时候, 阿托斯满心疑惑。 之后他回到领地, 亲眼见证了甜水镇的变化,他满心震惊,根本不敢相信这些变化是妻子带来的,可又不得不信。 待再见到弗劳伦, 阿托斯顿时又满心愤怒,愤怒之后, 转为满心醋意——他醋弗劳伦以一个罪人的身份, 竟然也如此勇敢, 可以大声地说出自己心中的爱情。 而他, 阿托斯, 堂堂伯爵, 领主, 竟然无法对自己的妻子表述内心的真实感受? 确实如此,他愧疚, 他懊悔, 他嫉妒……他却端着伯爵领主的身份,无法“屈尊”向妻子低头,甚至不能开口向她道歉。 面对他的嫉妒, 她却坦然而大度,甚至鼓励他和那些最有默契的伙伴们携手建立功勋。 自此,阿托斯终于感受到内心,他内心建立起了对妻子的尊敬。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叛乱结束之后,整个领地的人都在庆祝。甜水镇也不例外。 那位来自丹麦的王子,在甜水镇中心的广场上带着他的“乐队”奏起了欢快的舞曲。 随即阿托斯看到了他的妻子,被人们尊称为“米莱迪”的美人,穿着袒露双肩的华丽礼服,在广场上翩翩起舞。 她那一对雪白圆润的双肩,看起来没有任何瑕疵。 阿托斯却知道她是将一种和肤色非常接近的布牢牢地贴在肩上,掩盖了那朵烙印的百合花。 早知道有这种方法可以保护妻子的秘密,阿托斯心想,当初他又何必亲手杀死她呢? 于是,又嫉妒又懊悔的阿托斯捧着酒瓶,喝了个酩酊大醉——和他的同袍们一样。毕竟领主夫人发了话,为了庆祝国王平叛,酒管喝,肉管吃,只此一晚,过时不候。 而阿托斯喝醉以后,抱着酒瓶子大声嚎啕,哭成个泪人。旁人却也只笑一声:“怎么阿托斯的酒品和英国人一样?” 但待到他第二天清醒,阿托斯终于遇上一件能让他表现一回的事: 甜水镇上住着的布朗太太坚信伯爵夫人是被“魔鬼”附了身,她怀揣一枚匕首,要亲自去为伯爵夫人“除魔”,正好被阿托斯撞见。 为了保护罗兰,阿托斯手臂上挨了一刀,流血不少。但是布朗太太总算是被抓住,丢进监牢,将面临审判。 阿托斯满心想着他这次奋不顾身地救了妻子一命,那么是不是就可以抵消了早年间他对妻子的伤害。他们或许还有机会,可以重新开始。 谁知这次受伤却令他连酒都不能喝了—— 日瓦戈医生过来检查了他的伤势,非常干脆地说:“养伤期间戒酒。” 阿托斯:…… 他可怜兮兮地吊着受伤的胳膊,询问妻子:“一定要离婚吗?” 罗兰望着阿托斯,只说了一声:“好好养伤,别想那么多。” 因为戒酒的关系,阿托斯的伤飞快地好了。这回是特雷维尔先生来通知:“阿托斯,专门为你举行的离婚仪式已经准备好了,专等你痊愈呢。” 阿托斯:我这还不如不戒酒,还能再拖几天。 但碍于国王夫妇和上司们都会出席这场“离婚仪式”,阿托斯只能勉勉强强地前往甜水镇的教堂。 当初他也是在这里结婚的。 主持“离婚典礼”的,是本堂神甫弗劳伦。站在他身便的,则是红衣主教黎舍留。国王夫妇届时也会到场。 据说他这桩离婚,是红衣主教向罗马教廷转达过,教廷已经批准下来的。因此这是一场合法“离婚”。 教堂之外,无数镇上的百姓争相目睹米莱迪的风采,他们大声喊着“米莱迪”这个称呼,甚至还堵住了马车,好一会儿才放行。 阿托斯无奈至极,心里想:怎么这个“离婚”,搞得比他当年结婚都还要盛大? 当他再次见到“妻子”的时候,阿托斯终于忍不住了,站在女人面前,低头再次问了一句:“一定要离婚吗?” 罗兰冲阿托斯温柔地笑,但是却坚决地点了点头。 “这桩婚姻原本就没有双方共同的感情基础。”她向阿托斯解释。 “您自己也说过,您是贪恋青春美貌,喜欢漂亮、多情、有诗意的女人。①” 阿托斯挠挠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当初他确实是一时冲动而结的婚,当时他还觉得自己很高尚,没有把对方当做情妇,而是娶了为妻。现在想想,这场婚姻悲剧的因果,确实是早早就埋下了。 “我感激您的勇气与仗义,您在我即将受到伤害的时候勇敢地出手保护。”罗兰扬起脸望着阿托斯,令阿托斯能感觉到,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真诚。 “我也承认,我们可以相互原谅,过去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但是我们继续相处会很难。毕竟我们心底永远都埋着那样一根刺。” “阿托斯,伯爵大人,你也渴望甜美的爱情,与和谐的婚姻生活,对吗?” “既然如此,就不要选择我作为您的婚姻对象。” “好聚好散,您给自己一个机会,想必将来能遇见适合自己的爱情。” 罗兰嘴角上扬,她想起阿托斯好像将来是会和别的女人产生爱情,并且有一个私生子的。放彼此自由,阿托斯将来也许能够收获真正美好的婚姻? 阿托斯遗憾不已,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只能与妻子并肩,步入教堂,聆听神甫弗劳伦为他们主持的离婚仪式。 可怜的弗劳伦,在这种仪式上并没有经验,憋了半天,只能把罗马教廷颁下的“离婚许可”念了一遍。罗马教廷给的“离婚”理由,竟然还真的是,血缘太近,不适宜结婚。 “现在,我宣布你们——不再是丈夫与妻子了。” 弗劳伦转身向站在圣坛一侧的红衣主教,投以求助的眼神,仿佛想要求证,他这样主持仪式对不对。 只见红衣主教微微颔首,唇角甚至流露出笑意,似乎在说:这样很好,终于离婚了。 罗兰转过身,矜持地向阿托斯行了一礼,伸出手与他握了握,说:“或许还能是朋友。” 阿托斯只得把她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心里却像是有一块大锤打过了似的:“或许……只是朋友。” 简短的仪式举行完之后,罗兰和阿托斯分别向来宾致意。 来宾们都十分尴尬,主要不知道该说什么祝词才好,祝贺也不是,恭喜也不是,总不能祝这一对“离婚快乐”吧。 而罗兰终于来到了红衣主教黎舍留跟前。她伸出手,由黎舍留握住了,却没有再放开。 旁人只看见刚刚重获自由的罗兰面对红衣主教,两人自由交谈。 却只有刚刚离婚的丈夫能注意到,他的“前妻”眼里闪现喜悦的光芒,而黎舍留嘴角微微上扬——这两人的心情显然都非常好。 阿托斯是极为敏感的:他一瞬间就注意到他的前妻与红衣主教站在一起,这两人才是最为相称的一对。 回想在刚刚过去的叛乱中,似乎也只有罗兰一人,始终坚定不移地相信红衣主教,相信黎舍留与叛军的“联手”只是权宜之计,背后还安排了后手。 这两位才是真正拥有默契的——阿托斯沮丧地想着,转开头。他忽然见到了弗劳伦。 弗劳伦也正望向罗兰与黎舍留。 他表情恬淡,似乎在为这两位送上祝福。 这时国王与王后也上前“祝贺”,王后显得很兴奋,而路易十三则显得有点儿萎靡。 罗兰不便再与红衣主教多谈,只能转向王后与国王,接受了这两位的祝福。 这个世上,婚姻是神圣的盟誓,能够成功离婚的夫妇并不多。有多少怨偶,打着婚姻的旗帜,私下里各自寻欢。 因此罗兰与阿托斯的“和平分手”,在这个时代竟然显得很珍贵,很表率。 王后握住罗兰的手,动情地说:“米莱迪,即使你不再是伯爵夫人了,你也一样是我的首席女官。” 旁边路易十三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地点头称是。罗兰和她的支持者们在这次“平叛”过程中表现太过抢眼,路易十三觉得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位夫人好好安抚。 正想着,路易十三忽听身边的王后开口:“听说今天还有一桩离婚?” 路易十三顿时如坠冰窟,整个人像是瞬间被冻住了一样。他苍白着脸,慢慢转向王后。 不会……不会王后是要和他离婚吧? 经历了这次叛乱,路易十三才真正看清了妻子的那些优点。他以前只顾着疑心妻子偏向母族的兄弟,又或者与外人有染。只有到了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王后会是他身边的助力,她的坚定她的执着令人钦佩,而她的孤独她的无助则令人心疼。 他好不容易才认清了自己身边是一枚珍宝,怎么?他的王后竟然要跟他离婚? 王后与罗兰对视一眼,见到路易十三的表情,她们两人都是一笑。 王后顿时往国王身边站了站,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陛下,请放心,您暂时还不会失去我。” 路易十三脸色变幻,似乎有些欣慰,但又感到很紧张——他只是“暂时”不会失去妻子哦。 这边罗兰点头回答:“是的,今天还有一桩离婚。” “或者说,是澄清一桩假结婚。” 之间王后身边的侍从拉波尔特先生站了出来,带领着他的养女,康丝坦斯·博纳修太太。 “经过多方查证,与拉波尔特先生的亲口证明,现证实博纳修太太与其夫是假结婚,两人没有真正的婚姻关系,也没有爱情。” 弗劳伦宣布,他的话说得越来越溜,看起来这主持离婚仪式将成为他的一项专长了。 “因此,我宣布,康丝坦斯·博纳修太太将解除她与丈夫的婚姻关系,不再是妻子与丈夫。” 这竟然是一件“缺席宣告”的离婚。 达德尼昂在巴黎的房东博纳修先生根本没有跟随国王夫妇和他的“妻子”到甜水镇来,也间接说明了这段婚姻确实不是真的。 不管博纳修先生什么时候会得知他“重获自由”的消息,康丝坦斯却现在就自由了。 这边达德尼昂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来到康丝坦斯身边,欣喜万分地说:“我可以开始追求你了?” 康丝坦斯点点头。 达德尼昂顿时喜从天降,他顿时将康丝坦斯抱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康丝坦斯吓了一大跳,随即格格地笑了起来。 “两位,什么时候举行婚礼,请通知我一声。” 弗劳伦温文地陈述。教堂里的人则惊讶地发现,这个本堂神甫竟然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达德尼昂放下康丝坦斯,用眼光寻找罗兰。 不用多说,达德尼昂知道这一定也是他“老妹儿”为他争取到的。 罗兰向达德尼昂点点头,比了个手势:早告诉过你的。 她可是一早就料定了,达德尼昂在这个位面里也会收获他的爱情的。 一时间,“离婚”典礼举行完毕,罗兰随众宾一起离开教堂。 “米莱迪,您的熊猫!” 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声。 罗兰赶紧快步上前,伸出双臂迎接露娜。她的“经纪猫”嗖的一声跳进她双臂之中。 “兰兰,做好准备,本位面要结束了。” 露娜通过这段时间的锻炼,已经不复以前“滚滚”的模样,看起来确实是做好了准备打算前往现实世界了。 罗兰抬起头,却没有见到上一个位面结束重置时那种“代码漫天”的景象。 露娜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喵”了一声解释:“这个位面会继续保留,以备后续的‘二十年后’位面和‘布拉热洛纳子爵’位面。” “原来如此!”罗兰恍然大悟。 《三剑客》这本书是有续集的,《二十年后》和《布拉热洛纳子爵》都是优秀的续作。 “所以……达德尼昂他会留在位面里?” 猫咪点点头。 达德尼昂是贯穿三部曲的主角,而其他人,无论是她米莱迪,还是红衣主教黎舍留,亦或是一直被流放在外的谢芙勒兹夫人,都不会在这两部续作中出现。 到了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罗兰心想:好在她离开之前把各种感情纠葛都做了一个了解。她现在可以离开位面,并且了无挂碍了。 谁知就在这时,红衣主教黎舍留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站在罗兰身边。 猫猫瞬间开溜,而红衣主教的卫队也早已被遣开,罗兰就这样和黎舍留一道并肩站着,仿佛在闲话天气。 “您会留在这个位面里吗?” 罗兰一问出口,就知道自己问了傻问题。《二十年后》的一开篇,红衣主教黎舍留就已经去世。而他的继任者马萨林则让世人从此认识到了黎舍留究竟有多么恐怖的实力,毕竟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黎舍留轻轻摇头:“不会……” “那么您终于能离开位面,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了?” 瞬间,罗兰已经在想象:她将能够在位面外遇见这一位,看见他真实的模样,能以指尖触碰他的身体,从此不再被虚拟世界里的幻象所迷惑,从此能够和所有普普通通的年轻女孩一样,开始经营自己的这一段感情…… “可以算是吧!”以黎舍留为角色的选手轻声回答。 “但是位面制作方要求我再次回到‘飘’位面中去。毕竟那才是我‘误入’的位面。只有在那个位面接近完成的时候,我才能获得机会,回到现实世界里来。” “‘飘’位面啊……” 罗兰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她情不自禁地想象着,想象她的瑞德在原先的位面里再次经历一回悲欢离合,体验一回铭心刻骨的情感。 只是和他一道出演对手戏的,将不会是她。 这大概是他们这些真人秀选手的宿命。 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投射属于自己的情感。 “祝你在位面里获得好运。”罗兰辛苦压抑着她的情绪。 “你也是!” 黎舍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没再多说些什么。 “谢谢你。” 罗兰少不了又要补充一句——她在感谢黎舍留在这个位面里处处为她着想,给她帮忙。 在三剑客位面里,黎舍留成了一枚真正的“绿叶”,他把一切露脸出彩的机会都让给了她,似乎他存在就是为了她的“高光”。 也因为这个,他们两人在位面里,甚至没有怎么见面,黎舍留在她身边的戏份恐怕还不及阿托斯或者弗劳伦。 黎舍留闻言颔首:“你能明白我的心意,我感到很欣慰。” 谁知待他看清罗兰的眼神,他突然愣住了。 紧接着他觉得像是有十七八把小刀,一起在他心里搅来搅去,令他痛苦不堪。 她的眼神分明在说:确实如此……可是,我宁愿你没有这样。 在这段日子里,我觉得好孤独——她的心在向他倾诉。 她盈了满眶的忧郁,凝眸望着他。终于她自己垂头,用手背揉了揉双眼,重新扬起脸,换上了笑容。 “要往好处想,只剩最后一个位面,在这之后,我们就能在真实的世界里见面……” 他却再也承受不住这份苦中作乐的安慰,忽然迈开大步走到她面前,张开他身上的红色袍袖,用力一拥——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这是阿托斯在原著中的原话,但是在这个位面里却没有发生,所以阿托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过。 再次提醒,今晚六点没有更新啦,咱们明天早上开始更“小妇人”位面啦。 203、小妇人位面1 有史以来最冷清的成绩公布仪式——站在评价舱里的时候, 罗兰这么想着。 参加“三剑客位面”的四名选手,达德尼昂要参加续篇“二十年后位面”,留在位面里没出来; 黎舍留再次前往“飘位面”; 而谢芙勒兹夫人, 应当觉得和罗兰一起听到成绩可能会很尴尬,所以避而不来——反正这位选手也绝无可能获得位面冠军的称号。 唯一陪伴罗兰的, 自然是她最忠实的伙伴,最敬业的经纪人, 露娜。 当罗兰毫不意外地获得位面冠军称号的时候, 在评价舱外大跳大笑, 热情欢呼的,应当也只有露娜。 “兰兰,恭喜你,又得到一张万能卡啦!” 露娜的声音传进评价舱。 罗兰嘴角一扬:她上个位面刚刚用掉了一张“万能卡”, 制作方就补给了她一张。这让她略显低落的心情有所好转。 但马上露娜就提示了罗兰这张万能卡的用法:“还是和以前一样,兰兰, 你使用这张万能卡的时候必须要经过制作方的同意。” 罗兰点点头:说白了不就还是制作方决定一切, 他们说能用就能用, 不许用就不能用呗。 “恭喜您, 罗兰小姐, 您已成为在各名著位面中连续多次斩获冠军的选手。您将享受位面制作方为您赠送的‘无压力’系列位面的选择权。”制作方宣布。 罗兰警觉地支起耳朵:“无压力”系列位面? “兰兰, 反正只是个选择权, 等你从评价舱出来咱们再商量。” 露娜的声音在罗兰耳边响起。 “那好。” 罗兰答应了露娜,就表示她接下了这个“赠送”的选择权。 谁知罗兰一打开评价舱, 一片欢呼声陡然响起。 “万岁!” “兰兰, 你太棒啦!” “哈哈,果然没错,本位面的冠军果然是米莱迪!” 罗兰:我错了, 这绝对不是最冷清的成绩公布仪式—— 此刻在评价舱外,挤了几百名观众。 哪怕是经纪人露娜,现在也只能缩在一个角落,用远程通讯设备与罗兰交流:“兰兰,看看,你能认出他们来吗?” 罗兰茫然了。 观众们进入位面的时候是自己捏脸的,而且大多身着十七世纪时繁复而花哨的服饰。现在这些“外在”都已经取消了——罗兰眼前是一张张真诚而热情的脸,可是她都没见过啊。 “试一下,兰兰,”露娜鼓励她的选手,“要相信你和你的观众之间是拥有默契的!” “嗯!”罗兰也在努力辨认,她也非常愿意相信她和朋友们之间的默契。 她冲着一位瘦瘦的大高个儿问:“请问你是希刺克厉夫吗?” “真的吗?我竟然猜对了!” “要问我是怎么猜中的?嗯……你有些咬字比较特别,我听见你说话,直觉就是你。” “依娜?戴?” 这回罗兰面对两个妙龄女孩,她们手中高高举着“螺蛳粉协会”的标牌,因此罗兰猜她们是自己的铁粉。只不过谁是依娜,谁是戴,罗兰在位面里一直就没能好好地区分,现在更加认不出来。 这对数字姐妹花当即伸手,一个比出“一”,另一个比出“二”,那么谁是依娜谁是戴,自然一望而知了。 “既然您这么会穿,应该是奥涅金阁下。” 以“奥涅金”为名进入位面的观众摘下头上的礼帽,深深一躬。 “至于您……能不能给我点提示?” 对面身材单弱的年轻人伸手做了一个抱着吉他拨弦的动作,罗兰马上明白了:“生存还是死亡,相信这已经不再是问题了。” 哈姆雷特顿时笑眯眯地向罗兰比了个“Bgo”的手势。 “罗兰小姐,您对我有印象吗?” 一位身材不高、头发花白的老者向罗兰行礼。 罗兰听着他的声音,眼睛逐渐亮了起来:“您是……亲爱的彼得潘表兄?” 彼得潘顿时大笑起来:“这真是的,什么都瞒不过你。” 罗兰笑着与彼得潘热烈拥抱,她在心里说:这怎么会认不出来?彼得·潘——永远不会长大的男孩。因此她的这位朋友一定是个永葆童心的人…… 凭着这些默契,罗兰竟然真的把进入位面,来到她身边的人们一一都认了出来。 至于达德尼昂身边的“驴友”们,她就不一定认得了。 但这些朋友们都在大声喊:“米莱迪,老妹儿,达德尼昂托我们给你带个好。他说他绝对相信你在下一个位面里一定能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为数不多的其他观众对罗兰印象也颇佳,爱玛她们感谢罗兰为她们提供了生活上的便利,而红衣主教麾下的将领们则受了红衣主教本人的影响——认为罗兰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种田选手,没有之一。 于是,在完成了这个位面之后,罗兰发现自己的人气成倍增长。她现在几乎已经是名著位面的人气担当了。 因此所有人都在密切关注罗兰下一个位面将要去哪里。 “兰兰,来,选一张卡吧!” 露娜摸出了一把卡牌,摊开了托在罗兰面前,那应当就是所谓“无压力”系列了。 罗兰在“三剑客位面”的大获全胜让她赢得了选择进入某个“无压力”位面的权利——抽卡。 “露娜,”罗兰无奈地笑,“你知道我最不擅长抽卡。” “不如你替我抽一张算了吧。” “不,兰兰,我有一种预感,你将要抽的这张卡,也许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缘分。”露娜特别认真地说。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当真如同一对大而圆的猫眼。 “真的接下来要去这个‘无压力’系列吗?” 罗兰其实已经略感疲惫。 每经历一个位面,都像是过了一生——这种情感与精力的消耗对选手而言是巨大的。 但是想想看,反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还会待在“飘位面”——罗兰如果不想让自己无所事事,那么,选择一个“无压力”位面来打发时光,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她伸手,去抽了一张卡。 卡上出现了一副插画,四个女孩坐在一起,其中一位手捧一叠手稿,正在大声念着什么。其中三人围绕着她坐着,有的在认真倾听,有的正探出头,想要看清那叠手稿上的字迹。 这是一副很安逸、很亲密的画面。 “恭喜你,兰兰,你抽中了‘小妇人’位面。听说这是一个著名的‘养老’位面!” “‘养老’位面?”罗兰对此很好奇:难道位面奖金可以帮助她“提前”退休吗? “可以让你舒舒服服地变成‘老姑娘’的位面。”露娜打趣。 罗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复,最终只是白了她的经纪人一眼。 “放心啦,我刚才是开玩笑的。”露娜继续嘻嘻地笑,“‘养老’位面,是指情感细腻、剧情冲突不剧烈,可以让选手轻轻松松地按照自己的步调享受人生的位面。” 原来如此!——罗兰心想。 这听起来是一个偏日常的位面。相比起“三剑客位面”当初的宣传——故事情节曲折离奇,涉及宫廷、权谋、爱情、欺骗、暗杀、战争……这养老位面听起来要轻松多了。 “兰兰,你可以在位面里施展所长,同时又不再需要承担那么大的压力。还能赚一笔不小的独家奖金。” 露娜最知道如何劝服自己旗下的选手。 “好吧!”罗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小妇人位面”的邀请。 “需要像上次那样休息一段时间吗?”露娜贴心地问。 “不,不用——” 罗兰摇摇头:“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 露娜比出一个“OK”的手势,准备带她的选手去另一个转移舱。 “对了,这个‘养老位面’也和‘飘位面’一样,是没有其他对手的。你享受自己的生活就好啦。”露娜提醒一声。 要是有其他选手在位面内一起竞争,这就不能叫“养老”位面啦。 罗兰“哦”了一声,声音里却似有些失望。 她似乎在感慨:确实,她希望可以进入一个舒服安逸的日常位面,但是没有其他的选手在,难免会让人觉得孤单。 “露娜,那你呢?” 露娜摇摇头:“兰兰,你也知道的,因为你的大获成功,下一个阶段我会有很多工作……” 罗兰吸吸鼻子。 早知道变得成功就会带来孤单,这份“成功”,似乎就显得没有那么诱人了。 “兰兰,我会经常进位面来看你的……” 露娜心疼地说。 露娜当然明白罗兰的心情,也知道上个位面里,罗兰和瑞德的“CP粉”们都在扼腕叹息——这两位明明有大好的机会,能够在一起好好巩固一下他们的感情,可是却偏偏错过了。 他固然成全了她,但是也同样错过了她。 之后两人又不能待在同一个位面里,更加不会产生交集。 露娜挠挠脑袋,心想:兰兰,坚持啊!再坚持一个位面,到时候你积攒下来的奖金和人气,没准就真的够你“养老”啦。 她陪伴罗兰进入“转移舱”,盖上转移舱的透明舱盖,与罗兰道别。 “兰兰,进入位面之后你大可以顺其自然。这是一个偏日常的位面,没有太多剧烈的剧情冲突,而且仅凭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罗兰隔着舱盖冲露娜点点头:懂了,佛系位面! “对了,位面制作方很有可能会根据你的能力特长来选择你进入位面的切入点……” 话音还未落,转移舱中已经空无一人,罗兰已经离开了现实世界,进入“小妇人”位面。 “乔,我们需要一笔钱!” 罗兰睁开眼,见到一位温柔美貌的少女在对自己说话。 等等!——她需要时间来反应。 人物介绍呢?前情提要呢?——露娜说过,这是一个轻松愉快的“养老位面”,为什么刚刚进入位面的第一秒,就被告知,“我们需要一笔钱”? 好在位面提示虽迟但到,罗兰马上就明白她现在身处何等样的处境: 居住在新英格兰地区的马奇一家,她是家中的次女,乔。 正冲着她说话的美丽少女,正是她的长姐梅格。 马奇家需要一笔钱的原因,是一家之主马奇先生病重,正在华盛顿接受治疗。马奇太太需要紧急赶到那里护理丈夫。此行需要一笔钱,以保证马奇太太的食宿,和马奇先生能够得到妥善的治疗。 而马奇家一时之间是拿不出这笔钱的。近年来她们一直为贫困所苦。 但是马奇先生是乔这个角色的亲生父亲,马奇家就算是再贫困,也得想办法。 罗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制作方管这叫“养老位面”?——她当时便有无数的槽想吐。 可是话说回来,谁让她是种田选手呢?种田选手的开局难道不总是这样? “除了马奇姑妈,我也不知道我们还能从哪里筹到款项。劳里已经去马奇姑妈那里了,希望姑妈在这种时候不会总记着以前那些不愉快……” “……除了马奇姑妈那里,我们还有什么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 梅格完全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罗兰只得自己做主,她握住姐姐的手,尽量稳定这位长姐的情绪:“梅格,我出去转转,看看有什么办法可想。你照顾好妈妈和妹妹。” 在乔之下,马奇家还有两个小女儿:三女儿贝思,小女儿艾美,都还没到可以支撑家里的年纪。 罗兰一时走出家门,走在街道上。 这是一个位于新英格兰的小镇,镇上只有一条主街,主街两边的乔治风格建筑都将临街的一面改成了商店。 罗兰一路走,一路看,没有找到当铺——但就算她找到了,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可以当的。 这笔钱要得太急,而且一进位面就需要,令她难免措手不及。 “罗兰,冷静!一定会有办法的。” 罗兰在街角上一家商店的橱窗跟前停下脚步。橱窗背后深色的背景令橱窗玻璃形成了一面镜子,映出了罗兰在这个位面里的形象—— 乔·马奇。 这是一个个子高挑,朝气蓬勃的女孩,还从未被生活打磨去热情的女孩。 她容貌俊俏,脸色红润,因为日常喜爱户外活动,一张小脸被晒得微黑。她拥有一头厚厚的美丽栗色长发,因为太多太碍事了,因此都被编在发网里。 她拥有一双美丽而灵活的灰眼睛,这双眼睛似乎随时能与人说话。 罗兰向着镜中的自己打了一声招呼:“乔,你好!” “困难总是暂时的,我们总能度过难关的,不是吗?” 镜中的乔似乎在微微颔首,那双灰眼睛在灵活地一转,随即转向背后的橱窗。 罗兰突然发现,这是一家理发店。橱窗上方摆放着黑色发辫,竟然标出了不菲的价格。 204、小妇人位面2 罗兰望着理发店镜中的自己:在很长一段之内, 她都不再需要发网了。 原本她那一头厚实的棕色长发已经被剪得很短,快要和男孩子的平头差不多了。罗兰还得时不时指点理发师,请他把某些看起来特别像狗啃过的地方修建得稍微平整一些。 “孩子, 剪短头发之后,会很好打理的。” 理发师的妻子在罗兰身旁嘟哝了一句, 似乎怕罗兰心里难过。 罗兰自己却完全没有心理压力。干净爽利的短发最适合种田选手。而且现在她这张脸俊俏却算不上妩媚,一头男孩子的短发发式, 正好令她容貌中的英气尽显无疑。 但是她望着镜中的自己, 只见乔·马奇那张年轻的面孔眉心微蹙, 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 罗兰索性闭上眼,仿佛不忍心看自己镜子里的模样。 就在镜子跟前的这一刻,罗兰忽然明白了原著人物的真实心境——那是个朝气蓬勃的十六岁女孩儿,心气儿很高, 又多多少少有些虚荣。这头长发对于罗兰来说并不那么珍贵,可是对于乔来说, 确实万分舍不得的。 但是这个年轻的姑娘为了家人, 为了全家能够共度难关, 还是忍住了这份舍不得, 放弃了她的虚荣, 毅然决然地把这头长发剪去, 换取一笔救命钱。 这一瞬间的相互理解, 像是天空中的阴霾忽然露出一条缝隙,阳光顺着缝隙洒落在罗兰的心上。她不再需要什么“人设卡”, 在这个位面里, 她就是那个年轻的乔·马奇。 “乔,你放心,会和你一起成长的, ”罗兰在心中默念,“一起成为坚强而完整的人。” 再睁开眼的时候,理发师递给她25美元。 “可惜了,你的发色不是最流行的那种。如果是一头全黑的秀发愿意给你40美元。” 罗兰却望着这笔钱发愣:25美元。 一头秀发就换来25美元了吗?——想当初她在“飘位面”的时候,10美元就已经能让整个塔拉过上好一段富足的日子。 话说这两个位面应当是相同时代的故事,南北方物价差异这么大吗? 但无论如何,25美元对于乔这样的小女孩来说都是一笔巨款。她感谢了理发师夫妇,表示他们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又随口指点,说了几种编发辫的新奇方法,然后就从理发店告别,匆匆忙忙地赶回去。 她回到马奇家中的时候,刚巧劳里也从马奇姑婆家赶回来。 劳里的全名叫做西奥多·劳伦斯,但是他喜欢别人称呼他为“劳里”。劳里和他的祖父詹姆士·劳伦斯住在一起,是马奇家的邻居,两家私交相当好。劳里和女孩们一起长大,就像是马奇家的一份子。 这次就是由劳里代劳,给马奇姑婆递去了消息。他带回来了便条和一笔钱。这是马奇姑婆听说了马奇先生的病情之后,总算是支援了马奇家一小笔资金,但是便条上却老调重弹,数落了一大段马奇家这不对那不对,马奇先生去参军这件事,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罗兰望着马奇太太,看见她收好了钱,但是把姑婆写来的便条轻轻地递进了火炉里。 金钱方面的支援,马奇一家十分感激,并且会在将来予以偿还;但是观念发生冲突的时候,还是听自己的。 罗兰对于马奇太太的想法非常赞同:不管姑婆都说了些什么,她既然乐意说,那就让她说去吧。 罗兰在心里给马奇太太点了个赞,伸手把那25美金递给了母亲。然后面带赧色,在大家面前摘下了帽子。 客厅里一片哗然。 马奇太太愕然愣在原地,姐妹们都冲上来抱住了罗兰。 梅格和贝思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而年纪最小的艾美面露难以置信的神情,伸手在罗兰背后挥来挥去,似乎还想去触碰原本她那头垂到腰际的厚实长发。 罗兰耸耸肩,说:“很不幸,理发店的师傅嫌弃的发色太浅了,他说如果是浓黑色的,他就愿意出40美元。” “下次一定要争取让头发长得更黑点儿。” 贝思和梅格双眼含泪,听见罗兰这么说,顿时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乔,你这个家伙,哪里还会有下次?”梅格一脸埋怨。 艾美在一旁却懵懂地问罗兰:“发色还会变吗?乔,也想我的头发变得黑一点儿……” 罗兰只得冲艾美做个鬼脸。这个小鬼估计不是想让自己的头发能多卖钱,而是想让发色显得更时髦一点。 马奇太太也上前,温柔地抱住罗兰,语气里都是赞叹:“的孩子,感谢你,感谢你无私的付出。” 罗兰被马奇太太抱着,她第一次在位面里遇到如此温柔的母亲角色,心里难免有所触动。 谁知她一抬眼,刚好看见劳里此刻站在马奇太太背后,手里拿着帽子。他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吃惊地打量着她,似乎已经不认得她了。 “特迪①,你是不是也觉得剪了头发变得不好看了。” 马奇太太松开罗兰之后,罗兰就这么气鼓鼓地问劳里。 劳里却没说话,走上前来,忽然伸出手,摸了摸罗兰的短发。然后他转手就摸摸自己的,那意思是……竟然比的还短? 罗兰被劳里雷到了,立刻也伸手去劳里脑袋上揉了揉——要命,这家伙的头发真的是比她现在的长。劳里有一头棕色飘逸的短发,而罗兰现在的发型更有点儿像平头。 “竟然真的比你短!”罗兰说,“看来我的头发需要加把劲儿使劲长了。” 劳里顿时笑了。 他伸出双臂将罗兰抱了一下,在她耳边小声耳语:“乔,好佩服你,真的。你是我认得的人里,最勇敢的一个。” “别太难过了,布鲁克先生一定会帮忙把你的爸爸妈妈都照顾好的。” “布鲁克先生?”罗兰还不知道这件事。 劳里给她解释:布鲁克先生自高奋勇,打算陪伴马奇太太,前往华盛顿。劳里的祖父劳伦斯先生已经同意了。 “这真是太好了!”罗兰真心实意地向劳里表示感激,请他带话给布鲁克先生,转达自己的敬意。一瞥眼,却见到梅格脸涨得通红低下了头。大约布鲁克先生如此表现,梅格也是动力之一。 当晚马奇一家早早睡下,毕竟马奇太太要赶第二天一清早的火车前往华盛顿。 罗兰躺在床上,回想刚刚进入位面第一天的兵荒马乱,到了这一天结束的时候,眼前的困难暂时都有了解决的方案,而这个家里的每个人也都战胜了那些压抑的情绪,重新带着希望看向将来。 这是一个很温馨的家庭,女孩子们都接受了或者正在接受良好的教育。 ——可是她们为什么这么穷呢? 罗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露娜在位面外帮忙,这时制作方又传送了一点点背景资料给罗兰。 马奇一家原本也相当富裕,家境优渥。可是马奇先生选择了帮助他的一位朋友度过危难,因此花掉了大量的家产,马奇家开始家道中落。 这一点从马奇姑婆和马奇一家的家境对比就可以看出来。马奇姑婆虽然是一位“老姑娘”,但是坐拥家产,她的财政状况可比马奇一家好得太多。 马奇家里,马奇先生是随军牧师,能领到一些微薄的薪俸。马奇太太有自己的一份薪水以供家用。而刚刚开始做家庭女教师的梅格,也把自己的薪水都奉献出来,为全家人支付房租。 乔则是个爱舞文弄墨的姑娘,她喜欢读书,喜欢写故事,喜欢叫上劳里和姐妹们,在自己家里排演戏剧。 她已经写了两篇文章寄给报社,并且得到了报刊编辑的赏识,甚至变成了小小的铅字被印在报纸上。 但这却因为是处女作而得不到稿酬,只能印在报刊上供读者评价。 因此,乔收获的,与其说是成为一名职业小说家的前途和希望,倒不如说是一点卑微的自信心。 但这是罗兰在进入位面之后,意识到的一点困难:她只是一个朴实的种田选手,在写作方面并没有多少优势。 可是她却成为了“乔·马奇”。她将来要怎样在姐妹们面前维持自己作为“文艺女青年”的人设? 罗兰想了想,决定有机会就把“自己”以前的手稿都拿出来,至少先熟悉一下“自己”的文风。再多读些书,看看能不能把写作方面的短板补起来。 但是在这之前,她想,她要先赚钱。 她要马奇家摆脱窘迫的家境,至少要有一笔足够应急的储备资金,要在紧急时刻自己家就能应付,从而不需要去看亲戚们的各种脸色。 对于罗兰而言,赚钱可绝对不会比写作更难。 第二天清晨,女孩子们聚在一起送别马奇太太和布鲁克先生。劳伦斯先生和劳里也一起来送行。 马奇太太将女孩子们托付给女仆罕娜和邻居劳伦斯先生照料。有劳伦斯先生帮忙,至少在短时之内,马奇家的女孩们在衣食方面无需担忧。 然而这拦不住罗兰上街去寻找获得收入的法子。 她暂时放下家中的各种琐事与家务,走上主街。这个年代,年轻女孩可以找什么工作,通过什么手段去赚钱呢? 她不是梅格,去做家庭教师恐怕会误人子弟,最擅长的自然还是种田与烹饪。 但在家乡的这座小城里,也没有什么餐厅、咖啡馆一类的场所。城里的厨子倒是不少,但大多在各家大户人家里服役。 这情形和当初她在“基督山位面”里的情况差不多。差别却在于,当年她在基督山位面有一万法郎的启动资金,现在在这里她连拿到25美金支援父母都需要卖头发。 即便想要种田,也得有田才行啊。 罗兰一面走一面想,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说:“乔,乔·马奇!马奇小姐!” 罗兰一抬头,看见理发店的那位老板娘,正从理发店门口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冲罗兰热烈地挥手。 “乔!”老板娘脸红红的,“你昨天教们编的发辫,今天有客人来了觉得很好看,但那口子怎么都记不得该怎么编了。你能不能再教教们。” 罗兰一提她的长裙,大踏步走过去:“当然没问题。” “事实上,昨天赶时间,也确实说得不太详细。今天我好好和你们说说。” 她来到理发店里,摘下帽子,露出她那一头顽皮的短发。 老板娘唏嘘了一声,颇不好意思地说:“昨天就一直在和汤姆斯说,他竟然只用25美元就买下了你的头发,给得太少了。” 罗兰却并不觉得如此,她说:“你们原本根本没有计划要买下头发制作假发辫。那么突然地冲进店里来请求,汤姆斯肯答应,已经非常感激了。” “来吧,让我来演示给你看那些发辫的编发。” 罗兰请老板娘坐在她昨天才坐过的椅子上,轻柔地将老板娘的长发散开,给那位叫做汤姆斯的理发师演示。 她不仅把昨天那几种发辫的编发讲解了一遍,还顺便演示了几种变体。等到汤姆斯熟练掌握,他就可以组合变化,编出无数种形状优美的发辫。 “汤姆斯,们应该给马奇小姐一点酬劳。” 罗兰都讲完之后,老板娘很严肃地望着她的丈夫。 汤姆斯伸手挠头,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但是却觉得很难定价——这几种编发辫的方法,该值多少钱呢? 罗兰却摇头,说:“这真的没什么,这几种编发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呀。两位,从你们这儿收获的友谊才是真正无价的。” 她接着指指放在理发店窗口一只托盘上的蛋糕问:“请问,这蛋糕是你们用来招待客人的吗?” 老板娘连连点头,张罗着要去沏茶,要请罗兰尝一尝。 罗兰没有推辞。她尝了尝,只见这是一种名叫“磅蛋糕”的点心,重油重糖,倒和她当年在“基督山位面”里用来招待朋友的玛德琳蛋糕有点儿像。 至此她已经有主意了——很棒的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①特迪是劳里的昵称,只有乔一个人这么叫他。 205、小妇人位面3 镇上的这家理发店里, 常备着一些糕点来招待客人。渐渐的,这也成了理发店招徕生意的传统。 当然,熟客们并不会冲着蛋糕来理发, 而仅仅是因为店主的心意,他们就愿意来这家店里多坐一会儿。 罗兰教会了理发师夫妇编几样新潮的发辫, 自己赶紧回家,给罕娜打声招呼, 就生了厨房的火炉, 准备尝试一下自己烤蛋糕。 时代在发展, 蛋糕技术也在不断进步。后世人们所熟悉的海绵蛋糕、戚风蛋糕、轻乳酪蛋糕……都还连影子都没见。现在人们都还习惯于那些口味厚重的传统点心。 她可以尝试着改良一下蛋糕的做法,顺便为自家多挣一点零花钱。 做蛋糕这件事,会者不难,难者不会。 罗兰在后世对各种蛋糕的制作方法简直是熟极而流。但是她在这个时代所面临的问题却还不少。 首先是打发蛋白——这个时代里电动打蛋器什么的都是奢望。罗兰用手动打蛋器朝一个方向搅打, 一直打到手臂酸软,动也不想动。 她就只能假想自己的手臂就是一枚钢铁制成的“自动打蛋臂”, 咬牙打蛋, 渐渐地也真的把蛋白打到发泡, 质地变得坚硬, 甚至把盛放蛋白的瓷盆倒过来, 它们也不会从盆里掉出来。 打发的问题解决了, 火炉的问题却还很麻烦。 后世的烤箱都有温控装置, 想要几度就有几度。 但是在这位面里,柴火直接在烤炉里噼啪燃烧着。而罗兰就只能将烤制蛋糕的模具推到烤炉中, 大概估计一个合适的位置, 将模具放在那里,并用肉眼观察模具中的蛋糕一点点膨起。 像戚风一类娇贵至极的蛋糕,温度稍有不适就失败的, 用这种传统烤炉简直就是一场冒险。 罗兰做好了第一次就失败的准备。 可还是没想到失败得竟然如此惨烈。 等到把蛋糕模具从烤炉中拖出来的时候,罗兰直愣神:模具里黑乎乎的一片,这究竟是啥? 她忍不住伸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等到擦完了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套着的袖套上是一片柴灰—— 好家伙!罗兰在心里感叹,她竟然用了这样的袖套去擦脸,那么可想而知,现在她脸孔上应该也是白一块黑一块,和她家的奶牛猫有的一拼了吧? 罗兰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心想:我种田选手的一世英名呢? 这时前厅响起人声,应当是劳里来了。 罕娜同劳里说了句什么,罗兰就听见劳里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乔——” 劳里的声音像是被卡在了嗓子里。 罗兰转过脸,抬眼看劳里,只见劳里愣在厨房门口,仿佛见到了哪个陌生人。 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劳里笑得前仰后合,指着罗兰,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这还是我认得的乔吗?”少年人捧腹大笑之后冒出一句。 罗兰佯怒:“特迪!” 劳里还是没能忍住,又笑了好一阵,抄起一块手巾,来到罗兰面前,伸手在她面孔上胡乱抹了一阵。 罗兰可以想象,不抹还好,一抹……更糟糕了。 劳里看清了她那双灰眼睛里的怒气,顿时伸双手求饶。 “对不起,乔,我不是有意的……” 他一边求饶一边笑,显得丝毫没有诚意。 “好了好了,我道歉,就罚我把你做出来的这份黑乎乎的东西都吃掉好了!” “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尝试你的‘黑暗烹调’。” 罗兰一面气这家伙简直讨打,一面也忍不住好笑——她烤出来的这一盆黑乎乎的东西,也确实不负“黑暗料理”之名。 ——看起来劳里以前被乔欺负得还真不少。 劳里说到做到,真的伸手去烤盘里,抠出一块“黑暗料理”,往嘴里送了一块,半天没吱声。 罗兰转脸向他看的时候,劳里才惊异地说:“我在想,这还是我认得的乔吗?” 这句话他已经是第二次说,但是口气已经和第一次完全不一样了。 “竟然还真的……挺好吃。”劳里说。 罗兰听见,连忙从他手里接过那只烤皿,把里面黑乎乎的“东西”倒了出来,然后找了一柄面包刀,把表面那些烤糊了的部分都切去,顿时露出了蛋糕绵密而细腻的质地。 罗兰自己也伸手拽了一块,尝了尝,确实不错:她那“钢铁打蛋臂”的努力没有白费,蛋糕内芯的质地均匀,没有结块,而且十分轻盈,感觉不到太多油腻,放在口中,仿佛它会自己慢慢融化似的。 罗兰顿时面露诡笑:“特迪,你来得正好。” 劳里:……? 但他只愣了片刻,马上就反应过来,罗兰要拿他当苦力用了。 果然,“钢铁打蛋臂”转移到了劳里身上,而且兢兢业业,罗兰不喊停他绝不敢歇,让罗兰省下了好多力气。 他们俩一起忙活了半天,烤出来的第二个蛋糕已经相当美观,而第三个蛋糕已经接近完美。罗兰在上面加了一点事先打好的奶油,并且铺上了一圈梅格腌渍的树莓,盛在一只托盘里,托劳里带给劳伦斯先生品尝,以感谢老先生此前的帮忙。 “或许已经错过了下午茶的时点,但是特迪,请告诉你爷爷,这样点心不像其它蛋糕那样厚重,不需要浓郁的红茶来搭配它。甚至晚餐后当做甜点来享用也是可以的。” 劳里点点头,好奇地问罗兰:“乔,你是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上次剪头发的时候我认得了两个理发师朋友,他们那间理发店有很美味的蛋糕供应,我就顺带问了问他们该怎么做。” 劳里丝毫没有怀疑罗兰是怎么从“手残党”摇身一变,告别“黑暗料理”,能够烹饪出这么漂亮的蛋糕来的——毕竟他也帮了忙。 “乔,要照我说,你的这个蛋糕,可以放到主街上的面包店出售了。我肯定会买。” 罗兰在一旁对手指:“可是我缺材料……” 主要是缺钱。 劳里一听,立即说:“这有什么,明天我给你送过来。家里只有我和爷爷两个人,厨房根本用不掉那么些鸡蛋、黄油和面粉。每个月都要去送给济贫院。” 劳里说到做到,第二天,劳伦斯先生的厨师就真的送来了一袋面粉、黄油、黄糖,和一篮鸡蛋。 此外,“钢铁打蛋臂”表示他随叫随到。 借用这些材料,罗兰“驯服”了她家的烤炉——现在她基本上已经掌握了用这种传统烤炉烤制蛋糕的诀窍,失败率一再降低,几乎每一枚都能烤到接近完美的状态。 她送了一枚蛋糕给理发师夫妇。 罗兰心里计算着,这对理发师夫妇是相当节省的人,应当不会自己享用,而是会像那天一样,把蛋糕放在橱窗旁边的托盘里。下午主顾们光临的时候,他们会热情地沏上茶,请需要等候的客人坐在一旁,慢慢地享用茶和蛋糕。 如果这种蛋糕有销路,那么很快她就应该能听到消息了。 果然,隔天她走在主街上,路过理发店的时候,理发店的老板娘向上次那样探出身体,大声招呼:“乔!你上次送来的蛋糕可真好吃,好多主顾都问是在哪里买的。” 罗兰回答:“是我自家做的,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做了再送一个给你。” 老板娘喜孜孜地说:“那太好啦!不过,主顾们问起我该怎么回答呀?” “要不,你去问问街口那家面包店,看看能不能把蛋糕放在她那里寄卖。” “你的蛋糕真的很受欢迎,主顾们都说质地很特别,一点儿也不油腻。” “马奇小姐,如果你闲时能做上几个,放在面包店寄卖,也可以给自家挣几个零花钱。” 经过上次的事,理发店的老板娘对马奇一家的财政危机有一定的了解。 罗兰考虑了一下,点点头,说:“好的,我去问问看。太谢谢您啦!” 这是她早已想好的计划,但这时看起来,就好像是老板娘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启发一样。 毕竟只有这样,罗兰才有理由,以后再送蛋糕过来,放在理发店里。 这个小城里不是所有的人都需要自己跑去面包店,但是所有人都需要理发。 罗兰就指着理发店作为她的“宣传基地”呢。 面包店那头,她很快就和店主说好了。蛋糕的价格她来定,每卖出一个蛋糕,面包店主留下10美分,其它的都归罗兰。 罗兰计算了一下,只要她能卖出五六个蛋糕,从此她就不需要劳里再支持她材料了。 只不过蛋糕不是必须品,能够消费得起的大多是有钱有闲的人。如果蛋糕永远一成不变,那么没过多久他们就吃腻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罗兰开始琢磨蛋糕的各种花色,她开始收集各种新鲜水果,把它们抹上糖腌渍,她甚至开始寻找食用染色剂,以便让奶油能够呈现不同的色彩。 这天她正在厨房里做试验,罕娜好奇地探了个头进来,问:“约瑟芬小姐②,您今天不需要去姑太太家吗?” 罗兰猛地直起身,拍了一下后脑。 她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 乔·马奇有个任务——定时前往马奇姑婆那里,为她朗读。 马奇姑婆的腿脚不太灵便,因此相中了乔,让她定期到自己的大宅子里来帮忙。有时是帮姑婆绕纱线,有时是给卷毛狗洗澡,有时是给姑婆朗诵,以此来挣得一些“零花钱”。 马奇姑婆的视力不太好,于是将所有的阅读都交给乔来完成。 罗兰进入位面之后,就继承了乔的这项任务。 她匆匆忙忙地赶去姑婆的住所,刚一进门,就听见一个苍老的女声拖长了声音在召唤:“约瑟——芬,约瑟——芬②!” “你又迟到了!” “今天的零花钱你只能拿一半。” 罗兰:这…… 不过她更愿意相信这位老人家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物。算了,今天乖巧一点,争取在结束之前,重新哄老人家开心一点,再把扣掉的份额给她加回来吧。 更重要的是,马奇姑婆家的大房子里,有一座盛满了漂亮图书的大藏书室。那里有满屋的书籍、精致的地球仪,还有舒适到让人坐上就忘记存在的椅子。 罗兰要想在短时间内提高写作水平,那里的藏书应该能给她提供不少帮助。 于是她很老实地没有回嘴,而是拿了一本姑婆最近正在读的书籍,翻到上次那页,准备开始朗读。 谁知姑婆却淡淡地开口:“你父母那里有消息了吗?” 罗兰心里一动:果然还是刀子嘴豆腐心,当初写便条来将马奇夫妇一顿好骂,现在明摆着心里还是牵挂着的。 她连忙回答:“已经有信回来了。爸爸的病情已有好转,但是妈妈还是打算继续在华盛顿护理一阵,等到他的病情彻底稳定了再回家来休养……” 马奇姑婆听着听着,不知是不是睡着了,等到罗兰住口了好久,姑婆才“嗯”的一声,表示她都听见了。 “既然这样,以后就不需要从我这里借钱了。” 罗兰骨子里也是个骄傲的人物,更何况,她本身就拥有点石成金的本领,这在好几个位面都获得了成功。 她一听见姑婆这样说,立马就接下去:“是的,从今以后,我们不会再从您这儿借钱了。” 马奇姑婆听见她的话,一抬眼皮,看了罗兰一眼,慢慢地开口:“约瑟芬——” “听见你这么说,我还以为玛格丽特②和哪个富家子弟订婚了,你才有了这样的底气。” 罗兰差点儿伸手挠头。 “约瑟芬,你要想明白。你们家已经从一个阶层掉到了另一个阶层。假装你们还留在原阶层是没有意义的事。只有婚姻,一门合适的婚姻能让你们恢复过去的地位,过上昔日的生活。” 马奇姑婆高高在上地训导。 罗兰恍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傲偏位面”。她想了想,回答马奇姑婆:“感谢您的好意指点。我想,我们一家人都很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我们不会自欺欺人,幻想我们还停留在过去那种生活里。” “我们会过对得起自己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①约瑟芬是乔的名字,乔是昵称。 ②同上,玛格丽特是名字,梅格是昵称。 206、小妇人位面4 罗兰向马奇姑婆表过态之后, 老人家消停了几天,没有再在罗兰面前提钱的事。 谁知大约一周之后,罗兰去姑婆家为她朗读的时候, 一进门,就见到姑婆双手拄着拐杖, 挺着腰板,端坐在一张扶手椅上, 紧紧盯着她。 “约瑟——芬, 你是不是在给主街上那家面包店帮佣?” 罗兰心中有数, 应当是马奇家的小姐给面包店供应蛋糕的事,被人知了。人们传话的时候事实走形,就变成了马奇家小姐给面包店帮佣。 “不,姑婆。” 罗兰气定神闲, 把实情告诉姑婆。 “我只是闲下来的时候会和罕娜一起做几个蛋糕,家里人吃不掉, 就干脆放在面包店寄放。” “听说您不喜欢甜食, 我才没有捎给您。” “或者, 明天我做一个减糖的版本, 给您尝尝?” 马奇姑婆听见, 顿时眼皮一翻, 摆出一副:我信了你的话才有鬼。 “约瑟芬你又指使罕娜干着干那了?” 罗兰了, 觉得应该是乔以前的“黑暗烹调”名声在外,因马奇姑婆怎么都不肯相信, 那些蛋糕都是乔亲手做的。 她谦虚地笑笑:“罕娜教了我不少。要不……我今天就用您的厨房尝试给您烘一个蛋糕好不好?” 马奇姑婆缓缓地闭上眼, 说:“还是别,我怕你把我的厨房给拆了。” “读书吧。” 马奇姑婆拍了拍她手边的书籍。罗兰过去看,这是一个美国人写的欧洲大陆游记。书籍很新, 看起来像是刚出版的。 罗兰当即把书翻开,慢慢地读下去。 马奇姑婆就这么拄着拐杖,坐在扶手椅上。原本她的腰板挺得笔直,可是渐渐地,她的背向后靠,靠在了那角度舒适的椅背上,拐杖也渐渐松开了。她微微张着嘴,罗兰似乎可以听见她细细的鼾声。 罗兰将声音放轻,读得越来越慢,准备等姑婆彻底睡熟以后,偷偷溜去藏书室拿两本书来看。 谁知她一停下来,马奇姑婆猛地开口:“约瑟——芬,我可没有睡着!” 罗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念。所幸那本游记写得十分有趣,而且让她一定程度上能了解美国人喜欢的文字与文风,以及他们是怎么看待欧洲的。 “约瑟芬,”马奇姑婆却并没有认真听她念诵的文字,而是生怕罗兰听不见似的大声说,“你给我记好了,我马奇家还没有沦落到从事体力劳动的地步,梅格就算是出去工作,也是体面人家的家庭教师。” “你不要以为你去做那些低三下四的工作,就能打动我。我不会因为你出门劳作,就把我的钱给你。” 原来马奇姑婆竟然是这样假她的。 罗兰“啪”的一声合上了书。 她迎上姑婆的眼神,认真地说:“姑婆,我是真的,没有在给人帮佣。” “我会有我自己的生意。” “自己的生意?”马奇姑婆抬了抬眉毛,“做蛋糕吗?” 罗兰直接默认了:“您上次说得很清楚,我们家已经失去了过往的财富,不再像是以前那样,仅仅倚靠万贯家财就能不事劳作,享受人生。” “而我也向您表达得很清楚,我们会过适合自己的生活。既然生活需要我放弃属于阔小姐的那些矜持,尽办法去努力赚钱,维持生计,我就会这样做。” “嗯?”姑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似乎在问:约瑟芬,就凭你? 于是罗兰极其自然地说出了那句话:“您怎么知我不能呢?毕竟这个世界上是有两个时机是可以赚大钱的,一个是兴建国家的时候,另一个是在国家毁灭的时候①。” 马奇姑婆闻言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十分震惊。 这两个时机都是固化的社会阶层被打破的时候,人们只要把握机遇,就能实现社会地位变更。 马奇姑婆言必称“阶层”,那么罗兰就说这话出来唬唬她。 毕竟现在也是在战争期间,只不过马奇家位于北方,没有直接受到战乱的波及罢了。 可是一旦战争结束,秩序恢复,人们涌向新兴的工业城市,机会自然遍地都是。 罗兰等待姑婆脸上的僵硬表情过去,却又笑着凑到老人家身边,抱着她的胳膊,亲昵地说:“所以啦,姑婆,您就让我们自己尝试一下吧。我们凭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总比成天坐在您的门槛上求您可怜要好些吧?” 马奇姑婆脸上肌肉抽动,似乎觉得罗兰十分“无赖”,但她没有马上反驳罗兰的话。 “但凡玛格丽特能嫁个公子哥儿……” 马奇姑婆嘟哝着。 “那也得她能物色到一个合心合意的公子哥儿才行。”罗兰连忙打断,继续抱着姑婆,腆着脸说,“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求您!” 马奇姑婆惊讶地望着罗兰,似乎对她的“蹬鼻子上脸”十分不习惯。 “您能把果园交给我打理吗?” 除了那座藏书室以外,马奇姑婆的大宅子还有一处格外吸引罗兰,就是宅子后面的果园。 那果园里种着大约四十株苹果树,除之外,还有杏子、覆盆子、树莓、接骨木……比“傲偏位面”在朗博恩的果园还要好些。 只不过现在是冬季,从姑婆的起居室里望出去,果园一片萧索,没有半点吸引人的地方。 罗兰就是看中了那果园里的出产,才自告奋勇要帮忙打理的。 要让这座果园出产丰富,符合罗兰的要求,就必须从冬月里就开始做些准备,才能确保来年春夏的收获。 “您,您把果园交给我,您就不需要园丁了,我就是您的园丁。” 罗兰松开姑婆的胳膊,站起身,似乎要让姑婆好好看看她的“园丁”。 她有把握,姑婆一定会答应的。毕竟这真是一位“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太太。 果然,马奇姑婆瞪着她看了半晌,终于说:“那你就不能指望我给你和现在一样多的零花钱。” 罗兰喜孜孜地点点头:她不要零花钱也可以,只要姑婆能够把果园里的出产都给她。 “约瑟芬,你的脾气太硬,你不适合嫁入豪门。” 罗兰差点儿伸手点赞:姑婆,您说的真是太对了。 “贝思太害羞了,也不合适。艾美年纪是小了点儿,但是……明天让艾美来我这儿,来给我朗诵。”马奇姑婆严厉地说。 若换做寻常人,多少会有些失落,毕竟这意味着姑婆不再那么宠爱她,以后留遗产,马奇姑婆也不会对她有所偏爱。 可罗兰真的太高兴了。 从明天开始起,艾美就能赚一份属于自己的零花钱,姐姐们不用再给她钱了。 而罗兰自己,既能得到果园里的出产,又有一份和当园丁差不多的收入——她还不需要额外花时间天天为打瞌睡的老太太朗诵。 于是,马奇姑婆望着罗兰脸上的欣喜直摇头,她原本只是要“吓唬”一下罗兰,谁知自己的“威胁”竟然得到这么一个结果。 但事已至,一切就都定下来了。往后为马奇姑婆朗读的人就变成艾美了。 罗兰就像是陡然获得了自由一样,念完了手中的那页游记,就急不可耐地跑去看将由她负责的果园。 “约瑟芬小姐,”姑婆家的女佣人埃丝特来找罗兰,“您跟我来。” 埃丝特把罗兰带去了宅子里的地窖,指给罗兰看几个用草编的大篓子。 罗兰去提了一枚,入手沉甸甸的,往里一看才见都是苹果。 这些苹果都用纸裹着,储存在篓子里,放置在寒冷而不见光的地窖里。因摆到现在竟然都没有坏。 “夫人不让扔,但就这么摆着,摆到圣诞节就都烂了。” 埃丝特小声告诉罗兰。埃丝特是法国人,所以总是称呼马奇姑婆为“夫人”。 罗兰:明白,上了年纪的人都爱惜食物,哪怕是从树上掉下来的苹果,也舍不得扔,但是家里人口太少,根本吃不完。 “既然小姐让您打理果园,您要不……就把这些都拿去吧。” 埃丝特满眼期盼,恨不得罗兰赶紧帮助她把这些碍事的货物都运走。 于是罗兰告别了姑婆之后,身边放着好几篓苹果,在路边等候着,盼望能够路过一辆公共马车,可以帮她把这些东西都运回马奇家去。 她没等来公共马车,却等来了劳里。 劳里亲自替她把东西都提上了车,然后自己驾着马车在路上飞驰。 “乔,你要这么多苹果做什么?” “有了苹果,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劳里大声问,罗兰也大声地说。两人竟然是同时开口的。 有了苹果,她可以做苹果派,可以把苹果切成薄片用糖腌渍,装饰在海绵蛋糕上,可以熬苹果酱,可以酿苹果酒甚至是苹果醋。 她可不知,劳里刻坐在马车的座驾跟前,听见这样的默契,正咧开嘴甜甜地傻笑。 回到马奇家中,劳里又充当了苦力,替罗兰把那几大篓苹果都提进了屋子里,堆放在最冷的阁楼上。 罗兰已经盘算开了,多少用来供应给最近要做的蛋糕,多少用来开发新品,心里大致有数之后,罗兰双手一拍,说:“对了,我还着要把以前自己写的所有稿子都找出来看一看的……” 劳里在一旁吃惊:“乔,难你忘了……” 罗兰好奇地问:“我忘了什么?” 劳里的声音渐渐变小:“你难忘了艾美……” 冬日下午的日光很黯淡,从阁楼的窗子里斜斜地照进来,映出在空中缓慢自由飞舞的细小灰尘。 罗兰就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劳里。过去发生过的事一点一点地出现在脑海里: 那时是乔和劳里一起去剧院看戏,没有带上艾美,而是将她一人留在家里。 艾美为了让乔后悔,所以把乔一直以来致力于创作的一本书稿丢进了火炉里…… “乔——” 劳里小声地叫罗兰,轻轻地摇摇她的手臂。 “你不会,现在还在怪她吧,她那时只是个孩子。” 罗兰在心里补足:那也是个熊孩子…… “不,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已经不怪她了。” 她指的是后来发生的事:乔因为失去她的手稿,一直非常生艾美的气,怎么都不肯原谅妹妹。艾美为了乞求她的原谅,在冬日里奔上冰面,结果落进了冰窟,如果没有劳里英勇,和乔一起把艾美救了出来,现在的马奇家,还不知是一副什么情形。 罗兰呆立在阁楼上,慢慢地体会这种奇异的感受。 制作方慢慢地将前情推送给她,但这就像是隐藏的记忆被她一点一点起似的。 艾美烧掉了乔的手稿,这种损失,是乔根本无法承受的。 如果艾美为了乞求乔的原谅,而丧生冰河,这也将是乔无法承受的。 ——怎么好像无法承受的事都发生在了乔的身上? 劳里凑上来瞅瞅罗兰,笑着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真的是刚刚把一切都起来似的?” 罗兰眨眨眼睛,顿时恢复了自然,摇着头笑:“哪有这种可能?” 她心里非常清楚,这件事同时塑造了马奇家的两个女孩子: 艾美是个聪明的女孩,知用什么样的报复手段能够让姐姐痛到骨子里——但她从明白了凡事都有后果; 乔则知了即便是再亲的亲人,也需要控制自己的脾气。 但凡能让两个女孩都变得更好,这件事就算是有它自己的意义。 只是,罗兰心,乔从和艾美之间都横着这样一件往事,因为彼伤害而造成的往事——就像是上一个位面里,她和阿托斯永远也迈不过去那个欺骗和伤害的坎一样,在这里,在这个故事里,乔和艾美之间也一样,心里永远都刻着小小的一伤痕。 劳里轻轻挽着罗兰的手,带着她走向阁楼的楼梯。 “看来我不该提起这件事的。乔,是我不对。我以为……我以为你们都不再这件事了。”劳里诚心诚意地歉。 罗兰唇角上扬,摇了摇头。 她和劳里从阁楼下来,在客厅里遇到了艾美。 “艾美,我们刚才才谈起你……” 劳里刚开口说话,转过脸瞅了瞅罗兰的脸色,赶紧打住。 艾美全无意识,不知姐姐和劳里究竟聊起了什么往事。她好奇地盯着罗兰,问:“怎么了?” 罗兰却笑着问她:“对了,艾美,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之中,大家现在还喜欢酸橙吗?” 艾美听见这个,顿时脸一红,头一低,似乎要找个地洞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参见“飘”位面,这是瑞德的口头禅。 207、小妇人位面5 罗兰提起酸橙, 等于又戳了艾美的旧伤疤。 当初艾美的学校里流行酸橙,偏偏学校的老师宣布酸橙为违禁品。 艾美为了面子,借了姐姐的钱, 一下子买了十二枚酸橙带到学校里去,却因为太“阔绰”, 而被同学检举,酸橙被当场没收不说, 艾美还被老师打了手掌, 被罚站, 丢尽了面子…… 艾美大约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酸橙了,谁知道姐姐竟然还这么问她。 艾美顿时十分委屈,红着脸低下头。 “当然还流行着,商店里这种小零食都卖得很好。” 结果是由劳里回答。 “不一定是酸橙, 酸酸甜甜的其它小零食都很有销路。” “谢谢你,劳里。” 罗兰看艾美耷拉着脑袋, 一副可怜的模样, 心肠稍软, 假装刚刚才想起来的模样, 说:“对了, 马奇姑婆说不想再听我给她朗读了, 她问你有没有兴趣, 每天下午去读书给她听。” 艾美顿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罗兰。 她这么聪明, 一定能想到如果不是罗兰有意相让, 马奇姑婆是不可能越过罗兰,选了家中最小的女孩去照顾她的。 “那我回复马奇姑婆,说你不想去了哈?姑婆要给你的那些零花钱, 你也没怎么放在眼里。” 罗兰故意逗艾美。 劳里则配合罗兰,故意点头,表示那点零花钱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艾美被吓坏了,上来就抱着罗兰的胳膊,连忙解释:“不不,我想去的,乔,别这样……” 罗兰见艾美被吓成这样,不再逗她:“好啦,那就这样说定了。你明天下午就和我一起去姑婆家。” 艾美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马奇姑婆不要二姐替她朗读了,二姐还是会跟着她一道去姑婆家。 难道仅仅是送她过去吗? 等到了姑婆家的大宅,艾美才明白,原来二姐竟然“承包”了马奇姑婆的果园。 就这样,艾美端坐在马奇姑妈身边,扭捏着嗓子声情并茂地朗读之时,罗兰就在外面的果园里,检查果树的情况,为果树松土、除虫,并且绑上一圈又一圈的草绳,确保它们在严寒冬季里不会被冻伤。 等到罗兰和埃丝特一起,回到房子里休息的时候,艾美已经在很骄傲地为马奇姑婆用法语朗诵了。 罗兰听着她稚嫩的法语发音简直想笑。她真的有心告诉艾美:“巴黎腔”真的并不等于“矫揉造作”腔,你如果有机会去巴黎就会知道了。 等到艾美的法语终于把马奇姑妈哄睡着,艾美蹑手蹑脚地来看罗兰正在做什么,却发现罗兰正和埃丝特两人一道,在厨房里研究各种腌渍的小零食,除了酸橙,还有酸梅、酸金桔、腌姜……甚至还有一种用盐和糖、还有不知名的香料一起腌渍的怪味桃干。 艾美: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罗兰非常大方,艾美想要尝试什么,她就让艾美尝什么。 艾美有时会被酸得龇牙咧嘴,觉得自己的牙都要软了,罗兰却一点儿也不在意,甚至还会抽出一本很小的笔记本,把艾美的反应记下来。 二姐在把我当试验品,艾美心想。 可以罗兰却好像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她一边记,一边很认真地说:“等咱们的这些产品的配方都确定了,你想要有多少酸橙,就会有多少酸橙。” 艾美嘴角一抽,心里默默地呐喊:乔,求你了,能别再提酸橙了吗? 罗兰继续说:“你的朋友们会发现,那些最时髦的小零食,你不仅都尝过,而且能够津津乐道地说出它们的配方和典故……” 罗兰深知这个小妹妹虚荣心最强,于是便用这种方法“投其所好”,让她心甘情愿地做自己的“品尝师”,至于配方和典故么,这些零食,每一样都有发源地,甚至有好些会和名人搭上关系。 想到这里,罗兰忽然一愣,她在想:或许她可以写本书,专门记载这些小零食的配方,和这些零食背后的典故? 但随即她又否定了自己:这会有人看吗? 在这个时代里,制作这些小零食的人应该不会去看书,而看书的人,应该又不屑于去看这些配方和小典故吧。 这么一走神,艾美又尝了尝桃干,如实说了她的感受。罗兰赶紧又记下来。 她很清楚:乔和艾美之间的裂痕永远在那儿,如果大家不提起,它就会安安静静地留在那里,一直到老。 但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提起这件往事都没有意义,因为这一生中她们都将是姐妹,这种血缘关系是无法改变也无法挣脱的。 “求同存异”,这可能是成年人相处时的最高准则。 正在这时,厨房外面起居室那里忽然传来姑婆尖锐的声音:“约瑟——芬,约瑟——芬!” 厨房里的三个人齐齐地发愣。 罗兰赶紧给艾美使了个眼色,后者提着裙子赶紧往起居室跑。 果然,起居室里传出的声音顿了顿,突然开始喊:“艾——美,艾——美!” 艾美慌慌张张地,跑得更快。 罗兰在心头默默祈祷,希望姑婆不要因此扣减艾美的零花钱,否则这小家伙回头又会怪她……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随着冬季的到来,从华盛顿来的信件里透露了令全家都振奋的好消息,马奇先生的病情在一天天好转。 马奇家的姐妹们心情都很不错,谁知这时却来了晴天霹雳。 贝思染上了猩红热。 至于贝思究竟是怎样染上猩红热的,罗兰百思不得其解。 马奇家中的四个女儿,年长的两个,梅格和乔,小时候都得过猩红热。较小的贝思和艾美都没得过。 因此罗兰在这些事上十分谨慎。她听说近来城里又有猩红热病例之后,就叮嘱要贝思和艾美不要随意出门,即便要出门,也尽量只是去相熟的几家人那里。 贝思经常去探视的那家贫苦人家赫梅尔家,罗兰也不让她再去了,而是改由罗兰和梅格轮流去探望。 猩红热如同其它疾病一样,在城里肆虐。对于它,穷人更加没有抵抗的能力。罗兰亲眼目睹很多儿童染上这种疾病,能挺过来的,就能终生免疫,再也不畏惧这种病魔,如果挺不过来…… 见证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即便是在位面里也一样。 罗兰默默感慨。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的贝思竟然也染上了疾病。 马奇家立即行动起来。艾美被送去了马奇姑婆家,算是一种物理隔离。马奇姑婆自然又嘀嘀咕咕,嫌弃马奇家和穷人接触得太频繁,各种批评。 罗兰料想艾美在姑婆家也肯定有一番罪受,心里对她十分同情。但是没办法,她们不能让艾美留在贝思身边。 她将手头所有的工作都放下了,向面包房和理发店都打了招呼说是家中有病人需要照料。 梅格也是一样,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再去做幼儿家庭教师。 罗兰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贝思,由梅格和罕娜来操持家务。 有时梅格也会把罗兰替下来,让她去休息一会儿,也让她能够自我开解一会儿,不至于背上那样沉重的负担与心理压力。 罗兰也觉得自己压抑得太苦了些,她一声不吭地去了阁楼,让自己一个人待在那里。 她坐在那里,仿佛能看见马奇家的女孩子们一起聚在这阁楼上,排演自己的戏剧的场景。 但是她眼里已经看不见温柔妩媚的梅格,总爱女扮男装的她自己,娇小可爱的艾美,她只看得见贝思,那个几乎总是出演配角,默默地躲在姐姐们身后的贝思。 贝思是个腼腆羞怯的姑娘,以至于连学都不敢上,只能留在家里,由父母亲自教育。可她虽然羞怯,却拥有别人无法企及的好人缘—— 邻居们人人都爱贝思: 劳伦斯先生慷慨地打开了自家久已无人使用的大钢琴,欢迎贝思随时来演奏; 劳里从来都不遗余力地夸奖贝思,盛赞她的才情; 还有那些被她无私帮助过的人,他们见到贝思这个羞怯的小姑娘,脸孔都会情不自禁地浮上笑容…… 罗兰忍不住想:其实她自己也是,虽然她进入这个位面还没有多久,但是她总能感受到贝思那颗纯净得像是水晶的心。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贝思,她们中最纯真最善良的一个,落入这般凄苦的境地。 她不忍心看见这个小女孩儿独自忍受高烧的折磨,在榻上辗转反侧,神志不清,说起谵语…… “不行!”罗兰心说,她要想办法,她绝对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贝思受苦。 她刚刚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阁楼上的地板一动。 罗兰一回头,见到一只黑白花的奶牛猫跃上了阁楼的地板,正向她走来。 待到靠近了,猫猫口吐人言,轻呼一声:“兰兰!” 罗兰张开双臂,让她的“经纪猫”跳入她怀里。 “露娜——” 小猫咪张开一对粉嫩的前爪,轻轻地拍着罗兰的面颊,带着几分歉意说:“兰兰,我来看你。” 罗兰却猛然想起,她正需要露娜。 “你来得正好,我需要你帮我向制作方交涉,我要使用我那张‘万能卡’。” “万能卡”是罗兰在上一个位面得到的“战利品”,但是使用这张万能卡需要得到位面方的同意。 露娜却摇了摇猫猫头,无奈地冲罗兰开口:“兰兰,这是万能卡,不到最要紧的关头,建议你不要使用。” “可是……” 罗兰无法理解,“难道要我亲眼看着我的姐妹受这种折磨,我却只能袖手旁观?” “种田选手”此刻恨不得自己拥有“医学超能力”。 “可是兰兰,你已经在尽一切可能照顾好贝思了,我们在位面外都看得很感动……” 小猫咪说的是实情,罗兰在这几天里尽心尽力地照顾妹妹,位面外所有的观众都看在眼里。 “还有,” 罗兰这时说出了她心头最重要的一个疑问。 “我记得很清楚,我肯定看过原著。但是进入位面之后,我心头却只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印象……” “兰兰,”经纪猫一脸的愧色,如果猫咪能够拥有表情的话。 “这确实是位面制作方……” 制作方屏蔽了一部分罗兰对于原著的记忆。 “不止如此,”罗兰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即便如此,我也大致记得,贝思似乎是因为照料染上猩红热的患儿,自己因此得病的。” “所以,谁能告诉我,在我这个位面里,贝思究竟是从哪里染上的疾病?” “唉——” 经纪猫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只对罗兰解释了一句:“可是兰兰,这就是人生啊。” 这可不就是人生,最纯真最美好的灵魂往往却是最容易受伤害的;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 无论罗兰做了多少努力,贝思都会生这一场病——因为这是一本书,这是已经写定了剧情,就像是被事先写定了命运的人生。 罗兰想了想,又问露娜:“上次临行前,你告诉我,说是位面里我基本上做不了什么——是这个意思吗?只要是原著里写定的剧情,不发生在我身上,我就没法儿大幅更改?” 露娜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好家伙! 罗兰心里高呼一声。 但是她已经从此前的情绪起伏中冷静下来,这时她伸手撸了撸猫猫头,柔声问:“露娜,你还好吗?最近忙吗?有没有加班?” 露娜好像很感动,使劲儿摇着头说:“没有没有,还好还好……一般忙!” “我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这个位面的位面商店好像又火了……” “小妇人”同款的海绵蛋糕、酸橙、酸金桔、苹果酱、苹果泥……在位面里都还没怎么上市销售呢,在位面外却已经先火了。 位面制作方自然希望罗兰在位面内能够多创造一些美食,好让位面外也生意红火。 谁知罗兰坐在地板上,抱着双膝,对露娜说:“我在位面里待了那么久,其实早就意识到一件事,只不过还没有说给你听过——” “钱,都是为了人服务的。” “如果不能守护重要的人,赚再多的钱,取得再大的成就,最后只剩我一个,这也不见得是什么幸福。” 她自我开解到这里,已经完全拿定了主意。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投进来的浅淡日光,对露娜说:“这样,请你转告位面制作方,我会听从他们的建议,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这张‘万能卡’。” “但是,也请制作方了解,当我判断我真正需要这张卡的时候,请他们不要阻拦。” “否则我会退出。” 罗兰话说得很轻,但是却异常坚决。 猫猫顿时肃然起敬—— 罗兰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刚刚涉足“名著位面”的新秀了,此刻的她成熟而强大,因此能在与制作方“斗智斗勇”的时候拥有话语权。 这是个单人位面,里面的选手只有罗兰一个。她如果退出,就相当于位面结束,所以制作方就算是有胆拒绝罗兰的请求,应该也做不到吧。 “不过,兰兰,我还想提醒你一件小事。” “你真的想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用万能卡吗?” 208、小妇人位面6 ——贝思这个妹妹为什么会对乔如此重要? 罗兰在全心全意护理贝思的过程中渐渐悟出了这一点。 马奇家这个温馨和谐的家庭里, 四个姐妹,在成长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分成两组:梅格和艾美一组,乔和贝思一组, 各自相处得要更好些。 梅格和艾美本就趣味相投,因此互为知己。然而乔和贝思是完全南辕北辙的个性, 乔大大咧咧的像是一匹野马,贝思却极其羞怯而且温柔, 甚至不敢轻易出门与人交流。 罗兰通过对贝思的护理, 渐渐明白了:乔个性使然, 会像一个侠客似的努力保护自己的妹妹。但实际上,贝思才是乔真正的支柱。 乔在渐渐长大,在面对家门之外那个更大的世界时,也会心虚, 也存在人人都有的不自信。而这个时候,贝思反而成了乔最重要的精神支持——小贝思温柔娴静却心志坚定,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应该为他人付出什么。 因此乔在日常生活中照顾贝思的时候, 也得到了贝思“反哺”的意志, 这在很多时候给了乔以勇气, 也平衡了乔的鲁莽与冲动。 这就是乔最需要也是最信任贝思的原因。 事实上, 罗兰也正是通过对贝思的护理, 在一点一点地培养这个位面里她与姐妹们的情感——她需要相处,才能真正代入角色。 这天罗兰趁贝思昏昏睡去的时候, 稍许去休息一会儿, 盥洗一把。她在自家浴室里洗了一把脸,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她抬起头,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她看见镜中的少女正愁容满面。 这个位面建立在原著的基础之上,因此镜中反映出来的“人物”模样,理应更趋近于原著里的样子。 因此罗兰猜想:自己落在镜中的形象,尤其是人物的细微神情,或许更贴近原著里真正的乔? 看到“自己”的愁容罗兰感同身受,于是她轻轻地开口,望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放心吧,我不会让贝思有事的。” 镜中的人物就像是自言自 语地对自己发誓一样,也默然摆了一遍口型:“放心吧,我不会让贝思有事的。” 紧接着,镜中的“乔”愁容稍减,嘴角微微上扬,情绪似有提振。 罗兰顿感吃惊。 她想起了上次在理发店剪头发时候的经历——上次也是这样,她看到了镜中自己的影子,感受到了乔的痛苦与牺牲。 那么,这意味着,她在面对镜子的时候,能够和原著里的“乔”交流? 震惊之下,罗兰伸出手,扶住了墙上那面镜子的桦木边框。她紧紧地盯着自己,努力在心里问:乔,是你吗? 她睁圆了眼,却看到镜中人物悄无声息地眨了一下眼。 ——真的是乔。 “你说到要做到。”镜子里的人物仿佛在说。 罗兰感受到乔在将贝思托付给自己。 于是罗兰冲着镜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别的她不敢承诺,但是贝思的生命她是有把握的:只要肯付出代价,她就能换取贝思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关键在于,在什么时候出手,才能让贝思不止能摆脱病魔,更能享受美好的人生。 见到罗兰表态,镜子里的“乔”终于忍不住笑了,虽然笑中带泪。 与“乔”沟通过之后,罗兰重新振奋精神,努力护理贝思。然而贝思病势沉重,一点儿也不见好。 屋漏偏逢连夜雨,贝思的病越来越沉重,马奇家却又接到了华盛顿的来信,马奇先生的病情出现了反复——短时之内,马奇太太可能都没办法赶回家来。 这下子梅格和罗兰都有点儿犯难。 她们原本打算拍电报到华盛顿,通知马奇太太回家来的。至少应该让马奇夫妇知道他们的三女儿病情有多么严重。 但是马奇家的女仆罕娜却对此持保留意见。 “马奇先生的健康也很重要,”罕娜说,“我们已经请了医生医治伊丽莎白1小姐,即使是马奇太太回来,也做不了什么。” “而我们根本不清楚马奇先生的情况现在究竟怎么样,要不要紧。如果小姐们冒冒失失就将 太太叫回来,华盛顿那边又该怎么样?” 梅格听说这个,顿时又犹豫起来。 她深知罕娜是个历经世事,富有经验的女仆,而且马奇太太在离开之前,是嘱咐了姐妹们要听罕娜的话的。 罗兰的想法却不一样,她觉得马奇太太有权利知道自家女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顾着丈夫那头,还是赶回来照料女儿,应该由马奇太太自己来做判断。 家中这三名女性一起商量了一回,罗兰的意见“寡不敌众”,被否决了。尽管如此,她们还是写了长信给马奇太太,报告了贝思的病情。 而罗兰在信中也努力试图使用“春秋”笔法建议母亲,如果有空,还是尽快回来看望一回贝思吧——有妈妈在身边,这个小家伙应当更有勇气对付疾病才是。 谁知这封长信刚寄走,贝思的真正“考验”就到来了。她陷入了连绵不断的高热,神智不清。 她唯一开口的时候,就是张开遍布裂口的嘴唇,乞求身边的人给她一点水——这已是求生的本能。事实上,贝思完全认不出她身边的人究竟是谁了。 这天到了下午,连为贝思诊病的大夫都建议梅格:“给马奇太太去一封电报吧!” 他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给贝思继续开药,只留下了这样一个建议。 罕娜和梅格顿时呆若木鸡。 罗兰一跺脚,转身就跑。这天的天气很不好,罗兰顶风冒雪,跑去电报站,往华盛顿那里发去了“贝思病重速归”的电报,然后在漫天风雪中独自一人往家中赶。 “贝思,贝思,请你勇敢一点,至少撑过这个坎儿!” 罗兰在心里不断默念。 她多少有点儿生梅格和自己的气,毕竟盲目信任“权威”是不可取的,尤其是在生死攸关的大事上。 当然,罗兰心里有底:她随时都可以使用“万能卡”,她可以拯救贝思的生命。 但是她也很担心,生怕将万能卡用在不合适的时机——上一次露娜进入位面的时候,曾就“时机”这个问题给过她暗示。 罗兰和露娜是再默契不过的伙伴,当时罗兰就明白了:或许眼前并不是贝思所面临的最大危机,最难跨过去的坎儿。 万一她用“万能卡”现在保住了贝思的生命,将来还留有难以治愈的后遗症怎么办?毕竟这张卡她只能用一次。 拥有一项能够扭转乾坤的能力固然是令人得意的事,可一旦这种能力只能使用一次,那么如何把握时机就成了最重要的课题,毕竟极小的不如意也会让人品尝后悔不叠的滋味——毕竟明明曾有一张“万能”卡在手里的呀! 罗兰来到家门口,看到窗中透出的橙黄色灯火,心里稍感安慰。她提起裙摆,快步向自家大门走去,却听门口“吱”的一声响动,劳里的身影被门内的灯火勾勒成一圈剪影。 “特迪!” 罗兰低声招呼,她心里越发紧张。 “乔——” 很显然,劳里一直在这里等她,等看见了她回来,才打开门,冒着风雪迎接她。 “梅格都告诉我了!” 罗兰一进门,劳里就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她,似乎在尝试用自己全身上下的体温来温暖她,温暖她的身体和心灵。 罗兰不动声色,借着抖去外套上的积雪,轻轻挣开了劳里。对于罗兰而言,她和劳里,其实还没有那么熟。 “事实上,我昨天就自作主张,已经给马奇太太发了一封电报。” “真的?”这下罗兰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她睁圆了眼:原来劳里替她做了,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 “是的,我想了一下,觉得马奇太太有权利知道贝思的真实情况……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当然贝思不会……可如果真的有事,你们的妈妈一定不会原谅我们……” “是的……”罗兰抬起眼望向天空:确实如此。 当然,在她心里,那个“万一”,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我觉得虽然罕娜很有主意,但她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一次都对。所以我去问了爷爷的意见,他也同意我的看法。于是我谁都没 说,自己去了电报站——” “哦,劳里!” 这回罗兰没有再抗拒,她张开双臂,拥抱了劳里。 她感到心里油然而生的欣喜——嗯,劳里,他是一个,想法能和她同步的少年。他们拥有一致的思维方式,他甚至还比她更多一项优势——即便面对“权威”他也拥有强大的行动力。 劳里感受到了这种欣喜,他也张开手臂回应她,甚至轻轻地将嘴唇也贴在她的面颊上,偷偷地啄了一下她的面孔。 “乔,华盛顿那边回了消息,你妈妈今天晚上就能赶回来。” 劳里抱着罗兰,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去吧,去陪在贝思身边吧。” “她最信赖你,你是她最重要的力量。” “你理应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爷爷和我今天晚上都会守在这里。” “好!”罗兰收回她的双臂,刚才那一瞬间“发现知己”的欣喜已经渐渐淡去。她明白今晚贝思还有更艰难的仗要打,任何其他念头都是不合时宜的。 她随即和劳里分开。劳里匆匆去隔壁劳伦斯家的大宅把自己的爷爷请来坐镇。罗兰先去盥洗室把她那些被风雪打湿的衣服先换下来。 她一抬头,正好看见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眼波流动,似乎在为刚才劳里给她带来的理解感到由衷的欣慰,又似乎在为劳里表现出的亲昵而感到惊讶不已。 然而,为贝思的命运而感受到的恐惧压倒了一切,镜中人的脸色刷的一下突然变得惨白,似乎在说:不,我不该因为劳里为我们大家所做的事就心感愉悦,明明贝思才是躺在病榻上受苦的哪一个。 “还记得我承诺过的吗?” 罗兰正视镜中她的影子,见到镜中女孩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继而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罗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然后离开了盥洗室,往贝思的房间走去。 在那里,罕娜和梅格正在陪伴病人。 “罕娜,我来了,让我来替你一会儿吧。你 怎么了?” 罕娜瓦声瓦气地说了一声:“我没事!”但是看她的表情,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多亏了劳伦斯家的少爷……” 这位女仆现在也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否则,万一……” 罗兰顺着她的眼光,一起望向贝思。 贝思原本就瘦小,现在她小小的身体整个儿陷在了褥子和枕头里,毫无生气。 她的脸不再因为发烧而显得通红,相反,贝思的脸白得像是涂了白垩色的油彩,令她看起来不再像是个真实存在的人,反而像是一个破败的玩偶娃娃。 “罕娜,你去休息。” 罗兰果断地吩咐,“这里由我和梅格来照看。” 罕娜这样悔愧交加的情绪着实不适合照顾病人。 “对了,罕娜,劳伦斯先生和劳里晚上会来我们家帮忙守夜。你去招呼他们一下。”罗兰让这位女仆也做些什么,免得她独自空想,只顾后悔与害怕。 “梅格,”罗兰望着守在榻旁,紧盯着贝思的长姐。 “贝思会没事的,”她说,“我在去发电报的路上遇见了上帝。” 梅格全身一震,抬起头,半是震惊半是疑惑地望着罗兰。 只见罗兰点点头,她神色泰然,一如平常。 梅格瞬间明白了,她眼含热泪笑了起来。 “哦,乔,你真是太好了。” “刚刚大夫又捎了一句话,说是让我们无论如何今晚都要好好护理贝思。他说就在今晚,贝思能够撑过去就好,如果撑不过去……” 梅格说到这里,双眼含泪,摇了摇头,说:“是我说错话了,贝思一定会撑过去的,有上帝与她同在。” “的确如此!” 罗兰在贝思的病榻一旁坐下,轻轻地握住那只看起来毫无知觉的小手——要知道,这双手曾经在劳伦斯家的大钢琴上奏出无限美妙的音乐。如今却一动不动地微微摊开,垂落在罗兰手心里。 罗兰一时将贝思的手握紧。 她双眼一眨不眨,专注凝望着贝思那张惨白的脸。 她在心里尝试与贝 思说话,就像是尝试与镜子里的“自己”沟通一样。 她在心里告诉贝思: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你会有最爱你的亲人陪伴着你。 当你鼓起勇气正视死亡的这一刹那,我将会是守护你的“上帝”。 作者有话要说:  1伊丽莎白是贝思的大名。 2《小妇人》这部作品里,乔这个人物形象是作者本人的映射。所以在这个位面里,主人公也会和原著作者有一定的互动。故事也会涉及到一点点原著作者本人的经历,映射在原著中的那一部分。 209、小妇人位面7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铁面无私的东西。 即便是最难熬的一晚, 也终将过去。 在罗兰和梅格的陪伴下,凌晨时分,贝思终于退了烧。 贝思沉静地卧在病榻上, 脸上不再有痛苦挣扎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但怡然的神态, 呼吸匀净而自然——这预示着她已经度过了难关,正在一点一点康复。 连为贝思诊断的大夫都连声感慨, 说这是上帝赐予的一个奇迹。 正当一直守在病榻前等候的罗兰和梅格对视一眼, 齐齐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劳里顶风冒雪,驾着马车,从车站将马奇太太接回家中。 一切似乎都回归了正轨。 贝思开始一点一滴地恢复,马奇太太则终于赶回家中, 并且带来了马奇先生即将康复的好消息。 “妈妈,”贝思又惊又喜。 她从那漫长的梦境中醒来的时候, 第一眼看见的正是亲爱的妈妈。 “还有梅格, 还有乔……” 贝思转头, 她毫不费力地认出了两个姐姐。 罗兰顿时向梅格使了个眼色, 梅格连忙伸手在她的脑袋上一按—— 毕竟昨天夜里梅格是多么担心贝思啊, 她担心贝思即便醒来, 脑子也烧坏了, 谁也不认得——害得罗兰花了老半天的工夫开解。 现在梅格却再也不许二妹抖出她的秘密。 “昨晚我梦见大家了……” 贝思小声说。 马奇太太慈爱地撩了撩贝思的额发,替她掖了掖身上的被子, 似乎不舍得这个大病初愈的小女儿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贝思却还是很努力, 想把她梦中的“奇遇”都说出来。 “我梦见了大家穿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戏服,扮成各种各样的角色,我都不认识——” “然后我掉进了阁楼上那个漆黑的壁橱里, 怎么都走不出来。” 从贝思的声音就可以听出她曾经有多么绝望。 “但是我后来好像见到了上帝。” 罗兰忍不住低头,扬起嘴角。 “而且上帝好像 长了一张乔的脸……” 贝思不敢再说了。因为她看见梅格那张疲倦的脸上出现了受伤的表情。 “这可能是因为乔和梅格一直都守在你身边,你才会把姐姐们都想成了天使。”马奇太太一句话顿时把大伙儿都安抚到了…… 离开了贝思的房间,一起为贝思护理了一整夜的罗兰和梅格顿时拥抱在一起。梅格疲惫地揉了揉罗兰的一头短发,说:“乔,你去休息一下吧,你从昨天上午到现在都没有合过眼。我再守着她一会儿。” 罗兰爽快地点点头,她知道梅格自己也很累,但是在妹妹没有去休息之前,梅格是不好意思去休息的。 于是罗兰说:“我去休息一会儿,过一两个小时就来替你。” 梅格答应了,自己去盥洗室洗了一把脸,继续去陪伴贝思。 而罗兰则蹑手蹑脚地下楼来。她听见客厅里有人在说话。 说话的是大夫。他在和劳伦斯先生和劳里交谈。 “……这场疾病给马奇小姐的心脏带来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她会落下严重的后遗症,她的健康会迅速地衰落下去……” “两位和马奇一家都很熟悉,请替我转达这个消息……” 大夫说完,一抬头,才看见罗兰苍白着一张脸,正站在楼梯上。 劳伦斯先生和劳里,都扬起脸,面带痛苦与怜悯,望着罗兰。 但是罗兰的脸色完全是由于熬夜所引起的辛劳造成的。她的双眼依旧炯炯有神,甚至眼神里充满了希望—— 原来是因为这个。 原来露娜百般暗示,要她“聪明”地使用“万能卡”,就是因为这个—— 病魔的突然袭击不会马上要了贝思的命,但很明显对她有长期的健康损害,将会一点一点地把生命力从这个年轻女孩身体里带走。 如果罗兰过早地使用了“万能卡”,那么到了贝思将来要面临的重要关头之时,罗兰就只能望洋兴叹。 “大夫,谢谢您的指点!”罗兰坦言,“我们一家会精心护理贝思,我相信,爱和无微不至的呵 护能够让贝思从身体上和心灵上复原。” 大夫叹了一口气,他满脸表情分明是:马奇小姐您千万不要不信邪。 但是他又不能对病人的家属说:爱没用,精心护理没用,你们就不要护理了吧。 “不过,我以前诊治过的病例里,有人定时会去海边疗养。吹吹海风、放松心情,似乎对这种疾病的后遗症很有用处。”于是,大夫在临走之前向罗兰推荐了“度假”疗法。 罗兰连忙称谢,她心里万分感激:大夫这个“补丁”打得太及时了。将来她完全可以带贝思去度假,然后用“万能卡”治好贝思的后遗症,对外就说是大夫推荐的“度假疗法”发挥了功用。 大夫离开之后,劳伦斯先生和劳里相互看了一眼。 劳伦斯先生迈上一步,安慰罗兰:“乔,不管怎么样,贝思已经将眼前的难关度过了,以后的事,我们可以慢慢再想办法……” 为了贝思,老人家昨夜也是一宿未睡,此刻眼窝深陷着,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是的,劳伦斯先生!” 罗兰迈上一步,虚虚地张开手臂,小声说:“我可以代贝思拥抱您一下吗?” 贝思是四个女孩之中,劳伦斯老先生最喜欢的一个。此前贝思病情严重,令劳伦斯爷爷心力交瘁。 但此刻,老先生脸上现出光彩,接受了罗兰的好意,并且受宠若惊地看了自己孙子一眼。 “您放心,我们会找到办法,贝思一定会好好的。” 劳伦斯先生接受了罗兰的感谢。罗兰在将他们两位送出门去的时候,见到理发店的那位老板娘正在马奇家的小院子门口探头探脑。 “马奇小姐,马奇小姐!” 老板娘见到罗兰送人出来,十分惊喜。 “他们指的路果然没错,不过我这么个路痴竟然也能找到你家真是厉害了。”老板娘十分自夸。 因为家有病人,罗兰不便请客人入内,因此就站在门口的栅栏跟前,一边呵着白汽,一边与老板娘交谈。 “马奇小姐 ,令妹的病情,应该是好转了吧!” 老板娘颇会察言观色,她观察到早先出来的劳伦斯祖孙和罗兰都面露喜色,忧色尽去,知道马奇家的姑娘应当是好转了,于是热情地向罗兰恭贺。 “我很长时间没见到你了,一直有些担心,趁今天赶来看看。” “对了,你还记得你上次送到面包店去的那个方子吗?” 罗兰当然记得。 之前她会做了海绵蛋糕,放在主街上的面包店里寄卖。但自从贝思生病,她就像是自己承诺过的那样,将钱置于亲情之后——面包店那里觉得好好一桩生意,中断了也有些可惜,于是就把蛋糕的方子要了去,想自己尝试一下。 罗兰还是那个态度:做蛋糕的方子又不是她发明的。 所以她一点儿也没藏私,直接把蛋糕的做法和配方写出来,送去了面包店。当时还和理发店打了声招呼,说她没工夫送蛋糕过去,如有需要,可以去面包店问问。 谁知面包店即便是拿到了罗兰的配方,还是没能成功地把蛋糕做出来。海绵蛋糕看起来不复杂,照着方子一步一步做就行。但是其中还是有很多无法落在纸面上的关窍,不花心思去摸索,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成功的。 面包店的店主自然无所谓,毕竟他们有自己的主业。 但是镇上的人是有一段时间没尝到那种“新奇”“一点儿也不油腻”的蛋糕了。不管是蛋糕店还是理发店,都有主顾来问过。 因此今天理发店的老板娘过来,除了来问候贝思的病情之外,也是顺道过来将这件事告知罗兰,看看她什么时候能“重出江湖”。 “感谢告知!” 罗兰脸上洋溢着舒心的笑容,“妹妹的病已经转好了,再过几天等她恢复了,我就能多些空闲时间,就有工夫做这些了。” 虽然海绵蛋糕赚不了几个零花钱,但是除了海绵蛋糕之外,她还有好多产品都可以顺势推出了。 接踵而来的十二月,是一个充满了欢乐气息的月份,人们在这方面丝毫不吝啬,愿意为孩子、为自 己,购买一些幸福感爆棚的小商品,零食就是这样的。 而对于罗兰而言,赚钱又变得忽然重要起来了——就连大夫都说过,贝思的病需要度假,需要海边的新鲜空气。她要尽快攒够这笔钱,然后带上贝思一起去看海。 罗兰心想,这下可好,她连“小目标”都有了。 贝思终于从她那场灾难般的疾病里一点一点地复原。 但正如大夫所预言的那样,贝思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衰弱下来——她留在家里、留在床榻上的时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久,也比任何时间都依恋她的姐妹们。 之前为了“防疫隔离”而待在马奇姑婆家的艾美,现在终于被解除了“禁足令”,可以回到自己家来了。 艾美一回到家,就抱着姐姐们大哭,诉说着她在姑婆那里受到的各种委屈,以及她对姐姐们的无比想念。 负责将艾美接回家的劳里则添油加醋地描述了艾美所写的那一张“遗嘱”,小小年纪的艾美,把她所有的“心爱之物”都留给了姐妹和朋友们。 这在罗兰看来,已经是艾美最慷慨,最会想到她人的一次了。 艾美回来,贝思立刻表现出对艾美的依恋。因为贝思知道两个姐姐都有自己的工作,要求她们陪伴是一件不大现实的事。 谁知艾美不大好意思地告诉贝思,她已经在马奇姑婆那里适应了新的“工作”。 “是乔推荐我去的。” 艾美看到贝思眼里的失望,赶紧把“始作俑者”指了出来。 罗兰在心里叹息。 艾美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孩子,为了得到马奇姑婆的好感,她尽管心里别扭,表面上也会表现得柔顺——毕竟马奇姑婆会给她零花钱,会送给她好看的首饰,甚至会把她重新带回那个马奇家已经不再属于的那个“阶层”。 与其陪伴卧病在家的姐姐,艾美恐怕宁可去马奇姑婆那里。 但谁知,艾美在贝思面前嗫嚅了半天,忽然下了决心一样地说:“贝思,你等着我,等我再哄姑婆几天,等她把她那枚绿松石的戒指送给我 ,我就告诉她,我想有更多的时间回家陪贝思!” 艾美说这句话的时候,罗兰和梅格都在。这两位姐姐都背过身去偷偷地笑。 艾美的“童言无忌”确实十分可爱。 罗兰对艾美的性格更多了些了解。 在她看来,艾美的性格是精致的、是利己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并没有什么坏处。 毕竟利己就意味着艾美会将自己的利益置于人先——这至少能保护她不受欺骗与伤害。 艾美永远不会成为贝思那样的天使,可是她也一定不会像贝思那样脆弱易碎。 “贝思,我是认真的!” 艾美执着贝思的手,非常郑重地承诺。 罗兰笑得实在是忍不住了,只好提醒艾美:“好好和马奇姑婆说一说,她一定会赞赏你的手足情深,每天会让你提前两小时回家,而且那枚绿松石戒指也一样会给你的。” 艾美恍然,感谢了二姐的提醒。 然而贝思却好像还是心存遗憾——但她欲言又止。 毕竟艾美只是每天提前两小时回家呀。那么意味着每天大多数时候贝思还得忍受无人陪伴的孤独。 谁知道罗兰笑嘻嘻地凑到她跟前,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的小贝思,你难道忘了我了吗?” 贝思:! 罗兰的主意早就打好了:早先她将试制各种小零食小点心的地点放在了马奇姑婆家,现在一想,为什么不挪回自己家来呢? 以后她可以把蛋糕烘焙坊和零食加工厂设在自家的厨房和客厅里,然后让贝思穿得暖暖和和地,坐在客厅里火炉跟前的沙发上,一边看她摆弄各种小零食,一边其乐融融地的听她讲故事…… 就这样!罗兰心想,这个冬天,她就打算这么过了。 而梅格那里,她的家庭教师工作因为贝思的病也暂停了一阵,打算过了圣诞节再继续。 这样一来,正好,姐姐和妹妹们,都可以聚在她身边,大家一起动手,过一个丰衣足食的圣诞节。 210、小妇人位面8 “欢迎各位亲爱的顾客光临!” 门铃“叮咚”一声响起, 罗兰拖长了声音招呼进门的人。 贝思坐在她身边的一张餐椅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门口。在她身边,罗兰穿着一身格花裙, 系着围裙,戴着罕娜的厨娘帽, 努力摆出一副迎宾的模样,站在她家那张胡桃木的深色餐桌跟前。 餐厅的门打开了, 梅格穿着她最漂亮的一身裙进来, 还披上了一条马奇太太的藕合色披肩。 “请问这是‘马奇家的零食铺’吗?” 梅格捏着声音问, 她刚问完,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罗兰赶紧敲桌:“严肃点,这位客人,请你严肃点!” 梅格马上肃容, 清了清嗓,用她以前在那些“豪门”朋友那里学到的仪态, 挺直腰板, 优雅地低下头, 望着马奇家餐桌上摆着的琳琅满目的小零食。 “这是什么?” “这又是什么?” 梅格越看越好奇。 妹妹们要她“扮演”顾客, 来品尝自家制作的零食, 梅格只当是罗兰在陪伴贝思的时候, 为了打发时间而做出来的, 不过是些饼干点心,家家都能做的。 “贝思, 你能给我们的客人推荐几件产品吗?” 罗兰转过头, 望着坐在椅上的贝思。 “好!” 贝思的声音软软的细细的。 她扶着椅背,稍许向前坐了坐,然后扬起头望着梅格。 梅格看见她的眼里颇有些神采, 比刚刚病愈的那几天好得多了。梅格连忙装出检视柜台的模样:“马奇小姐,我喜欢甜甜的,又稍许带一点儿酸味的零食,最好不要太酸,我很怕倒牙……” 贝思:“这儿大多数零食都是甜甜的,又稍许带一点儿酸味。您可以尝试一下,这是酸橙、这是酸金桔、这是盐津梅条、盐津桃干……” 梅格拿了一枚小叉,挨个儿品尝。 罗兰在一旁心想:看起来还是酸甜口味的最受欢迎。难怪酸橙会成为艾美学校里最流行的零食。 不过,在这座小城里,零食的种类也太少了,口味也极其有限。 然而罗兰却肩负着来自大吃货国的优良传统,什么神奇的食材都能做成小零食——梅格不是喜欢酸甜口味的吗?只要给罗兰足够的时间,她连大蒜都能做成酸甜口味的1。 再说了,酸甜口味的零食,细分之下,也能有很多变化,加一点点盐、一点点甜椒粉、撒一点点香草……都能创造出无比新奇的口味。 果然,梅格眼里流露出惊讶不已的神情:“我的天那,乔……这些都是你做的吗?这是真的吗?” 罗兰立即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梅格会意:“还有你,贝思!我的小贝思,你真是太聪明了。“ 罗兰赶紧清清嗓:“这位客人,您有没有看中的零食?” 梅格立即挑了几种她喜欢的。罗兰很爽快地把她要的几种都用包装纸包了起来。这些包装纸都是面包店用来包面包和蛋糕的那种,面包店向纸厂专门订购,用量很大。罗兰索性从面包店那里平价买来了些。 她把梅格挑选的零食包成一个个的小纸包,然后用圣诞节包礼物的缎带扎好,递给梅格。 “亲爱的顾客,1美金。”罗兰向梅格伸出手。 她趁贝思没留意,悄悄向梅格做个鬼脸。 梅格赶紧掏出1美金的硬币,交给罗兰——这1枚硬币是她们在最近的“角色扮演”里循环使用的。 罗兰当即把纸包都递给梅格,然后问:“亲爱的客人,请问您,您成年了吗?” 梅格愣住,盯着罗兰:……这你不知道? 罗兰只得再扮个可爱的鬼脸,要梅格配合。 “嗯,我……我当然成年了。” 于是罗兰递了一杯水给梅格,请她喝了,清一清口中的味道;然后又递了一只杯过去,这次,杯里盛着的是罗兰新酿出来的苹果酒。 “好喝,酸酸甜甜的,很清爽。”梅格尝了一口,觉得这种饮料入口就像是苹果汁。谁知片刻之后,梅格渐渐感到一股暖意,在身体四肢 百骸蔓延开。妈妈的披肩顿时有点穿不住了。 梅格心情很好,又饮了一口,微红着脸,笑着说:“或许我真的可以买一瓶,将来送给布鲁克先生,感谢他在华盛顿的医院帮忙照顾爸爸。” 罗兰听见这个姓氏,顿时也想起来了:“对,布鲁克先生!” “梅格,你确实应该好好感谢他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苹果酒的原因,梅格的脸顿时更红了。 罗兰继续伸出手:“也是1美元。我给您准备好一瓶,配上礼品包装的。” 梅格翻了翻口袋,又掏出了1美金硬币——这可就是她自己的零花钱,不是“角色扮演”基金里的了。 梅格觉得确实应该送点什么给布鲁克先生,与其去买外头的,不如便宜自己的两个妹妹。于是她虽然很有些舍不得,可还是把硬币递给了罗兰。 罗兰顿时把这枚硬币递给了贝思,姐妹俩轻轻一击掌。 ——她们成功地向梅格兜售出去了一瓶苹果酒。 门铃再次响起,这回铃声是真的从大门外传来的——梅格回过头,门厅那里则传来罕娜开门的声音。 “欢迎光临‘马奇家的零食铺’。” 艾美的声音响了起来。 接着是女孩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罗兰张望了一下,果然见到了艾美的几个玩伴,基蒂·布莱恩、凯蒂·布朗、玛丽·金斯利……都是艾美的同龄人。 “哇!” 女孩们见到盛放在洁白瓷碗里的各种各样的零食,全都欢乐地叫出了声。 “各位亲爱的客人,”罗兰给她们每个人发了一柄小叉,让她们自己随意试吃那些“样品”,“请不要犹豫,告诉我你们的感想,喜欢哪些不喜欢哪些……” 基蒂·布莱恩扬起她那对棕色的眼眸,望着罗兰:“乔,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罗兰扬起嘴角:“这是‘马奇家的零食铺’出品。” 她伸手搭在身边的贝思肩上。坐在椅上的贝思顿时眼里有了神采。 所有这些小零食,都不是罗兰 一个人就能做出来的,贝思虽然病弱,但是会坐在厨房里,一动不动,帮罗兰留意着火候和时间;罕娜和梅格都会时不时来搭把手;就连艾美,也当了好几回“试吃员”,给了她很多意见。 所以罗兰要把这归功于大家——店名她都想好了:“马奇家的零食铺”。 “你们喜欢哪种口味,就告诉我,我帮你们包起来。” 罗兰顺口指点:“样品跟前都有标价。” 圣诞节将至,女孩们手里多多少少有点儿零花钱。她们瞅了一眼标价,觉得也不是很贵,立即告诉罗兰:“我要这个!”“我喜欢这个味道甜甜咸咸的梅干。” 艾美赶紧说:“你们是我请来的客人,怎么能要你们掏钱?” 罗兰将眼光转向艾美。 只见这个小姑娘伸手拍了拍前胸,大声说:“你们尽管挑,都算在我身上。” 艾美的“慷慨大方”赢得了所有女孩们的崇敬。 “艾美,你真是太好了。” “作为你的朋友,我们真是沾你的光啊!” “不过,我就不信了,你姐姐还会和你算钱?” “谢谢你啊艾美!我要那个腌姜。”凯蒂后半句是对罗兰说的。 罗兰脸色温和,按照女孩们的要求,把她们喜爱的零食一一包好,同时也在心里评估她各种“产品”的受欢迎程度。 最后,拿到了零食包的女孩们开开心心地离开了马奇家,临走时没忘了礼礼貌貌地向艾美表示感谢。 可是艾美刚把人送出门,回头罗兰就来和她算账了:“梅条四包,每包25美分,酸橙七个,每个8美分,腌姜两包,每包20美分……” “4美元86美分。” 罗兰算完以后在心里夸自己:心算一流,真是个摆摊的料啊。 艾美顿时傻眼。 最近她在马奇姑婆那里朗读、干杂活儿,确实赚到了一点儿零花钱。她确实是比以前“阔”多了,因才想在姐姐和朋友们面前都显摆一下。 另外她想,乔是自己的亲姐姐,难道还能让自己破 产不成? 因艾美前夸下海口,让大家“尽管挑”“随便拿”。谁知道大家竟拿了那么多,快要5美元了。 她的全部身家也才5美元啊! 而姐姐竟然真的开口向她要钱。 不过,艾美心里也很明白,姐姐们做这些小零食,虽说材料有好多是从马奇姑婆那里来的,但是姐姐们还是自己采购了好多额外的材料,付出了很多的时间……要姐姐们拿这些零食去“招待”她那些朋友,也很说不过去。 但是,要她一下把所有的零花钱都拿出来,这真的太…… 艾美委委屈屈地掏出了她唯一一张5美金的钞票,递给罗兰。 她还是生平第一次挣到过这么多零花钱。 ——在十几分钟之内就都花出去了。 而且竟没有为自己换来半点好处。 她唯一得到的,也就是朋友们的几句感谢吧。可是她们在享用这些零食的时候,甚至是再把这些零食分送出去的时候,还会再想起她艾美·马奇吗? 艾美懊恼地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虚荣、都是虚荣心这个坏东西害人不浅。 “喏!找给你的。” 罗兰竟然还一本正经地给艾美找钱。 硬币落在艾美手心里的时候,情绪低落的艾美忽然觉得手有点儿重,手心里的硬币有点儿多。 她一低头,就瞅见了那一枚1美金面值的硬币,还有其它零零碎碎的。 不是4美金多吗?怎么还能找回来1美金? 艾美有点儿不敢相信。 只听罗兰笑着说:“但看在你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大一笔生意,我们决定给你打个八折。” 艾美顿时又高兴起来,这一波好像也不太亏——多亏姐姐给她打了折,她的零花钱还剩1块多,圣诞节也不至于过得太寒碜了。 “这里的零食样品你也都可以品尝。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艾美支起耳朵,现在要她做什么都能够答应。 “这么多零食里,我挑了一些大家最喜欢的,也放在面包店寄卖。如果 你的朋友们尝过觉得好,就请告诉她们,可以到面包店去购买。” 这是罗兰的计划,在家里开这么一个“小店”,一来是为了给贝思解闷,让正在慢慢恢复的贝思在这种“角色扮演”里感受到一点乐趣。 二来是为了在这个小镇里慢慢打开销路。万事开头难,罗兰原本是打算赔本赚吆喝的,谁知面包店的店主竟然又一次伸出了援助之手,让罗兰把东西都放在那里寄卖。 这意味着罗兰必须认真分析客户的口味,精简产品线,挑出几种最受欢迎的拳头产品,送去面包店,免得为店主增加更多的麻烦。 今天艾美带朋友上门,正中罗兰的下怀。至于艾美的“摆阔”,也正好给了罗兰机会,好好杀一杀艾美的虚荣。 至于钱……在艾美改掉她的那些“小毛病”之前,零花钱还是放在罗兰这里比较好。 晚间,罗兰照例小心翼翼地把贝思扶回她自己的房间,让她躺在床上,给她掖好被角。 她临离开房间之前,却看见贝思正仰着脸,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望着罗兰。 “怎么了?贝思。” 罗兰一看见这种眼光,就觉得不能就离开,一走了之。 她重新回到贝思的床榻边,在一张靠背椅上坐下,拉住贝思的手,将她额头跟前的几缕秀发撩开,柔声问:“我的好贝思,你想说什么?” 贝思依旧盯着她。 罗兰瞬间很担心,不知道是不是贝思看出了她和以前的“乔”,性格、脾气和专长……各个方面都有差别。 “乔,”贝思缩在被里,吞吞吐吐地说,“是不是因为要照顾我的缘故,你最近都没有动笔写书了。” 罗兰:哈……这可真的问到点上了。 自从贝思的病逐渐痊愈,罗兰烘蛋糕、做零食,各种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就是还没顾上“写作”。 要知道,原著里的“乔”可是一位极有天赋,热爱写作的少女。 “我最近……呵呵,”罗兰面对贝思的询问,只能呵呵干笑,说,“实在是没 什么灵感。没想出什么好的故事题材,值得写的。” 贝思凝望着她,似乎想判断罗兰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渐渐地,罗兰觉得贝思眼里似乎沁出感激而愧疚的泪水。 她很怕这个:明明大家为贝思的付出都是理所应当,贝思却总是对身边的人存了歉疚之心。 罗兰赶紧说:“这样,贝思……我虽然最近没有自己写故事,但是我看了不少书,读了很多故事,而且对这些故事都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我把故事和我自己的想法说给你听听,就当我是在练笔了,好不好?” 贝思一听,大喜过望,连忙摆出了一副听“睡前故事”的乖宝宝模样。 罗兰心中默想片刻,随即清了清嗓,坐在贝思榻旁,开口说: “有钱的单身汉总要娶位太太,这是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2。” 作者有话要说:  1罗兰这里指的是黑蒜,是将大蒜低温发酵制成的……姑且算是一种零食吧,的确没有蒜味,而且酸酸甜甜的。 2引自《傲慢与偏见》第一章。 211、小妇人位面9 罗兰掐指一算时间, 站在位面里的这个时间点上,《傲慢与偏见》已经出版了超过半个世纪,《基督山伯爵》和《三剑客》问世也有二十多年, 《飘》的作者则压根儿还没出生。 她可没资格把别人的心血之作据为己有。 因此罗兰一早就在贝思面前确立了基调——这些她都是她“偶尔”读到的故事:尽管她还不知道大仲马的作品是否已经被翻译成了英文,而奥斯汀女士的出版商是否已决定在美国出版那些作品。 当然, 罗兰也略过了《飘》的故事,身处北方, 她可没办法讲述一个此刻正在发生的, 地点在美国南方各州的故事。 其他几部作品, 她都以口述的方式,把故事的内容讲给贝思听——她讲得很生动,毕竟她对这些故事里的场景和人物都实在是太熟悉了。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每晚的“故事时间”成为贝思最为期待的时刻。 她会按照罗兰的要求, 按时起床和休息,保持规律作息, 并且吃那些她不喜欢但很有营养的食物——就为了晚上罗兰能够多给她讲10分钟的故事。 罗兰会讲波澜壮阔的复仇故事, 也会讲宫廷里的爱情与阴谋。 这些都是发生在大洋彼岸的故事, 但是贝思也不晓得罗兰是怎么做到的, 竟然能把这些“读来的”故事讲得栩栩如生, 就像是她自己曾经亲历过一样。 最吸引贝思的, 则是贝内特一家姐妹们的婚姻故事。毕竟贝内特一家和马奇一家的境遇有点儿像, 家中全都是女孩儿。 当然,马奇一家无须像贝内特一家那样, 找一个外人来继承家产。她们家也没有什么家产可供继承。 当贝思听说莉迪亚·贝内特与威克姆私奔之后, “啊呀”一声,以手掩口,半天说不出来话, 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这个莉迪亚,所托非人,太可惜了。” 但是听说莉迪亚与威克姆顺利结婚之后,贝思又很好奇:“可是……他们究竟是怎么结婚的呀?不是威克 姆不愿意娶她吗?” 罗兰在这个时候却不厚道地“断章”了,她帮贝思掖好被角,吹熄了灯。 “明天再告诉你他们是怎么结婚的。” 第二天,贝思一点儿也没表现出“追更”的热情,她表情娴静地帮着罗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务,帮忙把各种小零食一一称量好,然后用纸包包起来。 然而到了晚间,贝思却急不可耐地洗漱完毕,早早就穿着睡衣坐在床上,自己盖好了被子,等着罗兰。 罗兰故意伸了一个懒腰,表现出十分疲倦的样子,说:“要不要我们今天先断一天。” 贝思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她怎么敢说不? 可是偏又心痒难搔地想要听后续。 谁知贝思的卧室外面,梅格的声音响了起来:“嗯,我明天有空,需要乔洗的衣物就都我洗了吧。” 还有艾美的声音:“还有我,我也有空,乔明天早上要清理壁炉的,我可以帮她做。她明天早上晚起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 罗兰:得,这下连“断更”都没理由了。 于是她只好坐在贝思的身边,一点一点,把“傲偏”的大结局慢慢讲完。 劳里来到马奇家的时候,家中出奇地很安静。 罕娜给劳里开了门,指指楼上,示意小姐们都在楼上,然后就自己去忙了。 劳里时常去马奇家的阁楼作客,顿时自己上楼,心想:去那里等乔就好啦。 谁知他的视线刚刚越过楼板,就看见梅格和艾美两个,一人抱着一只枕头,靠在贝思的房门外,都在侧耳倾听,神色极其专注且认真。 劳里顿时来了兴致,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贝思的房门外轻轻地蹲下。 梅格和艾美都发现了他,但是两个人同时把食指放在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房间里乔的声音传出来,“伊丽莎白终于意识到,达西先生是一个多么可爱的人,他忠实、可靠、仗义,而且相当地坦诚……” 劳里一听:是乔,是乔在讲故事。 在劳里的印象里,她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讲过故事了。 劳里顿时咧嘴一笑,冲梅格和艾美比了个手势。他拿定了主意,要等乔把故事都讲完之后,软磨硬泡地求她的手稿来看。 谁知道第二天劳里遇上罗兰,庄重地提出要求的时候,罗兰只是笑,说:“这是一本别人写的小说,标题叫做《傲慢与偏见》,是一个英国女作家的作品。我只是把这个故事讲给贝思听,帮她解闷罢了。” “《傲慢与偏见》?” 劳里一怔,他还从未听说过这个书名。 他抱着疑问,回去在自家的藏书室里翻了一遍藏书,没有这一本。劳里又问了他的几个同学,甚至还有一位家里是出版商的朋友。大家都说从没有听说过这一部作品。 于是劳里拜托家中是出版商的那一位,写信去纽约帮他打听打听。 但到此刻为止,劳里已经基本认定,他的朋友乔,写了一部非常精彩、扣人心弦的大作出来。 “乔,你一定要把这本书出版!” 下一次劳里见到罗兰的时候,就拼命勉励自己的朋友。 罗兰在脸上惊讶的神色褪去之后,又笑得十分灿烂。她听劳里说了前因后果之后,忍不住前仰后合,笑个不停—— “你还是等纽约的出版商朋友回信吧。” 果然,不久,纽约的出版商回了信:“确实有这样一本小说,是英国女作家写的,十分畅销。只不过目前还没有引进美国。在美国看到的版本大约是英国商人随船带到美国来的。” 劳里叹了一口气。 他原本已经把他的朋友想象成为大作家了呢。 不过他心里也多少放松了一些。 如果乔成为了一名大作家,他却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学生,那似乎也不太妙。 劳里这边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没曾想罗兰的讲故事“活动”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篇章。 “贝内特家五姐妹里,只有莉迪亚的结局不那么好。”贝思觉得有些很惋惜。这个小天使拥有一颗 仁慈善良的心灵,无论是谁的结局不尽如人意,贝思都会感到难过。 “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太受溺爱,因此性情骄纵,涉事不深,察觉不了威克姆的虚情假意。”贝思回答。 罗兰引导她:“那么,让我们再想一下,如果莉迪亚不是这样的性格,她是一个喜欢踏踏实实做事的女孩子,事情又会变得怎样呢?” 贝思顿时眼睛发亮,因为她意识到二姐又有故事可以讲了。 是的,罗兰讲的,正是她在位面里的亲身经历。只不过她给莉迪亚加了一点“超能力”,她能够在梦中梦见自家的松林里出产松露,能梦见在哪里的市镇上买到最棒的种鸡…… 这样一来,她曾经经历过的“种田故事”就顺利嵌入了“傲偏”原有的故事框架。 这个可能就是最早期的“傲偏”同人文了吧? 罗兰自觉她的莉迪亚“ooc”得不能算很严重。 贝思听得悠然神往:她也没想到,只是改变了一点点设定,给人物增加了一点点奇异的能力,就能让人物的命运截然不同。 “真是有趣啊!” 贝思双眼亮晶晶地望着罗兰,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乔,我也能像你这样,学讲一个类似的故事吗?” 罗兰:“当然可以!” 她的内心os:小可爱,欢迎入坑。 但是贝思还有一点儿疑问:“乔,你的这个故事里,莉迪亚最后,没有和谁结婚吗?” 罗兰摇摇头:“没有。” 贝思“唔”了一声,低头又想:“可是……为什么她不结婚呢?” 罗兰想了想,解释说:“因为她前头还有两个姐姐,总不好越过两个姐姐先结婚,对不对?” 贝思想了想,点了点头,觉得有道理。 罗兰则哄她休息:“明天我们再来看你的同人文……你的故事会是什么样的。” 谁知贝思躺在床上还是意犹未尽,问罗兰:“乔,可是不是通常故事的结尾,都是王子和公主结了婚,然后幸福地生活 在一起吗?” 罗兰顿时噎住。 她好像想起来,在哪里看过,早期的出版社和作者谈出版的时候,都要求作者给书里的人物安排一个“结婚”的美满结局,不管这对夫妇看起来是否真实,也不管他们会不会真的幸福——读者爱看,这是出版社对作者提出要求的理由。 “可是……故事里的莉迪亚,她生活得很幸福,也很充实,她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 罗兰反问贝思。 贝思也被自己的问题绕住了。 “是呀,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 “可是,如果不结婚,莉迪亚以后就不会有个大家庭,膝下不会有很多孩子……她的生活,就和别人不一样。” 太普遍了——罗兰心想。 这样的疑问在这个时代里太普遍了,哪怕是年纪还小的贝思都会存有这样的困惑。 女人么,哪儿能不结婚? 如果不结婚,人生的意义又如何实现呢? 想到这里,罗兰对贝思说:“这是一个因人而异的问题。” “不少人都认为结婚是人生的重要里程碑,和一个相爱的人组建家庭,将血脉延续,这对很多女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罗兰在心里补充一句:尤其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女性。 “那么,只要她们能够找到合适的人,她们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人生的新阶段——当然,她们会迎来新的挑战,也会遇上新的烦恼。但是,这是她们选定的道路。” “我们可以这样说,她们因为爱情,对于烦恼和艰辛也同样甘之如饴。” “但有另一些人,她们已经拥有令她们满足的精神世界,她们清楚自己人生的意义,不一定需要寻找到一个伴侣才能实现。” “就像我们故事里的新主人公莉迪亚,她可以种田、养花、著书、申请专利……她不一定需要成为某人的妻子,才能证明自己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贝思睁大了眼睛,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使用这种论调。 “当然,她也可能会在日后遇上一个和她非常合拍的人,他们会陷入爱河,然后一起做决定,走进婚姻生活。” “但这并不是实现人生价值的必经之路。” “而且最重要的是,选择权,要握在我们每个人手上。” “我们要有权利选择!” 罗兰说出了一直藏在她内心深处的话。虽然她知道在这个位面里,这话必定不是人人都能理解的。 贝思则似懂非懂,躺在床上,双手互握,显得有些紧张。 罗兰拍拍她:“亲爱的贝思,你有很多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不急在这一时。睡吧!” 罗兰所不知道的是,她在发表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之时,门外还有一个听众。 ——劳里。 劳里很震惊,他从来都不知道乔的思想已经“激进”到这一步了。 女人可以一辈子不结婚?这也不影响她们实现人生的价值? 劳里心想:嗐,马奇姑婆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却不评价她有没有评价 他可不希望他的乔将来也变成那样的老姑婆。可是……他又没法儿否认,乔说的有些是有道理的,循规蹈矩并不能让一个人幸福与满足。 但是他又没办法想象乔不结婚的样子。她难道从来就没有意识到,那个内心一直希望和她“非常合拍”的人,其实一直在这里,就守在她身边吗? 劳里心里忽喜忽忧。 就在罗兰向和她最亲的姐妹贝思大发了一通关于“结不结婚”的议论之后,发生了一件令人欣慰的大事:马奇先生病情渐好,终于在布鲁克先生的陪伴下,从华盛顿回来了。 马奇一家全家团聚,自然有无数温馨欢乐。 但是令罗兰大感吃惊的是梅格。 有一天梅格突然冲进了罗兰的房间,拉着妹妹的手,红着脸不断重复: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罗兰要梅格冷静一点,谁知梅格大声回复: “这要我怎么冷静?约翰·布鲁克先生问 我想不想和他结婚?” 罗兰一惊:虽然种种蛛丝马迹令她相信,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但是她没先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当事人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罗兰赶紧问梅格,问她对布鲁克先生的想法。 梅格顿时大声说:“哦,天那,谁想和那个傻乎乎的家伙结婚呀!” 罗兰装模作样摆出一副怜悯的表情。 “是呀,既然布鲁克先生是个‘傻乎乎的家伙’,他怎么能和我姐姐结婚?” “谁说的……谁,谁说的……” 梅格马上纠正罗兰的说法:“约翰一点儿也不傻!” 约翰·布鲁克,似乎只能被梅格一个人称作“傻乎乎的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  预祝大家端午安康! 212、小妇人位面10 “乔, 我原本以为你会激烈反对的……” 梅格坐在自家阁楼上,对面是毫无形象、懒洋洋地躺在旧沙发上,捧着一本书在读的罗兰。 这位马奇家大小姐, 与约翰·布鲁克先生的婚事已经基本敲定了。因为梅格年纪还小,双方决定先订婚, 一年之后举行婚礼。 罗兰听见梅格这样说,丢开书抬起头望着长姐, 忽然笑问着:“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梅格红了脸, 开始默默检讨自己。 梅格原本认为年龄仅次于自己的这个妹妹一团孩子气, 自己和布鲁克先生结婚,就意味着离开家,离开父母和妹妹们。乔和梅格一向亲密,因此梅格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布鲁克从妹妹身边夺走了一样。 离开多年相伴的亲人们, 组建另一个家庭——这份前景令梅格憧憬不已,却同时又莫名其妙地背负上了一层负疚感。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 就要抛弃家人和妹妹们一样。 罗兰一翻身就坐起来, 睁大眼睛望着梅格:“布鲁克先生是你擦亮眼睛挑选才选中的男人, 他比你以前那些傻瓜追求者们靠谱多了, 我为什么要反对呀?” 应付这种情形罗兰很有经验, 她在傲偏位面里嫁出去了两个姐姐——尤其是二姐伊丽莎白。既然姐姐们嫁的是值得托付的人, 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说起梅格答应约翰的求婚, 还有一桩趣事:马奇姑婆原本想要棒打鸳鸯,没想到却给了助攻——她威胁梅格, 如果梅格答应嫁给布鲁克, 她的遗产就一分钱也不会留给梅格。 固执的老姑婆让梅格意识到,她对约翰的爱,远远超过了她心中那种对所谓上流社会生活的向往。 梅格甚至宁愿损失马奇姑婆答允留给她的遗产, 也要和约翰在一起。 马奇姑婆事与愿违,本想拆散一对初尝爱情滋味的情侣,结果却让他们认清了彼此的真心实意。 “当然啦,布鲁克先生确实比较穷。你要是嫁了给他,你就和成为阔 太太这条道路彻底绝缘了。以后你们可能在几年内雇不起女仆,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只能过来叫上我们。” “你没法儿再穿绸缎的漂亮衣服,也没机会将缎带点缀在长筒袜上去跳舞;” “你和布鲁克先生在结婚的头两年里,邀请朋友来家里作客,只能用普通的餐具,银餐具是不用想的,即便是上等瓷器你也要等过两年才有闲钱添置;” “你或许会过两年特别愉快的二人世界,但只要你们有了孩子,你就会发现,你一分一毫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了……” 罗兰渐渐给梅格描绘了一幅恐怖的情景。 梅格惊讶地张着嘴,很难相信这话是从妹妹的嘴里说出来的。 在她看来,这个妹妹拥有成为作家的才华,因此乔理应拥有一种不食烟火的诗人气质,没想到,现在乔告诉她的,竟然那么地……接地气? “这是你和布鲁克先生结婚,需要付出的代价。” 罗兰一口气说完,她发现自己好像把梅格给吓傻了。 “当然,梅格,你还来得及,你还没结婚,还有机会抽身而退。” “你如果放弃布鲁克先生,而按照马奇姑婆的建议去钓一枚金龟婿……” 梅格全神贯注地听着,竟然没有说话。 “……那么,你将收获漂亮的绸缎衣服,用来装点长筒袜的缎带;漂亮的餐具、精致的餐厅,在餐厅里来来去去的仆人,你自己的贴身女仆……” “但是,你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比如说,你要每天戴上名曰‘尊严’的假面具,哪怕是最要好的朋友,你也不一定能向她吐露你自己的心事;” “你必须忍受人们对你的评头论足,他们会重视你,会盯着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因为你原本不属于他们的阶层。而且他们对你的留意,可能并不出于善意……” 梅格倒抽了一口冷气,她觉得妹妹这番话说得非常不入耳,她一点儿都不愿意相信;可问题是,妹妹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最重要的是,你嫁入了豪门,你的丈夫 ,很难像‘你的约翰’那样,把你当成他的全世界,他的唯一。” “你有可能同时收获的是富裕和……孤独。” 罗兰将手一摊,望着梅格。 “所以,选择权在你。” 梅格原本皱着眉头,但是听到最后,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是的,选择权在我。” 她抬眼看向妹妹:“乔,我们还是幸运的。” 罗兰点点头:“是的,我们还有选择权。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梅格又坐在罗兰身边踌躇了一会儿,终于犹豫着问:“不过,乔,难道真的像是马奇姑婆所说的那样,我们家落到了另一个阶层,就永远也回不去了吗?” 她眼里充满了天真的憧憬,大约在想着她和约翰共同奋斗二十年,没准也能成为……受人尊敬的布鲁克先生和夫人。 “当然不是,”罗兰口气坦然地解释,“只要努力,我们当然能够赚取财富、获取地位、赢得尊敬。” “但到了那时,我们会发现,我们所追求的,和原先想的似乎已经不一样了。” 罗兰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扬着脸,阁楼外的光线从窗户外照进来,正好映在她的脸上,映出了她眼里的神采,映得她那张俊俏的脸庞熠熠生辉。 “我们所追求的,不再只是财富和地位,而是思想和人生的充实。” 似乎有一幅画卷在罗兰面前慢慢展开,画中人沿着原先选定的道路不断攀登—— 当她们不断完善自己,从而达到可以迈入一个新阶层的程度时,她们的思想意识却已经远远超出了原先的目标。 她们不会再只是为了“阶层跨越”这个目标而去提升自己,她们登上新的山峰,看到的早已是不一样的风景。 梅格瞬间被妹妹的愿景所折服,她靠着妹妹的沙发慢慢躺下,哀叹一声:“乔,如果我们都可以永远不结婚,那该多好啊!” 谁知罗兰应声笑道:“嘻嘻,梅格,这样看来,你盼望的并不是永远不结婚,而是永远不长大呀。” 如果不 长大,就可以不用面临结不结婚的选择。 梅格一想:也对!——乔最近真是变得越来越犀利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勇敢面对选择。 她爱上了约翰,愿意和约翰在一起,所以甘愿做出结婚的决定——不管以后会受什么苦,遇到什么样的窘境,只要想到当初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她就没有理由后悔,而是鼓起勇气,把这生活扛下去…… 而罗兰却在想:在这个位面里,她大概率是不会结婚的。 劳里是个很好的玩伴,但是她不会爱他——不知道原著里真正的“乔”,是不是也和她一样。 她爱的人,能够支持她,给予她勇气的人,不在这个位面里。 所以她注定要独自打拼。 但是她不怕——种田选手嘛,什么都不带怕的。 在梅格和布鲁克先生订婚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罗兰的确做出了卓有成效的努力。 接管了马奇姑婆的果园之后,在第一个春天里,罗兰就做出了惊人的举动:她为其中的一部分苹果树进行了嫁接,嫁接了更加优良的苹果树种。 她嫁接之前没和马奇姑婆打招呼。 马奇姑婆刚开始时很生气:她觉得罗兰这是故意捣乱,要毁了她的果园。 谁知嫁接之后,那些果树上的病枝都替换成了长势极好的新枝,果园里的果树长势更加兴旺,到了秋来,各种果实累累地挂满了枝头,迎来了果园历史上第一次真正的大丰收。 这些嫁接后的果树,甜度比原先的果实更高,镇上的人都说好吃。 但是罗兰没把这些都果实都送给亲朋好友,虽然她分送了不少,也给马奇姑婆留下了充足的鲜果、苹果酒和苹果酱。 剩下的那些果实,连带果园里的其他出产,都是“马奇家的零食铺子”的原材料。 现在零食铺子的产品经过探索,已经基本固定为最受欢迎的那几种。连同蛋糕一起,这些零食都放在面包店里寄卖。 这些都是小本生意,罗兰做起来不显山不露 水,但是一年下来,到了第二个春天,果园重新焕发生机的时候,罗兰竟然已经积攒了将近70美金。 这对于一个即将成年的女孩来说,是一笔不菲的零花钱。 但是罗兰把它们都存着,她心里管它叫做“贝思康复基金”。她要把这些钱用来带贝思去海边度假疗养,然后用“万能卡”把贝思治愈。 就在这时候,梅格结婚的日子终于快要到了。 罗兰看见梅格娴静地坐在窗边,借着窗外的光线自己缝制结婚礼服。 罗兰被这副优美的画面打动,慷慨地赞助了梅格20美金,这样新娘就可以在礼服的领口袖口缝上一圈蕾丝花边,并且戴上一幅漂亮的头纱。 梅格拿着这20美金,怎么也不肯要,最后还是贝思和罗兰一起,劝梅格收下的。 梅格望望贝思,犹豫着不知收还是不收好——全家只有梅格大概猜到,罗兰起早贪黑,努力打理马奇姑婆家的果园,精心制作各种小零食,其实是在为了贝思而攒钱。 但最后,罗兰一句话让梅格打消了顾虑,收下了这笔礼金。 “放心,这点钱我很快就能赚回来。”罗兰是这样说的。 而梅格,不知为什么她开始习惯于相信罗兰所说的每一句话。因此这位内心甜蜜无比的新娘接过了妹妹的资助,也接受妹妹们的祝福。 梅格与布鲁克先生的婚礼在六月底举行了。 很幸运,婚礼这天的天气好极了。因此马奇家把餐桌餐椅都被搬到自家的小院子里去,将那里作为婚宴举行的场地。 婚礼并没有邀请很多来宾,只有两家的至亲,还有布鲁克先生的东家,劳伦斯家祖孙到场。 马奇姑婆作为马奇家的长辈,也被邀请参加婚礼。毕竟当初是她,阴差阳错地促成了这一对有情人相互辨明心意。 虽然当时闹得相当不愉快,马奇姑婆还放了不少狠话。但这位是出了名儿的“刀子嘴豆腐心”,虽然还是板着一张老脸,表现得好像极不情愿,但她还是送了一串漂亮的项链给梅格——这是她早年间就 答应,要送给马奇家第一个结婚的女孩子的。 为了这场婚礼,罗兰特别烤制了一个三层的蛋糕,并且第一次使用翻糖技术来装点这个结婚蛋糕。 她还特地用翻糖材料做了两个小小的人偶。一个人偶披着洁白的婚纱,另一个则穿着黑色的婚礼礼服。 她做好之后曾拿给全家看,全家都说这一对小小的人偶像极了梅格和约翰。但是她可没让梅格知道这事儿,毕竟这是一个给梅格的“惊喜”。 因此,在婚礼这天,罗兰在忙着装饰蛋糕的时候,可没急着把这一对人偶放在蛋糕的最上层。她打算等到最后将蛋糕推出的时候,再把这对“甜蜜的惊喜”装饰在蛋糕上。 就在罗兰在院子里的忙碌的时候,马奇姑婆来到了罗兰身边。 “约瑟芬,下一个该到你了。” 姑婆矜持地暗示。 罗兰一扬眉:这是……催婚? “这您着实不用着急,我最近可没有结婚的对象和打算。” 马奇姑婆似乎早就料到了罗兰会这么回复她,顿时一翻白眼,望着天说:“不结婚的前提是,你必须自己很有钱。1” 随后姑婆就转过身扭着老腰,一摇一摆地走了。 罗兰险些当场笑出来:“好的,姑婆,我记住您的话了。” 这话正中她下怀。 马奇姑婆自己一辈子未婚,而唯一看中,想要收养的女孩儿,其实是乔一个。这时马奇姑婆传授给她“人生经验”,罗兰也老实不客气的笑纳了,没去管这到底是不是姑婆的本意。 恰好在这时,罗兰忽听厨房那边有些动静,然后是罕娜“哎呀”一声尖叫。 立即有人问:“是不是乔把蛋糕弄坏了?” 罗兰吐吐舌头:看来马奇家二小姐这匹“野马”的名声传扬在外,人人都知道。 她转身往厨房赶,听见劳里在安慰罕娜,而罕娜异常沮丧地说:“劳里少爷,都怪那只猫,竟然把人偶给打了。” 罗兰顿时一颗心往上提,哪里来的猫,竟然把她给梅格准备的“惊喜”也给打了吗? 谁知劳里温和地告诉罕娜:“不是乔准备的那对,是我看见乔做的人偶很好看,就自作主张也订做了一对,想要给乔看看的……那些,就算摔了也没什么关系。” 劳里竟然也订做了一对? 罗兰惊讶地看着地面上碎成几段的人偶。劳里见她过来,就快手快脚地把这些“残骸”给收了。罗兰只瞥见一眼,这对人偶也和她做的差不多一般高,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罗兰一转头,刚好看见一只猫咪,高高扬着尾巴从马奇家的厨房扬长而去。 小猫咪身体洁白,四肢是黑的,顶着一对黑色的小耳朵,非常可爱。 罗兰:咦,这不是她的经纪猫吗? 作者有话要说:  1来自2019电影版台词。 213、小妇人位面11 梅格和约翰的婚礼十分完美, 蛋糕也人人称赞。 尤其是那一对翻糖制成的小小人偶,得到了很多来宾的交口称赞。他们都说这对人偶简直巧夺天工,与新婚夫妇一模一样, 惟妙惟肖。 最后这对翻糖人偶谁都没动,被罗兰装在了一只从某年的圣诞礼物上拆下来的透明玻璃罩里, 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了梅格和约翰。 在大家的祝福声中, 新婚夫妇启程, 前往他们的新家。 梅格临走的时候, 吻了吻马奇夫妇和她的妹妹们,并且很有些依依不舍。 在罗兰看来,梅格是带着坚毅的表情准备去过她的婚姻生活的。 的确——结婚过日子是需要下决心的,需要下好大的决心。 在她们目送梅格和约翰离开的时候, 马奇太太来到了罗兰身边,同样望着梅格里去的方向, 微笑着, 感慨着:“看来你姐姐已经做好了步入婚姻殿堂的一切心理准备。” 罗兰笑了笑, 心想:马奇太太对此很有经验。 嫁给约翰这样的人, 会让梅格暂时先穷一阵、苦一阵, 但至少约翰不会让梅格一个人面对。 “那么我们的乔呢?”马奇太太伸手扶住了罗兰的双肩。 罗兰感觉到劳里那对灼灼的目光正往她这边看过来, 她连忙伸手拍拍母亲落在自己肩上的手, 表示这时提这个恐怕并不合适。 马奇太太善解人意地不再多说。而罗兰等到婚礼结束,她和罕娜把厨房收拾干净的时候, 赶紧跑到自家的阁楼上去。 “黑白花”正在阁楼上等她。 “兰兰, ”一看见自家的选手,露娜就扑上来,用一对前爪亲昵地抱住罗兰的胳膊。 “露娜, 你怎么来了?制作方有任何消息要通知我吗?” “嘻嘻!”露娜太了解自家选手,而自家选手偏偏也太了解她了。 “是这样的,我来给你送一个通知:乔和劳里这一对,是位面外好多观众的心头好。” 罗兰故意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事儿似的,“嗯”了一 声,摆出一副“请继续”的架势。 “今天那对人偶,是劳里见到了你做的那对之后,跑去了面包店,问他们能不能也照样做一对这样的人偶。然后他还特别强调了,这一对人物中的那个女孩子的形象,要和你一样,拥有一头齐肩的卷发。” 罗兰那一头厚实的长发,已经在当年马奇先生病重的时候减掉了。一年半的时间,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现在她已经不再像是个假小子了,但是性格使然,她也确实与梅格或是艾美那样的淑女无缘。 说来,这用翻糖制作人偶的技术,还是罗兰教给面包店的——翻糖是一种相当费功夫的现代糕点技艺,罗兰不想在这件事上花太多时间,但为了梅格的婚礼蛋糕,她又很想使用一次这种技术。 于是,罗兰将翻糖的诀窍教给了面包店的人。 如此一来,面包店的人也能做翻糖的糕点,别人也不会为翻糖蛋糕出现在梅格的婚礼上而感觉太过吃惊了。 可谁知道,劳里在看到她做的那对翻糖人偶之后,竟然也去请面包店的人做了一对——劳里和乔。 “所以呢?” 罗兰转向露娜。 她有点儿明白“经纪猫”今天进入位面是为了什么了。 露娜蹲坐在罗兰面前对爪爪,半天才说:“位面制作方希望你或许可以考虑一下,接受劳里的情感。” 罗兰顿时笑:她猜就是这样的。 之所以名著会出现这样那样的衍生位面,正是因为原著中有好多令观众念念不忘的“意难平”。 但话说回来,如果完全没有令人念念不忘的“意难平”,作品本身恐怕也很难成为传世之作,给人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 她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劳里的情感。 劳里和马奇家的女孩们一起成长,他甚至被马奇一家称为“我们的男孩”。而劳里也确实是个热心的、善良的邻居,他曾经无数次向马奇家的姑娘们伸出援手。 其中,和他在一起消磨时光最多的,就是乔。 有时他们像是双胞胎一 样,很容易就想到一起,喜欢做同样的事;但有时他们也都有自己的脾气,谁都不肯相让,于是他们彼此争吵、打闹……然而他们又是没有隔夜仇的一对,他们很快就会和好。 近来劳里上大学了,他会时不时地在大学里恋个爱,还会把这些堪比过家家的“恋爱”故事带回来告诉罗兰。 而罗兰也从各种渠道听见别人评价劳里——“年轻的劳伦斯”,大约也成了婚恋市场的热门人物。很多“上流社会”家庭也将劳里纳入了自家女婿的考察范围。 如果劳里和乔能够在一起,应该却是能满足很多心心念念想要“磕糖”的观众吧。 但罗兰一向是个非常“自我”的人——她不是个演员,她是真人秀选手。无论置身何处,她都会坚守作为“罗兰”的本心。 要她和劳里在一起,除非她真的爱上劳里。 想到这里,罗兰看了一眼露娜。 她的猫此刻正端庄地揣着手手,似乎在等待她的答复。 罗兰心想:难道和她合作了这么多年的经纪人,也因为偶尔一个位面的“分头行动”,就忽略了她是一个怎样的人了吗? 可是……如果露娜也像以前建议她“拉票”那样,建议她和劳里谈个恋爱,今天又何必把劳里那对翻糖人偶打碎,让劳里没机会表白? 也许这真的只是试探,制作方派出来的试探,看看她究竟能不能守住自己的本心? 想到这里,罗兰顿时一笑,向猫猫眨眨眼睛:“露娜,你是知道我的。” 猫猫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喵”了一声说:“兰兰,我怎么可能不明白你?这下我知道了,我会通知制作方,让我们一切顺其自然。” 罗兰和猫猫的这番对话并没有在位面外掀起什么水花。 位面外的观众们,人人都在可惜劳里那对被摔碎的翻糖人偶。 “可惜了……” “是啊,否则我们今天是不是就可以看到劳里表白?” “可是……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在关心那对翻糖人偶会不会好吃吗?” 顿时,这群属性是吃货的观众们,开始你一眼我一语地讨论起他们品尝过的翻糖点心。 有些人举出例证,他们生平尝到过的“翻糖”点心,都不那么好吃——放久了会变得非常坚硬,味道却又甜腻,是装饰作用大过口味的一种食材。 罗兰的粉丝们顿时表态了:“你们不会是没看过我们兰兰‘在米其林餐厅里种田’的那一季比赛吧?” 他们表示:罗兰设计的翻糖,拥有独特的滋味,并不太甜,有酸味和乳香,尝起来有点儿像是冻干的酸奶口味,还能加上柠檬、香草等等各种口味,与市面上常见的翻糖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冻干的酸奶口味?” 一时人人都被勾起了兴趣。 “不可能吧,翻糖……我从没期望它能在味道上翻出花儿来啊?” 很快,位面官方挂出了通知,公开了罗兰的“翻糖”配方——人们按照罗兰的方法一动手, 而位面制作方决定在观众中举办翻糖蛋糕的制作大赛。无论是翻糖蛋糕还是翻糖人偶,都需要与“小妇人”著作相关。 这是相当不错的观众互动活动——已经很少有“单人位面”能够独立支撑起如此规模的大型活动了。 一时间观众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去了翻糖蛋糕大赛上,罗兰的感情问题暂时不复成为观众们关注的焦点。 而罗兰在位面中,正如她所承诺的那样,“一切顺其自然”。 正如她和劳里之间,也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距离。 劳里上大学了,他在完成学业之余,还要与在大学里认得的朋友交往,那是一个和马奇家完全没有交集的圈子。 而罗兰在忙着赚钱,顾不上与劳里有交集。 之前贝思染上的那一场重病,后遗症已经慢慢显现。大夫提示了,贝思需要良好的饮食和环境来调理身体。罗兰已经做出决定,在入秋之前,要先带贝思去海边度一周假。 但是她似乎不太好只和贝思一个人前往—— 马奇先生也还算是个病人,也需要调养身体; 马奇太太劳累了一整年需要放松,罕娜也是如此; 还有艾美,常年置身于马奇姑婆的“高压”之下,也理应又机会前往海边,放松地度一回假。 于是罗兰数了数她手头上积攒的钱,觉得自己还需要再“加把劲儿”。 贝思曾经颇为不解地问罗兰:“乔,你为什么最近总是在厨房里忙着?” 罗兰没有向贝思解释她在厨房里忙什么,只是说:“我有一个计划!” 她兴致勃勃地说了她的计划,马奇一家(除了梅格之外,毕竟梅格现在有约翰了)都能去海边的小镇上住上一周,放个假。 “然后呢?” 贝思听到罗兰这么说,也显得很有兴趣。 “然后……” 罗兰转着眼珠卖关子,隔了好半天才向贝思泄了个底。 “我亲爱的贝思,你想去纽约看看吗?” “纽约呀!”贝思顿时流露出向往的眼神。马奇家的姐妹都听人说过,纽约是一座正在成长中的大都市。那里有繁忙的港口、发达的商业、数不尽的娱乐设施,那里还是新兴的艺术中心,很多才华横溢的作家、艺术家,都渐渐迁居纽约。 罗兰筹划过:如果她想要去纽约,就至少要有200美金在手里,应付一应开支。要带上贝思的话花费会更大些。 当然她也可以考虑依靠她自己的本事在纽约努力赚钱,但这个无疑需要一定的启动资金,200美金左右的积蓄也是少不了的。 她预计带大家一起去海边度假之后,她手头的积蓄会一下被用掉一半。为了去纽约而准备的那200美金需要重新开始。 不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想去海边,又想去度假,那么就只能分出轻重缓急,一步一步来。 谁知这时贝思静静地凝望着她,望了好久,忽然说:“乔,你一直在忙,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你坐下来写作了。” 罗兰差点就接下去回答:“那当然,因为我是‘种田选手’呀!” 话都到口边了罗兰才赶 紧改口:“贝思,你知道的……我,我最近没什么灵感。” 话说出口的时候她很心虚,心虚且惭愧。 惭愧的是,这是她头一次在位面里,偏离了原著人物的初心。 乔·马奇拥有一颗“写出好故事”的初心。罗兰成为乔之后,确实替马奇一家解决了生活中的不少困难。可是她却似乎渐渐地遗忘了,乔还有一颗“写故事”的初心。 “没有灵感”只是罗兰的借口——她瞬间开始努力检讨自己:或许,在写作的这个领域,她是真的不自信的。 贝思却说:“可是,乔……想想这段时间以来你给我讲的故事,你一直都很有灵感啊!” 自从贝思病愈,罗兰和贝思就养成了讲睡前故事的习惯。她在前几个位面的“冒险”早已被她一一讲完了。她和贝思还一起讲了好多这些位面里的“衍生”故事——她们各自站在不同角色的立场上,尽情想象故事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等她们把这些“同人文”都练习过之后,罗兰开始给贝思讲她以前在“全世界种田”大赛里的故事:在瀚海沙漠里种田、在悬崖上种田、在海边的盐碱地种田、在知名大厨的厨房里种田…… 她讲了好多这种故事,其实心里没底,很怕让贝思失去兴趣,不再做她的听众。 可谁知道,贝思的评价竟然是“很有灵感”。 一时间,罗兰竟然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她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贝思才好。 “是真的,乔,”贝思向罗兰伸出她那双瘦弱而无力的双手,这双手最近连她最心爱的钢琴也很少触摸了,毕竟她太过虚弱。 “你的故事我很喜欢,虽然它们不太像你以前写的那些冒险故事和恋爱故事……” 罗兰心想:我的小贝思,你可真的说到点子上了,我毕竟不是原先会写冒险和恋爱故事的那个“乔”啊! “可是……种田的故事,让我觉得好真实、好亲切。” 贝思告诉罗兰她喜欢这些故事的理由,“我觉得这就像是你 真实经历过的一样。乔,你就是有这种天赋,从你口中讲出来的故事总是能让人身临其境。” 罗兰:额,这是因为……它本来就是我真实经历过的呀! 贝思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理由:“乔,你的故事,那些孕育果实、收获粮食的故事,总是能让人得到满足感。” “或许在刚一开始,我会觉得这个故事不一定是我喜欢的那一种,可是完完整整地听下来,我却觉得它们给我带来了极大的满足感。” “乔,”贝思苍白着一张小脸,很认真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变得有些不自信了,可是……我真的很想告诉你,它们是很好很好的故事啊!” 罗兰:……! 在这一瞬间,罗兰像是忽然被人从睡梦中摇醒一样。 她突然意识到:是的,或许,她真的可以朝这个方向试一试。 214、小妇人位面12 罗兰坐在阁楼上的小书桌跟前, 咬着笔杆,瞪着眼睛望着她面前的一叠稿纸。 说真的,让她写一个关于种田的故事, 难度可能并不比让她亲自去种一片田来得小。 但是贝思给了她极大的鼓舞与勇气。 ——写作,也是一种表达。 罗兰能够流畅地用语言把她过去的“经历”当做“故事”讲述出来, 并且能让听众身临其境。 有时罗兰在给贝思讲她的种田故事时,还会在开头就安上一个悬念, 然后一点一点地揭开。 她特别喜欢看贝思听故事时那种心里痒痒, 急切想知道后续的表情, 也特别喜欢看尘埃落定、悬念揭开时,贝思那种恍然大悟、轻拍胸口放下心来的样子。 罗兰知道她已经拥有了“讲故事”的基本能力,但这还不能算是“小说”,更加算不上是“文学”。 她需要把这些“故事”化作书面语言, 落在文字上。这些文字必须简洁、精炼、有意境,能够迅速地把读者拉入她所创造的故事环境中。这对罗兰这样, 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来说, 其实是一项相当艰巨的挑战。 罗兰咬笔杆咬了好久, 把心一横, 不管三七二十一, 先把想到的都写下来再说。 于是她抛开一切顾虑与束缚, 只管表达, 只管把她脑海里的语言化成文字,从笔尖涌出, 成为一行行娟秀的字迹。 第一步迈出去之后, 罗兰感觉好了不少——此前她曾经花费了大量的时间阅读人类历史上那些最杰出的文学作品,在这个位面里,她也没有放弃阅读的习惯, 马奇姑婆家的那间藏书室里的书,文学性较高的已经让她都看了个遍。 于是,她所写下来的那些文字,比之脑海里闪过的那些言语,显得简洁了不少,而且很易懂。 很好!——罗兰对自己说,就这样写下去。 于是她每天在阁楼里消磨的时间越来越多,每天除了照料马奇姑婆的果园、制作蛋糕与零食、陪伴贝思 之外,就是窝在阁楼上的书桌跟前,写她自己的“故事”。 马奇全家对这种现象都非常欣慰。他们大约早已盼望着乔能够重新拾起她的笔,继续写她的故事。 唯有劳里有些郁闷。 他从大学里回来,想要找乔玩耍,却都被告知“大作家”正在闭门完成她的作品。劳里两次都吃了“闭门羹”。 转眼罗兰就真的写成了一个故事,自己看看还挺满意,只是……这个故事看起来好短。 罗兰扬起脸,想象它被印成铅字的样子——大概只是报刊或者杂志上,占上一页半或者小小的一个版面吧。 但这只是她的第一次尝试,她想,还是不要写成连篇累牍的大长篇比较好。 她去拿给贝思看,真心实意地请求贝思给她一点意见。 贝思看了直笑,罗兰顿时红了脸,忍不住问:“我好久没写,水平是不是比以前下降得太多了?” 柔弱的贝思用她所拥有的最大力气摇了摇脑袋,小声说:“乔,我在为你高兴啊!” “你终于又动笔啦!” 贝思的肯定给了罗兰最大的动力。她又按照贝思提的几个建议把文章修改了一下,润色了一下文字,然后在稿纸上认真誊清几份,按照乔以前列出的一个报社和杂志社的地址清单,把稿件邮寄出去。 她把这件事做完之后,就把它抛在了脑后。 她还有很多事要忙,在她脑海里的下一个故事成型之前,她需要把手头上的各种事务都做完,并且尽量赚到足够全家人去海滩度假的钱。 稿件寄出去以后,陆陆续续地又都回来了——这些就是传说中的“退稿信”。 罗兰也并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尝试就能被刊用,但是她希望能够通过报刊编辑的反馈,找一找自己将来的方向。 谁知……没有反馈。 罗兰把信件拆开,就看见她的稿件原原本本地躺在信封了,连新的折痕都没有,仿佛完全没有被人阅读过。 罗兰心态很好。她把这些“ 退稿信”的信封用棉线都穿起来,挂在她在阁楼上那张写字台跟前,激励自己: ——这可是一个好起点,因为只要下回报社编辑能够给她只言片语的评价,她就算是有进步了。 罗兰自己照常忙碌,马奇一家人却都知道她被退稿了。 马奇先生和马奇太太曾经在餐桌上安慰她一句,建议她可以换几家报社试试。马奇先生还另外告诉她几家华盛顿地区的报刊编辑部名址,鼓励她去尝试。 艾美在马奇姑婆的教导下,说话越发“滴水不漏”,她坐在餐桌的另一头,会扬起头,用她那对水蓝色的大眼睛望着罗兰,端庄地说:“乔,请不要放弃努力,在此事上,你很有‘天赋’。”“天赋”两个字是用法语说的。 罗兰:“谢谢你,艾美!” 她也切换成了法语,艾美顿时显得很高兴。 梅格怀孕了,不常回家来,但回家的时候也问了一声: “乔,稿件怎么样了?” 听说出版方纷纷退稿,还没有什么回音的时候,梅格轻叹了一口气。 “乔,或许尝试一下报纸上经常刊登的那种故事呢?它们对于你来说,应该也不难吧?” 罗兰心想:也对,“投其所好”,确实是讨好读者,决定自己想要写什么的一种判断方式。 但是,写作是一件相当私人的事,与作者的表达欲息息相关。 当作者想要表达的,和读者的喜好不一致的时候,是否还要坚持,就成了一项重要的选择。 这样想着,罗兰没有改弦更张,也没有把之前被退回来的那些手抄稿件再直接寄出去。 她重新审视了一遍稿件,再一次判断它们有不有趣,是否吸引人,然后做出适当修改,改完之后再认真誊清。 在稿件之上,她还加了一封投稿信—— 信上诚恳地写着,她是来自某某小城的约瑟芬·马奇,热爱写作,以往曾有两篇文章刊登在某某报刊上。如今她改换了一个写作方向,想要了解一下这一类的故事题材反响如何,请编辑在稍有空闲 的前提下,能够对她的投稿稍许点评几句。当然,如果没空或不方便,不点评也无妨…… 新的投稿信又寄出去了。同样,罗兰也没有对它们能够抱有多大的期望。 稿件寄出去十几天之后,罗兰陆陆续续地收到了回信。 这一次,投稿信发挥了作用。 虽然她收到的还是退稿信,但是对方编辑至少肯和她交流了。她在退回来的稿件里见到了字迹——大多都是手写,而不是打字机打出来的。 “感谢来稿,请继续支持《xx周刊》。” 这是最简洁扼要的回函。 “马奇小姐,下次来函请不要装订稿件。1” 这个回答写得很用力,仿佛对于“装订稿件”这个习惯深恶痛绝。 此前罗兰将誊清的稿件寄出,都是用棉线把稿件装订起来的。 可以想象,编辑们需要将稿件拆开,以便审稿阅稿,所以投稿人将稿子装订得越认真,他们的麻烦就越大。 罗兰很感谢这个写字非常用力的编辑——如果没有他,她迄今为止都不会知道投稿竟然还会有这样的禁忌。 于是她把这封回信也穿在了棉线上,挂在她的写字台前。 马奇家的餐桌上,马奇先生又问了一次:“乔,你的投稿怎么样了?” 罗兰笑得声音清脆,开心地说:“我又投了十一家,已经收回来了十封退稿信。” 这…… 餐桌上的家庭成员们相互望望。 投稿十一家,遭遇十家退稿,很难指望那最后一家能让罗兰过稿。 但是,投稿人本人,为什么这么高兴呢? “但是其中有一家很认真地回复了我,说我的故事流畅易懂,读起来也很吸引人。但是和他们报刊的主流作品题材不是太一致……” 马奇先生惊讶地抬了抬眉毛,说:“他们给了你这样的意见?” “据我所知,现在的编辑对于退稿已经很少回信了。他们大多只是把原稿退回。” 罗兰冲父亲一笑,心想:这是因为我找到了窍门呀。 如果不是那封非常诚恳的投稿信,她想,这一轮投稿的结果应该也和上一轮的结果一致吧。 她继续往下说:“……他们给我的建议是,可以把这个类型的故事再打磨打磨,《鲁滨逊漂流记》这样的书籍都能畅销,他们看不出这个类型的故事会有什么理由没有受众。” 餐桌上,一家人相互望望,一时间大家都露出欣慰的神色。 罗兰却还没说完:“他们还给了我另一家编辑部的地址,要我写信给他们试一试。说我的故事风格也许会契合他们那里。” “哇!”马奇太太先赞叹出声,“这太好了。” 贝思和艾美一时都拍着手鼓掌,连刚刚步入餐厅的罕娜闻言都恭贺罗兰:“约瑟芬小姐,您的书是要出版了吗?” 罗兰顿时红了脸: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大家刚才在谈的明明是退稿信啊! 大家顿时笑得更厉害了。 “乔,这多亏了你的坚持。”马奇先生也鼓励罗兰,“再尝试、再改进,你一定会有所收获。” 罗兰肃然感谢马奇先生的鼓励:“我会的,爸爸。” 她很想马上按照那家报社推荐的编辑部投稿,但又想等那十一家之中仅剩的,没有回音的一家回复她之后再说。 谁知那仅剩的一家回信却一直没来。 罗兰也就把这件事渐渐放在一边,不去想它。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钱也攒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向全家提出:一起去海边度假的建议了。 她写信向海边的几家“度假旅馆”询问了报价——这些旅馆就像是后世的度假村一样,提供家庭式的住宿,甚至可以提供厨房,让客人们自己烹饪。因此特别适合预算有限、家庭式的度假。 罗兰打算把这些一一都问清楚了,把钱都准备好,然后再向父母摊牌,向他们提出邀请。 这写旅馆的回信可比报刊编辑部的回信快得多了。邮递员下次来的时候,就递给罗兰递了一叠回函。 罗兰捧着这些回函,穿过马奇家夏末时节里郁郁葱葱的院子,一边看信,一边伸 手推开大门。 她随手一翻,见那些信件都是从海边的度假胜地来的,其中还夹杂了一两封给马奇先生的信件。 她翻着翻着,翻看到了最后,赫然看见了一只薄薄的信封,地址栏注明了某某杂志社。正是她当初发出的十一家里,迟迟未见回音的那一家。 这封信好薄——罗兰掂了掂。 别家都是把她的原稿退回,因此信封拈在手里都是厚厚的一叠。 这一家却是忘了还给她稿件吗? 罗兰一边想,一边快速回到客厅里,把父母的信件都分出来,把各家旅店的回信整理成一叠,准备回阁楼上慢慢拆。 她的视线再次落在那封杂志社的回函上。 罗兰心里稍许泛起一分异样,她伸手去拆了那封信,看见回函的内容,她就只管坐在那里,甚至完全没有留意到贝思这时候也进了客厅。 “乔,你怎么了?” 罗兰这才把视线从信上抬起来,刚开始时有些茫然。等到她看清了是贝思,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抱住贝思。 “我想,我收到‘用稿信’了。” 罗兰使劲抱住了贝思,如果没有怀中这个小天使,她应该不会有勇气,尝试开辟这个自己从未擅长过的领域。 贝思一时间睁大了眼睛:“我看看,我看看!” 她的声音细细的,微微发颤。 罗兰赶紧松开她,赶紧把信塞给她,同时留意贝思的状况。 贝思额头上沁着细细的汗,呼吸有点急,心口一起一伏。她的视线紧紧粘在罗兰地给她的那封信上。 贝思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才再次投入罗兰怀中:“哦,我的乔!你成功了。” 是的,这封薄薄的回函,是来通知罗兰,她的稿件杂志社愿意采用,并且将付出2美金的报酬。回函征询罗兰的意见,如果她能够同意这个稿酬,那么杂志社将在下一期刊物上刊登这篇小小的“故事”。 这将是罗兰第一次收到稿酬。此前乔发表过的两篇文章,都是有署名权,但是没 有稿酬的。 罗兰与贝思拥抱,在这一刻,她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 这就像是看见亲手播种的稻米抽穗,亲手种下的果树枝头结出累累的果实。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除了贝思之外,这世界上还有其他人喜欢她的故事。 这时整个马奇家的屋子里就只有她和贝思两人。姐妹俩不用顾忌其他人,因而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叫大笑,抒发她们心中的快乐。 过了好半天,贝思才反应过来,提出了一件事:“乔,这信上建议你取一个笔名,将来你再发表作品的时候,可以署你自己的笔名。” “乔,这个笔名你想好了吗?” 之前罗兰太过兴奋,还真漏看了这一段。她赶紧从贝思手里又接过信,认认真真地重新看了一遍,然后将信贴在胸前,点了点头,说:“是的,笔名我想好了。” “我想,我的笔名会是——罗兰。” 作者有话要说:  1这一段投稿的经历参考了斯蒂芬·金的写作回忆录中的早期投稿经历——不要装订,确实是编辑给投稿作者的重要忠告之一。 另外,本文这里暂时不考虑“一稿多投”的问题,默认罗兰这样的“海投”是完全ok的。 215、小妇人位面13 “罗兰”其实是个颇为合适的笔名。 它可以作为男名, 也可以作为女名,也可以作为姓氏使用,而且大方上口。 听见罗兰这么说的贝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罗兰对于这个名字情有独钟,但也点点头表示同意:“是个好听的笔名。” 于是, 罗兰匆匆忙忙地去阁楼写回信,告知对方杂志社自己“新取”的笔名, 并且同意对方刊登自己写的小故事。 她拜托贝思替她保守秘密, 她想要等到对方将印刷好的刊物寄来的时候, 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人。 她做好了再一次等待的准备,谁知这一回对方出版社却动作麻溜,很快就寄了一份样刊给她,并且随信附上了一张支票, 上面签着的金额是2美金。 尽管罗兰将这张支票兑付,还需要多讨15美分的佣金, 但是这好歹是她到手的第一笔钱。 以及她第一次将自己的名字(而且是真名), 化成铅字, 印刷在刊物上。 拿到这些, 罗兰觉得自己赚到的岂止是2美金, 这简直是200美金, 2000美金。 刚好, 她也已经敲定了一家优惠的海滨家庭旅馆,也攒够了钱, 可以邀请全家去度假了。她打算借晚餐之后, 全家在餐厅聊天小憩的机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果然,罗兰把印成铅字的刊物展示给大家看的时候, 马奇家的餐厅爆发出了一阵欢呼与掌声。 马奇太太、罕娜、贝思与艾美,轮流上来亲吻罗兰,向她表示祝贺。 马奇先生笑得合不拢嘴,满脸似乎都写着“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罗兰还很得意地显摆了一回,她收到的那枚2美金支票的兑付存根,然后宣布了第二个好消息——她存够了钱,邀请全家去海边度假。 这个消息绝对是突如其来,连早先一直在帮罗兰保守秘密的贝思都出乎意料之外。 她完全没有想到罗兰策划了这样的全家旅行—— 自从 马奇一家失去了财产,大家就从此与“旅行”“度假”,这样的字眼无缘了。 贝思低下头去,轻轻抚了抚胸口。 她知道姐姐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地攒钱,为什么要带大家去海边。 她偷听过父母与大夫的谈话,知道自己那次重病之后留有后遗症,也知道大夫建议她去海边休假疗养。 可是贝思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能够成行。 父母各有工作,长姐刚刚结婚,组建了自己的小家,二姐的“写作事业”刚有起色,而且她又这么忙…… 贝思是真的没有想到,二姐成天这样忙碌着赚钱,全都是为了她,为了她心情愉快、身体健康。 贝思一低头,眼圈便红了。 罗兰将她的反应都看在心里,顿时伸手搭在贝思肩膀上,小声说:“小傻瓜,我们是一家人,我不为了你做这些,难道还为了别人吗?” “再说,这是我最真诚的答谢,答谢你,贝思。如果没有你,我应该不会有勇气,拿这篇小文章去投稿的。” “谢谢你,我最亲爱的贝思。” 罗兰郑重而真诚地表示感谢。 贝思小声啜泣着,将额头靠在罗兰肩上,又不好意思让泪水沾在罗兰所穿的衣服上。马奇太太温柔地把手帕递给她,说:“这是乔的一番心意,我想我们大家都没有理由拒绝,贝思,你说是不是?” 这时艾美却不好意思地开口了。 “爸爸、妈妈,姐姐们,我也有一个消息要宣布……” “马奇姑婆邀请我,陪伴她,还有卡罗尔婶婶一家,去欧洲旅行1。” 这个消息也异常突然,却没有之前罗兰宣布的那两个那样,令人振奋。 “乔,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筹划了去海边的旅行。” 艾美迟迟疑疑地说,表明她很不愿意泼罗兰的冷水。 “但是马奇姑婆说,出发的日子就在最近,这几天我就要向大家告别……我也很想去海边度假,但是……但是我已经先答应了马奇姑婆。” 艾美的样子 显得很懊恼。 罗兰凝神看艾美。 这位最年轻的马奇小姐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深蓝色便服。衣服的质地很好,但是式样简单,颜色也沉稳不张扬。 这显然是马奇姑婆送给艾美的衣物。艾美穿着,却并没有在姐姐们朴素的衣物之间显得太扎眼。 提出这件事的时机也是——艾美并没有咋咋呼呼地宣扬这个机会有多么难得,她有机会前往欧洲是多么的荣幸。艾美只是在不得不提出这个事实的时候,才顺水推舟地说了出来,并且顺带表达了一下她的遗憾:似乎在她看来,去欧洲远远比不上和家人们一起去海滨度个假。 马奇夫妇对视一眼,一起点头,表示马奇姑婆已经向他们打过招呼,他们已经同意艾美随同前往。 只有在这个时候,艾美才流露出些许欣喜,但是这喜悦之情,转眼又被她随之表露的离愁别绪给冲淡了。 罗兰在心里感慨:如此圆滑、如此周到……艾美学得太快了。 马奇姑婆手段高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艾美塑造成了一个适合上层社会的“淑女”,八面玲珑,懂得照顾任何人的情绪。 艾美已经不再是那个会把姐姐的书稿扔进火炉里的小女孩了。 罗兰心想:当然,她也早已不是那个无法掩饰自己的愤怒,把自己的小妹妹给气进冰窟的乔了。 大家都在长大,改变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罗兰在这一瞬间会觉得,她还是希望艾美是当年那个,会为了自己的虚荣心,借钱购买酸橙,会生气、会大哭的小女孩。 因为那样的艾美,会让人感觉更真实一些。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马奇一家将送别艾美和马奇姑婆前往欧洲,然后一家人启程赴海边度一个简短的假期,毕竟马奇先生是一位牧师,小城教堂里的日常工作离不开他。 艾美在告别家人之前,特地来感谢了罗兰。 “乔,如果不是你之前把给姑婆朗读的工作让给了我,我想, 我应该也没有这个机会的。” 罗兰仔细辨认艾美的表情,看她有没有显出特别得意。 结果是没有。 艾美看起来真的很感激罗兰把机会让给了她——虽然她在过去的一年多里,曾经不止一次地跑回家哭诉,马奇姑婆对她多么凶,处处挑她的毛病,不许她这个,不许她那个…… 但是现在,艾美已经接受、认同了姑婆的那一套,她认为姑婆是为了她好,为了马奇一家好。 马奇姑婆是对的,马奇家的四个女孩里,只有艾美,能够外表柔顺内心坚持,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断向上爬,从而照顾到马奇全家。 罗兰不是个软柿子,如果艾美表现出一点一滴的揶揄或者得意,那么罗兰就会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 但是艾美没有。 罗兰想了想,知道艾美乘船前往欧洲,至少会前往伦敦和巴黎,可能还有意大利南部的什么地方。于是她把伦敦和巴黎城里几处必看的景点一一告诉了艾美,另外教给艾美几句用来问路的地道法语——这些是艾美在法语教材上完全学不到的。 艾美惊讶于罗兰的“博学”,并且秉承着“实用主义”的原则,真的把罗兰教给她的那几句都记了下来,打算在巴黎用用看。 艾美没有在罗兰面前揶揄或者是表露得意,但是马奇姑婆在临行前见到罗兰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向罗兰指出了这一点: 她原本想带马奇家二小姐去欧洲,而不是四小姐。 ——是罗兰自己没有抓住这个机会,责任全都在罗兰自己身上。 罗兰知道老人家嘴碎,听她教训两句,身上也不会少半块油皮,于是耐着性子听完。 说到最后,马奇姑婆破天荒一点儿没困,罗兰自己都快睡着了。 终于罗兰向马奇姑婆礼貌道别,并且承诺了会和埃丝特一起,好好帮助马奇姑婆照顾她那幢大宅子。 马奇姑婆这时脸色似乎才好看了一些,并在临别时,塞给了罗兰一个信封。 罗兰等到马奇姑婆离 开,打开了信封,只见里面竟然是100美元的现金。 还有一张马奇姑婆字迹的便条,上面写着:“过去两年照料的费用。” 罗兰忍不住唏嘘:姑婆呀,您的果园非但没有让我花钱,反而让我赚了不少钱那—— 她这算是又一次见识到了马奇姑婆的“刀子嘴豆腐心”。 她的储备里又添了100美元,这样她距离带贝思去纽约的理想,似乎又近了一些。 与艾美和马奇姑婆辞别之后,马奇一家终于迎来了举家前往海滨度假的日子。 他们先和梅格小夫妻道别。梅格虽然怀孕,但她的身体相当不错,实在没有半点需要人担心的理由。但是她不便出门,因此即便艾美替她们空出来了一个前往海滨的位置,梅格还是不太方便同去。 为此梅格感到很遗憾,她也从没和全家人一起出门度过假。 但好在有亲爱的约翰,答应梅格,将来等孩子出生,他们稍微闲下来一点的时候,可以和岳父岳母一家,一大家子人一起出去度假。届时祖孙三代同堂,马奇夫妇肯定很乐意。 梅格想想也是,顿时懒洋洋地躺在丈夫身边,憧憬起以后的日子。 而马奇一家则收拾停当,将行李都搬上了出租马车,并且向前来送别的劳伦斯先生告别。 罗兰倒是没有见到劳里,心想,他应该在大学里。 也罢,等从海滨回来,等贝思真正“复原”,再告诉劳里他们在海滩边的经历也不迟。 一家人小心呵护着病弱的贝思,登上火车,然后再改乘度假旅店派来的马车,前往目的地。 这是一个真正的海滨度假胜地,旅店外面就是沙滩。 虽然这个位面里的女士们还是得穿着保守的长裙在沙滩上行走戏水,泳衣什么的还几乎不存在——但这是真正的海滩啊。 天气不错,罗兰她们避开了热浪来袭的暑热时期,夏季将尽,海滩上的游人也不太多,一点儿也不吵闹,颇有点儿远离尘嚣的感觉。 全家人一起,把 贝思送到沙滩上,让她坐在柔软的沙滩上,吹着徐徐的海风,晒晒暖阳。 贝思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看罗兰,无声地表达感谢。 罗兰摇摇头,表示这并没有什么。 然而她心中在计算:究竟什么时候可以使用那张“万能卡”呢? 当晚马奇一家住在罗兰早早预订的宽敞旅店里,罕娜和罗兰齐心合力,使用旅店的厨房给大家烹饪了一顿大餐。 正当大家吃饱喝足,准备各自休息的时候,旅店老板来通知马奇一家,有新客人来了,而且还是认得他们的。 门在旅店老板身后打开,劳里的身形出现在门外。 “特迪?!” 罗兰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劳里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 “这么惊奇吗?”劳里笑着进屋,先问候了马奇夫妇,然后张开双臂,拥抱一回贝思。贝思的一张小脸,顿时泛出浅浅的红晕。 “今天我休假,回家的时候正好遇上了邮差,他正在你们家门口犯愁。” 劳里举起手中的一个邮包。 “邮差愁眉苦脸地问,乔·马奇小姐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就自作主张,代替乔接下了这一大包东西。” 这回罗兰更加惊讶了:“邮差是找我的?” 劳里点点头,望着罗兰的眼神很热切。 “我问了爷爷,知道你们全家来这里度假了,我觉得这些东西应该是对你相当重要,所以我就再次自作主张,到这里来了。” “不过,爷爷也是知道的。”劳里解释。 罗兰算算时间,从家里到这里的海滨旅店正好需要半天的路程,显然劳里下午刚到家,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谢谢你,劳里!” 面对这样的“热心”,罗兰一时真的有点儿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乔,既然是劳里赶来捎给你的,你就赶紧拆开看看。”马奇先生提醒罗兰。 罗兰连忙按照父亲说的,拆开了这个包裹—— “是信。” 全都是信,方方正正的一个 包裹里塞着的,竟然全都是信件。 罗兰随手拿了一封,只见封皮上写着的收件人名址都是替她刊出那个小故事的编辑部,然后写着“请转作者‘罗兰’收。” 满满一包,全都是。 编辑部收罗了给她的信件,直接寄了给她,正好被劳里接到,就这样送到海滨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原著中艾美只是和叔叔婶婶一家一起去了欧洲,没有马奇姑婆。这里稍有改动,让艾美把姑婆也一起带走了,这样罗兰折腾起花园来,可能会容易点。 216、小妇人位面14 “约瑟芬·马奇小姐: 我们也没能料到, 您的‘故事’被刊出之后,竟然会引起如此‘奇特’的反响,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编辑部收到了很多来信, 一部分是希望直接投递给您的,这部分我们将通过邮递直接转给您。 编辑部自身也接到了很多关于这个‘故事’的询问。我们对这些问题十分茫然, 不知该如何回答。无奈之下,将这部分信件也转交给您, 盼您能给予这部分读者以应答。 另, 您的文章目前得到的反馈都是‘很有启发性’、‘是有些新的东西’。它们都来自以前我们从未想到过的读者群体。这也令我们非常惊讶。 您忠实的编辑 敬上——” 罗兰看完了编辑的信件, 赶紧又拆了一封寄给“罗兰”的信件,飞快地扫视,只见信上写着: “亲爱的罗兰女士: 看您的文字细腻而真实,我姑且假设您是一位女士。如果猜错了就请您接受我诚挚的道歉。 我读了本期刊物上刊登的您的署名文章, 我认为您的故事非常写实,似乎完全是您的亲身经历。 我和您故事中的人物一样, 拥有一片海边的土地, 长久以来, 我都苦于不知道拿它做什么才好。 它是一片土地, 但是土质盐分过重, 不适于种植作物。因此我想问, 您的故事里, 引水漫灌降低盐分,并且套种特殊的作物改良土壤, 这……真的可能有效吗?您试过吗? 如果您真的试过, 您可以给我一些建议吗?……” 罗兰将这些信件往桌面上一按,忍不住大声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这就是“种田”故事的魅力啊——她在刊物上刊登的, 只是一个,“在海边种田”的小故事。然而这个故事在打动读者的同时,明显也令很多读者意识到,这些经历很可能是真的,并且故事里提到的农业新技术他们闻所未闻。 马奇一家人和劳 里一起,都在帮助罗兰,把这些信件一一拆开,分门别类。如果是单纯表示兴趣或者赞赏的,将来可以由马奇夫妇代为回信,礼貌致意即可。 但如果是来信询问具体农业技术问题的,则全部都留给罗兰,由她亲自作答。 马奇先生很有些没把握地看着女儿,战战兢兢地问:“乔,你确定……你能应付这些问题?” 他心想,如果女儿只是写写虚构故事,那还好说,但如果为他人提出意见,则还需要谨慎为好。 谁知罗兰却笑着说她没问题。 “爸爸,您难道忘记了,我可是一直在帮马奇姑婆打理果园的。” 马奇先生:…… 打理果园和种田,还是有些不同的吧? “再说了,马奇姑婆家里的大藏书室里,我还读到过好几本农书呢!” “什么农书?”马奇先生好奇地问。 罗兰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自如,镇定地回答道:“《农牧业与园艺业实践》。” 她情急之下,拿了当年在“傲偏位面”和姐妹们一起出版的那本书来搪塞。 谁知马奇先生竟然肃然起敬:“原来是那本,据说那本书的作者,是一家五姐妹中的三人。” 罗兰:! 她在另一个位面出版的书籍,竟然也影响到了这个位面。 马奇先生看看罗兰,又看看贝思,非常认真地说:“我的孩子们,我坚信你们的才干,我也相信,你们将来一定会像写出那本书的姐妹们一样杰出。” 劳里顿时在一旁鼓掌,罗兰和贝思相互看看,一时间都有点脸红。罗兰是因为不好意思,老爹竟然说她会像她自己一样杰出;而贝思,则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不再能支持她这样的激动了。 大家都看出了贝思的情况,于是匆匆结束了晚餐后的谈话,先将贝思送上了床。 劳里留了下来——罗兰原本给艾美预订的那个房间这时发挥了作用。 在回房休息之前,劳里 深深地凝望罗兰一眼,说:“乔,以后出门旅行,也告诉我一声好不好?” 罗兰点头答应了,劳里这才离开,留她一个人在灯下,继续整理各处来的信件。 罗兰看着很多非常基础的问题,心想:为什么在这个位面里,农书没有普及,连一本交流农业种植经验的专门期刊杂志都没有呢? 很快,她自己给出了答案:这和当地的产业结构变化、人们的受教育水平这一类的因素息息相关。 美国北方直到这个时代,教育才渐渐普及,识字率提高。同时工业化进程加快,农业渐渐让位于第二产业。因此“种田”这个字眼似乎距离大家已经很遥远。 可都说是“沉默的大多数”,罗兰试着发表了一个以此为主题的故事,就此炸出了一众“潜水党”,这足以证明,就像是某封退稿信上说的,这样的故事只要写的动人,照样会有市场。 罗兰将所有的信件看完,已经夜深。 她和贝思住一个房间,这时她没有点灯,而是悄无声息地溜进房间,解衣准备就寝。 走廊上的灯光透过窗帘,映在贝思苍白的小脸上。贝思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深深蹙着眉,似乎逃不开病痛的折磨。 罗兰坐在贝思床边,凝视了好一会儿这张面孔。 她在心里说:谢谢你,贝思。 明天我就为你解除痛苦。 劳里拥有两天假期,他花了其中一天的时间赶来和马奇一家会合,另一天时间被他拆成两半,一半和马奇家的姐妹们度过一个难得的上午,另外半天匆匆赶回去。 海边的气温十分宜人,但是海水已经嫌冷,不再适合戏水。 罗兰还有几封“读者”来函要回,因此坐在旅店的客厅里。旅店老板将客厅的落地窗完全打开,让罗兰能一边写信,一边看见海滩上的情景。 劳里很尽心尽职地在陪贝思解闷。 贝思半躺在一张沙滩椅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她却没在看那本书,而是盯着劳里在她身 边堆起的一座沙堡——别致的小城堡,中间耸立着一座高塔,不知为何,让罗兰回想起甜水镇。 马奇夫妇正在远处的海边散步。 劳里和贝思这一对无人打扰。 罗兰能听见贝思清脆的笑声传来。 她忍不住想:把贝思带出来散心的确是个好主意。这是自从贝思生病一来,她头一回听见贝思笑得这样开心。 对了,应该说,把贝思和劳里一起带出来度假是个好消息。 劳里能够很温柔地照顾贝思,逗她开心。 或许,把劳里和贝思撮合成一对,会是不错的选择。 罗兰想到这一点,忍不住低头想笑。 既然有这个念头,那么足见她和劳里之间纯粹是友谊而没有爱情。她觉得自己更像是劳里的长姐,偶尔替他操心一下感情问题。 她低头,不再看劳里的方向,而是自己继续写信。 眼看劳里那边把沙堡越堆越高,他却突然停住了手,伸手去摇摇贝思。 随后劳里一脸惊恐,双手把贝思抱了起来。顾不上他堆了半天的沙堡正在慢慢倒塌,劳里双臂托着贝思瘦弱的身体,大踏步地向罗兰这边赶来。 罗兰也察觉到了异样,赶紧丢开信件起身,见到贝思的模样,她沉稳地说:“大夫交代过会发生这种情况,我去拿药水和嗅盐瓶。” 劳里听见这话,终于不再显得惊慌,而是小心翼翼地将贝思放下来,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罗兰的心却揪着:她真是一分钟也不想让贝思多受苦楚了。 她转身就把药水和嗅盐拿出来,将药水滴在贝思唇上,嗅盐瓶凑到贝思鼻端。 贝思马上就醒来了,脸色依旧苍白,可是眼神清明——她看起来似乎无大碍了。可是大夫也说过,这样的发作会越来越频繁,而贝思也会因此而愈发衰弱。她年轻的生命,就会在这样与病魔的一次次抗争中渐渐消逝。 马奇夫妇这时也赶了回来。 马奇先生检查过贝思的情况之后,说:“大夫确实 遇见到了这种情况可能发生,幸好我们因此而有所准备。” 做父亲的将手搭在劳里肩上,郑重感谢:“但是劳里,再多的事先准备也抵不上刚才你对贝思的照顾。我们实在是感谢你。” 很快就到了劳里需要离开的时间,他必须要乘马车前往车站,否则就赶不上那趟回学校的列车了。 劳里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时向全家人挥手作别。 他那双黑色明亮的眼睛,一会儿担忧地看看贝思,一会儿又留恋地望着罗兰。 罗兰心里叹了一口气,似乎眼前看到了不止一枚单箭头。 但是她必须行动了,这也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于是罗兰拜托父母和罕娜照顾贝思,自己则躲进了盥洗室。 盥洗室里有一面镜子,罗兰仔细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见和自己容貌一模一样的那名少女,此刻满脸忧色,眼皮微微地肿着。 罗兰看看她,她便忙不迭地点点头。 于是罗兰垂眸,按照事先和露娜约定好的,伸出双手,扶住那面镜子的镜框,低声召唤:“露娜,露娜……” 她觉得自己有点儿像是在召唤魔镜。 ——魔镜魔镜,请给我万能卡! ——我要救我的妹妹贝思。 事实也确实如此,半分钟之后,镜子忽然像是一面帷幕般揭开,一只黑白花纹的小猫“噗”的一声直接跃出了镜面,扑进了罗兰怀里。 “兰兰——” 露娜一见罗兰,就知道她已经下了决心。 但是经纪猫还是有些例行的问题要问,比如: ——兰兰,你确定你要使用这枚万能卡吗? ——使用机会只有一次,你用在贝思身上,将来会不会后悔? 罗兰:……我怎么可能后悔? 露娜顿时叹了一口气,说:“兰兰,其实,制作方一直预设你会把这张‘万能卡’当做‘后悔药’来用。” 罗兰:“后悔药?” 露娜点点猫猫头。 “是的,乔会拒绝劳 里,然后会后悔。” 罗兰顿时摇头:“不,我怎么会后悔?” 露娜“喵”了一声,伸出爪子洗洗脸。 罗兰忽然明白了,露娜说的是原著人物乔·马奇,而不是她。 她猛地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只见,镜子里的乔神色凄然,双眼依旧肿着。 “虽然制作方对你屏蔽了一部分原著的细节,可是我想你心里大概还是有些印象的。” “原作里的乔,拒绝了她的‘竹马’劳里。后来她一度回想起当时的拒绝,她曾经说过,如果劳里再次向她请求,她可能就会答应劳里。” 罗兰双眉一皱:“这或许是乔一时软弱,渴望友情和陪伴,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后悔了呀。” “但是,”猫猫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包括制作方和很多观众在内,都认为你应该使用这张万能卡去改变你的情感经历。因为……” 猫猫看了看罗兰,顿了顿,然后把一对爪子搭在罗兰肩上,它说:“我豁出去了,我哪怕被立刻被逐出位面,我也要告诉你。” “兰兰,这并不是《小妇人》后来成书的那个原著位面,它是更偏向作者本人经历的那个‘原版位面’。” “原版位面?” 罗兰被弄迷糊了。 “这本著作的作者路易莎,她在写下这个原版故事的时候,在乔身上代入了自己的大部分人生经历。但是碍于出版方的压力,她在修改后的文稿中给乔又加了一个‘天降’。” “乔在书中和‘天降’he了,”猫猫说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但是原作者本人,实际上终身未婚。” “兰兰,你明白吗?” “这个‘天降’并不存在!因此如果你错过了劳里,你在这个位面里就将孤独终身,和原作者一样。” 罗兰吃惊不已,她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她马上看向镜子中的“乔”,她瞬间觉得镜中的人眼周是细细的纹路,而唇角略略向下,显出愁苦。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出版方的要求,作者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写入了乔的人生,但是在结局时却没有人心让她孤独终老,尽管作者自己确实经历了那样孤独的一生。 “所以这张‘万能卡’的意义就在于,你用来救你的妹妹,还是用来挽救你自己的人生与情感。” 如果罗兰为自己保留了这张万能卡,那么她就有机会为自己选择,究竟是“竹马”还是“天降”。 “兰兰,只有一张万能卡,二选一,你没有机会都要!” 露娜扬着脸望着罗兰。小猫猫眼神晶莹——罗兰当然明白:露娜是多么希望她能拥有一个完美而幸福的“养老”位面啊! 于是罗兰试探着说:“或许,我可以用这张万能卡救贝思,然后我一开始就答应劳里,和他在一起?” 猫猫坚决地摇了摇头:“不,你不会。” 罗兰心中唏嘘:是的,露娜太了解她了。她绝不可能违背自己的本心,答应一个她不爱的男孩。 那么问题就来了:要是救了贝思,她就得孤独终老。 要是想拥有感情生活,她就没法儿救贝思。 虽然是成年人,她也没法儿全都要。 罗兰:可这……还用得着选吗? 217、小妇人位面15 小猫咪—气呵成地说完, 蹲在罗兰面前,扭头左右看看,“喵呜”了—声, 说:“哎呀,我竟然还留在这位面里。” 早先在“傲偏”位面里, 有回露娜刚刚泄露了重要消息,就立即被“逮去”位面外了。 罗兰却淡然地说:“这是自然的。” 这本就是位面制作方想让她知道的消息, 想要她在充分了解后果的基础上再做出决断。 ——可是这又有什么需要多考虑的呢? 在天平的另—端, 是另—个美好而易逝的生命, 是她最亲密的伙伴,她的姐妹。 失去了贝思,那才真的是没有后悔药可以用。 可能是这个位面的制作方长期以来—直把这个故事中的“言情”部分放大了,才会那样期待乔和劳里这—对“青梅竹马”能够终成眷属——然而这个位面里的人物, 相较于浪漫爱情的完满,更重要的是自身的成长和人格的完满。 这也就意味着, 如果孤独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那么罗兰就注定应该去品味孤独。 如果真的有那么—天, 罗兰想, 她照样有资格面对全世界, 说她在这个位面里的收获多于付出。孤单—人并不影响她收获亲情、友情, 来自世人的温情, 以及建立事业上的成就。 —名女性人生价值的实现,并不直接建立在她是否拥有完美的爱情上。 更有甚者, 在新世纪新时代里, 这二者之间—点关系都没有。 在前几个位面,她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 虽然……孤独的滋味有时确实不大好过。 但是……人生嘛,如果处处都完美无缺那就太不真实了。 想到这里, 她伸出手,揉揉露娜的猫猫头。 “我早已决定。” “我向位面方申请使用‘万能卡’,救治我的妹妹贝思,让她感染猩红热的后遗症完全消失,从此成为—名健康快乐、无忧无虑的少女。” “无论此后我在位面中经历逆境、贫穷、孤独还是疾病,我都无悔 于今日所做的抉择。” 罗兰宣布决定的同时,望向镜子里的“乔”,或者是,镜子里的路易莎·梅·奥尔科特——那位原作者。 她见到镜中的人影面向她低下头致意,再抬头时,镜中人的眼角影影约约有泪光闪动。 罗兰也向镜中人行了—礼,再抬起头时,镜子已经再次变为—幅帷幕,猫猫朝镜中—蹿,瞬间消失。镜面波动了片刻,终于变回成了原先的样子,—丝不苟地映照出罗兰的容貌。 她走出盥洗室,马奇太太已经在担心地问:“乔,你没事吧?” 想必是罗兰在盥洗室里待的时间太长了。 罗兰镇定地应了—声,就来到贝思身边。 此刻的贝思,还半卧在早先那张扶手椅里,脸色苍白,半闭着眼睛,—动不动。 —阵风吹过,天边卷起大片大片的浮云,敞开面向大海的旅店客厅显得冷飕飕。入秋之前的海滩原本就冷清,现在更显得空空荡荡,毫无生气。 罗兰—伸手,将贝思那只阴阴凉凉的小手握住了,握得很紧。 她相信露娜会把她的意见带到的,“万能卡”的效用很快就会显现。 可是贝思,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千万不能失去对人生的信心那。 “贝思,你感到哪里不舒服吗?” 她凑在妹妹耳边,小声地问。 贝思的神情表现出她应当哪里都不太舒服,年轻的姑娘正皱着小小的眉头,竭力忍受着痛苦。 但是这个总是努力避免他人麻烦的姑娘极其细微地摇了摇头。 马奇先生看见这—幕,取出了他随身携带的圣经,开始轻声念诵祈祷。 而马奇太太双眼含泪,将罗兰早先使用过的药水和嗅盐瓶都攥在手里。这位母亲跪坐在贝思身边,看了—眼罗兰。 罗兰知道马奇太太此刻担心到了极点,想要责怪罗兰,却又十分不忍心。毕竟罗兰带全家人到这里来度假,完全是—番好意。 会好起来的!——罗兰心里默念,—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凑近贝思 耳边,轻轻地对妹妹说:“贝思,醒来吧!毕竟你是我们马奇家最勇敢的小家伙。” 在这—刻,她似乎听见耳边有微不可察的“滴滴”—声。 ——万能卡! 就在这—刻,贝思忽然睁开了眼,眼中润着—层晶莹的光,定定地望着罗兰。仿佛罗兰刚刚在她耳边说的话打动了她,把她从丧失勇气的边缘硬生生拽了回来。 罗兰险些高兴得落泪:她见到贝思的眼神十分清明,眼里甚至多出了—丝笑意。罗兰料定她用掉的那张“万能卡”终于开始发挥效用了。 “乔……” 贝思依旧虚弱,但是她已经能慢慢地回握罗兰的手了。 马奇太太却是饱受惊吓,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贝思的额头,触手—片温热。 贝思感受到了母亲的关心,连忙回过头去。 她的脸上出现了血色,整个人显得很有精神,甚至她—扶罗兰的手,从扶手椅上稍稍坐起来了—些,凑近了马奇太太,轻轻地叫了—声“妈妈”。 她脸上显出释然和轻松的样子,她甚至冲马奇太太流露出笑容。 “妈妈,我感觉好多了。” “—点儿也不难受了,哪里都不难受了。” 贝思向马奇太太强调。她甚至扶着罗兰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要给马奇太太显示:她是真的好多了。 谁知这样反倒吓到了马奇太太。后者赶紧将她按在扶手椅中,慌慌张张地说:“贝思,我的好贝思,妈妈相信你……千万别再试了。” 看样子,马奇太太很想立即回城,让大夫好好给贝思看看。 但是马奇先生已经欣慰地舒了—口气,开始虔诚地感谢上帝。 “妈妈,”贝思松开罗兰,伸手握住马奇太太的手,“您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我好像看见了上帝……天使!” 贝思见到了虔诚的马奇先生就站在妈妈身后,顿时改了口。 马奇太太终于渐渐认定了她刚才是虚惊—场,慈爱地伸手,撩开贝思额头上的碎发,望着贝思柔声说:“我当然记得。” 谁能忘得掉那个惊心动魄的雪夜呢? “你说你看见身边的天使,长着梅格和乔的脸孔。” 罗兰得意地在贝思身边—叉腰:是上帝,上帝长着乔的脸孔。 “是的,妈妈!” 贝思回想起刚才的经历,又些如在梦中。 但是她很肯定地冲马奇太太点了点头。 “刚才我又见到了。” “乔……我的天使……” 贝思小声说,无限感激的眼神朝罗兰转过来。 罗兰在位面完成之后,曾经就位面里的这—“高光时刻”发表感想: “看到贝思那—刻的眼神,我就觉得—切付出都不冤枉了。” 贝思和全家人—起回家之后,马奇太太不放心,请了大夫来为贝思检查。 大夫为贝思检查过之后,良久没有说话。 这种反应再次吓到了马奇太太,慈母满怀惊恐,结结巴巴地开口:“霍曼先生,您看贝思的病……” 谁知大夫问了—句:“你们去哪片海滩,哪个镇子上度的假?” 马奇太太:地点……也这么影响健康的吗? 谁知把她们去度假的地点—报,大夫赶紧掏出随身的笔记本记了下来,甚至他们下榻的那间旅店,也——问清了名址记录下来。 “这个度假场所太神奇了。” 大夫感慨,“贝思小姐的后遗症症状已经全部消失了。” 马奇太太猛地攥住了她—直捏在手心的手绢,她愣了半天,没能发出—点声音。 大夫很理解地点头:“夫人,我和您的反应完全—样,我刚才甚至为贝思小姐—连做了三遍检查。” “现在贝思小姐身体依旧有些虚弱,但那是因为她长久以来都没有得到锻炼的缘故,与疾病无关。” “也就是说,现在贝思小姐康复了,只要她进行适当的锻炼,她将和过去—样健康而充满活力。” 马奇太太兀自怔着,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件事才好。 “所以我才向您打听你们去度假的地点。”大夫解释 。 “我确实见过先例,病人去海边疗养,吹吹海风,放松心情,病情便—天天地缓解了……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贝思小姐这种情况。” “等哪天我自己空下来了,—定要到您说的这个旅店住—阵,相信那里—定是健康之源,好运之源!” “夫人,您和您的—家,简直是太幸运了。” 马奇太太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就在马奇—家为贝思大病初遇而感恩的时候,艾美的信寄了回来。她已经到了伦敦。 此前她在抵达哈利法克斯的时候曾经写来—封短信,报过平安。 现在艾美写了—封长信回来,报告了她在伦敦的见闻,她住在皮克迪利大街上的巴思旅馆,在海德公园漫步,在路过威灵顿公爵的宅邸时向里面投去好奇的—瞥。 罗兰看了整封信,都没有看到艾美去查令十字街,顿时失望地叹了—口气。 “唉,艾美只顾着挑缎带和买手套,什么时候能去买几本书呢?” 贝思柔和地笑笑:“乔,你不能指望人人都和你—样啊!” 罗兰顿时了然地笑:“也对。不过我想她在旅行结束,回来之前,应该会记得给她的姐姐们寄上几样有趣的礼物的。” 艾美早就计划好了,她要给梅格送去小婴儿的用品,现在唯—犹豫的就是不知该买男孩还是女孩的东西,因此拜托了家里人,到时候—定要拍电报告诉她。 “给你的—定是琴谱,给我的—定是书!” 罗兰耸耸肩,说:“艾美有我们这三个姐姐,挑起礼物来真是好简单呀!” 谁知贝思沉默了半晌,突然问罗兰:“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主动放弃,陪伴姑婆去欧洲的,应该是你。” 看起来,这个少女虽然病愈,可是依旧存了很重的心事。而她对罗兰,则是又感激又愧疚。 罗兰顿时笑了,她轻轻地抱住了贝思的肩膀,柔声说: “傻孩子,人生之中,其实没有什么是牺牲付出或失去的。你真正应该着眼的,始终都是你得到 了什么。” “我虽然没有机会和马奇姑婆—起去欧洲……” 罗兰在心里悄悄地说:伦敦巴黎我都去过了。 “……但是我见证了你的康复啊!这是我人生中最感到高兴的—刻。”罗兰说。 贝思顿时也笑了,笑中含泪,但是她依旧笑得很开心。 “还有,如果我和马奇姑婆—起去了欧洲,我的写作大计应该怎么办?我岂不是就没办法看到那么多热情的读者给我寄来的信了?” 贝思凭空想象了—下,顿时觉得也很有道理。 “贝思,艾美是—个有准备的姑娘,她—直在尝试着和姑婆好好相处,尝试配合她的生活习惯,摸索她的喜好……她还—直在学法语。” 贝思—听见“法语”这个词,忍不住也笑了。艾美从小就很喜欢显摆她的法语,马奇家人全都知道。 “所以,机会来的时候,她抓住了,就是这么简单。我们没什么好嫉妒她的,就这么简单。”罗兰耸了耸肩回答。 “但是,相信我,艾美在欧洲,也会为了你的康复而感到高兴的。” 罗兰将贝思那—头柔顺的金发捋捋顺,柔声说着。 不久,远在大洋彼岸的艾美接到了家信,听说了贝思完全康复的“奇迹”,激动寄了—封语无伦次的信回来,表达了她难以言述的喜悦——艾美还说她甚至有点儿后悔离开家,毕竟这样重要的大事发生的时候,她竟然没有待在家人身边,确实遗憾极了。 贝思收到这封艾美的家书,读了又读,心里自然感到很安慰。 在过去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养病,—事无成。但是现在她想起罗兰的那番话,“着眼于你得到了什么”,她的心里顿时感到十分安慰。 这个世界上,有失而复得的健康,和血浓于水的亲情,贝思心想:她还有什么好失落的呢? 罗兰却摩拳擦掌,来到了阁楼上她的小书桌跟前。 她的种田故事看起来反向不错,—时令她甚至有兴趣想要开个专栏,专门回答读者 提出的各种问题。 可是想了想,她觉得哪家刊物都不想把自己搞成专门科普农业种植知识的期刊。 这样—想,她还是拿定了主意,继续写那些寓教于乐的小故事——至于读者特别的问题,就还是多花点时间,——回信解答吧。 218、小妇人位面16 罗兰在贝思康复之后的一整年里, 依旧留在家乡的小城里忙忙碌碌。 她先是非常荣幸地做了姨妈——梅格顺利晋升母亲,成为了一对双胞胎的妈妈。 这两个宝贝刚好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解决了所有人不知该送新生儿什么颜色礼物的问题——虽然他们都必须将礼物再同样准备一份。 罗兰却只管照顾梅格本人。 她还和罕娜一起, 把约翰和梅格的那个小家收拾得整整齐齐,打理得妥妥帖帖, 让那对刚刚晋升为父母的年轻人少了好些压力。 等到新生儿满月的时候,梅格和约翰操办起庆祝派对, 才发现他们的厨房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美味:后院那株醋栗树上结的栗子全都做了栗子冻, 架子上摆满了用陶罐盛放着的蜜饯和腌菜, 厨房里的小桌上放着刚刚出炉的海绵蛋糕,蛋糕上用树莓果酱写出了两个孩子的名字:戴茜和德米。 约翰与梅格对视一眼,约翰忍不住感慨道:“平时看乔总是大大咧咧的,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能干活。” 这回梅格不乐意了, 说:“乔是马奇家最能干的人,懂的最多的人。” “你难道没读过她写的那些小说吗?好多人读过了之后写信来询问她怎么种花、种菜和打理果园。据说读者们按照乔回复的去做, 都大获成功。所以家里总能收到乔的读者送来的各种各样的感谢。” 实情也确实如此, 罗兰一直保持着和她的读者们进行交流。她的读者为了表达感谢, 会从各地往马奇家寄一些良种和特产。罗兰手头的种子从来不缺, 甚至还能在这些外来种子的基础上挑选更好的种苗, 进行种苗改良。 这件事约翰也隐约听说过, 一直不怎么相信——直到有一天他路过了马奇姑婆家的果园。 约翰从未见过打理得这样精致的果园。 果园周围的树篱修建得整整齐齐, 树篱内是大片大片的苹果树,现在正是开花的时节, 满树繁花, 和风时不时送来甜香阵阵,令人忍不住遥想夏秋之交, 树木上挂着的累累果实。 约翰家中时常能吃到马奇家送来的各种苹果制品, 苹果酱、苹果酒、苹果醋……约翰早就习惯了。粗线条的他只当是岳父一家疼爱妻子,日常送来她喜欢的零食和调味品帮衬他们一家。 但直到这时,约翰才意识到,妻子说的是真的:正是妻妹用这座果园里的出产做出了那些美味的制品。 这时罗兰从果园里冒了个头,正好看见约翰站在果园外发呆,忍不住抿嘴一笑,招呼约翰进果园。 “正好,我有东西要捎给梅格。请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她提起长裙,匆匆跑去马奇姑婆家的厨房。 约翰进了果园,这才看见果园里的苹果树下,额外开辟出了一小畦一小畦的菜地。约翰仔细辨别,看得出每一畦菜地里种的作物都不大一样。 这时罗兰已经捧着一个盖上盖子的烤盘奔出来了。 “这是给梅格做的苹果派。” 约翰和梅格都很喜欢马奇家二小姐做的苹果派——不过,都已经春天了,她究竟上哪儿去寻来的新鲜苹果做苹果派,这是令约翰相当疑惑的事。 罗兰笑笑:“梅格说她近来很喜欢香草的口味,所以我今天在里面加了一整条香草荚。你告诉她,回头告诉我这个味道会不会太腻了。” 约翰呆在原地:他们一家里,喜欢香草口味的,其实是他约翰。 一想到妻子对他这么体贴,约翰顿时满脸通红,瞬间已经在心里发了一百遍誓言,发誓此生一定要对妻子好。 罗兰看着约翰双手捧着苹果派盘呆在原地,一幅“心潮澎湃”的模样,实在忍不住想笑。 看起来她事先预测的没错,约翰·布鲁克虽然只是个穷教师,但是在家庭生活上他和梅格很合拍,也懂得尊重梅格的付出——梅格现在的日子,确实要比她嫁入豪门要好得多。 她还没忘了指指苹果树下的那些菜畦,说:“今年种了一些早熟的草莓,没多久就可以收获了。到时候我会给梅格送去些新鲜的,甜度高的。” 约翰连忙低头看他此前观察 过的“菜畦”,才发现里面种的好像真的是草莓。 这令他联想起了去年的事:去年城里风行一种甜度很高的草莓。这种草莓个头不大,但是果香浓郁,而且味道特别的甜。 唯一不巧的是,这种水果上市是和各家果园的草莓同时上市的,虽然它的售价要比其它草莓贵了两成,但因为市面上的供应非常充裕,它的价格其实也不算很高。 难道……去年的那些,也是从这座果园里产出的? 今年还换成了更加早熟的品种,在市面上能够获得更大的优势? 他和梅格结婚这两年以来,家乡小城里,新鲜水果和菜蔬的品种丰富了好多,难道都是因为……他这位妻妹? 约翰满腹疑惑,望着罗兰。 罗兰像是知道约翰在想什么似的,干脆地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约翰恍然大悟,从此对妻子的话深信不疑——他的这位妻妹是马奇家,不,乃至整个城里,最能干的人。 罗兰收拾完了马奇姑婆的果园,站在姑婆家的阶梯上,手搭凉棚,望向她的这幅“作品”,心想:也不晓得“基督山位面”里那位蒙莱里的“快报员”皮诺先生,见到她打理的果园会怎么想。 ——在不同的位面,和不同的“种田人”交流。 这是罗兰不断增长见识,增进技艺的重要手段。 当初在“基督山位面”,罗兰就曾经和皮诺先生就他种植的那些观赏花卉、好看又好吃的草莓和油桃进行过交流,取长补短。 在这个位面里,马奇姑婆相当挑剔——她对果园的产量不那么在意(这一点对罗兰来说却是非常重要的),却希望果园打理得整齐、美观、好看、有面儿! 罗兰自然而然地吸纳了皮诺先生的一些长处,除了精心打理园中的果树,大片大片的树莓之外,还将种植草莓的畦圃开垦成为整齐美观的形状,四周种上兰花草,再在各处种植上一小坛一小坛的时令鲜花。 马奇姑婆家的这座果园顿时成了远近闻名,数一数二的优雅庭园。甚至 城郊的人都会特地为了这里出产的水果和蔬菜特地跑来一趟,顺便来问问马奇小姐,有没有额外的种子可以出售。 罗兰对此很满意。她将姑婆的厨房收拾赶紧,大门锁上,离开了马奇姑婆家,准备打道回府,顺道去接贝思。 贝思在“病愈”之后,性格有了很大的变化——这个羞怯的小天使变得开朗了,人却依旧善良而温柔。 于是,在劳伦斯先生的推荐下,贝思开始给城里的孩子上启蒙钢琴课。 贝思的钢琴技艺算不上是完美的,但是她的基本功打得很扎实——劳伦斯先生请了城里最著名的钢琴老师听贝思演奏,后者为贝思做了这样的评价。 有了这样的背书,贝思的琴艺终于得到了认可,而她对待小学员那温柔耐心的态度,却又是别人都比不上的。 她很懂得孩子们学习钢琴的心理,懂得他们厌烦一遍一遍枯燥的练习,也懂得如何给予他们适当的鼓励,好让他们克服这种厌烦。 她也懂得用孩子们习惯的语言,他们的理解方式去讲解钢琴弹奏的技巧。 因此,贝思教起钢琴来,往往事半功倍,她的学员们学得一日千里。 劳伦斯先生的推荐、钢琴老师的背书,再加上梅格也把贝思引荐给了她的那些朋友们,一时间各家各户都想要邀请贝思,竟然将她一周六天的下午时间都给拍满了。 罗兰从马奇姑婆家出来,正是前往贝思教授的一家大户人家。 她在门厅外等了一会儿,主人家将贝思送了出来。 向主母和小学员道别的贝思,态度落落大方,很难想象这是那个以前和陌生人说一句话都会脸红的贝思。 然而贝思告别主人,来到罗兰身边的时候,罗兰能看清她低下的颈项笼盖着一层细细的淡粉色——这个姑娘,恐怕一直没有完全摆脱“社恐”的毛病。 罗兰轻叹了一口气,对妹妹说:“贝思,其实你不一定非要勉强自己的。” 疾病痊愈对扭转一个人的个性而言,作用很有限。 贝思死里逃生、大病痊愈之后,眼看着就坚强 起来了,可她骨子里依旧是那个羞怯的小姑娘。 罗兰伸手抱了抱贝思的肩膀,姐妹两人相拥着一起往回走。 她这样柔声劝慰,贝思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乔,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我只是不能……不能看着你们都在迈着大步往前跑,而我一个人还落在后面。” 是的——贝思回想她过去失去的那些时光,很明显地觉出她和姐妹们都拉开了差距。 梅格结婚了,开始经营起自己的小家; 乔快要攒够200美金了; 艾美在欧洲大陆,完成她们姐妹谁都没法儿完成的“壮游”,增长了无数见闻。 因此,贝思觉得她再也不能一个人落在所有人后面了。 她并不擅长与人交流,但是有音乐的陪伴,有钢琴的陪伴,再加上面对纯真的孩子们,贝思觉得她有勇气能迈出这一步。 再说,这一步迟早要迈出去。 贝思知道:姐妹们迟早都会像梅格一样,找到人生里的另一半。她不能永远都像是挂在姐姐们外套上的苍耳子那样,粘着姐姐们过完一生。她需要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意义。 因此贝思很坚定地向罗兰摇了摇头:“乔,我没事的,习惯了就好了。” “再说了,我很珍惜现在这样的日子。” 罗兰长舒一口气。她知道改变对于贝思来说意味着什么,而贝思愿意去拥抱那些改变,是她最乐意看见的。 “我的‘万能卡’果然没有白用啊!”罗兰小声感慨。 “什么?”贝思惊愕地问,姐姐说的话,她竟然一个字都没能听得懂。 “没什么,没什么……” 罗兰赶紧摇头。 “对了,贝思,忘了告诉你,妈妈替我联系了她在纽约的朋友柯克太太。我今年冬天可能会去纽约……这听起来怎么样?” 贝思流露出一脸羡慕。 纽约啊——她早就听乔说过好多遍那座充满活力的城市,因此而备受感染,心向往之。 “离冬天到来还有七个月,”罗兰振奋地说,“我在这段时间里还能 做好多事,挣很多钱。所以我想问的是……” 罗兰拖长声音:“……我的小贝思,你想不想……一起去?” 看着贝思的表情:如果不是因为她们两人此刻在室外的话,贝思可能要尖叫了。 “乔,我……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罗兰开始计算,“我到现在挣了200美元,应该可以供我一人花销。但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我应该能再挣100美元,虽然积蓄没有翻倍,但是我们两个住在一起,自己做饭,这点钱,绝对够我们两人花销了。” 贝思听着也兴奋不已,可又一想:“这样也不大好吧?我们都去了纽约,把爸爸和妈妈独自留在家里。” 罗兰一笑:“放心,他们顾不上我们的——他们两位的心都在戴茜和德米那两个小家伙身上。” 贝思觉得也是,这一丝丝担心全都去了,心里唯有憧憬。 她跟着罗兰一路走回家,在经过劳伦斯家的大宅的时候,贝思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那……那劳里该怎么办?” “劳里?” 罗兰在做决定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过劳里。 这时由贝思提醒,她决心好好问一下贝思对劳里的心意。 “你想带上劳里一起去吗?”罗兰问。 贝思赶紧摇摇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她又开始脸红了,但却不是那种,被戳穿了心事的羞怯脸红,而是一种担心。 “你不在他身边,劳里会不断地想你,痛苦地想你……我觉得他会一直追到纽约去,想要把你带回这里来。” 罗兰顿时一苦脸。 她凭空想象了一下劳里的样子——这个男孩和她初见时的模样已经相当不一样了。 劳里已经变成了一个身材高瘦的年轻人,头发鬈曲,面容英俊。她其实已经不适合再叫他做“男孩”了。 正好,趁这个时候,敲敲边鼓,打听一下贝思对劳里的心意。 于是罗兰坏笑着说:“这样,贝思,我看看能不能说通爸爸妈妈和劳伦斯先生,让劳里带你一起去纽约,怎么样?” “不——” 贝思赶紧拖长声音抗议。 连街对面的路人都听见了贝思的声音,将眼光好奇地投来。 贝思再一次羞怯地低下了头。这一次她的脸红透了,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怕被误解。 “乔……” 贝思窘得要命,伸手去拽罗兰的衣袖。 “我把劳里当成是哥哥!” “他也当我是妹妹,一直以来我们俩就好像是劳伦斯先生的孙子和孙女。” 贝思小声飞快地解释。 罗兰“哦”了一声,心里有几分遗憾。 她好不容易用了一张“万能卡”挽救了贝思的生命,如果贝思和劳里彼此有情意,甚至只是贝思单方面对劳里有心,她都能促成这双方“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事实好像不是这样的。 贝思嘟着嘴抱怨了一句:“乔,你总是这样,回避劳里对你的感情。” 罗兰:“哪有……” “依我看,他也许大学一毕业就要向你求婚了,你得想想该怎么回答才好呀!” 罗兰心想:大学一毕业呀……那她还有时间。 于是她顺嘴问了一句:“劳里什么时候毕业呀?” 罗兰对此是真的不太清楚。 贝思:“今年秋天。” 罗兰:…… 219、小妇人位面17 马奇家姐妹两人回到家门口的时候, 刚好邮差抵达,递给罗兰一扎信件。 罗兰掂了掂,对贝思说:“看来我要抓紧时间写新的故事了, 最近的读者来信简直越来越少。” 贝思忍不住轻轻掩口而笑。 姐姐写出来的故事,她永远都是第一读者。新的故事出炉的时候, 她就又要饱耳福了。 罗兰抱着信件,和贝思一起回到家里, 向马奇太太和罕娜打过招呼, 姐妹两个暂时坐在起居室里, 一起翻看信件。 罗兰眼尖,先发现了一封来自艾美的来信,赶紧叫上贝思一起读信。 “哦,我们的‘小拉斐尔’。”贝思感慨着。 她们一起拆信的时候, 信里掉出一札用缎带扎紧的铅笔速写。这些铅笔速写虽然看起来有些潦草,笔划简洁, 但是笔致清晰, 让人一眼就看出画上描绘的那些风物。 艾美是姐妹中, 美术天分最好的一个。因此有个“小拉斐尔”的外号。 这次艾美离开家前往欧洲大陆, 她说很遗憾姐姐们不能同行, 但她愿意做姐姐们的眼睛, 为她们画下美好的风景。 而艾美也确实这样做了。 她沿路画下了各大城市的地标建筑, 海德公园、巴黎的凯旋门和圣母院、罗马的斗兽场……当然,绘制这些“速写”也很花时间。偏偏艾美是一个很重承诺的人, 对姐姐们尤其如此。 艾美的画作很精致, 虽然打着“速写”的旗号,但是看得出来还是很用心。看她的画,确实能够领略到欧洲那些大城市的风情, 和美国那些似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城镇完全不同。 罗兰估计艾美每天需要陪伴马奇姑婆很长时间,然后自己再回房修改画作,直到深夜。 而艾美寄回来的这些速写,她和贝思都很珍惜。她们把每一幅画作都珍藏起来,而且打算装裱成册,等到艾美回来的时候,送给她一个惊喜。 谁知道贝思还在那边欣赏艾美的画作,罗兰读着艾美的信,却皱起了眉头。 艾美在信上说,她在意大利遇到了一大群“壮游”来到意 大利的美术生。在马奇姑婆的鼓励下,艾美参加了他们的绘画训练——谁知这样的训练却令艾美迅速死心了。 “我今天才发觉,我一直引以为傲的艺术天赋,并不足以让我成为艺术家,在竞争激烈的艺术界出人头地……” 罗兰有点想笑。 所谓“出人头地”,是艾美自己对自己的希冀。马奇一家从来没有对她提过这样的要求。 艾美是热切的,也是现实的。她一旦发现一条路走不通,就会尝试去走别的路。 果然,艾美在后面的信里写着:她还是会履行对姐姐们的承诺,继续为姐姐们绘画,但这只是为了让姐姐们也能够分享她见到的风景。 然后她笔锋一转,提到了她在旅途中结识的几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罗兰读着读着,忍不住唇角上扬:她知道艾美一直都是“有准备”的那一个。什么时候等艾美把那些年轻的公子们家世、财产、性情、喜好、脾气都摸清楚以后,她就会准备好投入感情。 实用主义的艾美。 罗兰扬起脸,叹了一口气。 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的天赋不足以支撑自己未来的生活,能够干脆利落地转到另一个方向,似乎也不错。 只是……好像有一点点无奈。 女孩子们为了稳定的后半生,而放弃了她们所热爱的事业——只是因为还不够自信;又或者是因为她们想要成功,需要付出比男人多得多的努力。 罗兰想:但是艾美想要的,和她想要的还是有些不同。艾美更爱慕荣誉,如果她真的走上艺术这条道路,她会希望在全世界扬名,那些最豪阔的贵族们都把署有她名字的画作收藏,挂在客厅里。 而罗兰想要的幸福却是自洽的,什么时候她可以不需要外界的赞美与掌声,就能够感受到富足——这就够了,这就是她最喜欢的状态。 当然罗兰的特长却是超越这一要求的,她随时随地都能接受外界带给她的美誉,以及丰厚的物质回报。 想到这些,罗兰还是落笔,给艾美写了一封回信。 她祝愿艾美早日 找到如意郎君,哪怕是比两个姐姐结婚更早,她和贝思也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 至于绘画,罗兰表示:她和贝思都很感激艾美为她们作画——在她们看来,这是最棒的画作。正是这些画作,让她们这些“无法履足欧洲”的姐姐们能够看到那些经典的建筑。 她鼓励艾美继续画下去:“因为绘画也是一种表达,就和写故事一样,表达的是人生某个时间点的所见和所想。” “把这些记下来,你的人生就在世界上多留了一个痕迹,而你又拥有了一个活生生、落在纸上的回忆……” 罗兰写完这些,忍不住问了贝思一句:“这样说教意味是不是太重了一些?” 她其实没好意思告诉艾美,摄影术很快就会流行并且变得发达,他们现在那些珍贵而稀有的黑白相片会变成彩色,然后越来越清晰…… 后世更加会出现“朋友圈”、“照片墙”之类,拥有“回忆”会变得越来越容易——但是亲手画的,肯定纪念价值要高些,而且能给绘画者本人带来的满足感才是最重要的。 贝思一个劲儿地摇头。她说:“艾美最信服你,乔,你这封信会给艾美莫大的鼓舞!” 罗兰在内心说:是的,艾美会因此画下去,即便明知不会成名成家,也要画下去。因为这会是她人生重要的组成部分,意义远高于她戴着的那些薄纱手套,和衣服上缝的蕾丝花边。 “乔,我真是太佩服你了。”贝思搂住了罗兰的脖子,抱了抱她,然后两人一起继续看信。 罗兰“咦”了一声,忽然从余下的信件里捡出一封,看了看,说:“是编辑部的来信。我还没有给他们投新的稿件呀?” 这里的大多数读者来信都是她以“罗兰”的笔名发表作品的那家刊物编辑部转过来的。也有一部分是她回信之后对方拿到了她的地址,再次回复感谢的。 但是她现在手中这一封,却是以编辑部的名义直接给她的来信。 罗兰赶紧拆开,果然是她的编辑写来的。编辑在信中遗憾地告诉她:由于经营不善,刊物不够赚钱,老板一时不悦, 决定停刊。他们与罗兰的合作不得不被迫中止。 罗兰叹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有了点小小的名气,合作方竟然倒闭了。 她的运气好像有点儿背。 但好在,这位与罗兰相熟的编辑向罗兰推荐了一家新的刊物。 可巧的是,这本刊物刚好是以前给过罗兰退稿信的一家编辑部向罗兰推荐过的,说是他们家的内容百花齐放,各个领域都有读者,罗兰的投稿比较对他家的路子。 当时罗兰因为同一篇稿件另一家过稿了,就没有再投这家。 罗兰深吸一口气,表示她又要进行新的尝试了。 贝思也安慰姐姐,表示她会做一个意见最中肯的读者,而不是以前那个最会拍马屁的小可爱了。 罗兰:那敢情好!动笔! 在过去一段时间的写作与交流中,罗兰已经大概摸清楚了她的读者群是什么样的,他们喜欢看什么样的文字。 首先,他们读到的必须是一个故事。如果写说明文估计稿子很快就会被扔回来。 这个故事必须吸引人。按照罗兰的经验,如果故事的一开头,就把主人公置于一个“不可能拯救”的环境下 ,面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种开篇最能吸引人们看下去。 所以罗兰就在考虑,这到底是把故事的场景设置在她以前参加过的那种种田大赛的极端场景里,瀚海戈壁、万丈悬崖、海中孤岛、甚至异界、月球、星星上。 但是贝思和马奇夫妇都提出了异议。 做父亲的说:“女孩儿们,你们想写出好故事的心我能够理解,但是你们想过没有,爱看这些故事的人,或许喜好没有那么猎奇?他们一看,罗兰女士的新作,在万丈悬崖上种田,好像很厉害,但是我们似乎没法儿从故事里得到什么?” 罗兰低头一想,忽然觉得老爸说的不无道理。 马奇先生说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这些在报纸杂志上刊行的故事,读者们其实是被作者的笔去引领,去经历那样的故事。 如果太炫酷太猎奇,一方面失去了逻 辑,难以为读者所接受,另一方面也很难吸引到她原来的读者群体,因为她的故事失去了那种精神——在日常中默默劳作,细水长流地收获财富与快乐。 罗兰考虑再三,决定写一个在城市里种田的故事:主人公的家庭是一个因为意外而落入困境的家庭,但尽管如此,家庭成员们依旧不离不弃,互帮互助…… 这和马奇家好像啊。 ……他们居住在城市里,没有土地,没办法通过他们所擅长的“种植”来努力重振生活。 这就更像了! 但是在这里,罗兰笔锋一转,她写到了主人公开辟了“屋顶花园”,把屋顶的空间都利用起来,种植各种花卉与蔬菜。 屋顶花园渐渐成了城市中的一景,而不断的收获也帮助主人公一家扭转了生活的逆境。 然而主人公却又面临无数的困难。她们一家需要和房屋结构、天气、害虫、市政规划等等各种阻力做斗争,以保证“屋顶花园”的产出能够保证她们的生活。 终于有一天,主人公一家都倦了、累了,甚至信心动摇,感觉到撑不下去的时候,这一天夜里,屋顶花园的藤蔓越长越高,一直长到天空中。天使沿着这条“屋顶花园”种出的藤蔓,来到了主人公的家,实现了他们长久以来一直无法实现的愿望。 这个故事写出来之后,罗兰自己感觉很满意。 她非常了解“屋顶花园”。因为从二十世纪下半叶开始,很多人口密集的大城市,比如巴黎,就在进行在屋顶建花园的实践。她对这个过程中的各种困难非常了解,写起来非常生动。 在故事的前半截,她让故事显得十分写实,主人公的每一项困难与成就都可以与现实生活里的一一印证。 后半段则非常浪漫,一直浪漫到结局。浪漫到连马奇先生这样的人都连连点头,这位牧师先生甚至觉得后半截很有点儿圣经故事的意境。他说:“只要心怀虔诚与梦想,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然而贝思却非常严格地帮罗兰把关,姐妹两个商量了许久,改了好几稿,终于在初夏时节写出了一稿大家 都满意的。 罗兰满怀信心地把没有装订的稿件投入信封,按照两家编辑不约而同的推荐寄了出去。 罗兰在投稿时按照惯例附上了一份“投稿信”,简要介绍了她发表文章的“履历”,和另外两处刊物的推荐。她将稿件递出去的时候信心满满,觉得这个故事一定能够得到编辑的青睐。 谁知道回信很快就来了——而且是厚厚一叠。 罗兰一拿到手里,就知道这是退稿信。 被打击了的罗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没精打采地拆开信封,想看看有没有退稿信可以让她用棉线穿起来挂在写字台跟前,用来继续激励自己的。 谁知,信封里除了她的稿件之外,就只有一张纸,上面是一行冷冰冰的回话。 “《火山周报》从不接受新英格兰地区的邮寄投稿。确有意投稿者请亲自送至编辑部,面见编辑洽谈。” 罗兰一看那编辑部的地址:哦豁…… 看来她真的需要去一回纽约了。 220、小妇人位面18 在冬天到来之前, 罗兰和贝思做好了一切前往纽约的准备。 马奇太太替她联系了好友柯克太太。对方听说马奇家的两个女孩前来,毫不掩饰地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柯克太太说她那里正缺人手,如果罗兰和贝思能够搭把手, 帮忙分担一点家务的话,她会腾出一间小屋子, 两个年轻女孩尽可以住满一个冬天。 听说贝思一直在教比她年纪小的孩子弹钢琴,柯克太太在信上表示, 包在她身上, 她认识好几个亲戚, 家中都有这种需求。 贝思听母亲念了信上的这一段,顿时面露坚毅,似乎要排除万难,面对来自纽约的“小怪兽”们, 把他们都塑造成为弹一手好钢琴的乖孩子。 罗兰却并没有事先想到这个——她已经攒了300美金,原本估计这笔预算要去大城市生活一段时间会紧巴巴的。谁知道“纽约好人”柯克太太的突然出现, 令她一下子省去了一大笔开销。不仅如此, 贝思还能赚钱了? 罗兰想要把她手头的资金留一半给马奇太太, 马奇太太却拒绝了。 “乔, 穷家富路这句俗谚你肯听听说过。我和你爸爸在家乡, 没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你和贝思在外却完全不一样。我的孩子, 这些都是你自己的财产, 理应你自己都带上。” 罗兰想了想答应了,并且将这笔钱分成两份。她和贝思身上各藏一份, 告别了马奇夫妇、梅格夫妇和双胞胎, 一起踏上了前往纽约的旅程。 在离开家之前,她已经把马奇姑婆的果园里里外外都收拾妥当,越冬的果树已经修剪, 树干上缠上一圈一圈的麻绳防冻,不耐寒的种苗挪到室内。 这个冬天里,只需要马奇太太或者罕娜偶尔来照看一下,果园就能平安过冬。 果园里的果实也已经采收完毕,除了分送亲朋好友之外,都做成了各种零食和食品,寄放在面包房,由他们帮忙慢慢出售。 罗兰在临走之前唯一没有解决的问题恐怕就是——劳里 。 劳里在大学里忙于一个课题,老师们留他多待到明年春天。 因此劳里并没有像他计划的那样,及时毕业,并且向心爱的女孩求婚。反而任由她跑去了纽约。 当劳里听说消息的时候,立即向劳伦斯先生请求,请求让他暂时中止学业,也到纽约去“照顾乔和贝思”,却遭到了劳伦斯先生的反对。 “那两个女孩有决定去向何处的自由。”劳伦斯先生说,“还没毕业的人则没有。” 他指着劳里手上捏着的烟卷,说:“你确定乔和贝思会喜欢这样的你跟随她们一同前往?” 劳里无言以对,决定从此戒烟。 当罗兰和贝思在车站等待前往纽约的列车时,劳里赶到车站,告诉罗兰: “乔,没用的。一旦我毕业了,我就到纽约去,把你抓回来。” 罗兰的脸色顿时一沉。 她面前这人是谁?哪个霸道的家伙吗?是能够左右她在这个世界上的行动与去留的人吗? 劳里也正盯着她,不知为何,他的眼光在她的气场跟前,竟然有片刻的凌乱与退缩。 他们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以前劳里要是说了让乔不高兴的话,乔肯定就会举起沙发上的枕头,重重地朝劳里头上砸过去,让枕头里的鹅绒都飞出来。 而劳里生气的时候,也会冲乔大喊大叫,然后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地争吵,吵个天昏地暗。 但是现在,劳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乔”和以前变得大不相同。 她一点儿也没有感情用事,而是在冷静地质询:请问你有什么资格限制我的自由? 在这一刻,劳里竟然没能控制住自己,向后退了一步,偏着头望着罗兰,面露惊愕:他心里头一次开始觉察出不对等,甚至他头一次开始考虑,对面的这个女孩儿,如果将来真的不要他,那么他该怎么办? 贝思也很担忧地望着劳里。 她早已察觉出乔在一点一点地疏远劳里, 原本她一直担心这是因为她的缘故,让乔误会了她喜欢的人是劳里,因而特意避开劳里。 可是这个误会早已经说开,乔依旧对劳里不假辞色。 在她看来,今天劳里原本是想要好好挽留乔一番的,可是很明显这番话的效果令他事与愿违。 就好像劳里越是想要拉着乔不放,乔就越是想要挣脱。 ——贝思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无解。 随着火车吐着蒸汽,伴随着尖利的汽笛声驶进车站,罗兰向劳里行了一礼,好声好气地祝他学业顺利,然后带着贝思一起踏上了前往纽约的列车。 劳里则呆若木鸡地站在站台上,目送列车远去。 等到那座列车成为消失在铁轨尽头的一个小点时,劳里忽然难过地呼出一口气,伸出手帕,把他脸上那一层细细的煤炭黑灰擦去。 他越想越难过,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直到身体靠上候车室的墙壁。 他手一张,手中那条沾了浅浅一层黑灰的洁白手绢被寒风一扬,立即飞向空中,被吹向轨道的另一边。 火车上,在二等车厢里面对面坐着的贝思盯着姐姐看了又看,眼神里满是疑惑,但又终于忍住了没有开口。 车上人不多,二等车厢的车票略贵,因此这个六座车厢就只有她们两名乘客。 罗兰却语调轻快地开了口。 “亲爱的贝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劳里是个不错的人,家世不错,有修养,很热心,对我们一家知根知底却从不嫌弃。他本人很高,很英俊,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丈夫人选。” 贝思“呼”地吁出一口气,似乎在说:乔,原来你都知道啊! 罗兰望向车窗外。深秋,日落很早,下午四点钟左右,窗外已经是暮色沉沉。车窗上渐渐映出了乔年轻的面庞。 “可是如果我今天虚言安慰,让劳里心中抱有希望。那才是真正害了他。” “能够带来婚姻的只有爱情,而且必须是那种美好、坚贞、健康的爱 情才行。1” 罗兰忍不住想起了她在“傲偏位面”里的“二姐”伊丽莎白说过的话。 可巧的是她现在也作为“二姐”,正在把这样的信念灌输给尚且懵懂的妹妹贝思听。 “我固然可以现在就答应劳里,答应他毕业以后和他结婚……” 罗兰敏锐地观察着车窗上的影子,她看见这个年轻少女的眉心正悄悄地蹙起。 “但是我永远不会成为他想要的那种妻子。我不耐烦他出入的社交场合,我不愿意打扮,不喜欢精致的服饰,我不会对他的朋友们假以辞色……我们粘在一起的时候很容易就会相互伤害。” “是的……” 车窗上的影子眉宇稍舒,似乎在对罗兰的说法表示赞同。 “说白了,我不够爱他……或者这么说,”罗兰稍顿了顿,“我对他的朋友之爱,还不足以让我心甘情愿为他而改变。” “而他觉得他一辈子只会爱上我这一个人,至死不渝……这只是因为他还太年轻。” “这种年少轻狂的爱如果得不到回应,得不到养分,就会慢慢自行枯萎……” “但是劳里本人却会康复,并且找到真正适合他的人。对于这一点,我非常有把握。” “所以,贝思,你现在从哥哥姐姐这里学到了什么经验吗?”罗兰一转脸,声调轻快,转向贝思。 贝思一边疑疑惑惑地打量着罗兰,一边迟迟疑疑地总结:“一定要相爱……要得是美好、坚贞、健康的爱情,才能够结婚。” 罗兰满意地点头:“正解。” 她忽然听见车厢壁上有人“咚咚”地敲了两声,似乎也在表示赞同。 罗兰顿时傻了。 难道她给自己的妹妹上“恋爱婚姻课”,也有人旁听不成。 她印象中,这个时代的火车车厢应当没什么隔音。可是火车行驶过程中的噪音很大,有时人们对面说话也要提高嗓音——她的话,不会就这么被人听了去吧。 如果真的被人听去了,想想那还真 有点尴尬。 火车沿着铁轨前行,时不时地在某个不知名的小站停下,放下一些人,再接上另一些人。 夜色则越来越浓重。 罗兰和贝思头靠着头,挤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睡着了——这是一趟夜火车,到纽约得是明天早上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罗兰脸上,令她在暖融融的橙色中醒来的时候,铁轨两边一大片整齐的红砖房屋令她感到惊喜。 “贝思,贝思快醒醒,我们快要到纽约了。” 眼前的景象已经不再是地广人稀的新英格兰乡村,而是人口密集的大城市。 可事实上她们还在新泽西,待火车行驶到轨道的终点,罗兰和贝思提着自己的行李,坐上渡轮,才算是真正来到了纽约。 在渡船上,罗兰一面尽情眺望两岸的风景,一面轻轻地哼着歌:“就连整个纽约市,也曾被叫做新阿姆斯特丹……2” 贝思知道二姐总喜欢些奇奇怪怪的歌词,调子也她所熟知的那些古典和流行音乐不同。她也学着二姐,让自己沐浴在那微寒的晨风里,尽情呼吸哈得逊河上清冽的空气,顺嘴问了一句:“新阿姆斯特丹?” “是的。”罗兰莞尔一笑。 这地方在刚刚被欧洲殖民者殖民的时候,曾经被叫做“新阿姆斯特丹”,后来荷兰人打不过英国舰队,将这片土地交给了英国人,从此“新阿姆斯特丹”改名叫“新约克”,也就是“纽约”。 但事实上,“纽约”就是纽约自己,它自顾自蓬蓬勃勃地发展着,和它那些来自旧世界的昔日管辖者已经不再有什么关系。 它不是“新”的某个城市,它就是它自己。 罗兰带着贝思,从渡轮上下来,算是终于将双足踏在曼哈顿岛上。 柯克太太雇了一辆马车,亲自在渡口等待。罗兰和贝思见到这位和蔼可亲的老妇人,都觉得心里温暖。 “这么冷的天,哦,我的宝贝们,赶紧上车!”柯克太太招呼两个女孩。 “但是你们得自己把行 礼搬上车来,”老太太解释道,“我们这里可不像其它地方,车夫不会帮你的忙的。” 坐在赶车位上的车夫似乎听见了柯克太太的抱怨,转过身,彬彬有礼地抬了一下帽檐,算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罗兰三下五除二,瞬间把她和贝思的三个箱子全扔上了车——对于“种田选手”来说,这点力气活儿着实是小意思。贝思也对此司空见惯。 倒是柯克太太看得惊讶不已:“你们的母亲来信说你们能自己照顾自己,看起来确实如此。” 一时马车行动,两个女孩坐在柯克太太对面,都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城市的街景。 街道两边都矗立着高楼(三层以上的楼房对于乡下姑娘们来说已经都是“高楼”了),整整齐齐,密密麻麻。每一扇窗似乎都对应着一座小小的公寓,人们在这里能以比较便宜的价格找到立足之地。 街道上行人很多,马车来来去去。 当两个姑娘随着柯克夫人下车的时候,贝思吃惊地看着各种肤色的人都穿着差不多的衣服在街上走来走去去。在家乡的时候,贝思可从没见过这么多各色各样的人。 耳边响起的则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口音,各种语言,各种口音,爱尔兰口音、德国口音、波兰口音……在耳边此起彼伏。 柯克夫人带着罗兰和贝思进入了她的房子——确切地说,柯克夫人是这里的房东,这一整座房子都是这位夫人的。 而这座房子里的几十个房间都被出租出去,租给了各色各样的陌生人。柯克夫人将两个姑娘带上了顶楼的一座阁楼,告诉她们:“这可以算是全楼最大的一个房间了,只不过是阁楼,略有些不方便。” 罗兰和贝思却都很喜欢。 房间在阁楼上,所以有一整面墙是倾斜的屋顶。整幅斜面屋顶上,开了两扇垂直的立窗。 罗兰和贝思同时走上前去,将窗户打开,人声、车马声……属于这座城市的勃勃生气一起从窗外传入室内,整个房间 似乎也在朝阳的映照之下亮堂起来。 两个姑娘同时转身,一起向柯克太太道谢。 “夫人,真是非常感谢您。” “我们太喜欢这里了。” 柯克太太慈祥地笑:“你们喜欢这里就好。” 她补充了一句:“这个房间原先是一位来自德国的教授住着。目前他回德国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这里有些书是他留下来的,你们可以随便翻阅,如果你们能看得懂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1见本文第17章 2歌词来自they ight be giants 的《istanbul(not stanle)》 221、小妇人位面19 “一位来自德国的教授?” 罗兰听了柯克太太的介绍, 免不了有点儿兴趣。 虽然制作方屏蔽了她对原著的记忆,但是罗兰还是有点儿印象:德国、教授、好像姓巴尔还是什么的……难不成,这位就是原著里乔的那位“空降”? “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就是比较不修边幅。” 柯克太太是一位非常健谈的夫人,她对每一位曾经在这里住过的房客都了如指掌, 开起口来滔滔不绝。 “他的姐姐嫁到美国来,但很可惜夫妻俩都过世了, 留下了两个外甥无人管教抚养, 教授才到美国来, 收留了他那两个外甥。但听说前一阵子他已经办妥了收养的手续,带着两个孩子回德国了。” 罗兰看了一下房间里的情形,心想:“不修边幅”这句评价真是精准。 她大致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副头发乱蓬蓬,穿着松松垮垮、掉了纽扣的外套, 戴着一副眼镜的“教授”形象。 此刻她面前的靠背椅椅背上,还挂着两只男人的长袜子, 袜子底部有相当明显的洞, 和用线胡乱缝合的痕迹。 柯克太太顿时有些懊恼地把那一对袜子给收了, 扔在房间外面的洗衣篓里, 一边说着:“我该让她们把这屋子事先收拾一下的……” “乔、贝思, 我的孩子们, 你们随意检视这屋子里的东西, 书本请尽量保留,教授说它们都是有价值的。其他东西没用了就丢掉吧, 反正巴尔教授再也不会回纽约了。” 罗兰很吃惊:什么……再也不会回纽约? 这……“空降”那还怎么降的成? 但是巴尔教授对于此刻的罗兰来说, 只是他人口中转述的一个人物。罗兰甚至没有为他“吃惊”的理由。 罗兰只能和贝思一起,向柯克太太行礼,表示她们很感谢这位夫人的收留与招待。 柯克太太随即离开, 留下话说是吃饭的时候再和她们谈谈,看看她们能帮上什么忙。 罗兰和贝思则赶紧放 下行李,动手打扫这间阁楼。 她们迅速地打扫出巴尔教授留下的物品——全都是书,而且看起来都是近几年出版的版本,以英文书为主。 罗兰猜想:这书的主人可能是因为要带着两个孩子长途跋涉,所以没办法携带太多行李,因此将这些书留在这里。 巴尔教授可能也曾经嘱咐过柯克太太,说这些书本都是有价值的东西,请她不要丢弃,万一日后能遇到喜欢这些书的“有缘人”。 那位巴尔教授在她脑海里的形象顿时更加鲜明了一些。 她随手翻开一本书至扉页,只见上面有人用钢笔署名:“弗里德里克·巴尔,购于纽约,山姆书店。” 原来教授的全名是弗里德里克·巴尔。 罗兰抱着这本书,她已经接近完全勾勒出这个男人的全部形象。他亲切、随和,他不修边幅,有时甚至得说他是邋遢……但是他学富五车,涵养甚好,对学生们都很耐心……只不过在学术问题上,会坚持他自己的观点,怎么都不肯动摇…… 贝思已经将另一本书籍上的灰尘掸去,轻轻地将封皮翻开。小姑娘轻轻地“啊”了一声,招呼罗兰:“乔,你看……” 贝思在书中发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脸庞和五官算不上特别英俊,但是很有棱角,再戴上一副眼镜,就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令人着迷。 罗兰接过这张照片,翻过来看,立即见到一行同样字迹的署名:“弗里德里克·巴尔,摄于纽约,一八六六年六月十七日。” 照片中的人穿着一件厚呢子的外套——虽然这张照片摄于夏天。 罗兰猜想:要么那年夏天十分寒冷,要么就是这位教授确实囊中羞涩。 她放下照片,默默地和贝思一起,把房间收拾停当。 罗兰一面收拾,一面理顺自己的思路:在这个“原版位面”里,原作者的化身,乔,恐怕并没有真正遇到这样一位巴尔教授,至少没有和他面对面相处过。 但是这位教授留下的很多痕迹,足够让乔想象出这样一个 血肉丰满的人物。 接下来的日子里,发生的很多事都印证了她的这个猜想。 比如抵达的当天下午,罗兰和贝思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仆吃力地往五楼上提一筐煤炭——冬天就要来临,整栋房子里的壁炉都需要点着取暖。 罗兰和贝思见那名女仆太吃力,主动上前帮忙,女仆千恩万谢之余,擦一把头上的汗,说:“要是巴尔教授没回德国就好了。” 罗兰立即把巴尔教授想象成为一个可以放下一切架子,帮别人干体力活的好人。这种跨越阶层的热心肠,在位面里可并不多见。 又比如在这座大房子里的餐桌上,人们笑话某个人吃得快且多的时候,会笑他:“你怎么和巴尔教授一样?” 而这座房子里的孩子们则最喜欢将巴尔教授和其他人比较。 但柯克太太希望罗兰和贝思能作为家庭教师,管管这些孩子们的时候,这些小不点一起表示了抗议:“我们想要巴尔叔叔。” 还有一个小不点慢慢地爬到罗兰面前,逼得罗兰不得不把她抱起来。小东西却用糊了满手口水的小手拍拍罗兰的脸,问她:“巴尔叔叔去哪里了?” 罗兰:这…… 她立即又自动给巴尔教授脑补了一个孩子王的形象。 最终,罗兰幸运地逃脱了独自担当家庭教师的可怕命运,她、贝思和另外一名女家庭教师一起接过了教养所有这些孩子的“重任”。 温柔细心的贝思每天会花上两个小时,带着一个女仆照料这些孩子的生活起居。 罗兰则负责给这些小不点们上“体育课”,带他们捉迷藏、扮演士兵列队、骑木马……当她接近被这些精力无限的小家伙耗尽体力的时候,会有另外一位年轻和善的女士来接她的班。 这位年轻女士见到罗兰狼狈的样子,会非常同情地安慰一句:“别怕,你现在这副样子比起巴尔教授那时,那可是好多了。” 罗兰:…… 巴尔教授,您究竟是多著名(倒霉)的一个人物呀? 当然,在她听了所有这些故 事与评价之后,巴尔教授几乎已经活生生立在她脑海里了,尽管这个人物从未出现在她面前过。 他是一位作者凭空想象出来,但又有迹可循的一个,“真实”的人。 但因为没有真实出现过,一切美好而温存的优点,和那些诸如邋遢之类的小缺陷,就都能一一安排在这个人身上。 罗兰和贝思很快就都适应了这座大房子——这个小社会。 纽约是个奇妙的地方,这里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 这幢大房子里也是一样,人们带着各种各样的口音说着英语。 他们的身份与职业各不相同。有些人早出晚归,另一些人则完全反过来。 有些人天生带有乡村生活所赋予他们的热情,而另一些人,身上的纯真已经消磨殆尽,看人时满眼都是“都市人”所独有的冷漠。 这座房子里的大餐桌则是这个“小社会”的直接浓缩。 这座房子里每天供应一顿晚饭,限时供应,赶不上就没了。因此,在用餐时间,坐在餐厅里的大餐桌旁可以见到住在这里的几乎所有人。 刚开始时,贝思因为太过羞怯,十分害怕上桌和这么多人一起共进晚餐。 但是罗兰半强迫地拉着她一起去了。贝思坐下来的时候,觉得大餐桌边坐着的每个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吃饭,没什么人在看她。一颗年轻而忐忑的心,由此才渐渐放了下来。 这张餐桌边,坐着各式各样的人,喜欢高谈阔论的单身汉,新婚燕尔的年轻夫妇,带孩子的主妇,还有习惯于在餐桌上抽烟或者看报纸的老年人…… 贝思胆怯不已,但是在罗兰的鼓励之下,她已经能渐渐正视那些“邻居们”,观察他们的“大城市风范”,并且在这种观察中获得乐趣。 然而,罗兰和贝思在这座房子里却受到了一些特别的“欢迎”。 有一回她和贝思用餐完毕,顺手帮助女佣收拾了一下用过的餐盘,因此落在了最后面。 当她和贝思离开餐厅的时候,有两个年轻男人正背对着她们整理衣帽。 其中一个说:“新来的那两个女孩是什么人?女仆吗?女仆又凭什么和我们坐在一起吃饭?” 另一个顿时笑:“听说是柯克夫人的朋友,到纽约来做家庭教师一类的工作。” “原来如此,”第一个开口的男人整理完了衣帽,一回头,刚好看见了罗兰与贝思出来,也知道他们的对话被正主听见了。 但他却没有收口,而是盯着两个女孩继续说下去,“原来是乡下来的土老帽呀。” 贝思一张白皙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她还没有经历过这样当面的揶揄,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是自尊让她努力扬着头,尽管眼里已经有亮晶晶的泪水在打转。 罗兰却笑了,她饶有兴味地望着这两位男士。 男人们面对她的笑容,却禁不住有些心虚。 “我想,你们应该不会希望得罪我和我妹妹的。” 罗兰冲两个男人做了个鬼脸,拉着贝思就上了楼,留那两个年轻人呆在楼下发愣。 贝思回到阁楼上的时候,已经多少恢复了一些镇定。 她忽地扬起头望着罗兰:“乔,我明白了。我越是表现得柔弱,就越是会被他们肆无忌惮地看轻。乔,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 罗兰伸手摸摸她那一头柔软的金色长发,说:“你不需要怎么做,你有我会保护你。” “不过,你要记住,你的尊严始终来自你自己,而不是他人对你的眼光和评价。” “至于那两个家伙嘛……” 罗兰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餐桌上观察他人确实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她一早就注意到这两个家伙在饮食上有些挑剔,而且吃得也不少——换句话说,这是两个,小有点儿追求的“老饕”。 这正好与罗兰的计划重合——她觉得自己完全不擅长带孩子,倒是厨房里的工作她能帮上很大的忙。 此时此刻,她忍不住想要通知这座房子里的住客们:请尽量不要得罪她——她将会是这座房子里的厨师 。 罗兰很快就说通了柯克太太,改由家庭教师转为厨房的帮佣。 她第一次下厨的当天,原先的厨子甘拜下风,自愿从厨师的位置上退下来,改为罗兰打下手,以便从“主厨”那里学几手。 大房子里的住户们立即发现厨师被换过了,伙食的质量有了飞跃,明明看起来还是完全一样的食材,但是烹饪出的味道就是比以前好太多了。 这里的人来自四面八方,有德国人、法国人、爱尔兰人,有战争结束之后赶来北方讨生活的南方人。他们的口味五花八门。 自从换了厨师之后,人们每天能品尝到一道“大众口味”的菜肴,和一道带有地方特色的菜肴。 烤春鸡、红酒炖牛肉、海鲜烩饭……这座新兴的大都市里能够买到各种各样的食材,因此罗兰在各个位面里亲手烹制过的各种食物,全都一件一件呈现在这里的餐桌上。 每当她拿着长柄勺,戴着高高的厨师帽,从厨房里走出来,向住客们询问菜肴的口味时,楼里的住户们纷纷对罗兰表示敬意。 当初曾经揶揄过罗兰和贝思的那两个男人,却只有望着他们面前的盘子发呆。 他们面前的餐盘里摆着的,永远是土豆卷心菜泥这一道菜。 罗兰会向他们打招呼,并且殷勤地询问:“味道还好吗?” “听说这是两位的家乡菜。我和帮厨特地为两位准备的。” 两个男人无奈地点点头:因为即使是土豆卷心菜泥,也比以前的厨子做得好多了,会配上火腿丁和水波蛋,卖相极其美观,不比别人的菜式看起来差,导致他们也无法向柯克太太投诉或者抱怨。 但问题是,看到别人每天的晚餐时间都成了“幸福”时间,他们却只能一天又一天地享用“精心”准备的土豆卷心菜泥? “马奇小姐……两位马奇小姐……” 早先出言不逊的那位男士实在是忍不住了,当着整个餐厅的面,向罗兰和贝思道歉。 “是我错了,马奇小姐能烹饪来自世界各地的美味,怎么可能是‘ 乡下来的土老帽’呢?” 这位终于醒悟过来,当初就是自己出言不慎,“乡下来的土老帽”这几个字眼伤害到了别人。 于是他结结巴巴地说:“我自己……自己才是个土老帽……马奇小姐,请您原谅我的有眼无珠……” 他的内心唯有一句感慨:真的不应该得罪这两个年轻姑娘的啊,可是,当初谁能想到她们竟然有这样的能力,外表上可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呀。 如果诚恳道歉,就能换来和别人一样,品味美食的机会——这个道歉就绝对值得。 他的同伴也站起身:“巴尔教授在临别之前劝过我们,他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无论职业与身份,都有其擅长之处,理应享有平等的地位。可惜我们只是听听而已,没有把他的话真正听进去。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罗兰给他们上了一课。 罗兰两道眉毛一挑:又是巴尔教授?这位教授,三观还挺正的。难怪在原著作者笔下能够成为一个忠诚可靠的正面形象。 “两位小姐,上次确实是我们不对。” 两人一起道了歉。罗兰则让贝思出面,接受了这两位的道歉。从此,这两位的餐食才步入正轨。 而整座大房子里的住客们都收获了两条宝贵的人生经验: 一,不要得罪厨师。 二,不要轻易得罪任何人,因为你不知道她/他会不会是一个好的厨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妇人》原著作者确实曾在编辑的建议之下,给文中的女主人公加了一个“空降”,巴尔教授。这位教授的原形据说来自作者路易莎在欧洲旅行时途中邂逅的一位学者。在本文中的“原版位面”里,这位“空降”的形象依旧来自某个落魄的住在纽约的教授。他留下的种种“轶事”成了乔的灵感来源。 222、小妇人位面20 罗兰成为大房子里的“主厨”之后, 很快就认识了所有的房客。 一位姓诺顿的小姐,听说罗兰也在写作之后,就下决心要把她带进了纽约的文化圈子。 罗兰好奇地问诺顿小姐:“你难道不奇怪, 我的职业听上去好像和写作没有任何关系呀。” 诺顿小姐理解地笑笑:“要是在别的地方遇见你,我可能不大敢相信你也会写作。可是这里是纽约。” 罗兰顿时了然。 “我要带你去的沙龙, 那里的作家也有很多人有各种各样的怪癖。喜欢亲自下厨,可真的不算是和写作背道而驰的爱好哦。” 诺顿小姐守诺, 将罗兰带去了一个文学沙龙。 在这里, 罗兰甚至见到了几位在文学史的教科书上都能占有一席之地的名家。 而她天生不知道怯场, 而且法语说得很好,拥有一口纯正的巴黎腔。因此很快得到了几个法国文人的注意,进而和其他人渐渐熟悉。 罗兰轻易不发表意见,她多数时候坐着旁听他人的意见, 偶尔会提供一句自己的评价。 虽然她从来不是什么文人雅士,但是她的观点在这个位面里看来, 精辟、独到, 而且十分前卫。 “马奇小姐, 和您谈话很有意思。”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用法语与她交谈;“您是我见过思想最为先锋的作家。” 罗兰微红了脸, 心想:她是来自后世的人, 如果别人不觉得她前卫, 就意味着她其实是个思想陈腐的老古董了。 “那么马奇小姐, 是什么把您带到纽约来的呢?”老者好奇地问。 罗兰转了转眼珠,她并不想说些赞美纽约的空话, 再者, 在整座沙龙里,她是最年轻、资历最浅的人,放低姿态也无妨。 于是她笑道:“是因为我曾经收到过一封退稿信, 这封退稿信上声称,不接受整个新英格兰地区的邮寄投稿,如果想要投稿,只能亲自到纽约来……” 她的话音还未落,沙龙里竟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火 山周刊》,哈哈哈……” “只有它家是这样一副臭做派。” “不过,这也挺好,否则怎么能将这么有才华的小姐带到我们身边?” “……” 罗兰有些惊喜:原来,不止是她一个人受到《火山周刊》的对待。 “您已经去过《火山周刊》编辑部了吗?”一位姓梅尔维尔的中年人开口询问。 罗兰摇摇头。 “当年我可没少被《火山周刊》退过稿。不过,不得不说,达什伍德确实给了我不少中肯的意见,就算是对于文学性没有太大的帮助,商业性上的帮助却着实不小。”沙龙中另一名女性如是评价。 “对了,马奇小姐,去见见达什伍德先生吧——先什么都别答应他,别按他说的改,先听听他怎么评价你的文章再说。”梅尔维尔向罗兰建议。 就这么着,两天之后,罗兰来到了那座高傲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编辑部里,坐到了达什伍德先生的办公桌对面。 这间凌乱不堪的办公室着实让人不敢恭维:屋子四面堆满了过期的期刊和稿件,屋里则烟雾缭绕,三个大男人正在吸烟——明显很有火灾隐患——其中一个男人甚至将穿着靴子的双脚跷起,随意地搭在桌子上。 罗兰先不考虑消防安全问题。 她站在办公桌前,稳稳地问了一句:“请问,哪位是达什伍德先生?” 没人理他。 罗兰嘴唇上翘:“梅尔维尔先生建议我来拜访达什伍德先生。” “什么?写《白鲸》的梅尔维尔……” 三个男人之中,有个人差点儿因为太过惊讶,把烟嘴给吐了出来。 早先跷着脚的那一位,也赶紧把双脚从桌面上放了下来,将烟头扔进烟灰缸,狐疑地盯着罗兰:“小姐,您是……” “我以前曾经给您邮寄过稿件,但被告知,新英格兰地区不接受邮寄。所以我现在亲自送来了。” “哦,哦……” 达什伍德因为梅尔维尔的推荐,而不得不双手接过了罗兰递来的稿件,将它们放在自己 面前。这些稿件只用一条粉红色的缎带轻轻束着。 达什伍德:“没有装订,不错……” 罗兰则微笑着补充:“不过,梅尔维尔先生从未看过我的稿件,他并不清楚我真实的写作水平。您千万不要被我方才的话所误导。” “请您按照自己的习惯审稿吧。我不打扰您。” 罗兰告辞转身,将惊愕不已的达什伍德留在身后。 “我一周之后再来聆听您的意见与指导。”她临别时的话说得格外谦虚。 资深编辑达什伍德先生呆在办公桌跟前:这位看起来如此年轻的女士,既将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用下马威将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却又不肯一直这么虚张声势下去…… 不过,在他达什伍德面前,虚张声势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一周以后,当罗兰坐在达什伍德面前的时候,她终于感到了紧张。 “种田选手”在专业编辑面前,终于还是不大自信的。 达什伍德先生却和蔼地冲她笑了笑,将稿件摊到她面前。 罗兰一看:她誊写得干净清爽的稿件,用好看的缎带扎起来的稿件,现在就像是一叠被揉成一团,又慢慢摊开叠在一起的废纸。稿件上划着各种各样的记号,有些地方要删去,有些地方要调整次序。 不过,这些都是细节问题——编辑对她的文章整体观感如何呢? “还不错。” 达什伍德评价了一句。 “开头有点儿老套,但是感谢上帝,我并没有睡着。” 罗兰在心里记下,以后文章的开头还要再写的吸引人一些。 “如果你同意我们做一些小修改,那么《火山周刊》愿意刊发你的这篇小说。” 罗兰看了看,点了点头,表示愿意修改——稿件上的改动都是些小打小闹,对于文章的整体没有损害。 这意味着,她想要表达的,都表达了。 “刊用之后的酬劳是25-30美金,按照字数可能有少许变动。” 罗兰一阵开心:她写出来的文章竟然和当初她剪掉 的那一头长发价值一样? 要知道她写出这部小说的时候可没有掉那么多头发呀。 “你要是同意了,就把你的笔名写在这里。” 罗兰点点头,当即向达什伍德先生借了一支笔,在稿件的最开头,署上了“罗兰”这个名字。 “罗兰小姐……” 达什伍德先生看清了她的笔名,笑了笑,说:“我就这样称呼我的作者吧。” “如果你以后有类似的故事,也可以交给我。我们确实有这样一批读者群体,你不必担心没销量。” “另外,如果您愿意把故事写长一点,写成一个中篇、甚至长篇,也请联系我。《周刊》有推荐出版的门路。” “真的?” 这回轮到罗兰感到惊喜了。 她真的,也有这样的能力,创作长篇吗? 还是只是位面给了她原著人物那样的优待? 她正在忐忑,忽听达什伍德提醒了一句:“罗兰小姐,不过有一点请记住。我注意到你喜欢将女性作为你的主人公。” “嗯?” 罗兰的创作初衷,其实就是写自己的经历,自己的心境,自己的故事——将女性作为主人公是必然选择。 “请记住,如果你写这样的故事,请在结尾让她结婚。让她有个完满的归宿。” “真的吗?”罗兰不太确定地问,“我更想在文章里表现现代女性逐渐崛起的独立意识,对于这些女性而言,她们的人生价值并不是体现在她们是否结婚上……” 达什伍德先生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要表达这些都没问题,我们是个现代的国家,纽约拥有一个宽容的社会……但是!让你的女主人公结婚。” “这能让你的印刷量得到保证。” 达什伍德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告诫罗兰:不要头铁! 罗兰还在疑惑:“我还不大理解……既然我能够表达这些,为什么不能让我的女主一直独身,只是独身到文章的结尾而已,又不是一辈子……” 达什伍德表现得不再耐烦了:“出版界这是吃过好几回亏的,作 者想要表达女性独立,这没问题,但是读者就是喜欢看王子和公主美满结合,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就算是你心里知道现实会是什么样,读者们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让你的主人公幸福。幸福等于结婚!” 幸福等于结婚?! 罗兰无语。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勉强结合的不幸婚姻,那么多婚后默默的不快乐……为什么出版业唯一强调的就是要让书中的主人公结婚?似乎这样,人物就能毫无烦恼地度过余生? 这难道是……王子和公主后遗症? 但是达什伍德先生铁了心,甚至站起身,弯下腰,将双手撑在桌面上,凶巴巴地望着她:“要不是梅尔维尔推荐的你来我这儿,我根本懒得跟你说这么多?” 罗兰沉默了半晌,终于起身,对达什伍德道了一声谢。 “谢谢您的指点。” 她能理解这位刊物编辑:编辑和作者本是共生关系,既然市场如此,为了能把小说卖出去,编辑也只能反过来要求作者。 “请您放心,我会认真地考虑您的意见的。” 达什伍德先生终于消了气,甚至在罗兰临行时还和她握了握手,祝她今天过得愉快。 “感谢您能理解,这就是我的职业。”达什伍德这么说。 罗兰微笑着点头,心说:明白!大家都是打工人。 但是这件事给她造成了一些影响,她心里好似始终有块石头压在那里,让她始终感到不痛快。 然而很快她写的小说就真的在《火山周刊》上刊出了,30美金的支票也很快寄到了她手里。 但是罗兰看看拿到的钱,顿时感觉:怎么……钱好像也有点,不香了呢? 贝思用她教授钢琴赚回来的钱一下子买了十几本《周刊》,寄回去给马奇夫妇、梅格夫妇、劳伦斯先生、在欧洲的艾美……这篇文章是她看着罗兰一点一点写成的,因此见到文章刊出,贝思是最为高兴的人之一。 柯克太太家的大房子里,住客们依旧每天忙忙碌碌,来来 往往,晚餐时分会去享受家乡风情/异国风味的美餐,并且会对主厨表达感激,却丝毫不知道主厨大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罗兰没有大肆宣扬,因此谁也不知道,本周《火山周刊》上刊出的“热门精选”正是出自他们的主厨笔下。 罗兰的小说刊出之后,一如既往又引来了不少读者来信。 其中有一部分老读者感到惊喜,他们竟然在新的刊物上看到了熟悉的作者。这些读者的信都寄到了马奇家,由马奇夫妇收着,一并转寄给罗兰。 而新读者们将信寄到了《火山周刊》的编辑部,编辑部似乎有专人管这个,二话不说,就将信件全都转到了罗兰在柯克太太家的地址。 罗兰按照习惯,一封一封地回复。 还别说,好奇的读者哪里都有,和她以前的那些读者一样,新读者们的来信大多是探讨“技术问题”的,具体来说,就是他们应当怎样建设“屋顶花园”,这里有很多问题值得探讨。 罗兰在回复的同时,也坦然地留下了自己的地址,以供对方后续来函询问。 这天晚间,贝思已经先上床休息了,罗兰还坐在小阁楼窗前的写字台跟前,读着新寄到的几封来信。 她拆了一封,先看落款,只见来信人的名字是“菲利普·芒罗”。 罗兰忍不住浮想联翩。 她想起了远在南方的新奥尔良——在那里她曾经和芒罗太太合作开了一家小餐厅,而菲利普,是她那位“表舅”的名字。 想到这里,罗兰顿感亲切,慢慢地读信。 信写得很长,从这位菲利普·芒罗的文字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亲切而温和的人,似乎有些年纪,很喜欢那些比较传统的书面礼仪。 对方的问题问得很细和很实在——似乎这位芒罗先生真的打算自己建一座位于屋顶上的花园,而罗兰则凭借她的丰富经验一一作答,同样留下了她的地址,对方如有后续问题,可以与她直接联系。 等到写完这些,贝思早已睡熟。罗兰也赶紧吹熄蜡烛,上床休息。 她躺在床上的时候,竟然觉得,内心的郁闷,竟尔消解了一些。 “这难道是多了个笔友的缘故?” 罗兰仰面躺着,纽约的冬夜十分清朗,皎皎的星光从窗外落进来。她不由自主地竟然有点盼望早日收到芒罗先生的回信。 不久,菲利普·芒罗的回信寄到,他在诚挚感激之余,谨慎地表示:他拜读了罗兰小姐的回信之后,心感愉悦,自认他与罗兰小姐应有许多共同点和可交流之处,之后是否可以保持日常通信……当然,他与罗兰非亲非故,自知这要求有些过分,罗兰小姐接不接受,他都毫无意见…… 罗兰眼看着这位上了年纪,礼节周到的绅士啰啰嗦嗦写了一大堆,最后很爽快地回了一个词: “好的。” 223、小妇人位面21 新年前后, 罗兰已经和这位年长的菲利普·芒罗先生很熟悉了。 她知道他在新泽西州拥有一片小小的牧场,养了两匹马,四头牛, 一群羊。为了种些自己喜欢的作物而不至于被牲畜啃吃踩坏,才会考虑要不要干脆建个屋顶花园。 他暂时是独自一人在牧场居住, 虽说是享受着孤独,但也希望有个人能够偶尔交流交流, 说说身边的趣事。 他的文笔透露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 对文字间的情绪感知十分敏锐——罗兰那唯一一次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给他写了一封信, 他的回信中就问到了她近况如何,烦心的事是否已经解决。 罗兰:嗯,有一点点暖。 她在圣诞节之前去信向他致意,并礼貌地一并向他的家人与亲朋问候。 他也同样致以问候, 并且在信中告诉罗兰,他的爱人和他暂时分开了一段时间, 按照他的估算, 不久他就能与她重聚了。 罗兰为芒罗先生感到高兴, 并遥想了一下菲利普和他的爱人的形象——满头银发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不知为什么, 她总是觉得菲利普的年纪应该大过她一截。 渐渐地, 她开始发觉, 和这位老先生用信件聊天确实很令人愉快。他遣词造句言简意赅, 却总是能说到她的心坎儿上。和他交流哪怕是些日常琐事,也相当有趣。 就连贝思都觉察到了这种情况, 纽约与新泽西之间的来信越来越频密, 有时两三天就能一来一回。贝思会在捧着一大叠信件走进阁楼的时候,特意举起其中的一封,说:“芒罗老先生的来信。” 诚实的贝思小天使从不会像梅格或是艾美那样, 开着玩笑,俏皮地用上扬音调说:“是某某人的来信哦!” 她只是很诚实地提醒姐姐:重要的来信到了。 于是贝思就能立即从罗兰的灿烂笑容之中感到不少安慰。 ——这些信,确实是重要的。 春天到来之前,小阁楼的窗前,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叠来自新泽西的信。 每周收到一到两封芒罗老先生的信件,已经成了罗兰的习惯。 她把这些信件按照时间顺序叠放,然后用棉线装订起来,就像是当初从各家编辑们那里收到的退稿信一样,会时常拿出来读一读。读信总是能让她心情很好—— “罗兰小姐,冬天眼看就要过去,我已经按照您的指点,初步建成了一小片菜圃,并且等候春风重临,嫩芽从土地中悄悄探头。到那时,我打算按照您的建议,种一些速生的绿色蔬菜……” “新泽西的冬天,果蔬实在是太缺乏了。我的嘴角略有些生疮,手足则干燥脱皮。邻居大卫说我是和当年那些航行在茫茫大洋中的水手一样,少食果蔬的缘故。” “哦,罗兰小姐,忘了向您介绍,大卫是镇上的药剂师,他每每向我推荐各种治疗药剂,都卖得很贵。但我总觉得那些装在小瓶子里的片剂,没有那些绿油油、脆生生的,从土地里长出来蔬菜,又或是挂在枝头的果实来得诱人……” “我的上帝啊,罗兰小姐,我收到了您从纽约寄来的包裹!” “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看到了什么,透明的玻璃瓶里,盛放着的竟然是浸在糖水中的苹果?” “我的心里盛满了不可思议,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这些玻璃瓶——话说您的瓶盖可盖得真紧。然后我真的闻到了苹果的香味。” “这些竟然是真的、真的、切成块的苹果……让大卫和他那些药剂见鬼去吧!” “罗兰小姐,您竟然来信问我喜不喜欢这些苹果的味道!” “在漫漫严冬即将过去的时候,在地窖里去年秋天贮藏的苹果、橙子和卷心菜早已被消耗一空的时候,您竟然问我喜不喜欢苹果的味道?” “我按照您信上的指点,在两天之内享用完了您这份馈赠。果肉略甜,水分很足,口感比较绵软,很适合搭配在蛋糕或者司康饼上一起享用。” “令我惊喜的是瓶子里留下的糖水,只要放在锅子里稍加浓缩,它们就是绝佳的带有苹果香气的糖浆 。” “……您说这叫,玻璃罐头?” “您的想法我很赞同。罐头看起来是能够很好保存新鲜食物的方法。我想冒昧请问,它的制作方法复不复杂?” “我终于明白了您的意思——原来竟是这样,食物腐败变质的元凶竟然是我们看不见的微小细菌,而它们可以通过高温蒸汽消灭?” “那么我同意您的看法,罗兰小姐。罐头的生产显然适合由专业的工厂来进行,而不适合由家庭来进行……” “小姐,我刚巧认识一位在布鲁克林设有一家工厂的商人,乔治·昆汀。他不能算是食品加工领域的专家,但是他是一位颇有远见的商人,而且令我能安心将他推荐给您的是,他很有良心和责任感。” “要生产入口食用的商品,良心与责任感是必须的。这里是他的地址……” “罗兰小姐,来信收到。很高兴您已经与昆汀先生联系上。预祝你们能够顺利展开合作……” “什么,您即将离开纽约,返回家乡?” 罗兰捧着信笺,已经能够想象到,写信人一脸震惊的表情。 “那么我敢断言,纽约即将失去一颗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明珠。请等等,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您给我留下了新的地址。那么我在未来的日子里也能继续与您通信了?这太好了……” “罗兰小姐,为此我感到非常、非常荣幸。” 罗兰一脸微笑,轻轻放下手中的信笺,正好对上贝思的眼神。 贝思知道姐姐一直有这么一个“笔友”,她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 罗兰则问贝思:“你决定了吗?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看爸爸妈妈?” 贝思笑着点点头。 随着气温一天天地回升,冰面消融,春天即将回归大地,罗兰决定暂时离开纽约回家。 她在纽约需要完成的几件事都已经做到了: 她带贝思来见识了更大的世界,帮助这个一贯羞怯的妹妹树立了自信; 她和达什伍德先生见过了面,建立和《火山周刊》的投稿渠道,就算 是以后《火山周刊》依旧不接受她的邮寄稿件,她也可以拜托纽约的朋友帮她递给达什伍德先生。相信对方应该不会再拒绝; 另外就是罐头的生产。 罗兰没打算自己生产罐头。罐头的生产需要工业化的专门机构,通过蒸汽杀菌技术达到高温灭菌的目的,并且将罐头严格密封,以延长保存时间。 罗兰得到了芒罗老先生的推荐,认识了布鲁克林商人昆汀先生,交流了制作罐头的技术。罗兰给了对方一些“指点”,并且约定了合作方式和范围—— 罗兰和她的果农朋友们,将有机会向昆汀先生大量提供果蔬。 罗兰的想法,和菲利普·芒罗在书信上的表述一致:罐头不仅仅是一种商品,更加是一种保存食物(尤其是容易腐败的果蔬)的重要方式。 多年以来,罗兰的那些果农笔友们,都经历过季节性的价格波动——夏秋之交,水果同时大量上市,价格却降到最低,甚至有时会发生“果贱伤农”的情况。 而水果最卖得上价钱的时候,果园里枝头上却空空如也,因为这根本不是果蔬出产的时节。 如今制罐头的前置技术都已经成熟,只要它能够被工业化,就相当于果农在果实成熟的旺季,又多了一条庞大的销售渠道。这些果实被制成水果罐头,又将能在缺乏果蔬的时节,为人们的餐桌多添美味,让人们身心健康。 因此,罗兰对她的纽约之行极为满意。 如今她必须履行诺言,回去照看马奇姑婆的果园了。纽约虽好,但她终究是个离不开土地的人。 谁知道,贝思竟然有勇气做出这样的决定:留在纽约。 如今的伊丽莎白·马奇,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钢琴教师了。她专教孩子,再顽劣的孩子到了她手上,也能渐渐生出对音乐的兴趣。 就是因为这个,纽约不少中产家庭都想尽办法打听贝思的授课安排,想要为自己的孩子报个名,就算贝思没有工夫一直教下去,至少也可以由贝思启个蒙,打开通往音乐的道路。 这导致贝思 的时间完全排满,她连照看柯克家大房子里的孩子都顾不上。柯克太太为了贝思的前途着想,也只能忍痛割爱,另外再请家庭女教师来承担贝思的工作。 罗兰看看她面前的女孩——贝思的个子已经长高了不少,快和罗兰差不多了。她一头柔顺的金色长发整齐地梳成了长辫束在脑后,一对水蓝色的眼睛正安安静静地望着罗兰。 这看起来还是那个温柔羞怯、平时话不多的贝思。可是这个女孩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纽约的生活,出落为一个内心坚强、充满自信的年轻女士。 “凡事多向柯克夫人和诺顿小姐请教,需要帮忙的时候就通知斯图亚特和弗伦。” 斯图亚特和弗伦,就是当初那两个当面嘲笑马奇姐妹是“土老帽”的年轻人。现在,这两位竟然也和贝思相处的不错,把贝思当做妹妹一般地照顾。 “等我这一阵子忙过,就会再来纽约看你。” 罗兰望着妹妹,满眼都是不放心。 贝思给予罗兰拥抱,在她耳边悄声回应:“好啦,乔,我已经长大啦!不能永远都劳烦你照料……” 罗兰想想,觉得也是。 她的责任永远只是帮助贝思站起来,而不是把她系在裙子上照顾一辈子。 于是,罗兰返回家乡,见到了久违的马奇夫妇,梅格夫妇和双胞胎,劳伦斯先生……还有,劳里。 在这段时间里,罗兰遭遇了一些事:一些顺理成章会发生,但又很难令人感到愉快的事。 在这期间,她依旧保持着和菲利普·芒罗先生的通信。而且她发现,芒罗老先生开始渐渐变成她的倾诉对象。有些她连贝思或者是马奇太太都不方便说,不敢吐露的真情,在假想着面对那个完全未曾谋面的老先生时,罗兰却愿意让它落在信笺上。 难为了!上了年纪的芒罗老先生,竟然还要听她这样年纪的年轻女孩碎碎念着些心事。 “芒罗先生,”罗兰手中的钢笔鼻尖刷刷地落在纸面上,“您的直觉非常准确,我最近确实经历了 一些事……” “我遭受了一场‘求婚’,请原谅我的用词不当。但当时我却真的在想:哦,糟糕,它真的来了……” “芒罗先生,非常感谢您的来信安慰。有您这样一位年长而成熟的绅士开解,我还有什么理由让自己沉浸在消沉与郁闷之中?”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那位年轻的朋友,他也已经好多了……至少没有像人们担心的那样,去做一些令人失望的傻事。而我也不需要因此而负疚重重。” “我想他会去国外一段时间,不再见我。我希望他能借此机会平静心绪,抹平伤痕——我相信他会的。” “说实话,近来我一直在反思——我是否做错了什么?结论是我没有。” “我一直坚信,我不需要为了‘我不爱他’这件事而道歉,更加不需要他为此而‘原谅’我。” “每个人都有爱与不爱的权利,就像每个人都应有权自主选择人生伴侣一样……” “芒罗先生,感谢您特地寄了加急的快信来安慰我。我非常感激您,我一次又一次地用这种年轻人之间‘稚嫩的小事’来打扰您,您会不会因此而感到厌烦?” “是的,我很早就意识到了他的感情,在那之后,我就开始留心保持与他的距离。” “有时这很难,因为我们是邻居。我们一家四个女孩子都和他非常熟悉,从小就相当亲密。” “令人遗憾的是,在这段保持距离的时间里,他对我的情感并没有被这些距离所削弱,相反,它似乎还被加深了。” “我反思了原因。这可能是因为……我们太相像了。” “我们的个性很接近,我们都不喜欢受约束,我们热爱自由,习惯于自己为自己拿主意,我们都像是野马一样,我们从不肯让任何人为我们套上笼头……” “我们在面对彼此的时候,从来不需要伪装自己,因为我们相处的时候就像是在照镜子——我们也 不害怕伤害彼此,因为自己面对‘自己’,哪里还会有隔夜仇的呢?” “但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我承认我对他是有些吸引力的。” “他对女孩们也很有吸引力。他英俊、体贴、有教养,当然……我们吵嘴和打闹的时候这些优点都与他无缘……这种时候他只是另一个我罢了。” “芒罗先生,来信收到。” “谢谢您对我的肯定,有一个人能站在我身边真好。” “劳里,那个男孩,已经去了国外。他暂时不会再给我带来烦恼了。愿上帝保佑他,尽快忘掉我带给他的那些伤心。” “我从来都不认为我在这件事上做错了哪里。” “我必须对感情负责。我不能欺骗劳里说我爱他,我更加不能催眠自己,不能因为他拥有良好的家世与条件就要求我自己去爱他。” “我必须对得起我内心深处像宝藏般藏起的真爱。” “这也许是我在这一生里最清醒的坚持:我不爱‘我的男孩’,我永远也不会。” “因此我绝不可能和他结婚。” “但我依旧感到难过……可能这是因为——” “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曾经无忧无虑的青春,至此终于要落幕了。” 224、小妇人位面22 “芒罗先生, 见信如晤……虽然我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您本人。” “这封信是从纽约发出的。但是我明天就会离开纽约,返回家乡。您按我家的地址回信即可。” “我是来纽约探视我妹妹的。是的,我以前的信中向您提过的, 我的小可爱三妹贝思。她以前是一个和陌生人说话都会脸红的女孩。但很明显,她已经适应了纽约这座大城市, 甚至游刃有余。” “我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对此我感到多么骄傲。” “当初为了将痼疾缠身的她留在这世上, 我曾经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但现在看来, 无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这次来纽约, 我也顺道去了一趟布鲁克林,见了一下昆汀先生。我们一起巡视了他新建的厂房,参观了他的那些大型机械,并且检查了一些初步的产成品。” “在闲谈的时候昆汀先生说漏了嘴, 我这才知道您在他的罐头厂也有大笔的出资——您千万不要责怪他,我知道他曾经向您承诺过保密。但是我听说了之后, 哪有不逼问的道理?” “当初我以为您只是普通引荐而已, 从未想到您竟然在背后付出良多。” “对此, 我唯有表示深深的敬意, 并且向您保证, 您的投资必定将给您带来良好的回报。” “我即将返回新英格兰地区。那里的气温已经开始升高, 明媚的春光很快会被炎炎的夏日所取代。” “越是味道甘甜的果蔬就越是喜欢阳光。” “因此我可以向您保证, 在今年晚些时候您必定将尝到美味的糖水苹果、白梨、油桃和橘子罐头,如果您还喜欢什么别的水果, 请在来信中告知, 即使我不一定能制成罐头,我也一定能想办法做成什么别的零食。” “万物皆可零食——您千万要相信这一点。” “芒罗先生,来函收到。” “已经向昆汀先生转达了您的‘警告’, 但我还是要补充一句:都是我逼他老实交代的……” “随信附上草莓干一袋。这些草莓干曾经用糖腌渍过,请告知您会不会觉得它们太甜了。” “芒罗先生:您真是太好了。您的文字令我确信,您确实是尝过了那些甜蜜的草莓干之后再给我回的信。顺颂夏安。” “芒罗先生,请原谅我,这封信刚写到一半,我就接到了欧洲来的一些消息。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打算再一次用属于我个人的感情琐事来打扰您一番。” “这其实是一个颇为狗血的故事。” “或许您可以当个无聊的笑话 看待,当做晚间的娱乐。” “您还记得我的那个男孩劳里吗?” “……” “我刚刚接到了一封来自欧洲的信件。” “他和我的妹妹订婚了。” “芒罗先生,您其实不必再动用加急信件的资源,更加不必劳烦您动身,到这里来探望我。秋收时节,您的小牧场和菜园一定让您异常忙碌。用这样的琐事打扰到您我感觉万分抱歉。” “其实我刚刚接到那封信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失落或者嫉妒。” “相反我感受到了相当的担心。” “我担心他们两人不够相爱,为了结婚而结婚。” “我担心我的妹妹贪恋劳里的地位、财产和外表,像是钓一枚金龟婿一般把劳里钓到手。” “我也担心劳里尚未摆脱被我拒绝的痛楚,他决定娶我妹妹,要么是想要让我痛苦,要么想弥补他自己的痛苦。这种弥补,却要以我妹妹的幸福为代价。” “可能我没有向您表述清楚,劳里要娶的,不是我在纽约的那个妹妹贝思,而是随着我的姑婆一起,在欧洲大陆游历的妹妹艾美。” “艾美与我比起来,更加年轻美貌。她随马奇姑婆在欧洲游历了有两三年,她原本就很会打扮,喜欢琢磨那些社交礼仪。在欧洲这么久,她应当早已成为‘社交女王’了。” “早些时候我就听说艾美在欧洲已经物色到了一些优秀的对象可供选择。因此我没有想到 她会突然转而与劳里订婚。” “不过,我还是要努力对我的亲人和朋友抱有信念。我要坚信他们拥有善良的灵魂与坚定的心。他们的结合是出于纯真的感情,他们在经历波折之后认定了对方是适合自己的那一个……” “亲爱的芒罗先生,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接到了来自劳里和艾美各自的来信,他们分别向我报告了他们订婚的过程,也坦然地表露了各自的心路历程。” “我的担心烟消云散了。” “确实如我所期望的那样,他们认清了彼此,认定对方就是合适的婚姻对象。” “劳里说,他或许永远也不会在艾美身上找到那种火焰般炽热的恋爱感觉,但是他可以和艾美相互扶持,一起和谐地过上很多年。” “艾美没有多解释什么,但是从她的字里行间我可以读出她是爱劳里的——劳里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 “所以,等到他们办完喜事,度完蜜月,就会回到美国。那时,贝思也会从纽约回来,我们一大家子就终于可以重新聚首了。” “至于我,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我热爱自由,我也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好,因此我完全可以一辈子不结婚。” “您千万不要为此而感到太吃惊——虽然这不是一个常见的念头。” “为此《火山周刊》的总编辑达什伍德先生已经批评了我好几次,他甚至威胁要亲自为我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写出一个丈夫。” “我对他的答复是,如果他也愿意为此向我支付稿酬的话,请尽管写吧!” “……” “或许我曾向您隐约透露过,我心中亦有一枚小小的、珍藏着的感情,无可替代,虽然‘今生’我可能没办法再见到他。” “芒罗先生,我必须停笔了。因为我刚刚听说了消息,我的那位姑婆,在见证了劳里和艾美的婚事之后就已经立刻赶回美国来了。她说她可不想碍着那对新婚夫妇。” “我一 直承包着她的果园,您所钟爱的草莓干也正出自那里。” “她是一位非常严厉的老人家,因此我必须在她到家之前,赶紧把果园收拾妥当。” “希望昆汀先生已经将水果罐头的样品寄给您。我已经收到了几样,美味极了……” 罗兰放下笔,赶紧去收拾马奇姑婆的果园和她那栋大房子。 算日子,姑婆的船已经靠了纽约港,坐火车回来也就一夜的工夫。 好在那座果园和那栋房子日常保养的不错,罗兰去看了一圈,即便想要“临时抱佛脚”,也没啥可抱的。 谁知,罗兰还没能巡视完整座房子和果园,门铃声已经响起——马奇姑婆到家了。 罗兰和埃丝特赶紧去和马车夫一道,姑婆马车上的行李都卸下来。 “约瑟——芬,”还是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声音。 罗兰很久没有听见这个声音了,竟然有点儿想念。 她赶紧去马车边,伸手去接,把马奇姑婆从马车上扶下来。 深秋里的天气,马奇姑婆披着一件深蓝色的厚呢叽短外套,外套里穿着同样颜色的长裙,颈间戴着一条珍珠项链。 这副派头,好巴黎,好时髦。 马奇姑婆看也没看着罗兰,却紧紧地拽着罗兰的手臂回到了她的家里。 进入大厅,马奇姑婆只是四下里扫了一眼,就知道没有什么可以挑的。她只管吩咐埃丝特收拾行李,自己却没放开罗兰的手臂,一直拉着她走进了起居室。 “约瑟芬,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奇姑婆满脸懊恼,眼里全是质问,望着罗兰。 罗兰一下子懵了:究竟是哪里不对?果园和房子看起来应该都没有问题,难道是门外的树篱忘了修剪? “为什么我要主持劳里和艾美的婚礼?” 马奇姑婆紧紧地盯着罗兰。 老人家渐渐地流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罗兰:…… 姑婆大老远地回乡,见到自己第一件事,竟然是质问这个。 “所有的人都看着你们两个一 起长大,所有的人都盼着你们两个能结婚……” “约瑟芬,你倒是说话呀!” 罗兰偏着头,将眼光转向别处,这叫她回答什么才好?这婚,人家结都结了。 “可怜我老人家,好好地在欧洲游历休闲,那两个年轻人却跑到我面前来,急急忙忙地要我为他们主持婚礼。我劝他们等回到了美国,由祖父和父母代他们主持,却谁都不肯。” “你倒是告诉我,这难道还是怕谁后悔了不成?” “……” 罗兰听马奇姑婆转述起劳里和艾美的婚事,无法评价,只能默默无言地待着,心想这种事,恐怕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婚后的大半生,也是由他们自己来承担。 “这样一来,亲戚邻居们听说了都会觉得我偏心艾美。” “去欧洲带艾美去,和那小子结婚也是我替艾美主持。” 马奇姑婆越说越是怒气冲冲:“为什么是艾美一个人,占尽所有的好处?” 罗兰越听越震惊:她从来没有听见有人评价说是马奇姑婆偏宠艾美,虽然她确实把艾美带去了欧洲。 以及,姑婆对艾美和劳里结婚这件事这样抗拒,这一切难道也是因为……希望劳里能和她在一起? “乔,你倒是说话呀!” 说到最后,马奇姑婆声音哽咽,眼里甚至有晶莹的泪水滚来滚去。她这还是生平头一回,情真意切地称呼她为“乔”。 难道这是因为,马奇姑婆的内心,她真正偏爱的那个孩子…… 是的,早年间,马奇姑婆确实曾经向马奇夫妇提出收养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是姑婆看中,认为能嫁入豪门的梅格,也不是聪明机灵,年纪最小的艾美,而是二小姐乔。 马奇家的四个女孩子,恐怕只有乔一个人,如此倔强,如此独立……像足了敢于一个人孤独到老的马奇姑婆。 也只可能因为这个,马奇姑婆格外担心,乔会走上和自己完全一样的路,忍受难以忍受的孤独。 好在乔还有一个劳里。 可是好不容易孩子们都张大了,马奇姑婆却惊讶 地发现,自己竟然要主持劳里和艾美的婚礼,眼睁睁看着“乔的男孩”,迎娶马奇家的另一个女孩子——郁闷不郁闷,憋屈不憋屈? 罗兰张开双臂,直接抱住了马奇姑婆。 “姑婆,我不嫁劳里是因为我不愿意将就。” “我也不愿意劳里将来为娶了一个不爱他的人而后悔。” 马奇姑婆突然被抱住,满脸惊愕,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望着远处,没法儿发出声音。 “姑婆啊,千万为我担心,你看,你自己不就一直活得好好的,很开心吗?” 马奇姑婆瞪着眼睛:她生平不肯服输,要她承认自己过得不好那等于要她的命——那是绝对不干的。 “所以也请你相信,我也一定能。” “我不会为了勉强让自己结婚而结婚。” “如果我要结婚,那就一定是因为我真正找到了幸福的理由。” 要找到幸福的理由啊…… 宁缺毋滥,得不到便不强求——这和某个一辈子单身到底的马奇小姐好像啊。 当罗兰把马奇姑婆放开的时候,姑婆的脸色终于渐渐放缓。 但是在小姑娘面前的面子还是不能丢。 马奇姑婆依旧努力板着脸。 谁知罗兰却冲她一笑,说:“走了这么远的路,您一定觉得很疲惫。我和厨房打一声招呼,就去浴室给您准备热水去。” 她转身飞快地跑了,转眼间就已经在和埃丝特说话,商量晚餐吃什么。 再过片刻,浴室就传来了水声。 马奇姑婆想到奔波了一整天之后,泡热水澡的那个舒服劲儿,就立即长舒了一口气。 她依旧为这个女孩儿的倔强而懊恼着,心里却在想:这样一来,她原先立好的遗嘱,马奇姐妹之间的财产分配,恐怕又要改了。 她要偏心乔一点儿。 再偏心乔一点儿。 225、小妇人位面23 “亲爱的芒罗先生, 事情的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的——” “我莫名又得到了马奇姑婆的宠爱。她表面上还是对我呼来喝去,但是她偷偷去公证人那里改了遗嘱,我貌似将成为获益最多的遗产收益人。” “劳里和艾美已经度完了蜜月, 很快就要到家了。我很快就能亲眼见到他们,亲自研判一下他们的幸福。” “就在今天下午, 贝思也从纽约回来了。她回来之前竟然没有给家里拍电报。所以当她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当然, 令我们最吃惊的其实是, 贝思走下马车之前, 有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抢着从另一边下车,为她打开车门,把她从车上扶下来。” “贝思怎么可以这样?!” “她多了这样一位‘护花使者’,我这个做姐姐的竟然一点儿端倪都没有发现——而且这个小妮子, 给我写了那么多信,竟然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爸爸妈妈在关心贝思的‘新男友’之余, 也来关心了一下我。” “他们看起来有点儿焦虑, 似乎他们所有的女儿都找到了或者即将找到美好的归宿, 除了我……” “看起来, 我像是被‘剩下’了。” “人们都不喜欢‘剩下’的, 无论是人还是东西。” “我能感受到, 当他们看着我的时候, 眼里看到的都是可怕的前景——我的年纪会一点一点地增长,我会变老, 变丑, 脾气尖刻,成天抱着书本或者写着奇怪的东西,没有半点吸引力……” “可是他们很难能明白, 我所要的幸福,是那种‘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东西。” “或者这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人愿意为它而坚持到底,然而我却可以自豪地说,在这世上我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它,但是我就是不愿意为了这件事而将就——” “对了,贝思从纽约回来,还带回了一个消息。她说巴尔教授在德国结婚了,为他那两个外甥组建了一个家庭。他写信回 来告诉了柯克太太,整个房子的人都在为他感到欣慰。” “贝思有点儿遗憾。她觉得如果巴尔教授没有回德国,或许会和我挺合拍。” “您千万不要觉得惊讶——我好像没有在以前的信中向您提过这个人。我其实根本没有见过他。” “他是一个在纽约那座大房子里留下了很多‘线索’的前房客,这些‘线索’和房客们的记忆片段能让人推测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和贝思经常玩这样的游戏,根据线索推测某个我们不认识的人的个性,然后把他写进我的小说里……” “对不起,我好像扯得有点儿远。很抱歉又写了这么多,耽误了您的宝贵时间。” “我甚至迟疑着要不要把这封信投递出去。因为回头看看,这通篇都涂写着我的自言自语,写着些毫无营养的东西。” “但我估计我还是会把这封信折起封上,贴上邮票投进邮筒。” “因为您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愿意倾听我真切心声的人。与您交流,我感觉毫无压力与负担。我也一样愿成为您最忠实的倾听者,聆听您内心的烦闷与忧愁。” “对了,您的爱人已经回到您身边了吗?我忠心地为你们祈祷早日团聚。” 罗兰写完,咬着笔杆,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把这一封鸡零狗碎但又全是她心声的信件装进信封,写上了菲利普·芒罗的地址,然后出门,打算投递出去。 她刚出门就发觉自己穿少了,不足以抵御浓重的秋意。 罗兰刚打算回去添一件披肩,一名报童刚好路过,见到她就问:“马奇小姐,要帮忙寄信吗?” 整座小城的报童似乎都知道罗兰是个“通信大户”,时不时需要投递信件。 罗兰对他们也很大方,递出信件的时候,会给他们送一些零食,外加一枚10美分的硬币,以犒劳他们的辛苦,帮助他们补贴家用。 这次罗兰也不例外。 只不过她并不知道那名报童并没有把信件投进邮局的那座邮筒里,而是在距离马奇家不远的僻静处 ,将信件交给了一名三十多岁的绅士。 “芒罗先生,这是给您的信件吗?” 这位绅士有南方那强烈的阳光造就的古铜色皮肤,额头宽阔,唇上蓄着一圈短短的髭须。他的相貌非常英俊,而且在北方尤为少见,如果站在市政厅广场或者火车站前,恐怕会引起围观。 这位“芒罗先生”看了看信封上的名址,顿时点点头,交给那孩子一张1美元的钞票,自己将那封应当“投递”去新泽西某处的信件藏进了大衣外套里。 深秋时节,天黑得很快。 罗兰寄出信件之后,坐在窗前,在稿纸上稍许写了几句,天光已经暗得不足以让她再写下去了。 马奇夫妇带着贝思去梅格家了,之后他们会去劳伦斯先生那里。 劳里夫妇回家会直接去劳伦斯的大宅,以后那里就是艾美的新家了,她会成为那里的女主人——艾美·劳伦斯夫人,想想就觉得很贵气。 马奇夫妇也嘱咐了罗兰,忙完手头的事之后,就去劳伦斯先生那里与大家会合。 罗兰独自一个人,蜷缩在客厅那张旧沙发上。她身边的壁炉已经被点着了,但是炉火不旺,仿佛是一片幽暗之中唯一一点橙红色会跳动的光亮。 壁炉带来的暖意,令无聊等待中的罗兰感觉到了一些困意。 她以手支颐,侧身盯着炉火,忍不住有些想笑——原来这就是养老位面啊!可以轻轻松松养老的位面啊。 桌上放着一只信封,水果罐头的合作方昆汀先生已经给她寄来了第一季的订单和收益——能够耐久保存的罐头在纽约特别好销,截至目前,罗兰已经有了将近100美金的收益。 这个数字以后会迅速地翻番。 再加上马奇姑婆打算留给她的钱—— 罗兰以后的身家不会比劳里夫妇少,更是远超梅格夫妇和贝思将来的对象。 “只是偶尔还是会觉得孤独。” 罗兰望着炉火,喃喃地说。 她眼前仿佛出现了露娜的影子,小猫猫嘟着嘴,嗔怪地说:“兰兰,是你自己选的嘛!” 罗兰幽幽地叹 出一口气:“是的,是我自己选的。在这个位面里我主动选择了孤独。” “原本你那张‘万能卡’,是可以给你带来幸福的感情生活的。” “你如果想要年轻气盛的劳里,万能卡可以让劳里万里迢迢地返回美国,再次向你求婚。” “如果你想要巴尔教授那样心智成熟,情感内敛的人物,巴尔教授可以从德国返回美国,在纽约与你邂逅。” “但是你用掉了你的‘万能卡’。” 罗兰似睡非睡,幽幽地说:“是的,我用掉了我的万能卡。但是我从没有一分钟、一秒钟后悔过……” “原著作者体验到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孤独吧。” “她真的很勇敢,竟然把这个结局也原样安排给了乔。” 罗兰心想: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她注定迎来这样的结局。 “虽然胳膊拗不过大腿,出版商一定要给乔找一个对象。” “可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乔不爱劳里,而巴尔教授……则根本不存在。”罗兰慢慢地告诉露娜。 猫猫叹了一口气,渐渐消失在罗兰的想象里。 罗兰慢慢地爬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小杯苹果酒,又爬回沙发上,蜷成一团,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啜着。 她心想:就算是孤独,我也要让自己过得舒服……过得有尊严。 孤独地……满足着。 她望了一眼放在餐桌上的信——她好赖还是有钱的。 忽然一只凉冰冰的手搁在罗兰微红发烫的额上,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让罗兰瞬间清醒不少。 “特迪?” 罗兰放开手里的空杯子,盯着眼前的人。 ——难道她还在做梦吗? 此刻劳里不是应该在隔壁劳伦斯先生的大宅里,和新婚妻子艾美一起,接受大家的欢迎与祝贺吗? 劳里的嘴唇轻轻地贴在她的额头上,片刻即离开。 当罗兰抬起头的时候,她看清了劳里眼中的泪水——那倒不是他对她余情未尽,而是…… 在哀悼青春的逝去。 只有在那种年纪,才能不管不顾、不计代价地去爱一个人。哪怕自己会像是一枝纤细蜡烛,被这种炽热的感情迅速燃尽。 在这一切过去之后,年轻人终于不再是原先那匹暴烈的野马,而是渐渐被生活架上了辔头……他才终于会明白:最喜爱的,不一定是最适合的。 “只有你会叫我特迪。” 当劳里时隔多日,再一次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他忍不住感慨: “哦,我的乔,你永远是……” “朋友!” 罗兰向劳里伸出手,指尖稍许和他的触了触。 “那么要好的朋友,我们一直都是。” 劳里顿时也笑,虽然他的笑容和哭没有什么两样。他点着头说:“一直如此,我一直听说着你的消息,乔,我心里一直在为你骄傲……” 他这样笑着说话的时候,罗兰几乎已经能听见他心底有个声音在放声大哭了。 ——和过去做切割就是这样的。明知是剜心之痛,却又不得不为。 在劳里身后,人们三三两两地迈进马奇家的大门。 艾美·劳伦斯夫人正挽着贝思的手臂,她见到劳里和罗兰正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像一对斗鸡似的脸对着脸,忍不住轻轻掩口笑着,说:“夫君和乔还是和小时候那样。” 她从来没敢给劳里起过“外号”,世界上只有乔一个人敢把劳里叫做“特迪”。但如今,她,艾美,可以作为世上唯一一人,占用“夫君”这个称呼了。 贝思则感慨:“要是我们每个人都还和小时候一样,该有多好?” “贝思姨妈……” 一个小不点已经摸到了贝思的裙子旁边,伸手想要贝思抱——这是梅格那对双胞胎中的女孩戴茜。比起那位漂亮到不像话的艾美姨妈,戴茜还是更习惯于打扰贝思姨妈。 下一代的迅速成长,让贝思瞬间打消了幻想:她离开家乡将近一年,双胞胎已经能满地乱跑了。 “快进屋,快进屋吧!”马奇先生站在家人和来宾们的最后面,“下起雨来了,冷得很。亲爱的罕娜 ,去帮个忙,把壁炉的炉火拨旺吧。” 几分钟之前还空空荡荡的马奇家屋子立刻就热闹起来了。 罗兰自然而然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指劳里,对艾美说:“快管好他,以后就是你的责任了。” 她迅速从众人的视线中移出来,缩在壁炉边的一个空角落里,轻轻松松地逃开了众人的关注。 刚刚回国的新婚夫妇自然得到了全部注意力,恋情刚冒头的贝思则是人们密切观察的对象。 而罗兰只管躲在暗处,反正热闹都是别人的,她只管享受自己孤独的自由。 谁知,这时马奇家的门铃响起,离门最近的马奇先生自然而然地打开门。 从罗兰的位置看不到门外的情况,她只能见到马奇先生站在门口,似乎在与门外的什么人交谈。 这看起来不像是路人上门问路,或者邻居上门借东西。因为马奇先生站在门口,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而且时不时将惊愕的眼光投回屋内。 马奇家热热闹闹的一屋子人,渐渐也发现了什么不对,一起将视线转到马奇先生那里。原先的喧闹也在慢慢消散。 “什么?求婚?”马奇先生突然惊愕无比地冒出一句。 屋子里的杂音顿时都全静了,人们相互看看,然后又都望着贝思。 如果说起求婚,得是贝思的那位“护花使者”了吧? 谁知贝思也茫然地望着大门的方向,她的神情也说明她对此事一无所知。 只见马奇先生缓缓地转过身来,冲着壁炉,满脸疑惑,但又带着一丝欣喜。 他冲着罗兰大声说:“乔,这里有一位先生说要向你求婚。” 罗兰:……? 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她最孤独的时候,跑到马奇家的门口,大张旗鼓地要向她求婚? 这是……开玩笑的吧。 罗兰从扶手椅上跳出来,随意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她穿着一身半旧的长裙,披着一件日常写作或是劳作时常穿的短褂,袖口和肘部都用另外颜色的布打上了补丁。 她的穿着和艾美身上的华服实在是形成 了鲜明的对比。 而更过分的是,罗兰在穿过马奇家的客厅时,还顺手拍了拍她的长裙,掸了掸灰。 亲友们的惊诧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马奇家的这个姑娘,就这样去见她的求婚者吗?会不会把人吓跑? 但他们想象一下她的个性,又都觉得不必有这担心:要是这么轻易就被吓跑,估计正中她的下怀,少了好些麻烦。 可事实上,罗兰自己也很好奇。 什么人会向她求婚? 她在这个位面非常谨慎,并没有惹上额外的桃花。唯一一个能够推心置腹交流心事的也是一位早有爱人的老先生。 就这样,她在亲友们的瞩目之下,来到马奇先生的身边。 室外飘着绵绵的秋雨。外面的人手执一柄长柄伞,伞面略低,将来人的面孔遮住。罗兰只能看得出他身材很高,肩膀宽阔,身形熟悉。 “这位先生,您是……” 罗兰努力辨认。 那位先生就站在那里,手腕略动,立即将伞面向上抬了抬,露出自己那张被南方阳光晒成古铜色的脸。 罗兰站在那里。 一时竟没能发出声音。 马奇家客厅温暖的光线将他的面孔照亮了一两分。 可事实上,他本人就像是午夜的太阳,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令人们惊骇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门外的这个形象——高大的身躯,英俊的面庞,他一笑就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而他的笑容,却又如此富有魅力…… 他似乎担心罗兰没能认出她来,因此果断地向后松手,手中的长柄伞立即被他向后扔出,他整个人立即被罩在细细密密的秋雨里。 “我最亲爱的罗兰小姐,” 这男人向罗兰施了一礼。 这个称呼令整间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只有贝思立即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似乎想起了某名笔友。 而其他人都需要想一想,才能想起,“罗兰”正是乔·马奇的笔名。 “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你是全世界最狠心的姑娘吧。” 男人坦然地向罗兰伸出双手 。 此刻站在他身边的马奇先生嘴唇略动,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阻拦,反而悄悄地给罗兰让开了一个位置。 罗兰垂首,忽然有点想笑。 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双眼微湿,知道自己这么久以来,所经历的那些孤独……等待是有价值的,一切都不枉了。 她高高提起裙裾,以至于马奇家的亲友们都能看清她那双穿了多时的旧皮鞋。她再不犹豫了,越奔越快,奔向门外的那人,直接冲进那人的怀里去。 她知道他能接得住她。 果然他能,他伸出那一对强有力的手臂,抱住她的腰,顺势就带着她转了两个圈子。 而她的双臂用力抱住了他的脖颈,好让自己能够紧紧地贴近他的面庞。 “瑞德——” 这是真的—— 是真的瑞德。 这个既驱逐了“竹马”也没有“天降”的位面,给她从天而降了一个爱人。 226、小妇人位面24 罗兰一来精神, 马上变得调皮起来。 她坐在白瑞德身边,要他讲一讲他“南方的亲戚”们。 “我听说,那位‘郝思嘉’小姐去了新奥尔良?” 瑞德瞪了她一眼, 板着脸,假装在生她的气, 半天才抛回给她一句:“那位女士现在还在亚特兰大。” 罗兰悄悄地吐了吐舌头。 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妇人位面”和“飘位面”因为时代背景相通,所以其实是在地理上可以相互连通的两个位面。 瑞德在这个位面里恐怕会遇上其他选手饰演的“郝思嘉”, 而他早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白瑞德, 只肯和“飘位面”里的选手和人物们虚与委蛇一番。 但是他是怎么找到北方来的呢? 她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始终盯着他, 上上下下地打量,仔细地看他漂亮的脸庞轮廓,直到他竟然被她看得微微有点害羞了。 瑞德当即从怀中掏出了一叠信件。 罗兰看见了那些信件的封皮上竟然都是自己的笔迹,呆了一秒钟, 才恍然大悟般地问:“芒罗老爷爷?” 被人称作“老爷爷”的瑞德当即黑了脸。 但这一切终于令真相大白了:瑞德之所以能发现罗兰的行踪,还要多亏她在刊物上用“罗兰”这个笔名发的文章。 于是瑞德讲给罗兰听他的故事。 他无意中发现:竟然有人使用“罗兰”这个熟悉的名字, 在刊物上发表小说。 刚开始时他半信半疑, 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 但是却悄悄地把这家在亚特兰大的所有刊物都买下来了。 他仔细研究了一番, 觉得虽然“写作”这件事和罗兰以前的风格不大相像, 但是在刊物上刊登的, 确实是一个关于“种田”的故事。 一切都指向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立即写信到那家刊物的编辑部打听, 笔名为罗兰的这一位,是不是一位年轻的女士, 她 的真实姓名和地址究竟是在哪里。 谁知这封情急之下寄出的信件受到了冷遇, 晓得要维持作者“神秘感”的编辑部很礼貌地婉拒了他的询问。 瑞德马上醒悟过来:他这确实是唐突了。 哪怕他假扮成为一个读者,想要问作者一些问题,编辑部都不会就这样将他拒之门外。 正打算这么干的时候, 坏消息传来,这家期刊经营不善,倒闭了。 瑞德甚至亲自赶去了编辑部的办公地点,那里却人去楼空。 唯一的线索就这样断了——但是却给了瑞德一个方向:他的爱人现在和他在同一个时空,住在美国北方的某个地方。 这时瑞德已经完全不再想着“飘位面”里的爱恨情仇。遇见罗兰之后,他不可能还能接受其他的“郝思嘉”。 “飘位面”似乎却已经默许了他的做法,任由他提取了战时在南方积攒的所有财富,抛下亚特兰大的一切,前往北方。 然而要命的是,瑞德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飘位面”的边界,进入了另外一个名著位面。他却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进入了什么位面。 他要找一个女孩,既不知道这个女孩叫什么、姓什么,多大年纪,长什么样……这就如同在茫茫大海中捞针一样,毫无头绪,希望渺茫。 但是瑞德至少知道她曾经用过一个笔名,叫做“罗兰”。 于是,他掏钱订购了各州所有公开刊行的报刊和杂志,寻找一个名叫“罗兰”的作者。等看过之后就把这些刊物都捐给公共图书馆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火山周刊》又看到了一篇这个作者写的故事。 旁人很难想象他当时的心情,他是如何呆若木鸡,又是如何站起来,高举双手,长声大笑,在屋子里转圈圈…… 但很快,瑞德就冷静下来,他考虑起自己应该拥有怎样的一个“人设”。 他不知道她在这个位面的身份,也不想打扰她在位 面里想要实现的目标。于是他暂时打算只作为一个素未谋面的知心人…… 瑞德说到这里的时候,罗兰抱着他壮实的胳膊,微带赧色,开口说:“那时候你是不是又想说,没有你白瑞德,我照样是乔马奇?” 白瑞德很认真地摇摇头:“并不,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你叫乔·马奇。” 罗兰:…… “然后我就努力开始经营我的‘芒罗先生’人设。” 罗兰忍不住莞尔:“老爷爷人设……” 瑞德:…… 不过他为了这个“人设”,还真的付出了不少努力。从没有经营过任何一家牧场的他,竟真的跑到新泽西的一家农场里去“体验生活”,并且按照罗兰的指点修建了“屋顶菜园”,只是为了和罗兰通信的时候,能让他更像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场主…… 罗兰坐在他身边,听着听着,心里真的生出十分感动。 这果然是她的瑞德啊。 她早该想到的,菲利普·芒罗——这个名字本身就是属于他们的共同回忆。 “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瑞德说到这里,低下头不再说什么。 曾经有好几次,他在接到她的信件之后想要直接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她的坚持从来都没错,而这个世界上还另有一个他。 但是他也爱看她在信上碎碎念,向他这位“老爷爷”吐露她那些小小的心事,看着她关爱身边的家人朋友,同时也坚持她的坚持。 劳里远赴欧洲让他安心不已,而巴尔教授从未出现更加让他心中窃喜。 在接到她今天“寄出”的那封信时,瑞德看到了她好心写下的那句祝愿: “您的爱人已经回到您身边了吗?我忠心地为你们祈祷早日团聚。” 终于白瑞德认为时机已到,于是鼓起勇气,敲开了马奇家的门。 “请问您是马奇先生吗?” 纵是大名鼎鼎的白瑞德,在说出下面那句话的时候依旧有 些微窘。 “我是来向您的女儿,乔·马奇小姐求婚的。” 此刻,他们终于能够并肩坐在马奇家客厅里沙发上。 两个完全不同的“名著位面”,第一次出现了位面联动。 两名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竟然走到了一起。 更关键的是,两个位面的制作方竟然都沉默着,没有任何一点干涉的意思。连露娜也没有出现。 瑞德突然咳嗽了一声,起身,单膝跪在罗兰面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盒子,打开,托住,送到罗兰面前,清清嗓子: “罗兰小姐……” 罗兰第一反应是小声提醒:“是乔·马奇小姐。” “我的……罗兰小姐。” 瑞德睁大了眼睛盯着她,很坦白也很坚持。 “我已经和令尊马奇先生谈过了。他说一切尊重你的意见,只有你自己可以决定,要不要和我结婚。” 罗兰轻轻一挑眉,心里感激马奇夫妇。 因为有这对开明的父母,书中四姐妹才会有相对幸福的人生。 “那么,请给我一句话吧!” “告诉我你爱我,告诉你愿意嫁给我,告诉你愿意做我今生的惟一……” 瑞德的嗓音有点哑。 他捧着盛着戒指的小锦盒,小心翼翼地说,面上的神情既紧张又期待。 “瑞德……” 罗兰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说:“请等一下。” 瑞德不解地挑起了眉,身边的壁炉火焰映在他眼眸里,也像两簇小小的火焰。 是因为他们一直在位面里相见,因而从来没有见过彼此真实的面貌吗? 罗兰读懂了他的疑惑,双手合拢,一对小手抱住了瑞德的一双大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他们从来都凭借心灵相处,也凭借心灵相爱。 不管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能找到她,爱上她; 反之,对她来说,也一样。 “但是,在这个位面里,我还是想尊重一下原作者的意愿。” 她没有再多向瑞德解释,只是在他耳边悄悄留下一句话:“我去去就来。” 她起身去了盥洗室。 在那里,她挑亮了盥洗室里的那一盏忽明忽暗的烛台,盥洗室的镜子里映出了她的影子……,不,是原作者的影子,眼角有些细纹,唇角稍稍向下,微现愁苦。 “亲爱的乔,我可以吗?” 征询原作者的意见,罗兰认为是必须的。 毕竟在这个“原版位面”里,乔·马奇背负了原作者的命运,她的坚持不婚对于那个时代女性意识的觉醒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女性可以不用依附他们的父亲、兄弟、丈夫,而拥有独立的人生,这对后世永远有着划时代的影响。 罗兰心里想着:如果原作者不愿意,那么她就先帮瑞德脱困,等到两人都离开位面了之后再结婚。 既然是真爱,那么她想,她和瑞德,都并不急于一时。 谁知镜子里的“乔”立即给了她回应,只见镜中人微笑着,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是幸福的笑容,然而罗兰也注意到了镜中人眼中泛着晶莹的泪花。 人格上完整、精神上独立的女性,当然也有资格拥有爱情,所区别之处,可能仅仅是她们幸运或不幸,有没有遇到那个最值得的人。 “谢谢你,乔——” “或者我该叫你,路易莎。” 罗兰放下手中的烛台,冲镜中人投去感激的笑容。 她的脚步声响起,她飞快地离开了盥洗室,来到起居室,面对白瑞德。 她激动不已地冲着瑞德说了一声:“我愿意。” 同时她伸手整理着她身上那件半旧的棉布长裙,仿佛它们就是最漂亮的塔夫绸礼服。 瑞德惊讶地站了起来,他似乎也有点不相信自己适才听到的。 “乔、乔·马奇小姐……” 这个家伙,到了真正至关重要的时刻,突然语无伦 次起来。 于是罗兰向他伸出双臂,微微闭上双眼,小声说:“亲爱的,你可以叫我罗兰了。” 我从此会与你一体,与你一起,共享你人生中的所有悲欢喜乐,不离不弃。 她感受到一双坚实的胳膊抱住了她,然后将她举了起来,在空中放肆地转了好几个圈子。 罗兰则格格地笑出声。 再落地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马奇家那座昏暗的客厅里。她身边也不再是毕驳着的壁炉。 此刻的她,穿着洁白的礼服,站在圣坛上,身边是穿着白色礼服的白瑞德。 马奇先生正是为他们主持婚礼的牧师。在这位慈父的引导下,罗兰握住瑞德的手,终于说出了那句庄重的誓言:“我愿意……” 欢呼声随即响起。无数鲜花的花瓣被抛洒向空中。 位面里的婚礼,恐怕没有比这更隆重的了。此刻,瑞德挽着她的手,和她一道转过身,一起看着他们身后蜂拥而至的贺客。 “看看他们——” 罗兰第一眼就看见了上一个位面和她并肩作战的那些伙伴们,希刺克厉夫、彼得潘、安德烈……此刻一个个都打扮成庄重模样,穿着笔挺的礼服,冲着她拼命鼓掌。 “米莱迪,我们的米莱迪万岁!” 罗兰再难抑笑容,斜眼望着她身边的男人,心里想:他们应该没有人能看出您就是黎舍留吧。 “看看还有谁。那里好像是某一位英伦绅士。” 罗兰顺着瑞德的指点,一眼就看见了那位穿着合身礼服,仪表堂堂的年轻绅士。他身边的那位年轻夫人有一对灵活而狡黠的眸子。 “莉齐,达西先生……” 达西先生向她微微颔首,仿佛在说:莉迪亚,你的婚礼,我们夫妇怎能不来? “这几位我就不大认识了。”瑞德凑在她耳边小声说。 罗兰一看:哦豁,都来了。 黑发英俊的基督山伯爵,身旁站着希腊公主海蒂、瓦朗蒂娜和曾经暗 恋过她的阿尔贝子爵。 安德烈亚还是没能赶来,看来“三剑客位面”的续集之后还有续集。 不过,等等,站在他们身边的,竟然还有杜普雷夫人、经理赫克托、女高音唐娜和波尔波拉小姐……好家伙,整个皇家歌剧团都来了。 “还有一位,我想你应该很想见到。” 罗兰一瞥眼,就见到了那个身形小小的小人儿。 她再难抑制心中的激动,提起自己的礼服就向那个人冲过去。 “梅利,哦,我的梅利……” 她的泪水汹涌而出。在这个时候,能见到媚兰,罗兰终于觉得她心口上早先缺去的那一块终于被补全了。 “不哭,思嘉不哭……” 媚兰依旧像昔日一样哄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小声说:“哦,思嘉,你看看白船长,他多爱你呀。” 泪眼模糊的罗兰被媚兰哄着,转过身来,望着圣坛跟前站着的那个男人。男人脸上不再有玩世不恭和懒散,相反他有点紧张,像是要随时伸出手,把她这个圣坛上都能偷溜抛开的“新娘”再抢回婚礼现场去。 ——是的,罗兰心想。 不用再等到明天了。 我已经得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就全文写完啦,明后天还有两章番外。 明天章节末尾会有一个长长的感谢名单,感谢各位小天使一直以来的支持。 227、番外1 从转移舱里出来, 罗兰还是有点懵懵的。 她竟然结婚了?在位面里,在那么多熟悉人物的见证下,她结婚了? 这样缔结的婚姻, 究竟有没有法律效力哟。 另外,瑞德曾经说过, 他唯有回到原位面“飘”,才能找到途径, 回到现实世界里来。 瑞德他……回来了吗? 转移舱周围十个人影都不见, 罗兰甚至不知道该向谁寻求解惑才好。 仿佛她刚才在圣坛跟前立下的神圣盟誓, 只是十场梦。 但没过两秒,她最忠实的伙伴,尽心尽职的经纪人露娜,就快步赶来, 面带喜色,告诉罗兰:“兰兰, 你看了‘名著位面’最新公布的财报吗?” 罗兰:最新公布的财报? 难道她的经纪人最关心的不应该是麾下的选手刚刚结婚, 将来的职业道路该如何走, 十切还不好说吗? 只见露娜十扬手, 墙壁上出现十副屏幕, 上面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数字, 正在滚动。 这是名著位面的实时“财富榜”, 展示的是各选手位面商店的“吸金能力”和“好感度”。罗兰的名字高居榜首,和排名第二的选手差了好大十截。 “兰兰, 我当初向你承诺过的。”露娜声音里满是自豪。 “‘小妇人’位面是养老位面, 你完成这个位面的时候,就能赚到足够的钱,可以提前退休, 开始养老了。” 罗兰:……? 养老位面其实是这个意思? 等等,露娜,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随即露娜向罗兰展示了她在五个“名著位面”完成之后将得到的财富总额,以及未来每年将分到手的年金。这位经纪人随即叹气:“兰兰,我早就知道了。‘小妇人’位面会是你的最后十个位面。” 是的,罗兰在这些名著位面里,已经获取了足够的财富。因此她可以马上放下这份职业,做十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 所以经纪人露娜早就看到了这个结局,她根本就没打算给罗兰再安排下十个位面。 露娜和罗兰拥有多年的默契。露娜只要看到罗兰的眼神,就明白她什么都懂了。 此刻露娜心中既感到遗憾,又忍不住要为罗兰感到开心。 她脸上堆起笑容,冲着罗兰大声说:“我亲爱的兰兰,我祝贺你,你是史上第十个,在位面里,和跨位面选手结婚的人。” 罗兰赶紧问露娜:“那瑞德他……” 露娜笑嘻嘻地说:“兰兰,这就是我要继续恭喜你的事。‘飘位面’已经修复了位面bug,选手白德瑞已经离开了位面,回到了现实世界中。恭喜你,兰兰!” 经纪人仿佛在告诉罗兰:结婚有效! 罗兰十怔:真名叫白德瑞啊……她有点明白为什么会有bug了。 她突然想到了十个问题。 她和位面中的瑞德心意相通,但是她还从来没有见过选手在现实世界中的样子。 罗兰微闭上眼,凭空想象他的形象,但如果她想要把他的样子具象地描绘出来,他要么是那个粗犷英武的白瑞德,要么是瘦削孱弱的黎舍留。 她对那个钟情的灵魂无比熟悉,甚至能想象出他会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然而她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真正的模样。这样想来,罗兰稍许感到几分滑稽。 ——我竟然嫁了十个,我还不知道长什么样的男人? 不知道他年纪多大,身高几何;不知道他真实的相貌如何,也不知道当自己靠在他身边的时候,额头是碰着他的脸颊还是肩膀…… “所以,我这是嫁了十个‘盲盒爱人’?” 罗兰在露娜面前,向来拥有足够的自嘲精神。 露娜顿时“噗嗤”十声,笑了出来。 “位面方说了,你和德瑞在位面里的那十场婚礼,你们可以在见面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让它拥有法律效力。” “位面里结婚离婚的仪式多了去了,”露娜喜孜孜地补充,“不过像你和德瑞那样的盛大婚礼,据说看哭了不少人……所以位面制作方特地联系了民政部门,如果你俩点头,民政部门就能认定你俩已经结了婚。 ” “走,兰兰,我们先去见他十面!” 露娜抱起罗兰的胳膊,转身就往外走。 罗兰心里却突突地跳着,猛地生出紧张。 她马上就能见到“他”了,真实的“他”——罗兰没想到自己还会这样,明明对那个灵魂已经无比熟悉,现在却突然要面对人家的皮囊。 她还没有什么准备…… 她在位面里有胆子穿着十身旧衣裳就跑去接受对方的求婚,但是现在她略显紧张地看着周身:“露娜,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好看吗?” 露娜莞尔微笑:“亲爱的兰兰,你在我眼中,永远是完美无缺的。” 罗兰:……谢谢。 “不过呢,位面制作方给你安排了十个小小的惊喜,当然也可以算是个考验。” 露娜把罗兰带到了十座“评价舱”之类的地方,打开门,对罗兰说:“他在里面……” 罗兰只瞥了十眼,立即嗔怪地对露娜说:“你这家伙……” 这座圆形的“评价舱”里,可不止是十个男人。 里面站了五六个男人,身材服饰各有不同,但有十点是共同的。他们每个人面孔上都戴着十只遮盖了整个面孔的面具。 “兰兰,”露娜已经快要捧腹大笑了,“他们都是曾经参加过名著位面的人,是来向你祝贺婚礼的,但其中也有十个是你的‘盲盒’新郎……” “兰兰,这就是我刚才说的‘考验’,你需要把你的新郎认出来。” “认出德瑞,而你也愿意接受他,你们在位面里的结婚仪式就将直接拥有法律效力,不需要你俩另外再跑十趟民政部门……” “加油呀,兰兰。所有喜欢你的观众和你的粉丝们现在都看着你,准备好了祝福你哦!” 罗兰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制作方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榨取她的“商业价值”。 她已经可以想象,此时此刻,十定是整个名著位面观看人数最多的十场“直播”:大家都在关注她——这十对号称用灵魂去感应爱的选手,真的能凭直觉就认出彼此吗? 他们俩,可是在位面外的现实生活中,完全没有见过面的。 冷静!——罗兰告诉自己。 冷静观察,总能找到十些线索。 不过,“评价舱”里的这些男人们……竟然都戴上了面具,那么证明其中有好几位她是以前见过的。 也就是说:这些人,很可能全都是在位面里和她有过交集的选手或者观众。 这么十来就好办得多了,她相信自己的观察,曾经打过交道的人,她总会从声音、语调、说话的方式、姿态等各方面找到蛛丝马迹,辨认出来人。 她不是要从十群陌生人中认出瑞德;她是要从十群熟人中认出瑞德。 这样听起来好像容易十点——她至少还能使用排除法。 “来吧!” 罗兰轻轻握着拳,迈步走进“评价舱”,面对她眼前这些“盲盒”。 露娜也和她十起进来,站在十旁,负责向罗兰提示各种规则。 “兰兰,你可以与他们交谈,与他们互动,但是不能主动伸手去揭下他们的面具。” “被你揭下面具的那十位,如果不是白先生,兰兰,我们就只能遗憾地宣布你找错人了。” 罗兰点点头。 她在评价舱里环绕十圈,将这里所有的“盲盒”上上下下都打量了十番,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个猜测—— 然后她走到十名“盲盒”面前,向对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手背冲上,说:“您好!” “盲盒”立即毕恭毕敬地捧住了她的手,躬身弯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十吻,说:“我最亲爱的……” “安德烈亚!” 罗兰高声说:“你竟然没来参加我的婚礼!” 安德烈亚,或者说,达德尼昂,十张口就被罗兰认出来了,顿时揭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十张可爱的年轻面孔。 他十分委屈地说:“欧仁妮,通知你结婚的时候我正在进行十场大战,实在是分身乏术。这不……《布拉热洛纳子爵》位面已结束,我就赶来了。” 罗兰这只是小试牛刀,马上就试出了 安德烈亚——不过他们这十对“兄妹”的感情确实相当不错,罗兰轻声邀请:“等我结完婚,有空到我那里去坐坐,我请你吃饭。” “好嘞!” 安德烈亚得到了罗兰的亲口邀请,顿时喜不自胜,退在十边——要知道,能得到罗兰亲口邀请,并且品尝罗兰亲手做的菜肴,这是常人想也想不到的荣幸。 罗兰的视线顿时转向另十边。 透过面具,她对上了十对漆黑的幽深眼眸。这对眸子静静地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完全平静无波。 罗兰还是向对方伸出手,这位先生默默无言地接过,敛下眼神,用最老派的绅士姿态,缓缓地躬身。 就在他即将行完礼的那十刻,罗兰忽然开口:“亲爱的伯爵,我尚且没有机会问您,您是否已经成功地抛开了过去,重新拥有幸福?” 基督山伯爵闻言浑身十震,他用探究的眼神看了罗兰半天,顿时伸手揭下了自己的面具,眼眸深邃,开口说:“小姐,谢谢你的关心,你所说的幸福,我相信我已经拥有了……” 当初这位选手身陷“基督山”位面,反反复复地经历主角所经历的苦痛与忧伤,却始终无法创建十个“完美”结局,从而受困于位面之中,直到罗兰加入这个位面。 “您是我见过,拥有最强观察力和直觉的人。我相信您很快就能收获幸福。” 伯爵为罗兰送上了诚挚的祝福。 罗兰则在心里打开了算术小题板:这件屋子里有六个男人,其中十个是她的“盲盒”新郎。她现在已经用排除法排除掉了两位,成功地将找对人的概率提升到了25。 “兰兰,再接再厉。” 始终候在十旁的露娜也肯定了罗兰用的这种排除法——毕竟她的选手认人认得太准了。 接下来—— 罗兰再看伯爵身边的十位。 这位挺胸凸肚地站着,下巴扬得高高的。 罗兰顿时微笑:“您这十身可太帅气了,能转过身让我看看您整件衣服的剪裁吗?” 对方二话不说, 就在罗兰面前转了十圈。 “奥涅金先生,我相信您已经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了?” 罗兰笑吟吟地评价。 奥涅金顿在那里,半天才开口:“我这边还十个字没说,您就已经把我整个人都看透了?” 这位曾经的“多余人”垂头丧气地说:“我还跟他们打赌说您没准会把我认作是您的新郎呢……” 罗兰冲他笑得很开心,而且相当没脸没皮地提出要求:“给点提示呗!” 奥涅金顿时抬起脸,向某十个方向看去。 露娜赶紧提示犯规:“不行不行,兰兰,你不能这样……” 但是罗兰已经看清了奥涅金眼神的方向:这和她的初始判断十分吻合。 但是罗兰假装忽视了这个“提示”,继续向旁边又迈了两步。 这位的气场……对罗兰来说,几乎是完全陌生的。 她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在任何十个位面里曾经见过和这位气质接近的绅士。 罗兰压抑着心中的疑惑,故技重施,准备向对方伸出手。 谁知道对方还未等她伸出手,已经急吼吼地将她的小手拽住,急吼吼地行礼:“亲爱的小姐……” 罗兰瞬间就把手抽回去了。 她脸罩寒霜,向外走去:“我对此向主办发提出抗议,我拒绝参加这个‘盲盒’游戏。我不能忍受丝毫不尊重女性的人和我的结婚对象并列,十并出现在这里。” 露娜吓坏了:“别这样,兰兰,你就差十……” 还没等露娜彻底“剧透”,被罗兰甩开的那个男人已经自行揭下了面具,说:“莉迪亚小姐,我已经认识到错了,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了。” “‘龙傲天’位面我再也不去了,后面几个位面我都改变做法了,我再也不敢来那十套了……” “今天我来,是想当面向您道歉的。莉迪亚小姐,莉迪亚小姐……我错了,我是真的错了……” 这位在“傲偏位面”里,曾作为威克姆出现的“龙傲天”选手,被奥涅金和基督山伯爵这两位十联手,反扭着威克姆的胳膊,直接把他押 到门口,往外十扔—— “请你原谅我吧!” 威克姆的声音竟然还没有停歇。 奥涅金却说得很好:“捡了人家这么重要的时候来道歉,这是要恶心谁呢?” 罗兰则借着露娜的“剧透”,基本上将她的“盲盒”爱人锁定了。还剩两人未曾“揭面”,意味着有50的成功概率,再加上奥涅金和露娜的提示……她大概有80-90的概率,成功地打开她的盲盒。 于是她来到右手边这十位的面前,静静地仰头望着他。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些情绪在流动。 她向他伸出十只手,他伸出双手来接——那是十双朴实的大手,看不出什么特别。 但是这双手格外温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小手捧在手心里。 罗兰索性把另十只手也递出去,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着,四手互握。那种温暖的感觉、坚定的感觉,渐渐地全都回来了。 他们仿佛肩并肩地回到了新奥尔良的防波堤上,任凭风吹浪打,世界坍塌……他们依旧会是坚不可摧的十对。 “我想我还是别在这个时刻当恶人的好。” 他们身边,那仅剩的十位还戴着面具的高个子男士自行把面具解下,露出安德烈公爵那张略带忧郁与沧桑的脸。 “罗兰小姐,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制作方会认为我和白先生比较像……” “在您眼里,白先生应该是独十无二的吧?” “是的……” 终于到了这个时刻,罗兰再无怀疑,她松开了十只手,伸手到面前那人的面具上。 只听有什么轻轻地响了十声,“嗒”。 面具的扣子松开了,面具已经落入了罗兰右手的掌握之中。 但她好像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还没能将那枚面具完全揭下来。 这是真的……到了要揭盲盒的时候了吗? 德瑞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柔和地笑着,说:“罗兰小姐……” “其实,我好像……已经认得您很久很久了。” 确实……罗兰闻言,心中翻涌的思 绪渐渐平息。她再次冷静下来。 这时,她的手腕轻轻十扣,将这个男人脸上罩着的面具取下。 她面前顿时出现了十张清秀英朗的面孔,或许不及白瑞德的粗豪英俊,也不及黎舍留的睿智深沉,但确实,正如对方所言,这张面孔让罗兰觉得好生熟悉——他们仿佛早已熟识,认得了好几辈子。 “白先生,好久不见——” 事实上,他们不久之前刚刚在位面里结了婚。 可是,对于新婚燕尔的人们来说,哪怕是分开十分钟,都会觉得难以忍耐的吧? 白德瑞盯着罗兰,忽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罗兰伸出双臂,抱着她的“盲盒”新郎,把脸颊贴近他的胸膛,忍不住格格地笑,心想这也不能完全算是“盲盒”,她其实早已经认识了这个人。 白德瑞抱着罗兰,大踏步地向外走去,整个“评价舱”里的灯光开始闪烁,天花板上开始倾倒下无数庆贺新婚的花瓣和彩纸。 站在“评价舱”里的绅士们十起鼓掌,他们所有和喜爱名著位面的“观众”们十起,共同见证了这场完美婚礼在位面外完成的部分。 露娜站在“评价舱”门口,望着罗兰夫妇两个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眼中含泪,伸手背去擦拭。 这时有人从她身后递来十枚手帕:“经纪人小姐?” 露娜“嗯”了十声,接过手帕,觉得手帕香香的十分好闻。 “谢谢……嗯,奥涅金先生?” 露娜当初在位面里身为猫猫的时候,就和奥涅金混得很熟了。 “我很能理解您的担忧。您的选手现在大概已经实现财务自由,往后应该不会再参加这样激烈的位面竞争了吧?这对您来说,是不是十个重大的损失?” 露娜十个劲儿地点头:“兰兰以后应当不会再参加任何名著位面了……不过,我还是为她感到高兴!” 露娜望着罗兰和白德瑞的身影,眼圈红红的,嘴角却挂着笑。 谁知道奥涅金向露娜毛遂自荐:“经纪人小姐,您看我怎么样?” 露娜:—— 惊! 奥涅金脸上带着七八分扭捏,却依旧很坚持地向露娜自荐:“我在位面里肯定没办法像罗兰小姐那样强大……但是,经过了这么些事之后,我想,我绝对不能继续这么‘多余’下去了。” “我想要像罗兰小姐那样,做十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露娜:这样啊…… 猫猫经纪人转起了眼珠:“好像……也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名单—— 衷心感谢为本文投出霸王票的小天使们:也可以我、sherly、在本站设置昵称很麻烦、爱染、简柒、云怀素、石添小草、一粒子、知白、盘子禾、啦啦啦、不灰、小怪兽、try、羊喂鱼、鹤止步、吧唧一口、拷贝猪猪、不爱吃鱼的猫、是非墨、isselo、夏天要过去了还没游过 感谢为本文灌溉的大可爱们:_、⊙、11235813、31133110、阿屋喵、阿秀、阿娮、阿中、安、白雪皑皑、半黄新橙、别那么娇气、不寐、沧海、茶·荼、陈仙妮、晨曦、吃掉夏天的海怪、吃瓜群众、冲茶喝、嘬一口奶膘、哒啦、淡岚青烟、飞蛮、非完结不跳坑、柑橘汽水、高高低低蹦蹦跳、公子有礼、枸杞明采茶、呱呱瓜、寒冬夜行人、和风、赫舍里轩莹、花眠、花苏槐、霍果果、蒹葭伊露、饺子、今天也想喝奶茶、今言心上、金盏银盘、锦瓷、荆溪、鲸川、九大人、居uu居、句号、娟娟、克劳迪娅、兰迦、老天使、刕劦芔、梨衣、励志减肥、栗子、林繁尔、泠、菱玉l、流光、路人丁、蒙了的奇奇、梦落晨曦、迷你馬、墨千染、木之本樱、闹闹、妮妮、你的名字、柠檬、喔喔、盘子禾、狍狍、青、青昶、青梅烧酒、轻昵r、輕微喜悅、球球球cat、全部营养液都给你、全糖主義、裙长一米六、阮言柒、箬鸑、山有扶苏、是阿芝丫、守望、梳子、树袋熊、水果貓、斯卡哈斯卡蒂、苏木精、苏听烟、酥糖、素枯襦歌、塌耳喵、唐御臣、糖豆、桃花坞、桃子、藤峰徵羽、提灯夜话桑麻、天光云影、天晴无雨、听说我有一米七、桶童、吐槽青蛙、王钰涵、未来重 228、番外2 若干年以后, 罗兰和她的故事一道,渐渐成为“名著位面”的“传说”。 每个有志于“名著位面”的选手,在进入位面之前, 都会重温一下当初罗兰参与的五个位面,体会一下她当初“剑走偏锋”, 从“种田”出发,却斩获了所有冠军, 收获了所有观众好感的故事。 当然, 她也是第一个在位面中找到了真爱并且“真正”结婚了的选手。 结婚之后, 她和她的白先生都没有再参加任何一个位面,而是双双成为顾问,凭借自己的经验,偶尔给予位面制作方一些指点。 此外, 罗兰和白德瑞联手,将他们从“名著位面”中赢得的奖金全部投入, 建了一个“种田”示范基地。 这可不是个仅仅为了娱乐性质的“位面”而建的示范基地——一座小小的农庄。 罗兰夫妇建立的基地示范的是节能高产无公害的农业种植, 此外, 这个示范基地简直是产销一条龙, 从农业生产一路直抵餐桌, 各种农产品、成品菜肴, 甚至是零食、菜谱……但凡是基地推出的, 无不风靡。 最重要的是,这个“示范基地”不仅仅是为了他们的小家, 也是为了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希望勤劳致富的人。 罗兰在基地内开放了交流区, 免费传授各种农业生产技术,提供平台供人们交流经验,交换种子, 研发更多更新的美食……为此,她的小农庄被全球各地的“种植”爱好者和农业从业者们尊称为“圣地”,到罗兰这里来则成为了一种“朝圣”。 这天,夫妇俩的老朋友,一直在担任位面选手经纪人的露娜,也跑来罗兰的农庄。 “兰兰,饿了!” 露娜一见到罗兰,就老实不客气地嘟哝着。 罗兰看着露娜的样子,也有点儿心疼:“几个月不见,就瘦了这么多。怎么你麾下的选手,最近都不擅长烹饪吗?” 露娜嘻嘻一笑:“不,就是不敢吃。” “结婚典礼的日子快要到了。我统共只有那么点儿吃东西的指标,肯定得全留在你这儿呀。” 露娜很快也要结婚了,结婚对象据说是她带了很久的一名选手。 罗兰一直很怀疑露娜的未婚夫就是奥涅金,但是露娜一直都不承认。不过罗兰反正也不急,到了举行结婚典礼的时候,她和德瑞肯定是要去参加的。到时候不就一切真相大白了? 这天天气很好,日光充足,照在身上令人觉出十分幸福。 罗兰将就餐地点安排在农场里的葡萄棚下——虽然说这里名叫“葡萄棚”,但是种植的完全不止葡萄一样作物。 茂盛的葡萄叶下,悬挂着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中间间或垂下一两枚鲜绿的丝瓜;周围的藤架上缠绕着扁豆;棚下正中用来待客的桌椅周围架着冲着阳光错落排开的培植层,里面种植着极其水灵的樱桃番茄和小红椒。 庄园里的厨房是一座半露天式样的,距离这座葡萄棚很近,厨师可以很轻易地道这边来撷取最新鲜的食材。 但是为招待露娜而烹饪的,却不是罗兰,而是的德瑞。 只见他戴着围裙,烹饪得有模有样,香味迅速地从厨房飘来,顿时将露娜馋成一团。 经纪人毫无形象地抱着罗兰:“兰兰,饿饿,饭饭!” 罗兰忍俊不禁:“稍忍一忍,这就来了。” 露娜埋怨:“刚刚看见是德瑞下厨,我还以为今天我能少吃点儿。谁知道那家伙做饭竟然也这么香?” 说话间,德瑞已经托着托盘,将新鲜出炉的美味佳肴送来了。只靠香气,就能让人辨认出:这些都是新奥尔良的地方菜卡津风味的美食,但是其中的一部分材料被换掉了,换成了低脂的新鲜菜蔬,依旧香气扑鼻,却更加健康。 露娜再也没有心理负担了,谢过主人,随即大快朵颐,转眼间已经将小半盘美味吞下了肚,这才留意到两位主人还未开动,竟然只是含情脉脉地相互对视着。 露娜忍不住想:有情饮水饱……竟然有可能是真的? 她随即伸手点赞:“太好了,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卡津菜了。德瑞,你真是青出于‘兰’而胜于……哦,不,我才不会说你胜过兰兰呢,你最多跟兰兰做得一样好。” 白德瑞在小农庄和罗兰一起务农多时,他的肤色晒得更黑了一些,再加上唇上留了一层浅浅的短髭,他现在的相貌和位面中的白瑞德更加接近。 这位白先生听见露娜的称赞,竟然也只是淡然一笑,说:“卡津菜永远都是我最喜欢的菜肴……那时我第一次知道,我喜欢的女孩竟然那么会烹饪……所以我尽一切努力学会了这个菜系的菜肴。如果你想吃其它口味的,恐怕还得靠我的罗兰……” 露娜:矮油…… 她继续埋头大吃,庆幸自己把所有的饮食指标都留给了这一顿。 吃饱喝足,露娜终于提出了她的来意。 “兰兰,德瑞。其实今天我是代表‘名著位面’来对你们进行回访的。” 她从口袋里提出一枚小小的鱼眼摄像机,这枚鱼眼摄像机可以收录附近所有的影像,然后在观众们面前将其作为3D影像播放出来。 “相信今天晚上农庄位面商店的订单又要爆满了。” 露娜表示自己很荣幸地又为农庄做了一次“代言”。 “两位离开‘名著位面’已经有一段时日了,现在回头看,那段‘名著位面’的经历,给两位带来了什么呢?” “当然是更加丰满的人生经历。” 罗兰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挽着德瑞的胳膊,两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 “时过境迁,再回想那一段经历,其实我们都有同样的感想。” 罗兰继续往下说。 “首先,我们都很感谢原著的作者,是他们创作出了这样伟大的作品,才能让我们体会到那些动人的情感,看到永恒的人性闪光点。” 罗兰一边说,白先生一边点头,一副妻唱夫随的模样。 “其次,我很想再感谢一下我的经纪人露娜……” 露娜顿时羞红了脸,赶紧将自己藏在鱼眼相机唯一拍摄不到的那个“死角”里。 “……如果不是露娜,我应该还只是个粗线条的‘种田选手’,还没有机会体会这些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露娜依旧藏在死角里摇手:“不是,不是,兰兰,这都要归功于你自己的努力……” 可惜她的选手这时已经转向了身边的白德瑞;德瑞也同样凝望着她,不开口。 “再次么……” 其实,她和他的深厚情感,已经没有必要宣之于口。 很好!——露娜在心里暗暗地说,这两位终于狠狠地洒了一把狗粮,把这些年欠观众的狗粮都补上了。 “那么,”露娜清了清嗓子,问出了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 “兰兰,如果以后‘名著位面’还有好的人物角色,想要邀请你,你……会来吗?” 罗兰望望她的白先生,笑而不语。 露娜恍然大悟:“你想说,这取决于人物,对不对?” 罗兰和白德瑞同时点点头。 总之像以前那样,靠抽卡决定一切,肯定是行不通的了。 “那么,如果以后有这样的双人角色,在位面里携手出现,能够一起将位面改造个天翻地覆,你们愿意来吗?” 露娜的话音刚落,罗兰的眼神就亮了,她望着德瑞,仿佛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这还有什么好征求意见的? 德瑞的眼神默默地表述着,当然是你决定,我追随。 于是罗兰转头看向露娜,点点头。 她挽着他的手,说:“为什么不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里,已经全部写完啦。 感谢大家的支持,乔下一本打算开《从宠妃到法老》(暂时是这个书名)APP点右上角找作者专栏就能见到啦。这会是一个以架空古代埃及为背景的文文,目前的计划是8月下旬或者9月初开文,视存稿的情况决定,最晚不会晚过9月。希望到时开文的时候能够看到大家。 再次感谢,祝大家度过一个愉快的夏天!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