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悍赵》迦叶波 现代会计师穿越成为赵国平原君赵胜。此时距离秦国一统天下尚有几十年时间,但天下一统之势已显。 这是一个大潮激荡的时代,廉颇、蔺相如、赵奢、白起、苏秦、屈原、孟轲、荀卿、庄周各方大能风云际会,更有婵娟、华阳夫人众多美人掬一捧柔情现于君前。 来吧,让我们共同改变历史的命运,兴起华夏的辉煌! 正文 第一章 公子(上) 赵国,邯郸。 乌云起自西北,片刻工夫便遮天蔽日,天地之间仿佛在一瞬间进入了黄昏。昏暗中狂风大作,夹携着腥甜的潮气和呛人的尘土在街巷中横冲直撞,噎得人连气也喘不上来。几声惊雷几乎就在头顶炸响,令方石铺就的路面,以及路两旁鳞次栉比的屋厦也跟着震颤了起来。那风雷震人心魄,路上的行人顿时缩起脖子,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西北无好雨。街市上的商贩都是些靠着货贩微利糊口的苦命人,自然不肯折了本钱,见大雨即将落下,纷纷慌乱的拾掇起了货摊,当然,也免不了时不时抬头看看天色,再看看急冲冲的行人,暗暗揣度着自己会不会被淋在路上。 街角处,一个卖履的壮汉弯腰蹲在自家摊子前头,两只粗糙黢黑的大手不停翻飞,将一二十双草履从草席上抓起,胡乱的扔进了身旁的荆条筐里。那筐子本来就不大,再加上草履堆得乱了些,有几只履便摇摇欲坠的挂在了筐口,壮汉也顾不了许多,恨恨的将草履向筐里按了几下,便慌忙盖上盖子夹在了胁下,又去卷了草席抱在怀中,直起身长舒口气便欲离开。不经意间他向旁边瞟了一眼,却不由咧开大嘴憨憨地笑了起来。 “乔疯子,你还不快回家去?要是淋糟了衣裳……嘿嘿嘿嘿,明日就得光着腚晒暖啦。” 被壮汉嘲笑的人是个老者,此时正四仰八叉的半坐在街口一幢大宅的偏门石阶上。这老者约莫六十岁上下年纪,一头白发一丝不乱的总在脑后,用草绳扎成了一个小小的发髻,双眼安详的闭合着,仿佛对即将来到的大雨毫不关心。他一身布衣破旧不堪,双膝双肘、胸前股后都缀满了层层叠叠的补丁,但是却缝洗的异常干净,若不是与他早已熟识的人,任谁也不敢相信这是个疯子。 乔疯子好像没听见卖履壮汉的话,他拢了拢被风吹开的衣襟,向左边侧过身去躺在石阶上睡得甚是香甜,倒是旁边一个瘦津津的贩子一边忙着收拾,一边接上了卖履汉子的话茬打趣道:“十一哥,乔疯子回甚家?他那屋子没顶少墙,只怕里头下的雨比外头还畅快。” “哈哈哈哈哈……” 众商贩被那瘦汉子逗得一阵大笑,但紧接着一道霹雳划破长空,众人登时色变。 这时也不知是谁突然高喊了一声:“都快回屋喽,回屋抱婆娘喽!”这句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大家忙闭了嘴,更加慌乱的拾掇起来。片刻的工夫诺大的街场便人走街空,只剩下了躺坐在石阶上的乔疯子一个人。 街市上没有了人,风声更显凄厉。乔疯子微微睁开了眼,见人们都已走光,方才坐起身来,轻轻拍去身上的尘土,起身下了石阶,迎着风缓步向西边走去。 向西是一条大路,路南边则是一幢大宅后墙,东西甚阔,两头都有通向南边的路径,穿堂风自南而北呼啸而过,刮在脸上如同刀刃一样锋利,乔疯子打了个寒战,停下身紧紧衣襟,正要继续往前走时,忽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从南边传了过来。 那是一辆一乘马拉的轻便马车,驾辕的枣红骏马颈长头阔,四蹄如碗,车身上也是镶饰颇多,华丽无比,绝不是寻常人家所能用的。大概是怕被雨淋在路上,坐在车辕上的车夫连连挥动马鞭,催着马匹向北急奔。马车疾驰,哪能说停就能停住。乔疯子虽然看见马车冲着自己而来,但是相距已经不过一二十丈,就算想躲也已经躲不过去了。 那名车夫眼疾手快,看到前边路口突然走出了人,慌忙一紧缰绳,嘴里“吁吁”高喝几声,就见枣红马猛然一阵长嘶,两条前蹄齐齐腾空,又向前猛冲一段距离方才停了下来,这一幕实在惊险,马车虽然没有碰到乔疯子,但那匹枣红马的鼻尖离他已经是咫尺之遥。马鼻中热气喷薄而出,激得乔疯子连眼也睁不开。 “乔疯子?你娘的不想活了!快滚!” 车夫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瘦脸汉子,刚才的惊吓让他满头都是大汗,他粗粗的喘了几口气,定睛看清站在马车前的人时,先是一愣,接着勃然大怒,向前一长身,举起鞭子就招呼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响,乔疯子左肩上本来就已经破旧不堪的衣袖顿时裂开一道口子,破口处几片布条沾着血迹在疾风中上下飘飞,颇为惨然。 剧痛之下,乔疯子捂着胳膊咧嘴向后退了两步,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反而毫无表情的抬头向车夫冷冷地看了过去。 这疯子不好惹。车夫气势大泄,顿时被乔疯子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他右手下意识的捏了捏马鞭,但却没敢再次挥动。车上马前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多少有点滑稽。 “许五,什么人拦公子车驾?” 马车车帘在车夫身后突然掀开,一个四十岁余岁,身着软甲的虬髯大汉从车厢里探出了头来,有些责备的向车夫看了看。 车夫许五刚才还有点胆怯,但看见大汉出现,底气接着又壮了起来,气哼哼的说道:“苏都尉。这个疯子突然从街东头钻出来,差点撞了咱们的马。” “疯子?晦气。快快撵走!” 苏都尉不耐烦的瞟了乔疯子一眼,眉头微皱,吩咐一句低头掀起车帘就要钻回车厢里。 车帘掀处,车厢里的景象顿时豁然,独自坐在最里边主座上的是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年轻人,峨冠博带,身材修伟,袍服华贵,年轻的脸上透着英气,然而一双眼睛却带着几分少年人本不该有的疲惫。 那少年恰好抬眼向乔疯子看了过来,见乔疯子肩臂带伤,他脸上立时显出了几分愧意,不由抬起胳膊向苏都尉摆了摆手。苏都尉心中不解,停住身沉声问道:“公子……” “苏齐,你给他些钱,让他去找些药敷敷伤口,小心淋了雨伤口感染。” “感染?”苏齐疑惑的看了看少年,虽然不解其意,但依然恭敬地点点头,接着从袖中摸出两枚圜钱,随手向乔疯子脚边扔了过去,鄙夷的说道,“我家公子赏给你的,拿去吧。” 铜币“当啷当啷”两声落在了乔疯子面前石板路面的尘土中。乔疯子向后退了一步,低下头看了一眼,接着缓缓弯下腰把圜钱一枚一枚的拾了起来,直起身子时轻轻拂去粘在上头的浮尘,却没有走,反而径直来到马车旁,伸手把钱放在了踏板上,接着又回身走到了原先所站的地方,眼神里竟然有几分不死不让的意味。 乔疯子的行为大出所有人意料,苏齐、许五和那个少年都不由愣住了,苏齐顿时恼怒,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剑鞘,但他瞥眼看了看那少年,又缓缓松开了手,只是冷冷的看着乔疯子。 苏齐倒是忍住了,然而许五却挂不住面子,脸上一红,高举起鞭子大声怒道:“你,你个乔端,你娘的还以为自己是肥相邦府的座上宾么?敢拂我家公子的金面,小心老子再抽你!”他嘴里虽然在发狠,但是手腕一抖,鞭子却只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肥相邦?你们不要无理!”少年双肩微微一颤,坐直身子双目炯炯地向乔疯子看了过去,“许五,你认识他?“ “小人哪能不认识他?” 许五心里恼怒,气鼓鼓地扬起了高嗓门, “他原先是肥相邦府的门客。小的以前在肥相府中做车吏,常见他跟人高谈阔论,好不风光。后来肥相邦不听李相邦的苦劝,一个人跑去沙丘宫见主父和长公子,谁知道却死在了逆臣田不礼的手上。肥相一死,府里的门客都散了,只有这个乔端疯言疯语半天,后来竟然口吐白沫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再也没说过话,跟个哑子似的,每天只知道跑到肥相府后门外头躺着,任谁也撵不走,只怕是还想进去混吃混喝。公子,这种疯子你何必理他?” 许五话音落下,少年却没接口,而是低下头思考起了什么,苏齐和许五相互看了一眼,也没敢吭声,一时间街口处只剩下了狂风“呼呼”作响。 天上一阵霹雷突然响过,紧接着大滴大滴的雨点便落了下来,把地面击打的“噼啪”作响。少年长嘘口气,有些伤感的抬起头来看向了乔端:“肥相邦是忠臣,要是还活着……苏齐,许五,你们不要难为他,绕过去吧。” 少年话音刚落,还没等许五回答,却见站在雨中浑身已经湿透的乔端突然意味深长地看向了那少年,接着躬身长臂向着马车拜了下去,直起身也不再拦车了,而是转身迎着风雨径直向西边走去。 怎么说走就走?果然是疯子,任谁也摸不清他想干什么。乔端的行为本来就不同于常人,先入为主的印象让苏齐和许五根本没多在意。大雨之下苏齐慌忙钻进了车厢,许五也披上了蓑衣斗笠,马鞭一挥,又催着枣红马向前赶去。 大雨洗地,马蹄有些打滑,车子颠簸得更加厉害,然而那个少年却浑然不觉,他愣了愣神,心里暗暗想道:乔端……绝不是疯子。

正文 第一章 公子(下) 邯郸城依邯山而建,处在山南末梢,按古语解释山末为“单”,加上城郭从邑,故名邯郸,自从赵敬侯元年将都城从中牟迁来,邯郸便开始做了赵国国都,经过近百年发展,邯郸已经成为近十万户的大城。赵国地处北陲,再向北就是胡蛮之地,同时国境内也有很多胡民,胡夏交错而居,造就了赵国与中原众多诸侯国不同的豪壮风气。邯郸作为赵都,更是豪士云集,而苏齐正是这样一个豪壮之人。 闷声坐在颠簸异常的马车厢里,苏齐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坐在主座上、闭着眼一声不吭的少年,几次张了张嘴,可最终都没说出话来。苏齐是平原君的贴身侍卫,而他面前这个疲惫不堪的少年就是当今赵王三弟、六年前被先王封为平原君的赵胜。赵胜确实累极了,由于王叔祖安平君赵成去世,他已经代替大王赵何在赵成灵前跪了整整七天,所以现在坐在马车上,他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将身体软软靠在绷着麋皮的靠板上闭目养神。 “公子,咱们不如先回府歇息歇息,梳洗整装,备齐护从仪仗以后再去王宫也不迟。” 看着赵胜委顿的样子,苏齐最终还是忍不住轻声劝了一句,六年前他奉先王之命担任赵胜的贴身侍卫,可以说看着这个才十七岁的贵族公子长大。所以他与赵胜虽然有仆主之别,但是心里那份感情却不能单单用主仆名分来形容。赵胜累极困顿,刚才从安平君府出来时甚至昏厥了片刻。想到这些,苏齐心里就像被利刃扎着一样难受。 “嗯?回府……”赵胜微微睁开眼茫然得看了看苏齐,接着又仰身靠在了靠板上,懒懒的说道,“我没事,歇一歇就好。今天大集群臣虽说是大王的命令,但谁还能不知道这是李兑的主意?李兑刚刚正式做相邦,虽说不会拿我怎样,但去晚了终究不好。” “啊?” 苏齐登时张大了嘴,不认识似的向赵胜看了过去。公子难道累糊涂了?他向来谨小慎微,怎的今天竟说出这样敏感的话来? 相互熟极了的人往往能从对方不经意的话中发现他与以往的区别,然而苏齐却永远也不可能想到赵胜今天为什么会这样。坐在苏齐面前的人确实是平原君赵胜,然而这个“确实”却要打些折扣,因为他虽然拥有赵胜的躯壳,但灵魂却是一个于两千多年后、西元二十一世纪的穿越客。 前世里他是一个年轻的会计师,死于一次意外事故,机缘巧合下灵魂穿越时空进入了过劳死的赵胜体内。在通过赵胜的记忆得知自己的新身份后,他虽然浑身酸痛疲乏,但心里却欣喜异常。他在前世里并没有记住多少历史知识,但却也知道平原君赵胜是战国四公子之一。“公子”在春秋战国时可不是泛称,而是指诸侯之子,按封建社会的标准应该称为王爷。这个身份意味着,即便你什么也不做,这辈子也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然而兴奋仅仅是片刻的事,紧接着他就高兴不起来了。且不说他因为不知道现在离秦朝统一六国还有多少年而无从应对,单说赵胜此时的处境就足以让他大伤脑筋: 赵胜的父亲就是那位因胡服骑射而名垂史册的赵武灵王,这位铁血雄主一辈子金戈铁马,傲视群雄,然而最后却因为爱情做了件糊涂到了要他命的事。六年前赵武灵王的王后吴娃病逝,赵武灵王悲痛欲绝下,竟然不顾群臣的极力反对废长立幼,将王位禅让给了他的次子,也就是吴娃的亲生儿子赵何。 废长立幼自然引起了长公子赵章的不满,三年前赵章和大夫田不礼合谋造反,准备假借赵武灵王的命令把赵何引到沙丘宫杀害,由于计划不周,被相邦肥义提前察觉。肥义是个忠臣,当年赵武灵王废长立幼时他极力反对,但是当废长立幼成为事实后,他又尽心竭力辅佐赵何。知道了赵章的阴谋后,肥义不顾众大夫的苦劝,毅然只身前往沙丘宫劝说赵武灵王和赵章,最终死在了田不礼的手里。 肥义之死成了赵国大乱的导火索,本来就对“胡服骑射”不满的王叔安平君赵成借机兵围沙丘宫,不但杀了赵章和田不礼,而且还活活饿死了赵武灵王。赵成是赵武灵王的叔叔,同时又是赵国宗室族长,在赵国位高权重,亲信众多,虽然做了弑君的事,但是却没有人敢于反对,再加上大王赵何年幼,大权便落在了赵成一个人的手里。赵成独掌大权后重用亲信,排除异己,视大王赵何如同傀儡玩偶,致使赵武灵王苦心培养出的能臣良将纷纷逃往他国。赵国势力自此一坠千丈,仅仅与秦国一战就被迫割让了十七座城邑。 大概是心中有愧,赵成一年前重病不起,然而重病之下,他依然不肯放权,竟然强迫大王赵何任命他的亲信李兑为假相,并封为奉阳君。赵成死后,李兑接手了赵成的势力,为了稳固权柄,拉拢赵成一派宗室,居然强迫赵胜代替大王赵何执孝子礼为赵成跪灵。先秦时礼仪繁杂,孝子跪灵要麻衣素食、几乎不眠不休,再加上他清楚赵成是自己杀父仇人,又累又恨下,一息轻灵便归了虚无。 “为仇人戴孝,简直是奇耻大辱!” 赵胜心里很不是滋味,邯郸城哪里是什么富贵窝,分明就是个无形的大牢笼。自己的这位前身虽然是个贵公子,但是生活的还不如一介草民,一介草民完粮纳税后只要不赶上战争,好歹还能落个自由,可贵公子虽然锦衣玉食,却连起码的尊严都保不住。 赵胜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男人的尊严,所以坐在马车上,他一直在思考自己以后该怎么办。他对先秦历史并不了解,无从知道李兑的最终结局,甚至不知道这时距离秦朝统一六国还有多少年,然而有一点却很明显,李兑能大权在握,那就说明他绝不是庸人。他敢于羞辱王室,强迫赵胜为赵成守灵,虽然表面上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在向赵王示威,同时也是压服异己的手段。这样一个人,要想取其而代之,别说赵胜一个没权的公子,就算加上赵王,恐怕也绝非易事。 “咱不过是借了他的身体罢了,何必学别人做什么忠臣。” 赵胜不由苦笑,他虽然占据了平原君的身体,并且保留了平原君几乎全部的记忆,但是却并没有继承他的感情。好容易能再活一辈子,何必为了一点感情也谈不上“大王哥哥”去做找死的事。然而就算不做忠臣,但也不能继续这样受屈辱吧? 赵胜皱了皱眉,他本来没什么大志向,然而再世为人,却做了个不在牢狱里的“囚犯”,绝非是他所愿。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学项少龙寻秦?赵国的公子哥去寻秦!那不纯粹是扯淡嘛。赵胜陷入了沉思。 赵胜自在那里想他的心思,一旁的苏齐却坐不住了,在他印象里,赵胜一向谨小慎微,虽然明知李兑专权架空大王,但是却从来没在别人面前说过哪怕一句。刚才赵胜明言李兑专权,虽说是累极了的气话,但又何尝不是拿自己当心腹才敢说的呢? 主辱臣死!苏齐顿时热血沸腾,“通”的一声单膝跪在了赵胜面前,双手一拱沉声说道:“公子,苏齐不才,愿请命击杀李兑,归政于大王!此事苏齐一体担当,绝不拖累公子。” “你……小点声。” 赵胜被苏齐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坐直身子诧异的看向跪在面前满脸悲愤的苏齐。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先秦的人都这么任侠吗?为什么就不考虑考虑后果?现在李兑的人占据赵国朝堂大半,先不说成功击杀李兑可能性有多大,就算苏齐真能杀死李兑,到时候赵国各派势力必然要重新洗牌,难免动荡。赵国是个四战之国,周围群雄窥视,要是出现乱局,又缺少能臣良将,必会有人趁虚而入,到时候战端一起,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种为了个人利益而让成千上万老百姓陪葬的事,赵胜实在做不出来。 “公子,我……” 苏齐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赵胜拒绝的意思,然而他此时血气上涌,终究不甘心,他抬起头来还想再争,却见赵胜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苏齐……你小点声。”赵胜知道苏齐与自己不同,有他的历史局限性,然而赵胜虽然有千种理由驳斥苏齐的鲁莽,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打击他的忠心,只得温言说道:“我岂能不知道你为国的一片忠心。可是你想想,现在的赵国,除了你,我哪里还有一个可以信任依靠的人?刚才那些话你以后千万不要再提,就当从来没说过好了。” “嘿——” 苏齐仰头愤然长叹一声,缓缓站起身无力的坐在了座中,赵胜对他以诚相待,他又怎么能不示赵胜以忠?可是他始终心有不甘,愤愤然之下无从发泄,猛然捏拳向车厢壁砸了过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寸厚的檀木厢壁竟然裂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细纹。 马车在王宫城门外停了下来,城门楼下早有寺人举着簦伞、踏着地上的水花跑了过来。苏齐扶着赵胜下了马车,等寺人迎上来后便钻回了车厢里。雨实在是太大了,他一个平原君府的侍卫没有资格随主人进宫,也只能留在车厢里躲雨。 赵国王宫在邯郸城东,方圆里许,亭台相连,广厦遍布,气势恢宏,是三十多年前五国相王时赵武灵王所建,就像赵武灵王的性格一样,整座王宫粗朴而又雄浑。敞阔的王宫大殿内,群臣毕集,分坐在大殿两侧,似乎朝会早已开始。 “看样子有我没我都一样。” 赵胜心中暗道。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赵胜驱步入殿,双手一抖袍角,像模像样的向着大殿深处的御台拜了下去。 “臣弟赵胜叩见大王。” “……坐吧。” 年轻的大王赵何今年还不满十八岁,上唇刚刚挂上浅浅的绒毛,此时正面带愠色慵懒的斜坐在御案后边,细白的双手无聊的把玩着一块玉璧,就好像眼前的朝会和他没什么关系似的。他抬眼看见赵胜,先是满含愧疚的欠了欠身,但是随即目光又黯淡下来,斜身靠在御案上,懒懒的抬抬手赐赵胜平身,接着便打了个呵欠,又低头摆弄起了手中的玉璧。 “安平君大葬劳公子辛苦,请入座。” 赵胜礼毕,跪坐在御案下左手首席上的相邦李兑微微颔首,高声请赵胜入座。李兑已是四十五六岁年纪,儒雅气派,高挑清瘦,然而底气却很充沛,虽然殿外雨声“噼啪”,但他的声音在诺大的大殿内四处回荡,却异常清晰,仿佛昭示着他才是赵国真正的主人。

正文 第二章 朝争(上) “诸位大夫,咱们还是继续议刚才的事。安平君大葬已毕,有些后事今天也该说说了。” 等赵胜退身坐在了自己下首,李兑沉着脸站起了身来, “三年前先王辞世,要不是安平君为国出力,为君分忧,大赵只怕早已乱了。安平君有大功于国,在世时却从来没有求过增封,可见其忠而忘私。如今安平君辞世,遗下二子赵代、赵佗都对大赵有功,本相看应有些说法才能告慰安平君在天之灵。” “是啊,是啊。” “李相邦说得有道理。” 李兑的话说到这里,大殿上响起了轻微的议论声,早已有大半大夫开始点头。 赵胜冷眼旁观的看着那些点头的大夫,心里泛起了些鄙视:这些赞同的人固然多是李兑一党,但也不乏赵国宗室,对于他们来说,李兑的话可以算是某种承诺——安平君虽然死了,如今是由他外姓主政,但他绝不会损害宗室们的利益,今后大家只会比以前过得更舒坦,绝不会受到任何损失。难怪秦国能统一六国,这些权贵们满脑子都是私利,指望他们保家卫国纯粹是胡扯。 赵胜心中反感,但李兑却对大夫们的反应十分满意,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到收拢人心之效。他刻意的停顿了停顿,转头向赵王看了过去。 赵王依然在低头摆弄手里的玉璧,好像根本没听到李兑和众大夫的话。李兑也不再理他,转回头继续道:“依本相之见,安平君长子赵代当承安平君封邑,另外次子赵佗于三年前赵秦之战立有战功,当封一城……” “哼哼,战功?封一城?赵代赵佗要不是守孝不能上朝,只怕此时对你李相邦早已感激涕淋了。” 正当李兑要说如何封赏赵佗的时候,一个嘲弄的声音传了过来。赵胜与众大夫一起循声看了过去,只见御台下右手次席上一个少年脸带冷笑,目光紧紧的盯着李兑。这个少年名叫赵豹,是赵王和赵胜的弟弟,今年方才十六岁,六年前与赵胜一起被赵武灵王封为平阳君。 李兑皱着眉向赵豹看了过去,然而却口气平缓的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赵豹突然双拳紧按着面前的矮几长跪而起,两眼恨恨的看着李兑,声音也顿时愤怒起来,“李兑,你混账!” “公子是王室贵胄,还请不要学市井粗人说话。” 李兑目光一冷,眯眼向赵豹看了过去,然而脸上却平静异常。 “粗人?”赵豹冷哼一声,迎着李兑的目光没有一丝惧意,“李兑,我问你,赵成对大赵有什么功劳?三年前要不是他兵围沙丘宫,先王就不会……” “平阳君!”李兑猛然高喝一声,打断了赵豹的话,“平阳君请自重。这里是大赵朝堂,平阳君要耍公子做派,还请回府上再闹。” 李兑打断赵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三年前沙丘宫变,赵武灵王惨死的事一直是朝堂上避讳的话题,赵豹这时候公然说出来,那不是揭短吗?大殿内气氛立时紧张起来,大夫们满脸紧张地看着对峙的李兑和赵豹,一时间寂然无声,殿外风雨声传进来,平添几分尴尬。 “自重个屁!”赵豹怒不可遏,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向众大夫撒眼环顾一周,愤恨地道,“你们这些人食我大赵俸禄,却不思为君!三年前沙丘宫变,先王惨死。秦国兵指邯郸,大赵差点亡国!大赵沦落到如此地步,都是赵成干的好事,你们便没有一个人知道么?” 赵豹的话慷慨激昂,在大殿内来回激荡,然而众大夫回答他的只有沉默,让这个十六岁少年的声音更显孤凄:“李兑说赵成有功,要拿大赵的土地封赏赵成的儿子,我问你们,赵成功在哪里?你们皆是大赵之臣,难道没有一个人敢仗义执言!赵成之罪,就是车裂也……” “平阳君!”李兑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时间顾不上矜持,干瘦的手掌“啪”地一声拍在了矮几上,“朝堂之上如此喧哗,状如莽夫,成何体统?高信何在!” “末将在!” 李兑话音落下,手握宝剑站在御案一旁的扈从将军高信立刻粗声应和。 “高信,你告诉平阳君,喧闹朝堂该当何罪!” “诺!以我大赵律,黎庶闯宫者斩,喧闹朝堂者车裂!大夫喧闹朝堂者杖责!宗室喧闹朝堂者幽囚三日!” 高信是赵王的扈从头领,肩负维持朝堂秩序重任,他一个赳赳武夫,环眼钢髭,身高体壮,嗓门更是洪亮无比,一番话说出,众人无不心惊,就连刚才一直对朝议丝毫不关心的大王赵何也放下玉璧,坐直身一脸紧张的向李兑看了过去。 “李相邦……” “大王!” 没等赵何说出话来,李兑突然厉喝一声,如同利剑般的目光猛地转了过去:“礼法为国家重器,平阳君喧闹朝堂,臣下如此乃是为了大赵体统,难道大王以为不妥!” 在李兑的冷目相对中,赵何无力的软坐下身去,目光中充满了悲意。 “李兑,你放肆!老子忍你很久了!你把持朝政,欺凌我王,迫我三哥以公子之尊为赵成守灵,今天竟又拿我大赵国土爵位买好赵代赵佗,以固权柄!你其心可诛!” 赵豹身为先王幼子,当今大王幼弟,向来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谁知李兑今天刚以相邦的正式身份入朝,竟然就这样对待大王,对待自己,今后还不知会怎样呢。赵豹心中大怒,猛然推翻面前的矮几就要冲出去和李兑拼命。 “公子息怒。” “公子还请稍安勿躁。” “算了算了,不要这么大火气。” 赵豹大怒,旁边却早有人拉起了偏架,四五个卿大夫拥上来拉拽住赵豹,弄得他动弹不得,朝堂上一时间骂声劝声乱成了一片。就在这混乱中,远远近近的几个大夫坐立不安的交换了交换眼色,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够了!来人!” 望着眼前乱象,李兑脸上一阵黑一阵白,他第一次以相邦身份主持朝务,赵豹就仗着公子身份搅闹,若是放任不管,今后还如何威服群僚?想到这里,李兑紧紧的捏了捏拳头,猛地一抬臂向着守卫在大殿门口的扈从们招起了手。 “诺!” 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中,四个身穿铠甲的彪形大汉大步走进殿中,拱手立在了李兑面前。坐在两侧的大夫们见此登时色变,有几个胆子小点的甚至吓得浑身哆嗦了起来。 赵胜同样被赵豹和李兑的举动惊呆了,他虽然不是真正的平原君,但却拥有平原君的全部记忆,所以对赵豹的愤怒感同身受,赵豹从小长在宫里,接受的是完整的礼仪教育,今天因为李兑要封赏赵代赵佗而闹到这个地步,不知道是压抑了多久之后的爆发。 不能让赵豹受此大辱!赵胜来不及细想,猛然间站起身来,然而开口却是一声爆喝:“赵豹,你混账!” 众大夫的注意力本来都集中在狂怒的赵豹以及李兑身上,谁也没想到赵胜这时候突然发作,不由都向他看了过去,却见赵胜目光冷峻,已然愤怒。 “你咆哮朝堂,出言无状。你,你难道忘了自己是大赵公子!” 赵胜把“大赵公子”四个字咬得很重,一旁冷眼看着赵豹的李兑不由一愕,双眼中的寒意瞬间收敛许多。 那边赵豹也呆住了,愣愣的喊了声“三哥”,见赵胜目光冰冷,心里不觉一哆嗦,猛然震肩抖开那些拽着他的手,便默然的坐了下去。 赵豹这里一哑火,朝堂上顿时死一般的寂静,那四个武士本来已经做好拿下赵豹的准备,见此情景,却失去了目标,只得齐齐地向李兑看了过去,见他微微地摆了摆手,便躬身退出了殿外。

正文 第二章 朝争(下) 有了这一变故的打岔,朝堂上出现了片刻的冷清,半晌才见中大夫赵希站起身对着大王赵何鞠身施了一礼。 “大王,以臣下愚见,刚才李相邦说赵佗有功,倒也有道理。三年前秦国来攻,适逢我大赵国内变乱,所以才显得有些颓势。那一战咱们虽然丢了十七座城池,但是好歹退了秦兵,保全了社稷。这说起来都是各位将军临危不乱,所以臣下以为,赵佗还是有功的。” “中大夫先请坐下。李相邦,以下官之见不如这样好了。” 赵希话音未落,坐在御台下手首席的徐韩为笑呵呵地接上了话茬。徐韩为是赵国上卿,身份仅次于李兑,原先赵成掌权时,他曾做过大将军,本来与李兑私交不错,但是自从赵成病重,让李兑做了假相以后,两人已经渐渐面和心不合,半年之前,李兑更是奏请大王赵何将徐韩为升任上卿,不再担任大将军一职,这样明升暗降,其中的关窍赵国大夫们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人敢议论罢了。这时候徐韩为接话茬,众大夫都知道他肯定不会支持李兑,但是李兑刚才的话已经讨好了宗室,徐韩为如果反对难免得罪人。徐韩为是聪明人,岂能看不出这里边的微妙? 众大夫心思各异,徐韩为却并不在意,他轻轻捋了几下胡须,呵呵笑道:“依我大赵祖制,宗室非公子没有大功不可封君,赵代身为安平君长子,继承封邑应当没错,不过要说封赏赵佗,下官看还有待商榷。不如先从安平君封邑中划出一千户给他做养邑。至于封君的事,还是等他为社稷再立大功后再议为好。毕竟刚才中大夫所说的赵佗三年前立功,这个功劳嘛,是有,不过说起来毕竟有些……呵呵。” 徐韩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捋着胡子笑呵呵的向群臣环顾了一圈。他的目光所到之处,不少人都低下了头。三年前这些人都参加了与秦国的战争,当时赵国因为众将人心不一,差点一溃千里,要不是老将牛翦苦苦支撑,差不多快要亡国了。后来赵国忍气吞声答应了秦国割地的条件,秦国才退了兵,所以朝堂上重提旧事,徐韩为的话又说的这个份上,将领们都不免脸红,就差要找条地缝转进去了,哪里还有人敢再替赵佗说话? 事情闹到了这一步,最尴尬的还是李兑,他在赵国虽然只手遮天,但现在毕竟刚刚由假相升任相邦,终究还有人不服,刚才赵豹闹事就是例子,他要想像安平君赵成那样完全掌控大权,还需要把合纵攻秦的事做好,只有做好了这件事,他在赵国才能确立赵成那样的权威。今天他提出封赏赵佗,本来不过是想拉拢宗室以为己用,好为合纵攻秦打下基础,谁知道赵豹这么一折腾,赵希又不合时宜地提到三年前的旧事,倒让徐韩为抓了话柄,顿时把他的计划弄得一盘糟。 李兑心里烦闷,但是细细一想,虽然封赏赵佗的事未能完全如心愿,但刚才自己的话却已经起到收宗室之心的目的,况且万事不可急于求成,倒也没必要和徐韩为较真,于是略一沉哦道:“这件事可以先放下,以后再议。此次安平君大葬,齐魏韩燕诸国都派来了使臣,如今大葬已毕,咱们应当遣使回谢……徐上卿,这事没有不当之处吧?” 李兑说着话,目光怨毒的向徐韩为看了过去,见徐韩为微笑着摇了摇头,也就不再理他了,接着道:“遣使回谢的事还是依前次所议:仇液使韩,王贲使楚,富丁使魏,赵爵使齐,赵希使燕……” 出使回谢只是表面文章,最主要的还是联络合纵的事,所以李兑早已经和亲信定下了,这次朝会不过是宣布而已,本来李兑还想谦逊一下,让群臣们商议商议再做宣布,但徐韩为刚才一把软刀子刺过来,早就让李兑失去了耐心,他生怕再出枝节,便以不容商量的口气一个个的点起了名。 这次倒是没出什么岔子,朝堂上一片肃然,只有被点到的人依次起身应诺,谁知李兑说到“赵希使燕”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李相邦。” 众大夫循声望了过去,谁也没想到说话的竟然是大王赵何。赵何再次坐直了身子,将摆弄了多时的玉璧放在了御案上。 李兑不觉一诧,他代赵成相邦这一年来一直是说一不二,大王赵何也一直如同赵成当政时那样一言不发的当着傀儡,难道今天因为惩治赵豹的事激起了他的反抗之心?李兑心里疑虑,但还是躬下了身去:“请大王示下。” 赵何瘦弱的肩膀耸了一耸,目光渐渐收敛,似乎有些退缩,但他用舌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李相邦。齐国、燕国、楚国倒也罢了,但魏韩两国与我大赵同为三晋,向来交好,这次安平君大葬他们派来的又是宗室贵戚,咱们遣使回谢也当遣派宗室才不算失礼。” 李兑静静的听着,见赵何底气不足的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反倒放心了,他本来还担心赵何没有了安平君赵成压制,想弄些权回去,但现在看来,赵何终究自小软弱惯了,说这些话不过是因为恼恨自己欲为他的仇人之子封君,想挣回几分作为大王的面子罢了。 不过是个孺子而已,与赵豹何异?李兑淡淡一笑,躬身道:“大王说的是,的确是臣考虑不周。既然这样,那就让赵希赴魏,赵爵赴韩好了,他们俩都是大赵宗室,应该不算失礼。另外改由仇液使燕,富丁使齐,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李兑将赴燕齐魏韩的使臣相互掉了个个,多少有些敷衍了事的意味,然而赵何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说反对的话来。 “大王。”就在此时,坐在李兑身后的赵胜突然站起了身来,“臣赵胜愿请命为使赴魏。” 赵胜平常在朝堂上一向是一言不发,今天这是怎么了?维护自家兄弟倒也罢了,怎么又争起了事做?大夫们纷纷像是不认识般的向赵胜看了过去,暗自猜测起了他的真实意图。 “呃,这……呵呵。公子还是别去了吧。” 就在大家胡乱猜测的时候,一个声音尴尬的笑了起来。赵胜回头一看,只见众大夫里头一个四十余岁年纪,长得白白胖胖的身影欠了欠身,像是想站起来,但是最终又坐下了。 这个人是宦者令缪贤。缪贤自己虽然不是寺人,但是却主管着宫中一切起居事务。大概是与寺人处的久了,近朱者赤,缪贤白胖的脸上竟然连一根胡须也没有,而且始终挂着逢迎的笑容,任谁看到如此善意的表情,也难以发起火来。 缪贤看着赵武灵王的四个儿子从小长大,虽然和他们有仆主之别,但是心里那份多年浸润而成的感情却毫不掺假,刚才赵豹行事莽撞,他已经捏了一把汗,只是他毕竟生性胆小,李兑那里又像个老虎一样,弄得他满心焦急但是却又不敢吭声。谁知赵豹刚刚消停,赵胜这里又开始惹事,虽说李兑已经重新变得“和颜悦色”,但你难道不知道他派出的这些人不单单是回礼答谢那么简单吗?要是乱了他的计划…… 缪贤越想越怕,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站起身硬生生的挤出了个笑容:“咱们邯郸到魏国大梁路途迢迢,一路上风餐露宿的,公子何必去受那个罪?呵呵呵,李相……呃呃,大王,小臣愚见,李相邦安排妥帖,还请大王俯允。” 李兑当然听得出缪贤的言不由衷,但是这些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现在只关心赵胜为什么请命。李兑回身缓缓坐下,望着赵胜捋须道:“公子想去魏国?” “正是。”赵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口气淡然的道,“魏国派来的是公子魏齐,这些日子魏齐与臣相处甚欢,他回去之前邀臣去魏国找他,刚才大王说应该派宗室赴魏,臣就想起这件事了,还请大王俯允。” 赵何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李兑。李兑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魏齐是当今魏王的公子,说起来平原君去倒也对等。不过宦者令说的也有道理,去大梁路途迢迢,风餐露宿。公子贵体要紧,还是不要去了吧。” 李兑明确拒绝了赵胜的请求,转头正要说其他事,谁知赵胜突然又向赵何躬了躬身:“大王,臣身为大赵公子,却不能为国出力,还请大王准臣回东武守封邑。” 赵胜的话明显带着赌气味道,东武城虽然是他的封邑,但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时为了壮大赵国力量,规定封君“采食其半而不就封”,也就是说封君只能收取封地一半的赋税作为俸禄,却无权去管理百姓,百姓和土地的所有权依然归国家所有,这个制度并没有因为赵武灵王惨死而废除,所以赵胜这样说根本就是在和李兑赌气。 赵胜以前一直是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样子,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黄道吉日,竟然和赵豹一文一武的与李兑唱起了对台戏。别说众大夫,就连大王赵何也是顿觉惊诧。 赵何做为大王,虽然从即位开始,大权就掌握在肥义、赵成、李兑这些人手里,王权旁落,如今朝上的人更是大多唯李兑马首是瞻。赵何逆来顺受惯了,本来也没有什么收回大权的雄心壮志,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作为大王的自尊心。今天李兑竟然对他的两个王弟逼迫到这种程度,一个险些被幽囚,一个被逼到请命守封,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何羞愤难当,两只手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愤愤然之下无从发泄,顺手抓起御案上的玉璧恨恨地一惯,只听“当啷啷”几声碎响,玉璧瞬间变成了七八块碎片。 大王发了火,众大夫不管是真怕也好假怕也好,这时候谁都不会出声,然而李兑却像没事人一样,刚才赵胜明骂暗保的为赵豹出头本来还令他多少有些诧异,不免心中防备,暗暗猜测赵胜抢着出使的目的。但赵胜这一番赌气话却让他彻底放下了心来,平原君虽然是“诸公子最贤”,心思比赵豹那个狂儿深沉许多,但是终究是个孩子,和大王一样要的是脸面。 不就是怕在魏齐面前失了信丢面子么……李兑捋须笑了起来,满是轻松的点头道:“公子还请恕罪,本相也不过是为公子着想而已。既然公子执意要去,那就以公子为使,富丁为副好了。”

正文 第三章 奇女(上) 朝会一直到了申时末才结束,这时候雨已经停了,天色放晴,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偏西的位置。赵胜没有等任何人,第一个走出了王宫。苏齐见他行色匆匆地走出来,连忙让许五赶了马车迎过去。赵胜没等跳下车的苏齐搀扶,急步登上踏板钻进了车厢里,挥手命许五快些赶车。 “公子,富丁大夫向这边来了,咱们是否等他一等?” 苏齐不知道朝会上发生了什么事,见赵胜急冲冲的上了马车,也忙要跳上去,他无意间向宫门那里看了一眼,却见宫门城楼下,中大夫富丁慌慌张张的向这边跑了过来,像是要与赵胜说话的样子,于是便小声提醒了提醒赵胜。 赵胜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还没坐下身就道:“别理他。许五,快赶车。” 怕是富大夫在朝上得罪公子了。苏齐不敢再乱揣测,箭步跳上马车,一拍许五的肩膀道:“回府。” 坐在马车上,赵胜感觉自己心脏“咚咚”跳得很是厉害,刚才朝堂上的情景一幕幕划过他的脑海,有些乱,让他一时之间理不出个头绪。赵胜晃了晃头,把这些杂乱无章的东西一扫而去,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刚才朝堂上赵豹的行为和遭遇深深的刺激了赵胜,让他再也不能以局外人的眼光去看赵国的朝堂。毕竟他现在已经成了平原君,命运已经与赵国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李兑专权,侵害王室,受到伤害的不单是赵王,同样还有他自己,如果继续以局外人的心态面对这一切,恐怕自己的未来将一片黑暗。刚才他请缨赴魏,虽然免不了有逃离邯郸这个大牢笼的意思,但现在静下心来仔细回味,却不难发现潜意识里也包含着要为自己的未来,同时也为赵国的未来做些事的成分。 赵胜上辈子接触过不少成功的商人,通过那些商人的经验之谈以及自己前身所接触到的谋国之道,赵胜明白谋略国家与做生意有着共通之处,那就是追求利益的最大化。然而追求最大化利益的前提条件是保本。 如今赵国的“本”是什么?前身的记忆告诉他,这里根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三年前秦国之所以攻赵,正是因为沙丘宫变赵武灵王惨死以后赵国内乱不止,能臣良将纷纷外逃,致使赵国突然衰落。同样的道理,如果现在李兑突然死了,各派势力必然变成没头苍蝇,争权夺利下不用等赵王和赵胜收拾完残局,秦国已经攻打过来了,到时候可就真的哭都没地方哭了。所以像苏齐说的那样“击杀李兑”根本连想都不要去想,那根本就是取亡之道。 这样一来只能“曲线救国”了,赵胜明确了自己的目标——破坏合纵,这不单是为了赵国的安危着想,李兑苦心经营合纵就是为了固权,那么破坏合纵反过来同样可以起到削弱李兑权势和威信的作用,从而为打倒李兑打下第一层基础。可刚才事起仓促,机会稍纵即逝,赵胜请命赴魏的时候虽然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却根本没时间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现在想想,要想破坏合纵比登天的还难,毕竟经过商鞅变法,五十多年来秦国已经成了第一大国,虽然还没有并吞天下的能力,但一力抗天下绝不是说着玩儿的,山东各国惧怕秦国,赌徒心理作用下都有很强烈的合纵攻秦意愿,再加上为了合纵李兑已经准备了一年多,不管是赵国国内还是齐楚燕魏诸国,他都早已平衡了各方利益,各国只等着打败秦国分享利益了,怎么可能因为他几句话听上去不着调的话就放弃很有可能到手的好处? 难呐!总不能学乌龟王八比寿命,把李兑熬死再出头吧?那谁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原先赵胜看架空小说,里头的人物个个都是混得风生水起,可是真的轮到了自己,为什么想做点事这么难,而且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商量的人?赵胜突然眼前一亮,连忙凭着自己可怜的历史知识搜索起了平原君的记忆。 乐毅?乐毅居然是赵国人,而且还是赵国大夫!可惜用不上,这位被诸葛亮用来自诩的神秘人物自从三年前沙丘宫变时就失了踪,在这个消息闭塞的年代,根本不知道他现在去没去燕国。 廉颇?平原君记忆里倒是有这个人,只可惜这位未来的名将现在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领,而且远在赵国北疆跟随牛翦防御胡人,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就算能见到,还不知道这位是什么态度。 还有谁,还有谁?赵胜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为什么原来就不好好的看几本历史书?可谁也不知道会穿越啊。赵胜徒然的叹了口气,突然由廉颇想到了蔺相如,然而平原君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号人物。那样看来蔺相如现在还处于不得志的时期,如果确实在赵国,按照廉颇蔺相如列传的记载,他很有可能在宦者令缪贤家里。 这个发现让赵胜欣喜万分,蔺相如可是未来的名相,如果能得到他的帮助,自己就多了几成胜算,而且缪贤与赵胜私交不错,这样一来争取蔺相如的成功几率又大了不少。 然而赵胜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刚才从王宫里出来时之所以不肯见追上来的富丁,完全是麻痹李兑的策略,富丁是李兑的亲信,他要见赵胜必然是李兑的授意。赵胜不与之见面,自然会给李兑造成他是因为赵豹的事而赌气的错觉,这样一来就会使李兑更加确信他是个意气用事、没有什么城府的孩子,从而放松对他请命赴魏一事的警惕。 缪贤是宦者令,朝中重臣,一举一动很难说不在李兑的监视之下,目标实在是太大,如果赵胜贸然去找缪贤,不但有可能找不到蔺相如,甚至还有可能引起李兑的警觉,使他请命赴魏的事泡汤,到时候要想出头,唯一的出路只剩下让苏齐铤而走险,那样一来就得不偿失了。 实在是头疼,竟然没有一个能帮上忙的人。赵胜以手加额,闭着眼在鬓角上捏了几下,忽然,一双深邃的目光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停车,去肥义相邦府。” 去肥义相邦府?苏齐诧异地看向了赵胜。肥义死后,肥家早已家道中落,他唯一的一个儿子也被李兑赶到代地做了个小小的裨将,现在肥府里都是些老弱妇孺,不知公子要去他家里做什么? 许五倒不像苏齐想的那么多,在帘外应了声诺,便勒停马匹,“吁驾”几声吆喝将马车掉头向西,粼粼而去。 马车颠簸多时,前面眼看就要到肥府,赵胜突然俯身在苏齐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苏齐略略一怔,接着点点头掀开了车帘对许五道:“你先停车,我有些事要去办。” 许五勒停马车,苏齐接着跳了下去,站在地上东西张望几眼,便向一家略显殷实的民宅走了过去,不一会儿从里头出来,苏齐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包袱,一个汉子满脸堆笑的跟在后头,像是捡了大便宜似的一直把苏齐送到院外,抬眼见苏齐向一辆豪华马车走去,不觉一愣,慌忙钻回了院里。 苏齐再次钻进了车厢,里头一阵窸窸窣窣,不大会儿工夫,就见苏齐和赵胜都穿着一身寻常百姓衣裳掀开帘子钻了出来。 公子这是玩得哪一出?没等许五闹清楚出了什么事,赵胜已经跳下马车踏板,满脸古怪笑容的看向了他。许五一阵心虚,背上的汗毛都站了起来。 “许五。”果然,赵胜开口就是很客气的口吻,“你到我平原君府已经有三年了,我也没让你休息过。今天正好没事,你歇上一天。明天再来伺候。” 许五顿觉纳闷,可一声“公子”还没喊出口,一旁站着的苏齐早已经摸出了一把圜钱塞进了他的手里,笑容可掬的道:“这是公子赏你的,你先把马车赶回府去,要是不想回家,拿这些钱去寻些乐子也不妨,公子和我自然会帮你瞒着你婆娘。” “嘿嘿,瞧苏都尉说的,我家那婆娘管得紧,小人哪敢去寻什么乐子?” 许五憨厚的笑了两声,脸上竟挂上了一抹酡红,他低头向手里看去,却不由喉头发紧,那可是一二十枚钱呐,家里的两个小子个子又长高了,身上衣裳总是节节加长确也对不起他们,苏都尉之赐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想到这里,不被公子信任的那一点不快顿时被许五抛诸脑后,他嗫嗫的问道:“那公子要是用车……” “你不必管了,我们自会想办法。别废话,快走。” 苏齐没等许五说完就接上了话,说到最后口气突然严厉起来,很有些凶神恶煞的味道。 这位爷可不是好惹的主儿,许五吓了一跳,但是再一想也是,公子他们穿着一身百姓衣裳,要是再坐宗室的马车,还不得吓死人?况且他一个赶车的车吏,又去争哪门子宠信?还不如落些实惠的好。想到这里,许五慌慌然应声诺,赶紧挥动马鞭再次掉转了马头向来路赶去。 “公子,许五他会不会……”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苏齐颇为不放心的说道。 “不会,许五是老实人,肥义被害的事早已吓破了他的胆,他如今不过是赚些钱养家糊口罢了,没有那个胆量的。” 不让他跟着,其实不过是不想让他一个老实人牵涉进庙堂的争斗罢了。看着远去的马车,赵胜默然的想着,他突然之间感到自己很孤独,为了赵国的安危和自己的未来,他就要与李兑对着干了,然而放眼诺大的一个赵国,除了苏齐,却再难找出一个值得他完全信任的人,不然的话他又何必走出这么前途未知的一步? 前面不远就是肥府正门,但赵胜却没有过去,在大宅墙外便折身迈步走进了那条向北的小巷。

正文 第三章 奇女(下) 赵国偏居边荒,很多地方还保持着物物相易的传统,但是邯郸作为近十万户的大都邑,钱币却早已广泛流通。有钱的地方就会有固定的交易场所,而肥义相邦府后街就是这样一个集市,每天里人声喧哗,好不热闹。没办法,谁让这里宽敞,而且府里头原先权势熏天的家主又死了呢。 肥府后门处摆着个油炸焦酥的摊子,小小的锅子里沸油滚滚,热气腾腾,旁边的板桌两头则堆着一块粟面和几个炸好的焦酥。因为刚下过大雨,路上行人不多,摊主看着生意不好,便眯缝着眼靠坐在墙根下,没精打采的打起了盹儿。 申时已过,太阳已经不算很毒,但是摊主却感觉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晃一晃的,睁开眼一看,只见两个人站在了他的摊子前头。 来钱儿了! 摊主扑腾站起身来拍拍衣裳忙笑脸相迎,可是当看清楚那两个人后,却不由犯起了嘀咕:面前的两个人都是一身布衣,但是怎么看怎么透着别扭。 他们其中一个是个不到二十岁模样的年轻人,身材修长高挑,英俊的脸上很是白净,怎么琢磨都透着股和市井格格不入的味道;站在这古怪年轻人身后右侧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粗莽汉子,黑脸虬髯,浑身疙瘩肉,虽然邯郸多的是强壮的人,说起来这汉子也没什么奇特,但是一件小小的布褂包胸露臂的裹在他高壮的身躯上,那叫一个紧,只怕不是他自己的。 这两位……摊主心里害怕了起来,但是接着又释然:咱不过是个卖焦酥的,他俩是干什么的关咱鸟事?想到这里,逢迎的笑容又爬到了摊主的脸上:“两位来几个焦酥?都是热乎的,入口就化。” “这位大哥误会了。”那个年轻人笑得很是客气,年纪轻轻的居然透着股先生气,“我们是来打听人的。” “打听人的?不认识。” 摊主顿时没了精神,向后退了一步又想坐下身去打盹,谁知那个壮汉突然长手一伸,隔着摊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猛的向上一提,他立刻只能用脚尖着地了。 “你,你做甚!”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居然遇见了强人,摊主顿时冒了一头冷汗,刚要大喊,就听那年轻人厉声道:“苏齐,不要胡来!” 壮汉好像很听年轻人的话,闻声便松开了手,黑黑的脸上也堆起了笑:“嘿嘿嘿,兄弟,我们要两个焦酥。现在可认得了?”说着话,他已经将一枚圜钱递到了摊主的鼻子下头。 “认得了,认得了。”摊主慌忙两手接过了钱,攥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两位打听谁?” 没发现苏齐看上去粗鲁,对付这种势利的人倒是真有办法,赵胜笑道:“大哥看见乔端没有?” “乔端?”摊主仰着头想了半天才道,“乔疯子么?下雨之前还见他在这躺着,下了雨便没见了,你们要是找他,那就去西门打听打听,听人说他在西门外的沈庄住着。” “西门外沈庄?多谢大哥。”赵胜失望的看了看摊主,转头对苏齐道,“咱们走。” “哎哎,两位的焦酥……” 摊主见赵胜他们抬腿就走,连忙提醒,可是那两位却连一点停留的意思也没有。摊主抹了把汗,暗暗叫了声邪门,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黄道吉日,两个古怪人找一个疯子。不过白白赚了一枚钱实在是好事,摊主也就不想去操那份闲心了。 乔端,沈庄。赵胜毫不迟疑的沿着街大步向西走去,他身后的苏齐连忙紧跟上去,略显迟疑的问道:“公子要去找乔端?” “对。” “可,公子,天色已经见晚了。城外不比邯郸城里,荆棘遍地的,又刚刚下了雨,只怕是难走,再说万一要是找不着……公子,咱们不如先回府歇息一夜,明日再来找也不迟。说不准乔端明天还得来这里。” 苏齐不知道赵胜为什么要找乔端那个疯子,本来作为贴身侍从,公子要去哪儿,他一步不离的跟着就是了,没必要也没权力追问原因,但是苏齐肩负护卫重任,眼见天色渐晚,公子却为了一个疯子要出城,不免心虚起来。公子出城本来没什么,可天一黑要是耽搁了回城,万一出个岔子只怕自己担待不起。苏齐生怕有什么闪失,忙小心翼翼的建议了起来。 “回府?” 赵胜苦笑了一声,他现在确实很累,但是又不能回府,如今他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再不加紧行事,后边的情况难以预料。 “天色晚了怕什么?路不好走又怕什么?当年列位先君开创基业的时候披荆斩棘,只怕要比这难上百倍。我赵胜虽然不敢比他们,但是这点路还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赵胜把话说到这里,苏齐不敢再争了,他虽然不知道赵胜把列位先君搬出来纯属顺口胡诌,但是要说到走路,他却知道赵胜绝不是夸口。赵胜虽然身为公子从小长在宫里,但是并不是那种柔弱之人,他的父亲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征战一生,对几个儿子也要求甚严,长公子赵章不到十五岁就已经开始独自领军,赵胜虽然比不上大哥,但也是自小习弓矛、练骑射,这点路途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肥府离邯郸西门不远,两个人在集市上前买了些果脯,又从一个猎人手里买了只獐子,打听了沈庄的具体位置后便出了城门。守在城门口的是几个低级士卒,领头的也不过是个中士两司马,他们哪里会想到从面前走过的布衣年轻人竟会是平原君公子,自然连正眼也不会看他。赵胜正盼着无人询问,便信步走了出去。出城走了五六里路,前边蒿草丛生的野地里现出了一个的庄子来。 这庄子不大,十几户篱笆小院错落的偎依着一座小丘。夕阳西照下,野径上农夫荷锄晚归,家家户户草屋顶上早已炊烟袅袅,一派恬然祥和的景象。进了村,苏齐便拦住了一个农夫相询,那农夫虽然脸现诧异,但还是伸手向村中不远处的一个小院指了指。 赵胜和苏齐顺着手指看了过去,只见小院里正中栽着一颗枣树,挨着篱笆处辟出一片小小菜园,里头种着些葱姜葵蒲,靠北则是四五间苫草铺顶的土坯小屋,虽然寒酸简陋,但是却收拾的齐齐整整。 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赵胜暗叫一声庆幸,点点头向苏齐略一示意,举步向那院子走了过去。苏齐顺从的跟在赵胜身后,但是却偷偷撇了撇嘴嘴,他实在是想不通,公子就算是再礼贤下士,也不至于对一个疯子这样看重吧。 柴门虚掩着,小院里一派宁静,赵胜推开柴门走进院子,隔着枣树看见大开着的屋门里一个纤弱的少女正蹲在灶前扇着火,那灶上的陶锅里热气蒸腾而出,氤氲飘荡,将少女裹在其中,竟有些亦真亦幻的感觉。 “丫头。” 苏齐手提果脯,肩上扛着獐子当先走到了门口向那少女招呼了一声,他是赵胜的贴身侍从,可谓是身兼数任,自然也少不了充当马前卒。 那少女闻声抬起头向赵胜和苏齐看了过来,眼中略略闪过一丝迟疑,但接着却又转头继续去忙手中的活儿,只是轻声说道:“屋里乱,也没地方插脚,东西放门后头吧。” 少女嗓音清脆,可说出的话却让人有些摸不清头脑,赵胜和苏齐不觉对视了一眼,又转头向她看了过去,只见这少女约莫十四五岁模样,一头乌发整齐的披散在肩上,虽然身上衣裙多有补丁,但是却身姿曼妙,面容清丽,一双明眸更是澄澈无比,只不过稍显黄瘦了些。人说山野藏秀色,本来也不足为奇,但是这少女却实在有趣了点,苏齐不觉咧开大嘴呵呵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还真是有意思,你怎得知道这些东西是给你的?” 少女对苏齐的嘲弄丝毫不以为意,站起身掀开锅盖续了些水才道:“小女子家并非在村口。况且现在已经是农夫晚归的时辰了,外边多的是人。两位要是打听路,又何必到小女子家里来呢?” “呃——嘿嘿嘿嘿,好一张利嘴。” 苏齐大是尴尬,他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个少女,笑了几声后不敢再吭声了。 苏齐一介武夫,与这样伶俐的女孩打嘴仗哪有不吃亏的道理?赵胜忍住笑施了一礼道:“请姑娘通禀一声,我们是来拜见乔公的,有些事想向乔公求教……噢,苏齐,你按这位姑娘的吩咐把礼物放门后头吧。” “诺。” 苏齐应了一声,正要迈步进门,谁知那少女一双妙目突然冷冷的看了过来,声音里更是带了些许恨意:“两位要是来求教什么乔公,还是请把礼物拿走吧。” “怎么?” 赵胜顿觉诧异,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少女。 “小女子家里没有什么乔公。两位还是请回吧。” 少女的声音平淡如水,说完话又去忙活,再也不理会赵胜。赵胜愣了愣,突然之间明白了少女怨恨自己的原因:这里肯定是乔端家,而这个少女也必然是乔端的亲人,自己上来就说有事求教,却忘了中午马车冲撞乔端的事,这个少女虽然年纪小,但是却聪慧无比,肯定上来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谁,她见自己丝毫没有歉意,自然难免怨恨。 “姑娘恕罪,我们两个本来是来探望乔公的。正午时候在下的马车冲撞了乔公,也不知乔公现在伤势怎样了。至于求教,实在是在下心中有些疑惑,想顺便向乔公请教一二……” 赵胜心里有些愧疚,可是自己急于求成毕竟错了,现在再道歉为时已晚,只得再次拱手道, “乔公要是回来,请姑娘转告一声,就说在下下次再来请罪。”说完,他示意苏齐放下礼物,转身向外走了出去。 那少女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苏齐皱着眉摇了摇头,弯腰把果脯和獐子放在门边后便大步向赵胜追了过去。 此时金乌渐渐西沉,天地间一派迟暮之色,赵胜站在村口怅然的叹了口气,正要离开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公子,公子请留步。” 赵胜和苏齐停下脚步一起回过了头去,却见那个少女从身后追了上来。

正文 第四章 夜袭(上) “小女子刚才言语多有冒犯,还请公子不要怪罪。” 少女站定身,敛衽向赵胜施了一礼,然而她话说的虽然客气,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这少女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一声“公子”更加说明她是乔端的亲人,并且知道赵胜他们和乔端之间的过节。她这时候虽然追了出来,然而却言语冰冷,恐怕挽留并非她自己的意思。 赵胜深知少女对自己的误会绝不可能通过几句话解决,于是也不再解释,只是温言笑道:“刚才是在下失礼了,只望姑娘不要介意。” 少女脸色缓和了些,轻声说道:“祖父刚才正在里屋睡着,醒来时恰巧听见公子告辞,他本来想出来拜见的,只是却晚了一步,所以才让小女子前来相请……公子请吧。”说着话,少女已经让到了路边上。 少女这些话恐怕有些假,怎么会这么巧乔端刚好听见最后那句话?然而少女的话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如果不是赵胜告辞时坦诚相告,恐怕乔端也不会让孙女追上来挽留。乔端绝不是疯子,反而是高人,一句无意间的话有可能让他拒人于千里,但也有可能让他有心接纳。 赵胜心中一宽,谢了少女后抬脚向小院走了回去。 小小的院子里,左臂缠着条绷带的乔端早已经恭候在了门口。见赵胜回来,乔端走上两步,鞠身拜了下去:“老朽多有怠慢,还请公子恕罪。” 乔端的声音颇为洪亮,和他的年纪以及满脸的菜色很不相称。他刚才只怕是一直在里屋听着,然而大家都是明白人,这些事也就没必要挑明了。赵胜连忙还礼道:“叨扰了。” 礼节已到,乔端做了个请的手势,自为前驱当先走进了屋里,赵胜跟在乔端身后也进了屋。 苏齐职责所在,本也想跟进去,但他愣了愣神,又停住了脚步,转身守在了院子里,他本来就对赵胜看重一个疯子大是不解,现在又亲眼看见乔端礼仪俱全,丝毫没有疯状,不由对赵胜看人的眼光大是钦佩,人人都说大赵诸公子平原君最贤,原先苏齐虽以此为傲,却看不出赵胜“贤”在哪里,今天亲眼看见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幕,他忽然间醒悟了过来,顿时明白赵胜屈尊寻找乔端必有大事,也就不敢进去打搅了。 苏齐这里刚刚站定,正看见那个少女从柴门外进了院子,旁若无人的折身走进菜园,俯身侍弄起了葵蒲。 乔家草屋共有五间,从正门进去,西边小门里是一间小小的厅堂,里头空荡荡的摆设很是简单,只有东西相对地放着两只漆面斑驳的矮几,几后铺着草席,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公子是平原君?” 乔端把赵胜让到了客座,自己则跪坐在主位上,双目炯炯的向赵胜看了过来。本来诸侯之子都可称公子,算上赵成侯、赵肃侯和赵武灵王三代赵君之子,邯郸城里健在的公子并不少,但是赵成侯、赵肃侯的公子们年纪都已经大了,而赵武灵王只有四个儿子,长子赵章即便活着也已经年近三十,所以邯郸城里不到二十岁的公子只有赵胜和赵豹两个人。乔端虽然以前没见过赵胜,但是白天的时候听到许五称呼赵胜为公子,也能大体猜出他是谁。 “正是赵胜。” “邯郸城里的权贵能像公子这般谦逊的不多了。” 乔端侧过脸低头看了看左臂上的绷带,不觉有些唏嘘。他本是大赵三代相邦肥义的门客,三年前沙丘宫变时肥义慷慨赴义,肥府忠义门客纷纷刎颈相随,剩下的也顿作鸟兽散,唯有他窥出其中关窍,装疯之后隐居沈庄。三年来,乔端安之若素,面对市井中无知之徒的嘲弄只以沉默相对,直到今天在大雨中与赵胜萍水相逢为止。 赵胜身为贵戚公子,先能表现出了对肥义的极度尊敬,尔后又能看出乔端并非疯子而屈尊登门,实非一般权贵所能比拟,不免让乔端为之动容,然而这并不是乔端愿见赵胜的原因所在。 原因……乔端目光空洞的凝视着窗外,半晌方才颓然的叹了口气,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准自己对赵胜拒而复请是对还是错。 “公子屈尊草舍,不知欲垂教何事?” “不敢。”赵胜细细打量着乔端,心里却想到了肥义生前的音容笑貌,不错,正是肥义,而非乔端,赵胜长跪而起施下一礼道,“今日大王大集群臣,商议安平君后事。李兑相邦提到遣使赴诸国回谢一节,在下已决意赴魏。” “赴魏。”乔端目光猛然一跳,但接着又恢复如常,“赴魏之事李相邦当命富丁大夫,不知为何又烦请公子?” “并非李相邦之命。”赵胜摇了摇头,但心中却敞亮了许多,乔端虽然隐身市井中装疯,但对朝堂格局的判断能力远胜自己,如此看来,自己这次确实来对了,“李相邦本来所命确实是中大夫富丁,只是在下极力请缨,李相邦方才准的。” “主动请缨……”乔端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站起身来无奈的笑了笑,鞠下一礼道,“公子示老朽以诚,老朽也当以诚相待公子。所谓浮萍无根,即便有水流相托,终究不过随波逐流而已。公子所想乃是不可为之事,还请三思。天色已晚,邯郸城里怕是快要宵禁了,公子虽是贵戚,但犯了禁令终究不好,老朽不敢久留。” 乔端开始撵人,然而赵胜却并不气恼,反倒双手扶着矮几笑出了声来,他知道乔端会错意了,然而他并不认为今天来找乔端是个错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乔端必然会对他有所误解,而且正因为这误解,反而更证明乔端才是那个真正可以以心相托的人。 “呵呵,乔公难道不想知道在下为何要去魏国?” 还能为何?乔端心中颇为鄙夷,他出身赵国寒门,年轻时游学四方,本想学就一身本领报效家邦,谁知学成归来,虽然适逢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大赵崛起于诸侯,但满眼所见却依然是权贵倾轧,肉食者心思能用在社稷上的不过十中之一,剩下的十中之九都放在了追求私利上。 当时乔端就已经满心失望,但是幸好还有一个肥义相邦忠心为国,让他有所寄托,他投身肥府为客,虽然难以闻达,但为肥义做事多少也算是为国家尽了些绵薄之力。然而三年前沙丘宫变,肥义死而不得其所,大赵朝堂上剩下的不过是些宵小之徒,还有谁真心为国?乔端是真的看透了,如果不是还有未了心愿,当时便要刎颈赴死,这些年他决计再不参与国事,所以装疯藏身市井,其实正是不想再为权贵所用。 今天赵胜屈尊登门,乔端本不想见,但转念间想到他厚赞肥义,这一恩终究要还,所以才让孙女又将他请了回来,只求一策相报,了还心愿。谁知赵胜上来就说要去魏国,当时乔端已有些不悦,但还盼着赵胜是不想赴魏,要找自己寻求对策。如果赵胜当真是这个意思,乔端倒也不妨教一教他,但赵胜接着说他是自己主动请缨,已经表明他欲借外邦势力与当朝权相争权,即便这样做是为了将大权归还大王,多少有些报效之心,但当今赵王不过是个平庸之辈,就算亲掌大权,依然改变不了权贵倾轧,国势渐落的局面,这种“报效社稷”理他又有何用? 想到这里,乔端心里已经窝住了火,但面前的人毕竟是公子,乔端还是压下怒火躬身问道:“不敢请教,公子为何赴魏?” 赵胜并没有接着回答,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满面肃然的看着乔端,一字一顿的说道:“赵胜此行,不止为权,也不止为君,更是为了大赵黎民。”

正文 第四章 夜袭(下) “大赵黎民……” 乔端不相信的凝视着赵胜,慢慢咀嚼起了这四个字,半晌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缓缓的坐下了身去。 “乔公必然以为赵胜请缨赴魏是要借外邦之力争权,不错,如今王权旁落,李兑专权,视大王如土偶傀儡一般,宵小之徒无不趋炎附势,忠义之臣却人人自危,无人敢于执言!赵胜身为大赵公子,又岂能忍气吞声,只求自保,而置家邦社稷于不顾!” 赵胜激愤的捏紧了双拳,乔端态度的突然转变让他把所有顾虑都抛在了脑后,挺直身朗声说道, “然而赵胜请缨又绝非为此。乔公是隐士高人,虽然身在市井,但也必然知道李兑借安平君大葬之机,遍邀诸侯遣使赴赵之事。他们来邯郸做什么?当真是吊唁王叔祖安平君那么简单么?一年前安平君病重,李兑以假相之位当权,当时齐国使臣苏秦来我邯郸游说合纵之事,说是齐国支持李兑做约纵长,此事正中李兑下怀,这一年来李兑派亲信频繁来往于山东诸国,眼看盟约就要成真,只等合适时机便要盟誓天下合纵攻秦。 合纵攻秦若是能成功倒也罢了,终究可以削弱暴秦,给山东诸国几年安稳日子过。然而合纵的事难道还是第一次么?以前哪次不是止步函谷?攻秦不成,齐国,燕国他们不会有什么大损失,但暴秦缓过手来出兵向东,我赵韩魏楚与暴秦犬牙交错,次次都是反遭涂炭。打了败仗,朝堂上的权贵们不过也就是割几个城邑,丢点面子罢了,毕竟暴秦还无力吞并咱们,但败仗之后黎民百姓丢的却不仅仅是面子,士卒丢的是命!黎民百姓丢的是家!他们流离失所,易子而食,即便不死,也是家业尽毁,忍饥挨饿!” 说到这里赵胜住了口,因为刚才还在屏息聆听的乔端突然浑身打起了颤,他双唇紧闭的仰着头,两行浊泪从眼角倏然而下,全然沉静在了悲痛之中。 太阳已经完全没入了西边的山丘,暮色弥漫在小小的厅堂里,灰蒙蒙中乔端的身形更显委顿,赵胜心里不觉也跟着一酸,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影响了乔端,也不知道乔端想到了什么,但却明白自己的慷慨激昂已经触动了乔端心灵深处最软弱的地方。然而…… 已到此时,有进而无退!赵胜收拾心绪,昂然续道:“李兑他们不去想想屡次攻秦失败的缘由,却只想着合纵成功以后自己会如何如何,如此只求私利,丝毫不顾惜黎民之人,乔公难道还以为赵胜与其相争,仅仅是为权为君么!” 赵胜铿锵之言戛然而止,然而乔端却半晌未语,他年轻时游学四方,曾亲耳聆听儒贤孟轲那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虽然当时他已自诩满腹学识,但是却并未真正明白孟子这句话的微言大义,总觉着社稷既君,君既万民,忠君既是为国,为国既是护民。然而当他学成归赵后,残酷的现实却一阵更比一阵剧烈地打击着他的雄心壮志,最后让他彻底灰心,只能隐居在市井之中。乔端苦苦思考着自己错在了哪里,有时候答案似乎已近,但是却又总是隔着一层难以逾越的屏障,让他甚至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想不明白了…… 乔端脸上渐渐显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跪坐在席上思考了半晌,捋着须却摇了摇头。 “公子大志在胸,只是老朽看公子怕是想错了。合纵之事根本在我赵国,公子未及详察,贸然赴魏,只怕是逐了末道。其实……”乔端顿了顿,双目炯炯地看了看赵胜,淡然笑道,“公子未曾闻专诸要离之事?” 赵胜听到这里目光不觉猛地一跳,专诸要离是先秦著名的刺客,乔端这样说,那意思自然是让赵胜找刺客刺杀李兑,难道乔端…… “赵国如今乱不得。” 赵胜长舒了口气, “去年秦国攻韩魏,伊阙一战斩杀韩魏士卒二十四万,占五城。韩魏两国响应李兑盼的是合六国之力收复失地。如今三晋赵魏强而韩弱,如果魏国能够分清厉害退出合纵,韩国必然退缩。其他三国中,燕国与齐国是大仇,而楚国先前与齐国盟誓共抗强秦,却因为秦国离间而背齐向秦,如今虽然楚怀王客死秦国,楚秦之间已经结仇,但与齐国的嫌隙却难弥合,如此一来只要魏国一退,其余五国必然犹豫。所以在下方才想赴魏的。” “合纵不成,若是秦国来攻,我大赵仅凭一国之力又如何扛得住?”乔端未置可否,压着赵胜的话音问了一句。 赵胜略一思忖道:“一个字,‘养’。赵国虽然弱于秦国,但只要自己不乱,秦国并非那么容易找到攻赵的时机。只要大赵能有十年休养生息的机会,后事未可知。” “好。” 乔端笑了笑,这次却没再多说话。赵胜听到这笑声,心下突然醒悟过来:乔端这不是在引着自己思考么?这样一想,赵胜心中猛然一敞,连忙拱手施礼道: “只是在下虽作此想,怎奈魏国新败,正是急于收复失地的时候,早就盼着合六国之力攻秦了,虽然明知六国人心不一,但六国之力总强过他一国之力,再加上这一行又有富丁跟着,在下万事难做。如果乔公……” 赵胜本来是想请乔端给自己当谋士的,谁想乔端听到这里,没等赵胜说完,站起身来深深地还了一礼:“今日天色已晚,公子虽然尊贵,但犯了宵禁终究不好。还请恕老朽斗胆相留,公子明日再行。” 乔端这样说倒也不是胡乱替赵胜做主,现在已经天黑,等赵胜他们回去,邯郸城早就闭门宵禁了,虽说守城的士卒不可能难为一个公子,但现在对于赵胜来说是非常时期,说什么也不能泄露身份。至于平原君府那里倒是好说,封君府邸虽然比不上王宫,但礼制相差不大,晚上谁要是去探听赵胜在不在家,除非你是赵王,要不然只有被抓蹲牢的份儿。 说完话,乔端也不管赵胜答应不答应便离席走到了窗边推起了窗扇,对着黄昏笼罩下的菜园喊了一声:“蘅儿过来。” “哎,爷爷叫我吗?” 随着一声脆脆的答应,那个名叫蘅儿的少女离开菜园轻盈盈的来到了窗外。 乔端点头笑道:“今日贵客登门。你把那只獐子拿去你许历叔家,央他洗剥干净回来待客。” 乔蘅隔着窗子有些疑惑看了看赵胜,随即应了一声,转身走到门边俯下身去就要取那头獐子,那獐子虽然不是十分肥硕,但也不下二十斤。这时候在院子里闲极无聊来回踱步的苏齐刚好听到了乔端的话,心想这丫头柔柔弱弱一个小姑娘,恐怕提这么重的东西有些费力,自己虽说肩负护卫公子重任不能远离,但只帮她拿到柴门外应该没事,再说公子这样看重乔端,自己随便动动手也算帮公子多博乔端几分好感不是? 想到这里,苏大叔满脸堆笑,粗着嗓子说了声“我来”,便大步向乔蘅走了过去。哪知道乔蘅并不领情,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笑微微的摆了摆手,便单手将那獐子提了起来。 二十多斤重量在手,乔蘅竟然丝毫没有费力的表情,虽然双肩倾斜着,却稳稳地走出了柴门。“讨好”不成,苏大叔自觉无趣,只好徒叹一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便又在院子里无聊的踱开了步。 乔蘅自去忙活,乔端也不再陪赵胜说话,他向赵胜告了声罪,出厅亲自拾掇起了果馔。乔端这样做算不上失礼,反倒是对赵胜的最大敬意:贵客登门,主人亲自铺陈饮食是为古礼。 乔家待客的饭菜很是简单,除了赵胜带来的那些食物,只有一些葵蒲之类的蔬菜,连酒也没有。乔端把苏齐请进来同坐,他自己则俨然地陪了一会儿就告罪回屋歇着了,而乔蘅把饭菜端上来后就一直没有露面,直到赵胜他们吃完饭,这才进来收拾停当,接着又取来被褥为赵胜和苏齐打起了地铺。 这小丫头年纪不大,手脚却很麻利,片刻工夫收拾停当,便出来相请,赵胜谢了,领着苏齐进了屋。这时候乔端已经歇着去了,而乔蘅一个女孩自然也不可能跟进来,赵胜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早已累透了,倒也乐得不用再学古人那些繁文缛节。见苏齐抢在前边在里边那张地铺上来回摸索两遍后站起了身,便走过去拍了拍苏齐的肩膀笑道:“苏齐,你也跟着累了这么久了,早些睡吧。” “这里可比不上咱们府上,万事还是小心为好。公子只管歇着,小人先前跟随先王征伐中山的时候曾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这点累算得了什么。” 自己的这位少年公子爷先前可没这么能折腾,苏齐肩负重任,虽然赵胜体恤,但他可不能就这样领情,满不在乎的一摆手,大嘴一张,说出来的话却轻了许多。可不是么,乔端爷俩人不错,如今夜深人静了,总不能让他们听见自己说他们这里不安全吧? 赵胜知道苏齐这样说绝不是吹,他原先是赵武灵王的扈从十都尉之一,赵国灭亡中山国的三次战争都参加过,立的功勋不少,深得赵武灵王信任,要不然赵武灵王也不可能把他派到爱子身边当贴身侍从。 “那你能歇还是歇一歇。” 古代人就是能受罪啊,先前哪里想过自己会享受这样的待遇?赵胜虽然有些不适应,但也知道苏齐这双眼今天晚上恐怕是难合上了,不由歉意的笑了笑便拉被躺下。苏齐随口敷衍了一句,帮赵胜盖好被便起身吹熄了油灯,摸索着回到自己地铺上坐了下来。 四下漆黑之中,人的精神更易放松,然而赵胜虽然累极,但这一放松头脑反倒又清醒了许多。今天这一天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刺激,穿越,朝争,访贤,这些先前只能算传说的事居然发生在了一个先前过惯了平淡生活的人身上,任谁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平静下来。 乔端到底会是什么态度?看样子应该是被说服了,但是是否肯出山却还不明朗,不然刚才也不会打断自己的话出去准备饭食。不管怎样明天还需要争取争取……赵胜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极远处隐约传来了迎晨的第一声鸡鸣。这公鸡是感光而惊的生灵,其实天亮还早得很。苏齐无聊的打了个哈欠,习惯性地摸了摸绑在腿侧的匕首。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嗵”的一声轻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软倒在了墙上。苏齐耳尖一动,转头间刚望向窗外,紧接着便听见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近向远的奔了出去。 “什么人!” 苏齐猛然抽出匕首,腾的一声跳起身两步便跃到了窗前。窗外昏黑的月光之下,院中三个黑影两前一后急惶惶的向篱笆边奔去。前边那两人本欲跃身出去,但似乎听到后边的人已经追到,其中一人忙回身长臂将手中短刃猛然递出。 后边那人身材比那两人都要高壮许多,急奔之下收脚不易,眼见胸口便要撞到刀尖之上,然而他反应极快,探手间五指成爪,一把便抓住了前边那人握着短刃的手臂,借此力道身体向边上一荡,躲开短刃的同时臂弯一收,整个人已到了对手的身后,另一条手臂紧接着圈在了对手的脖子上。 然而他的对手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眼见身子被制,收肘向他心口就是一捣。与此同时十多步开外的对手那个同伴也不逃了,俯身从腿边抽出短匕,长身便向他刺了过去。 这三人显然都是多经沙场,而且明显不想让屋里的人听见动静,虽然激斗,却一声不吭,而且手中分寸把握的分毫不差,那一肘倒还好说,击中不过是全身脱力,但那一刀要是刺中,势单力孤的那人接着就要丢命。 “奶奶的,坏了!” 眼前那三人谁敌谁友一眼分明,苏齐看在眼里,心中顿时大急,然而来袭的不知是否还有别人,赵胜就在旁边睡着,万一自己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苏齐眼巴巴的看着那个人要完却有力用不上,气急之下,铁拳狠狠地锤在了窗沿上。 “怎么!” 赵胜不知道什么时候惊醒了,也跳起身来到了窗口,眼前的景象让他心中一惊,急忙说道,“苏齐,快去!” “嘿,他奶奶的!” 偷袭讲的是个偷字,这屋子只有紧挨着的一门一窗,一眼尽收眼底,公子醒了就好说了。苏齐心急难耐,粗粗的应了一声,扶着窗台一个跃身,飞脚踢断窗栅便跳了出去,然而当他刚刚落在地上,立时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了。

正文 第五章 招贤(上) 就在苏齐跳出窗户的当口,篱笆边的缠斗突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脖颈被制的那名刺客情急之下手肘倒杵,本是要直取对手心口要害,令他瘫软松臂,谁想那人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有此一招,身子向后一弓,胸膛抵住捣来的上臂向下压去。刺客本来就比他矮小一些,这一击未成之下,胳膊便直直的垂了下来,只能以力相抗,试图挣脱出来。 这两个刺客很显然在一起配合了不是一天了。另一名刺客见对手与自己的同伴缠在了一起,一时半会儿很难腾出手来,“呵”的一声轻呼,挺起匕首便向他背心刺了过去。 对手几乎就停在那里动不了身,这一击本来是十拿九稳的。然而刺客完全想错了,那个看似与他同伴相持不下的壮汉后背仿佛长了眼睛,等他冲到两步开外时,突然间仿佛天赐神力,猛地一挺身,如同提小鸡一般轻巧地将怀里的刺客拔离地面,“呼”地一个转身,握住刺客的手腕便将匕首对着扑来的那人长递了出去。 “呵——” “别过来!” 这时候两个刺客终于意识到了上当,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只听“哧哧”两声轻响,那壮汉向前一撒手,两名刺客便拥在一起缓缓地软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壮汉丝毫没有停留,翻身跃出篱笆,片刻之间便消失在了院外一大片茂密的树林之中。这一切电石火光般快,哪里还用得着苏齐上前施予援手。 “喂……” 苏齐慌忙抬手招呼了一声,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四下微微的风声。苏齐是杀阵上练出来的,然而看到这一幕依然感觉后背上一阵发寒:那个汉子刚才明显是欲擒故纵,他生怕另外那名刺客逃掉,便示弱将他引了过来。 说起来武斗之时使诈用计倒没什么,然而那两个刺客绝非庸手,危急中就算苏齐也不敢用这种办法,更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那个壮汉如此沉稳敏捷,分寸把握的丝毫不差,若是倒过来他是刺客的话…… 苏齐心里一寒,低头间猛然发现身边墙角下还躺着具尸体,看样子应该就是刚才撞在墙上发出声响的原因了。 “一个杀三个,就这么一会儿工夫……” 苏齐不敢多想,四下环顾确信已经没有刺客后,忙收了匕首蹲下身将趴在身边的尸体翻了过来。 这时赵胜从门里跑了出来,听见苏齐撞破窗栅被惊醒的乔端爷孙俩也分别出了自己的屋子。乔蘅更是取来了一盏油灯,当微弱的油灯光映在那具尸体惨白的脸上和身下一潭血迹上时,她眸中闪过一丝恐惧,瘦削的双肩一颤,连忙抬手捂住了嘴。 苏齐现在哪里还顾得上怜香惜玉,一把抢过油灯凑近那具尸体仔细观察了起来。 “墨者!” “什么?墨者!” 赵胜惊呼一声,不敢相信的向一脸严峻的苏齐看了过去。 墨者其实就是墨家弟子。墨子死后,墨家学派走向分裂,其中一些人行走各国,锄奸扶弱,成为游侠,并拥立矩子为首领,形成有着严格规矩的帮派性质组织。经过一两百年发展,墨侠群体发展壮大,几乎遍布天下。 三年之前,赵国墨者曾经十分盛行,但是由于赵墨首领冯文与赵武灵王长子赵章交好,沙丘宫变后为替赵章报仇,曾组织弟子攻打赵成府邸。赵成和李兑使计擒杀冯文后开始禁墨,所以三年以来墨者在赵国境内几乎销声匿迹。赵胜怎么也没想到墨者竟然又出现在了邯郸附近,并且还要跟踪甚至可能刺杀自己。 苏齐可没时间想那么多,小心地护着油灯走到篱笆下的那两具尸体旁,先仔细看了看他们脚上的草鞋,方才将油灯移到他们脸旁细细观察了起来。 “没错,公子,就是墨者。这人小人认识,前些年先王攻伐中山时,他曾跟随冯文觐见过先王。小人与他有些交道,似乎是叫……” 苏齐想不起名字,但已经确定这三个人都是墨侠,站起身一脸疑惑的看向了赵胜。 “墨者?”乔端捋了捋胡须,同样疑惑的向赵胜看了过去,“如今大赵已经难觅墨者,今天他们来这里,莫非……公子与他们有什么过节?” “过节……” 怎么可能和他们有过节,除非平原君的记忆并没有完全保留下来……赵胜细细地搜索起了前身留下的记忆,但得到的只是些平日的衣食住行以及令他刻骨铭心的沙丘宫变,至于墨者,却连一丝一毫也没有。 莫非他们受命于李兑?赵胜心中一凛,但紧接着又排除了这个可能,首先他知道墨者是嫉恶如仇,是非分明的组织,李兑设计杀死了冯文,因为明白墨者必然要报仇,所以才会在赵国境内禁墨。即便有墨者暗中投靠了李兑,即便李兑有图于自己,他又怎么可能这么放心的派出三个墨者来行刺,却不安排自己的亲信一同行动,难道不怕墨者反复么? 另外苏齐这个平原君府的第一武将绝不是白当的,能做的自己的贴身护从,除了武艺高强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绝不是虚名,如果刺客是从邯郸城里一路跟出来的,这么长时间苏齐不可能没有丁点察觉。 那么,这三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刚才那个壮汉又是怎么回事? 赵胜想不出来,却知道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不经意间他看见乔端捋着胡子低头在思考什么,心中忽然一阵明悟,下意识的转头望了望站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乔蘅……“刚才那人莫非是乔公安排的?” 乔端看了赵胜一眼,淡淡地笑了笑却并没有回答,转口道:“墨者与李相邦颇多嫌隙,恐怕今日的事有些蹊跷,公子今后还需小心为好。” “乔公……” 这算是默认了?在赵胜印象里,自从见到乔端以后,乔端便一直未从自己视线里离开过,而且也没听他向谁提到过“招人来保护”之类的话,那么……好一个深谋远虑的智者,好一个聪慧的小姑娘。 赵胜心中一阵感激,向篱笆边上的尸体看了一眼,接着便长身向乔端施下了礼去, “乔公,赵胜不敢言一个谢字。不过出了今天的事,今后这里只怕难得安宁,还请乔公准赵胜之请移驾下府,赵胜愿为弟子,早晚请教。” 赵胜明确说出了请乔端帮忙的意思,但乔端却并没有接着回答,他双目炯炯的看着昏暗中长身鞠拜的赵胜,半晌才缓缓问道:“公子相邀……是为了保老朽这条命,还是为了赴魏之事?” “乔先生,你……嗨!” 乔端的话让苏齐怎么听怎么不对味,什么叫为了保你的命还是为了赴魏?你让公子怎么回答?噢,说“为了救你”,那也太矫情了吧;难不成直接跟你说是为了让你帮忙?这老头……苏齐心里就像窝了一堆乱草一样难受,可公子还在那里杵着呢,哪里轮得到他苏齐说话,只得无言以对的“嗨”了一声,便把头转一边去了。 苏齐发恼,乔端却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目光定格在赵胜身上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就在这目光笼罩之下,赵胜缓缓直起身来,一字一顿的说道:“都为。” “都为……”乔端释然的一笑,没再理会赵胜,而是越过他向篱笆外的树林看了过去,“许历。公子让我这老头子去府里享福,你也跟着去吧。” “呵呵,这样的好事在下敢不从命。” 随着一句温厚的笑语,树林里远远传来了脚步声。 赵胜和苏齐循声望了过去,只见刚才那个一力杀三人的高壮身影从树丛间缓步走了出来。

正文 第五章 招贤(下) 侯门深似海,这说的不单单是薄命红颜的凄楚,同样也可以用来形容朱门之中的占地广大。比如平原君府,虽然地处邯郸城内,但本身就像一座小城一般,前庭后院层层叠叠,与各国王宫一样,已经在事实上突破了周礼限制。不过府邸大并不等于人多,平原君食客三千那是几十年以后的事,目前赵胜还是个“光杆司令”,府里除了仆役、使女、护卫基本上没有其他人。 至于妻妾,虽然弱冠而婚的礼制并没有多少人认真遵守,但作为一国王弟公子,赵胜的婚姻有着很大的政治成分,按照这个时代成文不成文的规矩,一般是要娶他国公主的,要是再早上一二百年,甚至有希望娶到王姬——也就是周天子的女儿。这种婚姻的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婚姻本身,不管是要结婚的当事人还是其所在的国家都是慎之又慎,所以赵胜虽然有几个侍妾,但从名义上依然是个钻石王老五,堪称奇货可居。 没有妻室,赵胜就是府里唯一的主人,这就免去了非常时期有人因为他晚上不回家而牵肠挂肚引出乱子的麻烦。不过虽然不用担心佳人独守空房,但并不等于没有人挂念。赵胜一夜不归,虽然车吏许五回来报了平安,但府里的大管事邹同依然提心吊胆了一夜,天没亮便跑到府门口守着了,左等右等太阳老高了没见公子回来,却先看见一辆遮棚的牛车直通通的向着府门赶了过来。 “晦气,怎么不长个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见赶车壮汉的架势像是要停在府门前头,邹同皱着眉就要吩咐守门士卒上前驱赶。那些士卒也都是有眼力的人,没用邹同招呼便冲着牛车迎了上去,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车棚前帘掀处,一颗好大的头颅突然伸了出来,嗓门粗豪地斥责道:“都闪一边去。不要停车,偏门进府。你们快去卸了门槛。” “苏,苏都尉!” 威风八面的苏大都尉怎么坐着牛车回来了?众护卫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多问,连忙分出两个人去不远的偏门处伺候。 “怎么是苏齐?难道公子也……” 邹同一激灵,赶忙向偏门处跑去。那牛车进了门并没有停留,一直行到二进院的小胡同里方才停下来。邹同一直跟了过去,果然见赵胜跟在苏齐身后钻出了牛车。 “公子您可回来了,这……” 看见赵胜,邹同一颗心终于回了肚子,刚要上前搀扶,错眼间便看见车棚里又钻出了两个人,居然是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姑娘。 这,这是怎么回事?邹同眼巴巴地看着苏齐很是客气的招呼那个壮汉赶着牛车离开,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但当看清那个小丫头的相貌时,他接着又坦然了:我说公子怎么一夜没归呢,怕是府里又得多一位如夫人和两个蹭饭的亲戚了。 赵胜并没有注意到邹同的怪笑,礼节隆重地将乔端扶下车,方才转回身问道:“邹管事,这几日府里情况如何?” 这些日子赵胜一直在安平君府守孝,昨天结束了孝礼本来应该回府,可又是一夜没回来,自然先要问问府里的情况。 “这些日子倒是没什么事。”邹同连忙微微鞠了鞠身,“只是昨日晚上平阳君来了一趟,吵着要见公子。唉,小人那一通劝,平阳君才算走了。” 赵胜一愕,沉声问道:“赵豹来了?你怎么跟他说的?” “小人也没怎么说,只是说公子劳累多日,已经就寝了。平阳君虽是急着想见您,倒是体恤兄长,嘱咐了两句便走了。” “那就好。”赵胜心知赵豹那脾气绝不可能两句话就劝走,但邹同也只能这样回答,毕竟身为君府大管事,主人去了哪里他都不知道,要是传出去必然罪责难逃,“还有其他人来过么?” “没了……” 邹同谦恭的回答着,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瞟着乔蘅。 没了就好,那些人果然“明白事”,知道我平原君劳累多日,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来“汇报工作”。赵胜放下了心,正要吩咐邹同安置乔端,就听邹同略带暧昧地轻声问道:“公子,这位姑娘如何安置啊?” 这误会算是结下了,赵胜转头见乔蘅俏脸羞红,忍不住笑了一声才对邹同道: “这位乔先生原先在肥相邦府上高就,如今生活艰难了些。昨日里正好与我相遇,我想着肥相邦当年待我不薄,把乔先生请来府里也算对肥相的一番心意。乔先生年纪大了,喜欢清静,你给安排个僻静些的院子,再命两个使女去照顾,除了她们两个,其余下人未得我的令绝不许去打搅。另外这位姑娘是乔先生的孙女,跟乔先生一处安排就是了,噢,乔先生祖孙远来是客,你们好生照应,不要支派什么活计。” 只能这么说了,九真一假才是真正瞒得住人的假,平原君府仆役上百,虽然赵胜已经下了严令,但也不敢保证绝对没有某个认识乔端的人在某一天“恰巧”看见乔端。 “诺。”恐怕后半句才是真正的安排。邹同心中偷笑,却不敢表现出来,连忙应了一声,满脸堆笑招呼起了乔端,“乔先生好。” “有劳邹管事。” 乔端回了一礼,直起身时不经意的瞟了赵胜一眼,目光中带着些赞许微微点了点头。 …………… 至少在这个时代,平原君府算得上最奢华的级别了,赵胜回到府里自然要比在乔家睡地铺舒服许多,歇了两天,对这个时代的不适应便与浑身的疲乏一起消失了。 这两天赵胜确实在歇着,什么也没做,就连赵豹来找他,也被他一句“回去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挡在了门外。他不能见赵豹,因为赵豹这个愣头青现在必须压一压,不然的话,他不敢保证赵豹在自己离开赵国的这一段时间里不会惹出什么事来。赵豹是他的兄弟,虽然他是一个穿越者,与赵豹这种关系仅仅是名义上的,但自从那天朝堂上那一幕发生后,赵胜知道,他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他需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证赵豹的安全。 赵胜同样也没去见乔端,因为赴魏一行无法提前设计剧本,乔端的作用在于到时候的随机应变,赵胜必须保证赴魏之前这段时间内不出任何岔子。如果过多的去接触乔端,难免会使乔端更大程度上成为府中下人的谈资,话是透墙风,谁知道被人谈得多了会传到哪里去? 不过万事没有绝对,一直不去见也不行,若是乔端祖孙俩被接进府里却一直晾在一边不管,更容易被那些千古永流传的八卦人士谈论。所以赵胜通过仆役们的只言片语估摸着乔氏祖孙已经渐渐淡出热门谈资排行榜,方才准备带着邹同去乔端的住处。 然而事情偏偏就这么巧,还没等赵胜传召,邹同自己却已经急冲冲的赶了过来,看到赵胜坐在正厅之中喝着茶,连忙撩袍进厅,凑在赵胜身边小声说道:“公子,富丁大夫来了。” 富丁来了?好,一切终于开始了……

正文 第六章 斗心 “富丁见过公子。” 中大夫富丁在邹同引领之下走入厅中,见赵胜起身相迎,便施施然鞠下礼去。这人四十多岁年纪,身材瘦小,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早年曾游历齐鲁,拜儒贤为师,所以至少在礼节上谁也挑不出他的错来。 赵胜点了点头,笑微微的抬手道:“中大夫请坐。” 富丁谢了座,趋步走到赵胜对面那张矮几后跪坐下来,抬眼处见赵胜也坐了,便欠欠身笑道:“前些日子公子辛苦了。下官前来拜府时,李相邦相托问候,不知公子这两日可好些了?” “呵呵,赵胜身为大赵之臣,为国出力,为君分忧,哪里能提什么辛苦不辛苦……还请中大夫代我谢过李相邦。” 赵胜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但富丁听了这些话却不由一愣:大赵之臣,为国出力,为君分忧……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噢,不正是那天李相邦让平原君去为安平君守孝时说的话么,竟然一字不差。看来平原君对李相邦意见着实不小,以至于流于言表。 富丁暗暗摇了摇头,他虽然依附于李兑,但在没有根本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也犯不着得罪赵胜,然而他今天过来除了禀报出使的事,另外还有任务,这就由不得他退缩了。 “公子一心为国,下官感佩。” 说到这里,富丁双眉一沉,脸上已经满是关心, “不过公子还得听下官一声劝。公子如今虽然年盛,可身子骨也不能胡乱熬磨。昨日下官听人说,那天看见公子散了朝会接着去了城西肥府,这可万万要不得。公子连着劳累了七天却不回府歇着,如今看着是没什么,可到了下官这个年纪公子便知道深浅了。” 富丁知道那天的事?这算是试探还是威胁……虽然富丁说的话像是拉家常一般贴心,但赵胜听了心里却是突地一跳,不过转念间他接着又平静了下来。 赵胜明白自己执意赴魏后难免被跟踪,但这跟踪会跟到哪里却很难说,毕竟富丁只提到肥义府,那么许五把马车赶回府时有可能是终点,穿过肥义府旁边那条僻静无人的小巷时也有可能是终点。就算在邯郸城里不能摆脱跟踪,出了城门后到处都是旷野,又有苏齐在身边一路四处警惕观望,奸细也绝没有继续跟踪的条件。 这样看来威胁的成分应该更大。好,既然你李兑想要一个唯唯诺诺的平原君,那我老老实实的把那天的行踪全部“汇报”出来又何妨? “中大夫言重了,赵胜年纪轻轻有什么累不累的?那天我倒是去了城西一趟,不过并非去肥府,实在是因为在安平君府上呆了七天有些憋闷,想各处走走。后来看着也没什么可玩儿的,便出城畋猎去了。” “畋猎?”富丁听到这里不由得警觉了起来,但依然装作不在意的问道,“公子出城了?” “正是。”果然没出所料,他们并不知道出城的事,赵胜彻底放下了心,点点头应道:“后来时辰实在有些晚,城门已闭,若是闯了宵禁终究不好,我便和苏齐找了个庄子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回的城。” …………… “出城畋猎,第二天才回府?平原君当真这样说的?” 宽敞的书房之中熏烟袅袅,李兑伏在一张做工考究的矮几前,提笔在一张白绢上书写着什么,而在一旁则垂手站着富丁、仇液、王贲几个李兑一党的赵国大夫。 富丁刚才把去见赵胜的过程原原本本的向李兑汇报了一番,李兑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没有吭声。这时候富丁见他问上了自己,便向其余大夫看了一眼,接着躬身道:“确是平原君亲口所说,下官未敢改动半个字。” “这样说来……”仇液刚才一直望着富丁,见他说出了确定的话,忙向李兑说道,“李相邦,要是如此,咱们先前打探到平原君新收侍妾的事应当是千真万确了,畋猎、借宿、赶巧了正好收美,这些话前前后后岂不是正好对上?” 仇液这话一出口,在场的几个大夫脸上都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平原君正值年少,这种事谁都能理解,其实何止是平原君,在场的这些人以及大大小小的权贵们要是碰上这种好事,谁又会放过?不过这念头大家也就是心里动动罢了,面前的李兑依然沉着脸,谁会没事儿去招他的骂? “畋猎,借宿,收美……那侍妾的祖父又是肥相邦的门客……你们不觉着这事儿太巧了么?” 在众大夫暧昧的笑容逐渐收起的当口,李兑停下笔缓缓地抬起了头来,目光中满是疑虑。他并非不晓人情,然而他现在并不关心这个,对于他来说,这些不过是勾勾手指就能得到的东西,而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却并非那么容易得到,他必须把所有的事情考虑周全,在成功之前,哪怕是再小的纰漏也绝不允许出现。 众大夫见李兑这样说,面面相觑之下多多少少也都觉察出些不对味了,然而不对味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肥相邦,门客,平原君,一个死人,一个疯子,还有一个公子,这三者几乎搭不上界,但连在一起却怎么都让人感觉诡异。 监视赵胜的任务李兑交给了王贲,李兑得到的这些消息除了富丁带回来的那些以外,全部来自于他的汇报。现在李兑拥有的信息混乱不全,王贲自知责任难逃,没等李兑发问便躬下了身去。 “李相邦,这里头怕是还有些不清楚的地方,不过那名侍妾的祖父确实是先前肥相邦的门客。下官从平原君府得了消息便派人仔细查过,肥相邦府附近做买卖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这个乔疯子。” “都知道?”李兑点了点头,仿佛提起了兴趣似的抬头向王贲看了过去,“那他是如何疯的?” 王贲道:“据说是当年肥相邦被杀时吓的,也说不上十分疯,就是有些呆,谁跟他说话都不理罢了。李相邦,您也知道市井上那些商贩都是粗人,最乐得欺负这种人,疯子什么地其实都是乱说罢了。” “呵呵呵,只怕这呆也是装的,不然怎会懂得把孙女送给平原君。” 李兑笑呵呵地摇了摇头,王贲这些话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不管那个乔疯子真呆假呆,依然无助于从赵胜畋猎借宿的话里找出疑点。 “谁说不是。”王贲见李兑笑了出来,登时放下了大半个心,连忙赔笑道,“下官从平原君府大管事邹同那里探出了确切消息,那天平原君安置他们进府时跟邹同说乔疯子是肥相邦的门客,那乔疯子接着就是一脸喜色,应对礼节丝毫不差,这种人怎会是呆子?” “平原君说的……” 李兑听到这里摆摆手不让王贲再说了,他揉了揉额头,心中疑虑顿时放下了大半:平原君既然敢明着说出乔疯子的身份,那就说明他心里没鬼。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畋猎遇美虽说有些太巧,却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另外乔疯子曾是肥义的门客也没什么,邯郸城内外什么人都有,乔疯子为何不能是肥义的门客?至于他是真疯还是假疯,这与平原君去他家中借宿并没有直接关联。 贵公子和穷困潦倒的乡民完全属于两个世界,李兑实在想不出他们之间除了借宿之外还能有什么相互交集,而且还能共处一夜的机会。嗯,并没有疑点,平原君那天朝会之后想去散心完全可以理解,谁让他在朝堂上受了气呢。 李兑暗暗舒了口气,那个所谓“诸公子最贤”的平原君终究是个孩子,就算有些心机却也不深,不然的话就不会时常将怨怼之意溢于言表了。李兑并不在乎赵胜怨怼自己,只要他破坏不了自己的合纵大计就行,至于其他的,随他去好了……

正文 第七章 赴魏(上) (对不住各位,有事更晚了,这章算昨天的,今天还有两章。现在头很疼,精华明天一起发吧。) 正文: 送走富丁,赵胜拿着那卷写满赴魏行程的白绢直奔乔端所住的院落而去。根据历书计算,后天是九二乾阳之相,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利出行,也就是说赴魏之行将从后天开始。 赵胜并不在乎什么“乾阳”、“见龙”,对他来说,赴魏之行越早越好,毕竟这两天邯郸城里实在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无非是些某农户鸿运当头,进了某大夫府做了一名光荣的仆役;或者某公子近日来口味寡淡,特别想吃焦酥,专门将某个卖焦酥的商贩请去府上养几天之类的事。对于邯郸城这种十万户的大城来说,这种事实在太平常了,平常到了连作为当事人的某公子、某大夫都不知情的地步,当然另外两名当事人也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好运气竟然源于某个老疯子轻轻一拍脑袋的“突发奇想”。 乔端所住院落处在平原君府后宅靠西的僻静位置,平日就很少有仆役出入,自从赵胜下了不许打搅乔端的命令后,更是只剩下了乔端祖孙和拨过来照顾他们的两名使女,因此当赵胜过来时,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公子。” “嗯,你们先下去吧。” 院子里两名使女刚刚走出屋来,看见赵胜赶忙敛衽。赵胜点点头,刚吩咐她们离开,便听见屋内传来了几声粗重的咳嗽,其中还带着因为喉头拥痰而发出的“丝丝”声。 难道乔端病了?这关键时候……赵胜心里不由一紧,赶忙快步走进了屋里。 宽敞的卧房里,乔端眯缝着双眼,疲软无力的躺在榻上微微喘着粗气,额头上敷着块浸湿了的手帕,本来因为年老而苍白的脸颊更是爬上了深深地红晕。 乔蘅跪坐在塌头旁俯身摆洗着另一块方帕,含着几条红丝的明眸看到赵胜进门,忙直起了身来。 “公子。” “咳咳……公子来了。” 乔端听见动静,也微微睁开了眼睛,见是赵胜,不自觉的欠了欠身,但最终又躺下了。 “乔公!”赵胜这时候哪里还有工夫鞠礼客套?几步走到塌旁探手在乔端额角摸了一摸,顿觉手心发烫,登时忍不住轻呼了出来,“怎么这么热!” “现下已经好些了,夜里就起来了。” 乔蘅抿唇望着赵胜,见他一脸的焦急,便轻声说了一句。 夜里就起来了?现在天都快黑了!赵胜气急,也顾不上小女孩脸皮薄,猛转回头怒喝道:“乔公病成这样,你们为何不去告诉我?” “公子不要怪……咳咳咳……不要怪蘅儿她们,是老朽不让她们跟公子说的。”乔端见孙女眼眶里滚动着泪珠低下了头去,咳嗽两声忙替她解起了围,说着话他看到赵胜手里拿着白绢,不觉转口道,“富丁大夫来过了?” “嗯。” 赵胜看着乔蘅委屈的样子多少有些不落忍,听见乔端问他,便有口无心的应了一声。 乔端轻轻叹了口气,微闭上双眼道:“‘九二利见’,赴魏之行怕是就在后日,唉,老朽这不争气的身子啊……” “乔公现在不要去想这些。” 病成这样连自己都不肯告诉自己,自然更不可能请大夫了,赵胜安抚完乔端,接着转头吩咐上了乔蘅, “蘅儿姑娘快去找邹同,让他请姚先生……算了,还是我去找姚先生。” 乔蘅刚刚进府,虽然被人误以为是赵胜的侍妾,但在邹同那里估计面子不会太大,赵胜说着话就要抽身出去,谁想躺在床榻上有气无力的乔端突然抬手拽住了他的衣袖,这动作太猛了些,顿时引起一阵咳嗽。 “公子不必去了,现在是非常之时,万事需谨慎……老朽不过是些发热之症,许历已经替我找了寒草,表出热毒就没事了,请医也不过就是这些路数。” “乔公身体要紧,让姚先生再来看看总是好些。他一家人都在府里,乔公不必担心。” 赵胜知道乔端担心什么,但外面的事已经安排周全,再为了所谓的谨慎就放任乔端安危不顾,赵胜实在做不上来,他不经意间看见乔端胳膊上的鞭伤处又缠上了绷带,突然明白了乔端发烧的原因, “乔公,这都是赵胜害得你啊……” “公子心诚待我,老朽死而无憾,莫说这点病了。”乔端见赵胜低着头一脸的愧意,心中顿感欣慰,淡淡的笑道:“不过老朽想了想,公子后日启程,老朽绝不可相随……” “乔公只管放心养病,魏国那边赵胜自有安排。” 赵胜急忙打断了乔端的话,他明白先秦的医疗环境极差,乔端年纪大了,就算没病,这一路的颠簸也很难经受,请他帮忙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现在乔端病成了这样,两天后根本不可能好,如果硬撑着去魏国,这跟要他的命没什么区别。 乔端生病算是上天对不自量力的人想改变历史进程的警告么?赵胜紧紧地握了握拳,即便是人做天成,即便是飞蛾扑火,他也要去闯一闯,然而乔端却绝不能成为牺牲品。 “公子你想差了。士为知己者死,老朽何惜此身?” 乔端见赵胜脸现坚毅,立时明白他已经下了孤身赴魏的决心。这种表情乔端三年前曾经见到过,那也是他装疯苟活的原因。肥相已经死了,大赵不能再没有了平原君……乔端幽幽叹了口气,已然下定了誓死追随赵胜的决心。 “只不过这一病倒让老朽想明白了一些事。公子赴魏,赵国这里不能没有人替公子善后。老朽现在这个样子即便去了魏国恐怕也只是公子的累赘,倒不如留在邯郸替公子做些事。至于魏国那里,老朽也已经安排好了,公子只管带蘅儿前去。” “蘅儿……” 乔蘅?这小姑娘去了能干什么,难不成让她去担负说服魏王的重任?更何况要是她去了,乔端由谁来照顾? 赵胜听到乔端的话不觉一诧,下意识地转回头望了望站在自己身后的乔蘅。乔蘅婷婷娜娜的站在那里,娇俏的小脸上满是平静,看那样子,乔端之前恐怕已经向她交代过了。

正文 第七章 赴魏(下) 大夫之行,上卿郊送,王弟公子为国出使,自然要相邦相送了。出使六国的正日子,敬奉上启晋大夫赵衰,下至武灵王赵雍列位先君的大赵祖庙里香烟缭绕,赵胜以公子之尊引领其余五位使臣焚香祷告,郑重祈求天地先祖保佑行程平安后,以步当车赴王宫向赵王辞行。 礼程如仪,整个过程中大王赵何除了必要的答礼,几乎一声不吭,只是略略带着些伤感注视着赵胜,一切礼仪完成,赵何的双眼已经有些发红了。 “王弟此行……当何日回还?” 赵何虽然是大王,但赵武灵王禅位给他之前,整个赵国都认为赵武灵王的继任者会是长公子赵章。赵何当时年纪又小,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成为一国君主,天真浪漫的年纪无忧无虑,在等级深严的王宫里只能和年龄相仿的赵胜、赵豹成为玩伴,兄弟三人感情至深,在赵何成为大王以后的这些屈辱日子里更显弥足珍贵。今天赵胜就要远行赴魏,赵何怎么可能不触景伤感? 这番话并不在礼程之内,赵胜听见赵何问他,抬起头来向御案后已经站起身来的赵何看去,见他苍白的双唇微微颤动,心里不觉紧紧地一揪,连忙又低下了头去。 “启禀大王,以行程计当三月回赵。” “三个月……”赵何伤感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缓缓地坐下身,抬眼向大殿门外出神地看了半晌才又向赵胜看了过去,“三弟一路保重,万万不要累着。” 不要累着……不知道怎么的,赵胜听见这句话,心里不由自主的有些发酸,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这些日子里,每天谨小慎微,想的都是怎么破坏合纵,怎么防止李兑窥破自己的心思,却从来没想过虚坐朝堂的那位国君兄长…… 赵胜有些惭愧,他不想这样憋屈的活下去,要奋起反抗,身边好歹还有一个可以放心的苏齐在,然而谁又会去考虑赵何的感受,就算那位威风凛凛站在他身后的扈从将军高信都是李兑的人。 “臣弟谢过大王。” 赵胜向着赵何深深的长鞠一礼,直起身后却把双手背在了身后,他向朝堂上所有的人缓缓地环顾一周,提高嗓音说道: “列位上卿大夫,赵胜远行赴魏,不能与诸位共处朝夕,今日一别,还请诸位听我一言。我大赵立国艰难,今时又逢强秦逼视,诸位重任在肩,当知大赵荣辱既是我等荣辱,大王荣辱既是我等荣辱。今后更当精诚一心,共辅社稷,时时以大赵大王、万千黎民为重,万事三思而行,谨慎于事。赵胜在这里谢过诸位了。” 赵胜的铿锵之语回荡在朝堂之内,久久未息,赵何听见他连连说“大王荣辱”,“以大王为重”,顿时闻言伤感,不争气的眼泪在眼眶里团团打起了转。赵何知道赵胜这些话是说给众大夫和李兑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心中不觉峥嵘,紧紧地捏住袍袖,硬生生地将眼泪收了回去。 一旁的赵豹也听得很是仔细,当赵胜说“三思而行,谨慎于事”时有意无意的向他望去,赵豹顿时惭愧的低下了头不敢再看赵胜。 众大夫耳朵也尖的很,听见赵胜这样说,登时心思各异,有悲愤的,有冷笑的,也有暗暗摇头叹息的,不过看见赵胜鞠下身行起了团揖,大家又恢复了统一行动,连忙鞠身还礼,轰然应道:“谨遵公子之命。” 整个过程中,李兑捋着须子一直在冷眼旁观。赵胜这些话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是味儿,但当看见赵胜鞠礼时,他却暗暗发出一声冷笑:这是骂我么?想要有所作为却不懂慎言慎行,靠指桑骂槐难道想刁买人心?这心机还是先练上几十年再说吧。 想到这里,李兑心中已然下了品评:赵胜这里富丁足够对付,而且自己已经把这一行安排的谨慎妥当,赵胜就算为了赌气想在魏国胡乱说话也没机会,更何况他能说什么?说我李兑是奸相?这些话魏齐说不准会和他一起骂上几句,但那也得看魏王有没有心情听。 “去吧,好歹也是为国出力。” 李兑暗笑一声,等赵胜行完了礼,便沉下脸离席向赵胜抬手肃然道:“时辰不早了,赴魏吉时不能错过。公子请,下官相送一程。” “有劳李相。” 赵胜恢复了平静,与其他使者一起再次向赵王施礼后,便与李兑并肩退出了朝堂,那边其他五位使臣自然也由徐韩为、触龙等上卿相送不提。 赴魏一行将近二百人,除了赵胜和富丁两个使臣以外,陪臣、武士、仆役、使女,加上送给魏王与魏国重臣的礼物,浩浩荡荡的用了近百辆马车和大车,因为是由王弟亲自出使,阵容比去其他五国的使团大了一倍都不止。 远行第一天其实走不了多少路,完全是为了赶吉日吉时,所以一行人出邯郸只南行了三四十里,没等天擦黑就驻进了一座小县城里。 县这种建制最早出现于春秋早期,不过当时的县和后世不是一个概念,而是各强国在新吞并土地上建立的边防机构,与后世正好倒过来由县管郡,有一定的军事建制意味,其管辖范围很大,主管官员也是由国君亲自派遣的高官大夫。到了战国以后,三晋发端开始将县制向各国内地推广,又倒过来在郡下设县(其中齐国无郡,而称之为都,其实意思是一样的),这样一来县就成了基层建制,一直实行到现代。 这座小县城不过几百户人家,虽然距离邯郸不远,但这个时代交通极其不便,绝大多数普通百姓甚至一辈子都出不了家门五里十里的范围,高官贵人们在国都里荣华富贵享受不完,没有派遣任务自然更没工夫来这种地方,所以虽然按现代的观念,这里基本上算邯郸远郊区,但在先秦却堪称山高水远了。 王弟公子大驾亲临,对于这座小小的县城来说可谓无上光荣,自从接到国都发出的命令,县令、县丞、县尉、县司马、县司空就没消停过,天天团团转的折腾,望眼欲穿又忐忑不安地盼来了赵胜,还没等在县衙里暖热乎地方,又给送到城外不远处一座有着大庄园的庄子上去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县城实在太小了呢,如果把公子和富大夫的随从都安置下来,各位县领导就只能睡大街了。 赵胜自从出邯郸拜别李兑心情便舒畅了许多,仿佛一只刚刚放归树林的黄鸟。对于他来说,不管能不能破坏合纵,离开邯郸就意味着摆脱了束缚,虽然富丁等人在很大意义上是在监视他,但地位悬殊足以弥补实际权力上的强弱差距。 吃饭后接受完三老及庄园主人的拜见并恩准县令等人离开,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富丁虽然只是四十多岁,但做了多年文官,几十里的颠簸已足以让他筋疲力尽,所以陪着赵胜说了几句话,见赵胜笑微微的点了头,便如蒙大赦般告辞歇着去了。 赵胜信步而起,贴身护卫着他的苏齐和许历接着便举着火把跟了上来。赵胜休息的地方在庄园的最深处,五间的开院,内外堂相连,是县令他们费了心思专门选择的,环境雅致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便于贴身护卫保护。 内室中床榻已经铺设齐整,挂在墙上的铜盏中火苗正旺,整个房间笼罩在了一片淡黄的光芒之中。乔蘅虽然肩负着绝密的特殊使命,但公开的身份却只是平原君公子的贴身使女,此时她支着腮独自跪坐在窗边,一双好看的眼睛凝望着窗外,目光有些呆呆的,思绪只怕早已飞回了邯郸城了,当赵胜三个人走进屋里时,她才回过神来,慌忙俯下了身去。 “公子。” 苏齐终究是赵胜的护卫头领,虽然对许历佩服有加,但上下规矩错不得,跟在赵胜身后仔细地环顾一周,便“嗯”了一声,向许历点点头便一起出去了。许历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比苏齐要高一些,但却要瘦弱许多,这样的身材敏捷倒是敏捷了,可苏齐到现在依然还有些迷糊——他在那么危急的时刻,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居然可以在相持中将一个体重与自己不相上下、而且身手也可以算一流的墨侠轻轻巧巧地提起来,并准确地将他手中匕首送进另外一个刺客心脏的。 “蘅儿起来吧。”屋里只剩下了两个人,赵胜微笑着说了一声便走到塌沿边上坐了下来,“心里挂念乔公?” “嗯。” 乔蘅微直起身,长长的睫毛一霎,只用鼻子回了一声。 听到这声“嗯”,赵胜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这问题问的其实极其没有意思,乔端的病刚刚有些起色,就把乔蘅支派了出来,乔蘅怎么可能不记挂爷爷,难不成让她这样一个自由之身的女孩像那些真正的婢女一样说什么“奴婢不敢,奴婢心中只有公子”吧。 赵胜暗暗叹了一口气,他虽然来自未来,但因为保留了平原君的全部记忆,免不了也会保留一些他的生活习惯,这不一个不注意居然耍起主子威风来了。想到这里,赵胜笑了笑道:“乔公是我的师尊,今后没有外人在,你就不要这样拘礼了。” 赵胜本意是告诉乔蘅让她不要把自己当成使女,然而乔蘅似乎并不领情,听了这话反而又伏下了身去:“公子,内外不能有别,现下虽然不在邯郸城里,但不管是公子还是奴婢,要是有一点差池被人看出来,后果都不堪设想。今后奴婢就是奴婢,许历叔也只是侍从,公子不管到哪里,千万都不能忘了这些。” “呃……” 这份人情难道还真的不能领了?赵胜有些哑然。面前的女孩伏拜在地,举止与一个真正的使女别无二致。赵胜忽然想起那天乔端吩咐乔蘅时曾经说过一句“不要忘了你爹娘”。这些年赵国虽然一直没有真正停止过战争,但真正的屈辱却是三年前秦赵那一战。那一战赵国损兵近十万,老百姓也被殃及死了不计其数。如果乔端祖孙对李兑有恨,也许就是因为那一战。 这样看来乔端他们投效并不仅仅是为了报答知遇之恩。乔蘅小小的年纪,虽然聪慧无比,但是性格却又过于内敛,若是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苦难,恐怕绝不会如此…… “这样也好。”赵胜不觉坐直了身,“熄了灯歇着吧。” “诺。” 乔蘅乖顺的轻声答应着,站起身走到榻边帮着赵胜除了袍服,待他躺下后,又帮他盖好了锦被,然后折身走到墙边熄了灯,这才悄无声息的回到了自己的榻上。 天色愈晚,庄子里的人喧马嘶渐渐平静了下来,除了值夜守卫的武士执戈挺立,其余人都已进入了梦乡。天空中并无几颗星斗,除了那几处火堆,四下一派昏暗。这时候两个黑影从村外一处隐蔽的土包后边露出了半个头,向庄子里细细观察片刻,相互点了点头,便迅速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正文 第八章 畋猎(上) 赵国版图在战国七雄里比较特别,国都邯郸并不在居中的位置,而是靠近南境,辗转四五天过番吾,出平阳即到魏境。 路程看似不远,但如果想象一下,在这四五天里每天从早到晚都坐在没有一丁点减震装置的木轮马车上,并且所行之处几乎全都是坑洼不平的泥土路,晴天黄尘掩面,雨天泥泽陷轮,这种感觉应该是非常销魂的。也许坚强的人会对此报以不屑,但再想象一下,接下来还要再经过两个同样地四五天才能到魏都大梁,不知感觉又会如何。 富丁不是第一次出使魏国,但他是文臣,比不上那些五大三粗的武夫贱仆,每一次去最让他头疼的都是路途,这一次更甚于以前,前两三天还好些,但当车驾离开番吾行了一天的路来到平阳时,他还没下马车就已经筋疲力尽的快要睡着了。 平阳是个大邑,兼之处在魏赵边境,驿馆客舍算是比较齐全的,入住驿馆吃完了饭,赵胜见富丁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中大夫一路辛苦,先回去歇着吧。” “啊?那,那也好。这一路颠簸的,公子也早些歇息。” 富丁这次出使比哪次都累,以前他好歹是正使,出了邯郸万事都由自己做主,然而这次不同,他伺候着平原君公子,就算没有李相邦交代的那些事,那也得赔一万个小心才行。 心上的累远胜于身上的累,其实富丁并不想过多与赵胜打交道,所以听了这话精神不觉一抖,起身拜谢后接着便要离开。然而离开似乎并不那么容易,赵胜见他急着回房睡觉,虽然笑容很是亲热,但是却又抬臂向下压了压手掌,那意思竟然是让富丁再坐下。 这是搞什么怪,让走还是不让走?富丁泄了气,只得再次坐了下来。 “中大夫,我先前也没出过邯郸,没想到这远路这么难走,再这么走下去人岂不是要颠散架了。” “是啊。兼程不停,就算路顺到大梁也还得八九天,唉。”赵胜的话算是说到富丁的心上去了,他摇着头连连叹了几口气才牙疼似地说道,“公子也别怨下官多嘴,这一路路远道困,哪里比得上邯郸?公子当初就不该逞强请命。” “中大夫别再提了。”赵胜一脸的感同身受,“君子一言重于千钧,赵胜此次请命还不是为了魏齐。” “嗐!那魏公子说不准就是一句戏言,公子也太当真了些。” 富丁此时已经完全没了文人样,垮着肩膀、皱着眉连连摆起了手,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他和赵胜是什么故交忘年。 赵胜不动声色地又看了富丁一眼,在确信他这是气话也是真话以后,淡淡的笑了笑道:“中大夫,咱们车马劳困,如此走下去到了魏境只怕会败了大赵的威风,不如明日就在平阳驻留一日,好好的歇息歇息。本来赴魏之行也非一日之功,何必赶在这一时半时。” “这……” 富丁听了这话多少觉得有些不妥,可公子说的何尝不是道理。然而李相邦嘱咐万事小心……小心?在平阳停上一日能有什么小心不小心的,又不是到了大梁。富丁犹豫了半晌,终于“艰难”的点下了头去。 …………… 这一夜富丁睡得极香,天大亮醒来时腿脚也没那么疼了,然而他依然选择了赖在床上不起。这好日子实在难得,入了魏境万事要以大赵颜面为重,再想这样舒坦自然没有可能了。 然而天下事往往难以顺遂,当富丁连连打着哈欠准备再睡个回笼觉时,一名武士突然轻着手脚走了进来,见富丁一脸不解的睁开眼向他看了过来,连忙拱手禀报道:“富大夫,平原君公子整装相候,请大夫过去。” 富丁现在正迷糊,愣了愣神方才问道:“今天不是不走了么?” “平原君说是要去畋猎,让小人来请大夫。” “什么!” 富丁哑然地张大了嘴,一个翻身险些从榻上掉下去。 …… 当富丁匆忙穿戴整齐跌跌撞撞的跑来时,驿馆外宽敞的空地上早已摆开了一二十辆从平阳郡守那里借来的战车。马息喷薄声中,大赵平原君公子胜挺立车前,执鞭握辔,高髻斜倚,软甲披身,肩背跨着宝弓,一脸的容光焕发。 这阵势真是要去畋猎呀,难不成还能是攻魏?富丁心里哆嗦了起来,匆忙跑到赵胜车前拽住缰绳,一脸不相信的抬头向赵胜看了过去。 “公子您这是……公子,咱们说好了歇息一日的,怎么好好的又要去畋猎呀?” 赵胜此时堪称神清气爽,本来就十分俊朗的脸颊在软甲衬托下更显英武,他低下头爽然笑道:“中大夫这一夜还没歇好么?”说着话又举鞭向着远方的苍莽的原野指了一指,“咱们大赵以武立国,后世子孙万万不能忘了祖训。你看今天天高云淡,正适合畋猎,咱们哪有错过的道理。” “公子啊……” 富丁现在连哭的心都有了,平原君这不是瞎胡闹么,既然这么有精神,还不如不停这一天直接过境入魏呢,可如今已经行文了魏国守将晋鄙,那可如何是好……他顿时失了主意,斜着眼向四周看了看,当发现其他战车上除了赵胜的贴身护卫和随行武士以外,居然还带着那个名叫乔蘅的使女时,顿时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那个乔蘅说是使女不过是碍于出使礼重罢了,谁不知道她就是平原君新纳的那个侍妾,如今正得宠呢,须臾离不了身。平原君如今正值年少,正是精力充沛闲不住的时候,富丁不止一次听见苏齐和许历那两个平原君贴身护从私底下嚼舌头,说这几天晚上住下,平原君天天都要“大战”一场才会睡,根本不是自己这个半大老头子能比的。一路奔波既劳累又无聊,平原君自然受不了,所以才会要求休息一天,可如果不无聊却又另当别论。安平君大葬他守了七天灵依然跑去畋猎,更何况如今休息了一夜又不用赶路,他自然要找点事情做了。 赵胜现在兴致正高,听见富丁带着哭腔的一声公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抬手拍了拍额头,一脸尴尬的笑道:“中大夫恕罪,是赵胜糊涂了。我昨天也是累的够呛,所以才想着在平阳住上一天。可歇了一夜,刚才在驿馆里又憋了半晌,这身上实在是不得劲,所以才想起去畋猎。若是中大夫还没歇过来,赵胜就不劳烦相陪了。咱们明天还得入魏,中大夫只管好生歇着。” “那怎么成?” 富丁想通了症结,心下顿时坦然,虽说腿脚依然酸痛,但毕竟有李相邦交代的重任在肩,他的精气神接着又提了上来。 “公子是王室贵胄,下官奉命相随,自然要保公子万全。公子要去畋猎,下官岂有不跟随的道理。公子还请稍待,下官这就去招呼手下随从保护公子。” “好,我等你。” 赵胜平静的应了一声,当看到富丁急冲冲的返回了驿馆时,他的嘴角不觉挂上了一丝冷冷的笑意。

正文 第八章 畋猎(下) 邺西平阳,沃泽千布,大业始居。 晌午艳阳斜倚,平阳城西一眼望不到头的沃野之上车声辚辚。人沸马嘶中,一二十辆阔蹄战马拉拽的战车横驰纵骋,搅起的滚滚烟尘遮天蔽日。茂密的灌丛之上,群鸟四散惊飞,更为那些纵声呐喊、张弓搭箭的赳赳武夫们增添了几分威壮之势。 莽林边七八头野鹿已是惊魂不定,身后就是他们的家,但此时却被一群侵入者占据,那些人剑矛铮铮,逼迫着鹿群向着远离森林的方向奔去,然而眼前这片莽原又何尝让它们心安?片刻的功夫,七八辆战车已将它们与森林彻底隔离了开来。 战车上的勇士们被猎物的惊慌失措刺激的血脉贲张,冲锋的战鼓“咚咚”擂起时,几十副粗豪的嗓子发出了齐声呐喊。箭已上弦,剑矛齐备,只等着下一刻的杀戮。这一刻没有什么尊卑贵贱,有的只是众志一心,仿若战场烽烟之中一般。 苏齐自从做了平原君的护从,已经多年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当战鼓擂起时,他一双环豹大眼顿时赤红,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当年攻伐中山国和戎狄的战场上,那时他曾为赵武灵王做过一段时间的驭手,为那位令诸国群胡闻名丧胆的赵王雍驾控驷马御车。那时是何等的场面,烟尘中万乘齐奔,极目可视处大赵新起的胡服骑军箭阵如雨,洞穿的是中山人和群胡的胸膛,震撼的却是诸夏各国的人心…… “驾——” 苏齐狠狠的咽了口唾沫,双臂一振,抖起缰绳驱赶着驾车的战马从众多战车留出的缺口处疾驰而入。当战马在驭控之下向斜刺里一转时,凭栏倚立的赵胜迅速搭起了宝弓利箭,当弓身拉成满月时,套着皮环的手指轻轻一松,利箭便“噌”的一声带着刺耳的轻响瞬间破空疾飞了出去。 “死生之地,有进而无退。” 羽箭余音未绝之时,赵胜轻轻闭上了双眼。高高平举的宝弓还未放下,耳边已是一片震天惊地欢呼声。在这欢呼声中,利箭正正地没入了领头那只肥硕雄鹿的心口。雄鹿仰天长鸣,向前挣扎了几步,便蹒跚着卧倒在了地上,四蹄绝望的蹬蹭几下,虽然依然双目圆瞪,却已然没了声息。 赵胜仅仅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又是在宫室富贵窝中长大的,常年浴血的武士们虽然不敢不敬,但先前内心中却难免对他看低几分,然而这一箭却着实惊到了他们。这些人都是射猎的高手,对各种猎物的身形状况了如指掌,至于箭法优劣更是一眼便知。三十余丈开外的距离虽然不能算极远,但那一箭是从颠簸疾驰的战车上发出的,而且雄鹿也在四顾乱奔之中,那支箭射中鹿身不难,然而箭支不但正中雄鹿心口,更是没羽而入,这箭术已经颇有大成了,即便神箭手见了却也免不了夸赞一番。 大赵的武士哪个没曾跟随先王征战过沙场?然而三年前屈辱的那一战却让他们的战勋蒙羞。他们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无从发泄,所以当那一箭一击而中时,屹立在疾驰战车上、长相极肖武灵王的赵胜在他们眼里倏然幻化,仿佛那位让他们甘心为之抛洒热血的铁血雄主又回到了他们身边。这种感觉很奇妙,一瞬间发自内心的欢呼便响彻了原野。 震天的呐喊同样震撼了坐在远处一辆战车里的乔蘅。乔蘅只有十五岁,又是贫家的女儿,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然而人的情绪是很容易互相感染的,当赵胜射出那一箭引起欢呼时,乔蘅也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些天以来发生的桩桩件件忽然间扫过她的脑海,令她似乎完全明白了已经厌倦了权贵的爷爷为什么甘愿为赵胜所驱使的原因。 那种感觉用语言无法说清楚,但是乔蘅却总觉着自己内心深处有着某种说不上来的变化,嗯,说不清楚…… 为乔蘅驾驭马车的许历面无表情的望着远处的杀戮,在看到苏齐驾着战车退到一边观望时,他轻轻吐了口气,转回头看了看乔蘅,当看见她沉着小脸有些发呆时,便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 “嗯?” 乔蘅听见咳嗽声这才回过神来,迎着许历的目光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接着微微转着头用眼角余光打量了打量坐在身旁另一辆马车上的富丁。 富丁今天算是倒霉到家了,耽误了一天行程不说,刚才十多里地的颠簸又让他腿脚上本来已经轻了许多的酸痛又厉害了起来,再加上从早上起来到现在整整半天了,他除了喝了点儿水以外,肚子里几乎空空如也,这时候正“咕咕”叫的厉害,如今被大太阳一晒,顿觉眼冒金星,只盼着赵胜他们赶紧凯旋回来,也好快些大快朵颐。他这里正流着口水呢,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哎哟”。 富丁眼花耳鸣地循声望了过去,只见身旁那辆战车上,乔蘅一只手扶着凭栏,一只手捂着肚子,紧紧地皱着眉几乎快要趴在了厢板上。 “乔姑娘怎么了?身上不舒服?” 这丫头可是平原君的爱宠,万万不能怠慢。富丁见乔蘅一脸的痛苦神色,顿时吓了一跳。然而乔蘅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听见富丁问她,像是想回答似地勉力直了直身,可还没说出话又趴下身去“哎哟哎哟”的痛呼了起来 许历这时候也转回了身来,见乔蘅疼得厉害,下意识的伸了伸手,可最终还是没敢去扶,急忙焦急的对富丁道:“富大夫,只怕,只怕是早上吃坏了肚子吧?” “吃坏了肚子?” 富丁听见那个“吃”字,胃里接着咕噜了两声,然而他现在可没功夫管自己的肚腹,扎撒着手向身边环顾一周,见随从们都诧异地望着乔蘅,赶忙为难的对许历道:“要是吃坏了肚子怕是有些麻烦,要不跟公子说一声,咱们还是快些回去。” 富丁这样问也是一时慌了神,如今赵胜不在这里,他还用跟谁商量?所以说完这番话他也不去理许历的反应,接着转回头对另一辆马车上随从的陪臣吩咐道:“你快过去把公子请回来。” “诺,诺。” 那个陪臣刚才也正在腹诽赵胜,可听见富丁吩咐哪敢怠慢,赶忙吩咐驭手催马上前禀报。 不大会儿功夫,苏齐和赵胜马车赶了回来,赵胜抬手抹着头上的汗珠斜眼望了望乔蘅,仿佛丝毫不关心似地问道:“怎么了?” “看这情形怕是吃坏了肚腹。公子,此处荒郊野外的,也没处寻医,咱们不如快些回去,要是耽搁了怕是有些麻烦。” 政见不同并不影响关心,富丁这也是真心为乔蘅好,谁想赵胜听了却突然紧紧皱起了眉头,一脸扫兴地嘟囔道:“怎么这么麻烦,早上不还好好的么?这才出来多大会儿便要回去。” 这是还没玩儿够啊,富丁不觉心生鄙夷:侍妾虽说地位卑微,不过就是婢女,但好歹和你有床第之好不是?平原君如此也太薄情了些,辗转厮磨间怕是也少说不了好听话,可这刚刚遇上些事便着形了。 想到这里,富丁心中不觉一动,他奉李兑之命监视赵胜,自然也免不了监视赵胜身边亲近的人,只要他们有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记录在案。然而这监视终究是暗中的,白天还好说,大家一同赶路人多眼杂,赵胜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在眼里,但是到了晚上却不行,赵胜休息之处向来是由苏齐和许历严密把守,其他人根本不可能靠近,如果有什么密谋,谁也听不见。 如果…… 富丁动了心思,正要为乔蘅说话,那边赵胜却先开了口:“不过就是吃坏了肚子罢了,你们谁有法子治一治。” 赵胜话音刚刚落下,苏齐的大嗓门已经接了上来:“公子,肚腹疼还不好治。只要喝些热水,多歇上一会儿也就没事了。” “热水?快,拿热水。” 赵胜听了苏齐的主意,转眼向四周的随从们撒望了起来。然而随从们此时回答他的只有面面相觑,如今出来已经半天了,谁皮囊里还能有热水?再说苏齐那主意正是治肚腹疼的常法,大家即使有心讨好赵胜,现在被苏齐抢了先,一时之间也难想到更好的法子。 “当真是麻烦。”一二十个人围在这里却没有一个人能帮上忙,赵胜低头看了看依然痛呼不已的乔蘅,顿时恼了性子,抬手向下不耐烦地一挥,接着便急咧咧的对许历怒道,“你还愣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带她去附近找个庄子讨些热水。” “诺诺。” 许历被训斥的慌了神,唯唯诺诺的拱手应了一声,赶忙赶着马车疾奔了出去。 就在这烟尘未息之间,人群中一个陪臣微微动了动身子,似乎是想驱车追赶上去。但当看见赵胜虎着的一张脸时,他犹豫的转头看了看富丁,终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富丁并没有注意那名陪臣的小动作,他扶着战车凭栏极力地向前倾着身子,一只手招在嘴边冲远去的马车高呼道:“许历慢些赶车,万万颠不得——” 许历似乎并没有听到这句吩咐,驾驭着战车依然在向前疾驰,然而车厢中的乔蘅却抬起头向这边看了过来。她依然痛苦地皱着双眉,然而却眼含感激的向富丁点了点头。 富丁脸上露出了舒心的微笑,他知道,真正需要听这句话的人已经听到了。

正文 第九章 先生(上) “伯服先生为人深沉,才学见识绝非寻常之辈可比。三年前他游学邯郸时曾在老朽家中住了多日,老朽与他心意相投,几番彻夜长谈,当真是佩服之至。当时老朽本想把他引荐给肥相邦,谁想偏偏赶上他家中传来噩耗,只好放他回乡守孝了……唉,伯服之能远胜老朽,拳拳体国之义更令老朽钦佩。只可惜沙丘宫变时他没在邯郸,不然即便难阻长公子手足相残,但肥相邦也绝不至于赴死……” …… 辚辚的车轮声中,赵胜依然挺立如故。他现在其实已经很累了,但是却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以免富丁他们看出端倪。 赵胜并不是不知道爱惜自己,但是他现在必须坚持,因为乔蘅和许历寻找那位伯服先生去了,赵胜至少需要给他们争取半个时辰的时间。 按照乔端的安排,他自己留在邯郸静观其变,根据大梁那边的变化随机应变为赵胜解除后顾之忧。而乔蘅则以使女的身份跟随赵胜南行,寻机将乔端的亲笔信交给那位刚刚除孝、还来不及离家的伯服先生。这个任务必须由乔蘅来完成,这一方面是赵胜身边到处都是眼线,行动不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事涉机密,见过伯服先生并且完全可以放心的只有乔蘅一个人。 乔端提这件事的时候,赵胜其实并不是非常放心,毕竟他并没有见过伯服先生,不了解其人,况且乔蘅见到伯服先生的时候只有十二岁,所谓女大十八变,这三年正是乔蘅相貌身材变化最快的时候,伯服先生能不能认出她是个问题,即便能认出来,这样泼天的大事伯服先生有没有勇气担当,甚至于会不会退缩告密更是个问题。 不过乔端对此丝毫不在意,他完全相信他的那位至交好友,也相信乔蘅能丝毫不漏的完成这个任务,但是当赵胜表现出一丝疑虑时,乔端却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两个字——“杀掉”。 杀掉!这两个字当时让赵胜的心脏狂跳了好几下,他清楚这两个字后面所包含的深层意味:许历此次跟随赴魏,除了担当赵胜的护卫,另一个秘密的任务就是杀手,只要伯服先生有一丁点的犹豫,许历就会在悄无声息间拿下他的命,整个过程连他的家人都不会惊动。 至于伯服先生那里怎样算犹豫,怎样算意志不坚,则完全由乔蘅主观判断,可以说从赵胜听到“伯服先生”这四个字开始,伯服先生就已经九死一生了。到时候只需要乔蘅一个眼神,许历就会短匕相送,丝毫不会眨一眨眼。这种事许历做得出来,三年前当他随败军回到邯郸看到妻儿尽皆饿死时,他的血就已经冷了。 乱世庙堂斗争的残酷绝非现代和平环境下四平八稳的人所能想象,赵胜现在一脚踏了进来,如果不想给历史留下一条“平原君十七而疾陨”的“正常”死亡记录,那么就需要狠下心来漠视别人的生命,同时也要漠视自己的生命。 “公子,许护卫他们追上来了。” 还没有超过半个时辰,当赵胜他们载着几大车猎物继续向离平阳城更远的地方赶去时,一名武士回头看见许历驾着战车追了上来,连忙高声向赵胜回报。 富丁一路上正在琢磨乔蘅的事,听见武士的话,不觉和赵胜他们一起转回头看了过去,只见那辆快马加鞭追赶上来的战车车厢中,乔蘅虽然还带着一些有气无力的怏怏病态,但是踞身正坐,很显然已经好多了。 “停车。” “吁,吁——” 几十辆战车逐次停在了路上,等许历驱马赶到,赵胜看了看乔蘅的脸色,扶栏问道:“怎么样了?” “没事了,公子。” 乔蘅微低着头声音小的像是只蚊子,回完了话眼神不觉扫了扫富丁。 “有门儿!” 富丁心中一喜,不知怎么的突然替乔蘅抱起了不平:平原君年少轻狂,哪里懂什么怜香惜玉。这么一个娇俏窈窕、温柔可人的小美人儿落在他的手里算是糟蹋了,要是自己先遇上,还不得天天捧在手掌心儿里。 不过这些话富丁也就心里想想,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见美艳羡,而是怎么才能博得乔蘅的好感又不引起赵胜的注意,以便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与她搭上线,使她心甘情愿的作内应向自己汇报赵胜暗中的言行。 富丁这里正想办法找话空,许历却已经接上了乔蘅的话音:“公子,乔姑娘路上就好些了,说是快些回来侍奉公子。小人不敢擅作主张,又临近找了处人家讨些热水歇息了片刻才赶了回来。 这马屁拍的…… 富丁暗暗撇了撇嘴,见赵胜满意地点点头说了声“好了那就跟上赶路”,赶忙接上话茬道:“公子,您看咱们出来时辰也不少了,大家都还空着肚子,再说乔姑娘贵体初愈,还是多歇息歇息的好。以下官之见不如先吃些东西在赶路不迟。” “那也好。” 赵胜抬头看了看高挂的艳阳,用袍袖在额头上一抹,终于开了大恩。 就算不用向乔蘅示好,富丁也早就盼着休息了,登时精神大振,四下里高声吩咐了起来。 “还不快服侍公子歇息,你们几个快去埋锅造饭,生火炙鹿,快快……” “诺!” 一众人轰然应答,根本没用富丁多吩咐,顿作鸟兽散。 赵胜也跳下了马车,独自一个人走到一棵不大的槐树下坐了下来;乔蘅揉着发麻的腿脚站起了身,在战车厢中跺了两下脚,便下车婷婷娜娜的走过去跪坐在赵胜身后替他捶起了肩膀;至于苏齐和许历两个贴身跟班肩负公子安全重任,自然更是须臾不能离,大马弓刀的往那棵树旁一站,树荫下基本上就没什么地方了。富丁本来也是想凑过去的,但一看这情形,知道过去纯属自讨没趣,也就不愿去看这个白脸了。 此时刚逢立秋,暑热依然没退,树上蝉鸣燥人,天然的成了一道隔音的屏障。赵胜见富丁带着几个亲近的陪臣躲到了略远处的一棵树下,便头也不回的悄声问道:“见到人了?” “嗯。” 乔蘅粉拳不停,很简洁的回了一声。这声“嗯”卸下了赵胜一半以上的担心,不管是伯服先生答应帮忙还是被杀,至少乔蘅和许历这一趟任务完成得很顺利。 乔端不会看错人。剩下的事就顺理成章了:魏国某个负责接待赵使的上卿大夫府中将多一位门客。这位门客很有能力,得到主人的赏识而参与到接待赵国使者的活动中去……赵胜暗暗的点了点头,又轻声问道:“先生怎么说的?” “伯服先生说……”乔蘅轻轻击打赵胜肩膀的拳头突然停了一停,过了片刻才道,“容他考虑考虑。” “什么!” 赵胜这回沉不住气了,急转回头不相信的向乔蘅看了过去:什么叫“考虑考虑”,听乔蘅的意思,伯服先生并没有答应下来,而许历应该也没有动手。这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全盘计划岂不是全乱了么! “公子转回头去。” 乔蘅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双拳继续敲打着赵胜的肩膀,低着脸一五一十地将刚才的事轻声说了出来。 这一行完全出乎了赵胜的意料,乔蘅凭着乔端的详细介绍以及赵胜昨天从平阳郡守嘴里套出来的话,很顺利的便找到了伯服先生家所在的村庄。天幸伯服先生确实在家,并且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乔蘅。 然而整件事从此时便出现了急转直下,当伯服先生看到一身软甲的许历跟在乔蘅身后进了家门时,脸色接着一沉,没再多说话便把他们领到了一间僻静的屋子里,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可是平原君公子胜让你们来的”,从此以后整个局面便全部处在了他的掌控之中。 伯服先生说的很清楚:他虽然与乔端相处时日不多,但对乔端却是了如指掌。肥相一死,乔端必然对大赵的局面彻底死心,绝不可能再为权贵所用。今天正逢平原君使魏行经平阳,乔端的孙女便出现在了他的家门口,并且身边还跟着个武士,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乔端投奔了平原君公子胜。 如今大赵权相揽政,欺君罔上,国势日衰。如果乔端投奔赵胜,那么只可能是赵胜欲与李兑争权,并有兴复大赵之志,亦有能为乔端看得上眼的能力。伯服先生并不清楚赵胜和乔端具体要做什么,但是有一点很肯定,乔端对他完全信任,不避危险遣派亲孙女前来是要让他同去辅佐赵胜,并且事涉机密,乔端有此举必然是慎之又慎的。那个武士的出现完全可以印证这一点,只要他稍有一点犹豫,明年的今日只能是他的忌日。 然而伯服先生并不惧怕即将架在脖子上的利刃,他也不会这么容易便接受乔端的邀请。士为知己者死,他可以为乔端去赴死,但并不等于情愿为赵胜赴死。毕竟大赵并不是单靠一个平原君就能兴复的,他需要根据自己的判断来确定是否死得其所,如若不值得,他情愿死在那名武士的匕首之下。 好恐怖的俞钟之交,好妖孽的伯服先生……赵胜紧紧地锁起了眉头,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这算是接受还是拒绝?而且他说考虑考虑,那么结果就在两可之间,这已经是明白无误的犹豫了,那么按照乔端的吩咐,许历应当已经动手,然而乔蘅的话听上去却并不像是如此…… “蘅儿,乔公的信……你交给他了?” “嗯。伯服先生说,目下只有两条路径可选:要么将爷爷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他,要么便杀了他,以免谋划泄露……奴婢擅自做主,将爷爷的信交给他了。伯服先生看了信,只说再考虑考虑。” 交给伯服先生了,果然没出所料。赵胜的眉头锁得更紧,渐渐陷入了沉思,他知道乔蘅必然会走这条路,但如果今天去见伯服先生的人是自己又会如何…… 依然是同样地决定! 赵胜紧紧的捏了捏拳头,对他来说,这次赴魏本来就是一场豪赌,而这场豪赌的第一把牌就是他那次去见乔端。开弓已无回头箭,他必须继续走下去,而且他相信自己这次一定会押对牌,几天以后,魏国那里必然会有一个某大夫的门客在等着他。 “蘅儿……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赵胜低下声音夸奖了乔蘅一句,紧接着在他肩头上轻轻敲打的拳头便停了片刻,赵胜并没有回头,不可能看到他身后那双眸子里闪过的一线彩晕。 …… 畋猎并没有因为这个不为人注意的小插曲而停止,就算演戏也要演成真的,到了天擦黑的时候狩猎大军才回到了驿馆,还没等赵胜跳下车,早就在大门口等的心焦不已的一名驿卒赶忙迎了上来。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赵郡守已经在驿馆等候了多时。” 平阳郡守来了?这个老家伙可是个滑头,今天早上赵胜找他借马车,他看着赵胜兴致颇高,生怕把他拉去陪着受罪,说了没几句话就借公务遁了,看那模样真是个事必躬亲的好官,一天到晚忙得个四脚朝天,恐怕除了吃饭睡觉就没有一点空闲。他老人家这会儿怎么有工夫来拜见了? 赵胜带着疑惑向富丁看了一眼,富丁也是一脸茫然,他和平阳郡守赵祧不是一天的相熟了,远比赵胜了解赵祧,今天赵祧“放下公务”来等平原君,这是搞什么鬼?不过赵祧既然来了,见总是要见的,赵胜和富丁相互点了点头,一前一后举步走进了正厅。 “公子,富大夫今日畋猎必是大获丰收,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下官送了些作料过来,还望公子笑纳。” 赵祧是宗室远亲,已经五十多岁年纪,笑起来一脸横肉乱颤,他笑容可掬的拱着手将赵胜和富丁让进厅去,还未及让座,已然将侍立在一旁的一个黑瘦中年人招呼了过来。 “蔺先生,您口口声声地要见平原君公子,如今公子就在面前,还不快点来拜见啊。” PS:好像够五万字了,厚着脸皮求点票票、收藏^^!

正文 第九章 先生(下) 蔺先生?! 听到赵祧的话,富丁倒还没什么,但赵胜心里却突然“咯噔”了一下。然而蔺先生丝毫没给赵胜考虑的时间,见赵祧引荐,便从容地向前走了两步,拂袖长鞠了下去。 “相如拜见公子,拜见富大夫。” 蔺……相如…… 看着面前这个三十七八岁模样的黑瘦中年人,赵胜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知道自己即便什么也不做,按照历史发展早晚也要见到这位赵国名臣,但是他绝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时候、在这个地方、以这种方式相会。到底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还是两贤皆收…… 蔺相如现在还不是名人,赵胜不敢表现出丝毫惊诧,从容地回礼道:“蔺先生有礼,赵胜惶恐。噢,赵郡守请坐,蔺先生请坐。” 礼节尽到,各自归座,蔺相如是一介草民,自然跪坐在了与赵胜面对面的东边末席几后。赵祧挑着眼望了望尊座上的赵胜,又望了望蔺相如,脸上多多少少露出些复杂表情。 蔺相如是一介白身百姓不假,但是对于赵祧来说却有恩。八年前赵祧刚刚担任平阳守就遇上了麻烦,当时赵魏两国边境处有一大片开垦的熟田,本来各有归主相安无事,谁想那年正好赶上秦国来攻,烽火一直侵扰到了平阳。这一下子百姓遭殃不说,田界也跟着顿时大乱,所以麻烦也就来了,两边的百姓为了点地边地角的的蝇头小利顿时大打出手,死伤不少,而且相对来说魏国那边吃亏还略略大些。 也是该赵祧倒霉,那时候的魏国守将公孙喜是个暴戾性子,一听这事接着派兵越界抓人。赵魏两国向来关系不错,然而关系再好这种事也是欺负人,赵祧虽然喜欢息事宁人,但麻烦到了头上也得去处理,两边士卒剑拔弩张,眼看着事情就要闹大。 此时蔺相如刚好从鲁宋游学回来,听说了这事赶忙去见赵祧,出主意让赵祧严责公孙喜挑衅无礼,并将赵国这边带头闹事的人在边境上严惩示众,这样一来既宣示了国威不可辱又明证了法典,公孙喜冷静下来自知理亏,赶忙亲自去向赵祧请罪,一方面杀了魏国闹事的人,另一方面重新划定了两国田界,一场大患瞬间消弭于无形。 这种因为边民摩擦引起的矛盾可大可小,但若是处理不当却有可能越闹越大,甚至引发战争。赵祧前期处理不当,生怕朝廷知道了责罚,便硬生生地将消息压了下来,这样一来蔺相如扬名的机会就算是被剥夺了。 不过赵祧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蔺相如才能不小,便想拜请他做自己的门客,然而蔺相如却说自己还要读书,很是客气的拒绝了邀请,不过却留了缓扣话说是赵祧有什么疑难只管找他。赵祧混了几十年官场,早成老油子了,还能不明白蔺相如这是嫌自己“庙小”。不过有便宜没有不赚的道理,所以这些年平阳郡不管是税收还是诉讼赵祧都没少得蔺相如的臂助。 前两天因为公务上的事,赵祧派人将一批公文送到了蔺相如家中,蔺相如今天下午刚好过来回复,言谈过程中赵祧无意间提到赵胜还没有离开平阳,谁想蔺相如顿时提起了兴趣,急忙拜请赵祧帮忙,说是自己早前就想去邯郸谋些出路,本来是要投奔宦者令缪贤的,既然平原君在平阳多逗留了一天,何不借这个机会攀一攀,看看能不能在平原君府谋些事做。 说实话赵祧当时确实是皱了眉头的,但是蔺相如一句“公子胜是王弟”却提醒了他:如今虽说李相邦专权,别说什么王弟,就是大王都是摆设。然而摆设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像平原君这种身份的人,即便再说不上话,但只要一开口,就算李相邦也得给几分面子,如果自己能通过蔺相如结交上平原君,那么今后岂不又多了一条退路,须知狡兔三窟啊…… 平阳郡百姓终日扯不完的琐碎小事哪有自己未来的进退之路重要?赵祧来之前早已把所有事想得清清楚楚,一落座便向赵胜笑道: “公子,这位蔺先生是平阳名士,久闻我大赵诸公子平原君最贤,时时想一睹公子风采可惜却缘铿一面,今天听说公子驻跸,便求下官前来引荐,呵呵……”说着话,赵祧笑呵呵地望了望蔺相如,“蔺先生,公子你也见到,有什么话只管自己说吧。” 赵祧这样说也是出于无奈,他虽然一心想把蔺相如推到赵胜身边,但是却又不了解赵胜的喜好,生怕说多了反而适得其反,所以干脆让蔺相如自己来,反正蔺相如能说会道。对付一个十七八岁的公子哥还不是手到擒来。 蔺相如见赵祧直接把自己推到了前台,便向他点了点头,接着长跪而起向赵胜躬了一礼,沉声说道:“公子,相如今日是来自请为门客的。” 赵祧听了这话不觉暗暗点了点头:好!不愧是蔺名士,一句话便点出了重点,要是自己只怕还得绕几个圈子先看看平原君的脸色。唉,官当久了,这心思说是细密,其实何尝不是啰嗦。 “噢?” 赵胜下意识看了看赵祧,根据富丁有一搭没一搭的品评,赵胜知道赵祧绝不是那种荐贤举能的人,而赵胜自己原先也没什么贤名,所谓的“诸公子最贤”不过是宗族朝臣形容他少年老成罢了,叔祖辈的公子们谁稀罕跟他争这个名声? 这样看来赵祧是另有所图了,他图什么赵胜心里清楚,然而赵胜并不关心这个,他所关心的仅仅是通过赵祧的话完全可以确定面前这个蔺相如就是那个“将相和”里的相,而不会是某一个同名同姓的人。 “蔺先生愿屈尊下府?不知先生……能做什么?” 赵胜当然希望蔺相如能跟随自己,也知道赵祧骑了几十年的墙,并不能算李兑一派,但是在现在自己要谋李兑,而且李兑也不是丝毫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有人自荐相随,赵胜就不能不好好考虑考虑了。 这些话应该算很平常的场面话,谁想蔺相如听了却忍不住笑了两声,大概是觉着失礼,他抬起拳头护住嘴清了清嗓子,收住笑才道:“这就要看公子让相如做什么了。”这话一出口,一旁的赵祧便很是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蔺相如的目光制止住了。 好大的口气。富丁一直跪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听见蔺相如这样说不觉撇了撇嘴:他见过的所谓名士多了去了,哪个不是上来就大言不惭,好像天下就没他们不能做的事,可要是真的收下来,这些人却又什么事都不会做了,估计这位蔺先生应当也属于此类。 富丁见多不怪自然看不上眼,然而赵胜却跟着笑了起来:蔺相如这些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虽然可以理解成大言不惭,但又何尝不能理解成试主?想到这里,赵胜也收住了笑肃然道:“既然如此……赵胜东武封地还缺人打理,不然先生就去东武替赵胜帮些忙吧。” 这一竿子打得可是够远的,东武那边六年前就已经是平原君封地,怎么可能缺人手?蔺先生这是自断退路呀。赵祧心中一沉,首先想到的不是蔺相如能不能跟随赵胜,反而是他自己这次算是把赵胜给得罪了,这还了得,这不是让他蔺相如给害了么! 赵祧正在为引荐蔺相如而后悔,末席上的蔺相如却已经接上了话:“多谢公子,不过以相如之见,公子只怕也去不了东武几趟。相如本是想在公子身边一露拳脚,若是去了东武,恐怕……” “蔺先生!” 赵祧实在听不下去了,腾的一声长跪而起打断了蔺相如的话。他本是想训斥蔺相如的,哪里还会顾念原先的恩情?然而蔺相如毕竟是他引荐来的,如果出言训斥,恐怕赵胜那里更得恼恨自己荐人不当,那可就算是彻底把这位贵人得罪死了。这样一想,赵祧终于强自忍住了怒气,坐下身才尽量平静的道:“那个,蔺先生。公子也累了,不如咱们明日再来拜会如何?” “那样也好。” 蔺相如点了点头,接着站了起来,长鞠下身淡然笑道, “所谓有退方能有进,锥芒太利虽可早见于世,却会刺破皮囊,当真是要不得的。公子准相如去东武,相如已是感激不尽。嗯……既如此,相如就此拜别,公子若是有什么书信传谕东武,相如自请为使,公子就不必再派他人了。” “嗯?” 赵胜直直地盯着面前大礼相候的蔺相如,心里突然产生一阵异样的感觉:“有退方能有进”?“有什么书信传谕不必再派他人”?难道…… 赵胜险些激动得跳了起来,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只好忍住激动回了一礼笑道:“赵胜刚才言语相试,多有不敬,先生还请恕罪。嗯……这样好了,此次赴魏赵胜身边也没有多少人手可用,先生还是随赵胜赴魏好了。” “多谢公子。” 蔺相如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再次拜谢后又跪坐了下来。 这一幕就在富丁眼皮底下发生,但是富丁却如何也想不到这场士人自荐、公子试才的戏里面居然还含着暗语。富丁知道说些貌似深奥的话来镇住主人不过是这些所谓名士的拿手把戏,赵胜年纪小没经见过场面难免上当,但富丁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出言提醒:赵胜不管是强请赴魏也好,招这种“名士”当门客也好,要的不就是面子么,又何必得罪他呢。 赵祧与富丁不同,他知道蔺相如是有真本事的人,但是蔺相如用这种险中求胜的办法来自荐却让他至今有些提心吊胆。赵胜把蔺相如收下就好,总算没得罪这位贵人,赵祧放下了心见好就收,赶忙告辞了出来。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赵胜和富丁他们早已在外头拿那些野味大快了朵颐,自然不必再吃饭。明日一早还得赶路,富丁更觉腿脚酸痛,连客套话也没多说便向赵胜告了退。 赵胜现在那还有心思留富丁?等富丁一走就忙带着蔺相如回了住处。乔蘅当然也没想到蔺相如会这么快就找上赵胜,惊讶之中一声“伯服先生”还没呼出口,蔺相如便冲她摆了摆手,接着像是进了解放区似地向赵胜开怀笑道: “乔公他老人家还是那个脾气,竟然没把在下的名姓告诉公子。这样敬倒是敬在下了,却没想到引出这番麻烦,害得在下只能用这办法来自荐。公子不必管了,此次赴魏完毕回邯郸,在下定当饶不了乔公!” 竟然会有这样的奇遇,赵胜还能再说什么,见乔蘅抿着嘴在一旁偷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蔺相如这时候却收起了玩笑,正色对赵胜说道: “公子。乔姑娘去找在下时,在下仔细想了想,乔公让在下去魏国相候,虽说是最稳妥谨慎的法子,富大夫他们不会因为半路上多出一个人而起疑心,但这终究是谋定而行险不为行险的路数,如若情势有些难料的变化,在下终究不易与公子商量。此次赴魏凶险难料,万事还需随机应变,所以在下今日才会贸然求见,用的虽然是个灯下黑的法子,但终究行了险,公子还请恕罪。” “先生客气了,赵胜此行又何尝不是行险呢?先生不避凶险来助赵胜,还请受赵胜一拜。” 赵胜恭恭敬敬的向蔺相如拜了下去,心中却想道:蔺相如果然是个超级大胆的人,不过他要不是有这个胆子,恐怕“完璧归赵”,“渑池会”就不会流芳百世了。

正文 第十章 大梁(上) 魏国毕竟不是赵国,入了魏境自然要守魏国的规矩。赵胜一行进了魏国接洽上魏将晋鄙,一路上有魏军护送,再想走走停停已经没有可能,七八天的颠簸之后,黄河天堑就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魏都大梁处在黄河南岸,其东部北部又有魏惠王十年时修成的大沟运河,也就是后世因为楚汉分界而闻名于世的鸿沟。两河夹持,沃土肥美,大梁堪称宝地,在战国当世算得上能与齐都临淄齐名的大城,论规模比邯郸还要大上一些。 晋鄙的行文远远早于赵胜他们到达大梁,所以当赵胜一行人渡过黄河后,魏国城阳君魏齐早已经率人在大梁城北十多里的地方等着了。 “平原君!平原君!平……快,迎上去。” 远远看见赵胜的车驾浩浩荡荡的出现在眼前,魏齐满心激动,又是招手又是高呼,急忙催促驭手驱车相迎,他的那些随从本来还想秉守礼节以显示大魏国威,这时候见他们魏齐公子一马当先迎了上去,当然不好意思继续杵在原地干看着,一时间万马奔腾,本来秩序井然的欢迎队伍顿时便乱了套。 魏齐今年二十一岁,是当今魏王的次子,帅气虽然说不上,倒也英姿勃勃。他和赵胜只在赵国见过一回,本来说不上什么过深的交情,然而那一次好容易去了回邯郸,他的任务却是代魏王向安平君赵成致祭,天天和一帮子使臣来回奔波在安平君府与驿馆之间,连上街寻些烟花柳絮的机会都没有,当真是淡出鸟了。 那些处处素裹的枯燥日子里,对魏齐来说唯一还算能解些闷儿的事就是与年龄相差不大,身份又相当的赵胜相处,几番交谈后竟然惊喜的发现“此实乃同道中人也”,交情自然比平常交友牢固了不知倍几。有了这个缘故,当听说赵胜使魏时,他这位从来不关心朝务的大好公子居然主动向父王请起了缨,硬生生地把早就安排好的上卿芒卯给挤下来了。 “哈哈哈哈,平原君怎么今日才到?让小弟白白替你担心了多时,要是再不来,我便过大河去迎你了。” 两车即将相错,还没等驭手停稳,魏齐便急不可待的跳了下来,丝毫不顾形象的奔到赵胜车前,不等赵胜下来就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劳城阳君久候,赵胜惭愧。” 这位“兄弟”可是位急性子,赵胜虽然明知魏齐根本就是一介纨绔,但是看见了他心中依然雀跃,赶忙借着魏齐的力跳下了马车,四手相握,就好像红军会师了似的。 赵胜如今是真心欢喜,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朝堂上几乎人人都是客气的疏远,府里的仆役们见了他更是连头都不敢抬,就连乔端和蔺相如也是恪守上下尊卑之道,让他这样一个原来朋友成堆的人大是不适应。今天好容易遇上一个“平等相待”的人,赵胜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里狐朋狗友欢聚无猜的那些岁月。 魏齐可不像赵胜想得那么多,紧紧的拉着赵胜的手就要往自己马车上拽,一边催促还一边唠叨不停。 “别说那么多废话,这一路可不好走,先去驿馆住下再说。大梁这边的事平原君用不着劳心,兄弟我都已经替你安排好了,等明日见了大王,兄弟设宴相请,大梁这边的几个兄弟到时候都会相陪。啊,还有……” 魏齐在那里唠唠叨叨,来迎接的那些随从们顿时哭笑不得:这算什么道迎又算什么安排?大魏的颜面算是丢光了。众人虽然腹诽,但是这位贵公子在大王面前都没正型,下头人谁敢当着他的面乱插嘴?也只能由着他向赵胜大倒“相思苦水”了。 魏国臣子们了解魏齐的脾气,当然没人敢乱说话,但富丁不行,虽然他明知如果不是赵胜亲自当使臣,自己根本不可能受到这种规格的接待,但作为赵国的副使,也是事实上的正使,他要是没点表示终究说不过去,所以看着魏齐容光满面的拿眼四处乱撒,目光扫到自己脸上时,赶忙长鞠拜了下去。 “下官赵国中大夫富丁拜见城阳君公子。” “你……” 魏齐被富丁这么一招呼,目光立刻定格在了他的脸上,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眯缝着眼认了片刻,居然用鼻子冷冷地来了一声“哼”!接着理也不理,二话不说就把赵胜拽到了自己的马车之上。 这礼节实在“隆重”,魏国臣子们一看全乱了套,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自然礼节全免,赶忙乱纷纷地上前招呼赵国使团。要是不知道的人看见,恐怕还得以为大魏朝廷来什么亲戚呢。 “富大夫此行怕是有些艰难,只可惜城阳君不是魏王。不过他要是魏王的话……” 乱局之中,蔺相如站在靠后的一辆马车上一直笑微微地捋着胡子,见富丁一脸尴尬无处述说只能自嘲的摇头佯笑,他心中不觉一乐,但是紧接着眉头却微微皱了一皱。 魏二公子亲迎,赵国使团不大时工夫便大摇大摆的进了大梁城的迎谒驿馆。大梁毕竟是魏国国都,各国各级别的使臣来往如织,驿馆当然要奢华无度才能显示出与魏国中原大国身份相匹配的煌煌气度,南北方向因为有周礼约束虽然只有五进,但东西向却能怎么铺排便怎么铺排,整个驿馆各等院落足足有上百之多,亭台阁榭更是不计其数,占去了大梁城里的大片地方。 近二百人的大队伍要安排妥当自然不是一时半时的工夫,这时候又是日已偏西,当然更显仓促,不过赵胜的住处却早就被魏齐精心安排好了,处在整个驿馆的深处,两进的独立院落,风物雅致,用度俱全,绝对让赵胜住得既舒服又安全。 “平原君只管放心住着,万事有小弟在,为难不着你。” 说着话进了大厅,魏齐一甩袍袖,大大咧咧地往主座上叉腿一斜,挥着手便招呼赵胜落座。 “今天平原君刚到,还没拜见大王,小弟不宜久留相陪,你有什么事交代须大夫就是了,他是小弟的人,平原君只管放心用着。” “诺诺,下官须……” 在一旁陪站的那个尖长脸大夫听见魏齐提到他,赶忙趋前一步向赵胜见礼,可还没把自己名字说全,魏齐一挥手便打断了他的话,用一只巴掌拄在地上,尽量向赵胜靠近了才道: “明天拜见完大王,大王会遣派相邦魏章、上卿芒卯他们宴请平原君,到时候小弟也会相陪,不过说不上什么话,等到后天小弟就在小弟府里设宴相请,那边都说好了,太子也会过去,平原君也不必备什么礼物,小弟自有准备,谅他也看不出来。啊……差不多就这些了,剩下的事只管让富丁他们去跑腿,平原君好容易来趟大梁,小弟理当时时相陪,带兄弟你好好地观观大梁风物。” “那也好,赵胜一切听城阳君的安排就是了。” 赵胜见魏齐啰嗦完站起身要走,也跟着起身相送,然而心里却想道,要是天天让魏齐陪着,这趟大梁就算白来了。 魏齐当然看不出赵胜的心思,斜眼看见在赵胜座处旁侍立的乔蘅,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把嘴凑到赵胜耳边一脸暧昧地笑道:“从邯郸来大梁这一路可不好走,小弟上次回来,整整歇了两天才能御女,兄弟你可得好好歇息歇息,万万不要累着。” “好……” 赵胜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魏齐脸上顿时挤出了一朵花来,挥着袖子“哈哈”连笑几声,拍拍赵胜的肩膀,大步向院外走了出去。 作为赵胜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上等门客,蔺相如刚才一直在旁陪坐。他心思细的很,看到魏齐那副做派,不觉叹口气,只能笑呵呵地摇头了。 那位须大夫“果然”是魏齐的人,半句话被堵在嘴里虽然很是难受,但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直到赵胜送走魏齐回来,方才有模有样的行起了礼,毕恭毕敬的道:“小官须贾拜见平原君公子。” “须大夫有礼。” 赵胜还了一礼,就见须贾将跟在他身后一个一直鞠身低着头的随从招呼过来吩咐道:“还不来见过平原君公子?今后我若是不在,你便在公子这里听命。” “诺。在下范雎参见平原君公子,公子今后有事尽管吩咐在下。” 范雎大礼相参后直起了身。这时赵胜才注意到,面前这个大概是须贾门客的年轻人虽然只有二十多岁模样,但脸上却写满了精明。

正文 第十章 大梁(下) “好,这些日子赵胜便多累范先生了。” 赵胜知道须贾身为大夫,招待自己不过是挂个虚名而已,真正跑腿听吆喝的活儿还得范雎来干,便笑微微的还了一礼。他对这个范雎印象不错,虽然有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不过相貌往往会给人先入为主的印象,特别是眼睛,人有没有神儿都在里头。范雎正是如此,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透着……怎么说呢,就是那种“神儿”。 “公子客气了。” 范雎见赵胜提前向他道辛苦,接着便又是一个长鞠,然而说出来的话却透着几分和年龄不相称的宠辱不惊。 “须大夫受我王之命接待贵使,责成在下侍奉公子起居,这些都是在下的分内事。嗯……此时天色已晚,公子亲随如何安置,还请公子和这位先生示下。” 范雎这套说辞至少三个人听着受用,身卑而受命当知命所出,须贾没用多说话就脱出了身,早就在一旁满意的捋起了须子;而赵胜身为赵国公子,位尊身贵,自然不会亲自去管随从们的住宿安排;至于旁边那位先生一直跟在赵胜左右,必然是赵胜的重要门客,这种事不问他问谁?当然出于礼貌,这些话还是得把赵胜带上的。 赵胜对范雎很是满意,笑微微的对蔺相如点了点头,蔺相如便略略向前走了一步,笑呵呵的道:“先生客气,公子随从一向由苏齐苏都尉安排,范先生只管去问苏都尉就是。”说到这里接着又郑重的行了一礼才道,“噢,在下蔺相如,须大夫和范先生有礼。” “蔺先生好。”范雎等须贾还了礼方才跟着还礼,起身接道,“还请公子和蔺先生安寝,在下这些日子就在院外候命,公子和蔺先生有什么吩咐只管命人告知。在下告退。“ 说着话范雎便鞠礼退了出去,须贾见他走了,也忙鞠了一礼笑道:“公子还请安寝,万事只管吩咐范先生就是了。” 这一主一仆先后退了出去,赵胜看着他们的背影,想到刚才蔺相如向范雎自告名姓,心知范雎算是进他的眼了。这里正想着,蔺相如捋着胡子,等须贾他们都出了内院后果然笑道:“不错,不卑不亢,知身识命,再长上几岁定有大成。公子,以相如之见,魏国有福了。” 赵胜听了这话,不觉认同的点了点头,他虽然历史知识不多,并没有意识到这次见面是未来左右秦赵乃至整个天下局势的两大巨人的首次相会,但听了蔺相如的话,他却有些无奈。 现在的赵胜急需人才,可以说经过蔺相如这种专家级别的鉴定,这位范雎范先生将来必然会有所成就,然而“知身识命”浅层的意思是有眼色,会看事,但深层的意思却是识大体,明大义。范雎是魏国人,虽然赵魏两国一向交好,相对来说少有摩擦,然而毕竟是两个国家,除非出现极端的特殊情况,范雎极难真正为自己所用——“真正”这两个字实在是太难了,特别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 赵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蔺相如见他有些颓丧,忍不住笑了笑才道:“万事自有天数所定,公子用不着自扰。明天公子还要去拜见魏王,还是早些歇着吧。”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客舍厅房虽然有宽敞的透光大窗,但也留不住多少天光。蔺相如毕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好容易安稳下来,要是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儿,赵胜怎么好意思让他留在这里干熬?便释然的一笑道:“天也不早了,赶了这一天的路,蔺先生先去歇着,等会儿吃饭赵胜再让苏齐他们去请先生。” 总算是放假了,蔺相如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却没有急着走,想了一想又道:“一会儿吃饭富大夫他们要过来侍奉公子,在下有些话还是现在说得好。合纵之事关键并不在富大夫,而是在魏国君臣。不过明天公子去见魏王也就是走个过场,富大夫不会当着公子的面提,魏国君臣也不会提,要想引出话来并且能够善后还得再寻机会,公子千万要沉住气,不管是明天的朝见还是魏相、魏公子的宴请,一定要好好观察观察魏国君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道理这时候早已经有了,蔺相如并不是对赵胜不放心,而是提醒他沉住气。赵胜点了点头,笑道:“蔺先生放心就是,赵胜记住了。不过明日事明日毕,咱们今天刚到大梁,那就什么也别去想,先好好的睡一觉再说。” “明日事明日毕”?蔺相如还是头一次听到这句话,然而眉头却接着彻底舒展开了,虽然“明日事明日毕”不如“明日事今日预”更稳妥,但是单论赵胜这份洒脱,却让蔺相如大是欣赏:嗯,难怪乔公会看上平原君。年纪小能力不足可以慢慢学,可性格要是定了型可没那么好改了。平原君果然是个能成大事的样子。 想到这里,蔺相如顿时自惭,摆了摆手自嘲地笑道:“唉,在下原先还笑话乔公太过谨慎,看样子在下拘泥起来比乔公更甚。呵呵,公子说得好,管他明天如何,相如我先去睡他一大觉再说。” 古人讲闻一言而喜不自禁,蔺相如彻底确信自己没跟错人,乐呵之下礼节也随便了许多,告了退往外跑的工夫居然有点颠颠儿的感觉。 赵胜的房间早在他们没来之前就已经收拾好了,根本没用乔蘅多动手。乔蘅去内室转了一圈出来正好听见蔺相如那句另类的告辞话,虽然这些话对她爷爷多少有点不敬,但乔蘅聪明如斯,见蔺相如明显是在夸奖赵胜,她心里不知道怎么的突然甜丝丝的很是受用,接着又看见“伯服先生”居然失了礼数,忍不住“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 蔺相如走得快没听见乔蘅的动静,可赵胜却听见了,把蔺相如目送出去接着转回了头来,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了,蘅儿?” “噢……没什么。我,我,奴婢去打些水,公子洗漱了再歇息。” 乔蘅有些不知所措,吱唔了两声赶忙跑进内室取了铜盆,连一眼也不看赵胜便又跑了出去。 赵胜上辈子是个会计师,工作的性质要求他、同时也早已把他培养的心细如丝,如何会看不出乔蘅的变化。他这一路走来心思都在富丁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然而他现在却有些茫然,作为一个来自平权时代的未来人,他可以装模装样的去学贵公子的作派,但是内心却终究不是真正的平原君。这个女孩确实不错,因为种种原因名声也被自己给污了,而且现在……那么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她今后都只会跟着自己,然而想到“侍妾”这两个字,赵胜心里却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这里是大梁的驿馆,可比不上平原君府,而且为了保密赵胜也没带别的使女,内外打理自然只能由乔蘅一个人来做。乔蘅依然是一如既往的麻利,片刻功夫便将热水手帕准备停当,如故地侍立在了一边。 四处的巨烛铜灯都已经点燃,宽敞的屋室内充满了完全不同于白天的异样光晕,那个一身短襦罗裙的小小女孩就站在身边,与初次相见时似乎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却又判若两人。赵胜弯腰在铜盆里洗着脸,突然觉着自己很是对不起乔蘅,然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直到伸手去要手帕时才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蘅儿,现在咱们已经到了大梁,跟在路上不一样,这个院子离富大夫他们的住处远得很,再说外头还有苏齐、许历他们把守呢,你就别再像先前那样拘谨了。” “万事小心终究没错的。蘅儿伺候公子……”乔蘅突然感觉脸上有些发热,停了一停才接着道,“蘅儿伺候公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然跟着公子出来做什么?” 乔蘅说到这里总算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暗暗想道:爷爷原先说贵人们个个都是下眼皮遮眼,可公子不是啊……噢,对了,爷爷说肥相也不是。 小丫头胡思乱想着,全然忘记自己一路上不但要带着污名小心应对,还要冒险为赵胜求贤的那些事了……

正文 第十一章 扬名(上) 正如蔺相如所说,第二天的朝见确实就是走走过场。礼节很隆重,但是包括赵胜先迈哪只脚这样的细节都已经设定好了,完完全全就是一场看上去极其严肃的话剧而已。 午正至阳时分,魏国王宫内仪仗如林,从驿馆到宫城之间的大道上铁甲军士盔甲映日、戈矛铮铮,威武之势让人不敢正视。天子御六、诸侯五、卿四、大夫三,身为赵国王弟公子,赵胜在朝中虽然没有实职,但是终究位同上卿,如今代表赵王使魏,驷马拉乘的规格自然不能有丝毫的削减。 天下的事就是这样,两国交往,真正关乎安危的大事往往隐藏的很深,反倒是这种纯属礼节性的觐见拜会却显得光鲜无比。 大梁的百姓好歹是大城市的人,经见过世面,所以铁甲军士把路一封,不必宣喻大家就会自动躲避,不过有些得到消息晚的人摸瞎撞上去,被拦在路边也是难免的事。 通往主街的一条小巷子里,一个粗麻布衣的壮汉推着辆独轮小车远远走来,看见前头路口堵着手执长戈的武士,便自觉停在了两三丈远的地方。由于脚上的草屡袢带开了,他并没有急着掉头返回去,蹲下身细细整理草屡的工夫,前面主街上赵使的马车恰好辚辚而过。壮汉不经意的抬头望了一眼,整理好草屡,起身推走了小车。 这种景象在大梁实在太常见了,不会有人去关心,也不会有人去注意。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生活,贫者谋生,富者奢娱。比如某处大宅之中,一个黑瘦矮小却又一身华贵的中年人此时便是怡然自乐,正坐在敞厅内自斟自饮地喝着酒。日渐偏西,一名褐衣侍者急冲冲的跑进厅里俯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便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笑微微地挥手将侍者打发了下去。 王宫门口,两位赵使肃然地下了马车,在魏国传宣侍臣的带领下,赵胜持节在前,富丁捧着送给魏王的礼物跟随其后,亦步亦趋的进了宫城向正殿走去。 魏王遫已经是快五十岁的人了,不过精神矍铄,威严依旧,在众多上卿大夫的陪侍之下高坐御台等候许久,见侍臣进殿传禀,却连口也没开,只是微微抬了抬手。站在一旁的侍臣得到了命令,急忙挺身直立,中气充沛高喝道:“请赵使进殿——” 礼程如仪,大殿外赵胜和富丁拾阶而上,进入殿门前行三步,礼节隆重的鞠拜了下去。 “赵使,公子胜,拜见魏王——” “赵中大夫富丁,拜见魏王——” “赵使有礼,请入座。” …… 殿敞高阔,余音久久未绝。魏王起身受礼,冠冕之下长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等赵胜和富丁拜谢同座,已然笑微微的向赵胜看了过去。 “平原君公子一路辛苦,寡人惭愧难当……呵呵,公子在驿馆中住的可还习惯吧?” 赵胜见魏王慰问上了自己,便从容的长身而起,长臂拱手拜下去道:“赵胜谢过魏王。赵魏盟好,有如一家,赵胜居魏,犹如居赵。赵胜奉王命谒见魏王,特奉薄礼祝魏王寿。” 赵胜这里说着话,富丁已然捧着礼物重又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一名寺人碎步跑过来接了礼物转呈给魏王,魏王再次站起身接过去打开盒盖看了一眼,又转手让那名寺人拿下去,这才重新坐下叹了口气道: “魏赵一家,赵王念着寡人,还请公子代寡人回谢赵王。唉,说起来寡人和贵国先王乃是姑表之亲,安平君也算是寡人长辈。如今贵国先王宾天,安平君也已辞世,寡人念之不觉泣下。只不过一国之重不可轻动,寡人虽然思念安平君,却只能令犬子代行致祭,此情何堪?还望公子向赵王转陈寡人之意……” 魏王说什么魏赵一家,姑表之亲倒不是和赵胜套近乎。先秦时候,各国出于政治考虑,除了相互遣派质子,还要相互结亲。比如赵武灵王第一任王后是韩公主,当今秦王母亲宣太后则是楚国宗室。这样一来,虽然姑表亲有些夸张,但各国诸侯之间便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血缘关系,而且如果细论的话还能论出辈分来。 然而魏王说他和赵武灵王是姑表亲,这就在无形中把赵王和赵胜贬到了晚辈的位置上,听着实在有些不舒服,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本来赵胜这次来,明面上的任务就是向魏王答谢致祭王叔祖安平君赵成的事儿,那么魏王的话也只能往亲戚上凑了。 赵胜明白魏王这些话不过是套词,自己一会儿地答谢也有程式可循,听不听都是一回事,所以在魏王“感伤泣下”的述说亲情的工夫,他转头向大殿上陪坐的魏国大臣们迅速打量了一圈。赵胜这还是第一次来魏国,这些大臣里边除了魏齐自然一律不认识,魏齐见赵胜目光扫过自己,便忍不住俏皮的眨了眨眼。 魏王老半天才感伤完,等赵胜谢了,笑微微的点了点头便把目光转向了另一边道:“魏章,平原君在大梁的行程可安排好了?” “诺,臣已安排好了,申时设宴还请大王示下。” 既然已经安排好了申时设宴还请什么王命?这程式化实在也太古板了些。赵胜耐着性子等着那位与魏王年龄相仿的魏国相邦、同时也是魏国王弟的魏章魏老公子请示“申时设宴”,错眼间却突然发现魏章身旁有些异样。 就在紧挨着魏章的下首席上,一名上了年纪的上卿借着魏章遮挡,微微侧回身向站在殿柱旁的寺人招了招手。那名寺人见上卿相招,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御案后正在走程序的魏王,接着便一脸疑惑地鞠身走到他身边俯下了耳朵去。 也不知道那位上卿说了什么,寺人脸上突然露出些许惊慌,踞身点了点头,急忙小步跑到御案后边,俯身在魏王耳边传起了话。 “什么!” 魏王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突然之间收住笑容,目光凛冽地向刚才传话的那个上卿看了过去。 “范痤,你再详细跟寡人说一遍。”

正文 第十一章 扬名(下) (实在对不起各位,昨天和今天这两章更的有点慢,主要原因在于这两章是整个大梁部分的引子,需要留许多线索,埋许多伏笔,写的过程中想得太多,删删改改就把速度拖下来了,而且还很有可能不能尽如人意。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从明天开始进入全剧情发展,速度就会快上来,再次谢谢各位的支持。) 正文: 安排好的礼程突然中止,殿上众人一时没回过神来,茫然了片刻方才向范痤看了过去。范痤这人赵胜虽然没见过,但是却是知道的,魏国以王弟公子章为相,权力自然都集中在王室手中,不过要论中流砥柱还得算身为上卿的范痤。 魏王对范痤极为倚重,三年前以四十多岁的“高龄”继位之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范痤直接从中大夫提拔为上卿——须知上卿与中大夫之间的差别可不仅仅是卿和大夫之间的区别,周礼卿分上、亚、下。大夫也分上、中、下。可以说范痤基本上是从最基层一步登天,足见魏王对他的重视程度。 范痤如今只有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然而可能是用脑过度,头发已经花白,看上去五六十恐怕也不止。听见魏王相问,他从容地站起了身来,抖抖袖子向魏王长拜一礼才道:“禀大王,臣下偶有不适,一会儿怕是不能相陪平原君公子了。” 身体突然不舒服不能作陪喝酒本来是很正常的事,然而刚才他传给魏王的话显然不是这个。魏王听见这番托词,像是受到了提醒,目光瞬间收敛了许多,但是明显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好心情,坐在御案之后,双拳捏了又放,放了有捏,两边腮帮硬硬地鼓了几下,却连一句话也没说。 坐在殿上的这些人哪个不是被“三昧真火”熬炼过的?一看魏王的表现,任谁都知道出大事了,虽然谁也没敢吭声,但是却免不了用眼神开始了相互询问。 “下官失礼,还望公子与中大夫恕罪。” 范痤并没有理会魏王和群臣的表现,拜完了魏王接着又向坐在对面坐席上的赵胜和富丁致起了谦。等赵胜他们略略带着些迟疑回了礼,范痤坦然坐回席上,袍袖一收接着又笑呵呵地向赵胜看了过去。 “公子此次赴魏辛苦,驿馆那边万事所需只管吩咐须贾大夫,万万不要虚礼。” 说着话范痤向一旁的须贾示意的点了点头,等他长身应诺后,又像是说闲话般的转头对赵胜道, “公子以王弟之尊亲身赴魏与别使不同,实乃敝国荣幸。下官与贵国李相邦莫逆,不知公子此行……李相邦可曾嘱咐了什么话晓谕下官?” “呃……” 富丁虽然在赵胜这个“小刺头儿”贵公子面前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到了大事上却绝不糊涂。他深知范痤突然打断魏王的礼程,却由自己当殿向赵胜询问私事,绝不可能仅仅是与李相邦“莫逆”这么简单。恐怕是因为有什么关乎魏国利益的大事牵涉到了赵国,范痤又看着赵胜年纪小,所以才向他套话,接下来必然是顺着这个话头询问赵国朝堂上的事了。 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范痤可是魏国参与合纵幕后策划者,他怎么……突然出现这么个状况已经牵涉到赵国利益,那就由不得富丁不多留几个心眼了,他见范痤摘起了赵胜这个生柿子,赶忙欠身想抢在赵胜之前去接范痤的话茬,以免赵胜年小嘴露,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然而富丁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当他刚刚“呃”了一声,身旁赵胜已经开口笑道:“赵胜行前得李相邦嘱咐相询问候范上卿。” 公子开了金口,再插嘴显然失礼。富丁手心里顿时捏了一把汗,只等着范痤引出什么敏感话题时赶紧兜回来。 “呵呵呵呵,有劳李相邦挂念。”范痤虚虚地施了一礼,然而转口却不再提这事儿了,“对了,有件事不知公子在路上听说了没有。” 路上听说?富丁略略一诧,不觉下意识地转眼望了望赵胜。那边赵胜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危险袭来”,脸上依然是礼节性的笑容。 “还请范上卿示下。” 范痤点了点头笑道:“呵呵,其实没什么大事,下官也是道听途说罢了。听说……薛公如今已经离了薛地,却不知去了哪里。” “什么!” “薛公离齐了?” …… 范痤话音落下,大殿上立时爆出一片惊呼,就好像天塌了一般。 赵胜同样是猛然一惊,虽然他并了解多少先秦历史,但单凭平原君的记忆,他也能感觉到“薛公离齐”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薛公并不姓薛,而是姓田,就是那位以养士三千而闻名于世的孟尝君田文。田文是齐国宗室,其父田婴是齐威王幼子,齐宣王幼弟,爵封靖郭君,封在薛邑,早在齐宣王时代就是齐国相邦,后来田文继承了田婴的爵位封地,并当上了齐国相邦,掌控着齐国周旋于列国之间,与各个国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已经到了一动天下惊的地步。 由于权势过重,田文与齐王田地矛盾越来越深,两年前齐国发生了震惊天下的“田甲劫王”事件,据说背后策划指使者就是田文。事败后田甲被杀,田文则逃回薛邑宣布中立于诸侯,做起了一国小君。由于害怕各国干涉,齐王对田文此举也不敢动作过大,只能在暗中施压围困,这样好容易算是安稳了两年,谁能想到田文居然又离开了薛邑。此人几乎与所有的国家都有牵连,如今下落不明,谁也不知道他会引出什么样的乱子。 然而范痤为什么在此时提到这件事?难道田文去了赵国?赵胜心念百转却始终想不明白:田文最不可能去的就是赵国,他与苏秦是政敌,此时李兑正在苏秦的撺掇下一门心事要做合纵长,那么收留他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然而政治上的事却又不能这样简单看待,如果没有一点“风”,怎么可能会出来范痤这番话的“烟”呢? 赵胜在那里暗暗考虑,富丁同样震惊不已,他虽然并不知道田文去没去赵国,但现在的局面很明显:魏国一直以来想让田文来魏国当相邦,然而因为摄于齐国的压力又一直不敢有所行动,那么为了魏国利益,田文最好留在薛地哪里也不去,以免被别国所用。另外对于魏国来说,赵国虽然是合纵的坚定地推动者,但是也不能排除他们为了本国利益而脚踩两只船,一方面与苏秦盟好推动合纵,另一方面却暗中与田文相勾结以达到不可见人的目的,那么到时候且不说赵国会怎么做,就是齐国这个合纵后援的态度也说不清楚了。 富丁心里叫苦不已,他来魏国就是为了推动合纵,但是现在突然插进了田文这件事,若是矢口否认,他自己连真假都不知道,又怎么说服范痤相信自己?如果说服不了,范痤更会怀疑田文就在赵国,到那时候两国嫌隙更深,合纵的事很有可能会遇上麻烦。 “难怪范痤说自己不去参加宴会了,他知道平原君与李相邦面和心不合,又年轻没有城府,这是要借朝堂上礼节重的由头先堵上我的嘴,再从涉世不深平原君嘴里套出大赵朝堂上的只言片语啊。好一个老辣的范上卿……” 想到这里,富丁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薛公离齐了?赵胜未曾听闻啊。不知……范上卿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正当魏国君臣和富丁各怀心思的时候,赵胜已经开口接上了话,他脸上带着略略的惊讶,但更多的却是平静。 “噢?” 范痤犀利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赵胜的表情,等赵胜说完这番话,脸上微微现出些失望,但是却淡然地笑了笑道, “呵呵,下官也是道听途说,刚才突然想起便随便问问。薛公名动天下,所谓一发动全身,即便没有举动也会被人乱传。这些日子下官这边有些风声,便想着公子尊崇于赵,怕是也听到些消息。冒昧相询,公子勿怪。” 还来!什么叫“尊崇于赵”,这回干脆捧上去了,看着我们公子年轻好面子是不?富丁紧张的看着范痤,顿时横下了一条心来,只要赵胜应对失措,他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不礼节了。 正当富丁紧张不已的时候,赵胜突然向范痤长身拜了一拜,接着竟然莫名其妙的站了起来,在众多疑惑的目光中朗然说道: “范上卿,薛公孟尝君的事赵胜略有耳闻,先前也曾见过一回薛公,不过那时赵胜年幼,并没有说不上什么话,因此对薛公其人并不熟识。赵胜先前听人说‘知其人当促膝’,既然不识薛公,赵胜不敢妄评,还望范上卿恕罪。” 这叫什么话?范上卿什么时候让你评论薛公了?再说就为了说这么句话,你还这么郑重的站起来干什么?满殿的大夫莫名其妙的看着赵胜,魏王脸上一双眼睛更是微微眯缝了起来,而范痤却是愕了一下,下意识的抬手捋起了胡子。 赵胜并没有理会众人的想法,肃然地环顾了了众大夫一圈,接着又昂然道: “不过孟尝君逃归薛地,如今又离开齐国的事却让赵胜想了许多。薛公身为齐相,又是齐国宗室,其身与国福祸相依,然而两年前田甲劫王一事,虽然不知与薛公有何干系,但薛公逃归,齐王怨恨,手足之情荡然无存,如果齐国没有加兵薛地,薛公又何必离开齐国? 至亲手足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别人,不管先前如何盟好,如果嫌隙一生,难免睚眦相向。这就如同方今的天下,西有强秦威逼,东有富齐西顾,南有荆楚虎视,我三晋国小力弱,又夹于其间,实在是四战之地。这些年之所以能自保,靠的便是合同一心,共抗强国。如此艰难尚且时时为强秦侵蚀,若是没有盟好,恐怕早已亡国了。 我王遣派赵胜赴魏,又遣派宗室赵爵赴韩,所考虑的正是三晋盟好,明示赵国赤诚之意。赵胜诚心相拜,祝魏王寿。” 赵胜说到这里,绕过面前的矮几趋步走到大殿中央,再次深深地向魏王鞠拜了下去。 这时候大殿内彻底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定格在了鞠着身子的赵胜身上,他们神情各异,有震惊的,有若有所悟的,也有不敢相信的。 魏王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见赵胜还在面前鞠拜着,不觉下意识的站起了身来。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说这些话竟然会是个仅仅有十七岁的年轻人。虽然这些道理他都明白,但是当真正考虑国家大事的时候,他却又往往自觉不自觉的忽视了这一点。现在赵胜当殿说出了这番话,魏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赶忙深鞠回礼。 魏王当然不必多说什么,只要礼节到了,什么意思都在里边。然而范痤不行,他昨天听大夫芒卯说孟尝君去了赵国,为了探听虚实才演出了这场戏,然而没想到非但没套出什么话来,反倒引出了赵胜这番慷慨之词。虽说自己这样做是一心为国,但是面对赵胜的大义凌然终究显得太过龌龊了。 范痤越想越后悔,惊讶地看了赵胜半晌,等他和魏王先后直起了身后方才回过神来,赶忙起身惭愧的说道:“公子恕罪,公子一言振聋发聩,实在让下官羞愧难当,还请公子受下官一拜。” 说着话范痤鞠身就是深深一礼,赵胜这才刚刚直起身来呢,见他那边又拜上了,只得转过身再次拜了下去。 这礼节实在是太多了,再这么拜下去那不成磕头虫了么?赵胜怨念的想着,盯着地面的双眼无从他顾,根本不可能发现靠近殿柱的那一群大夫之中,某个人情绪复杂的望了望他,接着便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申时的宴会自然是顺利无比,范痤虽然明知自己装病早已经被赵胜看出,但面子事大,最终还是没过去参加。一顿欢宴过后,赵胜和富丁被礼送回了驿馆,送行的大夫有板有眼的礼节之中已经明显多出了几分真诚的崇敬之意。 “什么?公子……公子怎么想起来说这些了?” 等把赵胜接回院子里问了经过,蔺相如不觉愣了一愣,他没想到走程序的觐见竟然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更没想到赵胜会这样说。这么看来,不但平原君这汪水还远远没有看见底,就连魏国这里也远比自己原先想象的要热闹许多,确实还得好好看看才行。 想到这里,蔺相如转眼看见赵胜带着一脸酒意斜靠在坐席上已经快撑不住架了,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公子还是快去歇着。今天这趟王宫觐见实在是难为公子,说了那么多话,却等于什么都没说,不过……呵呵呵,公子的贤名用不了几天怕是就得传遍大梁了。”

正文 第十二章 街遇(上) 先秦时的酒淡的很,不过喝多了照样上头。赵胜是欢迎宴会上的主角,别人可不会管你满没满十八岁,该敬到的酒要敬到,回谢的酒也一觯都不能少,甚至还多了十觯,三觯是魏王特别让魏章魏老公子代为致意的,两觯则是“生了病”的范痤范上卿让大夫芒卯代为致歉的,此外还要加上五觯回谢。这十觯本来不在礼程之内,但是却实实在在地存进了赵胜的肚子,酒精的效力丝毫不比别的酒差。 赵胜一直睡到第二天辰正左右方才醒过来,在满室淡淡的檀香之中睁开眼,目光所及处首先看到的便是守在塌旁的乔蘅。 “公子醒了。” 乔蘅明亮的眸子之中带着淡淡的血丝,似乎昨晚并没有睡好,看见赵胜睁开了眼,她忙欠身站了起来,语气之中竟然带着极力掩饰的喜悦。 赵胜抬手揉了揉额头,打了个哈欠才道:“珩儿没睡好?” “睡好了。奴婢本想着公子夜里怕是要叫水,谁知公子却睡了一夜都没醒。” 洗漱的水早已准备好了,乔蘅一边回答一边取来衣衫服侍赵胜穿戴,错眼间见赵胜嘴角上翘似乎想说什么,赶忙接着说道, “公子。富大夫和蔺先生已在外厅候着了。富大夫说公子昨日劳累,不让奴婢打搅公子歇息。” 原来还有这个缘故在里头,难怪这丫头神情之中难掩亲昵,说出来的话却又尊卑分明,这戏还得演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赵胜会心一笑,向乔蘅点了点头,乔蘅便抿着唇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去。 外厅之中,蔺相如和富丁早就等着了,内室里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见赵胜已经醒了,跪坐地更是踞正,好半天看到赵胜袍服一整的踱了出来,赶忙长跪鞠礼。等赵胜虚虚地还了礼在尊座上坐下,富丁踞身站起走到赵胜身边将一方细绢双手捧给了赵胜。 “公子,这是咱们此行拜会魏国卿大夫的礼单,下官不敢擅自做主,还请公子示下。” 在魏国需要拜会谁,需要送什么礼其实早在邯郸时就已经安排好了,本来并没有赵胜什么事。赵胜身份特殊,按照严格的礼制,觐见完魏王,剩下的只需要拜会魏王室的长辈即可,其他人即便高居上卿之位,那也只是魏国臣僚,赵胜如果去见,那就是屈尊下拜。 当然了,“礼制”也没说赵胜一定不能去见其他人,但赵胜身为公子,又是此行的正使,先不说不管去见谁富丁都会跟着,任何敏感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就算富丁不跟着,你一个贵公子去见魏国臣僚是为了什么?这么傻乎乎的一去,心迹不就彻底暴露在李兑面前了么。到时候善不了后,轻则不能返赵,重则说不准就会莫名其妙的死在魏国。 赵胜还没傻到那个程度,况且蔺相如说的很清楚,合纵已经经营了将近一年,很多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富丁这次来只是其中的一个程序而已,并不会让合纵出现什么突飞猛进的发展。而赵胜要想破坏合纵,走下层路线显然已经晚了,要想成功只能轻装上阵,直击魏王室这个要害。赵胜现在有这个条件,那就是魏齐,虽然魏齐在魏国朝务上没有任何分量,但以他为突破口却能摆脱富丁的监视直接接触到魏国的核心人物。既然这样,赵胜何必再多费心思去讨好别人。 “礼单就不必看了。中大夫只管去拜见就是了,别忘了代赵胜致意问候,城阳君公子说好了这些日子要陪着赵胜,赵胜还是在留在驿馆等他为好。” 赵胜挥了挥手,表现出一副丝毫不上心的架势,然而富丁听见这话却有些为难地向一旁的蔺相如看了过去。 蔺相如同样偷偷瞟了富丁一眼,清了清嗓子才道:“公子,刚才城阳君府遣人过来禀报,城阳君今日一早便被魏王招去了王宫,说是有要事相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今晚宴请公子之前怕是不能陪公子了。要不然……” 蔺相如说着话又看了看富丁,富丁赞同的点了点头,也没说话便询问地向赵胜望了过去。 “噢,大事相商?” 魏齐去王宫了,还和魏王有要事相商?赵胜不由一愕,魏齐是一介纨绔,从来没真正参与过朝政,魏王怎么会想起来跟他“大事相商”?不过别家自有别家的事,父子之间谁能说得清楚。 “那也好,城阳君既然有事,那便让他去忙吧。至于拜会,我好歹也是……”说到这里,赵胜微低下头,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情,片刻之后方才极不情愿的说道,“富大夫,莫非一定得让我去不成么?” 赵胜话音一落,蔺相如险些笑了出来。他生怕被富丁看见,连忙抬起手摸摸鼻子掩饰了过去。 “这……” 富丁也被赵胜说愣了,公子这叫什么意思?不愿意去直说不就得了。 “公子若是,若是……那也好,下官代为致意就是。” 富丁何尝不怕赵胜真的跟着去?昨天赵胜在朝堂上避实就虚,表现出的才思机敏真不是盖的,万一在别人面前编排李相邦几句,自己不一定能压得住他。嗯,有些事应该抓紧做了……富丁偷偷看了一眼站在内室门口候命的乔蘅,赶忙告退了出去。 赵胜一直把富丁目送出院方才转回了头来,略略带着些疑惑向蔺相如问道:“魏王好好地怎么想起来召见魏齐了?” 蔺相如捋着胡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谁知道呢。不过……嗯,定是与公子有关。公子不必多想,静观其变就是。” 这个可能性很大,不然魏齐哪来的什么“大事”。赵胜点了点头笑道:“赵胜在富大夫那里怕是难有好印象了,今天若是留在驿馆什么也不做,只怕会让富大夫起疑。蔺先生陪我出去各处走走如何?” “在下敢不从命。” 这是要把戏演到底,蔺相如当然不会反对,笑微微的应了一声便出门去找苏齐。不大会工夫准备停当,待赵胜用了饭,乔蘅便帮他换了寻常衣装。 院子里蔺相如、苏齐、许历他们早已经候着了,而范雎则迅速汇报了须贾,安排完武士保护后也回到院中等候,他负责平原君公子在魏的日常起居,除了赵胜要去参加正式的朝堂礼仪以外,自然要须臾不离,十二个时辰随时听命。 这个时代已经到了战国后期,但是除了所谓的七雄以外,还有诸如宋卫鲁等中小国家以及可怜的周天子名下的东西两周。魏国虽然比不上秦楚齐,然而跟这些小国甚至韩国相比却是上邦大国,再加上大梁兼具水陆之便,地处交通要冲,自然成了物阜人丰,人人向往的大城市,繁华热闹不需多说。 赵胜今天是真正的上街游逛,没理由前呼后拥,华车代步,把自己变成大梁街头的一景,所以身边除了蔺相如和苏齐、许历以外,只跟了一个作为“导游”的范雎,至于范雎安排的那些武士则换了便装远远地跟在后边暗中保护。 大梁城并没有市坊之分,那东西要到隋唐时代才会逐渐成型,这时的街市大多具有自发性,不管哪里聚集了大量商馆摊贩都会成为摩肩接踵的地方,赵胜一行招摇过市也不可能有人会想到他就是刚来访问的外国贵宾。 “都来看看了啊,上好的鲁缟——” “上好鲁缟,洛邑白氏响当当的名头,童叟无欺啦——” 随着一声声高声吆喝,已经有十几个人在放满成捆细绢的木台之上翻检了起来,而在木台之后,那两个吆喝着的短衣汉子已经将手中细绢抖动的刷刷作响, “别他娘叫唤了,快下来!” 就在这时候,不知从哪里来的五六个壮汉突然挤到了台子前面,一阵厉声高喝顿时压制住了那两个短衣汉子的吆喝。围在摊子前的人们见他们一脸凶神恶煞,便很是自觉的停下了翻检,远远地退开了几步,而周围来往的人群听到动静也渐渐围了上来,不大时工夫便已围成了个很成规模的圈子。 “各位,各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两个买绢的汉子很有眼色,见有人要来砸场子,赶忙跳下堆满绢捆的木台笑嘻嘻的迎了上去。 然而来人并不买账,领头的那个壮汉脸上横肉一抖,勃然喝道:“什么好说不好说!我问你,你们这是哪里来的奸贾?说是鲁缟就是鲁缟,说是洛邑白氏就是洛邑白氏,当俺们大梁人都没见世面的么?” 缟本身是一种丝织品,算是一种常见的衣料,各国各处都有织染,不过因为鲁国的缟最为出名,所以鲁缟便成了最高品级的代名词。这个时代穷人是不少,但是作为大梁这种地方,除了权贵以外的富人并不在少数,即便小富之家,买一点缟绸之类的衣料也是很正常的事。 然而这个时代商品经济毕竟处于开端时代,市场只有这么大,做同样的生意你赚了我就赚不到,所以除了那些产地有限的商品可以行销天下外,各国都有的东西一般极难卖往他国。 眼前这场景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肯定又是“同行冤家”的戏码。大梁人经见过世面,一眼便看出本质,更多的人加入了围观的行列,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圈已经颇为壮观了。 “各位有话好好说,俺们这确实是鲁缟,各位要是不信,只管上前验看。” 卖缟的汉子一脸低声下气,但是说出的话却并没有退让的意思,一边说一边把手里展示用的细绢向那个壮汉递了过去。 壮汉依然不买账,一把推开那个汉子,从怀里抽出一块绢料向围观的人群一抖,接着高声说道:“各位看看,咱们魏缟哪里比他们什么鲁缟差?他们还卖这么贵,这不是欺咱们魏人么?咱们把他摊子给砸了吧!” 那个买鲁缟的汉子站稳了身,赶忙又挤了回来,用比那壮汉更高的嗓音喊道:“这位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鲁缟名闻天下自然有它的道理,不然咱们比一比,找几位老先生掂量掂量摸一摸,我这鲁缟若是不比魏缟更轻更细更软,各位再砸我的摊子不迟。” 壮汉当仁不让,双眼一瞪道:“比就比,兄弟们准备好家伙,待会就叫他们好看!” “诺!砸他娘的!” 一阵轰然应答,壮汉手下那几个人将木棍在手心里砸的“砰砰作响”,已经做好了砸摊子的准备。 …… 此时赵胜恰好从这里经过,见了热闹便停下来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当看到卖鲁缟和卖魏缟的两个汉子肩膀挤着肩膀、互不相让的请围观群众比较货物时,赵胜忍不住“哧”的笑了一声,点头向身旁轻笑不语的蔺相如示意了一下,一行人便转身准备离开。 与此同时,在围观人群后边一幢商馆大敞的门口,一位白衣袭身的年轻人注视了赵胜片刻,接着轻轻招了招手,将一个随从伴当叫到了身边。

正文 第十二章 街遇(中) “几位先生请留步。” 没等赵胜他们走出多远,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招呼。众人回头看去,正好看见一个短衣年轻人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还没停稳脚便慌忙拱手拜了下去。 赵胜不是大梁人,口音有别,所以范雎略略向他看了一眼,便当仁不让的招呼那个年轻人道:“足下何事?” 年轻人这时候刚刚才直起身来,见范雎问他,连忙一脸谦恭的笑道:“小人不敢,我家店主相请几位先生,不知几位能否移尊步去见一见?” 赵国公子难道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见的么?范雎微微皱了皱眉头,对他来说,赵胜在大梁的安全就相当于自己的命,自然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早点回去就早点回去,现在突然冒出个身份不明的人要见赵胜,他怎么可能答应?谁知刚笑了笑准备婉言谢绝,赵胜已经笑吟吟的向他摆起了手。 “范先生,今天闲着也是闲着,咱们不妨去看看。” 赵胜这是答应了,范雎虽然不情愿,但是却不好阻拦,只得向旁边让了让以便赵胜走在前边。 向回走了没几步,离那群依然在喧闹围观的人没多远,赵胜就被年轻人领进了一间店铺里,这里是一家买粮的铺子,并没有明显的匾牌,只有大门边一块菱形的黑漆小匾上写着个“谷”字,门店内里宽敞,除了门边上一个小小的柜台,靠墙处摆满了一排排盛放五谷的硕大木桶,看那样子,人来人往的生意当真不错。这里还没等赵胜再细看,那个年轻人又是一阵鞠请,领着他们从后门出去,穿过院子进了一处三联堂的敞厅之中。 敞厅里摆设极为朴素,除了矮几坐席、铜树灯盏以外再无他物,代替隔墙的粗纱帷幕后边隐约可见一处角门,应该是通往他室的路径。 厅内主座矮几之后,一个华衣鲜亮的矮胖中年人带着一脸温和笑意俨然正坐,旁边则微鞠着身站着个眉清目秀、大约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厮。看见赵胜几个人进门,中年人忙站起身重礼相迎道:“有劳几位先生屈尊俯临,请坐。” “多谢。” 赵胜他们几个人的组合颇为特别,虽然赵胜在五个人中年龄最小,但谁也不可能为了隐瞒身份让他屈尊在一旁陪侍,所以赵胜回了礼往正座上一坐,旁边席上是年介四十的蔺相如,侧后方侍从位置上则是范雎,而苏齐和许历却像两尊铁塔似的直接叉腿站在了赵胜身后。 中年人眯着眼默望着赵胜他们安坐,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诧异却掩不住,赵胜只当没有看见,微微地笑了笑道:“不知先生何事相召?” “足下不是大梁人?” 口音并不是那么好改的,赵胜一开口,中年人脸上更显诧异。 “噢。”范雎一直注意着中年人的表情,听他问出这样一句话,便不动声色的接道,“我家少主是赵国邯郸人,家中贩马为业,这次带西席蔺先生来我们大梁是奉家主之命前来送马的。” “正是,敝家偏居北锤,终日与胡人打交道,名声不赫。近日才通过这位先生接了大梁这边一单生意。呵呵,自然不敢与洛邑白氏相比。” 蔺相如听了范雎的“介绍”,跟着又是一番添油加醋,把话圆了个滴水不漏。他的话明确点出中年人的身份虽然多少显得有点不敬,但是中年人脸上还是露出了得色。 中年人彻底释然,看苏齐和许历也顺眼了许多。如今世道不安,商贾出远门谁不雇请几个武夫保护?想到这里,他捋着淡淡的胡须笑道:“先生谬赞了。在下并不是白氏家人,只是早年师从白圭先生,后来先生辞世,在下便留在大梁替白家打理些生意。”说到这里,中年人便抛下蔺相如直接招呼上了赵胜,“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洛邑白氏在当世确实很出名,已经辞世的老家主白圭早年从仕,在各国都当过大夫,在魏惠王时代甚至高居过魏相之位,后来辞官从商经营有道,没多少年就靠贩卖粮食积攒出了诺大家业,活着的时候便已经被人与陶朱公范蠡并提,在各国的影响力并不仅仅是商贾那么简单。如今白圭虽然死了,但白家的影响力却依然巨大,魏秦齐各国私底下的许多交涉都是通过他们暗中斡旋。 先秦时候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制度,各国公族王族出了五服就要改氏(姓和氏是两码事,姓大氏小,氏是姓的小分支,后世所谓的姓在先秦时其实大多是氏,比如孔子先祖为宋国公族,所以所谓“姓孔”其实应该说“氏孔”,孔子的姓为“子”,再比如屈原先祖为楚国王族,屈也只是氏),所以赵也好,韩也好,魏也好,田也好都是极其敏感的字,赵胜见中年人自承身份后问上了自己,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便随口胡诌道:“先生客气了,在下姓吕。” “吕?!”中年人双眉一扬,突然之间表现出了极度的亲热,身子微微向前一倾笑道,“实在是幸会,在下吕方,是卫国人,这样说来咱们乃是同宗了,邯郸吕氏……嗯,如果细论,说不准还能续上谱牒……” 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随便胡诌一句居然遇上了正主。赵胜正琢磨着怎么对付过去,对面的吕方似乎感觉如果真续上同宗辈分上不好称呼,忙又住了口,侧转回头笑呵呵的向身旁那个小厮招呼道:“不韦,还不快来拜见。” “诺,吕不韦拜见宗兄。” 那个小厮反应很快,听见吩咐,连忙鞠身一拜,没用吕方多交代便把亲戚关系坐实了。 吕不韦?他以后不就是个大商人么,原来渊源在这里……虽然蔺相如、范雎他们绝不会想到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孩将来会对历史造成什么样的恐怖影响,但赵胜却极其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身子,然而假戏真做也得有个真做的样子,只得起身装作惊喜的样子还了一礼道:“原来是濮阳同宗,幸会幸会。” 吕方一听这话更是亲热了几分,挥挥手让吕不韦退到一边,再说出来的话已经有点大包大揽:“呵呵,既然是同宗,在下万事自然责无旁贷。足下今后在大梁要是有什么难决的事只管来找在下就是了。在下虽然不才,在大梁各处倒还有些面子,即便是魏国别处多少也能说上些话的。” “那在下这里便先行谢过了。” 古代人都有极重的亲缘地域观念,赵胜深知吕方这些话绝对不是随口客套,也清楚为了吕不韦,也为了赵国的命运,自己今后有必要紧紧拉住吕方,但是很明显的是现在已经不适宜继续纠缠姓什么,只得客气了一句赶忙把话题岔到了一边。 “不知先生招在下来为了何事?” “噢。”吕方像是刚刚想起来似地捋了捋胡子,一脸歉意的道,“刚才……嗯,刚才在下在门外看见足下驻足远观,面上神情颇让在下不解,所以才命人相请,以求解惑。” 吕方这样说已经是客气的了,赵胜刚才那声笑很明显是在笑话那帮“业余演员”演技拙劣,吕方把他请来自然是觉得他能够一眼看穿,必然不是寻常人。生意人最讲究的就是从细微处发现商机,如果赵胜能有什么独到见解,必然会对他很有帮助,所以才把赵胜请了过来。 赵胜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先生让人当街喧闹引人注意,虽然有些效果,但若是被明眼人看去,不怕惹人笑话么?” 赵胜这些话有些过于直接了,吕方不觉尴尬的笑了两声才道:“明眼人自然是瞒不住的。不过鲁缟虽然扬名天下,但大梁市井中却还没出现过,寻常百姓不识好货,在下只能想些法子引他们来看来比较,只要他们知道了鲁缟的好处,不必在下多费口舌,自然一传十,十传百的尽人皆知。这法子虽然难入几位先生的眼,不过只要能在愚夫愚妇身上起到作用就行。” 这也算是信息闭塞时代一种很有效果的广告方式了,不过赵胜微微笑了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办法是有一些作用,不过以在下之见,恐怕会有些得不偿失。天下都知道白家经商从来都是诚信示人,童叟无欺。先生这样一弄,虽说所卖的鲁缟必然是真货,但如果这场戏同时传出去,难保不会有人揭穿,到时候给人留下欺人骗世的名声,虽然短时间内不会影响生意,但时间长了又会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嗯……” 吕方被赵胜说的心里一抖,下意识的便低下了头去。做生意讲诚信方能长盛不衰是白圭留下的遗训,吕方身为白圭门徒,心里清清楚楚,但是当初他们想出这个促销办法的时候只考虑到货物不能有假,并没有过多的去想手段会造成什么样的长远影响,现在被赵胜这么一说,接着就有些后怕,下意识下手指之间失去了轻重,居然拽下了两根胡子,登时疼得他咧起了嘴,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求助的向赵胜看了过去。 “不知,不知先生能不能教我什么办法补救补救?” 吕方能知错就改,赵胜当然不能白了他,想了想便笑道:“补救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待会儿外头那些人认可了鲁缟确实比魏缟好,这场戏的目的就算达到了,到时候先生让手下人把实情说出来,并当众致歉,别人未尝不能接受,说不准还能留下些机变不拘的好名声。不过这办法可一不可二,今后万万不能再用了。” “嗯嗯,好好,不韦,你快去。” 吕方一边听一边点头,慌忙把吕不韦打发出去传话,吕不韦快步走出去的当口,帷幕后边的角门里悄无声息的走出了个小厮,俯在吕方身旁便咬起了耳朵。 “好。” 等那个小厮说完了话,吕方挥手把他打发走以后,紧接着站起身庄重地向赵胜鞠了一礼。 “足下目光如炬,在下不敢再相欺瞒,在下之所以把几位先生请来实在是家主的主意。不过家主有些不便,实在不好与各位先生相见鞠拜。刚才家主传出了几句话,虽然有些不敬,但还是希望足下能俯听一二。” 不出来见面居然还要传“不敬”的话,这位白家家主还真是有个性。赵胜多少有些好奇,长身还完礼笑道:“在下洗耳恭听,先生但说无妨。” “好,那就请恕在下不恭之罪了。” 吕方坐下了身,接着收起袖子将双掌齐齐的放在了膝上。 “我家家主说,水流低行,实为海大,万亿相聚方成浩淼之势。足下虽为邯郸吕氏少主,自有家业,但洛邑白氏情形如何想必是知道的。如若足下能屈身下就,与我白家共担大事,白家愿以师礼高聘。吕白一家,家主方敢向足下求策。” 原来是想高薪聘请,然后再询问兴业发家的方法。这个白家家主也算是个实在人,知道瞒不住赵胜,干脆把所有实话全说出来了。 赵胜想到这里微转头向蔺相如看了看,蔺相如只是笑微微的捋着胡子,不光没有一点替赵胜挡驾的意思,反而还用目光示意范雎不要说话。 这个老家伙是想看热闹啊,倒是真放心我的应变能力……赵胜突然童心大起,笑吟吟的向吕方说道:“令家主不以在下愚昧,在下不敢不从,不过不知道白氏能出什么样的条件?” 吕方见赵胜提起了条件,顿时一脸的自信,挺直身子笑呵呵的说道:“家主倒是没细说这事,不过足下只管放心,只要是能应的在下还是能替家主应下的。” 口气不小。赵胜暗暗笑了两声,装作严肃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说了。在下家中好歹还有些家业,如果白家真有诚意,在下也不敢多求,只敢以白氏三成家业相请。” “什,什么?三成!” 吕方一听这话差点没背过气去,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赵胜已经从容的站起了身来,拱手行了一礼笑道:“先生如果不能做主,在下也不敢再相为难,就此别过。恕罪恕罪。” 说着话,赵胜不等蔺相如他们起身便转身要走,然而还没等他一步迈出,角门里接着便传出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先生且请留步。”

正文 第十二章 街遇(下) 赵胜闻声回过头去时,帷幕后的角门处掀帘走出了一个高髻博带的年轻人,十五六岁的模样,白衣胜雪,俊逸无比,然而明眸皓齿、朱唇粉腮间却难掩几分脂粉气,特别是急忙招呼赵胜时那个银铃般的声音,更是无以遁形了。 “你……” 赵胜微微一诧,虽然他多少也有些预感,但吕方刚才一口一个“家主”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将他往偏处带,这时候见到了“家主”真身,还是难免有些发愣。 蔺相如刚准备站起,看到那“年轻人”,又下意识的坐下了身,目光与范雎一碰,都无声的笑了起来;许历和苏齐则大眼圆睁、面面相觑,却一声也没敢吭;而吕方见“家主”亲自出了面,更是慌忙起身离席,束手立在了一旁。 “小女子拜见吕家少主,冒然相请却无从相拜,还望足下见谅。” 小姑娘出门总是要麻烦一些,换了男装虽然不能瞒过所有人,但平常哪会遇到那么多特殊情况,终究要方便许多。她躲在后头让吕方代为接待,自然是不想和赵胜他们这帮“明眼人”直接交集的。当然她也明白赵胜刚才漫天要价根本就是好奇心驱使想逼迫她出来,然而她确信赵胜必然可用,万无为了一点矜持便就此放过的道理,所以虽然是无奈现身,但一颗心反倒放宽了。 她的心倒是放宽了,然而麻烦也跟着来了,她一个女孩家却穿着男装,敛衽太妖,身份暴露下再学男礼长身鞠拜也已无必要,左右为难下只好拱拱手敷衍了过去。 赵胜现在当真是有些尴尬了,白家作为天下名门,他虽然没见过,但多少还是听说过一些情况的,所以刚才虽然隐隐有些预感,但想到的更多是比如白家“家主”行动不便或者长相极其丑陋,贸然拜见会失礼数之类的情况。现如今害得人家小妹子现了身,他尴尬之下只得赶忙大礼相拜了下去。 “在下唐突,还望姑娘恕罪。” “不妨的。”白“家主”当然没法儿上前搀扶,只是远远地嫣然一笑道,“小女子刚才在内室闻足下高才,诚心相请,早晚也是要相拜的。” 那就好,赵胜微微舒了口气,总算扫去了尴尬,然而他知道白家的小姑娘既然现了身,那就是铁了心要招贤纳士,要想轻易脱身恐怕有些麻烦,只得笑了笑尽量把话题往一边扯了。 “久闻白氏枝繁叶茂,高才辈出,不知怎么……” “噢。” 小姑娘俏脸上微微现出了些酡红,凝神低了低眸才轻声笑道, “魏王原先做太子时家父居魏做大夫,小女子曾在太子府侍奉女公子季瑶左右。前些时日奉了女公子之命离齐前来拜见时,正巧家中接了些鲁缟,小女子便请了缨,其实,其实不过是顺路同来罢了。” “原来令尊是仲南先生,在下失敬。” 小姑娘这样一说,赵胜立时明白了她的身份。她父亲白铎白仲南是白圭的次子,白圭去世之前其长子就已早逝,所以白铎是白家真正的宗子家主。白铎曾因为白圭的关系在魏国当过大夫,白圭病重时奉父命辞官回到临淄主管家业,虽然做大夫名声不显,但因为白家家主的身份却扬名天下。 至于这个小姑娘说的侍奉魏国女公子季瑶也并不是真的当侍女,战国君威并不像后世那么大,更何况是太子,所以亲近大臣家中年龄相仿的子女与王子王女们成为玩伴也是常有的事,因此她所谓的侍奉不过是委婉的谦辞罢了。 小姑娘见赵胜向她父亲致了敬,也顾不上什么妖不妖了,赶忙敛衽回了一礼笑道:“家父曾在邯郸居留多时,若是足下明示桑梓,说不准家父还曾拜会过呢。” 这近乎套的,我总不能说家父原先住在城东王宫啊……赵胜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呵呵一笑掩饰道:“在下家乡离邯郸还有些路程。呵呵,小地方,小地方……” 这小姑娘精灵得很,见赵胜不愿攀扯,干脆也不套近乎了,直枪明剑的笑道:“若不是足下提醒,小女子便闯下大祸了,小女子不敢言谢。刚才请吕方先生相邀虽是不敬,却是一片赤诚。小女子知道足下刚才是在说笑,不过若是小女子能答应的,小女子必不虚辞,即便是答应不下,小女也定当禀明家父,还望足下三思。” 拒绝必然会得罪人的,不过这事儿还真没法“三思”,虽然到了现代人们依然尊奉不跟女斗是君子,但是必须得罪人的时候再遮遮掩掩肯定不行。赵胜心知现在越黏糊越脱不开身,干脆沉下脸直接说道:“姑娘以为在下刚才只是漫天要价么?” 小姑娘毕竟年纪小,一见赵胜表情肃然,登时明白他并不是说笑,小脸接着就有些发寒,下意识的问道:“足下的意思……” “姑娘还请恕罪。” 该赶快走了,在这么弄下去还不知道会引出什么话来,赵胜郑重的一拜道, “不知道姑娘听没听过一句话,兵合则刚,兵分力弱。在下家资稀少,却是祖业,殚精竭虑尚且难以为继,虽然依顺白氏必会得以臂助,但忠人之事却要为白家分出大半的心,如何还能专心经营家业?况且临淄邯郸远隔千里,白家产业与敝家所营又不同,虽然外行人看上去同是商贾经营,然而其间差异何止万千?在下可以在小处相提醒,但要说经营却是丝毫不懂的,即便一通百通,要想深得精髓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这其间为白家做不了什么,岂不是对不起白家?在下推辞并非客套或者其他,而是为了白家,也是为了自己好,所以还请姑娘恕罪。在下告辞。” 说完话赵胜再次行完大礼,连那个小姑娘的脸色都没看,接着转身就走,蔺相如他们见赵胜这回是真的走了,也忙站起了身。范雎年青倒没那么多说道便跟上了赵胜,蔺相如却礼数周全,庄庄重重的向吕方他们鞠了一礼,这才稳重地大步追了出去。 苏齐领着许历自然不敢远离赵胜半步,他见赵胜这么干脆就走了,居然有些不甘心,跟在赵胜身边小声说道:“那小丫头对公子有些意思,公子就算不答应,可走那么慌干什么?” “哪那么多废话?走你的!” 赵胜脚下不停,头也不回地甩给满脸无辜的苏齐一个冷脸,已然走到了街上。那些暗中保护的武士就隐藏在谷店门外,见赵胜他们出来了,便远远的跟了上去。 石板铺就的街市上依然繁华如故,一名推着一车衰草的瘦高汉子快步越过赵胜身旁,未曾齐肩时,斗笠下的双眼迅速向上一番,仔细打量了打量赵胜,又快步赶到了前头。 那瘦汉子动作虽快,终究没有瞒过许历的眼睛,许历不动声色的碰了碰苏齐的胳膊,见他疑惑的向自己望过来,便怒了努嘴,用目光示意他去看那个瘦汉子。 “嗯。” 苏齐点点头轻哼一声,又没事人似地向四周胡乱撒望了起来。 与此同时,大梁城外某处茅草屋中,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短衣年轻人脸上略略带着些心神不宁,正背着手在低矮的屋梁下来回地踱着步。不大会工夫屋门被“乓嘡”一声撞来,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壮汉子闯了进来,迅速合上屋门,赶忙走到了年轻人身边。 年轻人等的就是他,见他到了,忙转过身问道:“都打探好了?” 壮汉用衣袖擦了把汗,微喘着说道:“打探好了,今晚去城阳君府赴宴,明日拜会魏章,后日去见范痤。” “好。”背着手的年轻人眼中闪出一丝凶光,冷冷的笑道,“城阳君府和魏章相府守备甚严,咱们也难得手,那就是范府了……哼哼,门前鞠拜,一击而中!” 壮汉也跟着笑了起来,附和道:“咱们等了这么久,兄弟们早就准备好了。” “好。这两日给兄弟多买些酒喝,今后咱们只怕也没命喝酒了……”说到这里,年轻人似乎有些感伤,沉了沉才道,“叔段,这是咱们的事,你们万万不要让小妹知道。” 壮汉愣了愣,终于还是凝重的点下了头:“诺,大哥放心就是。” …………… 富丁忙完自己的事回到驿馆,略一休憩便要去拜见赵胜,然而留在驿馆中的陪臣却告知他赵胜尚未回来。这情况并没有出富丁的意料,但他略一思忖,终于还是装作不知道似的去了赵胜住处。 赵胜那些非贴身的随从自然不敢阻拦富大夫,当他走进内院时,听到动静的乔蘅连忙迎了出来,看见是富丁,脸上先是露出些许惊讶,但接着便敛衽拜了下去。 “嗯。”富丁笑呵呵地点了点头,脚下不停,一边向厅中走去一边问道:“公子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富大夫。” 乔蘅有些拘谨,但犹豫了犹豫还是跟进门恭恭敬敬的站在了一边。 富丁坐在了矮几后,抬头见乔蘅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忍不住便笑出了声,和蔼的问道:“乔姑娘这两日可歇过来了。” “……多谢富大夫。” 乔蘅连头也不敢抬的小声应了一句,但谢过之后却微微的抬起了头来,皓齿轻咬着下唇仿佛有些话不好说出口,但犹豫了片刻,突然“嗵”的一声跪伏在了地上, “奴婢那日得富大夫关照,这些日子却无从叩谢……富大夫,奴婢自小便没了,没了父母,一个爷爷又年老无从关照,奴婢……” “好了好了。”富丁望着肩背微微颤抖的乔蘅,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叹了口气才道,“谁的心都是肉长的,我家女儿与你岁数相仿,看见你我便想起她了。唉,说起来你们一般大,却……嗐,算了,不提这些了。” 说到这里,富丁见乔蘅的身体颤动的更是厉害,不觉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接着说道: “乔姑娘,公子如今年少,最是闲不住的,我这次跟着公子出来……有些话也不怕你听去……我这次跟着公子出来颇是有些头疼的,生怕公子有个闪失,我赔上身家性命也难以赎罪,乔姑娘侍奉公子身边,有些事还请替我担一担。比如,嗯,比如公子今晚要去魏公子府上,明日才会回来,我身为外官不能跟着前去,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你不妨将公子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告知我一二。呵呵,这也不是我胡乱操心,实在是担心公子安危。” “富大夫!” 乔蘅听到这里满眼惊恐地抬起了脸来,但是当她看见富丁肃然的表情时,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缓缓地点下了头去。

正文 第十三章 宴饮(上) 魏国和赵国不同,赵国偏居北陲,与胡人打交道多了,难免带了些粗狂不羁的性格,建筑同样如此,宏阔有余,却往往不在意细节。魏国就不一样了,大梁身处中原四会之地,礼乐氛围丝毫不比周鲁等国差,表现在建筑上,那就是宏伟细腻,不吝修饰。城阳郡府作为大梁城里一等一的府邸,堪称表率,越过府墙远远望去,高台殿阁脊顶上的琉璃明瓦耀眼眩目。 赵胜这次赴宴虽然算不上什么正式的拜会,但身为国使终究不能堕了国威,即便赵胜自己不在意,下头的人也早就替他安排的妥妥帖帖,单单送给魏太子以下魏国诸宗室的礼物就拉了满满两车,加上随从护卫以及城阳君府遣来引导的车驾,一二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往夕阳斜照下的大梁街头一摆,还是极有威势的。 城阳君府门口,魏齐带着七八个管家仆役早就等的有些心焦了,远远看见赵胜的车驾到了,皱着眉头提了提袍角便快步迎了上去。 “哎呀,平原君怎么才来,太子他们早就到齐了,就等着你这个贵客……那个谁,孟伯,快安排平原君随从进府安顿,不要怠慢……来来来,平原君快点这里来。” 魏齐火急火燎的把赵胜拽下马车,接着冲自己的仆役们又是一阵乱吆喝,一时间城阳君府偏门处仿佛天下大乱,人喧马嘶的老半天也没消停下来。然而人家魏齐根本不在乎这些,紧紧攥着赵胜的袖子,甩开两边的护卫随从跑到了正门边上的角落里,接着袖子一松,退开一步便一脸怪异笑容的上下打量起了赵胜。剩下的那些人见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谁还敢凑过来听私房话。 “城阳君这是……有什么不妥么?” 赵胜一脸疑惑的抬起双臂原地转了两下身,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他虽然知道魏齐不能以常情论,但这幺蛾子弄得他还是大惑不解。 “妥——谁敢说不妥,先问问我魏齐答应不答应!” 魏齐终于收住了笑,却亲自将赵胜的胳膊顺了下来,又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 “平原君,今天要是出了岔子你可别怪我没交代你。这次咱们虽是私宴,你也多注意些礼节。我们太子嘴上可是没把门儿的,万一说了什么胡闹的话,许他说可不许你接,万事要看我眼色,千万别出了岔子。” “……行,赵胜一切听城阳君安排。” 这怪搞得可是有点大啊,头回听说上来先压客人一头的,魏国这是什么规矩?赵胜心中疑惑,但略一思忖终于还是没问出来。这里点头一答应,魏齐接着又咧开大嘴舒心的笑了起来。 “那就好。”魏齐虽然点了头,但还是一脸的不放心,想了想又道,“这回来的可都是咱们兄弟辈儿的,难免随意些,平原君可千万要记住我的话。” 赵胜听到这里不觉一诧,忍不住脱口问道:“都是兄弟辈的?城阳君不是说魏相他们也来么?我,我可是把礼物都备下了。” 赵胜语气间颇有些紧张,他和蔺相如已经商量好了,大事还需从魏章身上着手,只有与身为相邦的魏章建立起良好的私人关系,才能为后边的事撕开突破口。然而听魏齐的意思,魏章今天来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那么如果放在明天去魏章府上拜会时再找突破口,显然不如今天的氛围好,那样一来难度可就大了。 魏齐心里可没那么多道道,见赵胜提魏章,接着便颇有些尴尬的摆了摆手。 “嗐,别提了,还不都是大王多事。今早大王把我们几个找去,亲自安排宴饮,说是论起来平原君和我们兄弟几个算是兄弟平辈,年龄又相仿,说起话来要随意一些,至于公子章他们……” 说到这里,魏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用拳头捂住嘴咳了一声才道, “咳,公子章他们年岁大了,又是长辈,要是往席上一坐,别说平原君,只怕我们几个兄弟也得拘谨,所以,所以便没他们什么事了。这回相陪的除了我们兄弟六个,还有宗室里几个平辈的人,平原君尽量放开……嗐,我这不是废话么,平原君在朝上跟范痤那个老匹夫都能应对自如,怎会放不开?走走走,可千万要看我的眼色啊。” 魏齐颠三倒四的说完话便催促赵胜进府,赵胜虽然跟着进去了,但依然是满腹疑虑,别的倒还没什么,最关键的还是魏王的态度,他今早把魏齐传进宫看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不让魏章来,难道是窥破了自己的意图? 仔细想想这种可能性很大,赵胜毕竟是赵国公子,就算魏王不想在合纵上跟他纠缠,也不好把面子撕破,防患于未然将赵胜接触魏国权臣的路尽量堵上是最佳的办法,只要堵上你的嘴,过几天再客客气气的送走便万事大吉,何须挖空心思还得装作客气的跟你周旋?这个魏王果然是根老油条,偏偏跟你扯什么辈分,你就算有意见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天色已晚,城阳君府正厅前面早已风灯高挂,台阶之上,赵胜在魏国朝堂和接待宴席上已经见过面的太子魏圉、公子魏腩以及大大小小十多个未曾谋面的魏国贵公子早已闻讯出来等着了,身后呼呼啦啦的跟着一大群侍从使女,阵容着实强大,让赵胜身后跟着的那五六个人顿时相形见拙。 “嗨呀,平原君,哈哈哈哈。” 太子魏圉比魏齐大三岁,长的白白净净,福福泰泰的,脸上始终挂着随和的笑容,看见赵胜进院,早早的便撩袍下了台阶,亲热的仿佛挚友久别重逢一般,后边那些人见“主角”迎上去了,当然也不能怠慢,又是一阵呼呼啦啦,刮风似地便冲下了高高的台阶,迎到了赵胜和魏齐面前。 储君国之副,身份了得,再说魏二公子可是专门交代过要有礼貌的,赵胜不敢怠慢,差着老几步远便庄重的拜下去道:“劳太子久候,赵胜惶恐。” “哈哈哈哈,平原君怎么这么多礼数?都是一家人,不要客套。来来,魏腩平原君已经见过了,其余人等容我来绍介绍介。” “有劳太子。” 魏国果然是在打“亲情”牌,魏圉虚虚地还了礼便拂着赵胜的衣袖一个一个的介绍起了自家的兄弟。当今魏王有六个儿子,另外亲兄弟之下也有十多个侄儿,这次来陪赵胜的除了六位公子,剩下的几个人都是在魏王以及宗室心中能说会道的主儿,其余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自然不能摆出来丢大魏的脸面了。 赵胜跟魏公子们还礼不停,就这样一个个介绍下去,当走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华衣少年面前时,魏圉硬生生地拉住了赵胜的胳膊,笑脸上更是满面春风。 “平原君,这一位你们可要好好亲近亲近。我家父王可是说过,魏国诸公子无出其右者,可见了平原君方知何谓风流雅致、俊逸无匹。无忌,还不快来拜见平原君公子。” “小弟魏无忌拜见平原君。” 小少年迈前一步,白净的圆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相衬的谦恭笑意,向赵胜尊崇的望了一眼,接着便大大方方的拜了下去。 “哎呀,原来是公子无忌,在下在邯郸时便听说过公子的英名,今日一见果然风姿不凡。失敬失敬。” 赵胜闻言剑眉一提,满是惊讶的大大夸奖了魏无忌一番。他当然知道面前这个少年就是未来大名鼎鼎,与自己交情匪浅的信陵君,然而此时却怎么也产生不了初见蔺相如时那种激动的心情,人的心态是由身份决定的,一个小市民被省长亲自接见并陪同吃饭,难免会有些激动不安,但若是两个身份相当的人相见,心态却极易放平。赵胜现在正是如此,他已经成了平原君,那么这个天下便再难有人能令他为之雀跃。不过魏圉那里专门作了交代,那赵胜就不能不表现出一些不太一样的态度了。 魏无忌现在毕竟只是个小孩,即便再聪明城府又能多深?听见赵胜夸他,顿时满鼻子、眼的都是笑,没来及感谢赵胜便忙转脸去看魏圉和魏齐。 “太子,二哥。父王说让我跟平原君多亲近些。今后若是更亲近了,我能去邯郸找平原君吗?” “咳——” 没等魏圉表态,站在赵胜身边的魏齐便尴尬的咳了一声,微微看了看赵胜的脸色,接着便虎下脸来瞪了魏无忌一眼, “哪来那么多废话!嘿嘿……那个,太子。” “噢噢……” 魏圉刚才满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突然听见魏齐提醒他,接着便会过了神来,赶忙招呼赵胜道,“幼弟无礼,公子勿怪,来来来,快请厅中安坐,我们兄弟几个肚子可都是饿了。” 魏圉那里让的亲热,赵胜也不好再说什么,向魏无忌笑了笑便随魏圉一同上了台阶,要跟他一起进厅的蔺相如等陪从见场面有些尴尬,自然装作没听见似地不去看魏无忌。 一大群人又呼呼啦啦的刮上了台阶,只剩下那个小少年远远地跟在后边,满脸委屈的嘟囔道:“本来就是嘛,父王说的……”

正文 第十三章 宴饮(下) 先秦宴饮是正儿八经的分餐制,一人一个坐席,一人一个矮几,高脚盘罗列,刀箸齐备,酒肉配料所放的位置各有规矩,要是错了一点那就是失礼。如果是普通富贵人家请客,主人客人分席落座,顶多也就是有几个小厮使女在旁传菜倒酒跟随伺候,外加很少的一点丝竹舞乐,但要是到了今天这种“准国级”(太子到场)的宴会,那规矩可就多了。 主客位置安排先不去说,乐舞也不用去说,单说安排在各位贵公子身后的护卫随从陪宴就比主宴座位多了好几倍,这不但是排场需要,同样也有实际的作用,贵公子们要是有什么事只要随手一招,跑腿的人扔下筷子接着就能过来。这样一来,一场“简简单单”的宴席动辄便有上百人参加,如果不是城阳君府正厅这种厅堂套厅堂,并且主厅敞阔的地方,平常人还真潇洒不起来。 赵胜今天带到宴席上来的人并不多,除了苏齐等几个护卫和蔺相如等几个随从,多出来的只有一个范雎。范雎是魏国人,但是现在被须贾安排全程陪同赵胜,所以也只能临时客串一把赵国人了。 蔺相如是赵胜的主要谋士,同时也是极少数几个知道赵胜此行真实目的的人之一。本来他和赵胜商量的很周全,今天的主要任务是与魏章套近乎,但如今魏章没来,计划就算落空了。不过蔺相如并不气馁,他魏国范上卿敢欺负平原君年纪小,想从平原君嘴里套情报,我赵国蔺谋士为什么就不能一声不吭地听听魏公子们的“只言片语”?礼尚往来罢了,谁也别夸谁阴险…… 宏阔的敞厅之中欢声笑语,丝竹声中,窈窕娇美的舞姬翩翩起舞,传酒递菜的侍女们如蝴蝶般穿梭在宾客之间,更添几分热烈。酒过三巡,虚三套的劝酒词也说了不止一遍,大家肚子里存了些酒,装出来的矜持也就一扫而空了。 太子魏圉手擒酒觯坐在面朝东的主座上,歪头眯缝着眼盯住场中的舞姬看了半晌,忽然隔几向侧前方一倾身,对着一边席上的魏齐便暧昧的笑了起来。 “二弟手段不错啊,这是什么时候招的舞姬?我太子府里那些乐舞早就看腻了,你有工夫也帮我寻一些来如何?” “这还不……”魏齐随口胡应着,谁知道刚说了三个字,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尴尬的向对面尊席上端坐微笑的赵胜看了一眼,赶忙捂嘴干咳了一声,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高声对魏圉说道,“平原君是赵王遣使,那可是持节的,咱们若是轻佻了终究不好。太子你看咱们是不是把乐舞撤了好好说会儿话?免得乱乐入耳,搅了心神。” “乱乐入耳”四个字把魏圉激地微微一哆嗦,他也像是刚想起来什么,赶忙坐正身子清了清嗓子,板下脸来向那些舞姬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诺。” 太子下令,丝竹齐停,舞姬们停下乐舞莺莺燕燕的应了一声,敛衽行礼后便退了下去,这时候魏圉方才让使女倒了酒,又换上了一副笑脸擒盏对赵胜笑道:“昨日朝堂上平原君那番慷慨之言实在是振聋发聩,咱们当为之佐酒一觞,来来来,都请都请。” “太子谬赞了,太子请,各位公子请。” “太子请,平原君请!” 宴饮毕竟不同于朝堂议事那样严肃,虽然魏圉把乐舞撤了,但席间的欢声笑语依然热闹,众人听见了魏圉的吩咐,赶忙举杯相祝,酒液入喉,接着又是笑语盈耳。 赵胜今天当真是纳了闷儿了,刚才魏齐在府门口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不好理解揭过去也就算了,可现在魏圉又把乐舞撤去,这可就实在没听说过先例了。魏圉他们这番奇怪的举动好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似的,这就不由赵胜不心中起疑了。 魏圉可不会去考虑赵胜怎么想,这里虽然是魏齐的府邸,但他身为魏国太子储君,各种场面就得他挑头,所以他放下了酒觯,也不去理会自己兄弟们的喧哗,直接向赵胜笑道: “我父王对公子实在钦佩有加,今天早上把我们兄弟几个叫去训了一顿,说是我们要是有公子一半的才情,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呵呵,父王专门嘱咐我们今后多与公子亲近些,公子可千万要不吝赐教啊。” 这到底是在夸奖人还是挤兑人?赵胜实在有些哭笑不得,昨天他也是没办法才文不对题的即兴发挥了一番,没想到魏王还抓住不放了。再说在场的这些魏国公子们的表现也不像被魏王训了一遍,然后老老实实向他赵胜学习的样子,那魏圉这话又算是怎么回事?然而魏圉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里,赵胜总不能就这样笑一笑遮过去,只得向魏圉拱了拱手笑道: “魏王实在是谬赞了。赵胜身为赵国公子,为赵魏盟好说了那番话不过是出自肺腑。太子和各位公子都是魏国栋梁,心思必然和赵胜相同,只不过身在魏国,没机会像赵胜这样表明心迹罢了,如若换上一换,不是赵胜来魏,而是太子或各位公子赴赵,必然也会像赵胜这样一抒肺腑的。” 赵胜这番话完全是假设,别说魏圉他们现在没去赵国,就算真去了,会说什么话谁又会知道?不过假设有假设的好处,那就是魏圉他们遇上同样的情况,完全有可能这样做,这样一来就算把他们跟赵胜拉平了。魏圉和各位魏公子脸上添光,笑得更是舒畅。赶忙呼酒劝菜,又大大地热闹了一番。 魏圉那里只顾着高兴,坐在魏齐下首的魏腩却在一片欢声中施施然的站起了身来。魏腩是魏王的三子,年龄与魏圉、魏齐相仿,已经临朝佐政了,性情远比魏圉和魏齐深沉,然而他是庶出,在魏王的心目中又不如魏无忌聪明,所以自知今后前程渺茫,平常做事很是低调,就算刚才大家欢笑热闹,他也只是微笑着坐在一边不吭声,这时候站起了身来,在后排众多魏国随从诧异的目光中向赵胜一拜,四周立刻安静了许多。 “平原君公子这是客气了。要是我们兄弟几个,怕是当真说不出这番慷慨之言来,父王那里有吩咐,身为人子哪能不遵命?今后还请平原君多赐教。” “对对对对,多赐教,多赐教。”魏圉一听魏腩的话,接着便垮着身挥起了手笑道,“平原君,你也别那么多虚套,兄弟们都是明白人,看得出公子你不是平凡之辈。那个谁……呃,魏腩,你平常最爱亲近那些个游南游北的门客,今天不妨跟平原君公子切磋切磋。” “诺,太子。” 魏腩谦恭的向魏圉一躬身,接着坐下身一脸笑容地向赵胜看了过去, “要说切磋,在下实在是不敢。不过刚才看那些舞姬舞乐,倒真是让在下想起一件事了。前些日子在下听一个门客说,苏秦苏先生在燕国的时候曾跟燕王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先前有个名叫尾生的人,有一回跟一名女子约定在桥下相会,结果那女子还没来,桥底下便发了大水。尾生这个人呢,实在是守信,生怕那女子来了找不到自己,便抱着桥柱苦挨,后来愣是让大水给淹死了……” 魏腩慢条斯理的说到这里,大厅中顿时爆出一阵哄笑。魏腩丝毫不以为意,微微地向众人摆了摆手,接着又笑道, “这事儿说起来是有些好笑,不过要论践诺,尾生可实在是我辈楷模……呵呵,以平原君所见,像尾生这般信诺,无论卿士交友还是女子委身,可以放心么?” 众位贵公子们听到这里,立刻停下了笑,众多目光全数集中在了赵胜脸上。今天的事确实怪了点,好好的欢宴突然变成了“课堂”,赵胜心中更觉怪异,但抬眼间发现魏齐一个劲儿的向自己使眼色,登时明白这肯定是魏国公子们早就计划好的了,说不准其中还有魏王的参与。 现在不论他们想干什么,这个问题实在所指丰富,往大了说,可以算魏国试探赵国的态度,往小了说,也可以算魏公子们不服赵胜扬名,故意刁难,当然,除此以外也不能排除别的情况,但不管怎么说,这个问题要是回答不好,赵胜刚刚在魏国积攒起来的那一点名声就算彻底丢了。这样的话,还真得好好的应付应付…… “以赵胜之见,信诺如斯实在不能与之交往。” 赵胜这话一出口,在座的不论是魏国公子还是后排的那些随从,全都一脸疑惑的互相交换起了眼色。魏齐焦急地向赵胜暗暗捏了好几回拳头,见他没理自己,颓丧之下干脆也不去管了,气哼哼的摸起酒杯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他们这是懵了,不管尾生做了什么,魏腩问的都是信诺的人可不可以交往,你说不能,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标新立异可以,但是违背常情常理怕就有些不妥了,魏齐越想越气,可终究有些不甘心,虽然没去看赵胜,但一边耳朵却支棱了起来。 “赵胜想问诸位一句,信诺为何物?” 赵胜并没去理会众人的诧异,略略向前俯了俯身道, “所谓信诺有大信小信之分,尾生如此不过是小信罢了,虽然信了诺,却置那名女子感受于不顾,说是信诺,何尝不是为一己名声?以赵胜之见,若是大信,不应当只顾自己信诺,当以他人为念。就像那个尾生一样,既然与女子有约,两个人必然是两情相悦的,尾生一死,那名女子必是痛不欲生。尾生若是当真为了那女子,又何必如此爱惜自己的名声呢?纵使失了信令那女子反感,也远远好过让她负疚一生。这便如同咱们三晋盟好……” 赵胜侃侃而谈,敞厅里的人渐渐都静了下来,不光他们,就连帷幕隔墙之后不为赵胜所知的地方,十几个一直没有出声的华衣男女也跟着点起了头,在这群人里边一个少女会心的笑了一笑,接着悄然招手将一个使女唤到了身边…… 赵胜老半天才“讲完课”,这场发挥毕竟是在宴席上进行的,在他自己感觉来说远比魏国朝堂上那次好得多,滔滔不绝的说了半晌,等意思说了个差不多,他的嗓子也已经有些发干了。看着那些魏国公子们若有所思地点起了头,赵胜见好就收,刚笑了笑坐下来准备劝杯酒也好润润嗓子,谁知道一低头却发现酒盏里已经干了。 这酒是谁伺候的,怎么关键时候断顿儿了?正当赵胜抬头准备招呼人倒酒时,一个身着红衣的使女已然如弱柳扶风般走到了他几前,素手轻举间,泛着亮光的清液便注满了赵胜的酒觯。 “公子大信示人,若是尾生如此,那女子也不枉一生了。” 使女微微蹲身捧起了酒觯,光洁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略略抬头望了望赵胜,长臂间轻轻地将那一觯酒奉在了赵胜的面前。 赵胜哑然地望着这名十五六岁模样的娇俏使女,当发现魏国的公子哥们都是一脸诧异的向自己这边望过来,却没人出言呵斥,登时便明白了过来,赶忙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躬身长臂拜了下去。 “赵胜多谢了。” …………… 魏国王宫,魏王在寝殿里来回踱着步,不远处上卿范痤和芒卯微鞠着身正等着他的训示。不大会工夫,一个寺人匆匆的跑了进来,汇报完城阳君府宴饮的情况后接着又退了出去。 “什么,季瑶公主亲自奉酒相祝?这,这,子女之婚命在父母,公主昨天听了朝堂上的事,说要亲自听一听,让大王如此安排太子他们做戏本来便已经有些越礼了,如今又当众出来,怕是有些…… 范痤跟芒卯交换了个眼色,下意识之下忍不住嘟囔了几句,但是当看见魏王捋着胡须满意的点下了头时,他终于还是识趣的闭上了嘴。 魏王没去理会范痤,折身走回几后坐下来时已经是满脸微笑。 “出来便出来吧,终究是要见面的,平原君公子也着实聪慧,一眼便看出来了……呵呵呵,这三个女儿啊,说起来寡人最疼爱的还是季瑶。” 大概是爱女心切,魏王对季瑶越礼的行为丝毫没有一点反感,反倒替她说起了话。范痤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可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道:“大王,此事已经如此了,自然是难有反悔,只是臣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赵国那里李兑专权,大王有意将季瑶公主许配平原君,还不知李兑会有什么反应,此时还需好好斟酌斟酌。” “斟酌自然要斟酌的,不过李兑在赵国终究是臣,合纵之事看似咱们有求于他,其实他又何尝不是有求于咱们大魏?哼哼,目前用不着理会他。” 魏王冷冷的笑了两声,转口向范痤问道, “齐国派使赴魏的消息可打探清楚了?” 范痤点了点头道:“此事已经打探清楚了,齐国认为孟尝君来了咱们魏国,此次派使怕是要以合纵之事相要挟了。 “哼,齐国欺人太甚!齐国使臣来了先晾他们几天,即便要见,范先生和芒先生也不要去。让须贾去见他们已经算是寡人给他们面子了!哼哼,狗屁齐使,搅了寡人的好心情!” 魏王恨恨地沉下了脸来,抬掌猛然拍在几上,半晌方才渐渐平缓了气息,心烦不已的向范痤和芒卯摆摆手,颓然的道, “唉……你们先下去吧。” “诺。” 范痤和芒卯听到这里又下意识的相互看了一眼,心中已知魏王派须贾这个昏臣去见齐国使臣,实在是被齐国惹恼了。此时再多说话无异于捋虎须。范痤和芒卯没敢再吭声,连忙退了出来。 夜色之中,马车车轮声更是清晰,芒卯一路昏昏沉沉的回了府,来不及休息便急冲冲闯进了府中隐蔽角落处一个小小的院落里。那院落的厅堂中灯光如昼,甚至还传出了些男女调笑之声。芒卯闻此心中顿时气急,没用传报便“砰”的一声推开了厅门,压低声音冲着里面怒道: “孟尝君,你可害苦下官了!”

正文 第十四章 筹谋(上) 明月如水,清风虫鸣,即使再欢乐的聚会也有曲终散场的时候,虽然魏国公主在宴会上现了身,并且赵胜还隆重的谢了礼,但大家即便心知肚明,也不会有谁说出来。聚宴上魏齐喝高了,宴会后歪歪斜斜的亲自将赵胜送回安排好的住处,又胡扯乱闹的套了半天近乎才被赵胜劝走。 魏齐是去睡觉了,可赵胜他们可没有那么容易休息,寝室之中铜树映辉,灯火通明,蔺相如轻笑不语的捋须坐在赵胜对面,见赵胜用手拄着地歪斜在坐席上直吐气,满脸红扑扑的煞是好看,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公子,今天当真算是天下奇闻了。听说魏王有三女,长女次女早嫁,今天现身的这位只怕便是季瑶公主。呵呵呵呵,实在是奇缘难得。在下早就听闻季瑶公主芳名远播,是个极有主见的奇女子。去年楚王为公子纠遣使求娶,当时魏王也没说答应不答应,谁知道第二天把楚使传进了朝堂,却说什么‘公子纠贤名远播,小女朴陋,实在不堪执帚’,愣是把楚使给劝回去了。呵呵呵,公子纠的“贤名”在下也多少听说过一些,季瑶公主自然是看不上的,不过实在没想到今天……呵呵呵呵……” 蔺相如边说边咧嘴,笑的很是舒心,今天的事并不止季瑶公主这么简单,对他来说原先一直感觉难办的事突然一朝迎刃,这才是最令人高兴的。然而他蔺相如倒是放宽心了,对面的赵胜却一脸尴尬的摆起了手,苦笑了一声才道: “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我还在那里大言不惭,今天的名算是‘贤’大发了。” “呵呵呵,公子,这有什么不好?” 蔺相如见赵胜在那里自嘲,知道他面子上过不去,心里顿时更乐了几分。 “说起来这也难怪,大赵诸公子平原君最贤,季瑶公主即便不知道公子贤在哪里,这贤名恐怕也早就听过了。公子昨天在朝堂上慷慨一言实在震人心魄,魏王有心招婿,必然在季瑶公主那里大宣特宣公子如何英明神武,如何俊朗飘逸……呵呵呵呵,不过季瑶公主今天听君一言突然现身,公子只怕是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好了好了,没想到蔺先生夸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咱们别提这事了。” 赵胜被蔺相如的话说的一阵脸红,赶忙又摆了摆手截住了蔺相如的话。蔺相如倒是知趣,笑了两声便停了口。 这边一个笑一个尴尬,床榻边俯身铺整着被褥的乔蘅却又是另一番心境,刚才魏齐的唠唠叨叨和蔺相如说的这些早已让她明白发生了什么。虽然她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出现,但是心里的落寞却总是忍不住。 乔蘅清楚自己只是个贫家的小女子,如果不是因为爷爷,恐怕这辈子也不会见到赵胜。她先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与权贵们有什么交集,因为乔端的影响对权贵甚至颇有些鄙夷。她现在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并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的未来,但那一切却跟权贵没有丝毫的关系。然而如今呢…… 不管最初是因为什么原因,乔蘅如今都已经来到了赵胜身边,并且因为许多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对赵胜产生了异样的情感。在她心里,这些东西原先很模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蔺相如确切的说出“季瑶公主”这四个字时,她的心却被猛然刺痛了一下。她清楚自己没有资格难受,甚至可以说在她明知赵胜是个火坑也毫不犹豫的跳进来时,她就一直在等着今天,然而她从来没有想过“今天”会来得这么快,以至于瞬间让她有些懵了。 一滴清泪倏然滑落…… 床榻处在暗处,蔺相如他俩不可能发现乔蘅有什么异样。玩笑开过去也就过去了,蔺相如现在最关心地还是这一行的大事,他收住笑沉吟了片刻,抬头对赵胜肃然道: “公子,咱们现在先不管季瑶公主如何,今天的事倒确实是个天赐良机,原先咱们计划的事现在看来虽是可行,不过终究过于行险,成败只在五五之间,如今出了个季瑶公主,万事便好办了。” 赵胜依然在那里倒气,听见蔺相如这样说,不由叹了口气道:“这种事不是她们能掺和的。” 她们?蔺相如下意识的看了看背对着自己依然在忙活的乔蘅,也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唉,公子还是太心善了些。” 说完这句话,蔺相如自己都觉着没意思了,自己当初愿意追随赵胜不就是因为乔端那句“此君非只为己,实为黔黎谋”么。那些杀人不眨眼,只为一己私利丝毫不顾及别人的人固然也有成事的可能,但真正的明智之士谁会真心跟随? 顾及别人利益并不等于行事不果决,先不说平原君对季瑶公主感觉如何,至少不想把她牵连到这场泼天大事中的心却是真的。这固然是为了季瑶公主好,但又何尝不是想避免过多的人参与其中,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呢。想到这里,蔺相如顿时坦然。 “公子想岔了,在下的意思并非在季瑶公主身上做什么手脚。在下想了想,魏章和范痤那里咱们固然不能松手,但是出了今天这件事,魏王必然还会召见公子,到时候才是公子图谋的真正机会。到时候即便成不了事,至少魏王绝不会卖了公子。” 这还像个话。赵胜点了点头道:“蔺先生的意思赵胜明白,我也是如此想的。明天去见魏章,魏章必然会亲热许多,到时候不妨先从他那里透一透魏王的意思。” “正是如此,明天还需见机行事。天色也不早了,公子还是早点休息。噢,明日后日咱们还需小心些,听许历的意思,大梁这边怕是有些麻烦。” 蔺相如放下心来点了点头,起身告辞时却忍不住瞥了瞥自己挚友的孙女,这丫头明白事儿,知道自己的身份,虽然平常不大说话,但心里想什么如何瞒得过蔺相如? “好好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要不是遇上平原君,本来可以……唉,真是冤孽。” 蔺相如暗暗摇了摇头,甩着袖子大步走了出去,后边赵胜目送着他离开,又稳了片刻方才站起身向榻边走去。 大概是城阳君府的被褥整理起来太麻烦,乔蘅今天手脚比平常慢了许多,等蔺相如走的时候刚刚才铺完。这时候听见赵胜的动静,乔蘅下意识的向一旁让了让身,顿了顿方才想起来装作平常那样抬起脸来去看赵胜。 “蘅儿……” 赵胜虽然喝得不少,然而脑子并没有糊涂,虽然乔蘅表现的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但也不知怎么的,他心中突然一沉,忍不住叫了乔蘅一声,却又忘了下边该说什么。 “今年天像是冷的比先前早了些呢,刚才公子没回来时奴婢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风实在是太大了。噢,公子脸色不大好,还是快些休息吧。” 乔蘅说着闲话便要去取灯罩吹灭灯,这一走便把赵胜甩到了身后。赵胜没想到她会走得这么急,不由愣了一愣,突然开口喊道:“蘅儿。” “嗯?” 乔蘅停下步诧异的回过了头去,还没来得及问出一句话,却见赵胜大步的追了上来,一把便将她紧紧地揽在了怀里。 这时候不需要赵胜再说什么,乔蘅也已经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成为别人的妻室了。她心中一酸,忍不住闭上眼睛软软的靠在了赵胜的胸膛上。 “冤家,上辈子欠你的么……”

正文 第十四章 筹谋(下) (又一个星期开始了,继续向各位大大求支持。) 正文: 虽然乔蘅心如鹿撞,然而那件令她害怕的事却并没有发生。原因很简单,赵胜明白乔蘅必然也只能是自己的人,但他不希望让她就这样不清不楚的跟着自己,即便乔蘅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夫人,他也有义务回到邯郸后正式向乔端拜请。 入秋天渐凉,空气极是清爽,然而赵胜躺在榻上左左右右的翻了半天身却还是睡不着,虽然他还有些酒量,但是今天的酒让他喝得实在有些烧心,无奈之下只得屏着气仔细听了听旁边榻上乔蘅的动静,接着便蹑手蹑脚地爬起身取来外袍走出了厅去。 城阳君府作为魏二公子的府邸,远比驿馆守备森严,就算一只老鼠恐怕也难在众多护卫的眼皮底下钻进府来。这一点苏齐有经验,所以只放了几个护从在外院四周来回巡视。至于那个满是不放心的许历,则被他连轰带劝地去睡了觉。这上头就是老护卫跟新手的区别了,苏齐能这么放心的去睡大觉,除了完全放心城阳君府的安全,更重要的则是因为他们的住处与赵胜的寝室只有一墙之隔,而他睡觉跟醒着没多大区别,只要有一点异动便会醒过来。 内院里静悄悄的,月光洒下来犹如一地碎银,静谧无声。赵胜不想惊动任何人,脚步走得极轻,当踱到南边花墙旁边时,圆月门外隐隐的一丝光亮顿时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时候还会有什么人没有睡觉呢?赵胜心中略略有些好奇,想也没想便举步走出了圆月门去。 魏齐给赵胜安排的住处是个套院,圆月门外是赵胜随从们的寝室,东西两边各有一排厢房。这时候一个赵胜熟悉的身影正叉腿坐在西边厢房廊柱间的石台阶上,双手拿着一个黑魆魆的物事,正凑在一盏小小的油灯旁忙着什。看那模样,应该也是害怕惊动别人才偷偷躲出来的。 “范先生?” “呃……公子。公子还没睡?” 两边远远地一照量,接着便相互认了出来,原来那边的人是范雎。范雎看见赵胜向自己走过来,没来得及鞠礼,却先慌慌张张地将手里的东西背到了身后。 赵胜并不喜欢那么多的礼数,更何况现在还是在大半夜里,所以见范雎像是有什么东西怕自己看见,便忍不住笑了两声,走过去俯身靠近了问道: “范先生藏了什么宝贝,拿出来让我看看如何?” “呵呵,公子说笑了,在下一介寒酸,哪有什么宝贝?这只鞋破了,趁着没事补一补。” 范雎尴尬的笑了两声,依顺的将手里的那只鞋从身后拿了出来。他如今不依顺也没办法,自己一只光着的脚丫子就在那晾着,即便再隐瞒,赵胜也能看见。更何况如今显然已经不是鞠礼的时候了,面前这位赵国公子在魏国虽然依然是客,但恐怕用不了几天“客”字前面就要加个“娇”字,他一副说笑的神情,你还怎么好意思再板起脸来跟他客套? 鞋破了?看样子破的还不轻,赵胜凑近看了一眼,二话没说便把那只鞋抢在了手里,没等范雎那句“公子使不得”说出口,便略略带着些惊讶问道:“鞋底都磨穿了!怎么破的这么厉害?范先生家里……” “呵呵,让公子见笑了。”范雎闻言更是尴尬,双手将鞋接了回去才笑道,“在下家中贫寒,跟随须大夫做事虽然管饭,钱财给的却不多,呵呵,在下只能先贴补家用了。” 范雎平常穿的虽然朴素,但赵胜却并没有看见补丁什么的,没想到今天袍角底下见了真章,原来范雎竟然过得这么不容易。 鞋底磨成这样绝不可能是一天的事儿。赵胜想到这两天范雎跟着自己到处乱跑,不觉有些内疚,略一思忖,又向范雎脚上打量了两眼,紧接着神神秘秘地说了声“先生稍等”,便在范雎疑惑的目光中轻着脚跑回了内院。 赵胜回去自然是给范雎找鞋的。他刚才打量范雎的脚时便有了主意,范雎虽然个子比他矮不少,但是却长了一双跟他差不多的大脚,估计恰合“脚大天下稳”的神秘寓意。不过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古时候富贵人家规矩多,出门在外也是备用衣装齐全,到了赵胜这个级别,更是不同场合穿用的衣服鞋袜都带了多套。赵胜虽然并不去管那些琐碎事,却清清楚楚记得乔蘅为了方便,把几双常用的丝履都放在了他塌头边上的一个箱子里。 不大会工夫赵胜便掂着一双丝履走了回来,往满脸惊诧的范雎身边一放,接着提了提袍子便叉腿坐在了他身边,无所谓地笑道:“穿上试试,要是不合适再还我。” “公子……” 赵胜语气里满是朋友间的随意,然而范雎却是浑身的不自在,默了半晌,终于把丝履套在了脚上,接着站起身踩了两踩,也没说合适不合适便又坐了下来,微微叹了口气道, “公子,在下怕是在驿馆里待不了几天了,今后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公子。” 赵胜没想到范雎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觉一诧道:“不在驿馆了?先生好好地怎么想起说这个了?” “呵呵,公子还能看不出来么。” 范雎向脚上看了一眼,接着便苦笑着摇了摇头。 “须大夫依仗祖荫做官,其实是不会做什么事的,所以大王才让他打些边角下手。这次公子来,大王让须大夫接待其实……嘿嘿,不提这个了。今后公子尊崇于魏,大王自然不会再让须大夫招待公子,在下自然也不能相陪了。” 范雎把须贾的底儿揭了出来,已然是把赵胜当了朋友。赵胜自然知道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事实就是如此,赵胜也不在乎,笑了笑道:“范先生并不是庸才,若是有意做官,我找机会跟魏王或者公子章说说,说不准还能有些效用。” “谢过公子美意,范雎心领了。” 范雎感激的看了赵胜一眼,然而却摇了摇头, “靠人终不如靠己,若是在下通过公子入朝做了官,先下便会被人看低一等。在下虽是不才,却知道必有显名的那一天。公子……”说到这里,范雎已是满眼热忱,庄重的向赵胜一抱拳道,“若是当真有那么一天,在下必以只手永结魏赵之好。” 这是下定决心要在魏国干出一番大事业了……不知怎么的,赵胜突然感觉有些落寞,强打起精神来认认真真地还了一礼,微微笑道:“那也好,赵胜便等着范先生扬名天下的那一天。” 说完话,赵胜嘱咐了一句“快去休息”便站起身准备回去,然而还没走出两步,身后的范雎突然喊道:“公子。” 赵胜闻声转回了身,却看见对面的范雎突然犹豫了起来,半晌才道: “范雎若是哪天在魏国呆不下去了,公子那里可能收留么?” “范先生若是去赵,赵胜必当以师礼相迎。” 赵胜庄重的许下了诺言,范雎直挺挺的愣了半晌,终于长臂深深地拜了下去。 …………… 几乎就是在这同时,大梁城另一处大宅的敞厅之中,两个中年人正在密议着什么。 黑瘦矮小的孟尝君田文打发走了两个衣衫不整的使女,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将芒卯请进了厅去,听了半晌他的埋怨,不由皱起眉头道:“没想到公子胜还真有些意思,当初倒是把他看低了。” “哎呀,我的孟尝君,如今可不是谈论公子胜的时候,还是快想想如何应付齐王遣使的好。”芒卯满脸发黑,恨恨的打断了田文的话埋怨道,“唉,若是齐国那里当真掌握了孟尝君的行踪方才遣派的使臣,下官只怕顶不住啊。” “不会……”田文盘腿坐在席上低头思忖片刻,右手五指并拢确信地向芒卯举了一举,“绝对不会。芒上卿,田文此次离齐除了身边跟随的亲信绝无他人知道,若是透露了消息……莫非是芒上卿什么时候漏的嘴?” “孟尝君这叫什么话!” 芒卯和田文算得上至交,这次田文秘密来魏找的就是他,这时候田文说出了这种话,他那里还愿意?心里一怒,半截身子便长跪了起来。 田文看着芒卯发怒的样子,黑黑的脸上却露出了狡黠的笑意,向芒卯摆了摆手笑道:“范上卿息怒,我不过是说笑罢了,既然范上卿没有漏嘴,齐国使臣自然不知道我在大梁,那范上卿还怕什么?” 芒卯一听这话,叹了口气又跪坐了下来,犹豫了犹豫方才道:“话是这样说不假,可如今咱们再想拿公子胜挡箭却不行了。公子胜先前被李兑压了一头,此次赴魏有了魏王支持,回去必然要与李兑争权,魏王虽是真心实意要将季瑶公主许配给公子胜,但现在这样做,又何尝不是向李兑施压,要将合纵盟主的身份争过来?如今魏王得了这个先手,必然更加看重合纵,孟尝君要想破坏只怕更难了。” “难自然是难了些,不过此事何尝不是个机会。”田文抬起头来吐了口气,突然摇着头笑了起来,“魏王虽有此意,公子胜如何想却不得而知。看公子胜的做派,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听任魏王摆布。这样一来便是一潭浑水了,岂不正好给咱们用来摸鱼?” 芒卯闻言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才道: “这话说得倒是在理。不过季瑶公主的事算是把咱们先前的计划打乱了,此事还需好好合计合计。以下官之见,魏王这边还需继续吹吹孟尝君去赵的风,越是如此,魏齐两国闹得越僵。然后公子胜回去再跟李兑一闹,赵国自家不得安生,这合纵便算是瘫下来了。不过怕就怕公子胜回去以后不闹。此事也不是不可能,即便他与李兑有嫌隙,估计也不敢胡乱在合纵上动手脚的。” 田文笑了笑看了芒卯一眼,无所谓地笑了笑道:“那就要看你范上卿的手段了。若是成了,魏相一职必是范上卿的囊中之物。” “我?”芒卯不觉一诧,下意识的问道,“孟尝君原先说是要迫使魏王跟齐国闹僵,好让你坐上魏相与下官共掌大权,如今如何又说出了这种话?若是如此,孟尝君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破坏合纵?” “大费周章自然有大费周章的用处,魏相之位田文如何能跟芒上卿争?田文要的乃是齐相之位。” 田文挺着身笑了两声,脸上已经满是自信。

正文 第十五章 难防(上) (四千五百字,今天暂时只有这一章了) 正文: 白萱来到大梁的第五天,鲁缟的名声便在市井之间渐渐传开了。不过这还不是让白萱最高兴的事,她没有靠关系走“上层路线”,想的就是长期把住市井这块与权贵们完全不同的大市场。因为得到了“吕少主”及时提醒,那场戏及时做了稳妥的善后,白家的信誉和机巧更为大梁百姓所乐道,于是大梁街头慢慢又多了这样一句话:“难怪是白老相邦的产业,能发这么大果然有些道道。” 忙完了正事,更“正”的事还得马上去做。白萱这次到大梁主要是奉季瑶公主的命前来探望,现在在大梁已经住了这么多日子了,如果再不去如何能说得过去?所以一早她便细细地梳洗打扮了一番,重又换上女装,香车代步直奔魏王宫而去。 公主未婚是不会有府邸的,即便是后世的大一统时代,公主们也得等下嫁以后才会建府,如今诸国并立,她们的姻缘是真正的王子公主爱情戏,将来十有八九要远嫁他国,自然更不可能建府,也只有在王宫某一个角落里先“委屈”着了。 有了季瑶公主颁下的信凭,白萱在王宫后门处自然不会受到难为,负责上传下达的寺人急忙去禀报了季瑶,不大时工夫公主寝宫的侍女便迎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将白萱请进了宫去。 “奴婢白萱拜见公主。” 寝宫之中,魏国女公子季瑶端坐尊座几后,等白萱敛衽拜了礼,她温婉地笑了笑,没跟白萱说话,却先抬头向身边侍女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诺。” 这些侍女大都自小跟在季瑶身边,知道白萱和季瑶情同姐妹,现在公主要和好友说私房话,她们自然不会留在旁边当灯泡的,顺从的敛衽后便低着头踩着碎步鱼贯走了出去。 片刻的功夫以后,随着内寝的房门被从外边“吱呀”一声关上,寝室内便只剩下了季瑶和白萱两个人。季瑶没跟白萱说话,娇嫩的脸颊上却现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突然扶着矮几猛然站起身,两步来到依然在鞠着身的白萱身旁,不由分说便举起葱嫩的手指揪住了白萱的耳朵。 “死丫头,都来大梁几天了,也想不起来来看我,害得人家白白替你担心了这么久!” 白萱虽然对季瑶知根知底,但哪能想到她上来便送这样一个“见面礼”,吃痛之下挑着黛眉连忙一边躲闪一边告饶。 “公主真的冤枉我了,我今天才刚到的大梁……公主你先撒手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季瑶依然是不依不饶,听了白萱的话手指间反倒加了一把力,佯怒道: “还今天才到呢,你骗谁呀?我还不知道你吗,心气比白家几个哥哥都高。外边的事我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现在到处传言你们白家为了卖鲁缟做了一场戏,我一猜就是你这个鬼丫头的事,要是别人还真想不出这样的馊主意。” “哎呀,奴婢错了还不成吗,奴婢给公主赔罪啦。” 白萱顿时没了脾气,只得赶忙赔罪。笑闹间也不知是谁踩到了裙裾,两个人登时摔倒在了地上。季瑶生怕伤到白萱,赶忙松开了手,但刚刚滚到在一处,接着又揪了上去。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道:“光赔罪就完了么?” “那公主要怎么样嘛?公主什么都不缺,要不,要不。”白萱黑白分明的眼珠突然一转,接着便笑道,“要不我赔给公主一个如意夫婿得了。” 白萱这番话完完全全是玩笑,也没指望季瑶开恩松手,谁想事情偏偏就这么怪,季瑶闻言脸上不觉一红,下意识地松开手便站起了身来,背对着白萱低下头略略带着些羞涩笑道:“死丫头,人越大说话越没正经了。” “公,公主,你不是吧。”好朋友之间不需多说心思自明,白萱看到季瑶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心中顿有所悟,站起了身来好奇地问道,“咱们季瑶女公子向来心高的跟什么似的,不知道是哪位王孙公子这么有福气呀?” 季瑶被这样一问,脸上愈发觉得热了,从腰间拾起香囊放在鼻边嗅了嗅方才羞赧的小声说道:“萱儿没听说赵国遣使的事吗?” “听说了啊,不就是平原君嘛,听我们吕先生说……呀,我知道了,原来那位有福之人便是他啊!” 白萱瞬间明白了过来,然而突然之间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心里顿时微微有些发恼:赵国能有什么好人?胡风胡气,自以为有点小聪明对别人有恩就傲的跟什么似的,目中无人,自以为是,哼,不答应便不答应吧,以为本姑娘稀罕么…… 一个公主,一个富家小姐现如今是各想各的心事,季瑶不知道白萱在心里转起了自己的圈子,听到她的话,低头抿唇笑了笑便斯斯文文地走到几后坐了下来,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道: “什么有福没福的,现在还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意思……父王说,等今日他拜过了范上卿,便择日相招,也不知,也不知,唉……” “‘也不知’什么啊。那个平原君只有发懵的份儿。这世上只有咱们季瑶公主挑别人的,哪有别人挑公主的道理?哎,公主……” 白萱收起了自己的心思,急忙凑到几旁侧身坐了下来,以肘支几向前俯着身对季瑶笑道, “咱们季瑶女公子不是凡品,只是听来的话向来不肯轻信,能看中那位平原君必是亲眼去见了的。也跟我说说嘛,平原君到底如何风采竟能入公主的眼。” “平原君么……”季瑶嘴角带着笑抬起头来想了片刻,“那日朝堂上他说的话萱儿怕是也听说了,虽是凛然,却也难掩傲气……” 果然又是傲气,哼,赵国人跟胡人无异,哪懂得什么礼?白萱听到这里在心里又哼了一声,接着便听季瑶道, “父王跟我说时,我颇是有些犹豫的,便让三王兄在第二天宴席上问了他几句话,我躲在后厢听了一番,方知平原君确实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说到这里,季瑶便把那天城阳君府宴席上的情形向白萱学了一遍。白萱听到赵胜那番“大信小信”的歪理,不觉跟着点起了头,心里顿时暗暗遐思道:若是有谁真能如此,一生相托确实也不枉了。然而白萱也就是如此想想罢了,当突然意识到赵胜也是邯郸户口时,不觉又皱起了眉:不就是小聪明吗,心眼儿比别人转得快罢了,当真让他像说的这般去做又不知会如何了,哼,心傲自许,季瑶这回难说没有看走眼。 白萱瞬间把对“吕少主”的怨艾转嫁到了赵胜身上,总觉得作为好友有必要提醒提醒季瑶,但是当看到季瑶那副矜持自喜的笑模样时,她终于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赶忙凑趣的问道: “公主说这么热闹,那位平原君到底长什么样呀?” “差不多比我高这么多吧。” 季瑶抬起手在自己头顶上比量了一下,见白萱“嗯嗯”连声的自在那里想象高度,便接着一边比划一边笑道, “洒脱飘逸自不必去说了,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酒窝,这边深些,这边略略有些淡……” “啊?”听到这里白萱忍不住微张开口惊讶的轻呼了出来,见季瑶疑惑的向她看了过来,慌忙左右看了两眼,略带着些支吾道,“呃,呃……那不是男生女相么……还有呢?” 季瑶释然,又道:“别的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了,只是眉心稍稍向这边偏些隐隐有一颗小痣。” 骗子!难怪那天什么好话也听不进去,大骗子! 同样是赵国邯郸人,同样的性子,差不多身高外加两个酒窝一深一浅,还有眉心偏处一颗小痣,你,你……白萱这回终于没再表现出来,但脑子却轰的一声像是炸了开来,顿时火了,一时忍不住便用粉拳在几上轻轻锤了一下。 白萱今天的表现实在怪了些,然而没等季瑶诧异的问出话,就听房门砰地一声被撞了开来,一个侍女一脸慌张,跑进来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站稳便急惶惶的禀报道:“公,公主,出事了!” “不要慌,慢慢说,怎么了?” 季瑶与白萱一起转头望了过去,刚刚问了一句,那侍女便急急的喘着粗气跪伏在了地上。 “公主,是赵国的平原君出事了。听外边的人说怕是,怕是难救了!” “什么!” 季瑶猛然站起了身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便摔倒在了地上。旁边的白萱反应倒是快,赶忙跟着起身扶住了季瑶,然而她却没说任何话,紧紧的咬住嘴唇,只是用满含着紧张和痛苦的目光苦苦的询问着那个侍女…… …………… 平原君确实出事了,而且出的是要命的大事,本来按照行程,他昨天拜会完魏章,今天要去拜会范痤。范痤并不是魏国宗室,但却是魏国地位仅此于魏王和魏章的人物,再加上他与李兑颇有私交,不管赵国那边矛盾如何,于公于私赵胜都需要去拜见一番。 这些行程是安排好了的,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然而就在头一天的晚上,魏章却忽然派人来驿馆拜见了赵胜,说是大梁这边传出了有人要行刺赵胜的消息,但是具体时间地点目的等等都还没查清楚,应该按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来处置,所以希望赵胜第二天不要去拜见范痤,并且要驿馆内外加派兵卒保护。这件事范痤已经知道了,所以即便赵胜爽约不去,他也不会对赵胜有什么怨言。 说起来这是魏国方面的好心,然而赵胜听后却让来者回报魏章,说是若是真有人要行刺,他们在暗我在明,谁都说不清楚他们会有什么安排,驿馆恐怕也不安全,倒不妨仍然按行程安排去拜会范痤。 这些话回报到了魏章那里,魏章想了想也觉着有道理,本来刺客就在暗处,实在是防不胜防的,对于平原君来说,不管是留在驿馆还是去拜见范痤都是同样的处境,只要在他身边多安排护卫,震慑住刺客让他们没有机会下手,时间越长便对调查越有利,于是便慎重的答应了下来。 出了行刺的消息,赵胜拜访范痤之前的准备便多了许多,头一天夜里魏国便派人将驿馆到范府的整个路线进行了清空,并在沿途以及驿馆和范府周围都安排了大量的兵卒,因为害怕人手不够,甚至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赵胜出行之前都在源源不断的调兵,这样一来就算不能称之为铁桶阵,刺客也根本不可能突破层层防线杀到赵胜身边,甚至连箭弩也别指望用上。 相对于魏国方面的一派紧张气氛,赵胜却要轻松许多,他和蔺相如一起细细的梳理了很久,虽然已经有了许历早前提供的心理准备,但是却怎么也没想出自己得罪过什么人,以至于对方对自己仇恨到了要刺杀的程度。虽然刺杀的真实性绝不可排除,但也不能排除这是魏国方面的什么阴谋,如果自己当真害怕了,谁也说不清楚后边会发生什么,那么,不妨去学一学后世里那句十分出名的话——重视与蔑视并重好了。 天色大亮,赵胜一行前呼后拥的行进在前往范府的路上,路两边甚至连分支小巷的另一头都已经布置了铁甲兵士护卫,这阵势远比赵胜上回去王宫拜见魏王时大得多,不过寻常百姓是没眼福看了,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目的去接近连赵胜的影子都看不见的那条警戒线,等待他们的都将是格杀勿论。 一路上很是平安,沿路能看到的除了魏国兵卒还是魏国兵卒,两个多刻钟以后,前面已经看到了范府的大门。 范痤虽然因为朝堂上的那件事与赵胜已经难免芥蒂,但是平心而论还是非常佩服这个少年人的胆识的,见赵胜的车驾已经到了,便从两边排满了铁甲兵的府门石阶上迎了下来,等赵胜下了马车,便施施然地拜了下去。 “下官范痤奉迎平原君公子。” “呵呵,有劳范上卿了。” 赵胜两步迎了上来,满面春风的便向范痤还了礼。 这里鞠礼一毕,范痤直起身时恰好看到赵胜的护卫顺从紧紧地跟了上来,其间居然还夹杂着一个捧着熏香小炉的少女,顿时不觉乐了出来。 这个时代男女虽然不平等,但是千年以后那些什么纲常、什么大门二门的玩意根本还连烟儿都没有,哪位富贵人要是讲究些,身边随时跟着个捧香伺候的小厮使女是很常见的事,然而平原君今天玩儿这一出实在有些诡异了。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向刺客表现自己的闲庭信步? 闲庭信步便闲庭信步吧,反正这里到处都是兵卒保护,表现表现勇气又有何妨?范痤只瞟了那个少女一眼,接着摆起手臂向府门里一比划,微微笑道:“公子请。” “范上卿请。” 赵胜昂首阔步向前走去,然而离府门还有些距离时,却先听见府门里突然传出了一个高亢的笑声。 “平原君好胆量,不过这里怕是没那么好进吧。”

正文 第十五章 难防(下) “定桩?公子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苏齐听见门内的笑声,想也没想便猛然张开双臂,一个虎扑欺身撞向了并排走在前面的赵胜和范痤,范痤是一介文人,不管平常多机敏,现在也只有发呆的份,被苏齐从后边向下一压,立刻扑通一声跪趴在了地上。 赵胜比范痤要强上不少,因为一直暗暗保持着戒备,所以听见动静便下意识地斜向后抬起胳膊,将贴身紧跟在身旁的“捧香使女”乔蘅扒拉到了身后,这时候恰好苏齐扑到,几个人便像叠罗汉似地跪倒了一地。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乔蘅手中的香炉掉落在地,冒着微微的青烟滚到了远处。这完全就是瞬间的事,在赵胜他们摔跪在地上的同时,七八支利箭几乎贴着他们的头皮疾飞了过去。 “定桩”自然是杀手界的黑话。不管是谁在突然听到有人招呼自己时,猝不及防下都会有意无意的慢下身向声源处望去,这时候几乎相当于一根桩子钉在地上,杀手要想绝不失手,瞄准以后只要来这么一嗓子,几乎就是指哪打哪了。也幸好苏齐经验丰富,此时又一直处于高度戒备之中,总算侥幸躲过了一劫。 赵胜他们暂时没事了,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他们一样幸运,那些箭是从范府门口高高的石台阶上斜射下来的,目标全部都在赵胜身上的要害处,虽然赵胜前边有人开路,但在这种情况下显然已经起不到挡箭的作用,利箭从他们头顶飞了过去,直直的插向了赵胜的身后。许历耳聪目明,反应极快,听见利箭破空的声音,接着抬手一抓,竟然将一支直冲蔺相如而去的箭硬生生地握在了手心里。而跟在赵胜身后两三步远的三四个护卫此时却挂了彩,不过幸好那些箭的目标本来不在他们身上,所以要害无碍,除了一个该着倒霉的护卫慌乱中突然向下一矮身的工夫心口正中一箭,其余人都无性命之虞。 “杀——” 偷袭未成,范府门中立刻传出一阵喊杀声,紧接着便涌出了几十个手执利剑的粗莽壮汉,在一片冲天慑人的杀声中冲向了赵胜。 “保护公子!” 居然会遇上这么窝囊的事儿,苏齐登时怒不可遏,扶起赵胜向后退的当口匆忙高喝着发出了命令。 护卫们这时候也都反应了过来,拥着赵胜范痤他们一边向后退,一边迅速的拔出了佩剑。不远处的那些魏国兵士自然也不会闲看,没用军将命令便平举戈矛呼啦啦地冲了上来。 敌寡我众,刺客们一击不成,再想要赵胜的性命已是困难,然而乱局中形势往往瞬息万变,当刺客与赵胜的护从短兵相接上时,冲过来的那些魏兵中突然有许多人将戈矛刺向了同伴,被刺的那些魏兵哪能想到危险竟会来自身后,片刻的功夫便惨叫着倒下了一大片。 那些“兵士”至少有一二百人之多,此时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他们和刺客是一伙的,他们欺到了赵胜近处,却并没有与刺客们一同攻击围在赵胜身边的那些护从,反而转身向外把缠斗着的双方围在中间,戈矛飞舞地阻挡着想要上前施救的魏兵。这样一来形势瞬间逆转,赵胜一时得不到外援,身边那二十多个贴身护从在六七十名刺客的攻击中顿时便落了下风。 计划竟然如此周全,恐怕消息“漏”出来之前就已经布置停当了,驿馆那里怕是也不会少了这种“兵士”。赵胜心中一惊,连忙将佩剑拔了出来,见一名刺客砍倒对战的护卫冲进保护圈,长剑一递刺向了惊慌失措护在自己身前的乔蘅,便赶忙将她往旁边一搂,侧身的工夫斜递长剑,直直地透进了刺客的心口。这一击而中,腥热的鲜血登时喷了赵胜一脸一身,将他激地猛然闭了闭眼。他固然从来没杀过人,但现在的局面下已经不会给他任何胆怯惊慌的机会了。 外援难进的形势之下,赵胜身边的人根本就是寡不敌众,不大会功夫便有好几个人死在了刺客的剑下,然而这些护从都是赵军中挑选出来的精忠之士,职责存心,被围攻之下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管哪里出现了缺口,都会有人冒着被刺的风险填补上去。然而忠勇与局面终究是两码事,寡不敌众下这些护从即便不死,也已经人人挂上了伤,即便是许历和苏齐两个人此时也已经成了血人,也不知道是他们自己的血还是刺客的血。 搏杀!搏杀!保护公子!不管大家平常如何想法不同,但此时他们心中却只能剩下一个念头,甚至也可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念头。即便公子今天必定要死在这里,那么他们也应当全数走在公子前面,去地下为公子开路。 相对于护从们的置之死地,刺客们此时也已经进入了无念的状态,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目的所在,对于他们来说,此时也只剩下了一个“杀”字,不单单是要杀死赵胜,同样也要将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任何人送进地府。 然而冒充魏兵的刺客相对真正的兵士毕竟是少数,不大会儿工夫便伤亡近半,如果不是刺客中靠不到赵胜近处的一些人及时填补上去,包围圈很快便要溃断,饶是如此,依然还是有七八名健壮的魏兵突进了圈中,向那些刺客攻击了过去。 “主人之命,杀赵胜!成则荫亲!败则诛族!” 混乱之中,一个声音突然高亢的响了起来,然而即便没有这一声喊,已经处于忘我之中的刺客们也丝毫没有手软的可能。 “赵国人?!跟刚才在府门里说话的魏国人不是同一个人!这样的时候他怎么会开口暴露身份?” 此时护卫们已经不可能将赵胜他们完全与刺客隔离开了,赵胜将惊慌失措的范痤、乔蘅和蔺相如护在身后,手中长剑飞舞,挺身堵在一个缺口上加入了混战,那一声方言鲜明的喊声惊到了他,令他登时忍不住向那个人看了过去。 这个人……赵胜长剑虽然没停,但猛然间看到说话那人的脸时却不觉一愕:这一瞬间他心念百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同样也想通了什么:嗯,只能是为了那件事……不过这些人相互配合极是熟练,看样子自己手下这几个人已经很难支撑到魏军突破包围圈了,再这样下去即便不用死必然也非死不可,如果真的难免一死,倒不如…… 这突然间的错愕并不至于要赵胜的命,他两旁的那些护卫便是屏障。这时候一个刺客攻击到了身旁,长剑刚要凌厉一刺,旁边一个佩剑脱手的护从便斜身冲了过来。他已经没有了武器,也已经没了力气,唯一能做的只剩下了为赵胜去挡那一剑。 “小心!” 赵胜这副身体毕竟是自小熬炼过的,见刺向自己的长剑在那名护从猛冲下突然缓了一下,登时见机向旁一撤身,用肩头撞开护从,接着顺势滑进那名微微有些发滞的刺客怀中,并探手一抓,紧紧地握住了他持剑那只手的手腕。 “要想活着走,便挟住我!” “你?!” “你是……” 那名刺客被赵胜突兀的行为弄得猛然一惊,下意识的便惊呼了出来,但就这一声“你”过后,赵胜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一变。 “都住手,平原君在我手里!” 间不容发,那名刺客登时回过神来尖声一喊,混战之中的人们便在错愕之中逐渐停了下来,或哑然,或震惊,所有的目光全部都向那名将剑勒在赵胜勃颈处,同时手腕和剑身也被赵胜紧紧握住的刺客看了过去。 眼前这一幕实在太突然了,而且还有一些滑稽,那名满脸是血,已经看不出模样的刺客比赵胜要矮小一些,此时手臂高举将长剑架在赵胜脖子上竟然需要微微翘起脚尖,反倒像是赵胜抓着他的胳膊在背着他。 然而场面再滑稽现在也是平原君被挟持了,一个反应极快,看上去应该是首领的高壮刺客匆忙跑过来,在众人尚未回过神的当口迅速替下了挟持赵胜的矮个刺客,他刚刚向前猛地一推赵胜,准备向大路退去时,突然间却听见身边传来了“啊——”的一声凄厉尖叫。 人最怕的就是冲动,不然就不会有那句“冲动是魔鬼”了。当热血激脑、生死不顾的混战停下时,突然出现的生机让每一个人都会产生活下去的渴望,同时人们为了活下去也必然会做出理智的判断。此时对于所有人来说最需要的都是冷静,所以这一声尖叫实在瘆人,刺客首领刚一愣神的工夫,满脸满身都是血的乔蘅已然闯到他身边,并且不顾一切的紧紧抱住了他持剑的那条臂膀。 “放开公子!你放开——” 乔蘅此时真的什么也顾不上了,昨天当听到有人要刺杀赵胜时,她便坚持着要跟赵胜来范痤府上,并说如果不让她跟着,若是赵胜有什么闪失,她也只能一命相随。她昨天是这样说,今天同样是这样做,她脑子里已经没有任何思维,只知道赵胜如果现在从她眼前消失,以后便再也见不到了,所以她看不见任何人,听不见任何声音,唯有疯了一样撕咬着刺客首领的胳膊。 刺客首领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吃痛之下依然不敢撒手,再加上耳朵里又满是“松开”、“撒手”、“蘅儿别乱来”之类的喊声,慌乱之下登时恼了,咧着嘴用目光向一名凑上来准备一起撤退的刺客示意了一下,那名刺客便挺剑向乔蘅背心处刺了下去。 见此情形,一个正对救赵胜无计可施的护卫下意识的一动肩,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便听见铛的一声响,那名矮个刺客已然挺剑将快要刺中乔蘅的剑荡到了一边。 “迟则生变,不要添事。” 说着话,矮个刺客便硬生生地上前去拉拽乔蘅,乔蘅哭喊着哪里肯松手,十根手指被勒成了惨白色,依然紧紧地抓住刺客首领的衣袖不放。矮个刺客无奈,只好挺身将乔蘅横抱了起来,冷笑着哼道:“倒真是个忠仆,也不怕多带上你一个。” 刺客首领此时终于松了一口气,目光向四周凶狠的一撒,接着便用赵国方言高声喝道:“都他娘滚开,别逼老子动手!” “你要敢伤公子,小心老子要你的命!” 苏齐冷冷的注视着刺客首领,虽然丝毫不让,但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解救赵胜的办法,只能恨恨地盯住那名刺客放起了狠话。 “哼!快走!” 刺客首领蔑视的回敬了苏齐一眼,猛地向前一推便挟持着赵胜向大路上走去。挡在他们俩面前的那些魏兵和赵胜的护卫虽然手里都有武器,但此时也只能眼巴巴的退到两边,然后心有不甘的紧紧尾随在刺客们身后,徒劳的想找出哪怕一丁点救出赵胜的机会。 “冯壮士,小心脚下。” 就在此时,赵胜突然微微笑了笑,小声地提醒了刺客首领一句。刺客首领猛然一愣,但转瞬间又恢复了冷静,紧闭着嘴一声不吭的推着赵胜继续向前走去。

正文 第十六章 迷雾(上) “……挟住平原君的是个女子。他们暗中藏了马车,所以……还,还有,范上卿府里和驿馆都发现了密道通向近处民宅,不过极是狭窄,应该是他们怕藏匿过多易被发现,才让人假扮的兵士……” 魏王宫里,魏章一头虚汗的微鞠在魏王面前,小心翼翼地禀报着平原君遇刺案的调查情况。在他面前,魏王一脸黑青的负手踱着步,脸上虽然没有多少表现,但心里却早已烦躁不已,听魏章说到这里,忍不住恨恨的哼了一声,终于怒了出来。 “一群废物,寡人现在只想知道平原君生死下落!” “这,这……” 魏章不知所措的望着魏王,半天也没“这”出话来。魏王也是一时气恼,见魏章这幅模样,也清楚这句话等于白问,稍稍平静了平静才愤然的道: “到底是怕藏匿过多才如此安排,还是早就如此计划藏匿好了才把‘密’泄给你们?如此大事,你们居然让刺客假冒混入,你们,你们……该杀!” “臣,臣等知罪……实在,实在是事起仓促,臣等,臣等匆忙之间着了刺客们的道了。” 魏章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的向身旁同样大气不敢出的范痤、芒卯等人看了一眼。胳膊挂了伤的范痤此刻惊魂虽定,却一直低着头满脸懊丧的一声不吭,此时谁也不可能让他帮上腔;而芒卯则被魏王的怒喝吓得一矮身,看到魏章望他,便寒着脸有些不敢担事的向旁边转了转脸,但最终还是横下了心赶忙向魏王拱了拱手。 “大王,有件事,有件事臣不敢不报。” “说!” 魏王躁怒地挥了挥袍袖,大步走到御案后坐下来才准了芒卯。 “诺,诺。勘察的人来报,他们从留下的刺客尸体身上发现了,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 魏王见芒卯支支吾吾不敢说出来,登时恼透了,猛然间一拍案几,那边芒卯立刻斜身一抖,赶忙禀道:“发、发现了赵国李兑府上的信物。” “什么?!” 这一句话对魏王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惊得他连汗毛都站了起来,下意识间一挺身,差点把御案撞翻在地。 “大王。” 这时候范痤终于开了口,他刚刚历经生死,如果不是赵胜替他阻挡,他现在伤的可就不只是胳膊了。小小年纪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然会被下此杀手……范痤想到自己欠了赵胜一条命却不知赵胜生死,不觉闭上双目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王,此事实在蹊跷。李兑与平原君暗中有嫌隙不假,但李兑却几无对平原君下杀手的可能,至于在我魏国动手更是匪夷所思。以臣之见,除非李兑想学齐国田氏,否则便是有人要陷害他。” 齐国田氏也就是如今的齐国王室,本来他们是陈国公族,后来在齐国逐渐掌握了大权,便取姜氏——也就是姜子牙的后裔而代之,这件事与三家分晋一同成为了春秋战国分界的标志性事件。 “陷害?”芒卯听到这里目光一跳,脱口问道,“那,那,范上卿,此事会不会是平原君自己做的戏?” 范痤看了芒卯一眼,下意识的抬手抚了抚伤处,不觉微微闭上眼摇了摇头,长叹口气道:“唉,步步杀招啊。” 范痤这番表现已经明确否定了芒卯的想法,魏王在愤怒与茫然之中正要开口相问,抬眼处却看见大殿门口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一个寺人。 “禀大王,赵国中大夫富丁求见。” “不见,不见!” 现在怎么能见富丁?魏王登时恼怒,大袖左右巨摆着连连挥起了手。范痤见那个寺人犹犹豫豫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转头对芒卯道:“芒上卿,你去替大王拦上一拦。” “嗳,嗳……诺。” 芒卯偷偷看了看魏王的脸色,赶忙招呼着传禀的寺人跑出了大殿。 范痤把芒卯目送出去方才转回头对魏王道: “大王,此时实在是蹊跷,臣已命人仔细询问过平原君随从,完全寻不出刺客意图,此时也只能继续查勘。不过出了这事已经不可能瞒住赵国,李兑必然会遣人前来责问,魏赵两国嫌隙已难避免。以臣愚见,咱们如今已处尴尬境地,也只有先将李兑信物这件事隐匿起来,到万不得已时再暗示李兑,反倒是一记杀招。至于其他,如今迷雾重重,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唉,也只能如此了。你们让下边的人加紧勘查,只要有一线生机一定要将平原君……” 魏王此时已经完全没了办法,颓然的摇着头正要吩咐魏章他们下去继续调查,错眼间却看到季瑶在白铎那个女儿的搀扶下,花容憔悴出现在了门口。这孩子怕是已经知道了,魏王赶忙停下吩咐下意识的站起了身来。 “父王……” “嗳嗳,季瑶……平原君的事,平原君的事,那个,寡人已经命人去查了,已经,已经……” 魏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见季瑶一句话也不说地走到了身边,终于叹了口气,抬手抚着季瑶的肩膀道:“唉,季瑶,平原君这也是该着有此一灾,幸好寡人还未曾……唉,你们先下去吧。” “都别走。” 没等魏章他们寒着脸应诺退下,季瑶突然泪眼婆娑的喊住了他们,接着转头哽咽着向魏王问道:“父王,平原君当真救不了了么?” “唉,先是暗箭相袭,接着又……” 魏王懊恼的闭着眼转了转头,下定决心似地说道, “季瑶,此事你不必管了。平原君为国出使,在我大梁遇刺,这是魏赵朝堂的事,与你们没有牵连。” 魏王无奈之下只得耍起了“吃了吐”,白萱顿时慌张的看了季瑶又去看魏王,但是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一动,最终还是没敢说出话来。 “没有牵连……” 季瑶满脸都是伤透了心的表情,苦苦地笑了两声,突然止住泪抬头决然地向魏王看了过去。 “父王,魏赵如何女儿不懂,女儿只知道人行荒原必然渴见山峦,若是有一山遮目却不会再思余丘。女儿不知礼数,冒然拜见平原君,此事瞒不了天下人,更瞒不了女儿自己。求父王明鉴。” 说着话季瑶便盈盈地跪伏在了魏王面前,魏王没想到她会当众说出这种话来,登时便呆住了,片刻之后脸色越来越红,突然勃然怒道: “你们还不快去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平原君给寡人找回来!若是抓到刺客,若是,若是……寡人要剜他们的心,扒他们的皮,碎尸万段!” “诺诺,臣等告退。” 魏王已经恼怒到了极点,魏章他们哪里还敢再呆下去?一边向后退一边慌乱地想道:大王刚刚露出反悔的意思,季瑶公主便不让大家走,看样子季瑶公主这是豁出去要让大家作见证了。唉,这是何必呢?何必呢?

正文 第十六章 迷雾(下) 魏国王宫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驿馆中也是一片乱景。在范痤府门前一场混战之后,苏齐和众多护卫魏兵不甘心的跟了刺客一路,但因为刺客们在半路上藏匿了马车,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刺客们挟持着赵胜和乔蘅从眼前消失。 苏齐彻底懵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驿馆的,黑着脸进了赵胜寝居外厅,不论谁来相劝都不肯去包扎伤口,只是一声不吭地紧紧咬着牙低头跪坐在地上。 剩下的那些护卫谁不是同样的心情?也没用人下令便自动在苏齐身后跪坐成了两排,敞厅中一时无声,静谧的极为吓人,驿馆里的人见这些高大威猛的壮汉一个个双目通红,脸上肌肉紧绷,哪还有人敢过来凑热闹。 苏齐沉默半晌,忽然默默地抽出腰间那柄被砍出八九道豁口,剑身沾满血污的佩剑竖在了面前,上下看了两眼,便侧身从身旁的坐席上撕下一片丝绢细细地擦拭了起来。跪在他身后的许历见此情景,本来懊丧不已的心猛地跳了几下,忙悄悄向前膝行几步,跪在了苏齐的近处。 许历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的,当苏齐将剑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后,又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两眼,胳膊猛然平举便将剑身勒在了自己脖子上。 “苏都尉!苏都尉!” 许历心中大惊,猛地向前一扑,右手成抓便握住了苏齐的手腕,其他那些本来低着头的护卫们听见许历的惊呼也慌忙扑了上去,敞厅之中立时之间便是一片如牛般的吼声。 苏齐没有许历力气大,更架不住人多,片刻之间便被缴了械,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长剑便被远远的抛在了地上。许历慌乱之中多少还有一两分等冷静,赶忙吩咐其他护卫道: “快,你们快去请蔺先生!” 蔺相如此时也不舒坦,在范府门口的混战中虽然有苏齐、赵胜他们围成的保护圈,但他肩膀上依然被划出了长长的一条伤口,再加上污血糊了一身,简直就是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在那么混乱的境地之中,任何人的思维水平基本都在一个水平线上,但当稍稍安稳一些时差异却接着就显出来了。蔺相如并不像苏齐他们一样只顾着懊悔和自责,当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幕时,他心中顿时疑窦大起,然而还没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搬救兵的护卫便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蔺相如闻此心中猛然一惊,赶忙随着那名护卫跑进了敞厅,抬眼处见苏齐血红的双圆瞪如铜铃,在一众护卫的拉扯下只剩下了“嗷嗷”的怒吼,心里顿时一紧,嗵的一声便扑在了苏齐面前,沉声说道: “苏都尉,你这是何苦啊?如今公子尚不知情形如何,你便要如此,如何对得起公子和惨死的那些兄弟啊!” “蔺先生——” 当听到“惨死的兄弟”几个字时,苏齐仿佛还了魂似地停下了吼声,目光呆滞了片刻忽然闭上了眼睛,眼角瞬间滑下了两行热泪。 “九个,蔺先生,我们折了九个兄弟,可最后还是没护住公子。我苏齐是他娘的废物!兄弟们在地下也闭不上眼啊,蔺先生!“ 众护卫本来就已经懊丧不已,听到苏齐的自责,一大群铁血男儿的粗莽抽泣声顿时响成了一片。在这天亦落泪的时刻,蔺相如反倒更加清醒了,范府门前的疑窦也同时透彻了许多,他没去劝阻众护卫,反而沉吟了片刻,忽然抬眼向苏齐看了过去。 “苏都尉,在下记得公子被擒之前,似乎有一位失了剑的兄弟曾为公子挡过一剑,可有此事?” “唉,唉……” 那样混乱的场面,苏齐他们只顾着杀人和保护赵胜,哪像处于保护之中的蔺相如那样有“那么多工夫”去注意别的事?所以蔺相如这样一问,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回答他,至于那位挡剑的护卫,看样子应该已经殉职了。 是了,是了,绝对有这件事。虽然没有人回答,但蔺相如却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他瞬间将整件事串了一遍,登时心中通明,扬了扬眉向苏齐说道: “苏都尉,公子被持,终究不是陨在咱们面前,这样便还有几分希望。如今咱们万万不能自弃,一定要等公子回来。” “蔺先生不必劝我,我知道公子此去必是九死一生。即便朝廷不责罚,苏齐又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苏齐已然下了赴死的决心,如何会听蔺相如的劝,然而还没刨白完心迹,蔺相如便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是九死一生,那便还有一线生机。苏都尉,在下生受公子厚遇大恩,若是公子当真不测,你我再携手相殉如何?” “蔺先生……” 苏齐没想到蔺相如也会有这个念头,不觉抬起头向他望了过去,见他目光真挚,终于没再执拗,却默然的闭上了眼,似乎是下意识地轻声说道, “唉,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蔺相如暗暗叹了口气,他并不怕为赵胜殉葬,但是他却不希望最后是这个结果,看着苏齐绝望的表情,他也有些不敢确信自己的判断了。 …………… 大梁城外某处荒草连天的偏僻地方,刚刚逃出生天的一群汉子迅速躲进了藏身之地,一通忙乱之后,首领冯夷盘腿坐在低矮昏暗的茅屋之中依然感觉心脏在怦怦狂跳。 冯夷今年只有二十岁出头,但多年的逃隐生活却早已在他脸上刻满了风霜。此时他缓缓地长喘着气,试图平静下来,但越是如此,刚才在大梁城里发生的那一幕却越让他感觉到不可思议。那一切似乎一直在按照他计划好的方向走,但是最终结局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那一切结束的太快,也太突然了些,而且仿佛有什么东西似乎在左右着他的思维以及行动,但他却始终没能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屋门被推了开来,一个高壮的年轻人和一个劲装少女一前一后的走进了屋内,冯夷向年轻人点了点头,沉声问道:“叔段,兄弟们可安顿好了,伤亡情形如何?” “还没细数,差不多死了六七十个。” 叔段肩背四肢上绑着多处伤口,脸色也因为失血过多有些发白,答了话后便下意识地看了看身旁那个一直抿唇不语的少女。 冯夷长叹了口气,抬起双掌狠狠地抹了把脸,缓缓的道:“若不是小妹擒住了平原君,这次咱们只怕便全数留在那里了。” “大哥……” 那个少女听到这里脸上不觉一红,刚喊了冯夷一声,冯夷便向她摆了摆手,又对叔段说道:“咱们如此设计安排,那些兄弟的尸体已是不能再弄回来了,他们的家人你们一定要安顿好。” “诺。”叔段拱手应下,接着却忽然犹豫了起来,“那……大哥,平原君如何处置?他终究是大赵公子,若是一剑毙命倒也罢了,可如今成了这样,咱们……” “平原君?唉……” 冯夷闻言无奈的闭了闭眼,叔段说的没错,平原君要是在范府门口毙命,虽然他们必将人人难逃一死,但却是冯夷能想到的最佳结果。正因为有这样的考虑,冯夷当初并不希望小妹冯蓉参与进来,冯蓉才十六岁,即便是为了那件大事,冯夷又如何舍得让她跟着毙命?然而冯夷最终还是没能瞒住冯蓉,冯蓉苦苦劝了他一番以后,见他已经决然,竟要同去赴死,冯夷却也是如何也拦不住她的。 冯蓉虽然只有十六岁,但这些年跟着冯夷颠沛流离,却磨出了坚毅的性子,同时也因为冯夷实在无法顾全手下一大帮人的吃喝拉撒,她在帮冯夷之中又培养出了缜密的思维。正是因为她的参与,此次刺杀计划才能更加完善,从而达到瞒天过海的效果,将魏国一大帮人骗了进去。然而冯蓉终究不像冯夷那样铁了心的想去赴死,所以才会又安排出马车逃命的计策。 马车本来只是想在杀死平原君以后,留给那些侥幸逃出来的兄弟们用的,但是即便再坚定地赴死决心在留了退路的情况下都会动摇,冯夷怎么也没想到最终的结局会是冯蓉擒住了平原君,所以当活下来的机会在那一刻突然出现时,即便没有马车那条退路,冯夷他们最终也只能是这样一个结果了…… “此事如今确实有些难办。叔段、小妹,你们有所不知,平原君已经认出我了。” “认出来了!” 叔段和冯蓉听到这句话,登时惊得大张开了嘴。冯夷看着他们的表情,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才道: “平原君是大赵公子不假,不过他既然已认出了我,若是留下他恐怕会让咱们的计划败露,如此……到了万不得已时咱们也只能敬送他一程了。” “诺!” 叔段听到这里,眼里登时闪过一丝凶光,刚刚拱手应下,没想到冯蓉却红着脸犹豫了犹豫,终于鼓起勇气小声说道: “大哥,平原君……平原君并非小妹擒住的,是他先擒了我,却让我将他挟住,以使咱们停手的。” “什么?” 叔段眼中凶光顿时敛去,顿时与冯夷一同惊呼了出来。

正文 第十七章 壮士(上) 低矮的茅屋中充满了呛人的茅草腐烂味,木板钉成的墙壁虽然表面粗糙,但合缝处却做得极为精巧,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 乔蘅自从被劫持以后就窝着身子极难动弹,在疾驰的马车上又被冯蓉按在腿上颠簸了一路,现如今已经憔悴不堪了,手脚一捆趴在湿冷的地上只剩下了连连的咳嗽。 赵胜比乔蘅更惨,不但手脚被捆,甚至还被捆在了一根瘢节硌人的支柱上,那才叫一个一动都不能动。黑暗之中他屏气听着乔蘅的咳嗽,忽然见她没了动静,急忙小声喊道:“蘅儿。” “公子,咳咳,公子你在哪儿?我,我害怕。” 乔蘅微微战抖的声音让赵胜总算放下了心,他赶忙招呼道:“到这里来,我被捆柱子上了,动不了身。” “喔。” 乔蘅又咳了两声,循着声音艰难地挪了过去,肩膀触碰到赵胜的膝盖,心下不由一松,一头便栽在了赵胜的腿上。 淡淡的体香隐隐约约地传入了赵胜鼻腔里,虽然不能冲淡满屋的霉味,但终究是个心理安慰,赵胜忍不住低下头嗅了嗅,忙关切的问道:“蘅儿伤着没有?” “没,没……”乔蘅含混的应了两声,忽然之间哽咽了起来,“只是公子怕是……” 有这模样的公子么?赵胜不自在的动了动身,登时牵动了肩上的一处伤口,疼得他连吸了两口气,却没敢发出声音来,只得苦笑了两声道:“都到这里了,哪还有什么公子不公子?咱们俩如今不过是一对苦命鸳鸯罢了。” “什,什么鸳鸯?” 乔蘅听赵胜说的蹊跷,虽然眼前一片黑,但还是忍不住尽力抬起头去看赵胜。 噢,鸳鸯现在说的还是兄弟情谊,这比喻可实在是不恰当。赵胜醒悟了过来,改口道:“不是鸳鸯,那就是两只蝴蝶好了。” “都什么时候了,公子还有心思说笑……” 乔蘅心里一甜,无声的笑着重又将头埋在了赵胜腿上。她虽然不知道什么“慢慢飞,小心带刺的玫瑰”,但是却听懂了赵胜的心意。 这处茅屋里实在是湿冷呛人,但是乔蘅此时却完全感觉不到了,她暗暗思忖着,如果真的和公子一起死在这里倒也好了,省得再去面对那些烦人的心事,烦人的规矩。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走,再也没有什么公子,没有什么婢女,没有如履薄冰的小心应对,有的只是…… 乔蘅轻轻地舒了口气,脸上带着笑用鬓角轻轻地摩挲着赵胜的腿腹,仔细去感受赵胜的体温。然而这温馨仅仅持续了没多久,乔蘅忽然间却想到了爷爷。爷爷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亲人了,如果她就这样死了,爷爷怎么办? 乔蘅心中满是苦楚,鬓角微微离开赵胜的身体,欠起头小声问道:“公子,咱们,咱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赵胜笑了笑道:“没事。我早上卜过卦了,是大吉相。咱们不但死不了,那些人还得恭恭敬敬的把咱们请出去。” 要是恭敬为什么还要下那么重的杀手?乔蘅听了赵胜这句话,更是确信这回必死无疑了。公子昼夜都在她面前晃荡,做了什么她能不知道?她现在只能当赵胜是在哄她,如此一想反倒彻底放宽了心,重又微微闭上双眸靠在了赵胜身上。 然而事情偏偏就是这样出人意料,正当乔蘅跟赵胜偎依在一起都不再说话的时候,漆黑之中忽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吱呀”。随着那声音,屋门外刺眼的白亮倏然间便扑进了屋里,将赵胜和乔蘅激的立刻紧闭上了眼睛。 “公子恕罪,小人们多有得罪。快,快来给公子松绑。” 还没等赵胜他俩完全适应光亮,两个身着短衣的壮汉已经闯进门来拱手赔上了罪,接着便急忙奔过来解开了赵胜和乔蘅身上的绳索。 乔蘅刚才挪动不易,靠在赵胜身上也是满心的平和,并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当看见除了那两个来解绳索的汉子以外,门口还站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女探着头向里看时,却不由双颊飞霞,连忙离开了赵胜的怀抱。 那个少女正是冯蓉,赵胜让她挟持自己时虽然已经发觉她是女子,但当时她一头一脸的都是血,而且穿着劲身的男装,实在看不出她的模样,此时冯蓉虽然男装未褪,但洗干净了手脸,却将长期锻炼后才能形成的英姿飒爽之美展现在了赵胜的面前。 因为范府门前的“劫持”行为实在太诡异,完全不符合一个合格杀手的身份。冯蓉扶着门框向里看了看赵胜,略略有些黑的小脸上立时现出了个腼腆笑容,见赵胜也在看她,接着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去。 领头来给赵胜松绑的是叔段,他麻利的将绳索往地上一扔,慌忙又拱手向赵胜拜了下去:“公子恕罪,小人们鲁莽了。家兄此时正在相候公子,还请公子挪尊步受家兄一拜。” “好,壮士请。” “公子……” 这一切看在乔蘅眼里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些,占卜?公子什么时候占的卦?这些人一早还杀气腾腾的要置公子于死地,怎么这么会儿工夫却又完全变了个样!乔蘅一时有些发懵,但看见赵胜在地上跺了两下脚,竟然接着便笑微微的点点头要随那两个刺客出去,虽然明知阻拦也是徒劳,但还是连忙追了上去。 冯蓉见乔蘅一副紧张的神情,连忙走过来宽慰的笑道:“姑娘放心好了,家兄只是要向公子赔罪,并没有别的意思。姑娘还是先随我去洗一洗,一会儿公子他们谈完事,小女子再送姑娘去公子那里伺候。” 乔蘅跟冯蓉也算是“老相识”了,如果不是冯蓉帮她拦了一剑,她现在早已经没命了,而且她心里也很清楚,这些人要是真杀他们的话,根本不需要费这些功夫,然而今天她受的惊吓实在太重,即便明白这些道理,但还是害怕看不见赵胜,所以才会表现出这般的惊慌。不过冯蓉在她心里好歹还有点值得信任的“地位”,再加上赵胜一边向外走一边向她宽慰似的摆着手,她也只能微微叹口气,接着涩然地向冯蓉点了点头。 …… 在一处还算整洁的屋舍中洗净了身上的血污,又换上冯蓉的衣裳从里屋里走出来,乔蘅抬眼间便看见冯蓉正坐在一旁等着她了。 冯蓉向乔蘅上下打量了两眼,赶忙起身招呼她在矮几旁一起坐了下来,满是热情地笑道:“天差不多晌午了,蘅儿姑娘饿了吧?大哥已经让人为公子做饭去了。一会儿公子那里忙完,你们便一起……” 说到这里,冯蓉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忽闪着大眼睛满是好奇的望了望乔蘅,欠起身转口笑道:“我还真忘了呢。大哥说公子大夫们有许多规矩,要不然,要不然,我先去帮姑娘拿些吃的垫一垫?” “不必了,冯姑娘。我们公子没那么多规矩的。” 乔蘅感激地向冯蓉笑了笑,虽然话音里满是确信,但冯蓉还是有些惊讶的向她看了过来。 “乔姑娘,小女子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你,你……平原君对你有很大的恩么?你竟要那样……” 冯蓉说道这到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刚犹犹豫豫地停下了话,对面的乔蘅便已经涩然的低下了头去。 “那是我欠他的。” “欠他的?” 冯蓉一时之间虽然没能完全明白乔蘅的意思,但还是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正文 第十七章 壮士(下) (对不住各位,家里小孩发热打了两天针,明天开始尽量保证每天两章或者四千字以上。多谢支持) 正文: 赵胜洗换完毕,在叔段带领下直奔冯夷住处而去。刚才来到这里时,他下了马车便被人塞进了那间棚屋之中,所以此时方才得以看到这处居留地的全貌。 只见满目荒草之中并无明显路径,四周零零散散的除了少数几幢粗陋棚屋以外,大多是搭建简易的窝棚,应该是临时设立的落脚点,不过四处可见的随手家什却也说明他们在这里已经住过一段时间了。 赵胜暗暗分析着眼前一切带来的信息,不几步远便被叔段让进了一处茅屋之中,叔段并没有跟着进来,等赵胜鞠身进了矮门,便从外边掩上了门。 屋子里极为昏暗,几乎没什么摆设,冯夷踞身正坐在一张四角不齐的矮几旁正在想着什么,见赵胜进了门,接着随手一扬,只听“当啷”一声,一柄去了鞘的长剑便被他从几上扫到了赵胜脚旁。 什么意思?下马威?赵胜脸上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一双眼睛却冷冷的注视着冯夷。两个人就这样冷目相对片刻,冯夷方才缓缓的站起了身来,双拳一抱向赵胜鞠了一礼,直起身后依然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惕冷目。 “平原君,冯某只有一句话要问你。范痤门前公子为何佯装被擒,让家妹将你挟住?” “因为你们是赵国人。” 赵胜顿了片刻,但开口回答的却只是短短几个字。 “赵国人?”冯夷不自觉得低了低头,但紧接着却将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剑柄上冷冷笑道,“我等落魄流离,早已不知这天下还有一个赵国。” 赵胜默然的注视着冯夷的举动,见他目光如利剑般看向自己,不觉叹了口气才道:“以命相抵,谋刺公子,嫁祸李兑……冯壮士为何要说不知道还有赵国?” “哼!” 冯夷听了这句话瞬间激怒,刷的一声拔出长剑隔几指着赵胜愤然道, “平原君不要以为天下人都像你们贵人这般‘知’什么大义!冯某此举乃是为家父报仇,更是为千百赵墨弟子报仇,绝非插手你们权贵之事,虽是对平原君不敬,冯某心中却也不悔。如今平原君既然知道我是谁,要做什么,那便不要多说了,若不肯自裁,冯某送你一程也不妨!” 冯夷已经完完全全把话说绝了,他是赵墨首领冯文的儿子,当年沙丘宫变后,冯文为了给赵武灵王和长公子赵章报仇,曾率手下弟子攻打过主凶安平君赵成府邸,结果激愤之下谋划不周,冯文和上百赵墨弟子惨死当场。其后赵国开始逐墨,墨家弟子死伤惨重,最终退出赵国。 沙丘宫变时李兑还只是上卿,并不是赵国的最高掌权者,但是赵章和田不礼挑起内乱杀死肥义后,沙丘宫变杀害赵武灵王和赵章却是李兑的主谋,其后诛杀冯文以及驱逐赵墨同样是他为赵成谋划的,所以身为人子,冯夷必然与赵成、李兑不共戴天,誓要诛之而后快。 然而李兑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能算计别人,自然时时防着别人算计自己。这三年里赵墨弟子曾多次组织过对赵成和李兑的暗杀,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并且损失更大,这一年多来甚至在赵国彻底销声匿迹。 赵胜能认识冯夷当然也是因为大哥赵章。沙丘宫变之前,因为赵武灵王谋划的长子次子并立事件,赵国朝堂上已是暗波汹涌,但赵胜作为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少年对此却一点都不懂,只知道二哥当了大王不能随便去见,便更加亲近大哥赵章,时不时去赵章府上住几天也是常有的事,有一次正巧遇上冯文带冯夷去拜见赵章,便带熟带不熟在一起处了两天。没想到那时候的无意之遇最终却会应在今天。 赵胜见冯夷说的决然,不觉摇摇头,俯身拾起长剑掂了一掂笑道: “冯壮士自然也知道赵胜一早陷入必死之地,佯装被擒是在百步之中奢求一步半步的生机,不过冯壮士既然这样说,那就是连这一步半步也不肯给赵胜留了。赵胜好歹是大赵公子,就此自裁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咱们如今不妨不提什么大义,只论一论男儿血气。冯壮士可敢抛开机谋心计,让手下人都退在一边,当众与赵胜单独决一次高下?若是赵胜败了,那便也死而无憾。不过冯壮士若是不敢,那赵胜也不敢强求,无非是拼死一搏,死在万剑之下罢了。” “你……” 冯夷听到这里脸上突然一热,他倒不怕输给赵胜,问题是赵胜这些话根本是在骂他,早上在范府门口不管是偷袭还是搏杀,冯夷他们能占上风都是趁赵胜不备,说好听点叫做出其不意,说不好听那就是阴谋得逞。 虽然兵法讲兵不厌诈,但是赵胜没说他那样做对不对,而是要堂堂正正的跟他比上一比。堂堂正正不要紧,刨去报父仇这一点不说,冯夷他们为同门报仇,不就是为了一个“义”字么?然而如今他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将一个无辜的人卷进来已经在道义上输了一招,这对于一个墨侠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耻辱,还提什么堂堂正正?就算赢了赵胜,他这个“侠”字也已经不合格了,将来如何统领威服手下兄弟? “巧舌如簧!平原君以为冯某会上你的当不成?义之所在在乎其终,冯某以平原君为牺牲谋求李兑权位不固,以便下手报仇固然有些下作,但冯某又何尝只是为了赵墨?赵成李兑以不臣之心谋害先王,大赵忠勇无不被其戕害,方才有了三年前那一败,若是不除李兑,大赵何日才能兴复…… “大赵。”赵胜听到这里笑微微的打断了冯夷的慷慨陈词,“冯壮士刚才不是说已经不知道天下有赵国了么?” “我,我,你……” 如果真论比剑,冯夷还真不怕赵胜,可斗上了嘴他却只有认栽的份,自相矛盾的一番话被赵胜揭了底,顿时没了词儿,连连张了几次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赵胜看着冯夷张口结舌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也没有冯夷相让,便自顾走到冯夷面前那张矮几旁坐下身,并将手里的长剑端端正正的放在了几上,头也不抬的笑道: “所以赵胜才说冯壮士工于小计却不知大体。如此这般施为,即便抛大义于不顾,白白赔上众多墨者的性命,最终却依然只能是一无所得,赵胜实在为冯壮士不值。” “此话怎讲?” 冯夷总算缓过了气儿来,双掌往几上一按,俯身愤然地向赵胜看了过去。 “这还用说么?冯壮士行刺赵胜无非是没有机会刺杀李兑,又知道大王和赵胜与李兑不睦,所以要借此陷害李兑。” 赵胜向冯夷招了招手,也不管他坐不坐便道, “如此做冯壮士自己也明白实在荒唐,但却知道荒唐自有荒唐的用处。此事实在诡异,魏国无从下手,自然难以查出真凶,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李兑借荒唐来掩人耳目。这样一来即便明面上破坏不了魏赵盟好,李兑在各国之中名誉也必然有损,合纵长还如何能当舒坦?李兑急于合纵,想的乃是像安平君公子成那样固权,此事拖沓下来做不好,同时又惹了无端的骂名,大赵朝中对他不服之人便可以借此攻伐,到时候李兑只能自辞相位。 虽然这辞也是虚辞,但只要李兑的相位一丢,大王和大赵忠臣自然能找到机会予以打压,并且绝不会丝毫留情。这样一步退万步退,最后李兑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问题,即便冯壮士死在范府门前看不到那一天,手下赵墨兄弟再报仇也是易如反掌……呵呵,如此安排倒是长远,不过冯壮士不在朝中,未免把朝堂上的事看得太简单了些。” “简单?” 冯夷听到这里,两只眼中已经满是不服,锵然道, “莫非平原君以为冯某计划不周?冯某既然已经做了,那便不怕平原君知道。此次行刺,冯某以下所选兄弟都是家居僻远人稀之处,李兑如何能查明自辩?即便魏国不愿与他闹翻,把这事假推到别人身上那也只是堵人之口,李兑如何也洗不干净。只要他洗不干净,不管如何施为,丢掉相位也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罢了。” 赵胜见冯夷依然执拗,不觉摇了摇头道:“他根本不必去洗。你们如此做不但害不了他,反倒还要助他一臂之力。” 冯夷不觉一惊,瞪大双眼下意识的问道:“什么?” 赵胜笑道:“别的先不去说了,冯壮士你不妨想一想,你也知道李兑合纵是为了固权,那也就是大赵朝中多有人对他不服。他如何才能固权?自然是排除异己,将朝中重职悉数安排上自己的亲信。此事即便没有合纵他也一直在做,合纵不过是助他一臂之力罢了。冯壮士行刺赵胜,他根本不用洗白自己,只要往秦国身上一推,不管有多少人不信,山东六国却又多了一条合纵的借口,到时候‘群情激奋’,合纵之事反倒更是快了。 李兑要的正是如此,只要大军一动,他便可借军务对朝中军中各职大动手脚,就算攻秦失败,他的亲信也已悉数掌控重权,到那时候若是还有人要借赵胜之事找他的茬口,他即便当真虚退又有谁当真能奈何得了他?无非是等避过这个风头以后,他的亲信再逼大王请他出山而已。冯壮士费了这么多心计,赔上这么多兄弟的姓名要的便是如此么?” “这,这……” 冯夷听到这里,脑子里顿觉嗡的一声响,他费尽心机将种种情由想了个周周全全,本以为必然万无一失,却没想到赵胜几句话便将他的计谋戳了个体无完肤。赵胜一个少年公子尚且如此,那么李兑…… 冯夷不觉直起身恨恨地仰起了头来:事情到头来竟然会是这个样子,那么那些仇还如何报?而他又如何去面对那些因为自己的愚蠢而白白送死的兄弟?冯夷彻底绝望了,哆嗦着嘴唇缓缓闭上了眼睛,猛然间一抬臂,手中的长剑便闪过一道亮白的弧光,剑锋径直向着自己的喉管划了下去……

正文 第十八章 得失(上) “铛——” 一声刺耳的脆响过后,冯夷没感觉到脖颈处的疼痛,反而是握剑那只手的虎口突然被震得微微一阵发麻。他此时已经心灰意冷,哪会去注意别的事?出了这岔子,还没等反应过来,便猛然感觉到鼻尖被一件冰沁沁的物事狠狠压了一下。鼻腔中有软骨,是最不经打的地方,好在那东西向下压了一压接着又弹开了少许,总算没当真伤着,不过冯夷依然感觉到一阵鼻酸,眼泪接着便不自觉地下来了。 冯夷好歹是剑客,虽然出现片刻茫然,但睁开眼接着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赵胜的身子在几前坐着依然没动,但右臂却已高高举起,将几上那柄剑插在了冯夷脖颈与长剑之间。 赵胜刚才跑到几前坐着防的就是冯夷这一手,他深知冯夷他们讲的是热血义气,与晏婴“二桃杀三士”里面那三士是一路人,不然三年前冯文也不会一时气恼就毫无准备的去攻打赵成府邸了。蔺相如那些人可以请将,而这种人却不吃那一套,只能激将,如今果然不出所料,冯夷最终还是往这上头走了。 难道死也不能死利索么?冯夷举剑自刎固然是因为绝望,但又何尝不是以死明志,被赵胜这么一拦,顿时沮丧,手里长剑一垂,低头颓然说道:“心死之人……公子何必拦我?” “壮志未酬,冯壮士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一死,如何对得起那些白白丧命的墨门子弟?” 赵胜连头也没抬,回答的很是平静,但冯夷听了却是凄然一笑。 “冯某当年跟随乐大夫出赵来魏,而后不辞而别,为的就是墨门兄弟相顾,能有报仇的一天。如今冯某已经失了义,况且就算不死,今后怕是也没机会报仇了,还谈什么对得起对不起。” 乐大夫?赵国当年姓乐的大夫还能有谁,那么他现在……赵胜不自觉的抬头看了看冯夷,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今天在范痤府邸门前,赵胜便已经明白你们赵墨都是不惜命的豪杰,一心为同门报仇虽死无憾,所顾全的都是一个义字。不过冯壮士如今却想偏了,那些赵墨子弟以命相搏,难道就是盼着你一事无成,仅仅为了义气便横剑自刎么?冯壮士不思再举,不思如何才能让那些人瞑目于地下,这才是真正的不义。” “我……” 冯夷听到这里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报仇无门是不义,自刎谢罪还是不义,那这个义字如何才能成全?冯夷突然发现自己现在根本就是里外不是人,正愁肠白转呢,突然却觉出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对味:平原君一个公子为何一口一个义字的为我着想…… 冯夷能在千难百险中活到今天至少不是傻子,猛然之间便回过了味来,眉梢一挑,撒手撇了剑,扑通一声便跪在了赵胜面前,双拳“啪”的一抱,沉声说道: “小人愚顽,不识公子微言大义,实在惭愧。小人和这些兄弟都是赵人,如今漂泊他邦,固然一心想着报仇,但何尝不盼着能有一日回归故乡?公子之意小人不敢妄测,但今后小人与赵墨同门愿死效犬马为公子所驱策,望公子能明小人一片赤诚之意!” 赤诚倒是赤诚的,这一点赵胜并不怀疑冯夷,不过这些人也实在太大胆妄为了些,别说今后怎么样,眼下惹出来的事就不好办。 赵胜微微皱了皱眉,并没礼贤下士的去扶冯夷,而是微微摆了摆手,在冯夷满脸的诧异中轻叹口气道:“赵胜自然明白冯壮士的心意,不过现在惹出了这样的事,魏国必然大肆搜捕。赵胜回大梁不难,但要想找出个瞒得住人的十全理由却没那么容易。再说你们这些人又怎么办?” 原来是忧虑这些,冯夷终于放下了心,又一抱拳道:“公子只管放心,小人这些兄弟本来就是聚散不定的,此处也只是暂时落脚,只需一声招呼便会无影无踪。至于公子回大梁……以小人愚见,不妨借一借魏墨的手。” “魏墨?” 赵胜不觉一诧,虽然冯夷对他们魏墨兄弟的义气有百分百的信心,但他依然不希望有更多人参与进来,犹豫了犹豫正要婉言拒绝,矮几对面的冯夷便已经接上了话。 “正是,小人原先为免多出枝节,魏墨这边也不敢多接触,不过前些时日却在大梁偶遇了家父生前至交好友曾冕,此人虽不是魏墨首领,却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他原先在齐国追随孟尝君,如今孟尝君生死不明,他便回了大梁……” “等会儿!你刚才说曾冕跟的是谁?” 赵胜目光猛然一跳,下意识的坐直身打断了冯夷的话。 …………… 日已偏西,大梁城南某处僻静的二进小院里,两个长袍袭身,约莫三十多岁的汉子正对面坐在敞厅中喝着闷酒,一阵疾风在宽敞的门外打了个旋儿,虽然没有吹进厅去,却将一片枯叶贯到了厅门里的地面上,发出“嚓”的一声着地轻响便不再动了。 坐在主座上的那个淡髯黄脸的汉子默然的注视了枯叶片刻,不由紧起了两条卧蚕眉,缓缓将几上的陶盏拿了起来。陶盏里的素酒微微荡漾着,把黄脸汉子的倒影也荡成了鱼鳞碎片,黄脸汉子一时触景生情,微微的叹口气又放下了酒杯向对面那人看了过去。 “介逸兄,你当真不愿与我同去燕国么?若是大梁一别,今后咱们便不知到何时才能见面了。” 介逸兄微抬头看了黄脸汉子一眼,没说话却先把酒盏举了起来,目光在盏里中停了片刻,猛地一抬手终于将酒液灌进了嘴里。 “去燕国又能如何?燕王修筑黄金台虚位以待,永霸兄奇才难得,必可一展壮志。可我呢……呵呵。” “介逸兄这是谬赞乐某了。” 乐永霸见介逸兄说的凄苦,忍不住摇了摇头也把杯中酒喝了下去。 “论起治军治吏之才,乐某是不敢与介逸兄相提并论的。燕王礼贤下士,是个贤君,介逸兄即便有些麻烦在身,但乐某想燕王必会有所顾全。” “呵呵,唉……” 介逸兄并没有回答,嘴角挂着苦笑斜眼望了望乐永霸,便把酒尊举起来在陶盏中注满了酒,一声不吭的又喝了下去。乐永霸见他不置可否,仰起头来长出口气才道: “邯郸那边李兑权位越发稳固了,只要合纵一成,咱们便再无回赵的可能。如今平原君公子胜又在大梁遇刺,赵魏之间必然难免波澜,咱们在大梁本来就不受待见,只怕到时候若是被什么事牵连出来,咱们便别想再如此安稳了。介逸兄,有些事绝非咱们所能左右的,你又何必如此自苦呢?” 介逸兄似乎被乐永霸说的有些心动,杯中酒虽然喝了下去,杯子却依然贴在嘴唇上没有放下。他犹豫了半晌,正要开口说话,转眼却发现一个老家仆驼着身子走进了厅来,往乐永霸面前一鞠,瘪着嘴禀报道: “主人,门外有个姑娘求见。” “噢?”乐永霸放下酒杯看了介逸兄一眼,接着疑惑的直起身向老家仆问道,“姑娘?她说是何人了么?” “说是姓冯,她父亲原先是主人的至交好友,三年前陨了,这次从中牟来大梁打听了一整天方才找到这里,听她的意思怕是想来投奔主人。” “冯……”乐永霸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下意识的观察了观察老家仆的神情,忙压住思绪平静地说道,“好,那你让她进来吧。” “诺。” 老家仆鞠身点着头应下来转身走了。介逸兄见乐永霸来了女眷客人,也不好再继续停留,说了两句闲话便起身告辞了出去。

正文 第十八章 得失(下) 跟着老家仆进到乐家前院的不是一个姑娘,而是两个,乐永霸一见她们的模样便忍不住捋起了淡髯。嗯,确实是远道而来的,两个明显很俊俏的小丫头不但一头一身的都是尘土,脸上还左一块右一块的抹满了黑灰,那用意自然是不言自明了,如今相互搀扶在一起,满是一副怯怯的神情。 “乐叔父,我是冯蓉啊。” 左边那个稍微高些的女孩不大确信的打量了乐永霸片刻,眸子中已经微微挂上了泪珠,向前迈了一步凄楚的低呼了出来。 “冯蓉……好。” 你们这三年都跑哪去了,再过两年只怕连认也认不出来了……乐永霸心里也是一酸,却装作平静的样子转头吩咐上了一旁的老家仆。 “福叔,你先下去跟夫人说一声,就说家里侄女儿来了,让她安排间厢房。” “诺。” 福叔是大梁人,两年之前才来的乐家,所以对乐永霸以前的事并不太清楚,见乐永霸要安排冯蓉她们住下,忙鞠身答应一声,转身走的时候还颇为好奇地打量了冯蓉她们两眼。 乐永霸沉默不语的目送着福叔出门奔后院而去,在确信他已经走远了以后,便匆忙从坐席上爬起了身,一脸忧色的快步走到冯蓉她们面前,扶住冯蓉的双肩细细打量了半晌,方才焦急的问道: “丫头啊,你们这几年跑哪去了?若是有什么闪失,让我如何对得起你们爹娘!” 乐永霸这样问丝毫不带一点矫情,他与冯文是同乡,三年前被迫逃离赵国虽然并不是受到冯文的牵连,却自负冯文的托孤之义,把冯蓉兄妹一同带到了大梁,谁知道他们在大梁住了没几天便不辞而别,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年了,乐永霸一点也得不到他们的消息,今天突然一见冯蓉,心情自然可想而知。 冯蓉被乐永霸这样一追问,咬着嘴唇向身旁的乔蘅看了一眼,眼泪接着便下来了,她这次来乐家虽然是奉赵胜的命令打探乐永霸是否还在大梁,并且想办法留住他让他不要离开魏国,但除此以外又何尝没有久别父兄今日重逢的那种真情?她有些心虚,片刻间竟有些犹豫该不该对乐永霸瞒住自己这些年行踪,但没等她开口,乐永霸向乔蘅打量了一眼,接着又追问了上来。 “蓉儿,怎么就你自己来了?你哥哥呢?” “哥哥他……”现在不是脆弱的时候,冯蓉忙收住了愁绪道,“哥哥在中牟惹了些麻烦,在那里呆不住了,便让我先来寻找乐叔父,他脱了身过些日子便来大梁。” “这孩子……定是与魏墨的人搅在一起了。”乐永霸微叹了口气,却没再责备下去,转口道,“你们回来就好。只管放心好了,今后只要有我乐毅一口饭吃便不会饿着你们。过些时日等你哥哥回来,咱们便赶紧离开魏国,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冯蓉和乔蘅听见乐毅这样说,不由相互惊诧的看了一眼。赵胜让她们来时曾经吩咐过让她们设法把乐毅留在大梁,千万不要让他离开魏国。当时乔蘅和冯蓉还以为赵胜这只是平常的交代,没想到如今乐毅竟然真的说出了这句话。这一惊着实不小,两个丫头几乎同时想道:难不成公子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乐大夫,乐大夫如今不是在魏国为官么,怎么……” 冯蓉没吭声,乔蘅却先诧异的问了出来,论心思细密她比冯蓉强了不止一筹,这也是赵胜为什么让她跟来的原因。 “唉,别提了,不过是个有职无权的下大夫罢了。” 乐毅见乔蘅是赵国口音,又与冯蓉在一起,所以只当她也是哪个赵墨的后人,并没有什么怀疑戒备,不过听到乔蘅这句话,他脸上却现出了些尴尬,摇摇头道, “你们年纪太小,有些事还不懂。前两日咱们赵国的平原君在大梁遇袭,魏国已成是非之地,你们没见大梁内外在处处严查么。我先前便思谋着要不要离魏,如今看来不想走也得走了。过些时日等你哥哥来了,咱们便去燕国。” “燕国!” 乔蘅和冯蓉又是一惊,不过这次却没有诧异的交换眼色,有些事只要有心理准备便好接受了——不用再怀疑了,公子果然有未卜先知之能。 乐毅今天见到冯蓉,又得知了冯夷的下落,久存的一大块心病总算落了地,见冯蓉她们风尘仆仆的一副劳累模样,也不再多问便赶忙招呼她们去后院拜见乐夫人安排住处。 冯蓉对乐毅说的要去燕国心里终究没底,刚想开口说句什么,身旁的乔蘅却暗暗拽了拽她的衣袖。冯蓉会意,没再吭声便与乔蘅一起跟着乐毅去了后院。 …………… 大梁驿馆并没有因为赵胜的遇刺混乱多长时间,这里也就是个接待各国使臣的住处,“走”了一个赵国公子,那也得继续运转。当范府门口的行刺案发生的第二天,又一行来自东方齐国的使臣便住了进来。 齐国赴魏使臣鲁仲连这回到大梁是来兴师问罪的,所以只带了寥寥几个随从,并不像赵国使团那样大包小包的带了一大堆礼物。礼少人怪这种心态并不分时代,所以就连驿馆里的驿卒都对他们轻慢了许多,再加上魏王专门交代要晾他们几天,鲁仲连等人自然弄了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与同住的那些别国使臣相比实在有些灰头土脸。 魏国这回是铁了心要甩鲁仲连的脸了,但鲁仲连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物,他幼年就在临淄稷下学宫师从大家徐劫,十二岁便口若悬河的驳倒了齐国名士田巴,现在刚刚二十岁出头就已名闻天下,所依靠的乃是满腹学问和犹如天河倒悬的绝世口才,所以一看魏国的做派,心里早就对自己这一行会面对的事弄了个明明白白,只等着挨个收拾魏国的那些卿大夫了。 远来是客多多少少还要守些主家的规矩,所以住进驿馆后的整整两天,鲁仲连面对随从们的满腹怨言都是默不作声,依然按时按点的该吃吃,该睡睡,但等到第三天一大早起了身,鲁仲连的脸便彻底沉了下来,离开住处找到驿官,双手往身后一背,没等驿官询问,便昂然说道: “你去跟他们说一声,我鲁仲连身为齐国使臣,奉齐王之命持节赴魏,到今日已经三天未得接见。使臣受国君重托,个人颜面事小,有损国威却是死罪。既然如此,魏国的人我也不见了,齐国那里既然无颜回去,那我便自刎谢罪好了。血污贵馆,实属不敬,鲁某不能不来说一声。你禀报上去吧,晌午之前便来收尸。” “哎哎哎,鲁先生,鲁先生……” 驿官被鲁仲连说得一阵发愣,根本插不进话去,见他说完便走,赶忙追上去想劝说几句。然而鲁仲连哪里会理他,只管大步向住处走去。驿官追了几步,突然琢磨出了味儿来,脸上不觉一寒,连忙吩咐手下套车疾奔出了驿馆的大门。

正文 第十九章 漩涡(上) 赵胜失踪整整四天依然没有一点消息,这四天对富丁、蔺相如和苏齐他们来说堪称度日如年。富丁身为副使,公子被劫生死不明,他自然不能闲着,合纵的事往脑后一抛,天天在大梁各处官衙奔走,徒劳的想打听出哪怕一丁点消息;苏齐一个武夫自然不可能乱跑,但是却一直把那柄砍废了的佩剑带在身上,看那意思,恐怕离剑抹脖颈的日子已经不远;蔺相如倒是比他们沉稳许多,不过随着天数的增加,他的眉头也跟着越来越紧。 公子没有消息那便什么都不敢做,所以蔺相如他们每天只能闷声坐在赵胜寝居的外厅中盼着奇迹发生。奇迹向来是一种徒劳的奢望,然而又往往出现在最绝望的时候,天色近午,随着匆忙的脚步声,一众衙差模样的人抬着个三四尺长的扁木箱快步走进了内院圆月门里,其中像是领头的那个汉子抬头往敞厅里的一大群人打量了一眼,右手往腰间剑柄上一按便高声问了起来。 “敢问哪位是苏都尉、蔺先生?” “我是,我是!” 苏齐听到那人相问,腾的一声便跳了起来,在众兄弟焦急询问的目光中疾步冲了出去。蔺相如可没苏齐那么矫健,刚刚爬起身还没往外走,便看见苏齐一个趔趄绊在门槛上,跌撞到那些衙差面前晃了几晃才站稳了身子。 领头那个汉子被苏齐这番举动吓了一跳,赶忙抬手扶了一扶才道:“苏都尉么?小人是司寇署捕卒,今日早上在城外发现了些东西,还请苏都尉辨认辨认是不是平原君公子的。” “好,好,多谢,多谢……” 苏齐没用那名捕卒指示,一双牛眼便向那个木箱看了过去,他嘴唇哆嗦个不停,连感谢话都说不全了。其他那些护卫远远听见苏齐和捕卒的对话,心中同样是一阵说不上来的复杂,急忙起身与蔺相如一起围了上去。 木箱打开处,里边是一把剑鞘,鞘身空镂凹凸,装饰华贵,外面还包着豹皮,不过那张华丽的豹皮如今已经破损严重,下边露出的镂空图案也被利刃砍削的不成样子,其中一处翘起的地方甚至还插着一根断了半截的箭矢,箭头斜入鞘身近寸,缝隙处紧紧地卡着一大片明显是被撕扯下来的齐纨。 “正是我家公子的。” 苏齐见到剑鞘心中不觉想起了那天的惨烈情形,心中顿时一阵酸楚,忍不住抹了把泪才问道, “公子他,他如今可有消息了?” 石中水男儿泪,一个粗莽大汉被憋屈成了这个样子,捕卒也不好多说什么,让手下人封了箱盖后安慰道: “如今还不好说,这剑鞘是在城外十多里外荒草丛中找到的,也不知是平原君失落的还是有意扔下的,司寇署已派人去追查,要是有些消息,小人定来回禀。” “好好,多谢了。” 好歹有点线索了,苏齐心里存了一线希望,忙与其他护卫一同拱手感谢。那个捕卒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便招呼手下走了。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蔺相如捋须望着捕卒们的背影,双眼微微一眯,急忙向苏齐问道: “苏都尉你们可还记得公子那天穿了什么衣裳?” “这……” 苏齐一帮人顿时被蔺相如问愣了,面面相觑间谁也答不出来。公子穿什么衣裳是乔蘅那个小丫头的事,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儿什么时候注意过?而且……蔺先生问这个干什么? 齐纨,箭矢……蔺相如虽然也不记得赵胜那天穿了什么衣裳,但突然间心中一阵敞亮,猛地一拽胡须,松开手后尽量保持着平静对苏齐他们说道: “如今总算是有了些消息。在下实在是坐不住,出去散散心便回来。” “那我们兄弟陪着先生?” “不必不必,在下就在驿馆里随意走走,不出去。” 蔺相如挥着手谢绝了苏齐他们的好意,抬脚急匆匆的走出了院子。 齐纨,箭矢,齐纨,箭矢……蔺相如满脑子都是这两个词,这两个词仿佛是指引着他的那处火光,没用任何犹豫便径直走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外头,他这是一边思考一边赶路的,低着头并没发现对面也急匆匆的迎面跑来了两个人。 “蔺先生?” 听见招呼声,蔺相如方才回过神来,抬头处正看见须贾和范雎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这两位实在是少见了,自从赵胜出了事,须贾便没再露过头,顺带着把没事可做的范雎也叫了回去。这两位可都是熟人,蔺相如虽然心思满腹,但也不好怠慢,忙迎上去拱手招呼道: “原来是须大夫、范先生,你们这是……” “唉,蔺先生,咱们一会再说。” 须贾同样是一脸的紧急,虚虚的向蔺相如拱了拱手便拐进了院门里,跟在他身后的范雎如今虽然不能陪在蔺相如他们身边,但是内心里却真真切切记挂着赵胜的消息,看见蔺相如便忙停下身急忙问道: “蔺先生,公子那里可有消息了?” “唉……” 蔺相如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刚刚微低下头叹了口气,便听见院子里突然传出了一个高亢愤然的声音。 “这位大夫是来给鲁某收尸的么?” “鲁先生恕罪,鲁先生恕罪……” 须贾虽然答着话,但话音里却实在没什么营养。范雎听到这里心里一紧,下意识的看了看蔺相如,来不及询问赵胜的情况便急冲冲的跟进了院子。 “好厉害的鲁仲连。” 蔺相如捋须躲在墙边听着院子里的乱劲儿,见鲁仲连上来便对须贾来了一记高压,顿时忍不住微微地笑了笑,这个鲁仲连他先前并没有打过交道,但是却听说过,几年前便号称“临淄奇童”,嘴一张开就算七八个一流名士辩才也别想压得住他,更别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须贾了,须贾上这来那不纯粹是自取其辱么。 蔺相如正愁着怎么才能跟鲁仲连攀上关系,如今须贾和范雎进去了,反倒让他省了这份心,正要屏住气侧耳细听,谁知里头的须贾却早已被鲁仲连连珠炮似的发问弄得没了动静。 “怕是还得自己想法子了。” 蔺相如微微皱了皱眉,刚要寻思办法,却听院子里范雎突然说起了话。 “鲁先生高义令人钦佩,我等实在无言以对。既然先生已决意自刎明志,在下唯有随先生共赴黄泉以明魏国不敢轻慢齐国之意了。” “你……你是谁?” 鲁仲连高亢的发问突然停了下来,下意识间问了一句,院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好厉害的范雎。” 蔺相如悬着的心“呼嗒”一声落回了原处,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笑微微的捋起了胡子。

正文 第十九章 漩涡(下) (这个星期的推荐不大好,又逢快要下新人榜的关键时刻,可以说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请求大家火力支援。票票,收藏……) 正文: 院子里的谈判就像吵架一样,准确的说根本就是吵架,只不过是比较高级的吵架罢了,自从用“死”字威胁不了对方以后,鲁仲连便接着换了策略,一方面严词斥责魏国的无理,另一方面在话里话外设绊挖坑,希望从须贾和范雎的话里听出魏国的态度,并通过这些来判断孟尝君在魏的可能性。 然而这次嘴上的争锋远远超出了鲁仲连设想,他虽然在齐国打遍天下无敌手,但这次却很是意外的啃上了块硬骨头。须贾那里明智的往后一退身,范雎便当仁不让的当上了“主辩手”,不但一一驳斥了鲁仲连的指责,而且口风极严,不管鲁仲连说什么,他都能东绕西绕的让鲁仲连闹不清楚魏国方面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所谓棋逢对手正在于互相都难不倒,鲁仲连越争辩越对范雎的身份感到怀疑,最后甚至确信他是魏国专门安排来对付自己的人。然而鲁仲连这次着着实实的想错了,范雎如此做除了不能暴露魏国的态度以外,又何尝不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魏国的态度呢。 躲在院门外的蔺相如对这种层次的“吵架”实在兴趣十足,不过听了半天也没发现鲁仲连与赵胜有什么牵连,估摸着范雎他们快要“退场”了,只好赶忙轻着手脚溜回了住处。 齐纨,箭矢,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蔺相如没有理会苏齐他们的诧异,回屋反身关了门便躺倒在了榻上。他有十足的理由相信那天赵胜不仅仅是失手被擒那么简单,今天的齐纨箭矢又让他更加确信了这一点。虽然从常情来考虑那个捕卒的说法完全说得通,但在齐国使臣到了大梁的情况下,被找回来的剑鞘上恰恰插着齐纨箭矢,那么只能说这巧合实在太巧了些。可是…… 蔺相如细细回忆着鲁仲连的话,然而依然感觉不出一丁点与赵胜的关联,最后想的头都疼了,只得叹了口气无奈的放弃了思考。 “公子啊,你当我蔺相如真的什么都猜得透么?这哑谜实在太哑了些,没有一丝提示,我也只能像范上卿那天在朝堂上似地瞎碰了。” 范上卿?蔺相如心中一动,突然想起那天在朝堂上范痤“糊弄”赵胜是因为孟尝君田文,而孟尝君恰恰就是齐国人,而如今齐国派使听那意思也是因为孟尝君,那么…… 所谓一通百通,蔺相如心中猛然一敞亮,然而慌忙坐起身后又颓丧的抱住了脑袋。他虽然多多少少明白了些赵胜的意思,但是即便明白了又能如何,他根本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赵胜。 难啊,这个谜题实在太难,蔺相如揪掉了好几根头发,无奈之下只能再将思路转到鲁仲连身上……齐使,鲁仲连;齐纨…… “对,齐纨,我怎么忘了他们了!公子果然够贼,一谜两猜。” 蔺相如彻底醒悟了过来,慌忙跳下床榻,推开屋门丝毫不去理会苏齐他们的招呼便向院外跑去,不大时工夫出了驿馆,左右看了两眼有没有可疑的人后径直走上了西边的路径。 大梁的大街上依然繁华如故,并没有过多受到范府行刺案的影响。蔺相如穿过人流,凭着记忆七绕八拐了半天,在一个路口上终于看见了前边的那家白氏谷店。 “应该就是这里了。” 蔺相如沉了沉气,正要举步向前,忽听身旁一个极低的声音传到了耳朵里。 “先生是要买鲁缟么?” “呃……正是。” 回头处,蔺相如正好看见一个年轻的货郎推着一辆摆满杂货的独轮车从身后追了上来,不经意似地问了句话便慢下脚步与他一同向前走去。 “我听人说他们白家的鲁缟卖完了,倒是新近了些齐纨,不过先生还是别去看了,实在是太贵。” 齐纨,果然是齐纨。不让去看那便“看”你好了,蔺相如心中一喜,微微笑道: “要能买还是买些的好,今后齐国万一完了,齐纨怕不是那么好买。” “噢?齐国五都七十城,东道第一大国,又有贤相辅佐,怎会说完便完了?” “贤相?你没听说齐国的‘贤相’跑赵国去了么?” “赵国?我怎么听人说他来咱们大梁了?” “胡说。” 蔺相如彻底放了心,肃然地转头望了望一脸波澜不惊的货郎,沉声说道, “你从哪里听来的?齐国派来的使臣尚且不知道他的下落,别人又怎会知道?” 货郎听到这里没再接话,笑了一笑连看也不看蔺相如便加快步伐先走了。 蔺相如望着货郎远去的背影不觉停下了脚步,忍不住举起袖子在额头上抹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已经汗透了。 …………… 自从孟尝君偷偷来到大梁,芒卯就一直忐忑不安,为了那个计划他必须想办法让范痤怀疑孟尝君去了赵国,然而他与孟尝君的私交又是人人都知道的,所以为了避免引嫌上身,他又不得不装出关心好友的样子,时不时向范痤打探孟尝君的下落。 范痤确实老奸巨猾,然而没有可靠地线索,芒卯并不担心他会真的怀疑孟尝君离齐跟自己有关系。有惊无险的应对了这么多天,如今终于把齐国使臣引到了魏国,眼看着计划就要成真,芒卯多少放下了些心来。 然而心倒是放下来的,芒卯这两天右眼皮却一直在跳,总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太妥当,像是有人在暗中注意着他似地,这种感觉很是飘渺,芒卯无从抓住,又不敢跟别人说,也只能装作没事的样子给自己壮胆了。 这天朝中无事,孟尝君那里又不能动不动就去打搅,芒卯难得的得了几分闲暇,向晚时分正坐在后院正厅中搂着两个侍妾怡然自乐的喝着酒,一个家仆便匆匆的跑了进来,拱手一禀道: “家主,门外有两个墨者求见,说是想拜入家主门下。” “墨者?好,你让他们进来吧。你们俩先下去。” 墨者可都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物,芒卯向来是不愿与他们打交道的,不过就算是往外推那也不能那么直接,芒卯可不想给自己招来麻烦。 两个侍妾退了出去,家仆也领命而去,不大会功夫便把两个头戴笠帽的高大年轻人带进了厅,接着便躬身退了出去。 “你们俩想来我府里做门客?” 芒卯擒着酒盏坐在几后,懒洋洋的抬头打量了打量两个年轻人,眯起眼“吱”的一声把酒喝进去,却丝毫没有起身见礼的意思。他这样做倒不是不懂得礼贤下士,关键在于他知道墨者都是讲面子的人,选主人向来要对方热情相迎,既然不愿意收他们又不想明说出来,他芒上卿自然只能装出一副无礼的样子了。 “芒上卿,我这个门客只怕你不敢收吧。” 叉腿站在左边的那个墨者突然笑了起来,说着话抬手便摘下了头上的笠帽。 “平,平原君!” 芒卯诧异的看了看那个墨者,登时惊得直起身张大了嘴巴,手指间不觉一滑,考究的酒盏掉在地上瞬间跌成了碎片。

正文 第二十章 名将(上) “平,平原君!” 芒卯跟赵胜并没有什么恩怨,但是陡然间看见了他,也不知怎么的后背却是猛地一炸,失落了酒盏便下意识地向后一退站起了身来。他本能的想招呼家中护卫,但目光碰到赵胜身边那名高壮墨者已经抽出来的利剑时,最终又明智的打消了念头,怯怯的问道, “公子不是被劫走了么?” “赵国祖灵庇佑,赵胜还算命大。多谢芒大夫关切之意。” 赵胜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依然是笑微微的一副坦然模样。 芒卯想到自己与劫持案没有丝毫牵连,又见赵胜并不像恶意的样子,多少放下了些心,然而他可以不关心赵胜为什么被劫,但赵胜今天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家里却让他心里没了底儿,脸上皮笑肉不笑的抖了一抖,忙拽着袖角抬起手往尊座上相让赵胜。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公子快请坐,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朝里乱成了什么样子,大王震怒不说,季瑶公主还……” 芒卯提了魏王又提季瑶,本来是想借季瑶那天的话来感动赵胜,以便缓和一下莫名的紧张气氛,也好察言观色的看一看赵胜此行的目的。然而没等他说出季瑶如何,赵胜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芒上卿,赵胜今天登门是想见一见孟尝君。” “孟尝君?” 芒卯瞬间停下了客套,脸色顿时转绿,突然悟到这两天的不对劲出在了哪里,目光不觉一冷接着便是一阵恼怒, “平原君什么意思?下官虽然与孟尝君有些交情,却如何知道他去了哪里?你这样说莫非以为芒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看到芒卯一副遮遮掩掩却又做贼心虚的样子,赵胜不觉莞尔,用右手食指轻轻抹了抹上唇方才笑道: “见得人见不得人芒上卿自己心里清楚,还需赵胜明说么。赵胜此来并无他意,只想和孟尝君见上一面,至于你们的事……那便要看芒上卿如何做了。” 赵胜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芒卯还不至于傻到以为赵胜手里没有证据就敢闯门。他目光阴冷的看了赵胜片刻,终于冷哼了一声道: “平原君到底想做什么?” …………… 乐毅这些天心情总算是放松了下来,对于他来说,赵国难回,魏国无恩,那么他去燕国谋求一展就说不上对不起谁了。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做好了决定便让夫人开始收拾家当,只等冯夷回来便要上路。至于魏国这里,既然自己可有可无,那更是连告辞的必要都没有了。 冯蓉来到乐家这两三天一直很乖,并没有像乐毅所担心的那样耍江湖脾气,跑出门去给他惹事,反而像女儿似地侍奉着乐夫人,乐毅看在眼里心中舒坦,脸上的笑多了许多,没事便跟夫人唠叨两句,说些什么“终究是知根知底的孩子”,或者“他们在外头这两年总算没白磨,算是懂事了”之类的话。这些都是些榻头几旁的闲言碎语,夫妻俩并不太当回事。相互笑笑也就过去了。 唯独让乐毅不大放心的是那个名叫乔蘅的丫头,她来了的这些天里虽然很是勤快,但冯蓉却只说她是自己的姐妹,这几年一直和自己在一起,至于其他的事乐毅一个大老爷们儿不好细问,便嘱咐夫人私下里套一套话去去疑。几番下来,小丫头“爹娘死在了三年前的乱兵里,只能出来漂泊”等等半真半假的话反倒把乐夫人说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最后弄得乐毅也只剩下了叹气的份,琢磨着这姑娘要是愿意的话,倒不妨把她一起带到燕国去,不论如何也没有把她扔下不管的道理。 家里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不过乐毅在魏国这边多少还是有些牵挂的事,不是别人,正是与他共了患难的那位介逸兄,他们俩都是文武之材,当年在赵国就是极要好的朋友,三年前分别逃出赵国最终又在大梁相逢,自此便没再分开过,然而介逸兄被乐毅劝了几次,到现在依然没有下定去燕国的决心,如果真的这样下去,他们俩也只有再次分开了。 乐毅知道介逸兄有他的难处,也便不再多劝,不过即便介逸兄最终去了燕国,他们目下也要分开很长时间,所以这些天两个人几乎天天在一起喝酒,虽然都没说什么保重的话,但那种依依惜别的意味已经很浓了。 天天一起喝酒那就常有在对方家里住下来的事,今天同样如此,两个人在乐家外院正厅中把酒劝盏,相互说笑些不着边际的话,外边天色不知不觉的便完全黑了下来。天都黑了还走个屁啊,两个人心照不宣,燃了铜灯继续喝酒,不大会儿工夫福叔便跑来禀报冯夷求见的事了。 “冯夷?好好好,我这就去。介逸兄暂且安坐,我得把舍侄叫来拜见长辈。” 一直放心不下的人总算平安地回到了身边,而且介逸兄这里又没必要瞒着他的身份,乐毅今天这酒喝得实在高兴,安顿完介逸兄便慌忙随福叔快步迎了出去。 乐家在大梁生活拮据,大门外也没挂什么照亮的灯笼,福叔拿在手里的一盏纱罩小防风灯罩得住自己却照不到别人,反倒是让别人认自己用的。乐毅在院子里看见大门外的昏暗里影影晃晃站着两个身高差相仿佛的人,正有些犹豫的判断着哪个才是冯夷,远远的便听见其中一个人激动地高呼一声“乐叔父”,却不知道为什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同伴却又不肯进来了。 “你这孩子,在外头愣着作甚?还不快进来。” 冯夷不肯先进门自然是因为他旁边站着的是赵胜,还需要顾着礼节先让乐毅把他请进去才行,可人家乐叔父如今根本就是个闷堆儿,再加上看见冯夷心中实在激动,所以虽然看见了赵胜,但也只当他跟乔蘅是一样的身份,自然不会过多去注意,几大步迎到冯夷面前,先向赵胜客气地点了点头,不由分说便拽着冯夷的衣袖硬拉进了院门里。 冯夷这时候正等着乐毅靠近了再暗中向他引介赵胜呢,哪想到乐毅动作这么快,刚“哎”了一声便跌跌撞撞的进了门。赵胜跟在后边听见乐毅满嘴都是对冯夷唠唠叨叨的埋怨,忍不住摇头笑了笑便在福叔的鞠请下跟进了门去。 这院子实在算不上大,介逸兄在厅里听见乐毅一边埋怨他侄子,一边吩咐福叔去向乐夫人和冯蓉传信,便当先站起身候着了,抬眼处看见乐毅拉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走进了厅来,刚在脸上挂上笑准备见礼,谁想跟在乐毅他们俩身后的赵胜突然望着他惊呼了出来。 “介逸兄长!” “呃……” 介逸兄不觉一愣,下意识地与乐毅一同向赵胜看了过去,这一眼让他猛然一惊,赶忙大礼隆重的鞠拜了下去。 “赵奢拜见平原君公子。”

正文 第二十章 名将(下) 赵奢与赵胜只能说熟或者不熟,绝不存在认不认识的问题。赵奢是赵国宗室远裔,虽然与赵王、赵胜这一支已经不再亲近,但也是正牌的宗族子弟,至于他一眼就能认出此时身穿布衣草履的赵胜,一方面是因为这三年里赵胜虽然长高了许多,相貌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就在几天之前魏王迎接赵使的朝会上,他恰恰躲在角落里看见过赵胜。 赵奢能成为未来的名将,深沉谨慎自不必说,刚刚认出赵胜,他便意识到了些什么,虽然拘礼恭谦,却把声音压到了最低。 “平原君?” 赵奢能一眼认出赵胜,乐毅却没那么容易,三年前赵胜还不到十四岁,并没有参与朝务,乐毅几乎没跟他见过面,另外乐毅早已对魏国失望,自然连前几天魏赵礼节性朝会的虚礼也不愿参加了,所以别说赵胜此时一身墨者打扮,就算是华衣锦服,如果赵奢不提,他也不见得能往平原君身上想。不过名将与普通人的不同就在于临乱时的反应,当乐毅回头看清赵胜时,立时拱手一拜,同样将声音压了下来。 “请公子后厢密议。” “好,有劳乐大夫。” 赵胜这次本来只是想找乐毅,没想到竟然同时遇上了赵奢,虽然时人并不知道这两位今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大事,但赵胜心里清楚,心中振奋自不必多说,微笑着道了声谢,便和赵奢、冯夷一起默不作声的跟在乐毅身后向后院走去。 乔蘅和冯蓉在后院得到报信,急忙与乐夫人一同迎了出来。她俩是知道赵胜行踪的,前几天赵胜让她们来找乐毅时曾经说过,做完一件大事便和冯夷一起来与她们相见,她们忐忑不安的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盼来了赵胜他们,悬着的心自然落了下来。 两下相见,冯蓉倒还没什么,毕竟这些年她和哥哥一直是在风口浪尖上生活,而赵胜那里对她来说也仅仅是公子而已,然而乔蘅不同,她巴心巴肺的担心了好几天,终于看见赵胜再次全毛全翅的出现在面前,虽然放下了心,但心里却莫名的有些难受,一声“公子”滑出唇边,眼泪差点跟着落下来。她本来是个很坚强的姑娘,可也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却脆弱了许多。 四下黑暗,赵胜不可能看清乔蘅的神情,再说现在大事当前,他即便察觉出了乔蘅的异样也没工夫弄那些儿女情长的事,笑了笑便向她们点头道:“乐夫人好。蘅儿,冯姑娘,你们先陪乐夫人说会儿话,我跟乐大夫谈些事便过来拜见乐夫人。” 蘅儿?公子……乐毅捋着胡子望了望满脸惊讶的乐夫人,登时明白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连问也不必问了,赶忙抬手相让把赵胜三个人请进了一间密室之中,四下里一坐便举目向赵胜看了过去。 “公子先前认识冯夷?” “不是,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赵胜摇了摇头,转目笑微微的看了看冯夷。冯夷如今“家长”在前,又是惹出天大麻烦的正主,立刻不好意思低了低头。 “噢。” 乐毅跟赵奢对视了一眼,不用多问两个人也都已经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乐毅低下脸沉了一沉,缓缓站起身向赵胜一抱拳道, “舍侄无礼,实在是乐毅之罪,还望公子见谅。” 乐毅这样说表明他对劫持事件已经了如亲见,甚至连赵胜为什么来找他也已经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赵胜要的就是明白人,跟着起身还了礼笑道: “冯壮士高义难得,要不是他赵胜也不可能找到乐大夫。赵胜这次来本来只是拜请乐大夫的,并没曾想到介逸兄也在大梁,还请介逸兄恕小弟不恭之罪。如今既然有缘相逢,小弟当以大事相托,烦请两位以大赵为念,臂助赵胜一二。” 赵胜现在根本没必要兜圈子,他清楚乐毅和赵奢三年前为什么要离开赵国,那么他们俩天然的便与自己是同盟,何必再试探过来试探过去呢? 赵奢终究是赵氏亲族,不管到了哪里心里第一个想到的都是赵国,李兑专权架空大王令他报国无门,他无权无势又受迫害,看不到前途也只能隐忍,然而这些日子赵胜暗中做的事多多少少让他见到了一些希望:李兑专横强势不假,但终究是外姓,并不能一手遮天,如今赵国成了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没有一个能挑头跟他对着干的人物。 平原君年岁虽小,但这些日子做的事却表明其才其志,并且说明他已经为扳倒李兑做了些准备。或许大赵的希望便应在他身上,若是如此,即便天不假命,即便必起波澜死伤无算,但相比默看李兑专权任由赵国如此沉沦下去,我辈儿男又何惜这一腔热血! 不需明言赵奢也已经明白了所有的事,他瞬间便想就了种种即要攻杀李兑又要尽量保证赵国局势的办法,不过这些还只是仓促之间的最初设想,并不成熟妥善,不过相比来说现在还是显明忠义更为重要,其余事完全可以慢慢来,所以他没有丝毫犹豫,退身一站,“啪”的一声抱住双拳,双眼中已经满是热忱。 “公子。赵奢不才,唯有一条性命可报效家邦,万事还请公子示下!” “好,小弟等的就是介逸兄这句话!” 赵奢立刻答应并没出赵胜的意料,现在只剩下乐毅的态度了。然而令赵胜微微有些诧异的是,坐在主座上的乐毅此时捋着胡子却一直没有吭声。 乐毅跟赵奢不同,他虽然是赵国人,但身世却有点复杂,他的先祖乐羊本是魏将,百多年前奉魏斯之命攻灭中山国,从此落籍中山灵寿,后来鲜于中山复国,乐家便成了中山人,这个国籍一直保持到乐毅幼年,后来赵武灵王三伐中山,尽收中山国土,乐毅他们才成为赵国人。 虽然乐毅身份复杂,但中山国毕竟属于异族国家,乐毅从很小时就落了赵籍,而且长大后又做了赵国大夫,所以对赵国的归属感还是很强烈的。然而归属感是归属感的事,理智上却使他不敢像赵奢那样一扬热血。 公子之志已明,并且不避己,那就是对自己完全信任,要将大事与性命一同托付。乐毅感念赵胜的知遇之意,可是他并不认为在目前的局面下自己真的有能力成为赵国的抵流柱石。公子壮志可嘉,然而…… “公子,乐毅并非没有一腔热血,只是以目下的局面来看,李兑绝非那么容易扳倒的,朝中大半重权皆在其手先不去说了,就是三军之中,如今除了镇守北疆的牛翦牛老将军之外,又有多少人能说与李兑没有牵连? 即便是牛老将军,沙丘宫变之后还不是被排挤出了邯郸,身边除了被贬为裨将的廉颇廉将军等寥寥几个人可算忠勇,剩下的哪个不是李兑的人?公子之志乐毅明白,大事小做,聚集忠勇以迅雷之势攻杀李兑亦未为不可,但如今强秦窥视,赵国万万乱不得,还请公子三思而行。” 乐毅虽然实在不愿意打消赵胜的积极性,但作为年长些的人,他不能看着赵胜去冒天下之大不韪,本来以为一番循循诱导必可令赵胜冷静下来,谁想赵胜只是笑了笑,却向前倾了倾身。 “乐大夫担心什么赵胜心中明白,不过赵胜既然敢这样做,那便不是没有一点凭借的,赵国那里只要乐大夫和介逸兄肯出面,必然可以把许多人拉过来。” “唉……” 听见赵胜这样说,不但乐毅,就连赵奢都叹着气摇起了头,公子终究还是年少,他们俩能拉动一些人不假,但想在如今的局面下去扳动李兑,将被牵扯进去的又岂会只是赵国一个国家这么简单? 赵胜见乐毅和赵奢脸上露出了失望,不由笑了笑道: “两位误会赵胜的意思了,动不了李兑的根基,就算再多的人愿意忠勇为国,最后也只是给别国可趁之机。要想一击而成又不留后患,还需让牛老将军这种压得住阵的人站过来,他们虽说如今受到打压,但军中朝中的威望还在,只要拉得动他们,倒李者必众,观望的人也会更多。另外……赵胜这两天来还做了一件事。” “还做了一件事?” 乐毅和赵奢听赵胜说的这些比刚才周全了许多,正要提起兴趣,谁想赵胜却不说了,两个人登时被闷了一下,面面相觑下不觉齐声问了出来。 这里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能不能成事都在此一举了。赵胜笑望着乐毅和赵奢顿了一顿,缓缓说道:“今日赵胜来见乐大夫之前先去见了一个人,此人或许可帮我赵国成就大事。” “谁?” “孟尝君。” “孟尝君?!” 乐毅和赵奢相互看了一眼,都忍不住心领神会的笑了出来。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心鉴(上) 平原君回来了! 在赵胜被劫持后的第七天,一条令所有人振奋的消息从安邑传到了大梁。据安邑守将司马衷奏报:赵平原君公子胜为贼人劫掳西行,于安邑关卡严防处趁贼人忙乱避关之机携忠仆乔氏女逃出,不日抵反大梁。安邑地方已按公子胜所述情形严查贼人,另有机密之事不敢假他人之口,将由公子胜当面代禀魏王。 司马衷是魏国大将司马喜的弟弟,是魏国公认的谨慎人,他说有机密之事必然是即将惊动魏国朝堂的大事,不过目前魏王对这个并不是最关心的,只要赵胜平安归来就已经足够他狂喜了。这还用说么?只要赵胜平安,不但魏赵之间的危机迎刃而解,就连王宫里头那件让他头疼伤神的事也瞬间冰解了。 魏王高兴那就要有特别地表示,当天便传下谕旨,将要在王宫内殿接见赵胜予以安抚,另外因为太子魏圉使楚未在大梁,将由公子齐代为设宴为之压惊。 魏齐本来就和赵胜是好朋友,让他请客给赵胜压惊并没有什么,不过魏王在内殿接见赵胜说处可就大了。内殿深处**,平常除了心腹卿相,再重要的大臣也不会被魏王召到那里去,赵胜一个外臣能获此殊荣,只要是明白人谁都能解其中之意。 只要大家关心,好消息也能瞬间传千里,还没有封君的魏公子无忌在听说赵胜逃出生天的消息后,在第一时间做了他认为最为重要的事后便返回了王宫,没来得及回自己的住处一洗行尘就急冲冲的奔向了季瑶公主寝宫。 弟弟见姐姐哪有那么多规矩?季瑶寝宫的侍女慌忙拜了公子爷,还没来得及起身便看见魏无忌脚后跟打屁股的一溜烟儿跑了进去。 “姐,姐!平原君要回来啦……” 小毛蛋孩子难免沉不住气,闯进内寝房门便高声咋呼了起来,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当看到季瑶和白家的姐姐并排坐在榻上开心地说笑着什么时,立马收住了大嗓门抹着额头上的微汗奇道, “姐,原来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看你跑的那样儿。” 季瑶这些天来的病倦之容此刻已经一扫而去,看见魏无忌急惶惶的跑了进来,便与慌忙起身向魏无忌见礼的白萱一起站起了身,她抿唇轻笑着走过去牵着魏无忌的手回到榻旁坐下,虽然举手拿着绢帕替他擦汗,却装出了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哼,还装!”魏无忌不满的哼了一声,挥手挡开季瑶手里的绢帕后接着又兴奋的笑了起来,“姐,你知道我今天去哪了?我刚刚到驿馆跑了一趟。” 去驿馆了?季瑶微微一怔,不觉问道:“你不好好在宫里呆着,去驿馆做什么?” “当然是把你那天跟父王说的话告诉他的手下人啦。” 魏无忌双眼弯成了新月,满脸都是请功的笑容,谁知刚急不可耐的把“功劳”报出来,季瑶却接着羞红了脸,略带些怒意微嗔道: “谁让你去说的?你让姐姐今后怎么见人啊!” “本来就是嘛!”魏无忌丝毫不以为意,眉毛一扬道,“我家姐姐这些日子为了他都愁出病来了,害得父王差点乱杀人。如今他是没事了,难不成让姐姐一番心意白白浪费却不被别人知道?” “那你也不能乱说……” 季瑶红着脸低下了头,声音瞬间小的像蚊子一样。魏无忌却毫不在意,呼的一声站起身,一边向外跑一边说道: “说都说了,还能怎样。我得赶快去找二哥,免得他设宴的时候把我给忘了。” 人去话音留,魏无忌片刻功夫便跑得没了影,刚才站在旁边一直没敢插话的白萱望着门外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季瑶见白萱这个模样,脸上愈发觉得热,下意识的用手绢沾了沾嘴唇,方才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向白萱说道: “无忌行事向来要做全了才肯罢休,只怕,只怕还不知道跟人家说了什么呢。萱儿,平原君若是见完了父王,又被他撺掇着来见我可如何是好?” “那有什么啊,无忌公子说的又没错。难不成让公主白白担心这么长日子么?” 白萱忽闪着双眸坐回榻边,满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笑道, “想让你们相见的只怕不止无忌公子一个人。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大王还能没些说法?再说了,公主难不成一辈子都不再见他了吗?” 这还真是个说不清的理儿,季瑶红着脸犹豫了片刻,求助似的抬头对白萱说道:“本来见他也没什么的,可让无忌这么一说,我实在……好萱儿,咱们姐妹一场,你算是帮我个忙,若是要见的话,你和我一同去好不好?” “啊!” 这回轮到白萱大吃一惊了,季瑶害怕去见赵胜只不过是害羞而已,可她却是实实在在不敢去见,至少是不敢跟着季瑶去见,被季瑶这么一求,心里登时哆嗦了起来,嗫嗫的说道, “我,我,我跟着算干什么的?公,公主啊,奴婢也陪你这么多日子了,吕先生那里……” “好萱儿……” 季瑶声音里仿佛含了糖,又满是一副卑躬乞求的模样,白萱顿时没了办法,转念间突然觉着自己这样的反应很是奇怪,又不是当真和他有过节,难不成还怕他吃了自己?这样一想白萱接着又坦然了,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下了头。 …………… 两天以后,赵胜终于平安的从安邑重新回到了大梁,在驿馆中稍事休息片刻,魏王的侍臣便把谕旨传了过来。毕竟是魏王的一片心意,赵胜不好怠慢,整装已毕便随侍臣去了魏王宫。 完全没有前廷正殿那种威仪的内殿里,魏王笑容可掬的把赵胜让到一旁客座上,在魏章,范痤,芒卯一众人的陪同下素酒相奉,仿佛一家人似的对赵胜嘘寒问暖了一番。 赵胜自然是一一“如实”回答,客套了几句以后没等招呼便起身肃然的向魏王鞠了一礼,沉声说道: “魏王,那些刺客的身份赵胜本来也没觉着有多少奇怪的地方,不过司马将军特意嘱咐了几句,赵胜不敢不报。” 客套完该说正事了。魏王向坐在一旁的亲信大臣们扫了一眼,接着一边招手请赵胜坐下,一边换上肃然的表情道:“好好,公子请讲。” 赵胜谢过坐下了身,整了整衣袍才道:“那些刺客是假冒赵人的秦国人,秦国本来便一直离间咱们三晋,赵胜也没觉着有什么奇怪。不过司马将军提醒了几句,赵胜想了一想,虽然还是有些不大明白,不过也觉着有几分蹊跷,所以关于刺客主使人的事赵胜不敢不如实禀报。” “噢噢。”魏王鸡琢米似地点了几下头,“难道是秦王亲自主使的?” 赵胜道:“这些天刺客看守的极严,几乎不跟赵胜说什么话,不过赵胜多少也听见了那么几句,听他们的意思,此事怕是秦相魏冉的事,至于秦王那里,刺客们反倒像是要瞒着的样子。” “瞒着秦王……” 魏王一愣,又下意识地望了望旁边的魏国重臣。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心鉴(下) 魏王听了赵胜的话,总觉着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细想之下一时之间却不得要领,下意识的便向陪席上的魏章他们看了一眼。只见坐在次席的范痤斜身捂着嘴向下首的芒卯说了句什么。芒卯先是一愕,接着点了点头轻言了几个字。范痤闻言脸色立刻变了,但是没有说话又端端正正的坐回了席上。 魏国的朝堂就是这样奇怪,魏章身为相邦,但还不如说是个大办事员,平常极少主动出主意,真正有建设性的意见绝大多数出自范痤、芒卯他们,然而有能力不如有背景,三年前魏王即位,首次朝会上先装模作样的假借先王遗命任命魏章为相邦,接下来才是将范痤提拔为上卿。魏国宗室强大如斯,范痤虽然是坐火箭上来的,加速度了得,但也不好同时也不敢跟魏章争了。 “果然有古怪。” 魏王心里有了谱,收住疑问再次转脸向赵胜亲热地看了过去。 “呵呵,公子这些日子出外游猎,不但寡人挂心,仲太嫔也是寝食难安,时时派人询问。如今诸事安泰了,寡人之意,公子还是去拜见一下的好。” 仲太嫔是当今魏王的父亲魏惠王的妃嫔仲南,同时也是赵胜远一层的姑祖母,战国后期礼制混乱,五国相王以后各大诸侯国逐渐僭越周王室礼乐,其中后妃等级也在其中,开始出现后、夫人、嫔等等称号。 仲南侍奉魏惠王,算是魏赵之间的一条血缘纽带,不过她出嫁时赵武灵王岁数都不大,就更不用说连在哪里晃荡都不知道的赵胜了,所以魏王安排一个耳聋眼花,根本不问外事的老太太“寝食难安”多少有点牵强,不过论起赵胜这一辈即将发生的联姻,魏王家终究是女方,向赵国方面委婉致意让他们下聘问礼可以,上赶着跟赵胜说“你去看看俺闺女”云云总是伤面子,这样一来中间有了个仲太嫔做借口就好多了。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下边就看芒卯如何运作了,赵胜见魏王“下了令”,便从容起身拜辞,在早就候在一旁的小寺人引领下向仲太嫔寝居而去。 这次拜会仲太嫔可谓连基本礼节都乱了套,老太太倒是闹清楚赵胜是谁了,可是东拉西扯间连“你父亲可安好,他小时候身子可是有些弱”之类的话都出来了,这话茬赵胜实在接不下去,登时满头虚汗乱冒,坐了没多大会儿便找个借口溜了出去。 领路的小寺人本来也没指望这场祖孙叙谈能持续多久,见赵胜出着长气走了出来,忙迎上去笑容可掬的禀道: “公子,这里左左右右都是后妃寝处,多少有些麻烦,回前廷怕是要绕些远路,小人不敢乱主张,请公子恕罪。” “应该的,有劳了。” 赵胜明白小寺人这些都是废话,绕还不知道要绕到哪里去呢,不过该废话的时候总得要废到,便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小寺人最重要的任务完成了一半,赶忙点头哈腰前边引路。 向北左拐右拐的走了半晌倒是没遇上什么不该看见的人,不大时工夫前边垂柳掩映处的红墙圆月门外已经看见后边花园里的假山。绕远路去王宫前廷居然绕到了王宫最后边可谓是不可思议,可人家小寺人这回干脆连“恕罪”也不说了,直接把赵胜鞠请进了花园之中。 “季瑶……” 花园假山上边,两个身着宫装的窈窕少女在数名侍女的陪侍之中,正坐在靠近圆月门的一处凉亭里,远远听见赵胜这声轻呼便循声望了过来。那名小寺人很知趣,见此情形,忙向后退了几步站到了远处。 赵胜这声“季瑶”戛然而止,并没有带出后边的“公主”两个字,这倒不是说他跟季瑶已经熟到了可以昵称的地步,而是因为季瑶她们刚好斜斜地面对着圆月门,赵胜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季瑶身边的白萱。赵胜并不知道白萱的名字,可他清楚她跟季瑶的关系,但要说她们关系“好”到了居然要陪着来见面,赵胜多多少少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赵胜自有他诧异的原因,可这声明显过腻了的称呼在季瑶听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担了这么多天的心,甚至在赵胜被劫后不顾自己未来的处境当众表明心迹,迫使魏王不敢放弃搜救转而去想对付赵国的办法,一切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赵胜么。这一声“季瑶”顿时喊得她心里一阵难受,原先的种种矜持和顾虑瞬间便烟消云散了,贝齿轻咬朱唇低下头时心里只闪过了一句话:他终究明白我的心意。 白萱当然明白赵胜认出自己了,顿时一阵羞赧,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身旁的季瑶已经盈盈的站起了身来。跟着还是不跟着…… 都到这会了白萱也来不及再犹豫,被站起身的季瑶轻轻的牵了一下手,只得跟着站起来挽住季瑶的胳膊一同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当走到赵胜面前时,见他向自己笑了笑便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把目光转向了季瑶,心念乱转间突然想到季瑶跟她说的那个什么尾生的故事,立时明白了赵胜这是这特意避免她难堪。 “赵国人倒也不是真那么坏……” 白萱本来还担心赵胜年少气傲,万一当着季瑶的面调笑自己几句实在是难堪,正不知道该怎么跟季瑶说才好,毕竟她认识赵胜没什么,但这么多天依然没告诉季瑶,那就不知道季瑶会怎么想了。此时白萱心中顾虑一扫而去,顿时对赵胜顺眼了许多……不对,准确的说应该是更顺眼了些,毕竟已经有“尾生那事”在前,白萱先前也已经对这个赵国人看顺眼了不少。 “季瑶……” 都到这一步了,赵胜还那么矜持干什么?即便没有魏无忌去找蔺相如他们,赵胜也早已通过芒卯知道了季瑶在魏王面前的说的那些话,此时见季瑶低着脸站在自己面前,心中多少有些百感交集,那些什么礼,什么客套如何还能说得出口, “你那样做又是何苦呢?赵胜受此劫难污名毁誉也应该由赵胜一人承担,怎么能把你连累进去?” 赵胜并没有去绕虚礼,第一句话便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季瑶心中不觉一暖,她要的不就是赵胜那颗为别人着想的心么? “名器着鼠迹留痕依然是名器,并不会变成腌臜之物,拿这个来笑话人的不过是龌龊小人。季瑶听范先生说,那天若不是公子抵死相护,他怕是早已死在家门之前了。公子是力战失手,如何能跟那些胆怯束手之辈相提并论呢?” 赵胜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这只是在自己侥幸活下来才能成立的道理,当时季瑶说那番话时,在别人看来赵胜根本就是十死无生的处境,不然魏王也不会反悔了,这样的情况下既要依然如此,赵胜实在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偿还,不觉叹了口气才道: “那些名赵胜还不至于看在眼里,只是不希望你这样做。赵胜如今是侥幸留下了一条命,但若是长辞了,我情愿公主不记得这个世上有过一个赵胜,也不想看着你这样自污。” “公子能这样说季瑶也不枉这一回了。” “尾生小信”果然不是随口说说的,季瑶嘴角隐隐的露出了一丝笑意,大胆的抬起头看定了赵胜。 “公子以为季瑶那样做只是怕父王弃公子于不顾么?如今世道浑浊,富贵之人溺在其中不能自拔,无不只顾自己,哪里还能再寻一个公子这样的人。公子若是真的长辞了,季瑶没了牵挂,名节随公子埋在地下又有何妨。” 本来只是相互之间正式揭开身份的第一次见面,然而两个人却都将心意表露无疑了。其实有些事说再多也没用,反倒是一两句话往往能知心交意。赵胜不觉动容,向后退了一步,庄重的向季瑶一拜道: “积年之期,赵胜定当赴魏再拜。” 赵胜这已经是许下了诺言,季瑶并没有因为他这么迅速的表示而惊讶,看着他鞠身渐起,便敛衽盈盈的回拜了下去。 整个过程白萱一直在旁边看着,当听到季瑶最后那句话时,心中也不觉跟着一阵感伤。她是白家的小姐,见过的富贵人多了去了,那些人到了“关键”时候甚至连妻儿都能抛弃,更别说真心去替一个只是有倾心之意的女子考虑了。 “哎呀!” 白萱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三哥不是在邯郸那边有些麻烦吗,要不要去呢,要不要去呢…… …………… 正当赵胜在在魏王宫后花园里定下誓约的时候,内殿里的范痤正在魏王和魏章他们眼巴巴的注视下皱着眉大捋胡须,思考了半晌方才悠悠的说道:“这样看来齐国将要加兵淮泗的秘传应当是真的了。” “先生的意思是……齐国要攻打宋国?这,这,范先生如何会想到这个了?” 魏王本来一直在考虑赵胜被劫持的事,没想到范痤却把话题引到了齐国身上,。国加兵淮泗的消息他原先已经多少听说了一些,不过跟范痤他们商议了几回,却一直认为这是误传或者有人谣传。 淮泗之上目前最大的国家就是宋国,虽然宋王狂妄自大并不对任何国家臣服,但却是齐楚魏三国相互缓冲的地带,可以说任何一方对宋国有所行动都会触及到另外两个国家的利益,如今合纵正搞得如火如荼,打败秦国符合山东各国共同利益,齐国这时候完全没有理由与魏楚两国为敌。范痤突然把矛头指向了齐国,魏王一时之间没从赵胜那里转过弯儿来,登时弄得一头雾水。 魏王一头雾水,范痤却是一脸的肯定,欠了欠身说道:“大王可还记得年前所传孟尝君给秦相魏冉写信那件事?” 这事怎么越来越复杂了?魏王愣了一愣,下意识的说道:“记得啊。” “这就对了。” 范痤点了点头,向身旁的芒卯看了一眼才道, “刚才臣跟芒上卿商议了商议,此事恐怕已是确凿无疑。当时齐国田甲劫王,最初就是因为齐王任命秦国逃将吕礼代孟尝君为相。孟尝君逃回薛邑便向魏冉写了封信,据传说的是齐王任命吕礼担任齐相,吕礼一心回秦,为了讨好秦王,必然一力促成秦齐之好,这样一来便会以我三晋为牺牲。如果吕礼之谋得逞,秦王便会任命吕礼担任秦相,从而轻慢魏冉。 此事臣想了想,原先咱们觉着此信颇有虚假可能,毕竟孟尝君怨恨齐王,诬陷之意难免。不过如今出了平原君被魏冉劫持的事,魏冉那里多少又有瞒着秦王的意思,那么这两件事便相互印证了。” 这个圈子绕的有点大,又是秦国,又是齐国,中间还加了个赵国平原君,魏王不但没听明白范痤的意思,反倒更糊涂了,沉默了片刻才道:“合纵本来就是权宜之计,寡人也没指望着齐王当真与咱们一心。不过不知范先生如何从平原君被劫的事上想到了齐国加兵淮泗的事了?” 此事确实有些难理解,范痤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才道:“大王想过没有,齐国为何要和咱们合纵?难不成只是为了咱们魏国?齐魏并非一家,甚至不如三晋盟好,齐国此举乃是为了自己减轻秦国压力。然而反过来想,若是当真如孟尝君所言,秦齐结盟若是能令齐国得利,他们为何不肯做?” “范先生的意思是……齐国合纵不过是个幌子!” 魏王突然间醒悟了过来,嘴角一抖,不自觉的捏紧了双拳。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棒杀(上) “范上卿……” 芒卯被魏王的反应吓了一跳,虽然范痤他们的思路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很显然已经过犹不及了,万一出了可控的圈子恐怕结果不好设想,所以他还得往回拉一拉。 “大王,小臣愚见,此事只怕还不止这么简单。吕礼怎么想的不得而知,不过齐王恐怕还不至于把宝全压在吕礼身上,毕竟咱们三晋若亡,齐国便会直面秦国,齐王应当不愿看到这个。” “正是。” 范痤接着芒卯的话音点了点头, “所以合纵可以看做幌子,却也可以说是齐国两手准备。齐国若是与秦国结盟,其志必在宋国,齐国一卷淮泗便对咱们魏楚两国形成攻势。不过这样做秦国必会以三晋为筹码相胁迫,这是齐国绝不愿看到的,因此只有先出一手来抵消此事,那便是合纵攻秦。合纵攻秦越急,秦国越有求于齐国,齐国便越占上风。如此一来合纵若成,即便破不了函谷,向西也可削弱强秦,同时又可将我三晋之兵困在西边;若是秦齐成,则我魏楚必不敢发兵救宋,实在是一盘好算计。 孟尝君的信和魏冉的反应恰恰与此相合,孟尝君不甘丢掉齐相之位,魏冉也害怕丢掉秦相之位,两下相比魏冉更急,魏冉是宣太后的弟弟,如今秦国权柄都在他们姐弟手中,若是吕礼一脚插进去,秦王必会借机收回权柄,魏冉从此便会失势。不过他对齐国实在鞭长莫及,那么唯一的办法便剩下了挑拨咱们三晋盟好,以使合纵不成或者趋缓,这样的话齐国便没了与秦国讨价还价的筹码,齐国若想攻宋必需秦国牵制咱们,合纵一败,秦国也不会坐视宋亡齐强,吕礼便不值一提了。这正是他用荒唐手段掩人耳目劫杀平原君的原因所在。” 魏王听到这里眉头越皱越紧,下意识的说道:“这样看来,咱们魏国如今已经进退两难了。” 范痤点了点头道:“如今自然是有些进退两难。齐国这次遣派鲁仲连赴魏与其说是索要孟尝君,倒不如说是掩人耳目。孟尝君要想夺回齐相之位又不被齐王威胁,唯一可做的只能是将吕礼及其好友亲弗赶出齐国,这样的话区区一个苏秦便无力抗衡齐国亲孟尝君的宗室一派了。鲁仲连此来便是要让咱们以为吕礼相位已固,孟尝君绝无返齐可能,那么齐国即便有心向秦,目前也只能铁了心参加合纵。 若是没有平原君被劫的事,咱们魏国也只能这么想。但如今出了此事反倒给了咱们魏国一个机会,若是做好了,不但可破解秦齐盟好的可能,亦可使齐国有求于咱们而不敢攻宋。” “范上卿的意思是……”一直有耳无嘴的魏章此刻突然灵光一闪,猛转头向范痤看了过去,“咱们迫使齐国重任孟尝君为相?” 这可是你说的,没我什么事儿。芒卯听到这里心里一乐,脸上却依然装作一派肃然 “正是。” 范痤难得的向魏章点了点头, “齐国可借秦国的势,咱们魏国为何不可?合纵不成,咱们顶多对秦国取守势,夺不回被占去的五城,但若是与秦国魏冉相谋将吕礼赶出齐国,那么齐王只能重任孟尝君为相。齐王齐相嫌隙难解,齐国便不敢轻易发兵淮泗,咱们虽然依旧进退两难,却得到了筹谋的时间,何乐而不为。” “唉,一年合纵之功毁于一旦。范先生……你让寡人如何能心甘啊。” 魏王听到这里脸上已经一片灰色,软软的坐下身只剩下了叹气。他现在确实很憋屈,即位三年以来寸功未建不说,还丢了五座城邑外加近二十万军卒。他一心想有所作为,然而如今天下的局面却让他越来越为难,这大王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范痤在魏王当太子时就是他的亲信,当然理解魏王如今的心情,也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 “大王,合纵不合纵本来都是权宜之计,即便做成了也不见得一定能败秦夺地。秦国原先便猛将云集,如今又出了个白起,去年伊阙一战便灭了咱们魏韩二十四万人,实在是未有之败。如今合纵难成,咱们只能徐徐图之。另外……” 说到这里,范痤嘴角多少露出了些笑意, “另外平原君此次赴魏实在是意外之喜,以臣所见,其人绝非庸碌之辈。大王意欲招其为婿,而他与季瑶公主又颇有相携之意,这便是咱们魏国的最大喜事。 赵国那边如今李兑专权,虽然与咱们同有败秦之意,但毕竟离心离德,咱们既要相用还要费心防备。况且赵国与他不一心的人终究不在少数,他要固权必然要借合纵之计打压异己,若是让他做成了,那便又是一次沙丘宫变。到时候赵国群臣外逃必将再次削弱,虽然可缓解咱们北边的压力,却使咱们少了个强援。 原先咱们为了合纵只能坐视李兑妄为,但如今出了个平原君,咱们便不能不有所作为了。李兑那里咱们需表示出退盟之意以使他权位不固,不过为免平原君受难为,咱们私底下还得继续以合纵相敷衍。至于平原君这边,咱们可就不能再虚以委蛇了……” 私交是私交的事,但到了国家层面李兑跟范痤这种泛泛的交情就不值一提了。虽然范痤没把话说完,但魏王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赵胜这个臭小子,要想攀上季瑶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就算你不想有所作为,寡人也非得把你打的有所作为不可! 芒卯见魏王脸上闪过了笑意,心知赵胜那事儿算是成了,不过当初他和孟尝君跟赵胜在密室之中讨价还价可不是为了赵胜的利益,如今还得趁这个热乎劲儿把孟尝君的事做全才行。 “呃,大王,赵国那边可按范上卿的意思做,不过齐国那边……” “哎,对了。”范痤突然打断了芒卯的话,侧过身来问道,“芒上卿,鲁仲连那边至今未再主动提觐见大王的事,须贾……须大夫当真有这个能耐?” “这个……” 须贾还真没这个能耐,然而如今鲁仲连被困在了驿馆之中进退两难却是大家都知道的,这事可就奇了怪了。芒卯愣了愣神,犹犹豫豫的道, “下官奉大王之命主管此事,须大夫次次来禀报说的都是头头是道,下官只想着能不能成事,倒没往须大夫有没有这个能耐上去想。范上卿这样一提,此事,此事着实是有些奇怪。” 范痤提起了兴趣,笑微微的道:“须大夫这个岁数只怕也难涨能耐,莫非是他身边有什么高人指点?若是当真如此,倒不妨将那人召入朝堂为大王所用。” 芒卯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下官并没听须大夫提过此事,看他的意思倒像是他自己顶住的。” “坏了!” 范痤脸色一变,慌忙坐直身把头转向了魏王。 “大王,鲁仲连齐国名士,就算是臣嘴上也要怯他三分。须贾的能耐如何咱们心里都清楚,他没人指点又能压服鲁仲连,只能是鲁仲连有意想让。若是如此恐怕事情绝非这么简单,鲁仲连不再提觐见大王的事,莫非已从须贾那里得到了什么需要的东西!” 魏王目光一跳,下意识的问道:“范大夫是说须贾有通齐之嫌!” “这,这,臣可不敢乱说,臣只是怕鲁仲连趁须大夫不备用话套他。” 须贾虽然并不姓魏,但却是魏国宗室的旁支,背景深厚的很,范痤见魏王怀疑上了须贾,登时又有些心怯,连忙将自己撇清了出来。 魏王现如今已经被范痤弄得谁也不敢相信,气哼哼的思忖了片刻,咬牙怒道:“不管须贾有没有通齐,此事必须严查!若是妨害孟尝君返齐,不得已时鲁仲连这个人也不可留!”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棒杀(下) “须贾,你若是连我也瞒着,那谁也救不了你了。” 落木萧萧,秋风渐疾,城阳君府暖阁之中,魏齐斜靠在短几后边斜着眼虎视眈眈的注视着跪坐在面前的须贾。须贾向前倾着身,双肩微微颤抖,满脸都是土色,显见已被吓得不轻。 城阳君是什么人,宫中朝里的消息极是灵通,很早就知道了魏王要暗查须贾通齐的事。须贾是他的亲信,相互之间有许多扯不清道不明的牵连,一得到消息便将招待平原君的事推给管家,自己则躲进暖阁暗中把须贾传了过来,一通透信恐吓,早已将须贾吓得没了一点人样。 “公,公子,下官实在不知鲁仲连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说,说我通齐,我,我,我可是咱们……” “行了,你也就会摆摆你宗室远裔的身份,还会什么?” 魏齐蔑视的冷哼一声,目光从须贾身上收了回去, “此事说起来怪我。这些日子平原君生死未卜,季瑶寻死觅活,连大王都上了火,我也没工夫关照你。我听他们的话音,这回的事牵连甚广,恐怕不止鲁仲连一个人那么简单……哼,我一猜就是范痤那个老东西的事,他没捞着当相邦,怎么看咱们宗室的人都不顺眼,还有不挑刺捏软的道理?” 魏齐冷着脸眼中闪过一丝凶光,须贾见他这般神情,心里更怯了几分,忙慌乱地点起了头来。 “公子,姓范的这是冲着咱们宗室来的呀。下官一向老实本分,怎会,怎会通齐?公子明鉴,还得替下官做主挡灾啊!” 说到这里,须贾带着哭腔连连叩起了响头。魏齐正心烦呢,恨恨地一摆手道: “你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既然没通齐,你怕的什么?” “这这这。” 须贾被魏齐说的一愣,也觉得这话有道理,自己没通齐还怕个什么劲?然而转念间他又怕了,接着连连磕头道, “公子啊,下官心中坦荡不假,可大王要彻查必是有什么说道,下官这里什么都不知道,等有司查下来,万一哪句话说错了,那便是掉脑袋的大事。下官,下官怎能不怕啊!” 事情到了这一步,魏齐也明白埋怨没什么用,敛了敛气才道: “好,那我问你。鲁仲连齐国名士,嘴上功夫了得,若不是有意让你,你一个口懦嘴笨的人是如何压住他的?你可别跟我说你当真有这个本事,我丢不起那人。” “我,我……” 须贾听到这里多多少少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所谓傻人也有傻志向,他在朝上一向不被重视,心里难免憋着一口气,这回好容易逮着一回长面子的事,难免想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希望别人对自己高看一眼。这本来是很正常的心态,可他根本没想到会惹出麻烦来。 现在可怎么办?须贾顿时没了主意,把范雎供出来倒是能脱身,但此前他在芒卯那里信誓旦旦的说这事都是他一个人办的,要是把真相说出来,别人会如何看他?一点颜面都没有了他还要不要继续在朝堂上厮混? 绝对不行,绝对不行!这样做固然能保住性命,可这大夫今后也别想做了。难不成让范雎那个穷小子踩着自己爬上去,自己反倒被踩进泥里永远翻不了身? 绝对不行!须贾横下了一条心,慌忙膝行几步来到魏齐身边,用手罩着嘴俯在他耳边低估了起来。 “范……” 魏齐神情琢磨不定的听着,等须贾撤身退到一边,他思忖片刻,脸上已经现出了几分杀机。 “哼哼,好。你回去跟那个范雎说,大王念他功劳不小,责成城阳君加以奖励,若是答对得好……” “诺诺诺,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去。” 须贾脸色转晴,慌忙答应着爬起身跑了出去。 …………… 范雎从来都相信自己有扬名天下的一天,然而他心高命却薄,没有武技傍身自然难像武人们那样轻易被权贵们招揽,论起文来,他又根本没有名声,再加上没人引荐,这几年他在大梁虽然先后求拜魏章、范痤等等权贵,然而屡屡碰壁,连这些权贵的面也没能见到,如果不是无意中遇到了须贾,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能做什么。 范雎当然知道须贾不是一棵值得依傍的大树,然而他又不敢离开须贾,因为他从内心里想在魏国做出一番事业。如果他离开须贾的话,那么就会连最后这一点机会也要失去了。 范雎等的就是今天。须贾没什么本事,但是拿虚话笼络人的能力还是有的,虽然在芒卯面前从来没提过范雎,但在范雎面前却时不时的说些“芒上卿已经知道了你”之类的假话,以便使他更加卖力的对付鲁仲连。 须贾是个“老实人”,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范雎没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话,所以今天须贾急冲冲的回来把城阳君的意思一说,范雎也只有兴冲冲的跟着他去了。范雎并不是一点不知道魏齐根本就是个纨绔,然而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只要魏齐是魏王的儿子,这就足够了。 范雎这是第二次进城阳君府,不过并没有得到上次陪宴平原君的那种殊荣,而是被须贾领进了离正厅不远的一个小小的院子里,往正北的屋门里一进,抬眼便看见了坐在正西尊座上的魏齐,以及抱着双臂昂首站在他身后的两个赤膊袒胸的彪形大汉。 “小人范雎拜见城阳君公子。” 这味道怎么有点不对?范雎听见身后屋门被人砰的一声关上,心脏不觉跟着猛跳了两下,不过还是沉住气规规矩矩的向魏齐拜了下去。 “你……先前见过我?” 魏齐这时候身子坐的倒是很正,不过一双眼却微微眯缝着,见范雎没用须贾引荐便向自己下拜,便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范雎道:“前些时日小人奉须大夫之命侍奉赵国平原君公子。公子设宴款待平原君时小人曾陪侍左右,得以一睹公子风采。” “呵呵,须贾,这个范雎果然是个会说话的。” 魏齐似乎心情很好,满脸笑容的向须贾说道,还没等须贾挤出笑来附和,他突然沉下了脸来,右掌猛地一拍几案向范雎喝道:“范雎,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如何勾连鲁仲连的!” “勾连鲁仲连?” 范雎一看眼前阵势不觉向后退了两步,然而就在他身后,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向前一凑身,又硬生生的将他撞了回去。 威慑的阵势已足,魏齐急着去迎接赵胜,并不想跟范雎多废话,见范雎目光中露出胆怯,便冷冷的逼视着他笑道:“范雎,你要是聪明人,这情形也当知道是怎么回事。如今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今天你死在这里,要么便老老实实听我的话,说不准还能得些小小的富贵。” “公子到底要怎样?” 范雎根本就是被蒙在鼓里,见魏齐这样说,喉头不觉上下动了两下,尽量平静的向魏齐看了过去。 “那就是想活了。” 魏齐见过的世面多了,不怕范雎不听话,微微的笑了笑道, “须大夫对你好歹还有知遇之恩,他如今遇上了些麻烦,你当不当帮他些忙啊?” 勾连鲁仲连?须贾遇上了麻烦?范雎脑子里不由嗡的一声响,赶忙向魏齐鞠身一拜道: “公子,不知是何人诬告须大夫?鲁仲连那里小人和须大夫绝无通同之事,还望公子明鉴。若是有人诬告,小人愿当面对质,为须大夫一洗清白。” 魏齐怎么可能让范雎在朝中人面前出现?淡淡的笑道: “这还轮不着你操心,你只要按我的意思做即可。鲁仲连来魏多日依然未求见大王,此事牵涉到一件大事,朝中有人怀疑须大夫与鲁仲连有通同之嫌,要派有司查问,须大夫需要一个替他垫背的方能脱身,你既然得须大夫知遇,便受些累替他挡挡灾好了。我已让人写好了供状,你只需画个押。有司查问下来你便按供状上的话说,虽然难免吃些苦头,但我自会保住你的命,等风头过去,便将你秘密送出大梁,并以百金相赠,足够你一家人一生享用了。” 魏齐说话的当口,早已有人将一方白绢送到了范雎面前,范雎上下看了一遍,立刻惊出了一头的汗。上边以他的口吻写的很清楚:鲁仲连赴魏,他跟随须贾加以接待,被鲁仲连收买提供魏国情报,并与鲁仲连同谋诓骗须贾,以逞不可告人之举。 这里头条条都是杀头的罪啊!范雎双手猛地一揉白绢,慌忙抬头道:“公子,小人没有与鲁仲连勾连,须大夫也无此事,有司要是查只需如实禀报即可,为何要弄成这样?” “你懂什么。”魏齐哼了一声道,“如何如实禀报?须大夫在朝为官不易,此次接待鲁仲连你答对有度,本来是长面子的事,但若是传出去,须大夫还如何做官?不要啰嗦,快快画押。” 原来是这样……虽然魏齐说的不清不楚,但范雎却已经将整件事听明白了,原来自己一条命连须贾的面子都不如,这便是魏国的贵公子么。 范雎心里凉透了,双手用力一扯将白绢撕成了两半,昂然说道:“范雎不服!” “保须贾便是保你,你如此冥顽不灵,我也不怕你不服!” 魏齐双眼中凶光一闪,挥手间身后两个大汉便冲上去将范雎按倒在了地上,接着后边有上来两个手握腕粗木棍的汉子照着他不分头尾的猛敲了下去。 在范雎的惨叫声中,魏齐和着棒击的节奏,饶有兴致的用手掌轻轻拍打着膝盖。一旁须贾看着范雎的惨状,脸都吓白了,用袖子遮着下半边脸跪坐在几后筛了半天糠,见魏齐依然没有下令停止,心里多少有些内疚,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时,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一名大汉向里伸了伸头,接着又把门虚掩上了。 这是平原君来了,那个大汉是把门的,传信的家仆不可能靠近这个院落。魏齐听到了动静,轻轻抬手止住了棒击,向嘴角已经泛出血沫,脊背、屁股、腿上到处都是一片狼藉,趴在地上吭吭连声的范雎看了片刻,方才好整以暇的笑道:“范雎,这回想通了吧?” “范雎……不服。” 范雎极力的仰了仰头,接着便又软软的趴了下去,微弱的气息之下没能说出几个字,嘴角却掉出了两颗被敲落的牙齿。魏齐并没有为范雎的倔强而动容,反而再次挥了挥手笑道:“继续打,你们注意些分寸,别弄死了,停一停便问他两句,若是不服便继续打。” “诺!” 几名壮汉轰然应答后继续暴虐的敲击着范雎。魏齐也不再等了,优雅的弹了弹衣襟站起了身来,谁知刚要绕过那几名大汉向屋门走去,趴在地上的范雎突然“呃——”的一声轻吐一口气,抽搐着的身子便一动不动了。 “公子,这人也忒不经打,下手没怎么过,他,他就……” 见此情形,一个壮汉停下棍俯身用手指在范雎的鼻尖下探了探,脸色立时便变了,赶忙起身向魏齐禀报。 “怎么这么不经打?这身子也太弱了些。” 魏齐有些不大相信,皱着眉向范雎胁下踢了一脚。他本是想试一试范雎是不是装死,谁想这一脚下去落脚处却是软塌塌的一片。 “肋骨都断了?我没吩咐么,你们下手还这么重!” 这模样不死也就剩一口气了,要是弄到有司那里恐怕会引起怀疑,反为不美,须贾的事还需想些别的办法。魏齐愣了愣神,向打手们吩咐道, “先扔茅厕让他凉个透,到半夜你们便用席卷了扔城外头去。” “诺。” 众大汉轰然应诺,齐齐拱手把若无其事的魏齐礼送了出去。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义断(上) 自古宴饮讲的都是宾主尽欢,越亲的像一家人越好。原先魏王他们说什么“魏赵一家”不过是脸面上的话,但如今却要真的魏赵一家了,即便还没能魏赵一家,那至少也是准一家。 魏王已经亲自给富丁发了话,让他回去禀报赵王和李兑,尽快安排使臣赴魏将礼聘仪程定好,他这里也好“进入程序”,可谓是嫁闺女的心情比赵家娶媳妇儿还迫切,所以今天准舅子哥(弟)、准妹(姐)夫往宴厅中一坐,那真是个其乐融融,毫无拘束。没办法,谁让二舅哥和三妹夫原先就要好呢。 几案上杯盘罗列,笑语间盏觯传意,不必再考虑怎么试才,不须再考虑如何应景,魏国和赵国的公子随从们个个都是一脸轻松笑意。 要说不如意的人也不是没有,大魏六公子魏无忌此时便颇不得意。今天太子没到场,魏无忌上边的四个哥哥还有旁支那几位成年的兄长早已经把话语权全部掌握在了手中,哪里还轮得到他说话?所以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实在没意思,又觉着小腹有些发胀,便挥挥手止住随从一个人溜了出去。 二哥家是魏无忌常来的地方,早已熟门熟路,根本不需要人引领,在偏厅富丽奢华、以沉香木驱味儿的涸藩内解决了问题,出来溜达了几步想想回去也没多大意思,便信马由缰的随意乱走了起来。 城阳君府是公子宅邸,仆役和主子的住处界限分明,魏无忌原先极少去仆役们起居的地方,今天没了约束,童心一起便溜达了过去。 此时正值黄昏,西边太阳斜挂天边,远远看去万物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红边。魏无忌追着自己长长的影子走了半晌,鼻子里便隐隐约约闻到了些腥臊的气味。 “二哥府上的人这么懒么?” 魏无忌皱起眉抬头向前看去,只见不远处一片四周围着半人多高围墙,上边用歪斜的木柱撑起一片茅草顶棚的空荡地方外边,正有两个护院模样的壮汉子背着手来回的踱着步,看那样子似乎在看守着什么。 腥臊的气味正是从那个不大的空间里传出来的,魏无忌虽然贵为公子,但还不至于不知道那里便是下人们所用的茅厕。一想到城阳君府的茅厕居然还需要人看守,魏无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公,公子?小人拜见公子。” 看家护院要是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还行?两个护院见魏无忌向他们走了过来,脸上神情一紧,赶忙拱手鞠身规规矩矩的拜了下去。 魏无忌可没那么多说道,见他们在茅厕外恭恭敬敬的向自己鞠礼,心中顿觉滑稽,忍不住笑道:“这地方臭的。你们在这里转悠什么呢?” “没,没什么,小人们这正要走……这地方实在腌臜,公子还是快请回吧。” 两个护院相互交换了个眼神,虽然嘴上说这就要走,却丝毫没有一点走的意思,只是带着些焦急的神情想把魏无忌撵走。 魏无忌毕竟是个孩子,别人越不让他做的事他兴趣便越大,也学着那两个护卫刚才的模样背起了手,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笑道:“这里头藏什么宝贝,不能让我看看么?” “没,没……”两个护院目光顿时慌乱了起来,片刻间又换上笑脸道,“公子说笑了,这脏地方能有什么宝贝。公子还是快些请回吧。” “莫非你们偷了我二哥什么东西藏在这里头了不成?本公子今日偏要看看不可!” 两个护院的仆役居然敢撵公子走!魏无忌微微有些恼,二话没说便硬闯了过去。两个护院见此登时大惊,高喊一声“公子”便逼了上去,他们这是当真用了死力,只求将魏无忌远远挡住,根本没去想对方是什么人。然而魏无忌是突然发难,他们起步便晚了,虽然挡住了魏无忌,但茅厕之中的情形却早已尽收在了他的眼底。 魏无忌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心中顿时大怒,正要出言呵斥,谁知当目光扫进茅厕里时,他立刻像是被定了身,半晌过后突然“嗷”的一声大叫,仿佛见了鬼一般跌跌撞撞的向原路疾奔了回去。两个护院远远地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登时脸色铁青,面面相觑下忍不住相互埋怨了起来。 “九哥,我刚才还说拿席子遮盖遮盖,你偏不听,如今可怎么办?” “我,我也没想到会有公子来这里啊。这,这……不要慌,无忌公子是聪明人,定了神自然不会乱说。” “那要不,咱们给他挪个地方?” “往哪挪啊,这臭烘烘的。放心吧,不过就是打死了个把人罢了,有咱们公子做主你怕什么?” …… 两个护院说魏无忌是聪明人当真是高看他了,他再聪明终究是个孩子,跌跌撞撞的跑回宴厅坐回座上依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赵胜和魏国公子们此时谈兴正浓没有注意到魏无忌,但魏无忌的随从却丝毫不敢有一丝怠慢,一个年长的陪臣见他双手撑在几案上呼呼地喘着粗气,赶忙鞠身离席走了过去,谁知刚刚弯下腰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魏无忌突然像是被吓着了似地猛支起了身子,声音嘶哑的高声呼道: “有死人!” 魏无忌这一声喊实在突兀,厅中的人全数停下了笑语向他看了过去。魏齐心里有鬼,登时明白魏无忌看到了什么,虽然打死一两个无足轻重的人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儿,但这种场合下魏无忌突然来这么一嗓子却让他面子上过不去,立时沉下脸来低喝道:“无忌,你胡扯什么!” “我,我……” 魏无忌被魏齐冷冷的目光吓得更是胆怯,嗫嗫的正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旁不知就里的魏腩向他看了一眼,忍不住对赵胜笑道: “死人?呵呵呵,无忌也不知看见了什么便吓成这样。死人有什么好怕的。也就是他年纪小,再大上几岁去战阵上长长见识,别说什么死人了,就是没了脑袋的尸首搁在身边,只怕照样能喝酒。” 众人刚才谈笑的正惬意,本来也没把魏无忌的表现当回事儿,听见魏腩的调侃纷纷笑了起来。然而大家不在意,魏无忌却早被吓破了胆,听见魏腩说什么“没脑袋的尸首搁身边”,背上登时一寒,下意识的高声叫道:“他,他有脑袋!我认得他!” “六弟,你胡扯什么!再胡闹给我滚出去!” 魏齐终于憋不住劲了,腾的一声站起身来便要将魏无忌撵走。尊座上的赵胜顿觉诧异,向魏齐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忙向魏无忌说道:“无忌不要慌,到底怎么了?” “我,我……” 众目睽睽之下,魏无忌一时间失了主张,左右看了两眼,慌忙说道, “东边,东边那个茅厕里的死人我认识,是须贾的人,前两天还跟着须贾拜见过我,名叫,名叫……他姓范!” “范先生!” 坐在陪席里的苏齐还没听完,立时惊呼了出来,他不可能不心惊,前些日子范雎虽然没和他们在一起呆几天,但他那种温和随善的性格却博得了所有人的好感,彼此间已经多少有了些朋友的情谊,若是他真的死了,苏齐他们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然而苏齐此时反应再快也已经比不上赵胜了,赵胜脸色一寒,窜起身便疾奔出了宴厅。贵客这般表现,其他人如何还坐得住?一个个爬起身慌忙追了出去。 有了魏无忌指点的大体方向,那个茅厕并不难找。不大时工夫茅厕边两个护院远远看见一大群贵人慌慌张张的奔了过来,脑子顿时轰的一下炸开,即便没看见赵胜的神情,也多多少少知道这回自己是真的完了。 茅厕中的情形实在惨不忍睹,正中挖出的粪坑边沿处,脸色苍白、身上到处都是大片干涸血渍的范雎仰面朝上躺在污尿四溢的湿泥地上,两只手都被污水尿汁泡的微微浮肿了起来,掉了一只鞋的脚上以及胳膊上的衣袖破绽处已经落上了嗜血的蝇虫,不要说魏无忌犹如见鬼,就是赵胜同样是触目惊心。 “范先生!范先生!范雎!” 两个护院早已不敢阻拦,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赵胜冲进了茅厕。赵胜此时已经顾不上脏净了,蹲下身一边高呼一边猛烈的摇晃着范雎的身体,在他身后追上来的众人见此情形,不管心里想着什么,任谁也不敢再发出声音。 “说!谁干的?” 赵胜发疯的摇晃了范雎半晌,猛然停手抬头向魏齐他们看了过去,血红的双眼把所有人刺得心中顿时一阵发毛。魏齐虽然已经听范雎说过他与赵胜认识,但如何也没想到赵胜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心里不觉一哆嗦,嘴上顿时怯了。 “此人,此人奉须大夫之命进府当差,却敢顶撞我,我一时……” “顶撞?”赵胜仿佛陌生人似的盯住了魏齐,冷冷问道:“赵胜与范先生相处多日,他是什么样的人赵胜心里清楚。莫说顶撞,城阳君若是有什么差事就算只说一两句他也能给你办好,何来的顶撞!” “这……”魏齐在赵胜凌厉的逼问中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稳了稳神方才慌忙说道,“平原君你不要急呀,他到底跟你什么关系?此人确实是顶撞了我。我本来也没想打死他,谁知底下人手太重,我,我也没法子。” “好,就算范先生顶撞了城阳君被失手打死,城阳君为何不将他好好安葬,却要将他扔到这污秽之处相加侮辱!” 什么关系?什么关系真的这么重要么?赵胜原先只当魏齐是个纨绔,却从来没想到他会如此狠毒。赵胜不想再问下去了,真的没必要再问了,范雎与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谊,但他却清清楚楚记得那天晚上范雎在城阳君府客舍的院子里跟他说的那番话。 “我若显名,必以只手永结魏赵之好。” 赵胜心里一阵阵的抽搐,忍不住低下头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他从来没相信过有谁能以只手永结两国之好,然而说这句话的人那时候是何等的真诚。他一心要在魏国做出一番事业,他一心要凭自己的真本事在魏国做出一番大事业,可是,他如今什么也没做便惨死在了魏国的贵公子手里,这便是他一心向魏的宿命么…… “范先生……” 众人默然相望之中,赵胜轻轻挥手赶走了落在范雎身上的蝇虫,双手向他背后一插挺身将他抱了起来。入手处这具身体轻的远远出乎了赵胜的意料,险些将他晃倒在地。 “使不得啊,平原君!” 赵胜刚才的表现就已经大出所有人意料了,魏腩身为魏齐的兄弟,无言以对下见赵胜将范雎从茅厕里抱了出来,一阵慌乱之后急忙上前阻拦。然而魏腩的好心此时已经显得毫无意义,赵胜怒喝一声“闪开”,便挣脱魏腩的拉拽排开人群大步向前走去。 “苏齐!” “在!” “快让人备车!” “诺!” 魏齐默不作声的望着赵胜领着随从渐渐走远,不知怎的心中顿觉一阵恼恨,急忙高声问道:“平原君要去哪里?” “我要送范先生回家。” 赵胜听见魏齐问他,下意识的停下了身,头也不回的说道, “赵胜只有一句话送给城阳君。鲜恩寡义,畏而不敬,还望城阳君好自为之。” 鲜恩寡义,畏而不敬……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捉摸着这八个字。蔺相如没来由的长叹了口气,忙与许历一左一右紧紧地跟在了赵胜身旁。 赵胜此时已是心如刀绞,并没有注意到平躺在他怀里的范雎眼角流出了两行热泪。 “公子……范雎在魏国呆不下去了……你那里能收留么?” 游丝般的声音若有若无,赵胜下意识的低了低头,喉结艰难地上下一动,轻声应道: “能。” …… ****************************************************************** 本卷还有半章收尾就将结束,下一卷即将进入腥风血雨的朝堂斗争和金戈铁马的战场风雨,敬请关注。 PS:今天有一张红色罚款单要去消费,是去另一个县城,晚上回来可能写不动了。筒子们,明天再会。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义断(下) 一个女婿半个儿终究只是半个,打不得,骂不得,他要是占据了道义制高点更是连说都说不得。看到城阳君府那一幕的何止两三个人,人多口杂之下,魏王很快就知道了,龙颜一怒,魏齐便结结实实的挨了老头儿几棍子,接着又被关了三天禁闭。虽说这惩罚与范雎的性命相比实在微不足道,但魏王又能怎么办,难不成就此杀了魏齐?他还没修炼到铁面无私的境界呢。 魏齐必须惩处,哪怕仅仅是敷衍,面子上也得抹过去;赵胜那里自然更不能怠慢,不然这影响可就大了,所以魏王一方面派魏章去向赵胜致歉,另一方面则派芒卯去范家赠金致祭,一番折腾后,虽然赵胜没说什么,范家的人也早已哭昏了过去,但事情多多少少总算平息了下来。 三天以后魏齐灰头土脸的出了禁闭便被季瑶请了过去,魏齐虽然到现在依然觉得赵胜那天是在小题大做,但想到如今最受难为的是自家妹子,多少还是有些心虚,只得遮头盖脸的去了季瑶寝宫,被季瑶留三分扣两分的数落了一通之后,登时恼了。 “我说季瑶,你这还没成赵国人呢,怎么胳膊肘往外拐的这么厉害?挨打受罚的是我,得了好名声的却是他赵胜。怎么着,实在不成我干脆抹脖子算了!” “那也是你有错在先呀。” 季瑶穿着一身闲着襦裙坐在魏齐对面,苦口婆心的说了半天,没想到最后却落了魏齐这么一句话,不觉无奈的轻叹口气,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侍立在一旁的白萱。 “二哥你也不想一想,这名声是平原君想要的么?众目睽睽之下你让他怎么做?父王罚了你一场,你没明白错在哪里,反而还记恨平原君。妹妹我……” “行了行了。” 魏齐斜着眼看见季瑶抿着唇低下了头去,忙挥手打断了她的话。魏齐当时确实并没想打死范雎,如今多少也有些后悔。仔细想想这事还真怪不到赵胜头上,要怪也得怪无忌,当然还有魏腩,你说你明知道无忌岁数小没有胆量,闲着没事吓唬他干什么?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说什么都晚了,魏齐也只能徒叹一口气,无奈的向季瑶说道, “已经如此了,你总不能把你二哥往死上逼吧。父王那里怕是要冷我几天,过去也就罢了。只是你们的事……” “平原君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季瑶低着头脸上一红,抬头对魏齐道, “自古没有无过的君子,那位范先生已经死了,此事已经无法挽回。不过平原君那句话哥哥万万不能忘了。鲜恩寡义,畏而不敬,现在悔过总比把名声丧尽再后悔要好许多。妹妹今天把二哥请来并不是要埋怨,只是想劝哥哥一句,趁着此事还没终了,哥哥还是去范先生家里拜祭拜祭。另外平原君是行正言重的人,你万万不能和他就此交恶,弄得今后连面都不能见了。” “我,我,我不去。你这里刚埋怨了一通,我魏齐就那么下贱,上赶着再去听赵胜数落?你……要不成你替我去见他一面算了。让我去,我可不去。” 魏齐拧着脖子嘟囔了起来,他是面子极重的人,挨季瑶数落倒也罢了,但眼角余光看到季瑶身旁的一角裙裾,他多多少少又有些心烦:你说便说谁也不怪你,可你总该把下人都撵出去再说吧,好端端的干嘛把白铎那个闺女留在这里?就算你们关系好,总不能让个外人看你哥哥的笑话不是。 想到这里,魏齐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白萱,这一眼顿时让他眼前一亮:嗯,刚才只顾着自己心烦,倒没发现几年没见这丫头长得越发水灵了,比府里刚刚重金买下的那两个侍妾还要俊美几分,此时重遇,倒真是难得的事…… 刚才魏齐过来时,白萱本来是想和侍女们一同退出去的,可是季瑶没让她走,这半天里她一直低着头敛声静气只当自己不存在,谁想魏齐却注意上了她。 那双目光十分的“狼”,白萱心里一哆嗦,脸垂的更低了,突然想到大梁这里实在不能再呆下去了,好在季瑶过两天就放她走,到时候还得赶快回临淄。然而再一想,白萱又觉得临淄恐怕也不安全,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便去邯郸吧,赵国人挺好的,再说三哥自小便疼她,他在邯郸遇上了麻烦事,当妹妹的怎么能不去帮帮忙。 季瑶并不知道白萱在想什么,见魏齐拧着头不肯答应,无奈之下只得低头轻声说道:“哥哥好手好脚的,妹妹如何替你去见他,是替你争辩还是致歉呢?我不去还好些,若是去了,你和平原君只怕从此便是陌路了。” …………… 魏齐的公子脸面比天都大,最终还是没被季瑶劝动。如果能有机会,季瑶确实是想再见一见赵胜的,然而出了这件事她却又不能再去相见,彼此只能抻着了。 有齐国和孟尝君的事搀和进魏赵之间,富丁的合纵之路便算是走进了死胡同,然而魏国方面为了保证赵胜的安全,表面上又弄了个不清不楚,见面哈哈哈,诺诺诺,背过脸去却是嗤之以鼻,富丁就算没看见人家的冷脸,没闹清问题出在哪里,但也明白这一次赴魏之行已是无功而返,转过头来只能开始琢磨回去以后如何应对李兑。 天气促冷之际,赵国赴魏使团终于踏上了回归邯郸的路途,这一次欢送的主角已经换成魏章和欠了赵胜一条命的范痤,魏齐虽然被魏王勒令前去相送,但早已失去了迎接赵胜来大梁那时的那种热情,跟在魏章和范痤身后亦步亦趋,连正眼也不给赵胜一个。 大梁城外落叶萧萧,疾风卷着尘土在半空中打着飞旋儿,城北五里迎谒亭内外兜帽闪闪、华衣鲜贵,成排的马车早已等候在了路旁,魏章、范痤和赵胜他们共同举盏喝下送行的素酒,相互鞠让着走出了亭去。 “公子一路保重,到了邯郸还请代我等祝赵王寿。” 魏章满面春风的向赵胜鞠了礼,这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低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了赵胜, “呵呵,我真是老糊涂了。送行之前季瑶让我将这个转赠给公子,公子还请收好。” 赵胜赶忙鞠身双手接了过去,打开盒盖一看,只见里边是一块用温润白玉仿制而成的小玉琮,旁边还有一束用锦线束着的黑亮发丝,显然是相候六礼之意了。 赵胜将锦盒收入了袖中,再次拜谢道:“还请魏相邦、范上卿拜上魏王,赵胜隔年再来相拜。” “好好好,公子放心就是。” 魏章和范痤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都是会意的笑容,打着哈哈答应以后便促请赵胜登车,赵胜望了望斜着脸用眼角余光看他的魏齐,没再说话便扶栏跳上了马车,轻轻拍了拍驭手的肩膀,随着一声“驾”,庞大的车队便辚辚而起。 魏齐这时候多少还是有些后悔的,然而犹豫了半天,当终于鼓起勇气想说句场面上的送行话时,赵国车队却已经行远,他也只能眼巴巴望着端立车前连一点回头意思都没有的赵胜发呆了。 十几天的行程越来越冷,当苍莽的天地间开始飘起针芒似地小雪片时,赵国的土地已经近在眼前。 “公子,快到了,前边就是平阳,赵郡守怕是早就等着了。” 亲自驾着马车的苏齐挥鞭向前一指,回头高声向赵胜禀报了起来。 “平阳……” 赵胜抬眼向着前方空旷的原野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接着猛转回头望向了身后同样苍茫的魏国土地。这一行他收获很多,同样也悟到了很多,不过这一切终究已在身后,只有赵国在他面前…… “我来!” 赵胜心中激昂,向前跨出一步从苏齐手中接过了缰绳便是奋力一抖,换了驾驭者的骏马像是受到了驭手的情绪感染,四蹄更是有力,“咴——”的一声长嘶向前疾奔而去。 “要到赵国了么?安平快把我扶起来。” 就在这群马飞奔的时刻,在车队中间一辆遮棚的马车里,重伤未愈的范雎在好友郑安平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了身,哆嗦着手将车棚侧面的厢帘掀开向外伸出了头去。他眼前的来路之上,山丘与原野的荒芜苍劲一如这些天所见,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然而他此时心中却是一酸,眼角忍不住便微微的热了起来。 “魏国……” 一二百人的车队全速向前奔驰着,并没有人注意到范雎的情绪变化。风雪渐大,阴云低铺的天地之间万物萧杀,庞大的车队渐行渐远,渐渐地化成了白茫茫之中一个小小的黑点。(卷终)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大敌(上) 赵王何七年建子月初一日(后世以夏历记为赵惠文王七年十一月初一日),赵国西北云中郡,云中邑。 这一年的冬雪远比先前来得早,冬至未至,关山莽野间已是皑皑满地,白茫茫之中寒烟渺渺,寸草之芽难见半分。夯土垒筑的云中邑将军行辕之中,火光熊熊,甲士奔突,到处都是一副紧张繁忙景象。 行辕正中那所羊皮大帐里火把耀目,人头攒动,年近七十的赵国车骑将军牛翦甲不离身,右手攥着一根尺许的枯枝弯腰伏在数张宽几并成的大案之上比量着什么,那几上铺着的是一幅白绢织就的阔大地图,虽然简略无比,但大大小小的关隘、城邑、夷狄据点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怕是难追了……他们回来了没有?” 牛翦直起身啪的一声掰断了枯枝,头上胜雪的白色发髻也跟着颤了两下,红膛方脸上立时刻满了严峻。他是赵武灵王亲封的车骑将军,三年前沙丘宫变后的秦赵一战正是他抵死力战方才将秦军阻截在了邯郸城外,败战后安平君赵成因其功大,进奏赵王加封其为大将军,却又赶出邯郸到这云中边塞之处戍边。 牛翦并不在乎权位,他恨只恨沙丘一变,日臻极盛的大赵瞬间转衰,所以离开邯郸后便将大将军印符高挂于梁,只以车骑将军之位入驻云中。如今先王宾天了,莫说中原诸国,就连原先早已被先王打的畏畏缩缩的夷狄之邦也敢欺到头上,楼烦人本来是夏秋猖獗,冬春藏匿,没想到今年已经入了冬,他们竟然也敢前来进犯。 大将军发了话,底下人自然不敢怠慢,然而还没等身边裨将开口,就听帐外甲声振振,一个粗狂的大嗓门带着百分的怒意喝道:“大将军睡了没有?” 声至人至,帐帘刷的一声掀开处,一个三十许模样,虎目钢髭,身高足足九尺以上的魁梧大汉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火把光芒印在他盔甲披风上的片片血渍处怎么看都让人有些心战。 啪的一声响,大汉狠狠的将手中马鞭贯在了白绢地图之上,丝毫不去理会牛翦他们望向自己的目光,转头便向人群中一个同样甲胄齐身的将领虎视眈眈的看了过去。 “胡廉,粮草到了没有?” “这……”名叫胡廉的将领脸上露出了愧色,斜着头向大汉一拱手道,“末将已经命人去催了,还请将军稍安勿躁。” 大汉一听这话更是大怒,厚阔的巴掌往几案上狠狠一拍,勃然怒道:“稍你娘的勿躁!如今芽枯草没,就算马能啃草根,老子的兵吃什么!吃战马还是吃人!” 胡廉刚才是一脸的愧色,但听到大汉的话,瞬间却被激怒了,向前跨了一步怒目相向道:“廉将军什么意思?你当我不想把粮草弄来么!兵士上阵缺粮,老子恨不得把自己碎割了给他们当粮食吃!” 军人最不缺的就是血性,两个人猛然杠上,大汉如何还肯依,重重的在几上捶了一拳喝道:“少他娘来这一套,你胡廉奉李兑之命监管云中粮饷,老子不找你找谁?哼哼,粮草怕是都囤西边去了吧。合纵!合纵!入他娘的李兑,自家的老窝都快保不住了,还想跟秦国人干,他李兑自己怎么不上战阵!” “廉颇!” 两个手下眼看着就要打起来,牛翦脸色一黑,猛然一吼之后,两个斗鸡似地的将领顿时闭了嘴,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四目相交却依然是杀气腾腾。大帐之中瞬间静了下来,四周火把上的劈啪声清晰可闻。 粮草,唉……牛翦用手拄着几案颓然的闭上了双眼,无奈的长叹了口气后向廉颇轻声问道:“情形如何?” “追了三天,缺粮没草又是荒芜之地,早他娘的跟丢了。”廉颇恨恨地瞪了一眼胡廉一眼,这才想起来自己在牛翦面前失了礼,忙啪的一抱拳道,“禀大将军,以末将观察,此次偷袭的贼寇绝非楼烦人。” “不是楼烦人?” 牛翦目光一跳,缓缓地直起了身来。那边廉颇又是一低头,肯定的回道: “末将对楼烦人早已熟知,被先王几番征伐以后他们绝无这般的骑射兵士。此次来敌善战骁勇,聚散有度,绝不可能是楼烦人,也不可能是林胡人假扮栽赃,看那模样只怕是西边新起的匈奴人。” “匈奴人!” “匈奴人杀到这边了么?” …… 廉颇话音刚落,大帐里便是一阵惊呼私语。匈奴本来居住在大漠以西,是混合了月氏、乌孙、呼揭等等蛮夷血脉的几十个部落的统称,又有一说他们自称夏后之氏,本来并不强大,不过由于这些年赵武灵王的几番征伐,林胡、楼烦逐渐西迁,与之接触并发生冲突,匈奴各部落逐渐融合在了一起。 最初时匈奴根本不是林胡、楼烦他们的对手,多有俯首称臣的举动,不过听说这些年匈奴渐强,已多次与楼烦战成平手,互有胜负,算是逐渐强大了起来。这些事情远离赵国边境,并不为赵人重视,牛翦他们怎么可能想到八竿子打不到的匈奴人居然杀到了自己身边,若是如此的话,难道楼烦已经败了? 廉颇见众将满脸的不相信,又沉声对牛翦说道:“原先在与楼烦征战之中,末将曾见过匈奴骑兵,此次追击,末将留心观察,他们当是匈奴没错。” “如果是匈奴的话……” 牛翦清楚廉颇绝不会讲假话,听到这里沉思了半晌缓缓说道, “若真是匈奴,此事倒也对了,胡人冬春藏匿,若是此时来犯,必是试探之举,楼烦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若是匈奴却极有可能,除了试探,估计亦有栽赃楼烦之意。廉将军三日追击不懈,此事做得很好。” 说到这里,牛翦挺直了身子,目光向众将一扫道: “吴冒,孙乾,廉将军连日野战疲乏,本将命你二人率部寻踪西行,务必将此事查清楚。” 等那两名将领应诺领命而去,牛翦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不管楼烦如何,现在匈奴还是新起,估计这一战后要消停些日子,不过今后如何却不得而知,若是如廉将军所言,只怕又是一个大敌。” “大敌又如何?先王虽不在了,我们这些人难道都是吃素的么!” 牛翦话音一落,武将群中立刻响起一个激昂的声音,武将闻此顿时群情激奋,轰然间应声不断。牛翦摆手止住了哄吵,沉声说道: “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未知敌情万万不可轻忽。连日戒备人困马乏,除了当值军将,其余人等都给我老老实实回去歇息,万万不可出了岔子!” “诺!” 众将轰然应答,依命退了出去。廉颇等将领们走得差不多了方才走到牛翦身旁轻声低语了几句。牛翦脸色猛然一变,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不大会功夫大帐中只剩下了牛翦和廉颇两个人。牛翦敛气听了一会儿动静,确信帐外已经没有相干的人以后,这才向廉颇一挥手低声说道:“跟我走。” “诺。” 牛翦和廉颇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大帐,不一时到了廉颇寝账,廉颇示意守门兵士加紧戒备便掀开账帘将牛翦请了进去。 帐中几后坐着个商人打扮的汉子,看见牛翦进了门,忙站起身双拳一抱,低下声音禀道:“末将赵奢拜见大将军!”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大敌(下) “介逸!不要多礼,快快,介逸快坐。” 牛翦虽然没敢放开嗓门,但稀疏的眉毛向上一挑,欢喜之意已经溢于言表,慌忙迎上去将赵奢扶起来让到几后促膝同坐。牛翦今天是真的高兴,赵奢前些年曾在他身边担任亲卫,能谋善算,深得他的喜爱,其后沙丘宫变,赵奢与大批大夫将领逃离赵国,而留在赵国的那些他的亲信也被赵成、李兑拆的七零八落,几乎不得相见,今日与赵奢重逢,怎能让他不欣慰, “介逸这些年……” “赵奢已经到云中两天了,没能找到廉将军,未敢擅拜大将军。” 赵奢没等牛翦说完便点点头止住了他的话,向帐帘外看了一眼方才压住声音笑道: “赵奢听廉将军说,大将军此时正在为粮草发愁?” “唉……” 赵奢没有回答牛翦的关心,上来便问他的烦心事,牛翦不觉向守在账门处的廉颇看了一眼,接着颓然的低了低头, “如今比不得先王在世了,边军改攻为守,粮草上确实有些受难为。” 赵奢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云中荒蛮之地,极缺粮食,驻卒一万五千三百余人,每日所费颇巨,若是粮草供不上,大将军确实难做。” “唉,不提这个了。老夫已经向邯郸加印催粮,不过估计李相邦那里还要推脱些时日。实在不成老夫也只有想别的办法了。” 牛翦了解赵奢,知道他是那种精打细算的人,若是留在自己身边运筹军需,自己至少不会这么为难,然而如今赵奢已是逃臣,已经不可能为己所用,不觉又皱着眉叹了口气道, “介逸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今日如何又到老夫这里来了?” 牛翦这是不想在老部下面前提烦心事,赵奢心里是明白的,不过他这次来就是要看看牛翦烦到了什么程度,见他这副表情,心中已经有了准谱。 “赵奢这几年去了魏国大梁。得魏王抬爱,做了个下大夫。” 下大夫说是抬爱,倒不如说是施舍,赵奢一边说一边注意着牛翦的反应,见他听到“下大夫”三个字,脸上现出了神伤的表情,心中不觉一热,明白牛翦这是真心关心自己,忙向牛翦拱了拱手道, “赵奢这次来是有件大事要禀报大将军。不知大将军听到了消息没有,合纵的事在魏国那边败了。” “什么?合纵败了!” 牛翦哑然地抬起了头,几乎与门口站着的廉颇同时惊呼了出来。 …… 建子月初七日,赵胜一行回到邯郸,相邦李兑奉王命郊礼相迎,两厢礼节答对,隆重地将赵胜迎回了平原君府。 公子回家,府里的拜迎规矩自然很多,不过既然相邦跟着来了,那么这些虚套就只能往后推。除去大氅拍落身上的积雪,又屏退随从往炉火红热的正厅暖阁里一坐,李兑便极是关心的微倾着身上下打量赵胜半晌。 “公子在大梁遇袭,下官五内焦灼,本来派了人前去询问,幸而未到平阳便得了公子平安的消息,这才算安下心来。公子……未曾伤着吧?” 赵胜笑了笑道:“多谢李相邦。天幸只是虚惊一场,虽然受了几天罪,不过倒没怎么吃皮肉之苦。” “噢,那就好,那就好。” 李兑素着脸忙点起了头,又试探的问道, “听说劫持公子的乃是秦国人,公子可曾听到他们说到过挟持的缘由?” “李相邦别提了。” 赵胜满脸苦相的向李兑摆了摆手, “这回本来好端端的去魏国回谢,谁能想到会遇上这种倒霉事。那些刺客一路看防的很严,几乎不当着我的面说什么话,我也是偶尔听到他们两句闲话,才多多少少知道他们是假冒咱们赵人的秦国人,似乎跟魏冉有什么牵连。后来见到司马将军跟他说了说这事,他嘱咐我详细禀报给魏王。我见他一脸的谨慎,想着此事只怕不止牵连赵胜一个人那么简单,只得老老实实跟魏王说了。当时魏王他们听了也是神情怪异,也不知听出了什么。赵胜后来仔细想了想总是有些后悔,还不知道魏王他们是什么意思,万一对咱们赵国有害,那这个亏可就吃大了。” “只要公子没事,咱们就没吃亏。公子只管放宽心,此事确实应当跟魏王说清楚。魏国和咱们赵国一向盟好,共同抗秦,就算有什么差池也不会对咱们有妨害的。” 李兑捋着胡子安慰了赵胜两句,忙改变了话题道, “魏王欲将季瑶公主嫁与公子的事下官已经知悉了。不过这事可不能由他们魏国一家说了算,下官还得先问清楚了公子的意思才行。公子若是当真对季瑶公主有意,此事方才能作准。” 李兑倒当真是明白人,知道这种事不能一厢情愿。赵胜还能再说什么?只得笑微微的不吭声。李兑见他这个样子,忙点了点头道: “好好,下官明白了,此事回去便加紧筹办。公子车马劳顿,明日还要禀见大王,下官便不多搅扰了,还请公子早些歇息。” 说着话李兑便起身告辞。赵胜一直把他送出府门方才回来。外边的客人一走,家里的规矩当然还得该怎么办就得怎么办。不过大管事邹同是伶俐人,见赵胜累得不轻,便一切从简,只带着几个管事大礼相参了便算是迎回了主人,接着就按赵胜的吩咐去安顿他带回来的几个门客。 这回赵胜收获颇丰,除了蔺相如、范雎两个门客,还有郑安平等七八个自请为客的武夫,如何安顿他们倒是占去了邹同不少时间。赵胜在大厅中略略停了一会儿,没让别的人跟着便带蔺相如直奔后院乔端住处而去。 来之前赵胜已经听邹同说了那么一两句,说是乔端这几个月一直深居简出,除了来了远房的两个侄孙和一个侄孙女时拜见了邹同,请他加以安顿以外便没有别的事,倒是个省事儿的老头。 那几个乔家的“远房侄孙侄孙女”赵胜比乔端认识的都早,知道自己给乔端安排的帮手已经安全到位了,估计也已经发挥了作用,顿时放下了心来。 乔蘅回到平原君府就直接去见了乔端,这时候听到赵胜来了,便和她那个远房“姐姐”一同搀扶着乔端出了门拜见。 自从那个“侄孙女”来了以后,乔端便将邹同安排给他的两个使女遣了出去,这时候与赵胜重逢,小小的院落里已经没了“外人”。正式的礼节一毕,乔端便在含笑捋须装作跟他不认识的蔺相如注视之下,冲他那两个垂手站在一旁“侄孙”摆了摆手。 “乔夷,乔玄。你们俩先出去,不要让别人过来打搅公子说话。” 乔夷,乔玄?赵胜听到这两个名字,又见一旁的乔蘅紧紧地抿着嘴唇极力的忍着笑,登时险些没喷出来:乔端这老头实在会省事儿,这样说来他那个“侄孙女”的名字应该是乔蓉了。 乔蘅自然与赵胜想到了一处,然而乔端见他俩笑盈盈的四目相望,却不觉暗暗的叹了口气。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两谋(上) 李兑离开平原君府便急冲冲的赶回了自己的相府,在这里相候的除了他的十几个亲信以外,还有刚刚跟随赵胜回到邯郸的富丁。富丁这回差事糊里糊涂的办砸了,虽然应对的话早就复习了百十遍,但看到李兑将大氅甩给厅门前的侍从,跺着脚上的积雪走进厅来,心里依然是怦怦的狂跳不已。 “李相邦。” “兄长。” “好了好了,都坐下。李疵,云中那边的粮草发出去没有?” “已经发出去了,另外加了相印的信函也已提前发出,云中和代郡不日便可收到。” “那就好。” 李兑说着话撩袍坐到了尊座之上,等亲信们都坐了才如释重负般的说道, “这个老牛翦催得实在是急,两日三函都加了大将军印,要是没有些说法,还不知他会如何。唉,整天要粮,他当这粮食是自己在地里长的么?” 众亲信见李兑这样说,都附和着笑了起来,富丁正想着自己的心思,陡然听见笑声,虽然没闹清楚他们笑什么,但为了免得突兀,还是勉力抽动嘴角跟着笑了两声。 刚才回话的李疵是李兑的亲弟弟,是赵国的司徒,主管民户租税等等事务,虽然做到这个高位与李兑多少有些关系,但他本人也非等闲之辈,当年赵武灵王二伐中山之前就是派他前去中山国做的调查,也算得上是赵国能臣了。 富丁都跟着笑了,李疵却是一脸的沉肃,等笑声渐止方才向李兑说道: “兄长,以小弟之见,这次牛将军应当是真的急了,他奏报中说入冬之时边关又现敌踪,粮草不足军心不稳,这些话虽说是向咱们施压,不过却也是实话。胡廉那边已经传来了消息,牛将军清楚咱们这边调不了多少粮草,已经亲自带人前赴代郡求粮,万一再出什么岔子,只怕他怨气更大。” “噢?” 当听到代郡这两个字时,李兑心里突然紧张了紧张:代郡地处赵国东北,地接燕国和东胡,与云中成掎角之势,同为赵国北门,而代郡郡守赵禹则与牛翦同为沙丘宫变后硕果仅存的先王老将,同时还是宗室近支,赵成和李兑这些年明剥暗夺的削了许多人的军权,却一直没怎么敢动他们这几个老人儿,所怕的正是他们在军中的威望,如今牛翦受了憋屈,如果与赵禹通了气不满更甚,只怕事情不大好收拾。 想到这里,李兑下意识的便向亲信中一个浓眉大眼的高壮大夫望了过去, “何冲,代郡那边有什么动静?” “禀李相邦,下官之见李司徒所滤过甚了。据代郡奏报,赵禹得到了云中的消息,已经率人巡边去了,只怕一两个月也回不了代邑,别说牛翦等不起,就算等得起,他又上哪里去找赵禹?不过赵禹倒是多少给牛翦留了些情面,让裨将备了些粮草,这意思明显是不想相见了。” 何冲是邯郸将军,邯郸郡十数万军卒皆由其辖制,同时又帮李兑主管军方暗探,各地大将都在他的监视之下,他的消息自然是最准最快的。 李兑点了点头,多多少少算是放下了些心来,其实相对于牛翦,李兑并不过分担心赵禹。以常情论赵禹只能这么做,虽然代郡不同于遍地荒草的云中郡,多少还有些粮田,但代郡驻军近四万,本身就极其困难,就算与牛翦交情颇深,这面却没办法见,唯一能做的也只剩下躲出去了。 李疵见李兑点下了头,心里的忧虑却更加厉害了,皱着眉看了满脸乐观的何冲一眼,接着有把头转向了李兑。 “兄长,话是这个话不假。不过这样敷衍终究不是长事。如今朝中暗底下已经传开魏国有意退盟的消息,此事本来就难查源头,更难防众人之口,万一再惹恼了牛翦,今后还不知会有什么变数。以小弟之见,牛翦、赵禹那里还是安抚为上,绝不能再出岔子了。” “哼哼,我本来也没指望什么‘长事’。” 李兑冷冷的笑了两声,目光中寒意更甚,出神的思忖了片刻,缓缓说道, “众口既然难防,咱们也不必防了。合纵之事本来就是个由头,既然出了岔子,咱们也只能按岔子来办!先不去说别国如何,赵国重中之重唯有邯郸,只要邯郸无忧,别处便不会有事。如今万事不能只求稳妥慢慢来了,何冲,军中不听话的那些人你今后不必过于客气,尽快给我换下来,若是有人敢借机挑事,你只管格杀勿论!哼哼……只要邯郸军权尽在我手,朝中谁还敢有怨言!” “诺!” 何冲长跪而起,啪的一抱双拳斩钉截铁的应了下来。李兑向他点了点头,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富丁身上。 “富大夫此次赴魏辛苦。”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富丁刚才一直低着头,这时突然听见李兑喊他,不觉暗暗的哆嗦了哆嗦,虽然抱上了拳,但脸却垂得更低了。 李兑见富丁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自然知道他是担心差事办砸自己要倒霉,本来李兑确实对富丁满腹的怒意,但现在却只是轻轻地笑了两声。 “富大夫,魏国那边的意思目前还不明朗,虽然多多少少透出些退盟之意,但是终究没有明说,只怕是受了其他事的牵连。你不必过于自责,还是先将此行经过跟本相说一说。” “诺诺。” 富丁赶忙欠了欠身,这才把头抬了起来。虽说李兑让他放宽心,但他的心现在怎么可能放得宽呢。好在李兑总算是“和颜悦色”,富丁心里多少安稳了些。 “李相邦,下官此行本来一切皆如预料那般顺利,只是没想到中间遇上了平原君遇刺的事。后来,后来……魏国那边的态度便多多少少有些不同了。” 听到这里,李兑目光不觉一跳,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打断富丁道:“平原君遇袭后方才变得么?莫非此事与平原君有关?” “这……” 富丁神情慌乱地看了看李兑,把目光挪开以后才道, “与平原君是否有关下官倒是不清楚,不过出了这事儿以后下官细细琢磨了琢磨,此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下官到了大梁跟随平原君去觐见魏王,朝上魏国上卿范痤以言语试探平原君,看那意思是在疑心孟尝君田文逃到了咱们赵国。不过那以后魏国对合纵的态度并没有变,只是平原君被劫逃回来以后,他们便开始有些敷衍了。下官当时问过平原君被劫的事,平原君说是秦国人干的,可能是受魏冉指使。这些事本来看上去两不打岔,不过这些日子下官前前后后想了一想,只怕这些事都是串在一起的。至于,至于具体如何,下官,下官一时也想不太周全。” 富丁说完又偷偷看了看李兑的脸色,见他捋着胡须似有所悟,忙再次低下了头去,他并非没有想周全,只不过就算想周全了他也不敢说周全罢了。 “孟尝君,魏冉,平原君,范痤……如今吕礼逃出了齐国,孟尝君已经回去做了齐相。魏国那边为向孟尝君示好,芒卯更加权重,魏章的相位怕是也保不了几天了,下一个魏相必是范痤无疑,那么芒卯便是佐贰。哼哼,果然是好大的一盘棋,围着平原君绕了一圈人人都有利,唯独把咱们赵国搭进去了。” 李兑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却多多少少有了些放心的神色:平原君终究还是年纪小啊,被人耍了都不自知。不过这也没什么,脸面不过都是虚的,赵国丢了面子总比自己费心去防平原君算计好得多。 李兑心里有了数,向众亲信扫了一眼才道:“合纵的事绝不能这样轻易丢掉,不过如今局面咱们不能只靠着合纵了。先前谋算着要缓行的事今后应当加紧办。先从邯郸入手,军中不服之人必须尽快除掉。如何做才能稳妥,你们下去先商量个办法再报于我,定计之后便施行。只要邯郸军中一定,二十万军卒稳稳在手,牛翦他们便不足为惧了,至于朝堂里头……哼哼,君威莫犯,难道只是败了个合纵,我的相邦之威便可犯么!” “诺!” 亲信们见李兑冷笑着向他们摆了手,纷纷起身应诺后鱼贯走出了门。李疵本来想留下来说句什么,但犹豫了犹豫,终于一跺脚也跟了出去。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两谋(下) (不好意思,又改了一遍。) 正文: …… “伯服别提了,那几日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府里头自然也闹了个人心惶惶。不过好在没过两天冯夷他们便来了,老朽才算安下了心来。” “呵呵呵呵,以乔公的性子,此事若是坐实,怕是只剩下横剑自刎了。幸好这事出在大梁,传到邯郸早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在大梁倒是着着实实担了多日的心,要不是许历他们拦着,我又壮着胆子虚宽了几天期限,苏都尉当时便要随主。呵呵呵呵,乔公不知那日相如惊成了什么样子,生生的把衣衫都湿透了。” “苏齐是个火性子。也幸好蔺先生跟着去了范痤府上,不然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呵呵,有其主必有其臣嘛。公子,这话倒不是相如自夸,说的还是苏都尉,苏都尉当真是个铮铮的硬汉子。” …… 三张矮几,几盏素酒,旁边则是两个非亲即故、用不着避嫌的少女捧坛相侍。乔端为赵胜和蔺相如摆的接风席面虽然简单到了极致,但这暖烘烘的厅阁之中却满是其乐融融。 三个人闲谈了没几句,话音一转便到了正题上。乔端向赵胜和蔺相如奉了盏酒,放下酒盏向身旁的冯蓉看了看才对赵胜道: “冯夷他们来之后已将公子的谋划告诉了老朽。老朽仔细想了想,此事经了齐国和秦国的手,李兑就算再聪明,不想想岔也难,咱们便不愁善后了。不过如此一来魏国必然是模棱两可,若是公子没回到邯郸他们绝不会把话说死。魏国如此做虽说是为公子的安全着想,不过他们只是想等公子回来以后搅李兑的局,以便水浑了以后加以施压干涉,却并不知道咱们的谋划,这般求稳反倒妨害咱们的事了。 现在安平君离世不久,李兑想的还只是固相权,并没有能力谋朝篡位,既然如此便不敢对公子动手。如今的局面下,他唯一可做的只有想方设法截住败盟的消息,以便留出时间重新安排今后的事。咱们若是由着他乱来那便落了后手了,所以老朽让冯夷想办法将败盟的消息传给了平阳君公子。天幸此事做得还算及时,朝中文武们如今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这样多少算是束缚住了些李兑的手脚,他就算想狗急跳墙也要先掂量掂量了。” “嗯,赵豹虽说平常行事鲁莽了些,不过这个轻重还是分得清楚的。乔公想的周全,这样赵胜便放心了。” 赵胜满意地点了点头,谁知道夸奖的话还没说完呢,乔端却已经苦笑着摇起了头来。 “唉,哪像公子说得那么容易?那天我让冯夷假意自请为客前去平阳君那里拜府,谁想平阳君也不知道在跟谁怄气,连冯夷送进去的信物都不看一眼便把传话的管事臭骂了一顿。那个管事出来自然少不了转骂冯夷。就冯夷那个脾气,要不是为了公子,当时差点没跟他们打起来……唉,没法再提了。” “呃,这个赵豹真是……” 赵胜实在无话可说了,乔端见他没了面子,赶忙转了话题道: “如今富丁跟着公子回了邯郸,李兑坐实了败盟的事必将加紧谋划。不过公子既然已经安排好了外边的事,咱们便没落后手。只是如今魏王要将公主嫁与公子,扶持公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李兑就算对败盟没有怀疑也会视公子为敌,咱们再想像先前谋划的那样暗中行事已经没了可能。估计李兑很快便会强收军权,咱们要想防他这一手,公子也只能站出来了。” “若是能拖还是要拖几天。” 蔺相如看了看乔端又向赵胜看了过去, “乐大夫他们那里应该没问题,左师触龙他们也必然站在公子这边。但若是多些时间准备,能将徐韩为这些人拉过来,咱们便可以更加稳妥了。不过能不能拖住还要看公子如何与李兑周旋。” “周旋自然是要周旋的。不过李兑绝不会给咱们时间去做准备,况且徐韩为虽与李兑不合,但关键时候咱们却不能指望他,这种人只能既拉又防。” 赵胜思索着点了点头,忽然有些为难的抬头对蔺相如和乔端说道, “不过有件事赵胜多少还是有些担心。苏齐原先是先王的扈从都尉,王宫扈从之中刎颈之交不少,我没回邯郸之前已通过他在王宫之中联络了不少人,但他跟着我在大梁没机会亲自出面,此事终究不敢保万全,况且扈从将军高信是李兑的人,当年沙丘宫变时便与李兑搅在了一起,万一事起仓促,诸事不周,赵胜怕只怕会伤到大王。即便他们不敢动手,若是挟持住大王以令诸军,咱们也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唉,欲投鼠而忌其器啊。大王若是能有先王一半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步,先王即位之时不也只有十五岁么……乔端沉默的低下了头去,默然思忖之时蔺相如已经向赵胜看了过去。 “诸事成败皆在大王,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盟约一败,李兑必将加紧大动其手,已经由不得咱们退缩。这样看来也只有能拖一天是一天了,多拖一天便多给苏都尉一天时间,大王那里便多一份安全。不过若是仓促之间硬拼起来,咱们第一个要拿下的却必须是高信,大王无恙,咱们此举方才能成功。” “嗯,蔺先生这是老成谋国之言。”赵胜抬手向蔺相如拱了一拱,点头道,“大王站在哪边极是重要,咱们必须想办法让大王脱出身来。” 这时乔端突然抬起了头,目光坚定的说道:“想办法让许历进王宫。” “许历……好,此事交给苏齐去办。” 赵胜微微一愕,瞬间明白了乔端的意思,点头应下后便长跪而起抬手庄重的向乔端和蔺相如鞠了一礼,端起酒盏肃然说道, “乔公,蔺先生。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下并没有必成之事,不过两位先生为了大赵社稷与赵胜生死相托,自是已将安危置于了身后。赵胜无以为谢,便以此盏相祝好了。” “公子请!” 这个时代还没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个成语,但乔端和蔺相如却不难理解其中意味,他们参与到赵胜的行动中来,本来就已将生死置之了度外,听到赵胜这样说,脸上已是肃然,一起端起酒盏与赵胜喝下了酒,小小的厅室中瞬间便充满了悲壮的气氛。侍奉在一旁的乔蘅和冯蓉相互望了一眼,已然感受到了赵胜他们的心情,见几上的酒盏空了,忙起身为他们续上了酒。 乔蘅给赵胜倒完了酒,迎着他的目光嫣然一笑方才坐回到乔端身边,好看的眸子里满含着期待向乔端那边示意了示意。赵胜清楚乔蘅想让自己说什么,但略略思忖了思忖却笑微微向她摇了摇头。乔蘅见他拒绝了,先是一愕,紧接着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登时羞涩的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赵胜和乔蘅在那里眉目传意,万事难逃其目的蔺相如笑呵呵的把脸转到了一边只当没看见,而乔端却满腹心事的微微低下了头去。 …… “公子真的就那样……就那样把那位范先生的尸首从茅厕里抱出去了吗!” “是啊。” “可那茅厕里头……” 天寒地冻的时节还有什么能比拥被闲谈更惬意。天色完全黑下来时,两人同住的屋子里乔蘅和冯蓉一人一榻拥着厚被靠在榻头上说的正热闹。 赵胜在城阳君府救范雎的时候冯蓉已经离开了魏国,并不知道赵胜还有这么一段“英雄壮举”,而且范雎考虑到魏国的公主不日后就要嫁入平原君府,为免魏国方面误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已经向赵胜相请自隐名姓,对外则虚称自己名叫张禄,所以平原君府里头知道范雎真实身份的人除了先前便认识他的赵胜、蔺相如、乔蘅和苏齐、许历一干护卫以外只有乔端一个人,至于身上的伤虽然瞒不了人,但只要知情的人都不说,谁又会知道是什么情况。 而乔蘅这里既想显摆又不敢泄露秘密,只好变换了范雎的身份,一方面干脆说范雎被打死了,另一方面则按照先前赵胜和范雎已经定好的说法,说“张禄”身上的伤是在范痤府门前那次行刺事件中被人击打踩踏所致。这话弄的冯蓉顿时一阵内疚,如何还能想到那位“死在”茅厕里的范先生竟然就在平原君府里,所以当听到乔蘅仿佛亲眼看见似地说的绘声绘色,她一张小嘴几乎惊得快合不上了。 乔蘅这丫头原先并不大爱说话,然而这几个月来性情却不知不觉的发生了许多变化,虽然在别的人面前多多少少还是难免些羞赧,但冯蓉与她年龄相仿,在大梁时对她又有变相的救命之恩,后来在乐毅家更是在一起呆了很久,彼此之间总有许多共同话题,时间一长自然不能当“别人”论了。 冯蓉此时的表情几乎堪称震惊,乔蘅虽然因为这是赵胜的事而感到得意,然而越是这样她却越是不自觉的矜持了起来,仿佛这是很正常的事似地说道: “脏不脏又有什么关系。公子是极重情义的人,怎么可能看着范先生受这般屈辱?再说了,蓉姐姐以为公子只是觉着范先生死了可惜么?别说是范先生了,就算是个不认识的人受这样的大罪,公子也绝不会看着不管的。” “嗯……公子确实跟别人不大一样。” 冯蓉欠起身环臂从厚被外边抱住了膝盖,也不再跟乔蘅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忽闪着眸子微微有些发愣。她之前只与赵胜接触过一两天,并不了解赵胜是什么人,之所以义无反顾的跟着哥哥投奔赵胜完全是为了给父亲报仇,其实对于他们兄妹来说,自从三年前开始,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便只剩下了这个。 哥哥对冯蓉确实很好,但若是为了报仇需要牺牲她或者自己的生命时却又绝不会眨一眨眼,她将这一切看做理所当然,所以这些年活的很简单。除了帮冯夷料理那帮逃亡赵墨的事务以外,唯一可做的便只剩下了练武以及等待死亡,除此以外再无他事,当然也不会再去关心其他事。 冯蓉从赵胜突兀地让自己劫持他时便觉得赵胜和别人不一样,然而那时候她并不愿意过多的去考虑这些不同在哪里,唯有乔蘅说出那句“这是我欠他的”时,她心里才多少产生了些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触动,不过这种触动在当时仅仅是一闪而过,只有当她听着乔蘅略略带着些得色述说赵胜的事情时,她方才真正觉得平原君公子确实跟别人不大一样。嗯,确实不大一样…… “蓉姐姐。” 乔蘅看着冯蓉在那里发呆,心里突然莫名的“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喊了她一声接着又闭上了嘴。 “啊?”冯蓉猛然回过了神,转头向乔蘅看过去时脸上不自觉的一热,嗫嗫的问道,“怎么了啊?” 乔蘅掩饰着拉开厚被躺了下来,将脸捂在被窝里轻声说道:“没什么,困了,睡觉。” “死丫头……” 冯蓉见乔蘅不愿意说了,心里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发燥,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掀开被子紧了紧绑腿,又伸手从榻头取来佩剑便轻捷地跳下了榻来,他们练武之人可比不上乔蘅这样闲在,一日松三日补可是要命的事儿。 冯蓉这里正要出门,忽然间却听门外传来了一声咳嗽,听那动静应该是乔端过来了。老爷子怕是有什么话要说,乔蘅腾的一声坐起了身,慌忙取来套绵的外衫披在身上方才向冯蓉点点头让她将门打开。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试探(上) “乔公。” 开门的冯蓉此时右手握着佩剑,一身的劲身结束,小腿以及腕肘之间都紧紧得扎着宽布绑带。在外厅烛炬映照之下,红扑扑的精致脸庞衬着轻捷匀称的身体尽显英姿飒爽,而且,而且大冷的天出门居然只穿了一身单衣。 “好,好,冯姑娘。” 乔端见冯蓉这么一副打扮,知道她这是要去练功。虽说乔端早已习惯了她和冯夷、叔段的秋装冬穿,但作为一个老人,看着冯蓉与自己的孙女年岁差不了多少,小小年纪却不知道爱惜自己,还是忍不住好心提醒道, “冯姑娘还是多加件衣裳再去吧。” “不用的,衣裳穿多了腿脚展不开。” 冯蓉向乔端报以一笑便走了出去。她这个乔端“侄孙女”的身份虽说是假的,但她毕竟十二三岁就没了爹娘,再加上哥哥冯夷比她大不了几岁,即便真心疼她,又哪懂得怎么照顾?她自小缺少关爱难免对别人的关心更加敏感,然而她心中的感激之情越真切,那些感激的话反而却越难说出口了。 乔端这时候过来自然是有话要跟乔蘅说,把冯蓉目送了出去便在乔蘅搀扶下坐到了塌沿上,抬起头缓缓问道:“老夫听冯蓉说,那天他们行刺公子时,你……和公子一起被他们掳去了?”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问这个了?乔蘅睫毛一霎,轻声应道:“嗯。” “噢……”乔端默然的点了点头,再向乔蘅看去时似乎有些话说不出口,左右为难地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问道,“那你跟着公子去大梁,公子他……他和你……” 避开别人还要吞吞吐吐必然不会有好话。乔蘅冰雪聪明,小脸上腾地一热便局促地低下了头,双手下意识的揉搓着裙带小声说道:“……没有。” “噢……没事了,你歇着吧。” 乔端仿佛瞬间又老了几岁,颓然的点着头,站起身无力的向乔蘅摆了摆手便要出去。 乔蘅默默地注视着乔端走到了门口,突然轻声说道:“爷爷是不是后悔让我跟着公子去魏国了?” “后悔……” 乔端下意识的站住了身,他虽然心明眼亮,然而此时孙女儿的话却把他问住了。后悔么?说不上。当年程婴为了保护赵氏遗孤赵武,狠下心用自己的亲生儿子相冒充交由屠岸贾杀害,方才存下赵氏唯一的血脉,造就了今日的大赵。他乔端虽然不敢自比先贤,但为了赵国安危,不得已之下让乔蘅污名相随赵胜还是能狠下这条心的。 然而大义和情感终究是两码事,乔蘅跟着赵胜去了这趟魏国,那么今后便只能做赵胜的侍妾了。虽然这看上去没什么,在别人看来甚至是难得的高攀,但乔端却并不希望乔蘅对赵胜产生感情。 赵胜毕竟是公子,如果像别的权贵那样以美为玩物,肌肤之染后致使乔蘅不再做他想,那么乔蘅今后不过只是个没有情感的行尸走肉罢了。可是看如今的情形,乔蘅对赵胜已是萌情,甚至情根深种,那么将来她便要承受无尽的心中之苦,反倒不如行尸走肉了,这让乔端如何能不怅然…… 乔蘅见乔端满脸凝重的半晌都不吭声,涩然一笑道:“记得小时候爷爷跟我爹娘说过,等我到了待聘的年纪,你们不求我能得六礼之重、富贵鼎食、良人显名,只要琴瑟相和、心悦情谐,即便朝愁夕食也不妨的。如今他真心待我,我也心意相许再不思他人,既然已经心悦,爷爷又何必在意他是什么人,将来会如何呢?” “心悦……呵呵,倒是老夫想岔了。好,好。” 乔端猛然间释然,脸上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是啊,心悦,他对乔蘅的期望不正是这个么?既然已经得到了,又何必在意今后如何呢。 …… 受王命出使,回来以后没向大王复命是不能与别人见面的,这既是对君主的尊敬,同时也有现实意义,那就是尽量避免一些机密性的事务在君主知道之前泄露出去,这样做虽然意义不大,但就算只是呆板的程序那也得老老实实遵守。 赵胜在府里歇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朝服一整的去了王宫。这个时代还没有严格的点卯制度,朝会也有很大的随意性,一般都是有什么大事才会大集群臣开正殿议事。赵胜虽然没有什么实际差事,但怎么说也是赵国名义上的第二号尊贵人物,出使回来向赵王复命当然算的上大事,正殿一开,自然是群臣毕集,别管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那也得乖乖的站班听号。 礼仪如程,一切走得有板有眼,大王赵何虽然几乎同时听说了赵胜被袭和平安的消息,但作为亲哥哥却依然一直担着心,今天总算亲眼看见赵胜平安归来,欣慰之余自然把自己身为傀儡的抑郁暂时扔在了脑后。坐立不安的挨完礼程便的向前倾着身向赵胜看去。 “寡人听李相邦说,遇袭的时候王弟身边一个使女,噢噢,叫乔什么什么的不惧剑矛挺身护主差点被刺客杀掉,此事可是真的么?” “呵呵呵呵呵呵……” 这话题可有些暧昧,殿下的群臣面面相觑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年赵国的朝堂上动不动就剑拔弩张,难得出现这种场面,一时间满堂和气,捋须的,眯眼的,凑着头小声调侃的怎么看都亲的仿佛一家人。 乔蘅的名声这回算是传大发了,赵胜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成了焦点,会心的跟着笑了两声,庄重地向赵何行了一礼道:“回禀大王,正是。乔氏女本是臣弟门客女孙,此次随臣弟赴魏,侍奉衣食于左右。” 赵何难得能有这样的好心情,赵胜实在不忍心扫了他的兴,往殿中间一站,整个就跟一个说书人似的把当时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满殿的人都静下来听赵胜在那里唾沫横飞,赵何更是听得津津有味,还没等赵胜话音落下,他便猛地一拍御案,高高的提起眉毛笑道: “好!好!虽说是不知轻重了点,不过难得她对王弟这一番心意。寡人一定要重赏,百金相赠!缪贤……不不不,触龙左师,此乃宣大义之举,下了朝你便去办这事。” “臣弟代乔氏女谢大王赏。” “臣下领命。” 在满殿和善的笑声中,赵胜刚刚拜谢完,高高瘦瘦的左师触龙便儒雅的站起身笑微微的领下了命令。左师是赵国的荣誉性官名,是给名望崇高的名臣的封赠。触龙虽然还没到六十岁,但却是赵武灵王和赵何两代君王的博闻师,按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帝师,负有教化君王的重任,可以说在赵国朝野名望和威信都非常高,所以赵何已经说了这是宣大义的事儿,让触龙前往奖赏倒也合情合理。 这种奖赏也就是面子事儿,也就是乔蘅得点实惠,赵王跟着博取点好名声而已。一旁的李兑自然犯不着在这种事上扫赵何的兴,捋须轻笑了一会儿,见赵胜归了座,估摸着热闹差不多过去了,便以一声咳嗽作为示意,等殿上渐渐静下来才向赵何拱手行了一礼说道: “大王,前赴燕齐韩秦宋鲁卫诸国回谢的使臣此前已经复命,赴楚的王贲不日也将归赵。平原君公子在魏虽然遇上些波折,但如今平安回朝,安平君大葬礼仪便算是告成。还请大王择吉日祭告诸庙,以闻天地先祖,以慰安平君之灵。” “好,你们选定吉日就是了。” 亡灵为大,就连差不多成了世仇的秦国这回都派人向赵成致了祭,赵何自然也犯不着跟个死人犯拧,见李兑恭恭敬敬的缴了旨,便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今天毕竟是赵胜归朝复命,礼节性的使命,礼节性的朝会,又是一派轻松氛围,赵国群臣们每次上朝时都紧绷着的心弦这回算是彻底放松了,正琢磨着礼成就要散朝,谁想李兑向赵王禀报完便沉下脸站起了身来,捋着胡须环顾了大殿一周,突然沉声说道: “各位,今日群臣毕集,本相有件事应当跟大家说一说,前些时日大梁那边传来了消息,此次合纵……魏国已经决意退盟。” “什么!” “退盟……” “李相邦说魏国退盟!” …… 李兑此话一出,满殿大臣好容易放松下来的心登时又揪紧了,这倒不是他们私底下不知道魏国退盟的事,而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料到李兑会在此时将这件事公开宣布出来。 *********************************************************** PS:赵氏孤儿的故事成型于元杂剧,之前的记载没有这么复杂,而且《左传》和《史记》的记载多有出入,元杂剧赵氏孤儿应该是在《史记赵世家》基础上改编的。此处采用小说家言,诸君勿拍。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试探(下) 这是什么意思?明显没跟大王商量…… 赵豹手按短几两头,极不自在的在席上挪了挪身,忍不住左右瞟了两眼又向对面席上的李兑和赵胜看了过去。 整个殿堂里充满了嗡嗡之声,群臣或交头接耳或觑看李兑和满脸阴晴不定的赵王,而坐在赵豹上手的徐韩为却像平常一样置身事外,只在那里摇着头含笑不语,他这个上卿虽是相邦的佐贰,然而赵成死后李兑用不着他“佐”什么,他也不想掺和到李兑的小圈子里去当那个“贰”。 赵胜坐在李兑的下手,这时候已经完全被站起身的李兑“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他没去看任何人,也清楚此时不会有人理会他。能在这个朝堂混下去的人没有傻子,不可能有谁会傻到以为李兑这时候提这件事是针对赵胜。这事儿很明显,赵胜刚刚从魏国回来李兑就当场提魏国退盟的事,若是针对赵胜,他除了像怨妇一样去埋怨还能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群臣的反应完全在李兑的意料之中,他清楚自己没有向赵王通报便当众宣布魏国退盟的消息,赵王虽然只是个傀儡,但被驳了面子也必然会愤怒,而那些所谓的“忠臣”更会借此对他进行挑衅攻击,不过他李兑并不在乎这些,魏国退盟的后果谁都清楚,与其让政敌们说出来,还不如他自己亲手挑破,这对他来说已经不仅仅是先手后手的问题了。 “魏国退盟的事,诸位想必多少已经听到些风声了,齐国吕礼、亲弗、苏秦共主合纵,如今孟尝君与秦相魏冉联手借魏国的力赶走了吕礼和亲弗,齐国自顾不暇,已与秦国暗中妥协,魏国么……哼哼,诸位都清楚的事本相就不多说了。” 李兑有意无意的看了赵胜一眼,缓缓坐下身才接着说道, “魏国退盟,韩国就算没有明说也必然虚以委蛇,燕国和楚国更不必说了。此次合纵已经败盟,接下来秦国为了避免合纵复燃,虽然不敢大加动武,但为了宣威也不可能没有动作,咱们赵国身为约纵之邦必然首当其冲,该当如何,不知诸位是怎么看的?” 这便是有理没理全在两片嘴么?当初是你李兑要合纵,如今败约了难道要大家一起担?“倒李派”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虽然都清楚没有丝毫准备便对着李兑来,难免会落进他的圈套,但到了如今境地若是都不吭声,只由着他李兑一个人说更是下下之策。 朝堂上顿时一片寂静,上大夫剧辛向亚卿虞卿看了过去,虽然见他暗暗地向自己摇着头,但微微犹豫了犹豫还是盯住了李兑。 “以李相邦之意……如今该当如何?” “呵呵……” 李兑等了半天终于有人接了他的话,捋着胡子笑了两声才道, “当初本相力主合纵,朝中多有反对之声,如今败约了,罪责自然不能由别人代担。李兑愧对君王,当自辞相位。” “啊,这……” “李相邦,万万使不得啊!” “大敌当前,李相邦此举何意!” …… 李兑轻轻一声“辞相”登时引起轩然大波,本来么,约纵一败便接着换掉实权相邦,还有谁能够稳住朝局?这样的局面就算赵国有人愿意,秦国人也不会“答应”,到时候若是趁着乱局未定扫略一番,赵国人想哭都找不到地方。李兑身为赵国相邦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这样的虚辞说实话根本不能显出他的高风亮节,反而是矫情的不能再矫情了,他好好的为何会出此昏招? 然而不管李兑是怎么想的,如今既然已经把这个话说出口了,若是不去反对的话至少在明面上必然要换相,到时候台上一个虚相,台下一个实相,除非新相邦是李兑的人,那么必然会政出两门,时间一长想不乱也得乱,反过来若是推上来一个李兑的人,那与李兑继续当相邦又有什么区别,他这番一点意义也没有的虚辞难道仅仅是为了让政敌对他更加愤恨不成? 嘈杂声中赵胜愣了愣神,不觉抬头向四周撒望了过去,当看清对面的亚卿大司徒李疵脸上闪过一丝慌张的神色,心中更是一惊:这是干什么?他们内部没商量好么! “李相邦,如今不宜提此事。” 赵胜还在那里想着,触龙已经沉着脸向李兑看了过去,他是反对合纵的卿大夫之中官位威望最高的人,但如今合纵败了,为了赵国的稳定,为了不让虞卿、剧辛这些人变成出头鸟,他又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他是两朝元老,即便明确反对李兑,李兑表面上也不敢拿他怎样。然而李兑今天显然不想给触龙面子了,听到这句话便沉下脸向他看了过去。 “左师以为下官只是虚辞么?罚不当罪赏不当功向来是大忌,败约之罪在下官,若是不罚何以明邢典正国风?又如何……” “呵呵,李相邦,临阵换将安有不乱?李相邦若是辞了相位,秦国必会趁虚而入,此实为大忌。李相邦还请稍安勿躁。” 有人当了出头鸟,徐韩为便没什么好怕的了,没等李兑刨白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徐韩为如今没有实力与李兑争权,保持现状对他来说是最优的局面,所以他根本不想去理会李兑的真实意图,只求把这件事压下来,以免李兑借题发挥,致使倒李派们被迫跳出来相争被李兑打压下去将平衡的势力打破。 李兑并不在乎触龙他们,虽然触龙这些人明确的反对他,但在他看来终究是一盘散沙,在他心目中真正能妨害他的唯有徐韩为,现在徐韩为伸出头来了,他没有不吧球扔过去的道理。 “徐上卿这是高看下官了。大赵英才辈出,徐上卿更是治世能臣,下官自辞,正是想举荐徐上卿的。” 怎么,挤兑我?徐韩为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说道: “李相邦谬赞了,下官何德何能?下官还是那句话,临阵换将是为大忌,李相邦虽是正人正己,但下官还是希望李相邦收回成命。李相邦主持合纵之事,万万没有面面俱到,事事操心的道理,若是当真要罚,也当按实情去罚具体经办之人。” “经办之人?合纵之议最初只在你我,若是细究,主责自然在我李兑身上,再向下查,徐上卿亦有佐贰不当之处,咱们万万没有拿人顶罪的道理。” “下官身为相邦佐贰,自不敢推责,但魏国退盟主因并非在我赵国身上,即便你我有责,万没有李相邦辞相的道理。” “徐上卿此言可是推脱之意?我李兑无责,何人当罚?你我不担此责,以人顶罪只会离散人心,军中若是受到波及,徐上卿担得起责么?” “还请李相邦、徐上卿慎言。朝堂之上暗行恶语实为不当。” “左师恕罪,我与李相邦虽有失言之罪,此事却要辩个明白。” “徐上卿说的没错,触龙左师稍安勿躁,此事不辨不行。” “我等皆为大王辅臣,当同心协力,若是有责也当共同担当,李相邦和徐上卿为何如此相争?若是如此细究,我大赵朝堂无人无责,无人不当罚,既然如此谁又有责,谁又当罚?” …… 片刻的功夫,李兑的辞相之争已经成了赵国朝堂三派的斗争,不只李兑、徐韩为和触龙顶上了牛,满殿的大臣也纷纷争执了起来。虽然众所纷纭,但条理却是清晰无比,那就是李兑直接指向了徐韩为,要借此为今后收拾徐韩为做好铺垫;徐韩为除了要保住自己一派,还要保证“倒李派”不被波及,以保持以二抗一的平衡;而触龙那里除了要抗住李兑,还要防备徐韩为在保“倒李派”的同时向自己暗下绊子,总之是越闹越热闹, 纷乱之中,赵胜和赵豹、赵何都没有出声。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可笑,赵国本来是他们赵家的,但他们几个人没事,别人却会为他们打起来。三个人之中最先忍不住的还是赵豹,他见李兑和徐韩为咄咄逼人,言语间渐渐有翻沙丘宫变之前旧账攻击他老师触龙的意思,登时忍不住起身呵斥他们俩几句,然而李兑他们此时正面红耳赤,根本没人理会赵豹,赵豹空拳打布袋,怏怏了片刻便又垂头丧气的坐下了。 这样闹下去不是个办法啊,李兑明显是要把水搅浑,将先前的桩桩件件都拉出来给徐韩为和触龙他们安罪名,徐韩为和触龙之间除了共同对敌还要相互拆台,这样下去还不知会闹到什么程度。 赵胜见赵豹吃了瘪,心知自己的面子也大不到哪里去,便抬眼向赵何看了过去。御案之后的赵何此时一脸的铁青,双眼在李兑他们三个人脸上来回扫着,却始终找不到插话的机会,不大会儿工夫眼角余光发现赵胜在看他,便转头向赵胜看了过去。 这时候谁插话也没用了。赵胜抬起袖子在矮几上横着一抹,接着便向赵何点了点头。赵何会意,挥起袍袖猛然扫在了御案之上,只听当啷当啷一阵响,御案上的两三件玉饰全数摔碎在了李兑他们面前。 这一阵响果然起了作用,群臣吓了一跳,纷纷闭嘴茫然地向赵何看了过去,片刻之后醒悟了过来,别管是不是真怕,一个个全都撅臀作揖的向赵何拜下来去。 “臣等失仪,大王恕罪。” “哼!” 赵何脸色缓和了许多,虽然哼了一声,罚不责众下却又想不起来该怎样处置,正想着该如何挽回些面子时,便看见赵胜笑呵呵的站起了身。 “各位还请听赵胜一言。” 赵胜这句话算是给所有人都找了个台阶,赵何直接闭了嘴,卿大夫们也都就坡直起身向赵胜看了过去,赵胜向众人微一点头示意便笑道, “李相邦的意思赵胜已经明白了,各位也不必如此激动。所谓正己方能正人,赏罚失当必将扰乱国人之心,所以李相邦此举绝非虚辞。不如这样好了,李相邦自辞相位,大王若是点了头,李相邦拜交相印此事便算是做准了。那么朝上无相,咱们还需公议共推一个才行。大王,臣弟举荐上卿李兑为相。” 赵胜说到这里便鞠身向赵何行了一礼,还没等赵何做出任何反应,卿大夫们便一个个大眼瞪小眼,都被赵胜这番绕脖子话给说愣了。 赵何整天跟这帮老狐狸生气,虽然从来没有真正插上过话,但局面还是看得清的,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忙摆了摆手道:“那便按王弟之意好了,寡人已经准了李相邦辞相之请,再以李相邦为相。李相邦也用不着交印,好好主政就是。” “大王,秦人狡诈,咱们还需多加防备,军中朝中……” “好了好了,寡人累了,你们下去议好了再报于寡人。” 赵何这回跟赵胜真算得上兄弟同心了,李兑目的还没达到如何能甘心?谁知还没说完,赵何便不耐烦的站起了身来,一边走一边挥着袖子打断了李兑的话。 李兑难得的被赵何憋了一回,正气鼓鼓的还没回过神来,徐韩为却已经缓缓坐下身眯着眼看向了赵胜:嗯,先前没发现平原君还有这一手,这光滑墙磨得果然高明,摆了李兑一道却又让他说不出话来,看样子今后还需好好看看了。 …… 朝堂纷乱的同时,赵王宫后门内两个高壮的汉子正贴着宫墙一边走一边凑头小声地说着话。 靠左边的那人四十岁上下年纪,大膀粗腰,满脸攒腮刺须,身着高等的扈从服饰,大概是嗓门粗豪惯了,压住声音说话弄得一脸都是痛苦。 “许兄弟,你哥哥我是明白人,就算没有那边的交代,咱也知道该怎么干。不过哥哥也就这个能耐了,内廷那边是内班的地盘,高将军信不过咱们,内班皆是他带进来的亲信,别人别想踏进半步。不过不进内班也有不进的好处,内班那里四换轮转,不当值也得两旬才能出来一回,内外交通不得,咱们那事便难办了。” 许历此时已经换上了外班扈从的衣装,跟在虬髯大汉身边边走边点头,等他说到这里,忙低声应道:“那边交代要随机应变,余下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就是。兄弟能进到这里已经多累齐大哥了。” “许兄弟这叫什么话?这只是那边一家的事么!” 虬髯大汉挺起身皱着眉刚责备了一句,忽然便听到身后远处一个大嗓门传了过来。 “老齐,不当值你瞎转悠什么!那人是谁,我怎么看着眼生?”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风起(上) “高将军?卑职齐洪拜见高将军。” 老齐和许历齐齐的转过头去,只见身后一个戎装大汉手按佩剑剑柄大步走了过来,看向许历的一双眼中充满了戒备,正是赵王扈从将军高信。 高信见齐洪向自己拜了下去,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目光没有离开许历便问道:“齐都尉今天不是不当值么,大冷的天不在家抱女人怎么又跑宫里来了?” “呃,这,嘿嘿……” 齐洪是赵王宫护从都尉,与高信是顶着头的上下级关系,熟头熟脸又都是武夫,平常说话难免随意。然而许历在旁边可就不一样了,齐洪刚才跟苏齐在一起时还大义凌然的一塌糊涂,刚转过头来高信就女人长女人短的瞎说,这可让他好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那一点威信往哪里搁?被高信这么一调侃,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忙改变话题笑道, “今天不是开殿议政么,高将军怎么这么闲?大王这么快便下朝了?” “嗐,今天要不是大王摔了东西,朝上差点打起来,大夫们一个个跟乌眼鸡似地。咱们手下人要是敢这么作,老子早拿鞭子抽了。” 高信听到这里也不知是在嘲笑赵何的无能还是嘲笑大夫们的无礼,顿时一脸鄙夷,接着指了指许历问道, “老齐,这人是谁?” “呃……” 齐洪没想过许历会这么快被高信发现,猝不及防之下心里沉了一沉,避开高信的目光看了看许历才道, “这是卑职舅父连襟表弟舅子家的小子,原先学了些功夫,跟着个贩马商贾做镖手,如今主家败了,托我给他谋个职。外班郑都尉正好缺人手,卑职便趟路子把他补进来了。许历,还不快拜见高将军。” “许历拜见高将军。” 齐洪片刻功夫便给许历编出了这么绕脖子的一个身份,等许历拜完直起了身,高信还没琢磨透他俩到底是怎么一层关系,不过听到许历一口地道的邯郸口音,他原先的戒备顿时松下了不少,猛然一记直拳向许历胸口打去,顺嘴说道: “功夫如何?” 高信这是边说边打的,之前没有丝毫征兆,许历反应极快,高信的铁拳离他胸口尚有寸许便已经缩身向后撤去,同时下意识地反手向前一抓,握住高信的拳头便狠狠地向下别去。高信本来只是想试试他的身板,哪里想到他会还手,两手一接,登时向一旁趔了趔身,咧嘴“嘶”的一声吸了口凉气脸上便现出了痛色。 “许历!” 齐洪登时一惊,刚刚脱口而出,许历那里已经松开了手,束手退在一边却没有说话。 “你他娘的……” 高信下意识的举起微微发痛的拳头看了一看,双眼中登时射出寒光向许历看了过去,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他从六年前便开始做赵何的扈从将军,沙丘宫变中又为赵成立了大“功”,后来与李兑内外交通,在宫中更是横行无忌,有些乱七八糟的事宫里人就算知道也不敢乱传,足见其威势之大。如今别说李兑对他都是客客气气,就算赵何受了委屈在他面前也只能忍着,他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齐洪一看他目光中露出了杀机,心中一慌赶忙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腰凄声求道: “高将军,高将军,许历不懂规矩,还请将军看在卑职的薄面上别和他计较。许历,还不快点跟高将军赔罪啊!” 许历灵捷一动后便是呆若木鸡,仿佛丝毫不懂礼节,更不知自己得罪了高信,但齐洪那里一喝,他却接着拱手向高信深深拜了下去。 “小人粗莽不知礼数,只有几两贱骨头愿为将军驱使。” 这番另类的“道歉话”立时将齐洪说愣了,没等他反应过来,高信猛地将他推到一边,举手解开勃颈处的大氅系带,目光如同利刃般盯住许历高声喝道: “好小子,再来!” …… 李兑黑着脸匆忙的离开了朝堂,亲信们生怕吃不到好果子,谁还敢这时候去戳他,自然避得远远的,只有李疵一个人随车驾追进了相府。 李兑今天着着实实吃了一回瘪,沉脸走进了正厅,将大氅往地上一甩便气呼呼的坐到了尊座上,守在门外的仆役一见这阵势,哪里还敢进来?双眼盯着地上的大氅,面面相觑下却没有一个人敢进去捡拾。 老大没好脸,李疵的脸色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跟着李兑进厅了后,没有说话便弯腰拾起大氅走到门外交到了一名仆役的手里,并用目光示意他们关门离开,二老爷的话那就是大老爷的,仆役们松了一口气,赶忙“吱呀”一声闭了厅门溜之大吉。 李疵站在门口听了听动静便走到李兑几前隔几坐下了身,抬眼向李兑度量了片刻方才道: “大计未动,兄长今天怎么想起提败盟的事了?” “哼,那个小子着实可恶!” 李兑进厅后一直脸色不善的低头想着什么,听到李疵问他,发了一句狠方才回过神来, “噢。此时他们本来也已经知道了,若是再捂着反倒让他们以为我李兑心中有鬼。这些日子徐韩为暗中不可能没有动作,我若不让他知道知道,他只怕更是猖狂。” “哎呀,我的大哥,你怎么……” 李疵登时急了,往几上一趴身,与李兑仅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急忙说道, “如此做固然可以镇住徐韩为和触龙他们,可如今到了这步田地,兄长还想像先前那般做么?小弟只有一句话问兄长,兄长只是要相权还是要学齐国田氏?” “这叫什么话!” 李兑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向门外看了看,低下声音责备道, “这种话你也敢说出口!如今相权尚且未稳,你如何便敢想这样的事?” 李疵本来是一脸的急切,听到这里脸色却渐渐发了灰,退开身站起来向李兑拱手躬了躬身道: “这样说来,兄长即便有大志也是想推与子孙了……小弟不肖,愿自请削夺族籍自立一姓,为我李家保住一脉血胤。” “混账!你,你这是咒我死么!” 李兑头皮猛然一炸,巴掌便狠狠地拍在了几案上,然而李疵丝毫没有怕的意思,猛抬起头目光坚定的说道: “兄长也不想一想,你即便只是要相权,如今局面别人又岂会如此想。盟约一败,兄长所愿不成,咱们尚且要加紧动作,别人难道不会做此想,徐韩为也好,触龙也好,他们固然其心不一,但为了扳倒兄长必然要向一处靠,他们两边互相猜忌不假,但若是有人从中勾连又会如何?” “从中勾连……”李兑目光跳了一跳,但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犹犹豫豫的摇了摇头,“你所虑的事为兄也不是没想过,不过如今赵国之内并没有这样一个人。万事过犹不及,咱们占着上风更应该稳妥行之,你万万不可如此急躁。” 李疵没有理会李兑的劝诫,压着李兑的话音冷冷说道:“平原君公子胜如何?” “公子胜?” 李兑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又低下了头,赵胜魏国一行前后表现并没有什么变化,今天这一场戏虽然憋住了他李兑,但依然不出原先耍小聪明的圈子,他会成为“这个人”么…… 李疵见李兑不吭声,干脆豁出去了,再次坐下身小声说道: “公子胜身上固然看不出什么毛病,但兄长你仔细想一想,魏王欲招公子胜为婿,魏国那边接着便退了盟,即便公子胜并没什么作为之能,但有了魏国的支持,也必成将来的心腹大患。” 李疵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目光中更是忧虑, “而且当年晋文公隐忍十九年不发,公子胜固然年岁小不可能与重耳相比,但先王继位之初力退五国之兵不也才十五岁么。万一劫持之事乃是阴谋相套,公子胜也参与在了其中的话……” “嗯?!” 李兑心中猛然一悟,急忙抬起了头来。 李疵重重的点了点头,决然地说道:“根据咱们的人从大梁那边传回来的密报,公子胜谋划此次劫持之事的可能性固然几乎没有,但诸事凑在了一起,咱们却绝不能不妨。况且即便公子胜并无此能,如今局面咱们也必须要当他有。为防此种情形出现,兄长当行雷霆促发之举,绝不可再像先前那般只求稳妥了。” “当他有此能……”李兑心念百转,半晌之后冷冷一笑,决然的吩咐道,“李疵,你吩咐下人快去传话,命大司马即刻过来拜见。” “诺!” 李疵神情一松,拱手领了命急忙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风起(下) 西周之制,虚设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以太宰、太宗、太史、太祝、太士、太卜为六卿,另立司徒掌户、司马掌兵、司空营建、司士控铨、司寇刑讯五官以分理庶务。战国以降,周王室衰弱不堪,特别是五国相王以后,各大诸侯窃用周王室官制,虽然相互之间多有差别,并且根据实际需要各有增减,但大体框架还是保留了下来。 五官之中司马本来是掌兵官职,也就是代国君统帅军队,但是春秋以后各国文武逐渐分权,比如赵国军中设有大将军、将军、都尉、官帅等纯粹的武官,司不再掌兵,转而掌管佐理荐言、任免调发、上传下达等等事务,起到制约将领权力的作用,已经相当于后世的兵部。 赵国当今的司马名叫赵固,五十多岁年纪,是赵何、赵胜、赵豹哥仨四服上的伯父,在赵武灵王时期和赵王何三年以前担任代地最高长官“代相”,沙丘宫变后赵成和李兑为降低代地地位,将其改为代郡,并把赵禹撵过去当了郡守,赵固则明升暗降调回邯郸担任司马,算是削弱赵武灵王旧臣诸多计划中的一环。 赵成病重李兑代理相权以后,先王老将里的王室中人更遭排斥,这一年多来赵固旧疾复发,身体非常不好,这几天甚至已经到了有今天没明天的时候。李兑还算“照顾”赵固,奏请赵王免了他的站班差事,除了军中人事任免的时候需要借用一下他的大印,平常根本没他什么事儿,所以当他躺在榻上捣粗气的时候听到仆役来报,说是相邦府派来了人请他过去,他第一时间便已经知道李兑找他有什么事了。 现在赵固病重得很厉害,赵夫人哪里肯让他乱挪动,见赵固费力的挣扎着要起身,如何还肯依,慌忙扶住他,带着哭腔劝道: “老爷,你都成这样了还去做什么?妾身劝了你几次让你向大王请辞,你偏不听,现在你身子都这样了还怎么视事…… “不,咳咳……”伴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赵固斑白的头发和胡须都微微颤动了起来,勉力的抬手向夫人一摆道,“我赵固身为大赵宗室,又是大司马,不能为,咳咳咳咳……不能为家邦分忧,如何对得起大王,将来又如何对得起子孙?咳咳咳,快更衣备车,老夫要去见李相邦!” 赵夫人知道赵固是倔强了一辈子的人,如何会听她的劝告,只能无声的哭泣着不做声了。 不大时工夫一辆华车辚辚的驶出了赵固府邸,到了相府门外,赵固强打起精神推开好心上来搀扶的仆役,尽力稳住步子踏进了门去。 赵固可以装作没事的样子,但满脸的憔悴病容怎么可能掩盖得住,李兑一见到他这幅模样,赶忙起身和李疵一起迎上去搀扶进了正厅。人家李相邦都已经嘘寒问暖上了,他赵固还撑个什么劲儿,虚虚地谢了便坐下了身。 李兑细细的看了看赵固的脸色,顿时放下了心,与赵固同席一座,忙关切的说道:“下官不知道大司马重恙在身,冒昧相请,实在是……” 赵固压住咳嗽连连喘了几口粗气,没等李兑说完便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有劳李相邦挂念,下官只是得了些微恙,还连累不到公务,不妨事的。” 微恙?还什么连累不到公务……赵固这些话李兑怎么听怎么感觉像是在跟自己顶牛,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弯腰站在几前脸色阴晴不定李疵,心里顿时微微有些不悦,沉住气笑微微的向赵固望了过去: “大司马万万不要这样说,还是身子要紧,呃,要不下官这就让李疵去宫中请医为大司马诊一诊?” “多谢李相邦,不必了。下官这是旧疾,该看的都已看了,请谁都是一样。” 赵固再次摆手拒绝了李兑的好意,抬起头来向李兑问道: “不知李相邦今日所命为何?” 这是拿好心当驴肝肺了。李兑本来还有点委婉劝辞的想法,但见他一点都不领情的样子,也懒得再费那个功夫,便抬头用目光向李疵示意了示意。 李疵点了点头,折身走到尊座前取了一幅写满了字的白绢双手平铺在赵固面前的几上,又轻轻拂平以后便站起了身。 这是必然的一步,赵固并没感到奇怪,望了望李兑便微俯下身上上下下仔细读了起来,还没等看完,他蜡黄的脸上已经满是震惊愤怒,噌地一直身,肃然怒道: “李相邦这是何意?本官绝不可用印!” 赵固的反应丝毫没出李兑的意料,李疵的话已经让他下定了雷厉风行的决心,他把赵固叫过来本来就是强摁牛头的意思,你听话好说,要是不听话司马的官位也别想保住了,此时见赵固果然是这样一副表情,他不觉阴阴地笑了两声,起身离席回到尊座上才缓缓说道: “不过是寻常调派罢了,大司马为何不肯用印?” “寻常调派?” 赵固怒火中炙,猛然拂袖将白绢扫到了地上,瞪大双眼急道, “云中驻卒一万五千人,你要调出六千;雁门不到两万三千人,你要分出来一万;代郡有四万人不假,可东胡强悍蛮野,那般大的地方只剩下两万人驻守,让谁为将能防的过来?李相邦,此举实为误国啊!” “呵呵,大司马何必如此急躁?先请听李兑说一说,你便知道李兑的苦衷了。 李兑捋着胡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只把作为掩护的北疆三郡调整计划拿出来,赵固就激动成了这样,若是再把调整邯郸诸军军将的内容给他看,他还不得气死。 “北三郡重要不假,不过如今雪盛草枯,胡人自顾不暇无力来攻,咱们便有时间慢慢征召训练士卒,到明春北疆自然无恙。至于调出来的那些人……大司马怕是也已经听说魏国退盟的事了。如今合纵已败,咱们只能靠自己防备秦国,河东、晋阳那里咱们与秦国是必争之地,必须补足精卒,另外邯郸也需加强城备,本相再三权衡方才从北三郡调出这不到四万人,就算这样,军力恐怕还是不足啊。” 赵固无力的闭上眼,颓然的摇了摇头: “合纵之败,败在各国人心不一。秦国为防合纵兵力大部龟缩函谷关左右,河东已经丢了,若是兴兵攻赵必经韩国长平。魏国与韩国互为犄角,又与我赵国休戚相关,合纵败了反倒更不会坐视不管。秦国投鼠忌器,岂敢轻易兴兵?就算兴了兵,那也是与我三晋为敌,他们岂会不好好的掂量掂量?李相邦,你如此做岂不是顾头不顾尾,秦国若是压制住了魏韩两国再来攻伐我大赵,势必联络东胡、林胡,到时候咱们岂不是腹背受敌,更是不堪!” “哪有大司马说得那么麻烦。”李兑轻轻哼了一声,“魏韩两国绝不会坐视不管,也绝不会拼上死力,最后还得咱们自己拼命,至于胡人,咱们有长城相护,他们不是那么容易进来的。” “那也不可……” 赵固见李兑下定了决心要再次打破原先的势力割据,登时急了,胸闷眼花下啪的一拍几案,还没说完反对的话,李兑已经沉下了脸来。 “赵固,本相看你是病糊涂了。如今病成这般样子还占着大司马之位不放,你是何居心?” “哼哼,是何居心?”既然已经顶上了,退无可退下赵固也不愿再假模假样的和李兑辩争了,蜡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说道,“老夫是何居心李相邦心里清楚。老夫这大司马之位乃是大王所与,绝不是你李兑想夺便能夺的!” “噢,是么?”李兑斜着眼向赵固看了过去,“尸位素餐乃是何意?乱时乱法,军中朝中各职都当全力顶上,绝不可有半分懈怠。你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占着大司马之位,遇见了事还得本相相请,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我大赵岂不是早就亡国了!” “好,好……” 赵固这回算是彻底明白李兑把他叫来商量兵力调防的意思了,他就是要让赵固病上加病,等赵固回去以后一病不起,他就可以以大司马病不胜职为借口报上大王解除赵固的职权,到时候即便你百般争辩,即便有人替你说话,李兑却只需用一个“病”字便全都妥了,果真是狠毒…… “好你个李兑,老夫要觐见大王,好好说说此事!” 已经彻底撕破了脸,李兑自然也不怕他,冷冷一哼道:“你已是半闲之人,未经大王传召不可进宫。” “好啊,李兑!你不但是想要我的权,还想要我的命呀。好,好,你不就是嫌我在军中之威妨害了你的事么。你放心,老夫已经无力为国,今后绝不会再碍你的眼!” 说着话,赵固挣扎着站起了身,也不向李兑行礼便驼着身缓缓的向厅门处走去,距离厅门尚有八九步远,他忽然停了下来,挺直身默然了片刻,猛然喝道:“李兑,大赵害国之贼也!” 这一声高喊登时让李兑和李疵心中一毛,然而当他们刚刚感觉到不祥的氛围时,一切都已经晚了,赵固弯下腰斜刺里向着门旁的墙壁疾步冲去,没等李兑和李疵惊呼出来,就听砰地一声闷响,墙壁上印出碗大的一片殷红,赵固已然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大司马!” 李兑猛地站起了身来,顿时感觉到有些头晕,半晌依然没能回过神来,他没想要赵固的命,真的,他没想要,他更没想到赵固在沙丘宫变之后委曲求全了这么久,到最后竟然会作出这样的举动。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猝变(上) 春秋战国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时代,虽然被后世历史学家定性为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度的阶段,但是却既没有大规模使用奴隶的记载,亦没有后世大一统皇朝那种等级深严、官民避见的景象。 只要读一读被称为“平原君杀笑躄者”的小典故我们便不难窥到这个时代全豹之一斑:有邻之躄者(跛子)经平原楼下,君之美妾见于楼头而笑之,翌日躄者驱府见公子,请杀美妾。后来,后来,后来平原君真的就把那位美妾给杀了…… 虽说平原君和那个瘸子的做法实在不地道,但提到这个故事主要目的并不是为那位美人儿喊冤,而是为了说明此时平民与权贵之间的关系,百姓可以与贵公子比邻而居,甚至为了一点小事就能轻易拜见贵公子,这种景象就算是现代恐怕也是不可思议的。 贵公子尚且可以与小百姓当邻居,那就更不用说下边的官员了,李兑相邦府各府门前虽然戒备森严,但再往外不远却不属于他的私人领地,并且因为附近建有许多拥有众多仆役的大宅院,客源充实,这里反倒聚集了大量铺面,就连离相邦府一射之外都是繁华所在。 遥遥可见相邦府前门的一处酒肆楼上隔间里,略微打开了些许缝隙的大窗之后,两个来这里借住了多日的年轻闲客一边相对无言的喝着酒,一边注意着窗外的景象。 通过这窗子恰好斜对着相邦府门,虽然离得远,但是完全可以观察到门前的景象,只见一辆华车停在距离偏门不远的路边上,车辕前一个驭手和一个护卫正哈着热气搓着双手时不时的向相府正门望去。 不大时工夫,偏门里走出了一个仆役打扮的中年人,笑容可掬的一边招手一边向那个护卫说着什么。护卫满脸笑容的动了动嘴,看那神情似乎是在谢绝。那个仆役见此更是热情,回身向门里招了招手,接着便和五六个突然走出来的粗壮武夫径直迎了上去,不容分说便将满脸诧异的驭手和护卫控住,连推带搡的拽进了偏门里,紧接着不过片刻的功夫,数辆马车疾驰而出各奔东西,其中一辆华丽的马车车帘掀开处,一位高冠博带的中年文人满脸焦急的拍击着驭手的肩膀,看那神情似乎在催促他赶快赶车。 “怕是有蹊跷,我让兄弟们想法子靠近去看看。” 这情形多少有些怪异,大窗之后的一个闲客忍不住站起了身,刚急切的说了一句,他对面的那人已然慌忙倾起身,抬手在他肩上虚虚的按了一按,轻声说道: “别慌,若是追的话太过显眼,咱们再等一等,应该能传出来。” 说着话那人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果如其言,停了没多大会儿,相府墙外的胡同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相府粗仆,一边表情安然的与相熟打着招呼,一边信步向酒肆的方向走了过来。两个闲客相互点了点头,其中一个忙起身迅速离开了隔间。 …… 大王说的话李兑听不听是他李兑的事儿,触龙却不能不听,他是赵何的老师不假,但说来说去毕竟是臣下,赵何那里发了话,只要不是太离谱他就得老老实实的照办。所以朝会一散,触龙让宦者令缪贤安排人备了赏金便直奔平原君府而去。 赵胜和大王赵何一样是触龙的徒弟,在触龙的印象里赵胜聪明倒是还算聪明,不过以前并没看出什么明显的过人之处。然而通过今天朝堂上的事,却有些不大敢肯定的隐隐预感促使触龙对赵胜更加感兴趣了。在触龙看来,师徒之间总比别人好说话许多,但是他今天总觉得他们师徒之间先前的交流实在太少了些,所以即便没有大王派下的差事,他也完全有必要和赵胜好好地……嗯,谈谈。 赵胜当然也不会怠慢赵何的命令,散了朝便带上已经暗中完成任务的苏齐赶回了府里。赵胜清楚触龙不可能发完赏就走,这对他来说可是个好机会,毕竟乔端和蔺相如他们只有对朝堂上的人物有一个直接的了解,以后才能更加准确的临机作出谋划,单凭他嘴上去说,这种了解难免有偏差,那么今天让乔蔺二人见一见触龙便有绝对的必要了。 这样做赵胜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门客随主人见贵客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乔端还是今天被赏之人的亲爷爷,这样就更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不过接下来的事终究要避着些别人,即便是府里的仆役那也得能躲开就躲开,以免“言传六耳”引出不必要的麻烦,这样一来若是只让乔蘅一个女孩子跟着出来多少有些突兀,所以赵胜干脆把乔端那位“侄孙女”也拉来陪绑了。 一切准备停当,谁想触龙还没到,苏齐那位刎颈之交齐洪却急急忙忙的先赶来了,见到赵胜来不及大礼参拜便上气不接下气禀道: “公子,许历,许历他被高信招进内班了。” “什么?怎么这么快!” 齐洪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大感意外,众人下意识的面面相觑之中,齐洪已经将王宫后门处发生的那一幕讲了出来,说完后不无担心的说道,“公子,许历这人到底靠不靠得住?高信对他很是赏识,万一……” “不会,许历是信人,只是这事太突然了些……” 赵胜与乔端对视了一眼,虽然丝毫没有犹豫便打断了齐洪的话,但眉头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他完全相信许历,然而他也清楚王宫扈从的规矩,如今万事瞬息万变,许历这么早就被困在内宫出不来,今后要是有所行动恐怕极难向他发出命令,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许历总得想办法接近大王才行,现在机会来得这么早这么巧,他没有错过的道理,看样子以后也只能让他自求多福了。 这里赵胜一边考虑着对策一边打消着齐洪的担心,话还没说完,大管事邹同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说触龙和赵豹差不多同时到了。 赵豹居然来的这么是时候,估计是因为几个月之前赵胜不肯见他的那件事,专门跑来想把赵胜堵在家里的。这小子虽说愣了点,不过暗中传播合纵败盟这件事却做得相当好,何况又是自己的亲弟弟,赵胜哪能真的不见他,便笑了笑先让邹同前去迎接,接着又对齐洪说道: “齐都尉辛苦,不过内外臣通联向来是大忌,若是被左师他们发现怕是不好。齐都尉不妨先在偏厅躲一躲,等他们走了再走。” “那也好,多谢公子。” 齐洪拜谢后忙在苏齐招呼之下躲进了偏厅,而其他人则跟着赵胜迎了出去。 自古老师地位仅次于父母,就算学生地位再高,见了面顶多执平礼,府门前一番礼节答对,赵胜便恭恭敬敬的将触龙迎进了正厅。赵豹当然不会有触龙那样好的待遇,不过平原君府是他随便平趟的地方,所以也不在意什么礼节不礼节,等赵胜跟触龙啰嗦完便跟着一起进来了。 赏赐的过程其实很简单,触龙肃然的宣布完大王的旨意并命人搬来赏钱,乔蘅跪伏于地将额头压在相叠的双手上叩谢了就算完事,再起身便规规矩矩的与冯蓉一起侍立在了一旁。 如今对触龙来说,赏赐乔蘅终究只是他这次来平原君府的由头,所以见乔蘅懂规矩,满意的点了点头便挥手让随从退了出去。自顾自的招呼赵胜、赵豹和乔蔺两个人按尊卑坐下,接着便带上满脸的关切微倾身向赵胜笑道: “公子此次赴魏遭逢变故,老夫听说了以后着实忧急万分,公子如今平安归来,老夫总算是放心了。” 见了面总得先说些场面话,赵胜笑微微的应道:“劳左师挂念,赵胜实在是羞愧难当。” “呵呵。” 触龙点了点头,有意无意的看了看明显有点想赶他走的赵豹,接着赵胜的话茬笑道, “公子这次去魏国能得魏公主青睐,实在是万千大喜。咱们赵国跟魏国这些年一直交好,再有了这层关系,今后便更是一心了,公子还需有所作为才能对得起魏王和魏公主。老夫这些话虽然有些不敬,不过还是希望公子能记在心里。” 这么快就要切入正题了么?赵胜心里有了谱,不动声色的笑道:“诺,谨记左师教诲。赵胜身为赵国公子,为国出力,为君分忧是为本分,其实有没有魏国那边的事都是一样的。” “好……” 赵胜这句话其实完全可以有多种理解方式,然而触龙听了心中却是一暖,他身为赵国博闻师,身受两代赵王重恩,本来想继承肥义的志向将赵何培养成赵武灵王那样的有为之君,然而这些年赵国的现实却一次次打击着他,差不多快让他心灰意冷了。 触龙本来想着只能抗一天算一天了,但实在没想到赵胜去了趟魏国,回来以后却给了他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刚刚接下的这一句话虽然看似普通客套,但是与自己的话连在一起却完全可以听出答意的意味。如今国君虽然平庸,但王族近支之中若是能出一位中流砥柱的话…… 触龙心里不觉颤了一颤,忙装作平静的笑道:“公子能有此心自然是最好的。只不过如今比不得先王在世了,秦国咄咄逼人,再加上……呵呵,咱们有时候也确实有些受难为。前些日子剧大夫还跟我诉了半天苦,唉,说的那些话让老夫心里着实难受。” “噢?剧辛大夫……”赵胜略略一愣,忙问道,“不知道剧辛大夫跟左师说什么了?” 触龙苦恼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唉,他先前就跟老夫和虞卿说了几次,说是李相邦对他不喜,他跟着大司徒李疵实在是受难为,那天跟我说,再这样下去他都想受燕王黄金台之招离赵赴燕了……噢,公子勿怪,剧大夫这个人老夫还是了解的,这也就是些气话,要是真让他去燕国,他还真忍不下这个心来。” “剧辛好歹也是先王重用之臣,怎么能说这种……” 还没等赵胜说话,一旁的赵豹却先忍不住了,但刚说了半句,错眼看见赵胜瞪他,突然便想起了那天冯夷帮赵胜递给他的话,心中一时醒悟,忙改口道, “剧辛大夫能这样想,至少是一心向赵的,这样的贤臣咱们说什么也得护好才行,不能让他们受了委屈。” 这句话说得实在太是时候了,赵胜也好,蔺相如他们也好登时忍不住笑了起来。触龙老怀弥慰,看向赵豹的目光接着柔和了许多:嗯,平阳君虽说武莽了一点,不过现在长了些岁数经了些事,倒是知道些好歹了,今后加以磨砺,说不准也是根顶梁之柱。 赵豹能压住性子说出这种话,赵胜多少有些意外。不过这不正是赵胜希望看到的么,他心中一宽,正要夸奖赵豹两句,抬眼却看见冯夷在厅门外满脸焦急的向里打量了打量,当看到触龙和赵豹时,终究还是没敢进来。 “冯夷。” 赵胜轻轻招呼了一声,冯夷得了令,急忙进厅跑到赵胜身边伏在耳边嘀咕了起来,赵胜越听越惊,猛然问道:“消息可靠么?” “绝对可靠,小人招下的那个人虽然进不了内宅,却是在一进院打杂的,他们杀人时看得真真切切,提到的那三个字是他亲耳所闻。” 冯夷确信的点下了头,赵胜不觉坐直了身子,在满厅诧异的目光之中愣了片刻,突然转头向触龙肃然说道:“左师不必再试探我了,大司马在李兑府上出事了!”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猝变(下) 大司马出事了?而且是在李兑府上…… 赵胜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让厅中所有的人顿时呆住了。触龙以为自己听岔了音,猛然长跪而起下意识的问道:“公子说什么?” 赵胜肃然盯住触龙,极快的说道:“大司马的随从被人骗进相邦府杀死,大司马很有可能已经死在相邦府了。” “公子在监视李兑!” 触龙这回把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下意识地看了冯夷一眼,登时脱口而出。 现在已经没时间解释了,赵胜一边起身一边说道: “大司马重病在身,如今没有重要的事绝不会自己去李兑那里拜府,只会是被李兑传去。李兑杀了大司马的随从,那便说明大司马死在了相邦府。大司马不可能是病死,不然李兑便没必要杀他的随从以掩目拖延。李兑也不会傻到将一个宗室大臣杀死在自己府里。唯一的可能只有他因为什么过份的事激怒了大司马,大司马自知时日无多愤而自杀。如今李兑担上擅害宗室大臣的罪名被逼到了绝路,已经派人四处活动,所以……” “所以李兑要谋逆自保!大司马,你为何要如此傻呀——” 触龙他们的反应并不比赵胜慢多少,几乎每一个人头脑之中都出现了四个可怕的字眼——“沙丘宫变”!赵胜这里刚刚说完,触龙便惊叫着脱口而出,失魂落魄的愣了一愣,接着慌忙杵膝站起身来,一边哆嗦着向厅门外快步奔去,一边粗粗的喘着气下意识的说道, “不行,老夫要去宫里,老夫要守在大王身边……” 触龙的行为已经近乎癫狂,赵胜知道追他也没用,只能悲悯地望着他迅速消失在了院门之外。赵豹早已经沉不住气了,两步跌撞到赵胜身边,慌张的问道:“三哥,咱们怎么办?” 这时候苏齐和齐洪慌慌张张的从偏厅里走了出来,大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乔蘅和冯蓉更是满脸惊慌的望着赵胜;而蔺相如、乔端和冯夷同样是满面肃然。当看到赵胜在赵豹摇晃之下只是出神的望着院门,他们心里不觉同时一紧,下意识的相互看了一眼,蔺相如便赶忙向冯夷问道:“乐毅赵奢他们如何了?” 冯夷慌忙一拜,沉声说道:“日夜兼程今天才刚刚赶回邯郸,小人已命人将他们藏匿,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时间拜见公子了。另外小人刚才得了相邦府的消息,已让叔段带人赶往大司马府传信保护,只是仓促之间集起的人手太少,怕是……” 乔端看了看满脸愧色的冯夷,急忙安慰道:“冯夷做得很好,李兑那里是仓促生变,其实心里也虚得很,未免引起别人警觉,就算完全控制住王宫也不敢逼迫大王下罢免赵固的旨意,更不敢强攻大司马府,他第一步只会暗下伏兵派人骗印,只要赵固死讯没有泄露,兵不血刃拿下邯山大营才是他的上上之选,万一不行他才会强来。咱们已经得到了消息,只要跟司马府通上话,就算人再少也能周旋一阵子了。” 乔端这样说是在安慰冯夷,同时也是在安慰赵胜,然而在他心里眼下的情形却又绝非这么简单,赶忙向苏齐问道:“苏都尉,王宫那边你确信可用的到底有多少人?” 没等苏齐回答,齐洪已经慌慌张张的先接上了话,“苏都尉联络了三个人,如今除了郑都尉在值上,小人和沈都尉一时之间都难聚起人来,值上的何都尉虽然不会与咱们为敌,但他不知就里,仓促之间绝不会倒向咱们,就算除去他不算,单凭郑都尉一闾人马也很难扛住外班的另外两闾,更不要说再加上内班了。” 战国战争频仍,军队建制早已脱离地方编制,所以这里的一闾已经不是什么二十五户,到了扈从禁军这里更是足足有一百五十余人,内班人手更多,相当于两闾,那就是三百多人,而且李兑如今已经动起来了,虽然因为扈从将军高信是他的亲信,他不会在王宫那边动作太大,但却绝不会不给高信传话,那样一来高信有了准备,己方就算进去了一个许历,但外边配合不上也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这还只是王宫里的情况,至于邯山大营那边更是麻烦,担任将军的是李兑亲信何冲,军中反对他的将领本来就处于被动,而赵胜刚刚回来又来不及和他们做任何沟通,根本无法应对李兑的突然一击。 就算司马府那里能周旋一时,力量悬殊下又能有多大作用……蔺相如心里一沉,不觉颓然的闭了闭眼。 “公子,如今王宫、邯山大营和大司马府皆是关键之处,咱们刚刚回来便仓促应变,除了大司马府那里以外,别处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准备,而且徐韩为只会随势而动,触龙他们又未能联络,外边回来的几个人更没有通气,所有事都没有准备齐备,诸事不周便硬拼只能是以卵击石…… 公子,你昨天还跟蔺某和乔公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蔺某和乔公依附公子便是不准备要这条命的。只是公子是王弟,其志其身关乎大赵社稷,若是走出这一步……赵国将来恐怕更是不堪。倒不如,倒不如趁着李兑刚刚起事还未来得及针对公子,公子和平阳君先离开邯郸避上一避,由我和乔公留下应对以拖延时间,如此一来就算今后越发艰难,但只要两位公子人在,也不见得便一定没有时机。” 蔺相如这样说已经是认为实力悬殊下此事不可为,而李兑既然动了,那么必然会下十成的力,成事以后必将下手清洗王室,那么为了保命,赵胜他们唯有出逃,而要想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成功逃远,唯有蔺相如他们以命换命了。乔端听到这里沉着脸一直没有吭声,而赵豹却忍不住悲戚的喊道:“三哥……” 这一声喊让赵胜心里猛然一醒,在刚才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一直在考虑如何应对,但这时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事急时迫,又是准备不周,事情极难成功,如果单单为了保命,蔺相如的建议完全可以考虑,然而蔺相如他们尚且不惜死,赵胜作为赵国公子又如何还能如此耻辱的苟活于这个世上…… 对,赵国公子。赵胜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铿然说道:“不,李兑即便对我有怀疑,一时之间也想到我会这么快就知道消息,这便是不可为之中的可为之处。蔺先生和乔公为了赵国尚且不惜死,赵胜身为赵国公子又岂能苟且偷生?我等仓促,李兑何尝不是仓促?只要一搏万没有十死无生的道理。就算是十死无生,赵胜既然成了赵胜,拼了这一回方才无愧公子之名!” 赵胜的话顿时让蔺相如和乔端面面相觑,他们只感觉到了这些话里的豪迈之气,却不可能想到其中的另一层含义——“既然已经成了赵胜”。 确实是“已经成了赵胜”,他虽然是从后世穿越而来,对赵国并没有十足的感情,然而他现在既然已经成了赵胜,那么命运便与赵国结结实实的捆在了一起。他原先曾经想过这些事,但是时不急迫情感上并非如此真切,然而现在却完全不同了,他虽然并不清楚自己这一趟魏国之行到底会对历史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但李兑现在仓促应变必然要学齐国的田氏,那么不管赵胜是逃还是赴死,都已经说明从此时开始的历史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历史。那么作为平原君,如果赵国真的被李兑占去,赵胜绝不愿从此以后像乞丐一样在各国之间摇尾乞怜,像狗一样去讨那一点点残羹冷饭。 不管为了赵国也好,为了自己也好,他赵胜都必须站出来阻挡住李兑的野心,固然在仓促之下这是一次用生命做赌注的赌博,但即便赢面极小,赵胜也决意要将“骰子”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赵胜的话陡然激起了赵豹的斗志,他抹了一下眼角,哗的一声站起了身朗朗说道:“三哥是大赵公子,我便不是么!三哥,咱们跟他李兑拼了!我这就让人去把手下护从都招来。” “好,拼了!” 此时再多的筹谋计划都已应对不了瞬息万变的形势了,唯有士气可以撑起天来,不过简单的布置还是要做的,赵胜连忙招手把苏齐、蔺相如他们招到了身边,简单的商量了几句便吩咐大家行动。然而他的布置中并没有安排蔺相如和乔端做什么。蔺相如到最后难免有些意外,忍不住说道: “公子,蔺某知道自己和乔公手无缚鸡之力,跟随公子行动只会成为累赘,但如今情势我们却绝不能什么都不做。这样好了,还请公子颁下信物,我和乔公分头去联络朝中大夫,势必要跟李兑死磕到底!” “算了,到如今拼的是个死力,把他们弄来能干什么?也就是多伤些人命罢了。” 赵胜拒绝了蔺相如的好意,心中突然一动,决然的说道, “蔺先生和乔公若是还当赵胜是公子,那便听我的令,你们和蘅儿、冯姑娘这就出城,躲开西边的邯山大营,往东往南走得越远越好。我若是不在了,你们就算装疯也要给我活下去!记住,李兑心狠手毒,为免麻烦连大司马手下那两个不必杀之人也不肯留下,这种人天必不与,你们一定要活到他死的那一天!” “公子……” 蔺相如他们顿时百感交集,冯蓉突然之间上来了拧劲儿,一梗脖子说道:“公子看不起女人么?我也能杀敌,为何要让我跟乔公他们离开。” “听我的令!”赵胜急着要走也顾不上尊敬女性了,猛地一瞪眼怒道,“就是因为你能杀敌,我才让你保护乔公他们,莫非你要让我分出别人来保护么!” “我……” 冯蓉被噎得没了话,眼巴巴地看着赵胜领着冯夷他们匆匆向外走去,心里突然之间充满了从来未有过的悲伤。她自从父母死时哭昏过去那一次以后,三年来已经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然而不知怎么的,今天她的眼角却忍不住一热,泪珠便成串的掉了下来。她今后也许真的再也见不到哥哥了,还有…… 泪眼婆娑中,冯蓉听到身旁的乔蘅巧笑嫣然的提高声音向着门外赵胜的背影说道:“公子,蘅儿不会当你的累赘,不会让你挂心,这便和爷爷出城去。我们等你回来!” 这一声喊让即将跨出院门的赵胜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些表示,忽然之间便想起了前世时曾经看过的一部电视剧。那里头男主角离别女主角时所做的事让他记忆犹新,在这一刻顿时引起了他的共鸣。 赵胜会心的笑了笑,转回身抬起双臂将两根拇指并在一起,双手展开上下扇动了几下。他的模仿能力实在太差了些,这个动作在别人眼里怎么看都像是在学飞鸟,然而乔蘅却看懂了,那是一句暗语,一个只属于她和赵胜两个人的秘密…… ****************************************************************** PS1:这一章改了好几遍,所以发晚了,虽然晚了两个多小时,已经不能算兑现诺言,但多少还能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呵呵…… PS2:关于赵国军队的编制,我手头的资料里只有连、闾两个级别,至于人数多少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这里用了闾,并且编了个有可能差很多的人数。若是有准确的编制和数据,还请各位达人多指教,我好改过来。 PS3:上一章写了个反面典型,结果还是主角自己,实在是……筒子们就当是作者这丫自嘲好了,反正那也是另一个平原君,跟现在这位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宫城(上) 高信确实喜欢许历,许历这人身手着实了得,现在的内班侍卫绝没有谁能是他的对手,虽然在刚才的试探交手中许历被高信连连摔了好几次,但高信练家子出身,还能看不出许历这是有意让自己。高手现身没有不招为己用的道理,所以许历便顺理成章的成了高信的手下。 不过身手好还不是高信要将许历招致麾下的最主要原因,许历那句“只有几两贱骨头愿为将军驱使”就已足够提起高信的兴趣了。他嘴上说的谦恭,但野心却暴露无遗。高信明白这种人在危难时刻绝对靠不住,但只要自己顺风顺水,他绝对是自己最为锋利的爪牙。 受到重视自然什么事都顺利,许历当时便跟着高信进了内宫,说话的工夫高信命人带他去换内班戎装,自己则跑去押房坐着等他。没过多大会儿,许历戎袍一新的出现在高信面前,高信上下打量了两眼,接着便满意的点起了头: “很好,像个样子。今后跟着本将军可要好好干。” 许历闻言谦恭的鞠身拱了拱手道:“请将军多提拔。” “呵呵呵呵,只要对了本将军的脾气,提拔还不容易?你只要干得好,过上一两年就算让你做个官帅、都尉,那也不过本将军一句话的事。” 高信满打保票的许下了条件,正乐呵呵的准备受许历拜谢,眼角余光便发现门口一个内班侍卫一脸急色的向里探了探头。 “好,许兄弟稍待。” 高信向许历摆了摆手,起身走到门口俯耳听那个侍卫嘀咕了半晌。也不知那侍卫说了什么,高信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低声问了侍卫两句,等他答后思量了半晌,便沉着脸点头小声向他交代了起来。 许历自知身在虎穴,丝毫不敢有半分差池,斜眼看着高信他们在哪里窃窃私语,见高信交代完打发走了那名侍卫,便急忙收回了目光。 高信并没有急着回去,负手站在门口思忖片刻,方才又换上笑容踱到许历面前坐下了身,再次打量了打量许历,神情古怪的笑道: “许兄弟刚才跟我进来时可看见内门里那些宫女了?”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刚才他们到底说了什么……许历一直紧绷着心弦,此时见高信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更是不敢不小心,看了看高信的脸色小声应道:“看倒是看到了,不过小人不敢……” “哈哈哈哈,什么敢不敢的?”高信斜觑了许历一眼,不以为意的笑道,“许兄弟觉得她们相貌身段如何?” “啊?这……” 大王的女人也是能随便品评的么!许历猛然一懵,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正犹豫之时,高信已经笑呵呵的接上了话。 “本将军知道你没那个胆子。不过要说这女人,外头妖娆娇好的自然也不少,不过与宫中侍女相比独独少了个‘宫’字。许兄弟可知个中差别?” 他到底想干什么?许历心中惊疑不定,但也已听出高信在宫里头必然不会干净。你秽乱宫廷没人敢管你,可为什么现在要说出来?莫非…… 高信本来也没指望许历敢接他的话,笑了笑道:“许兄弟,身处宝山哪有空手而回的道理。当哥哥的跟你说这个就是没拿你当外人,许兄弟想不想……尝尝其中滋味?” “小,小人,大王他……” 许历已经隐隐觉出高信的意思,虽然这深浅实在不好把握,但还是深深地咽了口唾沫,脸上现出了十足的惊恐。 高信一直注意着许历的表情,见他这样一副表现,放下心来笑道:“大王又如何?公中侍女数百,有许多大王连见都没见过,空老深宫岂不可惜……哼哼,许兄弟只管跟着我好好干。今天外头似乎有些乱,宫里头万万大意不得,你这就随我去护卫大王,万万不要怠慢。” “诺。” 这个坎儿总算侥幸过去了,今后还不知会怎样。许历暗暗琢磨着高信那句“外头有些乱”,连额角渗出的几点碎汗也没敢擦便赶忙跟他走出了押房。高信已经对许历没有了什么疑心,自然也不会太过注意他。不过刚才试探之中高信还是留了一手,宫中侍女带个“宫”字,与外边的女子滋味不同他自然尝过,但滋味更加不同的他又何尝没尝过。大王?哼哼…… …………… 大司马赵固是在重病之中于绝望之时愤而自杀的,他这么长时日以来所见所闻的唯有李兑私权的不断膨胀,却丝毫看不见能压制住李兑的希望,长此以往赵国必将改为李姓。 赵固已经没有力量再为国出力了,那么唯有在李兑还不能完全掌控大权之前,用自己的死来污罪与他,以求渺茫的希望。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但是与其忍看赵国被李兑碎刀零割,他反倒情愿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即便不能将李兑的“刀”崩断,他心里也亦无悔。 赵固已经不用再去看那些窝心的事,但留下的烂摊子却需要赵胜他们提着脑袋去收拾。事情起得实在是太突然了,赵胜准备不足,人手不够,要想险中求胜只能在所有关键点上同时同手,而他自己则需要到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去。这个险必须去冒,如果别的地方失败了或者陷入了了胶着状态,唯有控制住这里才能拥有最后一丁点起死回生的机会。 齐洪既然是苏齐最为信任的一个人,那么忠心绝无问题,而且能力也不是盖的,虽然手下兄弟现在四处分散,但短短的时间内他却聚起了十多个忠勇之士,跟随着赵胜已及他手下上百名护从和墨者杀奔王宫而去。 李兑应该还不知道此时赵胜已经动上了手,那么赵胜为了争取时间自然也不会去惊动他。所以一大群武夫分道赶到了王宫之外,赵胜按下人马,先让苏齐和齐洪暗中找到了当值的郑铎都尉。 王宫宫城外城建有四门,各有一名都尉带一闾侍卫把守,其中郑铎看守的是西门,他此前已经与苏齐通了气,并且已经在暗中对手下进行了清理,此时自然没有问题,所以两下见面把情况一说,郑铎没有丝毫犹豫便让自己手下兄弟掩护赵胜的人进了外城。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李兑没有在王宫这边加派人手,那就是把控制赵何的任务交给了高信,而高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动静,那么他即便已经得了李兑的消息,也应该是刚刚知道,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这个情况让赵胜他们大喜过望,时机转瞬就会逝去,赵胜没有迟疑便要带人直奔内宫西门。 然而万事实在是难料,正当赵胜和三个都尉躲在押房之中密议停当准备动手时,郑铎的一个亲信兄弟突然急惶惶的闯了进来,禀报说高信派内班的人过来了。 “内班的人?” 郑铎下意识的与赵胜他们对视了一眼,紧紧地一咬牙说道, “现在能不惊动他们还是不要惊动,公子和两位都尉请帷幕之后躲一躲,在下先应付应付。” “也好。” 赵胜点了点头,随即与苏齐和齐洪躲到了边墙的帷幕之后。郑铎向他们的方向仔细看了两眼,见没有什么异样后忙向传话的那名侍卫吩咐道:“请他过来。” “诺。” 侍卫拱手退出,片刻功夫将一名内班侍卫叫了进来。那个内班侍卫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见到郑铎便是恭恭敬敬的一礼。 “高将军派小人过来请郑都尉过去议事。” “噢。”侍卫首领们议事的情况也不是没有,然而他们干的也就是守门的活儿,平常哪有那么多事可议,郑铎压住情绪尽量平静的问道,“将军说什么事了么?” 内班侍卫依然是恭恭敬敬,又鞠了鞠身才道:“高将军没说。” “没说?”郑铎此时心中有鬼,哪能那么轻易的听命,接着便又问道,“高将军都让谁过去议事?” “呃……” 武人讲究的是直来直去,那个内班侍卫哪能想到郑铎会有这么多问题,脸上突然现出了些许惊慌,微一抬头刚要向郑铎看去,眼角余光却发现不远处的帷幕突然一动,一个熟悉的身影猛然跃了出来。 内班侍卫还没来得及去想发生了什么事,却见眼前寒光一闪,紧接着便听到了利刃断喉时一声“唰”的轻响,这声音实在悦耳,只可惜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思考,这一剑到底是抹在谁的脖子上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宫城(中) 杀人者,赵平原君公子胜也。 内班侍卫意识消散之前终于看清了送自己上路的是谁,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的喉管已被齐齐切开,血喷如注之中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带着满脸的惊恐和不解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公子!” “公子!” 没有人能料到赵胜会这么快动手,苏齐和齐洪慌忙走出帷幕,惊讶之中下意识的与郑铎对视一眼,接着齐齐的向赵胜看了过去。 “驱虎离山,剑矛相向,如今再和他多废话已无必要。郑都尉,高信已经得到了李兑的消息,内宫西门必是让你伏尸殒命之地!” 手里的长剑依然在滴着血,赵胜满脸的严峻向郑铎望了过去。 “只是可惜了何都尉……” 郑铎目光一跳,瞬间便明白了过来,不觉痛惜的闭了闭眼,但是神情接着便坚毅了下来,啪的一抱拳铿然言道: “公子及时而至留小人一条残命,小人必唯公子之命是从!” “好。” 赵胜点了点头,又向同样神情肃然的苏齐和齐洪扫了一眼,压住声音说道, “高信派人来骗郑都尉,那就是已经完全倒向了李兑。此时内宫之中必然已经布置停当,他自己也会守在大王身边。咱们原先设计的硬闯破门已经不可能,而且会惊动高信,甚至伤到大王。” “那怎么办,难不成就这样收手!” 苏齐顿时急了,刚刚刷的一声拔出佩剑,突然间却听见外边似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嘈杂呼叫声。 那些声音是从南边传来的,虽然因为极远而显得声弱,但赵胜他们同样也听见了。这个变故出现的实在突兀,押房中的四个人一时不知就里,急忙快步奔了出去。 那些声音可以确定是从内宫正南门外传过来的,虽然嘈杂不堪,但隐隐也能听清一两句,都是些什么“我们要见大王”、“大司马被人害了”、“大王做主”之类的哭嚎声。 “怎么是虞亚卿!公子,触龙左师果然来了,还有剧大夫,还有……” 听声音在南门那里哭号吵闹的绝不下于十几人,甚至还有越聚越多的可能。苏齐他们满脸诧异的辨别着声音的来源,所有的人都是一脸的惊讶不解。 “触龙左师……” 赵胜倾耳细听了片刻,猛然转头向押房之中的那具尸体望了过去。 …………… 触龙癫狂的冲出了平原君府,被街巷中的凛冽冷风一激,猛然间清醒了过来,微微愣怔了愣怔,疾步跑到自己的马车前,一边扳着车框上去一边急忙吩咐驭手道:“快快,快去虞亚卿府!” 合格的驭手绝不会问原因,驾车的汉子等触龙钻进轿厢坐稳身,接着举鞭凌空一挥,伴着啪的一声脆响,迅速提缰催马疾驰而去。 邯郸虽然是大城,但建制很乱,丝毫不讲等级排班那些规矩,虞卿府距离平原君府不过数条街口,一至府门触龙便慌忙跳下马车跌跌撞撞的闯门而入,他和虞卿是忘年之交,常来常往又是位望崇高,守门的仆役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哪里敢去拦他?被他揪住脖领子一顿喝问,赶忙老实交代“主人刚刚回来”。 虞卿是赵国的早起之秀,当年二十岁出头便得到了赵武灵王的青睐,如今做到亚卿也才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年富力强之际正是应当一展才华的时候,然而李兑专权压制先王老臣,虞卿虽然年轻却不得不表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低调。他是明白人,自知刚而易折,如今的赵国至刚之人唯有出逃和送命两条路,而他若是也往这两条路走,赵国今后必将不堪。如此境况,他唯有强忍怒意配合触龙他们暗中周旋,以延缓颓势等待时机。 虞卿这时确实刚刚从朝上回来没多久,正独自坐在厅中暗暗思忖着今天朝堂上的事,猛然看见触龙这个“执礼”老人没经传报就上气不接下气的闯了进来,心中一惊,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左师这是……快请厅中坐下慢慢说。” “虞亚,虞亚卿,没那个工夫了!” 触龙喘着粗气将胳膊搭在虞卿迎上来的双手上,一边在他搀扶下疾步向厅中走去一边急惶惶的将他在平原君府时的所见所闻低声说了出来。 “什么?” 虞卿越听越惊,未等触龙说完便是惊声一呼, “左师,平原君必会闯宫护驾呀!咱们,咱们岂能如此坐视!” 这不是废话么。触龙也顾不上什么朋友不朋友了,向虞卿瞪了一眼微微怒道: “要不老夫来找你作甚?老夫如今要的是你的主意。” 都这时候了,挨句埋怨哪还有工夫分辨?虞卿向厅门外望了望,接着抿着嘴唇低下了头: “平原君既然监视李兑,暗中必然做了准备,只是事起仓促,高信又是李兑的人,李兑怕是已向他传信。咱们如今晚了一手,平原君怕是难遂其志,为今之计咱们唯有搅扰……” “分高信的神。” “不错。” 两位赵国朝堂上的顶级高手想到一起绝不是难事,但两个人心思刚刚对到一处,脸上却接着都现出了难色,触龙脸色一灰,不觉颓然的闭了闭眼。 “大司马横死,周绍、赵俊他们又在营中,事到如今李兑必会暗中调兵进城,并让何冲趁周绍他们不知就里速下杀手,平原君就算有准备,又如何及时传信……” 虞卿就算再聪明可也只是个文人,听触龙说出这些话,心中也是一阵无力,急忙抬头望着触龙说道: “咱们手中无兵,唯有以死为平原君拖延些时间了,只是只有咱们俩恐怕起不了多少作用,时间紧迫下只能先去宫中筹谋,并派下人联络各位大夫,只是此事绝不能大事声张引起李兑的注意,咱们可如何把这个话告诉别人啊!” “就说大司马被歹人害死,让大家快去宫中请见大王。” 没等触龙想出主意,厅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触龙和虞卿吓了一跳,猛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粗莽武夫领着个三十岁出头的黄脸汉子疾步走进了门来。 “赵禹将军!乐大夫!” 来者身份着实出人意料,触龙和虞卿哑然地张大了嘴,同声惊呼而出。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宫城(下) 连着下了两天的大雪今日一大早便停了,然而云层遮挡却又看不到太阳,西北风呼啸飞卷,屋脊、树上的积雪纷纷而下,一片白茫茫之中到处都是“唰唰”的轻响。 赵胜和触龙他们前后脚赶到王宫外城的时候,身处内宫的赵何却什么都还不知道。天实在是太冷了,赵何哪里都没有去,下了朝便缩进陈嫔寝殿中偎着暖炉惬意地喝起了酒。赵何今天很是高兴,虽说他是因为赵胜的提醒才能甩李兑一记,但这好歹是李兑掌权后他第一次摆了李兑的冷脸,这就足够他庆贺庆贺了。 陈嫔是齐国公室女,是田氏始祖田完亲弟弟的后裔,虽然支远血薄在齐国不受待见,但嫁到赵国后却得到了赵何的极度宠爱,若不是王后芈氏是楚怀王的亲侄女,赵成和李兑为赵楚关系着想百般维护,赵何已经恨不得立陈嫔为后了。 不过名分是名分的事,陈嫔如今事实上已经是专宠,不到一年前已为赵何诞下一女,而赵何为了尽量提高她在宫里的地位,这几个月以来一直未再招幸过其他妃嫔,只求陈嫔能给自己生下第一个王子,这样的话就算陈嫔永远当不了王后,但只要王后芈氏无所出,那么这个庶长子也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自己的王位。 推杯换盏,调笑逸乐,赵何美人在怀,丝毫不去想朝上的烦心事,精神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一只手伸进陈嫔衣中肆意抚弄着丝缎般的肌肤,兴致渐浓之际轻轻一笑,相互已知卿意,粉墙上一对人影儿渐渐相合渐渐委于软榻。 急解罗裳慢解意,不思此间为何间。情浓蜜意之时,若是再有烛炬轻摇那就更有情调了,只可惜如今还是白昼,陈嫔青丝未散,耳旁却先听到正厅黛青纱帐之外的殿门处传进了疾重的脚步声,她心里不觉微微一惊,赶忙欠身推了推赵何,美眸一霎间轻声提醒道: “大王。” “嗯?” 赵何何尝没有听见脚步声,他的兴致突然被搅,顿时便微微有些恼火,然而还没等他坐起身,内室的门便被人从外边砰地一声推开,一个高大粗壮的身影接着便闪了进来。 “啊——” 春色岂能让别人乱看?陈嫔此时衣衫散乱,突然间看到有人未经传报便闯了进来,急羞之下惊叫一声,赶忙乱手乱脚的收拾起了身上的衣裳。 “高信?!” “大白天的,大王这是……” 高信斜觑了陈嫔一眼,当听到赵何恼羞成怒的喝声时倒是也知趣,赶忙躬身拱手禀道, “大王恕罪。臣得传报,说是外边有人作乱,有可能危及宫墙。臣不敢疏忽,特来护驾。” “作乱?”赵何白净的脸庞憋得通红,听到作乱两个字不觉微微一惊,但紧接着又怨怼地说道,“那你也不能不说一声便进来啊。” “诺诺诺,臣知罪。” 这个时代伺候君王的人虽然并不一定都是太监,但后妃起居的内廷里除了寺人侍女,其他人也是不能乱进的,就连管理宫廷事务的宦者令也只能在内宫外院办理公务,平常未得传召绝不会进内廷。然而高信不是一般人,在宫里头有“特权”,知道赵何拿自己没辙,所以虚虚的告了一声罪,便直起身转向门外高声喝道, “来啊,许历你们几个就在内室门外守着,不要搅了大王的兴致。其余人等殿门院门守卫,不得有误!” “诺!” 高信话音落下,室门外远远近近的登时响起一片乱纷纷的应答,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乱响。 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兴致?赵何无奈的望了望俏脸娇羞的陈嫔,轻叹口气抬头对高信道:“高将军,不要搅了陈嫔歇息,寡人还是回寝宫好了。” “不必了吧,大王。” 高信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斜眼望了望陈嫔,憋着古怪的笑对赵何说道, “外边也未得准信臣才不敢不小心,估摸着也没有多大事,等安稳了臣等便走。再说了,万事小心些总没有错,大王安危要紧,陈嫔宠侍大王,自然也不能有闪失。大王,外头挺冷的,您可别闪着身子。” 高信这些话听上去虽然有些怪,但多少有些道理,赵何本来就有些怕他,听他这样说便不吭声了,高信笑微微的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便走出内室从外边带上了门儿。 站在室门外的许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赵王,听到高信和赵何的对话,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有些颓丧,忍不住轻轻闭了闭眼,当发现高信已经走出来时,他忙又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站直了身子,双眼向殿门外望去时,正好看见一名侍卫急惶惶的跑了进来。 …………… 内宫的西门此时虚虚地掩着,只留了足够一人出入的缝隙,如果发生了变故,随手一下就能关上,外头的人就算再大的本事一时半会儿也别想闯进去。 东西两边的内宫门之外有外城两道宫门城墙保护,又因为不属于正南正北的殿阁城门,所以只是隔门,虽有象征性的门楼却比宫墙厚不了多少,因此只有单层宫门,并且按例制平常只有八名内班侍卫把守,不过今天高将军发下了令,北门和东门侍卫已经增加到了三十多个,而南门和西门更是多达了七八十人,至于剩下一二百人的大头则全员顶上,跟着高信去陈嫔宫中“保护”赵何了。 南边正门处的纷乱引起了西门守卫们的注意,四五个好奇心颇重的侍卫挤到宫门外尽力向南边伸长了脖子。正屏气听得仔细时,转眼间却看见刚才出去传令的那名侍卫从二三十步开外的一间殿阁后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再仔细一看,他居然满身满脸的都是血,本来就因为不在同一班当值而不是特别熟悉的一个人,除了一圈络染满了血的腮胡子以外,根本连真模样都辨不出来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高将军已经安排下诱杀郑铎的命令,怎么去喊郑铎的人却成了这个样子?那几个侍卫登时吓了一跳,见那个血人跌撞到了跟前,来不及多想便连忙七手八脚的上前搀扶,嘴上自然也少不了急忙询问。 “他……要……反。” 血人不知哪里受了伤,一只手握着滴血的佩剑,另一只手则紧紧的扼住喉咙,声音嘶哑的从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含含混混的字。 这三个字实在是简单易懂,再加上远处的殿阁之间已经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侍卫们登时心里一惊,更是没时间辨认那个“血人”的真假,一个领头模样的侍卫赶忙高声喝道:“快,快扶他进去,赶快关门报上高将军!” 郑铎不知发现了什么蹊跷已经反了,侍卫们谁还敢继续在门外停留?几个人赶忙扶紧那个血人向宫门内撤去。紧急之下几人同挤,宫门里的人当然要把门再打开一些,谁想那个血人刚刚闪身进去,突然之间精神大振,猛然一脚蹬住宫门,暴喝一声“杀”,手中佩剑便急速的直刺横劈了起来。身边突起的危险防无可防,近处的几个侍卫立时之间非死即伤,纷纷惨叫倒在了地上。 那一声“杀”仿佛是信号,血人刚才跌撞而出的那处殿阁后猛然间爆出一大片喊杀声,数十名外班侍卫和衣着上看不出身份的汉子挥舞着兵器跃然而出,疾步冲向了宫门。 二三十步能有多远,那些人又是突然冒出来的,转眼便已经杀到了身边,而两边宫门之间又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几具尸体,这宫门还怎么关上?再加上一个身份不明的血人突然大砍特杀,侍卫们反应不及,离得远反应快的倒是还有机会下意识的去拔佩剑,而离得近的几个人只剩下了发懵的份儿。突然的危局之下,宫门之前顿时乱了。 沙丘宫变以后的赵国内廷侍卫们与其说是扈从军人,倒不如说是高信用种种好处召集而来的亡命之徒,如今他们又是仓促迎敌,自然更没工夫胆怯,血性一涌,根本不去管到底是怎么回事便全数冲了上去。 两边相接,一场血战顿时爆发,兵刃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乱成了一片,眼看着外边冲来的人越来越多,内廷侍卫们渐渐陷入了劣境,血肉飞溅中仅仅片刻功夫便倒下了五六个人,只见地上雪粒飞扬,两三寸厚的雪地上登时染红了一大片。 亡命之徒越见血勇气越足,身处劣势之中却没有一个人后退。虽然敌人至少两三倍于己方,但他们却一个个全都奋力的迎了上去,一时间宫门内外刀剑血雪齐飞,惨烈之状让人侧目。 宫门虽然破了,而且也已经有不少人冲了进去,然而门洞毕竟略显狭小,双方在内厮杀,赵胜这边便有许多人被阻在了宫门之外连手都插不上。时间不等人,要想解决完这些内班侍卫再进内宫,高信那里早就该做好准备了,又不知会增加多少变数。赵胜心一横,挥剑砍倒面前的对手后接着便是一声猛然高喝。 “我赵胜来此护驾,要想活命速速扔剑跪下!” 赵胜?!使诈骗门的不是郑铎,居然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平原君公子!这一声喊实实在在把内廷侍卫们吓了一跳,有许多人登时怯了,下意识的挥着剑向后撤起了身,如此一来防线顿乱,他们便再也不可能阻挡住数倍于己的敌人了。

正文 第三十章 乱阵(上) 触龙他们的意图很明确,要趁高信还不清楚赵胜意图的空当来个大闹宫门,即便高信强加阻拦使大王不能从内宫脱身,但至少也能将高信和他尽量多的手下引到南门来,以此减轻赵胜破城的压力。 这样做很危险,如果惹恼了高信,触龙这些人必将九死一生,不过他们没时间考虑这些,而且也并不担心大王的安危。这种事有先例,当年田氏夺取齐国政权时,为了避免别国干涉也没敢杀害姜氏的最后一位国君,李兑除非到了万不得已必须要拼个鱼死网破,那么大王便不会有事。 突然现身的老将赵禹帮了触龙他们的大忙,守卫王宫南城的何都尉曾在赵禹手下做过军将,所以一番及时接洽不但救了何都尉的命,还使何都尉分出人手从侧翼为触龙他们围成了保护圈。 事急时迫,触龙没时间询问赵禹是如何回到邯郸的,而赵禹与何都尉接洽之后也没时间跟着触龙他们一起为赵胜打掩护,所以外城城门一破,赵禹便带着乐毅迅速消失,快马急车向着城北细柳大营赶去。 此刻内宫南门宫门紧闭,城门之外人声喧哗,而城楼之上的三十四名箭手也早已备好了弓箭,只要上司一声令下就能让城下的这群老不休小不休变成刺猬。不过高将军刚才得到消息以后已经下了令,让他们不要理会这群不知好歹的卿大夫,只要闭紧宫门即可,至于剩下的事自有从北门东门分出来的百十名外班侍卫,以及正在赶往王宫路上的另外三闾侍卫来处理。 闹,吵闹,使劲的吵闹,当情绪处于极端激动时,触龙他们至始至终未能看到高信或者大王现身,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能起多大作用了,然而上天似乎在怜悯他们,没过多大会儿工夫,远远的西门处突然之间便爆发出了如急雷般的喊杀声。 那喊杀声远比触龙他们的阵势要大得多,即便颇为遥远依然清晰可闻,城楼之上的内班侍卫从箭垛前缩回了身子,面面相觑下全都茫然而又紧张的循声望了过去;城门之下的触龙他们也渐渐止住呼喊,相互交换着眼色屏住气息侧耳细听了起来。 平原君动手了?他,还有他们能成功么…… …………… 城西邯山大营。 冬季的白昼本来就短,再加上云层蔽日,申时时分天地间已是一片轰黑。将军牙帐之内早已点上了烛炬,邯郸将军何冲戎装齐身,正忧心忡忡的负着手来回踱步,旁边两个心服裨将满面肃然的交换着眼色,见何冲黑着脸半天都没吭声,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微鞠身向他拱了拱手。 “何将军,那可是五千多人啊。李蕴不过是个平庸之辈,让他为主将怕是……” “你们懂什么。” 何冲终于停下了身来,侧目瞪了两个裨将一眼,黑着脸沉声说道, “如今是李氏与赵氏斗,李蕴身为李相邦族弟,方才会老老实实把军卒带进城交给李相邦,若是换了别人,即便抵足亲信,万一半路思变如何收拾?” 两名裨将听见“抵足亲信,半路思变”八个字,多少觉得有些刺耳。李兑派人暗喻何冲分兵进城并让他伏杀周绍、赵俊等将领,那就是把何冲当亲信,而何冲把他们几个人招来分派任务自然也是把他们当亲信了。然而此般境况之下何进尚且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么李兑岂不是…… 最容易离心离德的并不是有功不赏,而是心存猜忌。两个裨将想到这里多少有些丧气,微微一低头,何冲便已经看出了他们的心思。 “唉,你们不就是眼红李蕴要立大功么。这上头你们还真和他比不了。将来李家做了大王,李蕴随便立些功劳就能封君,至于咱们,除非能有定鼎之功,那么连想也别想。” “那咱们……” 那个裨将被抢白的有些急眼,不服气的刚嘟囔了几个字,何冲便猛地一挥手止住了他的话。 “‘那咱们’什么?咱们这些年依附李相邦是人人皆知的事,若是李相邦倒了,咱们能保住命么?为今之计也只有与李相邦拴在一起,绝不可有二心。只要李相邦成了大事,咱们虽然不能像李蕴他们那样大得好处,但也必可更进一步。你们万万不可差了心思。” “诺!” 这句话倒是至理名言。两名裨将心思大定,齐齐拱手向何冲拜了下去。 这里正在表忠心,牙帐门边上幕帐猛然一掀,一名都尉急惶惶的跑了进来,看到何冲便是深深一礼。 “何将军,人都已传到,都尉以上七十六人除了赵俊赵将军还有些事要晚来几步,其余人都已陆续领命去偏厅等候。” 何冲听到这里脸上微微露出了些疑色:“赵俊有何事竟敢不尊将领!“ 都尉办岔了差事,生怕何冲训斥,慌忙回道:“细柳营中刚才有几个兵士互殴,赵将军正在处置,后脚便到。将军放心,那边并无异样,小人已派人盯紧了,绝不会有差池。” “好,如今加大司马印的调令没到,咱们还需再等等,也不差在这一时。那便让他再立些将威好了。” 事出机密,赵俊上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何冲满意的点了点头道, “让钺手伏好,随时听我将令,到时候号令一发,对那十几个人绝不许丝毫留情。” “诺。” 都尉又是一礼,急忙转身跑了出去,何冲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已是踌躇满志。对何冲来说,李兑的事固然是他的事,然而他和李兑终究不是一个人,那么该考虑自己的时候还是得以自己为先。 按照李兑的命令,如今大司马横死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为稳妥起见还是先骗出大司马印假造调令,以便将赵俊这些人与他们的兵卒隔开另委他人迅速接手,这样一来便可在杀死他们的同时保证军队稳定的转到自己手上。不过李兑也并不敢确信大司马印一定能到手,所以暗喻中同时告诉何冲,半个时辰后如果调令未到,那么他就必须强行动手,然后率大军入城定鼎大事。 这计划确实稳妥周密,只可惜何冲还是感觉不够,周绍、赵俊那十几个将领固然要杀,但还有一二十个人也有必要趁此机会除掉,若是能将这两拨人一并解决,那么今后赵国还不知道会姓什么呢…… “何将军,平阳君公子豹奉王命前来传喻,如今已到辕门,请将军前去迎接。” 正当何冲满腹筹划的当口,一名小校突然闯了进来,一句话顿时把何冲和那两个在旁候命的裨将都说愣了。 “公子豹?王命……” 何冲心里猛然一紧,眉头微微一皱,沉声说道, “好,本将这就去迎接,你们俩多带些人跟着,随时看本将眼色行事。” “诺。” 两名裨将互视一眼,领命当先走了出去。

正文 第三十章 乱阵(中) 西门南门纷乱之际,一个锦袍袭身的白胖中年人呼呼喘着白气,正在内宫殿阁夹巷里踉踉跄跄的向前跑着,他双眼中充满了惊恐,两排牙齿咯咯乱撞,连带着双颊和肩头也在微微战抖。胆怯让他不由自主的将身子贴紧了宫墙,这样一来他双脚上厚厚的鹿皮靴便深深地陷进了堆积在墙边的积雪之中,每跑一步都会带起雪糁飞扬,唰唰的轻响更让他惊惧万分。 此人名叫缪贤,在宫中威望崇高,是管理宫廷事务的宦者令,因为他不是净了身的寺人,长留深宫有所不便,所以办公廨所设在内宫南门里靠近宫门的一处殿阁之中。 触龙他们在宫门前吵闹的时候,缪贤恰好正在公廨,听到动静急忙诧异的跑了出来,刚刚闹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便听到了西门那边爆发出的喊杀声。 能够在宫廷朝堂上屹立二十多年而不倒,缪贤这点分析能力还是有的,心中一哆嗦,赶忙甩开那两个随身听命的小寺人疾步向陈嫔寝宫奔去。当远远地看到一大群内廷侍卫在院门外严阵以待时,缪贤急忙刹住了脚步,扶着墙角转头向已经平寂下来的西门方向看了一眼,略略犹豫了犹豫便贴紧宫墙悄声向那边跑了过去。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有人成功攻破西门已经是确凿无疑的事,但对缪贤来说攻进来的是什么人却很重要,他心如鹿撞的贴墙跑了一阵,当远远看见那一大群沾血握刃向自己跑来的汉子最前面是赵胜时,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呼嗒”一声落回了原处,急忙伸手在宫墙上推了一把疾步迎了上去, “陈嫔寝宫,高信已经带人占住了!” 赵胜冲缪贤点了点头依然脚下不停,即将错肩而过时,突然从腰间拽下一块玉牌塞进了他的手里匆忙说道:“快到西门带人去保护左师他们。” 缪贤慌忙靠近了伸手接住,这一下子可算是倒了霉了,夹巷本来就不宽,又是同时迎面涌进来一二百人,就算大家都尽量躲着他,但急奔之下许多人依然免不了与他擦肩撞肘。缪贤优渥惯了,身子骨可不算太强,片刻工夫便被挤到墙边险些摔倒在地上,好容易把那帮莽汉子都让了过去,这才呲牙咧嘴、揉肩捏背的向西门处跌撞而去。 …………… “高,高将军,平原君闯进来了!” 缪贤在南门口能听见喊杀声,陈嫔寝殿里的高信同样听得见。这一变故着实大出高信的意料,他脸色一肃,在众多手下略带惊慌的面面相觑中急忙握紧剑柄跑到了院子里。不大时工夫,一个满身是血的内班侍卫跌撞而至,没用多说,高信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高信,出了何事!” 在高信身后,赵何已经带着陈嫔满脸惊慌的从殿里跑了出来,一把拽住高信的衣袖急忙问道。 内班侍卫们此前虽然对发生的事并不是十分清楚,但高信打破常理在四门加派人手,同时将他们全数带到陈嫔寝殿,如今西门那里又乱了套,居然是平原君闯宫,这一系列的异常已经足以让他们明白发生了什么程度的大事。此时看见赵何跑了出来,一个个更是惊疑不定。 “不是没泄密么?恐怕就他娘的李兑自己不知道了……” 高信恨恨的咬着牙暗骂了一句,刚才李兑派人将行变的消息传给他时说的很清楚,大司马赵固死讯未泄,让高信把守好王宫控制住赵何,以为他解除后顾之忧。李兑本来就占着上风,又是趁对手毫无准备突然动的手,很快就会将效忠于他的军队调进邯郸城,大事底定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高信没理由不按李兑的话做,所以一开始便吩咐人将四门守紧,并在诱杀郑何二都尉的同时,暗中招来了他最为心腹的那三闾外班侍卫。 一切准备得妥妥当当,只需要安安稳稳的控制住赵何便可立下大功,高信正在那琢磨着成事以后如何将陈嫔和另外几个赵何妃嫔弄懂手里,却没想到转眼的工夫南门那边却传来了触龙他们闯宫见君的消息。 这一变故让高信有些惊讶,不过还不至于搅乱他的心神,触龙他们毕竟是一帮文臣,而且哭闹的不清不楚,很有可能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只要让外班侍卫反包围将他们控制住并且迅速将消息告诉李兑,万事依然在控制之中。然而让高信万万没想到的是,南门那边刚刚做好安排,西门却紧接着出了更大的事。 这么短时间内平原君便造出这般大的阵势闯宫,而且还是从西边的偏门进来的,那就是说触龙他们得到大司马的死讯绝不是通过小道消息,反而很有可能是什么神秘人物已经在暗中对李兑采取了监控,致使平原君、触龙他们在李兑动手的同时展开了针锋相对的行动。 如今李兑作乱的消息显然已经封不住了,朝野皆闻不过早晚的事,然而先别说李兑依然占着上风,就算是势均力敌,赵何在谁手里依然是左右胜败的至关紧要之处。这样的局面下,高信必须两者选一,但他此时却又已经没了选择,他和李兑是盟友,在宫中的飞扬跋扈赵何虽然敢怒不敢言,但却是知道的。如果李兑倒了,不管接下来是谁掌权他高信都不会有好果子吃,那么为今之计…… “问什么问,给老子滚寝殿里去!” 高信彻底狠下了心来,猛然向赵何瞪了一眼,抬脚便将他踹在了地上。高信先前再跋扈也不至于敢向赵何动手,突然之间来了这么一下子,赵何猝不及防之下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 “大王——” 一旁的陈嫔心中一惊,花容失色之下慌忙扑上去抱住了赵何,然而没等他们以及四周的侍卫反应过来,高信唰的一声拔出佩剑,猛然高喝道: “赵何为君昏庸,不值一保。李相邦已起大军定鼎大事,赵胜触龙他们不知好歹只不过是前来送死。兄弟们给我拔出剑来,只要守住赵何等待李相邦大军功成,将来人人皆得上赏!” 人心浮动向来是大忌,高新铁了心要当叛逆,现在也只能这样说,那些内班侍卫都是他的心腹亲信,自知若是李兑、高信倒了台,他们必然也要倒霉,登时将一切顾虑抛开,纷乱的高喝一声“诺”,齐齐的将佩剑拔了出来,没用高信吩咐便将院内院外的紧要之处尽数占据,已经是一副一拼到死的架势。 “高信,你,你要谋反!” “大王别……” 坐在地上的赵何此时面如土色,声音战抖的刚刚说出几个字,身旁满脸惊恐的陈嫔便赶忙捂住了他的嘴。高新本来是想把他们弄进内殿里加以控制的,但看到赵何与陈嫔的表情,心里突然一动,猛然挥剑指住了赵何的鼻子。 “赵何,你昏聩无用,无能无德,凭甚让我等豪杰侍候你这么多年!不要以为老子不敢杀你,老子受了你六年气,今日也该偿还了。快,跪下,给老子磕两个响头,若是不响看老子不捅死你!” “高信,你,你,你太过欺人……” 即便不是大王,这样的屈辱谁又能受得了?赵何无计可施下又惊又怕,战抖的声音中立刻带上了哭腔。高信要的就是要将他的窝囊相展现在众侍卫面前,见他如此,不觉冷冷笑了两声,本欲再加羞辱以加深大家的印象,不想耳畔却已听见远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他心下一横,踢开陈嫔便将赵何提起来胸背相贴的的揽在了怀中,接着佩剑一挥横在了赵何的脖颈之上。 赵何自小过的是礼恭人谦的四平八稳生活,即便在沙丘宫变时也只是远远的看着武士们厮杀,长这么大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脖子上突然一凉,立刻头脑发懵,只觉着腿股之间一阵热气迅速四散开来,身下的地面上接着汪出了一片成分不明的黄褐色水迹。 高信此时与赵何身体紧贴,察觉不难,低头间微微皱了皱眉,冷哼一声高声怒道: “尿了?这也是他娘的大王!兄弟们听着,内院那鸟门不够一脚踹的,你们给老子大开院门,老子要看看赵胜有什么能耐闯进来!” 勇武之士最看不上怯懦的人,而且赵国武夫向来有唯将是从的传统,此时高信已然将赵何得罪到了死,内班侍卫们又有李兑那条退路,更是铁了心要逞不臣之志,严阵以待的肃杀之中只有兵刃散发出的寒光摄人心魄。 平原君果然及时杀来了,可我们要保的便是这样一个君王么。许历亲眼看到了院中的一幕,心中凄凉更甚,然而对他来说国士之报又岂是仅仅针对君王呢…… 许历铁下了心,趁着所有人都严阵以待注视着院外无暇分神的机会,悄悄挪到了距离高信不远的地方。

正文 第三十章 乱阵(下) “呜呜呜,大王……” “王弟……救我……” “高信,你放肆!” 当赵胜带着手下“一路无阻”的赶到陈嫔寝宫外边时,立刻被院子里的景象惊住了:大开的院门内外上百内班侍卫严阵以待,已将院门严严封住;院子里正对院门的地方,高信横剑挟持着面无人色、浑身战栗不停的赵何,而在他们脚旁,埋着脸伏趴在地的陈嫔早已哭得失了声。 眼前的情形实在麻烦,先别说对方人数与己方不相上下,又占尽地利,严阵以待的模样明显已经决心为敌。就算没有这些人在,单单一个赵何被利刃加颈就足以让赵胜不敢妄动了。唯一让赵胜稍感安慰的是,虽然事情并没能像原先预料的那样好,但此刻满面镇定的许历却已经站在了高信身后一两步远的地方,若是能想出办法,倒是一个让高信极难料到的变数。 赵胜只能看到许历脸上的镇定,却绝不可能想到他此时心中正在后悔不迭,当初赵胜和乔端安排他到宫里来,本来是想既要保护赵何,又要向赵何传信让他配合对付李兑。然而谁也没想到他在进入王宫的第一天就会遇上高信,而紧接着发生的这场惊天巨变更是让他料无可料。 这一切本来就已经让许历受难为了,但接下来的事却更是让他难以应付,当他确信赵胜闯宫的时候,已然在心中做好了计划,那就是把住内室的门,使高信的人无法闯进去加害或者挟持赵何。这样做危险性很大,毕竟他身手再好,也难以对付百倍于自己的敌人,所以他捏着一把汗靠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只盼着高信他们越晚动手越好。 然而更加让许历想不到的是,还没等高信动,屋里的赵何却先“动”了,室门猛然一开,当许历惊觉之下急忙转身想去阻拦时,没想到跟他迎了面的居然是陈嫔。这个变故让许历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手,就这么一缩手的工夫,赵何已经快步跑出寝殿好死不死的去惹高信了,其后高信紧接着以剑相指,并公然反叛挟持赵何,许历便只剩下干瞪眼的份了。 高信清楚赵胜不敢妄动,见他在门外慌忙停了身并抬手止住意欲冲进来的手下,不由冷冷一笑,好整以暇地高声应道: “我放肆?平原君未经传召便擅闯宫禁,只怕不只是一句‘放肆’便能遮过去的吧。” 这样的境地哪还有功夫争口头上的胜负?赵胜勃然怒道: “高信,你不要犯糊涂。挟王杀驾乃是五马分尸的死罪,你要是聪明便赶紧放了大王!” “大王?” 高信又是一声冷哼, “什么叫挟王杀驾?什么叫死罪?你们赵家天生便是国君的命么?哼哼,平原君不要说不知道赵国是怎么来的,当年三家分晋时,你们家老祖宗可曾想过死罪?” “高信!” 赵胜猛然一声高喝过后,突然之间却不怒了,不以为意的冷笑一声道, “高信,你说这些废话不就是盼着李兑篡位以后能高升一步么,如此愚昧,只怕被人杀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什么?” 高信能坐到这样的高位,心思自然远不像表面上这样粗莽,他虽然挟持住赵何占了上风,但如果一直这样对峙下去,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出现变故,所以嬉笑怒骂求的都是激怒赵胜使他应对失措,以便寻机将他拿下。此时赵胜不怒反笑,高信不觉微微一怔,正要加把劲继续刺激赵胜,谁想赵胜却先举起剑来向他以及那群内班侍卫虚虚地扫了一圈,突然朗声笑道: “你,还有你们,做事之前难道一点心思都不肯动么?先别说李兑篡权绝无成功可能,就算他当真做成,你们以为自己便可受赏加官不成。当年田氏篡齐时情形如何?田僖子杀齐晏孺子立齐悼公,田成子杀齐简公立齐平公,直到百年之后田和方才放逐齐康公请周天子立自己为侯。 田氏早早的便掌控了齐国大权,为何又要经上百年方才敢代姜氏自立,而且还要请命周天子?怕的正是落下谋逆之名。他们生怕因此引来他国攻伐,几次宫变弑君之后都找了人替罪。李兑固然狂妄,只怕比你们还是要精明许多,难道当真敢自立为王不成?即便此次宫变做成,其后李兑无非换个赵王继续当他的相邦,而你们呢,只怕不需找就是那替罪之人。还想得赏钱做大夫做将军,哼哼,下辈子再说吧!” 赵胜这番话实在太有蛊惑性了,这些内班侍卫担了谋逆之名,本来就理不直气不壮,全靠成事儿以后的高官厚禄来给自己打气,如今赵胜一番话把他们的后路也给断了,谁还能有继续撑下去的勇气?顿时人人色变,面面相觑间大多数人都已经萌生了退意。 “别听他胡扯!” 高信何尝听不懂赵胜的意思,但他现在却已经没有机会投降了,他这些日子以来敢于秽乱宫廷,靠的就是与李兑的关系。如果李兑成功了,他借助错综复杂的关系十有八九还能保住自己的命,但李兑要是失败了的话,就算朝廷看在他临时反戈不治他的谋逆之罪,但单单一个秽乱宫廷就足以要他的命,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他也只有闭着眼继续往前走了, “赵胜这是在祸乱人心。五国相王之后周天子算个狗屁,李相邦要想做大王哪里需要向他请命?就算别国敢借此攻伐,李相邦唯有做了大王方才能号令三军加以抵抗,到时候正是用人之际,如何会杀我们……” “不会杀么?” 赵胜没等高信说完便冷笑着截住了他的话,高信张口结舌了半天,见手下人更是惊疑,干脆横下了心来向赵胜怒道: “好你个赵胜,就算你嘴再巧,赵何还是在我手上,你能拿我怎样?” “我当然不能拿你怎样……” 赵胜脸上虽然继续保持着笑容,但是心里却已经叫苦不迭,他现在甚至多少有些恨赵何,你说你一个大王吓成这样,怎么连点镇定和勇气都没有?本来还指望你配合配合,现在好了,干脆连施救的机会都不好找,就算许历站在高信身后,他又怎么敢动手? 高信听见赵胜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话,心气登时又提高不少,高声喝道: “既然不能拿我怎样那便不要废话。我也不难为你,你这便带人退出去,好好选一辆驷马快车,现在离开邯郸好歹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我为何要离开邯郸?” 赵胜听到“离开邯郸”四个字,突然之间想到了些什么,迅速向许历扫了一眼嘿嘿笑道, “如今要好好想想后事的是你高信。你也不想想我为何这么快就能闯进宫来,左师他们又为何在南门吵闹。李兑自以为行事周密,其实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他终究是个外人,安平君虽然让他接任相邦,却又怎么可能对他完全放心。自从李兑假相之后,安平君便暗中安排人监视着他。所以今日李兑刚刚生变,我这里便得到了消息。其实何止是我和左师他们,如今各处紧要关口又有谁人不知?各路勤王之师此时早已汇集邯郸,若是动作快的话,李兑恐怕都已被拿下了,你还敢在此硬撑。若是伤了大王,信不信我夷灭你三族!” “你,你胡扯!” 高信并不在乎三族,可是他在乎自己的命,闻言之下不觉猛然色变,他倒不至于完全相信赵胜的话,但赵胜和触龙他们突然闯宫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想出其他的原因。安平君……果然是人老成贼啊! 对于高信来说为今之计也只有一逃了,只要赵何在他手里,他就不害怕丢命,那么这个“宝贝”可万万不能有闪失。想到这里,高信向四周扫了一眼,接着便要挟住赵何逃出宫去。 赵胜根本不理会高信的歇斯底里,没等他推搡赵何便蔑视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对那些内班侍卫高声喝道: “你们都听着,谋逆虽是大罪,但临机思过我却可以饶你们一命,要想活命都扔下剑给我跪一边去,不然的话三族同灭!” 到这时候了,内班侍卫们还能有什么选择?一时间满地上都是乒乓乱响,一二百内班侍卫扔下佩剑纷纷跪在了院门两边。赵胜此时心里已经有了底,但是却又不敢把高信往绝路上逼,装作闲庭信步的向前试探了一步,那边高信目光果然一跳,接着揽身将赵何向身侧一斜,挥剑便向赵胜指了过去。 “你敢过来我便杀了他!” 这些动作根本就是高信极度惊恐之下下意识做出来的,虽然紧接着便多少有些醒悟,但一切都已经晚了,在那柄剑的利刃刚刚离开赵何的脖颈时,许历猛然合身扑上,紧紧攥住高信握剑的那只手向后一拉,便将他和赵何齐齐扑倒在了地上。 机不可失,赵胜迅速一挥手便冲了上去,身后那些随从自然不会怠慢,十多个好手齐齐压上,七手八脚的便要将高信与赵何分开。 高新已然处于了暴怒之中,蜷缩着身子跪趴在地上,揽着赵何的那条手臂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说什么也不肯松手。此时赵何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丁点人色,也不知是被勒过了气还是被吓的,也可能是在高信死命挣扎时伤到了哪里,只见他苍白的嘴唇突然痛苦地张了几张,还没等赵胜的人将他解救出来,突然翻了翻白眼,接着便昏死了过去。 “快快,掐人中!快掐上嘴唇!” 赵胜他们顿时又是一阵七手八脚的忙乱,尚未将赵何救醒过来,一名留在院外的墨者突然惊声叫道: “公子,又有人杀过来了,看衣装像是侍卫!” “呵呵呵呵,赵胜,你以为你赢了么,还早着呢……” 高信衣衫头发散乱的被四五个人押在一旁,听到那名墨者的喊声,绝望之中突然爆出了一阵傻傻的笑声,赵胜没有理他,直起身向院外看了一眼,厉声命令道: “将高信押紧,我看谁敢乱来!”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所归(上) 何冲带着百十名亲兵护从迎出辕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抬眼处只见栅杆挂雪的辕门之外影影幢幢的停着十多辆马车,不用猜也能知道必是平阳君公子豹的车驾随从。 没有公开翻脸,赵豹终究还是公子。何冲心里存着戒备,但表面上却不敢怠慢,抖了抖衣袍便慌忙迎了上去。 “末将何冲有失远迎,还请公子恕罪。” “罢了,何将军。” 赵豹简单的应了一声,站在马车之上却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何冲略略一滞,禀完礼抬头试探的问道:“不知公子此行……大王有何谕旨晓谕末将?” “何将军。” 黑暗之中赵豹的神情不甚分明,但是声音却略微有些发干,不冷不热的问道, “大赵的规矩,为将者是在营门之外聆听大王谕旨的么?” 这个冷脸甩地实在有点不轻不重,何冲赶忙又是一躬,拱手道: “末将失礼,公子恕罪,公子快请入营。” 这还像个样子,赵豹满意的说道:“嗯,去把营中诸将都招来,本公子有大王谕旨相宣。” 搞什么鬼?居然要让诸将都去听宣……何冲心中戒备更重,忙应道:“诺诺,呃……公子,此时营中诸将正在末将帐中议事,公子入营宣谕就是。” 赵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便命令随从车驾鱼贯进入了辕门。车驾一动,车上的人难免跟着微微晃动,赵豹此时心中正在紧张,下意识的握紧辕杆紧了紧双臂,紧贴在他身后的一名兜帽齐备的护从接着便暗暗地拽了拽他的袍角。 昏天黑地之中又是在晃动的马车之上,这些暗中的小动作并未被何冲发现。何冲撤到辕门边上将赵豹他们的车驾让了进去,一边带着随从跟着走一边在心里暗暗琢磨了起来。 李兑为保稳妥让何冲等候大司马印,然而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加盖大司马印的假冒调令却依然未到。刚才何冲就多少有些心急了,此时看到赵豹更是生怕出什么意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该干的时候就得及时去干,何冲定下了神,已然决定不再等待。 确实也没必要等待了,时间越拖得久变数便越大,何冲原来正愁着没有誓师之物,现如今这玩意儿自己送上门来了,他哪有不接受的道理?至于还没有听命过来的那个赵俊,何冲也不准备再等了。细柳营那边驻军只有七千,只要邯山大营这边稳稳在手,赵俊手里那点兵卒根本不够塞牙缝的。 将军牙帐偏厅之中烛炬映晖,人头攒动,红黄色的火光终究比不上白昼的天光,整个大厅里此时到处都映着不甚分明的奇异光彩。从军为将之人就算窃窃私语,那声音也足以掀翻屋顶。除了何冲亲信以外的那些将领正不清楚何冲为什么将他们传来,不片刻的工夫却看见赵豹先进来了。 “末将等参见平阳君公子。” 邯郸军中将领里宗室颇多,就算不是宗室也有许多人认识赵豹,大家一见他来了,虽然多少有些诧异,但该到的礼节却丝毫不敢差,一时间应声如雷,轰然参见后就像是急刹车似地,紧接着便一点声音也没了。 赵豹在一众铠甲齐身的护卫保护之中撒眼向将领们望了一望,见周绍等人都全毛全翅的站在那里,多少放下了些心,装作不在意的笑了一笑算是回了礼。 “呃,公子。除细柳营赵俊将军等七人因事未到,另外李蕴将军等六人奉命出营,邯郸军中都尉以上六十九人皆在此听令。公子您看……” 何冲等将领们见完了礼,略一拱手向赵豹请示了一句。赵豹肃然的点了点头,没再多废话便挺身说道: “本公子奉王命相招,令邯郸将军何冲,裨将周绍等人率军入城护卫王驾。何将军,今日邯郸城里可是有些不安稳啊。” “什么?” “邯郸城不安稳?” …… 赵豹话音一落,将领们接着便惊讶的纷纷议论了起来。这一句话对何冲来说不啻于挑明了李兑造反的事,既然已经明了,何冲当然不愿继续虚以委蛇下去,脸色一寒沉声质问道:“邯郸城中不安稳?公子奉宣王命,为何不将谕旨拿出来!” “何将军什么意思?本公子所传乃是口谕。” 赵豹紧紧地咬了咬牙,双拳紧紧一攥登时跟何冲瞪上了眼,何冲岂会怕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子,双眼不觉微微一眯,冷笑两声厉声怒道: “调兵用虎符,传将当赐诏。城中不稳,调兵的大事平阳君所传居然是口谕。无凭无据恕末将万难从命,若是当真邯郸不稳,本将为免差池眼里也便没有什么公子了!来啊,先将平阳君押下,等查清邯郸情形本将再相赔罪!” 何冲的命令虽然突兀,但亲兵们只会唯将令是从,见何冲猛然挥下了手,一旁听命的数十名军卒立刻冲了上去。赵豹的随从们反应也不慢,紧跟着便噌噌连声的拔出佩剑,迅速在微微变色向后退了一步的赵豹身边围了一圈,更有十几个人直接前突到挡在何冲面前的那些军卒面前,剑矛相向的对峙了起来。 “何冲,你敢对公子无礼!” 这一幕实在突然,身为宗室远裔的周绍等人心中一惊,立刻拔出佩剑向前挤过去冲着何冲怒喝了起来。何冲不为所动,正要对暗中埋伏的斧钺手发出动手的命令,谁想赵豹身边一个高大的随从突然仰头发出了一阵骇人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何将军果然是‘忠臣’,眼里没有公子,可有大将军印么?” 那人的声音厅中众将颇为熟悉,正未想明白他是谁时,只见他一只手臂猛然高举,阔大的手掌之中居然捧着一方上雕猛虎的玉石大印,与此同时在他身旁,一名赵豹亲随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了满头雪白的发髻。 “大将军?末将等参见大将军!” 赵国大将军,而且还是被安平君赵成发配到了云中边塞的赵国大将军牛翦,如今和他的亲信爱将廉颇居然藏在赵豹的亲随之中!这个变故足以震惊所有人,众将立刻轰然拜了下去。 “大将军!你,你不好好呆在……”何冲同样是震惊无比,慌乱无措的说了一句,接着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不不不,大将军不是去代郡了么?” “是啊,代郡……何冲,老夫去哪里是你该管的事么?”牛翦面无表情的回了何冲一句,略略现出些怒意缓缓说道,“你好大的胆子,不但派人监视老夫,如今居然还敢与李兑合谋篡逆。” “篡逆!” “大将军说李兑篡逆……” …… 牛翦的声音很平缓,但说出的话却不啻于晴天霹雳,众将震惊不已,正不知所措间,何冲冷冷一笑,缓缓抽出佩剑便要发出伏击的命令。 “报——将军,赵俊,赵俊反了!” 没等何冲的命令滑出嘴边,偏厅门口突然慌慌张张的闯进来了一名官帅,他来的实在是太突然,几乎所有的人都下意识的循声望了过去。 “当啷,当啷,噗——” “杀——” “呃,你……” 就在这同时,几声剧烈的兵器碰撞声突然在何冲身旁响起,没等何冲回过神来,赵豹的一名随从已经砸开面前阻挡兵士的兵器,猛然一剑刺进了何冲的心口。 偏厅之中登时大乱,何冲失去意识之前除了听到许多惊呼声,还听见那个曾经与他争过邯郸将军之位的廉颇高声笑道: “好小子,动作够快。介逸兄,乐永霸这个侄儿叫什么名字……噢,想起来了,冯夷。” ……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所归(中) (五千字按说已经足够发两章,不过要是再拆开的话,“所归”这一大章就得分1234,所以……我的意思是今天就这一章了。) 赵王何六年建子月初八,日没以后邯郸城迎来了又一个难眠之夜。酉正时分,数千由李蕴带领、以李氏宗族子弟为核心的军卒没有遇到抵抗便从西门进入了城中,入城之门自然接着便被他们严密控制,但未等他们来得及把紧其余三门,北门处又突然有数千军卒在赵俊、赵禹、乐毅带领之下破城而入。 这两只军队虽然都是赵军,然而此时却成了仇敌,城中一遇便是一场惨烈激战,好在日出而作、日末而息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习惯,邯郸城中的老百姓见兵火烧城纷纷紧闭门户,总算没受到太大的殃及。 烂船尚有三斤钉,李氏与赵氏同源于嬴姓,在赵国乃是大族,李兑本人则在赵国做了一二十年的卿大夫,三年前又成了相邦佐贰上卿,一年多前更是代安平君赵成假相摄政,在这个宗法观念极重,主臣依附关系极强的时代势力绝不容小觑。 李兑是先发制人,首先要做的事里边就包括去大司马府诓骗大印,然而令李兑没有想到的是,大司马的长子早已得到父亲死讯,强忍悲痛周旋许久,眼见撑不下去了便突起杀手,杀了入府骗印的人接着紧闭府门公开抵抗了起来。 这阵势说明什么还需要再思考么?李兑闻讯大惊,没等高信的人来传信便急忙派人前往邯山大营重下命令,并即刻组织五百多敢死之士迅速增援王宫。只不过很可惜的是,当这些人在天擦黑时赶到王宫之前,王宫内城已经被赵胜闭门控制,城中内班侍卫全数缴械,暗夜之中在城头之上箭矢齐发的已经换成了此前陆续杀进来的四五百外班侍卫、墨者以及平原君、平阳君府护卫…… 局势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哪一个人所能控制的了,王宫之中是赵胜手下的四五百人凭借宫墙掩护,抵抗上千李兑死士以及三闾外班侍卫,邯郸城中则有上万军卒于街头对攻厮杀,喊杀声惊闻十数里绝非夸张之辞,城中火光更是冲天而起。 与老百姓唯恐避之而不及相反,此时距离李兑相府不远的某处大府门墙之上,一个淡髯轻裘的中年人正沉着脸注视着不远处的混战,任凭下人如何劝阻都是一声不吭。 胶着的局面是在入亥以后出现变化的,亥时二刻,除廉颇带人留守邯山大营以外,公子豹与牛翦、赵奢、周绍等人已带兵两万入城。再周密的阴谋在大兵压境之下也是不堪一击,从此时开始,天平已然倒向了赵胜一边。 建子月初九日子时下四刻,中大夫富丁等人陆续自缚请降;丑时二刻,大司徒李蕴逃归相府,上大夫王贲等人被执杀;寅时三刻,邯郸裨将李蕴战陨;卯正时分公子豹、赵奢带兵攻入王宫外城,与赵胜内外夹击,李兑死士及三闾侍卫非死即降…… 满城混战之时,高信并没有被杀,他作为内臣,即便有再大的罪也得由赵何发落,赵何昏厥未醒,高信总算还能再苟延残喘几个时辰。不过苟延残喘终究不是舒服的事,高信被擒以后便被绑了手脚扔进一间小门无窗的密室之中不得动弹,几个时辰下来早已手脚发麻,口干舌燥之下便向着紧闭的屋门高声怒骂了起来。 “外头还有喘气儿的没有,要杀要剐那便快些,让老子在这黑窟窿里喂耗子么!” “别他娘嚎了,有你死的时候!” 门外守卫丝毫不让,紧接着回敬了一句。然而这一声骂高信听了却无怒反喜,又提高声音道: “外头是吕官帅么?你他娘的太不够意思,老子好歹对你有提拔之恩,如今就要死了,你也忍心看着老子受罪?快他娘滚进来,老子手脚都麻了,你要是还有心肝便便帮老子挪动挪动,老子死也不能死这么憋屈吧!” 高信说完便侧耳细听着门外的动静,门口寂静半晌,终于传来一声吱呀,刺眼的白光瞬间从门缝里扑了进来。 …… 连日的阴霾终于在初九日的早晨完全驱散,当艳阳高挂即将中天的时候,邯郸城中渐渐安静了下来,除了相府还没被攻下以外,其余地方的残敌均已扫清,李兑手下能上台面的亲信除李疵以外或死或降或被擒尽皆伏法,李兑倒台已经到了以时以刻计算的时候。 相府是李兑最根本的巢穴,高墙相护,敢死武夫众多,这一晚上凡是露出胆怯或者通敌之意的下人均已被杀,相邦府一时之间彷如铁桶,军队在府外连续几波进攻均未能奏效,一时间形势陷入了僵局。 自从赵豹带人杀入王宫安定局面以后,赵胜留下赵豹陪伴赵何,又令周绍率兵配合扈从保护王宫,接着便带苏齐等人出王宫找到了牛翦和赵禹他们,不大时工夫邯郸城安,一众人便全数聚集到了相府门外。 相府远比原先意料的难攻,几番厮杀劝降过后,站在相府外不远处的赵胜他们全都皱起了眉头,正在那里无从想辄呢,一名亲兵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报——公子,大将军。上卿徐韩为求见。” “徐韩为?都到这会儿了他还来做什么!” 赵禹当年被赵成赶出邯郸时就是徐韩为找他“谈的话”,此时见徐韩为趁着最后的机会来表忠心,登时便急了。 “慕贤……” 牛翦埋怨的望了赵禹一眼,接着转头向赵胜看了过去。 这一晚上赵胜哪有工夫去想徐韩为的事?此时见徐韩为来了,不觉笑了笑,转头对赵禹和牛翦说道:“大将军,叔父,徐韩为终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咱们既然居于上位,该包容处还是尽量包容些。你去把徐上卿请过来吧。” “诺。” 亲兵领命而去,不大时工夫便领着徐韩为穿过众多兵卒护从围成的人墙挤了进来。 “下官拜见公子,拜见大将军、赵禹将军。” “这一晚上乱的,徐上卿没事吧?” 赵胜笑呵呵的瞥了瞥轻哼一声、黑着脸将头转向一边的赵禹,接着对徐韩为笑道。徐韩为是什么人,还能看不出赵禹有情绪?但此时不是计较这些或者赔罪的时候,徐韩为没有吭声,接着对赵胜又是一躬。 “公子,李兑平素虽然跋扈了些,不过对手下人却极为恩厚,所以相府必然难破,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只会多伤人命,实在有些不值。下官不肖,愿向公子请命去见李兑,说不准能有些效用。” “徐上卿去?” 赵胜愣了一愣,但接着便抬手止住了想说什么的牛翦,略一思忖道, “好,有劳徐上卿了,还请徐上卿告诉李兑,只要他自缚,赵胜必奏请大王保下他的三族。” “诺诺,公子当真仁贤之人,徐韩为在此代李兑先行谢过了。” “徐上卿还请多加小心。来啊,传令下去,相府门前兵卒后撤五十步!” 等赵胜安排完毕,徐韩为接着放下心领命而去,等围在相府门口的兵士们按令后退了方才站在离门楼不远的地方抬头对上边严阵以待的弓手说道:“你们去给李相邦传话,就说旧友徐韩为求见。” 门楼之上并没有回话,过了半天相府大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等徐韩为挤进去紧接着便又砰的一声关上了。 赵胜看着徐韩为进了相府,多少放下了些心,正准备沉住气等结果时,只见王宫扈从都尉郑铎挤过人群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不好了,公子。高信,高信跑了!” “什么?高信跑了!密室之中绳索紧绑,又有人从外把守,他怎么会跑了!” 赵胜目光一跳,瞬间怒问了出来。郑铎面赤心跳的低下了头,捏捏了半晌方道, “这,这,把门的吕官帅本来是好心想帮高信挪动挪动,谁知,谁知高信已经睁开了绳索,并,并杀死吕官帅换了他的衣裳……” 后头不用再说,赵胜、牛翦他们也已经完全明白。牛翦看了赵胜一眼,并不是很在意的说道:“公子。高信如今不过是丧家之犬,派人加紧搜查就是,不必太在意。” 牛翦他们这些年一直在外地,看不上高信很正常,可赵胜不行,那个高信本身并没有什么,但万一让他逃出邯郸,甚至逃到他国,这一年以来发生的那些龌龊事就会让赵国王室颜面无存,甚至会影响到未来的交往。然而赵胜这时候又不能明说出来,只得无奈的咽了口唾沫道: “高信是个亡命之徒,要是让他跑了只怕今后对大王有害。拿下李兑府已是旦夕之间的事,大将军和赵将军宿将坐镇,赵胜也就是跟着看些热闹,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倒不如带人去搜寻高信,以免除了差池。” 牛翦和赵禹都是被赵胜筹谋安排回来的,刚刚回到邯郸便及时制止了一场惊天巨变,早就对赵胜刮目相看、言听计从,哪还存在什么赵胜只是跟着看热闹的心思?不过人都有面子问题,赵胜一句“宿将坐镇”拍的他们实在舒服,牛翦虽然还没什么,赵禹却嘿嘿笑上了。 “大将军,公子说的对,高信牵涉甚广,万万不能出了差池。公子亲去必是手到擒来。” 看热闹不看热闹倒是次要的,问题在于赵胜是王弟公子,战凶阵危之地万一中支流矢挨个冷剑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赵禹说着话连连向牛翦挤起了眼,牛翦登时明白了赵禹的意思,点了点头道: “那也好,公子可一定要小心。” “诺,大将军。” 赵胜拱手应诺,转头对郑铎吩咐道, “军卒认识高信的不多,你这就多安排些王宫扈从带上军卒分头搜寻。另外高信若是想逃出邯郸必然会……郑铎,你亲自带人出南门搜寻。” “诺!” 郑铎慌忙领诺而去。赵胜转头对苏齐吩咐道: “快带上咱们的人跟我走,去东门!” …… 相对于府外的人声鼎沸,相府正厅之中却是一派静谧,淡淡的檀香气味之中,李兑安安静静的坐在尊座几后低头入神的想着什么,他面前的几上,相印、配饰宝剑一一陈列,正如他平日入朝之前没有两样。而在一旁的座上,李疵却已经满脸都是泪了。 赵成当政之时,徐韩为是李兑府的常客,常来常往早已熟门熟路,不需人引领便进了正厅院落,站在厅门口看见李兑一派安详的坐在那里,不知怎么的不觉慢下了脚步。 “李相邦……” 李兑缓缓的抬起头来,见徐韩为背着一只手站在厅门之外,不觉微微地笑了笑说道:“呵呵,我知道徐兄必然会来。徐兄请坐。” 徐韩为原先与李兑是好友,但是这一年多来却未在听李兑这样称呼过自己,不由得闻言伤情,长长的叹了口气方才走进厅去坐在了客座之上。 “李相邦……” 李兑的情绪丝毫没有变化,依然是一副笑微微的样子:“呵呵,徐兄外道了,李兑如今已经不是赵国相邦,徐兄还是像以前那般相称好了。” 徐韩为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天下之事当缓当急你我早已了熟于心,李兄好好地为何要如此啊。” 这句话触动了李兑的心弦,他微微抬起了头来,呆呆的出神片刻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道:“天命之事犹如倾盆急降,身处旷野,是否抬手相遮同样都是一身水湿,急与缓又有何分别。” 徐韩为是聪明人,知道李兑这是说赵胜骗了他这么长时间,不管他是急着生变还是缓缓而行,最终的结局却都相同,现在弄成了这个样子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解脱了。 这个平原君…… “李兄,平原君已经说了,只要你自缚出降,他必会奏请大王保住李兄三族。” 李兑已经这样想了,徐韩为自知已无相劝的必要,便缓缓说出了赵胜的条件。李兑闻言并没有感谢,反而摇着头笑了两声。 “当初李兑实实在在看轻了平原君公子,为大事者当有隐忍之能,他小小年纪却能骗我这么多年,以致于今日。呵呵……沙丘宫变时李兑向安平君献计饿死先王,如今平原君围我相府旦夕可下,这也是李兑应得的。若说还命,李兑也当绝食数日自毙才行,不过我终究比不上先王,旦夕间以命相还虽说轻了些,但平原君能饶我三族,如此大量相必也不会计较的。” “大哥……” 坐在一旁的李疵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哽咽着喊了李兑一声,匆忙膝行到李兑几前伸手紧紧按住了那柄宝剑。李兑向他望了一眼,伸手用力掰开他的手向外就是一推,李疵跌坐在地上只剩下了不停地呜咽。 李兑丝毫不去理会李疵,欠身站起郑重的捧起相印鞠身长臂向徐韩为递了过去,见徐韩为长吁短叹的半晌都没有起身,他便走了过去轻轻地将相印放在了徐韩为面前的几上,接着又走回自己的座前坐了下来。 “徐兄,事到如今李兑自然已无相瞒的必要。今日李兑之所以如此莽撞生变其实还是因为合纵之事。合纵一败,已经容不得李兑万事缓行了。而且前些时日平原君赴魏,魏王以女许之,接着又有行刺之事发生,以致于后来魏国退盟,如此桩桩件件看似互不牵连,但李兑却不能不防着平原君在其中做手脚,所以才会加快动作。 对我李兑而言,若想固权,第一步自然是从大司马手里接下调兵之权,只要军权一固,赵国便是我李兑一人之天下了。只可惜天下事绝非如我李兑所愿,大司马忍辱这么多年,李兑实在没想到他会自杀相污,如此一来,李兑没了退路也只有如此了。” “大哥……” 李疵明白李兑这是要把他撇出去,闻言之下顿时百感交集。当兄长的自揽全责以救兄弟,当弟弟的又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李疵横下了一条心,猛然转头正要向徐韩为自污,那边李兑却已经向他深深地望了过来。 “李疵,你做的对。为官者极难看破这个权字,为兄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方才不知你以‘自请削籍,另立一姓’来劝阻我行狂妄之举的深意……今后为兄不在了,你要好生看护为兄的家小。你我子孙不论有何才能,你也万万不可让他们去做官。一定要记住为兄的话。” “大哥——” 李疵已然说不出话来,他不能跟着兄长去死,真的不能,所以当看到李兑缓缓地抽出几上的宝剑时,他唯一可做的只剩下紧紧闭上双眼了。 ……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所归(下) (没办法,又是五千多。) 天刚刚大亮的时候,范雎的好友郑安平便潜回邯郸打探消息去了,而与他一同逃出邯郸的范雎、乔端祖孙、蔺相如和冯蓉则留在了邯郸城东南方向十多里外小河边的一间棚屋之中,那屋子是农夫夏秋看田用的,大冬天根本没人,蔺相如他们便非常顺利的鸠占鹊巢了。 赵胜让乔端他们离开邯郸时时间紧迫,并没有来得及关照刚刚颠簸了一路,伤口又有些复发的范雎。不过所谓默契正在于不言自明,乔蘅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范雎,后边的话自然不用多说了。 如果赵胜死了,乔端他们本来也没打算活下去,所以虽然为免赵胜后顾之忧而离开了邯郸,但出了城便停了下来,以便就近探听消息,现在郑安平已经去了许久却依然没有回来,棚屋中几个人的神情自然免不了越来越凝重。 赵胜对范雎有活命之恩,所以范雎虽然不是赵国人,但心情也与同屋这几个赵人相同,躺在草堆上撑着脖子向满面肃然、垂着头一声不吭的乔端他们扫了一圈,无力的栽倒下去才缓缓安慰道: “以情形来看,李兑虽然得了先手,但公子却有暗中之便,只要诸事做得快,应当还有五五之成,其一要看许壮士在宫里周旋如何,其二要看冯壮士和那几位将军在营中如何,只要这两件事顺利,大势还在公子手里……” “那公子他自己呢?” 郑安平走以后,冯蓉作为这几个人里头唯一的武人,一直守在门边观察着外边的动静,听到范雎这样说,下意识的转回头来匆忙问了一句。这句话是冯蓉“发自肺腑”的,并没有过心,说完以后见所有人都向自己望了过来,脸上不觉一热,忙又转头看向了门外。 公子自己呢…… 乔蘅紧紧地抿着嘴唇低下了头去。而那边范雎突然被问住,无语之间挪了挪身子,登时牵动伤口,忍不住“嘶”的一声倒吸了口凉气。蔺相如则偷偷觑看了黑着脸不吭声的乔端一眼,不动声色的吩咐冯蓉她们道: “蘅儿,冯姑娘,你们俩出去找些冰来给张先生敷一敷。” “喔……” 两个丫头相互看了看,尴尬之下应了一声忙一前一后走出了屋去。 不远处的小河河面上已经结上了一层薄冰,不过因为入冬未久并没有冻透,冯蓉蹲在河边用剑尖戳破了一片冰盖,佩剑还鞘以后没有取冰,却先捧了些冰凉的河水在自己的脸上揉搓了几下,直到脸颊发麻方才抬起头,出神地向河对岸那棵垂柳望了过去。 乔蘅比冯蓉晚到几步,来到冯蓉身边敛起裙裾蹲下身,双眸定定的望着她洗完脸,忽然轻声笑道: “蓉姐姐,你教我学些功夫吧。” “学功夫做啥?” 冯蓉略显诧异的从河对岸收回了目光,当看清乔蘅的神情时,不由笑了笑道, “好啊,不过哪有白学的。你要真想学那便拜师好了。” 乔蘅知道冯蓉这是在打趣自己,忍不住笑道:“教自家妹妹学些功夫还要计较那么多,你也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冯蓉闻言轻叹了口气,长睫一霎方才幽幽说道:“咱们便不能自己一个人过么,要是遇人之不涉淑,非己所喜……嫁人做啥?” “女子大了哪有不嫁人的……蓉姐姐十六岁多了吧。” 乔蘅说的很是认真,谁知冯蓉听了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 “你还说我呢,你不也才比我小几天么,那为何还要留在公子身边不去嫁人?” 为何不去嫁人……是啊,为何不去嫁人。乔蘅和冯蓉相视一笑都不再说话了,冯蓉从袖子上扯下了一片布,俯下身伸手正要去河里取冰,忽然之间却听见乔蘅惊声叫了出来。 “蓉姐姐快看那边!” 那边?冯蓉诧异的抬起头来,赶忙顺着乔蘅手指的方向隔着一片乱石向北边看了过去。 …………… 高信换了衣装有惊无险的逃出王宫,眼见满街都是兵卒乱窜,抽个冷子便暗中劫杀了一名兵士并换了他的衣甲。这番装束要比吕官帅的衣裳安全许多,高信腰悬短剑戈矛在手,谁也不可能想到他就是那个曾在邯郸跺一跺脚便满城乱晃的人物,这么好的机会傻子才会留在邯郸城里。 王宫居于城东,出城最便捷之处当然是东门,若是东门把紧了,北门是赵俊的地盘,那么也只有绕去最近的南门出城了,实在不济西门才是最后的选择。高信考虑的倒是复杂,不过到了东门的时候恰好遇上一队兵丁出城,他便混在其中顺利的逃了出去。 出城只不过是逃难的第一步,高信清楚侍卫很快就会对他展开搜查,就近找地方躲起来早晚得倒霉,所以找了个岔路口将长戈往其中较宽的一边路上一扔,接着便顺着这条路大步向南跑去。 高信早就算计清楚了,如今万物萧条,藏是没法藏的,对方绝对会大起人马,而且自己两条腿也绝对跑不过追兵马车之前那玩意儿的四条腿,要真想逃掉,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给自己也加两条腿了。 大白天的最容易天如人愿,不大时工夫,只见前边辚辚奔来一辆骈马轻车,那马车上的人看样子应该刚刚从外边回来,并不清楚昨天晚上邯郸城里发生的事,轿厢前一名驭手和一名武夫正满脸轻松地谈笑着什么。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高信沉住气按住了短剑剑柄,等马车到了面前,猛然暴喝一声抽出剑跳上了车辕,不容分说“唰唰”两剑便把那两个不知就里的汉子抹脖子踢下了车去,紧接着拽过缰绳“吁驾”连声的开始调起了车头。 “出了何事?” 这时候轿厢的帘子突然掀开,一个惊讶的声音传了出来。高信心中一惊,回身便是一剑刺了过去,但当看清那人模样是,却慌忙转腕回剑,一肘捣在那人胸口,硬生生的将他搡回了轿厢之中。这一系列动作几乎就是瞬间的事,只听浅浅的轿厢里一个尖细的小女孩声音哑然惊叫道: “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嘿嘿,那个更小,能有十岁就算不错,要了何用。本来就没想长留,等会儿腾出手来在路边掼杀了就是……中国古代的马车都是两轮的,这种骈马轻车更是轿厢浅短,里头至多能坐两个人。高信深知自己刚才那一肘足以让探头出来的那名小姑娘半天回不过气儿来,登时放下心调转好马头,狠狠的一鞭挥下,驾起马车便向南边疾奔而去。 那个小姑娘差不多十五六岁模样,被高信一肘击中,俊俏的脸庞上登时一片惨白,在身旁被吓傻了的小丫鬟抱持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两匹驾车的高头大马大概也知道换了主人,没用皮鞭加臀便疾奔而去。到这时候高信总算松了口气,转眼望着路两旁急速向后退去的枯树枝丫,不觉胸意长舒,高声笑道:“想杀老子?我高信也是你们能动得了的么!” 高信?车厢里的那个姑娘虽然动弹不得,但眉宇间却接着露出了哑然之色,微微一动肩,接着轻吐一口气便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心念电转间已然知道自己侥幸活下来恐怕还不如刚才被一剑刺死来得好。 怎么办?怎么办!小姑娘虽然清楚自己的处境却动不了身,闭目听着小丫鬟无助慌乱的哭声,只能不去理她,自顾自的慢慢调整着呼吸,只求胸口的闷痛能尽快减缓过来。 马车疾驰,车厢异常颠簸,薄薄的轿帘被疾风猛吹,向轿厢里一扫便贴在了那个坐着身的小丫鬟脸上,小丫鬟早就吓傻了,一只手从后边抱着那个女孩,一只手本想将轿帘拨开,但一下抓在手里,局促之下却说什么也不肯放开了。如此一来外边的景象便一览无余的映入了那个女孩的眼里。 这马车是沿路向东南走的,过了半晌前边的路途已经贴到了一条河边,那个女孩望着河面的薄冰继续调着呼吸,老长时间以后多少觉着不是那么闷了便偷偷向高信的背影看了一眼,接着悄悄地勉力抬起手来从头上取下了一只短簪。 虽然做事分心不好,但从武之人却需要有分心之能。高信看上去在全神贯注的驾驭着马车,其实两只耳朵却一直注意着轿厢里的动静。然而车马急动之时车上车下到处都是巨响,总会使其他声音显得不是那样清朗。那女孩多少有了些力气,用目光示意那个小丫鬟加大哭声,待高信回身怒骂一句又转回头继续赶车时,方才悄悄地从座板上出溜下身来,贴在车厢底板上尽量向前靠去,等估摸着远近差不多了,猛地一伸胳膊便将短簪刺了出去。 高信是什么人,想避过他的耳朵极难,然而这回也是该着他倒霉,当他听到动静回身一抓时,苍劲有力的五根手指却突然抓了个空。那个女孩此刻已经趴在了底板上,长伸出去的短簪狠狠的扎进了其中一匹马的屁股上。那匹马吃痛之下顿时惊了,咴的一声长嘶,四蹄突然一滑便向另外一匹马撞了过去。 这一下子了不得了。高信本来就回着身,又是单手握缰,更是难以控制马势,待他惊然回首之时,两匹受了惊吓的马已经急速冲向了河面,任他如何拉拽也已经晚了。那女孩刺马之前就已经尽量使自己靠到了辕杆的边上,此刻见高信没工夫理她,便拽住小丫鬟的衣襟,紧紧地闭上眼滚下了车板。 女孩本来就是死中求生,已经没时间去想会不会被车轮压着,不过好在这一滚的方向与马车疾驰的方向成斜角,等她和那个丫鬟滚落在地时,疾驰而过的车轮侧面恰好在小丫鬟的背上撞了一下,硬生生地将她俩向斜前方推了出去,啪啪两声便齐齐的摔在了河沿边上,与此同时,已经收不住脚的马车带着高信一头冲进了河里。 “快快,两位姑娘你们没事吧!” 这时候乔蘅和冯蓉恰好在不远处的河边取冰,见此情形急忙奔了过去,刚刚慌乱的将两个被摔岔了气的女孩扶起来,刚才刺马的那个姑娘已然战抖着声音有气无力的说道: “高,高……高信。” “高信!” 乔蘅和冯蓉同声惊呼了出来,斜眼向马车栽下去那里不断扩散的涟漪望了一望,谁也没说话便默契的扶拽着那一主一仆两名女孩急忙向离河沿不远的那片乱石堆跑去。 高信毕竟是高信,要是换个人回不过神来估计连吓带呛早就没命了,但高信反应之快足以保命,当马车栽进河里的一刹那,他已经斜身向一旁跳了出去,虽然因为惯性难免掉进河水里,但一条命却总算保住了,被河水一激头脑瞬间清醒,双脚接着向下一踩片刻之间便从自己砸出来的那个薄冰洞里浮出了水面。 北方的河极少有特别宽的,这条河最深处也不过一丈左右,哪里够高信扑腾,等他爬上了河沿,冯蓉她们连拖带拽地刚刚跑到乱石堆前边。高信见之不由心头火起,顾不上浑身上下针刺似地寒冷以及被冰碴划出来的的伤口就大步追了过去,不容分说伸出手便要去抓那个女孩。 这是要杀人了,冯蓉来不及喝止,匆忙之间拔出剑便向高信刺了过去。高信刚才根本没准备理她,眼角余光扫到剑刃,接着便向后一闪身,紧接着一掌拍向了冯蓉握剑的那只手腕。 古代的武术虽然不像武侠小说中那么夸张,但高手的敏捷与力大却是实实在在的。高信这一巴掌拍下来,冯蓉手腕处立刻一麻,那柄剑当的一声便落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冯蓉袖口里接着掉出了一块小小的铜牌子,当的一声恰好砸在剑刃之上。 冯蓉也是常经沙场的人,一击之后已知自己绝对不是高信的对手,连忙向后一撤高声向乔蘅喊道:“蘅儿快跑!” 想跑哪有那么容易?高信丢了逃命的工具,心中早已火起,就算要继续逃那也得先顺手杀了那个女孩不可。听到冯蓉的喊声,接着微微蹲身伸腿便是一扫,旁边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的乔蘅立刻闷哼一声摔倒在了那个女孩身旁。 高新这些动作都是连着的,蹲身扫倒乔蘅的同时已经伸手将那块铜牌子拾了起来,微微举起来用眼角略微一扫,本来就已狰狞的脸上更加寒意慑人。 “我说这荒蛮之地哪来这么多俊俏丫头,原来是赵胜的女人。哼哼,要是别人倒也罢了,他的女人我若是不弄走尝尝,如何对得起他公子之名!” 连大带小四个女孩如今已经摔地上三个了,高信说这些话时已然一步步逼近了冯蓉。 冯蓉心中大惊,深知就算自己侥幸逃掉,乔蘅她们也得倒霉,眼见高信张臂扑到便猛地一矮身想从他腋下钻过去。高信哪有那么容易对付,双臂一沉便按住了冯蓉的肩头,正要往腋下夹去,谁想冯蓉却伸手将他后腰间的短剑抽了出来,向后收手的工夫贴着高信的腰身狠狠一拉,立刻割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这一手来的着实突然,高信猛然吃痛,慌忙腾出手用力向短剑压了下去,他反应还算是快的,虽然没能将短剑抢下,但总算是空出时间紧紧握住了冯蓉的手腕。 “蘅儿!冯姑娘!” 就在这时,远处那间棚屋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开门声,乔端和蔺相如高喊一声已经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高信微一抬头,手中的力便微微滞了一滞,就这么一个当口,趴着身的冯蓉张口便紧紧地咬在了高信抓着自己手腕那只手的手背上。 跟女人打架最麻烦的就在这里,她们根本不讲武德。高信吃痛之下微一松手的当口,在他身后挣扎着站起身的乔蘅已经双手举着一块大石头狠狠地向他后脑勺砸了下去。 只听砰的一声,高信双耳之中顿时嗡嗡作响,只觉得脑子里仿佛炸开了一样,不过乔蘅比他矮的多,而且力气也不算太大,这一石头砸在他的后脑勺下方虽然用尽了全力,但还不至于将他砸死。 高信彻底恼了,虽然觉着眼前一阵发黑,但还是一把将冯蓉拍到地上转回身便要收拾乔蘅。谁想乔蘅一石头砸下去接着便向后退了几步,高信暴怒之下什么也没想便向她追了过去。所谓事忙则乱,高新现在已经有些失了章法,根本没去注意躺在地上的那个女孩已经伸脚绊在了他的腿前边。高信马失前蹄,砰地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就在这时冯蓉已经爬起了身来,抽冷子便向高信的背心处刺了过去。 “我高信难不成要死在几个女人手里!” 高信耳听风声心中不觉一惊,想也没想便贴着剑锋迅速趴在了地上,接着就地一滚,躲开剑刃方才爬起了身来。 “想杀我!” 此刻高信已经满头满身都是血了,大脑里也是一阵阵的不甚清朗,怎么看眼前的人都是双影。不过越是如此,高信杀心越重,张臂正要向最近处的冯蓉扑去,谁知却听到身后远处突然间传来了一声怒喝。 “高信!” 那一声怒喝出现的实在突然,没等高信回过神来,只听耳旁嗖的一声疾响,一支利箭正正的穿入了他的背心。 “公子!是公子来了!” 高信被如此连番折腾,就算没有那一箭也差不多快要昏过去了,在最后一点意识里,终于通过棚屋里跑出来的那两人之口,知道了彻底将他杀死的人到底是谁。 “公子!公子……” 此刻还有谁回去关注高信,当乔蘅和冯蓉她们凄惶的望过去时,赵胜已经扔下宝弓跳下马车远远地跑了过来。 “公子……” “蘅儿,冯姑娘……这是,怎么白姑娘也在这里!” “是我……公子,我是白萱。” 当赵胜将白萱从地上扶起来时,三个惊魂未定、劫后余生的女孩早已忘了矜持,纷纷呜咽着扑在了赵胜怀里。 三个!这也太,太,太太太,太他娘过分了! 远处的随从们登时被这一幕惊呆了,张口结舌间纷纷愣在了那里。苏齐笑呵呵的望着眼前的景象,眼角余光扫到手下人的表情,立刻伸手在身旁最近处那名护卫的后脑勺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勃然骂道:“看你娘!都他娘的给老子闭上眼!” 随从们听话的转回了头去,然而苏齐却依然笑呵呵的向那边望着,心里暗暗想道:真是太他娘过分了。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兄弟(上) 李兑之变,突然而起,突然而止,仅仅是一夜的工夫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过午以后邯郸城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景象,虽然市井街巷间到处都在议论昨天晚上的惊心动魄,但对于朝堂上的卿大夫们来说,能够真切感受到的变化只有朝堂上从此少了一个名叫李兑的人,当然还有那些曾经唯李兑马首是瞻的卿大夫。 真正的变化当然不仅仅这么简单,根据乱后粗计,此一役兵卒折损过千,都尉以上战陨及被执杀者过十,虽然这些丝毫不会动摇赵国国本,但李兑的倒台必然会波及到赵国各地甚至相关各国,由此引起的动荡绝非一两日便能彻底平定下来的。不过最困难的坎儿总算是迈过去了,“战场清扫”工作自有人去完成,作为大王的赵何终于可以安静下来了。 入夜时分,赵何依然留在陈嫔寝宫之中,为免再出意外,寝宫外边则由暂时调为内班的郑铎一闾人马严加保护。郑铎是个安分的人,再加上有高信的倒台在前,他更是不敢越雷池半步,不单自己,就是手下人也被他严令禁止,决不允许踏入寝宫内院半步。在寝宫中伺候着的依然还是原先那些寺人和侍女,但因为昨天的事,大家的举止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哪件事惹恼了原本极为和善的大王,一不小心便会脑袋搬家。 “为君昏庸,不值一保。昏聩无用,无能无德……” 内寝里烛光摇弋,更使低着头坐在塌沿上的赵何脸上表情显得阴晴不定。陈嫔生怕触恼赵何,却又不敢出去,只得坐在昏暗角落里不敢出声。也不知赵何在那里呆呆的坐了多久,突然之间一拳擂在榻上,吓得陈嫔接着带上了哭腔。 “大王……” “什么大王!你要说什么!” 赵何红着眼猛地抬头向陈嫔看了过去,那副要吃人的表情登时将陈嫔吓得六神无主,浑身一哆嗦,连忙趴伏在了地上。 “大王,臣,臣妾没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 赵何腾的一声站起了身来, “外边的人看不起寡人,你也要看不起寡人么!” “臣妾怎么敢……不,不,没有人会看不起大王啊。” 陈嫔趴在地上已然哭出了声来,赵何听到这哭声心中恼怒更甚,几步迈到陈嫔身边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你不敢?你不敢!你只是嘴上不敢!寡人,寡人要让你看看我不是无用无能,不是!” 赵何疯了似的将陈嫔推倒在了地上,一边怒喝一边发狂似地撕扯起了她的衣裳。陈嫔彻底吓呆了,一边徒劳的护着自己的衣襟,一边语无伦次的哭道: “不要啊大王,你身子刚刚好,不行啊!” 赵何此时已经完全进入了癫狂状态,紧紧地闭着嘴根本不去理会陈嫔无力的反抗。站在寝室门外的那些寺人侍女心惊肉跳地听着室内杂乱的动静,白着脸面面相觑间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来。 冬日绝无虫鸟之鸣,寝宫内外四下里一派静谧,这让内寝之中的暴喝声和哭喊声更加清晰可闻。守在院外的侍卫扈从们在黑暗中相互交换着眼色,一个个站得更是挺直。 “啊——” 正当大家都选择了闷不作声之时,内寝里突然之间传来了赵何一声绝望的长叫,郑铎双眉一跳,猛然转头向院子里看了过去。 一切仿佛在一瞬间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工夫一名医官被请了进去,等了很长时间他方才寒着脸满头滴汗的哆嗦着弯腰鞠身跑了出来。郑铎见他险些在门槛上绊倒,伸手相搀的工夫终于忍不住问道: “大王他……” “大王……” 医官下意识的说了两个字,立时醒悟过来,慌忙闭嘴看了郑铎一眼便疾步跑了出去。内寝里紧接着便传出了赵何愤怒的吼声。 “外头守着的是谁?郑铎,你去把胡医官的家人都接到宫里来住,谁也不许出去,寡人要给他们加官,加官!” “诶诶……诺。” 郑铎吓了一跳,赶忙高声应了下来。还未走远的医官闻言停了停身,无奈的长叹口气,终于摇着头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李兑倒台后的第一次朝会在建子月初十日便开了殿,群臣向面色肃然的赵王朝贺以后纷纷归了坐,朝堂上已是一派祥和。如今已经没了相邦,那就只能论谁威望最高了,触龙在殿下已经跟卿大夫们谦辞了一番,如今当仁不让,精神饱满的待大家都安静了下来,起身向赵何躬身拱了拱手高声禀道: “大王,李兑之事善后还需些时日,不过眼下还当速速立下相邦之职方能安稳诸事,此事还请大王示下。” 如今朝堂上少了个李兑就是不一样,没等赵何发话,底下已经是一片窃窃私语,赵何不知在想着什么,半晌才沉声说道: “你们先议一议好了。” “诺。” 触龙待众卿大夫应了下来,再次谦恭的向赵何鞠了一礼,接着直起身挑起眉毛扫了众大臣一眼,刚声说道, “呃,各位,大王让咱们先议一议,你们若有定意,那不妨说一说好了。” “大王。” 坐在左边首位的徐韩为欠身向赵何鞠了一礼,接着笑呵呵的对触龙道, “左师公,以下官之见,此事怕是不用议了吧。此次平定巨变平原君居功至伟,况且又是王弟,岂不正是相邦不二人选么?” “是啊,是啊。” “此事确实应当的。” …… 朝堂上什么时候都不会缺了应声之人。徐韩为话音落下,大殿上立刻响起了一片附和声。触龙虽然一直对徐韩为有意见,此时见他见风使舵更是鄙夷,但这个建议却实实在在说到他心里去了,正要乐呵呵的接上话头,坐在他上手的赵胜已经抢先站起了身来。 “徐上卿实在是抬举赵胜了,这次赵胜虽然跟着各位卿大夫做了些事,但都是天佑我大赵方才得以功成。况且赵胜虽是王弟,不过毕竟年少,实在担不起这样的重责,还请各位另议他人。” “平原君这话怕是说错了吧。是谁暗中派人联络的大将军他们?是谁入内宫救的王驾?三哥,这些好像不是我赵豹做的吧?” 赵豹这回立的功劳也不小,现在正是兴高采烈的时候,听见赵胜在那里谦虚,接住他的话头便向坐在大夫群里的大将军牛翦、代郡守赵禹以及还没有定职的赵奢、乐毅这些人挤眉弄眼的望了过去。 那些人能回到邯郸都是因为赵胜的功劳,而李兑能倒台又是他们的功劳,见赵豹在那里打趣,一个个全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事如果再往外推那不是谦虚,反而是做作,赵胜跟着笑了两声,开口接道: “话不是这样说的。突变猝起,你我身为大赵之臣自当责无旁贷,不过要论治国还需年长沉稳干练之人才行,赵胜先前没有做过什么事,如果不知进退,不论是对大赵还是对我自己都绝非好事。” “平原君‘不知进退’这四个字说得好。” 亚卿虞卿这时笑呵呵的接上了话,转头看了看触龙道, “左师公,前日你去找下官说了公子安排的那些事,下官当时便颇为所动。虽然事起仓促万事不周,但平原君公子此前能安排周全,以至于危中反胜,足见其心思之密,此实为我大赵之福。自古贤臣不论老幼,只要于国有益便当擢拔。今日虞卿也学一回荐贤之贤……大王,臣虞卿举荐平原君公子胜为相邦,还请大王速裁,也好尽快安顿他事。” “大王,虞亚卿说的不错。” 这些话其实早在朝堂之下就已经商议好了,触龙向那些准备起身禀奏的卿大夫摆了摆手,又向赵何躬了躬身,接着乐呵呵的转头对赵胜笑道, “还请公子容下官说几句倚老卖老的话,下官身为博闻师,也算是侍奉着大王和两位公子读了几年书。原先下官倒还没看出什么,但公子赴魏以后所为之事下官看在眼里却是明白的,刚才虞亚卿说‘贤臣不分老幼’,此话实在在理,公子虽然年幼,却已颇有贤臣之风,即便略少执政资历,但有下官等人佐理诸般事务,不需一两年必是一代贤相,此不单是大王之福,大赵之福,公子之福,同样也是下官这些人之福。还请公子万万不要推辞。” “左师……” 话说得好听不假,然而事情哪像触龙说的那么简单,他说什么“大赵之福”,赵胜作为一个穿越者,清清楚楚知道赵国最后会是怎样一个结局,但身为赵国公子,他总还是希望这一切能有所改变的。 赵胜并不是不想当相邦,这样的事谁不想呢,而且他在李兑倒台之时已经有这个预感了,然而根据此时各国“家大于国”的局面,他要是这么早就当上相邦,虽然能依靠权力按自己的想法去改变一些现状,却又必然会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在各种势力牵扯之下束缚了手脚,反不如在底下依靠自己王弟公子的身份慢慢影响来得好。然而没等他说出话来,触龙却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呵呵一笑道: “公子不需再谦辞了。我等举荐公子为相绝非讨好公子,更非仅仅因为此次公子立了大功。一国安危系于君相之间。原先李兑为相造出如此大的祸端,正是因为他是外人,与大王其心不一。公子身为王弟,佐辅君王自是本分,此为循周公辅弼之制各国所行常例,公子若是再推那便不好了。” 触龙这些话说的已经很重了,话音落下早就没人敢再吭声,现在这事已经很明显,触龙他们举荐赵胜为相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是王弟,跟大王兄弟君臣一心这是谁都比不了的,谁还敢争? 王弟——这才是关键之处,要是再往外扩大一点,可以说这代表着整个宗室乃至所有以宗室为核心的贵族们的利益,以及他们对赵国的控制。三年之前为什么会发生沙丘宫变,赵胜作为穿越者与别人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这让他有些不寒而栗,但即便如此他心中所想却又都是不能说出来的道理,一时之间还真不大好反驳触龙。就这么低头一顿的工夫,触龙向殿上群臣扫了一眼,见不少人已经点了头,没再多问便向赵何鞠拜了下去。 “大王,臣等所议已出,臣与上卿徐韩为、大将军牛翦、亚卿虞卿诸人共同举荐平原君赵胜为相,还请大……” 触龙一个“王”字还没说出口接着就闭了嘴,满殿大臣正等着结果呢,登时诧异的顺着触龙的目光向赵何看了过去。只见赵何呆呆的望着殿门之外,也不知在想什么,木然的表情竟像是根本没听触龙他们刚才的话。 “左师……” 赵胜望着赵何的表情,多多少少已经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忙轻轻提醒了触龙一句。触龙也反应了过来,赶忙向赵胜点了点头。然而他们明白归明白,在朝堂之上僵着终究不是个事儿,触龙忙又向赵何小声提醒道: “大王。” “噢。” 赵何像是刚刚回过神来似地向触龙看了过去,愣了一愣方才笑道, “好,就以平原君为相好了,先担起责来,容后择吉日再行赐印之礼。王弟,今后你要好自为之。” “诺,谢大王。” 要想做事总得有上套的一天,老是犹豫干脆什么也别干了,上位虽然会遇上许多麻烦,不过同时也能掌握许多优势。赵胜本来也只是在当可当不可之间犹豫,现在赵何已经把话说到这里了,他自然不再说什么,起身应诺后此事就算定了下来。相邦之位一定,那么该他说的话就得他说了,向着赵何略一躬身说道, “大王。李兑身亡,善后还有许多事要做,另外朝中空出来的朝位还需斟酌人选,邯郸及各地军中也需安抚。诸事繁杂,臣忝居之初尚无条理,不敢不请大王旨意。” “好,你下去先与各司卿议清楚了再报于寡人……” 赵何与赵武灵王不一样,以前从来没有真正管过朝务,即位之初他岁数太小是肥义帮他打理,沙丘宫变后赵成、李兑更是霸住了权柄,他说这样的话几乎已经顺口了,说到这里突然一愣,接着释然的笑了笑才道, “寡人有些累了,你们先下去吧。相邦留一留,寡人还有事跟你商议。” “诺。” 群臣起身拜辞,除了赵胜以外纷纷退出了朝堂,等偌大的殿堂里只剩下赵胜和赵何两个人时,赵何从御座上站起身缓缓走到了赵胜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叹了口气才道: “王弟,咱们很久没在一起说说话了,你跟寡人在宫里走走。” “好。” 赵胜沉住气应了一声,从几后绕出身来,跟着赵何一前一后出了大殿。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兄弟(下) “今年的雪下得比原先要早的多,涤尘清目,大概便是天示了。” 王宫御苑里,厚厚的雪地上两个身披锦氅的年轻人正肩并肩缓缓向前走着,艳阳斜倚之下,颀长的影子一直扑到很远的地方。有道是冬日无花雪为景,皑皑铺地让人赏心悦目,赵何颇为喜欢这样的景致,所以这几年的冬天雪后御苑里除了清扫出必要的路径,大部分地方的积雪只要不至于结成冰,一向都是原封不动的。 走了一会儿,赵何停下了身紧了紧大氅的系带,鼻息喷薄着白色的热气凝目向远处一棵落尽了树叶的歪脖子树望了过去,半晌转头向赵胜笑道, “王弟冷不冷?” “还行,不算太冷。” 赵胜此刻也正望着那棵枯树,听到赵何问他,笑微微的应了一句,却忍不住抬手紧了紧衣领。 “呵呵。”赵何释然的点了点头,“寡人记得小时候王弟身子还不如寡人壮实,如今却不同了,王弟足足比寡人高了半头都多,若是再像小时候那样打闹,只要王弟不去虚让寡人,寡人怕是打不过王弟了。” 这句话可不大好接,赵何十二岁继位之初,相邦肥义就对他要求极严,什么“君主之仪”,什么“沉缓静气”,弄得他小小年纪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就缺乏锻炼,最后肥义一死,一代有仪君王虽然无神倒还有型,可赵何这身体却差了很多,远远比不上十一岁就封君立府在外头“放野马”的赵胜、赵豹兄弟俩。 “为君者当沉稳,不过大王要是有空暇还是多出去走走,即可体察民意也能散散心,也算是两得之便了。” 赵胜稍稍避过了话头,算是旁敲侧击的安慰了安慰赵何。然而赵何却摇了摇头,笑呵呵的说道: “寡人在宫里安静惯了,又有你们这些人辅弼,倒也不担心外边的事……嗳,王弟,你看见那里了么?” 赵何像是发现了什么感兴趣的事,抬手向远处几块平顶得吴越湖石指了指,等赵胜望过去,不觉挑了挑眉毛笑道, “王弟还记不记得那年,也是雪天,父王带军北征林胡不在宫里,咱们俩还有赵豹三个人就在那个地方捏雪团做三牲,学父王他们祭祀先祖。那会儿你……你大概是七岁吧,说是长大以后要当大赵的相邦,寡人和赵豹都跟你争,后来便打起来了。” 经赵何这么一提,赵胜隐隐想起了那些事,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笑道:“后来赵豹哭着跑了。” “呵呵,是啊,他说他去找大哥。” 赵何也是满脸的轻松, “寡人比你大一岁,那时候比你高许多,便把你骑在地上打。后来还是大哥来了把咱们俩拉开的。大哥说……呵呵呵呵,大哥说,等咱们长大了让咱们三个一人一天轮流当相邦。” 赵何语气很是轻松,但说的话却极为敏感,当年赵武灵王在世的时候最早立的嗣子是长子赵章,直到王后吴娃,也就是赵何的母亲去世方才改变主意改立赵何为嗣,并且紧接着将王位禅让给了他。这也是赵章为什么要反叛以至于引起沙丘宫变的最初原因。 出了沙丘宫变的事,即便没有赵成和李兑,赵章也是一个敏感话题,赵何今天突然把话引到这上头,虽然极有可能是因为他联想到了李兑倒台的事,但赵胜却怎么听都觉着有些异样,便没有接话,只是双目炯炯的望着赵何。 赵何刚才一直在笑呵呵的追忆往事,转眼间看到赵胜的表情,已然明白他窥到了自己的心思,不觉停下笑长长的叹了口气。 “大哥因为这个王位死了,李兑自裁也是因为这个王位。他们没有坐在这里,总觉着这上头如何如何的好,却不知道真正坐在这上头的人心情如何。为君者一身系国,万事不得自专,心中有委屈却也无处述说。寡人做了大王,便要按他们的意思立芈氏为后,可是他们问过寡人的意愿了没有……” 赵何说到这里抿着嘴停下了话头,半晌哆嗦了哆嗦嘴唇才又说道, “昨日夜里寡人想了许久。寡人不喜芈后,其实芈后也是有委屈无处述说的,说起来倒是寡人对不起她。不过她有委屈便要寡人虚情假意么?寡人若不是大王,即便只有百顷之田,终究能与心爱之人相守,可是如今即便国土千里,寡人所能看到的也只是这区区一个王宫,大赵广袤又与寡人何干?为何万事却要寡人一肩承担……王弟,这些话寡人也只敢当着你的面说说,你说……因为前天晚上的事,他们会不会看不起寡人?” “大王……” 赵胜了解赵何,清楚赵武灵王最早并没有将他作为君主培养,后来他小小年纪做了国君,稍稍开始有些明白自己责任的时候偏偏发生了沙丘宫变,真正忠于他的肥义死了,楼缓也逃去了秦国,仇液也倒向了赵成和李兑。这三年里相继秉持朝政的赵成、李兑只顾个人权位,根本连想也没想过培养赵何,甚至于万事都避着他,只是将他作为一个傀儡,赵何心里的委屈确实是不足与外人道的。 赵何缺乏为君才能可以再学,但是已然形成的懦弱性格却已经使他很难成为赵武灵王那样的有为君王了。大概也正是如此,赵国才一步步走向没落的吧……赵胜不觉有些可怜赵何,微微闭了闭眼道, “臣弟以前曾听人说过一句话;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为勇武,不过这说的是杀阵上的武夫或出使敌国限于死境的烈臣。如果一国之君也要面对这样的局面,那么必是国崩家危之时,为臣者皆当死。忠臣为国,第一位的便是使君王免除面对这样的窘境,所以出了前天的事,应当羞愧的不是大王,反而是那些秉政的卿大夫们。” “呵呵……” 赵何用心听着赵胜的话,眼望着前方静静的默然半晌,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改口缓缓说道, “寡人已经这样了,绝不希望王弟也像寡人……还有芈氏这般受委屈。不过寡人听说魏国季瑶公主为救王弟当着魏国重臣的面挑破了与王弟的关系,其后王弟也重誓相许,想来必是情谐的。这样很好,世上琴瑟之盟难寻。王弟一定要珍惜,要用心对待季瑶公主。” 赵胜并不知道昨天晚上王宫里发生了什么,但见赵何一直再提感情上的事,多少还是能感觉到赵何经过李兑之变必然想到了许多,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再刺激赵何总是不好,便赶忙应道:“诺,臣弟记住了。” “好,寡人想回寝宫歇着了。王弟为政之能绝不输于肥义、楼缓,今后做了相邦要好自为之,自己能办的事……” 赵何和善的向赵胜点了点头,然而关于公务上的事只说了半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接着便改了口,笑微微的道, “王弟去吧。” “自己能办的事”要怎样,赵何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赵胜却不难听出后边的意思,他心中一阵怅然,暗暗摇了摇头便鞠身拜辞,后退几步刚刚转过身去,谁想赵何在后边突然喊道: “承捷。” 先秦时有以名纪事的习惯,比如郑庄公名叫寤生,是因为他出生时母亲难产差点丢了命,而承捷则是赵胜出生时用过的小名,与后来用的这个胜字都源自于那一年赵武灵王在北疆获得的一场大胜,不过这个名字自从赵武灵王和赵胜的母亲去世以后已经不再有人提及了,所以赵胜突然听见赵何这样喊他,不觉愣了愣神,下意识的回过了头去。 那边赵何早已经料到赵胜会有这样的反应,忽然高叫一声猛然扑了过来,没等赵胜转回身便将他推倒在了地上,双腿叉开往他背上一骑,从地上抓起一把雪便塞进了他的后脖领里。赵胜身上一寒,猛然一激下登时下意识向后一弓身将赵何摔了下去,赵何一屁股坐倒在了雪地上,非但没有丝毫怒意,反而抓起一把雪糁抛向了空中,抬头望着即将洒落在脸上的雪粒顿时开怀大笑。 一个国君,一个当了相邦的公子居然如同顽童一般打闹,站在远处候命的两个寺人诧异的望了两眼,忍不住捂嘴收肩的偷笑了起来。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白家(上) (新的征程从这一章开始,请筒子们尽快上车!) 赵胜回到平原君府的时候,天上又开始下起了小雪,府门口侍立守卫的护从已经得到了主人拜相的消息,水涨船高之下心气儿顿升,顶风冒雪站得更是挺直,看到赵胜下了车驾,躬身见礼时嗓门至少比平常高了三个音阶。 许历昨天就已经回到了平原君府,这时恰好站在府门前。赵胜笑呵呵的向护从们点头示意以后便把许历叫到了身边,欣然说道: “今天下了朝我已经请了王旨,大王的意思暂时不设扈从将军,内廷暂由齐洪、郑铎他们三闾轮流值宿。齐洪对你颇是中意,刚才求了我半天,说是想把你调去他那里做官帅。我已经答应了,你收拾收拾明天就过去吧。” “哎哎哎,公子……” 许历见赵胜说完便走,眉头一皱刚想追上去,谁知跟在赵胜身后进府的苏齐却一把拽住了他,高声笑道:“许兄弟好样的,有能耐哪里都趟得开。老齐那人你哥哥我了解,虽说给你个官帅小了些,不过过两年定会擢拔。哈哈哈哈,兄弟你可得好好干呐,老哥哥今后还得仰仗你的威名。” 就这么一耽搁的工夫,赵胜早就走远了,许历眼巴巴的看着苏齐说完话快步追了过去,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宰相门前长流水,就算赵胜还没有正式接过相印,但能在朝堂里站住的人绝没有死板的,下朝以后除了名尊位虚的三公没来以外,六卿五司命外加各衙口及军中要员,只要没在李兑事件中倒台,已经全数聚集到了平原君府里,七言八语的在前院正厅暖阁里候了半晌,看见赵胜拍打着身上的雪花走了进来,纷纷起身见礼。 “下官等拜见平原君公子。” “有劳各位了,快请入座。” 大王赐印之礼虽说是虚的,但该“虚”的地方还得“虚”,众卿大夫一声“公子”过后,见赵胜还了礼先行落座,便纷纷将早已拟好的条陈铺在赵胜面前的几上归席坐了下来。 最紧要的人事安排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虽然因为李兑的事单单五司正卿就死了一个撤了两个,他职也损了不少,但接任者却是现成的:大司马赵固为国自尽,追赠柱国予以褒奖,另安排其长子入朝为大夫,司马之职则由代郡守赵禹接任,代郡另委他人;大司徒李疵自辞其职,其位由副职上大夫剧辛接掌,依例升亚卿;大司士仇液被擒免职,其下副职二上大夫亦或擒或杀,司士署主官一时缺合适人选,暂由上卿徐韩为代管,主副职容后细议,而亚卿虞卿则升任上卿,与徐韩为同列相邦佐贰共同辅助赵胜。他职空缺也以同理安排,外臣曾追随李兑者或免或安抚不一细说。 朝中要调整,军中当然更不能轻忽,云中郡主将与他处需换军职同例处理,大将军牛翦自然是回朝坐镇,这是安稳朝局的关键所在。牛翦虽然还有话想说,但其他安排繁琐,他一时之间不好开口,只能沉下心来等着了。至于最重要的邯郸将军,当然是三年前曾代理过其职,后来又跟着牛翦被赵成撵去云中的廉颇接任,另赵俊与周绍因功分别升任晋阳、雁门主将,细柳营改由刚刚从魏国回来并且立了大功、与赵奢一起准备拜为上大夫的乐毅掌管。 七嘴八舌之中,赵胜望着条陈中对赵奢的安排,思虑半晌抬头说道:“赵奢就不要去佐贰大司徒主管田部了吧。赵胜原先对他不是很了解,不过在魏国时同他攀谈许久,觉着他还是署军职更合适些。” 赵胜先前从来没做过实职,突然“高升”相邦,接着便随意按自己的心思安排并不合适,所以对卿大夫的人事建议一直“言听计从”,可是到了赵奢这里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新任大司徒剧辛不觉看了看在旁边“坐镇”一直没有插嘴的左师触龙,颇有些犹豫的对赵胜说道: “公子,赵奢原先倒是在大将军身边从了几年军,不过后来大将军便把他举荐入朝做了大夫,下官和他同佐司徒,对他还算是了解的,此人善于运筹调度,正是司徒佐贰的最佳人选。” 量才而用倒是不假,不过剧辛并没有把所有话都说出来,赵奢、乐毅两个人都是赵胜带回来的,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算是赵胜的亲信,现在乐毅已经署了军职,如果赵奢也署军职,虽然就这么一个人并不能改变什么,但在李兑倒台这么敏感的时候至少传出去对赵胜的名声不好。 赵胜自然明白剧辛的意思,但也知道剧辛不可能想到自己为什么单单要提赵奢,便不以为意的笑道: “说起来赵奢善于运筹调度,佐理司徒确实是不二人选,不过李兑之乱刚刚压下,各处都不安稳,秦国、齐国他们会不会有所举动咱们不能不小心,所以万事还是以军需为重。要不这样吧,赵奢先去大将军手下打理几天军需,等诸事都安妥了再酌情对他进行安置。” “好,末将的手下如今七零八落,确实也需介逸这些人帮衬一下,末将谢过公子了。” 牛翦满意的拱手向赵胜点了点头,剧辛一听赵胜说了缓扣话,并没有安排赵奢实职,顿时安下心答应了下来,转头对牛翦笑道:“大将军的人自然还是先紧着大将军用。下官可不敢跟大将军抢。”这番话一出口,暖阁里顿时爆出了一阵和善的笑声。 人事安排差不多了,牛翦见有了话空,忙向赵胜拱了拱手道: “公子,朝廷虽然安排末将回朝,不过云中那边末将还需回去一趟,有些事末将不亲自去安排一下总是不大放心,还请公子准末将之请。” “噢?”赵胜略微一诧,向前一倾身客气的问道,“大将军要回云中?云中那边怎么了?” 牛翦颓然的叹了口气,手扶着矮几说道:“原先李兑管着朝务,末将向他来函说了多次粮草上的事都没有音讯,说起来就算再难云中那边好歹还能撑持下去,不过今年入冬却与往年不同,楼烦、林胡渐渐衰败,西边的匈奴人已经攻到了我云中边塞之外,并已开始接兵试探,这是新起之锐,李兑他们不以为意,末将却不敢轻忽。” “匈奴人?” 赵胜目光一跳,不觉坐直了身子,牛翦说自己不敢轻忽完全是出于军人的直觉,但赵胜却明白“匈奴”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那将是困扰中国数百年的最大边患,如今他们已经起来了,那么就不能不好好对待对待了, “好,大将军只管去安排,所需兵卒军需只管尽数报上,赵胜必将全力支持。另外……若是抽得出空来,赵胜定当去看看这些匈奴人。” 赵胜对待边患的态度与李兑截然相反,竟然要亲自去会一会匈奴人,这让牛翦颇为唏嘘,满眼感激的点了点头,虽然看到其他人都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但也已安下了心来。 牛翦这些话对于卿大夫们也就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片刻的功夫便被其他话题淹没了,不大会功夫厅门口人影一闪,平原君府大管事邹同满脸恭顺的鞠身走了进来,往赵胜身边一躬,声音带大不小,又像是不想被别人听到,又像是故意说给别人听似地道: “相邦,白家少主白瑜带着妹妹求见拜谢救命之恩,您看……” 所谓宰相门房七品官,邹同作为平原君府大管事本来就授下大夫之禄,已经足够牛气了,但赵胜原先只是个闲公子,哪能跟现在相比?邹同没用别人捧自己便高了上去,谁知一声“相邦”刚说的心中舒坦,满暖阁里的卿大夫们却接着轰然一声全都暧昧地笑了起来。 天底下传的最快的就是艳闻,昨天河边上发生的一幕通过某些人之口早就在众多朝臣之中传的沸沸扬扬,而且白家在整个天下都算得上望族,有谁会不知道他们?经邹同这么一提,大家没当场笑喷就算有很涵养的了。 赵胜尴尬的咳了一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训斥邹同那句“相邦”太过狂妄,只得沉下声道:“好,你先请白少主去前院厅阁中安坐,我这里忙完就过去。” “诺……” 邹同见赵胜脸色不善,登时明白自己的马屁拍驴蹄子上了,心里一哆嗦,应了一声赶忙跑了出去。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白家(下) 厅阁的一边夹墙中烧有筒瓦火龙,虽然与外边的冰天雪地只隔一层绷着素白锦绢的花棂窗,但室内却是温暖如春。 二十岁出头的白家三少主白瑜只穿着一身絮绵锦袍,双手扶几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座几后,挡风的大氅早已让随身仆役收一边去了,而跪坐在他身旁一方锦缎坐席上的白萱却是裙襦一整,杏黄色的锦氅依然披在身上,大氅领子上边的翻毛玄狐皮高高竖起,将两边耳朵和鬓角都遮在了里边。 这副装束自然是颇有些热的,白萱细嫩的双颊透着微微的酡红,挺翘的鼻尖上略略渗出几滴细碎的汗珠,再配上长睫明眸,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不过热一点不要紧,鬓角的擦伤可说什么都不能让人看见。 兄妹俩等了很长时间方才听到窗外回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接着又听见守在门外不远处的平原君府仆役恭顺的喊了声“公子”,白瑜想也没想便慌忙站起身迎到了门口,见一个华衣高髻的年轻人从门外拐了进来,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相叠大礼拜伏了下去。 “白瑜代舍妹拜谢公子救命大恩!” 赵胜哪想到刚进门便遇上这么一幕,顿时吓了一跳,瞥眼看了看带着微微笑意刚刚站起身的白萱,赶紧弯下腰一边拉拽白瑜一边急忙说道:“白少主这是何必呀,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白瑜倒是顺架,借着力便站起了身来,双眼满含感激的向赵胜看了看,接着转头对白萱催促道:“萱儿,你还愣着做什么?昨天要不是公子,咱们兄妹便再无相见之日了,还不快点拜谢公子。” 父兄之命不好违背,更何况又不是什么难依之事,白萱闻言便要盈盈的拜伏下去,谁想赵胜没等她弯下膝盖已然抢先说道: “白姑娘万万不要如此,赵胜实在万难领受,不论搀与不搀都是失礼,白姑娘千万不要让赵胜为难。你们心意赵胜已经知道了,白少主快快请坐。” 赵胜说着话强行将白瑜拉到了座前硬生生的将他按坐了下来,白瑜满心里觉着礼数未尽,但赵胜热情如斯,他也不好再强求,便为难的叹了口气,用目光示意白萱也坐下。 赵胜回主座上落了座,笑呵呵地望了望白瑜兄妹方才说道:“这回的事儿说起来是我们赵国对不起令妹。事起突变,我等仓促之间让高信钻空子跑了,方才殃及白姑娘。按说应该是赵胜登门赔罪才是,如何能让令兄妹来呢。” “公子这话实在让在下无地自容。唉,舍妹是家严家慈掌中之宝,若不是在下不争气,在这边经营多有不周,也不会惊动舍妹来邯郸帮衬。这不在下忙着应付邯郸这边的事抽不出手来,便让舍妹代在下去了一趟番吾,谁想回来的路上……唉,说来说去还是要怪在下。” 白瑜唉声叹气的跟赵胜争起了责任,赵胜见他一直纠结在这上头,生怕再引出什么谢意,忙将话题引到一边笑道:“久闻白少主是白家少一辈中佼佼者,仲南先生将三晋的买卖都交由白少主打理,邯郸这边若是遇上些麻烦,不知赵胜可否帮衬一二?” “嗐,行商坐贾总是有些这般那般的麻烦,都是些小事,如何敢劳动公子大驾。噢,对了,刚才在下听府里的人说公子已经拜相了。这实在是天大之喜,赵国之福。在下这次来的匆忙,也没备什么贺仪,公子万万不要怪罪。” 白瑜说什么刚刚听说赵胜拜相的事,其实也清楚赵胜根本不会信,彼此都是闻人,虽然没见过面,谁还能不知道谁呢。白瑜是白铎的三子,在众兄弟里边是最被白铎看重的一个,不到二十岁便“放了单飞”,让他打理白家在赵魏韩三国所有的生意。 白瑜确实也不是一般人,年纪轻轻就颇有其祖白圭之风,这几年将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蒸蒸日上,除了秉承白家经商理念,更借助白圭的名望与各国朝廷都搭上了线。这样一来不但后台足够硬,就算对各国朝堂上的情况也是消息灵通。今早赵胜他们刚刚下了朝没多久白瑜便已经得到了赵胜拜相的消息,所以这次来除了要感谢赵胜以外,又何尝不是想此机会与赵国新的掌权者搭上线呢。 要想高攀就免不了破费,但是这破费的却大有讲究,赵胜昨天刚刚救了白萱,这是救命大恩,你就算拿再稀世的珍宝也是难还这个情的,更何况现在赵胜刚刚拜相你就得到了消息,这是在打赵国的脸还是在打自己的脸?所以这个贺礼更不能送,就算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也得装傻。唯有空着手来个“大恩不言谢”,然后再顺着这个话头表一番忠心,从此以后加以依附才是最佳选择。 赵胜听白瑜说完,已经差不多猜出了他的意思,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家国经逢大乱,赵胜也是勉为其难,过了这段时间便举荐贤臣代相。白少主这样说实在是客气。白家在赵国生意颇多,特别是粮食这一项牵涉甚广,据赵胜所知各军军粮颇多仰仗白家。今后赵胜要想稳定局面,还需多劳白少主。” “公子客气了,这是应当的。公子于我白家有莫大恩情,别说只是让在下做些事了,就算要在下赴汤蹈火,在下也绝不会丝毫犹豫,今后公子只管吩咐就是。” 白瑜见赵胜没用自己多费口舌就顺到了自己的意思上来,心里不觉暗喜,可是表忠心的时候却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这表情一闪而过,本来并不易察觉,但赵胜一直望着白瑜的脸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不由一愣迟疑地问道:“白少主要是有什么难办的事但说无妨,赵胜暂代国相就要为国尽忠。白少主手中的生意与我赵国安危息息相关,赵胜要是能帮一二绝不只是为了你们白家,也是为了我们赵国。” 赵胜说的并不是虚话,这个时代赵国只有不过五六百万人口,但是因为战争频仍却要养几十万的军队,而且赵国偏居北锤,再往北就是草原,本国耕地并不像秦楚两个巨无霸那样多,所以粮食方面对别国有很大依赖性,这也是李兑一直敷衍牛翦的重要原因。不是一个国家,别国根本不可能平白给你粮食,这样一来除了战时互助,平常就需要贸易,而其中白家的份额足足占到了七八成还多,所以赵胜才会说他们与赵国安危息息相关。 “呃,也没有什么……” 赵胜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然而白瑜却有些为难,他毕竟是第一次见赵胜,又是打着感谢的旗号来的,怎么能上来就提难处?他正在那里犹豫不决,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白萱却微微一霎睫毛,突然插嘴道: “三哥,公子说白家与赵国安危息息相关,这是对咱们以诚相待,以心相结,而且……” 说到这里白萱涩然的向赵胜看了一眼,本来就微微嫣酡的脸庞上更是一红,低了低头方道, “公子于小妹有救命之恩,咱们更应当对公子示以诚意,把赵国的事当成白家自己的事才是,万没有为了颜面欺瞒公子的道理。” “呃……呵呵。” 白瑜见妹妹这样说,脸上登时一红,尴尬的笑了两声,心里暗暗想道:这丫头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么。不过他尴尬归尴尬,白萱的话还真把他的为了面子的那点顾虑给扫清了,不觉打着哈哈遮掩过去才道, “公子千外别怪罪,在下这个妹妹从小被家严家慈宠溺惯了,说话从来不知道让人。其实确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原先李相……呵呵,李兑专权有些难为我们这些商贾。如今公子为赵国去除了这个大患,也算为在下这些人出了口恶气。” “噢……赵胜明白了。” 赵胜不觉释然,呵呵笑道, “白少主实在是见外了,这些事有什么不能说的?赵胜原先虽然不在朝里做事,但也知道李兑为合纵囤积了大量粮食,其中必然有不少经了白家的手。他是抠门算计的人,难免会有拖欠,确确实实让白少主受难为了。你们只管放心,李兑人虽然不在了,但账却绝不能一笔勾销,等赵胜忙过手头这些事便着手办理。” “公子……” 白瑜本来担心的就是新人不认旧账,所以才会一门心思要望赵胜身上贴,此时听见赵胜说的这样爽快,心下猛然一阵感激,哆嗦着嘴唇站起身来向着赵胜就是深深一礼, “公子可知在下为了这件事受了多少难为,家严那里对在下寄予厚望,本来指望在下光大家业,可这一年来因为李兑胁迫,在下可谓是大折其本,焦头烂额。若是任由李兑继续折腾下去,在下无颜面对家严,连死的心都有了。昨日公子救了舍妹,今日却是救了在下。大恩不可言谢,今后在下必唯公子之命是从!” 先秦的誓言可不像现代这样可以随便说,白萱见哥哥一副凝重的模样,不由抿着小嘴偷偷笑了笑,望向赵胜的双眸里已经满是复杂。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天下(上) 白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次试探性的拜访居然会收到这样的奇效,惊喜是有的,心中的感激之情更是不带掺假。对于生意人来说再小的买卖也是风险投资,也需要战略眼光,更何况做到白家这种通联天下各国的地步,白瑜深知赵胜这棵粗腰大树绝对值得依傍,正琢磨着如何进一步表表忠心,却听见身旁白萱柔声说道: “昨天若不是公子府上的那两位姐姐,小女子怕是撑不到公子来的时候。虽说是大恩不言谢,公子府里也不缺什么,可小女子若是没有些表示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公子,这次随家兄来小女子特意让人备了几匹上好的齐纨,虽然实在轻了些,却是小女子的一番心意。还请公子代那两位姐姐收下。” “对对对对,在下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还请公子恕罪。来啊,把东西拿进来。” 白瑜突然之间反应了过来,眉尖一挑,忙向门外招呼了一声,在门外等着的两名白家仆役忙捧着两捆散着华光的锦缎走了进来。 赵胜刚才在门外就已经看见这两个仆人了,当时也没在意,这时见是送给乔蘅和冯蓉的礼物,释然的一笑道:“白姑娘一番心意赵胜若是再虚辞就不好了。这样吧,白姑娘自去和蘅儿她们叙谈就是。”说着话向门外转了转脸,吩咐道,“来人,带白姑娘去乔先生那里。” “诺。” 门外应了一声,接着人影一闪,一名仆役站在门外向白萱鞠身拜了一拜。 “蘅儿”这称呼可是透着十足的亲昵,白萱莞尔一笑,起身向赵胜敛衽后带着那两个仆人走了出去。 这才是礼轻情意重,把礼物送给平原君府里侍宠之人远比送给赵胜本人效果要好得多,白瑜乐呵呵的目送着妹妹出去,还没转回脸来,却听赵胜招呼道: “赵胜原先就听人说白圭先生当年是以五谷发的家,如今粮食也是白家经营的以大宗买卖。白家与五谷粮食打交道,不知与许行先生交情如何?” “许老夫子?” 白瑜一愣,赶忙转回了头来笑道, “许夫子农家宗师,当年家祖未弃官的时候就与他老人家莫逆交好,不过他现在带着弟子正在滕国,呃,呵呵,不是,是在宋国滕地讲学务农。公子是想相招么?” 认识就好,赵胜点了点头道: “正是。赵国偏居北锤,除了邯郸郡往南以外别处开垦的良田不多,河东晋阳倒是不错,不过自从沙丘宫变之后晋阳那里时时受到秦国威胁,赵胜实在是忧虑。久闻许行子精通精耕细作之道,所以一直想以师礼相拜,却未能如愿。另外赵胜一直仰慕齐国的稷下学宫,也有在赵国相仿的念头,不过既然是学总是要去芜存菁的,所以农学一道对赵国至关重要,赵胜第一个便想到许行先生了。” “那还不好说。” 白瑜眉尖一挑,自信满满的说道, “公子虑事深远,在下佩服。赵国若是能大兴农道对我们白家也是好事。公子只管放心,此事包在在下身上就是了。在下虽然在许夫子面前是晚辈,不过家父却一直与许夫子师徒书信来往,只要一封信万事都齐了,就算老夫子他懒得动腿脚,在下拖也要把他拖到赵国来。” 这不成抢了么。赵胜哧的笑了一声说道:“许行先生是大家,赵胜诚心相邀那就不能失了礼数,虽然不能亲自前往,但也得修书一封请白少主代为转呈。” 白瑜笑道:“好好好,在下回去就给家父修书,过两天得了空便尽快到宋国去一趟,公子尽管放心,此时就包在白某身上了。” 他们俩笑谈了没多大会工夫,到后宅院拜谢乔蘅和冯蓉的白萱便回来了。白瑜去了块大心病,又有赵胜托付给他的事要办,也不再停留,忙起身告辞,赵胜跟着起身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府门之外。 白家是大家大户,该讲究的自然一样不缺,这次来拜府虽然没带几个人,但场面上讲究男女不同席,他们兄妹更是不同车。白瑜千恩万谢的拜谢后上了前边的马车,让驭手向前赶了几步,把府门前的登车石墩让出来给了白萱。 白瑜跟赵胜是并排走出府门的,身为女眷的白萱当然要在后边坠上几步,等白瑜上了马车方才走到了大门的台阶上,此刻赵胜正站在台阶上跟白瑜鞠着礼,白萱从他身边经过时,微微一低头轻声说道:“公子是骗子。” “嗯?”赵胜一愣,不觉转头向白萱望了过去,诧异的应道,“我怎么成骗子了?” 白萱道:“公子不是骗子,那吕少主是谁?” “呵呵……” 原来是记恨这个。赵胜不觉莞尔,刚轻轻笑了两声,那边白萱嫣然一笑,下台阶时又轻声道:“傻笑……” 这几句简短的对话就连跟在白萱身后的那个小丫鬟都听不太晴朗,白瑜更不可能知道。马车辚辚而去,他双手抱着手炉仰身靠在车厢后壁上依然觉着今天的事儿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原先他就听人说赵国诸公子平原君最贤,可未曾谋面却又对这个“贤”字始终不得要领,今日一见方才发现平原君公子着实不是一般人…… “少主,小人看萱姑娘在平原君那里面子比少主大多了。” 这时候跟在白瑜身旁的替身伴当突然低声嘟囔了一句,白瑜闻言心中不觉突地一跳,猛地睁开眼向他望了过去,压住声音低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贴身伴当自小就跟着白瑜,说话难免少了许多顾忌,见白瑜想吼他又不敢大声,忙又嘟囔道:“小人,小人哪里胡说了?少主没听见昨天那事儿在外边传的沸沸扬扬的么。” “昨天那事儿……” 白瑜颓然的闭上了眼。昨天那事儿他当然听说了,而且白萱离开魏国后没有回临淄却来了邯郸这事儿本来就透着蹊跷,只不过白瑜原先被李兑欠钱的事弄得焦头烂额根本没工夫往这上头想罢了。现在看来……白萱去大梁是奉了季瑶公主相招,季瑶公主待嫁之夫正是平原君,而且正是这次去大梁时定下的,那么平原君和白萱之间…… 白瑜突然间愁肠百转,那位平原君要地位有地位,要样貌有样貌,要能力有能力,要……可他是赵国公子啊,别人家上赶着送闺女去侍宠是别人家的事,白家好歹是天下望族,怎么能那么下作。然而这事儿只怕是必有牵连的,现在仔细想想这些日子白萱提到平原君时神情确实有些暧昧。再加上如今平原君又对白萱有救命之恩……唉,回去怎么跟爹娘说哟。 …… 白瑜在马车上恨不得拍破脑袋的时候,赵胜已经回到了内宅,在寝居之中换了衣裳略事休息便直奔安排给门客居住的那几个院落而去。 乔端院中正厅,乔蘅和冯蓉两个人正兴高采烈的比量着白萱送来的那些齐纨,见赵胜走了进来,忙放下锦缎鞠身行礼。冯蓉慌不迭的笑道: “公子,乔公和蔺先生都看张禄先生去了。公子从昨天一直没回来,他们三个在一起攀谈了一夜,这不一大早回来歇息了没多大会儿工夫便又过去了。” 范雎这么能入蔺相如他们的眼么?赵胜欣然的笑道: “好,我刚刚忙完,正想着挨个问他们安好,他们既然在一起倒是省了我的事了。冯姑娘,过一会儿你让冯夷和叔段过来找我,刚才我还和几个卿大夫提到你们赵墨的事,墨家最善守城,既然把你们请回来那便不能让你们闲着。” “诺,我一会儿便去找大哥他们。” 冯蓉乖巧的应了下来,但是听到赵胜一口一个“你们”如何如何,心里却有些酸溜溜的。一旁乔蘅心思细的很,撒眼见她神色有些不对,登时把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等赵胜笑呵呵的走了以后才凑到冯蓉耳边小声说道: “公子从小跟着那些贤师读书学仪,一张嘴早被礼数封住了,你没见他跟谁都是客客气气的么,心口不一罢了。” 冯蓉闻言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她昨天和乔蘅虽然都没有明说什么,但心思却已彼此透露,再加上经了那一场生死,相互之间姐妹谐好,共事公子的意思已经显明,哪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胜施施然的离开乔端住处,几步路拐进范雎所住的院落,还没走进外厅的门,只听内室里范雎的声音说道: “……正如因为如此,在下方才敢断言,虽然天下国强者四,能得霸业者却只在秦赵之间。”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天下(下) (今天就这一章了,写得我头昏脑胀的,还不知道能不能自圆其说。静候打脸……) “公子。” “公子来了。” “三位先生,哎哎哎,张先生千万不要动,好好躺着。” “呵呵,公子此举堪比当年周公吐脯迎客……呃,不对,咱们如今当高称一声赵相邦才是。” “嗬嗬嗬嗬……” “蔺先生实在是取笑赵胜了。” 范雎仰靠在矮榻之上正好面对着屋门,看见赵胜进来忙停下高谈阔论想挣扎起身见礼,赵胜连赶几步接着又将他按住了。四个人一阵亲热谈笑,这礼数就算敷衍了过去。 魏齐的手下下手着实狠,明明没想要范雎的命,但一番棍棒之后硬是打折了范雎三根肋骨。伤筋动骨尚且一百天,更何况这么重的伤情再加上一路颠簸,范雎能半坐起身就已经不错了。 蔺相如和乔端跟范雎也不知都谈了些什么,如今跟这个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如同多年老友一般亲密,一老一中两个高士一点面子都不讲,愣是拉了坐席直接坐在了矮榻前面。 赵胜也不客气,又拽了一张坐席挤在蔺相如和乔端他们俩的坐席中间便坐下了身。站在一旁的乔端并没有拦他,跟着坐下的时候见他脊背上沾着几片雪花,很是不经意地抬手轻轻替他拂了下去。 这番举动蔺相如看了个真真切切,他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须,暗暗想道:看样子老爷子算是从心里认下孙女婿了,倒也省得我再费口舌做说客。只是不知道公子若是趁着机会跟他套近乎,这老头会不会为了面子来个死鸭子嘴硬…… 范雎默然的望着赵胜在那里瞎忙活,忍不住微微闭住眼长叹了口气。君子之行当是“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但范雎现在实在有些不知道赵胜是以什么待他,而他又该以什么来还报赵胜。 赵胜可不像范雎想得那么多,在现代朋友之间扎堆挤一张沙发还不是很正常的事,他这样做根本就是发乎自然的想凑凑热闹,所以坐下身双手向榻上一放,上下打量了打量范雎便笑道: “我已经问过姚先生,虽然又折腾了一番,不过对张先生的伤并没有什么大碍。今天正好白家少主来了,府里缺的两味药我已托他代为寻找,他们家自己就开着药铺,想来很快就能送过来。” “好,好……” 范雎心里百感交集,干脆也不说感谢话了,尽力压住情绪点了点头,缓缓问道, “李兑的事公子都已压服了?” 赵胜笑道:“该弹压的都已经弹压了。剩下的事也已安排了下去,虽然还有些麻烦,不过应该伤不了大局。” 说到这里,赵胜左右看了看乔端和蔺相如,好奇地问道, “刚才赵胜在外头听你们说的正热闹。何不也跟我说说。” “呵呵……” 蔺相如笑眯眯的望了范雎一眼,对赵胜道, “公子,原先相如也没跟张先生深谈过,要不是这次李兑的事事起仓促,我和乔公还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张先生实在是国士之才呢。” “噢,是么?” 赵胜不觉一愣,见乔端认可的点了点头,便颇为诧异向范雎看了过去。 范雎迎着赵胜的目光突然一悟,已经完全想明白了自己应当如何相报,不由略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向赵胜拱手道:“蔺先生、乔先生过奖,在下实在是惭愧难当。” “张先生不必如此过谦,你我皆是公子心腹之人,公子亦是虚怀若谷。如今公子做了相邦,咱们更当腹智全出才是。” 乔端肃然的望了望范雎,又对赵胜道, “老朽和伯服跟范先生攀谈良久,张先生所言天下大事令老朽茅塞顿开。张先生言道,天下四强,可得霸者唯有秦赵,其析鞭辟入里,令老朽实在佩服。” “唯有秦赵?” 这句话让赵胜不由得愣了一愣,他来到这个时代,虽然发现秦国并不像以前想的那样强大,但能以一力抗六国的迹象却越来越明显,这完全符合后世熟知的历史,也就是说如果按照惯性下去,最终的结局依然是秦朝统一天下。 而赵国虽然在胡服骑射之后军力雄冠山东六国,但从国力上来看却比秦国差了一大截,而且因为国土所处的位置,更是不能跟秦国相提并论,再加上沙丘宫变后力量严重内缩,赵胜有历史经验作梗,实在不知道范雎这句“唯有秦赵”是怎么来的。然而有一点赵胜十分清楚,既然连乔端和蔺相如都佩服有加,那么范雎这些话绝不可能是因为自己身在赵国而虚辞相夸了 “不错,正是唯有秦赵。” 范雎见赵胜略带诧异的望着自己,郑重的一拱手道, “天下国分十数,不过东西二周、卫鲁几国是不必提的。而宋韩两国一个夹在魏齐楚之间,一个夹在赵魏秦,虽有国土近千里,却只能受他国摆布,也是不用提的。至于魏……唉。” 说到这里范雎忍不住突然地叹了口气,没等赵胜他们安慰,接着说道, “至于魏国。魏国身处群雄四面窥视之中,除非文侯在世,并且秦国依然如简公时那般弱小无能,否则再无复起之机会。另外还有一个燕国,燕王倒是个贤君,设黄金台延揽天下才俊,本来也是有起霸之机的,只不过如今……呵呵,另外燕国偏处一隅,南有强齐虎视,西有大赵威压,北有东胡相困,即便有所作为也只能成为一方偏霸,不值一提。这样一来便只剩下秦赵齐楚四国。 以张禄之见,齐国一国居东,若各国合纵攻秦,齐国自然是最得利者,不过一则齐王贪厌无度,北边与燕国已成世仇,西边意欲争宋又与魏楚难同一心,已经再难扩张,二则别说如今齐国君相不合,就算将来有贤君贤臣,其国四境皆为平原,只要在宋国有所异动,世仇之燕、争胜之魏楚必会联合赵韩相攻,到时候秦国为了削弱齐国合纵后援之力必会插上一脚,六国之兵三面相攻,齐国还凭何险自保?所以齐国今后只能极富,却已不可能极强。 另外就是楚国,楚国地阔五千余里,剩下的各国加起来只怕也没有它大,再加上几十年前又一战灭越败齐威震天下,可谓是霸相十足。不过楚国有一件事已使它难成霸业了,那便是守旧之风。百十年来魏有李悝,秦有商鞅,韩有申不害,赵国更有先王亲自推行之胡服骑射,兴胡风变法军制。虽然各国其法不一,但皆有变法图强之效。而楚国呢,楚悼王时虽有吴起变法,但悼王亡后不足一年,吴起便被执杀,其法尽皆被废,显贵们一如先前一般奢逸享乐,不思进取。 况且楚国空有诺大国土,大江之南却多是人烟稀少、荒野芜杂、夷狄混居之处,论国力其实还比不上齐国。再加上如今秦国席卷巴蜀虎视黔中,楚国如无外援将来唯有白白挨打,还谈何图霸?如此一来四强之中齐楚皆已成守本之局,能图霸者自然只剩下了赵秦两国。” “张先生这样说……赵国虽然军力足以抗秦,但地势却如同燕魏,偏居北锤缺少良田更乏国本之需,沙丘宫变后又有楚国之危……” 赵胜听到范雎侃侃而谈,吃惊之余心里却突然有些颓然,下意识的刚刚说了几句,突然之间想到“沙丘宫变”四个字,心中不觉猛然一凛,惊然说道, “我想到了!” “不错……” 范雎看着赵胜振奋的表情,不由赞许的点了点头,已经完全没有了原先的拘谨,笑谈间指点江山般的说道, “赵与秦相比有三不如之处,其一,秦国据崤函之固可抵二十万兵,即便开关延敌,山东各国有进也难有退。而赵国东为缓平之原,国都更是临近他国,只能围城建长墙以守,甚至要以韩国上党郡为屏护,西边晋阳与秦国上郡隔河相望,若是国力衰弱过甚,更是连守都难守。与秦国实在无法相比。 其二,商鞅虽然被车裂而死,其法却被秦国保留了下来,几十年来国势日蒸,二十级军功爵制更使秦军如虎狼一般,他们凭借崤函之固以一力抗天下绝非难事。而赵国经沙丘一变,先王之法虽未尽废,然而这几年治国者失当,国中将相之才纷纷逃遁,国力大损,就算公子能找回来几个人才,但此时有燕王及他国相争,即便有兴复之望,短时内却极难复当年可一力与秦国争锋之盛况,如此一缓,秦国岂会再给赵国机会? 其三,秦国关内多有粮田,而且几十年前席卷巴蜀,国力更胜,单单一个地大田多便不是赵国能比的。 有此三条,秦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莫说图霸,过上几十年就算席卷天下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以公子之见,此锋芒还可争么?” 赵胜双眉一挑,想也没想便接道:“可争。” “噢?如何可争?” 范雎双眼深邃难测的笑看着赵胜,丝毫不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赵胜迎着他的目光坐直了身子,肃然说道: “天下事在于人为,秦国固然有三利却也有三害,他连年出兵,南征楚东征韩魏北征我大赵,便迫使三晋更是一心,而楚国虽然摇摆于秦齐之间,但关键时却不得不与三晋盟誓,他秦国一力抗天下,反过来岂不正是天下抗他一国?此为一害。秦国如今还没能力席卷天下,那么如此相抗,对我赵国来说反倒减弱了东边的压力,更易协调与燕齐的关系,如此反而更加可以一心西向了。此为对我赵国之利,反过来说便是对秦国的第二害。 另外秦国虽强,却也不是没有软肋,义渠国压在咸阳以北,雄视河中。秦国无力灭掉义渠,一直以来都是打打合合,如今更是以财帛美女结好义渠王,只求后方安稳……” “呵呵,秦国送给义渠的可不止这些。” 这时候蔺相如突然笑呵呵的插进了一句话,另外三个人一听顿时乐了,虽然没人接话,却都已经明白蔺相如说的是什么。秦国送给义渠的确实不止这些,甚至连秦王的亲生母亲宣太后也“送”给义渠王了。 宣太后芈八子可不是一般人,自从十四年前在赵武灵王的“帮助”下将她儿子嬴稷扶上秦国王位后,一直与她弟弟魏冉把持着秦国大权。秦国虽然雄视山东六国,但对身边的义渠却一直没有太多的办法,到了宣太后的时候,干脆拿自己的寡妇之身来了个废物利用,将好色的义渠王长期留居在了咸阳。 按说这种事应该是秘密的,然而人家宣太后根本不在乎,不但这件事远播各国上层,甚至还有一件更加让大家津津乐道的事:几年前楚国攻打韩国,韩国派尚靳向秦国求援,结果宣太后对他说了一番让人很是不敢相信的话:“当年我侍奉先王,先王坐在我腿上我便觉着累,但伏在我身上我却觉不着。为什么会如此?因为这样对我有利”……虽说这番话是用来比喻秦国不能白帮韩国的生动例子,然而尚靳最后还是被宣太后的霸气给吓跑了。 这个宣太后着实是个奇女子,不过现在正在说正事,笑过去也就罢了。赵胜敛住笑容道: “义渠正是秦国软肋所在,而我先王北征群胡向西拓展至云中,其南边与几个楼烦部落相隔再过了大河便是义渠,这正是大赵可以利用之处。此为秦国之第三害。如果万事运筹的好,我大赵只要逞先王之余威,先安内事兴国本,而后外攘强敌,北控群胡,南结三晋之好,西连义渠,东守燕齐,与秦国争锋虽不占上风,却也可在五五之间。” “不错。以张禄所见,秦国张仪之辈以连横之法抗衡合纵,其实也是朝三暮四的短视之行。在下如果掌控秦国权柄,必然要行远交近攻之法。这个办法最适用于秦国,但变通一下又何尝不能用在赵国?” 范雎的表情完全放松了下来,原先颓然软卧的身体微微直了一直,欣然说道, “以在下所观,公子南北东西的方略已与远交近攻暗合,虽然有万千困难,但正如公子所言‘天下事在于人为’。呵呵,确实在于一个人字。” 范雎话音落下,蔺相如和乔端都已经满含期许的向赵胜看了过去。而赵胜并没有过于在意范雎对自己的褒奖期许之意,反而被“远交近攻”四个字震了一下。这四个字在后世里已经成了著名的成语,但赵胜却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以前并没有这个方略。这样的话…… 赵胜突然醒悟了过来,他虽然依然不清楚本来的范雎在历史上是什么样的人物,却已然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穿越打乱了历史进程,范雎未来肯定是秦国举足轻重的人物。赵胜心中百感交集,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便庄重的向范雎叩拜了下去。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粮食(上) 赵胜没想到自己好心办好事竟然给自己捡回来一个宝,但就算他想大公无私,范雎等人一时却也不可能入朝做官,范雎身子不好倒在其次,赵胜刚刚当上相邦就大肆安插自己的人,至少会难以服众,所以他委婉地说了这层意思,蔺相如和范雎连忙拒绝,而乔端更是直接,说自己年纪大了无力务实,今后情愿隐身平原君府为赵胜出谋划策。 这三位都是明白人,赵胜自然免费口舌,安排完接蔺范二人家眷的事便兴冲冲告辞向寝处走去,远远地却看见许历正在院外搓着手来回踱步。 许历老远就看见了赵胜,冒着针鼻儿似地雪花快步迎上去,向赵胜见了礼却犹犹豫豫的不肯说别的了,跟在赵胜身后进了敞厅方才试试探探的问道: “公子,齐都尉让小人去做扈从不知是……齐都尉的意思还是,还是……此事已经定下了么?” “这次各闾扈从折损都不小,除了你以外还需从军中遴选不少人。” 赵胜在几后坐下了身,听着许历的话突然想到那天赵何的表现着实有些难入许历这种讷言心傲之人的法眼,便温言说道, “君王安社稷安,我们这些人才能放下心运筹国事,安稳黎民。你跟着齐都尉好好干,等过上两年若是想从军,我替你安排就是。” 许历登时找到了话由,挺高壮豪迈的一个人嗵的一声跪坐在赵胜几侧,脸上居然满是谄媚。 “公子啊,您也知道小人原先在邯郸军中。如今公子秉政,大赵国兴指日可待,小人也想借着公子的风建些功业。去做扈从虽然位尊望重,却没了沙场立功的机会。公子看是不是……公子就算让小人去军中做个小卒,小人心里也是感激不尽。求公子了。” 许历说着话就是一阵捣蒜似地伏拜,赵胜虽然明白许历不愿做扈从的原因,但犹豫了犹豫还是笑道:“那好吧,既然你有这个心,我替你向齐都尉婉辞了就是。军中倒是也缺人,不过你刚去不好安排什么职缺……这样好了,赵奢将军正准备跟牛大将军去云中郡,可能会有些仗打,你先跟他去立些功劳。” “诺诺,谢公子,多谢公子。” 许历喜上眉梢,又重重的拜了几拜,忙告辞退了出去。 …… 李兑之变引起的波澜很快便显现了出来,赵王何六年腊月,秦国在北边以司马错为将越黄河增兵蒲阳,防备赵国以为策应;在南边以大良造白起、客卿司马靳率军五万,备军二十万出武关兵围韩国丹阳,准备于次年开春陷韩国宛城,以此要冲南制楚国东控韩魏。借赵国内部未安之机,重新占据因为应对李兑合纵而收缩的战略前冲地带。 为应对秦国行动,韩魏两国合兵二十万,以韩将暴鸢为主将增援宛城,并各自以尚靳、芒卯为使速访邯郸,以确定赵国后李兑时代的态度。 与此同时,依然在逐步平息内乱的赵国在赵胜力主下果断做出反应,以晋阳将军周绍率军前抵晋阳西南防控司马错,以邯郸将军廉颇备军邯郸,并出兵南控中牟,北守太行井陉,以大将军牛翦北行安抚诸郡,以赵奢、赵俊、赵禹速抵北三郡御边,另以邯郸裨将、细柳营将军乐毅率军五万、合平阳郡兵卒三万压境魏赵。 一场争夺宛城要冲的大战一触即发,李兑积攒下的那些粮食顿时帮了赵胜大忙。魏王的女婿掌了赵国大权,魏国哪里还有什么犹豫,没等芒卯到达邯郸便开邺地边防将乐毅八万大军放了过去,几日急行军后,没等秦国得到消息,宛城防军便迅速增加到三十万,并且将此次秦国与韩魏之争变成了秦国与三晋之争。 赵国内部尚未安稳便跨越韩魏两国出兵宛城的冒险举动完全出乎了白起的预料,等他轻松拿下丹阳,意气风发的东进析地准备进一步占据主动时,万没想到以逸待劳在此与他大打了一场遭遇战的竟然会是三晋联军。 守军突然多了不到十万倒不是白起在意的事,但赵国的突然出兵却让他意识到了后续会发生什么,于是果断退兵丹阳等候主力的二十万大军,并迅速遣人返回咸阳报信,秦国方面闻讯一时朝野大惊。 时急如快马,当宛城方面陷入相持观望并各自等待后续援军的时候,芒卯和尚靳先后脚到达了邯郸,本来他们是带着试探以及进一步催促任务而来的,但赵国方面的迅速反应却让他们彻底轻松了下来,尚靳干脆成了公费旅游,而芒卯稍微比他忙些,毕竟魏国大王已经说咧:赵胜那小子没用丈母娘家帮忙就突然得了志,咱们可不能让他得意太甚不认媳妇儿的账。 赵国内部未安便出兵宛城,除了向韩魏两国以及秦国表明政治态度以外,同时也是震慑国内潜在反对者的一种手段。动作是很快,但后续工作更多,在头绪未理清之前,赵胜也只能先把老朋友芒卯晾在一边了。 这一年的天时较早,当天上的艳阳渐渐北返,建丙月(正月)尚未来临的时候,邯郸内外虽然冰雪依然未消,但春寒料峭之中已经多少带上了些暖意。范雎经过一个多月的静心修养已经能独自走动,作为年轻人当然不会摆大架子继续让乔端他们再去向自己“请安”,所以有事没事便约上蔺相如到乔端那里走动走动。 赵胜是礼贤下士的人,当然要顺着几个门客的架儿不时去乔端那里转上一圈,如此一来主主客客欢聚一堂,乔端的住处反而成了平原君府最热闹的地方。 “咱们赵国出了兵,楚国胆子便壮了。消息已经传了回来,楚王令淖齿率军五万出垂沙抵达韩国邓地,虽说只是做个样子,但好歹已经有了与三晋三面合围秦军的动作,就算白起不怕,秦王和宣太后他们却要好好掂量掂量。好了,乔公不在,我也不闲着了,白家那边说是要助粮,我怎么也得去见一见才说的过去。” 大清早出门前赵胜先跑到了乔端那里,不过很可惜的是乔端和蔺相如已经陪着范雎出府活动腿脚去了。赵胜交代乔蘅和冯蓉向乔端传信后便要离开,谁想冯蓉在他身后却嘻嘻笑道: “公子天天忙的跟什么似地,人家芒上卿还在驿馆等的焦心,公子也不怕魏王怪罪。” “呵呵,大司徒剧辛还在等着,安稳了备粮的事我便去向芒上卿赔罪。” 赵胜的转回了身来。墨者在赵国重新公开了身份并且在廉颇的安排下分散到邯郸防军中帮助守城以后,冯蓉依然像以前一样住在乔端这里,不但是她,就连冯夷也继续居住在平原君府里,为的就是向别人表明自己赵胜门客的身份。 冯蓉提到魏王他们时话音里多少有些酸溜溜的味道,赵胜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笑道: “冯夷实在是小家子气,回了邯郸便不让你帮忙管赵墨的事,时日一长身上的功夫不就荒废了么?冯……蓉儿,今后我若是离开邯郸去别处,你便随从保护好了,呵呵,女孩子家总是比苏齐他们心细不是。” 冯蓉没想到赵胜会提这件事,脸上不觉一热,下意识的向身旁的乔蘅看了一眼,嗫嗫的说道:“喔……就怕,就怕苏都尉看不上眼……好,谨遵公子之命。” 这里头有苏齐什么事儿?赵胜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又转头对乔蘅笑道:“蘅儿,等乔公回来你跟他说一说,要不你去我那里吧,其实原先我就想跟他说的,只是一直没抽出时间,呃,我忙完了手上的事便来找乔公相拜,你先替我跟他说一声。” “好……” 乔蘅红着脸轻轻应了一声,见冯蓉脸色渐渐缓了过来想说什么的样子,忙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襟,冯蓉心里正乐意呢,可被她这么一拽却不觉愣了一愣,心里不觉一虚,连忙闭上了嘴,看着赵胜满脸古怪的转身走出了门去,方才忍不住转头对乔蘅小声说道: “公子嘴紧的很,今天都把话说成这样了,你难不成不愿意?” “谁稀罕。他身边多得是伺候的人,哪用得着咱们。” 乔蘅颇为不屑的微微撇了撇嘴,但眉眼间却掩不住几分笑意。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粮食(下) “白起三年前打韩新城时还只是左庶长,两年前伊阙一战跳一级升了左更,今年更好,入了夏连升四级,直接大良造了,嗬,真是……谁,暴鸢。暴鸢不行,伊阙一战白起十二万众对阵韩魏二十四万众,暴鸢跟魏国犀武公孙喜相互推诿都不肯先战,结果暴鸢在宜阳被白起的疑兵迷惑,等魏军在伊阙谷中被全部斩杀方才醒悟过来,那还有个屁的合围战机啊。那一战魏韩两军几乎全被斩杀,公孙喜被生擒,暴鸢仅以命逃,以末将看这里头大半罪过还是在暴鸢身上,韩王这次依然以他为将,也实在是手上拿不出人了。” 寒风朔朔,廉颇跟着赵胜一同走在邯郸城西防敌长城墙之下,疾风卷着他的大氅系带啪啪地击打在胸甲之上,更添几分威势。 所谓术业有专攻,赵胜论打比不上许历,要论带兵实战更比不上廉颇他们,更多的还是将将用人之才,所以想到白起“杀神”的名号,又听到廉颇对暴鸢的评价,不觉微微皱起眉,向城墙边远处那些搬运粮袋的士卒望了两眼,抬手将贴在脸上的系带往下一拂方才说道: “乐将军奇兵奔袭打了白起一个措手不及,方才使他退回了丹阳。不过白起依然驻守丹阳未退,看样子应该还是想寻机再战。如今楚国出兵虽然已经初步达实现了咱们的愿望,不过暴鸢若是记吃不记打,这一仗只怕还是有些难打的。” 廉颇挑眉摆了摆手道:“难打自然是难打,白起是善于使诈用奇兵的人,下一步会干什么极难预料。别说咱们赵韩魏楚四国行动难以协调,就算让乐永霸一人主兵,要想轻松干败白起恐怕也难。” 在赵胜印象里历史上的乐毅一直在燕国带兵,主要的功绩是差点灭了齐国,好像并没和白起对面打过。白起号称杀神,乐毅也被诸葛亮捧上了天,这两人如今来了个关公战秦琼,后果还真不大好说,不过就算白起是个不败的神话,但这一战赵胜却不能不出兵参加,所以沉下气来说道: “白起是杀才不假。不过唇亡齿寒,原先咱们赵国着力向北拓展,一直没有援兵魏韩,这一战咱们若是再不有所动作,韩魏难免再败,只要宛城一丢,秦国东进南下便基本上没有了大障碍,到那时韩魏楚便只剩下了自保,所以这一战就算再难咱们也得打下去。” 廉颇抬手用大拇指抹着下巴颏上的刺须,听到赵胜这样说愣是没敢接话。赵武灵王当年定下的策略是先北后西,趁着中原各国相互混战无暇也无力理会赵国的机会,先平定北疆再向西与秦国决一雌雄,谁想壮志未酬他便死在了沙丘宫里,连带着将赵国也拖进了窘境。赵胜在那里儿子说爹虽然是不敬,但你地位比他低那就不好说他什么了。廉颇嘿嘿笑了两声才道: “相邦这话说的不假,若是先王还在世,这一战也绝不会坐视不管。不过相邦既然交代乐永霸只求平不求胜,这事儿就算妥了。乐永霸性格最是沉稳,绝不肯贪功,以末将之见,白起这么一退又不肯走个彻底,不管暴鸢他们怎么干,乐永霸必然会收缩兵力紧守宛城不出,以此保护魏国叶地粮道。 所谓攻五守一,只要乐永霸不上当出城决战,白起就算有再大能耐,一年半载也别指望拿下宛城,他拿不下宛城,还如何敢纵兵东进?只要战局一僵,咱们便能缓出手来源源调兵与韩魏一起从北边包夹切断秦国后援,而楚国自然也会用上全力,齐燕两国也不可能没有表示。这又不是合纵攻打函谷关,到时候秦国从哪里弄那么多兵卒应对?白起不败也败了。” 赵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咱们所要的正是时间,但愿乐将军能沉住气。” 廉颇心细但是面粗,大咧咧的笑道,“相邦尽管放心,末将与乐永霸也算得上知交了,之所以与大将军一同举荐他正是因为他的沉稳。说到这上头,末将比乐永霸还是差了一些。虽说攻城野战末将绝不承认比他差,但跟暴鸢这些人打交道,末将还真是没有乐永霸那种磨性子的能耐,有功夫还得跟他好好学学。” “嗬嗬嗬嗬……难得廉将军如此谦虚。” 赵胜见身旁这个粗面大汉检讨起了自己的缺点,忍不住扶住他的胳膊笑道, “廉将军放心,乐将军那里赵胜绝不担忧,以白起的秉性,说不准再跟乐将军会上一会便撤兵也说不准。就算是硬抗,只要咱们抽出手来,我大赵再以廉将军出阵,两员大将一守一攻东西围夹,我倒要看看白起还能有什么能耐!” 气可鼓不可泄,虽然古训有云一山不能容二虎,虽然在赵胜印象里长平之战是赵括代替了廉颇以后白起才上的阵,廉白二人并没有大规模对阵的记录,与乐毅的这回出战同样属于关公战秦琼,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能鼓起廉颇他们的士气就行了。 廉颇双眼中期待的光芒一闪,伸出舌头狠狠地舔了舔嘴唇,然而紧紧地捏了捏拳头却抬手向那些搬粮的兵士指了一指,沉声说道:“只要相邦不堕先王之志,廉某早晚有一天要跟白起比个高下。不过这回只要相邦别给宛城断了这东西,咱们必是不败之局。” 为将者不能缺乏豪气,但是更不能缺乏冷静。赵胜敬佩的点了点头笑道:“将军放心,赵胜就算扎紧腰让平原君府断粮,也绝不会断宛城的粮。” “哈哈哈哈,相邦这话虽说刻薄了些,不过末将就是爱听。” 廉颇被赵胜的话逗笑了,惺惺相惜的看了他一眼,一同大笑着迈步向不远处一个指挥兵士搬粮的青袍中年人走了过去。等到了那人身后,廉颇抬手在他肩膀上就是一巴掌,声音洪亮的笑道:“沈先生,你不是唠叨着没见过平原君公子么,回头看看这位是谁。” 沈先生的身高往多了说也就到廉颇的腋下,又瘦津津的没有几两肉,被廉颇这一巴掌拍下去立刻斜身趔趄了一下,等回过神转回身看见赵胜,连忙鞠身拜了下去:“小人拜见公子,不不不,应当是拜见相邦才是。相邦恕罪,相邦恕罪。” 赵胜之前已经听说这位沈先生是白家在邯郸的重要管事,见他因为说错了话涨得满脸通红,便宽慰的笑道:“沈先生不要这么客套,公子相邦的也就是个称呼罢了,哪有那么多说道。” 沈先生见赵胜一脸的和蔼,多多少少放下了些心,忙陪笑道:“相邦大量,小人佩服。” 赵胜点了点头笑道:“这次你们白家助粮防秦,赵胜实在感激。呃,沈先生在这里坐镇,你们白少主忙什么去了?” 沈先生又是一阵点头哈腰道:“我家少主还得几天才能从宋国回来,这回操办粮草的是萱姑娘,萱姑娘说相邦对白家有大恩,发兵数万去帮韩国必然要缺粮食,所以给家主和少主都去了信函,没等回信便先将这事定下了。” “噢,是么?” 赵胜不觉愣了一愣,他这些日子忙着别的事,倒是把白家忘到了脑后,没想到操办这事儿的竟然是白萱。虽说“助粮”不过是收低价将粮食卖给赵国以达到双方互利的托词,但原先李兑大量从白家手里收粮却不肯规规矩矩付钱,白瑜发现上当虽然不敢明着拒绝,但也是能拖就拖,这样一来赵国的战略存粮虽然缺口并不算大,但在隆冬天突然出兵近十万人,明显还是有些吃紧的。所以白萱这样做至少从事实上帮了赵胜的大忙。 “诺诺,从各处运来的粮食大都囤到廉将军大营去了,这些是奉廉将军之命准备直接发往宛城的。我家萱姑娘生怕有闪失,也亲自跟着过来了。” 那位沈先生说着话向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指了一指,赵胜顺着望过去,正好看见白萱从马车车厢里掀帘钻了出来。 白萱毕竟是个女孩,身在到处都是壮丁兵士的地方抛头露面多有不便,所以刚才一直躲在马车里,这时候看见赵胜跟沈先生说话终于现了身,大概是因为在室外过的时间太长身上发冷,此刻双臂紧紧收着将竖起玄狐围领的雪白氅篷裹在了身上,并且头上还戴了一顶单尖的翻毛皮帽,只在外面露出了一双漆黑发亮的大眼睛。 赵胜会心的笑了笑,迎着白萱大步走了过去,身后廉颇挑眉虎脸的连忙抬手阻住了想跟上去的那些赵胜随从,大有一副老子地盘谁敢乱来的气势。 此时白萱已经下了马车,却矜持着没有吭声。赵胜大步走了过去,见白萱微微蹲身要敛衽行礼,忙笑道:“有劳白姑娘费心了,赵胜正在为军粮的事大伤脑筋,要是再撑持些日子免不了去向你们相求,没想到白姑娘先替我想好了。” 白萱迅速的瞟了赵胜一眼,接着又垂下了眼帘,清了清嗓子才一本正经的说道:“公子忙的跟什么似的,哥哥他又没回来,小女子难不成真的等着公子去求么?再说求人又那么难,小女子哪敢让公子受那个难为。” “呃,这……”赵胜实在有些无语了,尴尬的笑了两声道,“何必呢,我又不是成心的。” “公子要是成心谁还理你。” 白萱眉眼含笑的又扫了赵胜一眼,语气间突然多了许多不忍, “其实那天也是我唐突了,后来想想公子微服出门遇上这样的事着实也没旁的办法。可,可我看见公子也不知怎么的老是管不住这张嘴。公子,公子千万不要怪我……” 这丫头出身商家,难免有些刀子嘴,不过心地却是纯良的。赵胜呵呵傻笑了一声道:“在大梁你求我,在邯郸我求你,一报还一报,那现在算两清了么?” “嗯,算两清了。” 白萱点着头声音小了下去,可接着又颇为不放心的抬起了头来, “我本来是想送给你们些粮食的,可这两年三晋一直不太平,三哥手中各项经营都是苦苦撑持,难有盈利,周转都有些困难了,我怕没法跟他交代,也没法回临淄面见爹娘,所以只能……公子,我,我这样是不是太过重利了?” “啊?比市价减了两成几乎快要平本儿了还叫重利!帮人要是帮到把自己的本儿折进去,那你不就真成傻丫头了么。” 难道女生外向是自古的传统么?这个时代商业很不发达,能做到白家这么大买卖的商人极少,赵胜原先一直以为白家这次抓机会抓得这么好,把价格降下来是白瑜为保住财源讨好自己才这样做的,本来还想着为了今后能通过白家使他国粮食源源不断的进入赵国,以此避免危难缺粮时刻别国以土地等等政治条件相要挟,这回的生意还需给白家加几分利使他们尝到甜头,所以突然之间听到白萱说出了这种话,他差点没绝倒过去。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利器当时否(上) (迷茫了两天,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重新开始) 周天子延二十四年、韩王咎五年,亦既赵王何八年,春正月。 这一年的天时远比往年要早,冬退春来时分,苍莽的南山之上已经下起了迷蒙的细雨。这座山以“南”为名,其实却在宛邑之北,也就是后世以“铁牛拱脊”而闻名天下的伏牛山。南山山峦绵延八百余里,是老秦之岭的南支余脉,从东北西三面护持着地控中原的重镇宛城。此山此邑地重如斯,谁人得之便可控制逐鹿天下之先手,然而…… 山坡一棵巨松之下,轻甲斜髻的白起手握剑柄,双目痴迷地注视着东南方向那片雾霭之中的巍巍雄关。烟雨中万物迷茫,远处看的极不清朗,心有感触之下,白起紧紧捏了捏剑柄方才心有不甘的收回了目光。 “大良造,大良造……” 就在这时,副将右庶长司马靳急急忙忙的从山坡下跑了上来,一把推开略略挡了路的一名白起亲兵便疾步跑到了白起身边,拱手啪的一声军礼之后,来不及长喘口气便长臂一伸,将一只锦袋交到了白起的手里, “白将军,大王密旨终于到了。” 白起望了望锦袋,没有吭声便双手接过去,挑起左手小指甲挑断袋口封线,从中取出一方字绢展开了上下读了片刻,半晌后将白绢折好放回袋中再次负手向东南方向望了过去。 “司马兄,老将军那边有什么动静?” 司马靳微微一凛,拱手禀道:“周绍偏师出晋阳,先手占了蔺城和西阳。祖父未得王命,坚守蒲阳拒敌,已向大王和太后奏报,言明赵胜新就相位仓促动兵,其行虽是走险,但必会出兵相援韩魏。新锐锋芒当避,不可鲁莽行之。白将军,赵国在晋阳那边也动了手,看样子这回是挑明了要跟咱们大秦对着干了。” 白起所说的“老将军”是司马靳的祖父,二十多年前一举攻灭巴蜀的秦国巨擘宿将司马错。司马错为秦将四十余年,军功堪巨,是秦国军界的中流砥柱。然而这个人为人很是谦逊,三年前秦军攻打韩国新城时,相邦魏冉将司马错搁置一边,反而向秦王和宣太后举荐白起为主将。 那时候白起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五大夫,而且又与魏冉同宗,军中当然多有不服,然而司马错与白起晤谈一番后,不但力挺白起,甚至还奏请秦王,让自己的宝贝孙子司马靳跟随白起做副将。正是在这样的支持之下,白起方才一战成名,并在第二年的伊阙之战中威名震动天下。为此白起对司马错视若恩师,所以才会在这次宛城之战前力荐司马错据蒲阳威慑赵国。 白起这样做本来不过是投桃报李,想白送司马错一个功劳,毕竟自从赵武灵王开始,赵国的国策就是对中原的混战冷眼旁观,沙丘宫变后秦赵一战,赵国的瞬间疲弱更是暴露无遗,虽然李兑一直想合纵对付秦国,但如今李兑倒台的余波未息,赵国为自保必然重回赵武灵王的旧策,只要对他们施以威压,宛城这边便全妥了。然而让秦国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赵胜居然敢出兵援助韩魏。 白起想到这里长长地舒了口气笑道:“行险之道要么是不知进退,要么是另有筹谋,赵国行险赌的就是咱们拿不下宛城。只要宛城难下三晋必然会一心抗秦。哼哼,赵胜这是不惜将祸水引到赵国去了。” “赵国这不是犯傻么。”司马靳恨恨的砸了下拳头,“他们自顾不暇却救韩魏,难道以为自身难保时韩魏一定相帮不成。” 白起微微摇了摇头:“犯傻自也有精妙之处,赵国如今是首尾难顾,以本将之见赵胜要的仅仅是时间。” “唉,时间……赵胜扳倒了李兑,所行之道却依然是李兑那一套。”司马靳脸上一灰,猛抬起头说道,“末将已得到确切消息,此前齐国通过临淄白家暗中向赵国大量资粮,自从咱们这里战局僵住,齐国已经公开向各国挑明了这事儿,明显已经支持了赵国,恐怕不日便会盟誓。” “要不然大王为何要颁下这份密旨?” 齐国君臣是一帮什么人白起心知肚明,笑了笑道, “只要咱们在丹阳站稳脚跟,宛城不过是早晚的一口肥肉罢了。哼哼,乐毅乐永霸,白某记住你了……传令下去,今夜子时马衔枚。” “诺。” 司马靳又是一礼,慌忙跑下山传令去了。 ………… “听邹管事说,白瑜这次来府里喝得不少?” 春祭之后赵王大宴群臣,赵胜身为相邦负有劝酒职责,别说还算是海量,就算不能喝肚子里存得也不少,脸色微醺,一边向内寝卧室走,一边向已经调到身边来侍奉的乔蘅问道。 “嗯,爷爷奉公子的令加以款待,蔺先生和范先生还有邹管事都去作陪了。先开始白少主还矜持着不肯多喝,可后来却喝哭了。” 乔蘅说完,低头间幽幽地道: “公子,听爷爷说,白家少主心里实在屈的慌,这次助粮明明是白姑娘的主意,也是白家出的粮,齐王把好名声揽过去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厚下脸皮硬要白家分六成孽息呢?其实,其实白姑娘那样做虽是帮了赵国,何尝不是也帮了齐国。他们本来就没有得多少利,齐王还要坑他们。白少主好歹有地方发发牢骚,白姑娘没得兄长同意便擅自做了主,如今这苦憋在心里又能跟谁说……” 齐王这样做明摆着会把白家推到赵国这边来,为了点小利实在不值,不过现在本来就是抢人抢物的关键时候,齐王自己耍缺心眼,谁还会去拦他。赵胜对白家的事多多少少宽了些心,但听见乔蘅一口一个白姑娘怎么怎么着,不由得一愣,暗暗想道:几匹绢稠以致如斯么…… 赵胜停住了脚步,笑眯眯地向乔蘅望了过去。厅中铜树上烛光微微摇曳,飘忽不定的光芒在乔蘅俏美稚嫩的脸蛋儿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霞彩,此时她低着头,神情之中透着郁郁,看样子当真是从心里替白萱发愁。赵胜不觉笑了笑道: “在别人矮檐子底下哪有不低头的?白少主心里憋屈,可也得‘体谅体谅’齐王,现在齐王实在没办法只能把孟尝君请回去当相邦,里里外外算是得罪了一遍,本来一门心思要做些自己打算好的事,结果被孟尝君一派的宗室掣了肘,手里缺钱还有不杀鸡取卵的道理?你年岁还小,有些事是不懂的。” 乔蘅本来只是替白萱发愁,却没想到赵胜当着她的面说了许多朝上的事,这是该给一个婢女说的话么……乔蘅心里突突的跳,脸色微微地发起了热来,凝眸垂脸间突然想起赵胜说她年岁小什么的,不知怎么的竟有些不服气,微抬起头道:“公子还说呢,奴婢哪会懂这些。还不是觉着白姑娘实在委屈……” 乔蘅一向谨守卑下之道,就算乔端答应赵胜让她过来侍奉,算是把什么都挑明了也从来没说过一句越身份的话。此时受了赵胜“鼓励”突然语带娇态,半句话没说完接着又脸热心跳的停口垂下了头去,急忙改口道: “不过还好有公子做主,爷爷说他把公子再给白家增一分利的事告诉白少主的时候,白少主已经喝多了,还没听完便趴地上嗷嗷大哭了起来,说是他们白家今后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公子。那些话把奴婢说的心里一阵阵发酸。” 这丫头这还是拘谨啊,赵胜心中一动,抬手搭在了乔蘅的削肩上,然而脸上却满是一本正经:“我哪是要他对得起对不起我,本来便是互利的事,要想让白家帮赵国多做些事,我哪能不有所表示。好好的事怎么让他说的这么瘆人?还嗷嗷大哭,真是……好了,不提他了。那个,蘅儿啊……” “嗯?” 他们俩虽然已经心许,但自从在魏国经了那场乱子后,赵胜整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还从来没这样亲昵过,乔蘅被他揽住了肩膀,想到爷爷那里虽然没明说,但答应让她来赵胜这里已经算是把事情挑开了,那后边的事岂不是……乔蘅脸上滚烫无比,颤着音刚应了一声,谁想赵胜却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一顿又放开了她。 “蘅儿,今天齐国派的使臣已经到邯郸了,你还记不记得他,就是咱们在大梁时见过的那个鲁仲连。明天他要面见大王,我得跟着上朝,另外还得跟廉将军出城去接大将军,手上的事实在忙不过来。本来想备礼去拜乔公的,看样子只能再拖一天了。” “噢……嗯?” 乔蘅刚刚被赵胜松开,心慌意乱还没平稳下来,本来只是随口敷衍,但听到赵胜的话,却突然间梦醒,不相信的大睁着双眸诧异的脱口问道: “公子,公子要去拜奴婢的爷爷?” “是啊。” 这地方已经有些暧昧的发腻了。赵胜生怕把持不住自己,一边向内室走去一边笑道, “无礼不姻,你当平原君诸公子最贤是随便说的么?本公子要正式向乔公行礼聘之礼。” “可,可我……” 乔蘅突然之间像是被雷轰到了,只觉得浑身一麻,一时间竟然仿佛跌入了梦中一样。周时男女之间礼数颇多,权贵之家娶亲要正儿八经行六礼之聘,当然这说的是迎娶夫人,至于侍妾不过就是与主人有床第之私的丫髻,哪里有那么多说道,如果是府里的,家主看中了点点头一切便都妥了,若是外边的顶多也就是付些钱如同买卖一般,哪里有什么礼可言。若是要礼聘的话,那就是姻娶,是对颇有身份人家的庶女所行之礼,正儿八经迎回家里,虽然不是夫人,但也已经不是侍妾身份了。 礼聘……乔蘅整颗心都酥了,公子这么久都没有对她做那种事,原来,原来在大梁城外时那句话当真不是随口说说的…… …………… 淅淅沥沥的细雨依然在下,徐韩为恬然的坐在暖阁之中,手捧着一卷竹简正看得入神,满室淡淡的香楠气息更使他心中一派平和。 自从李兑死以后,徐韩为的心便已经淡了。他从李兑死前的话里悟出了许多,什么大权,什么利禄,说来说去不管在哪个国家他们这些人都不过是王室宗族们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即便如同李兑一般大权在握,但若是宗室们想倒他的台,亦不过是翻掌转脸之间的事。若没有倾覆一国的本钱,就算你跳的再凶,最终也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宗室,这是各国的关键,你怎么折腾都可以,但请不要触犯他们的利益,外臣为戒者可以去看商鞅、吴起,当然还有李兑,但即便你是宗室也依然如斯,大赵雄主赵武灵王不就正是如此么。利益,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如今平原君做了相邦,虽然看似颇有先王之风,然而那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乱了一场后一切重回到原先的秩序中罢了。 徐韩为不想做李兑,他没那个本钱,对于他来说安安稳稳做好这个上卿就可以了,至于其他……随他去吧。 “徐上卿久违了,还记得在下么?” 就在这时,厅外的雨声似乎略略大了一些,只听一声吱呀,一名府中门客没用传报便推开了阁门,恭恭敬敬的将一个身披斗笠蓑衣的高个子领了进来,还没等徐韩为做出反应,那人已然摘下斗笠笑呵呵的向徐韩为拱上了手。 “你……蒙骜蒙将军!” 徐韩为突然之间张大了嘴,下意识的撇了竹简,慌忙收腿杵地站起了身来。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利器当时否(下) 当看清来人是谁时,徐韩为哑然地扔下竹简站起了身来,眼睁睁的看着那名一年前自荐来的门客庄重地伏下身向自己叩首后退了出去,已然知道不论自己对蒙骜的到来做出什么反应,今后也已经不可能再看见此人了。 蒙骜是齐国人,然而现在却是秦国将领,三年前弱冠之时离齐西行曾拜会过同为齐人的徐韩为,希望通过他得见赵武灵王,然而紧接着发生的沙丘宫变改变了蒙骜的命运,他再次西行见到了欲攻赵国的司马错,并在司马错麾下立功受赏从此成为了秦将。 蒙骜这已经是第二次进入这间暖阁,含笑间四下打量,看到徐韩为原先收藏的几把名剑尽皆不见,靠墙的长案上已经全数摆上古卷和盆栽,不由略带伤感的点了点头,走到徐韩为身旁俯身拾起那卷书简看了一眼,淡淡笑道:“徐上卿如今抛却孙吴孔丘,改读老聃贤雅了么?” 司马错在晋阳未退,他手下的将领却到了邯郸,这意味着什么徐韩为清清楚楚,按捺不住下,冷下脸问道:“蒙将军不在司马老将军麾下听命,到在下这里不知有何要事?” 这口气已是拒人千里,蒙骜恭敬地笑了笑,说道:“徐上卿公务繁忙,寻常小事在下岂敢前来打扰,实在是为秦赵大计想请徐上卿指教。” “指教?” 徐韩为心中翻腾不已,如今李兑倒台,赵胜以王弟之身柄政,力排众议出兵抗秦时他是疾言阻止过的,然而他这样做终究是为赵国利益着想,蒙骜这一来难不成将他当成了脚踏两只船的细作了不成? 徐韩为心中已怒,但他如今身份尴尬,如果再把蒙骜供出去,固然可以自辩,但与秦交接这个罪名却必然在赵胜心里坐实,只得压住性子呵呵笑道:“蒙将军年纪虽轻,却是将才难得,为秦王所重。如今赵秦两国兵戈相向,似乎还轮不到在下指教吧?” 蒙骜丝毫不以为意,正色道:“徐上卿是说在下欲离间赵国君臣么?不错,如今秦赵互为仇寇,然并非秦国谋赵。秦国一向以来兵略重在韩魏,贵国平原君加兵宛城,自以为必可三晋一心,却已是祸水自引,徐上卿身为赵臣,难道便看着不管么?他日秦兵北向,不论韩魏如何,遭殃的也是你们赵国。在下是为秦国来说,何尝不是为了徐上卿。” 这些话里头的狡辩胁迫之意非常明显,甚至丝毫不顾话里的漏洞。徐韩为脸色阴晴不定,俄闷半晌方才轻笑一声道:“蒙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当在下是三岁小孩?祸水自引,韩魏若是不救,他日没了自保之力,秦国难道不会北向攻赵?” 蒙骜嘿嘿一笑,说道:“徐上卿赵国柱臣,在下岂敢如此不敬。在下此来只是要告诉徐上卿一件事……已经没有他日了,秦王已颁诏白起将军,秦有关中巴蜀,赵国未定,不需急下韩魏。” “什么!” 徐韩为猛然心惊,惶恐间险些坐倒在地上,他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恍惚间似乎听见蒙骜说道: “徐上卿,你我皆是齐人,同里之人自当相互为谋。以在下之见,徐上卿在赵国已处尴尬,做他想之日必是不远。若论功业离赵赴秦自是上上之选,不过秦国臣将众多,只怕难有徐上卿的尊位。至于别国,齐有君臣之争,燕国一向俱赵,魏韩更不足论,至于楚国如何,徐上卿比在下清楚,今后如何自处,还望徐上卿好自思谋。” …………… 邯郸城北五里长亭外,淅淅沥沥的细雨渐渐地停了,艳阳虽然从薄云边露出了头,却一时难消地上的湿滑。赵胜和廉颇一班武将停车道旁,衣新冠整的坐在亭中,还没等来大将军,无聊下便扯些闲话说笑。 不大时工夫,南边官道上一辆马车哒哒而来,疾驰到离长亭不远处时驭手“吁吁”两声紧住缰绳,还没等马蹄打滑的停稳车身,掀帘处冯夷飞身跳下马车,顾不上泥水溅脏了锦履,提着带柄的长剑两步便窜进长亭到了赵胜身旁。 冯夷此时已经正式做了赵墨的首领,在他的运作之下,散逃到各国的墨者渐渐回到了赵国,除了帮廉颇守城以外,同时也在赵胜授意之下,专门培养了许多人分赴各处充任探报,算是重新在赵国取得了合法地位。 冯夷伏在赵胜耳旁嘀咕了半晌。赵胜在廉颇他们面面相觑的询问眼神中屏着气一直没有吭声,等冯夷说完直起了身方才斜抬头沉声问道:“消息可靠。” “可靠。” 冯夷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那个人出府后直驱出城,形迹实在可疑,小人手下兄弟不敢出差池,便将他拿下,没想到一番威吓竟然钓出了大鱼。事关重大,小人不敢胡乱动手,已让人盯上了。公子,抓不抓?” “蒙……” 赵胜没有立刻回答冯夷,低下头仔细的思索了起来,半晌抬头问道, “那人还交代了什么?” 冯夷应道:“他只是暗藏待命的,此次暴露是为了引荐,其他事并不知晓。” “一年……怕是李兑代相那时候便来了,藏得果然深。” 赵胜抬起头来庆幸的笑了笑,向冯夷摆了摆手道, “他做了什么我已经知道了。他既然已经离开了邯郸,你便把人撤了吧,让他走,万万不要惊动。” “啊?……诺!” 冯夷不敢相信的微张开了嘴,见赵胜沉着脸确定性地点了点头,连忙拱手应下,疾步出亭跳上了马车。 廉颇等人见赵胜跟他的亲信在那里打哑谜,听得没头没尾之下登时有些糊涂,不过却也明白必然是出什么事了,不过赵胜不提,他们也不好多问,只得当没看见了。 午正时分,大将军车驾终于远远而来,主副车驾外加护从战车呼呼啦啦几十辆颇是壮观,要不是刚刚下过雨,早就满天飞尘了。赵胜和廉颇远远看见,连忙带着众将出亭迎了上去,没等车队停稳,赵胜便接了牛翦车驾前驾辕马匹的缰绳驱马停住了车身。 “呵呵,有劳相邦和各位将军久候了。” 牛翦位高权重,可是这几年过得实在憋屈。前些日子离开邯郸时赵胜又忙着别的事没时间送他,这时候这样尊礼,令他顿时老怀弥慰,跳下车忙向赵胜鞠礼。 赵胜连忙扶住了笑道:“大将军这是做什么?快请入亭,赵胜和各位将军已备薄酒为大将军接风洗尘。” 牛翦直起了身,笑微微的说道:“好,多谢相邦。” “末将等恭迎大将军。” 廉颇他们都是牛翦的旧部,见赵胜这样尊敬牛翦,也是满心的欣慰,等赵胜和牛翦客套完忙齐齐拱手见礼,一番答对后一众人趋步走进了亭子里。 随身侍奉的随从们估摸着时辰早已经将酒温好了,权贵们三盏相敬坐下了身,赵胜笑微微的问道:“大将军此行,云中那边情形如何?” 牛翦道:“总算没出什么大差池,化了冻以后匈奴人又来袭扰了几次,不过看样子他们还是心虚,并没敢来大的,我让赵奢他们出战摸了摸底,倒是捞回来几个舌头,得到的消息虽是不多,不过暂时也足用了,还请相邦容末将回邯郸详细禀报。噢,对了,相邦派过来那个许历着实是个人物,上了阵就立了大功,末将也不是小气的人,已经让他做了都尉。” 总算是长了脸,赵胜心中一宽,说道:“好好,许历没给大将军丢脸就好。另外北边的这些事儿不忙,大将军回去先休息两天再从容指教就是了。” 牛翦不以为意的一摆手笑道:“呵呵,相邦这话是看不上末将了。末将老是老了点,不过这身子骨还行,歇反倒是歇不住的,一歇非得歇出毛病不可。” 众将顿时一阵哄堂,廉颇自己本来也有些忍俊不禁,却虎下脸向将领们扫了一眼,等大家陆陆续续停下了笑声,才向牛翦笑道:“大将军,末将跟匈奴人也算打过了几回交道。他们绝不是那些没卵子的林胡人能比的。末将是没亲自去,不过猜也能猜出来,估计赵介逸没少吃苦。” “唉,还真让你说着了。” 牛翦突然苦下了脸来,看了廉颇一眼,又转头对赵胜道, “相邦有所不知,这匈奴人虽然势力不大,不过弓马娴熟,聚散有度,远比林胡、楼烦难对付。这几回出战,咱们折损不小,有一回介逸亲自带人远追了两日最后还是追丢了。说起来咱们虽然学他们骑射,不过马匹也好,骑卒也好,跟他们比起来多少还是有些差距。” 廉颇感同身受,听到这里狠狠地在自己腿上锤了一拳,皱着眉倾身对赵胜说道:“大将军说的正是,原来末将在北边的时候,要论对阵绝不怯这些胡人,就是头疼追击。那回末将出云中向西追击三天三夜,最后没追上不说,战马还都裂了蹄,手下兄弟们天天双腿使力夹紧马腹也是疲惫不堪。说来说去咱们跟这些自小长在马背上的胡人还是不好相比。” “廉将军是说马匹裂蹄?” 赵胜不由一愣,忙转头向亭外道旁那些驾车的马匹望了过去。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未雨绸缪(上) 牛翦这次回邯郸要面见赵王,所以上卿之制不废,所乘车驾是正儿八经的驷马拉乘,车前四匹高头大马蹄圆肩阔,是专门挑出来的礼仪马匹,自然不像战场上疲于奔驰的战马一般狼狈。不过赵胜向马蹄上扫了一眼,也已经能想象出马蹄开裂是个什么情形。 “问题好解决,又不是什么高科技的玩意儿,配套的东西一起弄出来甚至可以一举越千年。问题是问题后边的问题还需谨慎处理,特别是现在的情形下,如果疏忽大意,恐怕只会为他人作嫁衣裳。看来北边的匈奴得抓紧处理了,不过在此之前南边的事还需处理好才能解除后顾之忧。” 赵胜暗暗思忖着收回了目光,就在这一刹那间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对,就是他…… 想到这个名字赵胜顿觉豁然开朗,装做不经意的向牛翦笑问道:“若是马蹄开裂,你们没想些法子么?” “哪有那么多法子好想。” 廉颇见牛翦略带颓然的摇了摇头,忙接上话道, “相邦也知道原先孙武子倒是弄出了一个什么马履,就是用皮革做成筒鞋扎在马腿之上,可那玩意儿不大透气,反倒让战马沤了汗,更是败坏蹄子。唉,如今咱们兴骑射之制,这战马更是跟命一样金贵,也只能尽量爱惜了。” “嗯,再慢慢想办法好了。” 赵胜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手扶石桌站起身,忙客客气气的鞠请牛翦回城。 …………… 几乎就在蒙骜威逼徐韩为的同时,白起撤军的消息也已被乐毅派人快马传回了邯郸。这一仗打的实在有些糊里糊涂,双方虽然都没有什么损失,然而也都没什么所得。不过对于连年败阵不得不对秦国割地求和的韩魏两国来说,能达到这个效果就足以欣喜若狂了,所以身为使臣的芒卯和尚靳得到消息后大是欣然,然而还没缓过劲儿来便被赵胜请进了平原君府。 毕竟是人家平原君力挺才能打出这个“打胜仗”,芒卯和尚靳自然免不了对赵胜千恩万谢。赵胜望着他们的狂喜模样不禁轻轻一叹,芒尚二人的心情他自然知道,可是这种以和为胜的态度却让他有些失望,不过从来没有伸手去打笑脸人的道理,赵胜只得陪着笑了两声。 尚靳虽然身居韩国上卿之位,但一直以来的任务都是出使各国周旋,目光不是一般的毒,见赵胜神情敷衍,还以为他对自己的口头人情有意见,向芒卯看了一眼又继续笑道: “下官两个来邯郸之前宛城那里还万分紧急,没想到这么快便解决了,说起来这都是赵国和相邦的功劳。下官和芒上卿都已派人回去面见敝国大王了,乐毅将军那边的折损定当优恤,另外再以重金相谢,绝不能让赵王和相邦白白帮这个忙。” “尚上卿这样说实在是外道了。” 赵胜哪是为了这个,闻言暗暗摇了摇头笑道, “咱们三晋本来就是一家,又都与秦国壤邻。这回说是帮韩国,其实也是为了赵国安危着想,能逼退白起已经是万幸,说不上什么谢不谢的。” “呵呵,相邦这话实在是高义。尚上卿,赵相邦说的对,咱们三晋一体,休戚相关,再多说客套话便是外道了。” 芒卯跟尚靳不一样,他因为孟尝君的事跟赵胜搅在了一起,双方私交不错,再加上又有季瑶公主那层关系,私下里魏赵远比韩赵要近得多。不过宛城虽是韩国的地盘,却同时又是魏国的西大门,如果被白起攻下,魏国反倒比韩国更先倒霉,所以他们两国并不存在谁帮谁的问题,一直以来虽然其心各异,却都是共同抗秦。现在赵国加进来了,这力量对比的变化自然不言而喻。芒卯不觉眉开眼笑,打蛇随棍上的颔首笑道, “呃,平原君公子,原先战危兵急咱们无暇他顾,如今万事消停,您和季瑶公主的事也该操办了,那天下官听赵王的话音,这事儿可不只是公子的私事,咱们还得好好合计合计,下官才好有话回禀魏王。” 芒卯不称相邦改称公子,这是私事公事一起办了。虽然他一口一个“三晋一体”,可说来说去三晋终究是三个国家,抗秦有共同利益不假,但抛开这一层相互之间的矛盾也不少,尚靳肩负王命,虽然明知道现在跟赵国论交情肯定比不上魏国,可芒卯已经占了先,魏赵撇开韩国走得太近那这一趟他就算是白来了,忙附和着笑道: “芒上卿这话是正理儿,下官来之前韩王专门嘱咐了这事,说平原君公子跟季瑶公主的婚事是咱们三晋之喜,到时候就算大王他不能亲自来,也必要大礼相赠。” 尚靳可不敢胡乱做韩王的主。他来之前韩王早就被秦国攻打宛城的事弄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思交代这件事?大家都是聪明人。芒卯见尚靳话里缓了一扣又缓一扣,只在那里捋着胡子轻笑不语,也不去点破。 赵胜想到季瑶,不觉会心一笑,他明白这两个人竞相巴结赵国和自己图的是什么,不过这道理都是明摆着的,说不说都一样,重要的是自己的态度,笑了笑道: “赵胜这里先行谢过韩王了。尚上卿回去还请代赵胜向韩王致谢。芒上卿,我和季瑶的事虞上卿和徐上卿他们一直在筹备,这两天便会与芒上卿相商,具体怎么办你们细议就是。” “诺诺诺,有公子这个话下官就算把心放肚子里了,回去总算是有话跟魏王交代。这事儿可不能轻慢,停上一停下官就去堵徐上卿的门儿。” 芒卯的热乎话登时惹出尚靳一阵略带酸味儿的轻笑,赵胜摆了摆手笑道:“好好,芒上卿只管去堵就是了。不过今天赵胜把两位请来还有件要事相商。” 这到关键处了,乐毅八万大军现在还在宛城杵着,白起一退,他们就成了敏感话题。芒卯跟尚靳暗暗对了个眼色,齐声应道:“公子请讲。” 赵胜点了点头道:“如今白起是退了。不过只是不攻宛邑,依然派司马靳率兵五万严守丹阳。看这意思怕是心有不甘,准备找机会再战一场。宛城之危只能算暂时得解。今天早上赵胜几个人跟大王商议了商议。乐毅他们现在看样子还不能退回来。” “噢……” 芒卯和尚靳再次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他们本来就怕出现前门驱狼后门入虎的局面,没想到赵胜居然毫不遮拦的提出来了。那可是八万大军,三晋现在至少在名义上是合兵,你总不能丝毫不管他们军需供应的事,就算是为了酬谢军需供应什么的都好说,但这么多赵军从南边包夹韩魏,若是什么时候翻了脸,随时都是个大麻烦,万万没有答应的道理。然而赵胜话说的实在话听,这样融洽的氛围内他们俩还真不好直接拒绝。 赵胜早已料到了他们的反应,没再说话便抬起手来冲着门外拍了两下掌,紧接着门外脚步声起,蔺相如捧着一卷白绢走了进来,虚虚地向赵胜和芒尚二人行了礼,便走到赵胜面前将白绢铺在了矮几上。 “两位上卿请过来看。” 赵胜向蔺相如点了点头,蔺相如撤身坐在了几侧,而赵胜则向芒卯和尚靳招起了手。芒卯和尚靳不知就里,忙起身走了过去,靠近了才发现那幅白绢上所绘的原来是函谷关、崤山以东秦国与三晋边境的地图,地图标示详尽,山川河流城邑无不清清楚楚。 这是要干什么?芒卯和尚靳面面相觑,两人的心登时都提了起来。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未雨绸缪(下) 芒卯和尚靳提心吊胆,生怕赵胜借这个机会提出什么他们没法答应的条件。而赵胜也是满心的无奈,他刚才说不撤兵是跟赵王商量的结果其实是个虚名,真实的情况是他回到府后跟三个心腹门客进行了一次密室相商,最终拿出了这个主意。 这主意是赵胜提的头,最细节的谋划则是范雎提出来的,然而此刻范雎却不能出面,虽然他现在已经改名为张禄,但不管芒卯认不认识他,他那一口纯正地道,而且一时半会儿根本改不了的大梁口音也会惹出麻烦,所以最后只能由参与了整个谋划过程,并且临机辩才远胜范雎的蔺相如出面帮衬赵胜来说服芒尚二人了。 那地图画得十分清楚,以函谷关以东、黄河大拐角为中心,北到魏国旧都安邑以及韩国武遂,南到楚韩魏三国夹持的宛城一带,基本上都是韩魏两国与秦国相争的领土,极少涉及到赵国,要说筹谋必然是在韩魏两国身上“筹谋”了。 这是想让韩魏以地相赠么?可是看着又不想,如果真是想要土地,这张地图应当向东北方向移到韩魏赵三国接壤的地方才对,赵国万万没有越过韩魏两国直面秦国的道理。 芒卯和尚靳都是一头雾水,然而又不敢不赔小心,相互交换了交换眼神,芒卯试探的问道:“公子这是……” “两位上卿请坐,赵胜所要相商的正是对秦大计。” 赵胜笑微微的招手安座,等芒尚两人迟疑的在几旁坐下后方才指画着地图道, “两位请看,这些年秦国出函谷、武关急攻魏韩楚赵,九年前向南占了穰城,去年又占了丹阳,兵锋直指宛城;七年前骗盟楚怀王时又占了楚国上庸北十六城;十二年前则向北越大河占了魏国在河东的蒲阪、阳春、封陵,并攻陷韩国武遂,好在后来韩国又将武遂夺回,总算是免除了上党被扰;三年前秦国又起白起为将,向东直取新城,并在前年一举拿下伊阙。 这样一来,赵楚两国还算好些,但魏国不但南边的叶地要直面秦军,旧都安邑也包在了秦国三面围困之中,而韩国丢了伊阙,上党郡与都城便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野王相连,随时都有不保之危,情形实在急迫,若是继续苟且下去,秦国必会继续东进。若是韩魏一失,我赵国西南两面直面秦国,无险可据下也必是难保,所以三晋休戚相关这话绝不是随便说说的。两位乃是韩魏柱臣,这些道理远比赵胜明白。” 芒卯和尚靳呆呆的望着地图半晌无语,心中同时想到了一个词——“合纵”,然而此时力主合纵的李兑刚刚倒台,赵国为避急险冒险出兵还可以理解,但秦国暂时退去了,赵胜还要再上赶着去惹他们却让芒卯和尚靳多少有些意外。 魏韩两国相比,魏国大部在东,只有南北两头与秦国接壤,而韩国则是整个国家直面秦国,身为韩使的尚靳登时满脑门子都是汗,下意识的抬头向赵胜正色道: “公子三晋一心抗秦的意思下官明白,不过秦国如今兵锋正锐,而且李……” 尚靳说到这里有些为难,看了芒卯一眼才又鼓起勇气道, “而且合纵之事如今已经败了,齐国又君臣不合,秦国必然在齐运作,齐国顶多也就在嘴上支持支持咱们,绝不可能动真格的,燕国则是一直盯着齐国的动静,齐不动他也不会动,那么楚国暂时无忧也不敢得罪秦国。咱们这回守住宛城已属侥幸,若是出击怕是力所不逮吧。” 赵胜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沉住气,目不斜视的笑了笑道:“此话不尽然吧。所谓事在人为,两位也知道齐国派鲁仲连来了邯郸,今天早上已经拜见了大王;而楚国也派来了公子子兰,怕是已经在驿馆中与两位上卿见了面了。” “唉,公子子兰……” 天底下的为政者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楚怀王的宝贝儿子子兰,七年前楚怀王不听昭雎、屈原的劝告,猪油糊心跑到秦国被困而死就是受了这小子和靳尚的蛊惑。这种人能干出什么事儿谁心里都清楚,尚靳和芒卯听到他的名字顿时一阵气馁,尚靳嘴角不觉抽动了两下,尴尬的笑了两声。 赵胜明白他笑什么,正色道:“两位千万不要小看这个子兰,楚国因为怀王被害的事已经与秦国翻了脸,所以才会一心与李兑合纵,想的就是报仇。而子兰如今处境尴尬,若不是与楚王兄弟情深,令尹之位恐怕早就被公子子淑夺去了。子兰心里憋着一口气,所以才会主动请缨赴赵,想做什么两位还不清楚么?” 赵胜挑明了楚国是在观望动静,尚靳和芒卯一点也不难听出来,然而问题还是在这个子兰身上。芒卯牙疼似的啜了啜牙花,摇头道: “公子所说的怕是极难,子兰在楚国备受责难,卿大夫们多有不服,楚王又是硬顶着流言留下子兰令尹之位的,合纵攻秦抢入函谷关这么难的事,就算子兰力挺,楚王只怕也不敢下这个决断。以下官之见,这次楚王肯让子兰来邯郸怕只是想给秦国一个难堪,要说合纵,齐国那里参加的可能性不大,楚国只怕没这个胆子。” 他俩想这么远么?说了半天愣是没说一条路上去。赵胜愣了愣,忍不住转头望了望一旁轻笑不语的蔺相如,又对芒卯说道:“合纵攻秦为何一定要抢入函谷关啊?” “啊?公子的意思……”芒卯顿时被赵胜说糊涂了,望了同样一脸茫然的尚靳后尴尬的接道,“咱们不攻函谷关如何败秦?既然要合纵,就算灭不了秦国,咱们怎么也得大败他一场,让他几十年不敢出关才成呀。如今齐国局面突变,将来如何还不明朗,合纵的机会已经失去,再想攻秦怕是极难。” 这想法只求一劳永逸,还是太大了些,蔺相如跟着赵胜走了一会大梁,深知芒卯是什么人,笑了笑插嘴说道:“两位上卿误会了,我家公子的意思并非是合纵败秦,而是攻秦夺地。要说是合纵的话,不如称之为‘小合纵’。” 芒卯和尚靳并不认识蔺相如,但是见他坦然的坐在赵胜身边也知道他必是赵胜的亲信,听他说了这番话,恍然间似有所悟,尚靳含笑向他点了点头,客客气气的道:“噢,小合纵?还请先生指教。” 已经把话引回来了,蔺相如何必再多说话,他含笑捋着胡子用眼神往赵胜身上引去,芒尚两人大悟,也跟着歉意的向赵胜看了过去。 赵胜正色道:“正是小合纵,两位不妨想一想,函谷关一夫当关万夫难行,要想攻进去何其之难,这正是秦国几十年来无后顾之忧慢慢做大,而咱们屡次合纵均大败而归的原因所在。但若是不去理会函谷关,而是只求夺回各国关东所失土地,秦国缺少屏障之下,咱们虽然凭一国之力难以败秦,但合诸国之力却容易许多。岂不是弃难从易之道。” 这虽然不能彻底解决秦国的威胁,但夺回一地是一地,远比让秦国堵在家门口要好得多。芒卯和尚靳不是糊涂人,听了赵胜的话脸上登时泛光,互视一眼后,尚靳忙俯身笑道: “公子说得不错,弃难从易,秦国之兵虽如虎狼,然咱们山东诸国若是能合同一心,兵力却几倍于他,攻函谷关是难了些,但若是在关东合力相攻,胜算却在六成以上。” 赵胜笑道:“正是这个道理,不去理会函谷关,咱们便容易了许多,别说六国合纵,就算只有咱们三晋同时动手分别袭扰,秦国也没有那么多兵力招架。更何况楚国早已与秦国成仇,只要咱们三国一心,说服楚国绝非难事,楚国一动,齐国、燕国为免被动绝没有干看着的道理。这样一来秦国还凭什么在崤函以东站住脚?” “不错,各国分兵同时袭扰。”芒卯双眉提了起来,然而开口却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唉,这些年咱们屡屡失利,败就败在人心不一,不论秦国攻谁,别国都是自求自保,就算想合纵也只把两只眼盯在函谷关上了。” 能有这个觉悟非常好,赵胜趁热打铁的说道:“只求自保便是谁也不能自保,两位上卿与楚赵携手主持大计,到时候只要将秦国赶回函谷以西,便是韩魏砥柱之臣了。” “好,此事全赖公子主持大计,下官二人愿唯公子马首是瞻,回去后定当力促此事。” “砥柱之臣”四个字把芒卯和尚靳听得热血沸腾,特别是芒卯,他跟孟尝君处心积虑的搞阴谋为的不正是自己的权柄么?只要做成了这件事,大功之下就算是范痤也别指望压他一头了。 “好一个分别袭扰,平原君算是把各国的心思揣摩透了。各国皆是为己,能夺回多少全凭本事,谁还会不出死力?只要定下盟约做好计划,并于危难不支之时相互援救,便连合纵的猜忌都免了。况且这是各国一起动的手,就算成不了事,秦国又敢拿谁杀鸡骇猴?” 芒卯颔首暗暗注视着赵胜,他深知各国绝不可能完全一心,但分开力同时举兵收复各自失地却可以分散秦国的兵力,这样的事只要协调好了,赵楚韩魏谁也不会落于人后,至于齐国和燕国,就算不去理会他们,他们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这样做虽然治标不治本,然而有一分斩获各国便少一分压力,远比面和心不合的搞合纵容易成事。 …………… “公子觉着败秦有几成把握?” 送走了兴奋异常的芒卯和尚靳。赵胜和蔺相如回到后宅将情况跟乔端、范雎详细说了说。乔端不由低下头暗暗思忖了片刻。 赵胜想了想道:“各国人心不一,相互矛盾不少,要说一定败秦,赵胜也不敢有十成把握,不过秦国这些年一直有胜无败,而白起在宛城不战而退,在各国看来已经算败了,这正好是个契机,魏韩楚三国提了心气,绝无拒绝的道理。只要能震慑住秦国,给咱们争取到时间就算达到目的了。” 坐在一旁的蔺相如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公子说的对,气可鼓不可泄,宛城之战确实是个契机,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时间拖久了各国难免心怠,反倒更难成事。此事关键在‘同时’两个字上,为免各国相互推诿,指望别国先战引走秦军主力,合盟之时必须定好攻秦时间。芒卯和尚靳已经能代表韩魏二王的态度,接下来只要详细筹划合盟细节,此事便成功了八九。” “正是如此,‘同时’两个字确实是最令人担忧的,不过赵国与秦国相争的只有晋阳一地,就算落到了最差的境地,韩魏楚皆背盟致使秦军以主力攻赵,以赵军实力即便出击难胜,凭借城高地险顶上一年半载也绝无问题,这样的情形魏韩楚三国压力猝减,绝无坐失机会的道理,只要魏国安邑一打起来,就算是切断了攻赵秦军的退路,秦国绝不会不考虑这个问题。 另外韩国心腹之患在伊阙,魏国在安邑,楚国则是一心收复上庸十六城,然而他们都怕宛城有失,若是合盟成功必然会求赵国留下乐将军一部人马帮助防守宛城,以便集中兵力各自为战,咱们晋阳那里有韩国上党和魏国安邑从侧面扯住秦国的腿,压力倒是不大,为示诚意也应当帮一帮韩魏楚三国。哎,公子,你不是说要去……” 范雎还没说完,大管事邹同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恭恭敬敬的向赵胜行了一礼道:“公子,楚使赠与大王的荼蜜已经送进了宫。大王派人分增各位上卿,公子那份儿已经送过来了。您看入库还是……” “噢,荼叶么?” 荼就是茶叶,早在周武王时代就已有记载,然而在这个时代依然还是珍品,平常轻易见不到。所以楚国占了黔中以后常以茶叶作为佳礼送与他国。赵胜提起了兴趣,见范雎他们都是满含期待的笑望着自己,不觉想到了什么,一边招呼邹同向外走一边回着头笑道, “三位先生稍待,赵胜去去就来。” 这是要分茶么,也用不着亲自去取啊。乔端三个人面面相觑,不过想到自己沾了公子的光心下都是一片欣然。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谁识茶中味(上) 厅门儿哐当一声打开,随着冷风进来的除了捧着一方锦盒的赵胜和满脸古怪、双手抱着一匹锦缎的邹同,后面还跟着乔蘅。乔蘅红襦罗裙,纤秀婀娜,也不知跟着赵胜来要做什么,此刻低着头娇羞浅笑,光洁的脸上透着微微的红晕,犹犹豫豫的站在门外,待赵胜连连招呼了她两声,方才轻挪裙裾跨进门槛,却扶着门框说什么也不肯往里走了。赵胜微微一笑,走回门前牵了她的手领到厅里站了,接着又回身关上门将冷风隔在了厅外。 怎么…能…这样……虽然这个时代男女间没有后世那么多讲究,甚至“野合”都不算什么禁忌话题,但那是私下里的。至于公开场合的男女接触,就在三十多年前孟轲孟贤师还脸红脖子粗地跟人争论过“嫂溺叔援”应不应该的话题,所以赵胜这一出实在有些“触目惊心”了。 蔺相如没有料到赵胜会把乔蘅带过来,见了刚才一幕先是一怔,接着忙抬起脸去看屋顶檩木,九十度角一转头,已经将目光顺利转移到了西边尊座几后的屏扇上;范雎一脸的似笑非笑,以拳掩口轻轻咳了一声;好在这时候乔端恰好去了内室,听见动静出来时赵胜刚好回身去关门,不然实在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公子这是……” 乔端险些被一口唾沫噎住,那方楚韵十足的考究锦盒里必然是传说中的茶叶无疑,而邹同怀里的绸缎……乔端眯缝起双眼诧异的看了看乔蘅,又看了看赵胜。 赵胜庄重地走到乔端面前,双手捧起锦盒恭恭敬敬的向乔端躬下了身去。 “小子赵胜以此薄物为请礼聘公之女孙,还望乔公笑纳应允。” 薄物!礼聘!蔺相如和范雎愕然之下忍不住满目惊诧的对视了一眼,他们对赵胜和乔蘅之间的感情都十分清楚,然而依然对这一幕感到不可思议。赵胜是公子,在一国之中身份地位仅次于君王,尊崇已是无以复加。而乔蘅的祖父虽然是赵胜以师礼相待的门客,但说到底他们家也只是没有任何身份的平民,身份上的差距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况且不管怎么说乔蘅都是平原君府的婢女,就算与赵胜有感情,正常情况下至多也就能做个得宠的侍妾罢了。如今赵胜以礼相聘,并且还是以茶叶这样的珍物为礼,这一切足以让所有人瞠目。 乔端何尝不是大出意料,瞬间忘了赵胜还在那里鞠着,下意识的小声问道:“公子……这是因为老朽么?” 赵胜正色道:“乔公误会了,赵胜这样做只是为了蘅儿,和别人并没有关系。” “只是为了蘅儿……” 乔端作为祖父,当然希望孙女能有一个好归宿,当初他为了报答赵胜的知遇之恩,无奈之下让乔蘅跟随赵胜赴魏,这样做虽然在事实上已是让乔蘅委身相许,但与礼聘为姻终究是两码事。乔端幽幽的叹了口气,没有去搀扶赵胜,反而向着赵胜深深地拜了下去, “公子雅意老朽已经明白,不过还请公子听老朽一句劝。情之为物,突发于心,做不得长久之计。等将来蘅儿年长色衰,公子便会渐渐觉出她的不好,到时必会后悔今日之举。蘅儿是贫家之女,天幸邀宠于当世偏偏佳公子,此生已足,老朽万不敢复受公子重礼。” 情之为物,突发于心……乔蘅静静地听着爷爷的话,突然想起她跟赵胜回到邯郸那天晚上爷爷的表现,心里不由一阵黯然。她跟赵胜现在确实是两情相悦的,甚至为了对方不惜己命,然而今后呢?他终究是公子啊…… 蔺相如和范雎他们没料到赵胜会有此举,再看到乔端的表现,顿时都懵了,正不知该劝哪头的时候,赵胜已然沉声说道: “以色娱人绝非长计,乔公以为赵胜只是为了蘅儿颜色之好么?赵胜与几位先生以朋友相处,乃是以心相结。对蘅儿又何尝不是如此?在平阳,在大梁,不论是应对李兑的人还是身处必死险境,蘅儿为了赵胜都是舍生忘死。赵胜今日之举绝非一时兴起,而是筹谋了多日的。赵胜所图的并非蘅儿颜色之好,而是她一颗炽热之心。还请乔公体察赵胜之意。” 乔端直起身微微摇了摇头,缓缓叹道:“礼之为姻与朋友之交是不同的,蘅儿为公子舍生而忘死,其心之赤、公子之意老朽明白。然而老朽花甲之年尚可为公子出谋划策,但蘅儿呢……公子之意岔了。” 赵胜听到这里,身子躬得更深,真诚的说道:“赵胜刚才刨白蘅儿心意,其实说的何尝不是自己。赵胜身出先王,有些事无法改变,但若是换上一换,赵胜对蘅儿同样可以舍身忘死,这与赵胜身份无关,完全出乎一颗心。乔公刚才说‘情之为物,突发于心’,如果只是刹那萌情,所爱的终究还是外表,但是经过这么多事,赵胜与蘅儿已是以心相许,互托一生。” 说着话,赵胜直起身走过去牵住乔蘅的手并肩站在了乔端面前,郑重的说道:“小子说这一盒茶是‘薄物’并不是客套虚话,而是想告诉乔公,我对蘅儿的真意就算再贵重的物品也是无法比的。老了又如何?不过是白发相守罢了。” “白发相守……” 乔端怔怔地盯着赵胜的双眼,默然片刻不觉缓缓的重复起了这四个字。而乔蘅丝毫没想到赵胜送的聘礼竟然会是茶,当听见“白发相守”四个字的时候,她不觉潸然泪下。她清楚魏国那里还有一个季瑶公主在不知赵胜生死的情况下为了他连名节都不要了,以赵胜的性情也绝不能负了她,甚至今后还会有更多他不能辜负的人,但是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给了自己一个一辈子的承诺。 蔺相如站在远处一直静静地看着,看到这里忙打着哈哈快步走到邹同身边接过绸缎笑道:“好了好了,在下全当充大做一次娘家人。那个乔公啊,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把聘礼接过去,难不成让公子在你面前鞠一辈子么?” 范雎在一旁见乔端默默的点着头接下了礼物,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在这场面下他不好放开声音,双肩抖动下突然震着了胸前一根没有复原的肋骨,疼得他登时皱起了双眉。 …………… 邯郸徐上卿府。 天色已经渐渐有些昏暗,私邸内宅暖阁中铜树上的灯火已起,徐韩为心平气和的坐在一方小几旁,左手五指并拢,轻轻扇着几上一尊红泥小炉底下的上好竹炭火,得了空便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在长案旁翻看竹简的赵胜,接着又低下头捏起釜盖仔细观察陶釜中的烹茶熟到了什么程度。 这个时代还是饮茶的发端期,别说现代的泡茶,就连唐宋时繁琐复杂的斗茶都还没有丝毫影子,唯一的烹制之法只是将烘干或阴干的茶叶片加盐煮水,连汤带渣的一起饮用。徐韩为博学多识,虽然茗茶实在是少见之物,但他却颇通此道,也难怪赵胜当天便打上门来了。 不大时工夫茶水煮好,徐韩为取了竹勺,一边从釜中舀了茶分别注在面前木盘里并排放置的两只小小的陶盏中,一边头也不抬的笑道:“君王之赐当珍之重之,下官有幸得与相邦同饮也算不辱珍品了。呵呵,相邦请坐,来尝一尝下官所烹之茗尚能入口么。” 赵胜回头笑看了徐韩为一眼,接着将手里的竹简仔细卷好放回案上,走到几旁撩袍坐下方才笑道:“徐上卿识闻大家,赵胜不请自来想的自然是能得细品茶中真味了。” 徐韩为笑微微的鞠身捧起一盏茶恭敬的放在了赵胜面前,待他欠身谢过才笑道:“相邦谬赞了,下官如何当得起‘茶中真味’这四个字?不过是胡乱烹煮,能入口也就罢了。” 茶水刚刚出釜,正是滚烫的时候,盏中热气袅袅升起,未到面前便已消散,再无处去寻。赵胜盯着热气出了片刻的神儿,抬起脸来笑道:“赵胜曾听人说,饮茶当心静方能品出其中精妙,赵胜与徐上卿对坐品茗,不敢相问一句,不知徐上卿心可静么。” 徐韩为执着陶盏的右手微微颤了颤,笑微微的抬头反问道:“那相邦的心可静么?” “难静。” 赵胜抬起头来长长舒了口气, “原先李相邦在的时候,赵胜虽然受些委屈,不过终究不需为政务烦恼。如今李相邦不在了,赵胜接了这个位子,天天都是如履薄冰。即便如此,势异风变之下也是左支右绌,错漏百出,若不是有徐上卿和各位卿大夫相佐,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子。” 说着话赵胜无奈的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将面前的陶盏拿起来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轻轻啜了一口。徐韩为静静地望着他的举动,等他放下了盏子方才不动声色的笑道: “相邦以弱冠之年领大赵相衔,又偏偏赶上秦国乘机攻伐韩魏,事急时迫能一举定下局面已是贤相之风,相邦万万不要妄自菲薄。” 赵胜不以为意的摇头笑了笑道:“秦国人么……秦国人欺我大赵君相皆在年少,虽然在宛城那里退了,又如何肯善罢甘休,自然多方运筹要对赵胜狂妄之举加以惩戒的。” 赵胜说的平静,徐韩为脸上同样是一派平静,但是心里早已剧烈翻腾了起来,其实从赵胜突然登门开始,他就已经预感到了些什么,但那些终究只是猜测,现在赵胜这样说了,徐韩为猛然一惊之下心底反倒迅速安定了下来。该来的终究要来,再装又有何用?徐韩为凝笑片刻,缓缓问道:“公子拿住蒙骜了?” 徐韩为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自然是语出平静,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赵胜竟然也没有翻脸,仿佛家常一样说道:“拿住他不难,只是拿住他又有什么用,赵胜已知实情,所以把他放走了。” “放了?!” 徐韩为大为惊愕,他只道赵胜这次来就是要拿自己问罪的,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顿时哑然惊呼而出。赵胜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晋阳那里两军对阵,其实周绍和司马错相互都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我又绝非针对徐上卿而来,抓一个秦国裨将又能有什么大用处。逼其投赵么?呵呵,听说蒙将军在秦国刚刚添了一子取名蒙武,要是赵胜强要他留下,以秦国酷法自然是害了他的妻儿,就算留得住他的人,又如何留得住他的心。” “蒙将军新进诞下的娇儿名叫蒙武?相邦是如何得知的?” 徐韩为见赵胜抓住了把柄不但不用,反倒跑到自己面前大显仁慈之意,虽然不明白赵胜要干什么,但多多少少也知道他心平气和必然另有用意,又见他突然扯到了蒙骜的家事上,不明就里之下忍不住小声问了出来。 我会告诉你这是看了《神话》以后从影评里学来的么……这事儿没法解释,赵胜也不想解释,淡淡的笑了笑以后直视着徐韩为的双眼干脆来了个不吭声。 徐韩为被这丝毫看不出用意的目光盯毛了,终于坐不住劲猛然长跪而起,愤然怒道:“徐某见秦将而不报,已犯通敌之罪。相邦不拿不问,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到底是何用意!” 面对徐韩为勃发的怒意,赵胜依然是满脸的平静,笑微微的反问道:“你说呢?”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谁识茶中味(下) “我说……呵呵……” 徐韩为一瞬间怔住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很傻,面前这个少年贵公子的城府远非他的年龄能比,而自己经过了李兑之变,内心里却依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想到这些,徐韩为反而坦然了,缓缓地坐下身舒了口气笑道, “徐某今日犹如李兑当日。李兑在相邦手里死的不冤,他自以为心思缜密,只当相邦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年,却忘了相邦是先王嫡血,而先王十五岁时便能临危力拒五国之兵。” 徐韩为这番话隐隐含着骂人的成分,赵胜是赵武灵王的儿子,赵王何不也是么?他明面上在夸赵胜勇谋,说自己跳不出赵胜的手心,暗中却是在心灰意懒之下恨骂赵王懦弱无能。赵胜轻轻的哼笑两声,摇了摇头道: “徐上卿这些话说错了。李兑并非死在赵胜手里。而是死在他自己手里,安平君去世之时他为何要为赵佗、赵代请封?这正是因为他尚无对抗宗室之力。赵氏累世所积,树大根深,他李家子孙要是没有几代人积聚力量,根本不要指望像齐国田氏一样代姜氏而自立。所以即便没有这次宫变,李兑专权揽政、欺凌大王,最后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徐韩为突然想起自己当初暗中与李兑争权的事,不觉颓然的垂下了头去,半晌抬起双掌在脸上恨恨的抹了两把,豁出去了似地说道, “既然相邦挑明了蒙骜的事,徐某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徐某是齐人不假,但弱冠入赵,这么多年早已将自己当成了赵人,当年先王变革,大赵一跃雄冠山东,虽还不至于一力拒秦,但若是假以时日,也不见得没有可能。然而沙丘一变,大赵盛极而衰,徐某身为赵臣,莫非便没有丝毫心痛么?若说蒙骜劝得动我,倒不如说是赵国如今渐渐沉沦的局面让我心死了!” 赵胜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好一个心死,好一个沉沦。徐上卿既然敢明说,赵胜也不妨敞开了相问。以徐上卿之见,我大赵四年前为何会有沙丘宫变?” 沙丘宫变对徐韩为来说是极其敏感的,他原先在赵成的亲信之中远比李兑吃香,然而正是因为沙丘宫变中他不但退缩了,甚至还苦劝过赵成,才使李兑成为了赵成的接班人。徐韩为见赵胜把话题扯到了那么远的事上。不免有些愕然,小声应道:“乃是因为先王欲两子并立。” 赵胜点了点头道:“不错,沙丘宫变是因为两子并立而起,安平君、李兑因平乱而围沙丘宫,以我赵律等同谋逆之罪,安平君要是不把事做绝了只能一死。不过赵胜今天并不是想旧事重提,再去论两个死人的罪名,只是想问问徐上卿,先王在沙丘宫中被围整整三个月,为何没有一个忠勇之人前去勤王救驾?” 徐韩为静静地望着赵胜,眉宇之间隐隐现出痛苦之色。颓然说道:“赵国为何沉沦,先王便是为何而死的。” 赵胜听到这里忍不住翘起嘴角笑了两声,说道:“徐上卿是难得的明白人,这正是我明知你与秦国交通却不拿不问的原因所在。” “你……” 徐韩为哑然的抬起头不相信的向赵胜望了过去,赵胜不以为意的笑道: “先王被围而无人施救全在于胡服骑射四个字上。胡服骑射兴我大赵,然而整个过程先王所受阻力徐上卿却是亲眼所见的。为何会如此?与其说因为守旧,倒不如说是一个利字在作怪。先王兴胡服骑射、变革步甲军阵、大批启用胡将胡卒,兴异地任用之法将大量卿大夫遣往胡蛮之地做官,更将宗室封地用人用物削夺过半。如此一来赵国倒是因变而强,却多有人因此失权失势,岂有不反对的道理? 他们虽然不敢明着来,但到了沙丘突起宫变时先王落了窝藏叛逆的罪名,再加上安平君势大,固然有人是不敢去救,但又何尝没有人是根本不想去救呢?后来先王崩逝,安平君和李兑虽然保留了胡服骑军,却尽逐其中胡将,更大肆迫害先王重用卿士,致使文臣武将纷纷逃离赵国,赵国要是再不沉沦岂不是没有天理了。先王仅仅只是变革了军制便落了这样一个下场,哼哼,更不要说商鞅、吴起那样的变法了。” 徐韩为听到赵胜的冷笑心里不觉有些发毛,但听见“商鞅、吴起”四个字,转瞬间却畅然笑道:“这样说来相邦不拿不问却屈尊来寒舍明告,是为了给赵国多留一个人才而救拔韩某,要让韩某做羽翼为相邦增势了。” 明白人就是好说话,赵胜笑了笑说道:“赵胜此举是为大赵也是为了私利。徐上卿和别的人只要有治国之才,到了哪个国家都可以被奉为上宾,而赵胜身为赵国公子却与赵国休戚与共,无从他顾。赵国兴便是赵胜兴,赵国亡便是赵胜亡。如若只是想保住如今局面,就算不杀徐上卿至少也要将你沦入囹圄,但赵胜不想让赵国继续如此沉沦下去,以至于不知何年便会亡于秦国之手。为此赵国必须变革,但变革却又不知会损了多少人的利益,到时别说变革难行,恐怕我自己都会落一个先王的下场。如此徐上卿还不明白赵胜的意思么?” 徐韩为轻叹了口气道:“好一个直言不讳,只不过公子也说了,变革哪有那么容易。徐某甘受蒙骜蛊惑,自然有自己的考虑。” “考虑?” 赵胜洞明的笑了一声, “蒙骜来见徐上卿无非只有这样几句话:徐上卿在赵国身份已经尴尬,做他想之日必然不远,但山东各国对赵国或求或惧,都非徐上卿可去之处。唯一的出路便只剩下了投秦。然而秦国卿士繁多,徐上卿就这样去了绝不可能再有今日之富贵,那么要想尽量多保就要在赵国为秦国做些事。做什么呢?一则窃取机密,二则扰乱朝堂决策,为秦国对付赵国立下功劳。徐上卿,蒙骜可是跟你说过秦国准备舍韩魏而先攻赵。这些话徐上卿当真相信么?” 现在就算赵胜再说没抓过蒙骜,徐韩为也不绝肯信,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徐韩为嘿嘿一笑,说道: “相邦果然非常人也。以徐某之见,只怕先王之明也不及相邦。赵国与秦国接壤之处只有晋阳,晋阳城高地险,西据大河,南阻蒲阳,秦国若是定不下韩魏再找攻赵他路攻进来也没那么容易,所以这些都只是些威胁人的虚话。不过这些话徐某不信也得信,毕竟徐某已无出路,也只能顺着蒙骜的意思来了。” 赵胜不以为意的笑道:“那么现在呢?” “现在?山东各国徐某想去也没人敢收,相邦既然给我留了生路,去秦国更是下下之选,我还能如何?” 徐韩为斜斜的觑了赵胜一眼, “只是相邦大志在胸固然令徐某敬佩,然而如今外有强秦虎视,内有只顾私利之人相阻,而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宗室权贵,相邦身为赵国公子宗室之长可谓是步步难行,能怎么做,又能做什么?重行先王之道还是学秦国之法?沙丘宫变不远,前又有商鞅为戒。如今李兑是倒了,但赵国的大局面却没有多少改变,大王即便想力挺相邦,恐怕以其能力也撑不住架子。相邦只要略有异动便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如今相邦是公子之尊,只怕到时候就会有人为了一个利字不认尊卑了。” 赵胜笑道:“先人之道皆可因需而用,却不能照搬。变革之事最难之处就在于如何分配一个利字,如果始终困于一隅,利只有那么大自然你多一口我就少一口,难免要得罪人。如今秦国愈强,赵国更落后手,要兴变革只有本末之道兼顾,多措并举才能追回机会。如此大量用人之际岂不是能顾全更多人之利?多一个得利之人便少一个得罪之人,再将不得不得罪之人除之便容易了许多。至于秦国我倒不怕,即便他们犹如虎狼,双拳又能抗得过四手么。徐上卿以为如何?” “双拳四手……” 徐韩为不是傻子,知道赵胜必然已经有了先手的动作,所以这四个字刚刚脱口而出,接着便彻底将秦国抛诸了脑后,目光中满含着兴趣笑微微的略倾身向赵胜看了过去, “这样说来下官便是个得利之人了,只是不知如何才算是本末兼顾、多措并举?”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武安行(上) 食下大夫俸禄的邹同能稳坐平原君府大管事,眼力见儿还是不差的,亲眼目睹了那场礼聘戏后,没用主人吩咐就替乔蘅重新安置了住处——赵胜寝居靠后位置东边一处幽静的二进小院。这里头颇有玄妙,虽然礼聘之后还有许多讲究,但乔蘅毕竟已经可以算是平原君府的第一位如夫人,尊崇自然不能差了,可估计出不了今年公子的正室夫人就得入府,西边上手的大院子当然要好好留着。 天色已经晚了,后院内寝之中铜树上烛光耀目,箱柜榻几皆是一新,纱账里叠着的几床锦被更是光泽艳丽。 乔蘅一头雾水的被邹同请过来正不知道要做什么,见了眼前一幕顿时一阵局促,千推万谢的请走了邹同,这才挽着跟她一起过来的冯蓉满是好奇的四处打量着走了进去。 今天只是验看,虽然屋内已经烧起了火龙,却并没有安排服侍的婢女过来,等邹同带着仆役一离开,诺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乔蘅和冯蓉两个人。冯蓉事不关己,远不像乔蘅那样心思重重,脱开她的胳膊快步走到塌旁,掀开纱帐俯身摸了摸柔滑的锦被,这才微转回眸笑嘻嘻的说道: “蘅儿受了这么多苦,今天总算有个交代了……哎呀,奴婢该死,应该说平原君夫人,也不对,应该说相邦夫人才是。” 乔蘅被冯蓉的调侃臊得一阵脸红,微皱起眉走过去在她背上轻轻打了一下才道:“瞎说什么呀。夫人还在大梁呢。”说着话她拉着冯蓉在塌沿上坐下了身轻声笑道,“你呀,这些日子天天跟她们腻在一起,都快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 冯蓉一阵感伤,轻轻叹了口气才道:“谁说不是呢。自从公子回邯郸除了李兑,哥哥又是忙着探报,又是奉公子的令组建什么刺马军……噢,今天听他说最近赵国各处混进来不少秦国细作,为免出意外,晌午他就带人先去武安了……他天天忙得不可开交也不肯让我帮忙,你又来公子身边伺候,我还能去哪儿?天天在后头跟那些使女在一起,本来还想做些活打发时辰,谁知道她们根本不让插手,天天闲着闷都闷死了。” 乔蘅奇道:“她们不让你帮忙?” 冯蓉脸颊上腾地红了,低下头小声说道:“嗯……还不是因为杀高信那件事。” 听到这句话,乔蘅也是一阵无语,那天的事早就在邯郸疯传开了,平原君府里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冯蓉现在在府里主不主、仆不仆、客不客的,身份实在是有些尴尬,也难怪如此无奈。 乔蘅跟着叹了口气安慰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其实咱们……不知道冯大哥是怎么说的。” 冯蓉更显无奈,叹道:“大哥还能怎么说,那天也不知道怎么想起来的,突然问我杀高信之后的事是不是真的。后来我想试试他是怎么想的,谁知道,谁知道他干脆不吭声了。” “我猜呀,冯大哥怕是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吧。” 乔蘅顿时笑了个前张后合,冯蓉不由一怔,登时跟她打闹着花枝乱颤地笑成了一团。冯蓉明白乔蘅的意思,哥哥冯夷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二十多岁了还是光棍儿一条,上边又没有父母拿主意,哪里会处理这种事? 两个人唧唧咕咕的笑了一会儿,乔蘅渐渐平静下来才道;“她们不让帮忙不去帮就是了。好在公子让你跟着他随行保护,明天去武安正好可以出去散散心。” 冯蓉闻言不觉撇了撇嘴,颇有些不满的说道:“还随行保护呢。那天他这样说了,我便去找苏都尉,谁想苏都尉就知道抹着胡子在那里笑,说什么等出远门的时候再说……哼,好像是人家想求他似的。” 乔蘅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说道:“苏都尉就那样,你跟他接触久了就知道了,他跟公子一样都是好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公子身边做这么久的都尉。”说到这里乔蘅一阵伤感,抬起头向四周打量了打量才道,“唉,咱们不管怎么说都是公子府里的人,就算受难为也不打紧,可是偏偏苦了人家白姑娘。” 冯蓉不知道乔蘅怎么又说到了白萱身上,想到那个跟自己共了生死的女孩虽然只见了两回面,却极是投缘,而且似乎与自己颇有同念,不觉奇道:“白姑娘怎么了?” 乔蘅低下头幽幽的说道:“昨天才听公子说的,说是白姑娘过几天就要回临淄了。他哥哥白少主要替公子去宋国恭迎许行先生,听说还奉了白家家主的令要将临淄的一些家业转到邯郸来,正好顺路送她回去。” “啊?”冯蓉不觉有些哑然,不相信的眨了眨眼才问道,“那她这一回去岂不是今后再也见不上面了……蘅儿,这是不是白少主的意思?” 乔蘅点了点头道:“公子没说,不过这事儿还用明说么。” 冯蓉听到这里,满脑子里都是赵胜那笑微微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心里忽然满是怒火,愤愤的说道:“害人精!” “蓉姐姐真是的,他害谁了?咱们自己……哼,不跟你说了。” 乔蘅气鼓鼓的把脸转到了一边,片刻之后才满是心疼的说道, “他做相邦有什么好?你就说今天吧,一大早下了朝就去迎牛大将军,回来还没还来得及喝口水便去见韩魏两国的使臣,说是明天他们就得回去,公子没时间相送要让虞上卿和徐上卿送他们,这些事总算忙完了……接着又去见楚国的公子子兰还有徐上卿,到现在也没回来……他做了相邦万事身不由己,白家那样他能怎么办?蓉姐姐还这样说他,心里落忍么?” 经过了几番生死,冯蓉的心思其实与乔蘅有什么不同?听到乔蘅的话不觉低下头叹口气说道:“蘅儿别生气了,我哪有你那些细心眼儿啊。我倒是想像你似的把心掏出来,可人家得也得有工夫看呀……” 这话多少有些伤感,乔蘅不觉一阵默然,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了“嗒”的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碰在了窗棱上。冯蓉不由一惊,下意识的问道:“谁?” 像是专门回答冯蓉似地,窗外接着响起了两声轻轻的咳嗽,听声音竟是赵胜。冯蓉想到自己“把心掏出来”的话已经被赵胜听去,脸上顿时刷的一红,正不知所措呢,却见赵胜已经从外厅走了进来。 这脸算是丢大了。冯蓉面热心跳之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才好,慌忙站起身低下头含混不清的喊了声“公子”,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哎,蓉姐姐……” 乔蘅本以为这下子算是捅破了窗户纸,正有些幸灾乐祸,哪里想到冯蓉居然临阵逃跑了,慌忙站起身向门外喊了一声,眼见冯蓉根本不可能听见,接着突然醒悟到现在自己和赵胜关系已经与先前不一样了,脸上顿时一阵燥热,局促的敛衽道:“公子,冯姑娘她……” 这场面实在有些尴尬了。赵胜咧嘴一笑道:“没事儿,让她去吧。” “那,我……” 让她去吧那不是更尴尬?乔蘅原先天天跟在赵胜身边,到了今天这一步完全是慢慢变化而水到渠成的,早就没了什么隔膜,然而也不知道怎么的,她此刻看见赵胜却是满心的慌乱,连正眼也不敢看他,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蘅儿。” 娇羞人更俏,微微摇曳的烛光之下,面前这个刚满十六岁的秀丽女孩长睫覆眸,云鬓微垂,罗裙拽地。比花解语,比玉生香。已经不复初见时的那般青涩。赵胜看得有些痴了,轻轻唤了一声,缓缓走过去将她揽在了怀里。美人入怀,鼻腔之中立刻被幽幽的处子香气所充盈。 乔蘅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赵胜拥在怀里,然而心中依然痴醉,恍惚间刚刚轻喊了声“公子”,身子便飘忽而起,已然被赵胜横抱了起来。烛光再亮也不过是昏黄,纱帐之后的粉墙上人影轻晃,渐渐合在一起缓缓地平倒了下去,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乔蘅微微闭着双眸静静地承接着赵胜在她脸颊玉颈和耳垂上的亲吻,只觉得麻痒之中又有些说不出的奇妙感觉。她心里几乎已经空了,唯一剩下的意识里只是略略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的腿根处似乎顶着一根硬邦邦的东西…… 乔蘅虽然是全玉之身,可早就到了初知人事的年纪,猛然一愕后接着明白了过来,心里不由一毛,下意识的急忙轻喊一声“不要”,微欠身时芊芊十指紧紧抓住了赵胜的手腕。 猴急了,猴急了。 乔蘅的手指甲可不算短,一握之下不免掐进了赵胜手腕上的皮肉里。赵胜突然一疼,猛然间醒悟了过来,不觉有些沮丧。他如果不施以礼聘,其实什么时候做这种事乔蘅都不会反抗,可问题是现在已经礼聘了,那么对于她来说失而复得的洞房花烛夜便显得更加珍贵了,这不纯粹是作茧自缚么。 赵胜惭愧的嘿然一笑,接着翻身下来搂着乔蘅的肩膀躺在了她身旁。乔蘅见赵胜真的停下了,心里顿时满是亏欠,欠身伏在他宽阔的胸口怯生生地说道:“公子明天还要去武安呢。” 这理由找的,还不如我说一个……赵胜不以为意的笑道:“蘅儿,你听说过先王和先王后的事没有?” “嗯?”乔蘅一愣,从赵胜胸口抬起头来好奇地问道,“什么?” 赵胜一本正经的说道:“吴太仆送女进宫时先王后才十三岁,先王怜其年幼,虽然爱她至深,可整整三年只是这样抱着她入眠,从来没对她做过别的事。” 乔蘅大是惊愕,支起身脱口惊呼道:“三年!” “对,整整三年。好了,我今天一天都没捞着歇脚,先睡了。” 赵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扳住乔蘅的肩膀揽在怀里,拉过锦被搭在两人身上便躺好身闭上了眼睛。他今天城里城外的跑了整整一天确实累了,不大时工夫鼻子里已经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乔蘅静静地听着赵胜沉慢的心跳,满脑子里都是“三年”两个字。先王是大英雄,虽然已经不在人世了,但驰骋捭阖的事迹却依然为人传诵。然而乔蘅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几近于神的人竟然会有如此超乎寻常的怜爱之心。她听府里的人说先王三子的相貌是大王肖母,平原君肖父,平阳君承祖,那么身边这个自己爱着并且爱着自己的男人便是那位雄主英魂所附的躯壳么? 一定是的。公子以一人之力聚起众多豪杰,并于大厦将倾之时扭转乾坤,内除奸相外震强秦,那他当然也是一位大英雄,而且他心中更有柔意,那么,那么更是她的盖世英雄。 “哎呀……” 乔蘅暗暗惊叫了一声,脸上顿时红了:先王后吴娃孟姚虽然不是公子的亲母,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母亲。哪有儿媳去想象公公婆婆那种事的?乔蘅一阵无措,羞臊之下紧紧的将脸埋在了赵胜胸膛上。 …… 武安在邯郸城西近百里处。邑中有豪族郭氏,家主郭纵冶铁为业,名闻天下。 赵胜来武安要找的正是这位郭纵郭家主。本来按照赵胜的身份,有什么事要吩咐完全可以把郭纵招到邯郸或者派别人去武安相见。然而赵胜此行的目的比较特殊,没办法也不放心交给别人去做,那就只能亲自跑一趟了。 郭纵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矮瘦老头,亦步亦趋的跟在武安县令、县丞、县尉等一大帮官吏身后实在有些其貌不扬,不过赵胜与他的目光一碰,已然确信他绝对不是一般人。 按这个时代的路况,非战车的车马匀速赶路一百里左右差不多得一天多时间,所以当赵胜他们风尘仆仆的赶到武安时正值晌午。武安邑还是第一次有相邦亲临,县里头的官员们不敢怠慢,派人早早的收拾好了馆舍全数出城等在了路边,见相邦车驾到了,赶忙迎了上去,一番见礼之后便要将赵胜往城里相让。 赵胜又不是来玩的,见提前一天赶过来的冯夷也跟在迎接的人群里,便点了点头对武安县令道:“赵胜这次来找郭家主有要事,就不进城了。郭家主,冶铁的地方离这里有多远?要不咱们这就过去。” “呃,这……这怕是不好吧。” 武安县令徐义上来就吃了憋,多少有些挂不住面子,干笑着回头看了看手下的官员和郭纵,正要劝留赵胜,郭纵偷觑了一眼他的脸色,忙笑呵呵的迎到赵胜面前躬身说道: “离这里差不多还有一二十里地,那里刚好多丑金石,小人图个方便,就在那里冶铁,庄子也建在那附近。我们徐县令琢磨着相邦必去那里,已经让小人在庄子上安排好了住处。相邦要是现在就去,小人带路就是。” 徐义脸色总算缓了过来,忙附和道:“正是,正是。” 赵胜打量了县令一眼,点点头笑道:“那也好,徐大夫要是没有别的事要忙,便跟赵胜一起过去看看吧。” “诺诺。” 徐义总算是放下了心,连忙吩咐手下人分成两批,要么留守,要么跟随赵胜前往郭家。 赶了一百里的路,这一二十里根本不在话下,不大会儿功夫到了地方,赵胜下了马车直接招呼郭纵等人呼呼啦啦的赶去了冶铁作坊。那作坊虽然实在没法跟现代的钢铁厂相比,但高耸的棚屋之下成群的赤膊壮汉穿梭忙碌,几个诺大的铁水炉老远便让人感觉炙热扑面,多少还是有些壮观的。 “那是什么东西?” 赵胜并没有靠的太近,远远地打量着作坊里的景象,当看见其中一个铁水炉近处有几个人汗流浃背的鼓捣着成排的皮囊,不觉伸手一指惊声问了出来。 郭纵顺着赵胜的手指望了过去,连忙应道:“禀相邦,那是排橐,往铁水里鼓风用的。” “鼓风用的?!” “诺,正是鼓风用的。” 当听到郭纵说出了确定的话,赵胜的眼泪都快下来了,突跳的心里暗暗想道:郭大爷,你简直就是俺亲娘!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武安行(下) 晌午时分艳阳高挂,平原君府待客暖阁中一派明亮。蔺相如与白瑜据几宽坐,面前几案上的精致陶盏中飘着袅袅虚烟的正是香茗。 这两杯香茗自然来自于乔端昨天才收到的极品聘礼。乔老爷子虽然是收礼的正主儿,可茶叶刚刚到手便被蔺相如和范雎讹去了大半。当然了,现如今府里三个顶级门客在赵胜那里亲疏远近毕竟已经有所不同,所以为了堵住赵胜的嘴,蔺相如和范雎偷偷一合计,讹来的茶叶便又有一大半重新回到了赵胜手里。面对这么明显的主动上交保护费做法,赵胜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他们交给邹同留着待贵客,于是白瑜便在第二天的晌午有幸成为了第一位品茗人。 “公子带着张先生去武安了?不知武安那里……” 白瑜可不是为了喝茶才来的,听蔺相如说赵胜和范雎去了武安,不觉哑然地问了出来。蔺相如笑道:“公子只是说有要事,具体做什么却没说。” 白瑜清楚赵胜以相邦之尊亲自跑去武安必然事涉重大,蔺相如就算知道也不会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连忙点头道:“公子既然去了武安,怕是得几天才能回来,在下走得急来不及面辞,公子若是有别的交代,还请先生明告。” 白瑜这些日子对赵胜贴的很近,但是又刻意保持着距离。这些事蔺相如都是看在眼里的,见他话音里带着石头落地的味道,忍不住笑了一声才道: “公子说邯郸这边的学宫刚刚开始筹办,一时半会儿名声怕是难以打出去,所以想请白少主回临淄帮忙传一传,若是能多请几位稷下先生过来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另外许行先生虽然已经答应来邯郸,只是不知道他那两位高徒陈相和陈辛先生是什么意思,白少主到了宋国以后还请多劝说劝说,最好也能将他们两位请过来。” 白瑜应道:“诺诺,请先生转禀公子,在下记住了。” 蔺相如点点头笑道:“那就好。别的没什么了,公子走之前交代在下和乔公为少主设酒饯行。既然白少主今天来了,只管宽坐就是,蔺某这就去请邹管事安排。” 白瑜事儿正多呢,哪有功夫留下来吃饭,忙推辞道:“不敢不敢,公子和两位先生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家里还有些事,还请先生恕罪。” “噢,是这样……那也好。”蔺相如心里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似地转口笑道,“对了,白少主,你猜乔公今天去哪里了。” 白瑜哪能想到蔺相如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到了乔端身上,不由一愣,忙附和道:“在下也正奇怪呢。噢,是不是忙学宫的事去了?” 这都哪跟哪啊。蔺相如摆了摆手笑道:“嗐,乔公老腿老脚的,哪里还跑得动这些事?白少主这是来得不勤,没能赶上昨天晚上的热闹。昨天公子对乔姑娘重礼相聘,乔公年纪大了,又多喝了几杯,这不到现在还没起呢么。” “呃……呵呵,公子身为赵王王弟,这样做,这样做实在是……” 白瑜做了多年的生意,这点弦外之音还能听不出来?尴尬的笑了两声,忙用别的话敷衍了过去,不大时工夫告辞出来,坐到马车上方才如释重负的长喘了口气。 白瑜这样连推带逃也是无奈之举,自从认识赵胜以后,他便感觉自己纯粹就一受夹板气儿的命。赵胜不论魄力还是胆识在当世权贵之中都可称一等一,白瑜清楚攀上这颗大树,进而将邯郸定为白家生意的核心,远比以漩涡一样的临淄为根基容易发财,所以上次回到临淄以后便劝父亲早作打算。白铎当时倒是也动心了,可等白瑜转弯抹角地提了白萱的事以后,老爷子当场便拉长了脸,丝毫不容置疑的说了一句话——让那丫头快点滚回临淄来。 “滚回临淄”四个字算是给白瑜吃了定心丸,可是他又怕赵胜有什么想法,所以回到邯郸后曾多次试探过赵胜和白萱的意思,然而令他极为郁闷的是,这两人好像串通好了似地,根本就不往他引的路上走。白瑜看不出态度算是彻底犯了踌躇,最后心下一横,干脆来了个釜底抽薪,先把白萱这个祸根弄走再说。反正这丫头只要离开邯郸,剩下的事儿就跟自己没关系了,管他最后会怎样呢。 这一切白瑜打算的都很好,毕竟赵胜肯跟他亲近并不是为了白萱,就算把他们拆散了,这棵大树依然可以攀得住,中间那点小芥蒂根本算不上什么。然而今天蔺相如的话却又让他犹豫了起来,登时弄了个左右为难。 这事儿实在是难办,虽然这个时代士人们清高的很,赵胜绝不敢为了一个女人让蔺相如帮着他耍阴谋,但蔺相如既然这样说了,那就不能排除是他看出了赵胜的什么心思而主动向自己示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就这样把白萱弄走恐怕就会真的得罪赵胜了。 白瑜头疼不已,转念间突然又想到了武安两个字,猛然间便坐直了身子。武安那地方白瑜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这些年他接手白家在三晋的生意,一直想插手利益颇丰的冶铁业,曾多次与武安郭氏以及另一个冶铁大家族卓氏进行过接触,只可惜郭卓两家根深蒂固,绝不是他们白家想插手便能插进去的。那么现在平原君突然去了武安,会不会…… “快,赶快回府。” 白瑜狠狠咬了咬牙,急忙催促驭手快马加鞭,一刻多钟以后,马车转入邯郸白府,白瑜慌忙跳下来快步向白萱的住处走了过去。 …………… 邯郸城南多有穷困人家,破破烂烂的院落不少,敝衣褴褛的男女来往其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若是突然来了个绸缎衣装,反倒免不了被人多看上两眼。 正午时分,一个矮个鼠须、穿着一身锦袍的中年汉子闲散无事的从北边踱入一条鄙陋小巷,错眼间看见蹲在巷口石台子上晒暖的两三个闲汉神色古怪的连连望他,不觉抬袖遮了遮脸,下意识的便加快了步伐。又向前行了十几步远,接着一转闪身走入了一处柴扉小院。 那院子里只有三间东倒西歪的泥坯小屋,门楣刚刚高过头顶,鼠须汉子轻轻推开木门,接着便被里边冲出来的霉味呛得连连咳嗽了起来。 “老五,咳咳,你也受得了。” 鼠须汉子皱眉捂嘴的走进了屋去,看见一个袒着窝胸毛的高壮黑汉子盘腿坐在里间的土塌上,忍不住埋怨的嘟囔了两句。 黑汉老五早已看见了鼠须汉子,往地上一跳,趿上鞋往前迎了两步,虚虚的一拱手道:“有劳三哥,事情可确切了?” 鼠须汉子皱着眉走到塌旁,弯腰伸手掸了掸塌沿上的土坐下了才道:“嗯,家主那里我也没敢挑明了问,不过听他的意思,确实如你所探。” “太好了。此事城里难做,老天总算开了回眼。” 老五兴奋的用右拳在左掌里狠狠砸了一下,提眉说道, “三年筹谋,两年苦挨。哼哼,老子兄弟几个白受罪了么!” 鼠须汉子见他满脸的兴奋,又不觉皱了皱眉道:“老五,我欠你一道,如今也算是还了,绝不去拦你。不过还得提醒你一句,此事成与不成,你怕是都保不住这条命了。” 老五闻言不由沉了沉脸,嚯的一转身道:“当年铁鹰让我们兄弟做那件事费了的心血钱财何止万千,老子本以为那样干完断了他们的后路就能功成,所以才伸手帮的忙,谁想最后不但功败垂成,反倒替他人做了嫁衣裳。哼哼,老子反正也没脸回去了,还要这条命做什么。” 鼠须汉子颓然的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瞒着铁鹰这么干,不怕坏了他的事么?” “坏事?” 老五不屑的哼了一声, “铁鹰年纪大了,又做那么大的官,天天跟大王朝臣们磨牙,做事早就犹豫了。如今局面哪需要那么多顾全,只要动这一发便能乱全身,到时自然一溃千里。哼哼,他们顶多能见到我弟兄几个的尸身,却永远也别指望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如此做,我也算对得起铁鹰这二十多年的栽培了。”

正文 第四十章 铸锻 “铁兵……铁兵难成。恶金这东西之所以称为恶并非因为色黑,而是因为极难像铜一样锻造,只能铸型,而且虽然比铜硬,却又极脆,即便退火也好不了多少,做些犁耙之类的农具或者铸铁鼎倒是可以,毕竟与硬东西碰撞的少,脆一点也不要紧。但做兵器却只能做些短小的铁匕、戈头、箭簇或者夹铜为刃之类的东西,再或者铸成小块的甲片坠成铠甲。像魏国的铁甲军用的就是这种退火铁甲,要是用这东西代替铜兵利刃通行军中,实在是,实在是……呵呵。” “生铁么,里头含碳量太高当然会脆,高温退火又难以把握火候,脱碳层薄得很。可你们也不是做不出钢剑啊?郭家主看看我这把剑不就是钢剑么,上边还刻着铭文——武安郭氏。” “生铁?钢剑?含,含炭……噢,好好……相邦这柄剑确实是小人家里锻铸的。不过相邦有所不知,这种能锻打的好铁实在是万中挑一的东西,须极少含杂质的上好丑金石才能铸造锻打。这种丑金石极难找到,就算能找到,锻造之时中还要经淬火等等繁琐工序才能做成。能像这柄铁剑一样好的,全天下怕是不会超过五十把。呃,相邦,您刚才说铁中含炭,不知可是精炭、竹炭之类的东西?” “#%@……差不多吧。不过既然这柄剑能锻造,那么就说明别的铁也行,郭家主就没多想些办法?” “唉,实不瞒相邦,铁这东西并非不能锻打。只是能锻打的铁大都毫无用处。公子也看见那个铁水炉边上往里头鼓风用的排橐了。小人冶铁多年,研习先人之法,倒是看出了些其中的蹊跷,若是往铁水里头鼓风倒是能让造出来的铁像公子这柄剑一样经得起锻打,只不过这个火候分寸实在难以把握,基本上次次弄出来的铁都是软如锦帛,锻打倒是能锻打,可一锤下去就是个深坑,再用力一拽直接拉成铁条儿了,您说,您说就这玩意能有什么用处?” “你那是鼓风鼓过了劲儿,炒钢炒成熟铁了。我这里正好有一个炼好铁的法子,已经写了下来。郭家主不妨拿去看看,说不准能有些裨益。” …… 武安郭氏大宅宽敞的厅堂中,赵胜跟郭纵几乎是触膝而坐,连比带划的探讨着炼铁的诀窍。郭纵虽然是炼铁行家,但听见赵胜满嘴都是什么“含碳”、“生铁”、“熟铁”、“炒钢”,还是弄了个张口结舌,好几次差点没能接上话。“专家”都已经这样了,在一旁陪着、根本就是“冶铁盲”的范雎、苏齐、冯夷兄妹自然更是一头雾水,却实在不好问出来。 赵胜上辈子是文科经济专业出身,基本上算是个科盲,对技术含量颇高的冶炼行业更是一窍不通,但是他不会炼铁,却知道“百炼钢成绕指柔”这句话,而且恰好又有一个交情一般的朋友是钢厂的技术员,机缘巧合下曾在一次聚会上当闲话问过这个问题。 那位专业人士自然对赵胜这种门外汉嗤之以鼻,不过还是略略提了那么几句,说是“百炼钢”听着好听,其实却是极端落后的技术,早在西汉年间就已经发明了,关键之处就在于炒钢,将炒出来的钢材经百十次热折叠锻打淬火外加称重,直到不再变轻为止即成最为锋利坚韧的百炼利器。 炒钢顾名思义就是像炒菜一样翻炒铁水,或者通过向铁水里鼓风以氧化其中的碳质以及其他诸如硅、锰之类的杂质,使之从铁水中析出,以降低含碳量。而含碳量恰恰正是区分生铁、钢和熟铁的关键指标,其中钢的含碳量居中,在%到2%之间,高于这个数是又硬又脆的生铁,低于这个数就是比面汤条好不了多少的熟铁。 炒钢当然是要把生铁“炒”成钢,但是这个火候不是那么好把握的,往往会炒成熟铁或者低碳钢,极难做出最佳含炭比例的高碳钢或者中碳钢,所以并不是很实用,到了东汉末年左右便被灌钢法逐渐代替了。灌钢法经过逐步完善发展,到明朝时出现了苏钢,最终达到中国古代炼钢技术的顶峰。其做法就是将初锻过的低碳熟铁片尽量延展放在下方,将高碳的生铁放在上方,然后加热使其溶化灌淋在熟铁上相互融合,以便有控制的增加熟铁含碳量,使其变为高碳钢。 这些东西说起来很复杂,但细细一想其实也很简单。赵胜当时只是一笑而过,却没想到竟然会用到这个时候。他当然不懂怎么把铁矿炼成铁器,但是当他看到那个排橐时,却已然知道原始的炒钢技术已经出现了。既然生熟铁都已经有了,核心技术关口跨了过去,那么近两千年以后的苏钢灌钢法虽然历史跨度实在有点大,但却是完全可以用上的,仅仅只需对郭纵点拨一下原理,那么以他对铁的研究,剩下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赵胜从冶铁作坊回来以后,便独自一人钻进了郭纵匆忙间给他安排好的寝室里半晌才出来,郭纵正不明白他做了什么,此时见赵胜塞到他手里的是一幅墨迹未干的白绢,虽然有所醒悟,却对赵胜的话更觉惊讶,哆嗦着手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不由抬头哑然地说道: “原来相邦懂……不知,不知这法子好用么?” 赵胜明白郭纵这是惊讶于一个公子居然懂冶铁的事,不过他并不担心郭纵因此将自己当成妖孽,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累世的王室本来就是神秘的存在,那么所有无法解释的事情只要往这上头一推都能说的过去。赵胜直视着郭纵的双眼笑了笑道:“你说呢?” “好,好……” 果如赵胜所料,郭纵目光中的迷茫惊讶瞬间轻了许多,略略怔了一怔,接着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庄重的一拱手道, “还请相邦准小人不情之请在寒舍多住些日子,小人尽快试炼也好回禀相邦。” “呵呵,赵胜这次来就是要亲眼看着郭家主炼出好铁的。” 赵胜和善的笑了笑,突然间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农村老家时的往事,又转口说道, “对了,郭家主。你那个排橐的鼓风效果并不是太好,正好有一种风箱可以替代。郭家主找一个可靠的木匠过来,我告诉他怎么做。” “风箱?好好,小人这就去办。” 郭纵并不想费心去思考赵胜为什么会这些东西,更不担心这种法子不管用,毕竟赵胜身为相邦绝不可能扔下公务跑到武安来跟他胡扯,见赵胜已经没什么要吩咐的了,忙捣蒜般点着头跑了出去。他是没什么疑问了,可换了一身男装陪在旁边的冯蓉却大感惊讶,下意识的看了看同样茫然惊讶的冯夷和苏齐,不觉脱口说道: “公子,公子怎么会这些的?” 这也算是小小的露了一手,赵胜眉毛一扬,侧转过脸去笑道:“这算什么,比这厉害的东西你们还没见过呢。” 冯蓉脸上一寒,突然想起赵胜在大梁时对乐毅的行踪堪称未卜先知,虽然依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让人不可思议,但心里却坦然了许多,干脆闭上嘴不再问了。 范雎倒是没那么多的好奇心,乐呵呵的看着冯蓉不吭声了,方才对赵胜笑道:“公子,在下倒不担心别的,只是不知郭纵什么时候才能炼出好铁,万一耽误了时日……” 赵胜自信满满的打断了范雎的话道:“张先生放心就是,用不了几天郭纵必然能炼出好铁。张先生说赵国跟秦国比有三不如,赵胜来找郭纵就是想尽量弥补些不足,若是能做出好铁,兵器、农具都能派上大用场,这是大事。至于邯郸那边,徐韩为我已经安顿好了,他绝了别念又没有暴露,自然会死心塌地的为赵国出力。” 范雎点了点头笑道:“公子既然这样说,在下便没什么好挂心的了。邯郸那边徐上卿和虞上卿等人都堪称能臣,内事应当无忧。外头来说,白起刚刚从宛城撤兵,晋阳那里周绍将军又是严阵以待,绝不会给司马错丝毫空隙,秦国一时半会儿很难拿出周全的对策。 如今芒卯、尚靳和公子子兰刚刚启程回国,秦国就算消息再灵通也得一两个月以后才能知道小合纵的事,到时候他们少不了严阵以待外加连齐接楚安抚三晋,能稳下阵至少也得一年,正好给公子北疆砺新军布新局留出时间。呵呵,估计等公子凯旋回到邯郸,秦国人还在跟咱们山东各国磨嘴皮子呢。” “一年……” 赵胜叹了口气道, “秦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这场小合纵闹到最后也就是打打嘴仗罢了。韩魏楚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所得,但得以喘息倒是也会感谢咱们赵国,只是仅仅一年时间,咱们即便能不受打扰地安排好北边的事,内政却很难有大起色,以后还是得走一步看一步。” 范雎笑道:“能进一步总比退一步好,只要公子能稳住阵,大局便在赵国这边。” 这里正说着话,渐渐昏暗的厅门外院子里人影一闪,一个平原君府下等护卫匆匆跑到厅门外跟守在门口的亲随低声嘀咕了句什么,那个亲随接着伸头进门向冯夷点了点头。冯夷不知就里的看了看赵胜,没去打扰他和范雎说话便起身走出了门去。护卫见他出来了,忙恭恭敬敬的向他禀报了一句。冯夷闻言眉尖不由一跳,忙领着那名护卫匆匆地走出了院子。 “哈哈哈哈,恭喜冯兄弟得赵国相邦重用啊,老哥投奔你来了。” “张大哥!果然是张大哥!你怎么到赵国来了?” 黄昏之中,当冯夷看清了站在郭府大门外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忍不住欢欣雀跃的大步迎了上去。 …………… 邯郸白府白萱住处。 白瑜跪坐在几后磕磕巴巴的说了自己的想法,果然没出所料,对面的白萱不敢相信的看了他半晌,接着红着双眸低下了头去,削肩微微一颤,泪珠儿便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白瑜怕的就是这个,心里突突一跳,忙皱起眉急急的道:“妹子,你听我说啊……” “别喊我!你还是当哥哥的吗?你把自家妹妹当什么了!” 白萱猛然抬起头决然地打断了白瑜的话,含泪的杏眼中目光冰冷,仿佛把自己的亲哥哥当了仇人。 白瑜不由得一激灵,本想狠狠地拍一下几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尽量保持着平静说道:“萱儿,我只是让你跟我去一趟武安,又没说别的,你说我能把你当什么?再说,再说,你既然跟平原君没什么,那又何必这般大动肝火啊。” “我要回临淄。” 白萱不想再解释什么了,用指尖抹了抹眼泪,接着把脸转向了一边。 “好好好,回临淄,回临淄。” 白瑜实在没脾气了,干脆敞开了道, “萱儿,我知道自己胡乱猜测是我的不好,可你也得替我想想啊。这些年我在三晋名声倒是不小,可赚的不多,赔的却不少。好容易攀上平原君有机会插手武安那边的冶铁买卖,偏偏中间又横着你的事。我不想管你和平原君是怎么想的,可我不能拿这事儿来赌,我已经赔不起了呀,萱儿!” 说到这里白瑜灰心丧气的叹了口气方才继续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爹答应将生意渐渐搬到邯郸来就是因为齐国那边朝局纷乱,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可这一搬没有不伤筋动骨的,若是不能拿下冶铁的买卖以稳固根基,咱们根本不敢动,只能慢慢等死。你说这样的情形下,我能怎么办?我这样想是下作了些,可也是为了咱们白家着想,难不成你白萱便不是白家的人了么?” “白家的人……” 白萱低头听着白瑜的苦诉,心里不由得一阵冰凉,白家是做买卖的,一切以生意为重并没有错,可是为了生意难道就可以什么都不顾了么?白萱绝望的冷笑了两声,毫无表情的问道, “你到底想怎样做?” “有你这句话就行。” 白瑜见白萱言语松动了许多,精神立刻提了起来,然而想了想又忙掩住了兴奋, “萱儿,话都说到这里了,三哥也不怕你生气。你也明白哪个国家都不会希望商贾富比王侯,势同君主,所以咱们白家本来就势大,平原君绝不会让咱们再插手冶铁的事。可万事总有个例外,三哥知道你在平原君面前面子比我大,只要你肯跟我去一趟武安,就算什么也不说,平原君看在你的面子上十有八九也会帮咱们一把。到时候事成了你接着就回临淄,反正咱们什么都没说,平原君总不能强行留人。再说了,就算事不成,咱们也不过是白走一趟,又能短了什么?” 白萱冷冷的觑了白瑜一眼道:“什么也不说?三哥这是要让平原君吃哑巴亏么?你以为平原君是三岁小孩,可以随便你耍着玩儿不成?就算他真像你想的那般龌龊,可这件事过去了以后你怎么办?他找你要人你给还是不给?你要是不给,他暗中坏你的事你又如何应对?” “这……” 白瑜被妹妹连串的话问地突然卡了壳,白萱鄙夷的瞪着他说道: “三哥,到现在你还想瞒着我么?你并非想算计平原君,根本就是在算计爹爹。你怕平原君不帮你的忙,所以想把我送给他以便长久拉拢,却又怕爹爹怪罪你,所以想给平原君按个恶名,以使自己跳出来……我说的可对么!”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神兵不可轻予 “你胡说什么!” 白瑜被白萱的话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拉开门伸出头去左右看了看,重新关上后方才带着一脸寒意扯过坐席坐到了白萱的身旁, “萱儿,你把三哥当什么人了。好好好,三哥是有这个意思,可并非是害你呀。你敢说你这次来邯郸只是为了三哥么,那年前助粮的事又如何说?” 白萱被问住了,微微低下了头轻轻咬了咬嘴唇,小声说道:“那是两码事……” “一回事!” 白瑜呼的一声坐直身子打断了白萱的话,肃然说道, “爹老糊涂了,他只想着你是白家的闺女,万没有给别人做小的道理。可他怎么不想想咱们白家和平原君都是天下的闻人,你和他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就算让你回临淄嫁人,将来婆家知道了,又会如何待你?更何况咱们白家就算是望族,又能比的了人家王室贵胄、公子王弟么……萱儿,三哥如此做虽说是往坏处度量平原君,可这也是先知道了你和他相互有意方才敢做此想的啊。你说我算计,难道以为你三哥是个只认钱财的人么!” “先回临淄偷偷禀报了爹爹,铁了心要让我回去,今天听说平原君去了武安便又后悔。三哥,你如何想的还用我多说么?” 白萱苦苦地笑了一声, “你和爹爹怎么看我是你们的事,我也懒得去管了。既然你是为白家着想,我去一趟也不妨。不过平原君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更不是看不透事的人,你已经说了要送我回临淄,若是再去武安,他会怎么想?” “我……”白瑜颓然的叹了口气道:“唉,万事难料啊。” 白萱见他满是后悔的样子,忍不住失望的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三哥这次回临淄送我是小事,去宋国迎奉许行先生才是正事。若是耽误了正事跑去武安见平原君,此事便太过明显了,更会惹平原君烦你,所以你万万不能去。不过如今赵国万事待兴,平原君放下公务去了武安,虽然不知要做什么,但必定与郭家的生意有关,确实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若是运作得好,插手冶铁倒是也有几分可能。” 白瑜被白萱说的一愣,下意识的问道:“你的意思……” 白萱道:“你在武安那里不是多有生意么,有生意便免不了麻烦,总要主人去拿主意,可你要急着去临淄和宋国,便没有时间去武安了……” “因为生意上的事不得不把你留下,你只是顺道去拜会平原君……好一个不着痕迹,就算爹爹那里也说不出话来。” 白瑜双眉瞬间舒展了开来,抬手啪的一拍几案,扬声说道, “萱儿远比三哥心思细,这一趟必成八九,只要做成事萱儿便为咱们白家立下了大功。你需要什么只管说,三哥万事都依你。” 白萱懒懒的站起了身来,一边向内室走一边说道:“别的不用了,只要让沈先生跟着我去即可,上次助粮时平原君曾见过他,倒是容易说上话。” “好,好,我这就去吩咐沈仲。” 白瑜慌忙爬起身开门跑出了厅去,被院子里凛冽的寒风一激,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他清楚白萱性格倔强,又被爹娘骄纵惯了,心性极是清高,虽然这次由着性子跑到了邯郸,恐怕仅仅只是想再见一见平原君而已,并非奢望能和他有什么结果,要不是中间出了那么多岔子,怕是早已深藏心思返回了临淄。她终究只是情窦初开,在这上头其实并没有太多考虑,现在因为生意上的事硬生生地将她与平原君往一块凑,恐怕反而逆了她的心思,以她的性情,虽然必会顾全大局,但若是为了清白名声…… 白瑜浑身一寒,心里顿时打了个突,不觉停下脚步回身向紧闭着的厅门望了过去。他犹豫良久,终于狠了狠心,转身匆匆走出了院门。 …………… 郭纵炼了一辈子铁,冶铁几乎都快成他的命了,得了赵胜那幅“宝贝”白绢当晚便带着长子郭尉赶去了作坊。 铁这种东西虽然在很早之前便被使用,并不比铜晚多少年,但因其熔点远远高于铜,直到春秋中期方才在齐国出现了最初的冶铁业。最早的冶铁因为温度达不到,当然只是对铁矿石的简单处理,经过一些年的发展于战国初期出现了铸铁脱碳法,虽然已经能使铁器表面一定程度脱碳成为钢质,但内部依然是白口铁(生铁)组织。再经过战国中后期的发展摸索,不管是燃料还是冶铁炉都得到了极大改善,铁器质量虽然依然不能与同相比,但也得到了长足发展。到了最近这些年,因为进一步模仿冶铜引入鼓风技术,冶铁炉温终于达到了将铁溶化或者半溶的程度,最原始的炒钢技术便渐渐生发了出来,为炼出真正的钢打下了基础。 战国人当然不会有后世那么多的专业术语,但郭纵的常年实践却弥补了这个不足,虽然他对赵胜的“发明”并不敢抱十足的希望,但还是按照白绢上的那些内容在装了排橐的那座冶铁炉上做起了实验,为免秘密泄露,他干脆只留下郭尉等三个亲信的帮手以及那群操纵排橐的汉子,其余人等则一律清了出去。 “生铁在上,初锻熟铁延展置于下方,其间留出空隙,溶生铁灌淋而下以增熟铁碳量,使之成钢。嗯,若是真能成事的话,这炉子还得改上一改才好掌控。另外风箱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要是比排橐好用,说不准能省些人力……” 郭纵默默地站在炉前回忆着白绢上的内容,红黄的火光将他的脸映的明暗不定。站在旁边的郭尉刚才和两个帮手虽然按他的吩咐在炉中装好了料,却并不知道郭纵要做什么,见他半晌不吭声,终于忍不住说道: “爹,差不多了吧,要不弄出来看看。” “再等一等。” 火候应该把握到什么程度赵胜并没有说,所以郭纵现在纯粹是瞎碰,为保险起见还是选择着了多等些时候,到了满头是汗的郭尉有些沉不住气了方才低声吩咐道: “下头的铁退火。” “诺。” 郭尉不知就里,可老爹又不肯跟他说,所以早就有些不耐烦了,闻言精神一振,忙吩咐两个亲信动手。 被灌淋过的熟铁取出了炉膛,经过一番操作之后,郭纵亲自抄起锤趁着铁色发蓝狠狠地砸了下去。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令郭尉他们大感意外的一幕顿时出现了,那块本来比泥硬不了多少的铁块并没有应声微微凹陷下去,反而震开了锤子,铁面上瞬间裂出了一道明显的细纹。 “果然有用,只是,只是火候过了……” 在郭尉等人哑然惊怖的注视之中,郭纵兴奋地蹲下身尽量将脸贴近了那道裂纹。他欣喜若狂的注视了半晌,接着眉头一皱,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缓缓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幅白绢,略略犹豫了片刻,抬手间轻轻地将它投进了身旁的火炉之中。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心(上) 郭纵的成功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没能造出理想中的好铁,他是不敢去向赵胜回报的。好在赵胜已经安顿好了邯郸那边的事,倒是也等得起,加之李兑倒台以后他几乎一直在全负荷运转,也难得出来放松放松,便权当是休闲度假了。 第二天一大早洗漱完毕吃了早饭,昨夜告了假的冯夷便兴冲冲的跑了进来,一脸喜色的禀报说他一个刎颈好友张拂听说他得了赵胜的重用,专门从魏国跑来投靠,希望能报效平原君。冯蓉对张拂也很熟悉,听到这个名字眉眼间便含上了笑,一口一个张大哥如何如何,琐碎杂乱的说了半天赵胜才弄明白原来这个人是魏国的墨者,冯夷兄妹在魏国的时候多得他的照顾,从心里已经把他当亲兄长了。 赵胜见冯夷和冯蓉语气间对张拂充满了亲昵,自然知道这个面子不能不买,看了看一旁含笑静听的苏齐和范雎,转回头对冯夷笑道:“张大哥既然想来便让他来好了,你刺马军那里刚刚筹建正缺人手,他既然是墨者,就让他跟着你干吧。” 冯夷一听赵胜这样称呼张拂,心里更是激动,可是犹豫了犹豫,却隔几微倾着身试探的小声说道:“公子,你让小人编练刺马军是为了刺探秦国和……张大哥他是魏人,怕是不大合适……” “你这是相信他还是不相信啊?”赵胜见冯夷说这话忍不住偷觑了范雎一眼,忍不住哧的笑了一声,假装严肃的说道,“你这是有私心,想让他走我的捷径封功立业。” “诺诺诺,公子恕罪。” 冯夷被点破了心思,登时羞赧的低下头虚虚地抱了抱拳,接着又抬起眼满含期待的向赵胜看了过去。 赵胜凝神半晌,有些为难的道:“让他来做护卫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也知道护卫须经多年考校才能到我身边做亲随,这个规矩是不能破的,既然张拂与你至交,委屈了他怕是不好。” 赵胜这样说也是实情,公子受封为君,虽然身边的护卫等级要比大王减一等,但是基本架构却是一样的,贴身的亲随护卫虽然很容易就能外放立功受赏,但这是经过了多年的考验才得来的机会。普通的护卫平常是不能出现在主人身边近处的,他们按等级负责外围保护,主人在府要保护府墙,主人外出时任务更是繁琐,要保证主人身边除了亲随侍卫以外不能有携带利刃之人,一射以内不能有携带弓弩之人。要不是有这么严格的保护制度,以这个时代武人的任侠性格,恐怕早就不知有多少权贵死于非命了。 “小人不敢坏了规矩。” 冯夷见赵胜语气间松动了许多,不由喜上眉梢,又拱手行了一礼道, “公子有所不知,小人原先在魏国的时候生怕暴露身份,不敢过多接触魏国墨者。这位张拂张大哥虽然是魏墨的人,但与魏墨来往并不密切,只有几位至亲的兄弟相伴左右,小人认识他也是偶然中的事,其后小人兄妹多得他周全,特别是那天小人行刺公子,正是张大哥周旋各处方才使我们设下了埋伏。其人极是仗义,功夫也极强,不论是马战还是步战,弓弩还是长短兵刃,小人和手下兄弟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特别是一柄长剑使出来堪称密不透风,寻常高手五六个也别想近身……” “噢,有这样的人么?公子,当真这么厉害的高手小人也就见过许历许兄弟一个,若是这位张壮士也有如此之能,小人倒是想会上一会。” 苏齐一向对自己的功夫颇为自负,但是去年却被许历深深地打击了一下,见今天又出了个张拂,便忍不住把许历拉出来比了起来。冯蓉可是张拂的“亲妹子”,看到苏齐一脸的不服,忍不住偷偷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 “怕是比许大哥也差不了多少。”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人最怕的就是比,比来比去免不了动手。冯夷见冯蓉多事,忙向她摆了摆手,又对赵胜道:“张拂是沉得住气的人。他已经说了,公子是难得明主,他不求朝夕富贵,只要能效命公子,就算做个末等侍卫将来也不愁扬名立万。这些都是私底下的话,本来小人不当说的,不过公子待小人如手足,小人不敢欺瞒公子。” 冯夷对赵胜连夸带捧,坐在远处一直没插话的范雎忍不住笑了起来,赵胜向他望了望,略略沉思片刻,突然向冯夷问道:“魏人……你刚才说张拂步战马战皆精,而且擅长剑法?” 公子这是动心了,冯夷忙拱了拱手道:“正是,公子若是不信可以当面考校。” 考校……赵胜心中一动,淡淡的笑道:“要是这样厉害的话,哪有不用的道理?今天正好没事,倒是不妨去见识见识这位张壮士的功夫。” “好,咱们去看一看。” 步战倒还好说,马战却需要宽敞的地方,苏齐武人心性,忙挑起身跑出门去吩咐护从保护赵胜出门。 热闹事谁都想看看,范雎见赵胜已经站了起来,也笑呵呵的跟着要起身,然而赵胜眼角余光瞥见了他,接着转过身来笑道:“外头的风太大,张先生身子还没完全好,就不要去了。” “……喏。” 范雎与赵胜目光一碰,也不知看出了什么,略略点了点头缓缓坐下身将赵胜他们目送了出去。 正月底的武安已经颇有春意,郭家大宅门外远处的一片柳林嫩叶初吐,底下更是芳草萋萋,在乍暖还寒的春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到处都是一派盎然的生机。跨过一条小河上的石桥,不远处的柳林边上是一大片夯实了的校场,是郭家护院平常校练的场所,赵胜一来,各色人等都被清了出去,周围全部被赵胜的护卫团团围住。 张拂早已被冯夷提前带了过来,搜完身又被冯夷耳提面命的“教育”了一番,远远看见赵胜下了桥,忙拱手深鞠候在了那里。 赵胜走到张拂面前十多步远的地方便停下了身,抬眼一打量,发现面前这个大汉实在壮实,冯夷就已经很高壮了,但在张拂面前至少小了一圈。要是比的话,恐怕也只有廉颇、苏齐这号虎背熊腰的人物能比肩了。 对张拂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冯夷忙向赵胜一躬,恭恭敬敬的禀道:“公子,这位就是小人跟您说的张拂。” 张拂一直撅着臀没抬头,听见了冯夷引荐,忙又向下弯了弯腰,声音洪亮的拱着手说道“小人张拂拜见平原君公子。” “好。”赵胜点了点头,虚虚地一抬手笑道,“你的事冯夷已经跟我说了,张壮士不要多礼。” “诺,谢公子。” 张拂闻言直起了身来,满是刺须的黑脸上带着温厚的笑意望了望赵胜,目光接着一斜便向站在赵胜身侧、虽然没有说话,但双眸已经弯成了新月的冯蓉点了点头。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心(下) 赵胜对张拂这副模样颇是满意,温言笑道:“听冯夷说,张壮士是魏国墨者,原先对他们兄妹多有照顾。不知张壮士师承那位高贤?” 张拂忙拱手恭敬的回道:“公子谬赞了。家师寂寂无名,公子当是没听过的。” “噢……”赵胜向没有作声的冯夷望了一眼,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转口笑道,“张壮士谦逊了,冯夷说张壮士与魏墨中人交集不多,这样说来令师尊应该是魏墨中淡泊名利的前辈高人了。” 赵胜这样说也算不上瞎猜,墨侠说是墨者,其实自从墨家分家以后,他们并没有继承多少墨子的兼爱非攻思想,更多的则是讲求侠义,其中不少人清高自许,性格孤僻,并不与主流的墨侠过多交往,崇尚的是独来独往,快意恩仇,与后世武侠小说中的侠客至少在性格上是相仿的。张拂不肯提老师的名字,赵胜也只能往这上头想了。 张拂不由一愣,忙嘿嘿的笑道:“倒不是家师淡泊名利,只是我们这一脉与魏墨多有嫌隙,所以交集的少了些,小人这些年与几个兄弟独来独往,倒是也自在。” 赵胜不以为意的笑道:“张壮士想来鄙府做护从?” “正是。”看样子像是要答应了,张拂自觉机不可失,忙再次鞠身禀道,“小人久闻平原君公子天下明主,一向仰慕,愿唯公子之命是从。” 赵胜忍不住笑了一声:“张壮士这是过奖了。好,冯夷说张壮士武艺高强,要不今天张壮士先露上两手让我们这些人饱饱眼福,若是当真精妙绝伦,赵胜必当荐举张壮士投军为将。” “呃……多谢公子。” 张拂没想到赵胜上来就给他这样高的许诺,愣了愣神方才鞠身感谢。赵胜笑微微的打量了打量张拂,略略一抬手道:“那好,赵胜听冯夷说张壮士马战步战,各式兵刃皆精,不知张壮士是准备先演练驭马之术还是演练戈矛之能?” “公子。冯兄弟实在是谬夸小人了,小人哪有那么多能耐。墨者以剑道攻防为本,最善的是守,也就是防卫护持之道。公子要看的话,小人便献丑奉上几手剑术。” 张拂忙谦逊了起来。赵胜笑了笑,转头对苏齐说道:“攻防之道有攻才有防,苏都尉,你安排两个人跟张壮士比划比划。” “诺。” 苏齐本来还想亲自动动手,但他也明白自己职责所在,而且身份在那里摆着,要是输了平原君府的面子就算丢光了,只得应了一声,摆摆手将两名亲随叫了出来。 两名亲随也都是剑中高手,跟张拂并肩拱手拜了赵胜之后,齐齐地向远处的校场空地走去。离开赵胜老远的距离,一名跟过去的护卫才把一柄铜剑扔给了张拂。张拂他们相互撩剑问礼,撤身拉开了架子便欺身攻上,当当脆响之中,撩乱的剑花身影顿时掩映在了漫天飞扬的尘土之中。 赵胜对武之一道还是颇有见地的,向张拂他们看了片刻,已经清楚张拂不是那种只知求胜不知进退的人,就算有能力轻易拿下对手,这一场比试也绝不可能很快结束,不免笑了一笑,挪步靠近苏齐正要小声说句什么,却听身后脚步声响起,一名守在石桥上负责警戒的外层护卫匆匆的跑了过来,拱手禀道: “公子,郭家主和一位姑娘前来求见。” “郭家主?” 听到那护卫的话,苏齐,冯夷,冯蓉都跟赵胜一起回头向石桥上看了过去,只见郭纵恭恭敬敬的候在石桥下,而在他身旁黄氅袭身亭亭玉立,带着几名随从丫鬟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居然是白萱。 “白姑娘怎么来了?” 冯蓉前几天才听乔蘅说白萱要回临淄,此时看见她出现在了武安,不免有些奇怪,转头间刚问了一句,赵胜已经笑微微的抬臂向郭纵他们招起了手。 郭纵活了大半辈子,这点儿事还看不出来么,忙恭恭敬敬的相让一步,待白萱笑盈盈的谢了之后又向身边一名矮个的中年管事点了点头,这才后缀半步把白萱让到前头,自己则跟那个管事并肩走了过来。 那个中年管事沈仲是白瑜在赵国亲手提拔起来的得力之人,曾跟着白瑜、白萱见过赵胜两次,也算是熟人了,等白萱和郭纵各自向赵胜行了礼,也忙躬身相拜。这里礼数一尽,白萱早已看见一旁的冯蓉,两下里免不了含笑点头致意。 赵胜此时也正与冯蓉有着一样的疑惑,客气的向郭纵和沈仲点了点头,忙向白萱问道:“白少主不是送白姑娘回临淄了么?” 白萱低头浅浅的笑了笑道:“家兄本来是要顺道送我回去的,不过武安这边的生意正好出了些麻烦,他急着走来不及照拂,只好让我留下来帮着安顿。小女子和沈先生昨日晚上刚刚到的武安,拜会徐县令时听他说公子在这里,所以便来拜见了。” “噢,是这样……” 生意人“麻烦”多啊,赵胜忍不住笑了笑,刚刚说了半句话,脸色突然微微一变,紧接着就住了口。 这表现多少有些不正常,郭纵跟在白萱身后,正好看见赵胜的表情,见他脸色忽有不善,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一哆嗦,撇眼间发现身旁的沈仲并没有注意赵胜的情绪变化,便忍不住碰了碰他的胳膊。沈仲的目光刚才一直在别的方向,被郭纵突然这么一碰,不明就里之下忙向郭纵望了望,见他用目光连连向赵胜的方向示意,不觉茫然的向赵胜看了过去。 赵胜脸色变化不过是片刻的事,等沈仲看过来时早已恢复如常,歉意的向白萱一笑道:“白少主为赵国奔忙,将家里的事都耽搁了,等他回来赵胜得好好谢谢他。白姑娘今天来的恰是时候,这样的高手比试可是少见,其他事都往后推一推,看完了热闹再说。” 说着话赵胜不再理会白萱,笑呵呵的转脸看向了校场。白萱刚才在桥上就已经看见张拂他们比武了,却没想到赵胜对这些事如此热心,见他这样说,忍不住抿嘴轻笑了一声,向张拂他们望去时心里暗暗想道:什么城府权谋都是别人强加给他不得不会的,说来说去他终究还是个大孩子。 众人目光的焦点重又聚在了校场上的张拂三个人身上,然而仅仅过了片刻,最是热心的赵胜却向白萱打量了一眼,接着挪步贴近苏齐身旁小声的说了些什么。苏齐闻言脸上微微一惊,下意识的向全神关注着张拂的冯夷兄妹看了过去。 此时赵胜跟苏齐几乎肩头紧贴,皱眉间忙用手肘狠狠的在他腰间捣了一下,苏齐吃痛之下猛然回过了神来,见赵胜摇着头瞪了自己一眼,恨恨的一咬牙后便轻手轻脚的撤身走到了一名亲随身旁。他们俩这番举动极轻极快,等对比武打架毫无兴趣的白萱好奇的向他们看过去时,赵胜已经重又将目光投向了校场。 校场上的两名赵胜亲随虽然剑法也极好,但几番攻防过后却已经发现以自己这种程度的功底,就算再加两个人顶多也就与张拂堪堪平手,好在张拂明显有些相让,这才勉力支撑了几十个回合,眼看着张拂就要发力猛攻让赵胜看看自己的真本事。两人忙里偷闲的匆匆对视一眼,正要见好就收的收势退身,没想到远处的苏齐突然扯着高嗓门喝道: “好了,都停手,公子请张壮士过来相见。” 怎么不让打了?全神贯注注视着较量的冯夷、冯蓉深知剑道,见赵胜在张拂刚刚客气完正要好好表现表现的时候突然制止了他们,不觉有些诧异,也有些惋惜,不明所以之下齐齐向好整以暇的赵胜望了过去。 张拂三人闻言忙收剑停手,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依命应诺,正要往回走时,近处的一名护从忙跑到张拂身边客客气气的将铜剑要了回去。 刚才校场上的比武对武人们吸引力颇巨,此时除了三十多名亲随以外,不少高等护从也聚在赵胜身旁向张拂望了过去。武人忘形之下有时候难免坏了规矩,七八十名护卫之中居然有一多半挤到了赵胜前头,张拂往近处一走,大家虽然纷纷向两边退去为张拂留出一条窄窄的通道,但难免还是有几个动作慢些的稍稍挡了他的路。 张拂走到离赵胜还有十多步远的地方被一名护卫虚虚一挡不由得顿了顿身,虽然那名护卫接着便退开了,但张拂既然已经停住了脚步,便不好再继续往前走,只得停在那里恭恭敬敬的向赵胜拱手深鞠下去。 赵胜并没有因为护卫们的不懂事而发火,见张拂鞠下了礼,便缓缓抽出腰间佩剑举在面前上下打量了打量,淡淡的笑道:“张壮士认得这种剑么?” 张拂微微一诧,略一抬头应道:“小人认得,公子手中所持佩剑乃是铁剑。” “对,铁剑。” 赵胜含笑点了点头, “铁者以恶金为名,远不如铜刃,不过若是天外飞来的陨铁却要另当别论。陨铁虽然同样色黑而其貌不扬,但若是炼铸成器,其刃削金断玉却如捣泥一般容易。这就像张壮士的身手,看似粗朴,其实精妙绝伦,天下难得,堪堪用于下作实在可惜,赵胜尚且明白,司马错便不知么!” “啊!” 张拂心头猛然一惊,抬头刚刚触及到十多步之外那双寒利的目光,赵胜已然举剑相指,丝毫不给他反应机会的厉声喝道:“给我拿下!” “上!” 就在赵胜发出命令的同时,站在张拂两旁的护卫们猛然爆出一声巨喊,七八双手齐齐的向他抓了过去,而更多的人则挥剑相指,团团的围了上去。 “公子!” 这一切实在太突然了,白萱、郭纵他们立刻愣在了当场,而冯夷和冯蓉刚才见赵胜拿着剑侃侃而谈,本来以为他这是用陨铁剑之利来夸赞张拂身手了得,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仅仅片刻的功夫,赵胜话音一转,竟然说出了这样石破天惊的话,这一切实在让他们无法接受,大惊之下忙惊呼一声冲到了赵胜身边。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张拂抬头发现赵胜已经识破了自己身份,虽然难免一愕,但紧接着便是一声虎吼,猛然挣开还没抓牢自己的那些大手,身形犹如游鱼一般迅速向前移去,冒着被刺的危险硬生生的挤进了护卫们尚未完全合拢的缝隙之中。 张拂此刻已经拼了命,那些护卫的反应虽然并不比他慢,然而赵胜之前发下的是活捉命令,这就让他们从一开始便落了一手,眼见本以为十拿九稳的捉拿落了空,七八柄利剑迅速刺进张拂的脊背时,张拂早已挤开人丛冲到了赵胜的近处。赵胜猛然一惊,下意识之下抬臂向前便是一递,手里的铁剑顿时没入了张拂的胸口。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在纷乱的吵闹和白萱凄厉惶恐的惊叫声中,张拂的嘴角缓缓溢出了一道黑红的血水。他仿佛彻底解脱了,看向赵胜的双眼中满是笑意,然而就在身体缓缓软倒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拼尽全力伸手抓向了自己左边的大腿外侧,嗤的一声碎衣破肉的轻响过后,当他再次抬起手向赵胜猛然递去时已然多了一把只有三寸的细长薄刃。张拂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了,但相互之间不过半臂的距离,这把锋利的薄刃足以轻轻巧巧地透入赵胜的身体。 “公子小心!” 此时冯蓉正双手紧抓着赵胜的左臂惶然地贴在他身旁,目光突触那道寒光,想也没想便猛然将赵胜推向了另一边。赵胜立身不稳,接着趔趄了一步,在巨大的惯性之下冯蓉也跟着侧身摔了过去,就在这时张拂手里的薄刃已然递到,哧的一声轻响瞬间没入了冯蓉左肋之下。 “冯蓉!” “冯姑娘!” “快,快去请医!” …… 冯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恍惚间看见张拂带着满脸的不解软倒在了地上,也看见赵胜和冯夷、白萱以及许多人惊恐失措的冲到了自己身边。她突然觉着自己很对不起赵胜,但是转念间却又坦然了,虽然张拂是她哥哥带来的,但最后也是她救了赵胜一命,这一切应该算是还清了吧。 应该还清了,当感觉到赵胜匆忙将她抱扶起来时,冯蓉嘴角挂上了甜甜的笑意,她真的坦然了,即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句话也终于不用再觉得羞于启齿了。 “公子,我把心……掏出来了,你……看见了么?” “看见了。” 赵胜心里的痛楚一阵阵的往外翻,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情绪,其实在冯夷刚刚提到张拂时他就已经对张拂产生了不确定的怀疑,然而因为害怕伤了冯蓉和冯夷的心,他虽然百般防范,却一直没有捉拿张拂。如今张拂在他的设计下一步步走入陷阱,最终败露在了“司马错”三个字上,然而令他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对别人狠的人,对自己同样心狠如斯,竟然可以为了刺杀而剖开自己的大腿肌肉藏下利刃。 赵胜突然想到在大梁时蔺相如曾经说自己太过心善,他本来觉得心善并没有不好,然而今天他才发现正是因为自己的心善,虽然没有伤到冯蓉的心,却最终伤了她的命…… 这么多年以来赵胜第一次掉下了眼泪,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心善而伤到更多的人了,所以在小心翼翼避开那根利刃紧紧拥住冯蓉的同时,他猛然抬头高声怒喝道: “将沈仲给我拿下!”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抽丝剥茧还相报 “天幸冯姑娘命大,若是再向上半分就会扎到心尖,那便连救也没的救了。不过出了这么多的血,一般人恐怕早已挺不过去。好在冯姑娘是练武之人,体魄远比一般人为好,至于能不能捱过去……小人医术浅薄,力有不逮,实在不敢妄加判定,还请公子恕罪。” “如此也要多谢先生,我已命人回邯郸去宫中延请医士,想来不日就能到武安。” “那就好。” …… 宽敞的厅室中再次增加了火炉,暖烘烘的让人身着薄衣也觉不着冷,面色如纸的冯蓉闭着双眸平躺在榻上,静静的没有一丝声息。跪坐在塌旁的是白萱和两名平原君府使女,一脸忧色的注视着榻上的冯蓉,耳朵则静听着赵胜他们的对话。 郭家大宅的老医士忙活了半天,脸上总算有了些和色,略略舒展开了些眉头,微鞠在那里小心翼翼的向赵胜禀报着冯蓉的情况。按照医活不医死的行医之道,像冯蓉这种情况老医士向来是不敢碰的,然而今天他却拼了老命使出了浑身解数,这倒不是他想巴结赵胜,也不是听说了冯蓉是赵胜什么人,而是因为自从昨天看到赵国的王弟相邦满脸绝望的将这位姑娘抱回来以后,整整一天一夜都没吃没喝没合眼,就这样紧闭着嘴唇陪在旁边,他便觉着自己有必要坏一坏师傅传下来的规矩了。 公子尚且留在这里不肯离开,别人自然也不能不守着。范雎多少有些后悔昨天没跟去校场,如果他去了,说不准万事又是另一番情形。然而他想是这样想,终究不好说出来,见老医士说冯蓉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鬼门关,紧揪了一天的心总算略略放松了一些,抬眼向一旁同样两眼布满血丝的苏齐、郭纵看了看,接着转头对赵胜劝道: “冯姑娘应该没事了,咱们就这样坐着,她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公子还是先回去歇上一歇的好,要不然的话……” 说到这里范雎没再说下去,因为赵胜一直呆呆的向冯蓉那边望着,只怕根本没听见。范雎忍不住叹了口气,终于知趣的闭上了嘴。 “公子……” 听到范雎的话,榻旁的白萱转脸向赵胜他们看了过去,就这一眼,她心里登时一阵痛:仅仅只过了一天一夜,心力憔悴的赵胜已经不复往日的荣彩,两只眼睛里满是赤红,而双颊也微微凹陷了下去。白萱嘴嘴唇微微哆嗦了哆嗦,低头稍稍收拾了收拾心神,鼓起勇气抬头说道, “公子若是还信得过我,还请回去歇上一会儿。冯姑娘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信得过我”四个字把赵胜扎了一下,他回过神来看了看白萱,脸上硬生生的挤出个笑容道:“那也好,沈仲怕是秦国派过来埋在你们身边的细作,情形如何我自会细查,白姑娘不用挂心,我……我去送送先生。” 说着话赵胜站起了身来,他终于彻底“还了魂儿”,范雎、苏齐他们心思大定,忙跟着起身随他相送郭纵和医士。老医士五六十岁的人了,精力不济,现在多少放松了一些更觉疲惫,忙起身交代白萱她们隔一段时间便通一通风,接着与郭纵一起与赵胜他们相互鞠请着退出了厅去。 此时已到清早,天色还没有大亮,晨风虽然颇凉,但拂面一吹却让在闷热的厅里憋了半天的赵胜他们感觉颇是舒畅。郭纵先请走了老医士,回身正要宽慰赵胜几句,赵胜却先笑了笑道:“冯蓉的事劳郭家主跟着受累了,赵胜颇是愧疚。这里已经没事了。郭家主还是安心冶铁,早日将好铁锻铸出来。” 这个在朝堂漩涡中浮沉的年轻人确实与别人不一样,巨大的悲怆之中还能接着冷静下来……郭纵敬佩的点了点头,肃然说道:“公子的法子确实可用,小人前日已经造出了些好铁,只是火候上还欠些把握,再弄上几次,也就两三日便能造出公子所说的钢了,公子尽管放心就是。” 赵胜笑道:“好,郭家主只管去忙,不过出了昨天的事,郭家主还是要多小心些,万万不要把法子泄露出去。” “诺,小人谨记,小人告退。” 郭纵忙抱了抱拳,正要退身离开,瞥眼处却看见门旁的暗影之中冯夷仿佛丢了魂一样,失神落魄的叉腿靠墙箕坐在地上。先秦人下身穿的是袴裤,只包着两条腿却没有裆,如果叉腿坐的话很容易露出下头的“小弟弟”,所以箕坐是极其不雅的行为。郭纵见冯夷这副模样,深知他现在连死的心都有了,不觉颓丧的摇了摇头,忙向赵胜告了退。 “冯夷……冯夷。” 赵胜也看见了冯夷,送走了郭纵以后转身低下头轻轻喊了他两声。冯夷一开始双眼茫然地丝毫没有反应,当赵胜第二次喊他时,他才从远处收回了目光,仿佛不认识似的盯着赵胜看了片刻,突然跳起身来扑通一声跪伏在了赵胜面前,浑身巨颤不已,剧痛憋屈之下嗷的一声便大哭了起来,半晌方才决然的哭道: “请公子赐小人一死!” 死还不容易!苏齐恨不得将冯夷揪起来狠狠的扇他两耳光,他只顾私谊丝毫不设防的将刺客引到了公子身边,如果不是公子有所察觉,现在躺在那里的恐怕就不是冯蓉了。然而此刻冯蓉生死未卜,冯夷又已臻心死,苏齐冷冷的盯着他却如何也下不了这个手了。 赵胜脸色阴晴不定的望着冯夷在那里恸哭,半晌方才叹了口气道:“冯蓉已经没事了,等睁开了眼,你想让她因为你再死一次么?” 冯夷顿时怔住了,仿佛看到了希望似的猛然止住哭声抬头向赵胜看了过去,泪流满面的哽咽片刻方才说道:“小人之罪万死而不辞其咎……” “算了,不要再说了。” 赵胜颓然的摆摆手打断了冯夷的话,叹了口气道, “说来说去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这句话让苏齐,冯夷他们都愣住了,范雎心中一动,突然想起那天在大梁城阳君府的事,忍不住闭了闭眼,忙俯身拽扶着冯夷道:“起来吧,公子已经免了你的罪了。” 等冯夷极不情愿的站起了身,范雎又对赵胜问道,“公子是怎么看出那个张拂和沈仲是细作的?” 赵胜道:“张先生还记不记得冯夷说张拂马战步战、各式兵刃皆精,而且剑法精妙?” 范雎不觉一愣,忍不住看了看垂着头的冯夷,好奇地问道:“听是听到了,只是天下豪士颇多,张拂如此强悍并不为奇,这与他是秦国细作有何关联?” 赵胜摇着头淡淡的笑了笑:“并没有关联,只是这句话让我想起秦将司马错拣选铁鹰锐士的标准了。铁鹰锐士精中选精,数十万秦军之中不过千六,而其中遣派特殊任务的高手更是不过百余,所要的标准正是马战胜赵、步战胜魏,各式兵刃皆精,这些事在秦国是秘中之秘,不过我多少还是听闻了一些。想到这些不过是我一念之间的事,本来如此高强的武夫并不只秦国有,但冯夷说了别的话却让我不得不有此疑心。” “别的话……” 范雎昨天并没有赵胜的突然一闪念,但听到赵胜的话却猛然醒悟了过来, “公子是说张拂身为墨者不与魏墨中人过多交集,反而与冯夷这些赵墨来往密切,而且因为通过帮冯夷刺杀公子的事可以看出他在魏国官府中颇有人脉……若是往细作身份上想,这些事确实有些不正常……是了,他既然来投奔公子和冯夷,必是有当官做大夫的心思,而他在魏国官府中既然有人脉,以他这样高强的本事,只要卖卖力,只怕连将军都做上了,又何须再跑来赵国投靠冯夷。好险,生机居然只是公子的一闪之念!” 昨天因为冯夷的关系,大家都没有多想,此刻想明白了这些,范雎顿觉后怕,愣神间眼皮连连跳了好几下。 赵胜笑了一声道:“这些事虽然蹊跷,但也有些能说过去的理由,比如魏国不会用人埋没了他张拂,所以才会投赵寻求机会。不过我既然已经起了疑心便不能不小心,所以才会继续试他。张拂这人口风极紧,只不过他心存邪念便免不了要露出马脚。他说想跟着我做护卫以求进身,然而当我许诺他为将时,他虽然鞠身道谢,却并不是那样欢喜,其后我让他演练武艺,问他先练驭马之术还是兵刃之术,他却说自己并非那么厉害,只是擅长剑法攻防护持之道,这不正是要告诉我他适合做护卫么? 既然已经有了从军为将的机会,他还要做护卫做什么?唯一的解释无非是想依傍我为亲信,将来更有大展之机。这些理由说得过去,但他一心刺杀,并没有想过其后如何,所以为免我当真将他送入军中,竟然将自己的马战步战之能全数否定,他若当真有心上进,这样做岂不是断了自己的后路?就算没有前边那些事,到这里他也不能不让我怀疑了。” 范雎思索着点了点头道:“理由当然好找,他完全可以说自己是一心贴附公子,所以才会在仓促之间忘记了今后如何。看来公子也不是十分确信,方才让他前去演练以便布下捉拿的局,接着又以铁剑相夸以使他心绪放松,而后突然说出司马错的名字,使他在猝不及防下原形毕露得了。如此说来这绝不是司马错安排的了,张拂既然冒充魏人与冯夷亲近,那么必然是秦国有拉拢赵墨为己用的计划,冯夷他们刺杀公子时他想办法提供便利,自然是想彻底断了赵墨的退路。只不过他没想到最后却成全了公子。他既然败了,回秦难免受惩罚,也不难产生刺杀的念头了。” “正是如此。” 赵胜颓然的叹了口气,抬起眼皮看了看冯夷方才道, “他毕竟是冯夷带来的,若是我错疑了他,免不了会伤了冯夷和冯蓉,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步步的去细查,谁知……谁知这样做最后却害了冯蓉。” 见赵胜说出了这样的话,冯夷心里更是酸楚,喉头重重的动了几下,猛然一抱拳道:“公子,祸是小人闯出来的,小人愿一体承担。张拂手底下还有几个人,应当都是秦国人,张拂既然来了赵国,他们难免也会来赵,小人现在就去想办法把他们捉来。” 赵胜撇了冯夷一眼问道:“抓?你怎么抓?” 冯夷啪的一拱手,决然说道:“公子放心,经了这回事,小人今后绝不会再因私害公,也绝不会再如此不谨慎,那个沈仲既然与张拂有牵连,小人便从他身上入手。” …………… 郭家大宅虽然没有私牢,但也有惩罚犯错下人的黑屋,这些日子恰恰没人“享用”,正好便宜了沈仲。沈仲可没有高信那么大的本事,四下漆黑里周围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巨大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沈仲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甚至连昼夜都分不清了,每到饥饿许久有人闷不作声的送来食物时,门外头都是亮堂堂的白天,这样的错觉足以让他不知天数。就这样没有黑白,没有声音的熬着,沈仲几乎快要疯了,他曾想一头撞死,可想到家里人时却又怯懦了,只能继续这样熬下去,到最后唯一的渴望便只剩下了送饭开门时那短暂的一点亮光。 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日,当屋门再一次吱呀一声打开时,沈仲还以为又到了吃饭的时候,连忙欣喜若狂的扑向了门口,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这次并没人给他送饭,反而是两个彪形大汉突然闯了进来,不容分说便拉住他的两条胳膊将他拽了出去。 门外白亮的天光让沈仲极是不适应,他眯缝起眼本能的想抬手遮一遮,但两条胳膊都在别人控制之中,那也只能无奈的任人摆布了。在窄巷宽路七绕八拐,也不知跨过了几道院落,当最后进入一间宽敞的厅堂时,两名大汉猛地向前一贯, 沈仲扑的一声便摔趴在了一张矮几前头。这一下摔得不轻,沈仲呲牙咧嘴的吸着凉气,当用胳膊一节节的撑起了身体抬头看见几后坐着的人时,他心中一惊,慌忙趴在几上带着哭腔高声求道:“公子饶命啊,小人真的不是秦国细作啊!” “我说你是秦国细作了么?” 赵胜看着沈仲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抬头望了望站在身旁的范雎和冯夷,再向沈仲看去时已是好整以暇。 “我,我……” 沈仲发觉自己说漏了嘴,顿时有些惊慌,但接着收住心神,连忙狡辩道, “公子杀那个人时说他的主子是司马错,紧接着便将小人关了起来,这,这只会是将小人错当成他的同党了。公子,小人冤枉啊。” “冤枉?”赵胜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你知道自己在那间屋子里蹲了几天了么?” “几,几天?” 沈仲想到那间恐怖的黑屋,背上的汗毛立刻炸了开来,下意识的便问了出来。赵胜缓缓地笑道:“七天。” “七天……” 沈仲痛苦的趴在了地上,刚刚艰难地重复出了这两个字,赵胜紧接着便问道:“还想不想再进去?” “不不!” 沈仲顿时慌了神,慌忙抬起头正要求饶,赵胜已经压着他的话音勃然怒道: “白瑜让你跟白萱来武安时,他们去找你你以为谁都看不见么?他们如今都已经老老实实的招了,莫非你想见见他们不成!” “啊!不,不!我不见他们!” 沈仲愕然的惊呼了出来,赵胜盯着他的眼睛勃然怒道: “不见?你不见谁!” 沈仲瞬间懵了,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进了赵胜的圈套,再想狡辩一切都已经晚了。 旁边的范雎看到这一幕顿时乐了,自从张拂被杀到现在还不到三天时间,赵胜根本来不及派人回邯郸调查,可就是借着白萱提供的很少一点信息,竟然连吓带骗的几句话便把沈仲给绕了进去。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战争脚步 估计沈仲终其一生也不会想到,赵胜对他最初的怀疑仅仅来自于校场见面时他不经意间的一个疏忽。当时白萱正在跟赵胜说话,他和郭纵则站在白萱身后,恰好与赵胜面对面。沈仲不经意间发现校场上打斗的正是张拂,而他又知道张拂的刺杀计划是要趁赵胜不备之时突下杀手,那么这场刺杀很有可能就会发生在比剑之后。 沈仲并不是武人,对他来说血腥的刺杀很快就要发生在眼前,而张拂能不能成功尚在两可之间,若是败了会不会把自己牵连进去也不好说,如此一来自然有些心虚,难免会连连偷瞥张拂。这些小动作很是隐蔽,按说极难被人发现,但也该着沈仲倒霉,偏偏这时候赵胜已经对张拂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在无所不疑的高度戒备之下也就不难注意到他了。 赵胜这一次不经意间的发现算是抓到了大鱼,虽然沈仲家里几辈子都是赵人,但秦国人却在三年前的秦赵之战后将他收买为了眼线,其目的自然是想借他家主子白瑜的特殊身份以及复杂的人脉来窃取赵国机密。 这个时代虽然并没有明朝锦衣卫、东西厂那种严密的特务组织,但连年的混战之下间谍网还是存在的,并且规模颇巨,所以像沈仲这种情况的人在赵国以及其他国家都很多,虽然沈仲除了知道自己的上线以外并不认识更多的奸细,但赵胜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吩咐冯夷搜拿沈仲的上线,并准备通过这个上线上捋下搜,争取捉拿更多的细作。 至于沈仲和张拂的认识纯属偶然事件,对破获秦国安插在赵国庞大而又复杂的情报网并没有任何帮助,不过既然发现并杀死了张拂,那么赵胜便没有浪费的道理,在迅速抓获张拂的四个手下以后,他迅速命人将张拂的人头以及那四个人的真实姓名传给了驻扎在晋阳的周绍,让他派人“礼送”正在对峙之中的司马错,并将刺杀的消息以及破获秦国情报网的消息连真带假混杂在一起源源不断的传向了秦国。 这一番眼花缭乱的动作起到的效果不小,张拂的鲁莽行事殃及了司马错,这位大秦的功臣宿将不明不白的便被宣太后以秦王的名义派人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再加上秦国无奈之下命令细作们暂时停止了行动,一时间并不清楚赵国人通过搜查间谍到底获得了多少军事机密,谨慎保稳的心态作用下便将司马错的大军后撤到了河西郡少梁一带重新布防,周绍则趁此机会稳固了蔺邑和西阳,晋阳方面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 秦赵之争的风云迭起势必很快就会波及韩魏楚齐燕等国,到时候热闹就有得瞧了,不过作为这场乱子策源地的武安此时却没有什么值得一书的大事。沈仲被坑骗露馅之后的几天里,郭纵的好铁依然在一步步的改进之中;邯郸的乔蘅则在听说冯蓉被刺以后心急如焚之下连忙与宫里派出的御医一同赶去了武安;白萱一时之间找不到插手冶铁业的机会,见乔蘅到了,也只好去收拾白瑜在武安留给她的“烂摊子”。而赵胜此时面对纷乱的局面哪里还有时间去理会那些儿女情长的事?在乔蘅到了武安的第二天,他便带着大队人马杀回了邯郸。 邯郸方面赵王和众卿大夫们都已经知道了武安发生的事,由此引起的一系列连锁反应直接关乎赵国安危大事,所以赵胜刚刚才赶回邯郸,徐韩为、虞卿、剧辛、牛翦等朝堂重臣连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给赵胜留,便急冲冲的闯进了平原君府。 二月初春味儿已经很浓了,即便撤了火龙,厅堂里也感觉不到多少凉意。十多个人乱哄哄的往席上一坐,大家匆匆的问了赵胜安好,话题便迅速转到了朝务之上。 “学宫那边房舍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不过东西好说,请人却难,下官已派人赶赴临淄拜会各位稷下先生,至于能延请来多少还不好说,只能慢慢来了。” 上卿虞卿正是年富力强地岁数,大袖一摆儒雅之气尽显,说着话没去理会赵胜,却先转头向大司徒剧辛看了过去, “剧亚卿还是得再想办法多紧出些钱来才行,咱们这样做比齐国晚了百年,要想成事还得多下些本儿。” 剧辛望了望赵胜笑道:“钱倒是还能紧出来些,不过相邦手太大,这次去武安之前专门吩咐下官多备些钱准备卖铁器,虞上卿总不能跟相邦争的太过吧?” 剧辛跟虞卿多年的朋友了,彼此开些玩笑是很正常的事,一番话说出来顿时引起一阵哄笑。牛翦位高望重,年纪又大,怎会跟一帮晚辈插科打诨?严肃的摆了摆手,接着拱手向赵胜说道: “相邦,末将知道如今各处都紧着用钱,不过秦国一直压着晋阳,虽然按照相邦传回来的讯息分析,司马错必然会向后撤防,但周绍那里依然不轻松,乐毅手里又有五万多人派在韩国,另外北境那边也不容乐观,如今虽然刚刚入春,但用不了几个月胡人必定要袭扰不断,相邦既然已让末将调整布防准备提前痛击以攻为守,那到时候不管是粮草兵器、各项军需都是个大开销,这些事不能不先考虑啊。” 赵胜点了点头道:“北境那边调整的如何了?” 牛翦又一拱手:“雁门、代郡那里以防为主,并未大调兵马,云中方面要大举攻伐楼烦、匈奴,末将提前增派三万人赶赴九原和高阙的事相邦是知道的,另外这几日又让廉颇后备了五万人马待动,加上原先驻在云中的一万多人马,到时可用之兵已足十万。” 徐韩为虽然已经在暗中与赵胜达成了某种协议,但是那些话都不能拿上台面,所以深知牛翦就算不说,心里也依然对自己有意见,听他这样说了,连忙接道:“大将军放心,轻重分寸下官还是能拿捏的,出兵所需军资下官已经跟剧亚卿筹备的差不多了,虽然有些手紧,不过绝不会误了大将军的事。” 赵胜心领神会的看了徐韩为一眼,微微笑道:“那就好,国境不靖诸事难安,大将军这里是重中之重。不过现在春耕正忙,赵胜这次去武安找郭纵正是想让朝廷出面在各处培一培地,以便今后增加些收成,这个钱不能不出,另外军需方面今后我也想有些动作,这里头的钱恐怕花的也不少,具体如何徐上卿和剧亚卿还要好好商议商议。” 剧辛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道;“税赋所收毕竟那里摆着,下官等人也只能从里头往外紧了,这些日子下官正与徐上卿、虞上卿商议看看能不能从哪里增些税赋,不过一时之间还没有万全之策。” 税赋哪有那么好增,增加老百姓的负税额绝对不是个好办法。赵胜一心想发展冶铁业,发展农业、拉拢白家、郭家等大商贾发展商业图的不就是一个钱么,可是这些并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发展起来的,所以听到剧辛的话不觉暗暗叹了口气。他倒是清楚从哪些人手里能弄出更多的钱来,甚至还跟徐韩为暗中商量过这事儿,然而在现在权势未稳的情况下,动那些人只会害了自己,他也只有强打起精神说道: “这些事不是一两天便能解决的,咱们还需从长计议,目下最重要的还是北边的事。大将军,咱们做了这些动作,秦国那边一时半会儿很难妄动,咱们至少有几个月的时间安稳北事,你要抓紧些,除了赵奢为将以外,其他的将领也要速速定下来,咱们也好禀报了大王尽快出兵。” 牛翦闻言连忙站了起来,从窄袖中取出一方白绢鞠身送到赵胜几上道:“所用都尉以上将领末将已经与廉颇议定了,还请相邦过目。这三年咱们在北边一直只守不攻,别说又出了个匈奴,就是楼烦、林胡、东胡也猖獗了起来,若是不能一举打灭他们的微风,今后怕是麻烦更多,所以末将想亲自出征,还请相邦斟酌禀奏大王。” “好。” 这一仗只有打赢了赵胜才好在秦国头顶上布局,自然要慎之又慎,所以一边低头上下打量着长长的名单,一边点头说道, “大将军虎威震慑群胡,若是亲自出马此战必胜。明天朝会赵胜便禀奏大王,力荐大将军为帅。”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君王之谋(上) 武安发生的事差点要了赵胜的命,赵王早已遣人前去武安询问过,虽然已经得知赵胜平安,但关切之下难免要亲眼见了才能彻底放心,所以在赵胜刚刚送走牛翦他们没多久,宫里的侍臣便破了往例提前一天跑到平原君府传他入宫面君。赵胜虽然车马劳顿,却也不好怠慢,连忙换了衣冠跟随侍臣去了宫中。 赵王何并不像魏王那样事无巨细的热衷朝政,除了遇上重大事务必须象征性的开殿议政,平常极少跟赵胜他们见面,所以自从年前发生了宫变以后,赵胜已经很久没有踏进过内宫的大门了。 内宫正南门为仪门,再往里进一道门就是妃嫔起居之处,赵胜在侍臣鞠请之下走进门楼,抬眼看到北边的宫门,不由停下了脚步。想想自从张拂行刺到现在已经七八天了,冯蓉虽然醒了过来,却一直昏昏沉沉的时好时坏,用御医的话说今后如何还不好断定。如今的局面下赵胜不得不离开武安,心中实在是挂念的很。 忙完邯郸的事还是快些回武安,郭纵那里不仅仅是练出好铁那么简单,后续的事更为重要;乔蘅那丫头虽然有主意,但毕竟不是在府里,就算郭家人不敢怠慢,在人家家里照看冯蓉终究还是求人的事。 赵胜心思不定的发了片刻呆,拿定主意正要往前走,却听见东边不远处有人高声喊道:“公子——公子稍待!” 赵胜愣了愣神,扭头循声望了过去,却见几个垂柳掩映下的公务官廨门口宦者令缪贤一边招手,一边低头撩袍的下了石阶一溜烟跑了过来,忙在脸上挂上笑拱手行礼道:“原来是宦者令。” 缪贤满脸关切的上下打量着赵胜,半晌方才微皱着眉说道:“嗨呀,下官前几日就听说公子在武安遇上麻烦事了,这几天一直心惊肉跳,今天看见公子总算是安了心,公子没事就好。” 缪贤在王宫里侍奉了二十多年,可以说是看着赵胜长大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丝毫不掺假,赵胜心中一暖,温言笑道:“让宦者令挂心了。” 缪贤闻言咂了咂嘴,摇着头叹口气道:“唉,下官挂心不挂心离得老远也使不上劲儿,倒是听说那位姓冯的姑娘为公子算是着了大罪了,那天下官还听大王说,公子这是心善修来的,大王还说他自己……嗐。” 缪贤欲言又止,眼皮一跳下意识的便向可以站在远处的那名侍臣看了看,这些话赵胜怎么听都不对味,心中一动,忙说道:“劳宦者令挂念。对了,这些日子大王身子如何?若是因为我的事过于忧心,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这是替我遮话么?缪贤忍不住笑了一声,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却说道:“还好还好,公子快请去面君,大王怕是等急了。” 这些话简的不能再简,赵胜心知缪贤这是有话不敢说,却也不好细问,只得笑了笑再次拱手拜别缪贤,随着那位侍臣向北边的宫门走去。 缪贤停在那里含笑不语的拱着手,等赵胜的身影没入宫门,方才摇着头长叹口气负手向官廨走去。他刚才说漏了嘴完全是无心之失,此时多少有些后悔,却又总觉着不服:自从年前的宫变以后,平原君像是变了个人似地不说,就连大王也像是变了个人,让他实在有些琢磨不透了。 本来因为高信的事犯了大王的忌讳,大王不愿重设扈从将军,内廷一直由郑铎等三班侍卫轮流值宿,也看不出郑铎比别人得宠多少,可最近也不知怎么了,郑铎陡然间像是成了大王最亲信的随从,缪贤自己反而被疏远了许多,总觉着与大王之间出现了一层隔膜。大王常常背着人吩咐郑铎去做一些神神秘秘的事,而且许多王命也由他代传,看那样子隐然已成未来的扈从将军。 郑铎要做扈从将军倒也罢了,毕竟与缪贤井水不犯河水,可他万不该插手缪贤管理的事务,而且居然还是得了王命的,就说安排御医俞妥家人在宫中供职,还有延请齐国方士正伯侨入宫炼丹这些事缪贤之前根本连知道都不知道,其后郑铎也根本没跟他解释过,这不是夺权还能是什么? 缪贤并不愿意跟别人硬碰,可不等于他是随便让人捏的胶泥,所以他曾经暗中跟左师触龙提过正伯侨的事。触龙是儒者出身,向来不相信什么老庄内丹外丹这些东西,一听这话那还肯依,虽然没把缪贤卖了,但当时便入宫谏阻大王,说是大王不该年纪轻轻便沉迷求寿邪道。大王倒是没当场驳触龙的面子,可其后依然是我行我素,弄得触龙没了脾气却又不敢到处乱传,这事也就被压下了。 一场宫变引起的变化实在是太大,大王在宫中渐渐有些亲疏易人倒也没什么,可连左师的面子都不买却让人多少有些奇怪。缪贤一时琢磨不过味儿来,但也隐隐觉着有些不祥的感觉,可他只是个宫职之人,就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却也不敢做什么,更不要说跟平原君说了。 …………… 赵何此时正在自己的寝宫之中,也不知是没休息好还是怎么了,大清早的便软软的靠在一方绣墩上打瞌睡,见侍臣传报赵胜到了,这才强打起精神招手传见。等赵胜得了令撩袍登阶入殿时,他早已精神抖擞的坐正了身子,待赵胜鞠身行了礼,忙起身迎上去扶起赵胜关切的说道: “王弟总算是回来了,快让寡人看看……好好好,没事就好,快坐。” 说着话赵何便拉着赵胜在一旁席上坐了,赵胜之前见缪贤言语古怪本来有些奇怪,本想避开了人好好跟赵何谈谈,但此时见赵何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心里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依言谢座坐下了身。 赵何回到了御案之后,忙又问了一遍赵胜在武安时的情况以及冯蓉的安危,待赵胜一一答了,这才放下心来转口笑道:“秦国人着实可恶,竟然行此下作手段。好在王弟谨慎,不然寡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王弟回来就好,这些日子好好地歇息歇息。另外寡人今天……” 这些话还没说完,殿门外一个寺人垂着头小步跑了进来,向赵何鞠身禀道:“大王。牛大将军、徐上卿到了。” “好,让他们进来吧。” 赵何笑微微的点了点头,目光直视着殿门之外不再跟赵胜说话。这些日子赵何除了朝会以外从来没插手过朝务,完全是一副甩手掌柜的做派,赵胜见他同时将牛翦和徐韩为叫了过来,明显是小范围商议国事的样子,不觉微微一诧,转眼向殿门外看去时,徐韩为和牛翦已经一前一后走进了殿门向赵何拜下了礼。 “臣等拜见大王。” 赵何在赵胜面前要随便许多,但在大臣们面前君仪还是很足的,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即便是赵成、李兑时代也是如此。他颔首轻轻一笑道:“好,两位上卿请坐。” 牛翦和徐韩为刚刚从平原君府出来,此时正不知道赵何把他们传来做什么,见赵胜先到了,便带着询问的目光向他望了望,见他没有什么表示,已知他也是刚刚才到,便依言在旁边坐了。 赵何对牛翦问道:“上几次朝会你们跟寡人说准备北击胡人,寡人听相邦说西边秦国已经安顿好了,如此一来出兵之势已成,各项安排做得如何了?” 牛翦看了看赵胜,向赵何拱手禀道:“军需兵将等项事务臣下与各位卿大夫安排的差不多了,刚才已经去相邦府禀见了相邦,准备明日朝会细禀大王。云中那边如今兵员已经达到……” “好了,你们安排好了就行,不需详细禀报给寡人。” 赵何笑微微的摆手打断了牛翦的话,言语间明显对出兵的细条并不关心,待牛翦怏怏然的住了嘴,他接着转头对赵胜问道:“牛将军既然已经见过了相邦,想必诸事都安妥了,不知你们准备以谁为主将?” 赵胜道:“咱们赵国这几年在北边一直坚守不出,胡人渐渐猖獗,若是不能一战打灭他们的气焰怕是起不到效果,牛大将军的意思是想请命亲自出征。臣觉着此意稳妥,以大将军的威望以及兵略也确实是最合适的。” 赵何听到这里没有接着说话,笑微微的低头沉思间,右手手指像是下意识的轮番敲击着御案的桌面,凝神半晌方才抬起头来笑望着赵胜道:“寡人仔细想了想,这次大将军自然是要去的,不过主将最好由相邦担任。”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君王之谋(下) 让平原君带兵出征?! 牛翦和徐韩为哑然地望着赵何,接着齐齐的向赵胜看了过去,再接着又是一个“兄弟同心”干脆对眼儿望一块去了,他们俩不属一派,但这时候却完全想到了一起:大王不理朝政是不理朝政,可这一理朝政居然上来就是一个石破天惊,莫非,莫非年纪一长开始恋权,要借这个机会削相权? 王弟当相邦,相邦带兵出征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秦国的张仪、魏冉,包括后来的范雎,还有齐国的威王幼子,也就是孟尝君的老爹田婴都干过这活儿,可是赵胜年纪轻轻没带过兵马,根本没法跟这些人比,小打小闹的先练练手倒是说得过去,上来便率军十万去续写赵武灵王的辉煌实在太有些匪夷所思了。 赵胜同样是一惊,下意识的小声问道:“大王的意思……” 赵胜他们的反应似乎全在赵何预料之中,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你们听寡人说,原先先王在世时向来都是亲自率军出征,十多年里连收中山、云中、雁门三地,为大赵拓地千里,北境群胡听闻先王之名皆是两股战战,无不束手逃遁。可是如今才过了不到四年,林胡、楼烦这些鼠辈竟敢重又挑衅大赵之威,这正是因为先王不在了,他们觉着无人可以压服他们。 说起来群胡欺凌,寡人应当效法先王,以君王之威亲自率军痛击才能震慑群胡,令他们却步关外不敢再犯。只是你们也知道寡人自幼深居宫中,别说率军了,就是御车驭马也是不行的,若是逞强亲出反倒惹了他们的笑。寡人无此能,但若是只让大将军出马,却难逞君王雷霆之威,所以寡人想以相邦为将代寡人出征,也好让群胡看看大赵王室天威不可触犯,让大赵将士再复昔日之勇。 本来平原君身居相位,轻易不可出阵,只是平阳君性格毛躁了些,寡人实在不敢让他去,所以只能让平原君代寡人出征了。大将军,寡人之意只在这里,你千万不要误会。” 士气这东西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一个国家有一个威猛的君王与有一群虎将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也是赵武灵王当年能叱咤风云,而他仅仅死了三年多周边形势便迅速恶化的一个重要原因。 赵何已经说了自己没有带兵的能力,那么以赵胜特殊的身份在一定程度上完全可以代表他,而且年前李兑倒台倒的太快致使余孽难息,他这样说很有可能对外是假,而震慑那些依然有野心挑战王室权威的人才是真。牛翦自己就是个外人,却在军中威望崇高,而且已经功高到了大将军之位,再立功的话赵王还如何封赏?那不是盖主了么。 平原君是王弟,却年轻没有军功,一两次带兵还不至于压住君威,而且又是代君出征,没开打一半的功劳便先算到大王自己头上了……想到这些牛翦心里不觉一哆嗦,哪里还敢再争,连忙拱手道:“大王所见深远,臣下遵命而行。” 牛翦年纪大了,为自己多考虑些不足为奇,但是赵胜却是另外一番心境,他对赵何十分了解,刚才在宫门口缪贤欲言未言,而赵何紧接着又说出了这样一番出人意料的话,根本不符和他的秉性。他能想这么深远么?莫非他身后暗中出了什么高人…… 这些话实在是滴水不漏,赵胜如何也想不出原因,低头凝神片刻方才略显犹豫的向赵何说道:“臣不敢不遵命,只是臣也未曾带过兵,只怕有负大王所望。另外邯郸这边庶务繁琐……” 说到这里,赵胜还真不好继续往下说,他做了相邦,即便不想跟赵何争权,天然的也已经分了权,万一赵何这样说是想削他的相权,他再顶着头说什么“身在相位不能轻动”,那就成公开的抢权了。 赵何笑了笑道:“没带过兵不要紧,寡人知道你心思缜密,让大将军跟着去就是让他从旁教导。至于邯郸这边,你安排清楚即可,只要秦国不折腾,一时之间咱们赵国也不会有什么急变,若是有麻烦的话,寡人自会遣人快马向你急报,至于平常庶务就交由六卿五司按部就班好了。” 赵胜听到这里更是意外,他本来想着赵何把他遣出去,就算没有削权的意思,至少也得让徐韩为和虞卿两个佐贰分掌相权,然而现在赵何居然让他相权军权同掌,那么这可就实在没有先例了,他到底想干什么?赵胜突然之间感觉到有些无力,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琢磨不透的人竟然会是赵何,难道真的向有些人说的那样,天家无亲,在权力面前一切感情都如同纸一样薄么…… 赵胜就算再聪明也绝对不可能想到赵何此时的难言苦衷,但是他明白赵何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里,便不容他再拒绝。而且琢磨不透的事又何必费心去想呢,只要自己光明磊落也就是了。赵胜挺直腰向赵何抱拳铿然说道:“请大王放心,臣定当与大将军多加商议,周密部署诸事,为大王痛击胡蛮。” “好。” “为大王”三个字把赵何说得心中一暖,他不觉暗叹了口气,满意地点点头笑道, “魏王那边咱们该走的礼程都走得差不多了,王弟回来正好迎娶季瑶公主,要是能再有大功傍身,不但为你自己脸面添光,也能让寡人和赵国增些面子。王弟一定要好自为之。” 牛翦在一旁一直没敢吭声,听到了赵胜跟赵何的话忍不住放下心的闭了闭眼。赵何的安排虽然让人觉得莫名其妙,说他高深莫测也行,说他虑事不周内外事不分也无不可,但赵胜能抛开相邦的面子公开表示万事向自己虚心请教,那么这场仗就不会出大岔子了。 徐韩为同样没敢插话,他总觉着赵何把自己叫来纯属多余,但仔细一想却又隐隐觉得赵何似乎对某些事一直犹豫不决,所以才会出现让赵胜两头兼顾的局面。赵何到底想做什么,又是哪里出了岔子徐韩为实在猜不透,但是有一点他却已经确信了,那就是赵何这样做必然是受了什么让人无从猜测的事影响。 这件事到底是什么?又会不会给赵国朝堂带来风波呢?徐韩为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些疼了,终于无奈的放弃了猜想,不由自主的暗暗向赵胜望了过去。 赵何把他们三个人叫来也就是这么一点儿事,谈了不多大会儿,赵胜他们便告退了出来。三个人鱼贯出了寝宫,还没走到院子门口,恰好看见院门外一溜七八个寺人捧着方木盒走了进来。 赵胜和牛翦客气的受了寺人们的礼节以后也没多在意,把他们让过去接着便抬脚向外走去,而落在后头的徐韩为瞥眼看见最后那名寺人捧着的盒子边上掉下了一撮黑乎乎的粉末,好奇之下忍不住弯腰捏了一些拿起来看了两眼。 离近了徐韩为才闻出那些东西有着怪怪的气味,而这种气味恰恰又是他曾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的…… “壮阳!” 徐韩为突然之间想到了这两个字,心中顿时充满了恐惧,慌乱之下连忙惊声叫道:“平原君!” “嗯?徐上卿何事?” 赵胜和牛翦闻声停下脚步回过身去不明所以的看向了徐韩为,徐韩为这时才回过了神来,忙装作没事儿的样子两手一抹拍打掉了那些粉末,笑呵呵的道:“相邦,大将军。大王让两位都出征,下官和虞上卿怕是撑不住朝里的场面,你们看是不是按大王的意思好好地商议商议?” …………… 赵王寝宫新修的密阁之中四墙壁立着一排排的药架,靠里的位置则安置着一座丹炉,炉火燃得正旺,整个厅室里都充满了怪异的味道。因为没有透光的窗户,即使大白天厅室中也要点上烛火,怎么都让人感觉有些阴森森的怪异氛围。整间屋子虽然极是宽敞,却没有一个寺人侍女在里头伺候,只有赵何与古稀耄耋之年的齐国方士正伯侨两个人面对面的俨然正坐着。 当赵何将刚才跟赵胜他们谈的事说了一遍以后,正伯侨平素波澜不惊的脸上诧异顿现,盯着赵何看了半晌方才缓缓问道:“大王到底是如何看平原君的?” “如何看……”赵何无奈的笑了一声,“寡人还能如何看?平原君是寡人的王弟,寡人才不及他,坐上这个王位只不过是靠着先王后得先王宠爱罢了。如今又成了这个样子……哼哼,寡人还能如何看?” 正伯侨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微微的怒意,肃然说道:“大王想试探平原君,让在下出这些谋划,谁知最后却弄了个两头不顾。大王说什么如今成了这个样子,莫非是觉着在下的丹药不灵么?” “先生千万不要误会。寡人若是不信先生,又为何将先生请来?寡人只是觉着有些对不起平原君罢了。” 赵何见正伯侨发了火,无奈之下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并不是百分百相信正伯侨的丹药,但是到了现在的境地却又不能不死马当活马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好起来,更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但作为君王,他却清楚没有子嗣的可怕后果,他必须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而这些事他却不敢跟任何人商量。 赵何现在确确实实左右为难,如果他真的不能再有子嗣的话,那么赵胜的身份就微妙了,而这种微妙很有可能引发他对王位的渴望,甚至于篡权夺位,所以赵何必须试探赵胜对权力的态度,这才让正伯侨设计了这出王弟代君出征的戏,毕竟赵胜身为相邦,留在邯郸至少表面上万事都要向他请命,那么便根本看不出赵胜的真实想法,而若是让他带军出征的话,十万人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立下的功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至于让他凭此一战便能完全掌控军权,却可以通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多多少少的看出他有没有揽权架空君上的野心。 然而赵何固然担心赵胜或有或无的夺位可能性,却更加担心兄弟之争给外人带来的可乘之机,因此虽然正伯侨设计的戏里边连着剥夺赵胜权力的后手,但到了真正去实施时,赵何却又没勇气去剥夺赵胜的相权,这是因为他清楚若是赵胜不做相邦的话,以他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掌控住朝局,所以最后也只能变成这种四不像的结局了。 正伯侨不是傻子,能混出如今震动天下的名声绝不是因为炼的丹药真是什么仙丹,所以看到赵何这副表情,连忙见好就收的说道:“在下是方外之人,不懂俗世之事,大王好自为之就是了……唉,外丹侵体终究是外物,还需内丹消融,请大王摒除杂念,跟在下行吐纳之法,一起念行气铭诀。” 赵何闻言闭上眼坐正了身子,跟着正伯侨默默念道:“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戏舂在上,地之舂在下,顺则生,逆则死……” “方外之人?狗屁!” 赵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念了一会儿突然对正伯侨抵触了起来,暗暗骂了一句后接着想起用内丹化外丹的时候不能心存杂念,皱了皱眉头又赶忙念起了口诀。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交易(上) 二月春正,榆柳成荫。红壤披覆的磁山脚下,一条小河蜿蜒而过,在和煦的春风之中波光微漾、一澈到底。沙石水草之间处处可见鱼儿觅食,间或寻到一点鱼虫,接着摆尾疯抢,如镜的河面也跟着震碎了。 浅滩处苏齐、冯夷等十多个粗莽大汉挽袖赤腿站在河水里,叉篓齐全、连吆带喝的捕着鱼,那阵势颇有断流涸泽之威。而在他们上游远处的河边沙滩上则要安静许多,离河水不过三四尺的地方赵胜一杆斜支河面,任由鱼线漂浮,自己则与冯蓉、乔蘅舒适的靠坐在三张斜背软椅之中,身边的矮几上还摆着盛满了桃杏蜜饯的漆盘,完完全全是一副休闲度假的样子。 矮几漆盘自然是早就存在的家什,而软椅则是赵胜刚刚才让郭家的木匠“发明”出来的,这玩意除了些基本的力学原理外根本没什么技术含量,那几位因为风箱而对赵胜佩服有加的老木匠经这位半吊子科学家随便一点拨便做出来了。看他们那两眼放光的模样,恐怕离华夏家具发展史的重大转折点已经不远了。 赵胜与上卿们安排完了朝中事务才在两天前返回武安,当时冯蓉虽然依然虚弱,但伤势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以她的火性子哪里能像大家闺秀似地在屋子里坐得住,所以赵胜只好答应带她们出来散散心,权当是出征之前的春游了。 出征前的繁琐安排自然用不着赵胜操心,而他这个主帅身份又来的很是莫名其妙,所以这些日子以来赵胜一直在回忆赵王召见他和牛翦、徐韩为时的情形。当时不管赵何还是缪贤和徐韩为,他们所表现出的古怪都让赵胜疑窦丛生,然而赵胜根本不可能想到赵何这样做的根源所在,最终也只能放弃了苦想,转而坦然接受安排,准备好好经营经营北境事务。 “上钩了!上钩了!” 艳阳实在煦暖了些,冯蓉和乔蘅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那些话题又让人提不起兴趣,赵胜斜靠在躺椅之中几乎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之中突然听到她俩惊喜的尖叫声,赶忙睁开眼倾起身握住鱼竿猛地向上一提,只见鱼线一甩,竟然是个空的。 “哎呀,我就说不让你们出声,你们偏不听,看把我的鱼吓跑了吧?” 赵胜颇是不满,起身重装鱼饵的工夫不由嘟囔了几句。他可是公子,谁敢跟他顶嘴。可嘴上不说不等于心里没有,乔蘅和冯蓉避着他相互偷偷看了一眼,见对方都是相同的心思,便忍不住掩口偷笑了起来。 冯蓉是练武之人,这样的半斜躺椅需要仰身靠在靠背上,实在犯了大忌,早已经坐的不舒服了,本想欠身去帮忙,可眉心一皱接着又捂着胸口靠下了身去。乔蘅这次来武安本来就是照顾她的,见她这副模样,连忙起身去扶,却又怕赵胜发现了担心,忙掩饰着笑道:“公子还说呢,别人钓鱼哪有把鱼竿扔一边就不管的?公子倒好,连看都不看一眼,这哪里是钓鱼,分明是在喂鱼。” “这你们就不懂了,当年太公望渭水垂钓只要愿者上钩,却钓出了大周数百年江山,本公子这是在修习先贤之法。” 赵胜一边装着鱼饵一边回头笑道,转眼间看见冯蓉捂着胸口,而乔蘅却鞠身扶在一旁,已知她们刚才瞒着自己做了什么。忙扔下鱼竿起身转回来关切的问道, “蓉儿伤口又疼了么?咱们出来许久,要不现在便回去吧。” 赵胜和乔蘅虽说是陪冯蓉出来散心,但赵胜身不在邯郸,邯郸方面却依然每天都有许多函文源源不断的送到武安来让他处理,所以这散心还说不上谁陪谁。冯蓉心中过意不去,涩然笑道:“我没事的,回去又闷得慌。公子出来这么久了还没钓到一条鱼,要是就这样回去,别说别人,就是苏都尉都得偷偷笑了。” “他敢!” 赵胜笑呵呵地向远处大呼小叫的苏齐他们看了一眼,接着蹲下身在河水里洗净手走了回来,鞠身间正要伸手去几上漆盘里捏起竹签簪蜜饯,心里忽然一动,手指一捻却拿起了两根签子,接着左右手齐用簪起了两块蜜饯同时送到乔蘅和冯蓉嘴边。 这是要同等对待么?乔蘅倒没什么,见赵胜双臂大张,要不是两只手都举着蜜饯,别人看了怕是还得以为他这是要抱谁,忍不住嘻嘻笑了一声忙张口接了。而冯蓉却是一阵大窘,脸颊一红,下意识的便向旁边微微偏了偏头,这一下眼角余光恰好看见范雎和郭纵并肩说着话远远的向这边走了过来,心里登时更觉羞赧。 范雎陪着郭纵来找赵胜是有正事的,哪能想到会看见这么一幕,立时傻在了那里,紧接着尴尬的咳了一声,齐齐的将目光转到了一边。 赵胜翻着眼皮向范雎他们看了看,丝毫不以为意的向冯蓉小声笑道:“别理他们,我就不信郭纵跟自家女眷在一起时也有那么多礼道。” 自家女眷?冯蓉登时凌乱了,心里突突狂跳地迅速瞟了瞟身旁含笑细嚼望着自己的乔蘅,目光呆了似地盯着赵胜微微张开嘴接了蜜饯,赶忙低下了脸去。 赵胜说归说,但扔下竹签直起身便向郭纵他们走了过去。郭纵跟范雎刚才正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时候见赵胜过来了,慌忙鞠身行下了礼。刚才实在太尴尬了些,郭纵干脆也不讲那么多礼数了,忙说道:“呃,公子。小人刚才出了一炉铁,锻打之后颇觉不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公子所说的那种钢。要不公子去看一看?” “是么?好,去看看。” 赵胜哪懂什么钢和铁的具体区别,不过听郭纵这样说,却也知道这次炼出来的钢材必然极合郭纵心意,那就是说必是好钢了。赵胜一时间精神大振,转头向远处的苏齐他们招手高声喊道, “行了,苏齐,你们还想捞多少?差不多够吃就得了,快收拾收拾跟我回去。” “好嘞~~~”站在河里的苏齐匆忙答应一声,接着又高声吩咐开了手下人,“快快快,往这边兜兜水,别让它跑了。冯夷,快下篓子啊!” …………… “噌——当啷——” 赵胜居处的外厅之中,寒光猛然闪过,接着便是一声脆响,架在两张空开些距离的矮几之上的一柄铜剑登时崩断成了两截。力道未尽之下,两截断剑先后掉在地上,又是一阵脆生生的响动。 苏齐哑然地举起那把柄手未修的铁剑上下看了两眼,立刻转头兴奋地向赵胜高呼道:“公子,这果然是好兵器啊!” “好,好,辛苦郭家主了,快请坐,快请坐。张先生也快坐。” 赵胜同样是兴奋异常,转回尊座撩袍坐下的同时连忙招呼满脸红光的郭纵和范雎同坐,而苏齐则挑着眉毛俯身拾起断剑,一脸爱怜的上下打量着那柄铁剑大步走出厅去反身关上了厅门。 这次郭纵锻造出的铁剑确实有划时代的意义,以前虽然也有断金错玉的锋利铁剑,但那是用本身就是钢质的陨铁或者富矿铁打造的,而这柄剑却是第一次用普通的铁矿石所造,这就意味着量产优质铁器已经不存在技术上的障碍了。 郭纵刚才一直极力保持着矜持,但此刻却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兴奋地说道:“小人当真是佩服公子。小人炼了一辈子铁,却从来没想过一般的丑金石也能炼出如此锋利坚韧的好铁。原先小人还极是羡慕韩铁,以今日所铸之铁来看,韩铁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赵胜摆了摆手笑道:“以郭家主之见,这样的好铁能造出多少?” 郭纵匆匆的计算了计算,忙抬头应道:“按公子之法炼铁需两步方能成器,以小人目下的人手,每日出好铁……不,应该是钢两三千斤应当不成问题。” 度量衡这些东西从古到今变化很大,赵胜穿越过来以后虽然没有标准的参照物,但单凭拿东西时的感觉也能大体估摸出赵国的一斤绝对不会超过现在的半斤,多说也就是四两左右,那么按这个换算,两三千斤至多也就是现代重量的半吨左右。而像样点的刀剑按现代的斤两来算至少也得二三十斤,那按郭纵的产量顶多也就能造三五十柄刀剑,就算全部用于军事一年也没有多少,而且这还没算必然要出的折损以及必须发展的钢质农具…… 赵胜想到这里说道:“还是太少,磁山之下丑金石可称用之不竭,以郭家主之力,最多能造多少?” 郭纵想了一想,颇为尴尬的笑道:“丑金石倒是不缺,只是公子也知道这样的好铁将来必然为别国所窥觊,小人在人手上实在不能不谨慎,所以……” 赵胜道:“这个我知道,不过原先各处所造之铁虽然没有什么差别,但炼铁之法却是多有不同的,为免办法外泄,像郭家主这样的大家必然有防范的手段。” 郭纵不觉叹了口气,缓缓道:“防范的办法当然是有的,不过这样的好铁却不能与以前的铁相提并论,只怕窥觊着必众,到时候一个不慎……这法子是公子传授给小人的,小人自然不敢独占其利,只是小人知道公子传授此法是为了兴赵国之兵,这就不能不谨慎了。” 赵胜不以为意的笑道:“赵胜的意思还不止这些……咱们先把防范的事抛一边不论,郭家主只要告诉我以你的财力最多能造多少。” 这些事怎么能不考虑进去?郭纵疑惑的看了看赵胜,略一计算道:“小人以冶铁为主业,就算不考虑别的,家资全部投在这里头顶多也就是能再翻一倍。”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邯郸郡内还有个卓氏家族,万一赵胜嫌他炼的少再去点拨卓氏,那他可就亏大了,慌忙转口道,“小人在赵国也算是冶铁大族了,就算是卓氏,以小人的了解,他们能造的铁绝不会超过小人的七成。 范雎不难理解赵胜的想法,听了郭纵的话转头对赵胜道:“公子,这样看来就算他们两家加一起一天也超不过万斤,不算多。” 赵胜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他本来一直以为这个时代虽然是冶铁业的发端时期,但以郭纵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造这么少,实在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情况,这样看来郭纵所谓冶铁至家财千金完全是物以稀为贵再加上虚夸的结果了。本来赵胜作为二十一世纪来的人,完全明白国营或者公私合营的经营方式,然而单单一个税赋吃紧、处处用钱就使他根本用不上这些办法了…… 就在这时,厅门吱呀一声突然被推了开来,苏齐从门缝里挤进了脸来说道:“公子,白家姑娘从武安邑过来看冯蓉,听说公子回来了,说是想拜见公子,公子见不见?” “嗯,好……”赵胜思索着点了点头,突然之间听明白了苏齐的话,忙诧异的抬起头问道,“你说谁来了?” “白姑娘啊。” 公子这不装傻么,你不认识谁也不可能不认识她啊……苏齐忍不住挠了挠头,刚重复了一句,就见赵胜提高声音笑道:“快去请白姑娘过来。”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交易(下) 赵胜一听“白姑娘”三个字霍然动容,急忙吩咐道:“快去请白姑娘过来。” 这一声“快”本不突兀,但配上赵胜的表情却夸张了些,苏齐好歹也是跟了他六七年的老人儿,撒眼见范雎和郭纵都是一脸的不自在,多少有些脸红,粗粗的应了一声,忙缩回脑袋掩上了门。 刚才毕竟一直在说生产规模小的事,赵胜突然对白萱的到来表现出这般的热情,郭纵心下不觉警惕了起来,见赵胜站起身背负双手徐徐踱起了步,眉头也彻底松开了,嘴角更是隐含着微微的笑意,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心里不由得一紧,想到自己这些年独占磁山丑金石,竟然隐隐有些心痛。 一边的范雎则是旁观者清,见这两位各怀心思,忍不住轻轻一笑,早已拿好了主意要来个默不出声,只等赵胜啃不动硬骨头之时再出来帮腔。 不大时工夫厅门打开,白萱迈步盈盈的走了进来,此时正值艳阳中天,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熠熠的晕彩,满头乌黑垂顺的秀发也是亮闪照人,更衬得容颜俏丽。 郭纵咕的咽了口唾沫,他早些日子就听说了些关于赵胜和白萱的疯传,想到这丫头不过十六岁年纪,正值花容月貌,白家人借此而动当真算是为了钱而无所不用其极,而根据这少年公子这些日子对身边那两个女孩的做派来看,只怕不用求心思便先倾到了白家身上。想到这些,郭纵不觉鄙夷,更是一心想多护住些未来的家财。 白萱这些日子一直没有离开武安,自然是想借赵胜的手为白家谋些利的,但其间出了那么多的事,根本不容她察言观色谋划算计,今天过来的初衷也仅仅是看望冯蓉,哪能知道赵胜他们刚才在谈论什么?此时见赵胜三个人或坐或站,便盈盈的微低头敛衽行下了礼,柔声说道:“公子,郭世伯,张先生。小女子有礼了。” 要是平常倒也罢了,今天郭纵先行便有了不好的想法,难免颇有些气恼,暗暗想道:“世伯可不敢当。只怕要不是世伯,你们白家还欺不到头上来。” 然而郭纵心里嘟囔归嘟囔,却也知胳膊终究难抗大腿,无奈之下撇眼一看,那边赵胜果然是极度的热情,向白萱连迎了两步才笑道:“白姑娘来的正好,快快请坐。刚才我还跟郭家主提起你,正商量着要去武安拜会一番,没想到你便来了。” 郭纵没曾想赵胜一句话竟然反过来成了郭家求白家,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愕,心里更是委屈。白萱毕竟是做生意的,虽然对赵胜的话有些不明所以,却明白这“商量”、“拜会”绝不会是什么礼节上的客套,眸中波光一转,忍不住先看了看郭纵的脸色,这才浅浅的笑道: “武安那边小女子已经安顿的差不多了,这次来磁山正是想和乔家姐姐一同照料冯姑娘。公子和郭世伯若是有什么要事俯问,小女子能替家里拿主意的定当全依两位所命。” 范雎听到这里心里不觉有些忍俊不禁,他从赵胜第一次见到白萱时便跟在身边,如何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想到他俩这些话竟然接的天衣无缝,不禁有些感慨,莫非这就是心意相通么? 赵胜可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听到这里正色道:“白姑娘能这样说就好。我和郭家主确实有些难办的事想求白姑娘帮一帮忙。白姑娘也知道这次我来武安是为了郭家主的铁器。恰好郭家主有了些新手段能多炼铁,怎奈手里钱财不够,而朝廷这边赋税又紧,本想帮些忙却使不上力,所以……” “公子!” 郭纵终于坐不住了,原先白瑜找了他好几次,他哪能不知道白萱这次来武安是为了什么,然而磁山的铁矿终究是他手里的,就算一时变不成钱也不会烂掉,哪里有将利益白白送给别人的道理?赵胜这些话明显是想让白家插手冶铁业,郭纵怎么可能答应,谁知他刚惊呼出一声公子,赵胜却向他摆了摆手便开门见山的笑道: “郭家主请不要急躁,我虽然没曾做过生意,但是也懂利不可轻予的道理。而且白姑娘并不是看不懂事的人,所以咱们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里了,倒不妨把话挑开的好。” “唉……” 郭纵听到这里忍不住颓然的叹了口气,“把话挑开”那就是说赵胜已经不想再把这场什么“拜会”、“商量”的戏演下去了,后边的事还用再说么。 白萱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淡淡一笑道:“公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只是想替郭家主向白姑娘借些钱。” 借钱?赵胜此话一出,白萱,郭纵,甚至范雎都顿时愣住了。 其实从郭纵刚才那声“公子”开始,赵胜那些“与郭纵商量着去找白萱”的台面话就已经被戳破了。彼此都是明白人,赵胜也犯不着再遮遮掩掩,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 “不错,正是借钱。郭家主和白姑娘的心思你们彼此都是清楚的。白姑娘也知道,郭家主这些年在磁山站住脚不容易,能闯出诺大的家业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利不可轻予这些话我就不多说了,毕竟在你们面前免不了班门弄斧之嫌。 我只想说说赵国朝堂上的意思。赵国偏居北陲,除了邯郸郡和河东晋阳一带以外,别处土地皆是瘠薄,远不像别国一样处处沃土,国本之道一向艰难,所以各地才会盗掘成风、屡禁不止。这些事赵胜明白,你们也明白,这些作奸犯律之人并非天生就是坏人,所求的其实不过就是一口饭吃,如果能得温饱,谁还会天天提着头颅朝不保夕?这些人赵胜并不怪他们,反倒可怜他们,由此更是想到了赵国的家国之难,所以才会相烦白少主鞠请许行先生来赵国,正是要向他求学精耕细作之道。 然而精耕细作哪有那么容易?齐国也好,魏韩也好,秦国关中也好,这些地方堪称粮仓,哪里不是经过了几十年上百年的经营?然而赵国却并没有这个条件,除了邯郸和晋阳,向北的代郡、雁门、云中,噢,还有原先的中山都是这十几年先王刚刚才拿下来的,根本就是连片的荒蛮之地,要想将这些地方都变成沃野,莫非也要等上几十年么? 如今强秦步步紧逼,是不会给赵国时间的,那么赵胜也只能行变易之法了。怎么做?无非是深耕沃肥,以农具肥力之力换时日之紧迫。原先的铜铁农具虽然已经不少,但你们也知道这些东西极难做成长农具,无法深翻土地,所以赵胜才会相请郭家主改进冶铁之法,求的就是做出能够深翻土地的铁制农具。 我知道郭家主如今锻造出好铁不容易,若是紧住手少造一些必然是物稀为贵、一本万利,而多造的话却会将获利摊薄,反而成了出力不讨好之举。这样想无可厚非,可是赵胜为家国长远之计而谋却不能与郭家主一样想,还请郭家主能明白赵胜之意。” 一本万利与万本万利哪个更好只要不是傻子谁都明白,要不然郭纵也不会对赵胜让白家插手冶铁业如此抵触了,然而这种新的炼铁法是赵胜教给他的,现在没有当着白萱的面以此相要挟已经足够给他面子了,而且赵胜又把话说的这么清楚,郭纵就算心里不愿意,嘴上却不好说出来,皱着眉低头思谋了片刻,忙将话题往旁边一岔道: “公子当初不是说要兴铁兵么,怎么……” 赵胜笑道:“只要好铁足数,不但铁兵要兴,铁农具也是要兴的。但是以郭家主如今每日所炼之数,到什么时候才能兴兵兴农?” 所谓鸡不同鸭讲,郭纵作为商人想的终究还是怎样才能少投资多赚钱,虽然赵胜刚来的时候已经跟他说过要发展铁兵器,但他并没有在意,此时仔细一想,突然才发现赵胜恐怕早就有将白家拉进来的意思了。这…… 郭纵牙疼似地咧了咧嘴,转头看了看白萱,在确信她跟赵胜是一头的,就算听到什么也不会出去乱说以后,这才吸了口气说道:“小人身为赵国人,岂能不懂公子之意。只是小人刚才已经跟公子说了,这样的好铁铸炼之法万万不能泄露出去,就算白家可以出资相助,小人几年之内也不可能多招多少人以增加炼铁之数,所以此事还请公子三思。” 这些道理倒是可以说得通,但赵胜却知道郭纵说来说去还是不想别人来分他的利,便忍不住笑了一声道:“防止泄露机密又要增加炼铁数的办法也不是没有,诀窍就在一个‘拆’字。只要做的好,你手下的匠人就算再多几倍十几倍,恐怕也没几个能完全明白这种铁的冶炼方法。” 说到这里,赵胜转头向白萱报以歉意的一笑才又对郭纵说道:“这些办法事涉机密,最好言不传六耳,停一会儿我再跟郭家主细说。现在郭家主只需想明白一件事即可:若是这种铁好过铜,今后会如何?” 郭纵闻言眼前猛然一亮,顿时坐的笔直:是啊,这样的铁完全可以取代铜,那么今后所获之利可就不只局限在原先冶铁所能占据的那点市场之内了。他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只想着铁了,却从来没想过其他,既然能有这样的前景,他还那么谨小慎微干什么? 想通了此节,郭纵登时兴奋的满脸通红,忙不迭的点头笑道:“公子所虑深远,小人实在是佩服。小人没什么话可说了,万事都依公子就是。” 这不纯粹是让钱给闹的么,这些唯利是图的人真是……赵胜暗暗的撇了撇嘴,但表面上依然保持着笑容道: “郭家主能想明白就好。不过这种铁虽然好,赵胜也是认可的,但想让赵国的百姓都像相信铜器那样认可铁器却没有那么容易,这样一来还需要在价格上做些文章,也就是薄利多销。不过我知道郭家主铸造铁器费工费力实在不容易,如果利摊的太薄,恐怕养活手下人都困难,时间长了不想倦怠都得倦怠,所以我不能不替你多考虑考虑。要不这样好了,原先商贾获利向来是三分税赋。今后朝廷就给郭家主破破例,只收两分五即可。郭家主以为如何?” 为支持新兴行业的发展而实行利税上的优惠政策在现代很正常,但是放到古代却是不可思议的事。别说郭纵,就连白萱和范雎也都哑然地向赵胜看了过来。对他们来说,就算再困难的事也终究能想出解决的办法,但赵胜这种魄力实在有些惊天地泣鬼神了。 白萱似有所悟的低下了头去,而郭纵在即将昏厥的边缘猛然回过神来,却早已忘了向赵胜表示感谢,反而祈求似的向白萱拱起了手。 “白姑娘,刚才公子说的借钱的事,您看……” 白萱长睫一霎,抬起头说道:“郭世伯虽然一直避着小女子,却是知道小女子此次来武安想做什么的。既然公子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那这个‘借’字怕是便谈不上了。” 自己还有“短儿”握在赵胜手里呢,郭纵几乎陷入了完全的被动,哪里还敢奢求这些,忙笑道:“诺诺诺,白姑娘放心就是,小人明白,此事只要做成绝不会亏待了白家。只是,只是白姑娘也知道就算你们白家出了资,这铁终究还得我们郭家来炼,所以,所以,嘿嘿……” 白萱正色道:“郭世伯的意思小女子明白,也知道郭世伯炼铁不易,即便这些钱不能算借,但也不能让郭世伯太吃亏。如果郭世伯愿意,今后所获之利你六我四好了。” “愿意!小人哪能不愿意!” 郭纵本来的想法仅仅是五五分成,见白萱说出了四六分,登时喜出望外,连忙点头称谢,客气话简直是喷涌而出,说了片刻,他突然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味,略一琢磨方才发现,难怪赵胜一个尊崇在上的公子竟然会说出朝廷让利的法子,感情这都是白家这个小妮子教的啊,这样看来关于他俩的传闻应该是真的了…… …………… 自古大军出征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二月中旬赵国的粮草辎重便已逐渐汇集到了扼守阴山山口的云中郡高阙一带。这些东西是重中之重,一到边塞,先行布防在云中郡的五万大军便在云中郡代郡守赵奢的率领下全数推进到了关阙,一方面抓紧备战,另一方面则依靠长城为险严保辎重万全。 二月十七,北征主帅赵胜和大将军牛翦携战车千六、步卒四万、骑卒八千,共计五万余人马祭天告地,拜别赵王北行而去。 这一次北征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趁群胡未及袭扰之时,赵国军马先行杀出高阙关塞主动进击阴山以北的楼烦、匈奴诸部。却地保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要以此来震慑其东北的林胡和东胡,以达到杀一骇百之效,从而保证云中之东雁门代郡两地的长期安全。 当然了,前边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出征理由,而选择楼烦和匈奴作为被杀的那只鸡更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他们居于诸胡之西,直接威胁到了远离赵国腹地却从北方隔着黄河压制秦国上郡的云中郡。为了今后能更加牢靠的将云中控制在赵国手里,第一个倒霉的也只能是楼烦和刚刚兴起的匈奴了。 磨刀霍霍,骏马嘶鸣,在赵武灵王不甘心的离开人世四年之后,一场金戈铁马的大战即将推向阴山以北更加辽阔的草原。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单于 高阙邑壅塞阴山鸡鹿山口,因其东西两边山势如门阙,故名。 赵武灵王二十六年前后,王兴胡服骑军,北略楼烦、林胡旧地,东灭中山国,通连代郡无碍,兵势一时间不可阻挡,辟地千里。除巩固代郡以外,另于新占疆土设立雁门,云中两郡。为防止楼烦、林胡反攻旧地,赵武灵王征发民役沿代郡、雁门、云中北边修筑长城,并遣万户百姓实边以为巩固,其最西边关塞就是高阙。 高阙占据阴山山口险要之处,其地势之险不让秦国函谷关,以一夫当关之势拱卫着阴山之阳、黄河大拐弯南北河之间的赫勒川套东河间(既今河套地区)一带水草丰美的大草原。 赵国一跃成为强国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但也正因为如此之迅速,很快这一切便又变成了过眼云烟,当沙丘宫变过后,失去了一代雄主的赵国便再无出塞震慑敌胆的能力,转而依关防守,默默的承受着不甘就此失去丰饶牧场的胡人们一次次的马蹄践踏。 胡人确实是不甘心的,高耸入云的大阴山如同一道壁墙一般阻挠了山南湿润的暖风,仅仅一山之隔,山南便是水草丰美,而山北却只能是稀疏的戈壁草场。对于极其现实的群胡们来说,这一切实在是一种羞辱,当年面对天神授力的赵武灵王,他们没办法只能避其锋芒向西向北逃遁,而现在武灵王赵雍已经死了,他那些庸碌无能的后代以及部属凭什么还占据着那么好的地方?强者为尊是永恒的生存之法,如果不夺回来,天神不会答应、地神不会答应、苍狼神不会答应,噢,西边刚刚崛起的匈奴人的昆仑神也不会答应。 月圆之夜,草原上一道浅浅的河水蜿蜒绕过匈奴王庭缓缓向北流去,波光微闪似乎与天河连在了一起。连天的荒草间隐隐传出几声如泣如诉的胡笳声,极远处高岗上的头狼似乎受了震动,长吻仰天,虔诚的望着皎洁明月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呜鸣。 匈奴是逐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并没有固定的居所,最早源于阿尔泰山,与吐火罗的月氏、楼兰、乌孙、呼揭等二十六族白狄杂处,部落上百分散开来逐草而居,血统极其复杂,春秋战国之际逐渐向东发展,从而接触楼烦、林胡,渐渐靠近了阴山之阴。 逐草而居的民族聚散不定,即便是王庭亦不过是一片毡帐而已,并无城郭,不论是征战还是迁徙,只须一声令下便可以搬迁百里千里。所以,所谓王庭不过是大单于所居之处而已,本质上与分散在千万里大草原上成百的部落并无区别。 大单于赫伯洛的毡帐自然是最大的,他不但是几十万匈奴人名义上的共主,同时也是最大的私产所有者,王庭周围这三万多勇士妇孺以及从各地掠夺来的奴隶、还有数以十万计的马群、牛群、羊群都归他一人所有。 只不过赫伯洛已经老了,虽然还不到六十岁,但草原上凌冽的风以及经年征战留下的伤痛却已经使他隐藏在羊皮之下的身躯变得无比羸弱,即便是天气渐渐变暖,他也需要在坐墩旁安下火盆才能感觉到些暖意。 牛粪火熊熊燃烧,除了给诺大的毡帐里带来温暖,同时也充斥了奇异的光晕,匈奴七部首领以及大单于的诸子臣属围坐一团,目光纷纷投在赫伯洛那张苍灰多皱的脸上。 赫伯洛左手擒着用乌孙老王头骨做成的镶金酒碗,低头坐在坐墩上思索着什么,半天才抬起头来对一个矮壮的中年人试试探探的问道:“於拓,你刚才说赵国的主将是赵雍的儿子?” “对,叫什么赵胜,听说还不满十八岁,先前连兵都没带过。大单于,中原人只认是谁胯下那条鸟甩出来的,就这样的人做主将,咱们再不干,怕是连昆仑神都不答应。” 於拓此言一出,毡帐之中立刻爆出一阵哄笑。於拓向众人环顾一周,深陷的双目中已经满是得意的笑容。在这笑声中,坐在赫伯洛身旁的几个汉子脸上顿时变得难看无比,相互去看几眼,目光中已经隐隐现出杀机。 赫伯洛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又看了於拓一眼,这才道:“不要乱说,那些楼烦人对赵雍颇是畏惧,要真有能耐逃到大阴山来干什么?这些年他们连连袭扰赵国的边关,可除了掳了些奴隶,又占过什么便宜?赵国人还是不要惹为好。” “便宜?”於拓双眼一瞪,粗糙的大手狠狠地在膝盖上拍了拍,“没卵子的女人才拉条长墙围着自己,就凭这个我就看不上中原人。大单于要是怕了,我於拓带部众去帮楼烦人的忙就是。” “於拓!” 这些话像是打在了赫伯洛的要害,众部落首领们凑起头窃窃私语了起来,赫伯洛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再也听不下去了,黑红的脸膛一沉,啪的一拍膝盖便站起了身来怒道, “你跟楼烦人做了什么当大单于不知道么?你手下十多个部落跟楼烦人混在一起连番攻打赵国,年前又趁冬派人偷袭九原,惹得赵国人连追三日,不就是想把咱们都牵进去?楼烦人跟咱们争草场争了十几年,根本就是敌非友,你不听大单于的号令,没灭了他们便去惹中原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於拓毫不相让觑了那人一眼,嘿嘿冷笑道:“怎么?韩邪,你是大单于的长子便能教训我?我於拓手下十多万人不是你的奴隶,就算要选单于也轮不到你说话!” 匈奴人一直到了冒顿时代方才进入血缘继承制,此前一直处于各部族公选单于的原始氏族制度。於拓这番话仿佛号角一样,话音落下便接着有一个部落首领愤然的站起了身来: “於拓首领说的不错,他父亲原居左贤王之位,跟月氏人征战丢了命,大单于却从来没有过一句公道话,怎么会不冷了咱们的心。单于之位应该由草原上最强的勇士来坐,大单于已经骑不动马,这事咱们七大部落是不是该论论了?我支持於拓首领做单于!” 匈奴人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民族,各部落分散游牧,不管是因为征战还是通婚,与周边的民族融合的很厉害,所以虽然名义上同属一个民族,但彼此差异不小,矛盾也不少。而且他们崇尚的是暴力,没有一个强力的最高统治者极难将力量捏到一起。赫伯洛当年正是因为征战勇猛又压制住了其他部落才当上的大单于,如今年纪大身体差了,难免有人会借此挑事对他的权威发起挑战。 一时间毡房之中吵闹声大起,眼看便有抽刀动武之势。吵闹之中於拓并没有吭声,只是盘腿坐在坐墩上冷眼笑看着赫伯洛,见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之后紧紧一捏拳似乎要起身发作,这才不慌不忙的站起身笑道: “咱们的规矩,老单于在世向来没有重选的说法。我於拓不是那种不懂规矩的人。你们不必争了,谁要是想去阴山之南去牧马,只管与我同去,要是没有这个念头,哼哼,那也随你们的便。头曼,咱们走!” “哎。” 於拓站起身向毡帐外走去的同时,他身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跳起身一路小跑跟了出去,后边只剩下赫伯洛和各位首领们面面相觑。大家虽然心思不一,但都知道,从此以后於拓必将成为一匹脱缰的儿马,再也没有人能拉的住他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将军令 漫天闪烁的繁星,就像是草原上数不清的牛羊,它们只属于最强的勇士。 於拓大步走出单于大帐,在肆虐的疾风中抬头向漆黑空旷的天空望去,心中郁结顿时全消。二十年了……当年匈奴各部千里奔袭大月氏,他跟随父亲起本部勇士三万骑攻打河西一带,却被月氏汗主力包围在洪池岭以西不得脱身。牛羊杀光了,马匹是命,不能杀。整整五十多天,左贤王部三万多勇士折损过半,而他们最后的希望大单于赫伯洛却对他们的生死丝毫没有顾忌,依然在祁连山纵马劫掠…… “你也有今天!当年想借月氏人的手灭了我们左贤王部,如今我手下兵强马壮,弓骑五万,又将楼烦多部纳入麾下,就是要让你知道知道谁才是草原上的第一英雄!” 於拓长长吐了口气,畅然的低下头对身旁那个小孩大声笑道:“有人要杀咱们爷们,你怕不怕?” 黑夜之中那个小孩看不清父亲的脸,但却受到了他的情绪感染,天真的眨了眨眼,嗓音稚嫩的答道:“不怕。大说过,只有女人才会吓得尿裤子。” “哈哈哈哈,好小子,大带你来就是要让别人看看咱们家没有孬种。咱们这就回去,说不准路上能猎杀几匹头狼。” 说着话,於拓大笑着牵起儿子的手大步向早已等在远处黑暗中的随从们走去。他笑得那样肆无忌惮,丝毫不怕单于大帐中的人听见。如今赵国人起大军征讨阴山之北,左贤王部前抵在东边,只要一乱单于本部就会受到中原人的直接攻击,所以赫伯洛不敢动他。他的力量已经足以抗衡单于本部,而那些中原人又绝对没有匈奴人的机动性,磨也能将他们磨死,所以他这次来就是要趁机与赫伯洛彻底翻脸,并且将那些早已反感赫伯洛的头人们拉到自己一边。 头狼,向来只有最强壮的狼才能做,若是衰弱了,唯有被后来者吞噬而死…… …… 赵胜曾经有过全盘的北征计划,但那至少需要有数万数十万快速反应的独立骑兵部队,要有马刀、要有强弩,要有全副的马具,还要有充足的粮草供应。现在这一切都不具备,即便有骑兵,也仅仅只是一群射手而已,要想近战还要从马背上下来变成步卒。这一切在先秦本来很正常,但在赵胜看来却很可笑。 然而这一战却又不能不打,即便赵胜想苟且偷安不思进取,赵国最终还是要直面秦国。而赵国相对秦国来说最大的软肋就在国土狭小,不但难有回旋余地,而且抗衡起来也缺乏足够的后勤积累。即便如今北境拓展千里,再往北依然受到群胡的时刻威胁,单单一条长城是起不到十全作用的。要想安心发展基础以为未来争强,唯有先将胡人打怕,使他们望关心怯才行。 前有先王之威,夏夷之战赵国便先占了三成胜算,但这仅仅只是相对楼烦而言,再加上新起的匈奴,这一切就又变成未知数了。根据云中郡代郡守赵奢此前获得的情报,赵胜出兵之前已经做出了全盘的考虑,匈奴人此时尚处于崛起之前,其西受到月氏人威胁,其东则与楼烦林胡纷争不断,虽然已有威名,但论实力还没有后世所传那么恐怖,按中原人的说法,不过是一群流窜的盗贼罢了。 然而万事发展总有演进,赵武灵王去世之后的这几年,形势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这些年匈奴人虽然依然与楼烦人为敌,却在争斗中渐有合流之势,已经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流窜袭扰,捡防守薄弱处抢掠一番便远遁而走,而是摆出对云中郡的势在必得之势,几年来的攻击重点都在阴山南路河套一带。 从流窜劫掠改为连番攻打河套,虽然攻击力度依然不大,但这样的战略却很明显,那就是要占据河套的丰美草原。难怪后世有什么“赫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胡歌,看样子匈奴人从这时起就已经对河套地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对于赵胜来说,要想发展骑兵部队,赵国现有的所谓万骑显然是不够的,必须要控制住河套地区才能真正发展出骑兵部队。两相利益冲突,匈奴胡人已成心腹大患。 道理很明显,然而赵胜却很难达到一举驱灭匈奴解除数百年后患的目的,这一方面是赵国军队构成所决定的,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密,以便将来与秦国争锋之时异军突起,不得不束缚住自己的手脚将许多“先进”的东西暂时隐藏起来的结果。那么为了两全,他也只能想些其他办法了。 二月下旬,北征主力大军抵达云中高阙关,大阴山之下的苍茫草原上处处都笼罩在大战前的紧张氛围之中。正午至阳时分,略事休息的赵胜在大将军牛翦、云中郡守赵奢等将领陪同之下一身胡服戎装走出牛皮大帐,面前上百将领都尉早已列队恭候,不管心里想着什么,见到赵胜却都齐齐拱手鞠下,轰然拜道:“末将等拜见将军。” “各位将军请起。“ 赵胜威严的环顾了一周,抬手一挥,赫然问道, “各位将军,赵胜有一句话相问,咱们来云中是做什么的?” 这句话问的实在有些突兀。众将领面面相觑之下再次轰然答道:“驱逐夷狄!” 赵胜笑了一笑,向一旁肃然而立的牛翦和赵奢看了一眼才道:“各位将军说的对,但也不对。要不要我提醒提醒你们,胡人所崇拜的是什么?” “相邦说的是……狼?” 动员工作做成了这样令赵奢颇感意外,见赵胜不以为意,忍不住试探的小声说了一句。 赵胜笑微微的向赵奢点了点头,转头向将领们高声说道:“赵郡守说的对,正是狼。本将此次奉王命率尔等出关北击,固然是要驱逐夷狄,但更重要的是……要让你们也变成狼。不管是马牛羊还是胡人奴隶,他们会抢,我们也要学会抢!” ################################################################## ps:最近卡文卡的厉害,脑子里经常一片空白,希望大家能给我些时间调整调整,最近这一段时间写得实在是太差了,对不起大家。

正文 第四十九章 都在准备(上) 赵国十万大军在北境磨刀霍霍之际,西边的秦国却是一片寂静。 甘泉山上的林光宫益寿馆外,相邦穰侯魏冉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正亦步亦趋的拾步走在馆阁前高高的石阶之上,而在他前面七八阶远处搀扶着宣太后的秦王稷同样陪着小心,生怕说错了什么话惹来母亲训斥。 这林光宫并不在咸阳城内,而是在云阳县境,距离咸阳足有上百里之遥,但因为甘泉山风景水土皆好,这些年宣太后虽然掌控着秦国朝局,但多半的时间却住在这里。益寿馆也是由她定名,其意自然不用多加解释。不过益寿馆也确实名副其实,常年居于此处的宣太后虽然已经年届五旬,但若是不认识她的人一眼看过去,八九成会将她错认成三十许的美艳妇人。 在益寿馆内侍奉的侍女寺人都是由宣太后亲自挑选的,很是乖巧,见大王和相邦都来了云阳,心里清楚他们必然有大事要与太后商量,所以早早的便回避了出去,诺大的厅阁之中一时之间悄寂无声,只剩下了宣太后三个人。 此时宣太后脸色十分的不好,气哼哼的往尊座上坐了,闷声望着秦王和魏冉坐下方才冷下脸来对魏冉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 魏冉是宣太后的同母异父弟弟,早在秦惠文王当政之时就已经做了秦国的将军,秦惠文王去世后秦武王即位,只做了三年国君便因为举鼎力绝而死,其后秦惠文王诸子争位,秦王稷能以燕国质子身份最后胜出,除了外有赵武灵王力挺,更重要的则是魏冉从旁帮助宣太后力挺的结果,所以这些年秦王和宣太后以相权相委,对他极是信赖倚重。然而再倚重再信赖他终究还是臣子,此刻太后已经动了怒,他便不能不陪些小心了。 魏冉偷偷看了看坐在宣太后身旁灰头土脸的秦王,这才定了定神低声说道, “太后,魏韩楚三国消息都已经打探清楚了,他们确实要与赵国搞什么小合纵,并已遣使赴赵,其意直指咱们在函谷关以东的土地,至于,至于其余,咱们在各国的密探这些日子都没敢妄动。所以……唉,赵胜这一招实在也太歹毒了些,臣实在没想到他一个……” “够了!” 宣太后猛地一拂几案,气哼哼的打断了魏冉的话,脸色铁青的低头片刻,突然怒喝道, “什么赵胜?哀家看都是你们无能。还有司马错养的那群混蛋实在废物,刺杀不成不说,生生赔进了咱们多少人!” 太后还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虽然来之前大家都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但此时秦王多少还是有些心惊肉跳,见魏冉被批得张口结舌,忙鼓起勇气禀道:“母后,刺杀的事确实与司马将军无关,那几个人本来是让他们去魏国做别的事的,谁也没想到最后会成这个结果。此事要怪还是得怪寡人虑事不周,还请母后万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秦国的情形与山东各国颇有些不一样,秦王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但从登基开始权柄便一直掌握在宣太后和她两个弟弟魏冉、芈戎的手里,而且秦王本身的身份也很尴尬,由于他登基的过程极其复杂,乃是多方斗争妥协的结果,所以他的继承者在他登基之初就已经定下来了,是他两个弟弟嬴市和嬴悝,因此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仅仅是一个象征或者说王位上的过客,再加上他性格并不是十分的强势,从一开始就默认了这种尴尬身份,反倒不愿争强了。 秦王可以选择无争,但宣太后终究是他的亲生母亲,并不是慈禧与光绪那种关系,见他想息事宁人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忍不住颓然的叹了口气,总算放缓了腔调: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魏冉虽然佐理大王多年,不乏治政之能,但谁又能想到赵国那个平原君不足弱冠之年竟然如此古灵精怪,在大梁作了一场苦戏,不但夺了李兑的权,还把整个天下都搅乱了,齐国、魏国、韩国,如今楚国也插了一脚进来……王儿,白起请罪那件事就这样揭过去吧,他虽然没有拿下宛城,却也没造成什么损失,咱们犯不着因为一个难料的赵胜便折损了自己的一员虎将。” “诺诺。” 秦王连忙点起了头,宣太后这才转脸又向魏冉望了过去, “赵魏韩楚这次合纵兵锋所指之处实在出人意料,若是针锋相对咱们只能白白吃亏,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那也只有想办法分化他们规避此战了。只是哀家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赵胜夺了李兑的权,赵王对他极是倚重,小合纵的事也是他拿出的主意,这个节骨眼上他应该坐镇邯郸运筹才对,怎么好好的赵王又让他领兵攻打胡人去了?” 魏冉被问的一愕,半晌方才应道:“这事儿臣也在奇怪,却一直不得要领。对了,太后,赵王派赵胜领兵攻打胡人倒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赵胜出了兵以后,对胡人所做的对策居然是在阴山之北五十多里处狼山一带筑城防敌。他这样做臣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了,赵国出兵是想尽快将胡人驱离边塞,应当寻找战机对敌才是。筑城以守固然可以保护云中高阙关,但对攻灭胡人之威并没有什么帮助,他们依然会侵扰不断,最后不过是前移些防线罢了,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那么此次出兵还有什么用处?况且赵胜既然拉拢魏韩楚搞小合纵,那就应该尽快结束北边的事,如此筑城守边岂不是拖延了时间。所以……不过从这个赵胜先前所做的事来看,万万不能以寻常想法对待,咱们还得多小心才行。” 宣太后听得也有些懵,思虑半晌不得其解方才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对他自然不能以寻常人看待,他先前做的那些事哪次不是大巧似拙,直到最后方才让人大呼上当,此次恐怕也是这种做法。咱们想不明白暂时先不要去想了,只要他在云中多折腾一天,咱们便多了一天时间,还是好好斟酌斟酌连横破纵的事紧要。” 秦王忙道:“儿臣和两位舅舅已经商量了些对策,咱们刚刚派白起攻打了宛城,魏韩两国必然铁了心要与赵国合纵,在他们身上动心思一时间怕是极难,这样也只能在齐楚两国身上下些功夫了,齐国那边齐王与孟尝君面和心不合,而孟尝君要想保住相位,外边必须紧紧拉住魏国,所以咱们还需对齐王用些心思。至于楚国那里,楚王虽然表面上与咱们秦国不共戴天,却也知道与咱们为敌没有什么好处,只要齐国松动,他们必然也会松动。” 宣太后点了点头道:“好,你们准备在齐王身上如何运作?” 魏冉看了看秦王,忙拱手道:“齐王如今最愁的莫过于孟尝君与魏国的关系,这正是咱们可用之机,以臣之见,咱们不如暗中向齐王示好,允他借咱们秦国之力力压孟尝君,这样一来便不是秦国求齐王了,反倒是齐王来求咱们秦国。“ “示好?”宣太后笑了两声,“要示好总要有些给他打气的表示。齐王是贪厌好名的人,自以为可以号令山东各国,咱们投其所好就是了。魏冉,你亲自到齐国去一趟,就说咱们秦王准备自立为西帝,并尊他为东帝,两帝并立共令天下。” 秦王听到这里不觉问道:“母后的意思是……” 宣太后脸上露出了冷笑,缓缓说道:“如今难道还需要尊周天子做‘天下共主’么?秦齐是东西两强,相互称帝就是相互为盟,要是以前齐王说不准会犹豫犹豫,但如今他要想压住孟尝君便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到时候魏韩夹在其中,是与赵国结盟还是与我秦齐两国结盟便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 “太后的意思是要结盟伐赵!” 魏冉眼皮一跳,张口便惊呼了出来。

正文 第四十九章 都在准备(下) 嘎儿—— 碧云天几声长啸,数只雄鹰展翅翱翔,从地上看去仿若几个黑点。高天薄云之下,巍峨的狼山之北便是一望无垠的漠南大草原。二月万物争发时节到处都是一片翠绿葱茏。 草芽如碧,天似一洗,一群带着新犊的野羊徜徉漫步,颇是闲适,但当极远处传来轰隆隆的急促马蹄声时,头羊立刻惊瞪相望,随即率领着羊群迅速奔向了远方。 那马蹄声犹如滚地惊雷,尘土飞扬之中三千多轻甲斜弓的赵国骑士正促马向南疾驰,在他们前面远处依稀可见的狼山险要处,数座防敌堡垒正在加紧修建之中。这些堡垒遥遥相望,地控险峻而又俯望草原,其所在位置前出阴山长城四五十里,将赵国云中边防再一次推向了北方。 魏冉对赵国北击胡人形势的判断在大方向上并没有错,赵国在云中、雁门、代郡一线都建有长城,虽然依然饱受胡人侵扰,但相对于中原越演越烈的争霸毕竟只是疥癣之痒,而且这个时代的胡人或者说匈奴还远远没有崛起,此时赵国把迫在眉睫的小合纵放在一边,让身为相邦以及小合纵发起者的赵胜亲自率军北击,这样做如果还能理解为赵王想毕其功于一役,准备尽快解决北边的威胁,也好转过头来全力对付秦国,那么赵胜不想着如何尽快驱逐胡人,反而选择最费时费力的修筑第二道防边工事,这就实在有些让人不可理喻了。 糊涂赵王加上糊涂相邦,亲哥俩糊涂到了一堆居然还能除李兑、拉合纵,并且让兵势如虎的秦军却步宛城,无计可施之下只能转而寻求外交手段解决困局,这在魏冉看来实在有些滑天下之大稽。 感情魏冉想不明白,他又没有读心术,哪能知道赵王这样做的苦衷,再说他也不是穿越者,不清楚今后会发生什么,那就更不可能想明白赵胜为什么要选择“费时费力”了。 此时一身戎装站在狼山半山腰的赵胜可没功夫理会魏冉怎么想,他等那些骑兵等的时辰已经不短了,这时见他们安然归来,心弦不免一松,慨然下畅然地对身旁的大将军牛翦说道: “当年孙膑说过,马战有十利:‘一曰迎敌始至;二曰乘敌虚背;三曰追散乱击;四曰迎敌击后,使乱奔走;五曰遮其粮食,绝其军道;六曰败其津关,发其桥梁;七曰掩其不备卒击其未整旅;八曰攻其懈怠,出其不意;九曰烧其积聚,虚其市里;十曰掠其田野,系累其子弟。’说来说去都是拿骑兵当奇兵不当正兵,如果有一天我们赵国能有数万骑数十万骑,那就不用行这些费力的手段了,只要大军一推,不管什么楼烦、匈奴、林胡,皆可一扫千里。” 牛翦一头白发在风中飞扬,听见赵胜这样说,忍不住转头看了看他,见他一脸的凝重,虽然觉着这些话根本就是毫无道理的痴想,却也不好搅了他的兴致,温厚的笑了笑道: “相邦这话说岔了,咱们华夏衣冠比不上他们这些自小骑羊驯马的胡人,先王胡服骑射为的乃是拓边,发展到万骑已经是极致了,再折腾下去国力怕是难支。再说胡人只是边患,咱们的大敌还是秦国,正兵用正道,奇兵说来说去终究只是辅助。” 牛翦这些话也不能说没道理,匈奴、楼烦都是游牧民族,天生长在马背上,确实不是农耕生活的华夏族能比的。先不说中原缺马,就算不缺,生活方式也已经决定了没有马镫的时代华夏人驭马之术远远比不上胡人,再加上骑兵不管是从装备上还是从消耗上都远远超过步兵和车兵,多方面的因素加在一起便决定了骑兵在先秦时代极难起来,如此一来在机动性上难免劣势尽显,夺下有屏障可依的云中、雁门以后进一步向北发展的可能性便没有了。 这也正是强势的赵武灵王去世以后,赵国一直处于防守的根本原因所在。其实就算他不死,到了这一步北境也已经发展到极致了,再往北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他苦心培养起来的那一万多骑兵根本不够胡人塞牙缝的,而步兵要想报仇,却是连追都追不上。 赵胜手里掌握着大规模发展骑兵的办法,但空口白话的去说远不如埋下头来一步步去做来得实在,所以他也不想解释了,向牛翦笑了笑道: “咱们慢慢来,说不准有那么一天呢。大将军,看样子赵俊他们这回应当有些收获,咱们赶快下山去看看。” 说着话赵胜便向山下走去,牛翦大手一挥,数十名护卫紧接着跟了上去。 山间修筑那些堡垒只是权宜之计,就算全数建成也容纳不了多少人,所以赵国大军的驻地是狼山周围。一片山壁相护的平坦处毡帐相连,到处都是穿梭来往的兵卒,一杆两丈高的粗木旗杆上七红三蓝,上绘玄燕的赵军帅旗表明这里正是主帅赵胜驻扎之地。 出征草原最大的好处就是虽是不缺野味,此时正值开伙,驻地到处都飘着烤肉香气,赵胜领着牛翦掀帘匆匆走进主帅行军大帐,抬眼处正见专门从雁门调过来的骑军裨将赵俊盘腿坐在地上,一边举着葫芦瓢咕咚咕咚的大口喝着水,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向赵奢汇报着什么,他瞥眼看见赵胜和牛翦,急忙咕咚咽了一口,也不管瓢里还有没有谁便赶忙撇了跳起身迎上去喜滋滋的笑道:“相邦、大将军。” 赵胜目光一扫,见赵俊甲胄未解,满头满面的风尘也未及梳洗,整个的成了土人儿,不由有些好笑,一边上前搀扶一边笑道:“你这是抓了楼烦王还是劫了大财了?在外头折腾了三四天,怎么也不先去洗洗。” 赵俊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也是宗室中人,本来就跟赵胜极熟,又听见他说什么“劫了大财”,突然想起他那天动员诸将时说的那句“要学会抢”引起的一片哗然,忍不出哧的一声笑了出来,抬起窄袖抹了一把脸才笑道:“楼烦王早他娘跑的没影了,不过相邦你还别说,末将这回虽说没发什么大财,不过还是捞回来了千把匹马。” 赵胜不便立即问起赵俊出兵的事,斜眼看见大帐中间已经替他架起了炭火,架子上的烤羊吱吱冒着油花,已是香气四溢,便吸溜了口口水搓搓手笑道:“那就好,值得一贺。云杰兄凯旋归来,正好我也有些饿了,咱们大碗酒大块肉,边吃边谈。” 到山唱山歌,到水哼水调,到了草原自然要行草原上的规矩,四个人有说有笑的便走到炭火架子前坐了。牛翦、赵奢和赵俊都是武将,赵胜身份复杂了些,但说到底也是个武人,这坐姿想摆谱也摆不起来,大家难得这样轻松,一时间狼吞虎咽,全无重臣权贵将领的模样。 边吃后边一个词自然是边谈,赵俊两手捏着大块羊腿,嘴角流着油汁,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大嚼特嚼,间或方才空出舌头说几句这几天的行程,忽然间想到了些什么,咕唧咽下一口肉说道:“相邦,你派来军中的那位许历许都尉还真是个样子,他说他原先没骑过马末将还真是不信,那驭马之术当真是……呃……没有个几年绝对练不出来。” “他原先做过步卒,家里贫寒,确实没有练过马术。” 这一点赵胜十分确定,先秦的骑卒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国家不会给你配备马匹,所有装备都要自己配置,要不是家资殷实根本玩不起这个。不过赵武灵王能聚起上万的骑兵也不是没有原因,单单比别的兵种提升快就足以让有条件的人趋之若鹜了。 有个好家庭少奋斗二十年看样子在什么时代都适用,赵胜长长舒了口气,这才追问道:“你刚才说追了两天才追上一个楼烦小部落,是落单的么,没跟楼烦王走?” 赵俊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也是赶巧了,这草原上咱们先前没来过,东西南北也分不个清楚,我们追了两天也没见有人烟,又一时不辩方向,正琢磨着不再往下找了,以免孤军深入太深遭了胡人大队人马的包围,谁想无意间恰好发现了一个胡人聚落。末将和许都尉他们商量着按相邦的吩咐抢他们一家伙,本来末将远远的看着他们人也不多,所以没派多少人过去,没想道这回竟然遇上了硬茬,他们那里头足足五六百人,竟然没有一个妇孺,却全是胡人骑士。 末将一看挑错人了,立即率全军杀了过去。他们五六百对咱们三千还有什么好打的?嘁哩喀喳一顿砍,没多大功夫便斩落了他们大半,剩下的便全都下马跪下了。末将让懂胡语的兵士问了几句,嘿嘿,没想到他们的首领自己便爬出来了。” 牛翦早早的便放下了肉食,好奇的问道:“那个首领都交代了什么?” 赵奢见赵俊说完话忙着往嘴了塞肉,被牛翦一问猛咽之下噎了个两眼翻白,便笑着替他说道:“大将军,相邦,云杰刚才已经跟末将说了几句,他们这些人并非整个部落,而是奉了楼烦王之命刺探骚扰咱们的骑兵,他们的部落已跟大部向北撤了两百多里。” 赵胜冷冷的笑了笑道:“这样说来楼烦王果然是想远遁拖延了。” 牛翦点了点头道:“原先他们不停扰边看的就是先王过世后咱们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如今倒也聪明,见咱们大军出击,知道咱们耗不起,便远远躲开,想着等咱们走了再回来。” 赵胜摇了摇手笑道:“想得倒好,我倒要看看谁耗得过谁,继续向北推进修筑堡垒,我让他回来!” 这堡垒修的是绝户计,赵奢忍不住笑道:“威压还是要威压的,不过咱们也不能做的太绝。楼烦人当年曾臣服先王,咱们若是能把他们拉过来还是拉过来的好。” 赵俊连忙抹了抹嘴角的油接道:“那家伙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想躲过去,不过交代的东西也不少,压在楼烦西北的匈奴人离这里不足五六百里,听他说是什么挛鞮氏部落,首领於拓是匈奴的左贤王,看他那口气,楼烦王跟这位左贤王亦敌亦友很有些不对付,咱们再往北推上一推,楼烦王基本上便没了回旋余地,他手里兵马未失,自然不会甘心跟着匈奴人干,撑不住劲还得想法杀回来,如今就看匈奴人是什么意思了,若是帮他那正好进了相邦布下的口袋。” 赵胜笑道:“我怕的就是匈奴人不肯帮忙,不过咱们先前与匈奴人接触太少,还需多多了解些才能知己知彼。” 赵俊听到这里顿时来了精神,眉毛一挑道:“我要不怎么说得了大好处呢,这个家伙名叫俞那提,在楼烦有些身份。末将赶路赶得急,也没来得及问多少话,相邦和大将军若是亲自问问,说不准能套出好东西来。” 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赵奢起身道:“俞那提现在就在左近看押着,相邦和大将军若是要问,咱们这便过去。” 赵俊也跟着站了起来笑道:“要是问话还是得把许都尉叫上,俞那提这家伙仗着人高马大一开始还很横,后来挨了许都尉一顿老拳,要多老实便多老实了。” 一行人出了帅账,又命人叫来了许历和一名懂胡语的兵士,踩着柔软的草地走进一顶数名兵士把守的帐篷,里头那个高鼻深目的壮汉子看见了许历,连忙从席上跳了起来,二话没说便嗵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七里咕噜的一通说,听那尊敬的口气,确确实实已经对许历服服贴贴了。

正文 第五十章 我,不是先王(上) (有点手生,先各位先凑合着看半章,我再暖暖手。) 草原上的汉子如同烈马一样不会服人,但若是你能将他打败,他却会诚心实意的拜你,直到哪一天你重又败在他的手里。 看押俞那提之处是一所普通兵士息宿的帐篷,虽然时值正午,内里也颇有些昏暗。赵胜和牛翦、赵奢等人走进帐篷时,抬眼处只见草席之上盘腿坐着好大一条胡装壮汉。那汉子听到动静诧异的抬起头正好看见许历,接着猛然跳起身来,也不去理会其他人,嗵的一声便跪在了许历面前,头手抵地行着大礼唱歌似的说了一通。 俞那提这是只认拳头不认身份了,其实就算他认身份,此刻一时之间也不可能闹清楚面前这一大堆人都是干什么的,毕竟他不懂中原人的语言,赵俊他们也没闲功夫告诉他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军中人都是些莽汉子,倒也不觉得俞那提的表现有什么突兀之处,赵胜都没吭声,其他人自然更没有先说话的道理。众人冷眼旁观的看着俞那提在那里磕头唱歌,正准备等他表演完再让他看看大赵将士人人都是许都尉时,谁想俞那提抬眼处目光不经意的一扫赵胜,突然双肩猛地一颤,登时大睁双眼如见鬼魅般的惊呼道: “撑犁,撑犁孤涂?!” 撑犁孤涂?此语一出,帐篷之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之下脸上都现出了尴尬的神色。 赵胜他们不可能不尴尬,“撑犁孤涂”虽是胡语,但自从胡服骑射以后,赵国境内却几乎没有人不知其意。按胡语解释,撑犁为天,孤涂为子,合在一起就是天子或者天之骄子的意思,恰恰正是被打怕了的群胡当年对赵武灵王的敬称,俞那提突然对着赵胜冒出了这么一句话,看那意思应当是错把相貌颇肖其父的赵胜当成赵武灵王了。 这四个字是能乱送人的么?如今赵国的“撑犁孤涂”是赵小二,赵小三要是坦然受之岂不成要名不要命了,就算先秦时代没有**,这种话终究还是好说不好听,赵胜一愕之后肃然说道: “告诉他,本将是大赵先王公子赵胜。让他速速报上名姓以及在楼烦王身边所任何职。” “……诺诺。” 赵胜不提“平原君”,不提“相邦”,也不提“主帅”,只说自己是“先王公子”,担任翻译的那名兵士见牛翦、赵奢他们都在那里目光躲闪,忙神色古怪的应了两声,转头向俞那提翻译了起来。 俞那提此刻也反应了过来,脸色顿时大惭,犹豫了片刻方才低下头咕哝了几句。那名兵士仔细听了后转头向赵胜道: “回禀将军,他说他叫俞那提,是楼烦白羊部治下的百长当户。” 白羊是楼烦的别部,原先在阴山之南河套一带游牧,赵武灵王痛击群胡后楼烦王、林胡王请罪归降,赵武灵王特别恩准他们继续居住在原先的传统牧场,这一方面是他完全相信自己的军威可以压服群胡,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争霸大业吸纳胡人骑兵以壮军力。 本来按照赵武灵王的计划,自己正值壮年,这样做至少在几十年内不会出问题,然而偏偏人算不如天算,赵国胡服骑射军力大振还不足十年,紧接着便发生了沙丘宫变。楼烦林胡这些民族向来只尊强者,并没有什么恒久的诺信,突然之间没了压力难免蠢蠢欲动。 赵成和李兑虽然胆大妄为弑君杀主,但政治判断能力并不弱,还没等群胡作乱便来了个先发制人,趁着他们猝不及防硬生生的全数赶出了关外。这样一来虽然将原先的附庸便成了敌人,但终究依靠雄关长城为险保住了云中、雁门等郡,所以从这方面来说赵成、李兑对赵国还是有大功劳的。 至于俞那提所说的百长当户是楼烦的官职,“当户”为部落首领的统称,“百长”则是军职。这种军职父子相袭,一般按手下部落能出的兵力来计算。百长自然是可出百骑,不过每个部落户数不可能那么整齐划一,再加上因为各种原因人口增减难免波动,有时候强大起来的百长当户手下甚至能达到近千骑,势同千长,但是如果没有楼烦王的任命依然还是要称百长。所以俞那提手下拥有五六百骑虽然瞒不了人,但自称百长并不算说谎。 不算说谎并不等于没有蹊跷,赵胜听到这里顿时怒了,虎下脸道:“胡扯,楼烦王之下经骨都侯、且渠、千长方才是百长,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别部百长,当年便能随同楼烦王觐见大赵先王么?哼,都说草原上的汉子最是直诚,我看你却像野狐一样狡诈!” “狡诈”两个字恰恰是草原汉子最不能接受的评价,俞那提听了翻译顿时被击中了软肋,脸上一臊不由自主的便低下了头去。 说起来也是该着俞那提倒霉,自从错把赵胜看成了赵武灵王开始,他却只能在“狡诈”的邪路上越走越远了。赵胜的长相虽然颇有几分像赵武灵王,但赵武灵王当年接见楼烦王时至少比现在的赵胜还要大上二十岁,差距自然很大,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谁也不会往这上头想。 然而问题就出在发生了特殊情况,俞那提这两天一直手脚齐捆的趴在马背上颠簸,那滋味自然没有骑马舒服,再加上又半饥半饱的饿了一路,此时虽然硬撑着充好汉,其实早已经头昏眼花了,陡然间看见当年陪同赵武灵王接见楼烦王的老牛翦手按剑柄,在一帮铠甲鲜明的兵将簇拥之下陪在赵胜身边,所站位置以及神情、姿势几乎与当时一模一样,恍惚间他头脑里便出现了神奇的情景再现,然而紧接着他忽然又想到赵武灵王已经死了,这一闪念让他身上一阵发寒,连惊带怕之下顿时不经大脑便惊呼了出来。如此一来再想隐瞒身份地位,以便趁赵国人看防不严之际逃出去自然已是不可能了。 俞那提顿时老实了下来,低着头说了几句,兵士忙翻译道:“回禀将军,俞那提说他没敢撒谎。他确实是白羊部的百长当户,只不过楼烦王对他重用,让他做护卫,那年楼烦王禀见先王时他正好跟随左右,所以曾经看见过先王几回。” “那就好。这样说来你们是楼烦本部派出来刺探军情的人了。” 赵胜可不希望再继续纠缠先王的事,见俞那提这样说,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等俞那提垂头丧气的点下了头放才转头对牛翦等人笑道: “大将军、介逸兄。俞那提是楼烦王身边的人,应当知道不少事,不过看他这样子一时之间恐怕不会老老实实交代,还是让他吃些东西休息片刻,等稳下神来再想法子细问的好。” 牛翦此刻正在为那声“撑犁孤涂”感到不自在,见赵胜想绕过去,便点了点头应道:“这样也好,万事急求不得。介逸,你派人安顿一下,不要让俞那提出了闪失。待会询问由你处置就是,噢,带上许历一起去,等规整完备再向相邦禀报。” “诺,大将军。来人,把俞那提带出去!” 俞那提被关在这里只是暂时看押,赵奢拱手应了令便命人上前押解俞那提。赵胜在一旁冷眼看着,见俞那提一边向帐门外走一边恨恨地连连偷觑自己,心中不觉一动,忙喊道:“俞那提回来。” 俩名押解的兵士早已看不惯俞那提那副臭样子,听到招呼便猛地一把将他从门口扯了回来。俞那提身躯瞬间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不明所以之下险些摔倒在地上,茫然的双眼之中登时闪过了一丝惊慌。 这副狼狈样子着实让人……没法评价,赵胜暗叹口气摇了摇头才笑道:“俞那提,你可想回去?”

正文 第五十章 我,不是先王(下) 回去?谁不想回去!草原上的民族即便再过一千多年所奉行的依然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奴,中原人虽然不抓奴隶,但败军之将也别指望能混出头来。俞那提好歹是楼烦王身边的人,这个道理门儿清,况且他还是百户之长,即便常年侍奉在楼烦王身边,那也是优容惯了的,哪里受得了为奴为卑的轻贱,所以听到翻译,双眼之中希望的火苗早已掩饰不住。 不过胡人的直并不等于傻,俞那提深知赵胜绝不可能这样轻轻巧巧的把自己一放了之,所以看见赵胜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接着一悟,嘴唇紧紧一闭干脆来了个怒目相视。 “那就是不想回去了?” 赵胜从一开始就发现俞那提根本就是块茅厕里的石头,要想让他唯唯诺诺根本没有可能,既然如此他也懒得再多说话了,双臂一抱膀子,便挑衅的向俞那提笑望了过去。 俞那提撇眼望了望跟在赵胜身旁一直不做声的许历,粗着嗓子嘟囔了几句,士兵翻译道:“俞那提说,他在这位将军手下败的心甘情愿,今后愿意做这位将军的奴隶,楼烦人只敬服英雄。” “英雄?” 赵胜望了许历一眼,再转回头向俞那提看去时脸上顿时现出了恼怒,左掌啪的一握佩剑,愤然说道, “许都尉不过是本将帐下偏将,你这般说莫非不把本将这个王弟公子放在眼里!” 说到这里赵胜已是满脸的焦躁,向翻译的士兵猛地一挥手,高声喝道, “将本将的话全数告诉他,本将是大赵王弟,他这个胡儿竟敢轻视本将,那就别再想回去了,以他的罪本应碎碾零割,但本将要让他看着他的妻儿族人全数沦为本将的贱奴,永世做牛做马!” 赵胜的表现颇有些歇斯底里,完全是不重视之后耍脾气的小孩子表现。许历跟着赵胜不是一天了,见他此时表现大异于平常的淡定儒雅,甚至还颇有些小心眼的意味,一时不明所以之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之间向牛翦、赵奢、赵俊等人瞥了一眼,却见他们在那里也是一脸茫然的面面相觑。 赵俊刚刚才风尘仆仆的立功回来,这些话怎么听怎么刺耳,忍不住之下刚轻呼了一声“相邦”,身旁的赵奢便轻轻拽了拽他的袍角,微微的摇着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俞那提听到翻译登时愣了一愣,但片刻之后细细的打量着赵胜,在确信他确实不到二十岁时,嘴角不觉露出了几分轻蔑的笑意,赵胜见他这幅表情,当下更是盛怒,勃然的瞪了赵俊这个“出头鸟”一眼,接着咬着牙对俞那提怒道: “告诉他,先王当年待他们太好,将他们宠得竟敢年年连犯边关。如今本将奉王命率大军三十万,战车三万乘,骑卒五万征伐他们,连筑长城圈尽草原,他们胡人今后便去大漠里喝风吃沙去吧!” 这番话如同连珠炮一样倾泻而出,赵胜一直阴沉着脸,等那名兵士翻译完,接着气呼呼的一摆手道:“带下去!” 这些话实在有些……牛翦望着被兵士们推搡出账门的俞那提,这才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有些不大放心的向赵胜问道:“相邦的意思是让他……” 说着话牛翦抬起右臂捏了捏拳,接着又松开了五指。 “大将军看呢?”赵胜重又恢复了平静,笑微微的反问了一句。 牛翦低头思忖片刻,依然有些不放心:“相邦的意思在末将听来实在太明显了些,至于他们胡人……嗯,不好说。” “大将军,末将看相邦也只是想让楼烦王去猜,至于怎么猜那是他们的事,毕竟虚实之道本没有常法可循。咱们固然拖不起,他们也没有多少回旋余地。若是大赵的长城再向北圈出狼山五十里,楼烦王恐怕想哭也哭不出来了。虽然长城一年半载难以连成,若是大军一退将士们更加难守,此实为拙计,但胡人夺关不易,出不了一年,自己就得打起来。” 赵奢笑了两声,转头对赵胜道: “相邦,楼烦王退出高阙关不过三年,大赵有多少军力他多少还是清楚的。不若末将再想办法跟俞那提透透实底?” 赵胜点头笑道:“这些事介逸兄看着处置就是了。楼烦不足虑,关键要看的还是匈奴,只有把匈奴拉进来这一战才算达到目的。呵呵。咱们这一仗本来就是打给某些人看的,如今咱们在看,南边在看的也不止一两个人。” ————————————————————————————————————— 南边在看的人确实不止一两个。当年赵武灵王拓地千里,置云中郡于阴山之南河套一带,向南甚至跨过黄河占领了陇东义渠国数十座城池,边境直抵秦国上郡肤施。 秦国对付崤山以东的中原各国可以凭借函谷关,但与关中的义渠相持却无险可守,只能在两国边境修筑长城自保,如今赵国一脚踏了进来,秦国也只能如法炮制,继续将长城贴着上郡北境向东一直延伸到了黄河边上。 以赵武灵王的能力,假以时日是否能够像魏文侯那样几近灭秦谁也说不清楚,但凭借河东的雁门郡以及河套一带的云中郡为依托,跨进关中以后与秦国隔长城相持却是没有丝毫问题的。然而天妒英才,一场沙丘宫变不但断送了赵武灵王的姓名,同时也断送了赵国的大好前程。 赵武灵王一死,赵国顿时大乱,秦国趁机从上郡东跨黄河占领了赵国晋阳郡的蔺和西阳,取得了对赵国本土的攻势,而义渠也不是省油的灯,看准秦赵之战迅速出兵收服了赵国占领的黄河南岸诸多城池,不但将赵国势力彻底撵出了关中,同时还将秦国来不及攻取的上郡长城以北草原据为了己有,一时间势力大张,秦国对他们更是忌惮。 义渠这个国家比较特殊,他们虽然与匈奴、楼烦同属戎狄游牧民族,但受华夏文明影响极深,公元前九世纪末周穆王、周宣王时代就迁居到了泾水一带,开始过起了半牧半耕的生活,并且学会了修筑城池。 其后春秋初年周平王东迁,义渠正式叛周自立,随即出兵并吞了彭卢、郁郅等其他西戎部落,先后筑城数十座,派兵驻守。国境最大时西至西海固草原,东达桥山,北控河套,南到泾水,成为陇东大国,与秦国相持征战四百年之久,其中恩怨之不必多说。 到了秦孝公、秦惠文王时,秦国凭借商鞅变法一跃而起,向北夺取魏国河西、上郡,将魏国彻底撵出了关中,向南则灭了巴蜀,国土堪称倍增。国力大振之下,秦国自然忘不了老冤家义渠,公元前327年,秦国趁义渠争位内乱,以司马错为将攻入义渠国都郁郅,义渠被迫向秦称臣,但是又于前318年再次叛秦。 那时候正是中原大乱、赵武灵王东征西讨的时候,秦国无暇顾及之下只能任由义渠自立,等过了四年好容易腾出手来向西出兵,义渠却已是铁桶一样,根本不是秦国能灭的了的了。再向后的事只能用滑稽来形容,秦国与义渠之间的故事主角已经不再是两国兵将,而是换成义渠王和秦国宣太后了。 两国还是敌人么?是,也不是,是朋友么?不是,同时也是。 就在这秦国与义渠绯靡不清之时,赵国对楼烦和匈奴出兵了,某一个风清月朗的夜晚,河套平原南边平缓的黄河河面上,一条羊皮筏载着几个漆黑的身影渐渐划向了南岸……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命长的没有傻子 赵国此次攻打楼烦有许多蹊跷之处:其一是此刻小合纵正在关键时刻,赵国分出将近四分之一的军力,更重要的是耗费大财力攻打只能算疥癣之痒的胡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有些不合算。 其二是即便胡人的骚扰已经严重威胁到云中雁门两郡的安危,赵国不得已必须出兵,也万没有将二号人物、小合纵的发起者赵胜扔到塞外做主帅的道理。虽然各国通过各种渠道都已得知赵王此举是要逞君威于胡人,但这个理由显然过于牵强。 其三说起来就更不合情理了,虽然小合纵一颗石子激起了千成浪,各国都被牵在其中不敢妄动军马,但这朵“浪花”就算再大,经过各国之间明明暗暗的运作,不出一年半载便会平复下去,赵国如果想趁这个空当安稳北疆,那么就应该迅速寻找战机毕其功于一役,也好尽快抽出手来应对中原的汹涌暗波。然而赵胜却不是这样想的,竟然将十万大军改成了筑城工匠,摆出了一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要花大力气、长时间将边防推到阴山以北大草原楼烦人传统牧场上的架势。 这样做在各国,特别是长期与胡人打交道的秦燕两国看来明显是在犯傻。即便抛开小合纵的紧迫性不谈,单单远离阴山的险关要隘在其北上百里的平原上筑城这一点便已经犯了兵家之大忌。 农耕的生活习惯决定了中原人不善于骑射,就算同胡人一样有数不清的战马也极难培养出数万数十万的骑兵,赵国即便经过了胡服骑射也不过拥有万骑,与是个男人就在马背上生死一生的胡人相比根本不在同一个数量级上,如果以阴山关阙为塞,就算胡人破关闯入云中郡,赵国只要重新守住关隘,那就算把胡骑装进了口袋,单靠数量占优的步兵阵以及车兵阵也能堆死他们,毕竟“口袋”只有一个出口,胡人骑兵根本不可能丢下马匹单靠两条腿去翻阴山,那样做基本上就是找死。赵武灵王之所以在大胜楼烦、林胡以后依然选择依靠阴山天险修筑长城关塞以自保,而不是继续扩大战果向北推进,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正是看到了这一点。 赵胜所做的恰恰与赵武灵王的深谋远虑相反,塞北平原没有险山为壁,那么长城就必须一块砖一块砖的连起来才行,耗时费力不说,胡人实力未损的情况下也绝不可能让他修的这样安稳,根本用不着主力出动,只要随随便便派出些游骑骚扰,就算不能毁掉建成的城墙,也能将工期延时两三倍,到时候秦国布置完毕突然发难,赵胜在北疆便陷入进退两难境地了。他这样做傻的不能再傻,但同时也引出了第四个蹊跷,那就是向来以勇谋著称于天下的赵国大将军牛翦为什么不谏阻于他? 蹊跷实在是太多,但赵国既然这样做了,剩下的各国就得在赵国这样做的前提下经营谋略,以达到利益的最大化。 在这其中最需要慎重对待的自然是被赵胜推到各国对立面的秦国,经过慎重分析考虑,秦国除派出魏冉密访齐国临淄以外,在国境西北义渠方面也没敢怠慢。义渠是秦国最为头疼的国家,虽然现在至少在表现上是向秦国称臣的,然而这种称臣也仅仅局限于表面,秦国并没有对他们的羁縻之能,只能靠宣太后与义渠王非正常的关系保持这种危险的和平状态。 义渠之北隔黄河相望的恰恰是赵国云中郡河套九原一带,义渠是否会趁赵国与楼烦、匈奴开战的机会染指河套,又或者赵国是否有指北打南,在义渠身上做什么手脚的想法,这一切都不能不小心。所以宣太后发挥了枕头风的威力,至于她从义渠王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又要如何应对,也只有秦国最核心的那几个人知道了,至于表面上,一切依然保持着风平浪静。 相对于秦国的水底暗波,魏国所做的动作就大了些,魏王在听说赵胜带兵北征之时颇是震惊,甚至准备派人前往赵国探听消息并劝说赵王、赵胜不要犯糊涂,然而赵国方面替赵胜纳吉送聘礼使臣虞卿的到来却多多少少让他放下了些心。 虞卿此行兼有密议小合纵的任务,当他说清楚了赵国在北征的同时已向晋阳方面增派三万人马,合纵一成将不顾他处,只出蔺和西阳全力攻打蒲阳以牵制秦军之后,魏王虽然依然顾虑难消,但在范痤、芒卯的劝说之下却亲自郊送了虞卿,同时还向依然驻守在宛城的乐毅五万赵军馈赠了万钟黍米。 魏国此举象征意味浓烈,韩国得到消息后迅速做出了反应,除同例馈赠乐毅以减轻赵国负担以外,同时还向赵魏楚三国派出了使臣约定盟誓吉日。 中原各国忙着合纵连横,阴山以北却又是另一番光景,楼烦人为避赵军锋芒,各部落已撤到了阴山以北五六百里的弓闾河、狼居胥山一带暂避,由于其西是匈奴挛鞮氏辖地,其北越过弓闾河一直到瀚海(今贝加尔湖)是丁零部辖地,而再往东北则是林胡人的地盘,楼烦和别部白羊十余万人外加上百万牛羊牲畜只能拥挤在了弓闾河狭长的河谷一带。 草原上有水就不缺草,更何况此处距离北边的大漠尚有近千里距离,开春渐久水草还算是丰美的,不会饿着牛羊和马匹,自然也不会饿着人,然而游牧关键之处在于一个游字。牛羊终究是畜生,可不懂什么保护草场,吃起草来那可是连根嚼的,要是学种田的华夏人那样待一个地方不动窝,就算是再好的草场用不了一年也得给你啃成荒漠。 牛羊对于牧人们来说就是命,水草更是命中命,没有水草一切都完了。世世代代游牧在草原上的人们谁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当“赵国人用石头墙圈尽了阴山、阳山(阴山山脉北部支脉)之下的大草原”,“还把擒获的楼烦武士罚作筑城苦奴”这样的流言在各部族人之间传得沸沸扬扬,以至于人心惶惶、怨言四起的时候,本来强自镇定的楼烦王也终于坐不住阵了。 渐暖的艳阳当空抛洒着融融的暖意,“得得”声中,嫩草虚掩的浅河沟子里泥水被急促的马蹄践踏的四处飞溅。在六名骑兵护卫的簇拥之下,伏在马背上快马加鞭向着西方疾驰而去的楼烦王双眉紧蹙,浓黑的络腮胡几乎快要炸开。 前边极目处草随风倒,隐隐间已经看到一根高木杆上招摇飘飞的挛鞮氏族旗,楼烦王郁结在胸口的那口浊气终于长长地吐了出来,双腿猛地一夹马身,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声,骏马长嘶一声,四蹄更是疾飞。 推马颈,于马蹄未收之时翻身落地,楼烦王虽然已经年届五旬,但这一手马上工夫却依然臻熟矫健。那些匈奴卫兵是不敢当真拦他的,草原上的人并没有那么多登门拜访的规矩,虽然楼烦匈奴并非同族,然而楼烦王却是挛鞮氏大首领的常客,至少这两年以来确实是如此。 “挛鞮大首领,於拓你给我……” 首领大账门帘“呼”的一声掀开处,弯腰欲冲进去的楼烦王瞬间愣了一愣,里头居中而坐的挛鞮氏首领於拓左手擒碗正笑微微的看着他。 黄铜大碗之中马奶子酒微微荡漾,安之若素的於拓丝毫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楼烦王想到自己刚才闹出那么大动静他绝不可能听不见,登时之间心中怒火更胜。 “於拓,我派人送羊送马,大礼邀你相商大事,你为甚不去!” 於拓将酒碗轻轻顿在了面前的案子上,依然是一脸笑容的向楼烦王招了招手:“赵国人已经打到了家门口,部落里事务多。挛鞮部都不知道那天要逃走,我哪有功夫去拜见楼烦王啊。” “你……” 楼烦王登时心中郁结,那於拓摆明了是在等自己上门拜访,这可就坐实了自己有求于他,主客之势一明,有些话可就不能么好说了。 “好好好。赵国人占尽了阴山阳山,我楼烦没那么大势力跟他们扛,只能来求你左贤王。可你也不要忘了,当初你跟我盟誓连年攻打高阙是为了什么。” 楼烦王气急败坏的走进了账去,也不等於拓相让便气哼哼的盘腿坐在了一旁的绣席之上, “这些话说出来不好听,可要是不说,你左贤王偏偏要跟我装糊涂。阴山南边河间套东是我祖业,当年被赵雍夺去建了什么云中九原,后来赵成、李兑又把我们给赶了出来。我们楼烦人不甘心不假,可也是你上赶着跟我们结盟。图的什么?图的还不是河套的丰美水草。哼哼,你不要当我不知道你不甘心只当这挛鞮氏大首领!” “不甘心?”於拓冷哼了一声,“楼烦王要是这样说,咱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楼烦王丝毫不让,瞪着眼怒道:“没什么好谈的?那就是说你做准了我拿不了你什么短儿?我告诉你,楼烦人虽然不复当年,但手里好歹还有三四万人马和十多万族众,赵国有高墙挡着不好打,我大不了到西边投奔呼衍氏赫伯洛大单于。” “投奔大单于?” 於拓冷冷的笑了一声,斜眼看着楼烦王道, “我挛鞮部挡在你西边,你过得去?哼哼,我和大单于的事你清楚,那就不要说不知道大单于早已压服不了兰氏、丘林氏和须卜氏。你去投奔赫伯洛倒不如去投奔赵国。不过我听说这个赵胜和赵雍不同,前些日子拿住了你派去刺探军情的人马,不但不安抚以求楼烦归降,反而全数罚作了筑城奴隶,要不是有个名叫俞那提的百长逃了回来,至今赵国那里如何,你楼烦王恐怕还不知道吧?” “我……” 楼烦王被抓住了痛脚,俞那提被赵国人皮鞭抽打着做了七八天的苦工才趁空逃了回来,身上早已经是伤横累累。这顿鞭子抽在俞那提身上,可也抽在了楼烦王的心上,他想到当年客客气气招待他的赵武灵王去世以后,这三年里赵国形势风云突变,当政者早已换成了他不熟识的人,至于脾气性格更是无从知晓。 而根据俞那提的说法,那个赵胜根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而且于阴山之北的平原上修筑长城显然是不懂军事,若是不跟他干上一仗就屈膝投降楼烦王实在是有些不甘心,这才急不可耐的找到了於拓,毕竟他们双方加起来骑射兵马不下七八万,要是联手跟赵国人搏上一搏,赢面极大,说不准还能就此一举夺回日思夜想的河套大草原,虽说这样做楼烦人必然要跟匈奴人共享河套,但至少远比永远憋屈在阴山之北惬意多了。 给别人当臣子,甚至有可能当牛做马哪里比得上自己当王做主舒坦,楼烦王当年与林胡王一起臣服于赵武灵王难道就是心甘情愿的么? 想通此节楼烦王口气总算软了下来,将坐席向前拉了一拉对於拓道: “左贤王也别这样说,萨满有灵,咱们当年盟誓共同对付赵人,这可是通达天地的,如若违誓,黑灾灭族。我那俞那提虽说栽在了赵国人手里,但也带回来不少赵人的消息。他们赵军虽说号称三十万,其实不过十万之众,而且那个赵胜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修筑连城自保以为得计,其实咱们快马相袭,他哪有那么容易修起城墙来?咱们两家若是合兵一处,干他一家伙胜算不小。到时候破了高阙关夺下阴山南路,套东旧地归我,套西自然是你左贤王的。” “这还像个话。” 於拓双颊一跳,鞠身倒了碗马奶子酒递给楼烦王,待他接了方才笑道, “不过楼烦王不觉得奇怪么,赵国老将不少,赵胜这样胡为,难道他们都陪着赵胜胡闹?” “这……”楼烦王犯起了踌躇,半晌才道,“听俞那提说,这个赵胜是赵王的兄弟,极是刚愎自用,容不得别人说一个不字,赵国人在他面前唯唯诺诺,背过头去却是咬牙切齿。俞那提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不过那神情、那口气看的却是清清楚楚。” “嗯,赵王的兄弟……” 於拓一手支膝,凝神思忖片刻,举碗喝了口酒方才道, “这个赵胜年岁是小了些……不过咱们对赵人知道的太少,他们中原人讲什么知己知彼,咱们还得先知一知他们才行。” 楼烦王一愕道:“左贤王的意思是……” “阴山阳山是楼烦王的地盘,总这样避着绝不是办法,赵人既然想圈尽你的草场,你我便各出五千骑扰他一扰。” 於拓脸上露出了个诡诘的笑容,对他来说河套草原很诱人,但就算再诱人的草场,他也不敢一口吃下来,而且……他还需要防着身后边的一个人,那才是最重要的。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夜战(上) 夜色如幕,天上没有月亮,一道银河横贯天际,繁星更是闪烁。广袤的大草原上空旷无垠,远眺处极目可见天际。十数座高台堡垒或孤立或三五相聚成烽堠矗立在夜幕之中,其间长墙断续,墙根下土石料堆累、帐篷棋布,昏黑之中不辨远近。 五更已过,正是安眠最酣之时,静谧之中狐鼠从草丛下穿过的悉悉索索极是清晰。草原上的夜色就是这样恬适,如果有谁独自仰卧草丛之中静观繁星,必可领悟天人合一的大道。然而且慢,大草原上并不仅仅只有风吹草低见牛羊,当惊雷般的轰鸣滚滚而来时,夜色中的静谧便被打破了。 地面微微震动之中,贯甲而卧的赵奢猛然睁开了眼睛,静听片刻急忙提剑跳起身时,帐帘唰的一声被掀了开来,一名的满脸紧急的年轻官帅迅即闯入。 “将军,胡人杀过来了!” “还有多远?” 赵奢整着衣甲,一边快步向帐外走去一边急忙问道。那名官帅追出来禀道: “横木卧听,绝不出二十里。” 警讯声中,大帐之外已经乱了起来,远远近近的火堆映照之下到处都是人影乱晃,四处传来了大小将领的吆喝命令和执矛斜弓的军士纷乱的脚步声。 “来的倒是快,怕是早就憋不住劲了! 此时几名裨将已经迅速聚了过来,赵奢紧着眉向北方看了片刻,迅速命令道, “诸将听令!按前计而行,各台速燃烟火传讯,各都尉速率部下兵士避入堡垒积箭备战,未得本将之命,擅自出战迎敌者斩!哼哼,等胡人杀到时不要惜箭,给我狠狠地射杀!” “诺!” “诺!” 诸将应命迅速四散而去,赵奢猛然回身对那名官帅命令道:“乐乘,你速速快马回报相邦与大将军:你离我处时敌距我二十里,胡人当不下万骑,我处按前令依垒阻击三阵避守,请赵俊将军万万不可急切。切记切记。” “诺!” 名叫乐乘的年轻官帅啪的一拱手,接着回身疾奔而去。赵奢也不再停留,大步奔向近处的堡垒之下高声指挥着兵士们向堡垒内撤去。 在建的防胡长城并不止东西相贯,由北向南十数里直到重兵驻守的阴山下连城关寨,相互之间每隔四五里左右同样纵向修建了三座烽火堡台。当乐乘快马飞驰南行之时,烽火台上狼粪火堆早已逐次燃起,随着浓黑的烽烟升腾,诡异的烽火光芒早已将紧急的军情传回了关隘之中。 警讯狼烟仿佛兴奋剂一样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暗夜里赵军全员而动,如林的火把辉映之中,一队队兵士交错穿梭着疾奔在关口上下以及两壁的城墙箭垛之间,火把的劈啪声、嚯嚯的靴声、战马的嘶鸣声、兵器铠甲碰撞的乒乓声、将领校尉们或高亢或破锣的指令声混杂在一起,已然沸反盈天。 将士们此时已是亢奋无比,他们杀奔高阙关已有月余,每天粮足饭饱,野味烧烤的供着,除了演练军阵以外,无尽的青春力量却只能用来南北奔波着筑城修墙,这他娘是铁血军汉们该干的活儿么?今天终于要见血了,每一个人眼睛里都含满了狼一样的神采。 铠甲生辉的赵胜、牛翦和一众将领早已登上了关城,手扶女墙从箭垛之间放眼向北望去,远远近近烽火高台上的火光在身旁震天吵杂衬托下更显孤凄。 十数里的距离对于骏马来说几乎就是咫尺之遥,乐乘匆匆抵达关城还没来得及喘口粗气便迅即被带到了赵胜身边,一番禀报后,北征赵军的一帅一辅以及众将都已迅速心算完毕。 “二十里,万骑?来得好快,果然是憋不住了……” 赵胜迅速扫了乐乘一眼,接着对牛翦道, “大将军,此刻介逸将军那里怕是快要干上了。” “嗯,要见血了。” 牛翦目光不离关北,谁也看不见他干涸的双眼中闪烁着的光芒,他点着头应了一声,迅即收拾心绪转身对赵胜铿然道: “请相邦下令!” “好!” 赵胜欣然相应,接着转身对众将领命令道, “传我与大将军将令,赵俊即刻整备骑军五千、战车千乘增援介逸将军,记住,胡人再过三四里即与介逸将军接阵,介逸将军是三阵箭。” “诺,末将明白!” 待赵俊拱手而退,赵胜略一顿又高声吩咐道: “其余诸军塞关备箭,等胡人攻至城下,一通鼓齐射,二通鼓齐停,记住,要乱射不整方才为好!同依前令!咱们这是出征第一仗,要是不打狠些,如何对得起胡人劳师远袭!” “诺!” 众将高声应诺后四散而去,而站在一旁擦着汗的乐乘却依然满含期待地笑望着赵胜和牛翦。 乐乘和赵胜年龄相仿,是乐毅的侄儿,本来随父母居于灵寿祖宅,当听说乐毅回到赵国时便前往邯郸投奔,谁想到了邯郸才得知乐毅已经率军前往宛城了,无奈之下只得转投赵奢。赵奢和乐毅是至交好友,哪能不对乐乘优抚有加,一封书信传到宛城后,乐毅回书拜谢,并请求赵奢将乐乘带往云中。 赵奢这个“翅膀叔叔”做的很尽心,虽然对乐乘视若亲侄,但对他的要求却比别的兵将更加严格,几个月的工夫下来,当初的帅小伙子虽然已经骑射皆精,兵略渐通,立了些守城功劳,由此颇得牛翦喜欢,但很不幸的是,他同时也晒成了黑炭头。 赵胜下完令后便扶着箭垛看向了关外,牛翦却发现了乐乘的表情,见他满是期待的望着自己,不觉宽厚的笑了一声,问道:“乐官帅还有何事?” 乐乘见牛翦终于问上了自己,兴奋之下啪的一拱手道:“大将军,小人请命随赵将军前往增援!” “你这小子……” 牛翦听到这里顿时乐了,古今军队同例,都是有建制的,上下统属关系明确,乐乘是赵奢手下的官帅,赵奢没有把他“借”给赵俊,更往上的上司牛翦和赵胜也没发话,那他被遣回来禀报以后便没了任务。眼巴巴的看着那些出发增援以及依关备战的将士们一个个兴奋的嗷嗷叫,他哪能不眼馋。 赵胜也听到了牛翦和乐乘的对话,转过头来神色严峻的问道:“乐乘,介逸将军那里只有五千人马分守诸堡,如果此次胡人带了攻城器械,几时可破城白刃相接?” “啊?” 乐乘被问得突然一愣,下意识的回道, “守一攻五,烽堠堡垒互守更添威势,两千足以当万,更何况五千。再说咱们又给胡人留了‘大礼’,胡人不过万余,为何要攻城?” 赵胜无声的笑了一笑,接着虎下脸瞪了乐乘一眼,严肃的说道:“听将令!老老实实跟在我和大将军身边。” “……诺!” 乐乘偏着脸低下头啪的抱了抱拳,虽然乖乖地领了命,但话音里多多少少掩不住些不甘心的意味。 这小子…… 牛翦笑呵呵地望着乐乘,忍不住之下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 与此同时,十多里以外的赵奢他们已是严阵以待,虽然天色昏沉,将士们却已经能够看到不远处的烟尘翻滚,伴随着呜呜嗷嗷的纷杂呼喊声和分不开档的密集马蹄声,草原上黑压压的胡骑已经以不可阻挡之势疾驰而至。 “一千步……八百……六百!将令!箭上弦弓备用!劲弩,给我狠狠地射!” 随着赵奢一声高喝,数不清的箭矢飞蝗般破空而出,急雨织就似地刺入了密集的胡骑阵中,一场攻防大战终于爆发了。 PS:回禀love丿帆兄,你的票票我吃定了,不过下一章要晚些,12点之前吧。另禀报各位书友,本书主线已经理顺,提速,提速,提速!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夜战(下) 战者,以箭为先,飞蝗流矢如雨而至,杀伤的不单是有生力量,更是士气,然而相对于高速运动、相互之间空隙极大,以至于遍布数里的骑兵阵而言却又十箭难伤一兵,百箭难亡一卒,这样说虽然有些夸张,但事实上即便箭阵如雨所能达到的效果也绝非犹如割草那么容易,真正大量杀伤有生力量的还是对面相搏的白刃战。 匈奴与楼烦皆是骑射民族,箭法了得。联军骑兵趁夜色而至,要的正是隐蔽,而城头上的赵军为免成为箭靶,同样不敢明火执仗。城上城下全凭眼力感觉射杀,嗖嗖不停地响箭声中,有多少人被射于马下践踏成肉泥或者蝶血城头根本无人知晓,惨叫声虽然此起彼伏,但在箭阵对攻冲天的人声马嘶中却又显得那样微弱,更显几分悲壮。 千步之遥对于战马来说能算得了什么,双方极速接近,城头上的劲弩早已撤下,新换上的强弓终于发挥了它快速的优势,射下来的箭阵更是密集。 这一来确实起到了作用,胡人骑兵很快便放慢了攻击的速度,多年劫掠的素养使他们不需任何人发下命令便迅即改直冲为横走,人马快速来回穿梭间,更多的箭矢如群蜂一般射向了只有两丈多高的城头。 此刻死神已经对更多的人张开了双臂,然而人上了战场便已是死了一半,赵军没有畏惧,胡骑们对此更不畏惧,他们放光的双眼中所能看到的除了城头上的敌人以外,便只剩下了面前不远处成片的帐篷,对于以游牧与劫掠为生的他们来说,不论头人们为什么要打仗,帐篷里有什么才是他们最感兴趣的,要不然谁也不会愿意来闯这死阵。 赵奢沉稳的注视着箭垛下飞走疾驰的黑影,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神情变化,但内心里却是波涛起伏,对他来说这一战以这种形式出现早已在预料之中,而且还经过了他亲自参与谋划,但这样的作战方式绝非他所愿…… 赵奢暗暗揣度着赵俊此刻所能到达的位置,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紧紧的捏了捏拳头,猛地转头对身边的裨将高声命令道:“传将令,渐次停箭!” “将军!再干他娘一家伙吧!咱们给他们留了那么些东西,总得多‘留’他几个人才是啊!” 那名裨将双眼赤红,高吼的嗓音中充满了不甘。他肩上不知在什么时候中了一支流矢,血水已经渐渐凝结,然而这并不是让他最痛的,虽然赵奢的命令早已在战前就以定好,但看着身边渐渐增多的同袍尸体,他却与赵奢同样不甘心。 赵奢双拳越捏越紧,听到裨将抗命,立时目光凌厉的向他望了过去:“别这么多废话,听将令!” “诺!听将令!” 裨将气急败坏的扶了扶战盔,转头高声吩咐道, “快他娘的裹上油麻布,给老子点上火照着那个发连箭的射!他娘的!” …… 乱阵之中一支点上火的飞箭犹如萤火虫一般微小,射的再远也不会引起什么注意,胡骑依然在穿梭飞射,等领头的匈奴将领、於拓的胞弟鲁纳达发现对战已经变成己方的单独表演,而对方竟然开始从城头上向下投掷滚石时早已不知过了多久。 “修城的没箭了?” 鲁纳达心中闪过一阵窃喜,片刻以后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他一马当先冲向了远处断墙后的帐篷群。 在没有有效讯号的时代,军队其实与羊群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头羊”去哪里,剩下的群羊必然会跟进,这种行为在现代被称为从众性,但在古代战场却是实实在在的保命方法,毕竟不管你有多大本事,若是落了单唯一的下场只能是被“吃”掉。鲁纳达身边多有护卫骑兵,他这一动众骑迅即紧跟,牛角呜鸣中近处的骑兵们闻风而动,不多大会功夫远远近近的骑兵便呼呼啦啦的紧跟了上来。 战利品就在眼前,况且已经没有了危险,尘土飞扬中胡骑们亢奋的向南冲去,然而还没等接近目标,西南方远处却突然传来了阵阵的喊杀声。 …… 赵俊所率兵马是五千骑外加一千乘战车,这些都是机动部队,战马拉拽骑乘速度极快,当前面已能看到胡人骑兵时,赵俊高举佩剑向着空中猛地一挥,在他身后俯在马背上紧抱着战旗的官帅迅速夹紧马腹直起身来,双手高高挺举起战旗便是呼呼啦啦一阵挥舞。这一阵命令发下,奔驰在前的骑卒立刻平展散开,手中强弓迅速搭上了利箭。 杂驳的乱马蹄扰人听力,飞驰的骑兵绝不可能像赵奢刚才那样容易发现敌踪。当赵军发现胡人时,胡人同样发现了他们。夜幕使他们离得更近,双方一见面便是遭遇战。刚才还满心欣喜准备劫掠一番的胡人们迅速恢复了作战状态,虽然比赵军慢了一步,但当对面射来箭雨时,他们的箭同样怒射了出去。 对面突然出现了一支奇兵,身后的赵军会不会趁机出城布阵堵截谁也说不清楚,虽然单个步兵相较骑兵劣势尽显,但要是把骑兵堵在口袋里,长戈挺举、如林般布阵严密的步兵方阵却是骑兵的天敌。突遇之下鲁纳达难免一惊,但是当他几乎出于下意识的射出一阵箭后,还没等回过味儿来,眼前却已经发生了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股赵军显然对突然遭遇也没有心理准备,几轮对射过后,惨叫声中顿时乱了阵型,已有不少人引马向后撤去。这一撤有如山倒,数不清的赵军骑士在扬尘遮掩之中控马南返,哪里还有什么阵型可言。骑兵比车兵最大的优势就是不需数马协调,单骑总比驷马机动迅速,这一来不大时工夫上千乘刚刚调转回头的战车便落在了骑兵的后头,整个赵军已成溃逃之势。 “这就是中原人?难怪要拉长城围住自己。” 鲁纳达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当反应过来时赵军已经与他们拉开了不少距离。胡人并没有穷寇莫追的概念,鲁纳达所能想到的仅仅是离开一射之地便难杀了。 这样的便宜岂能放过,要是让他们逃回城如何对得起昆仑神?鲁纳达早已从楼烦王那里了解清楚了阴山阳山之间赵国建城的情况,深知时不我待绝不可有丝毫犹豫,一时之间战欲更盛,立刻高喝一声纵马向前追去。 前边的赵军溃逃之中已无战力,然而紧随其后的战车却是体积庞大,上千乘战车固然没有阵型,但联袂而行,其上的车兵又已竖起高盾自保,在平坦的草原上却也像一座迅速移动的堡垒一样保护着前边的骑兵,再加上车兵比骑兵活动方便,高盾的空隙之间时不时便放出一阵阵冷箭,不但给胡骑多多少少造成了死伤,同时还压制了他们的速度,就算胡人的马匹比赵军好,一时之间要想追上也绝非那么容易的事。 明明追上就是全胜局面,可是却总差着那么一步。鲁纳达被眼下的局面彻底激恼了,恨恨的怒骂一声,更是催骑疾奔,心下起誓要在赵军逃回城之前将他们围歼在草原上。然而天不遂人愿,十数里的路程仅仅半晌便已赶完。 当看到赵国关阙绵延的城墙时,鲁纳达几乎绝望了,那里驻守着赵国近十万大军,绝不是他这万余骑敢于轻易触碰的,然而没等他来得及收缰,更不可思议的一幕紧接着便出现了眼前。 城墙上的赵军应该早已看到了自己溃逃而回的同袍,数座城门随即打开,然而未等半数骑兵逃进去,当胡骑逐渐追近时,城门却又轰然闭上了。 突然发生的事让人一时之间难以反应过来,在胡骑们的刹那迷糊之中,被阻在城外的赵国骑兵纵马顺着城墙来回疾奔,一个个昂着头绝望的向城头上疾声呼喊了起来。 “杀!” 鲁纳达心气猛然提起,双腿猛地一夹胯下战马,立刻提兵向前冲杀了过去。对面的赵国车骑们此时已入死境,反而置之死地而后生,骑兵全数背靠城墙缩在高盾相护的战车之后,一支支利箭怒射而出,与疾奔前行的胡骑相比,一时之间竟然占了上风。与此同时城头上的箭雨也扑飞了下来,冲在前边进入赵军射程的骑兵们纷纷惨叫着落在了马下。 此地终究是对方的地盘,鲁纳达猛然间从激昂的情绪中清醒了过来。他不敢再继续莽撞,立刻兜马向斜刺里引军奔驰而去。 …… 赵胡之战已然开打的时候,邯郸方面也没闲着。在派出虞卿为赵胜纳吉送聘外加联络魏国小合纵的同时,左师触龙也踏上了东去临淄的路途。 触龙此次赴齐是主动向赵王请命的,在那天听缪贤说赵王服食丹药以后,他已经暗中向赵王谏阻了多次,然而赵王并没有给他多少面子,依然是我行我素。触龙心中失望却又不敢四处乱说,所以便干脆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赴齐自然也是为了小合纵,齐国虽然不与秦国接壤,并无纷争土地,但作为山东第一大国,齐国却对小合纵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这些影响一方面表现在它的财大气处,小合纵要想成功必须要借助于齐国,另一方面赵国不得不拉住齐国,更是因为齐秦两国恰恰一东一西包夹着三晋,如若齐国被秦国拉过去,将要出现麻烦的便不仅仅是小合纵那么简单了,极有可能会威胁到三晋的安危。 然而齐国的形势如今极是复杂,而且齐王也是个极难应付的人物,根据此前赵国与齐国打交道的经验,齐王如果不想与赵国合纵,必然会将使臣客客气气的请到稷下学宫让那些稷下先生们去磨,直到磨得你没了性子自己知趣而退为止。 正因为如此,触龙此次请命同样也是考虑到了自己的优势,他是赵国的博闻师,同样也是当年的稷下先生,与孟轲诸人交情皆厚,如果当真遇上了最不愿遇上的情况,稷下学宫反倒能成为他的助力。 所谓万事有反有正,如果说齐王善于磨人,那么这回触龙便是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此时的触龙已是踌躇满志,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不但自己有优势,同时赵国那个少年相邦替他想得更是周全,已然为他安排了一个杀手锏。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权衡(上) (筒子们元宵节快乐,祝大家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今天过节就这一章了,明天开始一天两章,并且情节节奏将加快,不过更新的节奏可能有点怪,按照我的实际情况安排,第一章一般要放在下午,第二章则要放在夜里12点左右。敬请关注。) 以下正文: 东升旭日映红了半天朝霞,二月时节草原上的晨风里依然难免几分未了春寒。 赵军关阙之外,昨晚的攻防嘈杂早已结束,血迹斑斑的密草丛之中处处可见忙碌地收埋着胡人胡马尸体的赵国军士身影。胡人此次攻击如同旋风一般来而复去,如草芥一般丢下阵亡的兵士,也只能由赵国人来替他们处置了。 赵胜和牛翦并肩在草科中慢慢踱着步,默然的注视着忙碌的军卒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当看到一大片干涸的血泊之中依然扔着一支未被收捡的半截短矛时,赵胜不觉弯腰将它拾起来翻看了起来。 矛是先秦骑兵的标准配置,不分胡夏,由于这个时代还没有马镫,骑在马上挥舞刀剑戈戟进行白刃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作为骑兵,经常发生的快速遭遇战却往往给不了他们下马布阵的充分时间,所以只能用于刺杀、却又轻便易携的矛便派上了用场,成了与远弓相配,利用战马高速运动造成极大杀伤力的绝对利器。 那半截矛身几乎被干涸的血污彻底染红,这意味着就在刚才,这里还躺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赵胜想起天刚亮时从城头上向下看到的情景,不由得有些唏嘘:原来生命果然如此脆弱,骄横的胡人骑兵如此,这三年来北三郡饱受侵扰屠戮的赵国百姓岂不更是如此…… “相邦,大将军。” 这时候一身战尘的赵奢匆匆走了过来,随意的向赵胜和牛翦一拱手道, “此次战损数目已经明了,前边烽堠群堡咱们折了八十七人,伤了三百多,另外赵俊手下折了七十五骑。胡人前前后后扔下了六百多骑,这是数的出来的,还有些已经被马蹄践踩的分不出数了,加起来估计当近七八百骑,虽然尚在可控之内,不过看来咱们打得还是有些狠了。” 赵胜不觉一愕,下意识的扔下断矛问道:“这么多么?” “嗯,是狠了些。” 赵奢多少有些懊恼,点了点头才道, “军士们憋了一个多月,早就发了狠。昨夜里末将在前头已经多少意料到了此事,所以未足三阵箭便下令停射,各堡弓弩虽然未敢违命,但经末将目测,令下以后各处反倒足足密射了一阵方才停下。而且末将回来的路上见沿途颇多胡人尸体,刚才正在奇怪,回来才听赵俊说,他率军引敌南返时不敢大意,一直控马压在车阵之前驱赶骑兵先行,可后头的车阵还是颇有战车故意控住马速将胡骑引到一射之内施以冷箭。不过以末将之见,这次咱们让胡人‘抢去’的东西不少,以他们的秉性来说,损失的人马虽然多了些,不过对咱们这里应当更添劫掠之心。” “呵呵,当年先王率军北征开辟云中、雁门郡时兵锋难挡,胡人几乎是望风而逃。大赵的将士们早已看不起胡人,然而最近这三四年里头咱们一直被动挨打,他们何止憋了这一个多月……” 赵胜无奈的摇了摇头,抬眼向远处忙碌着的军士们看了一眼才对牛翦和赵奢笑道, “大将军,介逸兄。士气不可损啊。” 牛翦听到这里,双眼之中突然闪过一丝惊色,他当初极不情愿让赵胜和他一起北征怕的就是赵胜年轻气盛,不听人劝,好在这些日子赵胜谋略得当,而且一直虚心听从建议,并没有出现原先担心的那些事,总算让他放宽了些心,但是如今听赵胜这些话的意思果然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心里难免咯噔了一下。然而说回来赵胜的话并没有错,况且他身份在那里摆着,牛翦也只得沉住气道: “相邦,士气自然是不可损的。不过为将者谋国为上、谋城为下。咱们此次说是北征楼烦,其实谋的乃是全局。兵士们如何且不去说了,咱们可是要沉住气呀。” 赵奢看了牛翦一眼,也道:“大将军说的正是,末将这些日子私底下也没少听兵士们说:咱们出来这么久,天天憋在这里修城筑墙,哪里是打仗的样子。这些话末将听了也只能笑笑,有些事终究只能咱们自己权衡,却万万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的。 “两位将军放心。” 赵胜哪能听不出牛翦和赵奢话里担心的意味,宽慰的笑了笑道, “谋国与士气两者皆不可损,这个分寸实在不好把握,毕竟即便抛开别处的事不说,大赵精锐毕竟还是以步车为主,万余骑军在长城以内可以所向无敌,但出了关在草原上却实在不够看的。” 牛翦和赵奢听赵胜这样说总算彻底放下了心来,他们这次打算的本来是要佯败,谁想最后虽然没露馅,但歼敌数目还是远远超出了预料。这种情况虽然不能排除胡人使诈,但更大的可能还是胡人战力不像原先预估的那样强,这样一来很容易使将士们浮躁起来。 兵士们浮躁只要能弹压住,并且往正确的方向引导很有希望成就更大的士气,但是如果统帅的将领也跟着浮躁起来,那可就是兵家之大忌了。赵胜能在占了便宜以后依然冷静的看到己方与敌人的差距,这份沉稳足以成大事了。 “富而不奢,贵而不骄实为难得,先王离世之后本以为大赵国运已衰,今后只能撑持,如今看来万事尚不可料。” 牛翦想到这里心中不觉宽慰,歉意的报以一笑,转口说道:“不过这次也有咱们没想到的事,匈奴人没有易服便和楼烦人一同杀了过来,丢下的尸体也不去管,看这意思多半是公开与咱们为敌了。据先前所探情形匈奴单于王庭据高阙不下千里,此次来的匈奴人当是挛鞮氏无疑。挛鞮氏首领名叫……” 赵奢提醒道:“於拓。” “对,就是这个於拓。” 牛翦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於拓是当年匈奴左贤王之子,二十多年前因为攻伐月氏其父身亡,从此与匈奴呼衍氏单于结了怨,这些年渐渐坐大,已有相争胡酋单于之位的意思。於拓既然敢公开来攻,那么便说明了四件事,其一他已经大半相信相邦在俞那提面前露的‘短儿’,其二他已经对单于不再忌惮,其三他要借此树威,并以河套为诱饵将其他匈奴族氏拉到自己这边。其四则是他要给楼烦王吃下定心丸,以免楼烦王疑心他惧怕大赵。” 匈奴与楼烦虽然同属白狄,长相上没有区别,但服饰习惯却不一样,楼烦人受华夏文化影响较重,与中原人一样右衽,而匈奴则是左衽,这样明显的区别匈奴人都不去掩饰,那自然是公开与赵国为敌了。赵胜点点头应道: “其三其四才是最重要的,毕竟阴山阳山是楼烦人的地盘,匈奴挛鞮氏地盘远在其西北,以大赵的骑兵力量极难深入其地,於拓公开帮楼烦王进则可占据河套继续做大,要是发现咱们在使诈示弱,退也完全可以自保,实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是啊,稳赚不赔……” 牛翦多少有些犯踌躇,忍不住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看到乐乘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到了跟前慌忙向赵胜一拱手,脸上已经满是喜色。 “相邦,冯夷冯大哥回来了。” “冯夷回来了么?快,回城见他。” 赵胜双眉一提,连忙向牛翦和赵奢招了招手,当先快步走向了关城。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权衡(下) “公子。” “公子,小人回来了!” “好好,回来就好,冯夷辛苦。” …… 阔大的帅帐里,一身风尘未除的冯夷叉腿坐在一截矮木墩上,左手捧着碗酒,右手攥着根羊肋,一边啃得满嘴是油,一边眉飞色舞地向拥在身旁的苏齐、许历说着什么。苏齐的大嗓门不时发出一串粗粗的长笑、而不大言辞的许历则一直在抿嘴轻笑着静听。 苏齐许历两个人因为大梁刺杀的事原先与冯夷虽然有些芥蒂,现在身份也已有所不同,但毕竟都是从平原君府出来的,经过了几番同生共死,早已成了朋友,感情上并不比因为长辈友谊而从小当冯夷“跟班”的乐乘差多少。这时看见赵胜兴匆匆的走了进来,冯夷连忙扔下酒碗羊肋,一边在衣襟上擦着油手,一边与苏齐他们一同起身相迎,一番随意的拜礼后,苏齐和许历连忙退了出去。 冯夷这声“公子”是君府主臣之间的私称,当他看见帐门口大将军牛翦在跑出去的苏齐、许历掀帘鞠让下慢吞吞的跟进来时,心中突然有所了悟,连忙长鞠下身,毕恭毕敬的拱手拜道: “相邦,大将军。” “呵呵,不要多礼。” 这内外之别可是有些明显了,拿老夫当外人啊……牛翦宽厚的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抬手将冯夷搀起来道: “刚才公子还与老夫提起你,没想到你说到就到了,看这样子此行应当是顺利了。” “谢大将军,此行一切顺利。” 冯夷见牛翦有意拉近关系,两边小虎牙一露,黝黑的脸上瞬间现出了个涩然的笑容。两人正在那里虚套,赵胜早已笑微微的走回主座坐下,招着手道: “好了,都不要那么多客套,快快坐下。冯夷快说说此行情况。” “诺。” 主臣终究是主臣,冯夷不好再像刚才在苏齐他们面前那样大咧咧的,闻言连忙与牛翦一同在下手席上坐了。 冯夷此时的身份比较特殊,战国之世战争频仍,间谍战自然更是风云迭起,各国皆有全套的情报机构,这其中秦国下的本儿最大,宣太后和秦王为了兼并大业,每年特赐给相邦魏冉四万金专用,除了用于贿赂拉拢各国大臣,另外就是营建间谍网。此间谍网有多大除了秦王、魏冉寥寥几个人以外谁也不清楚,虽然经过赵胜在武安一番折腾损失不小,但绝大部分力量还是隐藏保留了下来。 相对的来说赵国在这上头花的力气也不小,不过这些年情报网一直在赵成、李兑掌握之中。李兑突然倒了台,他所重用的那些人赵胜自然不敢拿来就用,所以便奏请赵王另以人脉通天下,并且这些年饱受磨练而经验丰富的赵国墨者为基础新建刺马军,甄别吸收原先所用人员并继续扩大力量,以此应对刺探秦国及各国情报。 刺马军当然应该属于赵国朝廷所有,然而此时赵国万事都需推倒重来,天下形势又逼迫着他们四处用兵,各项开支极大,虽然在赵胜这个“原高级财务人员”的领导下精打细算,但也几乎快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所以刺马军作为赵胜以心腹组建并一手掌控的组织,所需费用也只能暂时由平原君府筹措支出,至于今后会不会“报销”,那就要看税赋是否能够增加以及赵小三相邦是否高风亮节了。 这样一来,刺马军既属于朝廷又不属于朝廷,身份颇有些微妙,虽然赵王想对冯夷授以官职,但在徐韩为和触龙的暗中劝说下也只能暂时压了下来,并且反过来向早就心知肚明的赵胜好言抚慰了一番,说什么“等冯夷立了大功再计功受赏,绝不能敷衍塞责,随便给个官职使他们受委屈”。 …… “义渠方面比原先预计的要好些,虽然多是胡人,但各城之中从秦赵韩魏过去的匠作商贾并不在少数。小人越黄河南行这一个多月以来,已在郁郅、彭卢各处暗中布下了人手,接应、刺探都已经不成问题。” 冯夷擦着嘴说道: “确实如公子所料,义渠王对大赵颇有疑虑,虽然没有调大兵压在九原黄河以南,但也已令各城将领严防以待。另外小人已经打探清楚,那个当年与义渠王争位的王叔穆列斡已以防边为名离开了狄道驻镇彭卢,不过义渠王并未授以调度河南地各处兵马全权,而且据说彭卢主将是义渠王当年争位时的心腹,看这意思应当是节制监视穆列斡的。” 牛翦听到这里转脸看向了赵胜:“据末将所知,义渠君主之位承殷商之制本是兄终弟及,当年穆列斡本有希望继承王兄之位,但义渠先王死之前耍手段将楼烦王推上了王位,并诛杀十多名穆列斡一派王族,其后穆列斡率军争位不利,所属九部迁至郁郅西南大河东狄道一带,势力依然在,义渠王并不敢动他。若是穆列斡出镇彭卢,想来义渠王已经暗中得到了秦国支持压服住了穆列斡,虽然依然不敢动他,却已有能力迫使他就范听令离开狄道了。” “嗯,秦国这些年虽然一直在崤山以东用兵,却并没有放松应对义渠。穆列斡若是离开了狄道,义渠王便可以渐渐蚕食分化狄道。不过穆列斡一族在狄道树大根深,想来此事没有那么容易的。” 赵胜赞赏地向冯夷笑了笑道, “此行仓促却能探听到穆列斡这么重要的消息,冯夷做得很好。” “公子过奖。” 冯夷不好意思的低头拱了拱手,突然之间又像想起了什么,接着抬头道, “另外小人前两天刚刚探听到了一件事,不过是否属实还需细查。公子,据小人手下从郁郅无意中听来的消息,秦国相邦魏冉已经离开了秦国,去了何处尚不明了,” “魏冉?” 赵胜和牛翦听到这个名字,不觉惊讶的对视了一眼,牛翦下意识的说道: “如今大赵正在小合纵,秦国派人出使各国必然难免,但魏冉身为相邦突然离开秦国,难道他们……” “必是去齐国。” 赵胜咽了口唾沫,身子渐渐坐直间目光中已经完全是肯定, “魏韩楚利益系身,相互牵制,谁也不敢冒头得罪对方,燕国又是偏居一隅用处不大,秦国绝不会在他们身上下太大的心思,必然是齐国。不过魏冉高居秦国相位,若是亲自赴齐,到底会给齐国什么样的条件……” 大势易猜,细节难料,然而天下的事往往会因为细节而发生让人无法预知的变化,所以秦国派魏冉出使与派别的人出使完全是两码事,而且必然是志在必得的,然而谁又能知道他们准备做什么呢。 牛翦颇有些忧虑的道:“这样看来左师此行怕是愈发艰难了。” “不管给齐国什么好处也无非是利诱拉拢,使我三晋与楚国小合纵有后顾之忧罢了。咱们兵来将挡就是。” 赵胜此刻心里早已千转,但是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立刻向冯夷吩咐道, “你即刻派人把这个消息告诉左师公。” “诺。此事重大,小人不敢怠慢,离开义渠来高阙回禀公子时已经同时派人传报赴魏的虞上卿和赴齐的触龙左师,用不了几天他们那里就能得到消息。” 冯夷肃然拱手应下,接着问道, “义渠那里该做的准备都已做好了,不知公子准备何时遣派张禄先生前往?” 冯夷这个特务头儿虽说年轻了些,不过做事却是周密稳重,赵胜满意的笑道:“前些时日张先生从邯郸来书询问此事,我已经安排他先行赶赴九原,以行程计算,再过两三天应该就能到。张先生身子不是太好,你要多派些可靠的人跟着前去照料保护。” 冯夷嘿嘿的笑了两声道:“公子放心,这次小人亲自护送张先生过去。张先生是公子的座上师,小人身受公子重恩,自然同样要以师礼待之,如何做心中清楚,更何况冯……” 说到这里,冯夷戛然间住了声,脸上突然一阵通红,下意识的便向牛翦偷偷瞥了过去。 牛翦本来正在那里置身事外的听着冯夷向赵胜表忠心,突然见冯夷住了嘴,不由得先是一愣,但片刻之间回过了味儿来,心中顿时好笑,暗暗想道:下边的话怕是不宜被老夫这个外人听见了。

正文 五十四章 原上狐(上) “秦国窥觊义渠已经不是一天,最盼着义渠自己打起来的还是他们。不过穆列斡老成持重,争位不成退守狄道正是不愿让秦国得偿所愿,秦国无机可乘又要借重义渠骑兵,也只能紧紧拉住楼烦王想办法将穆列斡除掉。这里头的关系颇为微妙,范先生此行着实不易,万事还得看高阙这边情形如何。” 说着话牛翦已经站起了身来,笑呵呵的向赵胜拱了拱手道, “相邦,咱们昨夜里刚出了口恶气,有些将士怕是对大部退守高阙心有不甘,末将还得出去看看,万万不能出了乱子。” “好,大将军只管去忙。” 赵胜知道牛翦这是听见了冯夷刚才的话想躲出去,倒也不留他,站起身领着冯夷一直把牛翦送到了帐外。 账门之外微风轻拂,向南望去越过成片的帐篷遥遥可见大阴山,屏护云中郡的高阙关就夹持在两山之间,再向南便是赵国的领土了。赵胜的心弦被冯夷戛然而止的那个“冯”字所拨动,凝目遐思中,一颗心越过关阙,越过河套大平原,越过黄河太行早已飞回了邯郸。 邯郸…… 赵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从心里觉着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转回脸对冯夷笑道: “范先生在义渠那边需要呆多久如今还无法预知,不过必然要在我从高阙退兵以前回来。你要亲自保护范先生前去很好,不过咱们在外头奔波这么久……你回来以后暂时不要做别的了,还是先回邯郸看看再回来见我。” 说到这里赵胜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嗯,冯蓉休养了这些时日,应当……应当没事了。” “……哎。” 冯夷点了点头,答应的时候突然觉着喉头被痰堵了一下。 “蓉儿身子好的很,怕是正吵着要来高阙,公子可是答应过她让她随行保护的,嘿嘿……公子尽管安心领兵打仗就是。小人听苏都尉他们说,军里有许多云中、雁门边城的兵士,家里没少遭胡人祸害,公子要是不打狠些,可……可就有些对不起他们了。” …… “那个什么赵王的兄弟做的事我都看不上眼。他娘的,那些赵国兵落在他手里算是他们爹娘瞎了眼了,哼!……嘶,你他娘轻点!” 鲁纳达盘腿坐在华丽的羊毛织席上,左手擒着碗大口灌着马奶子酒,右臂则虚虚地抬着让一个使女替他换药裹伤。那名使女是两年前被匈奴人从云中边城掳来的奴隶。差不多有十四五岁年纪,小小的岁数与爹娘生离死别,在匈奴主子没日没夜的奴役糟蹋下早已经面黄肌瘦,不知哪一天就会倒下。 使女听着鲁纳达连连说赵国军队被打的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不由想起自己被掳时的那些恐怖经历以及这两年所遭受的折磨,心酸之下略一分神,柴棒似的手指不小心便戳到了鲁纳达的箭创。鲁纳达吃痛之下登时大怒,骂骂咧咧的便将半碗没喝完的奶子酒全扣在了她的头上,并一把将她搡在了地上。使女一头一身的都是奶酒,瘪了瘪嘴却不敢哭出来,低下头紧紧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的重又爬起身跪在鲁纳达身旁替他裹起了伤口。 於拓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鲁纳达折腾,等他气哼哼的不再闹了方才问道: “你是说赵国人在关城闭门不纳?” 鲁纳达挑了挑眉毛,呲牙笑了一声才道:“先开始城门倒是也开了,可城上的人见我带着兵士杀了过去,离着还有一里多路呐,嗬,他就把门儿给关了。照我说赵国人派出来的那些骑兵也是心不甘情不愿。楼烦王说的没错,就这样的将军在头上压着,谁他娘的肯出力?” “关了……” 於拓低着头一脸的疑惑,他让鲁纳达带兵与楼烦王一起偷袭赵国边城本来只是试探试探赵军的实力,没想到最后却试出这么个结果。难道真如楼烦王所说…… 於拓摇了摇头,抬起脸道, “要是赵国人这般没胆,你们怎么折了这么多兵?” “嗐,别提了。” 鲁纳达一脸的懊恼,后悔的撮着牙花道, “那赵国人最恼人的就是什么长墙。土石堡子一建,咱们还没杀过去赵国人便全躲进去了。不过咱们什么时候攻过去他们上哪里知道?他们能躲进去保住命就算不错,哪里还来得及把东西再搬进去,刚才大哥你也看了,小弟弄回来的东西除了衣食用具,里头居然还有极多的箭矢戈矛,这是怎么回事还用说么。” “嗯。” 於拓赞同的点了点头,鲁纳达见此心气更高,咧嘴笑道: “小弟先开始也没想着赵国人这般无用,算着要抢东西没那么容易,谁想赵国人只射了两三阵箭就没箭矢了,一个没防备冲的太近兵士们便有许多被城上头扔下来的滚石给砸了。嗐,要早知道这样,我便把兵士们撤远些,也不至于伤这么多。” 於拓还是有些不相信,略略迟疑了迟疑又问道:“多是被滚石砸死的……四下漆黑的你当真看地清楚?” “嗐,大哥你就别再疑心了。” 鲁纳达晃了晃包扎好伤口的右臂,摆手把那名使女斥退方才满不在乎的说道, “先是仓促应敌,接着派出的救兵那么不经打,后来害怕咱们杀进去干脆连自己的兵也不管了。你说这桩桩件件放一堆儿还能是什么?要我说赵国人倒是还有些能打的,不过摊上个草包将领,能打的也不能打了。这机会咱们要是放过了昆仑神都不答应。” “嗯,这个赵胜实在是有些……” 於拓低着头思忖了起来,正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听帐外马蹄声急,楼烦王的大嗓门已经吼了起来。 这次楼烦王比上次懂规矩了许多,先让匈奴护卫进去向於拓禀报了方才急不可耐的掀帘跟了进去,看到於拓坐在里头,一张嘴早已咧的能看见后槽牙。 “左贤王,你看如何,我那日来时说的没错吧?咱们只要合兵一处,这河套大草原必到手中。” 於拓笑呵呵的站起了身来,抬手间似乎想向里想让楼烦王,但那只手突然间却有顿住了。於拓紧接着收住了笑,肃然道: “楼烦王,这赵国人我挛鞮氏怕是不能帮你打了。” “什么?” 楼烦王与鲁纳达几乎同时惊呼了出来。鲁纳达有些不知所措,转头间向楼烦王看去,只见他不相信的眯起眼上下打量了打量於拓,半晌才道: “左贤王这是什么意思?我楼烦人把这次从赵国那里抢来的东西都给了你,这般诚心诚意,难道你还想背盟,便不怕黑灾灭族么?” “昆仑神在上,我於拓哪里敢背盟?” 於拓深陷的双眼中并没有丝毫害怕,他嘴角抽动着笑了一笑,接着缓缓说道, “咱们这些年合同一心,早已经是一家人,我也不瞒着楼烦王了。楼烦王有所不知,我昨日里刚刚得到消息,大单于已经与月氏议了和,并请兵要伐我於拓,我若是不先应付此事,只怕用不着黑灾来袭,挛鞮氏便已经先灭族了。”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原上狐(下) 单于要攻挛鞮?! 鲁纳达哑然地张大了嘴,但是当看到大哥说完话接着向自己狠狠地瞪了一眼,他接着便知趣的闭嘴微微低下了头去。 楼烦王就站在於拓和鲁纳达对面,如此明显的动作如何会看不清楚?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楼烦王登时怒火中烧。但片刻之后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只得强自压住怒火,尽量保持住平静说道: “早不合晚不合,怎么这个节骨眼大单于又跟月氏人好上了……左贤王,难不成我的套东旧地你也想要?” “楼烦王误会。来来来,请坐。” 於拓方堂堂的大脸上全是和善,也不管楼烦王情愿不情愿便硬生生的将他拉拽按坐在了鲁纳达身旁的坐席上, “楼烦王莫非以为我於拓在耍诈?咱们既然合盟,我要是那样贪得无厌想贪占楼烦王的祖业,这盟还怎么合得下去?” “那你是什么意思?” 楼烦王撑大的双眼中依然满是防备,斜斜的望了身旁的鲁纳达一眼,忙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於拓嘿嘿笑了两声道: “楼烦王有所不知,昨日里须卜氏大首领遣人来跟我报了信。说是大单于跟月氏暗中合了盟,要借兵攻伐我挛鞮,并且强迫他们出兵相助。须卜氏大首领生怕挛鞮灭了族,下一个便轮到他们,方才暗中知会了我,说是要趁大单于未起兵之机,须卜、挛鞮连兵打他个措手不及。楼烦王也知道须卜氏虽然不服大单于,其实何尝与挛鞮氏一心?所以他的话我不敢全信,却又不能好好斟酌斟酌。此事事涉机密,我於拓未知真假之前如何敢四处宣扬?若不是楼烦王来了,此事也只能盛在我自己心里了。” “这叫什么话!” 楼烦王高腔大嗓的欠了欠身,愤愤然的怒道, “於拓,你以为我不知你们匈奴人的事?这些年除了兰氏,你们挛鞮、须卜、丘林都有不臣之心,跟大单于别着干了不是一天。况且又一直是挛鞮强,须卜弱,大单于就算要重立声威,也应该先向西向北灭了须卜、丘林,尽快免除后顾之忧,才会轮到你东边的挛鞮,要是先打挛鞮,他就不怕两边僵住后,须卜和丘林长了胆子从后头攻他的王庭?到时候三面合击,就算大单于兵力再强又如何招架?大单于刀马一辈子,难道会如此傻!你,你……” “你什么!” 於拓登时脸现凶恶,厉声打断楼烦王的话道, “河套水草丰美不假,但我挛鞮的牛羊也要有命享用。就算须卜的话真假还分辨不清楚,我也没有为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吃到嘴里的河套置本部安危于不顾的道理。大单于要是当真来打挛鞮,我於拓无处可去,楼烦王难道愿意将你的草场送给我?” “这,你……” 楼烦王被於拓的气势激地连连闭眼,满脸通红的捏捏了半晌也没想起该说什么。於拓见他这副模样,愤愤的哼了一声,才缓下口气道: “楼烦王,各家自知各家事。咱们这次袭扰算是摸出了赵人的底细,赵雍一死,他们就是一群羊,只能任咱们宰割。我知道你如今是一心要灭赵国威风,以便恢复旧地。可我挛鞮氏也要为自家打算,就算想要套西水草,也得先平复了西边的事才行。” 说到这里,於拓已经满脸都是懊恼,连连叹了几口气才道, “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挛鞮却不能与楼烦合兵,实在是……唉,你刚才说的倒是也有道理,大单于和月氏的事说不准当真是须卜氏在诓骗我。楼烦王尽管放心,只要西边的事定下,我定当与楼烦王尽快出兵攻打赵国。” “定下西边的事再出兵赵国?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楼烦王实在是忍不住了,腾的一声站起身怒道, “赵国这回吃了大亏,又明显是兵将不合,没有不军心浮动的道理,那个赵胜丢了脸面十有八九就要请辞,到时候万一换上一个厉害的将领,咱们还他娘吃什么河套?再说若是赵胜不肯将功劳送给别人,干脆直接撤军,咱们就算轻松拿下河套,却也打不灭赵国的威风,到时候赵国人心有不甘连年从雁门来攻,这河套水草只怕便不是那么容易吃了……左贤王,如此天赐良机稍纵即逝,难不成你要这般轻易放过?” “唉——” 於拓无奈的叹了口气,抬眼望着账门思忖了片刻才道, “楼烦王,挛鞮氏合盟之心绝不掺假,想要套西水草的心思也绝不瞒你。要不这样,西边的事真假未知,不过十有八九是假的。我这些日子还需细细观察防备,只要确信是假,我定当尽快与楼烦合兵攻赵。在此之前如若赵胜当真像楼烦王说的那样做,楼烦王不妨先从林胡借些兵马助阵。林胡这些年虽然一直与楼烦争执草场,但只要楼烦王许以厚利,林胡王没有不帮忙的道理。机不可失啊。” 机不可失?机不可失你还在这里放空屁!楼烦王心中已臻极怒,愤愤然之下猛地一挥手,一边大步向外走去,一边怒喝道: “合兵攻赵!合兵攻赵!不要以为没了你於拓我便没法子攻赵,没有你们匈奴人,还有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我就不信我借不到兵!” 鲁纳达看到这里顿时傻了眼了,眼巴巴的望着楼烦王冲出了账去,方才结结巴巴的向於拓说道:“这,大哥,你这是要做甚啊?” 於拓眯起眼笑望着微微晃动的账门,半晌才道:“你臂上的伤不碍事,今天便替我去须卜、丘林借兵。要快,咱们没有多少时日可等。” “啊?”鲁纳达登时如坠雾里,下意识的忙问道,“大哥这到底是想打还是不想打啊?” 於拓笑道:“打,当然要打,不过却要让楼烦先去打上几阵再说。楼烦王已经丢了河套,若是再丢了阴山阳山便只剩下了灭族,就算咱们不出兵他也必须得去拼命。等他拼的差不多了,后边自然就是咱们的了。” 鲁纳达依然是不放心:“楼烦王怕是也猜得出大哥的意思,他要是当真从浑庾、屈射他们那里借到了兵,到时候万一一举攻破河套,咱们怕是只能白忙一场。” “猜得出又能如何。难道我们不帮他,他便坐以待毙?赵军就算再不堪,磨也能磨他个半死。至于借兵的事,浑庾、屈射远离阴山千里,就算帮楼烦拿下河套,他们又能得多少好处?如若你是浑庾王,你愿意借给他多少兵?” 於拓好整以暇的抱住了肩膀,冷冷笑道, “楼烦当年为何败在赵雍手里,后来又为何被赶出河套?哼哼,单靠蛮力也想在草原上立住脚,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临淄(上) 赵国关塞以北大战将起的时候,诸国之东的齐国依然处在一片宁静之中。 齐都临淄作为姜尚始封之地,经过八百多年的不间断发展,早已成为天下第一大城,到了齐王田地时代人口不下三十万,工商各业兴盛,号称富甲天下。 触龙一行大张旗鼓的抵达临淄时正值仲春时节,所谓春困秋乏,兼之他年纪大了,一路劳顿之后第二天接着就礼节性的登殿拜见了齐王,回到驿馆时早已经累得快散了架子,好容易捱走了奉命加以招待的鲁仲连,天色还未向暮便连连打着哈欠回寝居高卧去了。 触龙是不必操心杂事的,但他那一大帮随从却没那么舒服,礼见齐王只是此行的开始,明天左师公就得去稷下学宫拜见师尊,接下来便要挨门挨户的去跟齐国权贵们打嘴皮子官司,为了使他们伸手不打笑脸人,所需礼物、仪仗,外加各项仪程都需要提前准备完毕,万没有到明早再匆忙凑数的道理。 鲁仲连是稷下名士徐劫的高足,而触龙与徐劫又是执平辈礼莫逆相交,并且同列孟轲孟贤师门墙的当世大儒,这样一来关系可就复杂了,鲁仲连在自己的老师伯面前既要维护齐国的脸面利益,又要陪着小心侍奉,其实从心里早就巴不得触龙让他滚蛋了,所以见触龙终于悲天悯人的发了话,他虽然小心肝扑通扑通的欢喜无限,但还是礼仪周全的拜了一番才在蔺相如相送之下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 大门外自然又少不了一番拜辞,鲁仲连刚刚登上了马车,还未来得及放下帘子,错眼间便看见一名短褐仆役打扮的年轻人匆匆忙忙的贴着外墙跑到了蔺相如的身旁。 此时蔺相如依然儒雅无限的向鲁仲连躬腰长臂的拱着手,那年轻人向马车看了一眼,只得老老实实的候在了一边。鲁仲连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刚刚才松弛下来,也懒得管他们,放下轿帘连忙吩咐驭手赶车。 “叔段,怎么了?” 蔺相如早已经看见了叔段,但这时才直起身来。叔段见他问上了自己,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幅叠的整整齐齐的白绢双手递向了蔺相如。 “蔺先生,这是小人刚刚接到的冯大哥秘信,说是拜禀左师公:他从义渠获知,秦国相邦魏冉近日秘密离开了秦国,此情确切,魏冉极有可能是来临淄。” “噢?魏冉……” 蔺相如诧异的斜望了叔段一眼,连忙将白绢打开上上下下的仔细看了一遍。接着抬头目视着远方愣了愣神,转头对叔段道, “好,我已知晓了。左师公正在安寝,不要去打搅他,我自会去禀报。你先下去,小心做事,不要露了行踪。” “诺。” 叔段拱了拱手,连忙跑进了院子。蔺相如并没有慌着走,一边细细的折着那幅白绢,一边低头思忖了起来,半晌方才没事人似的迈着方步踱了回去。 ……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年老觉散的触龙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重重的咳着痰醒了过来。蔺相如已经在外厅之中坐候了多时,听到了里头的动静,忙扶着地站起身走了进去。 “呵呵,伯服终究还是年轻精气足啊,闲来无事,要不咱们手谈一局?” 触龙伸着懒腰正慢腾腾的从榻上鞠身坐起身,见蔺相如趋步走了进来,不觉乐呵呵的笑上了。他虽然是赵国的博闻师,堪称位高尊崇,但性格却极为淡泊,这一行以来与名为传舍吏,实为军师的蔺相如攀谈多时,越接触便越觉得赵胜让这位貌不惊人的中年人跟随自己赴齐实在是照顾自己,时间一长,称呼上便渐渐从蔺先生变成了伯服先生,最后直接变成了伯服,隐然已经成了忘年之交。 “手谈就不必了吧,学生少不了又得让子儿。” 蔺相如在谁面前都是一副随意的样子,从袖子里取出那副白绢递给触龙,转身走到尊座对面的几后坐下身才笑道, “左师公,看样子秦国此次下的本儿不小啊。” “伯服怎么想起来说秦国了?” 触龙诧异的看了蔺相如一眼,忙从榻上出溜下身,走到蜡烛旁伸长胳膊远远地端详了手里的白绢半晌,接着皱眉道, “魏冉离秦?以伯服的意思……莫非他来了齐国。” 蔺相如捋了捋胡须笑道:“哼哼,十有八九。我家平原君公子知道了这事儿保不住得说:这个魏冉嘛,来齐国不管给什么好处也无非是利诱拉拢,让大赵小合纵有后顾之忧罢了。” “你呀,你呀,哈哈哈,好你个蔺伯服,自家主君也要调侃,便不怕老夫回去在平原君面前告你的状么。” 触龙见蔺相如拿腔捏调的学赵胜说话,忍俊不禁之下差点笑喷出来,以拳护口“吭吭”的咳了几声方才痛苦的收住了笑,一边伸出右手食指戳着蔺相如,一边走回尊座上坐下了身,略略思虑了片刻才道, “伯服说的对,魏冉离开秦国最有可能来的就是齐国,至于给什么好处,又要做什么……嗯,相邦出面,这个本儿下的确实不小,咱们还需好好应对才是。” 蔺相如也收住了笑,点了点头道:“左师公,咱们出使齐国为的是小合纵,以学生看,魏冉也无非是为此,他会给齐王什么好处乃是关键之处。不过齐国这里着实有些乱,他既然秘密离秦赴齐,想来是要躲开某些人耳目的。” “你是说孟尝君?” 触龙怔了片刻,缓缓的点点头道, “不错,齐国君相相争,以至于今日老夫觐见齐王时孟尝君都没在场,看这意思这里头的麻烦不小。孟尝君原先反对合纵,不过现在因为与平原君以及魏国芒卯的关系,当是支持小合纵的,而齐王原先想借合纵以逞灭宋之志,但心愿未偿,又不得已让孟尝君回来做了相邦,那么也只能靠向愿意帮他除掉孟尝君的一方了。 老夫若是魏冉,必然要以秦国之力帮助齐王除掉孟尝君。但是除掉了孟尝君,齐王没了掣肘,态度会如何又不可知了,那么后边魏冉会如何运作实在有些不好猜。” 蔺相如向前倾了倾身道:“左师公,咱们在这里摸黑瞎猜怕是也猜不出什么来,看样子也只能让叔段他们行些险了。第一步就是要弄清楚魏冉到底来没来齐国,只要知道了他的行踪,后边的事说不准能摸出脉络来。” “嗯,有道理,所谓知己知彼。” 触龙赞同的点了点头,正要吩咐蔺相如去交代叔段他们如何行动,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陪臣鞠身走了进来,长鞠大拜的向触龙禀道: “左师公,白铎白仲南先生求见。” “白仲南?” 触龙随着话音重复了一遍,转头看向蔺相如时,却见他手指轻轻捻着胡须,在那里忍着笑摇了摇头,那神情怎么看都像是有什么阴谋得逞了的样子。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临淄(下) “哎呀,左师公,在下如何当得起您老亲自出迎啊。” “呵呵呵呵,应当的,几年未见仲南,仲南越发有神采了。呵呵,里边请。” “嗬嗬嗬,左师公这不是笑话在下么。左师公请,噢噢,这位先生请。” …… 虽然只有五十岁出头,但几十年南北风霜侵染之下早已鹤发橘皮的白铎在赵国陪臣鞠请下走入赵国正使住处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打眼处看到门楣两边高挂的灯笼光芒映照之下,触龙领着一名青衫儒服的中年人已经早早的候在了门口,便连忙在脸上挂上笑快步迎了上去,一番答对后相互鞠请着走进了厅去。 白铎表现的这么热络倒也不是什么自来熟,他虽然比触龙小了将近十岁,但是原先却是颇多交集的。三十多年前白铎正值年少,跟随辞官的父亲白圭在临淄从商,其时触龙恰好正在稷下学宫追随孟轲,相互之间多有交往,后来触龙回到赵国做官,其中有几年白铎为打开白家在三晋的局面也去了邯郸,自然更少不了交集。只不过这些年白铎年纪渐渐大了,生意也交给了几个子侄打理,腿脚发懒之下已经不大愿意离家远行,所以才渐渐与触龙断了联系,其实说起来两个人多少还是可以算的上朋友的。 朋友相访本属正常,然而现在是非常时期,触龙身份敏感,白铎却来这么急那便有些奇怪了。蔺相如心里虽然存了疑问,但跟在触龙和白铎进厅后脸上却恢复了淡淡的笑容。 老友重逢免不了叙旧,一番儿孙如何、腿脚如何的笑谈过后,白铎这才想起了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蔺相如。生意人接人待物最讲究面面俱到,白铎明知蔺相如能陪在这里绝非一般人,然而却又无暇顾及,心里难免有些歉意,得了话空连忙长跪起身向蔺相如拜了一拜,笑呵呵的招呼道: “先生恕罪。还请恕在下眼拙,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蔺相如是心细的人,一直想从白铎只言片语之中听出些有用的东西,突然见他向自己鞠起了礼,连忙有样学样的长跪起身拱手笑道: “仲南先生客气了。在下蔺相如,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始得拜睹风采,实在是幸甚。” “他呀。呵呵呵呵……” 触龙这时候正在兴头上,见白铎和蔺相如在那里拘礼,也没有多想便忍不住笑呵呵的插上了话, “仲南不要这么多客套。伯服是老朽的‘小友’,如今在平原君公子府上高就,极是得公子师礼敬重的。” “呃……嗬嗬嗬,原来是伯服先生,幸会幸会。” 白铎听了触龙的介绍,脸上突然现出了尴尬,匆忙应付了几句便躲瘟神似的把脸转向了触龙。 这前恭后倨实在太明显了些,触龙不免一愕,紧接着想起邯郸那边还不明不白的扔着一个名叫白萱的小丫头片子,脸上也接着热了起来。这些事有些复杂,可不是能乱说的,保不齐白铎当场就得翻脸,触龙连忙将话题岔开道: “老朽这次来临淄行程匆忙,本想拜会各位老友却又不知能不能得空,没想到仲南却先来了。 说到这里,触龙眼珠不易察觉的微微转了转,向前倾身间话语里已经全是关切, “仲南啊,咱们也算是多年的莫逆了,有句话老朽虽是不好问却又不能不问,若是问了仲南万万不要怪罪。如今各国在闹什么你必然也是知道的,自然也知道老朽这次来临淄不是一般的出使,倒是要……嗯,倒是要避着些人。仲南这次来的这么匆忙,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与老朽商量呀?” 高,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看你还能怎么躲,蔺相如心中不觉一乐。白铎这么早就来拜会本来就是把自己放在了危险地境地,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绝不可能这么做,可是他绕来绕去说了半天闲话还是不往正题上扯,那就说明他这次来有点心不甘情不愿,那么后边必然牵扯着更复杂的事情。蔺相如本想找话空透一透白铎的底细,但作为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这个话空却又没那么好找,正寻思机会的工夫,触龙倚老卖老不怕得罪人,已然把话挑明,那就省得蔺相如再出头了。 “呵呵呵呵,左师公,您老这是想哪去了。什么避人不避人那是你们官场上的事,在下一个商贾来访老友哪有那么多说道?左师公这话难不成是把在下往外推啊。” 令触龙和蔺相如意外的是,白铎闻言笑得很是坦然,一番不是责备也是责备的话顿时又把触龙的话推了回去。 老家伙这是话里有话啊,“避人不避人是官场上的事,商贾没那么多说道”,可他白铎是商贾不假,却并不是一般的商贾,那么这些话就是暗中承认确实有事,明面上却又推得干干净净喽。果然是进可攻退可守好办法,要是发现苗头不对便借商贾的身份来个一问三不知,任你一点办法也没有……这老家伙浮沉商海,隐隐左右天下大事,当真是越老越精了。 触龙暗暗看了看脸上波澜不惊的蔺相如,哂然笑道:“呵呵呵,老了老了,这精神头不济,反倒是疑神疑鬼,仲南万万不要怪罪啊。” “左师公这是哪里话。你们身在官场,该小心处多些小心没坏处,在下心里明白。” 白铎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不经意的扫了蔺相如一眼才接着对触龙笑道, “在下前些日子一直在鲁国曲阜,今日晌午方才回的临淄。回来之前在下去薛邑住了几日,正好薛邑那边有些事托我回禀孟尝君,这不刚回来便去拜了相邦府么。” “噢……” 孟尝君?要说的话果然来了,触龙沉住气点头应了一声,接着便听白铎道: “在下听孟尝君说左师公来了齐国,今日已经拜毕大王。我听了这话心中自然是欣喜,所以还没回家便轻车简从直接从孟尝君府赶来了驿馆。来的时候天色晚了些,驿馆已经闭了馆门。在下正琢磨着是不是改日再来拜访呢,谁知事情偏偏就这么巧了,驿馆今日守职的副丞恰好与在下颇有些交情。在下跟他说了说来意,他倒是个直爽的人,二话没说便破例让在下进来了。呵呵……” 说到这里白铎放缓了语气,略略向前倾了倾身才笑道, “左师公,外头都说孟尝君和齐王怎样怎样,不知有多少人生怕惹了祸上身不敢去找这个麻烦。可他们能避,我们这些商贾又能往那里避啊?唉,说起来从商不易,哪里都得罪不起。孟尝君跟齐王怎样那也是他们兄弟的事,如今孟尝君终究已经回来重新做了相邦,那在下就得该怎么奉承就怎么奉承……唉,这些话当着别人的面在下是万万不敢说的,也只能见了左师公倒倒苦水了。” 白铎一边说一边苦笑着摇头,那模样倒是真像跟老朋友说知心话。触龙将这些话品咂了半晌依然不得要领,下意识间便向蔺相如望了过去。 蔺相如同样听得很仔细,然而同样没有听出其中乾坤所在,见触龙以目光示意自己,不觉笑了笑道: “仲南先生所说不假,从商确实不易,若是像定乱而治的武成盛世那种时候倒是不错,至于如今么……天下着实乱了些。” 如今天下乱?那不是在说齐国君相之争么。拿现在的齐国跟武成盛世相比,岂不正是要引着白铎去想现在的武成盛世在哪里么?还什么定乱而治,你还能说的更直白些么……这个蔺伯服,居心叵测啊。触龙尽力沉著脸捋起了胡子,拿定了主意要看看白铎是什么反应。 白铎皱着眉咂了咂嘴,一脸如遇知音的望着蔺相如叹口气道:“谁说不是啊,如今这天下……嘿嘿,不去提了。” 说到这里白铎对蔺相如已经颇有高山流水之意,极力向前欠着身压住声音道, “话说到这里,在下还真想起了一件事。刚才在孟尝君府时,在下听孟尝君无意中说了那么一句。说是秦王自觉功业前世无匹,堪比五帝,已经准备废王号改称帝号了,不过论起来在当世却有齐国能与秦国匹敌而号令诸侯,所以秦王不敢单独自立,特别派了相邦魏冉前来临淄向齐王敬奉东帝尊号,以此与秦王东西并称。听那意思,齐王已经欣然应允,想来不日便会遣使前往韩魏燕楚还有鲁卫宋周命他们前来拜贺了。” “什么?!” 触龙和蔺相如几乎同时惊呼了出来,在他们惊恐的目光注视下,白铎已经沉肃下了脸来种种地点下了头去。 …………… 白铎说完了这些话并没再停留多久,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离开了驿馆。昏黄的烛光之下,触龙和蔺相如默然的对坐在敞厅之中,脸上皆是疑虑重重。 触龙捋了半晌胡子,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半晌方才不确定的抬起头来对蔺相如道: “伯服,你来听听老夫想的可对。刚才白铎说,齐王遣使命韩魏燕楚还有鲁卫宋周前来拜贺,要是再加上秦齐两国,天下的诸侯便唯独只有咱们赵国没被他提到了。如果他不是无意中漏掉了一个‘赵’字,那么是不是说……若是他说的这些话是真的,齐国和秦国相互称帝其意所指乃是咱们赵国?” 蔺相如摇了摇头,微一颔首道:“白铎并非没有提到赵国,左师公你想,他这些话岂不正是说给你我两个赵国人听的?” “白铎说话向来滴水不漏,果然是故意漏掉赵国的……” 触龙目光猛然一跳,挺直身急忙说道, “不行!此事事关重大,你现在便让叔段遣人回邯郸、高阙向大王和相邦禀报。” “左师公且请稍安勿躁。” 蔺相如并没有领命起身,反而轻轻的摆了摆手, “以学生愚见,白铎涉险来见左师公,说谎的可能性并不大,如今正值咱们赵国执牛耳挑起小合纵之时,偏偏秦国要与齐国相互称帝,并且还要将了咱们赵国以外的各国全数拉上,要说不是想连横攻赵,只怕傻子也不会信了。” “既然如此,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事关赵国安危大事,早一点报回去就能多一分应对的时间,可蔺相如居然还有心思坐这里说废话。触龙看着他这副模样顿时有些发急,但一句话还没说完,那边蔺相如已经抬起右手连连向下压了下去。 “左师公您想一想,白铎的话里是否多有蹊跷?” “蹊跷?” 触龙愣了一愣,紧接着便急了, “哎呀,还有什么蹊跷之处,你就不能直接说么。大赵合纵攻秦,秦国干脆反过来连横攻赵,这些事如何想都是对的,哪还有什么蹊跷可言?魏冉秘密来齐本来就是极大的机密,而白铎也绝不可能知道咱们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些事加起来足以说明秦国要行连横之道,莫非你觉得白铎涉险来告知乃是在说谎不成?” “那倒不是,白铎并没有说谎的理由。” 蔺相如依然是一派沉稳, “学生所说的蹊跷是指白铎之前说的那些话,您仔细想想,白铎提到他来之前的行程其实一句话就能说清楚了,无非是从孟尝君那里听说左师公来了临淄,所以前来拜访。可他为何要将行程说的那么清楚。您刚才也说白铎说话向来滴水不漏,那么他的话是不是想告诉咱们些什么?” “你是说……” 触龙刚才发急也是被蔺相如的怠慢态度给气的,此时听他说到了关键处,顿时沉下了心来,微微闭着眼回忆着白铎的话道, “白铎说这些话是从孟尝君那里听来的,后来又轻车简从,来到时天色已经晚了,恰恰驿官又与他认识便将他放进来了,并且还诉苦说其实并不想与孟尝君打交道……嘶——” 触龙突然之间悟到了什么,双目猛地一睁,下意识的脱口说道, “白铎故意说了谎,这些话并非从孟尝君那里听来的!” “正是。” 蔺相如脸上出现了智珠在握的淡定笑容,缓缓说道, “秦王连横齐国攻赵,而前提便是要除掉孟尝君,那么孟尝君若是得到消息必然会想办法通知咱们,这些事说得过去。但是孟尝君又是如何得到这些消息的?而且从白铎的话里头可以听得出来,魏冉必然早咱们一步来到临淄,那么齐王必然会加强对咱们的监视,孟尝君即便知道了消息也极难告诉咱们。 而白铎大倒苦水岂不正是想说他并非孟尝君亲信么。既然孟尝君没办法接触咱们,事关重大之下又岂敢交由一个不是亲信的白铎来做这件事?至于什么轻车简从、天色晚了、驿官与他相识将他放进来虽然像是在说这是孟尝君提前周密安排的,但与前边这些话合在一起反倒是在说另有人安排了这些事,而绝非孟尝君所安排。这样想来,道理不就明摆着了么。” 触龙浑浊的双眼中放出了光芒,长舒口气道:“不错,齐王第一个要防的就是孟尝君与咱们接近。若是反过来想,其他人运作白铎来访的事反倒容易了许多,而且与白铎倒苦水恰好和相合,只能是另有其人想向咱们告密。难道……齐国除了孟尝君,另外又出了家贼?” 蔺相如笑道:“虽然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也未必一定是‘家贼’至少不一定是心向赵国的人。秦国和齐国如果裹挟韩魏诸国攻赵,不管是灭了赵国还是令赵国俯首称臣,齐国西南两面夹击之下,下一个最将危险的谁?” “燕国。赵国若是沦入齐国手中,燕国东海北胡西南齐国便会困如四塞之境,反不如魏楚齐三国相争有所凭持的宋国安全……” 触龙心下豁然开朗,淡然笑道, “这般看来,齐国这里除了孟尝君,已经另外有人在暗中帮着咱们了。不过此人既然安排白铎假借孟尝君的名义向咱们报信,那么必然藏得极深,即便向白铎下发命令既向咱们报信又同时栽赃孟尝君,也一定是没有亲自露面的。只是他恐怕没想到,白铎这个老东西还是留了一手,已然暗中将他卖给了咱们。哼哼,齐国这里的乱远比咱们想得情况要严重许多,白铎必然是已对齐国局面死心,准备一步步靠向赵国了。”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唇亡齿寒 二月的春雨淅淅沥沥的下在了阴山南北的大草原上,草色遥看愈加晴翠。 细雨迷蒙中,高阙关之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赵国征北营寨相较平日安静了许多,除了值守军士严阵以待,其余无事的兵将大多躲进了军帐,若非军务在身,极少有人出来走动。 主将大帐账门之外,十二名护从军士紧腰挺身执戟守卫,虽然霏霏淫雨早已濡湿了他们铠甲之下的大红戎袍,却依然纹丝不动,目不斜视。 阔大的大帐里因为阴雨多少有些昏暗,气氛也颇有些压抑。赵胜、牛翦、赵奢三位北征的核心将领戎袍袭身,面色沉肃的分坐主次席几后,而在赵胜右手客座席上跪坐着的则是一位身着玄衫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大约四十余岁年纪,紫堂堂的方脸,身材魁梧,摆在膝上的一双大手骨节嶙峋、青筋暴突,虽然明显是一副武夫模样,但神情之中却透着几分儒者之风,正在向赵胜所说的事情虽然极为急迫重要,但语气却是不紧不慢。 “……这些年我燕国谨慎事齐,对齐王性情了解极深。齐王好名逐利,秦国这样做正是投其所好,可以说是正中要害。据报齐王对东帝称号暗中已经欣允,并已答应魏冉合击赵国,如今正在筹划之中。对齐王来说,利大之下,贵国左师此次赴齐只怕极难有成效。所以……燕王命秦开恳请相邦速速撤军以应对秦齐连横,还望相邦三思。” 中年人说的是“恳请”而不是“密告”,其情之切溢于言表。赵胜、牛翦和赵奢听完后相互交换了个眼色,都已明白这些年一直像臣仆事主一样对待齐王的燕国这次是豁出去了。 唇亡齿寒,前事为师,燕国这回是真的急了……赵胜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赵胜多谢燕王关切之意,还请秦将军代赵胜转禀。” “相邦客气了。” 中年人秦开宽厚的笑了两身,忙拱手道, “秦开奉王命西来之前,燕王特意嘱咐转禀相邦,赵国先王对燕国有立君复国之恩,燕国当还报为其一;燕赵同在强齐之北,抗齐之势犹如三晋抗秦,本来就不能分彼此为其二。况且若是赵国亡国,韩魏还能连横宋国周旋秦齐楚三国之间,而燕国孤悬一隅,两面被齐国围困之下无处借力,便只剩下了亡国一条路。所以救赵既救燕,本就是分内的事。” 赵胜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秦开所说的确实是实情,燕国在列国之中一直是最弱小的一个,而且偏居齐国、赵国东北,东边是大海,北边是东胡,完全没有同样弱小的韩国、宋国那种牵扯各国利益,谁也不敢轻易对其用兵的地理优势。 就是在这样的恶劣形势下,当年老糊涂了的燕王哙居然还效仿先贤禅让,把国君的位置让给了相邦子之,最后贤名没留下,反而引起内乱给了当今齐王田地的父亲齐宣王可乘之机,一度灭亡了燕国。当时适逢赵国胡服骑射一跃而起,赵武灵王为了稳固后方,抵抗齐国势力,专门从韩国将燕公子姬职送回燕国立为了国君,也就是现在的燕王(后世鼎鼎大名的燕昭王)。 燕王即位之后小心的周旋在齐赵两国之间,俨若臣属,赵武灵王死后赵国势力一落千丈,燕王无法平衡之下更是将好大喜功的齐王奉若上主,分毫不敢违逆,以至于齐国两次攻打宋国时燕国都派了军队助阵。后来出师不利之下齐王迁怒燕国军队,杀死了燕将,燕王甚至反过来向齐王道歉,着实把齐王给捧舒服了。 这样做虽然很有些丧权辱国的意思,但并不等于燕王就是个软弱无能之辈,他为了收拾子之之乱后留下的烂摊子,特别接受老臣郭槐的建议修筑了黄金台,以重金延揽天下人才,齐国邹衍等众多名士争往趋之,蔚为壮观,要不是赵胜及时行动,剧辛和乐毅也差点跑燕国去了。就是在这样的任人唯贤、励精图治之下,燕国虽然还不可能有能力与齐赵两个邻居争胜,但也算得上大治了,以至于八年前一举北攻东胡却地千里。 当年攻打东胡的主将正是现在坐在赵胜对面的秦开。秦开是燕国贵胄子弟,燕王即位之初不但不敢得罪齐国、赵国,甚至还一直受北边邻居东胡的欺负,无奈之下只好将秦开等一大批贵族子弟送到了东胡,这些人名义上是人质,事实上不过是东胡王奴仆罢了,由此可见当时燕国的窘境。 秦开在东胡住了近十年,已经对东胡各方面的情况了如指掌,十年前逃回燕国时恰逢燕国国力逐渐恢复,便向燕王进言攻打东胡,为燕国扩大生存空间。燕王的一双眼睛本来一直盯着齐国不敢乱动,但东胡在背后的骚扰也让他伤透了脑筋,再加上东胡为夷狄,并不为中原各国所重视,燕王便打起了马虎眼,“诚诚恳恳”的向齐王请示了一番便派秦开率军对东胡动上了手。 燕胡一战燕国大胜,新获得的土地对燕国继续发展极为有利,然而燕王生怕引起齐王注意,这一战名义上仅仅是“定边”,所以秦开虽然功劳堪巨,燕王却不敢过高的封赏他,好在秦开是明白人,清楚燕王的难处,这事就算这么销声匿迹下来了,不过从此以后秦开已经成了燕王的心腹重臣,在军中的实际地位仅次于大将骑劫等寥寥几人。 燕王派这样一个人物来见赵胜足见其对秦齐连横对付赵国的重视,虽然为什么这样做大家都心知肚明,但燕王能直言不讳的说出救赵就是救燕这样的大实话,而不是耍阴谋要在救赵救己的同时捞取不正当利益足见其实诚,令赵胜顿时对这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燕国中兴之主大生好感。 “燕王所言极是,贵国以诚待我赵国,如今危机关头助赵抗击秦齐,赵国必不敢有负贵国。” 赵胜坐正身子恭恭敬敬的向秦开拱了拱手,以示对燕王的尊敬,但接着望了望牛翦和赵奢,微微低下头时脸上却露出了几分为难, “秦齐连横确实急迫,可是我这里如今……” 说到这里赵胜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对秦开道, “燕王派秦将军来云中之前必然通盘考虑过了。以目下的情势来看,齐王如果铁了心与秦国连横攻赵,若是不能将韩魏楚各国拉进来为我所用,以我们两国之力显然极难抵挡秦齐两面夹攻,可以说胜算极小,对战实在是下下之策,燕国既然已经提前知道了此事,此前可曾做过其他动作?” “这……” 秦开听到这里顿时有些噎声,赵胜这些话在他听来已经算是很给燕国留面子了,秦国、齐国和赵国是东西北三强,相对来说燕国要弱小许多,如果当真打起来的话,排除夹在三国中间摇摆不定的韩魏两国以及置身事外观望形势的楚国等等因素,赵燕联盟极难是秦齐联盟的对手,毕竟赵国是两面受敌,而燕国直面的只有齐国。 秦国是当今天下第一强,赵国后边有燕国做依托,那么必然也只能把绝大部分甚至全部力量用来在西边抗秦,那么以燕国的实力几乎不可能是齐国的对手。这样一来选择硬碰硬显然是不行的,也只能寻求外交手段在韩魏楚甚至秦齐两国身上做文章。燕国既然提前知道了秦齐连横的事并派秦开前来通知赵国,那么赵胜也只能这样问了。 小合纵关头掌管全局的相邦亲自领兵北征只能算疥癣之痒的楼烦本来就不可理喻,现在已经是危急关头,赵胜的态度竟然像是还有几分不想撤兵,这赵国真是……秦开尴尬的笑了两声道, “如今情势燕赵实为一体,秦开不敢欺瞒相邦。燕国事齐二十载,在齐王身上下了多少功夫自不必多说,提起知道此事并不足为奇。不过能否使秦齐败盟关键并不在于燕国在底下如何做,而在于赵国如何运作。秦开奉燕王之命赴赵,没有去邯郸觐见赵王,而是直接来云中禀见相邦,正是怕事急有变,绕到邯郸耽搁了时日。如今事急时迫,燕王已经遣派骑劫将军暗中调大军压阵大河以防机变。至于赵国这边,还需相邦尽快从云中撤军坐镇邯郸备战并遣使各国,方才有可能使韩魏楚各国放下顾虑。” “嗯。秦将军所言有理。” 赵胜清楚燕王现在很为难,燕国和赵国毕竟是两个国家,就算有着唇亡齿寒的关系,不得不遣派秦开来云中向他泄露对待齐国的真实态度,也不可能把这么多年在齐国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情报系统告诉他,毕竟燕赵现在是一体,但危机一解除,赵国和燕国都得为自己考虑,万一赵国出于本国利益将燕国的情报系统出卖给了齐国,那燕国基本上就玩完了。 再说秦开这次来也明显是不得已而为之,燕王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就差学勾践尝粪牵马了,这样委屈自己还不是为了糊弄住齐王,当然要千方百计的保密,如今突然把自己对齐王的真实态度袒露在赵胜这个外人面前,只能说明如果赵国被蒙在鼓里再不采取行动,他那些暗中的力量很难改变齐王的态度。这已经是不得已之下的万般无奈之举了,燕国今后为弥补这个漏洞还不知需要费多大的劲儿,怎么可能再让他们透露更多的秘密。 将心比心,只要明白燕国这回确确实实站在赵国这一边就行了,万没有把目下的铁杆同盟往死路上逼的道理。燕国的情报系统虽说并不能长久为赵国所用,但在现在刺马军仓促组建,根本来不及在齐国紧要处插进手的情况下完全可以算是自己的了。 赵胜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时,抬眼处却见正对着他的账帘突然被掀开开来,一名护从军士快步跑进来弯腰将一个火漆封印的锦袋双手奉上道: “禀相邦,邯郸来函,司马署特嘱十万火急。” “好,知道了,下去吧。” 赵胜接过了锦袋,在牛翦、赵奢和秦开紧张的注视中启了袋口封印,从锦囊之中取出了一幅折叠的齐齐整整的白绢。 那幅白绢不算太大,上边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字,单看字迹赵胜便已经知道是蔺相如所写,应当是从齐国那边送到邯郸以后即刻封印送过来的。 信中详尽禀报了白铎相访时透露的消息以及触龙和蔺相如分析的结果,其内容与秦开所说完全一致,而且在最后的地方还多提到了两件事,一件是他们已经确信齐王身边的心腹重臣中有燕国的奸细,另一件则是蔺相如与触龙经过商量,为尽快左右韩魏态度,蔺相如已离开齐国秘密赶赴大梁,至于蔺相如一介没有实受官职的白身在魏王面前如何确认身份并说服他倒向赵国也说的很清楚,那就是袖中一枚写着名姓的平原君府信牌足以抵消秦齐使臣一整天的口水。 “写这些干什么?嫌地方不够少么。” 看到这里赵胜忍不住笑了一声,登时把秦开他们弄得一头雾水。三个人面面相觑之下见赵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终于还是把到了嘴边的疑问又收了回去。 白铎?还有齐王身边的燕国奸细,而且竟然是心腹重臣。燕国暗中的工夫当真是做足了,到底会是谁……赵胜没有理会牛翦等人怪异的眼神,仰起头凝思了片刻便收回了目光,转头对秦开笑道: “秦将军一路辛苦。兹事体大,不能不慎重考虑。还请将军先歇息歇息。赵胜这就与大将军商量方略回复燕王。” “诺。秦开不敢不从命,不过还是请相邦尽快定下计策速速解危。” 秦开虽然不知道赵胜看到了什么,刚才又在思考什么,但听他这样说了,终于还是轻轻舒了口气,连忙站起身紧紧地抱住了拳,双眼之中已经满是赤诚。 ————————————————————————————————— PS1:这章是昨天的,今天还有。另外从今天下午两点开始有一个小推荐,爆发什么的话是不敢说了,保证每天两章或者四千字以上吧。(貌似同样字数的情况下,分的章节越多,更新的次数越频繁成绩越好,这是为什么捏?字数明明一样啊。) PS2:昨天偶然中在百度上看到一位网名叫六月寒凌的同学的帖子,说长城边上这一部分不必结束这么快什么的。其实光看内容这一部分也不是结束的样子,我说再起一卷是因为现在这样写把主角困住了,不好出故事,所以准备给他一个更大的空间来发挥。这是从讲故事角度来考虑的,跟故事内容没关系。后边的内容还有很大一部分要涉及到这里。 六月寒凌同学要是看到了请在书评区露露面,我给你加个精华。

正文 第五十七章 退还是进 赵胜起身目送秦开出账以后,接着走到牛翦席前弯腰将那幅白绢平铺在了几上,并向一旁的赵奢招了招手,面色凝重的说道: “齐王身边重臣里有燕国安插的人手,秦开带来的消息应当就是从他那里得来的。左师公密信相告,白铎在他到达临淄第二天接着便去拜访,暗中传报魏冉访齐的事,应当也是此人在暗中指使。” “噢?” 牛翦诧异的抬头看了赵胜一眼,忙与凑上来的赵奢一同俯首细细查看起了信上的内容,半晌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牛翦抬头对赵胜道, “燕王下的工夫着实细……左师公这封信是见了白铎以后便发回来的,过些时日必然还有后文。以行程计算,应当是燕王先得了消息派出秦开来见相邦,然后才是左师公见的白铎。这样看来,左师公未到临淄之前,此人已经劝阻过齐王,却未能成功,所以只能两面准备让赵燕两国尽快行动了。” 赵胜抱着膀点了点头道:“不错。从秦开的话与左师公的信来看,齐王虽然已经倾心于东帝的名号,但掣肘未除、万事未定却还不敢即刻妄尊。此人正是看到还有转机才如此施为的。” “此人会是谁?” 牛翦微微皱起了眉头,正思忖间,赵奢已然接道: “齐王身边重用的客卿不少,但客卿即便有外心也不见得便一定是为本国考虑,此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来保护自己。相邦,大将军,以末将愚见,此人能做到齐王心腹重臣绝不会是一时之功,这么多年一心向燕却丝毫没有露出破绽,足见此人能力极强并且极为谨慎,所以咱们绝不可能那么容易猜出来。况且他是谁并不重要,只要咱们确信此次他确实是在为赵国考虑即可。” 赵奢一番话说得赵胜和牛翦连连点头,牛翦赞许的笑看了赵奢一眼,沉吟着说道: “介逸说的对,以目下来看,此人其实已经为赵国谋划下了破解合纵之法,那就是以纵对横,想办法使楚魏韩诸国站在赵国一边,这样一来齐王有所顾忌,即便依然妄尊东帝与秦王东西呼应,也必然对攻赵有所顾忌,那么赵燕之危便算是破结了。” 说着话牛翦又向他的“爱徒”赵奢望了过去,笑道, “介逸,以你之见,若是万事俱败,秦齐两国攻赵情形如何?” 作为赵国的第一军人,牛翦的笑容虽然依然沉稳坦然,但却已经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了。赵奢不由一凛,拱手说道: “末将不敢妄论天下,不过就算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赵国也绝非陷于必死之境。韩魏绝不敢坐视赵亡,而楚国虽有削弱赵国之意,但赵国若亡,他们必然压力陡增,所以即便迫于秦齐压力坐视不管或者出偏师助阵,这三国也仅仅只是虚以委蛇。至于秦国,他们虽然连横齐王,其实更多的还是想破解小合纵,若说攻赵反倒是向齐王乱许好处,毕竟晋阳那里山高河险,易守难攻,只要不出大差错,秦国极难攻破,不然的话三年前一战秦国也不会拿下河西便见好就收。 这样的话真正一心要亡赵夺地的便只剩下了齐国,毕竟齐王与秦王一样窥觊天下之心已久,而赵齐之间并无险关要隘,如今有了机会,齐王如何会放弃?到时候秦国必然要出兵攻打晋阳,但目的只能是牵制我赵国兵力,使齐国占据上风,等赵国落败两头难顾之机再一举攻破晋阳。对于秦齐两国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不过秦齐两国估计都没有预料到燕国这个变数,那么这一仗会不会打起来就不好说了。” “好……” 赵奢的分析把牛翦说的连连点头,他原先就极是喜爱赵奢,曾想过赵奢与廉颇一细一猛正是赵国军中未来的顶梁支柱,因此还为赵奢逃离赵国而落过泪,如今赵奢在赵胜的努力下终于回来了,而且比年轻时更加沉稳干练,足以让牛翦老怀弥慰。不过…… 牛翦紧紧地抿了抿嘴唇,有些为难的对站在几前一直没有吭声的赵胜说道, “相邦,如今的情势之下咱们不按齐国那人所说的路数走也不行了,不过咱们在高阙这里经营多时,匈奴、楼烦眼看着便要自己送上来。要是就此撤军只留下介逸偏师驻守,虽然可保云中无忧,但……” 赵胜刚才不出声,所考虑的正是这件事,听到牛翦相询,半晌方才下定决心的说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是就此罢手,不但先前的努力将白白浪费,今后恐怕也再无机会。所以……大军绝不可退。” “不退?” 牛翦和赵奢心中一惊,几乎同时惊呼了出来。此时赵胜已经完全考虑清楚,在牛翦几前一坐,沉声说道: “北征之事既是要安定北疆,也是为连横义渠合围秦国造声势,如今秦国在义渠方面明暗同用,情势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如果我们就此一退,今后还能不能从义渠身上借力都不好说,就算破解了连横,也永远破不了秦强赵弱的局面,所以这大军绝不能退。我已经想好了,现在合纵连横还在相持之中,胜败依然取决于暗底下的运作,就算最后依然免不了兵戈相向,有周绍、廉颇他们三四十万大军在前头挡着,这里的十万军队也有足够的时间撤回去。” 这几乎就是在刀尖上跳舞,分寸丝毫不能错。这可是十万大军啊,早一个时辰晚一个时辰赶到都有可能瞬间决定胜负,他怎么敢做这么大胆的事……牛翦思忖着微微低下了头去,权衡了很长时间才问道:“相邦准备怎么做?” 赵胜道:“如今的形势下我必须回邯郸坐镇运筹,不过赵胜‘狂傲公子’的名声已经深入胡人之心,高阙这里已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若是能有一场大胜,对秦齐韩魏也是威慑,有利于破解连横,所以我只能暗中回去,绝不能将消息泄露给胡人知道。” 说到这里赵胜向牛翦和赵奢扫了一眼,他本来想让牛翦跟他一起回邯郸,但想了一想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赵胜清楚赵奢沉稳干练,精于计算,又是未来的名将,如果委以全权,打败楼烦匈奴绝不是问题。然而赵奢现在仅仅是云中郡守,在云中上万兵将中独行决断没有问题,但其他的军队却未必肯听他的节制。 名望这东西就是那么奇怪,特别是在军队中更是如此,毕竟谁也不会知道你今后是什么人,赵胜念及此也只能暗自兴叹了。 “我回邯郸以后,大将军继续坐镇高阙,按先前所定计策对付胡人。另外介逸将军即刻升任佐贰,协助大将军运筹高阙军中一切事务。介逸兄,我知道你是勇谋干练之人,今后必成大器,不过现在却只能让你先受些委屈,等我回去便向大王禀奏,尽快向你给发符印。” 佐贰?赵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志在胸,又有万千韬略,本想为赵国抛洒一腔热血。然而这些年来他屡屡失意,四处碰壁,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却没想到会在近乎绝望的时候遇到赵胜。这数月间他从一介逃臣变成定乱功臣,又从有职无权变成一郡郡守,如今更是在还没有多少功劳傍身的情况下被赵胜在事实上任命为了十万大军的统帅副手。这便是传说之中的伯乐相马么…… 赵奢心中激动万分,急忙站起身向赵胜庄重的抱住了双拳,沉声说道: “赵奢不才,得蒙相邦恩遇,唯有以此一身报效家邦,绝不敢有负相邦厚望!”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悟(上) 自古征战从来没听说过仗还没打完,君命主帅便抽身就走的道理,然而事急时迫下却又不能讲太多的规矩。赵胜跟牛翦、赵奢草草商量之后,先安排人手急马回报邯郸,接着便将几个主要将领召集在一起,秘密宣布了委军权于大将军牛翦以及任命赵奢为军务佐贰的命令。一切军务安顿完毕,赵胜当日下午便轻车简从,只带着随身护从匆匆离开了高阙。 毕竟是出了大事,路上自然少不了快马急车,进了邯郸郡境内,赵胜除了命人岔道到武安相招郭纵速去邯郸相见以外,于路再无他话。 一行人赶回邯郸已经到了三月初七申时末,春日时尚短,太阳早早的已经挂在了西边天际,漫天晚霞之下,当看到上卿徐韩为和虞卿率着一众卿士大夫规规整整的候在五里亭外,脸上并没有什么惊慌神色时,赵胜悬了多日的心这才算是稍稍放下了一些。这边促马急车,那边当然也不敢怠慢,一大帮人碎步疾奔,那阵势丝毫不比红军会师差。 迎谒洗尘自然是少不了的,如今各方面事务都还没规划安稳,为了避免出现意外,秦齐连横依然属于最高机密,所以赵胜此次回来是用了其他借口的,如果该有的规矩错了丝毫,说不准便会引起那些嗅觉极其灵敏的卿大夫们的怀疑,到时候可就很有可能因为上位者的不镇定而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了。 五里亭外的笑谈答对几乎就是在装模作样,好容易捱完虚三套回城遣散前来迎接的队伍,赵胜这才带着徐韩为和虞卿消消停停地进了平原君府。 府里自然早已经得到了主人回来的消息,大管事邹同亲自带着仆役开阁相迎,安顿完主人和两位朝中贵人落了座便乖巧地退了出去,阁门一关,厅中俨然就是一处秘密集会场所。 ………… “齐王那里也不敢过于出格,虽然急于求名,不过掣肘很多,一时半会儿也妄动不了。相邦府上的那位蔺先生下官倒是接触过几次,是个厉害角色,这次随左师公去临淄意外得到消息,接着就去了大梁实在是果断。以蔺先生的能力,至少应当能拖住魏王的。” 徐韩为向虞卿瞟了一眼,接着对赵胜拱手道, “相邦,以下官之见,蔺先生终究是一介白身,即便能拖住,魏王被齐秦两国所迫,恐怕也极为难。咱们还是得尽快定下策略,遣使赴魏安定魏王之心才行。” 赵胜点头道:“蔺先生这次确实切中了要害。楚国与我大赵隔着韩魏,就算虚应齐王,恐怕也是按兵不动,倒是韩魏是个麻烦,只要安顿好魏王,韩国绝不会向着秦齐两国的。要想解除魏王的后顾之忧,看样子也只能把燕国推出来了。” 虞卿听到燕国两个字不由得一凛,忙摆了摆手道:“相邦,下官倒觉着这样不妥,燕国这次一心向着赵国,虽然是为了燕国自己,但终究是盟友相合,秦齐连横的事没有破解,不宜再冷了燕国的心。” “这个我清楚。” 国际交往也要讲些信用的,要不然以后还怎么打交道,赵胜笑了笑道, “不到万不得以咱们不能卖燕国,不过秦齐连横如果真成了,燕国少不了摆明立场,这个咱们就要好好权衡权衡了。” ………… 赵胜毕竟是一路车马劳顿,徐韩为、虞卿见他在那里强撑着精神,自然不好过于啰嗦,便简单说了说这些日子的动向这些日子倒还算安稳,虞卿也是刚刚从大梁回来,并没有听说齐国遣使赴魏的消息,而赵齐边境日日探马回报也没有什么变化,赵胜见齐王未安稳内事之前还不敢称帝,脸上总算轻松了许多,忙吩咐他俩明日一早便召集相关重臣入宫军前细议。 徐韩为和虞卿自然是唯唯诺诺起身准备走,但答应以后虞卿像是想起了什么,颇有些为难的看了徐韩为一眼,这才对赵胜道: “相邦,有件事下官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胜心中不由一奇,问道:“虞上卿有什么话说就是了,还有什么该不该的?” “也没什么。” 虞卿依然是满腹的犹豫,鼓了鼓勇气方才道, “下官也是前日刚刚回的大梁,这两个月不清楚朝里的事,昨天禀见大王……嗯,嗯,下官怎么觉着大王神色颇有些,颇有些不清爽呀。” “虞上卿。” 没等赵胜接上话,徐韩为已经笑呵呵的抢先应了下来, “虞上卿多虑了,您回来也没跟我提,今天相邦刚刚回来你就提这事儿,这不是平白让相邦忧心么。呵呵,相邦,也没什么,昨日里下官刚刚问过宦者令,说是前些日子大王偶感风寒,用了些药差不多已经安泰了,并没什么大碍。” 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问得着你么我!要不是相邦怕李兑之后再出乱子留下了你,如今……虞卿私底下本来就跟徐韩为有些不对付,此时见他堵自己的嘴,多少有些气闷,但赵胜在前,他也不好说什么,连忙接道: “呵呵,下官也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明日相邦就要禀见大王,下官也是怕相邦忧心误了大事,所以才……大王没大碍就好。呃,相邦车马劳顿,还是请快些歇息,下官告退。” 这两位暗底下别扭了不是一天了,好在在大事上还不敢乱来,看样子得找个机会缓和缓和这层关系才行……赵胜暗暗摇了摇头,虽然多少觉着有些奇怪,但想了想徐韩为的解释说的极圆,要是当着虞卿的面细问反倒是让徐韩为觉着自己被疑心了,于是不经意的笑了笑道: “好,赵胜送送两位上卿。” 赵胜说话时双眼是注视着徐韩为的,经过了年前年后几番交锋以后,徐韩为深知赵胜心细的很,不加评论便相送不过是在替自己打马虎眼,以后少不了要私下相讯。 徐韩为想到此暗中叹了口气,虞卿提出的问题他是朝中唯一真正清楚缘由的人,然而兹事体大,有些话该不该说,该以什么方式说,该挑什么时候说,揭开以后又会造成什么影响,他却依然没有权衡好,想来想去也只有静观其变了。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悟(中) 送走徐韩为和虞卿早已经到了酉中。赵胜这一路昼夜兼程风餐露宿,沿路车马更换不停,两千多里的路愣是只走了八九天,差不多已经赶上了最快的信使铺兵,虽然不是骑乘,但以这个时代的路况来说辛苦也可想而知。 不过劳累倒在次要,赵胜今天除了早上匆匆吃了餐饭,这一整天都在赶路,早已经饥肠辘辘,当下便转回了饭厅。邹同伺候人一辈子了,揣度主人心意的能力自不必说,所以等徐虞二人一走,热腾腾的饭食醇酒便迅即摆上了桌案。 乔端也刚从外边赶回来,倒是已经用过了饭,不过他知道赵胜一路劳累,有些重要的话万没有等赵胜吃完饭再让他硬撑着架子听的道理,所以早早的便候在了饭厅里,一边捻着胡子俨然作陪,一边大略的汇报着邯郸的情况。 “许行先生大前日就已经到了邯郸,当天白瑜便来拜了府。老朽没想着公子能这么快回来,又见他急着去武安与郭纵接洽,所以便没有留他。既然公子已经相招郭纵,白瑜想必得和他一起回来。” 赵胜如今是饿极了,伏在案上大口大口的吃着饭,间空里才空出舌头笑道:“磁山那边白瑜费了老大的心思才搭上话,心情急迫也情有可原,倒是不能耽搁他的事。” 乔端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道: “白瑜倒是个精明人,不过老朽总觉着他……” 背地里说人终究是不好,说到这里乔端顿了顿,皱着眉转口道, “许行先生那里公子万万不要怠慢,前日老朽代公子去白府拜见了许先生,想请他过府来住,只是许先生说要等公子回来再来相拜。公子还是尽快择日相请才好。” 许老爷子这不明显是在拿架子么……赵胜虽然没说出来,却忍不住吃的笑了一声,乔端见他这副表情,不觉一哂道: “许行先生倒是个好相与的,那天老朽跟他欢谈一宿,到了第二天他便拉着老朽出城四处查看农情,这几日都没闲着。老夫子如今都快八十岁的人了,精神着实矍铄,呵呵,老朽比他小了十多岁,在他面前实在不敢称老。” 赵胜听到这里心下不觉五味杂陈,他知道乔端自从年前大病一场后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如今为了自己这个孙女婿不辞劳苦地去“讨好”许行,只能是硬撑着的了。 赵胜放下匕箸感激地笑道:“张先生和蔺先生都不在邯郸,赵胜又忙着云中的事,虽然回来了,怕是也无暇去照拂许老夫子,让乔公如此奔忙,实在是……” 现在再说这些还有意思么?拐跑我家孙女的账还没跟你小子算呢……乔端已经把许行到达邯郸的事禀报了赵胜,也便不愿继续纠缠下去,偏着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笑道: “伯服、张先生他们与许夫子年岁上毕竟差的大了些,就算留在邯郸老朽也不能让他们前去自己却闲着,不然今后与许夫子见了面便不好说话了。噢,说到伯服他们,老朽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公子当真决意不撤兵么?” “嗯,秦齐互帝的事虽是急迫了些,不过以赵胜之见远还没到不得不兵戎相见的地步。虽然韩魏两国难免摇摆,但燕王遣派秦开来云中相见,蔺先生前去大梁都是转机,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万万不能自乱阵脚。另外为免蔺先生孤立难支,此前我已向乐毅将军修书传报。乐将军依靠宛城一战之功如今在韩魏威望不小,只要他那里能插上手,想来胜算又能多上几成。” 赵胜直起身转头向门外渐渐暗淡的天光看了看方才长出了口气, “前些日子楼烦人已经多次进攻高阙,而且人马一次比一次多,看样子大战已在眼前。而且张先生在义渠怕是已经接洽上要见的人了,北征如若半途而废,不但这数月的经营毁于一旦,张先生也极难全身而退,到时候全盘计划打乱,今后恐怕也难寻机会了。” “好,胡人终究还是蛮力了些,公子安排周全了就好。不过……”乔端捋须静听着赵胜的话,脸上渐渐现出了放心的笑容,但片刻之后却又皱了皱眉,“这几日邯郸城里风向实在有些不好。” 赵胜略微一诧,忙抬头问道:“哦,风向不好?乔公的意思是……” 乔端微微叹了口气道:“唉,也就这三五日的事。本来秦齐互帝是秘中之秘,可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这些日子朝中卿大夫之间突然起了谣传,说是秦国准备大举攻伐我赵国,说的那就一个有鼻子有眼,要不是上柱国赵造和大司马赵禹极力弹压,怕是早已经人心浮动了。老朽已经让刺马军暗中查探了一番,这些谣言只提到了秦国,却丝毫没说齐国的事,看样子……看样子怕是另有说法。” 乔端犹豫了犹豫没再继续说下去,但赵胜心里却已经明了,他明白乔端虽然对自己绝对是一片赤心,但有些事、有些人却不是他能明说的,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该不该、能不能的问题,因为即便是赵胜自己,对这些事也无法只凭一句话一个命令便能解决。 他们已经压到头上来了,自己要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手下人不管是谁都得退缩,赵胜冷冷的哼了一声,当的一声将餐匕顿在案上,微微怒道:“这是有人在逼我退兵。哼,不就是眼瞎肉疼么,赵国如今左支右绌的局面他们只当看不见!” “公子千万不要这样说。不过是些谣传罢了,公子若是当了真反倒称了那些人的心思。” 乔端也是满心的无奈,不过见赵胜发了火反倒放下了心,忙劝慰道, “老朽已经仔细想过了,此事必是有人别有用心,如若过于弹压反倒适得其反,倒不如不要去理会反而能安稳人心,只要眼下的局面稳定下来谣言自止。所以那天刺马军的刘元来跟老朽说要禀报公子严查一番,老朽驳了他的请。此事万万不能急躁。” 还是年纪大了能稳住阵,赵胜平复下气息道:“那些人我还犯不着跟他们生气,不提他们了。如今刺马军身份毕竟有些尴尬,我看还是不要让他们插手朝廷里的事为好,不过刺马军终究要有大用,现今初创各处都还是一片混乱,再加上冯夷和叔段他们几个得力人手都去了外边,还得劳烦乔公多费些心思,如果实在忙不开,那就让冯蓉多出些力,她虽然年岁小,不过在赵墨里却是说得上话的。” “冯蓉么……冯夷走之前倒是跟老朽交代了几句,说是冯蓉伤还没好利索,而且墨家规矩也没有女娃插手一说……呵呵,老朽师从儒门,这墨家的规矩实在是知道的不多。” 乔端尴尬的笑了几声,忙转口道, “刺马军的事公子尽管放心,冯夷走之前将此事托付给了老朽,老朽如何也没有撒手不管的道理。四年前冯文围攻安平君府,赵墨的老人差不多损失殆尽,剩下几个老一辈的要么不能服众要么份属远支,要想理顺怕是还得费些功夫。好在冯夷虽然年轻,在赵墨里威望倒是不小,这些日子刘荣他们几个凡事都来老夫这里听计,总算没出什么大岔子。不过如今刺马军缺的还是能压得住阵的人,老朽终究精力不济,细琐的事实在管不过来,只得让珩儿帮我做些笔记打理。唉,这些事说起来实在不是该让她掺和的。” 乔端虽然没明说,可意思却是明摆着的,乔蘅现在已经是赵胜的如夫人,就算这个时代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封建礼教约束,但老是让她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总不是个说法。至于冯蓉那里,乔端更是不敢多说什么,毕竟现在他们连名义上的祖孙关系都挂不上了,有她哥哥做主,乔端一个外人瞎操什么心啊。 这个冯夷,恐怕什么墨家规矩也就是他随口瞎扯罢了,怕是跟手下的墨者们也如此这般的交代过……赵胜对这家伙也是一阵无力,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俯下身又是一阵风卷残云,不大时工夫酒足饭饱,站起身向乔端笑道: “乔公跟着许夫子累了一天,还是快去歇着。许夫子那里赵胜也不择日相拜了,既然已经回来还是今天就去的好,要是再择日反倒怠慢了许老夫子。” “今天便去?这么慌吗?”乔端本来正准备跟着起身,听到这里不觉一愕,但紧接着回过神来心中却是一阵赞赏,颔首笑道,“好好,老朽这就去让邹管事安排车驾。” “哎,乔公,就算今天去用不着那么急啊。”赵胜见乔端说着话便要往外走,连忙将他喊住,抬起袖子嗅了嗅才尴尬的笑道,“咱们赵国将士着赤色戎服实在是大错特错,出征在外身上个把月都沾不到一滴水,脏不脏先不去说,反正味儿是出来了,万一熏着了许夫子可实在不好。” “有这么脏么……” 乔端被赵胜说的险些笑喷出来,转念间忽然回忆起自己弱冠出门游学之前也曾经从军出征过,心里登时经不住一阵感慨——还是年轻好啊。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悟(三) 暮春天时渐长,酉末时分西方天际尚存一丝微弱的天光,乌蒙蒙的天幕下四处一派静谧。平原君府主君专用的精致浴室之中,铜树上柔和的烛光朦胧在氤氲的水气里,显得如梦如幻。 赵胜仰靠在一丈见方的阔大浴池边上,将身体彻底放松了整个浸在温热的池水里,双眼和额头上搭着一条长长的绢巾,健壮厚实的胸膛轻缓地起伏着,安详的仿佛睡着了一般。然而安详仅仅是表象,此时赵胜心中却是一片澎湃起伏。 乔端说的那些“谣传”让赵胜如何也无法静下心来,刚刚听到时他心里甚至瞬间闪过了一丝惊惧,他实在没想到这些本来在意料之中的事会来这么快,同时竟然会是以这种方式向自己扑来,所以此时的他除了需要短暂的休息以外,更重要的还是要让自己在见到许行之前冷静下来好好地思虑思虑。 对赵胜来说谣言本身并不可怕,这条谣言毕竟只提到了秦国,并未涉及到秦齐连横,那么就说明传谣之人还是有所顾忌的。秦国这些年对山东各国咄咄相逼,在各国朝野心目中早已如同妖魔。大家对此都已经习惯了,甚至有种秦国不来攻反倒不正常的受虐心态,就算有此传闻也不会引起更大规模的恐慌,所以赵胜对此并不担心,他所担心的乃是造谣之人的身份及其目的。 其实就在乔端刚刚说出那些话时,赵胜虽然无法确知谣言的源头具体是谁,但也差不多已经意料到了他或者他们的大体身份,那就是掌握着朝堂和军中半数大权的赵姓宗室亲贵重臣。至于目的嘛,自然是要借秦齐连横的机会敲一敲山,震一震虎,给赵胜一个下马威了。 赵胜如此想原因很简单,这条谣言来的不早不晚,必然是与秦齐连横的机密有关。这件事在赵国是秘中之秘,到目前为止能够接触到的只有三公六卿五司命等寥寥十几个重臣。这些人看似人数不多,然而却是鱼龙混杂,宗室有之、非宗室的赵籍大臣有之、客卿重臣亦有之,他们各自所代表的利益或者人群绝非一言能表,如果从不同的角度去考虑,每一个人都无法完全排除嫌疑。 然而天下的事有因才有果,既然有人在造谣,那么必然有他想达到的目的,目的会有什么呢?无非是逞口舌之快、为秦齐所指示制造混乱恐慌或者为自己谋取利益三种可能。 仅仅出于逞口舌之快是绝不可能的,虽然天底下少不了昏官庸官,但这些人根本无法跻身一国佐辅,赵王身边的重臣哪一个不是心思缜密、口风极紧,即便多一个字都不会乱说的。 至于为秦齐所指示粗看有嫌疑,但细想起来却比逞口舌之快更无可能。如果当真是秦国齐国要在赵国制造混乱,他们为何只提几乎接近于常态的秦国,却把更有可能引起恐慌的秦齐连横隐藏起来了呢?所以单从这个“谣”字上就已经排除了这种可能。 这样一来便只剩下有人要借此为自己谋私利了。私利是什么,无非钱与权而已。这条谣言本身并不能给任何人带来金钱和权力,那么它的目的只能是另有所指了。 自从李兑倒台以后,身为相邦的赵胜言必称先王,而此次出兵北征之前,赵王更是明确说出要续写先王辉煌的话,朝堂上俨然一派准备恢复赵武灵王旧制的气象。说起来朝堂上的每个人都应该明白恢复旧制对赵国是好事,然而对赵国是好事却并非意味着对每一个人都有利,那些利益因此受了损失的人心惊之下会如何做已然不言自明。 当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看似风风火火,然而事实上所受的难为却不足与外人道。变革之初甚至到了除肥义、楼缓少数几个人以外,几乎整个朝堂都站在他对立面的地步。赵武灵王费了极大的力气方才将赵成、赵造、赵文这些宗室权贵说服,使胡服骑射得以顺利施行,但到了最后依然还是免不了因为一时疏忽落了个沙丘宫变的悲惨结局。 徐韩为曾对赵胜说过“赵国为何衰落先王就是为何而死”,对此赵胜深以为然。胡服骑射表面上虽然仅仅是军事上的改革,但其实质却与秦国的商鞅变法无异,为了壮大军队壮大国家,赵武灵王汰撤冗官,编练新军,剥夺限制封君在封地里的用人用物权,以使人力物力财力为朝廷所用,而相对的则是宗室权贵们失势、丢权、乏用,这样的局面他们怎么可能不对赵武灵王恨得牙痒,又怎么可能不趁他两子并立犯糊涂的机会彻底将他打倒? 沙丘宫变不远,主凶赵成虽然死了,但高坐在赵国明堂之上的依然是那群暗中支持弑君的人,他们好容易才夺回一部分权力,又怎会眼睁睁的看着赵王与赵胜借着北征的机会重新掌控全部军权,再次将他们的那些权力剥夺了呢。更何况如今赵国财政吃紧,赵胜为了北征已经向他们化募了许多钱财,他们肉疼之下不敢明着反对,要是再不耍阴谋引起群臣骚动以迫使赵胜退兵,又如何对不起他们老地主的“美名”。 “老油条……知道这个节骨眼上我绝不敢冒着得罪全部重臣的风险去排查,而且就算明知道是他们捣的鬼,掣肘之下也拿他们没办法,这一记闷棍打下来实在够疼。” 赵胜轻轻哼笑一声,抬手将脸上的绢巾取下来在池中蘸饱水开始擦拭身体,滴答的水声中,室门口隐约传来了一声“吱呀”。 …………… “哎呀,哪有你这样骗人的。我,我真不去。” “蓉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晌午才说好的一起来见公子,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变卦啦?” “可晌午你也没说他这会儿在洗澡呀。他一个大男人家家的,就这么……就这么光着,羞都羞死人了……” “大男人家家的怎么了,你忘了在武安的时候他说的话了么?他又不是别的男人……蓉姐姐,你可别说我没告诉你,公子人虽然回来了,可停一会儿就得去拜见许行先生,说不准要跟爷爷那天似的留在白家彻夜长谈,明天一早回不了府就得去面君。现在可不比平常,外头的事又乱又多,北边的仗也没打完,样样都得公子过问,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消停停的回来呢。咱们天天盼着公子回来,今天好容易能见上一见了,你还躲什么嘛。” “……算了,蘅儿,我还是回去吧。” …… 乳白色的灯笼光芒映照之下,两个苗条的身影相互拉扯着从主院西边的偏门外走了进来。两个人生怕被站在远处候命的使女仆役听见,虽然在争执着什么,却都刻意地压住了嗓音。 来的时候乔蘅并没说赵胜在做什么,冯蓉脸上虽然多少还是有些微微发热,但心里终究坦然,但当从圆月门外看到浴室窗棱内映出来的光芒时,她却立刻唰的一下涨红了脸。乔蘅好说歹说把她拉进了院子,但她犹豫了半天,到最后却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了。 冯蓉是练武之人,如果铁定了心不走,乔蘅怎么可能拉得动她?见冯蓉不肯跟着进去,乔蘅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沉下脸严肃的道: “这么长时日我都是把蓉姐姐当亲姐姐待的。可也不知道怎么了,从武安回来以后你怎么像是变了个人呢,连心里话也不肯跟我说了。咱们陪着公子出生入死才到了今天,公子的心意,我的心意难道蓉姐姐真的不明白么?” “公子的心意……” 冯蓉轻轻地抿了抿双唇,下意识的绞缠起了修长的手指,双眸忽闪着望了望乔蘅,紧接着却又像是害怕她看穿自己心思似地低下了头去。公子的心意她当然明白,而她的心意公子自然也是明白的。然而心意是心意的事,又有谁能明白她此时的左右为难呢? 乔蘅聪明如斯也不可能猜到冯蓉此时在想什么,毕竟冯蓉此时所想在任何人看来都有些匪夷所思。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亦或根本不需要原因,冯蓉都一步步爱上了那个总让她感觉与众不同的男人,以至于到了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地步。 生命尚且可以不惜,其他的付出自然更不在话下。赵胜毕竟是公子,因此冯蓉清楚从魏国回来以后哥哥为什么不肯让她插手赵墨的事务,同时她也确实从心里想改变自己,所以在养好伤从武安回到邯郸以后,她一直刻意约束着自己的性子默默地去学去看,以争取使自己尽快从那个草莽中人蜕变成一个温良知仪、符合君府礼制的宫装淑女。 然而到了此时冯蓉才发现天下的事并非尽如所想,她终究只是草窠里的萤虫,骨子里已经深深地刻上了那个打打杀杀的世界的符号,不管如何努力也无法飞上枝头。冯蓉从此陷入了苦闷之中,她想向人述说,却又无从述说;她渴望见到赵胜,却又害怕见到他。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甚至常常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总觉着再这样下去自己非疯了不可。 在某一天夜里猛然从噩梦中惊醒后,冯蓉突然明悟了过来:她发现自己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便不再是自己了,沐猴而冠还值得公子去爱么?如若不值得,她又有什么权利去拥有?或许,放弃才是真正的爱他吧,哪怕从此孑然一生…… “欠他的终究要还……” 冯蓉草草收拾起了心绪,装作没事人一样勉力地抬头向乔蘅笑了笑。乔蘅见她总算“转过了弯儿”来,心情大好之下忙牵起她的手快步向浴室走去。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悟(下) “公子。” 赵胜听到房门处的动静,转回头刚看清推门走进来的两个人是谁,就见冯蓉向里看了一眼,脚下接着便是明显地一缓,紧跟着一张小脸也不由自主的略微偏向了一边。 要是冯蓉大大方方的跟着乔蘅走进来倒也罢了,可她突然来这么一出,赵胜像是受了感染,想也没想接着便把那条宽大的绢巾盖在了小腹和双腿上。 “他……” 冯蓉羞臊之下只是下意识地微微侧了侧脸,哪能看不到赵胜的小动作,一见之下喉头立刻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鼻子里顿时一阵发酸,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那时爹已经做了赵墨的首领,在外头豪侠好义人人称道,可在家里对娘却是呼来喝去,何曾考虑过娘的感受…… 大姑娘家心思终究细的多,更何况冯蓉此时心事重重,难免更是细腻,赵胜这个微小的动作顿时让她犯了踌躇,别说乔蘅在旁边,就算这屋子里只有赵胜跟她两个人,她思虑了千百遍的那些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冯蓉扭捏是因为她终究第一次看到男人赤着的健壮身体,虽然有心理准备,然而越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反而越羞臊,而乔蘅虽然同样是处子,但这么久以来几乎一直跟在赵胜身边伺候,什么不该见的东西没见过?跟赵胜也就差那么一点事了,所以她心里坦然,心知冯蓉是被自己骗来的,如今正尴尬的难受,便一边向浴池边上走一边对赵胜笑道: “晌午我和蓉姐姐说好了一起拜迎公子,也没想着公子一会儿出门。” 乔蘅这话说了半句留了半句,赵胜刚才见她带着两个使女准备好了洗澡水便借故跑了出去,本来想着自己的心思还没在意,这时候看见冯蓉迟迟疑疑的模样,还有什么猜不出来,不以为意的笑道: “没办法,明天还得去宫里面见大王,后头还不知道有多少事儿要做。许先生已经来了好几天了,我总不能就这么把他凉着。” 说到这里赵胜停下了话头,抬头看了看跟在乔蘅身后两三步远走过来的冯蓉, “我回来本来想先去看看蓉儿,可急事儿都赶到了一块,实在没办法。蓉儿的伤怎样了?我看脸色倒是如常了。” “我没事的,公子还是正事要紧。” 冯蓉勉力保持着平静的笑容,乔蘅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俯下身伸手在池水里试了一试,笑道:“蓉姐姐是练武之人,倒是比旁人好得快些,只是这些时日养伤荒废了练功,实在有些可惜。噢,水有些凉了,我去让他们再烧热些。” “哎……” 冯蓉见乔蘅说着话就往外走,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然而乔蘅本来就是要把她一个人留下跟赵胜说说话,哪里会停下?这浴室为保证屋内的温度本来就不算大,等冯蓉刚“哎”出一声,乔蘅早就走出了屋去。 “蘅儿这不是坑人么。” 心里有鬼难免尴尬,冯蓉忙没话找话道: “公子颠簸了一路,这么累又到了晚上,干嘛非得今天去见许行先生呢?听乔公说,许夫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公子就算晚去几天,许夫子怕是也不会说什么的。” 赵胜听到那个“累”字,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肩膀方才笑道:“只是坐在马车上倒也没什么。许夫子终究是名望,又是我请来的,不管他说不说,咱们该尽到的礼节还是要尽到为好。” 咱们……这两个字让冯蓉怎么听都不是滋味,见赵胜自承,心里不由微微一痛,忙敛起裙角蹲在了赵胜身后的池边道:“要不我帮公子揉捏揉捏肩膀,活了血脉身上就舒坦了。” 赵胜原来只知道冯蓉擅长杀人,倒没想到她还会这一手,“呵呵”一笑道:“我原先怎么没听说蓉儿会推拿……噢,推拿之术似乎与武学有些牵连,怕也是冯首领传授的吧?” “不是。”冯蓉见赵胜放松了双肩重又仰靠在了池边,便俯下脸挽着衣袖说道,“外祖父在世时在乡间行医,娘小时候常常帮着打些下手,看也看会了。后来娘教了我一些,说等我……”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挽着衣袖的那只手猛然停了下来,冯蓉面热心跳地抬眸偷偷看了看赵胜,见他闭着双目只是笑微微的静听,只怕并没有往心里去,心绪这才安稳了许多。 然而冯蓉这次却想错了,赵胜只停了一瞬便笑着接道:“等你长大嫁了人,夫婿外出劳作回到家里,你要是能帮他按摩按摩,他心里定然欢喜。” 冯蓉此时心里正在矛盾挣扎,见赵胜接她无心之失的话茬,脸颊顿时涨的通红,微微嗔道:“公子你……蘅儿还说公子被礼仪堵住了嘴呢,原来笑话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这怎么是笑话人?你帮我揉捏活血,我心里当然欢喜。”赵胜笑了一声,转口道,“冯首领豪侠执义,天下闻名,我先前便大是仰慕,却从来没想到能与你相识。蓉儿,你和冯夷来了这么久,我还从来没听你们提过家里的事,你不妨跟我说一些。” 冯蓉见赵胜变了话题,知道他看出了自己的扭捏,不觉目光复杂的看了他片刻,这才轻轻舒了口气,垂下眼帘一边继续挽袖一边幽幽的说道: “外头的事就那些,哪有什么好说的。爹原先整日在外头奔忙,一年也回不了几回家,就算是回来了,除了督促我和哥哥练武,整日都是不苟言笑,半天都难听见他说几句话。我和哥哥从小只跟娘亲,都没觉着爹是家里的人……听娘说,爹小时候在乡里势单力孤受人欺负,实在过不下去了方才跑出来投奔师门的。” “噢,原来冯首领是这样当得墨者。” “嗯。我们家几代单传,爹没有什么亲近的兄弟,在乡里是独门小户。后来爷爷死的时候爹年岁还小,那些远支的本家便算计上了家里的几亩薄田,派役派饷什么的总是往爹身上压。爹势单力孤哪里斗得过他们?后来在乡里没办法再立足了,这才和刘师叔一起跑了出来。” “刘师叔?” “就是叔段哥的爹爹,那年跟爹一起……一起走了。” 冯蓉想到爹娘的惨死不觉黯然,心思瞬间不知跑到了哪里。赵胜见触到了她伤心处,不免也是一阵沉默,但转念间一想,却又似乎从冯蓉的话里悟出了些什么。 冯文是在家乡过不下去方才跑出来的,这些话听起来怎么与赵国如今面对的局面如此相似?然而冯文斗不过那些本家还能选择逃跑,但赵国即便陷入窘境却又能往哪里跑…… 赵胜突然之间心灵福至,瞬间想通了许多事情。世事如棋那句话果然没有错,这天下的事便仿佛一盘棋局,当年赵武灵王为兴赵,以进攻中山和群胡“做劫财”开始胡服骑射;安平君赵成他们为拿回失去的权力,借“两子并立”事件“造劫”发动沙丘宫变;赵成死后,李兑虽然拉拢宗室,却又不肯将封地用人用物权还给诸封君,何尝不是要以此“做活”以控制权力;自己为扳倒李兑,跳出邯郸借用魏国的力量,现在又在为牵制秦国借征伐楼烦匈奴之机岂也是在“做活造劫”;而某人或者某些人为了敲山震虎,搅乱赵国朝堂人心逼迫自己退兵,何尝不同样是在“造劫”? 赵国国内如此,赵国之外同样也是如此,秦国借用齐王的野心拉拢齐国对付赵国是在“造劫”;燕王派秦开来赵国传递机密看似被逼无奈,但又何尝不是他看到燕国经过二十多年发展已经有了力量,准备以赵国为平衡,借秦齐互帝之机“做活”跳出齐国控制呢? 好一群棋手…… 赵胜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当日跟徐韩为所说的“赵国既赵胜、赵胜既赵国”并不含丝毫伪意,毕竟作为赵国公子,如果赵国亡了他便再没了出路,再加上他知道长平之战赵国大败以后被白起坑杀四十余万兵卒,从此拉开了秦国并吞天下的序幕那件大事与历史上的自己有很大的关系,这就更让他感到时不我待了。 然而明白道理是一回事,真正去解决却又是另一回事,这个世界虽然因为赵胜的蝴蝶效应已经迥异于原先的历史,但赵国四战之地的窘境却依然没有丝毫改变,西边秦国是虎,东边齐国是狼,南边的楚国虽然与赵国隔着同为三晋的韩魏,但争霸中原的野心又何曾消失过?这就意味着不管赵胜想先从哪边打开局面,在没有稳定后方的情况下,身后都会有牵制力量,最终只会让他什么也做不成。 即便不去考虑外部的事,单单赵国国内的牵制力量便已经足以让赵胜寸步难行了。什么变革,什么图强,在有些人眼里根本比不上自己的私利,如今赵胜还什么都没做,只是为北征向他们借了些钱,他们便忍不住跳了出来,赵胜实在不敢想象自己如果当真铺开了搞变革他们又会如何。 这些人都非易于之辈,赵武灵王的前车之鉴不远,内外交困之下如果不能亲手创造一个好的局面,徐徐而进先变革图强再争霸天下的路根本走不通,秦齐楚诸强不会给赵国这个机会,宗室中那些守旧的人同样不会给赵胜机会。那么如果不想坐以待毙,也只有想办法在别处“落子”了…… 这一步棋应该如何走……赵胜感觉脑子都疼了,顿时对自己在历史知识上的缺乏痛恨无比,作为一个穿越客,居然只知道廉颇、蔺相如、乐毅这些历史名人,实在是失败无比,要是能够提前知道些历史细节该有多好啊。 嗯?历史细节,乐毅,稳定的大后方……对,乐毅!赵胜眼前忽然一亮,心胸瞬间开阔了许多,谁说当真不知道一丁点历史细节,这不说来就来了么? “政治斗争不是请客吃饭,妇人之仁可行不通,该狠下心来的时候就得狠下心。既然都是弈棋高手,我不妨陪你们好好手谈一局。” 赵胜心里一阵兴奋,抬手正要向胸前撩水,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右肩上一阵疼,就仿佛被人抬手紧紧一扣,紧接着又被什么坚硬带刺的东西猛地刮蹭了一下。这疼痛虽然不是很强烈,却来得实在突然。赵胜猝不及防登时挺紧腰倒吸了一口气。 “哎呀,公子!我,我走神了,刮疼了吧?” 赵胜想心事的工夫,冯蓉也正在心思满腹,一会儿想到爹爹的惨死,一会儿又在为自己现在的左右为难满心酸楚,早就把娘传给她的那些手法技巧抛到了九霄云外,走神之下顿时忘了十指之间抓的到底是什么,出于拿剑的习惯使然右手便不由自主的满把抓了下去。 冯蓉要是仅仅抓下去倒还没什么,可她因为长期握剑,手掌接近手指根处早已经磨起了茧子。这茧子虽然不厚,但长年累月与剑柄摩擦,难免会磨出些刺来,要是扎上一下实在提神。 “大姐,杀鸡拔毛也用不着这么大力气吧。” 赵胜猛然回过了神来,回头见冯蓉赤着双手一脸的不知所措,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他要是不吭声倒也罢了,这句话一出口,冯蓉立刻双颊飞霞,微微蹙着眉羞恼的道:“我早就说我不行了,粗手笨脚的,可蘅儿她非得……” 冯蓉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猝然间刚想站起身来,那边赵胜却一脸讪然的抢先抓住她的手笑道:“好了好了,我只是随口说笑罢了,你怎么这么当真,连粗手笨脚的话都出来了?” “可,可我这么笨,公子也不嫌?” 你还不如骂我几句让我心里舒坦呢……冯蓉被赵胜话说的差点哭出来。赵胜笑了一声,轻轻掰开她的手指,一边抬手磨挲着她的手心一边柔声说道: “你又不是府里自小养了伺候人的使女,不会做这些就是笨吗?你是练武之人,英姿飒爽才应该是本色。我虽然一直没说,却早已看出你这些日子在府里憋屈坏了。蓉儿,你身子若是当真恢复好了,倒不妨到刺马军去帮一帮刘元他们。” “公子,公子这是要撵我走么……” 冯蓉心中一阵凄凉,君府自有君府的规矩,更何况公子还是一国相邦,如何会让自己的妻妾出头露面惹人笑话,再说自己又不像蘅儿那样自小照顾乔公心思细腻,手里眼里都有活儿,怎么可能讨得公子欢心,公子这样说必然是委婉之意了。 冯蓉心里本来还在挣扎,但想到此节反而坦然:罢了,罢了,本来就不该属于这里,又何必奢求,这样何尝不是个对谁都好的结果…… 赵胜只当冯蓉误会了自己,如何能想到她会有这些心事,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才道:“我怎么会赶你走?如今冯夷他们都不在邯郸,刺马军里没有几个能压住阵的人。乔公虽然受冯夷所托帮着筹备,但他对赵墨来说终究是外人,有些话实在不好说。你虽是女儿身,赵墨的人却服你,若是出面就等于我亲自前去运筹,我还能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我知道你是一只野鹿,应该在山林莽野上奔跑,我若是只想着自己颜面如何,即便给你再宽敞的华屋,再珍奇的珠宝也只是困住你,却无法让你开心。我绝不会那样做,别人要是侧目那便随他们去好了,你只管放心帮我就是。你……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他为何要这样呢……冯蓉此刻早已经控制不住眼泪,尽力地低下了头,半晌才道:“没……沙子迷眼了。” “这屋里哪来的沙子啊!” 赵胜顿觉无力,嗵的一声坐回了池子里,顿时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 赵胜虽然让乔端去休息,但乔端最终还是坚持跟着赵胜去了白府。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路上除了平原君府的灯笼照明便在看不到一丝光亮。邯郸城巡夜的兵卒都是有眼力件儿的人,就算离得再远,只要看见这大队人马的规模和架势,不用猜也能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谁还会上来找晦气。 中国的礼节是越往后发展越少,先秦作为文明发端反而是礼仪最繁琐的时代——当然了,至于守不守还要看个人表现。赵胜对许行以师礼相迎,这又是第一次去拜见,礼节丝毫不敢怠慢,车驾到了白府的偏门便停了下来。 白家虽然不敢去比各个君府,但在邯郸也是数得上号的府宅,论规模恐怕比有些卿士府还要大些。府大人多规矩自然也严,像偏门这种主家一年都来不了几趟的地方从来都是天黑就闭门,仆役杂差们谁要是回来晚了只能老老实实的在外头过夜。 太阳一落山门房便早早的闭了门,这时候头一阵觉刚刚才迷糊舒服,突然听到有人在外头梆梆的敲门,虽然多少有些恼,却并不想去理会,翻了个身便接着睡了起来,然而今天却奇了怪了,门外的人好像是跟他卯上了劲儿,他越是不想动,敲门声反而越响。门房登时着恼,腾的一声坐起身便从榻上跳下来大步跑出了屋去。 “敲,敲。这他娘的都什么时辰了?喝了猫尿便老老实实在外头醒醒酒。再敢敲小心老子报上家主把你剁碎了扔外头喂狗!” “小哥叨扰,老朽是许行先生的好友乔端,还请开一开门。” 门外答话的并非什么喝了猫尿的晚归醉鬼,反而是一个老者。门房顿时大感意外,虽然不愿开门,但听到“许行先生”四个字却又不敢怠慢,犹豫了片刻方才取下了门闩吱呀一声略略开了条门缝向外伸出了头去。 乔端见总算喊出了人,转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赵胜便忙恭恭敬敬的向门房执礼道:“实在是叨扰,麻烦小哥请人去看一看许夫子睡了没有,要是睡了便不要惊动,若是还没睡的话,还请通禀一声,就说……” “老丈你没见天晚了么。” 门外明火执仗、人影乱晃的景象早把门房吓了一跳,他眼花缭乱之下一时半会儿根本闹不清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唯一的反应只有“闲事莫惹”,哪还有心思去听乔端说了什么。 乔端笑道:“是啊,就是因为天晚了,所以才请小哥先去看看,要是许夫子睡了我们便不打搅了。噢,还请小哥千万不要惊动许夫子。若是没睡的话你再通禀一声,就说平原君公子求见。” “平平平平……我的个娘哎!楚楚楚楚楚楚…………楚楚管事!哎哟,我的脚……” 门房定定的看了乔端半晌,突然像是发癫了似的折返回身便跑,一路上跌跌撞撞、鬼哭狼嚎,登时闹了个鸡飞狗跳墙。他如今心里算是彻底怕了,还什么把人家剁碎了喂狗,就凭刚才骂的那两嗓子,人家反过来把咱剁碎了喂狗还差不多。 赵胜早就料到这位必然难免些惊讶,但哪曾想他反应会这样激烈,哑然了片刻方才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对乔端道:“咳,乔公,我看咱们也用不着等了,进去吧。” …… 不大会功夫以后,一个褐衣短装的中年人匆匆的跑进了白府深处的一座幽静小院,他抬眼看到正堂里还亮着烛光,这才一路小跑推门走进了厅去,向坐在几后翻看着竹简书册的一名须发皆白的短衣老者拱手禀道: “先生,平原君公子胜前来求见,现在正在偏门外候着,先生见不见?” “谁?” 老者放下书册愣了一愣,紧接着目光猛地一跳,双眉一皱埋怨道, “哎呀,陈相,我说你这是实在呀还是傻啊。人家平原君这个时候来,走的又是偏门。你也好意思摆臭架子?真是,这么大的人了,让我说你什么好……快,帮我把鞋找来。” 说着话老爷子用手轻轻一拄地便站起了身来,动作竟然极是敏捷。 ################################################################### ps:这四章是后头整部书的铺垫,线索一多难免显得有些啰嗦。海涵海涵。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世外人(上) 夜静声自远,经那门房这么一折腾,赵胜就算想低调也已经不可能了。只见被踩了尾巴般的一阵子鬼哭狼嚎过后,白府之中登时尽人皆惊,不过片刻工夫,府中大小管事已是全员而动。由于家主白瑜去了武安,一大群慌忙整着衣衫的“座上门客”在大管事的带领下呼呼啦啦往上一拥,纷乱的见礼迎谒声中,任谁都赔上了小心。 他们不赔小心也没办法,这位久闻其名的少年公子可不是什么“善类”,眼睛毒的很。沈仲沈先生不就是死在了他手上么。虽说传出来的正式消息是沈仲在武安行刺事件中被君府护卫乱中误伤而死,君府后来还专门派人赠金致祭,可又据不可靠小道消息说,沈仲并不是被误杀,而是因为见礼时礼数不周,被平原君看出跟那个刺客有什么牵连。沈仲自己找死谁也没办法,可就算你本心纯良,万一今天也因为礼数惹了平原君怀疑,那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姑娘,姑娘,平原君过府来了!” 内院深处一座雅致的小厅门口,一名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像只蝴蝶似地飞了进去,看见几案后的白萱,连忙蹦豆子似地禀报了起来。 “平原君从云中回来了吗?” 飘摇的灯烛之下,身着鹅黄色稠衫的白萱正端坐几后复算着账目,听到丫鬟的话,不觉微微张开小嘴霎目向她望了过去,手指间的毛笔轻轻一顿,立刻在绢面上落下好大一块墨痕。 小丫鬟见此抬手掩住了唇,嘻嘻笑道:“嗯,听说是来拜见许先生。少主不在家,大管事生怕差了礼数,让人来问姑娘和少夫人是不是去代为见礼。” “大晚上的……哪有女眷拜见外客的道理……” 白萱看到小丫鬟那副表情,脸颊一红顿时有些着恼,但最终还是低下头一边继续忙活一边轻声说道, “平原君是来拜见许爷爷的,三哥在不在家都是一样。你去跟大管事说一声好了,若是平原君问起来,请他代为致歉就是。” 白萱语气颇似平静,但说完话却像是怅然的顿了一顿。那个小丫鬟自小贴身伺候她,还能听不出她这些话心不由衷,忙忍住笑道:“哦,那奴婢就按姑娘的吩咐去说了。” 说着话小丫鬟转过身慢吞吞的开始往外走,心里还没默念到三呢,果然听到身后传来了白萱略略有些慌乱的声音。 “韵儿回来,谁让你走了?” 小丫鬟等的就是这句话,闻声连忙转回了身来:“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这时候一阵纷乱的人声渐渐从院外不远处飘了过去,白萱不由敛住气默听了片刻。她倒没什么心情去理会小丫鬟的揶揄,但还是犹豫了犹豫才道:“许爷爷年纪大了,平原君这时候来,若是谈的久了,只怕搅了许爷爷休息……你,你还是去听着些好了,若是太晚,你想些法子让人进去提醒提醒,不过万万不要乱了礼数……去吧。” “哦,奴婢这就去。” 小丫鬟得了准确吩咐,连忙一本正经的答应一声后敛裙快步没入了院中的昏暗。 …… 许行虽然不是白家的内亲,但与白圭、白铎他们却是几十年的过命交情,再加上这次来赵国又是应赵胜所请,白瑜自然更不敢有半分怠慢,早早的便把他安排进了内宅深处的上手院落。此时许行早已闻讯等在了院门之外,两下一见,一阵恭谦执礼之后便相互鞠请着走进了院去。 许行是农家宗师,虽然在后世名声不显,但在先秦却是大名远播,当年与孟轲一场稷下农儒之辨虽然谁也没说服谁,却实实在在震动了各国,而且还顺带挖了孟轲的墙角,把他门下的两名得意弟子陈相陈辛变成了自己的门徒。 黑暗之中就算有纱罩灯笼引路也看不清朗什么,但进厅后赵胜打量清楚了许行的容貌,心里却是亲热顿起。这位老爷子虚发杂白、寿眉颀长,红堂方脸上始终带着温厚的笑容,个头不高却是精干壮实,一身粗布短衣外加紧扎在腰间的麻绳更显朴实。眉眼间分明就是八三版射雕里的洪七公。 实在是太像了……赵胜心头一热,笑谈间不由自主的伸手搀住了许行的胳膊。古代拘礼需要适当的距离,特别是两个初次见面的人,比如前几年齐国的后起之秀邹衍应黄金台之邀赴燕,燕王为了表示最大的敬意也只是亲自拿着扫帚在前边扫街相迎,所以面对如此超乎常情的礼遇,剩下的人当然是一阵错愕外加羡慕,而许行一开始也是颇有些不自在,但紧接着抬头哈哈一笑,便像根本没注意似地遮了过去。 “白瑜到宋国的时候也没提公子去云中的事,老头子我来的匆忙,虽说乔先生一直劝我去平原君府住,可君府门禁太严,我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所以……呵呵。这些日子倒是让乔先生跟着我受累了。” “夫子这是客气了,乔端久闻夫子雅名,早先便想趋宋请教,幸得夫子来赵,就算没有公子吩咐,乔端也是要自荐侍奉左右的。” “赵胜诚心相邀夫子本是想时时侍奉左右,只是无奈国事繁杂,身不由己,怠慢了夫子,还请夫子恕罪。” “嗬嗬嗬嗬,哪里话,哪里话。” …… “高层会谈”不是什么人都能掺和的,白家的管事们安排完赵胜等人落座便知趣的退到院子里等候,只留下了许行、赵胜、乔端和陈相、陈辛五个人。 许行活了八十岁,又与孟轲等人齐名,早已到了“夫子”级别,什么事儿看不明白。虽然乔端开口“公子吩咐”,闭口“自荐侍奉”,好像这些事真是赵胜交代他做似的,但许行耳旁一过,连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乔端这是为赵胜脸上贴金的客气话。 说起乔端在许行心里的印象,可谓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一开始乔端来拜访他时便说是奉了赵胜的吩咐,后来彼此接触了几天,许行却从乔端的话音里听出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命令,纯粹就是自作主张来为主上买好。忠于职守是为门客的本分,但在主上考虑之外主动做事却是深情至意,这一下子许行对乔端和赵胜的好感顿时大增——嗯,平原君公子的御下之道和乔先生的忠诚事主果然不一般。 然而这种好感维持了没多久,许行便从某位“消息灵通人士”那里听来了几句闲话,说是乔端的孙女是赵胜的如夫人。这一下许行心里接着转了一百八十度——闹了半天你乔端就是靠这些来博取主上青睐的啊!就算学问再高,人品也实在提不起来——不过这种印象也没维持多久,因为那位“消息灵通人士”很快又把乔端孙女如何变成赵胜如夫人的过程说了一遍,许行心里也紧跟着又是个一百八十度,加一块刚好是超华丽的三百六。 许行肯来赵国就是因为从白瑜和其他人那里听说了赵胜的作为,今天见赵胜深夜来访并且执弟子礼在偏门等候,虽说进门时亲昵过头有些不合礼数,但昵为天真烂漫之举,与礼数周全相比反倒更显心地纯良,说不上对错。许行虽然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赵胜对他如此亲热的真实原因,却也难免更是赞赏赵胜和乔端的人品…… 许行心情大敞,乐呵呵的望了望乔端,接着转头对赵胜笑道:“公子让老朽赴赵,老朽清楚是为了农桑之事。不过农桑是践行之道,并没有多少可讲的,无非是深耕细耘、沃肥通渠,只要地利到了,天下的田土都能像魏宋那样肥沃。老朽之所以愿奉公子所请,实在是有几句话想向公子请教,不知公子可否应允?” “哦?” 先秦人说话喜欢转圈,说是“请教”其实就是“赐教”,赵胜知道所谓“百家”的夫子们虽然学说不同,但是却都在做同样一件事,那就是用自己的学说去游说各国统治者,以期达到治国治天下的理想。 许行上来就把自己的本行扔在一边,赵胜忍不住看了看乔端,见他也是略略有些诧异,深知许行这些话之前并没有跟乔端提过,更是确信许行这是要在不受事先干扰的情况下来“影响”自己。想到这些,赵胜忙长跪而起,毕恭毕敬的长鞠一礼道, “还请许夫子赐教。” “不敢,不敢,嗬嗬嗬嗬……” 许行依然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捋着胡须微微点了点头才道, “老朽曾听闻公孙穰苴《司马法》里头有一句话,‘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这不纯粹是倚老卖老在打脸么?赵胜和乔端面面相觑间都不免有些尴尬,赵胜在赵国执政以来,南边西边对抗秦国好歹还算是“不忘战”,但同时又进行北征,不管理由是什么,多么充分,终究逃不出好战的名声。老爷子你这是来搭台子还是砸场子的…… “君子之德惠及黎庶,当以他人之老为吾之老,他人之幼为吾之幼。孔仲尼有言;四海之内皆兄弟,好战不义,不但伤及他国之民,亦会殃及本国根本,如秦国那般更会引天下为仇,虽有崤函之固,关中巴蜀之肥,谁人又知他日崤函不破,关中巴蜀必为己有?所以是为不智,乃好战必亡……夫子所说的可是这个么?” “嗯,公子所言极是,呵呵。” 许行满意的笑了两声,捋须间已经完全是一副智珠在握、指点天下的架势, “老朽行农学之道,所想的就是‘惠及万民’四个字。孔仲尼说‘四海之内皆兄弟’,窃以为直指其要。这天下虽然分成赵魏韩秦齐诸国,但说起各国百姓,向前头论上几辈,又怎么说得清楚谁与谁是兄弟?两国交兵或者诸国混战,看着杀伤的是敌国兵卒,但谁又知道死在你手里的一定不是自己几服上的兄弟亲人?况且你伤得了别人,别人便一定伤不了你么?百姓兵卒如此,国家也是如此,只看到今日兵盛国强,却不为他日做打算实为不智。 如今天下诸国皆大,虽说老聃小国寡民之道已经没有可能,但各国相安,爱惜民力,农桑并起,不好战、不忘战却是长存之道,为下者方可久安其身,为上者方可久享富贵。秦国暴虐无德,山东各国只要当真合同一心,他也必然成就不了什么,若是继续勾心斗角下去,老朽实在不敢想他日之事。老朽知道赵国身处四战之地,独守君子之德只会变成他日宋襄公,但只要谨守不忘战不好战之道,以赵国之势,三晋合同之优,他国就算想算计恐怕也没有机会。如此下去,他日国极盛民极富,天下万民皆以赵国为上国,无不景从,即便效法禹汤文武又有何不可?” 这位老爷子原来是依靠国家实力来讲“德化”的,居然还拿大禹商汤周文武来引诱人……赵胜沉住气听完了许行的滔滔不绝,虽然多少有些敬服,却怎么也不敢对他的论点表示支持,低头想了片刻才笑微微的长鞠拱手道: “夫子所言振聋发聩,赵胜受教了。只是赵胜有一事不明,还请夫子赐教。夫子所谓国极盛民极富,以学生愚见必是与他国相比较的,但若单说国盛民富,夫子以为如何才算得上一个‘极’字?” 怎么才能算“极”?这个问题实在有点不好回答,许行还没从自己设想的“大同世界”里钻出来,听到赵胜这样问,忍不住咂了咂嘴,半晌才道:“嗯……‘极’这个字自然是难有标准的,不过只要仓廪富足,人人没有衣食之忧,上者廉下着敬,人人都以家国安危为己任,以私害国害民者则以法度严惩,家国自然强盛,没有人敢于进犯。” 赵胜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缓缓坐下身子之后没有评价许行这些话,反而莫名其妙的改变了话题:“这次北征胡人,赵胜在兵锋之余曾经做了一个梦,回想起来倒是还有些意思,不知道夫子是否愿意以此为一笑?” “呵呵,这个自然好,公子请讲。” 许行这八十多年白活了么?还能不知道朝堂上的贵人们就算“做梦”也是有讲究的,见赵胜岔开了话题,便温和的笑了几声,接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静了下来。 赵胜顿了一顿方才笑道:“说起来都是光怪陆离,胡思乱想罢了。那天夜里赵胜梦见自己身处一个极为怪异的地方,那里的地面街巷不用砖石镶嵌,却平整如镜,不见丝毫尘土,宽阔可达数十丈。路边上楼厦林立,并不是咱们平常所见的府邸华屋,而是千百丈之高,顶上直插云霄犹如山峰的楼厦,而且这些楼厦从上到下都覆盖着那种……那种很亮的镜子,人从下头走过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面颊是否干净。 路上所行的也不是马车,而是一种厢壁以百金融炼而成,燃烧火油为食,可以日行千里的车子,那里的人都以这种车辆代步。除了这些,那里天上也不止有飞鸟,还有一种百金合练而成的飞禽,长阔百丈,腹内可坐百十人,万里之遥朝发夕至,还有…… 另外那里的人所穿衣物也不止咱们的丝麻,更有数百千种织物衣料,即便贫寒之家也有百十套内外衣衫,并且异彩纷呈,绝无重样。人人夏不受暑,冬无寒迫。华屋里面也用不着烛炬照亮,而是……而是收集天上雷电为人所用,不但照亮,亦可千里传声、千里传影,犹如在自己面前一样。 除此以外,那里的人所食也不止如今的五谷肉脯,东海之鱼,西极之豚,南极百果,北极千珍,即便所产之地有万里之远,那里的人也可以天天吃到,而且不分时节,不分贵贱,绝少寒号饿毙之人。田地之中所产更是丰富,一亩之田一载收获就可达千斤麦稻,有如此沃土,自然不会饿死人了。” 我的二十一世纪何止这些,“七公”,你能明白我的心情么……赵胜怅然的叹了口气,抬眼笑微微的向许行望了过去。 那边许行和乔端、陈相、陈辛几个人一开始都在心平气和的听着,但是随着赵胜缓缓的叙述,一个个却都不知觉的直起了背,微微张着嘴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等赵胜说完,厅堂里头顿时一片寂静,半天都没人说出话来。 “这,这怎么可能,千丈之楼,百金之车,雷电为用,千里传声,这,这……别的事老朽不懂,若说田土所产,即便宋鲁膏腴之地亩产也不过二百余斤,若是差点的田,只怕连这一半都种不出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千斤!如何可能……” 许行几乎处于了崩溃边缘,双手按在几案上半坐起身痴痴的重复了几遍,顿时呆住了,又过了半晌方才像是还了魂似的盯住了赵胜,降下声调试探的问道, “公子所宗莫非……莫非是庄子休?” ——————————————————————————————————— PS:先秦时代度量衡虽然没有统一,但是因为周制的影响,各国相差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大,先秦一亩约等于现在的亩,一斤差不多相当于现代的斤,现代的粮食产量不管是小麦还是水稻亩产都已经过了千斤,那么按照亩和斤来换算,恰好也是“千斤”左右。当然这只是个大约数,没必要算得太细,要是那样就失去小说的乐趣了。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世外人(下) “赵胜幼年侍奉肥相、触龙子左右学礼,师从仲尼思孟之道。不过要说‘所宗’,嗯……儒法道墨农兵,只要于国有益,赵胜皆愿宗法。” 赵胜依然不改不急不缓的闲适笑容,许行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一个“噢”字,接着又若有所思的砸巴了半天嘴,方才凝重的点了点头。 这时候许行才发现自己入执了,赵胜那个“梦”对他震惊不小,让他一时之间第一个想到了“化为蝴蝶”的老友庄周,不过回过头来仔细想想,赵胜这些话虽然和庄周一样“离谱”,却完全是两码事,庄周讲的是出世,而赵胜说的反而是入世,虽然话里的那些东西实在匪夷所思,但总结起来无非是衣食住行,跟庄周的道岔开了足有十万八千里。 “呵呵,公子所说的事虽然有些……呵呵,不过他日能否如此倒也未可知。当年伏羲教人渔猎,神农、嫘祖教人耕织,更有公输般做木鸢飞于天上三日不落。这些事没成真的时候别人也是以为匪夷所思,但最终何尝没成?不过这些人都是不世出的圣贤,千百年未必能有一个。公子所想虽妙,一时之间却是难成的,所以老朽还是得劝公子一句,万事当以眼下安民为国为重。” 赵胜原来还以为难免得争执几句能不能成的问题,却没想到许行这样开通,不过许行最后又落回了自己的主张,这难免又成了分歧。赵胜笑道:“这些不过是小子闲暇奇想,倒也没想着眼下就能成真。不过若是能广开便利成就一二,也算是惠及万民的好事。” 赵胜的话头一个劲儿的往许行的想法上靠,许行听着受用,忍不住连连点着头道:“这个倒是。” “学生相请许夫子正是为此。” 赵胜见许行总算顺到了自己的意思上,忍不住斜眼看了看一旁低头捋着胡子一脸若有所思的乔端才道, “不世出的贤良没被人所识的时候也不过寻常百姓而已,如若杀伐频仍,这些圣贤死在了杀阵上,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如若天下太平,人人精研本业,说不准不世出的贤良反倒更多,所以好战实在是害国害民之举。赵胜既然想为国为民做些事,自然是不愿战的。若要富国强民,那便需要安定的局面,不论教化还是耕织,多措并举,互为羽翼方才能成事。” “好,好,公子所言极恰……” 赵胜这些话许行怎么听都感觉像是在儒农之间和稀泥,但是儒农之间的分歧说来说去也就是谁为先这么点事,作为赵胜这种身份,和和稀泥倒也是应当的,毕竟他已经说了,只要于国有益他都愿宗法,那样的话说起来他就跟自己是一路了。 好一个不以党同而伐异……许行虽然还是觉着不尽性,但基本主张得到了赵胜的支持,老怀弥慰之下顿时精神大振,刚抬头看向门外准备让人备酒助兴,没想到赵胜接着又开了口。 “不过战与不战并非赵胜一言可成,许夫子学识广博,虽然劝得了学生,却难劝强秦。为什么呢?其实就是一个利字作怪,天下田土虽广,却广不过贪欲。别说秦国,其实天下人何人不是好逸恶劳?如若能坐享其成,谁还肯耕织劳作,如若别人劳苦所得只要凭蛮力就能据为己有,谁人会不思战?这样的心思可称性恶,所以学生实在不敢苟同孟贤师之论。 许夫子说以赵国之势,只要不好战不忘战,别人也难有机会算计,此言虽恰,但终究拦不住别人算计。何为算计?没有谁会明言抢掠。如果赵国想置身天下纷争之外,别说民极富,就算略有小成,别人难道便不会眼红么?到时候各国为图利益,为免赵国坐大,结成一伙与赵国作对,赵国又如何应对?所以学生以为,夫子之道虽恰,但还需要天时才能成就的。” “嗯……” 许行多少有些懵,赵胜说的这些都是顺着他的意思来的,但怎么听又都像是在反对他,可赵胜说的也是实情,要想成事确实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这样一来就得有些“权变”才行,然而这些权变却会违反伤及到他的“道”,这就由不得他不犹豫了。 应该坚持恒道还是权变以应时……许行捋着胡子沉默良久,然而当眼角余光扫过赵胜淡然的笑容时,他心里突然一豁,顿时有些好笑:这个小子实在“阴损”了些,明面上附和,暗底下却趁我不注意把我带进沟里去了,让我不知不觉顺到了他和稀泥的说法上…… 许行多少有些颓然,当年自己跟孟轲争执不下,一个说礼法为先,一个说实用为先,高堂酒宴之上不知掀翻了多少几案也没分出伯仲,没想到今天却被孟轲的“小徒孙”给绕进去了。虽说这只能算阴沟翻船,并没把自己栽死,也不算输给孟轲的主张,但孟轲要是知道了这事儿,还不得睡着了也要笑醒? “那老东西倒还不至于这么无聊”……想到这里许行心中豁然开朗,宽容的笑道:“权变虽然是下成,不过只要坚持本心,适当的用些权谋也是无妨的,促其速成嘛。老朽所言不好战不忘战并非不战,之所以提到赵国之势,正是希望公子富国之时不能忘了强兵,只有以兵阻兵却不妄言用兵方才可以安心理政为民,若是好战,民力不足之下还如何谈得上富民?所以公子所言依然是以兵阻兵,并非好战。公子万万不可将这两件事弄混了。” 赵胜看着许行悠然的笑容,顿时忍不住有些莞尔。面前这老爷子是一代宗师,几十年浸淫其中,所思所想早就浑圆,不管实施起来有多大的问题,但要想在言语上“打败”他根本就不可能,自己比这个时代多的不过是两千年的见识,论思想的理论完整性跟许行他们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要想只靠嘴说服他根本就是千难万难,再说自己把他请来就是为了耕种的事,言语争胜根本就是误入了歧途。 赵胜口气顿时软了下来,笑道:“夫子所言极是。不过赵胜倒还有些其他想法。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更何况如今天下不安。四战之地便是四处受敌,即便以兵阻兵也难免左支右绌,根本没工夫安心富国强兵,还需以战止战,先安稳了根基,让别国无机可乘方才可行……呵呵,所以学生相请许夫子正是要耕战并重,只有如此方才能实现夫子之道。” “以战止战,耕战并重?如今天下不安,嗯……” 赵胜这些话表面上听着像是投降了许行,但许行不傻,还能听不出赵胜还是在说“该好战的时候还得好战”的意思。按说他们俩争论了半天“谁都没说服谁”,那就得继续辩下去,但赵胜刚才说了一半突然有些尴尬的改了口,很明显是涉及到了赵国对外的方针机密。 这些事许行不好掺和,而且赵胜说的没错,如今天下不安,自己的农桑之道虽然可行,却要比周天子力压诸国、没人敢于轻犯他国的太平之世困难百倍,赵胜身为一国执政,总要先考虑眼下才行,如果只是一味向他宣化大道,确实有些难为人了。 嗯,不错,不以地位而自矜是为谦,不以他人名声而盲从是为智,不以辨争而怒形是为礼,不以敷衍阻人言论,坦陈分歧是为信,这少年贵公子确实不一般,这样的岁数又是这样的身份实在是当世难得了,难怪乔端如此尽心辅佐,还有…… 这趟赵国之行算是来着了,不过有件事还得抓紧办,不然实在对不起平原君的贤名和他如此诚心实意的迎接……许行心里有了准谱,对赵胜的印象顿时好到了极点,又转头看了看乔端才笑道: “这几日老朽与乔先生四处转了转,邯郸这里田土并不差,不过听乔先生所言,别处似乎不大好,还需多引沟渠,大加耕耘沃肥才行。不过荒地荆棘遍地,根深难断那就谈不上沃土了。这事儿急不得,公子还需沉住气慢慢来,老朽既然来了赵国,必会为公子臂助一二。” 许行一句话便坐定了愿意帮助赵国的意思,赵胜心气儿顿起,从身旁抽出佩剑站起身双手放在许行几上笑道:“荆棘根深难断是因为缺乏利器,夫子请看这柄铁剑,如果犁锄都是这样的材质,可以算得上利器么?” “铁剑?” 许行见识过的东西多了,哪能不知道赵胜所配铁剑是断金错玉的宝物,突然听见赵胜这样说,哑然之下忍不住抬头向他看了过去。 一旁的乔端刚才一直没有作声,不过心里却清楚的很,别管许行口头上承认不承认,其实刚才的论争已经分出了输赢,见许行突然转移了话题,还能不明白他这是暗中认栽,便尽量装作不在意的笑道: “这事儿本来不能乱传,不过跟许夫子和两位陈先生说说倒是无妨的。公子研习前人秘法,如今已有大成,已命人以此材质大量铸犁,呵呵,说是利器绝非虚夸之辞。” “什么?” 许行大张着的嘴里几乎可以塞进拳头,不敢相信的看了看赵胜又看了看乔端,见他们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猛然之间慌忙举起那把剑上下打量了几眼,恍惚间登时有些痴醉,哈哈大笑道, “原来公子刚才所说并非只是梦境啊!好,好,陈辛,快去要些好酒来,老朽要与公子、乔先生共赏利器!” …………… 就在赵胜回到邯郸的同一天,蔺相如也在叔段等人护卫之下秘密赶到了大梁。 蔺相如虽然在向赵胜传书时曾说要直接面见魏王,但这些话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赵胜不可能相信,蔺相如自然也不会当真这样天真,所以一行人到达大梁后,便先寻了一所不招眼的酒肆客栈住了下来。 天色渐渐向晚,街面上的行人渐已稀疏,在临街一处屋厦的二楼窗后,一名赵墨弟子警觉的向外观察了半晌,确信无误后便撤回身来向屋里端坐的几个人凝重的点了点头。 “先生,应当没问题了,咱们这便去么?” 叔段得了手下的传讯,忙转过身来毕恭毕敬地向一旁的蔺相如拱了拱手。 蔺相如应了一声,默默地捋着胡须思忖片刻,抬头吩咐道:“事不宜迟,不过咱们此行万事小心为好,客栈这里万万不能缺了人。叔段跟我两个人去就好,其余人在此等候。” “诺。” 众墨者庄重的拱手应命后便目送蔺相如和叔段走出了屋去。 蔺相如先这个时候出门是要去拜会一位老朋友,准确的说应该是赵胜的老朋友——魏国现在的相邦佐贰上卿芒卯,对蔺相如来说,魏王那里固然是关键中的关键,但现在很明显的是,魏王在如此关键的时候绝不是他蔺相如这个没有身份,并且没有得到赵国朝廷明确遣派命令的人能随意见到然后轻易说服的,那么他也只有另寻出路了。 马车颠簸许久到达了城东一处大宅之外,蔺相如并没有钻出轿厢,而是让叔段前去拜门投刺。门房那里倒还好说话,不片刻工夫便将信物送了进去。 芒卯如今虽然当上了相邦佐贰,然而过得实在不舒心,前些时日魏王命他赴赵拜见赵王和赵胜,赵胜那里送了他一份“大礼“,他本以为回到魏国只要把这件事做好,今后自然是顺风顺水。然而世事瞬息万变,齐国那里的突然举动顿时打乱了一切,立刻把他弄了个焦头烂额。此时面对着几案上一堆纷杂的公文,心里全是焦躁,刚抬头准备命人进来点起烛炬,就见一名内院亲信家仆弓着身子、双手捧着一个锦袋快步走了进来。 “家主,门外有位墨者求见,请家主过目。” “噢……嘶——” 芒卯放下毛笔顺手将锦袋接了过去,刚刚将其内的一块方牌取出来看了看,背上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在家仆茫然的注视中,只见他先是像被人激怒了似地咬牙切齿半晌,但咬完牙以后又好像泄了气的皮球,满脸都是沮丧,盯着那块方牌也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才又像是懊恼又像是无奈的叹口气道, “你说我这倒霉的……快,快去把他们请进来。哎哎哎,我说你机灵着点儿,直接把他们领到我这里来,别让别人看见。” “嗳嗳……诺。” 家仆都快被指挥晕了,见芒卯那副表情,深知此处不宜久留,连忙知趣的快步退了出去。 有了芒上卿的“关照”,蔺相如和叔段自然是畅通无阻,在那名家仆小心翼翼的带领下转屋走巷,不片刻的工夫转进一条向东的小巷子里,刚刚拐过弯去,就见前头一个仆人打扮的中年人踱着步迎面走了过来,只不经意的打量了蔺相如他们一眼,便很快的消失在了另一条巷子里。 ………… 夕阳西下,一条污水横溢的街面上行人早已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三三两两,街旁的商贩们也只剩下了收拾自己的摊子,街口一个肉架子旁,一个膀大腰圆的刺须壮汉正往身旁的独轮小车上抬放没卖出去的半条瘦狗,倒也没工夫掺和不远处那几个商贩的嬉闹。 这时候一名矮个中年人快步向壮汉走了过来,壮汉见了他却不招呼生意,仅仅只是放慢了手里的忙活。中年人也很是配合,在他耳边轻声说了片刻。壮汉立刻停下了身诧异的向他望了过去。 “什么?又到大梁来了!你看的当真确切?” 中年人压着话音确信的点了点头。那壮汉接着便是释然,一双油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嘿嘿笑道:“好,我已知晓了,你回去小心做事,不要漏了马脚。”

正文 第六十章 推磨 芒卯与寒门出身的范痤不一样,家里世代卿士,与魏王一系同为春秋魏邑封君毕万后裔,正儿八经的姬姓传人。祖上任座在魏国没有封建之前就是文侯魏斯的亲信,曾经一起拜入子贡亲传弟子田子方门下。后来任座直言惹怒魏文侯被翟璜巧妙解救,又被拜为上卿与吴起一同整顿魏军,算是魏国开国重臣之一。其后代也是高官频现,到了芒卯这一代早已不知浸淫了几辈富贵,所以芒卯生活颇为奢逸讲究,单单一个书房便香檀纱曼无所不用其极,香气四溢之下,任谁进去想不精神饱满,头脑清醒都不行。 芒卯虽然让人去传召蔺相如他们,但自己哪里还坐得住,皱眉背手在书案前转着圈挨磨了半天,当看见那名亲信家仆恭敬的将蔺相如和叔段引进厅后迅即知趣的离开,忙一抖袍袖迎了上去。 “哎呀,蔺先生,你怎么,怎么也不知会一声便来了?快快,快请坐。” “呵呵,叨扰了,芒上卿恕罪。” 蔺相如道着歉顺势坐在了一旁方席上,叔段则叉脚站在了蔺相如的身后。此时芒卯微一抬眼方才注意到叔段,这一下子顿时满心的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你小子!上回跟着平原君来拔剑吓唬我的就是你,这次又是你。我是杀了你爹还是占了你娘?跟你有仇啊…… 腹诽归腹诽,然而还是正事重要,芒卯现在虽然真心实意的不想见赵国人,但蔺相如当真来了他又不敢往外推。见完礼往书案后一坐,芒卯连忙向前倾着身子问道:“蔺先生这是从邯郸来么?莫非平原君有要事晓谕下官?” 蔺相如见芒卯明白人装起了糊涂,嘿然一笑后干脆来了个开门见山:“芒上卿误会了,相如并非从邯郸来。赵王为小合纵的事遣派触龙左师出使齐国,相如不才,自荐跟随。到了临淄才发现似乎有些异常,这才奉左师之命前来拜见芒上卿。” 看样子赵国人这次是真急了,蔺相如连点面子也不肯给我留……芒卯牙疼似地轻轻吸了口气,又向前倾了倾身试探的问道:“蔺先生在临淄时可曾听闻孟尝君的消息?” “孟尝君……唉。” 蔺相如也是满心的无奈,随着芒卯的话音重复了一遍,虽然未置可否,意思却已经明白无误。 芒卯盯着他的表情脸上不免一灰,右手五指下意识的抓握了几下方才黯然的说道:“这事儿怕是有些麻烦了。下官听闻了异样消息便命人向孟尝君传去了书信,可是到现在也未见回书,只怕……”说到这里,芒卯的目光猛地一跳,连忙敞开了问道:“齐国那里只怕必然摇摆,不知蔺先生可曾得到赵王和平原君的定意?” 要是赵王他们这么快就得到消息,来见你的便不会是我蔺相如了……蔺相如微微的摇了摇头,干脆连回答也不回答了。 芒卯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还能不清楚蔺相如摇头的缘由,不过陡一见到蔺相如这副表现,芒卯心里却猛然一松,抬头看了看像只老虎似地站在蔺相如身后的叔段,嘴角已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此事……下官自然清楚蔺先生为何来找下官。只是蔺先生有所不知,齐国密遣的使臣前脚已经到了大梁。大王虽然焦头烂额,不过蔺先生放心,大王已晓谕了下官等人,绝不遣使赴齐,让他们齐国自己去掂量。不过,不过大王也说了此事要静观其变,臣下诸人谁若是敢进言便……” “芒上卿。”蔺相如没等芒卯说完变打断了他的话,微微颌首肃然说道,“兹事体大,不只赵国一家之事,乃是关乎三晋安危。芒上卿身为魏国柱臣,即便魏王有什么旨意,芒上卿便当真坐视不管么?” “我……唉。” 芒卯被蔺相如顶的一愣一愣的,叹口气才道, “芒卯在魏为官多年,哪能不知道这点轻重?只是蔺先生有所不知,如今的魏国已经不是当日的魏国。自从孟尝君回齐国重任相邦,魏王便让范上卿代魏相邦为相,可是范相邦终究是外人,就算是魏王心腹,却也不像魏相邦那样贴心,如今这朝堂上,魏王更是事事过问,哪里还像先前那样好说话。唉,自家自有自家的烦心事。下官说句不该说的话,魏王虽是人人都提防,却并不糊涂,如今赵国势大,即便秦齐两面夹攻也绝不是旦夕可下的事,只要赵国能多顶些时候拖住秦齐两国,魏王岂会坐视不管?虽说如此赵国难免苦了些,却是不得已而为之,魏国这里总得为自己多考虑些才是,就算,就算下官难不成便不能替自己想些退路?” 蔺相如被芒卯的话说的连连摇头叹气,耐住性子等他说完才道:“芒上卿此言差矣,要是秦齐来攻,赵国能否顶住根本就是无源妄论,就算能顶住,魏国何时才会插手?错失了战机后事何人可以预料?赵国若亡,韩魏周旋秦齐楚之间虽不至于一定要亡,但被三大国包夹,又与宋卫何异?即便赵国不亡,丢城割地从此势弱,三晋同样是无路途可寻,以后不过是听人摆布苟延残喘罢了,实为不智。” 说到这里,蔺相如也不想跟芒卯兜圈子了,直盯着他的双目道:“如今魏国是左右为难不假,但合纵虽有引兵自祸之危,但终究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苟且便只有渐弱一条路,魏王和芒上卿并非不清楚,只是只求偷安,不愿如此想而已……相如说的可对?” “蔺先生慎言!” 芒卯见蔺相如直接打上了脸,心头顿时火起,啪的一拍几案,顿时也杠上了, “魏国偷安又如何?以魏国四境无险之势,引兵自祸难免亡国之危,难道为了你赵国,魏国便连基业也不要了?我只问蔺先生,若是赵国是魏国,面对如此窘境又该如何抉择!” “亡国之危?” 蔺相如冷哼一声,长跪而起怒道, “芒上卿此言莫非自以为不是危言耸听?蔺某此来并非奉平原君之命,只以几句私人之言相劝。芒上卿如何当上的相邦佐贰,芒上卿自己清楚,平原君清楚,蔺某心中也清楚。如今孟尝君生死未明,若是秦齐连横得势,魏国没有些‘表示’必然难过这个坎儿,以芒上卿与孟尝君、平原君昔日密室之谋,魏王若是知道了,会如何做还需蔺某明言么!” 这些话正正地打在了芒卯的软肋上,芒卯顿时气泄,但颜面上却又不好就这样下来,双眼一眯,瞬间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蔺先生这是在威胁芒卯不成!” 蔺相如依然是丝毫不让,铿然道:“相如不敢。如今相如孤身赴魏,生死皆在芒上卿之手,芒上卿若是想要,敬请自取!” 随着蔺相如话音落下,身后的叔段已然圆瞪双眼“唰”的一声抽出了佩剑,剑尖虽然没有指向芒卯,但鱼死网破之意已经显明。 你他娘的又来!还有完没完……芒卯眼巴巴的盯着剑尖上闪着的寒光,顿时哭笑不得,颓然的坐下身后连连摆着双手叹气道:“蔺先生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蔺先生的意思下官何尝不清楚,只是蔺先生也得想想下官的苦衷才是啊。如今魏王猜忌,下官若是不知道点进退岂不是自寻死路?此事咱们还需细议,万万急躁不得。” 别人下了台阶你还能不跟着下?蔺相如见芒卯服了软,抬手微微向叔段摆了一摆,接着又向芒卯拱手笑道:“相如一时失言,还请芒上卿恕罪。” “唉,罢了,罢了。” 芒卯歪着头连连摆起了手,吃了苦药似地皱了半天眉,这才静下了气来, “蔺先生既然把话挑得这样明白,芒卯也就不掖着藏着了,以下官的身份若是去劝说,只怕魏王难以听进去,反倒适得其反。而魏王也必然不肯就这样见蔺先生。范相邦虽说已不像先前那般受魏王倚重,但终究是股肱心腹,比下官去说要好得多。不过范相邦刚刚接印,有些事终究也是为难,下官只怕没这个面子劝动他。蔺先生好歹与范相邦共过生死,而且又是替赵国、替平原君来说,说不准还能有些效用。下官只能想法子替你引荐引荐,至于其他的……呵呵。” “呵呵”两字已是含义万千,蔺相如清楚芒卯浮沉官场靠的就是明哲保身,要想让他去犯龙颜只怕是千难万难,能有这个表示已经很难得了。现在自己私自行动,平原君那里短期内根本不可能联系上,下一步恐怕又是个难啃的骨头,也只有靠自己了。 蔺相如舒了口气,鞠礼道:“此事急迫,还需芒上卿加紧周全,相如先行谢过了。” …………… 许行年纪大是大了点,不过酒量也不小,“利器”两个字勾起了他的酒虫,于是一番把酒言欢,细细询问后,赵胜他们也只能到下半夜再借宿白府了。 睡得晚自然起得也不早。赵胜慌着去上朝见赵王,天大亮时起身见许行还在高卧,便不再打搅他了,只是吩咐乔端留下来代为致歉,并婉拒了陈家兄弟相送的心意,让他们好生照料许行后,干脆连白家的管事都没招呼,就带着贴身护卫的苏齐等人匆匆离开了许行的院子。 大宅院就算再复杂,只要自己别掉了向就不愁出不了正南方向的正门。赵胜几个人一路循南而行,片刻的工夫便看到前方一片略为宽敞的空地上栽种了十数棵垂柳,其下见缝插针的挖出了一片小小的池塘,池塘边上的草丛里恰到好处地砌了几块异形多孔的湖石,花红柳绿间俨然就是一片小小的花园。此时正值春末,翠鸟鸣于枝头,空气里充满了沁人心脾的甜香。 就在池边湖石突兀处,一位十五六岁模样的窈窕少女在一名丫鬟打扮的小姑娘陪伴之下,斜背对着赵胜所在的方向并腿斜坐在胡石上,白皙修长的如笋芊指把玩着一支颀长的草茎。她穿着一袭淡粉色的夹衫绸裙,腰间以一条顺色的丝绦相系,衣衫服贴在娇躯上自显婀娜,一头乌亮的长发自然的披在肩上,更衬得粉面粉颈莹润如玉。这景这人浑然一体,宛然便是天成…… “公子~~” 就在赵胜不自觉地略略缓下脚步的时候,少女也察觉到了动静,明眸向这边一扫,立时站起了身,皓齿微启间,清脆而又柔嫩的嗓音里已然充满了惊喜。

正文 第六十一章 隐现 “白姑娘?” 坐在池边的正是白萱,她转眸看到赵胜,雀跃之下扔掉手里的草茎起身敛裙快行了两步,但看到赵胜身后板着脸的苏齐等人,却又下意识的略一低头便停下了身。那边苏齐止住手下几个护卫与赵胜越拉越远,偷偷地一回头,压住嗓门的同时满脸都是一本正经。 “遇上了还能不打个招呼。我说哥几个,咱们是不是往后稍稍?省得碍眼。” “诺~~” 在苏齐的带动下,那哥几个也像做贼似的连忙缩肩退着身小声答应。 说话的工夫,赵胜已经走到了白萱面前,此时白萱正站在一棵柳树底下,一阵微风拂过,柔顺的柳枝轻轻一摇搭在了白萱肩上,白萱斜眸一扫,抬手拨开柳条才略带些羞涩的笑道: “昨日里我就听闻公子过府了,只是天色已晚,多有不便,我才未敢拜见公子。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这丫头两三个月没见,怎么显得生分了。赵胜“呵呵”笑道:“昨天我来的实在唐突了些,不过实在没办法,此次回来事务太多,若是怠慢了许夫子便不好了。” “喔……”也不知道白萱听没听清赵胜在说什么,敷衍似的应了一声,再开口时却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一茬,“三哥他……我……本来……” 也不知道白萱想说什么,一个字一个字的蹦了半天,贝齿无奈的咬了咬樱唇,这才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所被柳树掩住半边院门的小小院落道: “三哥这里万事安排妥帖,倒也用不着我多插手,这些日子我在这里住着反倒添了他的累赘。前些日子我本想自己回临淄,可三哥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些谣传,说是秦国似乎要图谋赵国,他生怕我在路上有什么闪失,自己又忙不过来空不出时日,所以才……” 谣传?赵胜听到这两个字顿时警觉,哪还有工夫去细听白萱那些“辩白”。看样子“谣言”传播的范围远比想象的要大,那么就算不想好好对待也不行了……赵胜颔首宽慰的笑了笑道:“其实也算不上谣传,秦国年年图谋山东,若是没有些行动反倒不正常了。不过你三哥这样做也是应该的,万事小心总没有错。” “哦。”白萱听到这些话才算彻底回了神,嘴角微微向上一扬,满是俏皮的笑道,“我想着也不会是谣传。不然公子就不会没打完仗便急着回邯郸了,而且还‘事务繁杂’。”说完这些,白萱似乎也觉着自己有些过了,连忙涩然一笑闭了嘴。 赵胜差点没被这些话噎回去,面前这丫头倒是“恢复”正常了,可怎么还是这么不知道让人呢?说起来这倒也正常,富贵人家爹娘的掌上明珠没被宠得骄横跋扈就已经相当不错了……赵胜用手指抹了抹鼻尖才道: “打仗这事吧,其实打得也就是粮草。我这次回来正是为了粮草的事。当然了,你说的那些‘谣传’可大可小,朝廷还是得慎重些好。” “嗯。”这种话题白萱实在不敢再接下去,忽然听见赵胜提起粮草的事,顿时想起了自己本来准备说什么,连忙抬头问道,“公子,我听说这次北征所需颇费,朝堂上未雨绸缪,为防乏用除了调发资财,缩减浮支,另外已在商议准备下发文告,要向宗室富绅‘集缁缕’,公子……你们,你们当真只是要下发文告么?” “只是要下发文告?” 赵胜并不奇怪白萱为何能知道这些事,但还是被她忽东忽西,飘忽不定的话题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愣了愣才道, “噢,行令还需人情才能稳妥,‘集缁缕’的事到时候自然是要向宗室富绅们多加解释的。” 赵胜本以为自己说的很清楚了,又急着要走,正准备说几句收尾话便离开,谁想白萱却微愠的摇了摇头。 “居于一国,安危福祸与国相系,说起来这事儿也不能算赵王和公子求别人。只是公子身承先王血胤,一国之内无人敢不敬,自然只有别人捧着公子的道理。有些事公子未曾经练过,怕是……公子说‘人情’只提‘多加解释’,怕是有些淡薄了。公子要‘多加解释’怕的自然是别人心中有怨气引出变故,但即便如此,别人便不会有怨气了么?人人都惜财爱财,只要公子找他们要,他们便难免怨气,不论公子如何做,这些怨气都是消不了的。” “嗯……” 赵胜需要操心的事儿多了去了,哪有精力面面俱到的都去考虑这么细致?他没想到白萱等在这里是为了说这些,被她这么一“埋怨”,立刻拂着下巴颏低下了头去。还没来得及接话呢,白萱见他满是一副“认错”的表情,心里不由一宽,芊指轻轻一缠发尖接着肃然说道: “朝堂上的卿大夫如何想,我不敢妄测,不过他们怕是有些‘省事’想法的,毕竟事不关己,惹出事的可能性又不大。可他们可以省事,公子身为相辅,又是北征主帅却不能省这个事——特别是如今谣言四起的时候。商贾之家做事有条规矩,若要成事便不能害怕破费。公子就算破费些又能少了什么?人人都说伸手难打笑脸之人,天下从来没有白白去吃的好处。公子若是摆上一场筵席将他们都请去府上,然后再以大义相加解释岂不是更好么?就算消不了他们的怨气,终究堵住了他们的嘴,谁要是还想借此生事,那就是他们的错了。” “嗯,白……嗯,要不是白姑娘提醒,这事儿我还真办岔了,嗯……” 赵胜哪能不懂吃人嘴短的道理?可问题是白萱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真正的来头,只把他当成了“真正”的赵胜来看待,说了这么多完全是出于一片诚心,而且根本不在意会不会得罪人。面对这样的心意赵胜还能再说什么,而且干脆连感谢的话都不敢说出口了。 …………… 相邦回来“汇报”征战事务,自然少不了开正殿大集群臣,不过这些只是表面功夫,真正的重头戏是遣散群臣之后,赵王带着身居上卿亚卿之位的相邦和三公六卿五司命寥寥十数人躲到内殿里进行的秘密“御前会议”。 今天赵王的精神出奇的好,而且原本略显苍白的面颊竟然带上了些许晕红的光彩,不论是大集群臣还是秘密会议,始终踞身正坐目不斜视,虽然没说多少话,却从未显出一丝疲态。赵胜一直想着昨天虞卿说过的话,本来还想等群臣走后好好向赵王了解了解情况,赵王突然表现的如此精神焕发,赵胜错愕之下也只能当他的“风寒”已经好了。 “乐毅回报,秦国在宛城方向只驻留司马靳五万余人马,虽然不时骚扰乐毅驻地,却没有什么大动作。乐毅抱定了保宛城,并没有轻易出战,不过也在稳妥之下占据了南山几处要害,与宛城互成犄角……周绍回报,秦国大量兵马此时已聚集少梁压制大河,看样子是准备与齐国共举后重新占据蒲阳,以牵制我大军陷于晋阳无法动弹……廉颇遣人赴齐,已探知河西尚无异动,不过河东马陵已增兵数万,而且齐王已遣大将田触前往坐镇,动向尚不明确。不过以马陵所处之处,若不是越大河击赵,必是牵制魏国,令其不敢异动……另外左师密信回传,至传书之日为止,他们依然未曾得到孟尝君消息……” 此次秘密会议的内容自然是商讨如何应对秦齐连横,赵王和群臣敛气屏声,随着大司马赵禹对各处情报的禀报,每一个人脸上都已刻上了严峻。等赵禹说完,众人除了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接话。 这样的气氛实在有些闷人,徐韩为抿着嘴等了半晌,见赵胜还在低头思考,便悄悄欠身靠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赵胜闻言向他点了点头,又向众人环顾一周,这才放开嗓音说道: “大王。以边关军报来看,不论是秦国还是齐国如今都还在观望,其意必是等待他国态度。前些时日燕王那里已经遣派秦开前往云中与臣密晤,明言愿与大赵生死与共。臣的门客蔺相如跟随左师赴齐,得知连横之事业已秘密赴魏,不过蔺相如未得大王明旨,只怕此行困难重重,为此臣在回来的路上特命人传书乐毅。乐毅保宛城有大功,深得韩魏人心,两相配合之下,魏国那里应当有七分成算。只要魏国表态便不愁韩国,这样成算便在五五之间了。” “相邦这些话……相邦且请恕罪,以下官之见此事只怕不容如此乐观。毕竟即便燕国当真愿与大赵生死与共,韩魏宋各国为自家着想也未必便如我等所愿。而且如今谣言四起,可导不可堵,所以下官看,还需向最坏处打算才是。” 赵胜刚刚说完,太仆吴广只停了片刻便接上了话头,吴广是赵王何的外祖父,也就是赵武灵王王后孟瑶的父亲,很早之前就在赵国身居高位,荣升国丈后担任了六卿太仆,是赵国最高层的卿士,虽然说不上一言九鼎,但是说出话来分量还是极重的。不过吴广这人很是谦逊,虽然在赵国身份特殊,但在礼节称呼上却丝毫不乱,堪称卿大夫表率,深得众望。 这些年吴广年纪渐渐老了,而且又是三公六卿的荣职,平常的朝议已经不再参与,不过今天特殊情况之下既然上了朝,他说的话别人却是不敢不听的。这里话音刚落,窃窃私语声中,大司马赵禹已然接上了话头。 “是啊,相邦。这些日子相邦不在朝中,流言突起,我等猝然应对,一时之间还真是有点手忙脚乱。别的人倒还罢了,宗室之中如今也有些人心惶惶,下官等人极力解释弹压,虽然没出大乱子,但这样下去恐怕不是个办法。” “呃……我说相邦啊。老夫看如今形势颇为不妙,还是全力应对秦齐连横为好。至于北征的事,嗯……依老夫之见,谣言四起之下倒不如从长计议,毕竟众心难违啊。” 这时候赵王御案右下首处突然传来了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当着大王的面开口闭口“老夫”如何,立刻显出了说话者的非同凡响。

正文 第六十二章 绝境 说话那人还真不是自以为是,别说当着赵王何的面,他就算当着赵武灵王的面自称“老夫”,赵武灵王也没脾气,至多暗骂一句为老不尊。没办法的事儿,这叫瓜蒂长到了好秧上,他是赵肃侯和安平君赵成的亲弟弟,赵武灵王的亲叔叔,响当当的宗室亲支,官名赵造,高居宜安君、太保、上柱国之位。这样身份别说还能一口一个“相邦”,就算叫一声小胜子,赵胜也得乖乖受着,之所以能让赵胜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完全是老人家高风亮节,年纪大了不屑于跑到朝堂上来跟晚辈磨牙。 赵造一番话弄得众人面面相觑,大殿里顿时静谧无声。那些谣言直指此次北征是他们这些人都明白的事,可是知道秦齐连横秘密的仅限于在座的这些人,这时候出现了谣传,源头必然出在这些人里头,大家避嫌还来不及,除了赵造敢倚老卖老直接说出关键,谁还敢这样直白反对? 相对于这帮弄了一辈子权的顶级官僚,第一个坐不住的并不是深陷泥潭的赵胜,反倒是赵王何,当初北征他是支持的,后来为了把赵胜弄出去进行观察,甚至还说出了要续写先王辉煌的话,然而如今赵胜怎么想还没试出来,自己发出去的宏愿也未实现,没想到却先引出了乱子,这无疑是在打他的脸。 赵王何顿时如坐针毡,屁股极不自然地在并拢平跪于席的两条小腿上挪蹭了几下,终于沉不住气,尽力压住情绪看向了赵胜。 “相邦,兹事体大,关乎七庙安危,王叔祖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不过十数万大军却绝非可以轻易调动,北征的事……” 说到这里赵何也闹不清楚自己是在支持赵胜还是支持赵造了,轻轻摇着头无奈的笑了一声,这才续道, “寡人看北征军马还是暂时不要调回为好,先让他们在那里守着。万一秦齐之祸当真难免,再将它们调回倒也不至于太晚。西边周绍,南边廉颇,还有乐毅一支奇军挡一阵子应当没有问题。” 赵何这些话一出口,大臣们一个个都只剩下了暗自叹气的份儿。赵何不相信秦齐两国一定会进攻这层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但面儿上的话却让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不把军马调回来,让他们先在那里守着?那他们在那里守着做什么?既然是说守,自然是不敢进攻,那这十余万军队丢在那里是不是太有点大材小用?秦齐两国进攻再把他们调回来,周绍他们能挡住些时候?如果跟秦齐连横这场仗真打了起来,到时候形势瞬息万变,能不能挡住,能不能及时赶到谁敢打保票?这些话不过心听听倒还像那么回事,可实在经不住寻思,分明就是挂不住面子的说辞。 众大臣低着头心思各异的工夫,赵何倒是很快就发现自己说了错话,无意间瞥见坐在御座左下手的赵胜极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他脊背上更是犹如一阵针刺,忙接着说道: “寡人这样说也是想着韩魏楚诸国那里如若周旋的好,这一仗便打不起来,若不到万不得已时万万不可因别人所为便乱了自己的阵脚……嗯,此事还需考虑周全。相邦,你如何想的便说出来让大家商议就是。” 这些话好歹还算像那么回事,虽说是见好就收把球踢给了赵胜,但好歹算是靠自己保住了君颜。 到这时候谁也不敢吭声了,赵胜沉了一沉,言语间已是决然:“臣附议大王之意,北边的兵绝不可退。” “绝不可退?” …… 赵胜斩钉截铁的话顿时引起一阵混乱,众大臣满面惊色之中连连相互偷觑。如今的局面很明显,秦齐连横是当务之急,相比较而言谋划北疆虽是为长远考虑,但在没有十分把握的情况下完全有必要往后推一推,这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大家的共识。赵胜如此绝决,虽然赵王对他多少有些支持的表示,但这样说除了能迎合赵王以外,岂不是在与所有人相逆? 徐韩为早就跟赵胜捆到了一根绳上,可以说赵胜的兴败就是他的兴败,然而现在他却实在不敢对赵胜的决然表示赞赏,满头冒汗的左右瞥了几眼,见纷杂的喧哗声中,有人已有明旗对抗的趋势,心里不免猛地一突,忙笑呵呵的欠身挥着双手打圆场道: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咱们终究只是安坐朝堂,前头的情况只有相邦了解详细,咱们还是先静下心听一听才是,万万不要急躁,呵呵,万万不要急躁啊。” 徐韩为说完这些话自己都有些心虚,如今赵国的朝堂跟李兑时代大相迥异,并没有明确对抗的两派,不论是宗室、赵籍卿士还是客卿,至少在表面上利益是一致的,而赵胜以公子身份就相位虽然有偏向宗室的嫌疑,却是维系各派相安的最佳选择。如今大家反对北征的目的虽然不尽相同,但反对北征这件事本身却是一致的,赵胜不利用自身优势拉住自己的支持势力压制真正的反对者,却旗帜鲜明的站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对立面,这可就实在太不明智了。 赵胜何尝不明白徐韩为这个盟友的心思,但是现在的局面已经容不得他装好人了,等众人在徐韩为安抚之下渐渐安静下来,这才沉声说道: “秦齐连横急迫,朝内又是谣言四起,按说赵胜当附议诸位之意。然而如今的局面却不容赵胜如此做,北征以来,我大军步步为营,楼烦已被逼入绝境,以探到的情形来看,楼烦王为夺回阴阳两山,已经西联匈奴,东联林胡、东胡诸部,决战绝非我等想免便能免掉。如若大军就此撤回,云中必入危境。 韩魏各国如今还在观望,观望的正是我大赵应对之策,如若云中陷入危境,韩魏那里定然更难周旋,到时候他们倒向秦齐,即便只是敷衍了事,大赵也是外无强援,四面受敌,绝无生机。故此,继续北征才是将韩魏各国拉过来的上上之策,也是对服谣传,以免人心大乱的最佳策略,这绝非赵胜贪功,而是不得不如此,还请诸君三思。” 赵胜这番话倒是暂时压住了众人的怨言,朝堂上沉寂片刻,虽然与徐韩为不对付,但一直以来支持赵胜的大司徒剧辛先开了腔: “诸位,下官看相邦所言在理,如此应对虽然难免走险,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想轻易抽身绝非那么容易。不过……下官不太懂刀兵上的事,若是妄言了还请诸位不要见笑。呵呵,大司马,以云中边军之力,若是再多给他们留下一两万兵马,可能挡住群胡以保云中不失?” 赵禹是军人出身,哪有剧辛那么多又是支持又是反对的弯弯绕,突然被剧辛点了名,莫名其妙的眨巴了两下眼,这才粗粗的叹了口气道:“云中边军不足两万,要是再给他们两万凑足四万人,虽说还是有些吃紧,不过赵奢是沉得住气的人,把群胡挡在关山之外应该……应该还行。” 虽然赵禹也没敢肯定一定能挡住,说到最后甚至还有点气短,但剧辛却刻意忽略了这一点,呵呵笑道:“这就是了,既然四万人吃紧了点,咱们为稳保起见,再多给他们万把两万又有何妨?只要保住云中不失,便少了一路威胁。至于剩下的人马,下官之见,倒不妨先撤回来充作他用,毕竟防秦齐连横才是大赵第一要务,况且四处调兵,粮草上难免吃紧,咱们还需全盘筹划才是。” 话说到这里,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剧辛这是在为赵胜刚才遭到大家一致反对的绝决找台阶下,赵胜要是再不借光可就实在有点不近人情了。众人认准了剧辛这个好人当的恰是时候,把谁的面子都保的周周全全,不免都松了口气,正准备迎接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谁想赵胜却在低语声中满面肃然的缓缓站起了身来。 赵胜自然明白剧辛的好意,但这一场压在火山口之下的朝争却让他真真切切的看清了赵国乃至各国最后沦亡的真正原因。这些上卿亚卿居于高位,哪一个不是心思缜密?可心思缜密却并不等于有绝对长远的眼光,也难怪原先接触到的那些寥寥可数的先秦故事不是今天连横就是明天合纵,除了秦国后期以外,从来没有一个国家有长期执行下去的政策,说来说去他们除了知道发展农商是护国之本,在对外政策上都只是在为眼前考虑,至多能向前多看三五年就不错了。 天底下没有合格的预言家,不论这些卿大夫为什么而做官,这次“团结”起来反对自己的目的有什么千差万别,赵胜也清楚至少口头上没法儿怪他们,但是赵胜没理由跟他们“同流合污”,他必须依靠自己“看到”的未来为赵国建立一个长远的计划。然而这样做很悲催,不论赵胜情愿还是不情愿,底下的那些卿士们是委婉解围还是直言反对,他在事实上都已经站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成了一个人的战斗。 我特么还成孤胆英雄了……赵胜斜睨众臣,沉声说道:“剧亚卿所言妥帖,不过赵胜认为还是太过小心,并非最佳之选。赵胜刚才说继续北征是做给韩魏看其实不过其一,另外也是为了以其人之道反制强秦。有件事此前太过机密,本来只有大王与赵胜知道,不过今天也到告诉诸位的时候了。赵胜出兵北征以后,已遣派门客张禄前往义渠。具体要做什么暂且还不能提,不过目的透露一二倒也无妨。 张禄此行是为了连横义渠制衡秦国,而此行成败与否关键则在北征。若是成功,秦国今后被义渠牵制,不论是东向还是西向都只能左右为难,这是大赵对秦的长远之计。这次若是不能一举打掉群胡气焰,大赵今后陷在中原纷争之中无力自拔,只能任由群胡坐大,而用在义渠的力气也必将功亏一篑,今后再想找这么合适的时机已经没有可能,所以……” “相邦。群胡一向不是心腹大患,就算北征顺利,能否说服义渠韩魏也还在两可之间,实在是行险之道,老夫看还是……” 没等赵胜说完,赵造已经岔上了话,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圆,赵胜已经抬手阻住了他。顿时弄了他一个窝脖儿。 “上柱国先听赵胜说完。北征既是制衡秦齐两国,只有不退,那些谣传才能不攻自破,乐毅他们也才有底气说服各国。赵胜既然敢坚持己见,自然已将万事考虑周全。” 说到这里,赵胜刻意地顿了一顿,撒目群僚之余缓缓举起右手食指,以绝不容更改的气势高声说道, “此事若不成,赵胜愿一体担当,以项上人头向大王,向大赵列位先君谢罪!”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坏老头儿 (感谢“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筒子的打赏,同时感谢继续支持这本书的所有朋友。目前由于故事已经进入全面发展的阶段,各条线索都要照顾到,节奏必然会比前期要慢许多,迦叶争取往最好上去写吧,谢谢各位。) 正文: 这次秘密朝会开得早,结束的也快,当朝执政为了压服异议连自己的命都压上了,别人还怎么好意思跟他“赌头颅”?更何况他们固然不信服赵胜那些说法,但同时自己也拿不出解开危局的十全办法,那么在谁也不可能完全说服对方的情况下,这次论争也只能以这种近乎儿戏的方式灭于未萌了。 巳时中刻,赵国的当朝公卿庶务高官们顶着渐暖的阳光三三两两地走出了王宫。徐韩为在朝上就已经被赵王饱满的精神和赵胜的绝决惊到了,心里不由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所以下了朝跟谁也没打招呼,便悄悄尾随着匆匆离开的赵胜当先走出了宫门。 然而这次“秘密追踪”到了宫门外也就结束了,眼看着赵胜的马车辚辚而去,徐韩为下意识的立住身,低头捋了半天胡须,终于无奈的摇了摇头,缓步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大司马赵禹比徐韩为出来的也晚不了多少,身后还撵兔子似的跟着相辅虞卿和大司徒剧辛两个人。他们出来的虽然晚,步伐却是匆忙,走出宫门同样正好看到赵胜上马车。赵禹两条浓眉一拧就要追上去,谁想身后的虞卿却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大司马稍安勿躁,看样子相邦今天当真火了,你千万别去触这个霉头。” “可这不是个法子啊,虞上卿。这个节骨眼儿上公卿勋贵都到了,相邦突然来这么一出,你说……” 赵禹倒是不追了,可看见剧辛沉着脸站在一旁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眉毛反倒锁的更紧。虞卿也是没点办法,啜着牙花听完赵禹的话,小声劝道: “相邦既然敢这么说,想必是有成算的,要不是公卿们这般挤兑,今天怕是也不会这样做。要我说咱们倒不如停上一停再……呵呵,下官恭送太祝公。” 虞卿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错眼看到一位白发老者从身旁走过时向自己点了点头,连忙和剧辛一起毕恭毕敬的拱上了手。那位“太祝公”是六卿之一,虽然三公六卿平常不管理庶务,但论起地位权势却是他们庶务官们不敢不敬的。 太仆吴广刚刚踱出宫门,抬眼看见虞卿等人站在不远处一脸笑模样地向公卿们点头作揖,心知他们被礼节缠住脱不出身了,于是善意的笑了一笑,背着手从远离他们的地方绕了过去。 赵造可没有吴广那么好脾气,虽说年纪越大火气应当越小,但那也要分什么时候。有本事“修炼”成圣贤,能够做到“唾面自干”的人毕竟是少数,人越老这脸面难免越金贵。赵造身为王室宗长,赵成侯诸公子里如今仅存的“硕果”,今天居然被自己亲哥哥的孙子当众堵住嘴不让说话,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搁?于是七十多岁一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的往马车上一坐,气哼哼的喘了几下,立时向车夫怒道: “快,去把平原君府门儿给我堵喽!老夫……哼哼哼哼,老夫这个没权没势,说话没人听的老东西要去给大赵的‘好’相邦‘赔礼’,免得他今后看见老夫心烦!” “君,君上是说要,要去……” 老爷子今天火气可是够旺的啊,平常不是这样啊。要是真去了平原君府,爷俩还不得打起来……车夫立刻失了主张,只得可怜巴巴的偷觑赵造身旁那名贴身护卫。那名护卫不愧是与他多年共事一主的好伙伴,绝对仗义……干脆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将脸扭到了一边。 赵造倒也不是真那么小肚鸡肠,说来说去都是让面子给闹的,火发出来气也就消了一大半。见车夫吓成了那副模样,不免又哼了一声,挥手怒道: “去什么去!嗐哎……回府,回府!” “……诺,诺。” 车夫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赶忙连连应着声跳上了马车。 …………… 王宫门口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白家大宅里却是一片安静。 许行今天没打算出门,送走乔端后便颠颠的背着手踱到了白萱住的院子,院子里白萱的两名贴身丫鬟正争抢着个小小的绣球玩的热闹,看见许行进院儿,连忙停下来要去通秉。许行见她们要往厅里跑,忙挥着手挤眉弄眼的阻住了她们。两个小丫头会意,捂住嘴嘻嘻一笑,相互一瞥便跑出了小院。 “许爷爷!” 外头的热闹说停就停,白萱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诧异的一抬头恰好看见一颗上下都飘着白毛儿的脑袋从门框边上伸了出来,心里一惊之后刚从几后站起身便是一阵娇嗔, “哪有您这样的啊,吓我一跳。您看您看,帐都算错了。” “嗨嗨嗨嗨,白圭这个老东西命就是好,子孙满堂不说,生个孙女儿也是聪明伶俐,比个大账房都顶用,你说我这老头子咋就没这个命呢?” 许行与白圭是几十年的老交情,而且离开齐国去宋国也就是几年前的事,家里人大部分留在了临淄,深得白家照应,所以说他看着白圭的子孙长大一点也不为过。至于白萱,从出生开始就在许行眼皮子底下蹦跶,更是跟亲孙女儿基本上没什么区别,所以他乐呵呵的往几案前一坐,也不管白萱答应不答应,就把那些账册扒拉到自己面前一边假装看,一边满是随意的说道, “丫头,昨天平原君来的事你知道了吧?” 白萱本来正被许行夸奖的微微脸红,突然听见他提平原君,忍不住一愣才反应过来,登时满面飞霞,稳了稳神才没事人似的坐下身问道:“昨天平原君来了吗?怎么没人跟我说呀。” “平—原—君—来—了—吗?” 许行也不再装关心白家生意的样了,抬头看到白萱一副极力装出来的诚实模样,便瘪着没剩下几颗牙的嘴巴有样学样的学起了她的话。那硬装出来的腔调实在滑稽无比,白萱忍不住“扑哧”一笑,只得道:“他是来拜见许爷爷的,我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白萱这些话倒没什么,可说着话却没来由的微微叹了口气。许行顿时便乐了,说道:“你这丫头啊,哼,不是我说,你才多大点人儿,眼里那点水儿也想瞒住你许爷爷。哼哼……” “谁瞒您啦?瞒什么啦?” 白萱顿时羞恼,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干脆急赤白咧的红口白牙了起来。 许行哪会怕这一套,抿着嘴捋着胡须笑看了白萱半晌,见她急完没了脾气,这才笑道:“你啊……不是我说。你还有你三哥,你们一个个都觉着自己有多机灵,看人有多准,其实还差得远。就说在这平原君面前,你三哥他变着法儿的折腾,自以为多得意,嘿嘿,其实他连平原君的皮儿都没看透,更别说骨头了。” 许行这里又是“皮”又是“骨头”的一通乱说,白萱小姑娘一个,难免越听越恶心,皱着眉刚用手绢沾了沾嘴,突然想到许行说白瑜没看透赵胜,不觉有些好奇,忙忽闪着眸子抬头问道:“三哥怎么了?” “怎么了?” 许行撇撇嘴,没说话倒先拿着架子歪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白萱会意,“喔”了一声,忙扶着膝盖站起身跑到许行身后长跪下来,一边帮他捏着肩一边催促道:“到底怎么了么?” “平原君嘛,嘿嘿……”许行舒坦的转了转脖子,咂咂嘴才道,“你三哥把他当成了子产管仲,要我说啊,早晚得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白萱轻捏轻拿的很是到位,连连点头道:“嗯,平原君生在王室,那些俗世所重的东西倒是不会看在眼里,而且……我早就跟三哥说过了,三哥并不是不明白,只是有些事实在身不由己。” 许行自然看不见白萱的表情,听了这些话忍不住嘿的一笑,摇头道:“我说什么来着,你和你三哥一样,根本就没看透。” “没看透?”白萱被许行说的愣了一愣,指间不觉一缓,蹙眉道,“到底怎么了嘛,您就不能直接说啊?要是不说,要是不说,我,我可就砸了!” 许行连忙一收肩道:“可别,丫头,许爷爷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你乱敲。嗨嗨,我说了你可别急,您有没有觉出来平原君对你似乎有些敬而远之?” 这番话算是彻底戳到了白萱心头最软的地方,她长睫一霎,垂首间一双手便彻底停了下来。 “人家是公子,又是一国执政,天天想的是军国要事,眼里……哪会有……” 白萱越说声音越小,许行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一样,微微转着脖子笑道:“你看,你看,你看……要不刚才许爷爷为啥说你心里的这点水儿比碗底还薄?你啊,根本没看明白平原君在想什么。” “您刚才什么时候说的这句话,我怎么没听见?” 白萱连忙收拾心绪又接着帮许行捏肩膀,可是嘴上却不肯认输。许行也不在意,缓缓的摇着头笑道: “平原君嘛,不错。生在王室又能如此,我看呐,算得上不世出了。许爷爷活了八十多岁,还能不明白你们这些小丫头在想什么?不过啊,你根本就没懂平原君为何对你会是这副表现。按说咱们小萱儿要模样有模样,要才智有才智,又自己上赶着帮了他那么多忙,这心思嘛……嗨嗨嗨嗨,要是换个人,照我说早就该敲锣打鼓登门儿来了。 可平原君要是这样,还真对不起‘不世出’这三个字,为啥呀?他要是那样做,看似完了你的心愿,其实却是害了你。你好好想想,平原君公子之身,又已得姻魏国的季瑶公主,那今后平原君夫人是谁?就算季瑶公主跟你要好,那今后又算怎么回事?你还小,有些事不懂,就算你们再要好,今后那可是几十年的朝夕共处,而且又是共事一夫,这里头的关系……所以啊,平原君并不是不想上门来敲锣打鼓,而是他真心待你,可是又给不了你当得的身份,才不得不这样做。唉,人呐……” “谁想进平原君府了?”白萱本来已经听得入了神,但听到许行说什么“敲锣打鼓”,顿时满心里乱跳,一急之下又忍不住红口白牙了起来,“人家帮他些忙也是为了家里的生意,怎么就是想进平原君府啦。那要按许爷爷这样说,三哥百般逢迎,还千里迢迢把许爷爷从宋国接来,难道也是想进平原君府?” 这都什么跟什么?白萱为了洗白自己居然把白瑜也扯了进去,这个时代“男风”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许行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连摆手道: “好了好了,这里头有你三哥什么事儿?丫头,你也用不着抹不开脸,许爷爷不是糊涂人,又是看着你长大的,今天说这些话那是拿你当亲孙女看……唉,天下哪有不思好夫的女子,可思归思,万事还要想个长远。你原先提那个乔姑娘还有什么冯姑娘的事,许爷爷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跟那两位姑娘不一样,乔姑娘是平原君府里人,她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至于那位冯姑娘,你不是说亲耳听见平原君在武安遇刺时她说的那些话了么。你听得见,别人自然也听得见,她这番话当众说出了口。平原君要是再往外推那可就是害她了。 你跟她们俩不一样,不说别的,以白家的地位你何愁嫁不到好人家做夫人?做妻做妾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夫君待你再好也没用。平原君明白事理,所以才会如此对你,你说他又不能明着撵你走,他还能怎么办?他真心为你好,便只能这样做,不能只顾着眼前。而你若是也真心待他,那就不能让他现在为难,今后再负疚一辈子。唉,他根本就担负不起对你的责任…… 至于说你三哥和你爹,你三哥是真糊涂,你爹才是装糊涂。你爹又不了解平原君,只能把他当成一般贵戚看待,况且今后他还想来邯郸开基立业,当然更不敢得罪,这样的心思之下他怎么还能真把你弄回临淄去?可他怎么说也是当爹的人,这脸面上的事不做不行,要我说,白瑜因为这事儿定然没少挨骂,可也苦了这糊涂孩子了。唉……你和平原君的事我也不是没听别人嚼过舌头,白瑜是不是跟你说过,怕你今后嫁了人婆家对你不好?” 许行话问到这里停了下来,可身后却连点动静都没有,这情况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又接着说道: “这种事别家人难免,可以你们白家的地位,除非是王公,别人怕是费心费力想攀都攀不上的,要是真攀上了,谁会拿这点没边的瞎话当真事儿?再说了,许爷爷知道你跟平原君根本没什么,就算有些传言,等你嫁了人,夫婿自然明白,哪能对你不好?这事儿你爹明白,平原君明白,你和你三哥么,那是心里明白却不肯往上想罢了。” 这段话说得虽然有点隐晦,但白萱怎么会听不懂?脸上顿时涨得难受,说什么也听不下去了。“啪”的一拍许行的肩膀便开始往门外搡他,一边推搡一边急道:“您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什么事儿都瞎猜,我这就回临淄还不成嘛。出去了,出去了,不想理你啦。” “哎哎哎,我说丫头,许爷爷这身骨头可不经摔……” 许行话还没说完便被推出了厅门,只听砰地一声响,两扇门儿已经关了个严严实实。门里边,白萱背靠着门缓缓的坐在地上无力的闭上了双眼。许行说的那些道理她懂,真的,她从一开始就都懂的,只不过没有人来点醒她罢了,所以今天许行这番话让她根本无从找到应对之辞。 许爷爷说的并没有错,如若真的看懂平原君,世上谁人不会这样想?或许,为了他也为了自己,如今真的已经到了不如归去的时候。然而,然而有些事,自以为什么都看透了的许爷爷他们真的能明白么……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拼了 山,春风渐暖亦还寒。树遥看,桃夭炫漫天。 暮春时节最是一年丽景,不冷不热的天气踏春而游,遍看桃红柳绿,即可赏心悦目,亦可强身健体。先秦时富贵人家就已明白这个道理,又有这闲工夫,自然少不了邀朋唤友踏青访紫,办办赛会喝喝酒什么的。 赵胜身为公子,不需为吃喝犯愁,资格自然是足够了,但是脑门儿上又加上一个相邦的名号,而且又逢这风雨欲来的时刻,自然被捆住了手脚。 回到邯郸不过数日,特别是在朝堂上跟斗鸡似的闹了一场以后,平原君相府算是炸开了锅,每日里朝堂官员、军中将领外加各色人等穿梭不停,俨然成了临战指挥部。 赵固,虞卿,剧辛这些人要么管军,要么理财,要么全面抓,自然少来不了,老少爷们几个除了公务,每次来都变着法儿的想把赵胜的定意给扳过来,可惜赵胜虽然一直保持着良好的解释态度,但从始至终翻来覆去都是原先那番话,到了最后虞卿他们自己都觉着无聊了,终于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相对于这几个“不开窍”,同样天天来报到的徐韩为就聪明许多,赵胜怎么说他就怎么听,除了必要的建议根本没有一点多余的话,好像早就把那天朝堂上的事给忘了。 庶务繁杂,哪能像在云中边境上全心全意等着胡人进犯时那样“清闲”。不过繁忙之余,赵胜还是抽出时间闲情了一把,除了大撒“英雄帖”,还用了两天时间画出了七八幅画。 赵胜这人是只管画不管解释的主儿,虽然每次画完一张就千叮咛万嘱咐乔蘅好好收藏起来,可乔蘅横竖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明白那些糟蹋了不知多少上好细绢、山不像山水不像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只能徒叹公子实在是个难以琢磨的人,都忙成这样了还能这么无聊。 乔蘅看不懂不要紧,本来赵胜也没打算让她看懂,对他来说只要需要看懂的人听完他的解释明白意思就行。于是在所有的画都画完以后的第二天正午,去肥邑安排完布防刚刚回到邯郸的廉颇便被请进了府来。 廉颇这次去肥邑自然是应对秦齐连横的,他是邯郸将军,赵国与齐国的边境几乎全在他的管辖之下,自然是忙了个手脚不连地,这时回到邯郸行程未洗便被请进了平原君府,多少有些紧张,总以为形势又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料的变化,谁想进了君府正厅却看见刚刚送走一拨官员的赵胜居然站在几前满面微笑的欣赏着似乎是几幅画的东西,而且还好整好整以暇的捧着盏茶在那里有一拨没一拨的用盏盖儿拨弄着浮沫。 搞什么名堂,这么好兴致?廉颇满腹诧异,却又不敢怠慢,匆匆跨进厅去“啪”的一声便抱住了双拳:“末将廉颇拜见相邦。” “廉将军来了?快快,快来这里坐。肥邑那边情形如何?” 赵胜闻声回过了头去,看见是廉颇,嘴角的笑纹更是深了几分,连忙将茶盏放在几上抬手招呼了起来。 廉颇谢了座坐在几案旁边,低头扫了那些画一眼方才禀道:“各处都已经布置停当,好在齐国近几日里并没有什么大变动,看这意思应该还在调兵之中。” “那就好。”赵胜点头笑了笑,随即坐下身整理了整理那些画,接着推到廉颇近处笑道,“廉将军,你手里现在还有多少可调动的骑军?” “骑军?”廉颇愣了一愣,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如实禀道,“骑军大部调去了云中,目前邯郸军里还有不足五千骑军。” “五千,嗯……”赵胜点点头道,“五千虽然少了点,不过暂时也足用了。” “怕是……”廉颇满心里都是不以为然,微微摇了摇头道,“相邦,赵齐边境多是缓平之原,我军军力又不得不东西分散,两头兼顾,实在难以组织足够兵力与齐军对攻,若是真打起来只能尽量严守,寻机破敌。这样的情形骑军派不上大用场。末将正想着是不是裁撤些骑军,省出来的军粮也好多征募些壮士驻守。” 这位名将会错意了,赵胜摇了摇头道:“不行,那不行。秦齐若是连横成了,大赵就算再多征十万兵也难挡两强夹击。如今也只能尽力想办法以纵破横,以兵相抗只是最后手段。今天请将军来正是看看到了万不得已之时能不能练出一支奇兵派上大用场。将军请看。” 说到这里赵胜开始翻着那些“画”,并向把脑袋凑过来的廉颇一一解释道:“这是马鞍,你看啊,最重要的是这两头一定要……这是马镫……这是长柄铜锤。实在没办法,我本想弄些马战利器,可铜刀剑不利大力砍砸,要想派上用场,也只能弄这种四不像暂时替代了。你再看这张,这是……” 先秦骑兵虽然还不是主力兵种,但马具配置已经不少,嚼子、缰绳、马鞭一应俱全,就等着马鞍、马镫这两种用于稳固骑兵身体、解放双手的器具横空出世了。虽然后世的马鞍马镫越来越复杂,但说来说去其基本原理也就是如何贴合马身,使其稳固骑兵身体。赵胜搞不懂复杂的,这些简单的原理却不难明白,至于马蹄铁,他现在连铁制武器都不能保证,自然是不敢提前泄露出来的。 赵胜介绍的时候倒是满脸的风轻云淡,可几乎与他抵着头的廉颇却越听越心惊,还没等赵胜说完,他便瞪着一双铜铃大眼忍不住插进了话去:“这,这是相邦想出来的?” “也不算我想出来的……怎么来的廉将军就不必细问了,廉将军只要明白如今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这是何物即可。” 赵胜并不是喜欢贪功的人,可要是说别人教他的,难免会使廉颇误以为别国也有这些东西,没办法之下只得故弄玄虚。廉颇此刻已是满脸的震惊,直直的盯着那些画半天也没回过神来,等赵胜连连叫了他两声,他才像还了魂似的突然快速翻看起了几上的细绢画,又过了半晌才想起赵胜刚才在说什么,立刻像是被惊到似的猛然一抖,连忙撤后一步长身而起低头拱手道: “相邦……末将明白,此为天大机密,如今只有相邦与末将二人知道,未成军前绝不可为他国知晓。还请相邦赐一手谕,末将即刻择一机密所在编练新军,若是新军未成而走漏消息,末将愿以全家老小性命相偿!” 廉颇长的是粗鲁了些,不过思路却清晰无比,难怪能成名将,赵胜自知已经不需多言,便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 “大赵以骑军兴国,不过说起这万余匹战马来,与秦楚两国相比数目并不占优,而且就算燕齐魏各国也各有数千匹战马,所以大赵说不上独大。这些东西我本来想过些年等大赵骑军日盛再拿出来,只是如今时势急迫,也只能如此了。不过这一仗若是打不起来,新骑军力量未壮之前便说什么都不能泄露出来。廉将军,你可一定要小心,这些东西并没有多少机巧可言,要是让外人看见哪怕一个,出不了几年,恐怕全天下都有了。” 廉颇听到这里不由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但沉默了片刻还是紧紧地抱住了拳头:“末将明白,此事是秘中之秘,末将调配选拔定然慎之又慎,绝不敢出半分纰漏。” “那就好,此事就全权交由廉将军来办。噢,其实用上马镫马鞍,骑兵稳坐马背便不是难事,主要的还是操练阵法和马上砍杀,我看为保密起见,除了制造工匠需严密控制以外,廉将军还可以先少练些骑兵,以少以精为要,就算只有十几人几十人我也不嫌少,不过一定要选嘴严的。若是真打起来,再以这些人为将校操练其余骑兵,用不了几日应该就能成军。” 赵胜虽然满脸都是严肃,但心里却已经笑了出来,他把这件事说得这么严重虽然是在提醒廉颇要万分谨慎,但其中多少也有些戏谑成分。俗话说超前半步是天才,超前一步是疯子。赵胜为应对这场极有可能爆发,并且如果当真爆发的话,赵国凭现有力量百分之八九十都要战败的战争,无奈之下只能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但如果战争没爆发,这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东西却同样很难保密,赵胜还不得赔掉底裤?所以赵胜早已留了一手,只是拿出了能应对这场战争的利器,至于真正的“大杀器”依然还在层层保密之中。 廉颇当然不可能想到赵胜的葫芦里还有什么药,对于他来说摆在面前的这些“画”已经是绝世之作了,刚应了声“诺”,谁想错眼间却看见平阳君赵豹迈着大步走进了厅门。这一下子廉颇吓的不轻,九尺高的一条壮汉竟然瞬间变成了害怕别人抢糖的小孩,连忙俯身将那些绢画全数塞进了衣襟,紧接着向赵豹一拱手,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便凄凄惶惶的逃了出去。 赵豹顿时被廉颇的表现弄了个一头雾水,傻呵呵的望着他跑出了院门方才转头奇道:“三哥,廉将军怎么了这是?嗳,我刚才见他像是在往怀里藏东西。怎么,三哥送他什么宝贝了不成?”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赵胜差点笑得岔过气儿去,连连咳嗽了几声才忍住笑道,“确实是宝贝,十足的宝贝,廉将军为了这宝贝把全家性命都压上了……四弟,你不跟着太宰好好学六典,跑我这里做什么?” “嗐,什么六典七典,三哥别提了,我现在听见这两个字头就大。” 自从李兑倒台以后,赵豹倒是做了些庶务执事,但是他性格太毛躁冲动,具体事做不好,反而喜欢指手画脚,其他的官员有口难言又不敢得罪这位爷,只好拐弯抹角的向赵王何和赵胜诉苦,赵何训了他一顿以后,先是免了他的职务,接着又请主管典籍的太宰为师监督他重读用来修身治国的《六典》。赵豹虽说毛躁冲动,可有一点好,清楚自己有什么毛病,挨训之后便老老实实跑太宰那里报到去了,这一“学”就是好几个月,至于效果如何……谁也不清楚。 赵豹见赵胜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免尴尬的挠了挠头,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幅叠着的细帛,就手一抖,展开了方才递给赵胜。 “噢,我找你还真有事,这是怎么回事儿?” 赵胜见赵豹递过来的是一幅尺把长的帛书,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自己命人制撰的请帖,便笑道:“三哥摆宴请客。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妥什么妥!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设宴了?”在赵豹眼里赵胜是别人的相邦,可不是他赵豹的相邦,见赵胜一副“糊涂”模样,顿时有些恼,猛地一瞪眼道,“别人倒还罢了,我怎么听说你连赵代、赵佗也要请进府来?” 赵代、赵佗是安平君赵成的儿子,说起来是赵胜和赵豹的堂叔,但赵成是害死赵武灵王的元凶,在赵豹眼里他们一家都是仇人,当初因为给他俩封地的事还差点跟李兑打起来,哪里还会认他们当叔父。现在赵胜请客居然把他们也包括在内,赵豹怎么可能不恼。 赵胜明白赵豹的心情,不过对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于是亲热地拍了拍赵豹的肩膀笑道:“先不要管赵代和赵佗的事,来,你先坐下,三哥正好有事要找你,此事也只有你做最妥当……” …………… 就在赵胜拉住赵豹商议“最妥当”的同时,另外一群人也正在往某一处府宅赶去,对他们来说,很快将要发生的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也算的上头疼事了。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对策 艳阳渐已西斜,煦暖的白光透过窗棂撒入宜安君府主君休憩的厅室,在镇宅桃木铺就的地板上“画”出了一块块整齐的方格,空气中的纤尘清晰可见。 厅里或坐或站,呈扇面状围在一方靠塌旁的足有一二十个人,皆是敞袖华袍、峨冠博带。如此华美的装束本应配以飘逸闲适的神采,可也不知怎么的,他们齐齐投向榻上的目光却颇有些游移不定,似乎心事颇多。 宜安君赵造半靠在榻上,神情颇有些慵懒,平伸微张的双腿上搭着一条亮丝绢巾,两名豆蔻年华的俏丽小婢一左一右的跪在两侧,粉拳微蜷,轻轻地捶打几乎没有声音。 赵造长长地伸着胳膊,上下打量了两眼手里展开的帛书,接着含义不明地用鼻子轻轻哼哼了两声,随手将帛书递给了近处一个四十七八岁模样的胖子便微微阖上了双目。 “嗯,平原君设宴相邀,你们到时候去赴宴就是,找老夫做甚?” “六叔,先前可没见平原君设过宴啊,侄儿怎么琢磨着这一出有点宴无好宴呐。您说如今这……” 那胖子名叫赵谭,是赵造三哥赵弥的长子,承袭父亲原阳君爵位,如今在三公名下挂了个豕宰的官职,虽然位高职闲,说起来也就是个虚名,但在宗室族人里头确实说的上话的,隐然便是厅里这一拨人主心骨。随着赵谭说话,旁边的人也跟着连连点头附和,刚才还颇为安静的厅里顿时像是起了一群蚊蝇。 赵造扫了他们一眼,又哼哼了两声,没等那胖子说完便摆了摆手打断道:“这叫什么话?平原君不设宴,你们说他不敬尊长。如今设了宴,怎么又成宴无好宴了?什么叫宴无好宴?难不成平原君还能下毒害你们?” “不是,您看您这话说的。” 赵谭一阵尴尬,干笑着扫了那帮没敢再帮腔的同伴一眼,这才小心翼翼的陪笑道, “六叔,侄儿倒不是想往坏处揣摩平原君,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侄儿的后辈。只是如今传言乱纷纷的,平原君这宴设的实在蹊跷,若是没些说法谁也不会信。您是宗室族长,望重德高,您说我们这些侄儿孙儿不来请您拿主意还能找谁?” “听说朝廷要集缁缕,怕是……” 角落里也不知是谁轻声嘟囔了一句,虽然没说完,却把赵谭没好意思说出来的话补全了。剩下的那些权贵们又是一阵点头。 赵造向说话那人瞥了一眼,重重的吭了一声才道:“集缁缕的事老夫知道,也不单单张手向宗室要,国境之内的豪富谁也跑不了。怎么,别人都规规矩矩,反倒是你们有话要说?” “凭啥!” 赵造一句反问登时激起了一个长高个愤然,他脖子一梗,一边左右乱扫的在人群里找着帮腔的“盟友”,一边怒气冲冲的说道, “先王让我们在封邑内采食其半,这日子过的本来就苦,平原君不知道体恤,反而又集什么缁缕。八哥,老三,你们也别装那没事人,也跟六叔说说,这日子还他娘是人过的么,摆场酒都凑不齐乐舞,甭说外人瞧不起,咱自己脸上都臊得慌。六叔,你也别说我只知道奢娱,这是君子之仪,宗室脸面。见微可知著,他国人若是知道了,指不定得说大赵如何窘迫,连宗室都顾不上了。如今到处都在传秦国人要打大赵的主意,平原君连点轻重都不懂,十多万兵马扔到北边天天废粮食,噢,闹了半天就是来嚼咱们的啊!” 这些话赵造越听越恼,啪的一巴掌拍在榻上,勃然怒道:“混账东西!凭啥?就凭你们是大赵子孙,食的是大赵封邑!你说你们一个个的,啊,不是公子公孙就是累世勋贵,天天不为家国着想,就想着玩乐。还脸面,如今大赵四处窘境,家国若是没了,你们哪里来的君子之仪,宗室脸面?” 赵谭事不关己的看着这爷俩斗嘴,见那人还在梗着脖子,反倒心安了,他们这次来虽然没有具体商量,不过不用商量也肯定有人会跳出来唱黑脸,倒用不着他去找骂,果不其然,那人被赵造一通骂,气势反而更盛了,俩眼一瞪,嗓门足足比赵造高了八阶。 “他赵胜还知道大赵四处窘境?照我说如今他正得意着哪。外头都说秦国人要丢了韩魏一门心思来打大赵,这还不是他赵胜自作聪明去帮韩魏惹出来的?噢,他惹出了事还不肯丢掉北边的功劳,合着窟窿都让咱们来填!还他娘设宴,老子不去!你们都听着,谁要敢去赔这个笑脸,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胡闹!胡闹!赵正,你,你,你给老夫滚出去!” 赵造这回是真气着了,眉毛胡子的一起乱颤,“嗵嗵嗵嗵”在榻上一阵猛怕,踢开左侧那个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婢女就要下来打赵正。赵正反正是杠上了,杵在那里腰板儿挺得更直,满是一副随便你打的架势。 赵正是不怕,别人却不能不顾这个脸,见他把自己心里话都说出来了,连忙见好就收,七手八脚的往上一拥,乱哄哄的一阵劝,又是“六叔六爷消消气,”又是“赵正还不来赔不是”,半天工夫将赵正推到了人群之外,这才勉勉强强算是把赵造劝回了榻上。 赵造半晌才算喘匀了气儿,闭着眼嗨嗨的摇了半天头,这才心烦不已的说道:“你们也别当老夫真糊涂,老夫还能不知道你们今天来是要借大旗?哼哼哼,说起来平原君轻重不分老夫也看不过眼,可你们看看你们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唉,大赵不幸,列位先君颜面算是丢尽啦,唉……” 赵谭可不是赵正那样的愣头青,一听赵造话里有门儿,连忙低声下气的赔笑附和道:“诺诺诺,六叔消消气。侄儿们也只是想劝劝平原君,您别听赵正在那里瞎扯。” 远处的赵正一听赵谭骂上了自己,刚才的气还没消呢,新火儿却接着又拱了出来,眼皮一翻刚要开腔,旁边早有七八只大手在他身上连肩带腰的乱拍了起来。赵谭哪有功夫理会他?头一不回的向赵造笑道: “可侄儿们就算想说,这话说出来终究还是轻了些,还得六叔您老人家这个族长才能压得住阵不是。平原君要是连您的话也不听,这相邦怕是也当到头了。” 这些话赵谭本以为必然把赵造拍的舒服无比,谁想赵造听了却恨恨的“哼”了一声,顿时把赵谭弄了个一头雾水,不敢再说下去了。 赵造见赵谭不吭声了,思忖片刻却转了口:“我说你们这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 “怕是,怕是,秦国人为祸乱大赵人心造的谣吧……” 谣传谣传,那就是大家听到的话开头都是“我听说”,你也是听别人说,我也是听别人说,交叉传递循环往复,到最后就算把所有听到谣传的人都弄到一块细细的捋,也很难弄清楚源头在哪里。赵造这么一问,大家顿时都犯了踌躇,面面相觑间,还没等赵谭回答,跟他并肩跪坐在榻前的安平君长子赵代却犹犹豫豫的说了出来。赵造一听这话心里顿时那叫一个烦,闭目咧嘴的把脸扭到一边,转回来便抬起手用食指恨恨的戳起了赵代的脑门儿。 “你就是个废物。秦国若是真打大赵的主意,层层设密还来不及,会把消息告诉你?你说是秦国传的,还不如说是平原君在北边打不下去了,想回来又不敢回来才传的这些话呢。” “诺诺诺……” 赵代被戳得满脸通红,唯唯诺诺的应了两声,连话也不敢再接了,他这里哑了火,别人也想不出源头在哪里,自然更是不敢开腔。 赵造扫了他们一眼道:“这谣传是从哪里出来的根本查不清楚,查清楚了也没用。嗯……老夫看,如今这局面平原君也只能当没听见,至于为何设宴大家也清楚。毕竟是为大赵,为大王考虑,并非为自己谋私利,你们谁要是敢不去,今后就别进老夫的门。” 赵造这话明显是在向着赵胜,挤在人群之外的赵正哪里还甘心,伸长脖子大声说道:“六叔,如今这谣传虚虚实实的,秦国人要是真打进来怎么办?再说了北边那里费力费财,就算教训了胡人又能有多少好处,平原君要是自己玩儿不下去了,那就乖乖回来,把大家都拽下去算怎么档子事!” “有能耐你去当相邦。要是有这本事,先王在世还有你二伯和李兑当政时,你怎么不敢提采食其半的事?” 赵造倒是没再发火,瞟着赵正挤兑了两句,见他低下头不吭声了才道, “朝堂上有些机密老夫不能跟你们说,你们只要去赴宴就是……别人老夫不管,赵正若是敢不去,小心老夫宗法伺候。” “我我我,那不成!”赵正无辜的眨了半天眼,“这好处都让他白得了,让我们跟着堵窟窿?我,我,就算去也得好好跟他‘说说’,你们到时候要是不帮腔,今后路上看见我都躲远点,别怪我老四没长眼!” 赵正拿这种话吓唬人也不是第一次了,剩下的人也懒得理他,正一门心思等着看赵造训侄的好戏上演,谁想赵造却连点火气都没有了。 “平原君终究是相邦,又有外人在,他的脸面就是大赵的脸面。不过么……老夫看平原君岁数还是太小,不懂得亲疏远近,若是谁都不管,这样下去对他对宗室都不是好事。老夫排在这辈儿上,到时候不能去,你们倒不妨在宴席上好好劝劝他,都是自己亲族,不是叔父就是兄长,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你们终究还是要让他知道族人在想什么才行。若是连亲族都不知照应,他这相邦便不够格了。嗯……好言好语说说就行了,谁也不许胡闹。” 赵谭赶忙长身而起,连连点头道:“诺诺诺,侄儿明白,侄儿明白。” “好了,下去吧,老夫累了。” 赵造慵懒的向下挪了挪身,闭上眼不再理会那些宗室贵戚,众人陪着小心连忙告退,渐渐都退出去后,赵造才微微睁开眼冷冷的笑了一声。 “一群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王室大宴不可能像三五老友相邀小酌那样简单,下午说好了,天还未晚便可以坐在桌前。这种具有很深政治目的的饮宴更是如此,为免出纰漏,需要准备,需要考虑的事繁琐无比,所以宴席的计划虽然早已定下,但正是开宴却定在了四五天之后。 赵胜公务还忙不过来,自然不可能亲自关照宴席的事,但因为其中乾坤颇多,当然也不能放心交给大管事邹同他们去安排。如此一来,主持筹备的任务便只能烦劳乔端。邹同他们深知乔端在主君心中的地位,这下手打得倒也心甘情愿。至于乔端,赵胜虽然很客气的说了“烦劳”两个字,但他心里很清楚,乔老爷子就算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乐意无比,毕竟相比陪着许行天天泥里水里折腾的辛苦,这番安排几乎相当于让他颐养天年了。 不过乔端“躲清闲”的喜悦也就维持了不到一天,就在赵胜给他派下新任务的次日,许行便亲自登堂入室,向赵胜请示要去邯郸以外赵国各地转转,也好为今后的开渠沃肥增加地利准备好第一手的资料。 面对老爷子的主动请缨,赵胜当然是千恩万谢外加安排人员跟随,而乔端更不能连点话也没有。然而刚开口说要陪同,许行便连连摆起了手,说是清楚乔端身体不好,再加上又要经办别的事,更是不能让他跟着。这些话自然正中乔端下怀,于是两个老头当着笑而不语的赵胜的面左一个“呵呵呵”,右一个“呵呵呵”,再经一番虚假客套后也就马马虎虎遮过去了。 宴饮的事在平原君府里有条不紊的准备着,而在平原君府之外,这件事至少在表面上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赵豹自从那天来了一趟以后便规规矩矩跟着太宰继续读六典去了,而赵谭他们也像是没把这次宴饮当回事,该吃吃该喝喝,就算见了赵胜也是一如既往的亲热,完全是一副好叔父的样子,当然好叔父也就仅限于赵谭他们了,至于赵正那几个沉不住气的人,要不是被赵谭、赵代拉进密室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只怕早就满世界宣扬要给赵胜难堪了。 白瑜和郭纵在赵胜回到邯郸后没多久也奉命赶了过来,他们自然早已达成了商业协定,先进冶炼技术的秘密依然由郭纵独自掌握,而白家却把手插进了财务方面,也算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对此赵胜并没有多说什么,除了好言鼓励一番,剩下的便是把郭纵单独留下来向他密授生产方向的事,郭纵见赵胜改变了原先的主意,要将重头放在兵器之上,虽然在心惊之下意识到了些什么,但还是唯唯诺诺的领命而去。 邯郸城里一派“秩序井然”,但出了邯郸却是暗流涌动,随着赵胜回到邯郸后的时日增加,各处的消息也源源不断的传了回来:云中方向,楼烦王在赵胜离开没多久便组织自己和从丁零、东胡那里借来的数万人马对高阙外围攻势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进攻,虽然没能攻下高阙关,但也战果丰硕,几乎将赵胜此前在阴山阳山苦心构筑的工事破坏太半。根据牛翦和赵奢的分析,楼烦人得手之后,再相大举进犯时日不远。这些情况早已在赵胜预料之中,唯一让他担心的是,楼烦此次进攻所用兵马里头竟然没有一个匈奴兵,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位依然了解不深,未能探听到更多消息的匈奴左贤王於拓确实是个谨慎的人,要想引蛇出洞也只能耐住性子跟楼烦王继续磨下去。 义渠方面也已经传回了消息,根据范雎和冯夷回报,他们业已安全抵达彭卢,但如何接触义渠王叔穆列斡还需等待合适时机,不过他们渡黄河南行之时也得到了意外的好消息,那就是在贴近黄河的河南地一带依然驻留着数万未随大部北逃出关的东胡残部,这些部落散居在河南地北部,恰好将义渠与赵国云中隔开,虽然迫于义渠的强大已经依附义渠,但依然保留很大的独立性,对范雎他们争取穆列斡应该有很大的用处。 相对于范雎他们的“及时”回报,潜赴魏国的蔺相如就颇让赵胜揪心了,自从在云中接道他的迷信之后,到现在依然没有一点消息,虽然按照行程推算,蔺相如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大梁,赵胜也绝对相信蔺相如的口才就算把魏国满朝文武都说死也不成问题,但在没有确切讯息传回之前,赵胜心里终究难免没着没落,好在乐毅那里倒是回信了,乐毅接到命令部署完宛城防线便赶赴了大梁,一方面想法寻找蔺相如,另一方面则做好了最坏打算,那就是在找不到蔺相如的情况下准备强行闯宫面见魏王。估计现在就算还没赶到大梁,也已经离大梁不远了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根本无法形成迅捷有效地信息交流,也就难怪有那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这种做法固然是对将领灵活掌握战略战术的要求,但同时何尝不是对君王命令无法及时下达,等下达以后估计早前分析好的形势早就面目全非的调侃呢。 赵胜对此实在无语,也只能放任自流,为了向韩楚等国表达赵国对此的淡定,除了正常的交往,干脆连秘密使臣都没派出,那意思自然是让他们自己琢磨着去办。 好在赵胜虽然被捂住了耳目,秦齐两个大敌同样好不到哪里去。毕竟不管在什么时代,战争打得都是一个势,只有“势”到了才能后顾无忧的开练,目前韩魏楚宋各国态度不明,燕国也是明齐暗赵,虚以委蛇,秦齐两国虽然自有部署周旋,短期内却依然不敢妄动,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天天的忙碌都是很晚才能结束,就算赵胜年纪轻精力充沛,这样折腾也难免疲惫,冯蓉那天打消去意以后已经去了赵墨的秘密驻地,很少能回到府里,府中仆役婢女虽多,但在赵胜面前能说上话的也只剩下了乔蘅一个人。 乔蘅虽然已经得了名分,但依然一如既往的如婢女般随在赵胜身边照料,白日里帮赵胜抄写不能为他人所见的密文或做些别的事,到了晚上不论多晚都要伺候赵胜洗漱休憩了方才去歇息。她是心细的人,又是一心倾在了赵胜身上,眼巴巴的看着赵胜繁劳不息,心里虽然疼惜却又不能说出来,也只能在一些细小处精心为他分忧了。 春末晚风亦凉,拂着窗扇上的绢纱不时发出“沙沙”轻响,平原君府主君寝居之内并未点燃数十盏灯碗的铜树,只在其上立了五六只白烛,烛光摇弋,室内充满了淡淡的光芒,静谧之中让人心情舒缓。 那白烛是乔蘅让人取来的,铜树太过明亮,赵胜每天忙碌过晚,精神过分亢奋,若是没有缓冲很难休息好,较弱的烛光恰好是最好的舒缓方式。 赵胜微微的闭着双眼斜身靠在一方绣墩上,早已将那些让人头疼的国事全数抛在了脑后,只是由着乔蘅为他按摩肩背。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除了彼此的呼吸不闻他声,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离开邯郸去大梁的路上向晚投宿的时日,那时他们俩是真正的主仆,然而此情此景却又如此的相似…… “唉……” 寂静中一声似有似无的微弱叹息如空灵般飘过,赵胜缓缓睁开双目,抬眼处恰好直面乔蘅微垂的眼帘,见她玉润的面颊上略略带着些许忧伤,不免有些好笑。这姑娘来到他身边已近一年,优渥的生活早已消去了当日的菜色,充足的营养使她原本单薄的身体得到了充分的发育,原先那个略显瘦弱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体态婀娜的少女。然而她的神情却依然有如当日在那个小小的山村里一样,唯一的区别仅仅是添了几多柔清,再难寻那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 “蘅儿……” 赵胜也没来由的跟着叹了口气,挪挪身子将乔蘅白皙的素手从肩上取下轻轻的抚摸着笑道, “你说我现在做了相邦,权也有了,势也有了,为什么却难有原先那种……嗯,那种心情呢?有时候我都在想,要是王叔祖安平君还活着该有多好,他虽然严厉了些,可若是他还活着,也用不着我去对付李兑,当一个没权没势的闲公子倒也不错。” 乔蘅静静的听着赵胜轻声诉说,长睫微霎间忍不住轻轻咬住了莹润的下唇,半晌才抽出手继续按摩赵胜的肩膀,幽幽的说道:“公子说什么呢……妾身原先听爷爷说,为人在世没有用不上的才情。公子志在兴国,又是才越先王,上苍怜悯大赵,公子不想出这份力怕是也不行。” “蘅儿这些话可有些过了,也不怕被人听见。先王驰骋天下难觅敌手,我哪里比得上。” 赵胜说那些话本来只是一时感触,他在上一世是个普通的小人物,何尝没有与别人一样幻想过万骑相拥、笑傲朝堂,可是当这些幻想变成现实以后,他才发现这种生活并不仅仅只是意气风发,更多却是重重的责任,有时候甚至压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然而这些话他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乔蘅也不行,所以见乔蘅小脸上满是认真,刚才那些倾诉显然出自内心,便忍不住“哧”的笑了一声,忽然之间又感觉她的话里多少有些怪异,不觉好奇地问道, “蘅儿,你什么时候改的称呼?我原先怎么……” 乔蘅被问得一愣,眨了眨眼才失声笑道:“公子整天的忙,难得闲暇下来,怎么会注意这些?其实,其实妾身早已……”说到这里她一阵脸热,忙转口道,“妾身又没见过先王,哪能知道先王什么样。妾身只要知道公子不比先王差就是了。” 这些话哪有半分掺假,对乔蘅来说,赵武灵王虽然是赵胜的父亲,但也跟那些什么尧舜禹汤一样遥不可及,根本没有具体的概念。而赵胜却不同,她嫁给了赵胜,虽然只是妾,但赵胜对她来说却是实实在在“一丈之内的夫”,更何况她早已对赵胜倾情,别说赵胜做了哪些大事,就算只是略显才智,在她眼里也难免无限放大。 赵胜顿时失语,他突然想起上学时学过的《邹忌讽齐王纳谏》,原文都丢光了,只记得里头有什么“私我爱我”,当时他只不过当成课文来背,然而听了乔蘅的话却突然真切的明了了其中的含义…… 赵胜忽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乔蘅,他真心实意的给了乔蘅名分,然而其后出了那么多的事让他全无心情,后来很快又率军去了云中,如今虽然回来了却依然被繁琐的事务缠住身难以动弹,其实在他的潜意识里何曾真正考虑过乔蘅她们的心情…… “蘅儿等等。” 赵胜腾地一声坐了起来,乔蘅被他突然的举动弄得一阵茫然,刚“哎”了一声,就见他伸手在地上一拄便跳起身快步跑出了厅去。 ———————————————————————————————— PS:这一章本来还没完,不过实在是太长了,分一章晚上再发吧。

正文 第六十七章 红烛 一对红烛,每一支都有手腕粗细。 先秦时各国所崇尚的颜色多有不同,秦国尚黑,楚国尚黄,韩国尚绿,齐国尚紫,燕国尚蓝,魏国尚红,赵国特殊些,是七分红三分蓝,这种崇尚表现在他们的军旗军装和朝服上。不过这只是通行于正式场面,在民间以火一样的大红为喜色却是贯通天下,一脉相承数千年。 “公子……” 乔蘅刚才正在疑惑赵胜跑出去这么半天在做什么,这时见他手里捧着一对两尺长、表面上也不知涂了什么而变成红色的蜡烛走了回来,诧异之下不自觉的站起了身来。 赵胜一脸的神秘,并没有回答乔蘅的疑问,俯身将蜡烛放在一边,接着搬了一条短几抬到了北墙边上,然后又回身取了蜡烛在铜树上点燃,小心翼翼的护着放置在了短几的两头。 先秦时科技落后,夜间多以火把照明,油灯都是奢侈品,至于蜡烛更是初现雏形,以蜜蜡油脂为原料,与后世的蜡烛并非等同概念,而且也仅仅局限于极富贵的阶层才有机会接触使用。在蜡烛没有广泛使用的情况下,后世“映窗红烛照新颜”的场景自然是连想象也想象不出来的事。乔蘅茫然的看着赵胜忙活,不解其意之下一双漆黑的眸子随着他到处乱转,却不知是该问还是不问为好。 好半晌赵胜才算忙完,直起身拍着手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突然感觉好像还缺了些什么…… 缺什么呢?红盖头?赵胜撒目向乔蘅瞥去,见她不时的看看红烛,又看看自己,神情中全是诧异,突然间便想起相对于红盖头还有更重要的事,于是忙走过去温柔的牵起乔蘅的小手向矮几前走去。乔蘅整个人都懵了,拖着步子任由赵胜引领,简直就像个精致的小木偶。 在红烛前站定,赵胜望着乔蘅的双眼柔声说道: “肥相曾经说过一个故事,先前有一个人很穷,朝愁夕食,可是他邻家一位女子却并不嫌弃他,每天避着家人为他做好了吃食送他进山狩猎。后来这个人箭法大长。打到了许多猎物,他想用这些猎物做聘礼迎娶女子,可是聘礼都是送与女家的,他还想送一件只有他和那位女子才能明白的物事,于是那人将猎物的油脂和血液收集在一起做成一对红烛,到了迎娶那一夜在新房之中燃着,夫妻俩一起对着红烛跪拜上苍。后来两人无病无恙,及尔偕老,成了一支大族的先祖……” “公子……” 先秦时人讲道理大多喜欢附会到“某个人”身上,乔蘅自小跟在乔端身旁耳濡目染,如何会不明白这些?她屏气凝听着赵胜的故事,恍惚间却回想起了与赵胜相识以来的一幕幕,那里头有酸有甜,甚至还有些许痛楚,然而现在忆起来却都已搅合在一起,让她也分不清是什么滋味了。 红烛…… “蘅儿,来。” 赵胜说完故事,见乔蘅眼神迷离的望向了那对红烛,不觉会心一笑,牵着她的手当先跪在了几前。他并不是有神论者,即便经历了时空变迁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所信奉的依然是孔仲尼的“敬鬼神而远之”,然而当编出那个故事面几而跪时,他的心里却是无比虔诚,因为,在那对红烛之后有的不仅仅是虚无缥缈的上苍,同时还有他在另外一个时空里的爹娘…… 乔蘅仿佛灵魂出了窍,恍恍惚惚的随着赵胜盈盈而跪,眸中只剩下了几上的那对红烛。那对红烛之上微微飘动的火苗倏然幻化,仿佛变成了她的生命。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乔蘅机械的学着赵胜的动作,心里却已经完全空了,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知觉,恍惚中只感到他将她凌空抱起,缓缓前行几步又轻轻的将她放在了榻上。 罗衫轻解,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对顶着一点嫣红的小巧玉峰,那玉峰虽然不大,却是圆润坚挺,充满了青春的气息,瞬间将他的生命也点燃了。他忍不住俯下身含住了其中一颗小小的蓓蕾,在她猝然的轻微一颤中,舌尖瞬间感受到了一丝润润的凉意。 烛光飘摇,淡淡的黄色光芒在室中弥散开来,隔着粉红的纱帐渐如飘渺。此时他们的世界已经没有公子,没有封君,没有妻,没有妾,没有一切附加的名号,剩下的只有人生最原始的意义。 那洁白婀娜的玉雕在他抚触之下微微颤栗着,她心里虽然充满了对期待的恐惧,却又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然而越是如此,她的嗓子里却越是止不住的发痒,这让她更是无助,只能紧紧咬住嘴唇试图去反抗即将滑出舌尖的惧意,可是这一切终究只是徒劳,当她发觉自己已经被融化时也只能无奈的放弃了反抗,于是那些惧意便丝毫无阻的冲出了微启的红润双唇,在空气中凝结成犹如初生羔羊般的颤音。 就在这天籁般的妙音里,那滑腻并富有弹性的肌肤在他手指间仿佛变成了火,瞬间让他口干舌燥,怒立而起,于是他加快了动作,就像一头毫无畏惧的牛犊一样慌乱的去除了他们之间的一切障碍,紧接着便将她紧紧并拢的修长双腿粗暴的分开扛在了肩上。 这一切都在抵抗与顺从之间徘徊,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并且期待着这一刻狂暴风雨的来临,然而当那一阵几乎快要将她身体撕裂的痛楚猛然袭来时,她却依然忍不住尖声痛呼了出来。 这一声刺耳的尖叫瞬间延缓了他的动作,她感受到了,心里立刻满是歉疚,复杂的情绪让她心里充满了勇气,于是她抬起双臂将那个意图凌辱她的男人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在她的怂恿之下,一切重又归入了上苍设计好的秩序,那团炙热的火焰在她身体里犹如野兽一般横冲直撞,践踏着一切,也点燃了一切,让她迷离了生死,彷如飘荡上了九天。 红烛无言,默然的注视着这一切,唯有一滴珠泪悄悄滑落,渐渐凝结,变成了一道红色的印痕。 “公子……夫君……” …………… 范雎和冯夷带人秘密潜入义渠已经五六天,由于此前的安排,在彭卢并不愁食宿,然而所要做的那件大事却依然没有丝毫进展。 他们来彭卢自然是要设法接触上王叔穆列斡,然而穆列斡虽是王叔,在义渠王眼里却是王位的最大隐患,这次好容易把他从狄道弄到了彭卢,自然不会轻易放松监视。所以穆列斡府邸内外除了有亲信护从保卫以外,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乔装打扮的密探在周围活动。范雎他们若是拿不出十全的方案就贸然行动,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被义渠人察觉,最后导致计划失败,甚至无命归赵。这样的局面下,范雎也只有稳坐庭院,让冯夷他们四处走动寻找突破口了。 义渠虽然是蛮夷,但与匈奴、林胡、楼烦这些民族不同,与秦国或战或和的数百年交道早已使他们在民族性上渐有溶入华夏的趋势,甚至早在春秋秦穆公时代就参与过中原的争霸。大趋势表现在生活上便是起居方式的趋同。作为游牧民族,义渠虽然还保留着许多逐草而居的部落,但数十座城市却早已遍布全境,开始出现了明显的定居生活。 彭卢是义渠国内仅次于国都郁郅的第二大城市,建筑风格几乎完全仿效秦国,鳞次栉比的屋厦紧紧相连,其间的石板街道不论宽窄一律铺上了长条巨石,满街的行人虽是胡容居多,少见中原面貌,但一看穿着却全是右衽的华夏衣冠,如果谁不知就里突然出现在彭卢的街道上,第一反应绝对只会是四个字——沐猴而冠。 冯夷当然没工夫去做笑话人的无聊事,范雎身体不好,又担着重任,自然不能让他跑腿,所以每日里冯夷带着手下几个兄弟或聚或散的悠游在彭卢的大街上,虽然对穆列斡府宅附近以及彭卢诸将的情况掌握得越来越全,但回到住处与范雎一商议,结果却始终只有两个字——再探。 再探那就得继续跑腿,这天冯夷几乎只身转遍了整个彭卢城,太阳渐要落山时方才无奈的向住处走去。他们为了方便接触穆列斡,同时又要防止被人注意,所住的地方选在了城北距离王叔府邸几道街口的一处小院,那小院并不临街,但距离巷口临街处却也不过两三家距离。冯夷转街而入,正要拾步向巷子内走去,突然间耳旁一阵杂乱,猛地转头一抬眼,就看见大街北头一处巷口内脚步杂乱的冲出了一群执矛佩剑、革帽皮甲的义渠军士。 那些军士气势汹汹,剑矛映着渐沉的夕阳,寒光摄人心魄,然而却明显不是冲着冯夷而来。也不知他们要做什么,一队队的兵丁出了巷口便三五成群分散开来挨家挨户砸起了院门。 “这是要找什么?” 冯夷心中一惊,脚下却没敢停留,错步间闪身入巷,不及思索便开了条门缝挤进了院中。 就在这时纷乱的脚步吆喝声已经离此处不远,留在院子里的范雎和四五个墨者惊闻之下纷纷跑出屋子,抬眼处看见冯夷略显惊疑的靠在院门之上侧耳听着动静,不禁都吓了一跳,范雎连忙迎上去小声问道:“出了何事,莫非有人在追冯首领?” 冯夷迅速回身插上了门闩,疾步走到范雎和围上来的众兄弟面前才低声说道, “义渠人也不知发现了什么,外头大群兵丁正在挨户闯门,难不成咱们……” 冯夷话还没说完,就听院门那里猛然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巨响,其中夹杂的叫骂声冯夷他们虽然无法完全听懂,却也明白是在催促开门。 院里所有人的此时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两名墨者按耐不下,刚掀起长袍要抽出其下隐藏的短剑,范雎便抬手按住了他们,重重的咽了口唾沫,连忙小声说道:“都不要慌张,冯首领快去开门。”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自招其祸 “砰嗵——” “中原人?” 门闩拔去,龟裂多缝的木制院门便被砰地一声撞开,门外几名义渠兵丁未及收手,顿时被晃了一下,其中一个以肩扛门的甚至一个趔趄跌进门去,要不是冯夷及时伸手相扶,险些摔倒在地。 义渠与中原交往几百年,国中不乏从事各种行当的中原人,冯夷他们出现在此本来也没什么好奇怪,但相较义渠本国人,中原人终究是极少数,再加上面貌有异,领头模样的那个大胡子兵士一见之下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冯夷两次入义渠,虽然时日不长,但像“中原人”之类与自己有切身关联的简单胡语还是能说能懂的,况且他需要保证范雎安全,在非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自然要打头阵。见对方杀气腾腾,不由分说就要往院里闯,忙陪着笑连说带比划道: “几位且渠且慢,且慢。我等都是正经的行商,不知各位这是……” “且渠”是群胡下级军官官名,平时也作为对普通兵士的尊称,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冯夷不能不赔小心。他这些话是“半中半洋”,不过义渠人见过的中原人也不少,虽然分不清秦言楚语,但多少还是会说一些,再加上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又不是专门冲着冯夷来的,见冯夷这小伙子未语三分笑,倒也不想过多难为他,于是那个大胡子也连说带比划的“半洋半中”道: “奉命拿贼。你们是做什么的?何时来的彭卢?院中可有其他人?” 大胡子说着话,一双招子在院子里几个人脸上来回乱转,见他们除了中间那个矮瘦子以外全都是二十岁出头的精壮年轻人,目光立时又警惕了几分,不过冯夷听他这样一说,心里反倒放松了下来,只求赶快把麻烦打发走,忙陪笑道: “回且渠话,我等是来贩售丝绢布料的,小本买卖糊口罢了。前些日子刚到彭卢,赁了这处院子暂住,卖完货物就走。院子里都是小人的兄弟,并没有其他人。” “贩售丝绢?” 冯夷他们来义渠是秘密行动,面貌有异之下这么一大群人来义渠唯一的正当理由只有做生意,况且异域生意总要买卖些利润丰厚的物品才说得过去,所以这些话并不是撒谎,可令他没料到的是,他话音落下,大胡子和手下的那些兵丁艰难地理解完他的意思,一个个眼中顿时全是亮光,居然只听见了“丝绢”,却完全无视了“布料”两个字。 “坏了,招贼了……” 见此情形,冯夷他们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范雎想也未想连忙提醒道:“快去取几匹来。” 冯夷侧回身向范雎点了点头,接着一个目光示意,一名墨者忙领命跑回了屋去,不大时工夫再次出来已经抱出了一小捆丝稠,也没用冯夷和范雎再多吩咐便笑容可掬的送到了大胡子他们面前。 丝绸这东西在中原都是上等衣料,甚至可以作为货币流通,到了义渠的胡蛮之地更是贵重无比,大胡子他们一看平白捡了这么大便宜,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其中一个兵士更是慌不迭的便要上手来接。谁想大胡子突然伸手一挡,紧接着便用手罩住嘴跟身旁一名义渠兵小声嘀咕了起来,那名兵士接到授意,拿着长矛慌忙一拱手便迅速跑了出去。 “奉命搜贼,哪家都不能放过,谁要你的东西? 大胡子挺着肚子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冯夷半晌,又是一阵连比带划后便抬手向手下一招,那群人除留下两个严严实实的把住门以外,其余的纷纷像饿狼一样扑进了屋去。 冯夷他们都是老江湖,这情形看在眼里已经明显无比,义渠虽然并不是纯粹的蛮夷,与中原一样有保护商业秩序的规矩,但眼前这几人显然欲壑难满,而且八九成以上有后台。 果然是招了贼,要是能过这个坎儿今后也只能委屈些张先生了。冯夷双拳紧紧一捏,下意识之下后退一步靠近了已然警惕起来的范雎和那些墨者。每个人都清楚不管冯夷是否隐瞒丝绸的事,在义渠突然一户不漏搜查的情况下,他们遇上这样一群人也是在劫难逃。市中劫财从来没有不杀人灭口以绝后患的道理,如果坐以待毙下一步将要面对的绝不只是面前这么寥寥几个义渠兵士那么简单。 该怎么办……冯夷迅速观察了观察眼前的形势,大胡子他们并没有把自己这些异乡客放在眼里,只留下了两个人看守。他们显然不可能料到将要“被宰”的这些“丝绸客”是手起刀落,杀人于无声的杀手。这样倒是个机会,虽然满街满巷都是乱窜的义渠兵,但只要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悄然无声地解决掉两个看门的义渠兵士,逃出升天的机会还是很大的,至于今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冯夷拿定了主意,悄悄回首向众墨者递了个眼神,众人都是跟他多年的老兄弟,早已有了默契,立刻有两人悄悄架住了范雎的胳膊,而那个抱着丝绸退回来的墨者则与冯夷并着肩点头哈腰地向门口两名兵士走了过去。 “不要,不要,退回去站着。” 那两个兵士见冯夷“舔着脸”要把那捆丝绸送给自己,虽然目光早已出卖了他们内心的乐意,但还是虎下脸连连摆起了手,满是一派正气凌然的架势。 现在谁还管你正气不正气?冯夷两个人根本不理他们说的是什么,走到跟前,那名墨者笑嘻嘻的将丝绸往其中一名兵士怀里一塞,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立刻与冯夷一左一右猛然勒住他们的脖子拖到了门后,接着便是大力一掌击在了他们的太阳穴上。整个过程不过瞬间,两名兵士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瘫倒在了地上。 冯夷两人这一手是有讲究的,他们破财已经难免,但如果痛快的杀掉那两个人却会后患不断。毕竟这些义渠兵取的是不义之财,就算有后台心里也是虚的,绝不敢拿到明面上来,冯夷他们只要逃出去并且不宣扬就不会有性命之忧。若是真杀了那两个人,那麻烦可就大了,义渠方面必然会通缉捉拿,今后连在义渠立足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熟手绝无生落,冯夷迅速探了探义渠兵的鼻息,眼角余光见那名手下向自己点了点头,便放下心向范雎他们抬手一招,几个人迅即悄无声息地逃出了院门。

正文 第六十九章 秘密来客 赵胜只能通过十几天一次的秘密信函才能了解义渠那边的情况,所以他不可能知道范雎、冯夷他们已经陷入了绝境,就算知道也没用,他根本无法帮上手,他有自己的是要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事比范雎、冯夷他们的命都重要。 君府大宴经过几天筹备终于正式开始,为了能将所有客人以及他们摆排场用的仆从安排下来,君府正厅里所有用来代替隔墙的屏扇全数搬出,诺大的厅堂虽然安顿近千人还是略略有些拥挤,不过拥挤点没坏处,热闹不是。 刚刚入午时,平原君府众多仆从几乎全员出动,在宴厅内外开始了忙碌。正式开宴要到未正,但之前的准备却还很繁琐,就算珍馐果品要到开宴以后才上,几案坐席、盘盏盆锅什么的哪样不需提前准备好? 虽然离开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不少客人却已经提前赶了过来,他们非富即贵,都是场面上的人,虽然今天名义上是受赵胜邀请,但又何尝不是借此相互热络热络的机会,所以太阳还在正头顶时,平常人烟稀少的平原君府门前已是车水马龙,君府内外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人声沸腾。 平阳君赵豹来的并不算早,但府门前一停马车接着跳下来便一头扎进了府去,也没工夫理会那些慌忙上来见礼的贵人和平原君府仆役,已然一股烟儿直奔后宅而去。 此刻大宴的主角赵胜还在书房之中批注着公文,听见熟悉的急促脚步声未经人传禀便传了进来,连头也没抬也早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公子。” 赵胜可以不理赵豹,可一直跟在他旁边帮着处理些秘密文稿的乔蘅却不敢怠慢,见赵豹硬闯而入,连忙起身敛衽低下了头去。 赵豹在赵胜这里哪有什么规矩可讲,见赵胜连看也不看他,不耐烦地向乔蘅摆了摆手便冲着赵胜喊道:“三哥,你还真坐得住阵呐。” “怎么了?哦,现在什么时辰了?” 赵胜终于勉为其难的停下笔抬起了头来,赵豹扑通一声歪坐在他几前道:“过午快进未时了。我说三哥,我可在外头听见些乱七八糟的话了,怕是有人要给你难堪,你也不好好想办法应对,万一当真有人不来可怎么办?” “难堪……”赵胜摸了下巴颏笑道,“三哥交代你的事如何了?” 这不是瞧不起人么……赵豹轻轻地在几上拍了一下,扬起眉毛道:“赵大相邦只管放心,你兄弟要是连这都办不好,今后你看见我只管绕着走就是。” “那就好。时辰也不早了,来的人里头咱们长辈不少,你这就跟我过去。” 赵胜点着头将未处理完的公文推到了一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站在旁边的乔蘅忙走过来帮他整了整衣冠,微微斜目往赵豹那里扫了一眼,就见他火急火燎地皱着眉赶上两步催促起了赵胜。赵胜笑盈盈的拍了拍乔蘅的手,微一转头招呼赵豹便当先走了出去。 “平阳君和夫君倒是要好,就是这性子实在是……怎么一点也不像亲兄弟呢?” 乔蘅勾着两只食指将赵胜他们目送了出去,她和赵胜虽然至情,但那终究只能表现在闺阁之内,在外人面前总还是要以赵胜的相邦身份为重的。 …… 赵谭和赵代到了以后并没有急着进府,站在门口一边和亲朋们虚虚地说笑,一边时不时的左右看上两眼,半天工夫看见赵正在侍从搀扶之下雄赳赳的下了马车,连忙迎了上去。 “老四,你总算是来了,要是不来,我和老六可就要派人去拽你了。” “五哥这叫什么话?来,为啥不来?他平原君的酒不喝白不喝。” 赵武灵王这一辈的亲叔伯兄弟排辈有点乱,最早时赵肃侯为了表现兄弟和睦,下一辈儿前边九个一律同排顺序,但到了再下一个因为害怕犯“十”这个满数,从此没敢再排下去,这一来就闹出了老五、老六比老四大的笑话。 赵谭见赵代依然是满腹气昂昂的样子,忍不住看了赵代一眼,这才对赵正道:“我说你还不如不来。那天六叔的话莫非你没听懂?” 赵正愣了一愣道:“六叔的话……哪一句?” 这个问题顿时弄得赵谭一阵皱眉拧头,片刻之后才急咧咧的道:“老六,你说我跟他说句话怎么这么费劲?那天六叔说,平原君年岁还小,可他是大赵相邦,他的脸面就是大赵的脸面。老四,莫非你没听见?” 赵正又是一愣,下意识的抬头抹了抹额头才道:“听见了啊,怎么了?” “我说你……” 赵谭实在没了脾气,气哼哼的差点举手要打赵正,好不容易忍住了才耐住性子道, “六叔的意思是说,咱们不能任由平原君这样折腾,可当着外人还得给他留些面子,集缁缕的事万万不能逆了他,不过还需想些法子让他明白宗室人心思安,绝不是他想如何就能如何。只有暗中压住他,今后才能迫使他改变‘采食其半’的规矩。你说你这个样子,上了席万一那句话不对付便掀了几案,那不就全乱了么。”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掀几案?” 赵正两眼一瞪,虽然不再继续气昂昂了,但口头上说什么都不肯服软。赵谭心里那叫一个气,刚刚无意识的一抬手,旁边赵代连忙拉住了他的袖子,连声劝道:“好了好了,老四明白就成……嗳,五哥,你看那边。” 赵代说着话往远处怒了努嘴,赵谭赵正顺着方向看了过去,只见白瑜已经下了马车,在几名仆役簇拥之下,一边满脸笑容的与众富贵见着礼,一边向平原君府门内走去,倒是没注意到这边有人已经注意上了他。 “卖妹求荣,这白家出了这路少主,也就是这么回事儿了。” 赵代捋着胡子摇了摇头,赵谭却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 未时正渐至,宴厅之中已经满满当当的挤满了人。由于此前已经向赵王请了旨,这次宴席算是以赵王名义招待的,所以赵胜所坐的主席虚了半席,算是给未到场的赵王留了地方,此时他在满厅喧哗之中正转着头跟跪坐在旁边的大司马赵禹说着什么,错眼间却见苏齐慌慌张张的从偏门跑了进来,虽然没敢靠近过来,但那眼神里却已经写明有要紧事。赵胜向赵禹点了点头,起身向苏齐走了过去,苏齐见他已经看到了自己,也连忙迎上去附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起来。 赵胜屏气停了片刻,脸上猛然一惊,立时低声说道:“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苏齐又凑近了一步小声道:“他未敢擅来,只是让人拜府投书,乔先生知道事关重大,没敢让别人来向公子传话。” 赵胜听到这里低下头双眉越拧越紧,两只拳头捏了又放开,放开又捏紧,思忖了半晌才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将他接过来交由乔公安排,记住,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到。” “诺。” 苏齐连忙拱手领命,迅速向满厅的人扫了一眼便慌忙跑出了偏门。 …… 未时已正,平原君府外院钟鼓齐鸣,众宾客听到钟鼓声各自归席渐渐安静了下来。坐在主席上的赵胜手执酒盏长跪而起,满面笑容的高声说道:“承蒙诸位厚爱,今日赵胜奉大王之命以薄酒相待,先请诸位满饮此盏,以祝大王寿!” “相邦请——” 随着赵胜的提议,偌大的大厅里接着响起一片震天的应和,至少在这个时候,宴厅里的气氛依然是众志成城。 在众人齐齐举起酒盏的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到白瑜身后的陪席上,一位不起眼的少年仆役虽然与大家一同举起了酒盏,但微微垂着的脸颊上,眼角已经无声地划下了两道泪痕。

正文 第七十章 桃子惹的祸 作为女子,白萱本没有参加这种宴会的资格,然而她还是向白瑜百般苦求了一番。不为别的,许行那番话已经让她内心挣扎不已,深知即便这样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论为了什么,她只能回临淄,而回临淄则意味着从此她将与赵胜成为陌路,妾心有谁知…… 白瑜当然清楚妹妹这是在没有理由再去见赵胜的情况下,要以这种方式做临行前的默默诀别。虽然白萱回临淄的决定让他顿觉卸掉了包袱,但这一举动却实在太突兀了些,让他不免有些犹豫。不过他毕竟自小“怕”惯了妹妹,经不住软磨硬泡只好投降答应,让白萱扮作仆从跟随前往。 这样做是最恰当的办法,毕竟到时候赴宴的人连主带仆将近千人,谁也不可能去注意一个躲在角落里不哼不哈的仆役。不过白萱还是远比白瑜谨慎,为了使自己更不起眼,赴宴前她调了姜汁水粉细细的抹在脸上以使面容显得蜡黄,虽然她早就听人说这样做有深入皮肤肌理,毁掉容貌的危险,但她心已死,又何惜容颜。 宴会上的情形一如白萱所料,并没有人注意到白家少主身后陪席上那个被四五名仆役掩护在中间的小小“少年”。她不能说话,只能默默地注视着主席位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的一举一动,并且将他埋在内心的最深处,从此再也不诉于他人。 她并不是轻易表露心思的人,然而当那一声摄人心魄的“相邦请”响起时,她的心却被震碎了,不由自主的便落下了泪来。她突然之间完全明白了许行那些话的用意,许行并不是单单在劝她,同样也是要告诉她:赵胜坐在那个位置,要想成就他的志向,便不能有瑕疵被人攻讦,而自己的存在恰恰是他的“瑕疵”所在。别人不会在意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们只能看到一个公子,同时又是相邦,在用他的权势“欺凌”白家。 如若真心待他,又当如何…… 在白萱默然心伤的同时,赵胜的开场白已经做足,笑微微的向四处撒望一眼,招手间钟鼓齐响,早已候在厅门外的乐舞妙姬们莺莺燕燕的渐次而入,把众宾客的目光全数吸引了过去。 先秦时许多习惯与现代不同,虽然朝堂上按照《仪礼》规定与后世一样是南卑北尊。但是不属于正规朝见的平常座次却是以面向初升朝阳的西边为尊,其次又以北为上。赵胜作为公子和相邦,同时还得给没露面的赵王留地方,自然空了半边席位独自坐在了西边主席上,而在北边坐着的则大多是宗室贵族,至于剩下的那些富商当然只能委屈在南边席位上了。这样一来宗室中人和外人立刻泾渭分明,虽然相互面对着面大眼瞪小眼,但也算各安其位了。 此次宴会具有很大的政治性,所用的乐舞不可能是霏靡之音,而是正儿八经的“佾”,如今各国都已经暨越了周天子的礼乐,赵胜他们当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心安理得用上了“六佾”,也就是六纵六横三十六个舞者,这种舞乐不论穿着还是舞姿都很正规,不具有纯粹找乐子用的那种挑逗性,在座的各位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哪会有什么兴趣。要不是明白乐舞之后才会见真章,而且那些舞姬都是百中挑一,曼妙可人,恐怕不少人都已经睡着了。 别人没兴趣,赵胜又不是圣人,当然也没什么兴趣。不过这乐舞倒是给了他充分思考的时间,所以在别人眼里,他虽然手扶几案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地满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架势,但谁也不可能想到此时他脑子里早就转的跟个车轴似的了。 刚才苏齐说的事赵胜实在不能不重视,两眼空洞的坐在那里分析了半天可能性,等乐鼓齐停,三十六位舞姬翩翩离去,他才迅速换上了笑容,从几上端起酒盏高声说道:“诸位请。” 正戏总算是开演了,众人立刻抖擞起精神,配合着赵胜举酒相祝后,大厅里立刻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赵胜放下酒盏环顾众人一番后笑道:“赵胜奉大王重托,虽忝居相位,其实难当重任。每每想起来总觉得愧对大王和列位先君。若不是有各位诚意相携,恐怕早已左支右绌,惹人笑话。今日之所以将诸位请来,便是要以薄酒相谢,以示赵胜心中之诚。赵胜在此谢过了。” 说着话,赵胜长跪而起,双臂平伸两只手相互一搭,恭恭敬敬的向着众人拜了下去。 “相邦礼重。” 甜枣已经给了,后边么……在座的这些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面对赵胜的客套,别说别的人,就算赵正也没脾气,于是众人又是一阵“众志成城”,算是把赵胜的脸面给抬了上去。 赵胜和善的点了点头笑道:“说起重任难当,赵胜确是肺腑之言。方今天下不安,四境烽火不断,赵胜年幼少识,左支右绌也是没办法的事。就说这秦国,这些年年年东向,各国为其祸害,若是大赵不伸手相帮,他日韩魏俯首西向,恐怕遭殃的便是大赵了。” “相邦说的不错。” 赵胜话音刚落,宗室席面较偏的一个地方接着响起了一个不急不缓的声音,大家循声望了过去,原来是宗室远裔周宪。周宪本人倒没什么大成就,在朝廷里头吊儿郎当的当着个上大夫,要不是因为他是宗室的旁支,恐怕名头更不响。不过周宪的弟弟周绍却是个厉害人物,去年李兑之乱时立下大功劳,如今已经当上了晋阳主将,面对秦国为赵国独当一面,所以他们兄弟算是宗室里一部分人的代表人物。这时候周宪压着赵胜的话音开了口,别人当然得洗耳恭听。 “舍弟在晋阳防秦,这些日子与在下书信来往,每次必提军中之难。秦国人如狼似虎,大赵经李兑之变却是受创不轻,也只能全力相防了。好在晋阳山险池深,说起来倒也不算太吃力,但是如今北境群胡时时骚扰,大赵不得不分力多处,在下身为司寇司员,实在是深知朝廷之难啊。唉……” 赵国现在的困难准确的说是沙丘宫变造成的,然而沙丘宫变是原先高高在上,现在也余威未消的安平君赵成干的,谁也不敢当众枉评,那也只能把脏水往李兑头上泼了,反正李兑是定了性的谋反,死老虎谁不乐意打? 在场的贵人们一听周宪这番话,心里顿时出现了个共同的念头——这位给平原君当托儿当的也太明显了吧。 这时候其他人难免心思各异,然而坐在几位封君叔叔下首的赵豹却是满脸诡诘,巴兹喝了一口酒,迅速的扫了赵胜一眼,接着便低下头拿起解肉小刀自顾自的切起了肉来。这种席面菜品是不少,叉箸解刀也齐全,但吃本身也就是个借口,往席上一坐。大家顶多规规矩矩的喝上几杯酒,填肚子的事还得等各回各家再解决,倒没几个人能像赵豹这样放的开。 赵禹身为大司马,算得上位高权重了,但这次宴会名义上是私宴,而他在宗室里支分又远,也只能坐在比较偏的位置。他虽然反对继续北征,但作为军人,朝堂上既然已经形成了定意,他就得去执行,所以转头看了看周宪,等他叹完气便说道: “上大夫这话……诸位都是明眼人,如今各处的困难都看得清楚。朝廷北征群胡,这是安定北疆,以固先王大业的必行之举,不能去说难或者不难。至于秦国人么,空箭放多了也惊不到什么鸟。不过他们如狼似虎倒是真的,若是不好好防着,万一被咬上一口终究不好,所以么,各处都需精心安排。此事赵禹明白,想必诸位心中也清楚。” 赵禹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些话已经直接指向了“秦国将要图赵”的谣传,别人耳朵又不聋,还能听不出他这是在辟谣外加为赵胜要说的主题做铺垫。众人都是心中有数,但一说到钱毕竟又都肉疼,所以干脆谁也不接这个话茬,就想看看在大家都装傻的情况下,赵胜还怎么把“集缁缕”的话从别人嘴里拱出来。 在周宪和赵禹说话的当口,赵胜一直笑微微的观察者贵客们的表情,此时见没人接话茬,不由以拳护口轻咳了一声笑道:“好了,好了,大司马这些话说的有些多了。大赵如今情形如何,诸位皆是与国福祸相系,深明大义之人,心中自然都清楚,倒也没必要多说。赵胜今日相请,除了替大王相谢诸位辅国重义,另外也是为了北征。呵呵,朝廷准备集缁缕的事想必诸位都知道了吧?” 说到这里,赵胜刻意地停下来向众人撒目望了过去,本来几乎都低着头的贵客们一听这话顿时都抬起头面面相觑了起来。众人都没想到赵胜这么直接就把集缁缕的事提了出来,可他前头已经把赵国的难处说了出来,并且把大家都捧了上去,谁要是再推脱还真不好找由头。 正当所有人都在想着应对办法的时候,赵胜已经笑盈盈的继续说上了话:“赵胜原先不就相位,做一个闲公子倒也不清楚钱财上的难处,如今当了相邦却已是深知。诸位不论是在朝还是行商坐贾,各处的支应都是颇费,与朝廷的难处其实是一样的。不过身在一国便与国福祸相系,家国之危便是我等之危,朝廷北伐也好,防秦也好,救韩魏也好,都是为我等安身立命所谋,如今用度略有亏空,赵胜无奈之下也只有向诸位开口求告。在下者尚不惜以性命护持家国,我等肉食,自然更不能落于人后了。” 赵胜这些话让坐在北边首席上的赵谭怎么听怎么别扭:求告?噢,闹了半天,大家的难处,家国的难处都让你一个人给说了,别人还能再说什么?那意思不就是让大家乖乖认捐么。 赵谭本来的想法是设法鼓动众人哭穷说难处来堵赵胜的嘴,虽然最后肯定是堵不住的,但是却可以让赵胜真真切切看到大家的真实想法,也好让他感觉到压力,从而被迫收收手脚,为今后取消“采食其半”做好铺垫。可他万万没想到赵胜根本没绕什么圈子就把集缁缕的事给提了出来,弄得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那还怎么给赵胜施加压力? 棋差一招,棋差一招,唉……赵谭心里那叫一个懊恼,刚以手加额准备借着袖子的掩护与邻座的赵代交换交换意见,谁想错眼却看见隔着赵代坐席,下手位上的赵正脸色已经发了青,明显是要发作了。 这时候发作那不是理亏么。赵谭吓了一跳,连忙与随着自己目光望过去,也已经注意到赵正表情的赵代一起向赵正瞪起了眼。好在宴席之前那番叮嘱多少还起点作用,赵正两只手紧紧地按在几面上,胸膛猛烈地起伏了几下,总算是没发作出来。 就在这时候赵豹突然轻轻拍了拍几案,顿时把临席情绪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的赵正吓了一跳。赵正知道赵豹这小子跟自己是一个脾气,刚刚转过脸去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听赵豹高声说道: “平原君刚才说大司马说多了,我看平原君自己说的也不少。家国相系,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为国出力那就是为自己出力,这哪有什么好皱眉头的?我赵豹身为大赵公子,平原君说的事更当责无旁贷。今天诸位都在场,那我便把话放在这里。平原君只管说话,朝廷需要我赵豹拿多少我便拿多少,要是皱一皱眉头,那便不是大赵列位先君的子孙。” 好么,这不是直接来堵我们的嘴么,你们哥俩故意的是吧!赵谭一帮宗室顿时目瞪口呆,赵代更是下意识的隔席按住了赵正的衣袍。不过他这次想错了,赵正这人愣是愣了点,但要是完全被堵住了嘴,还真没什么主意。如此一来,宴厅之中场面顿时又是一僵。 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白萱虽然心情低落,但依然在静静地听着赵胜他们说话,当听到赵豹那番指桑骂槐的“慷慨激昂”以后,一瞬间突然忘了自己的心事,要不是连忙捂住了嘴,差点没笑出声来。她心中一阵紧张,斜着眸子偷偷向两边张望了张望,见没人注意到她,这才放下心又微微垂下了脸去,肩膀一耸一耸的,半晌才痛苦的收住了笑容。 赵谭眼巴巴地望着眼前的局面,深知赵胜早已经料到了会出现什么情况,这一番表演根本就是对着自己这一帮人来的,那下边……认输?不吭声?装好人? 赵谭之前完全是根据常情推测,哪能想到赵胜会这么快出手?一时之间连哭的心都有了,可集缁缕他可以不当回事,但丢掉给赵胜施加压力,为今后取回封邑全权的机会却让他怎么都不甘心。赵谭左右看了两眼,见已有不少人开始准备附和赵豹,血液顿时嗡的一声涌上了头,连忙长跪而起挥着手笑道: “诸位,诸位!平阳君所言令赵谭羞愧难当。赵谭身为大赵公孙,又是先王之弟,更不当落于人后。嗯……集缁缕的事,以赵谭之见,平原君刚才所言在理,我们这些宗室中人食的是大赵封邑,说起来倒也没什么辛苦可言。不过为商做贾却没有这般清闲,处处用钱处处手紧,要是一个不慎怕是连本儿也回不来,实在是辛苦。所以么,以赵谭愚见:商贾兴,财税兴;财税兴,家国兴,这才是长远之计。若是为了眼前便伤了家国根本,实在得不偿失……” 赵谭说着话一直注意着对面席上的反应,见众富商连连的点起了头,显然暗中站到了自己这边,心中不免一宽,稳稳地坐下来侧身对赵胜笑道, “呃,平原君,我看不如这样。虽说为家国出力是人人当担之责,不过商贾们的难处还是要多考虑一些。至于我们这些宗室终究要安稳许多,更应当多为家国考虑才是,倒不如把集缁缕的担子都担下来,虽说难免要加重些负担,但紧紧用度应当还是过得去的。如此一来既不会伤了商家的根本,又可为北征解除后顾之忧,倒是个可行的法子。” “对对对,原阳君说的对,如此最好。” 赵谭话音还没落下,赵代已经欠起身侧转回头向同宗们号召了起来,与赵谭、赵代同谋的那些宗室子弟有反应快的,也有反应慢的,反应快的立刻高声附和了起来,反应慢的有人也很快就明白了赵谭的意思,自然是无不附和,而理解力再差些的一时半会没弄懂赵谭要干什么,但见同伴都已经表上了忠心,自己要是落了后总是不好,虽然赵谭那番话让他们心疼的直打哆嗦,但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几乎带着哭腔跟着高呼了出来。 宗室这边一片“欢腾”,富商那边自然也不好干坐着,不少人就像要打架似的慌忙欠起了身,连连表示自己就算再困难也应当为国出力。这两边几乎是对着吼,场面激烈无比,然而引起这场乱子的赵谭反而没有掺和进去,而是带着一副好整以暇的笑容看向了西边主席上依然笑吟吟却没有开口的赵胜。 纷乱之中,赵正瞪着眼来回扫视着身边与对面那些像打了鸡血似的人,几乎傻在了那里。不过他愣是愣了点,却不是傻子,片刻之后已然明白了赵谭的壶中乾坤。 “五哥果然不愧主心骨,这不明显是在挤兑赵胜,又在买商贾们的好,给他们机会表态么。商贾们虽然没好意思明说,可表现出来的却都是不想出钱,那赵胜除了冒着把所有人都得罪的危险硬来,便没有一点办法。当然他也可以按五哥的主意办,可要是真这么办,赵胜不就成傻子了么。集缁缕说得好听,谁不清楚绝对是一笔巨款,要是都摊到宗室身上,就宗室这么几个人,还不得卖婢卖妾也交不起?到时候赵胜把人得罪光了不说,而且只要有一个人哭着穷认死了不交,大家就有了抗交的由头,赵胜只能鸡飞蛋打,毛也捞不着一根……” 再热烈的“表忠心”要是没人回应也是空拳打布袋,那些借机搅乱场面的权贵富商并非完全有恃无恐,叫闹间每一个人都不时偷觑赵胜的反应,见他坐在那里跟个局外人似的,咋呼了一会儿也就没劲儿了。 等吵杂声渐渐落下,再无人出声的时候,赵胜才欠身清了清嗓子笑道:“诸位为国之心赵胜已经知悉。原阳君所言在理,商贾经商不易,赵胜自然是不敢伤了根本的。集缁缕的事赵胜可以向诸位透个实底,此次的事赵胜本来也想只去劳烦族人,只是仔细算了一算,却发现所需颇费,绝非宗室族人之力可以独担,所以才将诸位都请来共同商议,此前赵胜已想了些既不会伤及商家经营,又可周全北征所需的方法,不过是否可行,还需听听诸位的高论。” 说到这里,赵胜停下来又笑吟吟的向权贵富商们环顾了一周。这次倒是没人接他的话茬,毕竟这个话茬实在有些难接,前头赵谭“一片忠心”的大包大揽,赵胜这番话恰恰就是在明着说赵谭的主意是馊主意。天底下的事儿就怕摊开了说,赵胜已经把各方面的话都说的清清楚楚了,谁要是还想拒绝,那除了哭穷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可是赵谭刚才那个主意却在无意中堵住了大家哭穷的机会,那谁还能有话可说? 刚才的乱子毕竟是赵谭引出来的,可现在局面又被赵胜不动声色地扳了回去,那他便不值当得罪赵胜了,忙往回一兜笑道:“这样说来刚才确是我考虑不周了。嗯,所需颇费,宗室族人难担……呵呵,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平原君不妨说说。” “万事皆在众论,还请相邦明示,只要是与家国有益,我等无不景从。” “是啊,是啊,请相邦明示。” …… 赵谭终究是赵胜的叔叔,平常又没什么矛盾,不知情的人就算看出有什么蹊跷也不敢乱说什么,见赵谭这样说,商贾那边席上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忙捋着胡须接上了话,他的话音落下,周围的人立刻同声附和了起来。 赵胜还能不清楚他们这些人心口不一?正如白萱所说,不论你怎么做,只要伸手找别人要钱,他们就免不了怨气。说起来白萱自然是为赵胜考虑,然而这些话毕竟还是局限于她所处的时代,虽然缜密,但在赵胜看来却全不是那么回事。 谁说要钱就一定会得罪人?我今天偏要让大家争先恐后的来给我送钱,而且还要让那些目光短浅的宗室不但当众丢人现眼,最后还得自己忙不迭的找后悔药去…… “既然诸位都是同此一心,那么赵胜便说说自己的浅见。北征虽然是为安稳北疆考虑,但此一战以后北境能否长久安宁却还需长远考虑。先王打下云中、雁门诸郡之后,未及经营便已辞世,这四年来群胡不断骚扰,大赵更谈不上经营北疆。若是一战既退,使群胡得了喘息机会再次寇边,这一仗就算是白打了。所以战后还需多费资财移民拓土方才是长久之计。这些事都需用钱,赵胜所谓用度颇费正是对此而言。 然而钱财从何处而来?如今朝廷四处用兵,已无多余资用,那么也只能向诸位伸手。不过赵胜伸手归伸手,却并非是要,而是借。既然是借,那便要有还期。如何还,能否按期换上就算赵胜说了,在诸位心里必然也认为赵胜是在空口白话,不值一信的。” “相邦客气了。” “相邦这话说的,小人们如何会不信相邦的话呢?” …… 赵胜刚说到这里,底下响想起了一片尴尬的应合声,这些话虽说跟赵胜是反着来的,但与刚才的“表忠心”相比气氛却融洽了不是一点半点。大家本来总觉得集缁缕就是硬性摊派,赵胜突然说是“借”,虽然依然是要他们出钱,但有前头的“要”作对比,这个“借”字可就真让人狂喜无比了,这本来就是一种很简单却又很实用的心理战术。然而还没等他们在猛然回神之中窃喜完,赵胜已然笑呵呵的摆手止住了哄闹声。 “诸位。赵胜话还没说完。赵胜刚才已经说了,不敢保证当真如期如数还上,若是空口白话难免会有欺人骗世之嫌。那么如何才能既不伤诸位之利,又保全赵胜之信呢?那便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朝廷颁以信凭,以诸位所出钱财数目为准,分出北境诸郡田土交由诸位经营。如何经营悉听尊便,朝廷将全力保证诸位在这些田土之中所获之利。 另外所借的这些钱,赵胜也不打算还了,准备从这些田土当收赋税中逐年扣除,直到还完为止。至于如何扣、如何还这些事倒不妨再加细议。今天诸位只向赵胜明示可否即可。“ “北三郡田土经营!” “相邦是在说将北三郡田土分给我们经营!” …… 赵胜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富商席里早已经乱成了一片,朝廷要钱和借钱他们都见识过,但赵胜这种办法却是闻所未闻,这不就相当于让大家拿钱买土地经营权吗。这个时代还能有什么比土地更为重要的财产?众富商顿时炸开了锅,完全无视了赵胜的等待和对面宗室席面上的面面相觑,自顾自的盘算起了自己的生意经,直到赵胜连连提醒了多次,才有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兴奋地站起身连忙向赵胜鞠下身去,喜笑颜开的道: “相邦为国为民考虑,小人们如何敢不景从?小人,小人……” 他激动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还没等想好怎么表态,旁边立刻有人高声喊道:“吴世兄,凭你的家业才能出多少钱?在相邦面前充大头也不怕丢人!还不快坐下请白少主说上两句。” 这个人的提议立刻引起了一片哄笑,不少人已然向白瑜笑望了过去。 白瑜虽然堪称赵国商界翘楚,但因为辈分太低这次只坐在了第二排,这也正是他敢把妹妹带来的原因。刚才赵胜说那些话的时候,白瑜几乎惊呆了,他突然明白了赵胜为什么在赋税抓襟见肘的情况下还敢把许行请来。借蛋生鸡,果不其然…… “呵呵,我,我,那个……在下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要相邦有命,我白家定当鼎力相助,嗯,嗯,鼎力相助。” 白瑜虽然站起了身,但突然之间却发觉自己有些不敢直面赵胜,心虚之下颠三倒四的说了几句,看也没敢看赵胜,便又慌忙坐下了身。众人见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跟平常的儒雅淡定判若两人,登时又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相对于富商席上的热闹,宗室这边便冷清了许多,赵豹、赵禹和周宪他们没想到赵胜最后会来这么一手,顿时只剩下了面面相觑。而赵谭、赵代他们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被赵胜当猴耍。 “赵胜这小子实在太贼了些,他明显早已看出了我们这些人意在‘采食其半’,干脆来了个欲擒故纵,不但让我等当众出丑,今后更难对朝政施压,而且估计以后想插手北境开垦的事务也不是那么容易了。这小子……” 赵谭心中后悔不迭,抬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直接不吭声了。赵正却没有他这么小心眼,一见原先计划好的事都乱了套,气哼哼的向赵胜看了一眼,接着拾起几上的短箸,也不管夹到的是什么菜便一股脑的塞进嘴里大嚼了起来。 赵正这是心宽体胖,不吃白不吃,大吃大喝的工夫随意抬眼向对面席上一瞄,恰好看见白瑜涨红着脸在哄笑声中默默坐下身去。 白瑜如果依然站着,这时候恰好能挡住身后的白萱,然而这么低头一坐,白萱便恰巧映入了赵正的眼帘。 白萱生的本来就小巧,虽然刻意装扮了一番,但除了将脸颊涂黄,体态五官却还是原来的样子,别人不注意自然是没什么。可赶巧了向她方向望去的赵正恰好有男风之好,突然看到白瑜身后坐着个实在标致的小少年,那颗心顿时便狂跳了起来,猛地一扔筷子斜身拽了拽赵代的衣袖,急忙小声说道: “六哥快看那边,啧啧,没想到白家还有如此入眼的小厮。“ “嗯,谁?” 赵代此时正满心的懊恼,但还是随着赵正所指看了过去,他并不像赵正那样色心一片,仔细一看白萱的模样,怎么都觉得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心里再一转圈,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遮着嘴小声对赵正道:“行了,别胡扯,那哪是什么小厮,八九成就是白瑜的那个妹妹。” “什么?” 赵正险些没转过弯来,见赵代说的肯定,想也没想便对着白瑜高声招手道, “我说白少主,你们白家这是什么规矩,怎么赴宴还要带着令妹啊?”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蓦然回首 (今天只能发这些了,自从前天写出了两章自认为还算干净利落的章节以后,这两天总感觉自己写东西又开始啰嗦了,还需要好好地调整调整,好好分析分析自己问题出在了哪里。) 正文: 冯夷带着人迅速逃出小院向着巷口奔去,沿路听到周围院落里到处都是纷乱的叫骂打砸声,也只能强自静下心绪,看到前边出现游弋奔突的义渠兵士便尽量缓下些脚步。好在那些兵丁的目标并非他们,倒也有惊无险,出了巷口便一边注意着大胡子他们是否追来,一边向南边另一处秘密落脚点快步行去。那里还有数名墨者驻守,只要安全到达,聚起散在各处的兄弟,总能想出办法。 范雎被人拉拽之下,胸口一阵阵的闷痛,好在他的伤基本已经痊愈,倒也不至于有什么大碍。范雎是心思极其缜密的人,虽然正在逃命,但眼前的情形却让他实在奇怪,不得不细细的分析起了可能性:拿贼?到底是什么样的大盗竟然可以引起如此大的阵势…… 此时天色只是向晚,虽然满街都是兵士乱窜,倒也不乏行人。如此乱景之下,斗升小民谁不惊惧,自然个个都贴着墙快步前行,以免惹出麻烦,如此一来冯夷他们倒也不算惹眼。眼看离危险越来越远,冯夷悬着的心渐渐落下,看到前边一大群兵丁与自己面对面快步走进,忙与手下兄弟不动声色的贴墙准备躲进就近一处巷口暂避。 冯夷他们这些举动本来是正常的反应,很难引起什么警觉,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双方几乎擦肩之时,那群兵丁之中突然有人向他们一瞅便“哇啦哇啦”的高声大叫了起来,紧接着跑在前边那个千长打扮的军校一双利目立刻向冯夷他们看了过去,并猛然喝道:“站住!” 那个千长这一声吼虽然口音怪异,却可以听出是中原话,范雎心中一惊,忙低声说道:“坏了,是刚才搬援兵那个人!” 不用范雎提醒,众墨者也已经意识到踏入绝境了。对方气势汹汹拥上来,在七八步之外围成了近百人的包围圈,并且人人手中都是长兵利器,与冯夷他们这六个人相比根本就是天悬地殊,绝无奇迹发生的可能。 冯夷警觉的向对方来回扫视着,右手向腰间所藏短剑按去的同时立刻抬臂护住了范雎,剩下的墨者迅即向前一突便将他二人挡在了身后。就在这瞬间的工夫,那名千长早已指挥手下里三成外三层的将冯夷他们围在了墙边,长矛如林而指,要想逃出去唯一的可能只有变成刺猬。 “你们杀了柯萨巴阿!” 千长在胡人军队里已经算将领,能坐到这样的高位,自是久经杀阵。一见众墨者的举动,千长已然确信他们绝不是普通的商人。就在此时他突然像是变成了受伤的野狼,深陷的眼窝中双目一片赤红,虽然依然在用中原话说话,但嗓音却已经完全嘶哑。 “柯萨巴阿”在胡语里是牧羊人的意思,属于义渠常用人名,冯夷已经接触过多次,倒不会陌生,见那名千长情绪激动之下这样问自己,已经知道那个大胡子“牧羊人”必然是千长的至亲之人。可他是牧羊人么,分明就是狼…… 已经挑破之下,冯夷一边暗暗戒备一边肃然说道:“我们没有,他还在院子里。东西……可以给你。” 虽然是在仓促之间,但冯夷这些话却是顾虑了全面,那名千长必然知道“柯萨巴阿”要做什么,但他一直用中原话与自己对话,那就说明他的手下未必知道,这样的情形之下舍财或许还有机会保命。 那名千长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诧异,但仅仅过了片刻,他嘴角突然现出了难查的笑意,接着便转身用胡语快速的向手下说起了什么,那群义渠兵丁在他鼓动之下,神情忽而高亢忽而惊诧,听不懂之下让人顿觉怪异无比。 然而听不懂并不等于理解不了那名千长的意思,他明显是在稳操胜券的局面之下出于心虚要编造理由安抚或者拉拢住手下,以便消除杀人灭口的后顾之忧。冯夷紧咬住牙恨恨的咽了口唾沫,低声说道:“一个够本两个便赚!” “诺!” 冯夷和众墨者的话极快极轻,但范雎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一阵黯然,心知自己这一辈子已经没有希望再报答赵胜的知遇之恩,但是天下哪里有必成之事,能活到今天也已经是赚的了……范雎紧紧地闭了闭眼,立刻接道:“若能手刃一敌也不枉活这一世,还有多余的剑么?” 此情此景谁人不知已入死境,即便有武艺傍身尚且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十余倍于己的敌方都是长刃在手的精壮兵士,冯夷他们每个人心中都已是峥嵘,深知那名千长心虚之下必然要当着手下的面给自己安些莫须有的罪名方敢杀人灭口,既然能有片刻空当,倒不妨先下手为强,即便必然是死路一条,却也多少收回了一点本钱。 机不可失,要论单打独斗,冯夷绝不会怕任何人,他根本来不及去听范雎那些死前的慷慨,命令下发之后便紧紧抓住衣下的剑柄,伸手一推依然挡在身前的墨者便要扑向刻意躲远了几步的那名千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义渠兵丁外围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句什么,那千长虽然没有意识到近在眼前的危险,却突然停下了“战前动员”,诧异的转头向北边看了过去。 这一变故让冯夷他们始料未及,但突然出现的短暂生机却激起了他们求生的本能,仅仅是一瞬间他们便停住了身形,顺着千长和义渠兵丁们的目光看向了北边。 就在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二三十丈以外的街口,两辆敞篷马车在大群兵丁的护卫之下并着轴缓缓的转了出来,那两辆马车颇为小巧,除了驭手,后边都只站了一人。左边车上扶剑而立的是一个披挂周全、高壮无比的中年将领,而右边车上扶着前凭栏的那人虽然同样健壮,却是个常服打扮,须发斑白,脸如刀刻,约莫五六十岁的老者。 千长怵然见到那群来者,不觉倒吸了口凉气,虽然依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撇下冯夷等人,连忙挤出手下兵丁围成的人墙,未等那辆马车驶近便恭恭敬敬的鞠身抚胸候在了一旁。 两辆马车辚辚驶近,车上的人见那名千长站在一旁,便令驭手停下了马车,中年将军向千长望了过去,接着便用胡语问了一通。千长恭恭敬敬的一躬身,连忙用胡语回答。他话音落下,中年将领转头又对那名老者说了起来,老者听完以后摇摇头温和的笑了两声,两句话还没说完,就见中年将领突然提高了声音,像是在反驳什么。 车上那两人自在那里说话,冯夷他们听不懂之下却只能在心里暗暗揣摩,他们到了义渠以后为了方便,倒是也找了通译,可他们暗中要做的事毕竟隐秘,平常并不敢让通译跟在身边,如今麻烦立刻显出来了,即便屏气凝声也听不懂一句完整的句子,不过要说一点儿也听不懂倒也不可能,当中年将领对那名老者鞠身抚胸说出一句“屠耆”时,冯夷他们登时心中一惊,目光不由自主的便全部集中在了老者的脸上。 “屠耆”在匈奴、义渠等胡人通用的语言里是“贤”的意思。冯夷等人来到彭卢以后早已经打听清楚,王叔穆列斡在义渠有“屠耆侯”的尊称,如果没有听错的话,那么…… 冯夷连忙向范雎看了过去,见他也是一脸震惊的望着那个老者,心中已然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连忙小声说道:“穆列斡。” “嗯……” 范雎似有似无的应了一声,突然转回脸提高声音对冯夷大声笑道, “乔夷你们不用怕,义渠和秦国乃是盟誓之邦,咱们正经的商贾,又和老秦公族是同族,来义渠做买卖哪有什么说不清的事?不用担心,这些位且渠怕是误会咱们什么了。” 范雎这番明显刻意说给别人听的话顿时弄得冯夷等人一头雾水,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穆列斡微微一怔,接着便转头远远地看向了范雎,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笑微微的用正宗咸阳腔调问道:“噢?你们是秦国来的商贾,那卡雅吞千长为何说你们私藏兵刃意图不轨?” 范雎笑道:“回禀老丈,在下做丝绸买卖,从中原到义渠又要跨河又要过山,一路不便,所以才请来这几位兄弟帮佣保护,我等确实是正经商人,还请老丈明察。” 穆列斡温和的笑了笑道:“呵呵,倒也难怪。丝绸不是寻常货物,确实需些人手沿途保护才行。嗯,来彭卢买卖可好做么?” “不太好……在下头一次来义渠,看这般情形,贵国之人怕是有些看不上中原的丝绸。” 范雎吃了苦药似地鞠身向穆列斡拱了拱手,穆列斡见他这样说,忍不住开怀大笑道:“哈哈哈哈,老夫看你年纪轻轻,怕是先前也没做过多少买卖。没问清行市便来我义渠,怕是难免要赔些本儿的……呵呵,义渠人并非不好丝绸,而是不像你中原那样富庶之家颇多,贫寒人都以皮革麻缕遮羞,富贵人又不缺丝绸,你能卖出去多少?” “诺诺,在下惭愧,多谢老丈指教。” 范雎从容的跟着笑了两声,再次鞠身下拜,刚直起身恰好看见那个大胡子“牧羊人”和一帮手下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看见穆列斡他们的车驾便停住身不敢再靠近了。 穆列斡打量了打量范雎,用鼻子轻轻哼笑了两声,说道:“老夫看你们千里迢迢而来也不容易,要是就这样空手回去,只怕跟同行的人一说,他们都不敢再来义渠了。呵呵呵呵,要不这样好了,你们有多少丝绸老夫都收下,所值几何你回头跟老夫府里的人再细算即可。” 说完话还没等范雎答应道谢,穆列斡便转头向中年将领望了过去,又是一阵胡语之后,只见中年将领不屑的撇着嘴瞧瞧范雎,接着一挥手又向那名千长叽里咕噜了一通。那名千长抬头偷偷望了望中年将领的神情,又不甘的向范雎他们扫了一眼,没敢再多说什么便招呼手下连忙撤退。 义渠兵离开的当口,穆列斡已经弯腰向跟在车下的一名随从吩咐完毕,接着直起身向中年将领示意了示意,那中年人微一鞠身便拍了拍驭手的肩膀。马车辚辚而起,大队人马再次起程向南行去。 等穆列斡离开,那名随从才走到范雎面前抚胸一鞠,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问道:“几位先生,你们有多少丝绸?是你们随在下送去,还是由在下带人来取?” “有劳足下。在下出完货还得急着回家乡,宜早不宜迟,便送到府上好了。哦,在下的丝绸都还在住处放着,还得劳烦足下随在下去一趟。” 范雎此时完全是一副诚心诚意卖丝绸的模样,鞠身拱手的连忙和冯夷他们引着那名随从向住处走去。 …………… 邯郸平原君府宴厅里,经赵正阴阳怪气的一阵喊,别说本来就安静就坐的宗室们听得清清楚楚,就连热闹无比的富商席上也多有人听得真真切切。一时间喧哗渐息,众人先是诧异地看了看赵正,紧接着便将目光全数投向了白瑜身后。在众人瞩目之下,别说白萱只是低头坐着,就算她将脸颊埋在几上也已经无以遁行了。 有嫌之人突然出现在了有嫌之地,众人哪能料到会出这样一道稀罕景。虽然没有多少人认识白萱,但有人提醒在前又加细看,谁还能看不出她是个女子?这一幕对众人震动不小,虽然没人敢笑出声,但突兀的片刻寂静之后,嗡嗡的私语声便盈满了偌大的厅堂。 “相,相邦恕罪。在下,在下……” 如今最尴尬的莫过于白瑜,近两千道目光全部指向了他的身后,这种感觉绝对是如芒在背的。他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响,慌忙爬起身对着赵胜便是一阵作揖打躬,却怎么也想不起该说什么好了。 对面席上的赵代刚才还在为赵正的鲁莽而担心,但现在远远地望着白瑜狼狈的样子,心里却是一阵愉悦,微微转头与赵谭交换了个眼色,虽然都没说话,却已然心领神会的笑了出来。 “白姑娘?” 赵胜也比白瑜好不到哪里去,他刚才还把满厅的人耍得团团转,哪能想到突然之间会出现这样一幕,等看清坐在白瑜身后的那个人确实是白萱以后,立时便懵了。 赵胜这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在白瑜眼里实在是恐怖无比,他的脸刷得一下便变成了惨白,额头上大滴大滴地掉着汗珠,语无伦次道:“诸位,诸,诸位,相,相邦,你们听我解释啊……” “三哥……不要说了。” 正当白瑜徒劳地想扳回颜面的时候,一直低着头默然无声的白萱突然轻轻喊了他一声,接着便缓缓的站起了身来。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八卦神人 就算白萱不阻止,白瑜也已经解释不出个一二三四了。怎么解释?要是把实话说出来,那乐子可就大发了。本来赵胜和白萱的事大家都只是听说,没根没影的事儿,顶多当句笑话说说也就过去了。如今你要是这么一解释,好么,直接坐实了。不光坐实了,大家伙还会一致认定是你们白家打蛇随棍上,借救命之恩拿闺女来巴结平原君,结果人家平原君根本看不上眼,你们不甘心之下反倒玩起煽情的来了。莫非是想以情动人,让平原君勉为其难当便宜女婿来为白家撑腰? 对商家来说名声就是钱,这种事只能越抹越黑,别人就算不会说你经商有问题,但至少会怀疑白家人的家风和人品,如此一来白家不就彻底完了么…… 白瑜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只觉着耳边那些嗡嗡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哄堂大笑。他脑子里猛然间一片空白,颓然的往下一坐,险些没一头栽在几上,后边那些仆役一见这情形,顿时傻了,可身为白家家仆,主家当众丢人那就是自己当众丢人,于是一个个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扶一把。 刚刚站起身的白萱看到哥哥一副被击垮了的模样,一排洁白的贝齿紧紧咬住嫩红的嘴唇,双眼一酸,泪珠儿接着便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女儿男装被人认出来本来就显妖娆,如此楚楚可怜更是惹人。这稀奇景实在比艳姬乐舞招眼百倍,众富贵认准了白萱这般模样自是无话可说,议论声顿时又大了几分。 只见与白瑜邻座的那人侧转身眯缝着眼上下打量了白萱半晌,接着斜身靠近另一边凑过了头来的那个笑面胖子,遮住嘴低声笑道: “我还道这小妮子如何不俗,竟能引起如此大的风雨,今日一见实在不如听闻。虽说这相貌着实惹人,不过肤色委实差了些,若是抛个眼儿过来,像你我这样的俗人自然难免神魂颠倒,可平原君是什么人,人家那是公子,什么丽色没见过?所谓色恶不食。白……怕是要砸自己的脚了。” “色恶不食?孔仲尼之意……”那胖子凑得更近,同样遮住嘴笑道,“邹世兄此言差矣。你是君子,哪里会懂这些。当年齐桓公尝遍天下美食,易牙杀子进献。今日平原君和白家其实也是一样,这妮子肤色泛黄,自是略逊两分,但若细看,她却是容颜殊丽,虽是宽袍相遮,刚才陡一起身却掩不住曼妙,以小弟多年阅人之见,必是前……咳咳……” “孙世兄说的是,小弟眼拙……” 邹世兄见孙世兄捂住嘴装起了咳嗽,连忙桀桀的笑了两声,那孙世兄立刻拍了拍他的手背小声笑道: “诶,哪里话……平原君必是阅美无数之人,白璧无瑕见得多了莫非不厌?反倒是这般略有瑕疵的美人儿才勾人心魄。灯下阅美,愈阅愈美,香汤一沐浴,灯烛下一展,哪还有什么肤黄?这才当真是极品。有此尤物在手,白家不拿来派上用场岂不可惜?” 邹世兄认同的连连点起了头,谁想孙世兄另一边那个伸长脖子听了半晌的山羊胡子却极不认同的撇了撇嘴,立时凑得更近道: “孙老弟自谓此道中人,愚兄看差得远。愚兄家中世代相马,看人也绝不会差。你们看白家小妮子那双手,虽也是肤黄,却是嫩如初笋,又有星点润如白璧之处,极是不同,一看便是怕被人认出,才抹了些什么掩住了本色。如此看来传闻不虚,平原君若没些说道,就算白家当真有意奉承,又岂敢如此大胆?嘿嘿,白家是否谄媚倒不可知,至于这小妮子么,依我看,今天闹出这么一出,又是这般惹人怜的委屈小模样,只怕是对着平原君来的。” 这些话实在蹊跷,那两位世兄立刻来了兴趣,齐齐的低声问道:“此话怎讲?” “这还不是明摆着的?” 山羊胡子一副看破玄机的神情小声说道, “两位想想,这种事若是你情我愿,私底下不就了结了么。这小妮子突然跑到大庭广众之下是个什么道理?未曾听闻啊。嘿嘿,依愚兄之见,必是平原君见美起意,白家自然不敢不奉承,然而这小妮子却不情愿做妾,被逼急了难免想到一死。可就这么死了终究心有不甘…… 你们想啊,是谁害得她去寻死的?就这么死了却伤不了害己之人一根寒毛,若是你们可能心甘?所以啊,这小妮子才假意应允骗了她家哥哥,也不知找了什么由头跟着来赴宴,虽是刻意打扮装作怕被人认出的模样,其实却是要故意引人注意,最后来个当众戳破平……咳咳,戳破害己之人龌龊面目的好戏,嘿嘿,你们没见她家哥哥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么,分明就是被这小妮子给骗了。唉,说起来这小妮子确实也非常人,虽是死的可惜,但如此一来倒也不算是白死了。” 这番深入浅出的分析顿时弄得那两位世兄一阵茫然,相互看了一眼,孙世兄吃吃的笑道:“曾世兄说的倒也有道理,只是这小妮子为了自己清白,莫非连家也不顾了?” 曾世兄撇了撇嘴道:“嗐,命都不要了,哪还顾得上家?两位别忘了她这家也非是向着她的,顾了何用?” “噢,有道理,有道理。还是曾世兄年长几岁看得深,小弟佩服,佩服。” 邹世兄一脸的恍然大悟,连连点起了头,而挤在中间的孙世兄却谨慎许多,忙按住两边世兄的肩膀小声说道: “哎哎哎,静声静声,莫要被别人听见。两位世兄多日未见,如今难得一遇,来来来,咱们走一个。” “请,请。” …… 白瑜如今已是头昏眼花,别处的议论声听不清楚,但那三位离他最近,虽然刻意压着声音,但也难免被白瑜半清不楚的听到只言片语。想到自己惹出这场乱不但把白家搭了进去,而且还给赵胜安上了恶名。赵胜又是公子又是相邦的,今天把他惹急了,岂不是要……白瑜顿时一阵心惊肉跳,也顾不得别人正在对他妹妹评头论足,一双眼连忙偷偷向赵胜望了过去。 此刻赵胜已经完全发了懵,他怎么也没想到白家兄妹会弄出这么一出幺蛾子。这不纯粹是没事找事么?这种事要是放在现代顶多也就一轰动性的绯闻而已,但是放在已经逐渐形成男女授受不亲观念的古代,就算扒光了似地将他们认识的经过当众从头捋到尾,也顶多把自己撇清出来,却会在将自己抬高到美色不沾的“君子”高度的同时把白萱这辈子给毁了,毕竟此时先秦渐尽,虽然还残留些许原始遗风,但礼制已成,人心难移,白萱前前后后做的那些事固然有可能留下红拂夜奔般的美名,但回到现实里却会让她今后遭受百般磨难,而自己这个“正人君子”也只能留下万世骂名。 骂名可以不理,“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可赵胜就算不介意多个红颜,却也绝不想因为白萱的一时冲动就将她的后半辈子毁掉,他担不起这个责任,更无法面对未来白萱在屡遭磨难之后才反应过来的幽怨。一时间他内心乱成了一片,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然而当看到孤独地站在人群中的白萱那副委屈模样时,他多少又有些明悟,立刻意识到问题绝不会那么简单,白家兄妹都是心思缜密之人,如果没有特殊原因,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难道…… 赵胜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刚才揭出这一幕的赵正身上,就在此时眼角余光却见另一边席上的白萱忽然收住泪抬眸向他看了过来。 “公子……” 白萱这一声虽然不大,却瞬间压住了嗡嗡的议论声,所有人的目光重又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弄得她顿时有些晕乎乎的难受,她当然清楚赵胜为什么一直不吭声,要不然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跑到这里来丢人了。可清楚又怎么样?许行那天说的话是为自己好,自己已经认了命准备再大胆一次就回家去,可谁也没想到最终变成了现在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她还能有什么选择?或许,这就是天意,然而他却什么都还不知道…… 想到这里,白萱勇敢地抬眸向着众人望去,在大家的目瞪口呆中大声说道:“各位世伯前辈,小女子年幼不知礼数,今日冒昧实在惹人生笑,此时想来实在羞愧难当。小女子自年前离了临淄赴魏得遇平原君公子……” “白姑娘……” 当听到白萱突然说起在大梁的事时,赵胜猛然一惊,全身的汗毛瞬间都站了起来,他深知如今的局面很是难堪,根本不可能平息余波,但白萱居然要亲口“从头说起“,却还是不免吓了一跳。 白萱这样说明显是为了白家,也为了赵胜的名声要自毁其名,自断退路——虽说实际上确实也已经没有退路了——虽然这是不得不如此,要是不往这条路上走,白萱以后更是不堪,然而这种话由谁说学问很大,赵胜是个大男人,就算有些风言风语也伤不到什么,难不成因为点“绯闻”别人就否定他替赵国做的那些事? 白萱就不一样了,一个女孩儿家,为了一个男人连家都不回,最后还闹出这么一番笑话。这叫什么?良家之女在明知别人已有妻室的情况下还要缠上去哭着喊着要作妾,在时人眼里不会是什么大胆追求幸福,反而是不知耻,是下贱,就算能把白家撇出来,但今后恐怕连平原君府里的下人也会看低她三分。 然而赵胜此时却又没办法把话头接过来,他深知出现这么一幕,底下那些人固然会认为白家在巴结权贵,却也难免会有人认为是他赵胜在压迫白家,如果他这个最有嫌疑的人在连出了什么问题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开口替白家,替白萱说话,别人不但不会以为这是真的,反而很有可能觉得他这是在得了实惠之后替白家遮羞。那样一来只能越洗越黑,干脆把自己和白萱,乃至于整个白家都搭进去,完全是个全输的局面。 所以他愕然的脱口说出“白姑娘”三个字以后,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能把话兜圆了,只能无奈的望着白萱和白瑜,徒叹口气暗暗想道:“这种事你们也能办出来,真堪称古往今来第一大奇闻了。” 白萱被赵胜这样一接,停下来向他看了一眼,见他那副表情,已然知道他想做又不敢做的是什么,不由低头轻轻抿了抿嘴唇,再次勇敢的抬起头来,声音清脆的说道: “小女子曾听闻昔时赤松子之事。赤松子有德于世,炎帝少女慕其贤而追随,是有飞遐并举之说,为千古美谈。小女子不识时礼,于大梁偶遇平原君公子,得公子相助方才免除毁败白家经营名声之罪。其时小女子并不知公子就是平原君,后来在季瑶公主那里方才得闻其实,虽彷如少女仰慕赤松,其心切切,却也知黄泉蝼蚁不足匹配息梧之凤。后来李兑专权于赵国,小女子三兄经营邯郸家业为其刁难,独力难支,无奈之下只得命小女子来赵相助。其实恰逢李兑之乱,小女子为歹人所擒命在旦夕,若不是公子及时而至,只怕早已……” 白萱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哽咽了起来,长长的睫毛一闪,低眸间几乎有些说不下去。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宴厅里的众人差不多都知道李兑之乱中赵胜救白萱的事,此时听白萱当众说了出来,虽说都没想到他们之前就认识,但至少她为什么来邯郸,又是怎么与平原君肩上的面却是合情合理,让人根本挑不出错来,此时看见白萱说着说着就掉下了泪珠,谁还能有什么理由怀疑她说的有假? 更何况礼乐制度和现实生活的条条框框不得不遵守是一回事,但像赤松子和“炎帝少女”这样的上古爱情故事却依然被时人称道,并不像后世宋明似的搞什么“存天理,灭人欲”那一套虚伪东西,讲的是“发乎情止乎礼”。并不彻底反对婚前恋爱,只要没有“实质行动”,并且别傻乎乎的满世界宣扬,弄得自己娘家和未来夫家颜面上都不好看就行。 白萱现在只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有点“炎帝少女”那样的心思能算什么错?再说她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蝼蚁难配凤凰”,从而压制自己,这就更挑不出错了,反而还值得大家大赞一番。 所以听到白萱的诉说,宴厅里顿时静谧无声,众人小心翼翼的连咳嗽都不敢了。虽然大家都不清楚这跟她突兀的跑到平原君府大宴上来有什么关系,但即便是一心想看赵胜出丑的赵正,此时也明白乱说话难免会犯众怒,只得像个最专注的小学生一样耐住性子仔细去听白萱下头会说出什么话了。 在这片静谧之中,只听白萱继续说道: “平原君公子救小女子之命是为私恩,救韩魏于危亡是为大义。小女子早已思慕其贤,但流连邯郸而不思反并非不知自己鄙陋,实乃出于‘炎帝少女’赤诚之意。小女子深知街巷私语已经污了自己名声,本已不足为惜,然而却也知道如此不清不楚下去更会害了公子。 所以邯郸虽好,却并非小女子可久留之地,不论小女子愿与不愿,回临淄也不过是早晚之间的事。只是若是就这样走了,小女子今后便再无相见公子之日,此心何堪……今日小女子越礼正是为此,三哥甘冒骂名而行也是因为明白小女子心意。小女子本想就此悄悄而来悄悄而去,只是天意实在弄人,若说难免为人耻笑,却也是小女子自己咎由自取,并不能去怨他人……” 白萱话音落下,大厅里顿时一片寂静,虽然白萱说了不能怨别人,但众人一瞬间还是像被打了脸似的,那叫一个热。 白萱和赵胜那些绯闻他们这些人在私底下谁都传过,甚至有些话都已经到了离谱的地步,结果经人家当事人今天亲口这么一说,也就是小丫头喜欢上了平原君,却又知道这辈子跟他没缘分,准备再偷偷看上一眼就走那么点事,不但丝毫不存在越礼,反而显得小丫头明白事,那原先那些传闻不就成瞎话了么。 更何况今天这一出闹剧即便是赵正引出来的,可最后越闹越热闹,把这件本来只属于私人问题的事情闹了个天下皆闻,弄得人家小姑娘想回临淄也已经无法回去,无奈之下只能当众表明心迹,今后必然没人有胆子和气量娶她做夫人的却是宴厅里的所有人,那,那谁还有资格再取笑她?分明就是因为自己推波助澜害了人家小姑娘的“幸福”么。 “炎帝少女之慕何尝不是赤松之慕。” 就在满厅的人不得不自责的时候,赵胜已然缓缓的站起了身来,在所有人诧异的注视之下庄庄重重的向白萱鞠下了礼去。 “平原君这句话兜的是时候,不然白家这小妮子站这么高可就下不来台了,只是不知平原君今后会如何才算给她个交代。不过这小丫头确实也不是简单人物,老四去惹她算是找错人了”……赵谭尴尬之下望着赵胜愣了片刻,等他直起了身方才想起自己要是没点表示今天这脸就算丢大了,连忙笑道:“诸位,我等今日得睹佳话,实在是幸事……呵呵呵,呵呵呵,那个,六弟,呃,呃,诸位,诸位说是不是啊?” “不错,不错,正是如此。” “呵呵,原阳君说的对,确实堪称佳话……” …… 赵谭的提醒立刻引来了成片的附和,就在这略显怪异的笑声里,宴厅里的尴尬多多少少总算是消去了一些,坐在人丛里的那位曾世兄跟着笑了几声,可怎么笑都觉着自己的嘴咧的有些别扭。旁边的孙世兄无意中转头看了他一眼,连忙举起酒盏贴近了陪笑道:“曾世兄,咱们再走一个?” “好好,请,请。” 曾世兄抬袖遮住脸仰头将一盏酒全灌了下去,紧接着又瞪着眼往前一趴噗地一声全吐了出来,一连串的咳嗽险些没把他的肺给咳出来。隔着一席的白瑜匆匆的扫了他一眼,长长的吁了口气,连忙举起袖子像个粗鄙人似的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击缶亦慨然 当范雎和冯夷他们收拾好丝绸,套了车在那名随从引领下赶到穆列斡府邸时,天地间已是一片沉沉暮色。那名随从大概是府里管事一类的身份,当下把范雎一行人引领到仓房之中,接着就叫来了人对那批丝绸仔细验看丈量。 就算演戏那也得演的像样才行,范雎虽然已经在穆列斡面前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可他并不敢确信穆列斡那样“配合”一定是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如果只是巧合,穆列斡仅仅是出于善心要收下丝绸,那就还得再想接近穆列斡的办法。 不过如今终究已经进了府,那就是离目标近了一大步,范雎倒乐得多拖延些时间,所以与冯夷袖着手站在远处,不时对众墨者与穆府下人的“斤斤计较”插上一两句嘴,完全是一副商家老板的架势。 夜幕渐深,库房内外已经燃起了大簇的火把,噼啪的油爆声中,红色的火光映照在每个人身上,到处都是一派光怪陆离,冯夷想到穆列斡与那名中年将领并车出行,还不知会不会在自己蘑菇完之前回来,回来之后又会不会见自己,便多少有些沉不住气,不时向范雎看上一眼,见他依然不改淡定,也只能强自压住性子。 进府交割了差不多五六刻钟时辰,库房之外忽然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虽然因为库房里杂声扰耳,使那脚步声显得似有似无,但冯夷耳尖一动,还是暗暗长出口气,转头向门外看了过去。 片刻功夫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义渠人背着手跨进了门槛,略略打量了打量齐齐向他点头致意的范雎和冯夷,便走到那名随从身旁附耳低语了起来。冯夷见那随从连连的点头,却不知他们所说的话是否与自己有关,不免还是有些心虚。刚刚忍不住微微转头向范雎望去时,就见那名中年文士走到自己面前,抚胸一礼,很是客气的笑道:“两位就是来贩丝绸的东家?我家屠耆侯有几句话要问你们,还请两位随我来。” “屠耆侯要问……哦,有劳,有劳。只是这里……” 范雎忙装模作样的还了一礼,但说着话却向正在忙碌的众墨者指了一指。 中年文士顺着范雎的手向那边望了一望,忍不住微微摇了头,捋着胡子笑道:“两位只管随我来,这里交由他们处置就是。等屠耆侯问完了话,在下再送两位回来,耽误不了事的。” “那好,那好,有劳了。” 范雎连忙见好就收,向中年文士鞠了一礼,又向冯夷使了个眼色便随着中年文士走出了仓房。冯夷到现在都没完全参透范雎刚才跟穆列斡说的那些话里的玄机,虽然清楚必然是有所指,但看到眼前一幕,多少还是有些觉着不可思议,抽身跟上范雎的工夫,心里更是对他佩服有加。 穿厅过堂走了不大一会工夫,前边豁然是一处大厅堂,中年文士把范雎和冯夷领进去便退身出来吱呀一声反手关上了门。 厅里的穆列斡此时早已换了一身闲装,盘腿坐在一张羊毛大毯上抹着胡子喝酒,等中年文士退了出去才抬了抬手,温和的笑道:“两位请坐。” “多谢屠耆侯。” 义渠人的服装在外边看和中原人没有区别,但内里乾坤区别却很大,他们有着强烈的游牧风格,下身穿的是适合骑乘的合裆马裤,盘腿坐着也不用怕有什么不雅,可范雎和冯夷却是标准的中原打扮,穿的是开档的绔裤,根本不可能像穆列斡那样放得开,所以规规矩矩的往下一跪坐,立刻显出了中原文化的文雅之风。 穆列斡眯着眼神色古怪的看了范雎和冯夷半晌,接着擒碗灌了一口酒,再想范雎他们看去时目光已是凛冽:“你们是赵国人?” 范雎并没有回答,迎着穆列斡的目光凝笑片刻,笑道:“今日满城大索,以张禄之见,所搜之人必是要携‘贵重之物’逃去狄道的巨贼了。” “哈哈哈哈,张先生果然是个妙人!” 穆列斡被范雎说的一愕,紧接着便是一阵开怀大笑,俯身将面前盛酒的陶缶往范雎方向一推,敞声笑道, “我义渠是荒蛮之地,比不上中原那些繁琐礼仪。张先生并非凡人,自然应该知道草原上的规矩。” 草原上的规矩当然是喝酒,连酒都不肯放开量喝还怎么交心做朋友?范雎当然想和穆列斡交交心,可一看那酒缶肚大口圆,足有两尺多高,里头半满的浑黄酒液映着火把光芒波光乱晃,怎么也得十斤有余,虽说先秦的斤远小于现代,也就是二三两左右,但即便是这个数也足够吓人的了,顿时看得范雎满头发根一阵发炸。别说他现在身体不好,就算原来没被魏齐打个半死之前也不是能喝酒的人,穆列斡这番“草原上的规矩”实在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平原君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今天不过是坛酒罢了……喝,谁怕谁!穆列斡已经明白我的来意,大不了喝个人事不醒,明天再提正事儿。” 范雎心里一横,正要伸手去接酒缶,旁边冯夷迅速扫了他一眼,猛一起身便把酒缶抱在了自己怀里,对穆列斡凛然说道:“屠耆侯见谅,我家张先生身有内伤,骨折未愈,实在无法应承盛意。在下斗胆相代,还请屠耆侯恕罪。” 穆列斡没有出声,只是抹着胡子眯眼笑望冯夷。冯夷也不客气,仰头间已将酒缶扳了个底上口下。只见他喉头上下连动,在范雎愕然的注视中一阵咕咚咕咚猛响,片刻功夫拿开酒缶狠狠的抹了一把嘴,接着便将酒缶坛口冲下高高举起,脸不红心不跳的高声笑道:“好酒!在下多谢屠耆侯,不知屠耆侯是否可以再赐!” 这是拼起豪爽来了,冯夷这酒量,这气度实在不是我……范雎一阵目瞪口呆,咋舌之下干脆也不开口了,直接瞥眼向穆列斡看了过去。 那坛酒其实何止十斤?穆列斡本来也只是见范雎长得瘦小,说出话来却又滴水不漏,不免想难为难为他,那曾想竟会引出冯夷这么一段豪气干云。 草原上的汉子向来直爽,穆列斡虽然深受中原文化影响,但本质上终究还是个义渠人,喜欢直来直去,听了冯夷的话顿时一阵仰头大笑,起身拍了拍冯夷的肩膀高声笑道:“你这个朋友老夫认下了。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冯夷长身而起,啪的一声抱住拳慨然禀道:“在下乔夷,奉家主之命随张先生来拜屠耆侯。身负护持之重,其余不知。万事还请屠耆侯与张先生答对,若是事涉机密,在下自请厅外候命。” 冯夷自从奉赵胜之命组建刺马军,在天下已经是风云人物,为免出麻烦当然不能说出真名。穆列斡无从知道这一点,但看到冯夷豪爽干练,礼节有据,对他印象却是大好,哈哈笑道: “乔壮士实在对老夫的脾气。还请乔壮士容老夫说句不情之请。老夫虽然知道二位对令家主忠义,但老夫也是容贤纳士之人,两位若是不嫌义渠荒蛮僻陋,老夫愿以国士相请,绝不会让二位做涉险之事。至于令家主所托,老夫自当应从,绝不令二位有负忠义。如何?” 穆列斡这已经是公开抢起人才来了,不过他这样做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先秦时诸国并立,各种人才穿梭各国待价而沽、择贤而辅,根本不存在卖国的概念。比如范雎和冯夷只要完成赵胜交给他们的任务,就算接着就投靠别人也不能算对不起赵胜。冯夷一听穆列斡这话顿时愣了一愣,然而瞬间之后却笑出了声来,用手拍着酒缶高歌道: “我有明主,视我手足。肝脑以报,心无他图……古云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事君即为君子,但在下家主待我二人却绝非国士二字可表,我二人事家主也并非以国士相事,其间真意只有自知,还请屠耆侯恕罪。” “绝非国士二字可表……” 穆列斡愕然的注视着冯夷的笑容,心里回味了片刻,便若有所悟的摇了摇头,颓然的回到毯子上坐下身才淡淡的笑道:“义渠人自谓彪悍,如今却是一盘散沙,所缺的就是乔壮士这样的忠义。两位都是耳聪目明之人,必是知道这荒蛮之地多的是卡雅屯这种见财生邪念之徒,如今二位知险却又涉险,老夫已知此中真意……呵呵呵呵,令家主之福之德实非老夫可比。” 说着话穆列斡虽然依然不改笑容,但还是怅然的长叹了口气。范雎和冯夷相互一觑,知道这番话触到穆列斡伤心处了。范雎暗暗的跟着叹了口气。沉下声笑道: “家主所命,只是交代在下二人要成事,至于如何做却未明示,正是要我二人择机而行。屠耆侯当年当即义渠君位,然为家国安危却让了贤,实乃有德之人。在下求拜,正是因为仰望屠耆侯之德。” “你们是来劝说老夫谋反!” 穆列斡听到这里陡然一惊,可话音还没落下,范雎却已然压住了他的话尾。 “何谓谋反?义渠承殷商兄终弟及之制,当是屠耆侯继承兄王之位,当今义渠之君篡取大位,屠耆侯为免国中内乱想让,实在令在下敬佩。然义渠遭秦国年年窥视图谋,义渠王不思防秦以固国基,反而常年自囚于秦,沉溺敌资美色而不思国政,敢问屠耆侯,这是君王之德么?若是如此依然不损其德,何谓损德?” “唉……” 穆列斡默然的听着范雎的话,听到这里却不由叹了口气。范雎也不等他说话,接着便道: “孔仲尼有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上顾其德,顾其国,臣下若有篡逆之心便是不忠,天下人当共诛之。但如今贵国君上未守君德,损己培敌倒也罢了,却又将屠耆侯从狄道驱至彭卢,所要图的是什么,又是受谁所惑,在下知道,屠耆侯莫非不知?若是不知,今日彭卢大索全城又是为了什么? 令君上如此而为,在下乃他国之人,不敢妄评,但屠耆侯当年行让贤之德,乃是因为清楚内讧必会伤及家国根基,令秦国有机可乘。屠耆侯自己想想,如今令君上咄咄相逼,必除屠耆侯而后安。这一德还守得住么?若是如此下去,他日义渠当如何屠耆侯莫非不知?张某今日来说既已不顾己身,若是屠耆侯只要私德,在下二人愿以项上人头相奉,得全屠耆侯贤名也算不虚此行。” 范雎这些话可谓是步步紧逼,把穆列斡暗中派人回狄道稳固根本的事也揭了出来。穆列斡还能再说什么,摆摆手叹了口气道: “张先生不要再说了。老夫一退再退,如今除非向君上自献人头便再无退路,若是只为私德又为何苟活到今日?唉,狄道那里是老夫的根本,君上将老夫调离狄道正是要图谋老夫的根基,根基一断,到时候老夫不过是死狗一条罢了,即便不死又有何用,还谈什么为家为国?只是张先生必然知道如今老夫的处境,彭卢一郡军马名义上受老夫辖制,其实军令皆在君上,若是不老夫当年的名望还能压得住些许阵脚,只怕早已没了项上人头。老夫,唉……” 范雎道:“天下事事在人为,当年名望便是屠耆侯凭持。在下乃是赵人,敝国与秦国如何,又为何来寻屠耆侯,屠耆侯自然清楚。义渠得兴便可牵住秦国,乃是敝国凭持。敝国为得此凭持相助义渠,岂不也是为屠耆侯再添一层凭持?所谓待机而动,应变而行。在下奉家主之命赴义渠,正是要以佐辅屠耆侯为己任,以此明示在下对家主之忠,还请屠耆侯明察。” “你们……” 穆列斡屏着气听完范雎的话,紧紧地咬了咬后槽牙,猛然抬头向范雎问道, “张先生此行乃是奉赵王之命?” 范雎微微一笑道:“在下此行乃是为了赵国社稷,屠耆侯如此说也未为不可。不过在下身受之命既是出自赵王,亦是出自家主平原君。” “平原君!” 穆列斡眼波一跳,下意识的问道, “两位的家主莫非……莫非便是平李兑之乱,救韩国宛城,如今正率军北征楼烦的公子胜!” 范雎淡然一笑,缓缓说道:“正是。” “噢……少年即可充栋梁,果然是有些说道,难怪两位会如此……” 穆列斡深陷的双眼里瞬间泛出了希望的光芒,眼角的皱纹也跟着舒展开了。对他来说,少年公子平原君虽然遥远飘渺,凭别人说多少他也不敢全信,但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张禄却从相遇之初就表现出了绝非常人能比的才智,必然能给予自己极大臂助。而那个平原君年纪轻轻就能驾驭住张禄这样的人才,以他在赵国的地位确实也足以当做自己的凭持了。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讨价还价 (感谢小末仙,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和赵定三位大大的打赏。) 正文: 平原君府这次宴会并没能延续多长时间,出了“白萱自表”这场戏,几乎所有人都是在尴尬中苦苦挨完的下半程。所以进了申时大宴一毕,众人顿时一阵轻松,赶忙争先恐后的逃出了府去。府门前不大时工夫便是人走街空,比秋风扫落叶还干净。 白萱的事顶多也就让大家有些尴尬罢了,只要都不刻意去提,那就跟没发生一样,毕竟就算赵胜记恨大家险些让他当众出丑,但法不责众之下他也拿这么多人没办法,顶多也就是与他叔叔赵正结下些梁子,跟大家并没什么直接关系。不过赵胜通过集缁缕将北三郡交由富商权贵经营却是大家都极度关注的事,所以虽然没人好意思在平原君府门前逗留,但离开没多远路程,便有人急不可耐的三五成群聚在了一起,要么商量如何争取更多的土地,要么密议怎么打败竞争对手,总之铜臭瞬间弥漫开来,人人都是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 这些情况自然早在赵胜预料之中,但他现在却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送走了贵客们便急冲冲的返回了后宅,不大时工夫到了乔端院外,看到一脸警惕堵在院门外的苏齐重重地向他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连忙跨入院门直奔正厅而去。 “平原君!” “孟尝君!快快,先坐下再细说。” 那位秘密来客正是已经许久没有了音讯的齐国孟尝君田文,赵胜进门时他正在乔端陪伴之下坐在几后不停的唉声叹气,本来就有些黑瘦五短的身躯更显颓靡,此时看到赵胜进门,立刻强自提起精神迎了上去。而一旁的乔端则向赵胜暗暗点了点头便默然退出了厅门。 田文突然到了邯郸,其实不必说,赵胜也已经清楚齐国哪里出了什么事,当下礼节全免,匆忙拉住田文的衣袖一同坐在了席上。田文见他如此表现,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一路奔逃的苦楚,不免又是一阵黯然,刚刚长叹了口气,就听赵胜关切地问道: “孟尝君何时到的邯郸?齐国那里……” 这问题问得田文脸上又加了一层黑色,皱着眉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半晌才道: “唉,别提了。田文今日刚到邯郸便派人前来拜府,没曾想平原君正在设宴……魏冉密晤田地的事平原君怕是早就知道了,魏冉这个老混蛋着实歹毒,丝毫不顾往日情谊,竟撺掇田地害我,唉……” 田地正是当今齐王的名讳,赵胜见田文直接称呼上了“田地”,心知他们叔伯兄弟之间这辈子的仇算是彻底解不开了。不过如此也好,秦齐现在正在图谋赵国,田文虽然逃离了齐国,却依然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如今因为与自己当初密室相谋的“情谊”投奔了赵国,倒也算齐王无意中帮了赵国的大忙。于是赵胜轻轻拍了拍田文的胳膊,小声安慰道: “孟尝君能平安来赵,如此才是大幸。停上一停赵胜设宴为孟尝君压惊,其余的事咱们可以慢慢再说。” “田文多谢平原君盛意。” 田文自五岁开始就已在父亲面前表现出了绝顶的聪明,如今都四十岁出头了,早已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风雨雨,还能听不出赵胜让他赶紧说正事的意思?略略谢了一句便急忙切入话题道, “齐国那里的情形实在让人可恼。田文自从离魏回了临淄,田地摄于三晋压力倒也不敢如何。只是田文离开齐国那些时日,亲近的大臣宗室早已被田地拆了个七零八落,难堪匹敌,田文若想重聚力量绝非一时半会儿的事儿。本来虽是相互猜忌,倒也相安无事,谁曾想魏冉那个老东西会去临淄呢。 唉,魏冉此人性情田文深知,绝对是个说的出做得到的人。若是换成别人暗中去临淄,以田文手下……咳咳,田文必然有暇发觉予以应对。可去的是魏冉,却实在让田文措手不及,后来田文逃出临淄才得知,魏冉刚到临淄便撺掇田地对我速下杀手。田地本来还有所顾忌,如今有了秦国撑腰,当日夜里便暗中派兵围了田文府邸,又让人潜入府中四下点火,紧接着便趁乱攻进了府去。 他们这一手出的实在突然,要不是田文手下门客冯驩几个人忠义相助,田文如今只怕早就成泉下之鬼……唉,我如今军权未复,田地他们又是各处同时下手,田文强援几乎全没,只能逃出齐国投奔平原君来了。” 田文属于那种真性情,当年出使秦国返回齐国的路上,曾经因为被人耻笑长的矮小丑陋,几乎杀光了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人,虽然已经是十足十的小人,但却是个真小人,绝不会为了贬低齐王就把自己抬到道义的制高点。 赵胜耐住性子听完田文的抱怨,已然知道齐国那里远比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严重,如今齐王的掣肘已经完全解除,那么更会与秦国全力向韩魏各国施压,这样一来蔺相如他们的行动就更难办了,相应的来说连横攻赵的危险便更大了几分。 赵胜暗暗的捏了捏拳头,忙俯身问道:“孟尝君来赵国之前,可曾打探到齐国后续将如何施为。” 田文一听这话,两边嘴角一翘,黑黑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笑意:“田文来赵国是要讨口饭吃的,若是没有些见面礼哪还有脸来见平原君?齐国那边苏秦已经重新做了相邦,田地如今已派田触率军前抵马陵,并遣使向魏王施压;另外遣派田达暗中前往饶安,一边练兵一边合燕国之兵准备攻赵。田地如今得意洋洋,连东帝的冠冕朝服都准备好了,就等着韩魏楚向他屈服之后攻赵称帝。嘿嘿……平原君准备如何应对?” 赵胜盯着田文的笑容看了片刻,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虽然与田文接触不多,却知道田文是个什么人。田文虽然说要“送见面礼”,但这见面礼成色却要打九分折扣,不管是苏秦做相邦还是田触去马陵、田达去饶安,其实即便田文不说,赵国也早就探听到了。田文明白人说糊涂话,很明显是要先看看赵胜准备怎么安顿自己再把真正值钱的情报拿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叫着劲儿的相互对视了片刻,赵胜微一低头思忖才笑道:“秦齐连横图谋赵国,其实关键还在韩魏楚宋各国,而最关键处又是魏国。魏王对孟尝君崇敬有加,芒上卿又已经做了相邦佐贰,若是孟尝君能替赵胜受累赴魏,魏国必定会向赵。” “呃……” 田文一听赵胜要让他去魏国,不觉低头捋了捋胡子,这才猛地一抬眼笑道, “魏王与平原君乃是翁婿至亲,不需说必然也是向赵的,田文即便去,怕也只是捞些便宜功劳,似乎有些对不住平原君。田文虽是不才,不过若是以门客之身留在平原君身边出些对齐的谋划还是没问题的。” 赵胜不动声色的笑道:“孟尝君若是有留赵之意,赵胜今日就去密奏赵王,请以孟尝君代赵胜为相。” 田文一直笑微微地盯着赵胜的双眼,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岂敢岂敢,平原君实在抬举田文了。嗯……好,田文愿奉命赴魏,只是不知平原君准备让田文如何施为?” 赵胜笑道:“孟尝君刚刚离开齐国,齐国那里的情形最是清楚,魏王就算想躲着别人,也必然要见孟尝君。另外赵胜此前已向韩国发去了密函,我赵国乐毅将军坐拥五万大军驻守宛城,相帮韩魏防秦。如此差不多了吧?” “五万人?嗯……” 赵胜根本没提让田文怎么做,但田文听到乐毅五万大军师双眼里头已经完全是笑意,点点头道, “差不多了。那之后又如何?” 赵胜笑道:“范痤虽然坐上了相位,但在魏国朝堂上根基浅薄,替代魏章又引起宗室不满。孟尝君与魏章、芒卯私谊非浅,和赵胜亦是同船过命的交情,与范痤相比如何?” “哈哈哈哈……” 孟尝君盯着赵胜看了半晌,接着便是一阵仰头大笑,满是戏谑的说道, “原先田文还当平原君是君子,如今么……哼哼哼哼,刚才田文听说白铎的闺女在平原君大宴上大是露脸,不但没让平原君丢掉面子,反而还名声更著,原先我倒是见过她两面,确是个伶牙俐齿的俊俏丫头。只可惜她一心思慕君子,谁想最后却落了个遇人不淑的下场,呵呵,实在可惜了。” 这已经是在打赵胜的脸了,但赵胜丝毫没有恼怒的意思,笑吟吟的说道:“公私非一,孟尝君以为呢?” “妄言了,妄言了,平原君还请恕罪,呵呵呵呵……嗯,赴魏是大事,田文不敢耽搁,明日一早就起程。另外齐国那边田文还探听到一些消息,或许对平原君有些用处……” 田文摆着手轻轻巧巧的将话头遮了过去,话题一转,正儿八经的向赵胜送上了“见面礼”。 ………… 平原君府大宴的影响不小,正如赵胜预料,第二天就有人开始往司寇署送起了钱财,这一下子不可收拾,司寇署顿时乱成了一片,属下群僚全员而动,收钱的收钱,解释政策的解释政策,忙得那叫一个开交,到最后连大司寇剧辛也不得不亲自上阵了。 司寇署忙司寇署的事,平原君府里头赵胜也和先前一样天天忙的焦头烂额,除了诸般杂事,云中那边也已经发回了情报,说是楼烦王于三月十七日亲率不下五万军队再次寇边,赵军按前计困守不出,倒是没造成什么像样的损失。不过令赵胜担心的那件事还是来了,这五万寇边的胡人杂牌军里头依然没有匈奴人。赵胜也只能令牛翦他们耐住性子继续磨下去。 王宫里头,赵王虽然并不大关心政务,但对赵胜伸手向权贵富商们要钱的事却是无比关心的,毕竟这些钱是为了北征的事,而北征能否顺利进行关乎的不仅仅是他的颜面。所以大宴一结束,紧接着就有人把宴席上的情况禀报进了宫去。 赵王何听到赵胜出的那个主意引来了全面的支持,心里头顿时五味杂陈,要说不高兴那是假的,但在高兴之外却总有些不是滋味的感觉,然而还没等他把这些滋味品咋明白,禀报的人接着的一番话却立刻惊得他一巴掌恨恨地拍在了御案上。 “什么?你再说一遍!” “诺诺。” 那名大夫见赵何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心里一哆嗦,连忙道, “那位白姑娘本来只是暗中随兄赴宴,谁想,谁想却被人给揭出来了。” 赵王听到这里彻底恼了,连连在御案上啪啪的拍了好几下怒道:“谁如此大胆!” “这,这……”那大夫只是据实禀报,本来还想拿这事儿当笑话取悦赵何,哪曾想赵何听了之后会是这样一种态度?战战兢兢的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觉得得罪大王不如得罪赵正,连忙低头像蚊子哼哼似地禀道,“是,是,是成,成武君。” “成武君?!” 赵何狠狠地在几上砸了一拳,猛然间长跪而起,勃然怒道, “他还有一点做叔父的样子吗!你……你快去传旨!让成武君现在就来见寡人!”

正文 第七十五章 赵何的残念 赵胜并没有说不许宗室“集缁缕”,那么这事可就耐琢磨了。富商们忙着商议对策,宗室中人也自然少不了要合计合计,赵谭这一派亲近的宗室不下二三十人,都是有闲钱的人,看见北境的土地就在手边上晃荡,谁不眼馋?然而眼馋归眼馋,今天宴席上赵胜这场先抑后扬的戏却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谁都明白要是大家合不成一股劲压住赵胜,这一口实在不好咬,于是宴席一散,几十名宗室便不约而同的聚到了赵谭身边。 赵谭自然也对北三郡的土地兴趣很大,但他清楚因为今天的事已经难免与赵胜产生嫌隙,再加上赵正做的确实有些过了,要是摆不平这一道,后边什么都别想指望上,所以他虽然知道族人们想说什么,但还是好言劝散了众人,只和赵代两个人追进了成武君府。 密室之中,叔伯兄弟三人各据一席对坐。赵谭和赵代此时已是唉声叹气,瞄眼看见赵正依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赵谭顿时一阵着恼,黑下脸埋怨道:“老四,不是五哥说你,你今天实在是莽撞了些。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这不明摆着要给平原君难堪么。” 赵正横是横了点,倒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只不过封君公孙的面子极大,就算清楚自己理亏也绝不肯认错,此时见赵谭埋怨上了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俩眼一瞪道:“说便说了,还能怎样?五哥,六哥,不是小弟说你们,你们也忒面软了些,赵胜这小混蛋今天摆明了做局算计咱们,你们还顾着他的颜面做什么?” “我说你……” 赵谭怎么说也是兄长,这才刚埋怨了一句,赵正就叭叭叭叭一大堆话跟着,哪能不烦?刚要挺起脖子训赵正两句,一旁的赵代一见不好连忙和上了稀泥。 “好了好了,五哥你也都别动火,老四话都说出去了也没法儿收回来。不过平原君怎么说也是咱们的侄儿,就算有怨气还能跟老四翻脸不成?今后咱们都别再提这事儿就是了,彼此求个相安,终究还是一家人。” 越是面子重的人越是顺毛驴,赵代这么一说,赵正顿时气顺了许多,逮住了理儿似的扬声说道:“嗳,六哥这话我爱听。再说就算我赵正今天出格了些,可不也帮这小畜生做了好事么。若是我不揭出来,按白家那小妮子的话说,她还不得回临淄了?我这么一揭,那就是替他赵胜捡回来一个妾室,他不谢我也就罢了,还埋怨?” “那也是白家丫头会挑理儿会说话,你以为是你的功劳?那丫头要是吓懵了不这么说,你跟我说说今天怎么收场?” 赵正虽然大事上听赵谭的,但抬杠的事没少做,自小习惯成自然,各有各的角色,赵代见这两位又闹上了,连忙欠起身摆着手再次和上了稀泥: “行了行了,这一茬揭过去了,都揭过去了,你们少说两句。五哥,我看如今还是‘集缁缕’那事重要。只是小弟听平原君的意思,怕是早就打好了将咱们挤出去的主意,今天这场戏实在也有些过了,也怪不得老四着恼。” 赵谭怨恨的瞪了赵正一眼,这才微微叹口气道:“平原君和平阳君虽是亲兄弟,这性子却差得远,赵豹心直口快,心里藏不住事倒是让人省心。这个赵胜么,花花肠子太多,今天弄出这一出明摆着是要咱们上当,自己先站不住理儿,然后再把北三郡拿出来拉住那些外人,便将咱们给孤立了。这心思实在是……” 赵谭心中猛然一凛,连忙向前倾着身道:“五哥,这事小弟怎么琢磨都透着古怪,先王拓土北三郡不过十余年,至今也未巩固。平原君这主意出的实在突然,若是就这样放手交由外人打理,大王岂会放心?” “废话,这么大的事平原君要是都敢不请旨就擅自拿主意,莫非他疯了不成?” 赵谭没好气的回了赵代一句,见赵代虽然不敢吭声,旁边的赵正却是连连撇嘴,倒也不想理他,略略四处了片刻才有抬起了头来, “这事儿粗看古怪,不过若是细想却也有些顺理成章。你们想想,年前李兑之乱,平原君他们为何能这般轻易便转了局面?还不是因为有咱们宗室压着,李兑不敢过于放肆。再说李兑之乱时不论周绍、赵爵、赵禹还是赵奢,出力最大的太半是宗室中人。 宗室虽是定国之重,但势力终究过大,再加上先前有先王‘采食其半’的事在那顶着牛,如今大王初掌国政,权位尚未稳固,自然害怕咱们借机压迫以收回封邑全权,至于平原君么,虽说东武封地也受了限制,但他做了相邦,那就与二伯还有李兑是一样的心思,绝不肯放回全权以使自己更加掣肘,所以他必然与大王一心,对咱们千防万防也就不奇怪了。” 赵谭一番话说得赵代和赵正连连点头,赵谭见他们附议自己,更是确信判断无误,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封邑全权的事他们尚且要防,更何况北三郡无封君的土地?若是朝廷抓住不放,今后迫于压力必定要大片的分封下去,岂不与弃守‘采食其半’相同。那些商贾外人虽说不能像宗室这般让大王放心,却更易控制,况且使他们势力渐强,那便可更易制衡宗室,最受益的恰恰是大王和平原君,如此一来,这场宴席里头的道道儿岂不全理顺了么。” 赵代又是一阵点头,叹口气说道:“五哥说的不错。平原君没敢说全由商贾打理,那就是迫于宗室压力不敢不让这一步。不过要是论起财力,咱们宗室虽远强于商贾,但大多都在封邑田土之上,能动用的闲钱远远比不上商贾,如此一来就算给咱们开了口子,最终也得不了多少。平原君这一手……” “难不成咱们便由着他折腾?” 这事儿已经关系到了切身利益,虽然平常商量正事的时候赵正大多只带着耳朵,但这回却不能不开口了,谁想刚说了一句,赵谭斜眼向他看了看,紧接着便摆起了手。 “自然不能由着他折腾,不过咱们宗室人多心散,即便此时关乎人人之利,却也还需一位可镇住四方之人出面才能起到作用。” “六叔?” 赵代和赵正听到这里忍不住齐声轻呼了出来,赵谭神秘的向他们笑了笑,低声说道:“自然是六叔,不过若是能将另一个人劝说过来那便更好了。” 这回赵正直接急了,紧紧地皱着眉微怒道:“五哥,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截一截地往外拉呀?” 赵谭恨恨的剜了赵正一眼道:“当初太傅公怎么教得你?这么大个人了又是嫡出的封君公孙,怎么连非礼勿言都不懂?为兄说的这个人是……” 赵谭还没将那人的名字说出来,就听室门处突然传来了几声轻轻地叩门声,紧接着一个君府仆役谦恭的禀道:“君上,宫里派了来人,说是请君上即刻入宫面君。” “面君?”赵谭脸上一寒,连忙抬手向下一压,止住正欲询问随从的赵正,小声对同样寒着脸的赵代说道:“大王那里不能让老四自己去。老四这脾气非得惹出事来不可。” …………… 赵王何虽然急咧咧的想把赵正传进宫骂一顿,但传旨的人一走,他静下来气儿略微一顺,多少有些后悔做出这个决定。然而君无戏言,那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要是再收回来今后还有什么君威?赵何可以把一切都看淡,但坐在这个位置上却不能不顾自己的君王脸面,也只能硬撑着等赵正了。 旨意发下没多久,传旨之人便回宫复了旨,不过令赵何略感意外的是,不但赵正奉旨面君,居然赵谭、赵代也同时跑来请见。赵何心中不难明白他们为什么一起入宫面君,淡淡的笑了笑,便命人同时将三人一起传了进来。 终究都是至亲的叔叔,赵何虽然是大王,但在这个时代也不能完全端起君王的架子,但他今天存了心要别一别赵正,所以虽然依然是在寝宫相招,但挺身坐在御案后看见赵谭、赵正他们微弓着身鱼贯而入,却又故意不给他们赐坐。等他们并排站在面前行了君臣大礼,干脆连眼皮也不抬的对赵正问道: “成武君自己说说吧,今天在平原君府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 君臣之礼大于亲礼,赵正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在大王面前还不至于敢造次,可他没想到赵王上来就是这么个下马威,顿时愕了一下。就这么片刻的功夫,站在中间的赵谭暗暗向他使了个眼色,连忙说道: “呃,大王,今天的事其实该怪臣下,原先臣一直以为平原君设宴只是要拘住大家的颜面来‘集缁缕’,虽说是会错了意,却也是出于一片公忠之心,生怕平原君这样做使宗室商贾们敢怒不敢言引起后患,便跟平原君……呵呵,其实也就是心平气和的说了几句罢了。不过执意不同难免会有些争执,所以宴席上众人各说各的便有些乱,后来那些商贾让白家少主起来替他们说话。也就是这么个工夫让成武君无意间看见了白姑娘。大王您说,一个女子混进了这样的大宴,谁心里不都得有些奇怪么?刚才成武君还跟臣说,他连心都没过便脱口而出,说了之后便后悔了。实在是……” 赵谭名义上是在替赵正开脱,可话里话外更多的却是为自己辩白。赵何已经了解了宴席上的整个经过,自然清楚赵谭为什么这样说。 “三位王叔先坐吧。” 赵何微微笑了一声,抬手一让,等他们三人谢了礼坐下身,这才笑道, “原阳君一片体国之心,寡人深知。原阳君身为王叔,若是觉得平原君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说上几句倒也是应当应分。不过寡人看原阳君还是急躁了些,要是之前先和平原君商量商量也不至于如此了。” “诺诺,是臣疏忽了,还请大王恕罪。” 赵谭偷眼一看赵何的表情,见他也就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多少责难的意思,便也就心安了,他清楚赵何并不是那种强势的君王,所以虽然面上恭顺,但心里就算明知赵何不难看出自己狡辩的意思,却也并不真心怕他。 赵何也不再理会赵谭,淡淡的笑了笑,抬眼向赵正看去道:“看见怪异的事有些惊讶倒是也难免。寡人今天将成武君请来并非想责怪什么。不过成武君身为王叔,还需时刻记住王叔的身份。平原君是你的侄儿,那么他的脸面便是你的脸面,若是丢了脸面可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事。那也是你这个当叔父的事,更是寡人这个做兄长的事。成武君可明白了么?” “诺诺,臣记住了。” 赵正忙长跪起来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不过心里却全是不以为然,暗暗想道:这些话还用多说么。 赵何本来也没多大兴趣教育别人,见赵正根本不辨争,便摆了摆手道:“寡人今天把成武君请来也就是想问问大宴上的事,既然没什么大事,你们且回去吧。” “诺诺。臣等告退。” 赵谭三个人还没坐热乎地方呢,见赵何一副不想再多事的样子,连忙起身告退了出来,出了殿门赵正便低声咕哝道:“什么意思?这么两句话就打发咱们了?” 赵代狠狠的拽了拽他的衣袖,忙小声说道:“行了,老老实实走你的吧。” 依然安坐在大殿里的赵何自然听不见赵正他们的对话,此时诺大的大殿里只剩下了他和站在他身后大马弓刀摆着样子的扈从都尉郑铎。 郑铎自然是不用避着的人,赵何心绪一松,以手支额便颓然的佝偻下了身去,半晌才又像是问郑铎又像是自问的小声说道:“出了今天的事,那位白氏女怕是在邯郸也呆不下去了。” 这句话说的郑铎也不知道该不该接,但斜眼发现赵何为微转头看了看他,只得连忙陪着笑说道:“大王说的是,要是没出今天这事儿,那位白姑娘心里想着平原君,只怕还得在咱们邯郸多挨磨些日子呢。如今出了这事儿,今后也只能入平原君府做妾了。如今这弄了个天下皆闻,要是再没名没分的继续呆在邯郸,别说外头的人嚼舌头,怕是,怕是他爹娘面前也没法交代。到时候恐怕平原君公子连亲事都不好提。” “呵呵呵,父没兄主,虽说只是妾,但若是平原君不好亲自出面,也只有寡人帮衬些了……” 赵何说这些话时虽然很是轻描淡写,满是一副轻松的口吻,但说完话却没来由的轻叹了口气,接着缓缓直起身双眼空洞的望向了殿门,呆呆的愣了半晌,忽然自言自语的说道, “魏国公主,白氏女,还有乔氏女,冯氏女……寡人这一支若是当真免不了绝嗣……” 赵何说到这里没再说下去,可郑铎却已经出了一头冷汗。君位继嗣向来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问题,自古以来围绕这件事不知发生了多少腥风血雨,更不知有多少人头落地,而像赵何现在这种情况恰恰又是最危险的,谁也不知道处理不好会发生什么样的可怕后果。 然而对郑铎来说,这件事如果当真摊开倒还好办了,可令他极度沮丧的是,这件惊天秘密到目前为止依然只有他和陈嫔、正伯侨以及那位倒霉的医官四个人完全清楚。这样的压力可想而知,这些日子以来郑铎几乎快要撑不住了,但为了家中老小,他却又不得不苦苦地支撑下去。 至于其他那些当时留在左近的扈从和宫女寺人,在经过一番运作后并不是十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实即便他们像郑铎一样完全清楚也没有用。任何人都明白,不管那天晚上发生什么,只要传出去半句,当时在场的这些人谁都别想活下去。为了能活下去,不管是装做不明白还是真不明白,每个人都选择了沉默。 之所以能瞒住其他人,是因为运作的工作是由赵何亲自完成的。那天晚上赵何当着陈嫔的面,忍着钻心的剧痛,用发簪硬生生地在自己胸部划出了一道三寸长的极深血口,然后紧紧地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忍了过去,接着又当众将罪名嫁祸到陈嫔头上,最后虽然“大度的赦免”了陈嫔的“伤君之罪”,却又拂袖而走。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必须给自己那声绝望的长叫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找到了这个理由,可是却发现自己更无法面对陈嫔,只能很长时间都不去她宫里。虽然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这样做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但除了为遮人耳目不得不隔上月把半月去上一回,平常连伪装的心都没有了。 这样的痛苦对赵何来说并不算什么,虽然他不是一个有为之君,但一个“忍”字却是必须要做到的,如果他不能忍,不愿被人控制,或许当初沙丘宫变后就得丢掉王位,而丢掉王位对他来说唯一后果的只能是一死。所以就算他不想忍也必须忍下去,先忍安平君赵成,再忍奉阳君李兑,甚至还要忍高信的祸乱宫闱,到后来忍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以至于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小时候是否有过任性的经历。 李兑之乱似乎给了赵何一个改变的机会,然而天意弄人,另一种更大更重的枷锁又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不得不继续忍下去,也许直到死的那一天。 "死……”赵何浑身猛然一颤,似乎还回了魂来,急忙扶几站起身,一边匆匆的向外走去,一边对郑铎吩咐道:“快,去正伯侨那里。”

正文 第七十六章 你们到底想如何 不管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为了在晚辈面前端架子,赵造除去上朝面君以及与平辈长者对坐以外,向来都是一副慵懒的样子。今天同样不例外,在靠榻上一斜,两眼微微眯着,任由长子赵博在赵谭和赵代兄弟俩暗中授意下,将厅里伺候的使女仆役全数撵出去,却连眼皮都没翻一下。 赵代与赵谭并排跪坐在榻前席上,刚刚才挑三拣四的把昨天宴席上的事汇报了一遍,谁想赵造侧了侧头,脸上已经满是不屑。 “哼哼,老四自己找不自在,你们也值当跑来跟老夫说?” “不是,六叔,您看您这话说的。” 赵代被弄了个红脸,忍不住瞥了瞥坐在身边的赵谭和侍立在靠塌另一边的赵博,这才道, “侄儿这不是向您禀报宴上的实情么。” 赵造哪里会理这些辩白?又是一阵不屑的笑道:“你们啊……你们自己说说,自从赵存、赵锦不在以后,还有谁的支分比你们哥几个与大王他们兄弟仨更近?老夫早就说过平原君的面子就是你们的面子,你们没人听老夫的话啊。既然不怕被外人看笑话,那还让老夫说什么?” 赵谭和赵代一听这话,不由得耷拉下了脑袋。赵造说的是实情,古时候家族观念极重,别说是王族,就是普通的家族,支分也是一个需要极端重视的问题,因为这不但直接关乎亲疏远近,更关乎到在家族里的话语权以及实际上的财产权分配问题,所以一牵扯到实际利益,那讲究可就多了,比如什么行辈、五服、嫡庶、长幼,就像“一个萝卜一个坑”一样,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在家族里的地位就已经确立,除非出现特殊情况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赵造所说的赵存和赵锦是赵肃侯的两位公子,虽然与赵胜一样不是嫡出,但单单一个公子身份就已经盖住了其他任何限制,虽然在亲兄弟内部难免亲疏尊卑,如果因为些特殊原因甚至有可能连封君都当不上,但等赵肃侯去世以后却都成了赵国境内仅次于亲哥哥赵武灵王的存在,就算与亲叔叔们相比也仅仅是辈分礼节上的差异,地位却是相同的,而且因为与君王的血缘关系最近,暗底下的实际地位反倒还要高上一些。只不过他们俩如今都已经去世了,那么单从支分上来讲,与赵何、赵胜、赵豹他们哥仨最亲近的叔父自然就要轮到身为赵成侯公孙的那些赵武灵王亲叔伯兄弟。 这些叔伯兄弟因为嫡庶长幼问题当然也有许多讲究,比如赵谭、赵代本来就是他们父亲在世时亲兄弟里的老大,又都是嫡出,那就没什么好说的,而赵正虽然在亲兄弟里排行老四,但由于他是公子府夫人亲生的嫡长,那就压了上边三个哥哥一头,顺理成章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封邑。所以赵谭、赵代、赵正、赵博加上另外一个“老好人”封君公孙,然后再加上赵存和赵锦的嫡长封君公孙便组成了赵国宗室内除赵王哥仨和赵造以外地位最高的存在,同时再加上赵成侯、赵肃侯那几十上百个没机会当上封君或者还在等着熬死老爹的嫡庶公孙,便是与赵何,赵胜他们最近的亲人,至于其他那些宗室,即便贵为封君,但由于支分已远,甚至已出五服,封邑都因为种种原因渐渐减少或者被裁夺,自然不可能像他们这些人这样说得上话了。 这些话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就是亲疏远近、贵贱尊卑那么点儿事罢了。你赵正身为最亲近的叔叔被惹恼了居然想当众出赵胜的丑,外人还能有不笑话整个宗室的道理?宗室中人颜面无光倒还算小事,但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加以利用搅乱赵国秩序那麻烦可就大了。赵代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其实也觉着理亏,被赵造这么一挤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平原君府大宴赵博其实也参加了,只不过赵造早就叮嘱过他只许喝酒不许吭声,所以昨天的宴席上赵博基本上就像空气一样丝毫没有存在感,回来之后向赵造这么一五一十的一汇报,见赵造只是笑却不吭声,也便不再多事了,不过他虽然没在这事儿上与赵谭他们搀和到一块,但平常关系却不错,眼见两个哥哥被父亲挤兑的都不吭声了,忙陪着笑道: “爹,老四就是那么个臭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昨天儿子见六哥拽了他好几回都没拽住,五哥六哥这不也是没法子么。” “成。老九,六哥平常总算没白疼你……” 赵代暗暗吁了口气,接着便偷偷去觑赵谭。他在他们兄弟里也就是个“军师跟班”的身份,要是挑头那还得让赵谭来。 赵谭当然也清楚如今已经到了自己不顶上去不行的地步,见赵造就像是没听见赵博的话似地依然眯着眼不吭声,只得低头捋着胡子仔细的思忖了片刻才道:“侄儿昨天也只是想着按六叔的吩咐劝平原君几句,可哪曾想他会想出这么个主意不是……唉,这是事我怎么琢磨都觉着平原君太急功近利了些,若是真这么办,出不了几年北三郡非得乱了套不可。昨天侄儿跟平原君多少有些犯拧,若是再去劝他,只怕他听不下去,要是六叔……” “行了,老五。” 赵造突然打断了赵谭的话,像是在想什么似地停了片刻,方才睁开眼以肘半支起身子来问道, “老五,你不要说那么多废话,只需跟老夫说一句,你们到底想如何?” “呃,这……” 赵谭被赵造突然的问题问地一愣,下意识的与赵代交换了交换眼色,这才尴尬的笑道, “六叔您这是……好好好,侄儿直说就是。平原君将北三郡交由外人打理,以侄儿愚见怕是于国无益,您想啊,那些商贾豪右如今得了利自然夸平原君好,可当真拿下了北三郡,不论是设衙治理还是赋税征收难免会与朝廷有些冲突,时日长了若是出了乱子可如何是好?外人就是外人,怎么可能跟宗室这样与国同体?平原君这样做怕是只顾了眼前,侄儿愚见,实在是不智。” “你啊,还是不肯说实话。” 赵造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赵谭的话, “北三郡那里若是能安稳下来,朝廷即便不交由商贾豪右们去打理,也得想法子继续募民前往拓垦,莫非一定会分封给你们不成?如今大赵宗室之势已经足够大了,先王‘采食其半’的事还没扯清楚,大王岂会再把北三郡分下来,让你们‘食其半’抢夺朝廷的赋税?老五,老六,你们不会跟老夫说你们想不到这一层上去吧?” 赵谭被点破了乾坤,只得底下头连连拱着手讪笑道:“诺诺,六叔恕罪。” 赵造斜眼瞥着他轻轻哼了一声,这才道:“你们跟老夫说这些,无非是因为‘采食其半’还未消停,眼前又多了个北三郡,难免两眼发花乱了阵脚。老夫看,平原君这样说那就是想让宗室中人对北三郡死心,谁也别指望在那里拿到封邑。不过么,平原君也没说宗室中人便不能募钱分地,虽说这样一来拿下的田土不算封邑,只能与外人一样交赋税,但怎么说不能算吃亏的事,若是抵制那便是犯傻了,你们还得想清楚才行。” “诺诺……” 这事是揭不过去了,老爷子既然都这样说,那也就是没什么抵制的好办法,赵谭和赵代本来也没什么好主意,只得唯唯诺诺的附和了起来。 赵造又不屑的看了他们一眼才道:“此事不能去抵制,不过老五说的也没错,外人终究是外人,同样的好处让自家人多拿点儿有什么不好,为何偏偏便宜外人?内外不分才是平原君真正不智之处。你们要是看不到这一点那老夫就算白说了。” “诺诺诺,侄儿愚钝。” 赵谭和赵代又是一阵连连应声,可是眼神飘忽间却同时想道:六叔说这么多大道理,还不是因为自己是宗室中人,自己牵在其中还说什么外人族人,又能比我们高尚到哪里去? 赵造根本根本没工夫去理两个侄儿的腹诽,叹了口气才道:“不管采食其半也好,北三郡也好,咱们身为大赵宗室,还需多替家国考虑些才是,不要天天只想着自己手里那点小利。不过平原君内外不分,最后弄得宗室渐弱压不住阵脚,万一今后再出个李兑,怕是就别想像上次那般容易平叛了。所以还需让平原君收一收手脚才行。老夫看,万事总的有个由头,北三郡那里平原君出的主意也说不上对错,也只能抓住采食其半去压他才行……当然了,老夫如此说并非是为了多得些利,而是为大赵基业考虑。所以能不能成不重要,只要能压住平原君就行。” “诺诺。” 面对赵造这一番为国为宗室的大道理,赵谭、赵代也只能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干脆连话也不好插了。赵造正说得兴起,那会理会他们有什么反应,顿了顿又道: “老夫看不如这样,咱们宗室中人众多,人一多难免有些不晓事的,你们还需明以大义才行。别的人倒也罢了,军中朝中之人还需让他们都明白宗室对家国之重的道理,只有大家都一心,平原君才能转过这根糊涂筋来。嗯……” 说到这里,赵造浑浊的双眼里目光猛地一跳,欠身靠近了赵谭和赵代才压住声音说道, “那日在朝上平原君不听众议,说什么也不肯从云中撤军,老夫看他还是想靠这一战编织羽翼,万一真成了事,以他内外不分的糊涂,只怕今后对宗室更会变本加厉。不得不防啊。” “啊!那可如何是好?” 赵谭、赵代以及凑过来细听的赵谭顿时汗毛孔一阵发炸,赵代甚至脱口低呼了一声:“平原君莫非想……” “胡扯!”赵造几乎一巴掌扇在了赵代脸上,这一掌刚刚伸出去,老爷子突然猛地一悟,紧接着变纵为横,在赵代嘴上捂了一下,见他不敢再吭声了才低下声急道,“你胡扯什么!不要命了?莫非你以为这一定不是大王的意思?” “唔唔唔。” 赵王何通过北征以及拓垦北三郡来培养新势力抗衡宗室力量的可能性昨天赵谭早已经分析出来了,经赵造这么一证实,赵代又差点失言,哪还敢再吭声?连忙惊恐的点着头用鼻子应了两声。 如今形势已经显明,赵谭是一点就透的人,立刻清楚了赵造的意思,向前一伸头道:“侄儿明白了,那侄儿……” 赵造摆了摆手打断赵谭的话才道:“你们不要想岔了,不管怎么说平原君也是宗室中人,自然明白宗室镇国的道理,绝不会愿意戕害宗室。只不过他做了相邦,有些事却由不得他想怎样便怎样,为免掣肘难免会动些手脚,比如此次大宴就是如此。 老夫并非让你们去难为平原君,只是经国之道‘稳’才是长久立国之基,急功近利只会害国。你们能拦他一步那便是救他救大赵,只有拦住这一步,才能乱了他的阵脚,也好想法子再进一步以‘采食其半’的事合宗室之力让他收收心性,以免他年少轻狂得意过甚,不但害了大赵,害了宗室,也害了他自己。不过么……平原君终究是你们的侄儿,这一步虽然必须要拦,但却不能露了痕迹,以免平原君怨恨,那以后可就不好说话了。” 赵谭心中一凛,已然明白赵造想让他们干什么。他作为封君公孙,后边又得到了赵造的支持,那么以他们的人脉这件事做起来并不难,于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侄儿明白了。六叔放心就是,侄儿有分寸。” 赵造听他这么一说,脸上渐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再次靠在榻上后才慵懒的摆摆手道:“好了,你们去吧。” …………… 白萱在邯郸确实也呆不下去了,不光是外头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就连白瑜在无法可想之下也得赶紧把她弄走。于是等用两天时间忙完“集缁缕”那事儿以后,白瑜连半个时辰的功夫都不敢耽搁,该套车的套车,该亲自护送的亲自护送,就像送瘟神似地连忙带着白萱上了东去的路途。 白瑜这样做也是没办法,事情已经弄成了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虽说不管自己曾经是否有过这样的想法,平原君这个妹夫也都算是“攀”上了,但邯郸这里虽然已经一锤定了音,临淄那里却还不知道会是怎么个说法。父亲在这事儿上当然已经没有了退路,但白瑜若是现在就把妹妹送回去,好歹还能在棍棒之下留下半条命,要是再迷迷糊糊的把白萱留在邯郸现眼,那今后恐怕连这剩下的半条命都得让老爹收回去了。 旭日东升之际,万道朝霞给天地间的万物都镀上了灿灿的金边。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绿油油的谷苗随着晨风轻轻摇弋。整齐的地边伴着大路蜿蜒向前,一直通向那遥远的天地交汇之处。 东边不远处的路旁停着十数辆马车,白瑜和随行的仆役杂佣们静静的候在马车旁,只有一匹匹驾辕的马儿此起彼伏的喷薄着鼻息,发出一阵阵希律律的响声,似乎是在催促着远处盘恒不前的白萱。 为了行远路方便,白萱再次换上了男装,洁白的袍服和头上的束发丝带随风飘展,在明晃晃的阳光迎面照耀下,粉雕玉琢的面颊上泛出了微微的晕彩。她虽然刻意让自己向着前边看去,却又忍不住时不时的咬着唇偷偷瞄一瞄陪在自己身旁缓缓向前走着的赵胜。突然之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由微微的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怕回去你爹爹骂你?” 赵胜和白萱原先其实相互明白心意,现在的情形也不过相当于无意中被人戳破了那层薄纸而已,顺理成章罢了,所谓天堂地狱,一步之遥而已,本也无对错。但此时见赵胜突然咧嘴这么一笑,白萱却怎么都觉着这笑容里带着坏,不免怨怼地瞟了他一眼才道: “他愿意骂随他骂就是了,又不能吃了我……唉,还不知道以后怎么跟季瑶说呢。” 白萱现在是真的发了愁,原先什么都没有时她确实也不愿去想这些,可如今这些现实的问题却让她真的犯了踌躇。 这话怎么回答?没法回答呀。季瑶……也不知道魏国那边蔺相如现在运作成了什么样子,可悲的通讯技术……赵胜忍不住摸了摸鼻尖,连忙将那些突然蹦出来的心事抛在脑后笑道:“你还真怕季瑶啊?” 白萱见赵胜不答反问,自然也知道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涩然一笑之下忍不住抢白道:“谁说怕季瑶了。都,都这样了,谁说怕了……” 赵胜笑道:“不怕就好。乖乖的回临淄等我去拜府就是。” 白萱听到这里不觉停住了脚步,好看的双眸迅速向上一扫赵胜,紧接着便忙垂下脸吃吃的问道:“公子准备,准备什么时候去临淄……”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白萱问的这些问题赵胜怎么都觉着不好回答,只得笑道:“我倒是想现在就去,可那也得你们齐国让去才行啊。” 赵胜这番回答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但白萱却瞬间意识到了些什么,她当然不知道秦齐图赵这个被各国极度保守的机密,但听见赵胜这样说,却突然想到白铎这些日子给白瑜写的信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意思,总让她有些爹爹似乎是在遥控指挥邯郸这边生意的奇怪感觉,如今再加上赵胜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顿时让她隐隐觉出齐国和赵国之间似乎有些什么说处。 “嗯,这些日子爹往邯郸写信,老是让三哥这样那样的,怕是临淄那里有些什么不妥的地方……公子放心就是了,我回去以后,爹爹虽然难免骂我两句,不过骂完也就完了,就算有多少不情愿,终究还是要替我……嗯,还有三哥这边的生意多考虑的。” 这丫头成精了么,这都能联系上!幸好她…… 赵胜听到这里差点没咬了舌头,但心里却已经意识到白萱这次回到临淄以后,绝对没机会也不可能闲下来一心待嫁了。 …………… “阿嚏——” 就在同一个早上,千里之外的大梁城某条宽敞的街道之上,一声响亮的喷嚏声突然从某辆疾驰而行的敞篷马车上传了出来,就在这同时,独自坐在这辆马车车厢里的蔺相如胡子上已然挂满了喷出来的鼻涕。 车辕前驾驭着马车的叔段闻声下意识地转了回头,见此情形立刻弄了个想笑又不敢笑,连忙关切的问道:“先生没事吧?” “呃……没事,怕是有些招风了。” 蔺相如当然不知道此时千里之外的赵胜正在“想念”他,但却深知自己现在这副尊荣必然不雅,无趣之下只得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见叔段又转回了头去,忙掏出一条手绢在胡子上擦了起来。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喜相逢 蔺相如此时正在赶往芒卯府的路上,他来到大梁已经六天时间,虽然刚刚安顿下来就向邯郸发去了密函,然而他心里很清楚,以大梁到邯郸的路程,就算赵胜此前已经禀明赵王给自己备下了使臣的身份,但自己能拿到手至少也得十多天以后。十多天后谁知道形势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更何况即便有这道“护身符”傍身,魏王也不一定会接见自己,所以这也就是求个心安、有备无患罢了。 到了如今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窘迫境地,蔺相如只能靠自己。对蔺相如来说,如今唯一能抓住把柄并加以利用的只有一个芒卯。然而芒卯根本就是个滑头,虽然满口答应帮忙,但蔺相如耐住性子等了两天再前往询问时,芒卯居然“不在府里”,一问才得知,这家伙居然“恰好”这时候去见范痤了。第二天再去问,好么,“没劝下来,先生再耐心等上一等,魏王如今正对齐国采取拖延之策”…… 蔺相如清楚芒卯如今是风箱里的老鼠,有把柄攥在自己手上,不敢借公务遁来个老死不相见,并且即便不敢明着跟魏王唱反调,也得想方设法拖延魏王向齐国妥协的时间。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把他逼急了,弄得他来个破罐子破摔反倒适得其反,所以蔺相如连让三步,到今天觉得已经到了仁至义尽的地步没什么好让的了,便理直气壮地直奔芒卯府而去,准备出主意让芒卯想办法暗中将自己“夹带入宫”。 天刚亮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叔段快马急鞭,马车伴着急促散乱的铜铃声疾奔而前,旋风般的刮过大梁街头,不大时工夫“吁”的一声勒住马匹,已然停在了芒卯府邸大门之外。蔺相如这些日子已经来过芒卯府两三次,算得上熟头熟脸了,为了给芒卯增加心理负担,没用叔段去通秉便自顾跳下马车直奔大门而去。 此时芒府大门早已开了,几名守门的仆役正在门前空地上忙着洒扫,看到蔺相如直接冲大门奔去,心惊之下连忙丢掉铜盆扫帚围上去将他拦在了门前的石台阶上,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短打汉子错眼看见叔段没停好马车便怒气冲冲跳下车辕要冲过来,深知此人不好惹,连忙放开蔺相如的衣袖,挥手让其他人退到一边才忙不迭的说道: “先生稍待,先生还请稍待,我家家主今天……” 没等那人说完,蔺相如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微怒道:“怎么?这个时辰令家主便出门了不成?” “嘿嘿嘿,先生说笑了,那倒不是。” 那汉子知道蔺相如是芒卯的“贵客”,自然不敢得罪,呲着牙尴尬地笑了两声,忙低眉顺眼地抬手向停在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指了指才笑道, “先生容禀,刚才天未亮时来了位客人。家主传出了话,说是有要事与那位先生商议,让小人们不管是谁来了都要拦住。还请先生恕罪……” “客人?” 这个理由实在出乎蔺相如的意料,他一愣之下还未来得及琢磨,突然间却听见大门里边突然传来了一阵疾重的脚步声,同时还有似乎是芒卯的声音在慌慌张张的说着什么。 这个变故实在突然,蔺相如下意识地抬眼向大门内看去,还没看清在芒卯前边七八步远处,低着头向大门方向疾行的那个贯铠握剑的大汉是谁,那人便已大步冲出门来,险些与愣在地上的蔺相如撞了个满怀。 “蔺先生!” “乐将军?怎么是你!” 这样的相逢实在令人意外,两下里几乎同时惊呼了出来。不远处的芒卯看见这一幕,干脆也不再追了,暗暗地叹口气便背起手停住了身,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说好听点叫静观其变,说不好听点也只能是放任自流。 乐毅一身的风尘仆仆,两只眼里全是血丝,一看便是昼夜兼程刚刚赶到大梁的样子。他陡然看到蔺相如,眼角一皱,心中顿时雀跃,忙拽着蔺相如“蹬蹬蹬蹬”几步跑下石阶,到了避人处方才放开了他的衣袖。 蔺相如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只身赴魏,根本不可能想到赵胜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安排,此时看见乐毅,顿时像见上到亲人,忙不迭的问道:“乐将军莫非是得了平原君公子的令来的?” “嗐,蔺先生别提了。” 独力难支的道理谁不懂,乐毅何尝没有蔺相如的心情,他们原先虽然并不极熟,但到了这里却是最亲近的人,喜悦之情自然早已溢于言表, “在下早已收到了相邦的密函,本来打算安顿好宛城的事务即刻来寻先生,谁想司马靳那厮恰在这个时候大举攻城。虽说在下知道他这是佯攻,但虚虚实实的不能不防。若是宛城丢了,析城的韩军和邓城的魏军就会被截为两段,若是白起趁机起兵必然难以收拾,说什么都没用了,这才不得不拖延了两日。在下想着蔺先生只能来寻芒卯,谁想今日刚到大梁见到他,实在让他气得不轻,要是不如此拂袖而走,只怕又与先生错肩而过了。” 蔺相如听到这里猛地一拳砸在了手心上,喜上眉梢的笑道:“如此也是天意,乐将军既然得到了公子的密函,想必公子已有定策了?” “唉……” 乐毅刚才还一脸的喜色,但被蔺相如这么一问却接着皱了皱眉, “相邦如今已经回了邯郸,给在下的密函是在路上匆忙写就,只说蔺先生来了邯郸,让在下与先生共商对策……这回的事实在太大,不临其境实在难以定策,咱们也只能自行商议了。” “公子确实也难办,唉……” 蔺相如感同身受的陪着叹了口气,连忙将自己与芒卯相见的经过以及探听到的情报简略的向乐毅说了一遍,说完以后见乐毅依然在微低着头暗暗思忖,急忙说道, “此事不能再拖,今天在下来找芒卯是要逼他想办法暗中将我送进王宫,只要能见到魏王,万事便近了一步。” 乐毅喉头缓缓的动了一下,抬眼道:“在下知道先生这样想必是山穷水尽了。不过以在下这些年对魏王的了解,他若是不想见你,就算你就站在他面前,他也绝不会让你说一句话就得将你撵出来,这法子起不到作用。” “魏王居然如此自塞耳目……那可如何是好?” 蔺相如本来就是摸着黑往前走,听乐毅这么一说,顿时犯了踌躇,乐毅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思忖片刻,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蔺先生,如今咱们已置身无退路之绝境。向前难走,向后也难走,倒不妨来个‘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蔺相如奇道:“此话怎讲?” “刚才在下已经跟芒卯说了,今日魏王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咱们不妨这样……” 乐毅黄黄的脸上现出一个诡诘的笑容,抬手遮住嘴俯在蔺相如耳边嘀咕了起来,蔺相如眉头渐渐舒展,听到最后猛地一笑道:“好!今天咱们便陷一陷死地。魏王若是想要人头,那便随他来取!叔段,快,驾车!” 蔺相如扬起眉毛一边笑语一边快步向马车奔去,在他身后乐毅也不再多说,紧紧按住腰间剑柄,疾步前行大步跑向了自己的马车。 不大时工夫两辆马车辚辚而起,一前一后的向西边驰去。站在府门石阶上的芒卯黑着脸望着乐毅和蔺相如离开,烦躁地抬手一挥,将一名亲随叫到身边吩咐道: “快去备马车。另外让人速去禀见范相邦,就说‘那事’漏了,让他即刻去见大王。”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墙角难捱(上) (这一章本来还没写完,不过快十二点了,先分一分吧。) 正文: “大王——” “臣乐毅给您叩头来啦——” “大王——” “臣魏国大夫、赵国大夫乐毅给您叩头来啦——” …… 迎着耀眼的旭日光芒,魏王宫正门前广阔平坦的广场之上,乐毅一步一高喊一叩首的向着宫门缓缓行去,而蔺相如却没有他那么大的礼节,只是沉着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乐毅站起来向前走一步,他就跟着走一步,乐毅要是跪在了地上叩首,他就停下身一声不吭的站在旁边等上一等。这一对组合实在惹眼,顿时将远处宫门下的宫廷护卫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来。 乐毅此时已经除去了炫目的铠甲兜帽,身上只穿着内里一袭赤色的戎服。由于长期驻守烽火边城无暇浆洗,那戎服上沾满了尘土污垢,还有多处破损之处,钩挂下来的布条与鬓边散下来的几缕发丝一同随风飘舞,实在与这整洁雄阔的宫前广场难以融为一色。 先秦时由于没有比较高的坐具,一般情况下只能跪坐,所以跪本身并不是最高的礼节,为表达最高的崇敬之意要跪伏在地,双掌相叠枕住额头进行叩拜。乐毅突然在宫门之外用上了十足的大礼,顿时把守门的魏王宫扈从们看了个目瞪口呆。其中一位年轻的扈从军士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形,慌乱之下连忙向身旁那个盯着乐毅发愣的戎装壮汉问道: “都,都尉,他这是喧闹朝堂啊!抓还是不抓?” “抓个屁,你看不见那是乐将军么!他给大王叩首怎么能算喧闹?” 那位都尉原先就认识乐毅,后来乐毅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难有胜算的情况下,率军保宛城拒白起,这些日子早已英名四传,在他和他的手下心目里已经堪称大英雄、大豪杰,虽然今天这一幕实在让他难办,但他还是沉住气先替乐毅找起了理由,然后呆呆地愣了会儿神方才反应过来,连忙冲围在身边的那些扈从们吩咐道, “快,你们快去个人向大王禀报。” “诺!” 一位扈从连忙拱手应下,转身慌慌张张的跑进了宫门。 就在这么会儿的工夫,乐毅已经一步一叩地领着蔺相如走到了距离宫门不足百步的地方,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却没有再像先前那样叩下头去,反而高高的扬起了头,扯着嗓子声音嘶哑的高喊道: “大王——臣先前身为赵国逃臣,承蒙大王不弃,允臣大夫之位。臣无以为报,只有置生死与度外为大王,为魏国死守宛城!臣不求有功,只是要报答大王知遇之恩啊,大王! 大王——韩魏之危既是三晋之危,臣如今虽身为赵臣,却不敢忘三晋合同之好,保宛城既是保三晋啊,大王! 大王——大王啊!您听得见臣乐毅的肺腑之言吗!大王!三晋盟好,和如一家方是拒强敌于境外的长远之策,若是三晋离心离德,今日无韩,明日无赵,后日便会无魏啊! 大王……大王!大王啊!臣身为赵臣,离乡背土为韩魏苦守宛城,莫非只是求封功立业吗,大王!若是三晋离心,魏不为赵,赵不为韩,臣乐毅为何还要抛头颅洒热血去保宛城?臣乐毅……臣乐毅为完成苦战,大王却不思三晋合同,竟纵容他人,苟且为安,臣乐毅就是战死心也不甘呐!大王……” 乐毅吼着吼着,两行热泪飘然而下,跪在地上的高大身躯缓缓向下一佝偻,低头间已经紧紧的闭上了双目。 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乐毅堂堂八尺男儿,又是为人崇敬的豪杰,这不轻弹的泪水喷薄而出,谁人看了心里不跟着难受?那些王宫护卫有许多人都认识乐毅,见他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虽然实在没听出他到底为什么要跑到王宫门前来一抒肺腑,但全都跟着隐隐心痛了起来,正不知该不该上去劝两句时,却见乐毅猛然挺身再次抬起了头来。 “大王——大王!臣今日才知何谓两国非一,臣身为赵国之臣,若赵国有难,愿率部下热血忠勇为国赴躯一死!然臣若是就这样走了,还有何颜面面对大王厚恩?大王啊大王!臣今日喧哗宫室,只求当面拜别大王,以示臣之赤心啊!” 说到这里,乐毅嗵的一声重重的将额头叩在了坚硬的地砖上之上,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再也不肯起来。 站在乐毅身边的蔺相如心里早已被乐毅说得霍霍的疼,见他不再吭声了,便将心一横,抬手撩袍“嗵”的一声跪在了乐毅身边,用尽全力高呼道: “臣乃赵国之民,身受赵国平原君公子胜厚恩,却无以还报平原君之恩!今日随乐将军来,正是要为平原君公子叩拜大王。大王与平原君乃翁婿至亲,他日魏赵若是兵戎相见,实乃为婿者平原君之罪!大王!平原君国政繁芜,不能趋魏谢罪,臣蔺相如无用之身,在此为平原君叩头来啦!” 说着话,蔺相如也有模有样的一个头重重的叩了下去,他这一叩头不语,在王宫门前四处回荡的回音渐渐飘散,广场上立刻死一般的寂静。躲在宫门口的那名都尉一听蔺相如的话,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今天的事儿影响必然小不了,连忙又将一个手下拽到身边小声吩咐道: “快,你赶快去禀报大王,一定要把他们俩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回禀大王。“ “啊?一字不漏……诺!” 那名扈从刚才早就看傻眼了,哪能把乐毅和蔺相如的话一字不漏的都记住?但一瞥都尉的黑脸,立刻知道自己想躲也躲不了了,连忙答应一声便跑进了宫门。就在这同时,王宫偏门处一辆华丽马车在主人的示意之下连忙掉转了马头,重新驶入了宫门之内。 那马车上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魏国六公子魏无忌。魏无忌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又不像赵胜先前那样经逢国难,即便有一两点小小的不顺心,哪能影响了他的玩性?刚才正要坐马车从偏门出宫,恰好听到正门出的动静,好奇之下便让驭手停了马车,掀着帘子屏住气伸头细看,正好将乐毅和蔺相如那些话一句不漏的听到了耳朵里。 本来魏无忌并不关心乐毅那些魏国如何,赵国如何的话,也就当个乐子听听,但蔺相如一开口却吓了他一大跳,小心肝“扑通扑通”一阵乱跳之后连忙吩咐驭手回宫,下了马车便忙不迭的跑进了季瑶寝宫。 “姐,姐,出大事了!” 寝宫里,季瑶正在几名侍女陪伴下坐在几前绣着一方锦绣,见魏无忌满脸通红的跑了进来,抬头一瞥忍不住笑道:“怎么了,你不会又去惹二哥了吧。” “什么啊!你们都出去。快出去,快出去!” 魏无忌一脸的紧急,连哄带撵的将侍女们赶出了宫室,这才慌慌张张地斜倒在季瑶身边连说带比划的将刚才看到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季瑶一开始倒还算平静,但听到蔺相如说的那些话心里却猛地一惊,手指下意识的一动,手里的针立刻扎了指尖,疼得她顿时黛眉紧蹙,可还没来得及去捏一下,便抛下手里的物事慌忙拽着魏无忌站起了身来,一边向外走一边急道:“快,跟我去见父王。” …… 魏王寝宫大殿之内,刚刚从楚国回到大梁,正在向魏王禀报赴楚事务的太子魏圉以及闻讯而来的范痤、芒卯都微微鞠着身,正心惊肉跳的注视着魏王的一举一动。而在御案前边,魏王正黑着脸背着双手气急败坏的来回踱着步。 刚才那名侍卫虽然没本事一字不漏的汇报清楚,但意思却说明白了,魏王听了之后一张脸便再没恢复过原色儿,这是恰好又有内侍跑进来禀报说乐毅和蔺相如还在宫门前跪着,魏王登时大怒,停住身厉声喝道: “喧闹宫掖!混账东西!你们把他俩……哼!” 魏王最终还是没说清楚要把乐毅和蔺相如怎样,气哼哼的一甩袖子便不吭声了。 芒卯倒也没完全糊弄蔺相如,确实已经将他的来意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范痤,结果两人商量了半天,最终拿出来的主意还是别惹魏王,本以为能拖一天是一天,哪能想到乐毅和蔺相如会做出这样过激的举动?此时见魏王心里的火被压住发不出来,心知越积越重,估计猛地一爆发,那倒霉的人可就海了。范痤心惊之下忙鼓起勇气鞠身禀道: “大王,以微臣愚见,此事也确实不宜再拖下去,要是再拖下去,秦齐要压咱们,赵国也会压咱们,那以后……” “不拖?”魏王气恼地打断了范痤的话怒道,“要是不拖你也给我出个十全的主意,向秦齐还是向赵,你倒是说说如何才能让我大魏无忧?哼!” “这……” 天底下哪里有什么十全的主意?现在魏国的情况就是两头被堵,不管靠向哪一边都会担上丢土亡国的极大风险,说起来也只能拖下去,范痤现在身份本来就尴尬,即便再精明也没办法在两个最差项里头选一个来糊弄魏王,一听魏王堵他,也只能不吭声了。 范痤这里一哑火,大殿里顿时死一般的寂静,就在这时只见殿门外人影一闪,立刻有人喊道:“父王。” 魏王循声望了过去,一看请来的人是谁,本来就已经够黑的脸上顿时又黑了几分,压住火低声喝道:“季瑶?无忌?你们来做甚?” 魏无忌毕竟是个孩子,见父王那副表情就想要吃人一样,顿时后悔跟着姐姐来了,可现在想跑又不能跑,只得偷偷地伸伸舌头,贴着宫墙一个劲儿的往后捎,等逃出父王的视线范围便轻手轻脚的躲到了魏圉的身后,只伸出半只眼来偷看父王和季瑶。 魏无忌事不关己倒是能躲,可季瑶往哪里躲,虽然见父王一脸的恼怒,但还是沉住气问道:“父王,赵国那里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 魏王一肚子火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地方,气哼哼的往御案后一坐,翻眼向芒卯恨恨的一扫才怒道, “还不是你那好夫婿做的好事。赵国李兑之乱平了也就平了,赵胜那个混账东西一朝得权,让乐毅帮咱们韩魏挡住了白起,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哼,如今赵国自己就是百废待兴的局面,三晋更当以保稳为要,好端端的又提什么小合纵?哼,小合纵……如今小合纵没成,秦齐反倒连横上了,秦齐皆是大国,东西两头堵着三晋,如今发了誓要灭赵,你说出了什么事。” “什么,秦齐连横图赵!” 季瑶猛然一惊,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芒卯看着他们爷俩那副表情,心里顿时一阵委屈,暗暗想道:大王这追根朔源也追的太远了些吧,当初听见小合纵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啊,怎么秦齐一连横,便把罪都推到小合纵上头去了?那这意思,莫非,莫非当真如蔺相如所说,要拿我芒卯开刀! 想到这里,芒卯脑子里一懵,险些没坐到地上。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墙角难捱(下) “秦齐图赵不可不救呀,父王!” 当魏王说出了那件惊天大事以后,季瑶双腿一软,敛袖合身扑在御案前边抬眸向魏王看去,俏脸上一片煞白,已经全是寒意。 “你懂什……” 如果不是乐毅和蔺相如今天逼得太甚,弄得魏王在理亏之下满心都是焦躁,根本不可能当着女儿的面说出这件秘密。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想收也不可能再收回来,魏王虽然后悔可也只能无奈,突然间想到女生外向,自己家这姑奶奶还没出嫁就满脑子都只顾着夫家,根本就不考虑考虑自己老爹的难处,心里的火哪能有不更大的道理?右手五根手指紧紧攥成拳头“咯吱咯吱”的捏了一阵,搂火怒道, “你姬季瑶是魏人还是赵人?秦齐图赵不可不救,你以为寡人不知道赵胜受难为便是你受难为!可你为何不想想寡人的难处?秦齐皆是大国,东西两边堵着三晋,这些年你祖父还有寡人苦心孤诣,东西周旋,不连齐防秦,连秦防齐,如何守得住祖宗基业?还什么三晋!当年秦国天天攻伐韩魏,齐楚天天图谋宋国的时候,他赵国在做什么!啊……他赵胜的好父王何时想过三晋一体! 如今他赵王、赵胜是让乐毅帮了韩魏一把,寡人却并非不知道他们有恩。可你也不想想,秦齐图赵,寡人如何去救?两年前阙与一战咱们为何损兵折将还丢了那么多城池?还不是因为相较秦国韩魏皆是弱国,又是两军合一相互猜忌,如何能像白起那般捏成一个拳头?三晋就是三晋,不是当年晋国三卿!寡人就算要顾着你那夫婿,之前还得先顾好魏国自己才行。 一个秦国便极难对付了,如今秦齐两强连横那就更让三晋头尾难顾,你知不知道齐国如今已经集大军于马陵?那就是冲着你父王我来的!寡人忍气吞声他们秦齐尚且要欺压,若是公开助赵,到时候岂不是引兵自祸,赵国还没完魏国便先完了吗!救赵!救赵!你何不把寡人项上这颗人头还有七庙里头列位先君的神位都送到赵国去?到时候寡人一死百了,咳咳咳咳……眼不见心不烦岂不更显得你们孝顺!” “父王……季瑶你还不快出去!” “大王还请息怒。” “急火伤身啊大王。” …… 魏王这番连吼带拍几案外加连连咳嗽的咆哮还没把季瑶怎么样,倒先把一旁敛气屏声的魏圉、范痤等人吓了一跳。这个时代实行的是男称氏女称姓,魏王一族响当当的姬发后裔,季瑶的全名自然是“姬季瑶”。一个当爹的居然这样称呼自己的女儿,已经足见他心里火大到了什么程度。虽然这些话明显是借骂季瑶来一抒对宫门外那两位的怨气,但“出气筒”毕竟是季瑶,那魏圉他们就不能看着不管了,除了魏无忌吓得个六神无主呆在了地上,剩下的人连忙拥上去一边七手八脚的替魏王顺着背,一边陪着小心劝说,好半天见魏王脸色好了一些一把将他们推开,厉喝一声“你们也没一个是好东西”,这才见好就收地重又站回原处低下头研究起了自己的手指。 “父王……” 季瑶向来都是被魏王当宝贝似地捧在手上,哪曾见他对自己发过这个大的火?被魏王这么一通大骂,早已经懵了,又见他连连咳嗽就像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心里一酸一疼,泪水早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父王,女儿是您的血脉,如何便成了赵人……女儿并非是在为平原君说话呀。三晋就算不是一体,可若是不一心又如何扛得住秦齐两强兵力发难呢。父王若是不救赵,韩宋国小力弱自是不会出声的,楚国虽大更是指望不上。到时候赵国若是败亡,以秦王齐王的野心,魏国便一定能守得住么?” 这些道理魏王哪能没想过?可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魏王所要考虑的根本不止这些,见季瑶一副委屈的模样,虽然爱女之心难免再起,但依然还是恨恨地一挥袖怒道: “这些事还用你说?齐王要称东帝,秦王要称西帝,那就是将天下各国都当成了臣仆,虽然国势强大,骄横之下却是败相。赵国远比大魏势大,绝不是说灭便能灭的,寡人虽不会去向秦齐屈膝,却也没理由为了赵国把自己搭进去。唉,后边的事寡人自有计较。朝政不是你们女子该参与的,还不快下去!” “父王……” 魏王这已经明显是要甩手不理,静观其变,季瑶哪能甘心就这样被撵走?泪眼婆娑的紧紧抓住御案的边角苦苦说道, “父王‘自有计较’莫非就是,莫非就是等秦齐和赵国打起来僵持不下,力量皆损时再寻机出兵后翼牵住他们以保赵国不亡?” 季瑶绝不是那种只懂闺中女红的小女子,魏王清楚自己的想法不可能瞒住她,所以别着脑袋轻轻哼了一声之后连话也不说了。 季瑶见他是这副态度,心里顿时一阵绝望,鼓足勇气说道:“女儿不懂国事,但却知天意难随人愿。赵国是比大魏势大,可相较秦齐两国合力又如何呢?父王如此想自然是筹谋了秦齐赵三国国力方才做此打算。可若是真打了起来,谁又能说得清赵国是否一定能拖住秦齐两国使他们折损兵力,给大魏可乘之机?若是赵国扛不住一战击溃,让秦齐之兵长驱直入攻入邯郸,就算秦齐互有猜忌留下赵国些许土地作为两国缓冲,赵国今后不也变成卫国那样人人皆可为其君的窘迫局面了么。三晋如今合力相抗秦齐楚尚且吃力,赵国若是成了这样的局面,那三晋之势岂不是更弱,更扛不住三强蚕食。父王……” 季瑶说到这里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再说下去了,她深知自己下边的话必然会触怒魏王,但却也清楚如果不说,真的就一切都完了,不由微微闭了闭眼才继续说道: “女儿觉着父王并非是要等什么战机,而是知道赵国十有八九必败,秦齐两国也必然会留下赵国些许城邑以作缓冲,这样的局面之下不愿参与进去使大魏面临窘境。今后赵国败了,秦齐两国国势必然更强,但我大魏夹在其间反而没有亡国之危,就算不能连齐抗秦或连秦抗齐,在秦齐相互忌惮不敢相互接境之下,至不济也就是多割些城邑买好两国以求社稷延续下去罢了……” “季瑶,不要胡说!” 一旁的魏圉听到这里头发根差点没炸开,赶忙厉声喝断了季瑶的话,心惊肉跳之下连连偷觑魏王。 魏王这时候脸上一阵黑一阵白,那叫一个好看,“啪”的一拍御案怒道:“在你眼里寡人原来就是个苟且偷安之徒!好,好,好,你看得远,你看得远便跟寡人说说如此局面大魏当如何自处?若是沉住气赵国或许还有一两分的机会,若是沉不住气大魏除了彻底与秦齐交恶还能有何出路……” “父王!” 季瑶反正也是跟老爹杠上了,干脆豁出去打断了魏王的话,直目而视道, “女儿说句不知羞的话,女儿属意平原君虽也有其他缘由,但何尝不是看中了他的胆识气魄。李兑在赵国一手遮天,羽翼众多,年前又是突然发难,平原君危难之下若是也像父王这样思前想后、顾虑重重,最稳妥的出路岂不是出逃自保再寻机会?莫非平原君孤立支撑便是知道自己必可保住性命扭转局面? 不说平原君,就说大魏先君,当年先君追随晋文公漂泊天下十九载才有后来的尺寸开基之地。莫非先君也像父王这样思前想后,早已知道晋文公必成霸业?父王如此思前想后,只求苟安不思进取,连最差的情形都可忍受,宁愿大势减弱将社稷国运交由他人左右,不知何时便会亡国,又对得住列位先君么?” “你,你,嗨——” 这时候谁还敢再插嘴?而魏王被季瑶抓住了短儿,顿时被顶得一愣一愣的,血液往头上一拥,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哆嗦着嘴还没说出几个字,眼前不由一黑,差点没暂时性失明。 魏王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懊恼之下以手支额才算撑住架子,一双老眼里差点没滴出眼泪来,哪还说得出话? 站在一旁静听的范痤没想到季瑶会这样跟魏王说话,虽然明知她说的有道理,但终究让魏王下不来台,连忙小声劝道:“那个,公主啊。如今局势纷乱,万事大王都还在筹谋之中,并非如公主所说就是要苟……呵呵,不是,下官看公主还是……” 范痤话还没说完就见季瑶含着泪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恨意,弄得他连忙知趣的闭上了嘴,刚微一低头就听见季瑶对魏王说道: “父王,女儿今日犯颜妄语并非只是为了平原君和赵国,更是为了父王和大魏的社稷……天底下哪里有全如心愿的事?女儿并不知秦齐图赵的情形,但如今父王既然还能有图谋的工夫,岂不正是说明他们也有忌惮么?与其让他们气焰十足当真动了手,以至于后事皆如父王预料的那般不堪,还不如父王振臂一呼将其喝阻。 如此做固然难免给大魏带来风险,但只要父王摆明态度,韩国为自身考虑必然附从,三晋共对大难虽然依然不知胜负在谁手上,但岂不比让赵国孤立支撑胜算更大?况且如此一来秦齐便一定敢动手不成?如此做风险固然大,反过来若是成了获益岂不是也更大?就算当真不成只能拼死一搏丢城失地,也必然能将秦齐拖个半死,使他们几年几十年不敢再犯,这情形难不成比眼看万事颓废却无力回天还要差么?父王,要是您当真想让社稷永存,子孙永续,这一险便不能不冒呀!” 季瑶的话戛然而止,魏王却没吭声,剩下的那些人满脸阴晴不定地偷窥着他们爷俩的神色更是不敢说话,大殿里一时间除了压抑的呼吸声便再没了任何声音。难捱的半晌之后,只见用手支着额头趴在御案上的魏王突然双肩剧烈的晃动了起来。又过了片刻,在众人的愕然之中魏王突然长叹口气,带着隐隐的抽泣模模糊糊地说道:“唉!寡人恨呐——” “父王!” “大王!” 魏王话音里已经带上了百分的绝望,魏圉,范痤他们心里猛然一惊,顿时脱口惊呼了出来。魏王无力地向他们摆了摆手,又叹了口气,缓缓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季瑶,半晌才颓然地说道:“寡人恨只恨你为何是个女儿身……” “父王……” 季瑶哪能想到魏王会“恨”出这么一句话来,愣在那里顿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站在不远处的魏圉浑身不自在的偷瞥了范痤、芒卯和拽着他袍袖躲在身边的魏无忌一眼,心里立时酸地难受,暗暗想道:“恨季瑶是女儿身?这不明摆着是冲我来的么……唉,也幸好季瑶是个女儿身,要不然……” 魏圉明白这念头实在见不得人,脸上一热又忍不住去偷瞥范痤和芒卯,错眼间见那两位也不时的偷觑自己,心知他们俩跟自己想一块去了,虽说面子实在有点挂不住,但就算再挂不住,季瑶也还是个女孩,这样一想他又心安了,嘴角竟然隐隐的挂上了一丝笑意。 魏圉他们难免心思各异,季瑶心里何尝不是五味杂陈,忙忍住就要掉下来的泪珠向后挪了两步双掌一叠枕住额头,尽力保持着平静说道:“女儿身出父王,不管今后去了哪儿都还是父王的女儿。” “唉……罢了。” 魏王闭住眼睛低头缓缓地摆了摆手,再抬起头来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君王的威严,高声向范痤吩咐道, “乐毅他们寡人也不见了。你亲自去一趟,替寡人好好问问乐毅……还有那个什么蔺相如。你问问他们,平原君到底何时才能来迎娶季瑶?他赵胜今日北征明日防秦倒是风光了,莫非只顾着自己风光便要让寡人的女儿等到白头不成!” “诺诺,臣这就去。臣定当将乐毅骂个狗血淋头,令他再不敢如此妄为。” 范痤心知还是闺女跟爹好说话,季瑶牙尖舌利,魏王这回算是彻底被她挤进旮旯里不得不“铤而走险”了,放心之下鞠身拱手答应一声,连忙转身快步向大殿外跑去。 …………… 就在魏王被堵在墙角几乎快要疯了的时候,大梁城某处宽敞的宅院之中,一个白胖少须的中年人满脸都是沉思,一双指节圆滚的胖手费劲的背在身后,正在庭院中缓缓地踱着步。在他身旁则微弓着身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膀大腰圆,衣襟上满是油污的刺须壮汉。这壮汉也不知刚才禀报了什么,此时正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白胖子的脸色,拘谨的神情怎么看都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 那白胖子来来回回得多了几趟,忽然停住身沉着脸向刺须壮汉问道:“这么多天了你们便丝毫找不出将他单独引出来的机会?” “这……” 壮汉猛地一哆嗦,老粗的腰顿时又弯了几分,连忙讪笑道, “彭公乘恕罪,并非小人没想法子,只是实在难找机会。您有所不知,他们几个人就算夜里睡觉都挤在一间屋子里,这机会实在是,实在是……” “哼,一群废物!若是再没有进展,说不准他们明天就得回邯郸向赵胜请功去了,莫非你让我将此事交给赵国那边的人去做?” 彭公乘愤恨的瞪了那壮汉一眼,虽然已经勃然大怒,却又刻意压低了声音, “余不更,你不要忘了大秦的规矩。此事是你让我禀报上去的,如今上头又将此事交到了你的手上,你若是做不成不要说我没告诉你后果会如何!” ********************************************************************* PS1:公乘,不更两个称呼请参见秦国二十等军功爵制度。目前很难查到先秦时间谍组织的结构情况,所以此处借用军功爵位来代替,有了解情况的大大还请告知,多谢。 PS2:从七十七章开始的这连续三章其实是一个为后续做铺垫的完整故事,为了紧凑,中间没把主角穿插进去,只是经常性的提到主角的名号以显示他的存在和作用。其实这和前边范雎和冯夷在义渠的故事是一回事,都是为后续主角的主线故事做铺垫,后边虽然还会在主线故事中穿插这类分支剧情,但一般情况下不会再出现这种连续几章将主角抛开的情况了。特此告知。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各自暗战 余不更听了彭公乘的话,眼波猛地一跳,弯腰间更是低声下气,谄媚的笑道:“诺诺诺,小人明白。只是此事……上边这手似乎,似乎插得太早了些……” “余成!” 彭公乘猛然喝断了余不更的话,两条袖子几乎抖了起来,凑近了头极力压住嗓音怒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是怪我不该禀报上去!” “彭公乘息怒,息怒,小人倒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余成的话何尝不是这个意思,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却不敢这么说,连忙抬手顺着彭公乘的衣袖讪笑道, “冰台向来不许擅自行动,小人做了这么多年,明白规矩。只是,只是小人觉着这事儿若是能办出些眉目再禀报上去似乎更好些。” 彭公乘听到这里脸色更冷了几分,愤然挥袖打掉余成的手怒道:“好你个余成,这意思还是在怪我喽!你不要忘了……” 余成又是一阵讪笑,忙打断彭公乘的话笑道:“彭公乘息怒,小人并不是怪您。只是您想啊,此事若是做成便可直接将耳目通到赵胜身边,必然是大功一件,人人皆可有赏。可若是做不成,冰台那里必然要发落下来,到时候……更何况此事连铁鹰都已经知晓了,那就得必须办成才行,若是咱们这里落了手,最后反而让邯郸那边办成,那您说……” 彭公乘心里顿时突地一跳,猛然意识到余成说地没错,这次自己破裤子先伸腿确实是冒进贪功了,如果做不成冰台那里尚且必然治罪,若是再被其他地方的人做成了的话,那罪名可就更大了。 彭公乘一脑门子的虚汗,却依然放不下脸面,虽然腔调放下了许多,但还是带着些许怒意低声说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们废物!莫非不是你跟我说清楚其中来龙去脉绝不会失手?谁想如此简单的一件事你们竟然这么久还办不好。余成你给我听着,此事若是办岔了,我项上这颗人头能不能保住不好说,你的人头么……” 余成连连点头笑道:“诺诺诺,小人这不是知道轻重才来向彭公乘禀报的么。如今他们已经跟乐毅汇合在了一处,无论要做的事会不会有眉目也必然不可能继续在大梁待下去,咱们下手的机会便更少了。若是让邯郸那边捡了便宜功劳,咱们……” 彭公乘狠狠的咽着唾沫挥手止住了余成的话,沉着脸思忖良久才低声吩咐道:“此事不能失手,更不能让别人捡了便宜。冰台那边我自会周旋以争取时间。你和你的手下这几个月不要做别的事了,就算追到邯郸也要紧紧盯住他,绝不许失手,若非万不得已时也绝不能让别处的人插进手去。川资用度你用不着操心,只要能做成这件事,不管出多少钱财我都甘心。” “诺诺,小人明白,小人谢彭公乘。” 余成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唯唯诺诺躬身告退,满脸挂着笑后退了几步,刚刚转回身去嘴角却是微微一撇,脸上顿时现出了鄙夷的神色。余成确实也有些看不上彭公乘,说起来彭公乘在冰台里的资历比他还要低许多,可如今却做了他的上司,主管秦国对魏国的密探工作,将他这个老冰台郎指挥地如同狗一般。 要说彭公乘资历浅倒还罢了,偏偏这人官瘾还大,眼下这事明明是余成寻到踪迹想出来的计策,谁想还没点眉目却被他贪功报了上去,这样的情况余成哪能心服?不过不服也没办法,还是那句话,官大一级压死人,其实自从彭公乘到了邯郸以后,余成便不想在这里干了,以他身上的功夫,提兵握刃赴趋沙场,绝对不可能只得到这么个小小的“不更”爵位。可他却又不能这样做,当年铁鹰对他有活命之恩,又传授他武艺和密探之法,他对不起谁也绝不能对不起铁鹰。 “只要做成这件事封赏必定小不了,还得想办法跟铁鹰说说,今后说什么也不能在大梁混了。” 余成拿定了主意,一双油手下意识地在衣襟上一擦,快步走出了院去。 …………… 魏王的态度说暧昧也行,说明确也无不可,不管在哪一方看来都是站在了赵国一边。这番没明说的表态在各国迅速掀起了波澜,除魏国继续加强安邑、叶地对秦防线和桂陵对齐防线以外,韩国也迅速增兵野王直面秦占伊阙,宋国则增兵睢阳盯住马陵,虽然因为兵力兵多,多少有些只是表明态度的意味,但蚊子腿也是肉,终究还是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与此同时楚国也分兵两路前抵淮水和上庸,虽然同样没派多少兵,但基本的态度已经表示出来了。如此一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魏韩宋楚各国虽然还是顾虑颇多,对赵国更多的依然只是虚张声势的声援,但横纵两家联盟相抗的局面却已见雏形,秦齐要想毫无后顾之忧的动手已经不是那么容易。 完成了大任务,乐毅自然迅速赶回宛城,而蔺相如躲进芒卯府等了几天,得到的密令却是让他即刻赶回临淄,找还留在那里跟大儒们蘑菇的左师触龙待命。密令自然牵扯到许多机密,那么信里的内容就不可能牵扯太多。蔺相如明白如今局面依然严峻,别想就这么消消停停的回邯郸,于是二话没说便带着叔段等墨者悄悄离开了大梁,取道直奔齐国而去。 魏王也不是没得到一点好处,除了孟尝君秘密抵达大梁向他透露了不少齐国方面的机密,令他更加下定了挺赵的决心以外,派范痤“大骂”了乐毅和蔺相如一顿以后也收到了“奇效”,没过多少天工夫,赵国那里便屁颠屁颠的派来了“告期”的使臣,上告魏王以九月初七为迎娶吉日,到吉日吉时赵胜将准时抵达大梁亲迎季瑶。虽说适合王室贵胄的吉日不是那么好寻找,这一竿子直接支到了将近半年之后,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准信,魏王也就不再说了什么了。 赵国之外一时间暗波汹涌,赵国国内同样不消停,云中方面战报不停传回邯郸,楼烦王出兵攻打高阙频率越来越急,虽然人马时多时少,表明他请来的那些帮手得不到多少好处换得极快,但这么久以来依然没见最为势大强悍的匈奴人身影。 赵胜要捉的是大鱼,那就得沉住气,然而与这些战报几乎同时传来的一些消息却让他不得不好好面对了。 据刺马军云中探报回报,从赵胜回到邯郸以后半个月左右开始,云中军里突然涌出许多谣言,什么样的都有,对军心动摇很大,刺马军留守邯郸的刘元接到消息以后不敢怠慢,连忙与冯蓉一同赶去了平原君府。 刘元是冯文的亲传弟子,冯夷冯蓉他们正儿八经的嫡派师兄,年前为给师傅报仇差点死在大梁城范痤府门前,由此足见他与冯夷冯蓉兄妹俩的感情,然而越是如此,对他来说有些事越是难办,所以有冯夷的吩咐在前,当冯蓉那天一身墨服地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差点没一头栽在地上。 因为有冯夷、叔段这些人在,刘元原先并没有单独面见赵胜的经历,如今心里又有了“阴影”,坐在赵胜面前不时偷看一眼站在斜对面的冯蓉,心里怎么都是拘谨,心里一慌,好几次差点没把要说的话给忘掉。 “……据报公子离开云中时尚无谣传迹象,不过这些日子却是谣言乱起。有说大赵已经与秦国打起来的,有说公子顶不住胡人压力暗中已向大王请辞的,有说大王与公子因,因……” 赵胜端坐在几后看见刘元那副拘谨的模样,自己也是一阵难受,下意识的瞥了冯蓉一眼,尽力保持住平静笑道:“这些话也不是刘壮士传的,刘壮士尽管据实说就是。” “嗳……” 虽然赵胜一再给刘元宽心,但刘元犹豫了犹豫终究还是没勇气再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下去。刘元是那种心重没嘴的人,虽然在诸亲师兄弟里头年龄最长,地位却并不很高,冯夷之所以将其他师兄弟都派往它地挑大梁,却将刘元留在邯郸坐镇,正是因为他能稳住大局却略欠应急变的能力。 冯蓉从小就在刘元身边转悠,对他了解极深,深知下边那些话就算赵胜已经发了话,刘元心有顾忌之下也不可能顺畅的说出来,便替他说道:“那些话确实有些不好听,有人说大王与公子因军权的事已经翻了脸,如今朝中混乱,不日便会大乱。” “什么!” 赵胜心里陡然一惊,下意识的一问,冯蓉已然沉着脸重重的点下了头去说道:“还有些比这更难听的话,不过都是在大王与公子之间搬弄是非,以此搅乱军心。嗯……不需细说公子也明白。” 如今冯蓉已经放下了全部顾虑,再不像先前那样心事重重,如出笼的黄鸟一样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早已恢复了原先果决飒爽的英姿,说出话来简洁明了,意思已经说清楚,那些犯忌讳的话也确实没必要再说出来了。 搅乱军心,搬弄是非……赵胜细细咀嚼着这八个字,心中一动突然想起这些谣言出现的日子如果推算一番的话,恰好可以追溯到自己回邯郸以后的那场宴会,这也就是说传谣者除了不想公开与赵胜面对面以外,根本就不在乎赵胜知不知道他们是谁,果然是明目张胆、有恃无恐,就像那场秦国图赵的谣言一样,明面上是传谣,事实上却是在施加压力…… “好,刘壮士,此事我已经清楚了。我明日禀明了大王便予以你们朝廷任命,你回去准备准备各项安排,另外即刻去书向冯夷说明。” 刘元心里猛地一跳,长跪而起下意识的说道:“公子是想……” 赵胜点了点头道:“正是。不过这件事你先等我想清楚了具体事宜之后再去做。” “诺!” 刘元心中一凛,连忙站起身啪的一声拱手向赵胜鞠下了身去,见赵胜向他摆了摆手,忙瞥了冯蓉一眼便告退了出去。 赵胜一直将刘元目送出了厅门,等他身影消失依然若有所思的望着门外,良久才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要来的终究躲不过。” 冯蓉站在一旁一直没吭声,此时听见赵胜这样说,走过来坐下身忍不住问道:“公子莫非当真要和他们翻脸?” “嗯……他们都没翻脸,我为什么要翻脸,难不成要让他们抓我的短儿?” 赵胜一直陷在自己沉思里头,陡然听见冯蓉问他,微微一愣才回过头向冯蓉看去,见她一身劲装结束,曲线尽透,刚柔相济之中尽显女侠一般的英姿飒爽,一如当初在大梁初见,一时间心中欣慰,笑道, “好,这才是蓉儿应当有的样子。只是我让你去帮刘元他们,你这一去却是半个多月不回来,看样子平原君府确实关不住你呀。” 冯蓉被赵胜说的一阵羞赧,下意识的低头打量了打量自己的装束,嫣然一笑道:“公子又不是不知道草莽中人心直口快,不喜欢服人。师兄他有时候口太懦,虽然大哥给他撑了架子,却还是有些人不服管。公子都开金口了,我哪敢不尽心去帮师兄?其实我……” 赵胜见冯蓉忽现扭捏,便点点头笑道:“刘元这个人口是懦了点,不过心里有数,是个能稳得住阵的人。只要你帮他把手底下的人都理顺了,后边的事他都能压得住。嗯,我看就算没有冯夷交代,刘元恐怕也不喜欢你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荡,这倒是有些难为他了。” “他爱喜欢不喜欢,谁还稀罕。” 冯蓉俏脸微微一扬,虽然说出的话难免让人觉着有些酸,但看她表情却真是不怎么稀罕的样子。这丫头此时正与赵胜隔几相坐,赵胜抬手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尖,忍不住笑道: “不稀罕那就算了,我正好要让你跟我离开邯郸一段时日。也省得你看他不顺眼,他看你也不顺眼。” 冯蓉连赵胜的光屁*股都看见过了,哪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轻轻挥手打掉赵胜的手指,好奇地问道:“离开邯郸?公子莫非要回云中?” 赵胜笑道:“那倒不是。云中那边楼烦人打得越急越说明还没到火候,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暂时还没工夫去。我打算先到临淄去一趟,不过何时能去还不好说,明天去见大王就是要商量这件事。不过成行也快,你这几天去赵墨里头多挑几个得力的人准备一下,到时候和你一起跟着去。” “去临淄?” 冯蓉突然之间想到白萱已经回临淄望眼欲穿的等着赵胜,下意识之下便忍不住扭捏了扭捏,突然之间又意识到自己这小动作实在丢人,便做贼心虚地偷偷白了赵胜一眼,满面通红的说道, “我去能干啥,公子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连拿捏都做不好。” 说到这里,冯蓉瞟见赵胜似乎要发恼,连忙鞠身站起,一边快步向门外跑去,一边头也不回的尴尬笑道, “哦,光顾着跟公子说正事了,还没来得及去看看蘅儿呢。”

正文 第八十章 下马威 (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有点事儿要忙,到了十点多才腾出空来开写。我想着反正十二点之前也发不上来了,所以就多琢磨了一会儿。谁知道这么一琢磨就到这个点儿了。嗯,明天,不对,应该是今天得抓紧了。) 正文: 云中谣传的后续影响很快就显现了出来,赵王何八年四月初一日,王旨命司空署在邯郸北门外辟地营建官衙,以所在地命名为云台署,权力直接出自赵王,具体事务则以相邦赵胜代掌,上卿徐韩为“亲为视事”。由于是初设衙门,云台司官比五司命低一级受下卿禄,却并不受五司管辖,属于独立机构。 云台所管辖的事务表面上说得很好听,叫做“视众僚事以风闻谏言”,也就是代表赵王监察赵国各级文武官员,以此为依据进行赏罚,按后世的说法也就是督察院之类的部门。然而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的卿大夫们哪个不是耳聪目明?当从不同渠道得知云台公开的人员大都与赵胜此前在赵王默许之下私募的刺马军有极大牵连时,谁也不会再怀疑这就是赵国版的冰台。 不过这样一来大家反倒放心了,毕竟就算没有云台之前,赵国历代君王以及赵成和李兑这样的权臣也都各自有不同名目的密探组织,就算再往下的封君卿士大夫们暗中也不缺这样的人手,只不过如今赵王学着秦国的样将这种组织半公开的正规化了而已,其实与以前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不相干的人自然对此并不十分关心,但他们不关心却不等于没有人关心,当司空署得到王命以后还没有公开的时候,赵造、赵谭等人便已经通过种种渠道得到了消息。这一下子让他们吃惊不小,没用过多分析也已经料想到,这时候赵王突然要建什么云台来给刺马军正名,明显是在赵胜撺掇之下针对云中谣传来的。 果如他们所料,当云台衙门还在规划尚未施工之时,云台署就已经正式运转了起来。由于新任命的衙署下卿司官冯夷未在邯郸,云台佐贰中大夫刘元等人在对暗中分散在各地的人员组织迅速正名以后,立刻便将手插到了云中郡北征大军之中。 与此同时,朝堂里也是风起云涌,数天之内已有不下一二十卿士大夫公开向赵王表示反对新建衙门。他们的理由很充分:如今各处需用极大,国赋捉襟见肘,不适合大兴土木。然而所谓有攻就有守,反对者固然群情汹汹,但支持者同样针锋相对,理由也很充分:如今李兑之祸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又正值四敌环视,北征未成之时,集缁缕之事使国用大增,更需借此以正众僚之风,从而稳保社稷。 该不该建云台之争确实热闹,但令人意外的是,参与其中的都是中下层卿士大夫,包括三公六卿五司命在内的赵国最高决策者们却都很默契的保持了沉默,以至于到了最后,不但赵王何表现出了极度的厌烦,就连那些跟斗鸡似地掺和进去的卿大夫们自己也觉着无聊,最终只能偃旗息鼓,两相罢兵,以热闹开始,以沉默剧终了。 这些人自然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掺和到这件事里去,而站在他们身后黑影里的那些人当然也清楚这场热闹最终的结局。虽然这结局实在让人有些尴尬,但事实上双方幕后指使者的目的却都已经达到了,那就是赵造等人要让赵胜他们明白,自己对赵国朝局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从而使赵胜不敢过于嚣张,去借云中谣传的事彻底翻过天来。而赵胜同样要让赵造他们明白,自己不当面明指并不等于就会容忍他们暗中的小动作。虽然这只是双方在不得以之下半遮半掩地小规模暗中摊牌,但正如赵胜所说,既然大家都没翻脸,只是为了点小利益争来争去,并不会伤了多少和气,那么自然还是“一家亲”的。 于是在双方共同的默许之下,云台第一个公开动作终于在云中顺利展开,虽然只是抓了十几个传谣的裨将都尉官帅中士,并且顺便通过云台与赵王以及赵胜的关系进行“现身说法”,使那些“赵王兄弟为军权反目”的谣言不攻自破。但最终真正达到的效果却是奇佳——此后朝堂氛围之中虽然隐隐有些异样的味道,但不管怎么说,过了不太长的一段时间以后总算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平静之中。 在朝中军中热闹无比的时候,“置身事外”的赵胜却极其高调地离开邯郸到齐国出使去了。这次出使的目的自然是因为天下局势出现了微妙变化,魏楚韩宋各国的态度已经使秦齐两国陷入了较为尴尬的境地。这一场仗虽然还有打起来的可能,但赵国的压力却减小了许多,为了分化瓦解秦齐连横,将最大的威胁秦国孤立出去,赵国还需要做出高姿态给齐王一个台阶下,从而将他拉出连横重新归队到合纵里去。 不过这高姿态也有讲究,秦齐连横的架子毕竟还在那里撑着,如果运作得好,以至于重新改变韩魏各国的态度,他们依然可以揍赵国得利益,在这样的情况下赵国派地位低的人去起不到作用,但若是由赵王提出亲自在边境上会见齐王的要求却又显得赵国心虚胆怯,反而更会坏事,那么最好的选择便只能是赵胜这个相邦出使了,毕竟不管是连横也好,合纵也好都只是暗底下的运作,在还未稳妥之前没有谁会高调地拿到台面上来,这样的话齐赵自然还是好邻居,正常的使节来往并没有什么不对。同时从另一层意思上来说,秦国秘密派往齐国的是相邦魏冉,那么赵国要想达到相同的效果,当然也只能派出地位相等的赵胜了。 赵胜一行车驾自四月十三离开邯郸,向东辗转五六天,只在平原君封邑东武城做了短暂停留以后便直奔齐赵边境而去。驻扎于此的邯郸裨将孙乾得到邯郸的传文之后心知此行危险,便当面禀明赵胜,说想率大军护送,虽然后边的话没明说,但发现形势不对便保护着他撤退回来的意思却很明显。 孙乾是廉颇的老部下,要不是赵胜除掉了李兑,恐怕现在还在云中边塞吃黄沙呢,对赵胜自然忠心耿耿,所以这个建议虽然有些过于小心,但说起来终究是谨慎之下的好意,然而赵胜最终还是断然拒绝了,原因无他,没必要露怯而已。孙乾无奈之下又不放心,只得避开赵胜暗中授意部下离开十数里秘密跟随,自己则按照例制派出数百精兵,并由自己亲自带队跟随赵胜车驾前往边境。 齐赵边境距离黄河不远,在这个时代水源充沛,是产量极丰的沃野,可以说是千里无荒田,不过由于地处边境,两边为了有效抵御对方车兵的进攻,田地里的阡陌是相互错着方向的,赵国这边是南北向,而齐国那边则是东西向。 这种做法在现代看来难免可笑,但在当时却是很有效的战略安排。有了这么明显的边境标志,谁要想给越界找理由自然很难自圆其说,所以当到达边境看到对面不远处列队等在东西向田野里的大队齐国军队时,赵胜的随从便自觉的停住了马车。 赵胜这边怎么说也是数百人的队伍,林列的仪仗之上,众多高举的红蓝两色旗帜迎风飘展,很是扎眼,离得很远就能看见。 对面队列前边一辆驷马拉乘的战车上,一名身着全副铠甲的魁梧将领不时地用佩剑剑柄向上顶一顶军盔,早已经等得心焦不已,看到对面的车驾队伍缓缓行来,便“刷”的一声将佩剑收回腰间剑鞘,忙让驭手催马迎了上去。在他身后上千衣甲鲜亮、剑矛耀目的齐军兵士立刻呼啦啦地快步跟上,等那辆战车在赵胜他们面前三十多丈处停下时,紧接着迅速调整队形,不片刻的工夫便排成了极为整齐的队形,一个个昂首挺胸,剑矛高举,紫色的旌旗在旗手挥动之下呼啦啦的一展更是尽显气势。 不管是古今中外,气势这东西都是军队压倒对手的重要法宝。几乎就在齐国军队排兵布阵的同时,刚刚跟随赵胜停住马车的孙乾也立刻抽出佩剑向天一指,随他而来的那些赵军便极为默契的迅速跑位走动,很快排成了阵型,虽然人数上要比齐国军队那边要少一些,但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的,气势上却一点都输于对面对峙着的齐军。 这出戏赵胜去年在赵魏边境上就见识过了,根本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车主座上默然地注视着对面那个将领,见他都已经四十多岁年纪了还这么热衷这种把戏,微微撇嘴间心里多少有些好笑。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名将领倒还没能力发现赵胜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但看见对面大队人马拱卫之下,居中那辆驷马车的曲柄伞盖之下安然地坐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华衣年轻人,哪里还会认错。便轻轻的“嗯”了一声,双手依然扶着战车前横杆,连礼也不见地抬头高声问道: “对面马车上坐着的可是赵国平原君吗?” 旌旗飘展的难道还看不出是谁?那将领这样做明显是要以势压人,孙乾怒目圆睁地恨恨啐了口唾沫,正要勃然喝骂,谁想错眼间却看见赵胜相邻那辆护从马车之上,平原君府护从都尉苏齐满面怒意地轻轻拍了拍身旁那个满脸寒霜,似乎想说什么话的俊朗小护卫的胳膊,接着便尽力向赵胜伸过头去愤然怒道:“公子,这厮实在无礼!我……” “没你们的事。” 赵胜笑吟吟地挥手打断了苏齐的话,微微欠身向那名将领随意的拱了拱手,高声笑道, “正是赵胜。敢问足下是齐国哪位将军?” “呵呵呵呵。” 那将领见赵胜又是见礼又不礼全,只道他心里尴尬却又抹不开面子,忍不住粗粗地笑了几声,抬起右手一抹胡子,又转了转左腕上的护腕,这才高声笑道: “不敢,本将是大齐宗室田触,奉大王之命在此为平原君引一程路。既然平原君到了,那么咱们走吧。” 田触是齐国宗室大将,战功赫赫,与另一位宗室将领田达并称齐国当世柱石。他是秦齐图赵的重要参与者,如今正率大军驻守马陵向西力压着魏国,准备等时机成熟便协同多路向北对赵国发动进攻。如今形势虽然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秦齐连横没破,齐赵就还是暗底下的敌人,那么他就得在气势上为齐国压赵胜一头,让他没进齐国就气短三分,以便齐王在赵国身上捞取更大的利益。 气势这东西讲究一个恰到好处,田触如今靠着身后的阵列和刚才的几句话已经占尽了上风,哪会给赵胜再扳回去的机会?所以说完话便俯身抬起手准备示意驭手调转车头,谁想他这一巴掌还没拍在驭手肩上,对面安然坐在座上的赵胜却又笑微微地拱了拱手,再次提高声音说道: “原来是触子将军,赵胜自幼时便已久闻将军大名,今日方才得见实在是相见恨晚。将军在齐国宗室之中德高望重,如今坐镇马陵军务繁忙,却率仪仗北越大河行程百十里亲迎赵胜,实在令赵胜荣幸之至。” “呃……” 赵胜这些话实在是客气无比,但田触听了却怎么都觉着像是有只苍蝇钻进了嗓子眼里,立时一阵发愣,悬在半空那只大手便不知道是该拍下去还是该收回去了,突然之间他又想到自己这样向前俯着身实在有些给赵胜行礼的嫌疑,心惊之下连忙直起了腰来。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此非常人 (感谢“阿登山谷”大大的打赏。) 以下正文: “自幼”?“德高望重”?“军务繁忙”?“亲迎”……这小子也太阴损了吧!他又不是不懂两国交往的规矩,怎么可能不知道来迎接的人是谁?而且后头说的这番话不就相当于在说:我比你小得多,地位却在你之上,你就算不服,就算再忙也得乖乖按规矩跑到边境上来等着迎接么。 田触怎么琢磨都觉着不对味,忽然意识到赵胜上来第一句话就给自己下好了套,心里登时后悔不迭。 虽然不难明白赵胜话里的意思,但田触还真不好反唇相讥,毕竟两国交往的规矩在那里摆着,一国遣派卿大夫出使,对方应当派兵沿途保护,而若是最高级别的上卿出使,对方为表示最高的敬意,更需由沿途各地的最高军政长官亲自接力迎送。如今赵国的相邦出使齐国,只要齐赵没有公开宣战,田触这个马陵地方的最高长官就得乖乖地跑到边境上来等着,不然错就在齐国身上,毕竟使臣直接代表君王,国家交往礼节绝无小事,这件事如果传出去齐国难免会遭到各国的声讨,从而影响今后与他国的交往。 “马失前蹄……听说这小子最擅长说歪理,魏国公主就是被他用这法子骗成媳妇儿的,今后对他还得小心些为好……” 言语交锋两三句话就不难试出对方深浅,田触在齐国也算是人人称道的厚道人,很少和谁过不去,要不是齐王授意他给赵胜送一根软钉子,他也犯不着第一次见面就得罪赵胜。然而如今已经杠上了,要是就这样草草收场,别说田触自己面子挂不住,身后那些摆足了架子的兵士们恐怕也得士气大损。 田触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到身后那些齐国兵士的表情,微微眯起眼向赵胜细细一打量,见他身旁的那些赵国人脸上都露出了得色,难免面颊一热,扬声笑道:“平原君客气,本将虽是大齐宗室,但与大王支分已远,能博些名声不过是在沙场上厮混了几年,当着寻常兵士的面还能说上几句大话,但在贵胄公子面前实在不值一提……呵呵呵呵,平原君请。” 田触笑呵呵的抬手一摆,虽然后退一步用上了“请”,但抬杠的意味却更加明显,他与齐王田地是堂叔伯兄弟,仅比孟尝君等人远一层,抛开公务身份单论在宗室里的地位其实比赵胜也差不了多少,但他不提宗室身份,只说自己沙场上博来的名声,这样一对比赵胜以公子之身轻易当上的相邦,谁高谁低自然不言自明。 赵胜原先也知道田触是号人物,本来感觉这人还不错,哪曾想今天刚刚才见上面,这位齐国名将就给自己来了个阴阳怪气,大逆从前的印象。面对这么大的反差,赵胜也不难明白其中出了什么状况。 说起来赵胜是来修补赵齐裂痕的,求的是一个“和”字,得饶人处还需饶人。但饶不饶人需要一个分寸,如果没有了原则一退再退反而适得其反。田触明显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让自己从进入齐境开始就颜面尽失,处处被动,那么这个好人就不能再做了。 赵胜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虽然田触一催再催,他反倒一声不吭地向后一仰身靠在坐中,目光冷冷地望着田触,丝毫没有一点越过边境的意思了。一时间边境上人声尽没,唯有风卷旌旗的烈烈之声四处回荡。 此时齐赵边境田野里的场面已然滑稽无比,虽然两边的兵士都在虎视眈眈地“严阵以待”,但所有马车之上,除去驭手以外的乘者都是站着身,包括田触也不例外,唯有赵胜一个人泰然自若的坐着。一两千静立不动的人里头只有他一个人安坐,不管让谁看了都得觉得对面的田触和齐国军队是他的部下,正在规规矩矩地等着他训话。 田触当然知道赵胜这是在给他难堪,但他又不能把赵胜撵回去,所以这感觉实在不舒服,喉头一痒忍不住咳嗽一声,正想说句话把面子找补回来,就见赵胜抬起双手在膝盖上轻轻一拍,接着便慢声慢语、官腔十足地说道: “有劳田将军前来迎接。赵胜虽忝居赵国相位,但终究年幼少识,若是没问清楚便越境入齐失了体统,回去没法向我王交代。嗯,这样吧,田将军不妨说说沿路各地会有哪些卿士与赵胜晤面,到了临淄城外,赵胜又要与哪位齐臣见礼?” 赵胜丝毫不让,但问的话里头却没有一点越礼,田触刚被他的“冷处理”摆了一道还没尴尬完,突然见他开了口,别的没听见,倒是把最后那句话听了个真真儿的。 到临淄城外和谁见礼?那还用说么,当然是身份对等的齐国相邦苏秦了……田触听见“见礼”两个字汗都下来了——赵胜是一国执政,这身份到了临淄以后,别说按规矩相邦苏秦要出城与之见礼,就算齐王在接见的时候也得降阶而迎。而他田触地位虽然也不低,但地位再高也高不过齐王和齐国相邦吧,那在两国“没有交恶”的情况之下,刚才那番倨傲的表现岂不是把齐王也给盖过了! 田触心里咯噔了一下,心知自己的面子已经保不住了,如果再死撑下去,若是把赵胜惹急了在齐王面前挑起了理儿来,恐怕齐王为了面子也无话可说,到最后别管是做样子还是来真格的都得收拾自己一顿,到时候自己怕是连哭也找不到地方。 田触原先并不了解赵胜,这次又是勉为其难硬着头皮上的,一番交锋之后发现赵胜是个刺儿头,顿时连肠子也悔青了,暗暗骂了齐王一句之后,也只能心不在焉地把沿路各地官长和相邦苏秦的名讳规规矩矩的报了一遍,虽然依然撑住架子没有见礼,但哪里还敢再说那些“阴阳话”。 赵胜听完这些介绍,脸上终于又露出了笑意,抬手一振衣襟缓缓站起了身来,挺身抱拳向田触和那些齐国兵士团团一礼,高声说道:“有劳田将军与诸位甲士远迎,赵胜在此谢过。” 对面已经把面子丢了过来,田触哪有不去捡的道理?连忙并腿躬身一个长鞠,高声还谢道:“赵相邦客气,请赵相邦登足东道!” “有请赵相邦——” 马陵地处齐赵魏三国交界处,西边的韩赵魏秦各国使臣来齐国都从这里走,这千把专门挑出来摆仪仗的齐军军士早就对这套活儿熟门熟路了,虽说大伙儿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自家将军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跟远道来的赵国使臣较上了劲儿,闹到最后没本事说过人家不说,还把大家的面子都丢尽了,这叫什么事……然而这些心思终究是谁也不敢说的,众齐国军士一见田触服了软,立刻便进入了状态,一声齐喝顿时将周围空气震得嗡嗡作响。 在这“有请”声中,赵国使团终于再次启程,辚辚声中一辆辆马车越过了边境线,当最后一辆马车也驰了过去时,一直盯着这辆马车的孙乾抬起头望着田触的背影恨恨的啐了一口,紧接着便向身后那些赵国兵士摆头示意了一下,高声叫道:“恭送相邦——” “恭送相邦——” 这些赵国兵士都是孙乾为防万一挑出来的精壮,哪个不是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刚才田触跟赵胜斗嘴时他们早就气不过了,如今见田触败下了阵,乖乖地带着齐国仪仗跟随在赵胜马车旁边渐渐行远,哪有不找茬气气他的道理?自然是能有多高嗓门便放多高嗓门,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 在这故意的高喊声中,齐国军士们难免心思各异,而端立战车之上的田触更是一阵面热心跳,暗暗琢磨道:“赵国这个小相邦着实不好缠,碰上了实在晦气。自家名头败了倒还没什么,大王那里却还需尽快禀报回去,也好尽快定下对策。” …………… 田触派去面见齐王的秘使自然要比赵胜他们快得多,沿路按“触子”将军的吩咐向各郡县官长交代了一番之后,赵胜穿都过县自然再没遇到过不开眼的官员,一二十天行程匆匆而过,到四月底便顺利到达了临淄。 齐王那里别说已经得到了田触的禀报,就算田触已经顺利把赵胜修理了一顿,他也不可能在国都之外再给赵胜难堪。所以新任相邦苏秦在得到禀报,计算确定了赵胜到达临淄的时日以后,便带着一众齐国卿士大夫早早地恭候在了临淄城名闻天下的稷门之外。 稷门是临淄的西南城门,之所以名闻天下是因为汇集天下英才的稷下学宫就设在这里。赵胜这次来临淄,不管是因为他与孟轲、触龙的关系还是为了正在创建的邯郸学宫,抑或是因为齐王有将外国使臣塞进学宫受折磨的爱好,行程之中也必然会有拜访稷下学宫的安排。然而即便过几天以后不得不进去“受教育”,但此时刚到临淄,就算入城时要从稷下学宫院墙外边经过,赵胜也不可能当场就去给自家“老师祖”磕头。 特殊情况之下触龙依然还留在临淄遭受白眼,而蔺相如也已经赶了回来,当听到赵胜来临淄的消息以后,自然要跟着苏秦等齐国官员一起出城迎接。 苏秦这人赵胜就算在上辈子也是久闻大名,今天总算见到了真人,却发现他至少表面上也就是那么回事,四十多岁的模样,瘦瘦高高的个子,貌不惊人,也就几缕齐胸浓须还可称美髯,相见答话之时宽袍之下的那根细腰就没见直起来过,总给人一种唯唯诺诺的感觉,跟想象中“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的英雄形象反差实在太大了些。 城外迎接也就是走走形式,欢笑答礼不涉及任何实质问题,不大时工夫苏秦亲自带人将赵胜一行送进驿馆,也没说几句话便告辞离开了,赵胜自然免不了又领着触龙、蔺相如他们再次送到驿馆了门外。鞠着长礼望着苏秦的车驾远远离去,触龙直起腰缓缓捋了捋胡须,忽然贴近到赵胜身边低声说道: “此非常人,相邦这次来临淄可得小心了。” “左师是说苏秦?” 赵胜一愣,侧过脸刚刚轻声问了一句,触龙接着便肯定的点了点头,小声应道: “嗯,就是他……绝非常人。”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君子田法章 赵胜在驿馆住下来就可以休息了,但苏秦的任务却只完成了一半,还得赶紧入宫面君汇报迎谒的情况。所以安顿好赵胜一行,乘车舆离开驿馆之后便遣散群僚直奔王宫而去。 苏秦这个齐国相邦当得很是一波三折,他早年悬梁刺股学了满腹治国之道,又拉大旗谋虎皮地声称自己师出传说中的鬼谷先生王诩,但多年周游天下虽然搏下了不小的名声,却与孔丘一样一直没能得到重用,后来无奈之下只得北赴偏僻的燕国,谁想与如今的燕王姬职——也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燕昭王一夕欢谈之后却是相见恨晚,相互引为知己,成朋友了。 然而关系好是关系好的事,燕王却不敢将苏秦留在燕国,毕竟现在燕国隐然就是齐国的附庸,前些年留下一个初露锋芒的邹衍都引起了齐王田地极大的不满,如今要是再重用名声更大的苏秦,那不摆明了是想跟齐国分庭抗礼么。于是燕王只得忍痛割爱,专门派人将苏秦送到了临淄,并一再向齐王保证苏秦绝对是治国之才,值得重用。 齐王田地一向心狂气傲,自诩才高国强。越是他这种性格的人越见不得别人也把自己吹成一朵花,所以当年苏秦来拜见他时嘴上没把门地自称才比张仪,他哪还有不烦的道理?再加上他一向看不起燕国,如今自然更对苏秦看不上眼。不过苏秦怎么说也是燕王当“宝贝”“进献”上来的,齐王就算再高傲也不可能一点面子都不给,于是便给苏秦安排了个上大夫的闲散职缺。 苏秦是个很会抓机会的人,如今终于如愿以偿进了官场,多年磨难之后学来的察言观色能力登时如井喷般爆发了出来,没用多久就完全掌握了齐王一心称霸天下的心理,接着便极有针对性地向齐王进言“以齐国之强左右天下大势”,通过合纵号令天下群雄压制秦国,使各国不得不向齐国低头,从而使齐国得到最大利益的方略。 这一方略正中齐王下怀,于是苏秦也跟着时来运转,在齐王授意之下以上卿身份密使各国,不但通过合纵各国给齐国带来了号令山东各国的实质性好处,同时也给自己带来了极大的回报,比如在赵国就通过与李兑的私谋拿下了武安君的虚邑君号,虽然因为李兑很快就倒了台,这封君名号事实上已经作废,但就算是赵王以及继李兑为相的赵胜在摄于齐国的压力之下也不敢当真公开说出这一点。 到这个时候苏秦当然已经成为了齐王的心腹重臣,但齐国之前一直是由与齐王不对付的孟尝君田文当相邦,后来田文被撵跑又杀了回来,而且中间这段空当时间还插进来一个秦国的吕礼,相邦的位子自然没苏秦什么事儿。但世上的事往往天意弄人,经常会出现敌人在不经意之间帮上自己大忙的情况。 秦国相邦魏冉前些日子秘密来齐与齐国结下连横图赵的联盟,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倒了昔日的盟友田文。虽然齐王一再挽留魏冉留在齐国做相邦,但魏冉的根据地终究还是在秦国咸阳,他哪敢为了“双相邦”的名声丢掉秦国那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势力网留在齐国?于是苏秦登上权力最高峰的时候便在不期之间到了。 在齐王询问之下,苏秦提出一边加紧筹划连横攻赵,一边力压各国,通过各国反应再做最后决断的两手准备方略,最终因为进退有据博得了齐王的欢心,终于踩着赵国这个原先的合纵盟友的脑袋登上了相邦高位。 这正所谓“横纵不过一时策,谁人能明苏秦心”。名声是好是坏也只能留给后人去评说,苏秦自己所想的只不过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罢了。至于名声,能当饭吃吗…… 夕阳西下,临淄街头依然喧闹非凡,到处都是摩肩接踵的人群。然而相邦的仪从护卫是除国君以外的最高等级,所以苏秦的车舆在街头辚辚驶过,前边离着老远便早有凶神恶煞的护从兵士将行人撵到了路边,给苏秦以及周围围成了铁桶的仪仗护从让出了街道。 齐国之所以以“齐”命名,是因为国都临淄东北的淄河南岸有一处天下名泉“天齐渊”。古代的人大多迷信,姜田两氏国君自然将国名来源之处当成了齐国的镇国重地,王宫向来都建在这里。而赵胜所驻的馆驿在临淄城南,苏秦要从驿馆前往王宫就要穿过整个临淄城,就算他不想扰民,沿路受到惊扰的老百姓自然还是不少的。 就这样一路向东北而行,当循街前望,已经能隐隐约约看见极远处齐王宫雄阔壮丽的殿阁楼宇时,也不知怎么的,走在前边开路的大队护从兵士突然停了下来。这一举动实在是猝然,为苏秦驾车的驭手不明就里之下生怕撞上了人,也连忙勒停了马匹,还没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就见一名小校慌慌张张的从前头跑回来叉手向苏秦禀道: “报——相邦,西边街上过来了大队人马,看仪仗应当是太子车驾。” “噢?太子的车驾……” 苏秦刚才一直以手支颐低着头思考着什么,听那名小校这么一说,便抬眼向前边望了过去,只见前面不远已到一处极大的街口,十几名驱散行人走到街心的护卫已然慌慌张张的退了回来,看他们连连向西张望的模样,明显是那边街上过来了他们不敢招惹的人物。 相邦府护卫都要害怕的人还能有谁。所谓储君国之副,你一个外姓相邦在别人面前吆五喝六没问题,可在他面前算个屁啊,当然要规规矩矩地让路了。更何况……苏秦无奈地笑了两声,对旁边一辆马车上的族弟苏代点头说道, “你跟为兄去迎奉太子。” “诺。” 苏代连忙答应一声,见苏秦在几名侍从搀扶下下了车舆,也跟着跳下了马车。苏秦直起身抖了抖衣袍便领着苏代迈步向街口走了过去,在街口抬眼看到太子的车驾已经离得不远,便施施然地鞠下了礼去。 不片刻工夫西边的车驾仪仗缓缓地行了过来,前头的仪仗护卫昂首走过,对苏秦这一拨人连看也不看一眼便转向了北边。高冠华服的太子田法章正襟危坐地坐在曲柄伞盖之下高高的车舆座中,虽然老远就看见了苏秦,却脸上一黑,等车驾到了苏秦面前才抬手高声吩咐道:“住——” “臣苏秦(苏代)拜见太子。” “哦,原来是季子先生昆仲。两位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田法章懒洋洋地向下搭了搭眼皮,仿佛刚看见苏秦和苏代似地应了一声。他今年才刚满十八岁,略有些稚嫩的脸颊明明透着勃勃英气,说出话来却是一派倨傲,实在让人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不过再不舒服面前这人也是太子,苏秦也只能鞠的更深,恭恭敬敬地说道: “禀太子,臣奉大王之命迎接赵国相邦,业已完命,正要入宫缴旨复命。” “迎接赵国相邦?噢,平原君赵胜么?哼哼……” 田法章俊朗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鄙夷,以拳护口哼笑了几声,缓缓说道, “赵胜扳倒了与先生交情极恰的李兑,如今先生还能如此从容地迎奉,哼哼,季子先生当真是大肚量的人,法章钦佩之至,难怪先生能担大齐相邦重任。” 田法章这些话怎么听都带着刺儿,旁边那些人自然不敢乱动,就算心里转起了圈,也得规规矩矩的站着,谁也没敢去看苏秦。其实就算看他如今也看不出什么来,苏秦如今鞠得就像个虾米,谁还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呵呵,太子说笑了。臣与李兑只是私交,今日奉大王之命迎接赵国相邦却是国事。公大于私……呵呵,两不打岔的。” 苏秦清楚田法章为什么要白他的脸,别说田法章了,如今在齐国境内对他心生怨恨的人多的是,有些人是因为嫉妒他没根没基,却这么“轻松”就当上了相邦,而有的人则是因为与孟尝君等人利益相牵对他心生恨意。这些人的原因不一而足,但田法章今天的表现却是因为别的原因,苏秦心里清楚却不敢顶撞,忙岔开话题笑道, “呃,太子这是刚从学宫回来么?” “嗯,刚从孟贤师那里学完《书》回来。” 田法章身为太子不能过多参与朝政,所以与苏秦交集并不是很多,同时他又是个好学的人,对稷下学宫思孟学派推崇备至,一直以来都将孟轲当做老师看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亲自前往学宫求学一番,今天刚刚从孟轲那里回来,还没从儒家大道里钻出来就遇上了苏秦这个极不待见的人,那心情的落差可想而知。如果苏秦老老实实不吭声也就罢了,如今这么一岔话题,反倒更让田法章生厌,要是不难为难为他心里实在不舒服,想了想便桀然一笑,说道, “噢,对了。季子先生,今日法章听孟贤师说了一句话,颇有些悟不透,先生博学敏思,不妨帮法章参一参。孟贤师说‘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嗯,以季子先生所见,此话当作何解?” “这……” 苏秦顿时一愣,猛然意识到田法章对自己积怨已深,平常没机会倒还罢了,今天好容易逮着了,自然不可能这样轻易放自己走,要是不好好应对应对还真不行,忙又一低头回道, “臣见识浅薄,也说不上悟透。以臣泛泛之见,孟贤师之意应当是孔仲尼作《春秋》之前天下礼乐崩坏,各国坏礼相伐,大国征伐小国已经不是为了惩戒,违背国爵相当不可互伐更是越礼,是为不义。呵呵……不过如今么,天下并为十余国,《周礼》之中征伐之礼已经无法再守,还需据当下的情形去做才行。就如赵秦魏楚,列国皆有图霸天下之心。谁若是再守昔日之礼,难免处处被动,是以战虽不义,却又不得不战。” “噢,是这样解的吗?嗯……世易时移,季子先生说的也对。” 这是在大街头上,周围到处都是人,他们俩哪敢把涉及机密的话说出来,不过不说出来相互也是明白意思的,所以田法章斜着眼觑着苏秦,像是逮住了理儿似地撇嘴笑道, “不过法章觉着礼之为用并非只是虚套,就如方今天下列国图霸,正像季子先生所说谁若是学宋襄公必然要吃亏。但不守礼又会如何呢?你就说当日的楚怀王好了。原先楚国与我大齐交穆,秦国派张仪前往挑拨,他便背齐投了秦国,结果如何?楚国不但与大齐交恶,更没从秦国那里得到好处,最后他自己上当跑去秦国被秦王扣住,幡然醒悟时从秦国逃出来,赵魏韩各国却都不敢给他让道,最后只能落个客死他国的笑话,季子先生觉着这是为了什么?” “这……” 苏秦没敢接话,咬着嘴唇轻轻吸了口气,低头间眼珠胡乱的一转才道, “秦国势大,韩魏两国不愿得罪,自然不敢借道给楚怀王,至于赵武灵王么,他倒是不惧秦国,只是当时他率军在北,当今赵王也是不敢得罪秦国的。呵呵,其实说来说去,韩魏赵这般不讲情面还是为了各自私利罢了。” 田法章听到这里暗暗骂了声“小人”,脸上却依然没表露出怒意来,颔首笑道: “季子先生说的对,韩赵魏自然是不敢得罪秦国,但不借道给楚怀王也并非全是因为这个。楚怀王背齐投秦,信义全失,已然成各国眼中只顾小利、不知信义的龌蹉小人,就算借道给他救了他一命使他安然回到楚国,如果秦国因为这件事迁怒韩赵魏,韩赵魏又怎么敢指望不知信义的小人能报恩来救自己?所以嘛,楚怀王客死异乡怨不得秦国,也怨不得韩赵魏,要怨只能怨他自己背信弃义,丧尽名声,最后遭人唾弃,不想死也得死了。” “这……太子。” 苏代虽然不如苏秦才思敏捷,但一听田法章这样评价楚怀王,哪能不知道他这是指桑骂槐在说自家哥哥为了高官厚禄曲意逢迎齐王,原先齐王想合纵,苏秦就与赵魏韩各国交好,现在齐王想连横,苏秦又顺风倒跑到秦国那边去了,分明就是个朝秦暮楚,没有原则,卖友求荣的小人,根本不配当齐国的相邦。 苏代好歹也是齐国朝堂上的大夫,田法章为什么这么恨苏秦,他心里很是清楚。田法章自小受孟轲影响,是个儒学君子,虽然不是腐儒,但考虑问题都是从儒家观点出发,一向坚持取信天下,长期执行不变的对外政策才能让齐国长久富强,前些日子因为反对齐王为眼前利益放弃一向坚持的合纵转而与秦国连横刚被齐王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一个孝子不能怨恨父亲,自然只能将全部怨气发在作为合纵和连横具体执行者的苏秦身上。 “三哥只是按齐王的命令去办事太子难道看不出来?这不分明就是装看不出来拿三哥当出气筒么!”苏代怎么都觉着苏秦实在是亏得慌,忍不住之下正要出言帮他说几句话,苏秦却连忙碰了碰他的衣袖,又对田法章一鞠身笑道: “诺诺诺,太子说的正是,楚怀王若是不背齐投秦,也不会落这么个下场。楚怀王确实是自己害死自己的。” 苏秦刚当上相邦没多久,原先又长期在各国奔走,与田法章交集并不多,再加上秦齐连横之前齐国内部最根本的矛盾是齐王与孟尝君的权力之争,田法章对苏秦没多少印象,自然也说不上好恶,然而如今出了连横的事,已经违背了田法章坚持的道义观,田法章满心里觉着苏秦是根墙头草,朝纵暮横,靠曲迎齐王攀上高位,反过来更会纵容齐王背信弃义,哪有不恨他的道理? 本来田法章还想着今天遇上了就要好好羞辱苏秦一番,就算不能让他幡然醒悟,也得将他的嘴脸当众扒出来,让他无地自容之下知羞离齐,也算是为齐国长久强盛做件好事,哪曾想苏秦根本就是滩软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不敢得罪自己这个太子之下,被打了左脸还乖乖的将右脸再伸过来。就这么厚的脸皮当真是个十足的龌蹉小人,指望靠几句话就让他学会要脸甚至放弃权位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别觉着你有大王撑腰别人就拿你没办法,等我继了位,哼哼,有你好看……” 田法章实在没什么捏软泥的爱好,更怕脏了手,鄙夷的瞄了苏秦兄弟一眼,仰头大笑道: “哈哈哈哈……人无信何以立?季子先生,我等安身立命当以楚怀王为戒啊。呵呵,好了,法章得回宫了,就此告辞,你也不要耽搁了去禀见大王的正事。左右,起驾。” “诺!” 太子护从们连忙一声答应,车驾再次辚辚而起折而向北。苏代跟着苏秦一直弓着身将田法章送走,偷偷瞥眼见他的车驾已然行远,还没来得及直起身便极是不岔的低声对苏秦道: “三哥,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太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已经把话骂到了你的脸上,你又不是说不过他,怎么也得争辩几句才是啊,你说你这样……今后还怎么当这个相邦!” 苏秦不在意的摇了摇头,也压住声音说道:“他是太子,你争辩什么?争得越多他的话就越多,难不成你还能得罪他?他对为兄有气,要是堵着他的嘴,只会让他气更盛,倒不如引着他的兴致让他占上几句嘴上的上风,给他泄一泄怒气为好……行了,糊弄走就是了。” 苏代紧紧地皱了皱眉头道:“话是这个话不假,可……唉,太子年不及弱冠,自以为学些孔丘的学问就得了治国的大道,却连慎言礼下都不懂。唉,你说太子如此对你,万一大王不在了,你这个相邦还怎么做?” “大王不在了……”苏秦嘴角不经意的闪过一丝笑,挺胸抬眼盯着远去的田法章车驾护从望了半晌才自得的捋着浓须笑道,“等他能做上大王那一天再说吧。”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准备大礼送齐王 苏秦在街上当众挨骂的时候,临淄驿馆西北角专门为赵相邦划出来的大片院落内外已经严密布防,各道路口、各处门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地到处都是赵国来的护从兵士,而在更外层的明暗地方也布下了大量齐国兵卒,要是未经通禀,就算是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 如此大动阵仗自然是因为赵胜身份特殊,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闲公子了,再加上这个时代交通落后,各国遣使互访虽然还算频繁,但一国执政公开出使他国却是少有的事,就算齐王心里对他再不待见,安全保卫却依然不敢有半分马虎,当然除此以外也少不了一些不能对外说的原因。 赵胜寝居的外厅里,赵胜和触龙、蔺相如各自据几宽坐,而叔段则肃手站在赵胜对面,正肃然地禀报着什么。 “……除临淄以外,齐国各都邑都已经安顿下了人手,特别是马陵和饶安等处重兵驻守的要隘,小人手下更已将眼线布入了军中,虽然极难接近要害之处,但若是齐军有什么风吹草动,云台很快就能得知。不过目下各地刚刚初步安顿,为免出纰漏都只是蛰伏未动,小人前些时日又随蔺先生去了魏国,故此眼下除已报回云台的那些机密,暂时还无太多暂获。其后如何行动还请公子示下。” 赵胜向触龙和蔺相如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不错,刺马军仓促组建,云台建起来也没多久,叔段随左师来齐国短短几个月就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好了。嗯,目前来看齐国暂时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你的人还是要行事小心,以暗中发展为主,不要打草惊蛇引出赵齐之间不必要的麻烦。” 叔段涩然一笑,叉手应道:“诺,多谢公子夸赞,小人一定按公子之命吩咐下去。” 赵胜笑道:“你在齐国这边做的事已经立下了大功,随蔺先生去魏国更是功不可没。我来齐国之前向大王禀奏兴建云台的时候已经将你的功劳一并禀报了上去。大王对你很是赞赏,说是不重赏不足以酬功,专门交代在云台两个上大夫职缺中给你留一个位置。” “小人谢大王赏!” 当官的事谁不愿意,更何况又不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得来的。叔段眼前一亮,连忙双膝跪下叉手及额向远在邯郸的赵王叩拜了起来,然而大礼一毕,刚刚抬头向赵胜看了看,脸上却接着略略露出了些为难的神色, “小人不敢有负公子重信,只是齐国这里……” 赵胜和善的摆摆手让叔段站起身才笑道:“齐国这边由你一手组建,自然还是归你负责,不过云台那里各项事务更是繁杂。我仔细考虑了考虑,冯夷手下最能压住阵的人里头你还是第一人选,困在齐国一隅实在有些大材小用。等我完命归赵的时候你还是跟着一起回邯郸好了,这些日子除了密探的事,你还要好好的物色一个合适人选主持齐国这边的事务。” 叔段连忙应道:“诺,小人明白,小人谢公子重恩。” “那就好。” 赵胜笑呵呵地向叔段颔首一点,又侧转回头望了望站在身后笑眯眯地注视着叔段的冯蓉,这才对叔段笑道, “也没有什么谢不谢的,如此安排只不过是量才适用罢了。今后你和冯夷一样都是朝廷大夫,就不要小人来小人去得了。好,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和冯蓉去安顿一下随我一起来的那几个云台郎……蓉儿。” 赵胜吩咐完接着转头向冯蓉示意了一下,冯蓉“喔”了一声便跟着站起身领命已毕的叔段走了出去。 平原君府几个女眷之前闹出的动静都不小,就算白萱那事前几天也已经传到了触龙的耳朵里,他哪还能不知道冯蓉?却没想到进了驿馆以后一直跟在赵胜身后寸步不离,自己并没怎么注意的这名俊朗小侍卫就是因为武安行刺事件连赵王都惊动了的那个墨家丫头。此时猝然得闻难免有些惊讶,抬头往冯蓉脸上一扫,突然之间怎么都觉着这姑娘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可再一寻摸却又实在不得要领,也只能当没这档子事了。 触龙一时之间当然不可能想到冯蓉这个前任墨家首领冯文的宝贝女儿,现任云台司卿冯夷的宝贝妹妹就是自己奉命去平原君府封赏那天与乔蘅一同侍立在赵胜身后的那个侍女,但他与叔段接触不是一天了,还能不知道叔段和冯夷兄妹之间的关系?这么一联系老爷子不觉想道:相邦当着老夫的面说什么“量才适用”这不明显是心虚么?如今万事急迫,云台又是刺马军墨者的班底,就算正副司官都是你大舅哥那也是情理中的事,要是为了避嫌安插进去一个外人反倒蹊跷了。看样子相邦先前没少听到别人在私底下嚼舌头说他任人唯亲,以他敏感的身份,听说如今邯郸那边又有些不妥当,这个压力确实也有些大了点儿,让他自觉不自觉的替自己辩白了起来。 “清者自清,就算周公旦那样的大圣大贤照样免不了要遭流言蜚语。相邦到底还是年轻,被人骂怕了。” 想到这里,触龙经不住一阵莞尔,抬手刚捋了捋胡子向一旁默笑不语的蔺相如看了一眼,就见赵胜俯身急切地问道:“左师刚才说苏秦绝非常人,莫非是看出他有什么破绽?” “破绽?” 触龙不由一愣,微一品咋才道, “苏秦这个人先前跟李兑交往甚密,不过老夫倒是没见过他,这次来临淄老夫与他接触了几次,最早感觉这人似乎有些低三下四,唯唯诺诺,但时日久了才发现这都是些掩人耳目的表象。苏秦这人极有主见,当着你的面什么都好说,但背过身去却全不是那么回事。老夫看了一段日子,他能坐上相邦之位绝非只是惟命是从替齐王跑腿那么简单,齐王那里十有八九是受了他的撺掇才与秦国连横。老夫刚才说要小心他,正是怕相邦受了他的迷惑。要想成事,齐王那里固然重要,这个苏秦么,也绝不能等闲视之。” “左师是说他两面逢源,我还以为……” 赵胜脸上渐渐露出了些失望,抬眼望着门外思忖了片刻却住了嘴。触龙见他这副表情,多少也能料到他在想什么,但考虑了考虑,最终还是否定性的摇了摇头道: “苏秦朝纵暮横也说不上是小人,固然有讨好齐王以固权位之意,却也是为齐国考虑,不然以齐王的精明绝不可能这样重用他,足见此人是个外圆内方之人,绝非那么好对付。不过相邦这次来临淄要是能从他身上找到路子,齐王那里也就成了一半了。” 赵胜点头道:“只要他朝纵暮横,那就不愁让他再反过来朝横暮纵,不过要是没有能让他看上眼的条件,恐怕这事也并非那么好办。毕竟秦齐连横对齐国利益极大,并不是咱们空口白话就能扳过来的。” 这些道理明摆着,要不然触龙在临淄遭着白眼还赖着不走这么长时间是为了什么?见赵胜这样说了,忙向前一俯身关切的问道:“那相邦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 赵胜诡诘的一笑,没有回答却先看了看蔺相如,这才慢悠悠的说道, “韩魏各国虽然已经松动,不过齐王要是运作的好,后事还不可知。大赵要是不下些血本,齐王怎么肯轻易放下连横让自己白忙乎一场?我这次来临淄当然是按原先所说来给齐王送大礼祝寿的。” “送礼?” 这次赵胜之所以大张旗鼓地来临淄,虽然谁都明白是赵国为安稳韩魏楚各国人心,挑明了要与秦国针锋相对拉拢齐国,但就算最后能够成功,今后还得跟秦国周旋交往以避免在不必要的地方激化矛盾,也不能直接撕破秦齐之间的脸皮,终究还需要点其他冠冕堂皇的理由遮一遮各国的脸面,私密处不谈面子话,触龙和蔺相如哪能想到赵胜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了,一怔之下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说完话紧接着便下意识相互看了一眼,又同时向赵胜看了过去。触龙捏捏的说道, “相邦的意思……齐王肯与秦国连横图的就是大赵的土地,这,相邦要拿什么大礼才能抵得上这样大的好处,只怕……” 赵胜摆摆手笑道:“左师想岔了。我这次亲自来临淄虽然大张旗鼓,好歹算是争回了几分颜面,但在齐王眼里与秦国相比终究还是落了些下成,要是再割土买好那不就成示弱了么?只会让齐王得寸进尺,到最后更会与秦国一个鼻子出气。所以这份大礼我根本就没打算让大赵出。” “不让大赵出?” “正是,到关键地方自有人帮忙,至于我们该拜见齐王还是拜见齐王,齐国公卿和稷下学宫孟贤师那里也该怎么去就怎么去,到时候只要这样……” 赵胜神神秘秘地笑了一声,起身走到并排而坐的触龙和蔺相如几前坐下了身,这才小声将自己的打算详细说了出来, …………… 这次跟着冯蓉一起来临淄的墨者总共七名,都是原先在大梁时生时与共的精锐力量,同门之谊再加上多年的同生共死早就与叔段成了生死兄弟,所以离开赵胜那里以后,冯蓉将那几个人的名字一说,叔段早已是喜上眉梢,心情急迫之下巴不得两步就赶过去与他们见面。 冯文和叔段的父亲不但是师兄弟,更是发小,两家是世交,所以冯夷、冯蓉兄妹和叔段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沙丘宫变之后他们被迫逃离家园,在魏国重逢之后相依为命,更是亲兄妹一样,说两小无猜一点都不为过,哪有什么男男女女的隔阂,见叔段一脸的兴奋,便忍住笑微嗔道: “这还没说几句话呢你就走,叔段哥眼里就只有那些兄弟呀?” “呵呵……我这不是许久没见他们了么。” 叔段下意识地缓下了脚步,尴尬的笑了两声,这才转回身去。抬眼处见冯蓉早已经被他落下了三四步远,正站在芳草萋萋的路牙子边上装模作样地背起手歪着脑袋笑望他,俊秀面庞上的笑容虽然一如先前那般纯真,丝毫未有一丝改变,但那一身裁剪合体的男装衣袍却早已不再是魏国落魄时那样粗劣的衣料。也不知怎么的叔段心里略略有些怅然,走回两步才笑道, “除掉李兑以后我就一直在外头跑,轻易也见不到你和大哥一面,蓉儿身上的伤可好利索了么?” “嗯,早就没事儿了。不然公子也不会让我跟着来临淄。”冯蓉说到这里下意识的一低头,脸上闪过一丝幸福的羞涩红晕,停了停才抬脸笑道,“嗯……叔段哥,有些事小妹正想跟你说呢,当着别人倒是不好开口。” 叔段见冯蓉这副表情,不觉愣怔了片刻,这才似有所悟地肃然点头应道:“公子要是有什么私底下的吩咐,小妹跟我说就是了。” “公子倒是没什么交代,只是我自己觉着有些话得跟叔段哥说一说。” 冯蓉生怕旁边有人听见,妙目向两边胡乱一扫,微微垂了垂睫毛才涩然笑道, “本来公子设云台是想与五司同列的,只不过毕竟是新设,司卿又是举荐的大哥,他终究还是要避些嫌,免得别人说三道四。不过叔段哥也知道云台是重中之重,虽然给云台的官爵要比五司低一等,但这也是没办法,并非是要压制。等将来云台立了大功,公子自然会有说法。叔段哥和大哥都是公子心里挂的上号的人,只要好好做,他日不愁位列卿士,不过越是这样,你和大哥更得比别人多立些功才能让公子说的上话去……嗯,小妹知道叔段哥和大哥都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冯蓉是赵胜的女人,万事自然都从她家男人的角度去考虑,对她来说娘家人越是亲近,与赵胜的关系反而越微妙,要是处理不好更是麻烦,所以赵胜虽然没交代她去做什么,她站在中间却有必要将赵胜不能说不好说的那些话替赵胜说出来,以免叔段在这事儿上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她这里又是公子怎样,又是云台怎样,倒是觉得应当应分,作为妹妹有必要提前给叔段打打预防针。但她现在毕竟还没嫁出去,这些话说出来终究底气不是十足,局促之下不免微微垂下了脸去,却没发现叔段虽然依旧在肃然地听着,但目光却已渐渐离开她望向了远处。 ※※※※※※※※※※※※※※※※※※※※※※※※※※※※※※※※※※※ PS:7月1号,也就是今天半夜12点之后上架,届时还请各位大大多捧场。提前谢谢各位啦:)

正文 第84章丢不起人的白二爷 第八十四章丢不起人的白二爷 (各方势力鏖战今起揭幕,请各位大大多支持。!DUKANKAN赢话费)) 晨曦大起,天地间几分淡淡的雾气还未散尽,淄水南岸掩隐在茂盛柳烟中的天齐宫内外已经钟鼓齐鸣, 恢弘的璋信殿里廊柱间已排好黄钟玉磬,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x t 8 0 8 0 . c o m 穿戴一新的乐人们低眉顺眼的等候在一旁,在他们前边宽敞的殿阁里,高冠华服的齐国朝臣排班而列,嘤嘤嗡嗡的议论些闲杂的事,正在静候齐王驾临接受赵相觐见之礼。 这璋信殿是当年五国徐州相望之后齐威王在原齐宫正殿基址上翻建而成,之所以取名为璋信殿,是为了配合当时名家集大成者惠施提出来的“合纵尊齐”口号,以如同圭璋一样的美名取信于天下。齐威王却也是个大智大能的君王,致力兴国,招贤纳士,以邹忌为相国,用田忌为司马,孙膑为军师,攻魏存赵,合纵攻函谷几近灭秦,没有多少年工夫就使齐国稳居了天下至强的地位。 继齐威王而起的齐宣王也非凡与之辈,继承齐威王一个信字,为视昭昭,求娶才高貌丑的无盐女钟离春为王后,引得天下高才名士纷纷赴齐,一时间稷下学宫百家云集,齐国文名大盛,又趁燕国内乱之际以匡章为将,只用了五十天就灭了燕国,虽然当时正逢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赵国势力高涨百丈,但依然难以撼动齐国东方霸主的地位。 当今齐王继承了这样一片强盛无比的花花江山,即位之初便在垂沙大败楚军,迫使楚国俯首称臣,虽说没多久楚怀王就背信弃义投向了秦国,但即便如此,天下各国甚至连北赵西秦两强也不敢对齐国有一丝马虎。这时候齐王还能再缺什么?当然是能够名正言顺让天下诸侯俯首称臣的帝号了。所以秦齐互帝固然是秦国出的主意,但何尝不是正中齐王下怀,让他来了个顺水推舟,名利兼收呢。 东帝的名号是齐王所欲,那他还怎么可能待见赵胜?不过就算再不待见,在如今形势又搅成了一锅粥的局面下,他也不能断然拒绝赵胜来齐国,就算是敷衍,正式接见这些程序也绝不会有一丝的怠慢。 辰正时分,赵胜的驷马车驾缓缓行到了天齐宫外,齐国司仪的官员分寸把握的极其到位,凤楼之上钟鼓传信,等赵胜的车驾在大敞的宫门外刚刚停下时,齐王恰好传出了迎接的命令。次第向外传出的一声声“有请赵相邦”的高喊之中,王宫中轴线鼓乐齐响,赵胜带着触龙缓缓前行步上璋信殿高高的殿基台阶,跨入殿阁前行三步庄庄重重的向着高高的御台躬身礼拜了下去,高亢浑厚的嗓音便响彻了偌大的殿堂。 “赵国相邦、平原君公子胜拜见齐王,转呈我王诚敬,祝齐王寿——” “外臣触龙禀见齐王——” “呵呵,赵相邦,触龙左师多礼……有请!” 在赵胜和触龙躬身朝见的时候,微微有些发胖,面颊极是白净的齐王已经俨然地站起了身,坦然地受了一拜后便挂着一脸的笑意走下御阶,虚搭住赵胜的手很是客气的将他和触龙引到尊客座上,接着回身走回御台,伸手相请之后与赵胜两人以及列位齐国卿大夫一同坐下,这才笑吟吟地微侧着身对赵胜说道, “贵国大王与相邦国事繁忙,还惦记着寡人寿诞,实在令寡人兢兢,还请赵相邦代寡人还谢赵王,祝赵王寿。” 赵胜长跪还礼道:“诺,谨遵王命。赵胜自邯郸来时,我王千万嘱咐,齐王不惑之寿是为大庆,赵齐合盟相谐已历三世,实为难得,为示昭昭当厚礼相贺,然礼曰君不离土,我王未可亲至,故命赵胜赴齐,以示赵国诚意。” 说着话,赵胜回身向触龙一招手,触龙便起身走到殿中央躬下身,双手高高举起了一轴装帧华贵的礼单绢帛。 礼程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走地一丝不乱,中间除了齐王和赵胜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相互偷觑两眼之外没有一点差错。在殿堂上陪坐的那些齐国卿士大夫当然不可能个个都知道他们俩之间的猫腻,但齐王的那些亲信,特别是苏秦却一直注意着赵胜的表情,见他始终是一副坦然的样子,不免有些诧异,偷偷向齐王那里一觑,见齐王也跟心里没点事儿似地满是泰然自若,心里不觉暗暗琢磨了起来。 苏秦不琢磨也不行。赵胜这次来齐国是为破除秦齐连横这一点丝毫没有疑问,但是齐王有意躲他的意思也是谁都清楚的事,这根本就是相互之间的阳谋,谁也别想瞒住谁。可这次朝见之后除了给齐王祝寿那天以外,只要齐王不愿意,赵胜很难再找到与齐王面对面的机会,而且到了齐王大寿那一天他更别指望说上什么话,他今天要是不找些岔口为以后留下机会,那这次“送礼拜寿”不就白来了么。 苏秦心里有准数,之前又暗中得到了齐王授意,就等着赵胜岔开话题时再把话题拉回来不给他一丝机会。这事苏秦相信自己百分之百能做好,虽说他不敢当众得罪太子,但在大殿上找点话堵住赵胜嘴的本事还算是小菜一碟的。不过苏秦也清楚当初赵胜仅凭一己之力就把魏国对合纵的态度拉了个大转向,绝对不可能那么好对付,自然不免暗暗戒备,百分小心了。 然而这次实实在在有些出了苏秦的意料,眼看着礼程过了大半,赵胜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后边也没有多长时间了,估计他已经很难再找岔话题的机会,这心里终于还是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莫非,莫非赵国相邦这回真的只是“送礼拜寿”不成?这不对啊,难道里头另有什么说道? 苏秦暗暗一凛,心知越是这样问题越大,忍不住偷偷瞄了齐王一眼,更是不敢大意。 ………………………………………………………………………………………………… 别说只是赵国相邦了,就算是赵王亲自来临淄,也不可能影响到普通百姓的生活。然而这个“不可能”也得相对来说,至少住在临淄东郊大片庄园里的白家人就不可能一点影响都不受,甚至可以说是大“受”特“受”,“受”到了几乎快要让一大家子人发疯的地步。 女儿的“满载而归”早已让家主白铎羞愧难当,要不是夫人和一大帮家里人苦苦相拦,他狠狠鞭打白瑜的时候差点没把白萱一起给揍喽。 当然了,这种丢人的事儿要是愚夫愚妇还有可能满大街地嚎两嗓子叫叫冤屈,可白铎堂堂天下名家之主哪敢再去更大范围的张扬?虽说明知这事儿已经不可改变,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但即便丢人也存在一个往大了丢和往小了丢的区别,所以白铎生平头一次给了白萱黑脸儿,咬牙切齿一番怒骂之后,连一点争辩的机会都不给白萱留,就把她严严实实的关在了家里,并且发下了严令,谁要是敢放她出门“那便小心狗腿”。 白铎这样做也仅仅只是无奈之下的选择,他在齐国手眼通天,早已经知道秦齐赵三国之间的那些机密。他没能力将白萱的事压住不让别人知道,但终究还得为在齐国落地生根开枝散叶,根本绝不可能拔腿就走的这一大家子人的安危考虑。从这个角度说他也只能尽力将这件事淡化处理,以便给别人一种这仅仅是儿女之间的私事,跟白家在齐赵两边的选择没有丝毫联系的印象,以便躲过这次齐赵纷争带来的灭顶之灾。 在这样的情况下,白铎当然希望赵胜来的越晚越好,以便给他更多的转庾自救时间,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白萱刚刚回到临淄不到一个月,赵胜那个煞星居然紧接着就跟来了,这不纯粹是要白家一大家子人的命么。 赵胜没到临淄之前的两三天里,白家的眼线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当时白铎差点没气疯喽,但转念一想赵胜此来必然是为了齐赵之间的大事,虽然难免会使白家陷于风口浪尖,但若是真能将大祸消弭,反倒救了白家。如此一来他便不是那样气恼了,心思乱转间很快就拿定了主意:不管赵胜在临淄怎么做,白家也绝不能与他的公事有一丝牵连,在赵胜主动登门之前更不能主动去接近他。这样的做法虽然不可能在齐赵有可能修补裂痕之后给白家带来好处,但也只有这样,才能在赵胜无功而返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保证白家人的安全。 不能接触赵胜,更不能有任何异样的表现被外人察觉,白铎除了再次加强对白萱的“监管”以外,自己也得继续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所以赵胜入宫会见齐王的这一天,白铎依然不改既定行程,准备为生意上的事出门去拜会齐国名门匡府。 一大早洗漱用饭刚毕,早已候在门外的白府管事便小心翼翼地跑了进来,还没来得及请示白铎是否出发,就看见白夫人从内厅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蹙眉嘟嘴的连声埋怨道: “老爷,您还有心思去拜见匡章,你说家里这乱糟糟的一大摊子事……” “好了好了。” 白铎黑着脸摆手制止住白夫人的话,又挥手将那名管事撵出去,待他知趣的走出了院子,这才怒匆匆的走到白夫人身边愤愤的说道, “什么一大摊子事?啊!萱儿那丫头做错了事还没点安分气儿,老夫不理她也就罢了,你还想怎样?整天唠唠叨叨,唠唠叨叨,你还让不让我活!” 白夫人差点没让白铎气哭,拿手帕拭了拭眼角才略带些抽泣说道:“你就知道骂她,你以为女儿她想这样啊?要不是为了你这张老脸,萱儿她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吗?你还骂她!我就这一个闺女,老爷你要是看着烦,便连我一起……” “行啦!” 白铎跟白夫人从十几岁结发到现在几十年了,要说没吵过嘴那是假的,但确实是相濡以沫了一辈子的,然而自从白萱从邯郸回来以后,他们老两口却是一天不吵就难受,为了啥?还不是因为他俩那个宝贝闺女。到现在白铎一听见白萱的事就脑仁儿疼,夫人再这么一嘟囔,那更是头都快炸了,连连摆着手告起了饶道, “我何时说过烦了呀?萱儿是你的女儿,难不成不是我的女儿?行了行了,你也没什么主见,别听她瞎撺掇。她说的那些事咱们连想也别想。平原君来临淄了是不假,可你还真信萱儿夸他的那些鬼话呀?萱儿那是昏了头,你就别再跟着瞎搅和了。别管平原君能不能成事,咱们白家终究还得在临淄呆下去,你以为瑜儿随便说说,咱们便当真搬去赵国不成?现如今咱们也只能有多远便躲多远。躲还躲不开呐,要是再上赶着插一脚进去,那老夫不就成傻子了么!” “可,可你也得替萱儿今后想想啊!她落到这一步,今后只能做妾,你这个当爹的要是不替她多留些后路……呜呜呜呜,我这苦命的闺女今后,今后可怎么过呐……” 白夫人虽然被白铎说得一无是处,但终究是白家的主母,耳濡目染了半辈子,什么事没见过?什么道理不明白?她当然知道白铎这是为保全白家全家人的无奈选择,但一想起白萱的未来,她心里却又憋得难受,说着说着便肩膀一耸一耸地掩面哭出了声来。 白铎刚才也是气急上头,哪能一点不替闺女考虑?见夫人哭了个梨花带雨,嘴上没软心里早就软了,抬袖拂着白夫人的脊背长长地叹了口气道: “能怪谁呐,要怪也只能怪萱儿自己呀。如今成了这个样子说什么也都晚了,好在我打听的还算清楚,那个平原君倒是个重情的人,再加上季瑶公主从小就和萱儿要好,虽说今后是共事一夫,但只要萱儿谨慎些,终究还是比旁的人好的多。唉……就算不好,你这里牵肠挂肚难道就有用不成?算了,别提了,万事还得长打算。我今天去拜会匡章,你以为只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匡章三朝元老,虽说现在不在朝了,朝里的事却都瞒不了他,我今天去就是要打探些消息……” 说到这里白铎忽然住了声,伸头凑近白夫人才压住嗓子道, “那匡章原先与惠施最要好。夫人你也不想想,惠施一辈子做了什么,匡章原先又做了什么,老夫这些日子巴结匡章不就是为了平原君……啊呸!不就是为了萱儿么。” “那……好好好,老爷快去,千万别耽搁了。” 白夫人这些日子被白铎堵得都快想上吊了,今天终于将他挤兑地露出了实底儿,猛然醒悟到白铎这是明松暗紧,心绪顿时一松,连忙撵着白铎出了门。 !#

正文 第85章君王之道 第八十五章君王之道 “不可能!” 齐王寝宫里,齐王田地紧紧地皱着眉快速地来回踱步,离他不远的殿柱旁边,相邦苏秦、佐贰田弗和上大夫苏代小心翼翼地鞠着身,间或相互看上一眼,接着便又低下头去,微抬起眼皮注意着齐王的动静。,d 不大会儿工夫以后,齐王突然停住了身,凝目思忖片刻,白胖的面颊上已经现出了微微的怒意,“哗”地一甩袍袖,猛然转回身冷冷的盯着殿柱旁的几个人极道, “不可能。赵国到底在耍什么把戏?赵胜一句话都不说到底是什么意思!苏秦、田弗、苏代,你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苏秦!” “诺,大王……” 苏秦躬了躬身,没说话却先偷偷觑了田弗和苏代一眼,三个人几乎同时想到:大王到底图的什么?防贼似地防着赵胜说话,人家赵胜不说话吧,他又不自在了。 三个人暗中动心思,却不敢说出来,苏秦又一躬身才道, “大王,今天臣从头看到尾,赵胜一直循礼而行,目不斜视,要说不是有备而来谁也不会相信。如今魏王虽然没明说,但催促赵国行亲迎之礼却是明白无误的站在了赵国一边,韩宋楚各国异常调兵也明显是在向大齐和秦国施压,以微臣愚见……” 苏秦还没说完,田弗忙小心翼翼地打断道:“相邦,这韩魏宋楚您都提了,可燕国那里似乎……” 田弗话没说完就“知趣”的闭了嘴,抬着眼皮向齐王偷偷一看,果然发现齐王猛地一怔,接着便满腹狐疑地向苏秦瞪了过去。 苏秦还能不知道田弗的意思。田弗是齐王堂弟,当初齐王与孟尝君田文一派明争暗斗,闹出田甲劫王事件的时候,田弗为救齐王、杀田甲、逐田文立下了汗马功劳,其后魏冉除田文时他也出力不小,可以说是支持齐王一派宗室里的中坚力量,算得上齐王最大的心腹,然而因为苏秦的存在,他极有希望到手的相邦之位却再次落空,与苏秦的关系自然可想而知了。 苏秦闻听此言鞠地更深,陡然开口嗓音里居然微微带上了些许战抖: “大王,以臣愚见,燕国那里没有动静就是最大的动静。以臣对燕王的了解,燕王绝对是个谨慎的人,这些年燕国谨慎事齐才得以保国,要说没有为自己动过脚踩两只船的心思,大王不信,臣也绝不敢信。可大王您想,赵国自武灵王赵雍被杀国势便一落千丈,要想再与大齐鼎足而立,绝非积年之功。赵雍在世时,燕王尚且畏首畏尾,不敢明目张胆借用赵国之力制衡大齐。 如今赵王、赵胜兄弟年弱,连国内都难以完全压服,如何能比得上赵雍在世之时?齐秦都是累世大国,相互连横天下皆惊,韩魏宋楚畏首畏尾,就算想给赵国助助声威都不敢明说,岂不是正说明他们对大齐畏惧之心日久,谁强谁弱自然是一目了然的。燕国的偏荒弱小,这样的形势之下,不管靠向哪边都得不了好果子,以燕王的谨慎,若是不静观其变还能有什么选择。” “哼,燕国可以不用理他。” 齐王一直注意着苏秦的表情,听到这里脸上现出了满意的笑容,接下来却略带责备的瞥了田弗一眼,鼓励似地对苏秦说道, “苏相邦,你继续说。” 苏秦清楚自己与燕王关系特殊,就算没有田弗这些人明明暗暗的挤兑,齐王也不可能完全对自己放心,闻听此言连忙鞠了鞠身: “诺。以臣愚见,赵王遣派赵胜前来,看似是向大齐示弱,但今天赵胜如此‘闲庭信步’却是在明白无误的警告大齐。是想告诉大王,不论是赵国内外,他们都早已准备停当,绝不惧怕齐秦连横,这意思嘛,自然是想让大王惧而生退意的。不过天下事虚虚实实,以臣愚见,说不准赵胜此举也是为了给赵国准备时间行得拖延之策。” 亲弗连忙接道:“苏相邦虚实互用的见解臣附议。不过以臣愚见,不论赵胜是在实打实地威胁大王还是行拖延之策,要想成事还需能让大王听到他的话才行。既然他故弄玄虚让大王来猜,大王何不来个以静制静,暗底下该怎么准备还是怎么准备,更要加强对他的监视。明地里嘛,倒不妨遂了他的‘心愿’,就让他在驿馆里好生休息,等大王寿诞之日再与他见上一面便让他滚蛋,如此一来,不但赵胜这一趟白来,韩魏宋楚各国见他无功而返,自然更不敢与大齐作对。” 苏秦向田弗表示善意地点点头笑道:“正是如此,臣附议田上卿之意。赵胜此来要是没有动作还不如不来,但不论他暗底下如何动作,若是没机会见上大王一切皆是白费。如此一来大王以逸待劳、静观其变确实之选。嗯……今日离大王寿诞还有不足半月,倒也好打发他。触龙是孟贤师的弟子,赵胜是他的亲传,如此便好办了,臣和田上卿等人先与他周旋几日,然后便将他礼送去稷下学宫就是。” 苏秦和田弗突然之间相互支持起了对方的意见,齐王是个精明的人,还能不明白他们这是明合暗斗,争着按自己的喜好来讨欢心。为君之道绝不能让臣子铁板一块,齐王除掉了大敌孟尝君,自然不可能再亲手培养足以争衡自己的势力,所以见了苏秦和田弗的表现,心里极是舒服。满意的笑道: “很好,两位爱卿所说不错,随他赵胜如何折腾,寡人不理他就是。” 还没等齐王说完,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苏代突然躬身说道:“大王,臣以为当真冷落赵胜怕是不大妥当。相邦与田上卿所言都是继续连横之意。但以臣之见,大齐自威王起便一直力主合纵,如今大王行连横之策虽是为大齐基业考虑,但难免会冷了韩魏各国数十年向齐之心,若是当真能灭了赵国倒是用不着去理会他们,但赵国这一两个月前还是孤立无援,如今却已经得到了魏楚各国支持。楚魏做出这样的表示,必然不会坐视赵国灭亡,齐秦连横能否成功便在五五之间了。若是能成自然名利双收,但若是不能成,那不是将赵魏楚韩都得罪了么,臣以为实在不值。” “胡闹!” 齐王倒是耐住性子将苏代的话听完了,但紧接着却是大怒,勃然喝道, “东齐西秦,只要一国就可让天下丧胆,两家连横合盟还怕魏楚怎么想!苏代,寡人问你,畏首畏尾能成什么大事?都给寡人下去!” “诺诺,大王息怒。” 苏代脸都黑了,哪里还敢再说下去,连忙鸡啄米似地与苏秦、田弗快步向殿门外退去。三人还没走出几步,之间背对着他们的齐王忽然又转回了身来,抬手向他们一指道:“田弗留下,寡人有话问你。” “诺。” 田弗不明就里的看了看身旁的苏秦兄弟,只好停下身再次趋步向前回到齐王身边,转着身等苏秦他们退出了殿门才回头拘谨的问道, “还请大王吩咐。” 齐王刚才还是一脸的怒意,这时候脸色却渐渐地和暖了起来,笑呵呵的缓步走回御案后坐下,才抬头笑道,“田弗,寡人看你对苏秦很是不满呀。怎么,不服他这个相邦?” 苏秦兄弟等人是齐王的心腹,也是齐王用来制衡宗室的棋子,这一点田弗心里清清楚楚,见齐王直接点明了出来,心里不由一哆嗦,忙辩解道:“大王会错意了,臣倒不是对苏相邦有什么意见,只是他终究是外人,刚才刻意不提燕王,往浅了说是心虚,往深了说谁知道又是为啥,所以臣才……” “呵呵呵呵。” 齐王忍俊不禁的摆摆手打断了田弗的话,笑道, “你啊,你与寡人自小一起长大,心里想什么以为寡人不清楚?寡人知道你对重用苏秦兄弟有意见,可你却不明白寡人引天下之才为大齐所用的苦心。你也不想想,就算寡人让苏秦做相邦,让苏代参赞机密,他们不还是外人吗。你田弗别说还是相邦佐贰,就算在朝中什么都不是,那不也还是宗室重臣,封君王弟?你和苏秦他们不一样,是寡人的兄弟。寡人不论如何对你都改变不了血脉至亲,苏秦他们能一样么?寡人若是不高看他们一眼,岂不是冷了客卿的心,还如何成就大齐的霸业?寡人重用他是因为他远,能安心让你居于他之下却不怕你抱怨,那是因为你与寡人亲近,你万万不要会错了意。” “您看您说的这叫什么话……臣哪能不明白大王的苦心。只是,嗨,臣…… 田弗听了这番亲疏远近的论调,虽然明知道齐王是在他与苏秦之间和稀泥,但想起自己从小与齐王的感情,心里依然还是热乎乎的,感动之下多少有些语无伦次,尴尬地笑了两声才忙转了话题道, “大王,只是臣多少有些奇怪,苏秦和苏代是至亲兄弟,今天怎么相互唱起反调来了?” 齐王搭下眼皮笑道:“你是宗室贵戚,自然不懂他们这些从山野里出来的人所受的苦楚。他们今天哪是唱什么反调,只不过是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将连横合纵两面的话都占全了,这样两面讨好,不论今后大齐是连横还是合纵,他们兄弟都不会一起倒霉,只要有一个人在寡人面前站住了脚,还用愁不能东山再起?哼哼哼,在他们这些外人眼里哪有什么齐国燕国,有的只是他们自己。” 果然是有说道,田弗深知自己的这位堂兄大王心机深沉,对别人不管如何重用也不可能完全信任,心中不由一凛,连忙问道:“合纵连横……那大王的意思……” “你说呢?” 齐王悠然地晃晃身子,抬头笑道, “哼哼,秦国,赵国……寡人不想理会他们怎么想,只要大齐能得利就行。” !#

正文 第86章间谍在行动 第章间谍在行动 (多谢“燕云节度使”同学的月票和“阿登山谷”同学的评价票。,DANKAN 正文: 赵胜如齐王“所愿”没有提一句多余的话,回到驿馆好生休息,第二天就开始按早已送给齐王御览的既定行程与苏秦、田弗等齐国重臣相互拜见答礼。完全是一副安心等待齐王寿诞的样子。 苏秦他们早已被齐王面授机宜,见了面自然只有“哈哈哈”便再无他话,来了这样听话而且没有任何额外要求的贵客,齐国朝廷“省心”不说,临淄城内外也没有受到计划之外的任何干扰,齐都百姓生活一如平常一般平静。 临淄城秩序井然,齐国境内各都各县同样毫无波澜,贩夫走卒忙着奔走生计,山野农夫则忙着除草肥田。他们与庙堂之上的士卿们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除非齐王穷兵黩武或者齐国受到了灭国的威胁,那么那些公卿大夫们的争斗应酬或者五都常备军队的征战便于他们没有丝毫关联。 此时已入初夏,金风渐渐煦暖,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田野里粟禾已经窜得老高,绿油油的颜色远远地一直铺到天地交汇处。烈日之下,一位已届花甲的干瘦老农赤膊把锄,缓缓行走在整齐的田垄之间仔细地锄着稗草。瘦小的身躯掩在无边无际的禾阵之中,更显孤寂。 齐国五都的农田大多都已是熟田了,土壤肥沃,能养粮食,同时更能养杂草,要是不将争着肥料疯长的杂草除尽,势必影响秋收。如今田产稀薄,十数亩田所产才够一个人一年饿不着肚皮,要是再加上当今大王继位以来这十几年越来越重的赋税,生活更是艰难,如果不在田地里尽上十分的心,这日子还怎么过。 老农终究年纪大了,难免力乏,行不多久便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直起身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抬臂擦拭一下额头细密的汗珠。在他目力所及之处,不远便是一条官修的大路,由西向东地蜿蜒而前,两边都看不到尽头。不大时工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西边隐隐传来,老农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又弯下腰忙起了自己的生计。 西边大路上疾驰而来的是三骑枣红骏马,马背上的那名戎装骑士由于两脚悬空无处借力,只能用双腿紧紧地夹住马腹。这样的骑乘方式自然疲劳无比,为免脱力坠马,他也只能紧紧拽住缰绳尽力趴伏在了马背之上。 先秦时骑乘并不是常见的行路方式,像这样两三骑并辔疾行的戎装骑士,其中一人身后的马屁股上还捆着大包的物事,一看便知是为官府传递消息的铺兵。这条大路本来就是从马陵通往临淄的驿道,生活在其侧的人们见惯不惊自然不会在意,任由他疾驰而过,连多看一眼的闲心都没有。 无关的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些铺兵,但沿路官府对他们却不能不关心。这个时代的人们已经对马有了很深的了解,清楚就算再健壮的马匹连续疾行三十多里也得力尽,所以在传递紧急的军情不能有半分耽搁的情况下,也只能换马不换人地在沿路设置驿亭。 那三名铺兵早已跑熟了这条大路,深知驿亭的远近,自然对胯下爱骑的速度疾缓控制得极是到位,不大会儿工夫看见前头路边一颗树荫如盖的大槐树之下现出了一片简陋的土坯小院,便“吁吁”连声渐渐放缓了马匹的速度,当枣红马“嚯”的一声收住马蹄时恰好停在了驿亭院门之外。那三名几乎已经力尽的铺兵瞬间又像是恢复了力气,迅速跳下马背便直奔院内而去,其中领头的那人粗着嗓子高声喊道: “快快,马陵急报,不要耽搁,我们喝口水便走,你们快去换乘。” 驿亭里的驿官与这些铺兵早已熟识,听到马蹄声便带着手下从草棚里早早的迎了出来,看见那三名铺兵急急惶惶的牵着马奔进院来,两个杂役没用交代便迎上去接过缰绳拉着三匹马向后院马棚走去,而那名驿官则咧嘴一笑,一边往棚屋里相让三个铺兵一边揶揄的笑道: “吴小戎整天急报,也没见马陵那里打起来啊。我看呐,要是哪天你们换了马就走那才是真有急报……嘿嘿嘿嘿,来来来,三位兄弟先坐下喝口水再送‘急报’不迟。” 吴小戎微微的喘着粗气,和另外那两名铺兵跟着驿官低头进屋歪歪斜斜的坐到草席上,接过水瓢抬头咕咚咕咚地连喝几口,这才一抹嘴角,不屑地笑道: “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闲在?你懂什么是急报就在这里乱说?只要是大将军呈递给大王的信笺那就都是急报。你们还敢在这里胡扯,我要是把你这些话跟大王一说,那你就擎等着回乡种地去吧。” 驿官笑道:“别别别,我这差事还没做够呐。嘶……哎,我说吴小戎,这些日子不见你可是长本事了,连大王也能见上?我还道你们只是把东西送上有司就滚蛋呢,原来是亲手送到大王面前啊。得嘞,我先去给你们弄些吃的,让你们吃饱了再去告御状。都歇着,马上就好。” 这些本来也就是些笑话,吴小戎摆着手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那名驿官满脸挂着笑,转身间便走出屋去。说起来他怎么也算是个官儿,但他这官儿的职权范围只在这个小小的驿亭之内,这驿亭里供职的人加上他在内满打满算只有三个人,那两个杂役都忙着去为吴小戎换马,剩下的活儿自然只能由他这个官儿亲自去干。 驿亭里的生活就是这样枯燥而又有条不紊,吴小戎他们插科打诨的工夫,那两个杂役已经将马匹牵到了后边马棚,相互之间也不搭话便熟手熟脚的换好了马匹,其中年长的那个杂役二话不说便要将新备好的马匹牵出去。然而还没来得及去拽马缰,另一名杂役突然指了指马槽说道: “哎,六哥。槽里头料不够了,也没水了。你先去后头多拌些料过来喂马,如今都过午了,吴小戎他们不可能走那么快,兄弟我把马给他们牵过去就成。” “嗳,是嘞。” 说话的这名杂役虽然要年轻许多,但在驿亭里的资格却比年长的那人要老一些。有道是早入师门一天也算师兄,年长的那个杂役自然要听他的,闻言忙应诺一声便跑了出去。 年轻杂役将年长的杂役目送出了马棚,却没急着去牵马。等年长的杂役微微佝偻着身转过墙去,他警惕地向四周观察片刻,待确信驿官和吴小戎他们已经在前边屋子里吃上了饭,这才轻手轻脚地快步走到那匹背上驮了包裹的马匹身旁,伸手将包裹取下来迅速打开取出了其中一方一尺见方的锦盒。 那锦盒是用木头包了锦缎做成的,颇为考究,盒盖与盒身之间加了一把小小的铜锁,除了马陵和临淄掌有钥匙的人以外,谁要是想从里头取东西除非砸坏铜锁便绝无可能,再加上铺兵每次换马的时候都会检查锦盒,要想不被发现地偷出里边的东西根本没有可能。 年轻杂役能单独接触锦盒自然是因为这锦盒里的东西都是日常的公文。如果是特殊公文,吴小戎他们就算进了驿亭也绝不敢离身。这自然是因为特殊公文容易被人惦记,而日常的公文却无此虞,要是天天紧绷着神经去防别人,那非得累成神经病不可。然而令吴小戎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如今这普通公文居然也被人给惦记上了。 年轻杂役捧起锦盒上下打量了大量,右手小指在铜锁旁边轻轻一拨,两只手上下同时用力,就见锁头一紧,盒盖与盒身之间已然微微露出了一道不到小指厚度三分之一的极窄缝隙。 这个时代的公文一般用竹简做成,但长途传递的公文为了携带方便却都采用丝绸锦帛,已经将空隙撑到最大却只有这样一道小小的细缝,里边装的又是极软的丝绸,根本没有一点取出来的可能。然而杂役似乎对盒子里的东西兴趣并不大,抬手将盒子举到眼前冲着阳光向里瞄了一眼,在确定里头的锦帛公文并未满到盒盖之上时,他脸上已然露出了一丝笑容,紧接着便一手擒盒,另一只手则迅速抽回来探入怀中取出了一幅细细折叠好的白色锦帛,然后将锦盒放在地上,左手拇指食指撑开其上的缝隙,小心翼翼的将那副锦帛塞进了盒子里去。 “嘿嘿,马背上也是颠,在我手里也是颠,好好地晃上两晃还能有什么痕迹?大王啊,你就慢慢看去吧。” 杂役像摇骰子似的将锦盒上下颠倒地连连晃了一会儿,连忙拍去锦盒在地上沾的浮土,重新装入包裹中拴在了马背之上。就在这时,那名年长杂役“驮驮”的脚步声恰好从墙那边传了过来。 …… 按照既定行程,赵胜用三天时间拜会了齐国朝堂重臣,第四日就要前往稷下学宫礼拜儒家大贤师孟轲。赵胜的老师触龙是孟轲的门徒,师同于父,孟轲自然是赵胜到了临淄之后不能不拜见的人,即便齐王不予安排,他也必须前往稷下学宫,不然的话那就在天下人面前失了礼了。 拜师礼极其隆重,前往拜见祖师爷自然更需要周密安排,一丝差错也不能出。当然了,这些事自有触龙和蔺相如他们安排,倒也用不着赵胜亲自过问,他只要养好精神,到时候礼节隆重地向孟轲鞠礼叩拜就行。然而赵胜能轻省,齐国这边却不能当做一般事对待,头一天的晚上,稷下学宫祭酒万章便被苏秦传进了相府。 万章这个人在现代没有什么名声,但在儒家历史上却是个承上启下的重要人物。他早年既拜在孟轲门下,一生追随孟轲左右,为儒家思想的传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到了宋朝政和五年,赵宋皇帝甚至将他封为博兴伯,从祀于孟庙西庑。 如今万章已经多岁的老人,自从跟随孟轲到了稷下学宫以后,他除了招生门徒发扬儒学以外,还多次代表孟轲参与辩论,多年深厚的资历积累下来才坐上了祭酒的高位,主管稷下学宫一切事物。 白天的时候,万章还在指挥学宫里的庶务官员布置赵胜礼见所需的仪程,哪曾想到齐国的相邦居然会在这个时候传见他。不过人在屋檐之下就得低头,所以万章得了命令便匆匆安排人继续准备,接着便乘马车赶去了苏秦府上。 从齐威王时代开始,稷下学宫里的知名学者便享受列卿待遇,极是尊崇。万章又肩负祭酒重任,自然算实打实的齐国卿士,见了苏秦到也用不着过于礼重,当下请相府门传报,不大会儿的工夫苏秦便亲自迎了出来,看见拘礼候在门外的万章,脸上早就堆上了笑,连忙跨下石阶迎上去笑道: “哎呀,有劳万先生久候,还请恕学生不恭之罪,,先生府。” 万章自然也不敢怠慢,连忙见礼笑道:“呵呵,苏相邦客气了,在下惶恐。” 万章是儒家门徒,而苏秦学的却是经世之道,两边并不是一家。不过就算不是一家,在这个百家尽皆源出周礼的时代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时万章比苏秦年长不少,并且在齐国的资历也要深厚许多,苏秦虽然贵为相邦,却也不敢不客气,当下礼节隆重地将万章请进正厅尊座上坐下,苏秦才笑吟吟地向前俯着身问道: “明日赵国相邦前往学宫拜见孟贤师,万先生一切可都备好了?” 万章拱拱手笑道:“有劳相邦挂念,学宫里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只等明日赵国相邦驾临,孟夫子他老人家这两日精神也极好,应当没什么问题。另外在下已经拜禀了夫子,明天等赵国相邦礼见完毕,便请夫子回去休息,不再参与其后的答礼问学。呃,相邦看……” “噢,下官这些日子还正琢磨着去拜会孟贤师,孟贤师精神健朗就好。呵呵呵……” 孟轲如今已经八十多岁了,耄耋之年的老人虽然耳不聋眼不花,但精神头终究不济,明天与赵胜见面还不知道能撑多长时间。苏秦作为齐国相邦,对赵胜的行程照顾周到是本分,关心学宫里的长者分,所以听见万章上来就提到孟轲的精神头,自然得跟着夸赞几句。笑了几声之后转口说道: “学宫那里准备妥当,下官也就放心了。不过赵国相邦虽是年幼,身份却是尊贵,所以明日前往拜见孟贤师时,下官还得跟随前往。今日请万先生过来正是有几件事想请先生操办操办。” 所谓“请”就是吩咐,万章活了六十多岁了,这么点客气话还能听不出来,捋着胡须静听之后,忙客客气气地拱手应道:“还请相邦吩咐。” “呵呵呵,吩咐不敢当。” 苏秦微微的摆了摆手才笑道, “是这样,下官这两日一直在考虑赵国相邦前往学宫的事。赵国相邦是令昆仲触龙子的高足,明日前往学宫拜见孟贤师自然是一家人见面,倒也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只不过学宫里贵学派虽然门徒众多,但别家的学究先生也不在少数,平日里你们论学便颇为激烈,若是有谁不服儒家之学,想借赵相邦前往的机会与他辨争,借此以扬名天下恐怕就不好了。这件事关乎学宫颜面,也关乎大齐颜面,下官实在不能不与先生好好商议商议。” “哦,这事儿……” 万章不由一愣,缓缓捋着胡须的手便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苏秦说的这些他自然明白,稷下学宫又不是专门给儒家学派办的,里头百家云集,就算是人最多势最重的儒家内部也分为多派,除了万章所在的思孟学派以外,还有子张之儒,颜氏之儒,漆雕氏之儒,仲良氏之儒,孙氏之儒,乐正氏之儒等众多派别,各家各派主张不同,相互论战几乎是天天发生的事。 虽说学者需要单薄名利,但如果不出名还怎么用自己的思想去影响各国统治者?所以论战是必须参加的活动,至于像赵胜前往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更是没理由丢掉,恐怕明天赵胜一进学宫大门就得成众矢之的。 万章这个赵胜的大师伯一听苏秦的话顿时吸了口凉气,暗暗的叹了半天气才试探的问道:“此事在下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实在拿不出万全的办法。赵国相邦前往学宫虽说是拜见孟夫子,但不与别人见面却也说不过去。在下身为学宫祭酒更不能拦着别人。唉,今日回去在下也只能去各处拜会安抚一番了。” 这件事确实让万章为难,他自己就是这些学者之中的一员,还能不清楚他们“不惧权贵”的心思,可他虽然是孟子的门徒,但作为稷下学宫的祭酒,为了彰显学宫的公平氛围,却又不能把其他学派的人拦在外面不让他们与赵胜见面,当时候有人在对赵胜进行责难根本就不存在“万一”,反而是万分之万的事,不管赵胜能不能撑下全场来,他这个大师伯外加学宫主官脸面上都不好看,也只能尽力大事化小了。 苏秦见万章满脸都是愁容,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才道:“万先生看这样好不好。到时候不让他派之人跟着见礼问学终究是说不过去,倒不妨换个办法堵住悠悠之口。” 万章已经没了办法,不由奇道:“喔,还请相邦明示。” 苏秦笑道:“平原君既是赵国相邦,又是王弟公子,这样尊崇的身份自然不是谁想见便能见的,到时候万先生只需以此为理由将泛泛之辈挡在外边,只请各派尊长入内,那不就将十之*的麻烦省掉了么。” “对对对。相邦说的有道理。这确实是个办法。” 万章闻听此言,顿时喜上眉梢,苏秦能做相邦确实歪点子不少,虽说论学的事学宫里的人谁都有资格参与,根本不存在尊卑贵贱的问题,但赵胜身份特殊,却可以用他的身份当挡箭牌将绝大多数人拦在外面。这样做一点都不突兀,理由也好找,赵胜本来就是去拜见孟轲的,各派尊长当然有必要代表学宫陪同见礼,但你们那么多名不见经传的人也想凑热闹,难道想让现场一片混乱,在一个外国相邦面前把稷下学宫的脸面丢尽不成? 果然是个好办法,万章连连点起了头,然而接着却又疑虑万分的说道,“这样做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各家各派尊长众多,而且他们……” 万章没敢将“那些尊长就是最能惹事的人”这层意思说出来,说到这里便连忙住了口,然而苏秦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道: “这也好办。下官之前算了算,贵派和儒家八派其余尊长便有*十之多,其他学派够资格的人绝不超过这个数目,终究还是你们儒家占优。到论学的时候万先生不妨这般吩咐贵派之人,让他们多与赵国相邦论学,最好激动起来抓住些他言语中的小错进行辨争,这样一来别家学派看到你们自己已经争了起来,自然不好再插嘴了。” “啊,这……” 万章虽然在稷下学宫研究学问,但作为祭酒却多少也知道些齐赵之间的矛盾,听到这里不免陡然一惊,忽然明白过来苏秦这是要给赵胜难堪,刚想予以反驳,就见苏秦渐渐沉下了脸来,以不容置疑的口气笑道: “万先生还请恕罪,下官这样想也是没有办法。万先生你要明白……这是大王的意思。” “大王的意思……” 万章心里狂跳了起来,作为学者他对这种安排是万分抵触的,但作为祭酒,作为齐国的官员,他却不敢说一个不字,为难的坐在那里吭吭了半天,最终还是无奈的站起身拱手应道, “诺,在下明白了。” 苏秦志得意满地上下打量了打量万章,缓缓笑道:“那就好,万先生这便回去准备就是了。” 万章哪里还敢在说什么,满脸羞愧地躬身鞠礼后便逃也是的走出了厅去,就在此时,苏代却已从苏秦身后的屏扇后边缓步走了出来。轻声笑道:“大王何时这样吩咐三哥的?小弟怎么未曾听闻呐。” 苏秦头也不回的注视着门外,朗声笑道:“大王让田触打灭赵胜威风那件事难道你忘了不成?大王是没再说过难为赵胜的话,但意思还在那里放着,你我身为臣子,自然要多揣摩大王的心意才行。 况且赵胜若是没机会再见大王几面,这一次岂不是白来了么?咱们还需帮赵胜造出些麻烦,只有这样,大王才不得不再召见他一次以示安慰,那时候才是他图谋的机会。 哼哼哼哼……放心好了,万章他们舍不得太过难为赵胜,也不敢在大王面前叫屈把我给卖了,要不然他就别指望再继续做这个祭酒了,倒是别的人么,到时候自然会推波助澜,多给赵胜些难堪的。” 苏代道:“难道三哥真觉得赵胜私底下没有别的举动?” 苏秦笑道:“赵胜在私底下如何做是他自己的事,你三哥我么,呵呵呵,只不过是想再给他多造一次机会罢了。” !#

正文 第87章 巨浪行蛟无人见 第八十七章巨浪行蛟无人见 稷门内外沾了稷下学宫的光,算得上临淄城最为繁华的所在之一,每日里商贩云集,行人如织,货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一片摩肩接踵的景象,好不热闹。d赢Q币, 然而这热闹也要分时候,就在这天辰时未到的光景,在众多刚刚摆下摊位还没来得及开张,以及渐渐稠密起来的行人惊讶的注视中,只见一队队的兵士突然从各条大街上涌了过来,这些兵士在带队将官呼喝指挥之下疾步而行,明晃晃的刀枪剑戟、兜帽盔甲映日生辉摄人心魄,嚯嚯的整齐靴声响彻四处,更显无限声势,不大会功夫,诺大的街场便被清理一空,兵士人沿路昂然而立,在从驿馆通过稷门直到稷下学宫的整天大街上排成了整齐的护卫队列。 在国都谋生活的人谁没见过世面,这情形一看便知是有什么大人物要去稷下学宫,于是商贩行人也没用兵士们可以去赶便自觉退了开去。虽然闲事莫惹是前年流传下来的光荣传统,大多数人自然是退避三舍,但天底下终究少不了爱热闹的人,也有不少闲汉驻足远观,想看个究竟也好多些向人炫耀的谈资。不管是兵还是民,彼此都在一个城里住着,总有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牵连,那些兵士倒也不去难为他们,只要没人太过靠近大街便无人上前驱赶。 齐国兵士沿街耀武扬威的时候,驿馆大门口也是华车云集。齐相苏秦华衣一新,带着十数名掌管礼仪的太宰署和掌管文记的太史署官员缓步走进了驿馆。驿馆驿丞及属下官员全员而动早已候在了打完之外,见苏秦他们下了车便忙陪着小心迎上去将他们接入大门,恭恭敬敬地引领着向赵国使团居住之处行去。 今天临淄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因为赵胜要前往稷下学宫礼见孟轲,齐国方面准备周全,赵国使团自然也早已安排完毕,触龙生怕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在等待苏秦前来礼迎的工夫依然各处不住的检查叮嘱,而赵胜和蔺相如却清闲许多,洗漱用餐一毕便悠闲地等在了正厅之中。 辰正时分,苏齐快步跑进了厅来,瞪着眼胡乱地向赵胜和蔺相如扫了一眼便放开大嗓门说道:“公子,苏相邦已经到驿馆了,这便去迎接嘛?” 赵胜向蔺相如一笑,一边起身一边对苏齐吩咐道:“好。你去看看左师公在哪里,跟他说一声一同过去。” 苏齐道:“不用了,公子,左师已经得到消息到前边等着去了。” 蔺相如笑道:“这些事倒用不着替左师公操心,他比我们在意的多。” 这里正说着话,只见门口人影一闪,一身仆役短打打扮的叔段快步跑了进来,伏在赵胜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赵胜笑吟吟地点了点头,也不跟他说什么便对蔺相如和苏齐笑道:“好,我们这就去。” ……………………………………………………………………………………………… 稷下学宫兴建于齐桓公田午(不是姜小白那个齐桓公)年间,却兴盛于齐威王和齐宣王时代,将近百年以来汇集了几乎百家所有门派的名士,一直以来英才辈出,孟子、淳于髡、邹衍、田骈、慎到、申不害、接予、季真、环渊、彭蒙、尹文、田巴、儿说等等名人先后在此讲学收徒,可以说在文治上影响了整个天下。 到了齐王田地时代,田地继承了威宣两代的强势国家,稷下学宫更是兴盛,不过所谓百家只不过是形容先秦思想门派之盛,真正具有影响力的门派其实只有儒、墨、道、法、阴阳、名、纵1横、杂、兵九家,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十家九流”,而这些流派经过先秦数次大论战,真正具有强大生命力的其实只有儒墨法道四家,而在如今的稷下学宫撑场面的恰恰正是这四家,其余学派要么影响力渐弱,要么就是从这四家中分流出来的,并不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辰时下三刻,经过一番折腾,赵胜一行人在苏秦等齐国官员陪同之下,仪仗如林地行至稷下学宫大门之外,早已等候在此的祭酒万章便带着学宫庶务官员迎上来一阵鞠拜见礼,将赵胜和苏秦他们接了进去。 齐国历代君王对稷下学宫着实重视,经过几十年的不断扩建,学宫里亭台楼阁相连,早已占地数千亩,容纳了各派学者上千人,再加上他们的仆从佣人,整个稷下学宫常住之人近万,俨然就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城市。 赵胜前来礼见孟轲是行拜师礼,不能摆一国执政的架子,再加上孟轲已经八十多岁了,腿脚不便,自然不用出来迎接。然而他能摆祖师爷的架子,其余人却不能那么倨傲,所以等赵胜进入学宫之后,早已等候在二层院落里的各家尊长便慌忙迎上来见礼。 这些人分属不同学派,但都是闻名天下的名士前辈,赵胜自然早已久闻大名,然而今天第一次相见,又是上百人同时拥上来,虽然万章不敢怠慢了其中任何一个人,全部都一五一十的向赵胜做了详细引见,但赵胜到最后还是没分清楚这些高矮胖瘦的老头儿们都是谁。 二门处几乎可以算得上一片混乱,有这么多名士堵着路,赵胜要想见到孟轲绝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而在这同时,学宫大门之外却有一辆一匹马拉乘的遮棚马车在十数个粗莽大汉的护卫之下自西边大路上翩翩而来。 赵国相邦拜会稷下贤师孟夫子,而且还有苏相邦亲自相陪,这样的大事谁敢出一丝纰漏?在学宫大门西侧带兵保卫的校尉突然看见那辆马车如此不开眼,看到这么多军士严阵以待居然还敢直通通的向这边而来,心里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怒气匆匆的便大步迎了上去,谁想还没来得及喝骂,那辆马车旁一名彪形大汉突然冲着他快步跑了过来,抬手一抓他的衣袖,接着便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同时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在他面前快速的晃了一晃便又收了回去。 “太……” 校尉听到那人的话,脸上登时一片惨白,腿一软差点没坐到地上,下意识的刚说出一个字,那名大汉便狠狠的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压住嗓音怒道:“你不想活了!快跟我过去拜见。” “诺诺诺。” 那名校尉脸上早就下的没有一点人色,刚刚反应过来啄米似地点起了头,那名大汉便不由分说将他拖拽到了马车旁边,小声向车棚里说道:“小人已将人带来了,请太子吩咐。” 校尉不过是中层的武官,那曾见过太子这么高级别的存在?所以他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一想到未来的大王与自己就隔着一道布帘,脑子里还是猛然充血,嗡的一声眼前便是一片黑,等田法章笑盈盈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时,才算勉勉强强地反应了过来,连忙低头拱手道:“小人徐,徐义拜见太子。请,请太子吩咐。” “徐义?呵呵,徐校尉不必慌张,我又不会吃人。” 田法章见徐义一脸的慌张,宽厚的笑了两声才道, “我今天来是想听听稷下先生们与赵国平原君论学,众家云集一堂必有奥义,机会实在是难得,我自然没有错过的道理。你不到万不得以时不要胡乱声张,将我送进学宫即可。” 只是想进去?这倒好办,从这里到学宫大门这点路程都在徐义手下保护之中,根本不需要再去知会别人。而且有了这次偶遇,要是讨得了太子的欢心,今后那还愁没前途么。徐义心思大定,眉尖早已掩不住喜色,连忙应道:“诺诺,太子尽管放心,万事包在小人徐义身上,守在学宫门前的都是小人手下,绝不会声张出去。太子请。” 田法章见过的巴结奉承多了去了,听见徐义老是提他自己的名字,心知这位平常也不怎么会巴结人,便笑道:“好,有劳。朱恒,你想着给徐校尉记上功劳,回头我有重赏。” 刚才那名粗莽大汉接着便应道:“诺,末将记住了。” 说话间田法章已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随手从身旁大汉手里接过一顶民间常用的笠帽戴在头上,便笑微微示意徐义前头带路。徐义哪敢怠慢,连忙点头哈腰的往前一走,突然之间想到自己这副表现不但容易惹人怀疑,更会在不知情的手下人面前丢尽颜面,便又挺胸抬头了起来。 ………………………………………………………………………………………………… 稷下学宫之中,赵胜好半天才与各家各派尊长礼见完毕,这才在万章和孟轲另一名得意弟子公孙丑引领之下,与苏秦并肩向早已装潢如新的问礼大殿行去。刚才与赵胜见面的这些人都是要参加见礼问学的,自然一个都不拉,呼呼啦啦的全数跟了上去。 万章作为领路的人,自然不能挡在赵胜和苏秦前面,只能走在身后大队人马的外侧,这样一边侧着身一边不住回头满面笑容地与赵胜、苏秦他们虚套,不片刻的工夫就看见自己的师弟乐正满脸慌张的从人群后远远的跑了过来,虽然没有说话,却连连的挥着手,那意思明显是要他赶快过去。 “搞什么怪?” 万章因为苏秦昨天的话就已经足够紧张的,此时更是想不起还有什么事能比引领赵胜去拜见孟夫子更重要,但看见乐正那张苦瓜脸都快皱成核桃了,当然也明白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让他去做,略一思忖之后便微微躬身看了看赵胜和苏秦,便对公孙丑笑道:“呃,于都,为兄先去夫子那里通禀一声,你与两位相邦还请慢行。” “好,有劳万先生。” 万章虽然是想溜号,但提前向孟轲去说一声这个理由却找的很恰当,赵胜和苏秦不明就里,和善地笑了笑便将万章给放了。 万章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赔声罪便提起袍角快步向前跑去,没几步远折身钻进一条小巷,不大会儿的工夫早就溜到了赵胜他们身后,连忙敛声屏气招手皱眉地将乐正叫道了身旁。 乐正和万章当师兄弟好几十年了,还能不了解他这点溜号撬门的小本事,刚才看见万章一个人往前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所以接着便转身向后跑,跑到身后最近拿到巷口还没喘匀气,看见万章招呼他,便连忙迎上去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汇报了起来。 万章听了乐正的话倒没吃惊,但眉头却皱的比乐正还厉害,牙疼似地误了无腮帮才愁眉苦脸地说道:“这个太子也真是,向学也得分个时候吧,要是让大王知道了还了得!你说我……唉,为兄还得去陪着夫子见赵国相邦。要不……允直你这样,先不要过去见礼,你趁着乱偷偷将太子引到大殿里去找个地方躲一躲,不要被人发现就行。” “诺诺诺。小弟明白。” 乱哄哄之下这点事儿还是容易办到的,乐正一张核桃脸瞬间抹平,连忙拱了拱手便快步向学宫大门跑去。万章也来不及理他了,说完话再次转进小巷抄近路向问礼大殿奔去。 ………………………………………………………………………………………………… 问礼大殿里,老态龙钟的孟轲得到万章的通报,便艰难地站起身拄着拐杖走到了大殿门口。 万章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着孟轲,听到不远处已经传来了纷乱的笑语和脚步声,心下除了庆幸自己动作快以外,更多的却是忐忑不安,偷偷瞥眼看到孟轲颤巍巍的撑在那里,虽然一直用树皮一样的干枯手指故作儒雅地捋着胡须,却架不住年老终究还是不时地咳嗽,心里不免一阵内疚,接着便拿准了主意:一会儿说什么也得尽快将老夫子请回去,免得他老人家看到门下弟子如此“小肚鸡肠”,居然会在小处难为赵胜而气出病来。 万章昨天从苏秦那里回来以后便避着孟轲将一众小师弟叫到一起,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番。虽然经过他的苦苦解释,除了少数几个人在愤然之下拂袖而走,表示不参与今日的礼见,剩下的多数人摄于齐王淫威终究还是忍气吞声的答应了下来。但即便这事儿做得比较顺利,万章也清楚大家就算不说,其实对他也是有怨气的。 万章何尝不是牢骚满腹,可他能怎么办?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希冀今天能大事化小小事化,尽量少伤面子,尽快将赵胜请走了事。然而万事不由人,万章并不清楚事态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所以当赵胜和苏秦等人在公孙丑鞠请之下出现在面前时,万章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的狂跳了两下。 赵胜对孟轲的情况还是了解的,当看到殿门口那个橘皮枯黑,稀疏的须发早已全白,满脸都是老年斑的耄耋老人在万章搀扶之下颤巍巍地硬撑着身躯,肃然的神情明显是在极力保持着生命最后的尊严之时,也不知怎么的突然间想到了虽然与孟轲同龄,精神却是矍铄无比的许行。这一想之下,赵胜心里不由一酸,没用谁引荐便快步迎了上去,长臂一拱接着深深地鞠下了身去。 “受业之徒赵胜拜于先生足下。” 见礼自有程序,谁也没想到赵胜会做出这样突然的举动,除了人群后头一个中年儒者略一错愕之下接着若有所悟的叹了口气,其余的人一瞬间全都愣住了。 然而发愣归发愣,这些人却并不是不明白赵胜越礼的原因所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第一时间同时想到:所谓人心之赤大概就是这样了。赵相邦虽是年幼,发乎自然的心思却显其人品…… 这样一想之下,万章顿时满脸发热,忍不住便向苏秦偷偷看了过去,见他故作镇定的以拳护口咳嗽了一声,刚想说句话把场面顺理成章的引下去,就发现身旁的孟轲吭吭地咳了起来,身体也微微向下沉了一沉,很明显已经不愿在赵胜面前故作矜持了。老爷子忽然做出这样的反应,万章哪里还敢再开口,只得再次在双臂上加上一把力去支撑住孟轲的身躯。 “赵相邦……”孟轲老眼昏花的盯着赵胜看了片刻,核桃一样的面颊上缓缓露出了笑意,慢慢地点了点头之后却只说了一个字,“好。” 好?“好”当然就是“好”的意思了,还能有什么可考虑的?万章突然反应了过来,连忙笑道:“呵呵呵呵,呃……两位相邦,各位先生还请入殿宽坐。有请,有请。” “呵呵呵呵呵呵,请,请,赵相邦请。” “苏相邦请,孟夫子请。” “各位都请,呵呵。” …… 原来设定好的程序突然都用不着了,大家还站在门外干等个什么劲儿?于是一阵客套之后,众稷下先生便相互鞠请着跟在苏秦和赵胜身后走进了大殿,在万章等人的安排之下各自安坐如颐。又一阵混乱之中,并没有人发现偷偷来学习的田法章在乐正引领之下从偏殿绕进来,已然静悄悄地坐在了帷幕之后。 !#

正文 第88章逆徒、逆徒 第章逆徒、逆徒 临淄城达官显贵多如过江之鲫,自然少不了飞扬跋扈扰民开道的情形,但像今天这种朝廷出动军队,堵住整道城门多半天都不放行的情况却少之又少,可称经年不遇,所以需要进出稷门的行人虽然免不了多走几步路绕道他门的麻烦,但更多的人还是把这件事当成热闹来看。(DANKAN赢Q币,好事者众口相传,没多大会儿工夫半个临淄城便都听说了。 白家庄园地处临淄城东,稷门那里的事本来也影响不着他们,然而白铎手下耳目众多,哪能不知道赵胜去拜见孟轲?正巧这天他也难得闲暇,一想到最近赵胜名头正响,若是今天闲着没事还出门拜客,就算别人刻意不去提,自己这张老脸也找不到地方搁,所以干脆偷个懒在家里躲起了清闲。 白夫人因为女儿的事,这些天几乎都快变成了神经衰弱,满心指望白铎能拿出个十全主意为白萱下半辈子铺排好出路,自然一天催八回地撵着他出门想办法。眼看着今天风轻云淡、艳阳高照,百鸟在枝头上唱的正欢,白铎这个老东西却没精打采地斜在靠榻上打起了瞌睡,虽然明知他早就满头是包了,但心疼归心疼,依然免不了满肚子的气不打一处来。思量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叹口气幽怨的说道: “你说这个平原君也真是,这都来临淄几天了?就算他自己再忙再抽不出身,怎么也得派个人来给咱们个交代呀。咱们萱儿就算再不济,就算是自己上赶着往他身上贴,他也不能这样拿咱们当下作吧。你说……” “嗨呀!我说你就不能让老夫安静一天么!” 白铎今天躲清闲算是找错了地方,见夫人有事儿没事儿又往赵胜身上扯,登时呲牙咧嘴烦躁地挥手打断了她的牢骚,背过身去气哼哼地喘了片刻,心绪好歹算是安稳了一些,转念间想到这事儿根本不可能脱开手,也只能哀叹一声,又侧回来半撑起身子满脸发黑地对白夫人微微怒道, “你是不是又偷偷看那丫头去了,啊?我说了多少次,关她是为了她好。她这个性子要是再不收一收,以后早晚要吃亏。你说你怎么这么不晓事!” “我,我就这一个闺女……” 白夫人哪里争得过白铎,被他急赤白咧地一阵抢白,又清楚他说的这些都是道理,早就被堵得没了话说,只得再次拿出了这件让白铎绝对没脾气的绝杀之语。那边白铎脸上果然又黑了一层,咬着牙低低地怒喝一声“还不是让你们给惯的”便不再吭声了,好半天脸色缓了许多,这才坐起身幽幽的说道: “唉,我没说并不等于没做,不跟你提是怕你明明没主意还乱拿主意。你知不知道外边是什么形势便整天催我?这两日我已经从匡章和田弗那些人嘴里探出些口风了,大王对赵胜来齐不但是百般敷衍,那日甚至还让田触羞辱了他一番。” 白夫人听到这里登时一惊,张口呼道:“啊!那,那平原君岂不是……” “嘿嘿,你以为你闺女当真跟你似的没点眼光?就田触那张嘴要是都能羞辱了他,他还当什么相邦做什么使臣。” 白铎脸上微微露出了些得色,全然没注意说自家夫人没眼光就是在笑话自己。 “那就好,那就好,总算没吃亏。” 正所谓爱屋及乌,就算再不情愿,女婿也终究远比连面也没见过的什么大王亲,白夫人庆幸地在胸口拍了两下,刚面含喜色地说了一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忙满是不放心地问道, “可,老爷不是说匡章与……” “噤声!” 白铎目光猛然一跳,错眼向窗外看了一眼,连忙欠身下榻捂住了白夫人的嘴,等她“唔唔唔”地点着头不敢吭声了,这才拄着地与她坐到一张席上凑着头小声说道, “章子和大王的事也是你能乱说的?老夫跟你说了你听听也就罢了,哪说哪了,千万别传出去。大前天老夫没敢亲自出面,让瑾儿去拜了你家兄弟莒敫,莒敫在朝里做太史行纂,朝会上的事清清楚楚,已经让瑾儿给老夫带回了话,说是平原君那天觐见大王时尊礼而行,多一个字都没说,而大王也像是极力避着。这事儿明摆着顶牛,平原君此行必然是艰难无比,能不能成事还不好说,要是最后无功而返,赵国跟齐国就得打起来,到时候咱们家还能不跟着倒霉?” 白夫人被白铎说地心都快跳出来了,哑然呼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白铎颓然的摇头叹道:“所以说啊,你还说什么平原君拿咱们当下贱,他哪是拿咱们当下贱?分明就是尽量避免咱们牵连进去才不得不躲着咱们。说起来平原君对咱们萱儿也算是……唉,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咱们不管愿与不愿都与平原君拴在了一起,想躲也躲不了了,难不成还有能反悔的机会?老夫把萱儿关起来是怕她乱跑再惹出什么岔子,你以为老夫当真没出力帮着平原君周旋么。老夫早已派人前往韩魏楚打探消息,这两日天天往匡章府上跑为地也正是这个。昨天老夫去匡府时……” 白铎话还没说完,耳尖一动便听见厅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连忙闭上嘴从白夫人身旁向外挪了三四尺远,还没坐正身子就见一名内院的家仆慌慌张张的跑进了厅门,连气儿还没喘匀便忙不迭的拱手躬身禀道:“家、家主,夫人,莒姑娘到了。” “姑母” 家仆的禀报跟没来一个样,还没等他说完,白铎和白夫人便听见厅门外传来了一个又甜又腻的声音。紧接着人随声至,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窈窕少女便像只花蝴蝶似地飘进了厅来,在她俏生生的脸颊之上,水汪汪的大眼睛和微微翘起的红嫩嘴唇都满含喜悦的神采,看见白夫人已经慌张地坐直了身,便撒娇似地扑到了她的身旁。 “哎呀!是我的晴儿啊,你什么时候到的临淄?怎么也不让你爹先跟姑母说一声呐?” “谁跟他说呀。也不知怎么了,他都不让我来找姑母和萱姐姐。要不是今天他和一帮同僚跟着什么赵国相邦去了稷下学宫,我还跑不出来呢。” “咳……你这丫头,怎么跟你表姐一个脾气呐?也不怕惹了你爹生气。” “偏气他,偏气他,谁让他不让我来看姑母啦。” …… 白夫人看到了那少女,脸上愁容顿时一扫,娇宠的将她搂在怀里,两个人早已笑成了一团。一旁的白铎早就站起了身来,见那娘俩只顾着亲昵,自知也插不进什么话去,便矜持出一派长辈威严,重重咳了一声将白夫人和莒晴的目光吸引过来才满脸慈祥地对莒晴笑道: “晴儿呐,你跟你姑母慢慢聊着。啊,那个……你萱姐姐有事跟你大表哥出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呵呵,姑丈还有事要出去,你们慢慢聊着。” 莒晴哪能知道姑父这些话是说给姑母听的暗语?听见这些话小脸上瞬间满是失望,但还是乖巧地站起身敛了敛衽道:“喔,侄女儿知道了。恭送姑丈。” ………………………………………………………………………………………………… 稷下学宫问礼大殿里济济一堂,孟轲身为儒家宗长,年长德高,又是赵胜此次前来礼拜的对象,自然坐在了西边居中的尊座上。在他身后的陪席上则坐着万章以及公孙丑两个知名的弟子。而赵胜和苏秦两个相邦则与他隔了五六尺远,成九十度夹角坐在了北边下首。身后的陪席上则规规矩矩地坐着苏秦的护从长和苏齐两个粗莽的大汉。 再下首则是既为孟轲亲传弟子又是赵胜授业之师,到了这里身份很是尴尬,只能含含混混按官职排在赵胜和苏秦之后的赵国左师触龙,而蔺相如作为赵胜的随从,虽然名不见经传,但远来是客,自然坐在了触龙的下首。 这几位安坐下来,其他人就好办了,不管属于儒墨道法名哪一家哪一派,一律按年龄和声望论资排辈坐在了南边成排成行的百十张坐席之上。 孟轲今天的精神确实如万章说的那样好,本来灰扑扑的脸颊上甚至带上了几分红韵,虽然已经没有力气循礼端坐,但慢声细语地与赵胜交谈了很长时间依然不见一丝疲态。 坐在孟轲身后的万章一直满腹的心思,他知道刚才赵胜的“越礼”行为已经给孟轲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这样的话如果再按苏秦的吩咐发动大家与赵胜“辩论”,万一以后一个不小心传到老夫子的耳朵里,必然更会使他生气,到时候罪过可就大了。 万章当然希望苏秦能收回成命别再难为自己,耳朵心不在焉的听着孟轲和赵胜说话,一双眼却时不时地向苏秦瞥去。这样做自然是希望苏秦能给他个暗示,将昨天的事神不知鬼不觉的遮过去。然而苏秦除了偶尔笑语几句便一直笑微微的注视着赵胜和孟轲,根本就对万章的暗示没有一点反应。 万章磨蹭半晌几乎快要绝望了,撒眼看了看南边席上那些各家尊长,终于咬牙下定了决心,略一沉额便欠身膝行到孟轲身旁陪着小心笑道: “呃,夫子,时辰也不早了,今天起来您还没歇着呢,您看是不是……呵呵。” 孟轲这半天其实也没跟赵胜探讨什么的事,全都是些赵胜问他身体如何,应该怎么休息保养的话。这些话虽然只能算寒暄,但赵胜作为未来人,即便不是专家,也终究比孟轲懂得多些,所以老爷子听着新鲜,又觉着似乎有些道理,便多攀谈了一会儿,这样一来一去自然更对自己这个没见过面却久闻大名的小徒孙印象大佳,谈兴一浓便想亲自考校考校他的学识。 人说老小孩老小孩,别管后世将孟轲抬到什么样的高度,此时的孟轲终究也是个普通的耄耋老人,听见万章劝他回去休息,顿时满腹的不乐意,费力的转过头去微微带着些责备说道: “不妨事,老夫还不累。承捷说的这些话你们倒是应当多记着些。喻文,你如今也多岁的人了,确实也应该多……呃。”说着话孟轲似乎忘了什么,又望了望赵胜才像是刚想起来似地接着说道,“确实也应该多注意些保养。” 得,这回连人家赵相邦的小名都出来了,那自然是连撵也撵不走了。 万章心里那叫一个恼,低眉下眼的应了一声“学生记住了”便灰着脸偷觑了苏秦一眼,接着便以一副老子不管了的架势撤身回到了陪席上。 赵胜倒没想着稷下学宫里也有猫腻,听见万章劝孟轲回去,也帮着腔呵呵笑道:“夫子,万先生说的有道理,多休息正是保养的精髓所在。” “呵呵呵呵,好好。” 万章的劝令孟轲有些烦,但赵胜此时在他心里好得不得了,反倒听进去了,万章在后头一直支楞着耳朵听,听到这里不由一乐,还以为老夫子总算被劝动了,但孟轲接着说的一句话差点没把他弄趴下, “呃,承捷啊,要说累老夫还真有点累了。这样吧,我就在这里坐着休息,你和他们论些学就是。老夫只听不说话。” 万章听到这里差点没哭出来,暗暗想道:好么,这学还怎么论?客客气气的倒是满足您的心思了,可苏相邦交代的事怎么办,得罪了大王又怎么办…… 万章想归想,但场面还得撑下去,只得硬撑着身子抖擞起精神在大殿里环顾一周,高声说道: “呃,各位,今日赵相邦与苏相邦同来稷下学宫,实乃我学宫幸事。在坐各位皆是各家宗长名士,今日难得盛会,还请畅所欲言,不必矜持。呵呵……这样吧,百学繁杂,要想论学终究要捋出个头绪才行。昔日孔仲尼有言:‘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在下不才,先说几句以作抛砖引玉。呃……如今天下之学虽曰百家,大抵却皆源出《周礼》和《易经》。今日不妨先从《易》说起。《系辞》有云‘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先定乾坤阴阳方可以论天下,所以开初当论者必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此两句乃君子对人对己之妙言,不分各家皆是可用……” 万章是儒家弟子,孔子是他的祖师爷,而且相差并没有几辈儿,他和同宗的儒者论学的时候开口都是说“先圣”如何如何以示尊敬,而且多以《论语夹杂各书各经以论道。然而今天在座的人里头道法儒墨各家各派都有,那他就不能把话题圈在儒家学派里头,所以先说上了《易经》。 万章提到《易经》自然是为了照顾到各家各派,他虽然自以为很公允,但终究没跳出儒家的圈子,上来就是孔仲尼怎么说,这番话刚刚说到儒家解析易经的“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两句,南边席上靠前排一个比孟轲也年轻不了几岁的老者脸上已经现出了不悦,捋着白胡子仔细思忖了片刻便打断万章的话道: “在下以为《系辞》所言颇有些不恰,还请万祭酒与赵相邦指教。” 万章哪能想到自己开场白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了嘴,向说话那人看了一眼,突然有些尴尬,下意识的捋着胡子呵呵一笑才道:“呃,陈先生之意……呵呵,还请陈先生指教。” 那位陈先生名叫陈骈,是齐国极远的宗室支派,所以也叫田骈,早年修学黄老之学,后来年纪大了逐渐转向法家,一直在研究如何用道家的学说解析法家思想,几十年下来已有大成,被人尊称为天口骈,与早已去世的彭蒙和慎到其名,是当世最为出名的法家人物。 儒法之间的论战如今早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相互之间都不服,万章当然没指望陈骈能给他留什么面子。那陈骈果然也不客气,微微欠身向赵胜和苏秦拱手鞠了个礼便声音洪亮的高声说道: “庄周《齐物论》有云:‘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也就是说这天下之人与天地本为一体,向学者即可为高为贵,反之则为贱卑。既然如此又何来‘卑高’‘贵贱’之说。就说赵相邦吧,赵相邦虽然身出赵主父,但能为赵国相邦乃是因为除李兑定赵国之才,并非公子之身。再说苏相邦。苏相邦还请恕老朽妄言之罪。 苏相邦出身草野,拜鬼谷先生为师,勤身向学奔走天下才得以高居相邦之位,若是以贵贱论,苏相邦之称又是如何来的?所以么,这‘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还有待商榷,人既然能贵贱异位,这天尊地卑之说便讲不通了。老朽妄言,还请赵相邦指正。” 万章和陈骈一个讲尊卑一个讲平等,完全是杠上了,陈骈说完话接着将矛头指向了赵胜,这么突然的表示多少有些不敬的意味。万章身为祭酒终究还是要以颜面为主,没等赵胜开口,便抢先笑道:“陈先生所言,在下看并非当真明白《系辞》真意……” 他这里话还没说完,谁想赵胜却向他摆了摆手,欠身向陈骈拱手一鞠笑道:“陈先生说的是,《系辞》这段话确实有待商榷。” “什么!赵相邦说系辞错了!” “没听错吧?” …… 赵胜此话一出,南边席上顿时一阵混乱,这些人倒不是都支持《系辞》的说法,但在他们潜意识里,赵胜毕竟是触龙的学生,今天又是大礼隆重地来拜孟轲,那必然是以儒家为宗的,再加上他是贵公子,更应该支持贵贱之说维护自己的出身才对,怎么能上来就说这句话错了呢? !#

正文 第89章 乱了套了 第八十九章乱了套了 赵胜一句话说出口,问礼大厅里接着便爆出了一阵纷乱的吵闹。,DUKANKAN虽然各说各话,但内心里却都想到了一件事——赵国相邦这是不懂规矩啊。 赵胜确实不懂这些人的规矩,他们名义上分属百家,但正如万章所说,百家源流出一,只不过是各家用不同的观点对同一事物进行不同的阐述罢了。其实在很多地方根本就是纠缠不清,甚至具有很大的共通性,要不然的话,没有一点共同的地方,纯属鸡同鸭讲,还怎么论战?而这些论战恰恰就是站在共通的基础上各自阐述自家思想,并以种种论据加以证明并驳斥对方的论点。 然而文人自有文人的臭毛病,那就是矜礼,不像直肠子的莽夫那样有什么说什么,甚至一言不合就破口大骂、上手就打。就算内心里再不屑对方,表面上还得做出一副求同存异的样子。 稷下学宫里的这些大家们在辩论程序和方式上早就磨合出了默契,所以陈骈刚才那番话其实是在明进暗退,自己先露出些破绽让万章和赵胜去抓,也好先把他们的面子抬上去,再根据他们的论述逐条进行反驳。这叫做“礼”,同时也是把对方推到明处曝光,以使他言论里的破绽更加明显的一种辩论策略 万章自然明白这个规矩,所以才会紧紧扣住“系辞”两个字准备开讲,哪曾想还没看出赵胜这个外来的和尚会不会念经,却先让他把稷下学宫的规矩给破了,而且破得很是离谱,居然当着祖师爷的面直接站到对方那面去了。 孟轲年纪是不小了,但耳朵并不聋,不糊涂,听到赵胜的话自然明白他即便是触龙的学生,终究还是由公子之尊做上的相邦,这身份意味着他不可能像纯粹的学者那样单纯的去研究去崇拜某一家思想,就算今天来看自己也仅仅是表达尊师重道之意,并非要表示自己是儒学刍狗。然而这来就站到了法家那边,确实也有些突兀了,所以孟轲虽然没有吭声,却还是微微眯着眼注意了起来。 万章趁着没人注意,连忙暗自挥袖抹掉了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心里顿时百感交集,虽然面前这个“小师侄”突兀的话让他有些始料未及,但听到赵胜这样说却反倒放下了心来,苏秦让他伙同儒家弟子为难赵胜,他本来既不情愿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为好,现在好了,赵胜看不出陈骈是何用意自己跳出了儒家的圈子。那便用不着自己去发动,师兄弟们也得忍不住去反驳他了。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那就跟他万章没什么关系了。 相对于万章的庆幸,尴尬的反倒是陈骈,对他来说,赵胜没点原则地站到他一边将规矩打破,那后边的话还真不好接。不免犹豫了犹豫,只得装作欣然地笑了笑,点头道:“还请赵相邦指教。” “不敢当。” 赵胜并非不知道让人为礼,但他今天却并非仅仅是看望孟轲外加与各家各派“友好交谈”那么简单,他还得通过这次与稷下名士们见面的难得机会为赵国那边的大事做些准备,而且他清楚法儒两家虽然同出一源,但经过这两三百年的发展已经逐渐偏离早期子产、管仲的调和主张,有些发展过头走向极端了,与儒家的对立越来越厉害。要是自己装高深不吭声让万章他们辩论起来,后边两家一针锋相对必然越来越激烈,到时候自己连一点插嘴的机会都没有,这一趟稷下学宫就算是白来了,所以也只能做出如此突兀的表示, “以赵胜浅见,《系辞》尊卑贵贱与庄子休齐物之论皆有提出来的缘由,但是否恰当却要看用在何处,如果用对了地方,自然是极恰当,但若是用错了,那就不是恰不恰当的事了,反而会误事。刚才陈先生所言正是尊卑贵贱不当用之处,所以赵胜才会附议陈先生之言说他有待商榷,同样齐物之论亦是如此。还请先生不要误会了赵胜的意思。” 赵胜话音一落,大殿里顿时更是热闹,大家虽然都没好意思大声说出来,但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赵相邦到底是哪头的?这不明显是在和稀泥么,可这稀泥和的也实在不对头,儒法两家经过这几百年的发展去芜存菁早已自洽贯通,不停论战正是因为两者在基本观点上相互对立。 儒法两家里头,儒家讲的是仁义礼信,尊卑有序,德化天下,提倡圣君人治,孟子所说民贵君轻虽然也是在讲重视百姓,但反过来对等级制度的维护。而法家所讲恰恰相反,说“好利恶害”是人之本性,因此反对礼制,提倡重法重罚,提倡法、术、势的使用,这两者从不同角度研究社会,分别提出了各自的治国理念。他们之间的分歧是与非问题,怎么能用用对用错来形容? 赵胜这些话看似两边讨好,但事实上将两边都得罪了。苏秦坐在一旁一声也不吭,他本来就不怕事情闹大,更没想到赵胜会将儒法两家一锅烩,这一下子更衬了他的心意,所以干脆装成了聋子,只等着赵胜在儒法两家联合炮轰之下招架不住时再出面解围圆场。 就在大家私底下先论战了起来的时候,人丛中的孟轲弟子屋庐连的脸色却已经越来越发青了,他是个实诚君子,昨天愤然之下从万章面前拂袖而走,回去以后一夜辗转难眠,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要参加此次论学帮一帮赵胜的忙,以防他不明就里之下落了人算计。 屋庐连自然是准备与几个软骨头师兄弟作对的,但今天发生的事却让他始料未及,所谓君子有所持,一个君子就得有自己所坚持的思想,像赵胜今天这样两边拉拢还能算君子么?如果不算君子又为何要帮他! 屋庐连越想越晦气,心里不免一阵鄙夷,高声说道:“那以赵相邦之见当如何用,又如何算用对,如何算用错?” 他这里忽地杠然出声,大殿里顿时一寂,所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他扫了过去。之前万章虽然已经将他向赵胜做了介绍,但当时那么多人挤作一团,赵胜怎么可能分得清谁识谁?所以赵胜微微向万章一瞥,万章便连忙呵呵地再次介绍道: “噢,赵相邦,这位先生是夫子门生屋庐子,单名一个‘连’字。” 屋庐连在孟轲众弟子里确实也算是比较出名的,赵胜自然早就听说过了,忙行礼笑道:“原来是屋庐先生,赵胜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实在三生有幸。” 屋庐连却是抗声,满脸肃然的说道:“不敢,还请相邦明示解惑。” 这样明显的抗议谁还能看不出来?万章清楚屋庐连是耿直性子,原来也没怎么指望他出面为难赵胜,哪曾想早已安排好的那些人还没上手,他却先杠上了。虽说这是意外之喜,但万章从一开始就有些畏首畏尾,不想过于让赵胜下不来台,此时见说话不饶人的屋庐连出了面,反而又有些担惊受怕,刚“呃”了一声想阻止他,谁想赵胜却接着开了口。 “屋庐先生,各位先生。赵胜研学未深,不敢妄评儒法两家优劣,但赵胜想问一问各位,你我向学论道所为的是何事?” ………………………………………………………………………………………… 白萱从邯郸回临淄前还信誓旦旦的向赵胜保证要鼓动白铎帮赵国的忙,然而她显然低估了自家老爹,回到家还没来得及说话,老爷子便大发雷霆关了她的禁闭。当然了,作为大家大户的小姐,这禁闭倒不至于那么不讲究,也就是将她关在自己所住的院子里,门外安排人严密把守,不许她出门半步,也不许外头的人与她接触罢了。 这样的生活对一个自小就跟随父兄四处乱跑的疯丫头来说实在憋闷,再加上白萱心思重重,哪能这样安分?白夫人虽说难免有些怕白铎,但心疼宝贝闺女却是天性,免不了偷偷地过来看她两回。于是白夫人的暗中到来便成了白萱的机会,虽然依然没人敢放她出门,但自小疼她的大哥白瑾还是在母亲的暗中调动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当上了她的眼线,于是白铎能听到的消息白萱这里一条都没落下。 然而即便知道外边的消息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白瑾只敢向白萱提供消息,要是白萱让他去做这做那,他便直接当了缩头乌龟,任凭白萱怎么折腾都不肯帮忙,反而一个劲儿地劝白萱别再惹事。白萱清楚大哥还不如三哥有担当,难为他也没什么用,最后虽是无奈,却也只能乖乖当“囚徒”了。 当囚徒实在是苦得不能再苦的差事,特别是像这样晴朗的日子。白萱年纪在那里摆着,平常免不了些赖床不起的事,然而如今真正可以赖床了反倒又睡不着了,经常天不亮便睁着俩大眼珠子百无聊赖地望着榻上的纱帐,今天同样是如此,刚进卯时便再无了睡意,一大早屋里院里转了个遍,无聊之下也不知怎么地就看中了院子里栽种做景的那些梅桃花枝。 此时正是四月天时,桃花开着最后一茬,粉红的花瓣煞是惹人。少女惜花爱花本是天性,但那也要分时候,于是这一院儿景致算是倒了霉,没多大会功夫便被白萱连折带踩糟蹋的不成样子。守在院门外的几名家仆丫鬟听见动静免不了向里偷看,见她气咻咻地在哪里折腾,谁还敢上来劝她?不大会儿工夫见她折腾地没了意思,跺着脚哼了一声,自个儿跑回厅里坐在席上发呆,这才放下心又转回了身去。 白萱现在确实无聊,然而她还能干什么?就这样双肘支几背对着厅门儿发愣,根本不想理会现在已经到了什么时辰。然而越是如此,院外枝头的百鸟却仿佛越是与她作对,在那里唱的更欢,不片刻的工夫便将她惹得心烦意燥,刚下定决心闯出院儿去,谁知还没来得及起身,身后忽然伸出一双小手,瞬间便捂住了她的眼睛。这一下子白萱更是烦了,一把抓住那双手愤愤地嗔道: “韵儿别闹,看不见我正烦呢吗!” “嘻嘻……” 身后那人任凭白萱怎么拉拽就是不肯撒手,反而捂得更紧。白萱听到她的笑声不由得一愣,下意识的在那双胖乎乎滑腻腻的一摸,猛然发觉并不是自己几名贴身丫鬟里的任何一个。 这时节白铎跟防贼似的防着白萱出门,除了几名贴身丫鬟谁敢跑这里来胡闹?而且那笑声极是压抑,白萱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是谁,一急之下紧紧握住那两只手用力向下一拉,后面那人立刻趴在了她的背上,一张笑嘻嘻的小脸便从她肩上探了出来,高声笑道:“姐!” “晴儿!” 白萱猛然间看清了作弄自己的那丫头的模样,登时惊呼了出来,紧接着连忙向旁边一撤身,莒晴便像与她配合熟了似地滑坐在了她的身旁。 莒晴是白夫人亲弟弟莒敖的女儿,也就是白萱舅舅家的表妹,今年还不满十四岁。莒敖虽然因为在齐国朝廷里做官住在临淄,但莒家一族人却远在齐国莒邑。莒家百十年前齐国没有吞并莒国时还是莒国的公族,后来莒国灭亡,公族后裔便以国为姓传承了下来,家族中多有人在朝作官,比如莒晴的父亲莒敖就是当朝的太史行纂,虽然没有太大的官,但撑不住在各处做官人多,所以说起来也算是名门望族了。 白家当初与莒家联姻多少也有些借势的意味,不过白铎和白夫人确实情谐,两家自然关系极好,莒晴虽然长期在莒邑生活,但常常来临淄,自然也与白萱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姐姐相当要好。刚才缠着姑妈问了半天戳到了白夫人的伤心处,老太太便唉声叹气又是“你长大了别学你姐姐”,“又是你去看看她吧”的一通说把白铎给卖了。 白家的家仆不敢得罪家主,也不敢得罪夫人,自然更敢去拦表小姐?莒晴一点没费劲便踮着脚尖进了院子,小孩子心性发作,上来便捂住了白萱的眼睛。 白萱根本没想到莒晴回来,拉住她的手惊奇的问道:“你什么时候来得临淄?” “就昨天呀。”莒晴一双无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笑望着白萱,笑道,“姐,好端端你怎么跑去赵国给那个平原君做妾了?我说姑丈瞒着我,说什么你跟瑾哥哥出门了呢,原来是把你关家里啦呀。” “唉……” 白萱见莒晴上来就没心没肺的戳她伤心处,忍不住叹了口气,再抬头去看她是,心里突然一动,暗暗想道:这傻丫头来得倒真是时候。 ………………………………………………………………………………………… 稷下学宫此时气氛已经变得怪异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赵胜。他们对向学论道是为了什么当然有各自的想法,却不知道赵胜这个和稀泥的说法是要指向何处,自然没人会在赵胜提醒之前开口。 这个时代的稷下学宫虽然人数上远比齐威王、齐宣王时代要多,但事实上却远不如那时兴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经过百十年百家争鸣,到了战国后期,所谓百家早已该兴的兴,该败得败了,唯有儒法两家还保持着齐头并进的势头,儒家自然是一直在发展延续孔子的思想,而法家却更加做到了兼收并蓄,比如陈骈便是用道家思想解释法家,而田巴等人则是用墨家思想论述法家。 道法同源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墨家汇入法家却是法家大振的开始。儒家的孟子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与墨子的“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具有本质上的区别就区别就在于墨子是“若视”,孟子是“以及”。“若视”和“以及”,又有什么不同?墨子的“若视”,就是把别人看成自己,把别人的亲人看成自己的亲人。爱自己几分,爱别人也几分;爱自己的父母、兄弟、子女几分,爱别人的父母、兄弟、子女也几分。一视同仁,人人平等,分毫不差。这也就是“兼爱”。 孟子的“以及”呢?就是首先爱自己的亲人(老吾老,幼吾幼),然后再由此及彼、推己及人,想到别人和自己一样,也有父母、兄弟、子女,也应该被爱,这才给他们爱(以及人之老,以及人之幼)。但是,爱自己的亲人与爱别人的亲人,是不一样的。爱人,与爱物,也不一样。孟子说,君子对于万物,因为它们不是人,只需要爱惜,不需要仁德(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对于民众,只需要仁德,不需要亲爱(于民,仁之而弗亲)。亲爱谁?亲人,而且首先是父母,即“双亲”。这就叫“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孟子?尽心。在这里,爱是有等级、有差别的。越亲近的,爱得越深、越多;越是疏远,则爱得越浅、越少。这就叫“爱有差等”,这也就是“仁爱”。 儒墨两家的根本分歧便正在这里。儒家主张有差等的仁爱,墨家主张无差别的兼爱。这样一来汇入了墨家思想的法家派别远比陈骈的道源学派与儒家对立。 此时田巴没有说话,赵胜并不知道真正对他有冲击性的事情还在后头。 !#

正文 第90章舌战儒墨做广告 第九十章舌战儒墨做 众目睽睽之下,赵胜先礼貌地向安坐尊位的孟轲点了点头,接着环顾群贤,朗声说道: “前些时日农家贤师许行子之赵,曾对赵胜言道:‘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并引孟夫子之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亦五世而斩’。d赢Q币,他说君子之贤,得人心之道乃是亲率稼穑,并耕而食,市不设二价,国不设仓廪。就如滕文公一样,虽然得孟夫子垂教致力仁政礼制,设学堂,革新税制,使滕国大治,人称贤君,然而他死后没有几年,滕侯昊当政之时却接着便被宋国灭亡了。 这是为什么呢?许行子说这是因为滕文公虽贤,却无法保证后继者同样贤德,滕国大设仓廪本是为了防止荒年无食,以救饥荒。本来这样想是好的,但正因为后继者荒淫,将用于公事的仓廪据为私有,到了荒年不肯施救百姓,人心离散之下必然为他国所称,不灭国都不行了。 所以孟夫子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并非是因为礼制约束,而是人心所致,如果滕文公当年不受孟夫子所教,而是亲身稼穑,与民并耕,并以制度约束后继者同样如此,不舍或少设仓廪,让百姓自己积攒粮食同样可以以救荒年,而且百姓富有更加懂得君上之贤,人心大聚之下,滕国虽然是小国,也不是宋国可以轻易征伐灭亡的……呵呵,屋庐先生,陈先生,许夫子之言两位以为如何?” 赵胜嘡嘡嘡嘡说了一大堆关于许行的话,但并没有发表自己的观点就问上了屋庐连和陈骈,屋庐连,陈骈和在坐的这些位都是聪明人,哪能听不出赵胜这是再举反例准备加以批驳。 许行与孟轲是思想上的“对头”,赵胜提到他自然是站在孟轲一边的,虽然屋庐连怎么听都觉着这些话跟赵胜刚才所说的“《系辞》有待商榷”是反着来的,但只要他支持孟轲的学说,那就没理由再接这番话,于是客气的笑了两声表示自己已经听见就不再吭声了。 许行的思想在这个时代属于较为另类的一派,和别的学派都有些格格不入,但有一点却是与陈骈相同的,那就是思想来源于黄老之学,与庄周走得很近,同时又受到墨家学派的影响,提倡无贵无贱的平等思想,与法家一样属于反儒派。赵胜不提自己的观点先去说许行,陈骈自然明白他这是针对自己刚才那番反儒的话来的,于是暗自小心了起来,思忖着捋了捋胡须笑呵呵的说道: “许夫子所言有些偏激了。不过以民约束国君,防止荒淫害国却是至理。所谓贤君可一不可二,只盼着家国能出贤君实在是妄谈,只能害国。我法家说人性好利恶害正是因此而来,如若乾坤已定,尊卑已分,各守其位那就谈不上以民约束国君……赵相邦刚才说《系辞》有待商榷,不知又当做何讲?” 陈骈是专门做学问的人,辩论讲究丝丝紧扣,决不允许对方顾左右而言他,所以没说几句话就又将话题引到了《系辞》尊卑贵贱上头,他跟李敖根本就是“一家人”,就差指着赵胜的鼻子大喊“你说!你说!你说!你说!”了。 赵胜笑了笑道:“这正是《系辞》有待商榷之处,刚才赵胜问各位‘向学论道所为的是何事’也正是为此,《系辞》说‘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既然贵贱尊卑已定,天下万民各安其位就是,那为何商汤又要伐夏桀,周武又要伐商纣?商汤周武都是贤君,他们这样做虽是吊民伐罪,但若是按《系辞》所说,岂不是乱了乾坤,乱了贵贱吗?所以……” 赵胜这些话儒生们怎么听都别扭,屋庐连虽然性子直,早就按耐不住,但他快还有比他更快的,没等他张开嘴,一旁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中年儒生已经抢上了话,略带着怒意大声接道: “赵相邦这些话怕是不对吧!孔圣有言:‘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老子《道德经》亦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诌狗’。天地本无言,自然说不上德字,但天尊地卑乃是为了定下尊卑之序,有德者居为尊,反之则不然,所重的乃是德,只有尊卑秩序定下,各人皆守其位之德天下才能安稳,万民才能得利,这才是《系辞》真意。 商汤伐桀,周武伐纣并非不知贵贱尊卑,而是因为桀纣视天下万民如禽畜,暴敛横征,弄得天下纷乱,民不聊生,如此不守其位之德,才是不知尊卑贵贱,汤武若是不伐又如何对得起天下万民?又如何称得上贤君之德?又如何定乾坤定尊卑?这就如赵相邦自己一样,赵相邦自守公子相邦之德,并未做错什么事,莫非别人蛊惑人心说你无德,便可以对你笞伐不成!” 儒家自洽正是因为他们通过各种解释对本身思想进行了融会贯通,并不是只要求老百姓遵守道德,而不去约束君王皇帝。比如最著名的“君臣父子”四个字,引申开来说就是君守君德,臣守臣德,父守父德,子守子德,在其位就要受其位道德的约束,不然的话就没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些思想本来是极其圆润的,但到了汉武帝独尊儒术以后,统治者为了统治目的,篡改了原儒思想,只提倡臣德子德,却刻意淡化了君德父德,逐渐使儒家思想变了味,成了迂腐不堪的儒教。 现在还没到秦汉时代,儒生们当然不受那些变味思想的影响,大多依然是以天下为己任,不阿权贵的君子。所以赵胜这样一说,那位儒生当然要大加反驳。他话音落下,在座的那几十位儒生不管属于那一派,全都愤愤然地对赵胜的言论大加鞭挞了起来。 剩下那些其他学派的人这时候却全部沉默了下来,他们潜意识里本来就认为赵胜和滕文公一样是儒门学徒,谁曾想他却上来就反起了儒,而且还反的漏洞百出,被本宗的人抓住痛脚,几乎快骂了个狗血淋头,已经足够惨了,虽然自己并不赞成儒生们的观点,但却也不好意思再插嘴了。于是大殿里顿时一阵混乱,矛头顿时全部指到赵胜身上。 万章看着这场面几乎发了愣,他本来还在为怎么完成苏秦的任务而发愁,哪想到赵胜自己却钻进来了,如今不但早已经答应帮忙的那些师兄弟吼得理直气壮,就连那些自认为是君子,不愿跟他“同流合污”的师兄弟们也都激动的没了样子。完全跟苏秦昨天的吩咐成了一个样子,这才真叫得来全不费工夫。万章无意之中得偿所愿,自然不会这么快便插进嘴去制止混乱了。 万章自在那里打小九九,但孟轲不明就里之下却不希望出现这样的场面,他本来对赵胜印象极好,哪能想到赵胜会说出这样的话,根本就就个不学无术,只是借别人名声抬高自己地位的无耻之徒。 孟轲心里顿时一阵失望,但现场一阵大乱对他来说终究不是好事,于是便重重的咳了两声。那些入门弟子就算再激动,好歹也是知礼的,见大宗师已经发了怒,当然不能再这样闹下去,于是人声渐止,万章也趁机见好就收,偷偷看了看暗自洋洋得意的苏齐,便连忙站起身挥着双手大声安抚道: “各位,各位,赵相邦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各位还请稍安勿躁,先听听赵相邦的意思才是啊。” 万章这样说自然是话里有话。所谓听话听音,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只要一两句话就能听出一个人的深浅。赵胜上来就漏了怯,谁还能“指望”他说出什么真知灼见?要是再硬撑下去,少不了又得被儒生们围攻,不过那样一来便跟万章没有关系了。 万章盘算的很好,但因为之前与苏秦的事终究还是心虚,说完话笑呵呵的坐下来时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看苏秦下首的触龙和蔺相如,突然之间发现他俩就跟老和尚打坐似的微微眯着眼没有一丝窘迫。心里不免咯噔一下,一时半会之间也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位到底是跟赵胜离心离德还是对他自有信心。 触龙和蔺相如这幅表情当然有他们的道理。赵胜脸上并没有因为儒生们的围攻出现一丝尴尬或者怒意,就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幕似地始终保持着微笑,等儒生们渐渐安静下来以后便转头对万章笑问道: “刚才那位先生……” “噢。”万章刚刚还没做安稳,连忙又欠起了身点头应道,“那位先生是夫子门生孟仲。” “原来是孟仲子,赵胜久仰。” 赵胜全不是孟仲那样激动的样子,向他拱手一礼才笑吟吟地说道, “孟仲子所言是为真知灼见,赵胜深以为然。不过刚才赵胜那样说乃是从‘向学论道所为何事‘而来的,并非不知先生深意。赵胜请问先生,向学论道若是不为治理天下,安稳万民而用,那么学来又有何用?” 孟仲依然是一副气咻咻的样子,昂然回道:“这还用赵相邦说吗,向学论道当然是为治国而用。但赵相邦这般曲解先贤之意,至少孟仲以为不妥。” “孟仲子这话说错了。” 赵胜高声笑道, “赵胜并非曲解先贤之意,孔夫子当年为提倡克己复礼,恢复周制而奔忙于天下十数年,到最后依然不为所用,只得慨叹‘道不行,吾将乘桴浮于海’。请问孟仲子,这又是为何?” 孟仲哪能这样就被赵胜问道,接着高声答道:“何为‘克己复礼’?克己自然是因为人皆有懒散惰性,皆有私念,如若不克己如何能成君子?孔圣当世之时,春秋无义战,大国之间尚且相伐,小国更是无从保住七庙,失国者何止百十?若是各国君上能用孔圣之意,天下无争,人人皆守其位之德,又如何会天下纷乱,朝不保夕?孔圣之论乃是治国之要,用之则君可保国,民可保家,反之则必然天下纷乱。赵相邦这些话不应当问孔圣,反而应当问问你等在上位者!” 孟仲这已经是杠上了,直接把巴掌扇到了赵胜这个“上位者”脸上。然而赵胜却并不以唯一。呵呵一笑道: “孟仲子此言又错了。儒家宗义融汇自洽,若是能用于治国,必然能使家国长久,既然这样好,孔圣在世时又为何无人肯用?以至于孔圣要借别人的话自嘲‘累累若丧家之犬’?” “你,你,你这不是耍无赖嘛!” 孟仲顿时恼了,哗的一声长跪而起怒道, “儒家宗义即便再融通自洽,孔圣也不是当国者,你说孔圣这是自嘲,以孟仲之见,这反而是嘲你们这些不知仁义礼信的当国者!” “慎言,慎言!” 难为可不是骂人,万章见孟仲已经直接骂上了,而且连在座的苏秦和坐在暗处的田法章也一块骂了,心里顿时一惊,连忙起身圈住,然而没等他说完,赵胜已经笑呵呵地向他摆了摆手,接着便环顾大殿一周,高声说道: “孟仲子这番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不要说孔圣不是当国者,即便是当国者,他这一世可以克己复礼,却也无法保证后世也一样能克己复礼。孟仲子自己也说‘人皆有懒散惰性,皆有私念’,这不正说明克己之难吗?既然克己之难,却又没有强行克己的方法,即便孔圣之学是保国根本,即便人人都懂这个道理又有什么作用? 赵胜曾闻孟夫子有言,人性本善,但此言赵胜实在不敢附议。人初生于世,有的只是饱暖之需,别无他求,这就如同禽兽一样,本无善恶。年纪渐长所需越多,难免会有私欲,这就是性恶。孔圣之言要的只是德化,也就是克己,虽然人人都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天下安稳,人人都说这些道理是对的,但没有强行规范,德化克己之苦能胜得了私欲性恶么?所以赵胜认为,孔圣之言乃至理,但在没有强行规范的情况之下,除了真正的君子,却没有几个人能守住,这也正是滕文公虽是贤君,励精图治依然免不了死后没几年家国就灭亡的原因所在。” 赵胜在那里侃侃而谈,一直在强调强行规范,已经明显偏到了法家一边,并且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漏洞百出。南边席上越听越乱,议论的声音不片刻工夫便越来越大,几乎盖住了赵胜的声音。 在这纷乱之中,最后一排角落里一个褐衣墨者俯首靠近了身旁那个三十多岁、瘦津津的儒生小声说道:“孟卿先生,在下看赵相邦这次确实是有备而来呀。只是在下实在不明白他这儒学是怎么学的,似乎……他的性恶之说与先生之意颇是相同啊。” “嗯。” 那个名叫孟卿的瘦儒生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赵胜不放,也不知听没听见身旁那个墨者在说什么,只是用鼻子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纷乱之中其他人当然不可能注意到角落里的动静,屋庐连虽然耿直,却并不是认死理的人,听赵胜这样一说,心里的气便渐渐消了几分,站起身向赵胜行了一礼道: “在下受教了。不过依在下愚见,赵相邦所言人性之恶之私虽是实情,却与孟夫子性善之论并无冲突,人非禽兽,虽有性恶一面,却也有性善一面,孟夫子曾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先有吾老吾幼,才有他人老幼,这样等差之仁爱正是直指人心之私,才是天下的实情,正因为人性有私,墨家所谓兼爱,所谓‘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这种不分远近的仁爱绝不可能实现。 因为人人都有私爱之仁,我等才能能予以德化,使之兼爱天下,这是差等之仁,直击人心,所以孟夫子才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这就是人人皆可德化的根源。赵相邦以为如何?” “呃,我说。” 一直没有吭声的法家宗长田巴没等赵胜开口就接上了话头, “孟仲子和赵相邦说的都有道理,但墨子曾言:‘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以为其礼烦扰而不说,厚葬糜财而贫民,文服伤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你们儒家之礼实在繁琐,就连孔子都说‘礼不下庶人’,这正是因为天下之民本来就生计困苦,每天忙于衣食尚且忙不过来,难不成你们还要让他们去学什么礼么?没那个功夫啊。所以以在下之见,这礼法嘛,不要也罢,只要强以法制,使人人不敢乱政,不敢害人即刻,这才是天下大治的简易之道。” “无礼不足以安稳天下,田先生此言也是错的。” 赵胜突然接上了话,这番话一出口,满厅的人差点没乐趴下,纷纷想到:这赵相邦什么毛病?翻来覆去根本不知道算哪头的,几番话把孟轲的得意门生都说地改了口,人家田巴顺着他的意思吧,怎么他连好坏人都不分,连田巴都反对上了? 赵胜哪有功夫理会这些人怎么想,也跟着站起了身来,向万章拱了拱手道, “万先生还请恕罪,赵胜下边要说的话可能对您有些不敬。无礼不足以安稳天下,如若只是靠法去强压万民之私,却不予德化,只会助长人之私心,等私心膨胀不足以压制时,必然会法不责众,反倒更乱。所以稷下学宫如今儒法相战实在没有意义,若是赵胜建立学宫,必取儒法两家之长,去两家之短以治天下。天天论战意义何在?儒法互用以治天下才是真正的论学之道,才是向学论道的目的所在。” 赵胜这番话一出,南边席上顿时一静,触龙和蔺相如两个一直没说话的人相互看了一眼,心里都乐了起来,暗自想到:相邦今天这不是摆明了是跑到稷下学宫为邯郸学宫拉人么,也不知齐王要是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

正文 第91章远方来的消息 第九十一章远方来的消息 赵胜在稷下学宫两面开战的时候,天齐宫里的齐王田地正在批阅着奏章,御案之上竹简帛书堆累,几乎完全将他埋在了其中。!DANKAN赢话费) 田地自其父齐宣王去世起继齐王位,至今已经八年有余,逐名好利的心性早已天下皆知,要不然秦国宣太后芈八子也不会以东帝的名号来诱惑他从而打破合纵。不过他若仅仅只是逐名好利倒还不至于让天下各国忌惮,但作为一个心机颇深,而且勤政无比,再加上强大国力之下又有着无限私欲的君王,他却让人不寒而栗。 齐王正是如此,事必躬亲比魏王还要为甚,几乎天天都是晨起开阁,至夜方息,除了其他国事要做以外,哪天批阅的奏章竹简要是没有百十斤都不好意思跟臣子们打招呼。今天同样是如此,从卯时开始,各地各类的奏章便源源不断的送到了他的案头。 为了方便齐王批阅,各司送来的奏章都已提前按轻重缓急分门别类地排好,如今西向对赵的事正在急迫之时,再加上韩魏楚各国的态度极是暧昧,时势纷乱,齐王要想为齐国得到最大的好处,自然重点都放在了这上头,所以卯时进了御书阁,大略地看了十几份朝廷重臣的奏章,便随手从那堆西部都县送来的军务奏章中取下了最上边那叠帛书。 那份帛书是从定陶邑传回临淄的,定陶春秋时代属于宋国,是国都睢阳的北方门户,但到了齐宣王时代,定陶被齐国占领,这样一来睢阳便暴露在了齐国威压之下。 到了田地继齐王位以后,北边的燕国已经完全臣服了齐国,西北的赵国陷于内乱根本无力图霸中原,南边的楚国也在垂沙一战中大败于齐国大将匡章,几乎陷于亡国境地,而韩魏两国则完全被近年新起的秦国名将白起打了个狼狈不堪,根本无人能抽出手来关注齐宋之间的事,齐王为了在与魏楚争霸中占据主动,自然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图谋宋国这个战略要地身上。 然而宋国并非那么好对付,当今的宋王子偃虽然因为杀子夺媳弄了个臭名远扬,被人称为桀宋,但他的军事能力却并不差,这些年不但顶住了齐国的压力,甚至还席卷了淮泗地区的众多小国,将国土扩大到了几乎整个徐州南部,虽然国力远远比不上周围的齐楚魏这些大国,但也算兵力强盛,号称五千乘大国,如果不是宋王自不量力,将周围各国都得罪了一遍,恐怕借助魏楚力量与齐国抗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宋王狂妄自大,不懂得借力打力去交好魏楚自然给了齐王机会,这些年齐王已经不止一次借助各种名义攻打过宋国。齐王的本意自然是吞并宋国以取得对付魏楚两国的主动权。但事与愿违的是,几仗下来以后,齐国虽然夺去了宋国不少土地,但始终未能如愿。 齐王不是傻子,当然明白魏楚甚至赵国虽然因为道义和自身的困境,无法也无力公开支持宋国,但为了各自的利益,暗中对宋国的帮助还是少不了的,这样的话如果不能完全孤立宋国,灭宋一直把天下的宏图大业便极难实现。所以经过几次出兵以后,齐王便换了方法,除了继续向宋国施压以外,更大的精力则用在了周旋各国,孤立宋国之上。 对于齐国来说缓行求稳自然是最为稳妥的灭宋办法,然而这种磨性子的工作却极不符合齐王的性格,以至于到最后齐王差不多都失去耐心了,所以才会轻易答应了魏冉的连横灭赵的请求,准备先放下宋国转头在北边开拓一片疆土出来。 灭赵当然不知是灭赵那么简单,这要牵扯到所有相关的国家,所以为了迫使各国跟随齐秦两国连横,齐王除了在马陵和饶安部署了重兵,同样也在定陶增派了三万余兵卒和千余战车,同时还遣派大量细作潜入了宋境探听宋国态度,此时他手上的这份帛书恰恰正是定陶将军陈错汇集了睢阳消息报上来的奏章。 奏章上说,自从魏王力挺赵国以后,宋国已陆续派遣上万步卒增防北亳(今山东菏泽曹县)与定陶齐军夹济水对峙,另宋王子偃业已密会魏使云云。 齐王看到这里脸上不觉露出了鄙夷,随手将帛书往旁边一丢,伸手再去取另一份帛书的同时轻声笑道:“兔死狐悲么,寡人还当子偃只知道他宋国是大国,原来还明白赵国安危关乎……嘶!” 齐王本来笑的很是惬意,但缓缓展开那份帛书上下打量了两眼,接着便是一惊,立刻闭上了嘴,下意识地坐直身上上下下仔细读起了上边的文字。不大时工夫他脸上一惊黑了一层,缓缓的抬起头暗自思忖了片刻,立即扔下那份帛书侧身在奏章堆里快速翻捡了起来。 马陵的,饶安的,魏国的,燕国的,楚国的……齐王一双手都抖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哗地一扔奏章接着便站起了身来。 “来人,快传苏相邦!” 门外侍立着的一名寺人闻声走到门口,偷偷看了看齐王的脸色,接着便低下头略略有些犹豫地应道:“诺……呃,大王,苏相邦奉大王之命陪赵国相邦前往稷下学宫了,大王要将苏相邦从学宫里传来么?” “学宫?赵相邦……” 齐王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顿了顿才道, “先派人去将田弗叫来。稷下学宫那里不要惊动,等苏相邦……嗯,快去吧。” “诺。” 寺人哪敢揣摩大王在想什么,连忙陪着小心鞠身应了一声便快步跑出了书阁。 ………………………………………………………………………………………… 稷下学宫问礼大殿里的争论还在继续之中,田巴当年说不过十二岁的鲁仲连本来就够丢脸面的了,但要论起丢的脸面大小,那一次跟今天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经过赵胜那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一番挑唆,儒家弟子再次抓住了理儿,干脆放开了滑不溜秋的赵胜,全部火力都集中在了不要教化只要法治畏民的田巴身上,于是法儒门徒人人都在那里旁征博引,登时又是一番混战,早就没人去关注赵胜了。 苏齐是个粗人,对这些吐沫星子横飞的嘴炮一点兴趣都没有,再加上在这种地方又根本不用担心赵胜的安危,坐了半天实在无聊,早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然感觉小腹一阵发胀,忍了一阵越忍越难受,连忙欠身靠近赵胜小声说道: “公子,小人出去方便方便。” 赵胜正在关注着对面的辩论以及孟轲的表情,哪有功夫理会苏齐,于是轻轻点了点头便放了他的“屎尿假”。苏齐连忙欠身站起就往后跑,没出多远跑到北边遮着小门的一大片帷幕之后时,两眼不经意的一扫,却发现那里边的隐蔽处似乎有些异样。 按说帷幕后那处地方选地极是隐蔽,就算专门去注意也极难看出有什么不妥,然而苏齐那双眼睛早就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锻炼,就算最细微的东西也别想逃过他的注意,虽然只是微微一扫,却已经将那里的情形尽收眼底,微微一愣之下连一步都没停便装作没看见一样快步跑出了小门。 苏齐丝毫没有露出发现秘密的破绽,但帷幕之后隐蔽处的齐太子护从长朱恒也不是一般人,错眼看到苏齐跑出了小门,立刻轻着脚跑到田法章身边弯腰低声说道: “太子,咱们回去吧,怕是有人发现咱们了。” 田法章此时与乐正正聚精会神的听着外面的吵闹,陡然听见朱恒的话,不由一愕,连忙下意识的抬头问道:“你说什么?” 朱恒小声回道:“刚才跑出去那人是赵国相邦的贴身护从,他虽是装作没看见这边,但小人敢担保他连这里有多少人都已经数清楚了。” “啊!有这么厉害?咱们这般隐秘的地方……再说他也没往咱们这里看呐。” 乐正身背夹带太子的责任,担惊受怕之下怎么可能像田法章那么全神贯注,刚才他听见动静往那边一转脸已经看见了苏齐,本来还没怎么在意,突然之间听见朱恒这样说,虽然怎么也不敢相信,但还是吓了一跳。 朱恒看了乐正一眼,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经颇有几分得意,小声说道:“乐先生有所不知,做小人这般差事的讲究眼亮心明,刚才那人虽然没有停步,但还是微微向这里偏了偏脸,这样的举动虽是极难被察觉,但如何能逃出小人这双眼?以他的年纪身手,绝非等闲之辈。” 他又没动手,怎么可能连身手都能看出来……乐正文人出身,天天忙着读书打嘴炮,哪会懂这些武人的道道,自然是十万个不信。然而田法章却丝毫没有犹豫,一边起身一边对乐正说道:“不能再听了,咱们快走。” “嗳嗳……诺。” 乐正见田法章这副模样,自然清楚他对自己手下的亲信了如指掌,这样的话朱恒所说必然是真的了。乐正心里一阵狂跳,立时失了主张,连忙爬起来跟在田法章他们身后逃也似的急忙退出了大殿,不大会工夫跑出学宫大门在徐义接应之下钻进田法章的马车车厢,早已经累了个上气不接下气。 然而身上的累终究比不过心上的累,乐正坐在田法章身旁嘘嘘的喘着粗气,猛然想到田法章既然已经被赵胜那名贴身侍卫发现,万一传出去的话自己必然是死路一条,那可如何是好!想到这里他眼前顿时一阵发黑,也管不了什么上下尊卑了,顿时带着哭腔埋怨上了田法章。 “今天在下算是让太子害惨了,若是大王知道了此事,太子您顶多被责骂几句,可在下……在下如何是好啊!” “诶,哪有那么麻烦。” 田法章虽然年轻,但经历过的场面根本不是乐正这个书呆子能比的,坐回马车之前早就将各种情形想了个透透彻彻,见乐正埋怨上了他,便无所谓的摇了摇头道, “储君不得结交外臣,更何况是外国使臣。今天的事按说我不该参加,若是被苏相邦他们发现少不了要禀上大王。不过赵国相邦那个贴身侍卫倒用不着怕他,先别说朱恒说得准不准,就算他当真发现了咱们,也极难往我的身份上去想。而且即便能猜出我的身份,难不成赵国相邦还会拿这件事去向父王邀功不成?更何况这根本就是无凭无据的事,他说了又有何用,难道还能抓我的把柄。乐先生想多了,用不着担心。” 乐正脸色缓和了许多,点头道:“太子说的是,不过今天着实危险,在下还得奉劝太子一句,今后可千万不能这样了。在下,在下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呐。” 乐正敢跟田法章这样说话是因为他们是谈经论道的好友,而且田法章脾气非常好,在他们这些人面前几乎没有一丁点的太子架子,要不然乐正别说这样与田法章说话了,恐怕连他的马车都不敢上。乐正本以为自己这样开诚布公田法章必然会道歉应诺,哪像田法章听了他的话仿佛入定了似的凝神看向了前面的车帘,半晌才幽幽的说道:“今后……” “太子,你不是吧!今后万万不能在如此了!” 乐正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撑起身子死死地顶住了田法章。 田法章入定似地坐了片刻,这才缓缓的笑了笑道:“乐先生,您说赵国相邦今天说的那些话可有道理?” “有,有什么道理!”乐正差点没被气哭,急忙说道,“太子都听了些什么?难不成太子没听出他要从大王和太子手里抢人才的意思?” 田法章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笑道:“诶,什么叫抢?学宫里的这些人并非都是齐国人,哪里有利向学便去那里有什么不对?我看平原君说的有道理。性恶……嗯,细细想想确实有道理。儒家虽是治国之要,但还需法家相佐才行。万祭酒还有原来那些祭酒只想着让百家互争,虽然看似热闹,现在细细想来,却是没什么实际用处,反而误了事。平原君虽然年轻,才学却是上乘,而且看事情目光如炬,依我看也算是赵国之福了。” “太子慎言啊!大王他可是……” 田法章这些话让乐正越听越心惊,见他话音里已经露出些许想与赵胜结识的意味,连忙劝了起来。 田法章笑道:“乐先生与我也算是忘年交了,自然知道我的性情。我也不怕先生知道我在想什么。父王背离威王、宣王之道与秦国连横绝非大齐之福,我身为大齐太子还需为大齐社稷尽些力才行。原来我还颇有些不服平原君年纪轻轻就主持赵国国政,今日一见才知他着实有些能耐的,不论是向学还是为了大齐,我田法章都有必要与平原君认识认识。” 在乐正心里田法章这些话还不如不跟自己说,自己知道了已经担上了风险,却田法章当他做朋友,他作为君子就不能将田法章给卖了。一时间乐正心里的峥嵘战胜了胆怯,虽然依然不敢使自己参活进去,但还是劝道: “太子还是谨慎些为好,越礼的事万万不能做。就算你想结识赵国相邦,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田法章感谢的向乐正笑了笑,点头道:“法章明白乐先生的意思。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法章心里清楚。” ………………………………………………………………………………………… 苏秦离开稷下学宫将赵胜一行送回驿馆之后已是申时,丝毫也没敢耽搁便连忙赶去了王宫,御书阁里齐王已经遣走了田弗,依然伏案疾书处理着成堆的奏折。见苏秦进了阁门,便抬头问道: “赵相邦拜会孟夫子的事情形如何?” 苏秦鞠身禀道:“如大王之意,一切顺利,只……” 苏秦一个“是”字还没说出口,就听齐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顺利就好,其他事等一等再说。季子先看看这个。” 说着话齐王将一份帛书从御案上拿了起来,苏秦不敢怠慢,连忙走过去接了过来,抚平了细细一看,发现是马陵方面送来的一份转呈公文,再细细一看,心里顿时已经。连忙抬头说道: “大王,秦国与赵国暗中苟合,这这这,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齐王盯着苏秦看了半晌,这才缓缓说道:“季子先生,寡人本来也以为有假,不过你在看看这个。“ 说着话齐王又递给苏秦一份帛书。苏秦连忙结果匆忙的上下看了一会,忍不住脱口呼道: “怎么,怎么楚国也参与在了其中!大王以臣愚见,此事绝不可能,其中必然有诈!” “有诈?季子难道以为大齐各处都出了内奸不成?” 齐王一张脸肃然拉长,两道目光像是利刃一样看向了苏秦。 !#

正文 第92章勇敢的无知少女 第九十二章勇敢的无知少女 苏秦听到“内奸”两个字,心里不由一抖,但再一看齐王的神色,却又慢慢平静了下来。(d连忙趋步走到御案前将最早看到的那份帛书展开细细的读了起来。 那份帛书是从地接赵魏的要地马陵邑发来的,却并非马陵将军田触亲笔奏章,只是汇集了赵魏情报的一般探报,边角上将军署衙印玺分明,应该无诈。上头内容都是些潜赴魏赵各国的齐国密探收集来的情报,繁杂细琐,只在中间一条提到秦国遣派司马错爱将蒙骜密会赵国上卿徐韩为。 上边说的很清楚,蒙骜面见徐韩为之后便迅速离开了邯郸,根据徐韩为府线报所述,蒙骜此次已是第二次面见徐韩为。上一次密会之后,徐韩为当天即将赵胜请进府秘商,不久后赵王便当众重申徐韩为相邦佐贰之责,并将司士署交由他管理。这一次蒙骜前赴邯郸的时间恰恰是赵胜前来临淄之前几天,而徐韩为在赵胜离开赵国时已经全权代理了赵国相邦重任。此为前情,本来徐韩为任职的事齐国方面早已知悉,此次呈报是大体探听清楚了其中缘由。 “蒙骜,司马错……” 苏秦紧紧皱着眉思忖了老半天,翻起眼皮看了看齐王,又伸手将那份楚国方面的密奏重新取来细细看了一遍,见上边说的是秦赵秘使前后脚只相隔两天分别面见了楚王,再一看时间和落款,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双手一合将那份帛书虚抱在胸前,急忙问道: “陈错亲自呈上来的?已经是十几天前的奏报,大王今日才得见么?” 在苏秦细看奏章的时候,齐王一直站着身看着他的表情,听见他这样问,这才缓缓坐在御案之后叹口气道: “若是今天才见到,寡人必然会疑其有诈……连横的事已经不是一天了,别说秦国和赵国必然会派人去见楚王,就是寡人不也派人前往了么。楚王此前态度一直含糊,直到魏国增兵宛城和繁阳,东西两面与齐秦对峙才在上庸增兵,这本是意料中的事。再加上陈错这份奏章说的不清不楚,寡人当时也没太在意。直到今天见到马陵的奏章才突然想起了他,对比一看,着实让寡人吃惊不小……季子,如若此事无误的话,秦国必是明齐暗赵,要算计寡人了。” 苏秦弓着身抿了抿嘴唇,陪着小心说道:“大王万万不可如此想……大王,与此有关联的莫非只有这两份奏章?” 齐王恨恨的哼了一声,颓然的说道:“秘密探报何其之难,能有这两份已经不错了。唉……坐下说。” “诺,谢大王。” 只要齐王不是怀疑上了自己,苏秦就算是放下了心,疾步走到侧下手的席上坐下身才道, “大王,以臣愚见,天下事虚虚实实,本来也未必全都可信。就如当年田忌将军围魏救赵一样,本来是要解救邯郸之危,兵锋所指却是大梁,这便是虚则实实则虚。今天这两份奏折若说有牵连,也只是大王与臣觉着它们有牵连而已,是否当真属实还未可知,还需继续探报多搜些证据才行。大王万万不可被他人左右啊。” 齐王抬手抹了把脸,微微怔了片刻才说道:“寡人还不至于那么傻。秦国明齐暗赵的事寡人先前也不是没想过,不过这个可能性也不大,毕竟相较算计大齐来说,削弱赵国以减轻攻伐韩魏的压力才是秦国的大利。若是算计大齐,他们如何算计,又如何从中获利都是问题。七年之前大齐与韩魏联军在垂沙大败楚国,楚国被迫向大齐称臣,韩魏两国却没得到什么好处,对大齐自然是阴奉阳违的。 如今秦国若是想明齐暗赵,暗底下拉拢赵韩魏楚对我大齐不利更是有些匪夷所思。秦国与我大齐并称东西两强,这些年要不是大齐在后支撑,以韩魏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对抗秦国。韩魏又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既然不愿轻易附和连横,自然也不会轻易附和秦国明齐暗赵的。” 苏秦迟疑的问道:“那大王的意思……马陵这份奏章莫非有问题?” 齐王摇了摇头道:“奏章有诈可能性不大,谁若是想在奏章上做文章那不是犯傻么,莫非以为寡人不会派人前往马陵查证?此事若是有问题也只可能出在邯郸密探那里。况且即便当真有诈,蒙骜前往邯郸一事又作何解释?” 这事儿明摆着的,齐国各地的奏报除了要禀上齐王,原发处也会留底儿,要想在这上头做文章千难万难,苏秦连忙应道: “大王英明,此事若说有诈确实解释不通。蒙骜前往邯郸乃是秦将白起刚刚从宛城退兵之时,恰恰说明秦国意识到三晋合力再加上齐楚相帮,他们并没有那么容易拿下宛城,也只能先分化山东各国再各个击破。这样一来连齐对赵和连赵对齐都有可能,不过最大的可能还是两边下手将水搅浑,使大齐与各国相互猜忌,从而从中渔利。 这样想确实是最合情合理的,只有如此才能解释通蒙骜赴赵以及徐韩为没有因李兑而倒台反而更加被重用的事。况且这份奏折若是有诈,也只可能出在密探身上,不论他们是被赵国人暗中利用还是反水叛齐,大齐都无法予以查证。唉,这个局布得实在是太大了。不论虚实,大齐也只能按照这个路子走。” 齐王目光一厉,盯紧苏齐肃然说道:“季子这样说,莫非是要劝寡人放弃连横?” 苏秦吓了一跳,连忙长跪而起拱了拱手道:“臣并非是这个意思。不过以秦国的狡诈,此事也只能如此想,不然实在找不出其他缘由。” 齐王哼笑了两声道:“寡人让你来看这两份奏章,自然也是如此想的。季子不妨说说你的想法。” 这位齐王猜忌心很重,苏秦陪着千千万万的小心进行奉承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哪敢对他有一丝马虎,连忙应道: “诺。以秦国人的秉性,单单将胜算压在拉拢大齐之上显然不可能,不过反过来单靠拉拢赵国算计大齐也是不可能的,他们这是两手准备,秦齐成则可除掉赵国这个大敌,秦赵成则能分化山东各国,不论如何他们都能得利。 这次赵国相邦亲自前来临淄,看似是想分化秦齐连横,但如今来看,反倒是迷惑大齐,以便将秦国拉到赵国一边,从而从大齐身上牟利更为可能,不过反过来说,与大齐结好,将秦国卖了也是其目的之一,不论是削弱秦国还是削弱大齐,对四战之地的赵国来说都有好处,这正是赵国的两手准备。至于其他各国,看似纷纷扰扰,左右摇摆,以臣之见,只怕才是真得被蒙在了鼓里,当然也有行障眼法的可能。 既然他们都在两手准备,大齐何不将计就计。也来个左右拉拢,左右利用?秦国那里说什么也不能放手,不过还需好好看看赵国要怎么做,不论最后如何,只要大齐能得利即可。” 齐王阴沉的一笑道:“以季子之意,如何才算得利?赵还是宋?” “这……” 苏秦低下头思忖了片刻,这才回道, “齐秦成,则图赵;齐赵成,则图宋。” 齐王满意的点了点头,呵呵笑道“好,季子不愧是寡人的师友,话全说到了寡人的心里。不像那个田弗,根本不知寡人想做什么。唉,就他那点心机还想做大齐的相邦?哼哼……” 苏秦被齐王说地一愣,突然意识到田弗在自己之前已经来见过齐王了,齐王这番半隐半漏的话看似贬斥田弗,却明显是在虚虚实实的威胁他这个客卿不要对齐国有二心。 ………………………………………………………………………………………… 白萱在家里都快憋疯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表妹这时候会来,看到莒晴出现在面前,顿时将烦心事都扔在了一边,兴高采烈的将她拉到身旁灿然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临淄?舅父怎么会让你……” 莒晴才十三岁,屁嘛不懂的一个孩子,哪会想那么多,没心没肺的笑道:“昨天才到呢。我说爹怎么不让我来你们白家,刚才姑丈还骗我说你跟瑾哥哥出去了呢。要不是姑母什么事都不瞒着我,我便当真了。嗳,姐,你好端端的怎么会去给那个平原君作妾?姑母说她都快愁死了,还说是让你气的呢。” “哎呀,别胡说不成吗!” 白萱知道母亲如今为难,顶着父亲的压力将这些秘密告诉莒晴必然是想让她偷偷来看自己,以免自己闷得慌。想到这里白萱心里不由一酸,忙打断莒晴的话说道,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哎,晴儿,你爹爹今天跟平原君去稷下学宫了吗?他现在回来了没有?” 莒晴笑道:“还说呢。我这次来临淄他都不让我来找你。要是他在家,我哪有机会逃出来。姐,你好端端的给别人当什么妾呀,我那几个姨娘要不就是在莒邑守着空房,要不就是在临淄陪着小心伺候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比家里的丫鬟也好不了多少。这样多苦多累啊,我都替她们难受,可不想姐姐你也跟她们似的。” 白萱想到从小就疼自己的舅舅如今也以自己为耻,不免更是心伤,微微叹了口气才道:“晴儿,你现在还小,有些事不懂,你那些姨娘……唉,平原君和舅舅不一样。” 莒晴奇道:“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男的。”莒晴虽然岁数小,不过也已经到了懵懵懂懂知道些“人事”的年纪,想到自己几个姨娘的凄苦样,不免对白萱的未来发起了愁,说到这里满脸都已是替白萱不值,贴近她说道,“姐,刚才姑母还说你今后要是嫁出去了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何必呢。女儿家要是不为自己想,别人怎么会去为你着想?要是,要是姐姐欠了他什么,咱们还他不就是了么,你别去了好不好。” “还?怎么还……” 白萱知道有些话跟莒晴也说不清楚,暗自心伤之下幽幽说道, “晴儿,你说要是有个人不是你的爹娘兄弟亲人,却对你特别好,什么事都替你想着,救了你的命却不求你还报,怕你吃亏甚至还委屈着自己,这样的人你会不会喜欢他?” 莒晴顿时瞪大了双眼,哑然说道:“啊?不是爹娘兄弟亲人?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白萱没有理莒晴这些话,又追问道:“要是有呢?” “要是有……姐姐是说那个平原君这样对你么?” 莒晴不敢相信的看了白萱片刻,突然像是明白过来似地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又不是瑾哥哥和瑜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对你?是不是看着你长得俊乱动了心思?” 白萱顿时被莒晴的话说得哭笑不得,怜爱地从身后搂住她的双肩一边左右的轻轻晃着一边笑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嗯,这样说吧,他对你好,你也喜欢他,会不会想和他在一起?” “这样啊……” 莒晴眨着眼似有所悟地靠在白萱身上仰头出神的望着屋顶上的檩木,半晌才道, “我哪知道,我又不喜欢谁。要是,要是这样的话,嗯……要是萱姐姐也喜欢他,今后吃些苦倒也值了。” 莒敖虽然在朝里当的官不大,但在莒邑却有大片的家业。莒晴是大家大户的嫡出小姐,哪里吃过什么苦?对一个“苦”字根本就是形而上的概念,刚才为白萱不值完全是害怕她也跟自己那几个姨娘一样受委屈,听白萱这么一说接着便又转回来了。 白萱清楚莒晴的性子。莒晴虽然是齐国人,但从小生活的莒邑一两百年前还是个东夷国家,就算后来并入了齐国,至今依然保留着强烈的蛮野遗风,民风相对原初的齐国人要开放许多。一傅众咻之下,莒晴就算是个大小姐也不可能受太多礼教约束,更多的是一种奔放的随性,自然很容易就能接受她这些说法。 然而这丫头虽然个子窜得很快,十三岁就已经完全是大人的身量,但外表依然掩盖不了他的小孩心性,对许多事依然是懵懵懂懂,自然不可能完全明白白萱的心思。 白萱不觉一阵苦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才道: “傻丫头,谁想吃苦啊,还不是……唉,算了。晴儿,今天你爹爹回了家怕就得过来找你,你不怕他骂你呀?” 莒晴孑然一笑道:“凭啥呀,你又没错,他凭啥不让我来找你?还不是他自己整天介什么之,什么乎,什么者,什么也,自己被礼仪拴着手脚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反倒还老觉着别人怎么做都是错的。哼,他愿意骂谁还拦得住他?大不了我乖乖的认错跟他回家就是了,等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再偷偷出来找你玩。他要是再骂我,那我就再乖乖的认错。” 白萱听见莒晴说“他愿意骂谁还拦得住他”,突然想起回临淄之前自己也是这样跟赵胜说的,不觉忍俊不禁,暗暗想道自己这个妹妹跟自己还真是一个脾气,而且心里自有主张还绝不吃眼前亏,恐怕舅舅就算清楚她在想什么也拿她没办法。 然而好笑归好笑,但一想到莒晴也有长大的那一天,免不了会有与自己相似的烦恼,白萱还是不免一阵黯然,拥着莒晴的双紧了几分。幽幽的说道: “傻丫头,舅舅也不是觉得我有什么错,只是他在朝廷里做官,有些接人待物上的事不是你能明白的。等你再大上几岁就能明白他的苦衷了。嗯……” 白萱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仔细的端详着莒晴稚嫩的小脸为难的思忖了半天,见她像是想开口说什么时才忙截住话茬道, “嗳,晴儿,你知道姐姐有什么事从来都不瞒你,从来都是拿你当亲妹妹待的。姐姐要是有事想让你帮帮我,你,你愿意帮么?” 莒晴这年纪不怕事儿多,就怕事儿少,听白萱这么一说,立刻来了精神,从她怀里挣脱出来转回身去笑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嘛,就凭萱姐姐这句话,我就算不能帮也帮定你了。” 莒晴这些话说的很是讲义气,但白萱却只能苦笑,想了想实在没别的办法了,只得鼓足勇气小声说道:“你也知道平原君是赵国相邦,他这次来临淄是为了赵国和齐国之间的一件大事。你要真拿我当亲姐姐,我告诉了你,你千万别说出去。” “什么事呀,这样神神秘秘的……好,我就算晚上睡觉也把嘴捂上。” 莒晴见白萱说的极是严肃,顿时觉着又是紧张又是刺激,连忙满口答应了下来。 白萱清楚莒晴这个“蛮夷”别的都入不了中原礼教之人的法眼,但重情讲义确实丝毫无假,便罩着手俯在她耳边这样那样的小声说了起来。 莒晴极力地侧着耳朵,满脸都是阴晴不定,还没等白萱说完撤开脸便“啊”的一声捂着嘴惊呼了出来。突然见到白萱俏脸含霜,她立刻反应了过来,手还没来得及从嘴边撤开,便连连的点着头说道: “萱姐姐放心,我知道了。” !#

正文 第93章刘备是被逼出来的 第九十三章刘备是被逼出来的 挑唆儒生们围攻赵胜未成,苏秦本来还想拿赵胜延揽稷下学宫人士的事儿做些文章,但看到那两份奏章以后,紧接着便打消了这个念头。d赢话费,不过赵胜在大庭广众之下那句“我若建学宫”毕竟早晚会传到齐王耳朵里,那么作为一国相邦,苏秦亲自跟去稷下学宫目睹了整个过程,如果再装不知道显然不行,于是一五一十的向齐王一说,听见齐王气哼哼地怒喝一声“这个赵胜实在不晓事,这不摆明了给寡人难堪么”之后只剩下了无奈,他便没必要再吭声了。毕竟他清楚齐王此时也只能无奈,就算赵胜明火执仗的跟齐国抢人才,难道齐王还能跟赵胜打架去? 这句话也只能按下不提,全当没发生,苏秦轻轻揭过去之后全部心思便都放在了那两份奏章之上。那两份奏章明摆着都是真的,赵国人如果要在这上头耍阴谋诡计,那智商可就实在太低了。对于苏秦来说,这两份奏章是否真的有联系并不重要,只要齐王认为有联系就行,这样的意外之喜实在未曾料到,既然能省却心机口水,苏秦自然不想再去冒暴露心思的风险。 确也如苏秦所料,赵国人并不至于这么傻,虽然隐藏在齐国的云台郎在某些事上做了些文章,但绝不是在这两份奏章之中。有些时候废物或者废事完全可以再利用,虚虚实实的搅在一起混淆视听往往能达到事半功倍之效。如今赵胜没必要动,甚至不能动,唯有静观其变,让齐国人自己去揣摩才之选。 当天拜别孟轲离开稷下学宫回到驿馆已是申时,苏秦有心思急着走,赵胜当然也不可能留他,当下将苏秦礼送出去回到住处坐下,触龙和蔺相如跟赵胜还没说几句话,错眼看见苏齐在门口时不时地向里张望两眼,似乎有什么话急着跟赵胜说,心知他必有隐秘的事要回报,也便不再多留就告辞了出去。 自己人倒也没那么多讲究,赵胜将触龙和蔺相如送到厅门口便没再出去,苏齐在一旁早就等的急了,瞥眼将他们目送出院门便急惶惶地对赵胜小声说道: “公子,今天小人在稷下学宫见到些怪人,只怕有些说道。” “噢……进来说。” 赵胜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反身又走回了厅门。苏齐警惕地向外看了一眼紧跟着窜了进去,见赵胜已经在席上坐下了身,便慌忙扶着矮几坐在一旁低声禀道: “刚才在稷下学宫时小人不是出去方便了么。这一出去没想到却发现大殿北边帷幕之后藏着人。呃,离公子所坐的地方不过十余步远。” 赵胜听到这里微微一惊,不觉回想起问礼大殿的结构,连忙问道:“大殿北边?帷幕之后藏着人?是在我身后么?” 苏齐嘿嘿笑道:“就在公子身后。他们藏在帷幕之后的角落里,倒是不易察觉,不过哪能逃过小人的眼。小人见他们所在之处离公子如此之近,本来还颇有些紧张,生怕对公子不利,但看清他们的模样却放下了心来。 公子,你道那些人是什么情形?是七八个褐衣大汉围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和一个跟公子年龄相仿的少年人。小人生怕他们看出小人已经发现了他们,所以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并未看清那两个人模样,不过他们一直在静听公子和那些稷下先生论学,倒像是没有资格参加却想偷些学问的样子。本来这还没什么,只是那些大汉虽然身着褐衣,但小人一看便知他们必是护从一类的人物。估计那名中年文士和那个年轻人身份不低,您想啊,他们若是稷下学宫里的人,既然能进问礼大殿,又何必又是躲着又是如此防卫严密?” 这情况确实稀奇了些,赵胜一边静听一边动起了心思,等苏齐说完才悄声问道:“中年文士,和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还有七八个护从……你当真看准了么?” 苏齐确信的点点头道:“公子放心,小人若是看不准绝不敢乱说。” “嗯,着实奇怪了些。中年文士,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要这样躲着?难道……不对,不可能。” 凡事反常即为妖,出现了这样突兀的情形赵胜不能不好好考虑考虑,迅速思考起了所有可能性。然而苏齐的话上来就将他引上了歧途,他一想到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在众多护从拱卫之下领着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突然之间不觉一凛,但即刻又觉着这思路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一阵摇头之后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苏齐也正好奇着呢,见赵胜又是“难道”,又是“不可能”,明显是想到了什么却紧接着推翻了自己的思路,顿时有些气馁,连忙搜肠刮肚地苦苦回忆起了当时的细节,突然想起了些什么,连忙说道: “公子,以小人之见,那两个人必然是齐国的贵人。您前往稷下学宫拜见孟贤师,又有齐国的苏相邦相陪。这般大的阵仗之下,稷下学宫之内特别是问礼大殿周围早已布防严密,闲杂人等怎么可能进去?” 赵胜点点头道:“这个是肯定的,不过他们是什么人却不好说。或许……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或许他们只是不便当众出来罢了。既然如此,事情已经过去了知道了又有何用?全当没发生吧。” 苏齐本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哪曾想到赵胜却不准备再理会了,也只得垂头丧气地退了出去。然而他终究还是性子直了些,并不知道赵胜早已经将这件事挂在了心上。赵胜在来齐国之前早已对齐国公卿权贵的情况作了一番细致了解,再结合苏齐所说的情形,已经将今天的事与两个重要的人挂上了钩,而且还准备借此在苏秦或田弗那里试探一番,以求能有些意料之外的收获。只不过这些想法太过匪夷所思,在没有准确的判断之前,赵胜绝不敢对任何人说罢了。 ………………………………………………………………………………………… 赵相邦和齐王爷忙着斗心眼,临淄的普通人却没受什么影响,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依然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比如临淄驿馆驿丞沈兴就是如此,虽然在老百姓眼里他是个高高在上的中大夫,但所谓甜苦自知,沈兴所做的也就是些接来送往的工作,而且大多数情况下住进驿馆的“房客”地位都在他之上。虽然远来是客,大家对他这个“国宾馆总经理”都很是客气,但沈兴也清楚自己在他们眼里其实跟个屁也差不多。 屁自然没人理会,沈兴自己也懒得去巴结这些对自己仕途没什么帮助的别国贵人,除非他们有什么事找到了自己的头上,沈兴向来都是闲事莫管的,每天往公廨里一钻,朝九晚五地过的那叫一个舒坦。 四月天已经颇有些热了,今年天时更是早了几分,午时时分枝头百鸟已经歇了午觉,鸣蝉却正吱吱叫的欢快。沈兴在公廨里也是闲极无聊,自然少不了坐上一阵便出去转转。天下各国的驿馆有一个不成文例制,为了迎接贵客方便,驿丞公廨都设在驿馆大门处,所以沈兴一出公廨院门,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驿馆大门和门外宽敞的大街。 驿馆并不是王宫或者公卿私邸,虽然院门以内自有驿卒把守,但门外的大街上却是寻常百姓的地盘,虽然在衙差不懈的驱赶之下这里并没有成市,但行人却不少,除了他国使臣出门拜会齐王公卿时要清开街道意外,平常都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沈兴随意往大门外瞄了一眼便背起手要往他处去逛,谁想还没走出两步远突然听见大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高声叫道:“沈伯伯,沈伯伯,沈驿丞——” 沈伯伯?这公家的地方怎么连亲戚都出来了?沈兴对那声音并不是很熟悉,微微一诧之后便下意识的转头望了过去。只见驿馆大门口一个俏丽的大姑娘一手拉着个四五岁模样的鼻涕孩儿,另一只手正高高地举起来向自己兴奋地挥着。而门口那些驿卒见她这样称呼沈兴,自然也不会再上去驱赶了。 “嗬哟。这不是莒兄家的姑娘和小子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门口那大姑娘自然是莒晴。莒晴的父亲莒敖和沈兴都是齐都中下层的大夫,彼此还算有些交情,倒是见过莒晴姐弟几次,看见他们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这里,虽是不明就里,但还是满脸挂着笑缓步迎了上去,抬手抚摸着那个鼻涕孩儿的脑袋和善地对莒晴笑道: “莒姑娘什么时候来的临淄,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哎呀,还不是小昊的事。好容易来趟临淄,他非得在街上玩儿,这不跑着跑着就跑到沈伯伯这里来了吗。小昊,快叫沈伯伯,快叫呀,你这个坏孩子。” 莒晴满脸都是急躁,杂七杂八的埋怨了一通才想起来让那鼻涕孩儿喊人,莒昊现在正忙着吃手指头呢,哪有工夫理沈兴,任凭姐姐怎么催都是不开口。沈兴哪会去难为一个小屁孩,呵呵地摆了摆手笑道: “罢了罢了,叫不叫我不都还是你们的伯父么。呵呵……那个莒姑娘啊,这里是官家所在,你看你们是不是……” 莒晴忙道:“嗯嗯,沈伯伯。我知道这里头不能去玩,可小昊非得想进去,我拉也拉不住他呀。好了好了,小昊,听见沈伯伯说了么,咱们去别的地方玩儿吧。” “不嘛不嘛,我就要上里头去嘛!” 小屁孩往往是一根筋,越不让干什么他们越想干什么,经莒晴这么一劝,小家伙接着从嘴里抽出手指头大声叫唤了起来。莒晴好歹也是十三岁了,也知道点面子,见莒昊这个样子,不由瞥了瞥沈兴,接着便蹲下身虎着脸对莒昊说道: “你要再不听话,姐姐可就要打你屁股啦。” 小孩闹架总比无聊有意思,沈兴和那些驿卒登时都面带微笑的当起了看客,他们本以为莒晴也就罢了,谁曾想这丫头说得出口也下得了黑手,话音一落一巴掌便狠狠的拍在了莒昊的屁股蛋儿上。 那莒昊才四岁,哪会怕丢面子。只听“啪”的一声过后,小家伙接着一瘪嘴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这姐弟俩在这地方闹个鸡犬不宁可不好跟莒兄交代,沈兴一看莒晴文武全上,顿时给吓毛了,连忙蹲下身将莒昊抢在了怀里,略带着责备对莒晴道: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说打就打?他才多大点儿小孩,你也不怕你爹爹骂你。” 埋怨完莒晴,这沈伯伯一边怜爱地将莒昊搂在怀里,一边虚张声势的往莒晴胳膊上挥了一巴掌,连声哄道: “好了好了,宝贝儿,咱不哭,沈伯伯帮你打回来。” “不嘛不嘛。里头好玩儿,我要进去啊——” 那小家伙果然是一根筋的货,这一声带着颤音的尖声喊叫如雷般滚进沈兴的耳朵,弄得他满脑子里顿时一阵嗡嗡作响,想也没想便投了降,赶忙哄道: “好好好,进去玩儿,进去玩儿。沈伯伯可先跟你说好,你进去了要是不听姐姐的话,小心沈伯伯也打你屁股。” 这么小的孩子还不就是个六月天的脸,一听能进去紧接着便笑了起来,连连的点着头“嗯嗯”了起来。 沈兴如今实在是没脾气了。只得站起身对莒晴说道:“我说丫头,进去是能让你们进去,不过沈伯伯头里还得跟你说一句,这里头都是他国来的贵人,你千万别让小昊冲撞了人,要不然沈伯伯也不好交代。嗯……噢,想起来了,别的地方你们都可以去玩儿,到了南边要是看见有外国兵士把守的地方你们千万不要过去,那里住着赵国相邦,要是冲撞了他,小心朝廷拿你爹爹问罪。” “嗳嗳,谢谢沈伯伯。小昊快走。” 莒晴一听沈兴开了恩,立刻便是喜笑颜开,慌不迭的道了声谢,便拉着莒昊飞也似的闯进了门去。 沈兴这里倒是放了行,可站在他旁边那个驿卒头儿却是满不放心,连忙陪着小心说道:“呃,沈驿丞,让他们进去怕是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两个孩子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难不成让他们在大门口哭天抢地就妥。你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是朝里莒太史家的千金和少主,要是屁大点事都惹他们不高兴,我以后还怎么跟莒太史见面呐?嗐,你们放心好了,那丫头本官了解,是个明白事的孩子,只要哄得她弟弟不哭就成,用不了多大会儿工夫他们就得走。” 这一亩三分地儿本来也没太多的规矩,难不成还能让两个孩子翻了天?沈兴自然是自信满满,可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有些牙碜,牙疼似的吸了口气,自顾自地嘟囔道, “嗨……你说谁这么能瞎扯,驿馆里头能有什么好玩儿的?难道不知道小孩什么事都爱当真呐。” …… 沈兴是无心被有心算计,还不如不提赵胜住在哪里,莒晴无意中得了准确的信儿当然是满心欢喜,不过这丫头倒也不是完全没点儿心机,并不敢直接去闯赵胜的住处,当下拉着莒昊就往北边跑。 莒昊图的就是个玩儿,这驿馆里除了屋厦就是院墙,哪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不片刻功夫小家伙就无聊了,小手紧紧拽住莒晴的裙带高声说道:“姐姐骗人,我不在这里玩儿了!” “你敢!” 莒晴哪里会理莒昊,老虎似的向他一瞪眼,不由分说便打掉他的小手继续拽着他七绕八拐地寻路向南边赵国使团住处摸去。莒昊刚才又是哭又是闹全是因为有人能给他撑腰,现如今就他姐俩在,他反倒不敢得罪这个动不动就打自己小屁股的姐姐了,当下便撅起了小嘴,一步一拖的任由莒晴拉拽着向前跑去。 中国北方的建筑自古就是正南正北的方向,方方正正有模有样,莒晴姐弟俩往北走了许久,确信沈兴已经看不见自己了,便折身钻进一条小巷又向西向南跑去,没过多久果然看见前边一到路口站着几个与齐国兵士衣装不同的戎装守卫。 莒晴先前并没见过赵国兵,却也知道赵国人尚红,躲在一片院墙角落里确信前边就是赵国人,再仔细看看那里头确实有一个与别人装束不同的大个子背着手在路口来回走动,已然知道他就是这一伙人的头儿,于是拉着莒昊靠在墙上强自镇定下狂跳不已的心,紧紧地抿了抿嘴便大步走了出去,还没靠近那道路口,果然见那个大个子凶巴巴地向自己一指,几步便迎了上来大声喝道: “哪里来的小孩?这也是你们能玩的地方!快走快走!” “凶什么凶嘛?你们赵国人了不起啊!” 莒晴一点相让的意思都没有,刚刚发育起来的小胸脯一挺,厉声跟那个大个子扛了起来。 那大个子被莒晴这么一冲,顿时弄了个哭笑不得,他职责在身,如果是壮汉子闯路,自然少不了将兄弟们叫过来驱赶,可面前是一个小姑娘加一个小孩,他还真拿不上这个脸,气咻咻地冲到莒晴面前,声音顿时小了几分。 “我说丫头,这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赶快走,别在这里玩儿。” 莒晴依然是不让,像个小公鸡似地怒道:“你凶什么凶嘛!看你像是个当官的,怕还是大官边上的人,怎么这样说话。你说,你是干什么的,我要去你们的大官那里去骂你!你说!你说!你” 面对这疯丫头大个子还真没脾气,可不撵她走又不行,只得提高声音怒道:“老子是赵国相邦身边的护从官帅,你要骂就去骂吧。快滚!” 这一声“快滚”实在声音大了些,莒昊顿时大哭起来。在这哭声中,莒晴巧巧去除了一个荷包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了那个大个子的手里,低声说道: “白萱给你们平原君的,绝密。快送去,要是误了事小心你的脑袋。” !#

正文 第94章 各有路数 第九十四章各有路数 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 “绝……哎哟嗬——” 官帅刚才已经暴怒,哪能那么快反应过来。!赢话费)手心里突然被塞进了东西,当场便愣在了地上。就在这猛地一懵的工夫,面前那个神秘的女孩急速地送出东西便腾出手猛然推了他一把,同时还尖叫一声“你欺负人!你是坏蛋——” 这一声破空的长音还没落下,莒晴趁着那官帅趔趄,接着又抬脚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脚面之上。这一脚跺下去她似乎依然不解气,顿时将一身力气都压在了那只脚的脚尖上,像是踩烟头似的转拧了好几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脚去。 这位官帅在军中久经沙场,是正儿八经带着军功转到赵胜手下的,什么阵势没见过,偏偏这场面却是头一次碰上。那丫头下脚实在太狠了些,他又是丝毫没有防备,突然感到脚趾骨几乎快要断裂,浑身汗毛孔不由一紧,连忙吸着凉气跳着身抱住了那只被蹭掉了一大块皮的脚。这时候他倒是还没完全六神无主,握着荷包的那只拳头只是护着脚背,却始终没敢松开。 莒晴连理也不理他了,拉着嚎哭不停的莒昊一边往东边快步走去,一边头也不回,也不知是哄还是吓唬地高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的,哭什么呀。走了走了,咱们回家,不理这些坏人啦。” 这样的“小疯子”谁能有脾气对付,那官帅猛然悟到她刚才那番话的真意,见她转身走了,连忙忍住疼转身快步向赵国使团驻地走去。他今天这憋吃得不轻,经过来时那道路口时,守在路边的几名赵*卒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只得紧紧地闭住嘴站得更是挺直,等他匆匆走过去后才收肩塌背地捂着嘴相互偷觑着交换起了眼色。 感情他们不敢当面嘲笑,按照赵*制,将军之下为都尉,官帅,两司马。这大个子官帅只比苏齐所任的都尉低一等,在平原君府护从里也是也是相当一级领导了,要不是奉苏都尉之命管理外围这一大片地方的保卫工作,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自然更不可能被莒晴碰上。而莒晴被白萱授命之时,得到的主意只能不能碰上个两司马一类的校尉,今天能意外遇上这么大的官儿实在算的上意外之喜。 就在路口乱了天的时候,东边不远处恰恰也过来了一行人,被几个高壮汉子护在中间地是一个十*许的年轻人。这年轻人虽然被莒晴以袖遮手一气呵成的动作所迷惑,只当他刚才是在推搡那名官帅,却将大半个吵架过程看在了眼里。见莒晴拉着莒敖气冲冲的迎面而来,便连忙领着手下知趣地让出了路来,等他们姐弟俩走了过去,更是饶有兴致的目送了片刻,这才转头对跟在身边的那个络腮大汉轻声笑道: “呵呵呵呵,有意思。这是哪来的疯丫头?挺俊俏的一姑娘这脾气怎么这么厉害,也不怕将来嫁不出去么。” 那络腮胡子连忙点头附和,但心里却是一阵不以为然,暗暗想道:这种丫头他先前上哪儿去见呐,东宫里的那些侍女要是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那不是不要命了么…… ………………………………………………………………………………………… 荷包很快就到了赵胜手里。在苏齐和那名微微喘着粗气的官帅注视之下,他拆开缝线从里头取出了巴掌大一块白绢。 那白绢之上字如蝇头,极是娟秀,但内容却没有多少,只有两句话写到:“思君辗转忆南河兮,寒刃若在当一赏。” “南河?寒刃……一赏……” 赵胜默然的咀嚼着那上面的字,片刻之间已经明白了白萱的意思,连忙抬头吩咐苏齐道:“快,你去把冯蓉叫过来。” “啊?冯蓉……诺。” 苏齐别说没看见白萱写了什么,就算是看见了估计也没法明白赵胜怎么又想起了冯蓉。不过这不是他该问的,连忙答应一声便招手让那名官帅和自己一同退了出去。 冯蓉现在过得并不轻松,赵胜这里自然不用她保护,但赵胜到了临淄,齐国方面的云台密探任务更加繁重,叔段外出探报打探的时候也比先前更是多了许多,驿馆这里也只能交给她坐镇。 听到苏齐的传召以后,冯蓉迅速赶了过来,见赵胜独自一人心事重重地在敞厅里来回踱步,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连忙快步走进厅去道:“公子叫我?” “蓉儿,你看看这个。” 赵胜见冯蓉到了便停下身将那块白绢交到了她的手里。冯蓉接过去上下看了两眼,顿时有些疑惑,连忙抬头问道:“这是谁写的?” 赵胜肃然道:“是白萱。” “白姑娘?南河,寒刃……她……公子,白姑娘偷偷到驿馆来了么?” 冯蓉略略有些诧异的看了赵胜片刻,又再次仔细看起了白绢上的字。那两句话别人未曾身临其境自然无法理解,但冯蓉却不难明白其中含义,再看之下立时便清楚了意思。 赵胜摇了摇头道:“白萱没办法进驿馆,只是找了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闯入驿馆偷偷将这封密信传了进来。杨官帅说那姑娘身量和你差不多高,不过看模样应当不过十三四岁,另外还领了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娃娃。” “好,我明白了,这就去。” 冯蓉连忙应下便要往外走,但刚转过身去又想起了什么,转回了身来颇有些犹豫地问道: “公子,咱们来临淄已经这么久了,却连个信儿都没给过白姑娘,我要是见了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跟她说……” 赵胜不觉有些怅然,良久才叹口气笑道:“没事,她明白的。” 她明白……然而明白和心思又怎么能算一回事……冯蓉轻轻抿了抿嘴唇,没有再问便快步走出了厅去。转街走巷不大时工夫离开驿馆,左右打量了一眼,见大街上到处都是人,难免有些犯踌躇,揣度了揣度便一边四处打量一边径直向东边走去。 不大会儿走出驿馆所在的街口,前边已经是摊贩罗列的极热闹所在,这里行人更是如织,要想找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更是费劲。冯蓉不觉放缓脚步,更是细心地在人从里搜索了起来,许久之后她眼前一亮,忙装作没事人一样缓步走到了一个卖布线杂头的小摊旁。 这个地方虽然是繁华所在,但生意也未必一定好做,那摊子正是如此,此时除了冯蓉以外,就只剩下了一个蹲在摊前拿着个布偶老虎哄身旁小孩开心的小姑娘。 冯蓉如今穿着男装,又怕认错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自然不敢肆无忌惮地走到那小姑娘前面打量,不过有了前头赵胜的介绍,即便看不见那小姑娘的脸,倒也十有*能确信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于是微微笑了笑便抬手在那小姑娘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今天的事对莒晴来说就是一场刺激的大冒险,她本来就不是十分相信白萱安排的那些事,如今过了许久依然没有见到有谁来找自己,自然早就等得心焦,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小心脏差点没跳出来,连忙站起身转头去看。然而一眼看到冯蓉这身打扮,莒晴立刻便恼了,冲口怒道:“你干什么!” 这“接头暗号”实在太突兀了些,冯蓉一瞬间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被莒晴这么一冲,愣了片刻才柔声笑道:“小妹妹,你不是在等人么?仔细不是我。” 冯蓉这样说完全是两手准备,她开口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便免去了尴尬,即便认错了人,这小姑娘也只会当她犯迷糊,绝不会尖声乱叫引来别人注意。这心思自然是打着五五的小鼓,但很是幸运的是,莒晴听到她的声音,虽然惊讶地微张着小嘴发了片刻的愣,但紧接着便兴奋地压住声音叫道:“是蓉姐姐吗?” “嗯。白姑娘叫你来的?” 冯蓉只轻轻应了一声,莒晴立刻眉开眼笑地跳起了脚,像是红军会师似的一手拽紧身旁满是茫然的莒昊,一手拉住冯蓉的衣袖嗔笑道:“我都快吓死了,还以为没办成事你不来呢。,马车就在那边藏着呢,蓉姐姐快跟我去见我表姐。表姐说有要紧事要请你转告平……呃,转告他。” ………………………………………………………………………………………… 冯蓉和莒晴在街头暗中接头之前不久,田法章已经顺利的到达了驿馆赵国使团驻地之外。他是齐国的太子,要想做什么事当然用不着像白萱和莒晴那样耍小心眼,只要说出话去,下头的人便替他安排的利利索索。 当然了,同样是因为田法章是太子,在他的父王与赵国暗中较劲的情况下,他根本不敢以公开身份去找赵胜,自然免不了要费些周折了:先是想办法暗中从太士署弄来了进入驿馆的凭证,又改头换面用虚假身份骗过沈兴进了驿馆大门。沈兴仅仅是个不在朝的小官,并没见过高高在上的太子爷,田法章这一行极其顺利,再加上其间又遇上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让他颇感兴趣,自然更是兴致盎然。 赵胜深知白萱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清楚自己来了这么久依然没去白家拜府的苦衷,然而冯蓉的话终究还是让他多少有些怅然,总觉着有些对不起白萱,再一想到白萱让人冒着杀头的风险来向自己传密信,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些儿女情长,其中还不知牵扯着什么大秘密,心里更是有些忐忑,也只能盼着冯蓉尽快回来了。 冯蓉离开没多久,苏齐便又窜进了厅来,忙不迭的连声禀道:“公子,齐国高唐君田世求见,现在已经到了驿馆,公子见还是不见?” “高唐君田世?” 赵胜正在等冯蓉回来传报消息,哪曾想突然又冒出来一个高唐君田世。不过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齐威王公孙田世赵胜倒是知道的,但如何也不明白他为了什么突然找上了自己,自然免不了一愣。 苏齐道:“高唐君说是那天在稷下学宫得睹公子风采,心下极是仰慕,这些日子一直想与公子一悟,所以拜禀了齐王,是齐王让他来拜见公子的。” “稷下学宫?” 赵胜眼前不由一亮,不觉笑道, “苏齐,那天你在帷幕之后看见的莫非是他。” 苏齐笑道:“外边刚刚传进话小人便来禀报公子,并没有见到高唐君的样子。不过这事儿还真说不准。高唐君位高爵显,那天要是在大殿里自然早就与公子当面相拜了,既然没出来,恐怕还真是他。” “那好,快请高唐君。” 赵胜认同的点点头答应了下来,对他来说如今的局面之下万事都得好好思量思量,这个高唐君田世虽然位高爵显,但并不在齐国朝堂里做事,如果仅仅是因为向学来拜会自己倒没什么,但一牵扯到齐王,这事儿恐怕有些复杂。 齐王现在的态度还很暧昧,赵胜并不能保证自己明里暗里做的那些手脚能否对他产生影响,不过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田世来访了,同样作为封君的赵胜却没有不见的理由。况且他这次来说不准就是齐王的一次试探,赵胜更没理由不见。 苏齐得令传出了话去,赵胜也提前等在了所住院落了大门之外,不大时工夫田法章施施然地行了进来。看见赵胜在门外等着,连忙快步迎了上去,鞠身拜道: “在下田世拜见平原君公子。” 田法章这次来是冒名顶替,虽然实际身份远比赵胜高,但还得规规矩矩地向赵胜行礼。不过按照各国宗室之间的礼节,就算是真正的田世与赵胜这个赵国相邦相见,也只是按私礼相拜,并不因为赵胜是赵国相邦就比人家高一头所以赵胜也不能摆相邦的臭架子,连忙迎上去以平礼相拜,笑道: “有劳高唐君。来来来,快请厅内安坐。” 田法章虽然是个君子,但年轻人心气高,这次来除了嘴上说的哪些原因以外,其实还有一个不好意思跟别人说的缘由,那就是不服气赵胜一身压住了稷下学宫里的儒法两派,一心想压住赵胜一头。这里虚礼一毕,他在笑呵呵的赵胜相搀之下刚刚踏进院门,立刻便高声笑道: “田世原先便仰慕公子才学,那日里在稷下学宫得闻,实在是三生有幸,今日前来拜会,正是要向公子求学。还请公子不吝赐教啊。” 不吝赐教,求学这些向来是客套完之后才说的话,田法章见面便来这一套,赵胜怎么听都觉着有些怪异,知道他心里堵着一口气呢,于是笑道: “高唐君这是客气了。其实那天在稷下学宫时赵胜已从万祭酒那里得知了高唐君的大名。高唐君齐国才学君子,赵胜应当多向高唐君请教才是。呵呵,来来来,高唐君请坐。” 赵胜这已是点明了田法章躲在帷幕之后的秘密,田法章听了不由一愣,一边拜谢坐下身一边爽然笑道: “哈哈哈哈,公子实在是个性情中人。那天确实是田世失礼了,今日前来拜会便是要向公子请罪的。呵呵呵,公子恕罪。” 这位“高唐君“上来就暗中抬上了杠,赵胜不清楚他来的原因,当然不能在嘴上输给他,却没想到他倒是个爽朗的人,接着便承认了那天的事,倒真是个好相与,这样一来赵胜的心弦便放松了几分,和善地笑道: “哪里哪里,高唐君不必这样客气。赵胜清楚那天高唐君要是现身确实有些不好说话。不过赵胜早已听说高唐君是个向学的君子,今日能得见却也是赵胜之兴。”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赵胜一直注意着田世的反应。赵胜当然不愿意去得罪他,但这么听都觉得他的话都有些不合身份。田世虽然是齐国封君,但按照支分远近,身份上是不能与赵胜相比的。而且赵胜通过之前得到的情报已经知道田世是个谦逊的人,是在于眼前的表现相差大了些,也不能不让他觉着有些怪异了。 有道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田法章虽然自以为算计的精明,但他高高在上惯了,哪能学得那么想,要想完全不被赵胜怀疑根本就不可能。忽然看见招生那样一副表情,不觉得一愣,猛然间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了,顿时有些后悔。然而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田法章马脚一露也只能硬撑下去。渐渐放低了些声音笑道: “田世此来是拜禀了大王的。那天大王说公子是才学君子,我等齐国宗室中人都得向公子学习才行。公子前日里拜会了大王,田世就已听说了此事。”

正文 第95章 难为厚道人 第九十五章难为厚道人 槐柳成林,华盖如荫;夕阳一派血红,在西边连绵的山峦间欲落还在。(DUKANKAN蜿蜒的黄土大道之上,七八辆轻便无篷的马车排成一线向西行去。当前边不远处相隔十数步远横在路口的两道篱笆和路旁一片瓦屋赫然入目时,端坐在中间一辆马车之上的华衣男子略略愣怔了愣怔,紧接着抬起衣袖高喊道:“止——” 虽然车马颠簸动静很大,离得稍远些便极难听清命令,但这男子举袖的动作却比开口说话有用的多,其后三四辆护卫马车之上的驭手立刻吁吁连声止住了马蹄,与此同时,立在那男子身旁的两个高大兵士一起扯开了大嗓门,冲着前面的仪导马车高声叫道:“虞上卿有令!停车!停车——” 这一阵命令发下,前头那三辆疾行的马车也相互招呼着渐行渐慢,只过了片刻便远远地停在了路边。一个文士大夫打扮的中年人急忙跳下车快步跑了回来,抬袖在脸上抹了一把才微微带着些急躁向依然端坐马车之上的男子拱手说道:“虞上卿请吩咐。” 端坐马车之上的男子正是赵国相邦佐贰虞卿,他定定的注视着前边的拦道篱笆出了会儿神,这才幽幽的问道:“何沛,前头还有多远才能住下?” 何沛是虞卿的佐贰属官,此次跟随虞卿出使燕国负责前后安顿打点,零七毛八的事儿全由他处理,听到虞卿这样问,转头向前边影影绰绰在篱笆旁来回走动的戎装兵士看了一眼才回道:“虞上卿是大赵重臣,没有驻留关卡的道理,过了关卡进入赵地还需再行一二十里地才有村子。这天都快黑了,咱们还是快些走才是啊。” “嗯,还有一二十里……” 虞卿思忖着什么接了一句,略略犹豫了犹豫才吩咐道: “今日先不过关卡了。何沛,咱们还是循原路回刚才路过的那个庄子借宿一宿,明天再过关回赵。” “再转回去?诺……各驭手听令,调转车头回刚才那个庄子!” 何沛是虞卿的心腹,跟着他不是一天了,不需多问也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虞卿此次在赵胜出使齐国的同时秘使燕国,所做的就是游说燕王策应赵国牵制齐国。然而这一行并不像当初预料的那样顺利,虽然燕王当初遣派秦开前往云中密会赵胜,但当听说魏国公开站到赵国一边之后,他却对表明立场一事犹豫了起来。 虞卿明白燕王有难处,燕国这些年谨慎事齐,虽然国力得到了一定恢复,但相比齐国依然还是弱小许多。如果秦齐连横当真成了,韩魏楚各国迫于压力站在齐秦一边,那么燕国没了退路,也只能背水一战才有一两分免除灭国之危的机会,但现在魏国表明了立场,韩楚宋各国也是态度暧昧,局势渐有重新转向平衡的迹象,这样一来燕王后手一缓,难免要为自己考虑,不想在战争有可能打不起来的情况下公开得罪齐国了。 任谁都是将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这一点虞卿清楚的很,但赵国之危现在并没有完全解除,燕国可以退一步静观局势再做决断,赵国却没有这个机会,只能硬着头皮周旋各国才能稳保胜算,那么虞卿便不能给燕王犹豫的机会。 虞卿当年二十一岁时正是凭借绝世口才赢得赵武灵王重用的,然而那是在赵国内部,这次离开了赵国,又是在赵国相较秦齐处于劣势的情况之下,并没有多少拿住燕国的力量,就算虞卿的嘴再厉害也是空口白话,也是求人,很难真正左右燕王的态度。这样的局面下他没了选择,也只有直接甩了燕王的脸子。 普通人不考虑后路完全可以直接将脸面甩死,但虞卿这样做是为了成事,必须要考虑到后路,所以这翻脸的活儿做得极是讲究,在游说了三天依然寸功未建的情况之下,到了第四天他干脆不再去求见燕王,直接将燕相郭槐召到驿馆义正言辞的发表了一通正式通牒,说是“赵国不再与燕国暗中结盟,只求结盟韩魏楚宋共抗秦齐,危急关头要是做出什么对燕国不利的行为还请燕王见谅”。这些话说完他他便彻底冷下了脸,任凭郭槐怎么劝都是一声不吭,仅仅过了不到一刻钟便率领使团离开了蓟城直奔赵国方向而去。 虞卿这样做是要转祈求为要挟,要以燕王当初遣派秦开密会赵胜为把柄来威胁燕王,但这样做燕王也有可能用其他方法弥补漏洞以求糊弄齐国,其结果依然是虚五实五,所以虞卿并不敢确信燕王一定会按自己的思路走。 然而虞卿不这样做却也没有了其他办法,这一出城自然没有了退路,只能摆出急切回赵的架势疾车简从向燕赵边境赶去。然而走归走,虞卿此时却是身在路途心在蓟城,一路上都在巴望燕国能有所表示,然而如今离开蓟城已有五六天时日,燕王那里依然是一派沉寂,眼看着就要回到赵国的土地了,虞卿怎能不满心的绝望? 再次回蓟城只能彻底将赵国放在被动的位置,虞卿不能这样做,他今天想停留这一天仅仅是在潜意识里盼望奇迹发生。他精神不佳,那些驾辕的马匹似乎也受到了他的影响,调转车头追着自己长长的影子缓缓小跑,总给人一种怏怏的感觉。 这样向回又行了约莫三四里路,天色渐已暗了下来,坐在最前面那辆仪导马车之上的何沛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凭栏站起身踮着脚尖紧张地向前方张望了起来,直到哪个方向急促的马蹄声渐清,四五匹快马裹在飞扬的尘土中赫然出现时,他才不敢相信地仔细打量了一眼,紧接着便兴奋地转回头对虞卿高声叫道: “虞上卿,虞上卿,燕王派人来了。看模样像是秦开将军!” “什么?秦开?!” 虞卿离何沛足有八丈远开外,耳边全是马车的吱纽哐啷和“得得”的马蹄声,根本不可能完全听轻他说了什么,但“秦开”两个字却听了个分明。他急忙抬头看向了那几骑疾驰而来的快马,虽然小近视眼没法看清马背上骑兵的模样,但内心里却是一派清朗——都到这个时辰了,除了各国官府的人,普通百姓谁会在这种两国边境的荒郊野外出现?秦开……嗯,是秦开这事儿就算妥了——想到这里,虞卿嘴角微微挂上了笑意,但紧接着又是一脸的肃然,再次高高举起了右手,高声叫道:“止——” 秦开奉燕王之命离开蓟城一路向西追来,虽然知道虞卿要走哪条路,却也生怕因为住宿打尖等等原因与他擦肩而过。这一路自然少不了看见个村庄城镇就要进去打探一番,这样赶了几天追到了燕赵边境上,秦开已然对在燕国境内追上虞卿不抱什么希望了,所以远远看见这一大队马头朝东的马车出现在眼前,他第一个反应便是一阵发愣,接着才在仔细打量之后急迫的催马迎了上去,吁的一声勒住马缰,连忙直起身拱手笑道: “虞上卿怎么走的这么急?让末将这一路好赶……呃,虞上卿这是要去……” 遇关卡而不过却转而向东,这是要去哪?你特么这不是要挤兑我么……虞卿在马车上坐得极是挺直,肃然的脸上毫无表情,冷住场面等秦开无趣的摸了摸腮帮,这才慢道:“天要黑了,前边还有一二十里路才有宿头,本官打算就近找处地方住下,以免行了夜路。” “呵呵呵呵……虞上卿恕罪,末将没别的意思。” 秦开是个厚道人,又是个好脾气,根本没有虞卿那些七绕八拐的小心眼,刚才那样问根本就是有口无心,突然听到虞卿这些话里带着十足的情绪,他忍不住尴尬的笑了几声,忙转口道, “虞上卿,我王本来是想考虑周全再答复贵国。却没想到您走得这样匆忙。我王生怕虞上卿误会,特地让末将前来追赶,幸好虞上卿还未过关卡,不然的话便是敝国的罪过了。” 虞卿依然是一脸的矜持,微微点了点头道:“如今赵国万事繁杂,虞某实在耽搁不起啊。嗯,燕王有何事吩咐在下,还请秦将军告知。” “呵呵呵呵,吩咐不敢当。” 秦开呵呵一笑,又恭恭敬敬地向虞卿拱了拱手, “我王让末将转禀虞上卿,赵于燕有立位之恩,两国又是唇亡齿寒,自然没有两道上的话。只不过敝国是小国,虽然知道大义所在,有时候却又难免投鼠忌器,所以虞上卿在蓟城时,我王才有些权衡,想的也是将事情做周全些,并非要违拂贵国之意。虞上卿敬请放心,齐国一向欺压敝国,除了先前的灭国之恨,更有三年前攻宋未成迁怒于敝国杀我大将之仇,赵国若亡,下一个落入齐国之口的必然是敝国,敝国怎么也不可能与齐国一心。如今赵国除去李兑之患,国威大振指日可待,敝国有所凭持方能不受齐国的屈辱,故愿与赵国为盟共抗大敌,还请虞上卿明鉴。” 虞卿不动声色的问道:“燕王是何时遣派的秦将军? “呃,这……呵呵。” 当时就派人来追和犹豫两天再派人态度上肯定不一样,大家都不是傻子,谁都清楚燕王要是当日就派出秦开,以快马去追慢车早两天就该追上虞卿了,今天才遇上肯定是燕王又犹豫了很久才下定的决心,这样的话自然表明燕王的态度并不像秦开说得那么坚决。 秦开作为燕王的心腹,虞卿来燕国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自然清清楚楚,还能不知道虞卿这是要往死里得罪燕王,以使他没有退路坚决站在赵国一边。听他这样一问,不免一阵尴尬,只得避过这一茬再次转口笑道, “我王自虞上卿离开蓟城便急令骑劫将军前抵至狸邑与平舒齐军对峙,另遣上卿邹衍即刻前赴临淄劝说齐王……虞上卿,您也知道敝国的难处。我王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狸邑是齐赵燕三国之间的一块夹角地带,燕王让骑劫将军队开到那里很明显是在做两手表示的准备,赵国要是能压住阵,这些军队自然是与齐国对峙的,但赵国要是压不住阵,前往临淄的邹衍就会变换说法,将骑劫说成是配合齐国进攻赵国的军队。燕王这样做依然还是在两头讨好,不过相比原先一点动静都没有却也算大大地进了一步,至少能帮赵国向齐国增加几分压力。这样一来虞卿的工作虽然没能完成十全,但也算达到目的了。 虞卿很明白燕王这是被自己逼得没了办法,只能孤注一掷提前从齐国船上挪一只脚踩到赵国船上,以免得罪了赵国,将来无法利用赵国来制衡齐国。 燕王身为一国国君所考虑的是燕国的利益,并不存在什么为了大义全心全意与谁结盟的心思,虽然表面上表现的很谦恭很大度,但这些表面功夫能瞒得了实心眼的人,却瞒不了虞卿这样的玲珑七窍心。虞卿只与燕王接触了一次就已经发现他是个心口不一的人,所以难为起他来心安理得,丝毫不觉着有什么过分。 难为燕王不算什么过分事,本来就是各自为各自国家考虑,但要是一直去难为秦开,虞卿却做不到。秦开在虞卿劝说燕王的这些日子里头一直顶着燕王的白眼儿帮虞卿说话,以虞卿看人的眼光还能不知道这位是个难得的厚道人,按当初赵胜的话说就是个鲁肃。虽然虞卿不知道鲁肃是谁,但看着秦开的样子却能想象到“鲁肃”一定是个坚持己见的人物,要是难为这种实诚人那可就是真正的不厚道了。 想到这里,虞卿瞥眼看到秦开跨马加鞭赶路赶得满头都是大汗,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早已觉着有几分愧疚,迅速考虑好派人前往临淄禀报赵胜的事以后便对秦开扬声笑道: “虞某早就说过赵燕两国是一家。燕王都已经这样说了,虞某还能有什么二话……呃,我说秦将军,你看看这天色,难不成咱们就在这里过夜?” 秦开被虞卿说地一愣,猛然间反应过来,抬头看了一眼渐已麻黑的天空,这才连忙抹去额角细汗,附和着笑道:“诺诺诺,末将只顾着说话了,全忘了礼数。虞上卿请,咱们先去前头庄子上住下再慢慢叙话。”

正文 96章无心总被有心算 第九十六章无心总被有心算 两张相对的矮几,两位同样年纪、同样华服高冠的年轻人。(d赢Q币,敞厅里阳光如炽,赵胜和田法章相互淡淡一笑,刚才那场较劲就算是过去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古语有云:文傲武躁,这两类人就算上了年纪都难改脾气,更别说连二十岁都不到的时候了。 田法章这次之所以能借到那个高唐君田世的名号,除了他们年龄相仿更易在未曾谋过面的人面前含混过去以外,更重要的是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崇尚儒学。有了这么多相同点,田法章冒名顶替起来那还不更是如鱼得水,除了身份以外什么都没必要装了。 不过冒名顶替要想不着痕迹、不留后患,还需被冒名的人配合才行,这一点上田法章同样有优势,他和田世是四服上的堂兄弟,血缘关系本来就不算远,再加上有相同的喜好,两个人自然是莫逆。如果一切顺利,等田法章当了齐王,田世必然是受重用的人,所以田法章前天将田世偷偷叫去东宫,连第二句话都没用说,人家田世就满口答应下来表示愿意同担风险。而且还出主意帮着遮盖,当天便跑去见了齐王,偷梁换柱地将田法章那天暗中前往稷下学宫偷听论学的事硬生生地安在了自己身上。 没经许可就暗中去稷下学宫偷听赵胜和孟轲他们谈话说起来必然会引起齐王不悦,免不了会受责罚,按说能不泄露还是不泄露为好。但田世能和田法章这个炙手可热的人物走这么近,自然少不了精明,他深知这事虽然隐秘,但并非完全不着痕迹,终究需要防着被人捅出来,倒不如以小风险去换大风险。如果由田法章亲自去担,牵扯到他太子的敏感身份,说不准齐王连废了他的心都有,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至于他田世,说来说去也就是个无职的封君,不但逍遥自在更是影响不了朝局,就算因为向学做了些越礼的事,难不成齐王还能杀了他? 果然,田世这么一担,齐王被蒙在鼓里也没觉着是多大的事,仅仅只是大骂了田世一顿,而且还被他厚着脸皮骗去了与赵胜见面问学的许可,于是暗底下又是一场偷梁换柱,田法章便顺利地得到了进入驿馆的正式信凭。这样一来不但田法章如愿以偿,田世这场骂也算没有白担,今后自然少不了更被田法章重视,说不准将来连担任相邦的可能都有。 田法章这次来见赵胜当然不止是表面上的问学那么简单,他虽然不像父王那样有着“以天下为己任”的雄心壮志,但作为齐国太子,他却有着与身份相当的担负。他劝不动父王改弦更张,但依然认为父王这样做对齐国不利。作为儿臣,作为东宫里的潜龙,作为一个君子,他深知不能直接去拂父王的意,那么也只能暗中调动自己的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地争取改变这一切了。所以虽然刚见到赵胜时出于年轻人的好胜心理不自觉地跟赵胜较了较劲儿,但紧接着就意识到这样做的坏处,自然少不了向赵胜示好。而赵胜身在他国为客,当然也希望能借用一切可以借用上的力量,见“田世”不再阴阳怪气了,还能有不见好就收的道理。 田法章见赵胜说的客气,明显是不想与他刚才的狂傲计较,也就放下了心来,为求赵胜接纳,自然少不了要开诚布公一些,于是抬手优雅地整了整鬓边的冠带,笑道: “田世早前便已久闻公子大名,颇是仰慕。又闻公子前日拜会大王,行止有据,堪称礼仪表率,更是渴求一悟,那天听说公子前往稷下学宫论学,田世碍于公室之身虽不能冒然拜见,却总是希望能亲耳听上一听,虽说这样做有些失礼,但却是赤诚之意。还请公子不要怪罪。” “高唐君客气了,赵胜在邯郸时就已久闻高唐君向学君子贤名,本也是渴慕一会,只不过这次来齐实在公务缠身,没机会抽不出身向高唐君问学。好在天有雅意,能让你我如此相识,也算是赵胜之幸。只是……” 田法章和赵胜彼此都知道苏齐发现秘密的事,自然也没必要掖着藏着,这样说自然是亲近的表示。赵胜刚才已经暗中问过苏齐,得以确信田法章就是那天那个人,但想到他不是自己期盼之中的人,多少还是有些失望,不过仔细想想“田世”的想法和早前自己了解到的情况非常吻合,倒也释然了,虽然因为田法章的巧妙掩盖,不可能不误以为他只是来论闲话的,但也得客客气气的应付下来才行。 赵胜这里刚刚客气了两句,突然想到“田世”不管怎么说也是宗室中的显贵,就算有心与自己结交,在如今赵齐关系微妙的情况下即便不清楚其中的玄妙,又怎么可能得到齐国朝廷的允许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入驿馆。 想到这里,赵胜已然有些齐王在暗中做两手准备的感觉,为确定这种感觉的可能性,便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只是赵胜此次来临淄是以公务访齐,高唐君高居君府,不知此次俯临,齐王那里……” “高居君府”什么的都是客气话,潜台词就是你一个没职没务的闲散封君怎么能有机会这样大张旗鼓的来拜访另一个国家的执政。 田法章倒不至于听不出这些潜台词,但自古以来太子既是君王的接班人,但同时又是现任君王权位最大的威胁。君王们为了免去提前“被退休”的风险,除了觉得已经到了需要交接班的时候,有必要好好培养培养接班人以外,向来都是不允许太子们与外臣交接的,所以作为深居东宫、还没多少机会跟朝堂上那些老狐狸学心眼的未来齐王,田法章道行上终究还是浅了几分,并没能听出赵胜这句话更深层的试探意味,见赵胜对他这次拜访的“合法性”产生了怀疑,虽然满心里想辩白辩白,但矜持于身份最终还是选择了“宠辱不惊”,优雅的笑道: “噢,公子误会了,田世此次得以成行并非是私自拜访,此次来驿馆之前田世已经拜禀了大王。大王说公子是才学君子,我等齐国宗室中人都得向公子多学学才行。” 田法章这些话当然也并非全是实话,但赵胜心里却已经有了准谱:不管齐王是怎么跟“田世”说的,允许他前来这一点却绝对无误,也就是说自己刚才那番判断是对的,齐王现在虽然依然以连横为主,一心想从赵国身上捞好处,却并非要一棵树上吊死,如今已经表示出了想与赵国沟通的意愿,这样的话自己之前暗中做的那些工作便算是起了作用。 能有这样的效果,赵胜心里多少宽了一些。一边随口敷衍着田法章,一边满脑子乱转地考虑着将来的行动。正在思索间,田法章已然笑呵呵的问道: “那天在稷下学宫,田世听闻公子所谓‘人性之恶’的高见,颇觉是为至理。今天前来拜访,正是想请公子不吝赐教。这人性之恶可有法子解开么?” 又是请王旨,又是大张旗鼓的来拜访就为了这点事儿么……赵胜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掰扯这些破事,便随口笑道: “以赵胜之见,人性之恶无解。高唐君你想,人生于世,总要吃穿住行,若是有机会吃饱穿暖,总会想吃好穿好;能吃好穿好了却又会想着不需自己动手就能钟鸣鼎食,免不了会想役使他人;等有了役使他人的机会,又会觉着自己的权力不如别人,免不了又会做逢迎之事以求大富大贵;有了大富大贵难免眼界更高,还不知会作何想。 一心求好本来是人之常情,但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一步步爬上去的机会?人多机会少,却又人人都想着去抢这个机会,天下就免不了纷争。这纷争正是人性私欲膨胀的结果,正是性恶之源。高唐君之见,这私欲,这性恶能解吗?” 说到这里赵胜突然想起了那首“好了歌”,差点没笑出来,但看到田法章低着头满脸都是沉思,却只好憋住劲以十分真诚的目光去看他了。 此刻田法章确确实实陷入了沉思,赵胜这番见解让他不由自主的联系的了齐王身上,怎么想都觉得赵胜这些话就是在形容自己的父亲。私欲膨胀,性恶之源,原先自己总是一厢情愿的想以大义规劝父王,现在想来这样做完全是不通人情。也难怪赵胜与自己同样岁数却能做上赵国的相邦,与他相比,自己确实幼稚无比…… 田法章越想越丧气,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幽幽的说道:“这样说来人性之恶确实难解,可是,可是难不成就这样看着……看着世风败坏下去,不知哪天就会天下大乱么?孔圣当年周游天下的时候虽然已经礼乐崩坏,但与现在相比,那时候的君子何止以十倍计。如今我齐国就连……唉——” 田法章欲言又止,赵胜见他满脸都是痛苦,突然觉得这位“高唐君”忧国忧民的心思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这是一个封君闲公孙该管的事么……赵胜越想越觉得奇怪,定定地注视了田法章一会儿,直到看见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连忙长跪而起赔罪时才不动声色的笑道: “高唐君不愧是君子,赵胜能与高唐君相识着实是三生之幸。嗯……你我今天既然是论道,那赵胜不妨开诚布公。人性之恶乃是天下大乱的根源,莫说市井百姓纷争是为了这点私欲,天下邦国征来伐去,又何尝不是因为君王权贵的私欲呢? 市井百姓为了私欲至多只会相互有些睚眦,但邦国为了私欲产生纷争却会干戈不断,血河漂橹,看着伤的是别人的性命,但谁能保证有一天不会危及社稷七庙,君王性命?不过这人性之恶虽然无解,但以赵胜之见却并非没有办法防住……不知高唐君可愿意俯听一二么?” 田法章早已经被赵胜那些“血河漂橹”、“危及社稷”的话说地满心乱跳,突然听见他问上了自己,想也没想便连忙站起身恭恭敬敬的鞠身拜下,诚恳地说道: “还请公子教我。” 赵胜矜持而笑,并没有接着回答,心里暗暗想道:什么“高唐君”,就这点儿心机也想在我面前装相么…… !#

正文 97章君子 忠臣 第九十七章君子忠臣 君之相当无喜无怒,然而又有几人能当真做到?田法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却是个有担当的人。(DANKAN赢Q币,赵胜甚至在一瞬间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或许……他当真是个忧国之思的封君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前这位“田世”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真诚。赵胜仔细地打量了他片刻,忙站起身快步走到田法章面前将他搀了起来,笑道: “高唐君这是何必,赵胜实在受之有愧……嗨呀,高唐君快请坐,咱们既然是开诚布公论学,只要于身于国有益就不要讲那些虚礼了。快坐,快坐,不然赵胜只能陪着你在这里站着了。” 赵胜这一出表现出来的态度就跟刚才不大一样了,封君对封君讲的是平礼,也就是“田世”恭敬请教,他同等礼节还礼就是。这样受之有愧,连忙过去相搀已然将“田世”摆在了比自己高的位置,然而同时说的这番话却又巧妙的掩盖了这层含义,摒弃虚礼当然就是拿“田世”当了朋友待,刚好与刚才夸奖他是君子那句话连在了一起。 田法章倒不至于在这么点事前面就感动,但他身为太子,自出生起就高人一头,根本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造次,就算吃饭睡觉那都有礼仪程序,所以赵胜这样的“失礼”行为他还是头一次遇上,而且又不是被闪了面子,不免觉着新鲜,突然间听到赵胜一声“嗨呀”明显带着混熟了的责备,顿时对赵胜颇生好感。心中不由一阵慨叹:子路当年说“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实在是为人在世一大乐事。只是得此乐事也得有朋友才行。当个太子有什么好?整天看见的都是别人的头顶,连个能平礼相交的朋友都没有…… 这样一想,田法章难免感觉与赵胜亲近了许多,更是不愿让赵胜猜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忙应和着一边坐下身一边敞开声笑道: “我来之前还一直担心公子自矜身份不肯赐教,如今相见才发现公子实在是个好相与的人。哈哈哈哈,今日能得见公子实在是大幸。” 赵胜见田法章坐了,也转身回到了自己席上,再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有了矜持:“哪里哪里,有道是闻名不如相见。原先赵胜就知道高唐君是个向学的人,不过说句实话,赵胜这次来临淄杂事缠身,确实也没安排与你相见的事,要不是高唐君过来,咱们就要错过了,实在是可惜。说起来咱们这样的身份虽然自小就受教学礼,但当真知礼向学的人却又少之又少,能得一二相交确实是幸事。只是赵胜做了这个相邦……唉,算了,不提了。” 赵胜满脸都是吃苦药的表情,虽然没明说,但其中的意思田法章却是感同身受,别说他是太子,就算他真的是田世,生在公室显贵窝里,除非赶巧了有与自己一样向学的封君可以志同道合,不然的话别想找到真正交心的朋友。那些依附过来的所谓名士表面上看起来敢说敢讲,好像不拿他们的高位当回事,但仔细想想又有哪个不是为了富贵,如果自己不是处在这个位置,以自己的资质,这些人里头愿意与自己论道的能有百分之一就不错了,要不然他们为什么不去乡野间找志同道合者,却要跑到庙堂上来呢?君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呐。 田法章向来有自知之明,再一联系赵胜对“性恶”的那些分析,对此更是驳信。两国相交虽然利益占了大头,但能否融洽却与君王权贵之间的亲疏远近有很大的牵连。这种看似微小的事情往往会影响大局,引出许多历史大事件。田法章首先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喜好厌恶,他本来就对齐王破坏前任君王合纵政策的行为很是反感,今天与赵胜这一席谈,更是由赵胜而赵国,觉得自己所坚持的是正确的了。 坚定了这样的想法,田法章更是觉得这次来的对,虽然生怕暴露自己的身份而不敢忽然改变话题,但更多的还是想探探赵胜对齐赵关系的想法,以便以此为依据来确定今后自己所要走的方向。 “公子刚才说,人性之恶有办法防止,不知是什么办法。” 赵胜笑道:“办法就是向学,让更多的人明礼知义,虽然这样做无法根除‘性恶’,但人只有明礼知义才能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该做的朝廷官府就要大加弘扬以作推波助澜,不该做的么则要严明刑罚予以惩治以儆效尤。” 田法章顿时一阵明悟,呵呵笑道:“受教受教,原来这才是公子那天说‘法不责众,应当儒法共用’的原因所在。” 赵胜道:“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明礼知义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人生在世只有吃饱穿暖才能说其他。如果只是让人明礼畏法,却不给他们吃饱穿暖,那么就算堵得住他们的嘴,却也堵不住心。平常官府压得严,尚且有人要铤而走险,要是哪天官府压不住阵了,普通百姓为了抢夺衣食也会附从贼寇,更使乱子没法收拾。 百姓不堪重负铤而走险看似害了的是官府朝廷,但动乱一起,何尝不是害了他们自己的衣食性命?所以要想朝廷百姓都得利,在施教行法之前还需要先矢志于发展农商百业,让百姓有食有衣。只有让他们不愁饥寒,他们才会知道犯法只会害己,从而让大多数人畏法重礼。明白礼就是利,利就是礼。 百姓是如此,各国朝廷同样是如此。就比如说如今的天下,秦国恃强凛弱,年年图谋山东各国,山东各国朝廷若是只顾自己,我三晋和楚国皆不是秦国的对手,只能被他蚕食。齐国虽然现在能与秦国一扛雌雄,但哪天秦国席卷了赵魏韩楚,齐国又有什么力量与其抗衡?而且即便依然能有抗衡的能力,秦国有崤函之固,胜则能进,败则能守,齐国没有了援手,又没有地险之利,又能扛得住秦国不停骚扰么? 所以山东各国若是为了自保——也就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坐视他国被秦国侵害,看上去与自己无关,其实是在害自己。这也正是‘性恶’之害。各国只有明白合则利,分则败的大义,从而真正合同一心,才能防住秦国野心,这可以称作‘义既是利,利既是义’。赵胜这次到临淄除了为齐王祝寿,更重要的还是为了齐赵盟好共抗强秦而来。” 赵胜侃侃而谈,从“性恶”一路下来,很平缓的就过渡到了齐赵关系上,听上去完全是在举例子解析如何防住“性恶”之害,连一点专门说给田法章听的痕迹都没露出来。田法章刚才还想找机会把话题转到这上头,却没想到赵胜先这样做了,听他说的有道理,而且与自己的想法一致,心里已然拿定了准主意。 ………………………………………………………………………………………… 田法章生怕出了纰漏,没敢在赵胜那里停留多久,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告辞离开了驿馆,坐上田世的马车向东行了不远,马头向南一折转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再行不久又向东一转,接着钻进一条两头都有人把守着的小巷,没行几步远便停在了一处门口守着几名壮汉的幽静小院之外。 田世虽然“心甘情愿”帮田法章打掩护,然而这事儿毕竟担着风险,他生怕自己和田法章暗中的行为被齐王或者其他人察觉,除了将名号马车“借”给田法章,自己也没敢闲着,带着几个心腹早早的躲在了这处距离驿馆不远的院子里,要的就是在出现不好苗头的情况下迅速与田法章调换回来,以免露出马脚。 等人的活儿本来就难捱,提心吊胆的等人更是让人心燥,田法章去驿馆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但在田世这里却像过了一天,好容易把田法章盼了回来,他一颗心呼嗒一声落了地,连忙抹了抹额头上吓出来的细碎汗珠便提着袍角迎了上去,一边甩开随从亲自去搀扶田法章下车,一边急切的问道: “太子见到平原君了么?” “嗯?” 田法章到现在为止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听见田世问他,不觉愣了一愣,这才小声说道, “到里头再说。” 这堂兄弟俩也不再搭话,一前一后快步进院入厅坐下了身,田法章才幽幽的说道: “这个平原君确实是个好相与的人。我能与他结识实在是幸事。” “不是……” 担这么大的风险,你就是为了去看看赵胜是个什么样的人呀……田世听他这样一说,差点没急出来,连忙压住性子问道, “太子,您和平原君都是怎么说的?” “也没什么,就是说了些治国论学的事,随便聊聊罢了。” 田法章当下便一五一十的将他与赵胜说的话告诉了田世。田世听他说得琐碎,实在有些不得要领,但也只能耐下性子去听去想。不一会儿理清了脉络,心里却不由的一惊,等田法章说完才急忙接道: “太子,以臣弟,以臣弟之见,这个赵胜似乎有些……唉,早知如此,臣弟还不如和您一起去见他为好。” “似乎有些什么? 田世欲言又止,田法章多少有些奇怪,脱口便问了出来。他对田世很是了解,清楚自己这位堂弟是宗室里出了名的鬼机灵,要不是听出了什么不对劲恐怕不会这样说。然而田世这些话田法章怎么听都感觉像是在埋怨自己做错了事,心中不觉有些恼,双眉微微一沉,压住气微微怒道, “你怎么跟我去?这名义本来就不好找,你若是去了,我又算是干什么的?就算能坐那里难道还有我的话说!”说到这里他多少又有些心虚,不觉缓了缓口气问道,“到底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你傻呗,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替人叫好……可这话不能明说啊。田世心里那叫一个恼,然而对面的人是太子,他根本不敢像训下人似地去埋怨,只好委屈往肚里咽,尽力保持着平静说道: “倒是也没什么,臣弟只是怕赵胜猜出太子的身份。要是那样,要是那样怕是就不好了。” 田法章心里猛然一惊,连忙前身问道:“什么?你说他看出来我是假的了!” “臣弟可没这么说。” 田世顿时有些胆怯,迅速的思量了片刻才道, “太子,臣弟觉着赵胜对您似乎太热乎了些。您仔细想想,他先是对你前往的目的颇有些疑虑,问您是否经过大王允许,其后还没说几句话却已经拿你当起了朋友,而且还大谈天下如何。这,这……” 田法章听到这里顿时释然,嘴角一翘,不以为然地摆手笑道:“你多虑了。父王是否允诺的事我完全是照实回答,他要如何诡诘才能从这上头听出破绽?你呀,有时候太过小心了。” “诺诺,臣弟也只是猜测,未出纰漏自然最好。” 田世虽然满心里都不以为然,差一点将“他这是在一步步套你话”说出来,但仔细想想赵胜就算看出田法章的真实身份也没什么用处,赵胜这次来是要弥合齐赵裂痕,难不成能以此为威胁强迫田法章替他做事?要是那样反倒是下下之选了。谁都知道齐王做事向来不会被他人羁绊,赵胜要是把这事捅出去,田法章运气好点认认错挨顿骂也就过去了,要是运气不好,也就是被废黜了事,那样的话田法章得不了好,齐王更会痛恨赵胜和赵国,赵国一点好处捞不着不说,这一场仗更是非打不可了。赵胜如果聪明,绝对不会去走这条路,既然这样看出来和看不出来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田世完全放下了心,微微吁了口气向田法章笑道:“太子,如今这赵胜见也见了。虽说太子对他颇有好感,但臣弟倒是觉得没必要在与之来往。臣弟听了半天也没听出赵胜有什么过人之处,无非是些治国之谈,他能说得出难道别人便说不出么。与之交往也增益不了多少。再说太子和臣弟都知道大王与他之间有睚眦,若是大王发现了这个秘密,只怕于太子没有好处。” 田世挨着骂担着风险替田法章打点隐瞒,虽然看上去是出于朋友之义,但说来说去也就是顺着田法章的喜好做些奉迎之事以求固宠,他本来的想法是赵胜与田法章和自己都没见过面,只要把理由编一个十全,身份问题含混过去一点问题也没有,哪曾想赵胜会有这样一番举动,实在超乎了自己的预料,顿时有些后怕。 不过仔细想想今天赵胜是仓促“迎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就算想在田法章身上动什么手脚也没时间运筹计谋,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条大鱼从身边溜走。今天能有这样一个结果实在是万幸,要是田法章再自己往上贴,谁也说不准赵胜会采取什么行动,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田世自然不愿再去担这个风险,也只能对赵胜大加贬斥,以免田法章再动心思拿自己当垫背去向赵胜问什么学。 田法章缓缓地摇了摇头笑道:“我倒不这么看。治国之要千人千见,平原君能说得出来的话别人未必能说出来,我既然能与之结识,怎么能就此不了了之了?” 这还是要见啊!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可就把你烦的傻自己说出来啦……田世“咕唧”咽了口唾沫,耐住性子道:“难道太子还想重用他不成?你别忘了他是赵国的王弟相邦,如何会为大齐所用?何况就算他不是赵国权贵,您能用他那也得等大王……等您继位接任之后才行。您现在是大齐的太子,依礼不得与外臣交接,如今知道有这么个人也就罢了,以臣弟之见还是装作没这回事儿含混过去为好,以免大王知道了怪您。” 田世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却不曾想田法章桀地笑了一声,忽然欠身站起两步走到他身旁同席坐下,已然表现出了极度的热情。 这样的热情可不是好事。田世心里突地一跳,紧接着便听见田法章小声说道:“齐赵之间的事你我都清楚,我甘冒父王斥责去见平原君,你以为只么?咱们这一辈儿的兄弟里你我两人最为亲近,当哥哥的也不瞒着你,我这是想与平原君结识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阻住大王连横攻赵之举。” “啊!太,太子……” 田世瞬间懵了,他虽然是宗室封君,但怎么可能知道齐王和太子避开了所有人的那次关于连横还是合纵的谈话?田法章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好学却又拘泥于礼法的书呆子,他自然更难料到田法章会做出与父亲相悖的举动。 这举动何止与齐王相悖,简直是逆天了。田世丝毫没料到自己会对田法章看走眼,本来只是想靠担点小小的风险来邀宠,却没想到会让自己掉进这个湍急的漩涡,登时后悔不迭,连忙急道, “太子,您可千万别犯糊涂,大王于你既是父亦是君,你跟大王对着干,就不怕大王废黜了你么?太子,您千万要三思啊!” 田法章突然之间冷下了脸,愤愤然说道:“我原来还道你是个明礼知义的君子,今天才知道看错人了。侍君以忠侍父以孝难道就是顺从君父的意思?君父做错了你也要顺从,任由君父一步错步步错最终造出大患那才是真正的不忠不孝!哼,平原君说的果然不错,人之性恶就是丝毫不顾长远地趋利避害,既然你也是此中之人,只管去向大王告密就是!” “太子这叫什么话!把我田世当什么人了!” 这次田世丝毫没有一丝犹豫,挺腰一瞪眼立刻跟田法章杠上了,大义凛然的说道, “大王连横图赵是对是错先不去说,你让我去告密,莫非以为我田世是小人不成!好好好,今日何止是太子看错了我,我也是看错了太子!太子既然不知道我让你万事三思而行,只有先保住自己才能成就大事的意思,那便全当田世没说!” 田世这么一杠还真把田法章给震住了,田法章猛地一愣,脸上立刻现出了愧疚,忙拽住田世的敞袖讪笑道: “我这不是一时失语么,你万万不要怪罪……嗯,我让你与为兄共担此事正是因为知道你是君子而非小人,足以大事相托。父王连横图赵看似是在为大齐牟利,但长此以往却会却会对我大齐不利,别管能不能灭了赵国,韩魏楚燕宋也必然将大齐等同于秦国那样的蛮横之邦,秦国本来就是如此,又有天险自保自然什么都不怕,可我大齐要是失了信义这个立国之本还如何自处?兄弟啊,为兄今天虽然有些过激,却是为了大齐着想。你我都是宗室中人,万万不能只顾着自己。” 田世脸色都有些发灰了,但还是强自镇定住问道:“太子想怎么做?” 田法章笑了笑道:“为今之计,只有去找平陆君才能压住阵脚。” “章子!” 田世哑然惊呼了出来,但紧接着却闭了嘴,暗自思虑片刻,连忙说道,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咱们还是先回东宫再细细商议。” “那也好。” 田法章认同的点了点头便站起身往外走。田世在后头牙疼似的捂了捂腮帮,跟着起身出去的时候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却已经连连转起了圈。 田世并不是亲兄弟里的嫡长子,小小年纪能够继任父亲的封邑爵位,其中费了多少心机别人根本无法想象。田法章说他不顾长远只知趋利避害还真是冤枉了他,他懂得趋利避害,但他更懂得兼顾长远,这次他冒着风险帮田法章瞒天过海以求固宠正是如此,同时他更知道田法章绝非资质上佳,但也只有这个资质平庸的人将来继任齐王,他才更能有机会一展壮志。 他必须保住田法章的太子之位,而在保田法章太子之位的同时他还需要让田法章更加重视自己,所以他必须顺着田法章的意思来,并且跟着田法章一起去冒风险,以此在田法章的心里将自己根深蒂固的确定为第一心腹…… “此事细细想来确实有几分成功的可能,只不过还需要万分谨慎,不能让大王发现痕迹才行。只是这个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如果真的撑不住……唉,太子啊,如果当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小弟也只能对不住你了。你也别怪我是小人,要怪也得怪你自己实在愚不可及。” !#

正文 第98章防不胜防 第九十八章防不胜防 “公子的意思……莫非是说此人是齐国太子?” 送走田法章,赵胜即刻将触龙和蔺相如请了过来,如此这般一说,两个人惊疑不定地相觑后,蔺相如已然脱口说了出来。DUKANKAN 赵胜微微抬头默思半晌,略有些迟疑的说道:“不好说。即便今天来的当真是高唐君田世,能请到齐王的旨意进入驿馆,也说明齐王已有两相之意,只不过到目前为止对大赵只是做试探,心思依然还是在连横之上。” “不对……”蔺相如一边听一边静心思索,听到这里忙接口道,“按公子说的意思,此人行至言语颇有些掖掖藏藏,如果当真是田世,又是请了王旨,何必要如此呢?” 赵胜点点头道:“正是因为这个赵胜才请左师和蔺先生过来商议。此人摆出高唐君的身份来驿馆,要说齐王不知道绝不可能,不然的话不论他是不是真的高唐君,高唐君田世都会被问责。所以齐王旨意绝不会假。” 触龙认同地接道:“嗯,相邦所说不错,这样看来叔段他们这些日子出的力没有白费。不过此人到底是谁却是极玄妙的事,掖掖藏藏……嗯,老朽也觉着若当真是田世,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必然是有人借了田世的名号。” 赵胜确定的说道, “高唐君之父是齐威王公孙,与齐王乃是堂兄堂弟,那么田世在齐国宗室之中支分并不算远。他请了王旨却又不想自己来,只是找个人莫名顶替怎么也说不过去。唯一的可能只有另外的人指使他向齐王请命以求混淆视听,而能调动田世如此做的人身份必然在田世之上……以赵胜此前了解到的情况,与田世年龄相仿,相互又极是亲密,可以互托大事,而且身份还在田世之上的似乎只有齐太子田法章。不过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 只要找到一个线头,捋出线索来并不难。蔺相如觑了触龙一眼,缓缓说道:“总之此人至关重要就是了。不过以公子所说,此人既然要瞒着齐王,那么所要做的事必然不想让齐王知道。此人真实的想法才是关键,而能起多大作用又与他的身份有莫大关联。若是他还能再现身的话……” 蔺相如只是个谋士,所能做的也就是些出谋献策的工作,触龙身为赵国机要高官却不一样,见蔺相如所说都是些板上钉钉的事,忙打断他向赵胜问道:“相邦准备怎么做?” 赵胜思忖着道:“齐王能渐有两相之意,我们此来便不算白跑。如果今天来的人当真是田法章,以他的身份和行止来说,必然是没有窥破齐王心意,想做些‘忤逆’之事的。齐王如今即便两相,依然还是以连横为主,那么我们不妨借用一下这个‘田法章’。赵胜与他攀谈许久,发觉此人有些囤于儒学教义,虽然对天下大事自有见地,但城府心机却不深,做事只是凭着一腔热血,算得上是个君子。 这个‘君子’的心思与赵胜相投,赵胜已经与他分析了合纵连横的利害所在,想来他必然不会只‘问’这一次‘学’便不再露面。只可惜他来得突然,赵胜应对的仓促,一时之间很难找出将他拉住为我所用的办法,也只能放一放长线,静观他下一步如何做了。不过能多此暗中援手,总比我们孤立运作要好百倍,我们在没有十分把握之前还需按而不动,尽力保住他为好。” 这里正说着话,厅门口人影一闪,叔段快步跑进厅来,接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双手递给给赵胜,禀道:“公子,虞上卿从燕国传来讯息了。” “虞上卿?” 赵胜看了看叔段,连忙接过去挑开火漆封线,从中取出一方丝帛展平后仔细打量了起来,片刻之后他双眉一扬,转身走到触龙将丝帛递过去,兴奋地笑道:“左师,蔺先生,虞上卿蓟城一行功不可没,燕王能有此表示必可与我一大臂助。” 蔺相如无职在身,按说没有资格接触这些密信,但得到赵胜允许却不一样,忙凑过头去和触龙一起仔细的读了起来,片刻后触龙已经笑出了声,眉飞色舞的道:“相邦,这事儿也就虞卿没有顾忌能挤兑住燕王,要是老朽去恐怕还真拿不上这个脸来。看来临淄这里相邦得趁些热了。” 赵胜笑道:“按虞上卿的话说,燕王本想自保旁观,这次出兵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让秦开对虞上卿说的那些话明显是没了办法,想紧紧攀住我大赵以抗衡齐国压力。燕王谨小慎微事齐保国这么多年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能坏了他的事。” 说道谨小慎微,赵胜突然想起冯蓉去找白萱的事,虽然那白绢上的字迹确实是白萱的,但万事小心不为过,还得防着其他意外,便将刚才莒晴来的事向叔段简略的说一遍,接着吩咐道, “冯蓉这么久还没回来,估计是去白府了。白姑娘那里自然没什么,不过还得防着有人借着她的名打咱们的主意。你现在就去白府那里看一看,要能接应到冯蓉最好,要是接应不到,尽快回来禀报,以保冯蓉无虞。” “诺,小人这就带人过去。” 叔段啪的一下抱住了拳,应诺一声便要转身出去,谁想赵胜忽然喊住了他,略一吟哦才吩咐道: “带人过去以防万一可以,不过白家那里不同于齐国公卿,你们还是不要暴露行踪引起白家人不悦。你这样,安排几个人离远些接应,你一个人过去想办法探听一下就是。” “诺,小人明白。” 这是害怕得罪白家人今后不好说话……叔段心里清清楚楚,忙应诺一声跑了出去,不大会工夫召集了十几个心腹如此这般地安排了一番便离开驿馆直奔城东而去。 赵胜刚才的吩咐是不要惊动白家人以免引起误会。叔段想得很清楚,那个小姑娘所要找的是赵胜,也就是后边的事如何发展全在赵胜一念之间,她并没有任何把握事态发展的能力,而且就算退一万步说当真是齐国人得到了什么线索在打云台郎的主意,他们也只会想办法去抓其他“大鱼”,连一丁点儿骗冯蓉这个最不可能背叛的人的必要都没有,所以冯蓉前往白府十九无忧,这次去寻她也就是存个小心罢了。这种情况下自然以不露行藏为好,于是在沿路没有看见冯蓉的情况之下,便在离白府还有五六里路处让几个手下先行暗藏下来以备接应,自己则乔扮成个贩货郎推了辆满载的独轮小车直奔白府而去。 白府虽然建在临淄城以外,却并非农家庄园。这几百年来临淄城一再扩大,虽然一次次向外改扩城墙,但依然赶不上汹涌而来的人在城外兴宅建屋的速度。白府正是这样的情况,虽曰城外,其实也是临淄城的一部分,府宅周围全是成片的屋厦宅院,完全是一个市井世界,街巷上像叔段这样的“货郎”比比皆是,往人窝里一藏一点都不扎眼。 白府周围叔段先前倒是多次来过,但其内的结构却并不了解,不过冯蓉是个女子,又是暗中去见白萱,如果真来了白府自然不可能走正门,白府虽然像个小城一样四门皆有,但她出入后宅最大的可能还是后门。所以冯夷自然是要去后门处等着的,至于另外三门他也没敢放松,另外安排了三个墨者在不远处隐蔽了下来。 独轮小车一路吱纽,不大时工夫到了白府后门之外不远处,叔段停下身从肩上取了布巾,借着擦汗为掩护向四处打量了打量,见白府后门大敞,不时进出一两个人汇入街上人流各忙各事,完全是一派平常景象,倒也不急着想办法打听了,在墙外寻处空地安顿下小车便蹲在了一旁,完全是一派小贩卖货的架势。 此时天色已经入未,太阳斜挂于天,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叔段目的不在贩货,当然不希望被当真来买东西的人缠住脱不开身,所以独轮车些平常不用之物,来往的行人自然大多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叔段也乐得清静,手里捏着毡帽时不时地扇上一会儿风,连装样子的吆喝都没兴趣做了。 不过摆摊卖物终究是给人看的,要说完全没人理会也不可能,就在叔段依着墙蹲下身没多久,一个身着稠衣,一身大府宅高等仆役扮相的白胖中年人迈着方步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经过叔段的小车摊子前时不经意的向他打量了一眼便走过去了。 叔段此时正用毡帽半遮着脸注意着白府后门处的动静,自然不会去理会一个毫不关己的路人,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那胖子走出了一两步远,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退了回来,往叔段面前一站,一边用两根圆滚滚的手指轻轻地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一边歪着头小眼睛一眨一眨地隔着小推车仔细打量起了叔段。 干什么的这是……叔段下意识的转过了头去,刚与那人对上了眼,就见那人哗的一甩袖子,往前一迈脚便惊喜地咋呼了出来:“哎呀,我说刚才怎么眼瞅着这么眼熟,这不是刘玄兄弟么!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临淄?” 那胖子还真不是认错了人,叔段的名讳正是刘玄,字为叔段,所以当初跟冯夷兄妹陪着乔端拜迎刚从大量返回邯郸的赵胜时,乔端才会随口称他为“乔玄”。那胖子叔段也算熟识,是原先大梁白家一个谷店的掌柜管事,名叫何易,曾经因为冯夷在大梁安顿赵墨弟子的事与叔段接触过一段时间,彼此也算是熟人了。 叔段哪能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此人,虽然心知必然少不了啰嗦,但还是连忙起身绕过小推车满面堆笑地迎上热络地笑道:“嗨呀,还真是巧了。怎么贺管事也来了临淄?” 何易大咧咧地一摆手笑道:“嗐,什么管事不管事。这又不是你在大梁时帮我扛活儿,刘兄弟要是看得起我就叫我声何老哥,要不咱们也别搭话了。” 何易这样亲热,叔段哪能驳他的面子,略有些尴尬的笑道:“诺诺诺,许久不见何老哥怎么来临淄了?” 何易伸手向白府指了指笑道:“你老哥我就是个奔波的命,这不主家府上缺人手,吕大管事便把你老哥遣过来帮忙了么。哎,刘兄弟不是和一大帮兄弟在一起厮混吗,这怎么又来临淄了。其他人呢?” 叔段一心急着把何易支走,却又不能明说出来,只得笑道:“那些兄弟各有前程,小弟没什么出息,在大梁也寻不到什么出路,便跑来临淄厮混了。” “哦,是这样……” 何易了悟了似的连连点起了头,略一思量才打着保票说道, “那好说,你老哥哥我在主家面前虽然说不上话,但各处管事还是有几个相熟的,要不老哥帮你寻摸寻摸,看看能不能帮你安排个活计。咱们在大梁时便说得来,我知道你是个机灵人,只要能进府就不愁前程,总比摆这么小摊子强吧。” 面对这样的热心肠,叔段还真不好薄了人家面子,忙应和着笑道:“那自然最好,有劳何老哥了。” “嘿嘿嘿,哪里话。” 何易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低头间似乎在考虑什么,向上一翻眼皮打量了打量叔段,这才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大好说口似地笑道, “呃,对了,原先老哥就知道刘兄弟有些手段,今天能在这里遇上刘老弟也算是咱们有缘。呃,说起来老哥哥我还真有点事……呵呵……那个,刘兄弟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叔段听到这里心里那叫一个晦气,这何易当初虽然不知道他的墨者身份,却知道他是个武人,难怪刚才那样大包大揽的要帮着找活计,现在总算是露出真面目了,原来是个无利不起早,恐怕要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想让自己去做。 叔段哪有工夫去管何易的闲事,更是一心想把他尽快撵走,便笑道:“刘老哥这是高抬小弟了。小弟来临淄正是因为在大梁跟人结了梁子不得不离开魏国,今后实在是不敢……呵呵。” 叔段这已经是明白无误地拒绝,但何易讪讪地一笑,立刻接道:“刘兄弟这是误会了,你老哥哥哪有那些破事。只是有件小事不便自己出面,想麻烦刘兄弟帮我走一遭,也就是送个信儿递个话儿什么的,只要事成,老哥我必有重谢,进白府的事儿更是不在话下。来来来,刘兄弟,咱们找个僻静处再细说。” 说着话何易不由分说便拽上了叔段的袖子,叔段不好猛挣,只得一边拖步一边急道:“何老哥什么话不能这里说么!我的摊子……” “好好好,老哥帮你推。” 何易这才想起了叔段那辆独轮车,连多余的话都没说便放开叔段两步绕过去劈手抬起了独轮车柄。他这一招有个名头,叫做“擒贼先擒王,绑人先绑货”。叔段心里那叫一个苦,却又不能再去抢夺,只得跟在何易身后向不远处一个小巷口走去。 何易是个大胖子,弯腰蹲身都困难,更何况推一辆堆满了东西的独轮车了,几十步的工夫走入巷口早已是大汗淋淋,在一个僻静处将小车一撇,嘶嘶地喘着粗气便抓起衣襟没头没脸的擦了起来。叔段被他这模样弄了个哭笑不得,又急着再去白府门外守候,连忙催促道: “何老哥有什么事快些说就是。” “兄,兄弟容我,容我喘口气。” 何易气喘吁吁的擦完了脸,这才一把拽住叔段的衣袖低声说道, “刘兄弟你猜我为何来临淄?”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叔段一愣,下意识的问道:“为何?” “嘿嘿。你老哥我来临淄啊。哎呦,我这肚子,嗨哟,刘兄弟快扶我一把……” “何老哥这是怎么了!” 何易还没说出来意,也不知怎么了,忽然一脸痛苦地捂着腹部鬼哭狼嚎地蹲下了身去。这一幕发生的实在突然,叔段哪里来的及去想太多,连忙弯下腰伸手上去搀扶,然而何易实在是太重了些,又是刻意地向下缀着身,任凭叔段怎么拉拽都只是蹲在那里一声比一声高地怪声大叫。这声音比驴叫还要难听几分,叔段难经其扰,皱着眉刚要直起身喘口气,谁想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风声,紧接着他突然感到后脑上猛地一痛,接下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迷迷糊糊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叔段轻声哼哼着醒了过来,头上虽然不疼了,却又感觉到两边脸颊上一阵一阵的发麻,还听见有人桀桀地怪笑道: “这小子还真是皮糙肉厚,打了十多巴掌,脸上居然连个印儿都没留下来。” “嘎嘎,这可是厚脸皮啊。小人为了抓住他可没少费劲,又是扮好人,又是装腹痛分散他注意。余不更,回去您可得……” “行了,回去少不了你的功劳。” …… 什么人?什么地方?叔段茫然之中只觉得眼皮一阵阵的发沉,微微一动肩本想活动活动发麻的身体,然而意外的是,就算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他今天竟然也做不了。 坏了!遭人算计了! 叔段猛然清醒了过来,一惊之下立刻睁开双眼,就在这一瞬间他除了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地困在一根柱子上,更看清楚了在自己面前抱着双臂,满脸都是得意怪笑的那几个人。 “莫三哥!” “刘兄弟久违了,不过刘兄弟今后用不着叫我莫三哥,要叫的话……” 站在那几个人中间的一个刺须壮汉像是欣赏到手猎物似地上下打量着叔段,一阵怪笑过后,一字一顿的说道, “也应该叫我……余不更。” !#

正文 第99章 要挟 第九十九章要挟 “余不更?” 打眼的工夫,叔段已经看清了得意洋洋地站在面前那几个人的模样,这些人总共有六个,高矮胖瘦,穿着打扮各有不同,除了“莫三哥”和“何易”之外剩下的都不认识,而此时他们所在的这间小小的屋子根本无法知道是何所在。 这景象叔段实在是太熟了,别说他做了云台郎,就算当初他和冯夷一帮赵墨弟子逃出赵国,在大梁等地居无定所、四处漂泊时,为了生存,为了报仇,所做的种种也是藉由乔扮各种身份以达目的。再联想起不久前在武安行刺赵胜的张拂,叔段心里已是通明,目光一凛,直通通地盯住余成怒道, “你们是秦国冰台人?到底想干什么!” “秦国人倒也未必,冰台么……嘿嘿,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明白人就是好说话,不必啰嗦那些没用的话。余成嘴角含笑,再想叔段看去的目光中多多少少多了些赞赏之意, “刘兄弟是聪明人,难怪贵国平原君和你那个……吭吭,那个大哥冯夷对你赏识有加。” 要是说两句好听话就能拉拢人,这天底下的事儿可就太容易办成了,叔段对余成怒目而视,片刻之后却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两年之前在下便结识了余不更,这样看来你们和‘张拂’果然是一伙的。这鱼线放的着实够长,莫非你们当真未卜先知,知道两年之后平原君要重用我等?亦或是另有图谋……哼哼,既然你我早已熟识,余不更应当知道刘某当年就已经不准备要这条命,多活这两年已是赚了,又何必……” 余成毫不相让,冷笑一声打断道:“想做滚刀肉怕是没那么容易吧,也要看看你家主子会不会将你放上砧板。” 叔段被余成这没头没尾的话说地猛然一愣,但紧接着便高声笑道:“我家主上如何待我乃是我赵国人自己的事,不劳余不更一个外人操心。今日我刘玄着了道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想从我这里打探什么还请闭嘴。你我既然是同道中人,怕是也用不着我明说,你们也清楚我若突然失踪,后果会是什么。” 叔段嘴上虽然硬,但心里早已经打起了鼓,他清楚余成他们必然暗中跟踪了自己很长时间才找到这个机会下手,自然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还不知已经在暗中摸到了多少情报。这样看来,那个替白萱传信儿的小姑娘也不能排除是他们安排的可能,如果真是这样,恐怕冯蓉也已经危险了。 余成仿佛窥破了叔段的心思,饶有兴致的听他说完,这才悠悠然地笑道:“你不过是条替人跑腿的狗罢了,我杀你剐你有何用处?后果如何用不着你替我思谋,今日在下将你请来是为了成事,自然不会让你的人发觉你失踪。” 胖子何易在旁边一直挤眉弄眼地笑,听到余成说叔段是“替人跑腿的狗”,脸上不觉一沉,心里怎么都觉着别扭,暗暗想道:余不更这不是把大家伙都骂了么。这样一想,他便不由自主地偷偷觑了觑身旁那几个人,见他们也是神情尴尬,已知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思,连忙接上了话笑道: “刘兄弟放心,我等‘恭候’你不止一天了,从你离开驿馆开始我们便有人暗中跟随,你对手下如何安排,我们早已知悉。刘兄弟也用不着说什么旁边有人监视的话来骗我们。从将你请来到现在也不过一刻半刻的工夫,我们余不更早已有定计,用不了多大会儿工夫就会恭送刘兄弟。嘿嘿,绝对不会耽搁你的正事儿。” “呵呵呵,这样说来你们来临淄就是为了等机会与在下见一面了。我刘玄不过是条替人跑腿的狗,何德何能竟能得诸位如此抬爱。” 多人在同一地点分散开来相互监视,以免出现纰漏本来是暗战的基本规矩。然而今天是特殊情况,叔段奉赵胜的命令前来接应冯蓉可以说是私活儿,根据此前的探报他又清楚齐国人并没有盯上自己,难免要简之又简,不想横生枝节引出不必要的麻烦,却没有料到更暗处还有人在谋算自己。如今因为自己疏忽麻烦已经出来了,叔段迅速思虑之后,还是决定先试探试探余成他们到底知道多少秘密。 叔段在那里连揶揄带接话柄,余成忽然间发觉自己骂了自己,多少有些尴尬,但还是撑住劲儿尽量平静的笑道: “刘兄弟也用不着说这些没用的笑话。在下今天将你请来是为了共谋大事,不是想和你较量嘴上的功夫。在下此举乃是心存诚意,倒也不防先跟你露露实底以显赤诚之意。在下乃是冰台大梁公乘手下的不更,前些时日在大梁无意中发现了刘兄弟的行踪,本来筹谋着要与刘兄弟见上一面以谋大事,只可惜一直未能找到机会,所以只能尾随你前来临淄。至于齐国这边,齐赵之间如何跟在下没有一点关系,所以并未与临淄这边的冰台中人接洽……哼哼,各人各管一摊,在下不愿将自己的功劳送给他们,他们自然也不会让我等外人插手抢他们的功劳。在下已经说得这样明白,刘兄弟不会以为这些话也是假的吧?” 这些话倒是实情,他们这些人看来就是在盯着自己,这样的话冯蓉应该无虞。叔段稍微放了些心,却被捆得实在难受,怒目道:“你们到底想怎样!” 余成又恢复了好整以暇,笑道:“很简单。刘兄弟是赵胜的心腹,赵国机密多有经你手操办之事。我们也不需刘兄弟做别的,只要今后你能多向我们透露些密闻即可。” 叔段听到这里不觉一愣,紧接着便仰头大笑了起来,片刻之后猛然收住笑怒道:“透露机密?余不更,就你们的斤两也配跟我说这句话!废话少说,我刘玄今天既然落在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剐只管处置!” 这“不更”两个字被叔段咬得极重,但余成却丝毫不恼,悠悠然地笑道:“说起来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不更,与你这般赵国相邦的心腹确也攀比不上。不过既然我敢将你请来,自然有让你听命的办法……刘玄,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张拂?哼哼,当初你们将他视作兄长,却不知他是我的手下。他为你们做的那些事皆是受我之命,至于你们的情形么,我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 叔段不觉一凛,愤然说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余成未语先笑,再次抱住双臂上下打量了叔段半晌,挥手对手下人吩咐道,“你们都去院门口看着,小心有人进来。何易暂且留一步。” 那四个人应诺退了出去,余成这才小声吩咐何易道:“你去把屋门关了,留条缝盯着他们点,不要让他们听见屋里头说的话。 “诺。” 何易眉梢一挑,匆匆看了叔段一眼,这才连忙快步走到门口闭了门,一双油滚滚的手撑住门扇,接着便将一只眼贴在了门缝处。 叔段哑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见余成将除了何易之外的那四个人都撵了出去,心里已然明了他们将要用来威胁自己的事只有余成和何易两个人知道,至于将剩下的人都撵出去自然是怕知道的人过多从而横生枝节。 越是如此后面的事恐怕威慑力量越大,叔段目光一跳,果然听见余成笑道:“你和冯夷的那个妹子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若不是中间突然出了个赵国平原君,倒真算得上天造一对。嘿嘿,实在可惜啊。” “你胡扯!” 叔段听到这里脑子里嗡的一响,虽然即刻咬牙骂了出来,但心里却是一阵黯然。余成这番话恰恰戳到了他的伤心之处,他与冯蓉是师兄妹,因为两家长辈的关系自小一起长大,沙丘宫变经逢一番大难在大梁再次重逢后更是相依为命。 那时候他们过得很苦,就像漂泊在四下看不到尽头的苦难之海之中,不知道何时就会失去力气沉底而死。能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唯有“报仇”两个字,不过对于叔段来说活着似乎还有另外一层意义。他们在大梁重逢之时冯蓉还不到十三岁,三年倏忽而过,她却已出落成花季的娉婷少女,犹如无边苦海之中一朵娇艳盛放的花朵一样惹人怜爱。 他们是师兄妹,他们的父辈又是生死至交,虽然那个傻丫头从来都是拿叔段当成冯夷一样看待,但叔段却始终都相信她是属于自己的,甚至驳信如果没有那场沙丘宫变,这一切都应该顺理成章。然而那场沙丘宫变终究还是发生了,他叔段正是这场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惊天巨变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受害者,他能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只能是报仇,他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死在哪一个地方,甚至有可能像被冯夷派往邯郸打探消息的那些师兄弟里的其中三个一样死的悄无声息,连尸骨都无从寻找,所以他不想连累任何人,更不想连累冯蓉,他只能将一切念想深埋在心底,也像冯夷那样以哥哥的身份去对待冯蓉。 为了报仇连生命都可以不惜,表面上的磊落又有什么难以伪装,然而这些表面上的洒脱却不等于内心不受煎熬。当那天确定下在范痤府前刺杀平原君的计划之后,为了让大家在必死之前能得些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补偿,冯夷让叔段买了大量的酒犒劳自己这些即将的牺牲者。是时那个“魏墨”张拂也参与在了其中,虽然陡然得闻他们的计划之下极力反对,但在劝说不动冯夷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了打点协助。 那时候叔段是真的将张拂当成兄长一样看待,一直认为他反对是因为不希望看着他们去送死,然而现在回过头仔细想想,那时张拂确实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这层意思之下还有一层不想失去几个最得力的拉拢对象的意思罢了。不过现在想来这些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叔段喝了不少酒,内心里一片怅然之下,避着所有的赵墨兄弟偷偷将埋在心底深处的那些心思说给了张拂听。 按说既然已经到了必死的时候,叔段还能有什么话不敢告诉冯蓉。然而他却不能这样做,因为他知道这样做不论冯蓉是什么样的态度,都必然会影响到次日的刺杀行动。他想将心思永远埋下去,但是酒虫的刺激却让他内心里的煎熬更甚,也只能找一个不属于赵墨兄弟,同时又让他完全信任的人一吐心事了,而这个人唯有张拂。 张拂当时明确的表示愿意为他保守秘密,并说如果他们能得九死余生,必会为他们撮合,而后他们确实也神奇的转死回生了,再然后在平原君的运筹之下,虽然几经坎坷波折,但一切终究都在向着光明的一面飞奔。叔段看到了前途,但心态却也变了,别说那个要为他和冯蓉撮合的张拂从此再未出现,就算张拂真的现身,他也会将张拂阻止。因为他此时已经在想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希望自己能在有一番功劳傍身的情况下再风风光光的正式向冯家提亲,他完全相信这就是一句话的事。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就是这一步错最后铸就了步步错,李兑之乱虽然使叔段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功劳,但同时也将冯蓉搅了进去。虽然那些风言风语几乎伤透了叔段的心,虽然是时同样措手不及的冯夷在这件事时态度明显表现出了暧昧,但叔段依然希望这些不过是好事者的胡扯,直到那一天,当他惊闻冯蓉在武安险些被张拂杀死的事以后才彻底万念俱灰。 叔段没办法不选择逃避,他相信命,所以他只能将这一切理解为他和冯蓉这一辈子只有兄妹的缘分,既然如此又何须多言。然而唯一让他无法料到的是,当初一吐的心事却成了今天被要挟的因由…… 余成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自然早已成竹在胸,见叔段脸色一灰缓缓地低下了头去,停了老半晌才带着些语重心长的口气笑道: “刘兄弟,咱们也算是老熟人了。你是赵国相邦的‘心腹’,老哥我只是秦国冰台一个小小的不更,但老哥哥自认为还有资格劝你一句。虽说自古贤主难寻,那位赵国相邦对你也算是知遇有加,只可惜即便他将你当做心腹,若是知道了这一层…… 哼哼,这种事可比不得其他,若是他哪天‘不小心’听到了些风声,呃,比如张拂什么什么的……呵呵,既然是风声,自然会有些能拿出手的凭据。到时候恐怕就算你费尽口舌辩白,就算他将信将疑,就算你和冯家那丫头什么都没有,最后也只能是越抹越黑,你觉得他还会如此重用你么? 刘兄弟啊,你我都是做这般行当的人,自然清楚上位者对我们绝不用疑人的规矩,更何况你犯得还是这种是个男人就不能容忍的忌讳。虽说错不在你,但终究是抢女人的事,他会不会怀疑你对他有恨而怀异心?嘿嘿,这女人啊是好,只可惜有时候就是个祸水,到时候别说你没机会再做他的心腹,恐怕因为你所知机密太多,连命也保不住。至于冯家那丫头嘛,嘿嘿,那赵胜虽说缺不了女人,但平原君府她怕是出不来的。就算赵胜还能念些情分不杀她,恐怕她这辈子也就是个受苦的命了。” 余成这些话虽然是为了威胁叔段,却丝毫不掺一点假,眼看紧紧闭着双眼咬着牙的叔段脖子越来越无力,下巴几乎贴在了两根锁骨中间,他已然知道自己赢了。笑吟吟地停下话头给叔段留了些许思考的时间,接着才缓声笑道: “事已至此,当哥哥的也没必要把事情做得太绝,齐国这边的事么,我也不问你了,毕竟这是临淄这边人该管的事,我若是插手难免会得罪他们,无功无劳的也犯不着给他们提供什么机密。这样好了,你不妨回去好好考虑几天,若是想好了,三天或五天之后的未时到白府后门来找何易接头,到时候我自会安排你如何做。若是不来么……哼哼,刘兄弟是明白人,我也就不再多说了。不过你不要想着耍花招,就算我和何易都遭了你算计,大梁那边依然还有人知道此事,后果你自然知道。” 说到这里,余成又打量了打量叔段,这才道, “从你见到何易到现在不过也就两刻多钟的事,白府后门那里我已经让人替你盯着了,你现在回去绝不会耽搁接你那妹子。呵呵,何易,将他的双手松开,咱们走。” “诺。” 何易连忙跑了过来,也与似地笑看了叔段一眼,迅速解开了帮着他双手的绳索,轻笑一声“刘兄弟三日后见”,便脚不停步的追着余成跑出了屋去。 叔段头脑里此时已是一片空白,默然地弯腰解开脚上的绳索,倚着柱子嗵的一声滑坐在了地上。

正文 100 此人皮里阳秋 第一百章此人皮里阳秋 冯蓉白府一行极其顺利,顺利地去,顺利地回来,更是顺利的在白府后门外遇上了奉命前来接应的叔段,一丁点意外情况都没有发生。,DUKANKAN 回到驿馆已近申时,赵胜早已等的心焦了,看到冯蓉和叔段快步走进厅来,总算是放下了心,忙起身绕过几案迎了上去。叔段虽然早已暗自稳定下了情绪,但看见赵胜心里还是微微一虚,接着规规矩矩拜了下去。 “回来就好,白姑娘那里……咦,叔段,你的脸怎么……” 赵胜此时一心盼着白萱的消息,面前这两个人又都是身边的亲信,自然没什么顾忌便问上了冯蓉,然而话还没说完,眼角余光一扫刚刚直起身的叔段,突然觉着有些异样,不觉停口向他看了过去。 叔段还以为赵胜发现了他什么秘密,见冯蓉也诧异地向自己望了过来,心里不觉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才反应过来,略带着尴尬笑道:“没什么,这些日子睡得少了些,今天早上起来用手一摸就觉着有些刺痛,想是表出毒了。” 冯蓉刚才见到叔段,没来及说话便匆匆地去与藏在半路上的那些墨者汇合,心事满腹之下一直没注意这些。此时见叔段两边脸颊微微有些虚肿,又说出了这样的话,不觉有些心疼,表功似的对赵胜道: “公子派下的那些事叔段哥生怕出了纰漏,这些日子能自己去办的他都是亲自去,我劝了几次也没用,他还不让跟公子说。” “蓉儿……” 叔段听冯蓉这样替自己讨好,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紧紧地抿了抿嘴唇啪的一声抱住拳道, “若不是公子救拔苦海,我等墨家子弟莫说报仇,能活到哪一天怕是都不好说。小人又受公子重托,不敢不殚精竭虑,如今在临淄万事繁杂,小人不敢有一丝闪失。再说年纪轻轻的,这也算不得什么。” 叔段说得很是知心交底儿,不知道真相谁能想到他将早已过去的事再提出来说完全是出于内心挣扎。赵胜被他说得心里一暖,和善的点了点头笑道: “万事繁杂,一个人就算再忙也忙不完,我让蓉儿多带了些人过来就是为了替你分些担子。年前去大梁的时候,富丁嫌我乱跑,说是年纪轻不注意,到了他那个岁数就知道厉害了。我今天把这些话转赠给你,望你也能多注意些。好了,听我命令,你今日哪里都不要去,就留在驿馆好好休息。呵呵呵呵……去吧。” 赵胜说是“命令”,却全都是些拉家常的话,冯蓉见他跟叔段套起了近乎,心知他除了在肯定叔段的功劳以外,也免不了跟自己有关系,不觉抿起了小嘴,笑吟吟地将叔段目送了出去。 叔段深知赵胜眼毒,总算不动声色地蒙混了过去,这才暗自松了口气道声谢鞠礼退出了厅门,缓步向院门儿走去时隐隐约约的听见厅里冯蓉低低的笑语了句什么,似乎赵胜跟着还接了一句“没办法,他在这个位子上就得”什么什么的,心里猛然之间竟有些愤怒。 万事就怕乱寻思,要是放在平常,叔段听到这些话难免会感激赵胜身为上位者还能体谅到自己这样奔忙是“没办法”,是“事有缓急”,但今天不是平常,他满心里都是挣扎,正需要个理由来为自己的背叛开脱,哪怕这理由再牵强也无所谓。转念间一想赵胜说自己“在这个位子上”就得奔忙,不觉联系上了余成那句“你不过是条替人跑腿的狗罢了”,两句话这么一联系,再往歪处一想,叔段顿时黯然,脚下无力的一缓,暗暗想道: “公子这些背着人的话不就是在说赏给了我官爵,我就得替他跑腿么……罢了罢了,我刘玄在公子面前终究是个外人,怎么能与冯大哥相比?什么明主,什么贤君,当面说些好听话还不是为了让我傻乎乎地为他卖命。别说是我,就算是冯大哥,将蓉儿都搭上了又何尝不是出生入死地四处奔波才能换来权位……” …… 赵胜和冯蓉在厅里无从知道叔段的腹诽,随口说了两句关于叔段的话,赵胜便急匆匆的问道: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以为哪里出了岔子还担心了良久,这才让叔段他们去迎你。” 良人担忧本是让人心甜的事,可大热的天一两个时辰都没喝口水,冯蓉早已经口渴的难受,撒眼看见几上高脚青瓷杯盏里明晃晃的滤清茶汁,没搭理赵胜便跑过去扑跪在几前拿起杯盏仰脖咕咚咕咚全喝了下去。赵胜见她口渴的紧,没用“吩咐”便从一旁取来双耳罍往空杯子里又续满了茶汁,这才在几后坐下静候她说话。 冯蓉本来就是草莽里的急性子,学淑女是学不像的,在赵胜从云中回到邯郸后更是“羁鸟归旧林”,连学的心都没了,一杯水下肚,抬起手背擦了擦湿漉漉的嘴唇才扶着几案匆匆说道: “在白姑娘那里倒是没过多久,就是白家门禁太严了些,要不是晴儿姑娘面子大,让车夫将马车直接赶进了府门,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周折呢。” 赵胜“哦”了一声才道:“你是说来送密信的那个丫头?” “嗯嗯。” 冯蓉连连点着头道, “晴儿是白姑娘舅父、齐国太史承攥莒敖的女儿。白姑娘被白家主关在家里动不了身,白家主又勒令家里人不许接近公子,白姑娘实在没办法了才让晴儿姑娘跑的这一趟。也幸好莒太史在朝做官,与沈驿丞他们都熟络,要不然晴儿怕是也没办法进驿馆。就是这样她还不知担了多大风险呢。” “白家主……嗯,白家主这样做也有他的难处。这边的正事忙完,我还得尽快前去拜访才是。” 赵胜听冯蓉说了这些前因后果,想到自己来了这么久依然未曾对白家有过哪怕一句话的表示,白萱犹如坐牢一样却还记挂着离别前的承诺,不觉有些脸热,尴尬地笑了两声算是敷衍了过去。 冯蓉见赵胜这副神色,已知他在想什么,忙安慰似地笑道:“白姑娘清楚公子至今没去是为了他们白家好。我见了她刚刚想解释几句,白姑娘就拦了我,比我说的还清楚了。嗯,白家上百口人都在齐国,赵齐之间如今又是这样,白家主确实也不好办。不过白家主虽然把白姑娘困在了家里,却并非没在私底下运作,他和白姑娘的几个叔父和兄长这些日子都没少四处奔波,白姑娘能得到些消息,也是她长兄白瑾暗中透露给她的。” 这才是关键的地方,赵胜立刻提起了精神问道:“白瑾他们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冯蓉道:“白姑娘说,白家主是个谨慎的人,深知朝堂上的事知道的越少麻烦便越少,先前生怕惹灾上身很少打听。不过这些日子他在齐国几个重臣中间周旋了周旋,却渐渐摸到了些脉络。孟尝君出逃以后,平陆君匡章接着向齐王致了仕,齐王未曾三拒便准了他的请,还给他增了三千户封邑以示优荣。这里头有很大说道。” “匡章?这样说来他和孟尝君暗中果然是一伙的?” 赵胜不觉愣了愣,这位匡章他虽然以前没见过,却是早已熟知的。匡章是齐国的宗室旁支,又是三朝元老,在齐威王时代就已经是齐国大将,当年以亲随身份跟随齐威王前往徐州参加五国相王大会,一番据理争辩将魏国相邦惠施说得哑口无言,从而得以扬名,其后得齐威王重用,率偏师以少胜多大败来犯的秦韩魏联军,一举跻身齐国核心将领行列。在齐宣王时代又与另一名齐国宗室大将田声仅用五十天便灭了燕国,要不是秦赵魏各国干涉,燕国差点并入齐国。再后来到了当今齐王继位,匡章更是率齐韩魏联军在垂沙完败强大的楚国,迫使楚怀王向齐国称臣。其后紧接着又率韩魏各国急攻秦国,成为了先秦历史上唯一一个正面攻破函谷关的大将,被时人尊称为章子。 匡章这样的功绩,又是这样的身份在齐国朝堂上自然是位高名重,齐*中包括田触和田达两位柱石大将在内的太半将领皆出自其门下,虽然与齐王支分已远,但不论齐王还是孟尝君都对他尊崇有加。不过此人老成持重,从来没人听说他和谁拉帮结派过,所以孟尝君出逃之后他紧接着致了仕,顿时弄得天下皆惊,纷纷猜测他是否与孟尝君暗中有勾结才被迫在齐王完全掌控大局以后请辞自保。 赵胜原来对先秦历史了解实在有限,对于匡章更是闻所未闻,所以在两眼一抹黑之下,当初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只能暗中问询暗中前往邯郸投奔他的孟尝君田文,然而田文嘴紧的很,为了给自己留下更大的回旋余地,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你一个字也别想套出来,这样一番故弄玄虚之后,赵胜也只能继续两眼摸黑了。 不过匡章虽然已经退出了齐国政治中心,其影响力却绝不容小视,赵胜虽然无法在这上头得到田文援手,却又不敢放弃这条线索,来临淄前后已命叔段设法打探过这件事。只可惜匡章实在深藏不露,到目前为止除了一些真假难辨的传闻,赵胜依然未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今天冯蓉突然从白萱那里带回了关于匡章的消息,赵胜深知白萱没有确凿证据绝不敢乱说,岂有不振奋的道理。 冯蓉摇了摇头道:“匡章和孟尝君牵连之事纯属子虚乌有。白姑娘说,九年前匡章奉齐王之命在垂沙与楚国大战,那时齐军势如破竹,但一举将楚将唐昧困在垂沙后,匡章却停了兵只围不打,直到两个月之后才突然发兵攻破垂沙城击杀唐昧大败楚军。 以前别人都当匡章此举只是出于兵略运筹,但白家主前几日已经得到确切消息,说是匡章在垂沙围而不打之时,他的行军佐史邓蔑死在了军中,当时传回临淄的奏报说邓蔑是死于乱兵,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他乃是死于自刎,死前他曾对好友宰禄慨叹齐王不知匡章之义,更不知匡章与惠施亦敌亦友,他三次为匡章撰写拜书向齐王请命对楚国只惩不占以为援手,齐王却尽皆拒绝,反而催匡章速战,匡章抗着命停兵两月以求全节,已是备受压力,他受匡章重用之恩,当以血还报才行。 正是因为邓蔑之死,齐王被迫与匡章暗定盟约,匡章这才攻破垂沙城杀了唐昧,其后紧接着回师休整,第二年春上便率军大破秦军攻入了函谷关。” 赵胜听到这里已经皱起了眉头,小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匡章并非只是按齐王之命四处征战,而是早与施惠定有盟约,专以合纵破秦为己任,这……白姑娘得到的消息准确么。” 这想法赵胜说出口接着犹豫了起来。他没法不犹豫,他知道匡章和合纵倡导者惠施有些私交,但匡章作为齐国大将,不但与秦国交过手,更灭过燕国、打过楚韩魏各国,甚至与置身中原战乱之外的赵国也交过手,如果仅凭空穴来风就说他力主合纵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但这些话出自白萱和冯蓉之口,他实在无法相信她们俩会骗自己。 冯蓉确信的点点头道:“绝不会错的,宰禄与白家主交情匪浅,他当年从垂沙回来之后便从军中退出隐居了起来,并没有人知道原因。白家主前些时日无意中听到了些关于邓蔑的风声,便去找了宰禄,以性命相担才从宰禄嘴里得到准确消息。只不过白家主担忧白家受到赵齐之争的牵连,如今只能静观其变,也说不准在什么情况之下才肯将这个消息告诉公子。白姑娘知道公子此行艰难,要是能知道这件事必然容易许多,所以才想办法传过来的。” 白萱这不是在两头难顾之下把自己的亲爹都买了么……赵胜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捏了捏鼻子笑道:“这样看来匡章与齐王并不是很对付,若是能将他争取过来咱们便算是进了一大步。只是……这与他和孟尝君之间的事有什么关系?” 冯蓉道“白姑娘说这正是关键所在。不需通过别人她自己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只不过若是发现不了匡章的隐情,她根本想不到将这些事连在一起罢了。那年匡章攻破函谷关的时候白姑娘虽然才七岁,却也知道些家里的事。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匡章联兵韩魏攻秦,齐国这边坐镇运筹的正是孟尝君,开始的时候孟尝君从白家预定了大量粮草辎重,分批与国中存粮一同运往匡章那里,白家主对这事很是重视,提前预备下了大量粮食,谁想过了没多久,孟尝君却说什么也不肯再收白家的粮食了,气得白家主躲在家里大骂孟尝君是国之贼寇,是小人,暗中得了秦国人的好处便不顾大局去断匡章的粮草。 这是当时白姑娘跟在白夫人身边亲耳听见的,她说白家主虽然时时低调而行,却深晓齐国朝堂之事,这些话绝不会是空穴来风。后来过了没多久匡章果然退了回来,坐失了那次灭秦的机会。匡章一直以此为恨,后来甚至多年不肯与孟尝君私交一语,绝不可能与孟尝君暗中勾结。所以这次匡章请辞与孟尝君绝无关系,反倒应该是与齐王较量的结果,只不过别人无从知道之前垂沙一战中的隐情,也只能猜测他与孟尝君有牵连了。” “这样说来齐国宗室之中并非只有两派了,只是匡章若与孟尝君当真是这样的关系,恐怕……” 赵胜站起身背着手在几后缓缓地踱起了步子,思忖良久眉头越皱越紧。冯蓉抬头见他半晌未语,也跟着忧心忡忡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道: “唉,白姑娘也是这样说的,自从李兑被除以后,大王和公子还有魏韩两国支持孟尝君的事齐王知道,匡章也知道,虽然现在已经可以确知匡章与齐王之间恩怨的根由,但匡章选择这时候主动退出朝堂,只能是已经对如今的局面死心了,不愿再参与这些纷争。再加上孟尝君与公子的关系,要想将匡章拉过来必然不是那么容易,不过好在孟尝君现在生死未明,这一场恩怨好歹算是揭过去了,公子操办起来应当能多几分胜算。” “你们俩都不知道……唉!” 赵胜听到这里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了,透了半句后忙向门外看了一眼,这才匆匆坐回几后小声说道,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提过。孟尝君并没有死,逃出齐国后便去邯郸找了我,我已让他前往魏国,并允诺以赵国之力帮他夺下魏相之位,以求坚定魏王合纵抗齐之心。如今大梁那里已经传来了密报,魏王虽然没有公开换相,却已经暗中接纳了孟尝君,有了孟尝君在那里,魏国很难再有反复。这本来是我向齐王施压的一手棋,但我能知晓魏国那里的情况,齐王和匡章他们也未必不知道,这样的话恐怕更难争取匡章。” “啊,那可怎么办!” 冯蓉哑然地惊叫了出来,赵胜带着满脸的哭丧相对眼儿看着她,半晌才底气不足的说道:“还能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今天来的那位高唐君也不知道是不是齐国太子田法章,唉……就算当真是他,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再来。” “齐国太,太子来了!” 冯蓉都有些懵了,自从寻找乐毅和捉拿张拂两件事以后,她就没怀疑过赵胜的判断能力,但突然听见赵胜这样说,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现在匡章的事都还没弄清楚该怎么办,他这里怎么突然又冒出个齐国太子了…… !#

正文 第101章 大宴前 第一百零一章大宴前 各国私底下的运作并不会影响表面上的公开交往,距离齐王四十寿辰的日子越来越近,各国派来拜贺的使臣也渐渐聚齐。他们同住在驿馆之中,自然少不了以私人或者公事的身份相互拜访一番。赵胜身为赵国相邦,是这些使臣中级别最高的,自然更少不了接来送往。 距离寿宴正日子只剩下两天的时候,魏国使臣、上大夫须贾才姗姗而至。须大夫在魏国朝堂上就是个打酱油的边角料,魏王派他前来,敷衍齐王的意味已经十足,不过这层意思就算齐国和各国都心知肚明也不会有人说出来,毕竟不管怎么说须贾也是上大夫衔,在身份上并不比他国派来的使臣低,就算魏王摆明了在不阴不阳地打齐王的脸,齐王也抓不住他明面上的失礼之处。至于其他国家的使节,事不关己之下还能有不装糊涂的道理? 不过魏王这一巴掌甩过来,齐王也不能干受着,还需要用人人都明白的方式来表示一下愤慨才行,所以须贾这身份就有些尴尬了,明明是上大夫,齐国方面却只派了个跟外交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司士署中大夫将他迎进驿馆了事。虽然颜面上有些不好看,但不管怎么说须贾也算是住进了驿馆,当日安顿一毕便匆匆去拜会了赵胜。 触龙和蔺相如都清楚须贾这次来临淄必然也是走马观花的打回场面的酱油,但要说魏王没有话让他私下里交代赵胜却绝不可能,所以跟在赵胜身后将他迎进去虚虚地陪着坐了不大会儿工夫,便随便找个理由告退了出来。 须贾和赵胜也算是老熟人了,但他从心里却是不愿意与赵胜单独对坐的,面前这位赵国公子兼相邦是魏王的东床快婿,而且此时赵魏两国已经是半公开的同盟,按说他这个魏国宗室加大夫应该和赵胜更亲近才对,然而因为年前范雎的事须贾已经得罪了赵胜,当时就跟在魏齐身边被赵胜大骂了一顿,此时坐在这里自然怎么都是不舒坦,捏捏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整句的话来。 赵胜见须贾扭腰晃臀的如坐针毡,还能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不过他跟须贾还真没什么话说,见他坐得难受,便直入主题地笑道:“须大夫一路辛苦,刚刚到临淄还是多歇息歇息才是。嗯,此次离魏,魏王可有什么话交代赵胜么?” “诺诺诺。” 须贾就算再“老实”再没本事也不至于是傻子,听赵胜的话音明显是让他说完该说的话就滚蛋。虽说滚蛋两个字不好听,但却正中须贾下怀,他顿时心思大定,舌头也登时理顺了许多, “下官离开大梁之前,大王专门嘱咐下官,说此次使齐除了给齐王拜寿绝无他事。让下官在寿宴之上须臾不可远离公子半步,万事皆以公子所说为准,绝不可当着齐国君臣的面说半句与公子相忤的话。” 赵胜听到这里已然明白魏王要在各国面前表现与赵国步调一致态度的意思,心安之下点了点头笑道, “这样也好,赵魏两国再加上韩国,三晋本来就是一家。嗯,须大夫,秦韩两国使臣来齐国都要路经大梁,他们……” 须贾连忙应道:“哦,这事儿大王也已经交代了,让下官禀报公子。秦国使臣蔡泽在大梁住了一夜,第二天便登了东道,其间大王没有召见他,他也没提出禀见大王的意思,另外他也未与敝国之人过多交集。韩使冯亭倒是在大梁多住了一日,其间禀见了大王,说了什么下官倒是不清楚,大王只是让下官禀报公子,说是韩国力弱,又直面秦国,还需咱们魏赵两国合同一心,他们才不至于摇摆。这次冯亭前来临淄,估计,估计除了拜寿也不会有什么别的表示。” 赵胜清楚须贾为什么这么晚才到临淄,魏王虽然已经表明与赵国结盟的态度,但心却是虚的,还需要根据各国态度再做下一步谋划。魏王这样的心思秦国不可能不明白,蔡泽经过大梁全当是借宿,正说明秦国要以不动声色来给魏王增加心理压力,至于韩国那里,估计秦国已经秘密派人前往郑邑向韩王施压,不然的话使臣冯亭也不会在大梁停下来专门向魏王诉苦。这样看来,韩魏两国现在所受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蔡泽和冯亭两个人赵胜此前都已经见过了,通过他们赵胜也不难看出秦韩两国的想法,蔡泽不但对魏国完全无视,前来拜访赵胜时也是虚套客气一番就算了事,完全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架势,他的态度恰好说明这些日子秦齐两国之间暗中交往更密,齐王对赵胜总是躲着不见的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 至于冯亭,这位爷赵胜还真是久闻大名,就算在上辈子也知道他对中国历史走向的恐怖影响。冯亭就是长平之战时上党郡的那位太守,他将上党郡“送给”赵国正是将赵国拖进长平之战灭顶之灾的导火索。 冯亭三天前刚到的临淄,住进驿馆之后第二天才来拜会了赵胜,相谈没多久便告辞了出去,除了表面上的客气话以外一个字都没有说。一个使臣只会按其君王的安排做事,冯亭这样的态度其实已经直接赵胜表明了韩王的态度,那就是他们虽然倾向于助赵,并且做出了符合这一倾向的军事动作,但为了自身安危,却不敢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公开向纷争一方表明立场。赵胜没必要去难为一个使臣,送走冯亭如此这般安排了蔺相如一番便再也没提过此事。 除了秦韩魏三国使臣以外,其他各国使臣此前也都与赵胜见过了面,燕国这次遣使的规格也很高,派来劝说齐王的邹衍暗中向赵胜明确了燕王派兵南下的消息,却未再说更多,其后自去忙自己的事。 楚国派来的使臣姓黄,是当年黄国的宗室后裔,现在在楚国只是一名不起眼的上大夫,但赵胜却知道他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原因无他,这位黄大夫不是别人,恰恰就是未来与赵胜并列四公子的楚国春申君黄歇。虽然黄歇未来举足轻重,而且也算长平之战后相救赵国的功臣,然而此时与赵胜见面却十分矜持,客气之中表现出了与韩国一样的态度。 除了他们俩以外,鲁国以及两周的使臣不过是最标准的边缘人姿态,魏国一向依附赵魏两国,这次派使到临淄自然跟须贾的态度没有一丝区别,反倒是宋国使臣表现的独立特行了一些,刚刚到达驿馆送走齐国迎奉官员便紧接着杀奔赵胜住处,迫不及待的表达了宋国坚决与赵国结盟的意愿。 这些人态度不一,韩楚两国态度也颇有些暧昧,但各国合纵抗衡秦齐两国坐大的意愿却都已经表现出来了。如今须贾前来算是收了尾,赵胜摸清了各国最终的态度,多少算是安下了心。不过这些话却又不能对须贾这个纯粹的传声筒说,便笑了笑道: “好,有劳魏王费心,临淄这边赵胜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须大夫只管派人如此回报魏王,就说齐王足可劝动,不过还需各国与我赵魏两国协同才行。此前赵胜已与各国使臣见了面,了知各国意愿,轻魏王只管安下心来就是。” 须贾忙应道:“诺,下官遵命,一会回去便安排人回禀大王。对了,大王还有一件事让下官禀报公子,大王说公子遣去大梁的那人他已安顿下来,让下官向公子报一声平安。” “哦,好,赵胜知道了,你派人回去的时候一并替我拜谢魏王。魏王那里还有什么吩咐,须大夫尽管明言就是……” “那个人”自然说的是孟尝君田文,此前赵胜已经通过田文的密信得知他见上了魏王,这回魏王让须贾正式传过了话来,已经表明了魏国绝不会有反复的意思。赵胜心知肚明,也不再多说什么,正要将须贾遣走,眼角余光却发现厅门口人影一闪,苏齐匆匆的跑了进来,看见须贾这个草包在旁边坐着,也不跟他搭话便跑到赵胜身边附耳小声禀道: “公子,韩国冯亭冯大夫有要事求见,说是事关重大,不便在外等候让别人发现,小人已命人将他请过来了。” “噢?冯大夫……” 刚才须贾才跟赵胜提起冯亭,没想到这位冯大夫说曹操曹操到,这么快便过来了,赵胜点头道, “将他请过来。” “诺。” 苏齐抱拳应诺一声快步跑了出去,须贾见赵胜这里又来了访客,忙站起身笑道:“呃,大王也没别的事着下官禀报公子了,您看……” “好,赵胜送送须大夫,须大夫请。” 说着话赵胜也跟着起身鞠请着须贾一同走出了厅去,在院外看见冯亭跟在苏齐身后迎面走来,须贾错身一让,与冯亭执平礼拜了便拜别赵胜而去。 长平之战还得是将近三十年之后的事,此时的冯亭还是个不足三十、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上次刚到驿馆来拜赵胜时表现的颇为疏远客气,但今天却完全像是变了个人,匆匆地向赵胜见了礼,起身时目光向苏齐一斜,等他知趣的退开以后连忙对赵胜小声说道:“赵相邦,下官刚才才得到消息,燕国当真出兵南下了么?” 什么叫才得到消息?赵胜是两天前见到的冯亭,昨天蔺相如已经想办法将燕国的事透了过去,冯亭说刚才才知道这个消息,这不明显是睁眼说瞎话么。赵胜情知他没有查实消息之前不会有所行动,这样说纯粹是在为自己遮脸,倒也不去揭穿他,和善的笑道: “确实如此,燕国邹上卿此前已与赵胜说了此事。哦,冯大夫请厅里慢慢说。” “不必不必,多谢公子。下官还有别的事要忙,说两句话就得走。” 冯亭微鞠着身两颗眼珠团团乱转,客气了一句后接着试探道, “呃,下官怎么听说骑劫将军所率兵马去了狸地呢?” 冯亭这是斗上了心眼儿,赵胜笑吟吟的看了他片刻,这才笑道:“狸邑地处赵燕齐交界之处,西可防赵,南可防齐。燕王这些年谨慎事齐,时时担心家国不保,确实也不容易。” 这些话就是让人揣摩的,冯亭刚才虽然一直盯着赵胜的双眼,但听他这么一说却下意识的将目光向旁边挪了一挪,暗自想道:燕国虽谨慎事齐,但赵国若灭,燕国压力必然促升,虽然此前燕王态度暧昧,但赵国必然在他那里运作了一番,许下了什么承诺,看赵相邦这样子必是得了邹衍的准确表态。嗯,为自保计,燕国如今确实只能下定连赵抗齐的决心。这样就好。 想到这里,冯亭放下了心来,再次微微向赵胜鞠身一拱手,笑道:“下官也只是无意中听到那么一耳朵,觉得此事重大,所以才忍不住随口问一问。噢,公子,下官此来是刚刚得到敝国大王密信,特别前来禀报公子。” “噢?韩王有何晓谕,还请冯大夫明示。” 又是“刚刚得到”……赵胜心里忍不住笑了两声,暗道冯亭嘴里的这个“刚”字恐怕和别人不大一样,别人的“刚刚”是按分钟小时计算,他的“刚刚”恐怕得按日月计算。不过冯亭这样也可以理解,他身为使臣,却不是韩国决策层的人物,并没有替国君拿主意的权力,再加上远离韩国,来回传递消息不便,处理大事的时候也只能自己去判断能不能符合国君的意愿和本国的利益,自然只能谨小慎微以免将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了。 冯亭不可能知道赵胜正在设身处地的为他考虑,但听了赵胜刚才对燕国动态的解释却彻底放下了心,忙客客气气的笑道:“不敢不敢,是这样,敝国大王秘使今日才到临淄,特嘱下官禀报赵相邦:三晋合同一体,一存俱存一亡俱亡,绝不可相互异心为人所乘。此次下官前赴临淄虽是为齐王祝寿,却也是三晋一心共对危局,敝国大王明示下官万事唯赵相邦马首是瞻,同进同退,共对秦齐。万事还请赵相邦示下。” 韩国这是在确定燕国的态度以后不准备打酱油了,有了他这个表态反过来更会促使燕国坚定立场,赵胜心思大定,心知冯亭远比须贾强了百倍,有了他的表态,到后天宴席上自己成算更大,便点点头笑道:“有劳冯大夫,冯大夫请厅里坐。” “诺诺,赵相邦请。” 冯亭刚才还是一副急惶惶要走的架势,现在却不再客气了,连忙抬手撩袍,跟在赵胜身边快步走进了厅去。 ……………………………………………………………………………………………… 一早上的工夫,韩魏两国都已经表明了态度,虽然那个未来的春申君黄歇依然深藏不露,但算上此前已经暗中表明立场的燕宋两国,合纵对抗秦齐连横的统一阵线却已经结成,各国必然会将自己的态度通过不同方式传递给齐王。 这些行动说起来才是能否左右齐王态度的关键所在,但齐王最终会做出什么反应却还要等到后天以后才有可能大白于天下。赵胜之前万事不备的情况下都能沉住气,如今的局面更没有慌张的道理,自然沉下心来要看看齐王准备如何应对这一切了。 午时之后,天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赵胜忙了一早,正在内室之中小憩,刚刚才躺下没多久,苏齐却突然又闯了进来,看见赵胜在休息,虽然犹豫了犹豫,但还是连忙走进来小声禀道: “公子,那位高唐君又来拜访了。” “什么?高唐君!” 赵胜猛然一惊,鞠身便坐了起来,他深知所谓“田世”很有可能就是田法章,要是能将他拉过来对自己必然有很大的臂助,然而田法章终究属于自己无法掌控的人,所以赵胜本来并没有将他作为制胜的必要条件来打算,却没想到仅仅过了三天他竟然又来了,这预示着什么还真不好估计。 苏齐被赵胜突然的态度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又道:“正是高唐君前来拜访公子,不过他这次又领来了一个年轻人。听高唐君的话音,那人好像也是齐国宗室子弟,上次听高唐君提到公子以后很是仰慕,这次跟随高唐君前来是想向公的。” “年轻人……” 赵胜越听越糊涂,这事儿怎么越来越复杂了?“高唐君”如果是田法章,那这次跟来的人又会是谁。这些事实在不好猜,也只能等见了面再做观察了。赵胜一边下榻整着衣襟一边点头道, “到院外了么?你随我快去迎接。” 说话的工夫两个人已然走出了厅去,出了二道院门,果然见“田世”和一个似乎比他稍微年长些的年轻人正站在院门外,笑呵呵的说着什么,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还肃然的站着个二十七八岁模样,一身文吏打扮的年轻人,那个文吏站得远,又是一派肃然,一看就是个跟班的,赵胜倒也没去注意他,连忙向“田世”迎过去高声笑道: “哎呀,高唐君过来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小弟失礼失礼。” “呵呵呵呵。平原君客气了,小弟这几日天天想着来拜见请教,这不今天才能成行么。噢,明卓,还不快拜见平原君公子。” “田世”也是一阵欢心,热乎乎的跟赵胜见了礼,忙将身旁那个年轻人叫过来拜见赵胜。那个年轻人比文弱的“田世”足足高了半头还多,满是一副孔武强壮的模样,在刚才“田世”跟赵胜见礼客气的时候一直笑呵呵的没有出声,听见田世引荐,忙毕恭毕敬的鞠身拱手笑道: “在下田昱拜见平原君公子。” 齐国宗室成百上千,赵胜也不可能个个都听说过。虽然田昱这个名字实在耳生,但赵胜还是极其热情的回礼笑道:“明卓兄客气,来来来,两位兄长快请厅里安坐。” 赵胜这样说当然是觉着门前的礼节已经结束,准备将“田世”和田昱请进去叙话,谁想田昱却没有接着动身,反而微微侧身向旁边那个文吏点了点头。 在赵胜略略有些意外的注视中,那个文吏连忙走上两步恭恭敬敬地向赵胜拜了下去道: “在下田单拜见平原君公子。”

正文 第102章 开诚布公 第一百零二章开诚布公 田单?! 赵胜刚才还慌着请田法章和田昱进厅安坐,但听到这个名字,接着便略带讶然地向那位文吏望了过去。赵胜以为自己听岔了音,他如何也想不到历史上那位困守孤城与乐毅大军抗衡五年,最终使齐国复国的田单大将军居然会是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文吏,而且他姓田,那就应该是齐国宗室中人,又怎么会是一副下等小吏的打扮…… “这位是……” 田法章见赵胜注意力全集中到了田单身上,仅仅以为他这是没想到一个小吏居然姓田,忙笑呵呵地解释道: “是这样,平原君。这位田单田纯宗是敝国宗室远裔,先祖太公后裔旁支,小弟的远房叔父。家里上一代已经失爵,现在在临淄做市掾,所任职位虽不太高,不过却是个好学君子,与田世和明卓相交契好,今天听说小弟要来拜会公子,便央求小弟带他一同来了。” 田法章说的很是委婉,不过赵胜却明白他的意思,这位田单虽然是齐国宗室中人,但他是齐王田地的远房堂兄弟,从共同的祖先田齐第一代国君太公田和那一代算起已经到了五服沿儿上,再下一代就得另立一氏从齐国宗室正统里退出来。再加上他是旁支,也就是并非其父嫡出,或者他父亲不是在上一代的嫡出,说是失了爵根本就是为了颜面好看,听这意思应当是早几辈儿就没有了爵位,所以才会越混越惨,只能靠当一个小小的临淄市掾来养家糊口。这身份说来说去一句话就能概括,田单出身卑微,白白担了个宗室的名声,就算与田法章和田昱有些交情,但在他们面前规规矩矩也就理所当然了。 不过就算是如此,田单在这里出现也实在蹊跷了些,那位田昱虽然没说出身份,但他穿着打扮极是华贵,刚才和“田世”站在一起有说有笑,没有一点拘谨,可见身份不低。而这个田单却不一样,虽然“田世”说他出身卑微完全可以在穿着上加以印证,但“田世”同时又说他与自己关系很好。虽然关系好也存在平等的好和不平等的好两种情况,但就算刨除“田世”可能是齐国太子这一层,田单刚才的“规规矩矩”也有点过了,更像是一个仆从。他这样的表现虽然不细想没什么,但仔细去想却说明“田世”很有可能说了假话,这位田单的身份有些存疑。“田世”和田昱带着一个身份存疑的人前来拜访,这不正说明他们此次前来的目的同样有疑问么…… 一瞬间赵胜已经将种种情由想了一遍,转眼的工夫又满是和善地笑道:“哦,原来如此。纯宗先生,实在是幸会。呵呵,三位都请厅里宽坐。” 赵胜将田单称为先生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前头已经和“田世”和田昱称兄道弟了,总不能再把他们叔父在成为“纯宗兄”吧,虽说这称呼上明显有点吃亏,不过都是些虚脸面,倒也用不着过于计较。 田法章和田昱都没注意到赵胜转瞬即逝的神情变化,见他抬手相请,也相互鞠请着一同向院里走去。反倒是田单,刚才似乎还有点打马虎眼的意思,可当注意到赵胜神情略略有异,他居然连装都不装了,跟在田法章和田昱身后亦步亦趋,完全表现出了在旁伺候的跟班架势。 赵胜一直注意着田单,见他坦然表露出真实身份,心里顿时有了底,心知那个什么田昱只不过是顶在前面的烟雾,田单这个身份低微的齐国宗室远裔才是要来见自己的人,虽然一时之间还不好猜出他此次前来的真实目的,但田单一阵眼神交锋之后接着便坦诚相示,以实际的行动暗地里说明他绝非什么“田世”的好友,此次前来是有其他目的,这已经是示好示善的表示,足以说明此人很不简单,而且此次前来绝无恶意,反而很有可能对自己大大有利。 厅里一坐,田法章便先笑上了,抬手向坐在自己下手的田昱虚虚一招,满是轻松地笑道:“公子不要看明卓一副武夫模样,其实他是文武并修,从小便得师傅夸赞,论起来学问远在小弟之上。今天小弟将他请来与平原君论学,那可是为了不失齐国的颜面,公子可不要留情面呐,哈哈哈哈……” 田昱见田法章大言不惭地开起了玩笑,忙打断他的话尴尬的笑道:“兄长万万别让平原君看了笑话。呵呵,公子,小弟是个莽夫,提军领兵、冲锋陷阵的事多少知道一些,至实在不敢妄论,今天过来也就是为了一睹公子风采,论学实在不敢当的。” 赵胜本来还以为田昱要比田法章大几岁,没想到他居然还要把田法章称为兄长,看这意思他确实是个武夫,天天大太阳晒着,难免显老,不觉释然笑道:“咱们不过是泛泛论学,也说不上什么请教不请教,明卓兄实在是太客气了。” “呵呵,呃,兄长你看……” 田昱略带着些敷衍向赵胜笑呵呵的点了点头,接着微微俯身向田法章示意了示意,也不知道他们兄弟之前商量了什么主意,田法章笑而不语地点了点头,田昱立刻扫了对面下首席上的田单一眼,接着对赵胜笑道, “公子,的事小弟确实是不太懂的,倒是纯宗叔父博学多识,听……高唐君说起公子以后大是仰慕,所以才让小弟陪着绑来拜见公子。呵呵,纯宗叔父……” 宗室之中分起利益来谁都不会让谁,要正儿八经掰扯支分嫡庶功劳一类的规矩,但平常没有利益之争时却还要讲些亲情,所以田单虽然地位远比田昱低,但田昱还得一口一个“叔父”的叫着。 田单刚才一直没有插话,听见田昱的示意才恭敬地向赵胜拱手笑道:“让公子笑话了。在下是粗鄙之人,并未曾读过多少诗书,实在不敢向公子请教学问。今天之所以前来,是因为先前听闻公子年前在魏国时曾妙论过尾生抱柱求信的典故,颇觉乃是至理。尾生为求小义小信而置大义大信于不顾,算不上真正的君子,公子之言实在振聋发聩。只是田单颇有些不明白,尾生如果不求小信而失约,必然会令那女子失望,又如何将他的大信示人呢? 这就如同当年的周公,虽是至贤至圣之人,但在世之时暨越王权,受尽了世人责骂,如果未等周成王年长亲政之时他便阖然长辞,恐怕留下的只能是乱臣贼子的骂名。虽说他这样做恰恰是像公子说的那样抛小信小义而求大信大义,但其间要是有个万一,比如说周公身遭不测或者武庚之乱当真成功从而重建殷商,岂不是什么都反过来了么,到那时候周公还谈什么大信大义呀?” 赵胜早已经确信田单才是这次前来的主角,见他发了话,便一直静着心细听,忽然见他扯到了那么远的事上头,不想疑心也不行了。赵胜怎么也没办法相信田单一个地位卑下的人为了这么点的事就能让疑是的齐国太子带着他来见另外一个国家的相邦,如果真是这样那才是真正的匪夷所思,而如果他这些话只是掩盖真实目的的假象,那么他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些事不大好猜,毕竟可能性的范围太大,仓促之间赵胜也只能按自己的并不十分确信的判断去回答,颔首笑道: “纯宗先生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以赵胜之见却并未看到大信大义的真正含义。就说周公,他暨越王权,而后等成王年长再归政并非是为了让天下人夸赞他是至圣至贤,而是出于无奈。成周立国不足两载,武王便长辞离世,当时殷商刚刚灭亡,商朝遗民并未完全实心踏地地归附成周,不然的话也不会有武庚之乱了。 是时周成王年幼,列位王叔都有立国大功,又都在朝内和封地握有兵权,如果周公不以强力控制王权,不用等殷商遗民作乱,争权内乱就足以让立国未稳的成周忽兴忽灭。这般情形之下,周公是应该先顾全一己私名还是应当抛却私名以家国安危为重呢? 周公所行恰恰就是后者,以赵胜私见,周公并非没想过纯宗先生说的那些情况,但他已经暨越了王权,就算说再多‘这样做是为了家国安危’,别人也只会以为他是想名利兼收。更会对他抵牾,反为不智。所以周公此举正是为了大信大义而抛却了小信小义的名声。即便他半道即遭不测,留下万世骂名,只要成周基业能长存,他又何必在意那些名声。” 赵胜这样一说,别说田单,就连一旁的田法章和田昱也跟着认同的点起了头来,田单略一思忖,微微笑道: “在下受教了,不过在下还有一问。依公子所言,周公这样做是为了成周的大利而抛却私人的小名声,确实称得上至圣至贤。只不过世易时移,如今已非成周草创之时,天下列分十余国,数百年来各国相互攻伐,虽然多有无信无义之行,但一个信字依然重要,譬如山东各国合纵攻秦,如果各国之间连面子上的信义都不讲,只求暗中的大信,这大信谁又能看得见?大家能看到的只有各国为自己的私利奔忙,只能相互猜忌,反而坏了攻秦的大局。所以田单以为,不讲小信便难成大信,不讲小义便难成大义……呵呵,这只是田单一己愚见,还请公子批驳。” 田单这张嘴可是够厉害的,先引着别人多少话从而无意中出现漏洞,再针锋相对的加以反驳,那还能有不胜的道理?赵胜没想到田单在这里等着自己,虽是愣了愣,但转念间想到他语锋一转提到了当下的事,心里多少有些明悟了他的来意,便笑了笑道: “万事非一,各有各的情况,小信只是路途,大信才是我等所要成就之事,所以周公那样做并没有错,因为他只能抛却小信才能成就大信,那就不能走小信这条路,而如今天下各国讲信修睦也是对的,因为各国相互猜忌只会坏了大事,要想合力攻秦以求各国安稳,必须以信示人才能坚定合同之心。 不过以信示人也要分什么情况,宋襄公那样不击半渡、不擒二毛显然不行,只为了小信而不顾大局更是不行。譬如有两家人同时受到一敌骚扰,但这两家之间也有恩怨,相互之间难免猜忌,其中一家为了自身之利,要让出利益,甚至损却另一家之利与敌寇苟合,另一家明知这样做会削弱合同之力,那么以纯宗先生之见,他们应该怎么做?” 赵胜不再继续说了,直接问上了田单,田单正等着赵胜的“高见”,哪能想到他会突然反问自己,想了一想赵胜不好明说齐赵对秦,转而说什么两家对敌,不觉低头笑了起来,凝神思考半晌,这才抬头看了看对面尊席上的田法章和田昱,忽然长跪而起,对赵胜恭恭敬敬的鞠了一礼,高声笑道: “在下今日隐瞒实情实在是失礼之至,还请公子恕罪。” 他这里话音还没落下,对面的田昱忽然惊慌失措了挺身坐直高声叫道:“纯宗叔父你这是……” “不妨事,平原君公子是耳聪目明之人,早已看出我们今日前来并非是为了论学,若是再隐瞒下去便要失礼了。” 田单向田昱摆了摆手,接着向坦然安坐的赵胜再次行礼后才笑道, “公子恕罪,我等今日前来虽是唐突,却也是没办法的事,实在是受时势所迫。在下明告公子,我等并非是受大王之命前来相加试探,而是另有他因,这位明卓贤侄并非田氏本宗宗室,而是旁系宗室匡章将军的长孙。至于在下,虽然确实是宗室中人,却支分极远,又是庶出,祖荫不多,所以只在匡老将军府上做些杂事,今日前来正是奉老将军所命跟随明卓向公子问礼。” “老将军客气了。” 赵胜之前从田昱的身份上虽然并不十分确信田单后边是谁,却早已经猜到了他这次来绝不简单,听到他这样说,心里虽然庆幸,但惊喜却没有多少,施施然地回了一礼,那边田单目光里已经满是赞赏,点了点头紧接着起身走到田法章几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 “臣启太子,平原君公子上次已经猜出太子身份,再相隐瞒已无必要,况且后日大王寿宴,太子难免要与平原君公子相见,若是到时候再以实情相告,多少有些失礼,所以还请太子与平原君公子以正礼相见。” 田法章今天来是为了正事,根本没去想这些,田单虽然没经他同意就揭穿了他的身份,但说的话都在理儿上,田法章不觉有些惭愧,尴尬之下起身向赵胜笑道:“法章莽撞了,还请公子恕罪。” “不妨的……赵胜拜见太子。” 田法章是齐国储君,赵胜只是赵国的公子,中间的差距极大,既然田单将田法章的身份公开了出来,赵胜说什么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必须规规矩矩地站起身先行礼,田法章想到自己的身份终究无法得到真正交心的朋友,不免有些黯然,但还是正礼相还,行完礼之后多少有些矜持了起来,向田单扫了一眼,淡然的对赵胜笑道, “法章那天与公子一席晤谈,渐晓齐赵合同一心对两国社稷安危的重要之处,所以回去以后便设法去见了平陆君。平陆君深思了两天,才让明卓和纯宗叔父跟法章前来面见公子,正是为了齐赵之间的大事。不过平陆君说他还有几句话需要问问公子才能下决断。虽是不敬,但终究是为了大事稳妥,还请公子海涵……” 田法章虽然没明说自己与齐王忤触,但也清楚赵胜是事中之人,不需他明说也是明白他的苦衷的,也就不再说那么多诉苦的废话,客气了两句便转头去向田单示意。谁想还没等田单开口,赵胜已经笑上了,不以为意地说道: “章子是为了孟尝君与赵胜交好那件事耿耿于怀么?其实章子想多了。年前赵胜赴魏的时候赵国之内李兑势大,赵胜要想扳倒他从而扭转赵国衰败之事,必须将能用上的手段都用上才行。是时孟尝君也在大梁,赵胜只有借助他的力量才能成事,并非当真不知道他那些龌蹉之处要与他深交。这是为了大义抛却小义,即便为章子不齿也是没办法的事。另外有件事就算更会触怒太子和章子,赵胜今天也不能不说了。” 田法章好奇的与匡昱交换了个眼神,连忙道:“公子请讲。” 赵胜笑道:“孟尝君此次离齐,并没有去他处,而是到邯郸找了赵胜。赵胜深知孟尝君当年为一己之私坏了章子攻秦的大计,实为不义,但如今秦国撺掇齐王谋我赵国,赵胜为了劝解齐王迷途而返,重归合纵对秦稳保山东各国社稷的正道,却只能用上所有可用的力量,所以已让孟尝君前往魏国游说魏王。虽然这样做实在难以取信于齐国,但当今急务是破解秦国连横图谋,赵胜无奈之下也只能行此无义之举,容后才能相加弥补,还请太子恕罪。” 一样话两样说,赵胜如果只说支持孟尝君前往魏国,难免会连田法章带匡章一起得罪,但他同时说清楚了自己这样做的苦衷,并且说明这是为了破坏连横,既是为了赵国好,同时也是为了齐国长久利益不得不如此做,田法章他们本来就已经表现出了反对连横的态度,再加上这次又是齐王不义在前,赵胜这样做是为了“拯救”齐王和齐国于不义,他们还真没办法去怪赵胜了。

正文 103章蝴蝶乱入的历史名对 第一百零三章蝴蝶乱入的历史名对 地位这东西有时候说不清楚,就比如说匡昱和田单两个人,虽然田单与齐王和田法章的血缘关系远比匡昱近的多,但因为他是庶出的庶出,即便依然姓田,地位上却已经接近庶人,只能靠给别人当差听命来养家糊口。(DANKAN赢话费, 匡昱却又是另外一番情形,他的曾祖父田鲔是他们这一支的最后一代田氏族人,到了他祖父匡章这一代已经另立一氏以示脱离田氏公族,早已经“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但因为匡章为齐国立有盖世功劳被封为平陆君,匡昱这个平陆君府嫡长孙的地位便远比田单高得多。所谓阴差阳错概莫如此。 田法章在田单刻意之下极不情愿地暴露了身份,当下难免矜持,坐不多久就带着匡昱和田单匆匆地走了。田单在赵胜“抢先”的情况下已无再多说什么的必要,只是嘴角向上翘了一翘便默不作声的回归到匡昱跟班的角色,临走时跟在与赵胜相互鞠让的田法章和匡昱身边亦步亦趋,根本没有插上话的机会,走出老远才暗暗的回头看了赵胜一眼,目光中蕴含之意极是复杂。 赵胜刚才见田单进退有据,处事果决,更是深信他就是将来那个不一般人物,却从来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尴尬的出身,多少有些替他鸣不平,顿起惜才用才之意,只不过也就只能想想罢了,别说田单是齐国宗室中人,就算他不是,刚才当着田法章和匡昱的面,赵胜也不可能表现出一点心思。这时候见田单回头看自己,也只是和善地向他点了点头便再无表示。赵胜不这样做还能怎么办?齐国的太子爷田法章就在前头,总不能当着他的面把田单喊回来对他说“老田家对你不公,你跟我去赵国”吧。 匡章确实是一心坚持齐威王和齐宣王合纵政策的,但说来说去最终还是为了齐国利益考虑,就算下定决心要靠向赵国一边,所要做的事也不会告诉赵胜。匡章暗中做了什么赵胜无从知晓,但很快,这一行动的影响便显现了出来。 就在寿宴头一天晚上,齐王突然破天荒地在半夜里将苏秦、田弗等一众心腹重臣传进了宫去。苏秦他们此前早已跟齐王商量好了寿宴上不做任何表态的对策,到今天白天的时候齐王依然没有表现出对这一既定政策有何改动的迹象,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再加上他们这些日子除了忙其他公务还要操办祝寿的事,早已忙了个四脚朝天,明天一早还得早起忙活宴席的事,自然早已就寝。突然被人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又从传旨的人嘴里套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也只能在迷糊中连忙赶去了王宫。 这次被传进王宫的总共有五个人,除了苏秦、苏代兄弟和田弗以外还有两名卿士,几个人在相差仿佛的时间到了宫门之外,片刻的功夫聚齐一处相互询问了询问,见谁都不知道齐王这是在发什么疯,任谁也都明白必然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件。 王宫内殿之中灯火通明,齐王袍服整齐地在御案前负着手来回踱步,灯烛光芒映照之下,微垂着的脸上神情捉摸不定,满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旁边则战战兢兢的站着临淄守将陈旭,至于伺候在旁的那些寺人心翼翼,见苏秦、田弗等人急匆匆地跨进殿门时齐王向他们微微摆了摆手,连忙乖觉地鱼贯退了出去。 “臣等拜见大王。” “众卿平身。” 等苏秦他们大礼相参以后,齐王随意的一挥手,连赐坐都没说便急匆匆的坐到了御案后边,苏秦等人见他这样一副做派,不许细思也能猜到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相互之间交换个眼神,身为相邦的苏秦忙向前跨了半步,恭谨的鞠身问道: “大王,明日大宴筹备已毕,大王这是……” 齐王抬头扫了苏秦他们一眼,面色肃然的沉住声道: “匡章通赵之事你们知道不知道?” “啊!章子通赵……” “这,这怎么可能!” …… 齐王突然爆出来的这份料实在太猛了些,御案之前站着的六个人一时间差点没反应过来,等听明白了齐王的意思,纷纷惊声叫了出来。齐王见他们这样猝然的模样,脸一黑,恨恨的哼了一声,砰的一拳便砸在了几案上。 “这个老匹夫欺寡人太甚!当年寡人刚刚继位便与寡人反着来,寡人念他是宗室老臣不愿与他计较。他,他如今竟然还蹬鼻子上脸了!” 齐王这一通没头没尾的怒火全是在场这些心腹之臣以前早就知道的事,众人顿时听得没头没脑,倒是田弗亲信两者兼具,在齐王面前好歹大胆许多,连忙问道: “大王,章子……不,不,匡章做什么了?” “哼!” 齐王又是一阵愤然, “匡章这老匹夫明着欺到寡人脸上来了,他明明知道外任之将未经君上许可不得擅自交通,他竟敢在这上头动手脚向寡人施压。今日酉末闭城前稷门那里拿住了个要偷偷出城的汉子,居然是给田触传递私信之人……哼哼,好你个匡章,竟然给寡人来这一手,你以为寡人当真好欺吗!” 苏秦他们见齐王没说完情况又恼上了,忙连声不迭的劝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息怒?寡人被那老匹夫这样戏弄,能息得下怒吗!” 也不知齐王怎么被戏弄了,狠狠地拍了一阵几案,已然是暴跳如雷,不过没过多大会儿工夫他便渐渐平下了气来,黑着脸怒道, “你们有所不知,这老匹夫越老越不是个东西了,这样的手段竟然也使得出来。那汉子临夜出城,又牵着匹马做出一副远行模样,门禁上岂会不上前查问?谁想这一查问却查出了事来,那汉子不等人问便要狂奔出城门去。门禁的兵士在城门之下将他住,这么一搜身便搜出了平陆君府的凭牌。 匡章那老匹夫的颜面好歹还顶些事,门禁上的兵士不敢过多得罪,见那汉子说他有话要说,虽然不敢放他,却也稍稍松懈了些,谁想那厮竟然说,竟然说……唉!陈旭,你告诉他们!” “诺诺……” 陈旭虽然是临淄守将,但在苏秦他们面前又算得了什么,见齐王自己说不下去推到了自己身上,本来就灰扑扑的脸灰了一层,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又犹豫了片刻才磕磕巴巴的道, “那个汉子说,说……大王为、为、为君不仁,贪图,贪图小利而忘大局,不,不足以服,服众,大齐……大王……” 陈旭说到这里都快哭出来了,乞求似地向齐王望了一眼,齐王立刻怒目道:“讲!” “诺!” 陈旭被逼到了墙角,干脆也豁了出去,口条顿时理顺了许多, “那个汉子说大齐早晚要亡在大王手里。匡章身为宗室之人,深蒙两代先君重恩,绝不愿坐视家国沉沦,所以要召集门下将领逼宫,若是大王不肯收回成命,他们便以血谏。那汉子说他自己就是被匡章派去联络田触将军的,另外还有多路人已被派出联络其他将领。他,他说自己失了手被拿下,已经不准备再要这条命了,要以一死来谢匡章对他的厚恩。那些兵士早就被他说的话吓着了,哪曾想到他说完话来便挣开兵士们的控制一头撞死在了城门沿儿上。 兹事体大,下头人不敢擅作主张,当即便报知了末将,末将禀奏大王后带着那汉子的尸首前往平陆君府,没有明说来意,平陆君便说此人原先是君府里的门客,昨日偷府里的东西被重责一顿以后撵了出去,却并不知为何会寻死。所以,所以……” 陈旭这些话已经将整个经过清清楚楚交代了一遍,虽然听上去就是个受过门客报复家主的桥段,但苏秦他们却越听越心惊,听见“血谏”两个字,心脏立刻狂跳了起来,纷纷想道,这血到底是谁的血呀。 田弗嘴唇哆嗦了哆嗦,连忙道:“大,大王,只怕此人当真是诬陷匡章吧。匡章他心机深……呃,呃,老奸巨猾,如何会做这样的傻事呀……” “诬陷?” 齐王立刻怒气冲冲的打断了田弗的话,急咧咧的道, “早没出这事晚没出这事,偏偏连横合纵最为急迫之时出了这事,你相信那汉子说出这种话当真是赶巧了不成?匡章这个老滑头,找一个亡命之徒替他把话说出来,接着便推个干干净净,以为寡人好欺负吗!” 苏秦他们听齐王连连问自己是不是好欺负,虽然都没敢搭话茬,但心里却已经有了一致的意见,这事儿上齐王还真是好欺负。匡章既然敢办出这样滑稽的事,前前后后必然早已做好了各种准备,绝不会一丝纰漏,就算齐王当真去严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也只能以匡章说的为准来个不了了之。至于说会不会因此得罪齐王,估计根本不在人家章子考虑之内,本来他就与齐王不合,就算再多一点不合又能怎样。至于他去世以后家里的事估计也早已做好打算了。 这事已经很明显不过,齐王已经认准了匡章这是在耍他,而且一时之间确实也没办法拿匡章怎么办,不然的话也不会这样气恼了,苏秦一直注意着齐王的脸色,暗自拿定了主意,先悄悄向苏代使了个眼色,这才小心翼翼的鞠着身说道: “大王,以微臣愚见,这件事恐怕不是偶然。这些日子韩魏宋燕各国使臣皆已表示出反对攻赵的意思,大王对他们不予理睬,要以此给他们施加压力,他们倒还没什么,赵国相邦却未必不会找其他向大王施压的路子。以臣估计,此事必然与赵胜有牵连,不过匡章一向深恨孟尝君,此时又有迹象表明孟尝君去了魏国,却不知赵胜是怎么劝动的匡章。” “唉。” 齐王听到这里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才缓缓说道, “匡章已经渐渐失势,本来并不可怕,赵国与他国合纵也不可怕,可怕之处就在于他们里应外合,大齐若是因为匡章自己先乱了,还如何谋赵……” 苏秦连忙应道:“诺诺,臣也正是这个意思,国内不安便谈不上出兵伐外,不过以臣了解,平陆君虽有些一根筋地要合纵,但说起他自己来倒是一心向齐的,本不足为虑。只是这样一来,大王若是不将平陆君安抚好,连横的事怕是便难办了。” “唉,谁说不是啊……匡章这老东西这么多年在军中威望不小,如今虽然已经被迫隐退,军权渐夺,但若是当真不准备要命了,跳出来说句话却也必然会影响些士气。寡人原先除了明明暗暗的压他,还一次次地暗中向他透露田文的消息,就是在设法安抚他,谁想最后还是……” 齐王满脸都是无奈,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时,苏代突然说道: “大王,如今大齐当真只能从赵国身上取利么?” “嗯?” 齐王正在纠结自己的心思,突然听见苏代问他,微微一愕之下双眉一紧,略带着些怒意道, “这叫什么话?你早干什么去了,这时候又跟寡人说这种风凉话!” 这样的情况下很容易触怒齐王,苏代微微哆嗦了哆嗦,但还是强自沉住气小心翼翼的躬身拱手道:“诺诺,大王息怒……不过以微臣愚见,今天平陆君的事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个为大齐牟利的良机,只要大王能顺势而为,必可成就千秋霸业。” 齐王见苏代说的认真,并不像胡扯的样子,但还是苦笑了一声道:“还什么千秋霸业……苏代,你也想像匡章一样戏弄寡人不成?” “微臣岂敢。” 苏代连忙深深鞠下身去禀道, “大王您想,韩魏宋楚各国为何明明知道赵国绝非齐秦两国对手,还要顶住压力站到赵国一边?还不是因为害怕赵国灭了,齐秦两国更加强势,他日难免有席卷天下之举。如今燕国也不得不站出来反对,岂不正是因此么。他们为了免去赵国之危他日落在自己头上,不如此也得如此了。 若是大齐国内一心对赵,韩魏楚燕难免要好好考虑考虑得失,但大齐若是不能一心,他们便更会与赵国站在一起,绝不会有二心的。若是当真打起来,赵国以哀兵之勇,又有南北臂助,胜负只能在五五之间,对大齐来说实在得不偿失。但如今大齐与秦国连横的势已做足,大齐若是抢在秦国之前退出连横,别说韩魏楚燕宋必然要仇秦而亲齐,就算赵国也免不了靠向齐国一边,一心要在秦国身上出出气。这便是大齐可以借助平陆君之事全身而退,借此在别出取利的机会所在。” 这意思不就是借匡章的事来个示弱,通过退出连横将合纵各国拉到齐国一边来,让他们单单去恨秦国么……齐王之前一直在想怎么坑赵国,突然听苏代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觉来了精神,点头问道:“哦,爱卿之意应当如何行事?” 苏代见齐王已经感了兴趣,心弦顿时一松,笑道:“很简单,在‘帝位’两个字上做文章。大王您想,所谓祸患起于浮萍之末,皆在不经意之间,大王不妨先用接受东帝称号敷衍秦国,并向他们说明大齐内事不稳,还需先安稳了内事才能称帝对赵,并力促秦王即刻称西帝来为大王增势,以便更易压服大齐国内的异议,这样一来秦王必然会欣然应允。 到时候秦王称了帝,若是天下能对他处之安然。大王就可以称帝,也不算落于人后,而且还能留下谦让之名。若是秦王称帝以后各国都憎恶它,大王不妨将计就计不再称帝,这样一来必然能收服天下各国之心。这乃是可进可退之道。” 齐王越听越对味儿,不觉眉开眼笑道:“不错,秦王固然有灭赵的心思,但与寡人连横图赵却是为了应对小合纵,不管成与不成,秦王也都想借此威慑天下,所以这帝位么,其实他早已渴慕已久了。” 你难不成不是渴慕已久……苏代低着头暗暗撇了撇嘴,连忙附和着笑道: “大王英明,正是如此。不过以微臣愚见,赵国毕竟是大国,攻伐不易,既然能借此将各国都拉到大齐这边,大王何不加以利用一番呢?等秦王称了帝,大王不妨传檄天下,怒斥秦国的狂妄之举,并执牛耳重起合纵,到时候……” “你等一等……” 齐王忽然抬手打断了苏代的话,皱着眉思索了半天才有些犹豫地抬头道, “寡人怎么听着你这样说对大齐增益并不大,反而遂了赵国的心意呢?” 苏代连忙笑道:“诶,怎么会对大齐增益不大呀。这合纵其实也就是个虚名,只要山东各国对秦国同仇敌忾,自然会全力攻秦,到时候大齐岂不就可以借机以迅雷之势拿下宋国了么。” “宋国?” 齐王猛然一凛,还没有完全回过味来,一旁的苏秦已然惊喜无限的接上了苏代的话。 “大王,苏代说的不错。宋国本来就比赵国弱小许多,这些年若不是有魏楚各国帮衬,以他们自身之力,只怕早已并入大齐。只要大王做出全力合纵攻秦的架势,宋国必然对大齐放松警惕,到时候魏楚赵各强国兵力都顶在西边,宋国也必然会分出兵力前去攻秦,这样一来一时之间谁还能有机会回手救宋……” “好!” 齐王啪的一声拍在了几上,心气顿时高到了爆棚,双目之中目光凛然无比,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 “宋国借的乃是魏楚之力,寡人偏偏要让他借不上力,看他孤力之下能撑住我大齐雄兵几日攻伐!哼哼,泗淮之地南制楚西制魏,只要拿下泗淮,寡人就算没有东帝虚名,却也可得席卷天下之势……呵呵,匡章啊匡章,你想戏弄寡人,寡人却要好好地谢你一番才是。” !#

正文 第104章 大宴内外 第一百零四章大宴内外 夜已入亥,天上无月,不要说整个临淄城都已笼罩在无边黑暗之中,就是淄水边上的天齐宫里,除了内殿内外以外,也皆已没入夜色。内殿里依然是灯火通明,苏秦等人都已离开了王宫,只有田弗一个人被齐王留了下来。 今天是特殊情况,赐坐是不用指望了,田弗微鞠着腰站在御案旁两三步的地方,双眼向上翻着,一直注意着御案后凝神不语的齐王。 好半天的工夫,齐王才幽幽叹了口气,仿佛刚刚才还了魂似的说道: “为君不易,人皆不知为君之难,却道如何呼风唤雨。哼哼,寡人是大齐的国君,但这大齐便只是寡人一个人的么?寡人为大齐殚尽竭虑,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寡人为了什么。唉——” 这还是在纠结匡章的事……田弗虽然明白齐王为什么发牢骚,但听见他说没有一个人理解他,还是多少有些不舒服,忙接道: “大王,平陆君向来倚老卖老,原先在朝里的时候便自傲其功,什么时候把别人放在眼里过?如今致了仕,不好好颐养天年,竟然还如此妄为。以臣之见……” “好了,不要提这个了。” 田弗是个只能听差办差的主儿,匡章向来看不起他,他也跟匡章不对付,齐王哪能听不出他落井下石的意思,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 “匡章敢如此妄为,要说跟赵胜没牵连寡人如何也不信,可寡人刚才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是怎么跟赵胜勾连上的……田弗,平陆君府和驿馆各处寡人都着你派人监视,如今出了匡章这事,你怎么解释!” “啊!这这……” 田弗吓了一跳,连忙作揖答躬的辩解道, “大王恕罪,臣得大王之命如何敢有一丝纰漏,只是匡章那老匹夫带兵多年,做事极是小心,在他府里头做事的仆役本来就不多,又都是经他亲自挑选的,臣动了不少心思也没办法插进人手去,实在,实在……噢,还有驿馆那里,臣确实布下了不少眼线,可那赵胜很是规矩,除了出外拜访,向来不与闲杂人等来往,这些日子臣派去的人……” “从来不与闲杂人等来往?” 齐王双眼一眯,立刻全是凶光,微微怒道, “当真没有外人与他见过面!” 田弗深知自己办砸了事,张口结舌地“啊啊”了两声,这才应道:“也不是没与外人见过面。田世倒是去拜访过两回,可这是经了大王允许的。再说,再说,田世也没这个胆子啊。” “田世……” 齐王要处理的事多了,虽然田世前来恳请拜访赵胜的时候,他出于不能将事情做绝,还需给反悔向赵留条后路的念头同意了田世的请求,但这对与连横来说也就是个小小的后手,齐王过后并未十分挂在心里,此时突然听见田弗提到这件事,不由警觉了起来,冷冷一笑道, “他没这个胆子……明天大宴之后你即刻带他来见寡人,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诺诺,臣明白了。” 田弗大气也不敢出地连忙应下,抬眼处就见齐王脸色和缓了许多,像是刚刚才想起什么似地笑道: “平陆君今年有七十六了吧?” 田弗应道:“正是,臣记得好像立了秋他便满七十七了。” 齐王笑道:“哦,也的人了……呵呵,自古中寿稀少,平陆君年纪不算小了。” “啊!” 田弗心里猛然一惊,慌忙道, “大王,平陆君声威不小,若是,若是……况且他向来行事小心,致仕以后连家门都不肯出了,怕是不容易办吧。” 齐王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笑道:“诶,他是大齐的功臣,寡人向来敬他……哼哼,早就怕了他了!” 说到这里,齐王满脸已是怒意,也不再装什么闲庭信步,恶狠狠的说道,“田文那混账东西如今虽然被除了,却还有匡章这老匹夫在掣肘寡人,寡人若除不掉他永远也别想自在!哼,只不过除掉他还需好好思谋思谋,不然引起军中动荡反为不美。这事还得慢慢来,做的隐蔽些才行。 寡人既然已打算破横改纵,倒不怕让这老匹夫多活些日子。你这样,过上几日你替寡人去那老匹夫的府上走一趟,就说寡人不听他的劝,如今弄得韩魏楚赵皆怨恨大齐,寡人很是追悔莫及,想请他重新出山扶鼎社稷,早晚请教,再不敢妄为。” 田弗是在匡章下台以后才爬上相邦佐贰之位的,哪肯再让匡章出来压自己一头?连忙劝道:“大王,这样怕是不妥吧。要是这样一去,匡章必然知道大王是为了今天的事,还不得觉着大王怕了他呀,要是真出了山军权再固,难免更是掣肘,只怕更是不易除掉他吧?” 齐王听到这里顿时急躁,勃然怒道:“糊涂蛋!寡人就是要让他,让所有人都觉着寡人怕了他,连这都不明白么?寡人看你连着相邦佐贰也不必做了!” 田弗刚才完全是出于私念想阻止齐王这样做,本来还想着再出个别的主意去收拾匡章,可主意还没想出来,就见齐王那里发上了火,顿时吓了个六神无主,一时之间哪还能想出更稳妥的办法?只得唯唯诺诺的应道:“诺诺,臣明白了,明白了。欲将取之必先与之。大王英明,平陆君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若是哪天不小心‘积劳’而亡原也怨不得别人。不过,不过臣就怕平陆君不买臣的面子,若是推脱还得大王亲自去请才行。” 田弗这样“明白事”总算是顺了齐王的意,齐王志得意满的微微眯起眼笑道:“这是自然,寡人就是要让那些看匡章还有那些看他眼色行事之人看看寡人是如何敬重他的。呵呵,平陆君年纪大是大了点,不过现在还有用处。若是他不在了,寡人还如何骗秦王先称帝?这样的‘宝物’寡人还需善待之才行,等大事定了再让他‘积劳’不迟。” …… 先秦时代依然保留不少原始遗风,其中一点就是君王权威远没有后世大一统时代那样恐怖。后世特别是到了中央集权极度加强的明清时代,皇帝对臣民有着完全的生杀大权,臣民对皇帝同样要无条件服从和敬畏,皇帝私人的事就是天下的大事,就算过个生日也要全天下一起庆祝才显得够谱。 齐王田地与后世的皇帝们有着同样的权力欲,但可惜命不好早生了几百几千年,所以在他四十岁大寿之时,虽然各国都派来了庆贺的使臣,但除了宫墙以内,就连临淄城也没有任何庆祝的活动。 相对于喧哗如常的临淄城,整刷一新的天齐宫里一早就已张灯结彩,近千的侍女寺人在各级宫中职司指挥之下没等天亮便开始了紧张有序的忙碌,将舞乐、筵席、排场仪仗早早备好。 巳午交刻,齐王后率各妃嫔、公子、公主先行拜贺齐王。 午时下三刻宫门开启,早已等候在外的齐国宗室中人和大小官僚按身份高低排列整齐,鱼贯进入宫里趋步璋信殿先行向齐王拜贺,而后绝大多数人退入院中相候,齐王则带着朝班卿士转至临华殿相候各国使节拜礼。 未时一刻,天齐宫门再启,齐国相邦苏秦和五位朝中上卿亲自迎出将各国正使礼迎入内前往临华殿相拜齐王。 未时正,寿宴正式在璋信殿开始,因为赴宴之人过多,璋信殿内没办法全部安排下,所以除了宗室各氏嫡传贵人、朝班卿士大夫和各国使节以外,其余人都被安排在了偏殿之内。 寿辰庆祝活动在宫里进行的有条不紊,完全是按原先计划好的程序进行,齐王没提任何多余的话,剩下的那些人当然也不好将别的话题插进去破坏齐王的心情。就在这同时,在临淄城东一条宽敞喧哗的大街之上则有一辆华贵的单驾马车快速向东驶去。这景象在临淄城实在太寻常了,寻常到除了挡住马车道路的人自觉避让以外,连个向它多看一眼的人都没有。 白铎做到了商通天下的程度,寻常的经营当然用不着再去亲自操心,平常除了做些决策便是与各类贵人交往,今天值得他去巴结的贵人们基本上都去了天齐宫拜寿,白铎在生意上没有多少需要操心的事,自然又是一个难得“清闲”,将平常在场面上打点应酬的长子白瑾往王宫一派,自个儿则躲在家里优哉游哉了起来。 差不多到了未时,一名管事突然跑进了厅来,看见白铎正坐在几后读着书简,连忙禀道: “家主,朝里的苏代苏大夫求见。” “谁?苏大夫!” 白铎闻声愕然地放下了竹简,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顿时脱口问了出来。那名管事是在白铎身边说的上话的人,摸了摸脑门连忙应道:“是啊,小人也正在奇怪,今天不是大王寿诞么,连大少主都去拜贺了,怎么苏大夫却来咱们府里了。” “哪来那么多废话?老夫有疾不能去宫里朝拜,还不许人家苏大夫有个四五的不去赴宴啊?走走走,快去迎接。” 白铎假装有病,派白瑾前往朝贺的原因他自己知道,别人也清楚,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更是对苏代这个齐王心腹的到来感到惊疑不定,一瞬间早已不知猜了多少可能性,但不管苏代为什么来,白铎都不敢怠慢,连忙领着那名管事快步迎出了府去。 苏代因为在齐国资历浅,没有过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所以在朝里官职并不高,只是个上大夫,但避不住他这半年来迅速成为齐王的心腹,再加上又有个当相邦的哥哥,谁敢怠慢他?白铎坐着买卖更是谁都不敢得罪,当下迎出府门,极度热情地将这位熟络的朝堂客卿迎进了府去。 两人在正厅之中客气一番分主尊位坐下,珍奇的茶水往几上一摆,满腹心思的白铎忙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笑道: “今日大王寿辰,苏大夫君上股肱,怎么……” “呵呵,大王寿辰是寿辰的事,在下公事缠身,还是得忙别的才行。” 苏代在齐王面前跟他哥苏秦一样唯唯诺诺,但出了王宫却是一幅儒雅淡定的君子之风,两句话半隐半露地一笑,接着转口道, “在下刚刚奉大王之命出了趟城,回来路上恰好经过尊府门前,这不就进来讨口水喝了么,呵呵。” 讨口水喝?不是专门来的……苏代这些话白铎怎么都不肯信,可面上却不能说出来,连忙附和着笑道: “苏大夫公务繁忙之余屈尊下府就对了,在下是个买卖人,这云泽好茶确实不缺的。哦,对了对了,那个谁,快去包些好茶来请苏大夫一会儿带回去品尝。” 茶叶可不是常见的东西,白铎上来就开了大口,苏代顿时受宠若惊,忙欠起身摆手拒绝道:“白家主这是做什么呀?使不得使不得。在下只是过来……” 他这里一推让,白铎更是来劲,冲着门外又高声喊道:“老秦,包两包过来,要大盒。”吩咐完外边,紧接着又转回头冲连连向他摆手的苏代呲着牙笑道,“苏大夫万万不要推辞啊,不过就是两盒茶叶的事,在下这里哪能缺了这些?您回去和苏相邦分分就是,要是再推,那可就是说在下在巴结啦。” 白铎敢把“巴结”两个字说出来当然是为了说明自己并非巴结,他大商大贾的钻营投机的事自然没少做,两年前苏代刚刚来到临淄被齐王安排了个中大夫的小官职,那时候苏秦还不像现在这么炙手可热,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苏代,但白铎仅凭直觉便已经确定这对兄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没过几天便不显山不露水,完全以朋友的身份和苏代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客卿搭上了关系。其后苏代地位越来越高,成为白家在朝里的一条路子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所以即便他们俩都知道这朋友关系里带着利益成分,但苏代公务之余到白家来坐坐却算不上什么突兀的事,至于白铎见话赶话送他茶叶自然也不能说是专门巴结他了。 苏代被白铎堵了嘴,便很是“无奈”的叹口气笑道:“好好好,白家主不是巴结,这茶叶在下收下还不成吗。呵呵呵呵……呃,白家主,最近这段时间你可得注意些西边的生意,在下可听说那边不是太稳妥。” 得了好处当然得干点投桃报李的事才说的过去,苏代很是配合的透露了点“机密”,白铎微微一愣,欠身问道:“西边?苏大夫是说……” “秦赵那里,听说最近他们两边有点不对付。呵呵。来来来,请请。” 苏代很是神秘的小声说了一句,接着捧起茶盏让了让白铎便凑在嘴边轻啜了一口。白铎似有所悟的“哦”了一声,忙道声谢陪着苏代端起了茶盏。 苏代啜了一口,砸着嘴品了品茶香,接着便放下茶盏,微微欠身像拉家常似地笑道:“说起赵国,在下还真想起了一件事……嗳,白家主,在下怎么听说令千金跟赵国相邦似乎,好像……呵呵呵。” 白铎见苏代哪壶不开提哪壶,顿时弄了个大红脸,却又不好当真发火,只得尴尬的陪着笑了一声,忽然想到苏代这样一个极会看事之人今天七绕八拐的来揭自己的短绝不会是无意之中得罪自己,猛地便是一阵灵醒,虽然一时之间难解其意,不知是福是祸,但为稳妥起见,还是连忙挤出一张苦脸道: “唉——苏大夫别提了,在下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闺女,丢人都丢到他国去了。您说这孩子她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让我这当爹的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呐?唉,当着别人的面这些话在下还真说不出口,苏大夫不是外人,在下说句不见外的话,我啊,如今恨不得不要这闺女了。您说,您说……嗨呀,在下这老脸哟……” 白铎话是没再继续说下去,可手却没闲着,话音一落便“啪啪”地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扇了两下。苏代见他对自己动上了手,忙欠起身像是要拉住他似地劝道: “白家主这是干什么呀?好了好了好了,在下闲着没事跑您这里来讹你的茶叶不正是没拿自己当外人吗,要不然哪敢提这事儿呐?白家主先消消气儿听在下说句实话,在下今天路过您这里突然想着来拜访一番正是为了这事儿。您呐,不是在下说您,这算什么丢人的事呀,您不想想,赵相邦是赵国公子,上哪找这样好的女婿……嗨嗨嗨,白家主别急呀,在下并不是说风凉话,而是就事论事。 您好好想想,令千金本来就中意赵相邦,都到了走而不舍的地步,您若是再应将他们拆散,那不是毁了这孩子一辈子么,她今后还能不恨你?白家主,您听在下一声劝,事儿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咱们就得按着这个份上去办,再去顾着颜面根本没用处。您说您,啊,赵相邦都来临淄这么久了,他公事繁忙来不及拜您,您就当真这样抻着?糊涂啊。” 苏代前仰后合的一通说,又是语重心长,又是推心置腹,顿时将白铎弄了个一头雾水。白铎从苏代的话里隐隐觉出了些什么,却又不敢确定,愣怔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小声问道: “苏大夫要是真不拿在下当外人,在下问句不该问的话苏大夫千万不要责怪……在下,在下怎么听说,怎么听说,赵相邦似乎得罪大王了呀?” 白铎这些话说的很是取巧,将齐赵之间的国仇偷换成了赵胜和齐王之间的私仇,这样一来若是判断错了形势,便好往回收了。苏代斜着眼向他神秘的笑了笑,嘿嘿说道: “白家主这不是试在下的话么。根本就没有这么档子事儿,这些日子大王与赵相邦极是谈得来,还说赵相邦比咱们苏相邦……哦,还有秦国那个魏相邦都会办事。您说说,大王都这么说了哪会什么得罪呀?” “大王说……” 白铎愕然之下细细品咂起了这番话,还没等他完全想明白,苏代便又接上了话道:“是啊,在下跟白家主是什么关系,难不成还能骗您?白家主还是听在下一声劝,赵相邦不管怎么说也是公子王弟,咱们许他事忙怠慢,可不许自己没来由的充大。以在下看,你们彼此抻了这么久,若是再让赵相邦先来拜您怕是不妥,倒不如您先去拜见一番的好。若是实在拿不上这个脸,就算让白少主代行不也是好的吗?只要别让驿馆里的其他人看见就是了。” “诺诺诺,还是苏大夫看得深,在下险些办错事了。好好,在下明日便让瑾儿去驿馆拜见赵相邦。苏大夫尽管放心,瑾儿做事有分寸,绝不会让不相干的人看见他;没来由地来戳白家的脊梁骨。” 白铎完全明白了苏代的意思,心弦顿时完全放松了下来,虽说依然是让自家闺女去给别人作妾,但齐赵之间这些暗底下的变化悄然化解了白家的危机,终究还是令他心花怒放,连忙乐不吱儿地答应了下来。

正文 第105章 宜安 第一百零五章宜安 齐王有没有暗中接见秦国使臣蔡泽,见了之后又说了什么无人知道。至于头一天傍晚稷门发生的那荒唐一幕,因为当时已到了闭城门的时间,除了几个守城门的兵丁以外,并没有多余的人知道。 不管什么时代士兵都比普通百姓好管理,再加上这又是惊天要命的事情,为了小命就算没有上头压下来的话,又有谁敢出去乱说?所有这一切都在静悄悄之中发生,然后悄然湮灭,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 不相干的人自然无法了解到这些事,而牵涉其中的人能不能知道还要看齐王他们愿不愿意让你知道,就算愿意让你知道也未必会明说,只会让你去猜。赵胜正是如此,他手下的云台密探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知道躲在王宫里的齐王与心腹们大半夜说了什么,更不可能知道稷门那里接着便被掩盖了真相的突发事件,所以唯一能让他拿来判断齐王意图的只能是第二天紧接着便前来驿馆拜访的白家少主白瑾。 白瑾这位白家未来家主在治家理财的能力上比不上他的三弟白瑜,但因为身上传承的优良基因再加上自小所受的耳濡目染也足可称人精了,得了父亲的授意避开各处耳目见到赵胜,多的什么都没说,只是原原本本的将苏代的话说了一遍便即刻离开了驿馆。 要是这么明显的暗示都不能理解,赵胜也没有必要混下去了,于是次日大张旗鼓的拜访了白家大宅,再然后让门客蔺相如再次前往拜府,与心情复杂的白铎商定了各项礼程之后便拜别齐王踏上了归途。 半个多月之后回到邯郸,天已经愈发的热了,与暑热同至的还有云中郡越来越密集的军情回报,根据牛翦和赵奢联合禀报,自赵胜回邯郸开始的这三个月以来,云中诸军按此前定计坚守不出,而楼烦王则发起了五次大举进攻,其中单单这一个月便发动了两次大规模的攻击,仿佛发了疯似的不顾伤亡也要夺回阴山和阳山两地,所率兵马除楼烦本部以外,最夸张的一次曾请来了数千里以外的东胡人,不过与以前的情况相同,匈奴人依然没有参与这些行动,不过最近半月已经发现了匈奴人的哨探迹象。 情报需要分析,随着天气的变热,失去传统牧场的楼烦人日子只能越来越难过,如果撑到秋冬草枯季节依然僵持不下,他们唯有一条死路。现在已经进入了六月,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不发疯才叫奇怪。按照正常心理来判断,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匈奴人不予以援手,楼烦王现在必然已经放弃了攻入高阙的奢望,只寄希望于夺回阴山阳山避免灭族之灾。 如果赵国的目的仅仅是迫使楼烦重新臣服以免除边患,那么可以说到此时战略目的已经达到,只要静待楼烦王无奈之下自缚请降就可以。然而赵国此次出征的目的并不仅仅限于此,那就不能点到即止,再加上匈奴人在沉寂数月后突然排出哨探出现在楼烦人的地盘上,正说明赵国的“软弱”已经渐渐使他们耐不住性子了,同时也说明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来一次大的行动。 赵国方面因为集缁缕的顺利进行,朝廷所获资财远远超出了预期,既保证了充足的军备费用,也压制住了宗室之中反对用兵北方的声音。出了钱财的人不论是宗室中人还是富商豪强,不论可以换取的土地多还是少,从所出钱财交割到司徒署手里开始,都在盼着朝廷尽快安定北疆,以便尽早从北三郡获得实际回报。 在利益驱使之下,赵国境内盼战的意愿空前一致,空前高涨,消去了几乎所有压力的赵胜作为北征的实际统帅顺理成章地在回到邯郸几日后再次踏上了北去的路途。 这一次前往云中与上次不同,由于与楼烦的矛盾越来越激烈,并且匈奴参战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规模的战争,赵胜丝毫不敢有一丝怠慢,轻车简从疾行北向,除了要在宜安停留半天以外,其余时间都是朝行夜宿,没有任何在别处停留的计划。 宜安地处邯郸之北,灵寿西南,在太行之下是一片少有的缓冲平原。此处原属中山国管辖,赵武灵王二伐中山后将该地夺下建土城屯兵控制中山国南部,这一二十年来并没有太大发展,依然是个没有什么人口,连赵国境内都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小城邑,而赵胜之所以要在这里停留,恰恰是因为它的不起眼再加上良好的地势环境被廉颇看上,将这里改造成了训练新式骑兵的秘密所在。 廉颇这几个月一直在齐赵边境奔波,还要抽出时间秘密前往宜安督导骑兵训练,差不多都快累吐了,赵胜回赵国之前早早地向他传回了齐赵关系趋缓的密信,总算让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心放在了骑兵的训练和保密上头,为了免除闪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驻留在宜安,所以当赵胜到达时早已恭候在了辕门之外,见到一队车马扬尘而来,连忙迎上去将赵胜他们迎进了营中。 这处军营刚刚被廉颇营建不久,为骑兵训练圈了大片平坦的荒地,抬眼向西向北隐隐可见连绵的太行山。大中午正是最热的时候,明晃晃的阳光之下一切都是那样明朗。廉颇让手下亲信安顿赵胜随从休息,自己则陪着赵胜先在牙帐中歇息了片刻,接着便在赵胜要求之下带着他向警戒森严的骑兵训练之处信步走去。 这地方极是宽敞平坦,不需靠的太近也能看到前面望不到头的栅栏另一侧极远处成排的夯垒马厩和大片错落有致的帐篷隐现在茂盛的荒草丛中。疾风拂过,隐隐约约地似乎还能听见极远处一两声希律律的马嘶。 此处练马场是机密重地,光警戒线便不知布置了多少道,除了廉颇安排在最内一圈负责警戒的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极少数心腹兵士以外,就算稍远些的外围军队也不清楚里头在做什么,足见廉颇的小心。这是他的地盘,方圆数十里内负责警戒保卫的军队不下一两万人,自然不用担心赵胜的安全问题,所以这次陪同赵胜进去视察时,他不但自己一个随从也不带,就连赵胜那些随从,除了绝不离半步的苏齐以外也一律挡在了外面。 廉颇对自己的“功绩”很是满意,进了寨门以后,一边陪着赵胜在长草丛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一边略带着些得意的介绍道: “这地方风亮,地方开阔,四周又都是山峦屏护,远近的百姓也少,一个个过的那叫一个穷,末将让宜安令随便出了些价钱,他们便全都欢欢喜喜的迁了出去,没费多大劲儿便空出这么大片的草场。末将按相邦的吩咐宁少勿滥,特选了一百五十名年轻力壮、机灵聪明又口风严的兵将和三百匹健硕的好马出来,全都圈这里头了。” 说着话又抬手向远处胡乱地一指,接着笑道,“哦,马鞍马镫这些东西末将已让工匠多置备些以被需用,毕竟将来咱们不可能就这么几个骑兵。这两样东西实在机密,末将已经将那些工匠都圈在了那个地方,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以防泄露机密。另外末将将炼铜打锤的场子设在那边山里头了。铜锤这玩意儿说起来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这样大批量的造,恐怕会惹人怀疑。打造出来的兵器我都让他们拉这里。” 赵胜望着远处点点头笑道:“廉将军做得很好,练兵重要,保住秘密更是重要,此事虽然有些难,但廉将军只要做到,那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劳。” 廉颇一脸的意气风发,昂然应道:“相邦尽管放心,末将省得。兵者诡道,要是什么都让别人看破还打个鸟的胜仗?末将为了‘伺候’这百十名熊羔子可没少费劲,单单在里里外外给他们把门看户的健卒就布置下了一万五千多。嘿,相邦还别说,您弄得那马鞍马镫着实有用,让那些熊羔子腾出了手来,一个个纵马厮杀就跟疯了似的。依末将看这法子根本用不着像以前那样费尽千难才能练出一个骑兵,只要是个爷们儿,只要不是傻子,人人都能上马厮杀。” 廉颇一口一个“熊羔子”,极尽怜爱之意,说到他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得意骑兵,双眼一眯,眼角的皱纹顿时密布,见赵胜笑而不语的跟着连连点头,更是来劲,一股脑的笑道: “练了这半个多月日子,末将多多少少也算摸出了些门道,原先骑军短兵相接靠的是借力突刺矛戟,只要够锐利便能杀敌,不过现在他们腾出了手,砍砸劈刺样样顺手,这矛戟便不够看了,虽然相邦弄得那铜锤威力极大,但只能靠冲力才能发出威来,终究少了些锋利,并非最适合骑军的兵器。可若是用刀剑,这样快的马速之下又脆的跟什么似的,说断就断。末将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怎么填补填补这些毛病,可想来想去也不得要领,唉,实在是头疼啊。” 赵胜笑道:“这些事廉将军先不要去考虑,今后自有办法。长柄铜锤什么的可以让他们骑在马上练练,平常么也可以让他们在不骑马时练一练刀枪的劈刺,练的时候就让他们想着是骑在马背上,骑在马背上的时候应该如何劈刺。也可以骑着马当空劈刺,只要练出杀敌的套路就行。” 廉颇奇道:“不骑马,光靠想?这法子倒真是新鲜。”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悟,想到赵胜弄出了这些马镫马鞍已经足以称奇,今天这样说恐怕还有什么后招,顿时又坦然了,嘿嘿笑道, “诺,末将明白了。不过让这些熊羔子下马还真不是容易的事,他们一个个的都跟粘在了马背上似的,要不是累极绝不肯下来。嘿嘿,其实也难怪他们。末将骑了一二十年的光背马,这些日子突然有了马鞍马镫护身,骑在马背上简直跟坐马车似的舒坦,根本就不想下来。末将都是如此,他们觉着新鲜,自然更是如此,原也怪不得他们。哦,一会相邦好好看看这些兵。嘿嘿,那一个个都跟牛犊子似的。” 赵胜笑道:“好,廉将军做事赵胜向来放心。不过赵胜还得提醒一句,练骑兵试炼骑兵的事。赵胜让廉将军宁缺毋滥是为了先培养骑兵将校,你还需找些能学会带兵打仗的人才才行,万万不能只求练出一群勇猛之士。” “相邦放心,末将明白。” 两个人说笑着走了一阵路,不一时到了那片帐篷不远处,只见一个高壮的兵士向他们打量了一眼,接着便跑回帐篷群中低头钻进了一所大帐,片刻的功夫,一个都尉打扮的年轻校尉便带着那名兵士又从帐篷了钻了出来,那都尉向赵胜和廉颇的方向看了一眼,匆忙跑过来向廉颇行了个军礼,接下来便带着一脸轻松熟络的笑意道: “不丁不卯的廉将军怎么过来了?” “不丁不卯本将便不能随便来看看?” 那校尉估计很得廉颇喜爱,廉颇对他的话丝毫不恼,虚张声势地瞪了他一眼,接着肃然吩咐道, “窦丰,还不快来拜见相邦。” “相,相邦?!” 窦丰反应极快,虽然被廉颇的话狠狠地吓了一跳,但紧接着没有丝毫犹豫便啪的一抱拳庄庄重重的向赵胜鞠下了身去,肃然说道, “小人窦丰拜见相邦。” 为军将者机敏沉稳最为重要,只有有了这个前提条件才能习兵法带军队。赵胜对窦丰的表现很是满意,点点头笑道: “窦都尉不必这样礼重,赵胜跟廉将军过来就是想看看你们练兵练得如何了。” “呃……诺,相邦和廉将军请帐内歇息片刻。小人先向相邦禀报禀报情况。” 窦丰也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去召集手下兵士,反而先抬手相请赵胜和廉颇入帐休息。赵胜本来也没说准备怎么看,听他这样说便笑呵呵的点头答应了下来。窦丰见他允了,二话没说便当先引路抬手掀起了账帘,等赵胜和廉颇、苏齐都低头走了进去,这才反身一闪,敏捷的钻进帐内放下了帘子,接着又是庄重的一礼道: “相邦还请恕罪。是这样,兵士们这些日子练得极是勤苦,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时时都在马背上不肯下来。小人觉得这不是个办法,便向廉将军请了命,严令他们正午必须回帐小憩半个时辰,睡不着也得老老实实躺着,就算是说话也不许让第三个人听见。并且每日轮换一人监督军法,谁若是不尊军令便军棍伺候了再撵出去。 嘿嘿嘿嘿,小人这样做也是没法子,要不然的话还未练出兵来恐怕就得折些人。哦,再过一会儿就该撵他们起来了,所以小人才请相邦和廉将军先来账里歇息片刻。这倒不是小人不懂规矩,实在是不敢坏了军令,不然的话今后实在不好在他们面前说话。” 窦丰这人说话就像蹦豆一样,几句话这么一解释,既说清楚了原委又显得不卑不亢,同时还多少照顾了赵胜的面子。赵胜顿时对这个机灵的都尉大生好感,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廉颇生怕他怪罪窦丰怠慢,连忙帮着解释道: “相邦,窦丰说的确是实情,这些兵士一个个都跟发了疯似的,末将看着也心疼,所以才准了窦丰的请。” 赵胜心情大好,哪会怪罪窦丰,呵呵笑道:“令必行行必果才能练就百胜之师,窦都尉做得很好。廉将军,赵胜刚刚到宜安,腿脚多少也有些乏,咱们便在这里多歇息一会儿。” 面前这位毕竟是大赵的二号人物,窦丰这样做其实心里也在打鼓,见赵胜很是和善通情,心气顿时一提,忙拱手笑道:“诺,谢相邦。” 赵胜笑吟吟地摆了摆手,接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廉颇和窦丰询问起了情况,廉颇自然是又问必答,目不斜视,窦丰虽然同样恭谨,但没说话的工夫却总是时不时向一旁斜眼看上一看。赵胜心中奇怪,不经意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靠着账壁的一条矮几上架着个简陋的沙漏,上边用个木架架起一个戳了个小洞的陶碗,正下方却放了个盛了半瓢细沙的瓜瓢,此时陶碗里几乎已经见了底,不过破洞里还在向下渗着沙粒,很快就要告罄。 窦丰这家伙还真是能说到做到,难道连一秒钟都不肯错么……这因地制宜、将就着用的计时工具顿时弄得赵胜啼笑皆非,更是对窦丰增加了几分欣赏,见他一直在关心他的沙漏,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干脆也不点破,又没事人似的和廉颇说笑了起来。 “相邦还请稍待,小人这就去传唤兵士们来拜见相邦和廉将军。” 也就过了有三五分钟的工夫,估计沙漏里的细沙刚刚滴完,窦丰立刻扬起眉毛向赵胜拱了拱手,见赵胜点着头嗯了一声,紧接着便转头冲着账门外高声叫道, “何矍,快把他们都撵起来!” “诺!” 帐外那名兵士声音洪亮的应了一声,紧接着便扯着高嗓门叫道, “都尉有令,都起来,都起来!都尉有令,都起来,都起来!” 这一声高喊由近而远,片刻功夫已经跑到了远处,接下来几乎没留空隙,刚才还寂静无声的帐外顿时一阵喧闹,脚步声,说笑声乱成了一片。 这样迅速的反应让廉颇和窦丰极是长面子,赵胜同样欣慰异常,正要起身出帐,谁想账门儿突然从外边掀了开来,今天执行军令的那名高壮兵士紧接着低头钻进了大帐,颇带着些慌张禀道:“都尉,辛字账那边打起来了。” “啊!谁?辛字账!娘的,肯定是李牧那混小子又惹事了!去,把打架的混账东西都给老子押过来!” 窦丰脸上顿时一惊,仿佛忘了赵胜和廉颇坐在旁边,恶狠狠的怒骂一句,接着便哗的一声跳起了身来。

正文 第106章 这个人不能随便要 第一百零六章这个人不能随便要 没过多久,何矍带着四五名兵士推搡着另外三个相互瞪着眼谁也不服谁,仿佛斗鸡似的士兵闯进了账来。这大帐虽然不小,但突然挤进来这么多人,却也显得极是拥挤。 廉颇这次挑人确实下了狠手优中选优,那些兵士全都是高壮异常,眼神中透着精气,而且年龄也都不大,最大的估计也没超过二十五六岁,特别是被押解而来的那三个人里头最左边那个,虽然身量极高,但面相却颇为稚嫩,打眼一看,至多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军营中年轻人扎堆,最多发的就是同泽互殴,那三名兵士刚才显然都斗上了气,下手也够狠,往眼前一站,一个个眼轮乌青、嘴角渗血,腮帮微肿,反倒去岁数最小的那个兵士还多少有点人样,受伤最轻。 他们三个刚才闹得够狠,但军营中的规矩还是懂的,被窦丰恨恨地瞪了一眼,又看见他们廉将军黑着脸站在一旁,虽然还是一副气昂昂的样子,却也乖乖的低下了头去,仿佛被打皮了的捣蛋孩子被自己最敬重的长辈逮住错实在没了法子,只能随便你收拾。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牧,你他娘的给老子闭上嘴,让他们俩先说!” 上下有序的军营中向来没有越级拿问的规矩,廉颇虽然很是生气,但刚才就已经交代窦丰处理这件事。窦丰今天头一回遇上相邦这么大的官儿,本来还想在赵胜面前好好显摆显摆,谁想手下这些混蛋实在不给他面子,上手先搂了他一巴掌,弄得他颜面尽失。气急败坏间见岁数最小的那个士兵要抢着说话,接着一个白眼瞪过去。那个小兵气鼓鼓的闭了嘴,倒是没跟窦丰比白眼儿,却紧紧地闭着嘴斜眼却瞅那两个同班,仿佛一言不合还准备再动手。 这就是李牧?赵胜现在听见历史名人的名字几乎都快麻木了,但发现面前这位李牧小小年纪却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还是忍不住一愣,很是好奇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打起来的。 站在中间那个大个子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虽然也极是机敏,但反应终究比李牧慢了半拍,见窦丰压住李牧帮他抢回了发言权,这才气鼓鼓的瞪了李牧一眼,扬声怒道: “窦都尉,是李牧先动的手,我俩本来都让着他,只是跟他争辩,谁想他说不过就下了黑手……” “你胡扯!” 李牧听到这里,就跟个炸毛公鸡似地吉利的挺着胸昂起头来大声反驳了起来, “谁说不过谁?是谁先说的要揍我?你都说要揍我了,我不揍你揍谁?” 这都什么跟什么……窦丰越听脸越黑,勃然喝道:“够了,都给老子闭嘴!你们莫非没遵令睡觉?” “睡了!只是没睡着……” 李牧依然是一副谁也不让的架势,但顶了一句接着却又气短了一两分,然而很是不好意思的说了这么几个字以后却又紧接着昂然道, “窦都尉,小人没违犯军令,说话归说话,但动手却是在何矍传下起身的军令以后。” 窦丰怒道:“你还有理了!那我问你,你和褚训邻铺,说话便说话,争辩便争辩,怎么又把娄苑牵扯了进去?” 窦丰话音落下,李牧抿着嘴没吭声,最右边那个士兵忽然拱手接道:“禀都尉,是小人睡不着自己去静听他们争辩,小人和褚训想的一样,所以争急了才和李牧动的手。不怪李牧和褚训。” “好你个小子,要不是你还算敢作敢当,看老子今天罚不死你!去,自己跟何矍出去领三军棍!” 窦丰不容分说便狠狠地瞪了娄苑一眼。娄苑连争辩都没争辩便啪的一拱手高声应了声诺,接着连犹豫都没犹豫便虎虎生风地一个转身,跟在何矍身后大步走了出去。 窦丰不再理会出账的两个人,叉着腰又向李牧和那个褚训喝问道, “你们俩不好好睡觉,瞎争掰什么?” 这回倒是褚训先抢上了话,气鼓鼓的道:“窦都尉,是因为练兵的事。今早小人和李牧并辔协同,他就说这样的阵法不行。我问他怎么不行,他却又说不出道道。正午回来他睡不着觉,没来由地来戳小人,说什么这样的阵型太过墨守成法,密集过甚,和先前的骑阵无异。小人说他太过异想天开,就这么争辩了几句,后来褚训伸过头来帮小人的腔,几句话不合李牧便动起了手。” 窦丰怒道:“阵法不行?阵法不行你为何不跟老子说!私底下瞎叨叨什么!你懂什么阵法?啊!李牧,不是老子说你,当初老子见你太不安分本来就不想收你,好么,这才来了几天,你自己说说,你给老子惹了多少事了?” “窦都尉要的是能上阵的兵还是在家里伺候的丫头?” 李牧丝毫不惧,干脆扛上了, “小人这不是没想十全么,要是想十全了自会跟窦都尉说。这阵法就是不行,原先的骑军只能联袂骑射,少有陷阵冲锋,为了自保密集结阵、轮次冲锋倒是应当。可如今有了马鞍马镫,骑军就当冲锋陷阵,白刃杀敌,要是再以骑射阵型以守为先,如何施展的开身手?” 窦丰被顶的一愣,怒道:“李牧,你小子还有理了?你懂不懂欲杀敌先自保的道理?骑阵紧凑就是为了左右贯通,互为羽翼,以免被敌军冲散落了单。你若是落了单,就算居高临下又扛得住几件兵器轮番刺杀?啊,你倒,这骑阵不行,如何才行?” “当然不行!” 李牧依然是不让,顶着劲儿的反驳道, “朝廷编练新骑,又是马镫又是马鞍的,难道不是为了发挥马战之威?若是再像先前那样以偏师自居,只求突袭、刺探、绝粮、追散,不将自己练成主军身先士卒,练了还有何用?先王胡服骑射难道不是推陈出新?窦都尉为何要墨守成规,专一骑阵却不试一变?” “你,你……” 窦丰听见李牧提到先王,这才想起赵胜就在身边,登时弄了个红脸,勃然喝道, “你懂什么!这阵法哪有这么好变的?若是连这基本的阵法都练不好,骑军变成一群散勇,别说成什么主军,就连偏师之力都使不出来。难不成你以为自己是孙吴?你知不知道吴起令行禁止的故事?不尊军令,自以为各军优中选优选出了你,你便了不得,连上官都敢顶撞,老子就要按军法治你的罪!” 说着话窦丰气哼哼地抬手就要命人将李牧叉出去,谁想赵胜“嗳”了一声,接着便笑呵呵的说道: “窦都尉且慢,我还有几句话要问问他。李牧,你和先相邦李兑是什么关系?” “呃,那个……” 李牧这些兵士每一个都是经了廉颇的眼的,听见赵胜这样问,廉颇心中一惊,满心以为赵胜怪他查人不严,连忙解释道, “是这样。李牧是成侯时太士李宗之后,家里世居伯仁,虽与李兑是同族,不过支分已远,出了五服,丝毫没有牵连。末……呵呵,我在各军之中选兵之时见他跳脱机灵,所以才拔了上来。之前已经细细查问过了。” 廉颇这样说自然是为了洗白自己,不过他见赵胜似乎有些隐藏自己身份的意思,也只能含混其词将就了过去。李牧他们并不认识赵胜,刚才虽然就已经看见了他和苏齐站在廉颇身旁,也清楚这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赵胜必然不会是一般人,但在几急赤白咧之下也没工夫管他是谁。此时赵胜突然插上了话,廉颇又回答的客客气气,一下子便把李牧他们的目光全都引到了赵胜身上,大帐里陡然一静,连帐外几个偷听李牧挨训的兵士戛然而止的窃窃私欲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胜仔细打量了李牧一阵,见他气昂昂的依然是一副桀骜,忍不住笑道:“你是李太士什么人?今年多大了?” 李牧不清楚赵胜为什么总是问他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但还是打量了赵胜一眼才高声答道:“我是元祖玄孙,今年十五,怎么啦?” 窦丰说的没错,这些人优中选优,难免气傲,面前这位小爷逮住了理儿,更是像一匹难驯的野马,廉颇听到这里忍不住恼了,厉声喝道:“胡闹,你这是怎么说话的?你知不知道这位是……” “诶,廉将军切勿动怒。” 赵胜脾气极好,挥手打断了廉颇的话,呵呵笑道, “李太士治学之家,既然你是李太士玄孙,又知道骑军十利,想必原先在家里也是读过书的。李牧,你先前读过多少兵略,小小年纪就敢在这里跟窦都尉谈什么阵法?” 李牧怎么听赵胜话音都带着些挤兑他的意思,年轻气盛心性之下,也管不着赵胜是谁,昂然道:“项橐七岁即可做孔仲尼之师,小人为何不可与窦都尉谈论阵法?更何况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市井有一错无妨,沙场若有一错却要死人丢命,为何小人不能小人不敢说读过兵法,不过两孙吴子,六韬三略,尉缭司马多少也听说过些。兵法讲异势异行,最忌讳墨守成法,这些难道有错么?” 赵胜笑道:“当然没错,嗯……那么你不妨说说,如今的新骑军怎样才算是异势异行?” “怎样才算是异势异行?” 李牧本来只是想争个理儿,却没想到赵胜话音一转向他请教上了,心气顿时提得更高, “骑军十利说的都是偏师之道,若是短兵相接,除非仓促迎敌,皆是下马步战,与步卒无异。如今骑军配上了马镫马鞍,堪堪可做正军,远远甩下布阵单军劳师袭远丝毫没有问题。当然不能再以偏师自居。骑军劳师袭远,以战马之速,至少是步卒四五倍,忽而至忽而退,应当以散阵击敌于野,杀伤必巨。 若是担心阵散难控、己方受挫,不妨编练三五互保之阵,再以旗语指挥,别管什么车阵步阵,皆可散布合围,别说居高之势可以以一当五,就算不接阵,单单抽冷砍杀而退,再次次重复而行,拖也能拖死敌军。这些都是小人匆忙之念,并不十全,还需细细去想,可如今新军合练半月有余,小人都能看出原先的骑阵不合用,难道窦都尉看不出来?” 李牧这些话再次以反问结束,窦丰恨恨的捏了捏拳头,正要说话时,突然听见赵胜笑道:“廉将军,窦都尉,你们看他说的有没有道理?” 窦丰连忙拱手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他太想当然了些。小人并非没考虑过新骑阵之事,只是廉将军让小人稳妥而行,小人如何也不能像李牧这样想不万全便胡乱去说。不然的话今日这样,明日那样,什么阵也练不出来。小人向来喜爱李牧的跳脱,但他从军日浅,连正儿八经的杀阵都没上过,根本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小人要练出他来,只能压他治他。” 赵胜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又转头对李牧笑道:“李牧,既然你两孙吴子,六韬三略,尉缭司马都读过,那我问你,这些兵略之中第一件重要的事是什么?” “第一件事?” 赵胜这些话别说让李牧摸不清头脑,就连廉颇和窦丰也是一愣,这个时代又没有对圣人书系统总结的作品,能从中学到多少全看个人悟性,所以才会出现同读一后却得出相反结论的情况,更何况这些兵书侧重点各有不同,谁知道他们第一要讲什么,第二要讲什么?只要是兵法里的话,哪有那么多前后顺序,只要有用的东西一律并列排在第一,所以赵胜这些话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了。 赵胜见李牧答不上来,倒也不去难为他,接着笑道:“兵略万千,讲的无非是同一件事——如何带兵打仗。行军在外最重要的是什么,这些兵略中第一件要讲的事便是什么。窦都尉,以你之见如何?” “我……小人明白!” 窦丰微微愣了一愣,立刻明白了赵胜的意思,啪的向赵胜一抱拳便恶狠狠地高声对李牧说道, “李牧!你听没听说过司马穰苴杀监军庄贾之事?从军之人第一当讲之务便是上下统绪。令行禁止,卑尊分明方才千战千胜,不管你今天讲的对不对,蔑视尊上便是大罪,这样的心事上了沙场不但要丢自己的命,更会连累同袍。来啊!将李牧拉出去重责二十军棍!” “诺!” 两旁的军士轰然应诺,也不管李牧是什么反应,接着便抓住他的胳膊硬生生地拖拽了出去。 …… 风吹草俯首,广阔的草场若不是天边可见的一带太行,几乎直接与天际相接,上百名强壮的兵士围成了个大圈子,与赵胜,廉颇、窦丰他们一起一声不吭的注视着圈中空场上挨着板子的李牧,李牧咬紧着牙伏在地上,屁股上被打的一片血肉模糊,身旁那两个手起棍落的行刑手平常要讲同袍之谊,但现在上司已经发下了严令,那就得照实了打。不一会儿二十军棍打完,趴在地上的李牧连爬也爬不起来了。 这场打看上去确实够狠,但分寸把握的却很到位,虽然皮开肉绽,但伤的只是表面,丝毫没有伤及内里。赵胜俯望着地上的李牧,等他挨完了刑,只说了一句“将他带过来”便转身走回了窦丰的大帐。 廉颇向来是令行禁止的,但这百十名军士都是他的心尖子,所以虽然在李牧挨打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说,但心里却是一阵一阵霍霍的疼,此时见赵胜走了,心烦地向窦丰摆了摆手便大步追了上去。 窦丰跟李牧也没私仇,甚至确实很喜欢这小子,今天要不是赵胜发了话,他也不至于罚这么重,见赵胜和廉颇都走了,虽然为了保住这次惩罚的威势一直保持着矜持,但还是吩咐道:“你们把他扶起来走上几步,别固住了血脉。” 同袍是兄弟,就算刚才打得不可开交,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窦丰命令一下,除了那个自己规规矩矩领了三军棍的娄苑之外,褚训和另外三个和李牧同账的兵士都拥上去七手八脚的将李牧拉了起来,扶着他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见他没什么大碍,这才将他搀扶进了窦丰的大账。 赵胜、廉颇和窦丰在账里早已等了良久,见李牧在同伴搀扶下惨白着脸一瘸一拐地走进了账门。赵胜呵然笑道:“我今天也不问你知不知错。知不知错都在心里,就算嘴上认了心里也未必认,还需自己去揣摩才行。李牧,我看你兵略确实读了些,只可惜只读兵书却未经过战阵丝毫没有用处,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云中经经沙场?” “啊?你……” 李牧顿时被惊到了,正不知所措间,廉颇已开口说道: “啊什么啊?这是咱们赵相邦。今天专门来看你们,谁想你小子却来了这么一出。” 赵相邦!那不是就弄出了马镫马鞍那人吗!李牧一瞬间将屁股上的疼全忘了,惊喜无限地推开同样震惊不已的那几个同袍,啪的一抱拳道: “诺,小人遵命!” “那好,这几日你好好地养养伤,等无碍了便去云中找我。” 赵胜肃然的向他点了点头,交代了一句便不再理会他,转头对窦丰道, “李牧我要走了。不过他说的那些有些道理,你还需好好考虑考虑才行,阵法之事确实应当异势异行,万万不要拘泥了旧道。”

正文 第107章烽烟近 第一百零七章烽烟近 鉴于秦齐连横已处于事实上的破产,再加上云中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两方面考虑,虽然为保稳妥,东西两线依然不敢放松警惕,但赵国还是尽力抽调了四军步卒、一旅半骑军和两千乘战车,共计五万余人马秘密赶赴云中加强军备。d 这样一来,云中方面除了来回运输军资的二三十万民夫,单单作战军队就已增加至十六万人,几乎达到了赵国常备兵力的三分之一。援军在半月内陆续赶到,以高阙关为中心,东至九原,西至狼山,北至阳山原楼烦腹地的云中战线已处于高度警戒之中。 赵胜一行于六月十七傍晚抵达高阙,为尽力保守他去而复返的秘密,牛翦和赵奢仅带领高阙关下五军左右将军迎出来将他接回了大营。 高阙关一如平常一样繁忙而有序,渐渐深沉的夜幕下,望不到头的营帐群里灯火繁如澜星,与北方远处的高阙关隘相应生辉,更为渐至的暑气增添了几分火热。 这地方就是个男人的世界,在缺乏女性细心料理的情况下,各个营帐用狗窝来形容也不过分,赵胜先前常驻于此时大帐里自然是同样情况,但因为他短暂的离开,同袍们为“欢迎”他的归队,还是破天荒的好好归置了归置他的大帐,所以当赵胜遣散诸将,领着牛翦、赵奢信步步入大帐之时,虽然实在说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但终究还是有点怪怪的感觉。 赵胜的大帐位于这一片营帐的正中,周围远远近近的有五军数万人马营帐叠累相护,其外土墙营栅层层叠叠,完全是一座铁桶似的兵城,就算外敌打破高阙,要想攻到这里也是极其困难的事,大帐附近数百步一天十二时辰的有大量军卒护从,闲杂人等根本别想靠近。 大帐里已经燃起了火把,红红的火光弥漫四处,给账里的一切都镀上了神秘的晕彩,牛翦和赵奢正式向赵胜见了礼,三个人团团一座,虚虚地问了几句安好便进了了正题。牛翦细细地禀道: “自从相邦离开高阙,楼烦人已经五次攻击我阳山营寨,特别是入夏以后,楼烦王曾亲率大军相隔不到半月两次攻入阳山腹地,所率人马最多一次曾达六万余人,其中除楼烦本部和白羊部兵马以外,每次都夹杂有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东胡等各部人马,以每次进攻相隔时间和所借胡兵来看,应当是次次攻伐不成,无法兑现许给他部的好处,别人不肯帮忙了,他便在去别处借兵。 五月初七,楼烦王曾趁夜对阳山一带防线发起大举攻击,我军虽极力防守,但所遭破坏依然极大。此次接战以后,楼烦王曾遣派过使臣前来高阙,不过末将没让他的人入关便打发回去了,过了没多久,也就是五月二十,楼烦王再此出兵进攻未果以后,到今日为止尚未再发起攻击 以末将和介逸判断,四月时楼烦人尚有进攻高阙的意图,然而上月以来他们虽然所动兵力逐次增加,但显然已经不再对攻打高阙报什么希望,只求夺回阳山一带牧场。遣使之事必然是撑不住了,无奈之下只得选择屈膝投降,奢望重回阴阳两山游牧。末将拒绝了他的意图,尚不知他准备如何应对。” 现在已经到了夏季,正是草丰水美的时候,楼烦部的日子应当不算太难过,但是很快就要入秋,到时候水草渐渐枯萎,天气渐渐寒冷,他们如果不能重回阴山阳山那就只剩下了死路一条,打不破赵军防线的情况下,屈膝投降确实是首选,只可惜他们并没有明白赵国的意图,把自己看得太过重要了。 赵胜笑道:“次次增兵,又是东借西借,这不是添油点灯的战术么。楼烦本部加上白羊部绝不会超过十五万人,这么个打法岂不是照着灭族来的,莫非楼烦王不准备在过日子了?” 赵奢被赵胜逗得笑了起来,附和着道:“先王当年攻伐楼烦和林胡时,末将曾追随大将军左右,是时与楼烦王接触过。此人并非大智大勇,也没有什么气魄,如今被逼得急了难免乱了章法,若是大赵当真开恩允他投诚,他必然抢头来拜,不过目前的情形,以末将之见,他再撑上两三个月,唯一的出路只有归附匈奴。如此一来恰如相邦和大将军当日所盼。” 赵奢说的不错,楼烦人实力弱小,现在已经濒临死境,赵国方面又表现出了将他们困死的立场,他们打不破赵国的防线,就算楼烦王不想居于人下,他的部众也得四散寻求出路。所以现在楼烦部基本上已经算是死了,而除了匈奴以外的部落力量都小,摄于一直对楼烦虎视眈眈的匈奴人压力必然不敢收留他们或者将牧场借给他们,他们唯一的出路只剩下了主动被匈奴吞并。 赵胜道:“这样看来匈奴应该完全有耐心等下去,不过匈奴各部相互争权,於拓并不敢吞下楼烦这块肥肉惹来众嫉,再加上大赵在高阙连连示弱,这一场仗便难免了。五月二十到今天已近一个月,楼烦王没有再次进攻,看样子应当是放弃了夺回阴山阳山的奢望,我没还需给他的釜底再添添柴,让他坐不住阵才行。” 牛翦应道:“相邦说的是。这三个月我军虽然连连遭受楼烦骚扰,但依然将防线向北推进了四五十里,虽然起不到什么实质作用,同时也是继续示弱,却必然让楼烦王心惊。另外匈奴人虽然始终没有参与楼烦人的行动,但自五月下旬以来已多次暗中哨探过我军动向,想必已经有所准备,并且坐不住阵了。” 赵胜问道:“我军哨探情况如何?” 赵奢连忙禀道:“根据遣出的哨探回报,西边匈奴挛鞮部最近这一个月来将营帐渐渐向南迁徙,目前已经压在了其部辖地的南境,距高阙不过三百里远近。另外我赵人相貌与胡人差异太大,留在国境内的胡人又太少,实在不好物色上佳的哨探,无法过于靠近匈奴人的部落进行细致哨探,只能搜到些外围的不确切情报。据他们回报,这些日子挛鞮部营地似乎增加了不少骑兵,至于具体多少却无法判断。” “挛鞮部南迁?还增加了不少骑兵?” 虽然第二个情报并不准确,但赵胜还是警觉了起来,微微一思忖,下意识的说道, “看样子这一仗快要打了。” ………………………………………………………………………………………………… 这一仗确实快要开打了,在赵胜返回高阙的同时,匈奴须卜氏、丘林氏以及七八个倾向于挛鞮氏的较小部落经过长期的试探,部落首领皆已下定了与於拓联盟攻入河套的决心,并各自遣派部将率领骑兵增援挛鞮氏。 匈奴向来是逐草而居的民族,实行的是兵民一体的制度,大军开拔,其所属的部落都会随行,一时间狼山以北的大草原上一片热腾,除了隶属挛鞮的二十余万部众以外,又从西方涌来了大大小小数百个匈奴部落的近二十万人口,於拓手中可用兵马接近十万。 於拓向来坚信自己有单于之命,如今更是意气风发,当胞弟鲁纳达带回了各部答应合盟助阵的准确消息以后,紧接着便遣人前赴楼烦处相招楼烦王共议大事。此时楼烦王已经被赵国逼入了绝境,自知王位难保,更是对谁都疑心重重,不敢与於拓见面,只是派了个王族重臣乌维前往挛鞮。 於拓又不是傻子,还能不知道楼烦王害怕什么,干脆也不点破其意,很是热情的接待了楼烦使臣,明确向他说明自己已经借来数万兵马帮助楼烦夺回云中,要求楼烦王到时参加合盟,共襄大举。 乌维被於拓介绍的情形吓了个满头虚汗,当着於拓的面什么话也不敢说,当天便匆匆忙忙地离开挛鞮赶回了楼烦。 楼烦王如今还不到五十岁年纪,但这数月以来被部落的前途所困扰,短短的时间内几乎老了二十岁都不止,满头发丝已是杂白。听乌维将於拓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斜靠在羊皮褥子上顿时只剩下的倒气的份儿,半晌才绝望的说道: “这么说於拓是要我楼烦屈从于他了。十万人马……若是我不肯听从他的话,这十万人马恐怕不去攻打赵国,反而先得来灭了楼烦。” 乌维被楼烦王说的一阵黯然,陪着小心劝道:“臣看着也不尽然,於拓本部二十万部众,五万兵马,其实比咱们楼烦也强不到哪里去,他借来那么多人,若是不去攻打赵国夺下河套取利,难不成别人白白帮他的忙么?要是不打赵国,反而来打楼烦,他们能得多少好处?得不了好处,反而还耽搁了夺取河套,於拓就没法跟匈奴其他各部交代,谁肯帮他的忙?所以这事儿大王根本用不着理他。” “不理他?” 楼烦王心中一奇,猛地抬起头问道, “乌维,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不与於拓合盟?可要是不理他,於拓不就找到岔口来收拾咱们了么。” 乌维神秘的一笑,靠近楼烦王小声说道:“当然不能这样明着不去理他。咱们明知於拓不但窥视河套,也一直在打楼烦的主意,何不借一借他这个心思取利。” 楼烦王如今早就满脑子浆糊了,一时半会儿哪能想到乌维在打什么主意,眉头一皱微微怒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跟我转哪门子腿肚子筋!” 胡人的君王权威虽然还不如中原各国君主,但要是发起火来,当臣子的还是害怕的,乌维连忙道: “大王息怒,臣的意思是说,匈奴人虽然比咱们楼烦强的多,但赵国人有长墙城池挡着,他们要想拿下高阙攻入河套也不是那么容易。此一战他们必然要与赵国人血拼一场,虽说赵国人如今羸弱的跟个娘们儿似的,匈奴必然能占九成胜算,但若是不折损个三三四四也别想让他们的牛羊吃上河套的水草。咱们犯不着跟着他们前去丢命。 不过不去应付於拓也不行,咱们不妨对他们明面奉承,暗底下则按兵不动,实在不行了也要拖延时日,并且派人再去东胡和丁零各部借兵。这样一来匈奴人跟赵人干起来,两边必然都会损兵折将,咱们岂不是可以坐山观虎,来个捡漏。” 楼烦王听到这里心里一阵惊喜,连连点头笑道:“对对对,於拓借来那么多兵,要是不跟赵国干一场,那些援兵都能把他吃了,他如今已经是孤注一掷,必须拿下河套才行。嗯,不错不错,咱们来个拖延保本,趁他力量大损之时狠狠地干他一家伙。哼哼,就算以后依然干不过匈奴人,只要拿回河套,自保却容易许多。好,於拓那边就交给你办,要是办好了,我再给你加一千户。” “多谢大王,多谢大王。” 再加一千户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乌维精神一震,连忙叩首拜谢。 …………………………………………………………………………………………………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草原开阔无垠,放眼风吹草俯处既是天际,让人心旷神怡。挛鞮本部之外的空旷草地上旌旗猎猎,胡笳声声,艳妆的胡女穿梭往来,搬来了大坛的奶酒,整只的烤羊。 於拓、鲁纳达与须卜氏首领的长子詹师庐、丘林氏首领的胞弟呴犁湖、楼烦王使臣乌维、各小部落遣派将领以及挛鞮氏部将和匈奴各部前来增援的将领席地而坐,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观赏着艳妆舞女妖娆的舞姿。胡人没有什么礼仪约束,天性自然,对男女之事更是坦然随性,虽然公共场合还不至于有人敢于放浪,但看到那些露腰袒背的舞女勾挑的舞蹈,依然兴奋异常,到处都是狂躁的怪叫声和尖利的口哨声。 於拓将这些人请来可不是为了让他们释放野性,待舞女们舞过一阵,便挥手将她们撵走,高高擒起酒碗高声说道: “各位请,都来满饮此碗!” “挛鞮大首领请!” 上百人轰然应答,共同举起酒碗将碗中奶酒一饮而尽。一碗下肚之后并不像中原贵人们那样袖着两只手等着别人来伺候,自个儿便搬着酒坛,拿着酒囊为自己和身旁的好朋友们续上了酒。又是一番热闹之后,过了许久才渐渐安静下来。 於拓放下碗,抬手抹去了胡须上的酒渍,这才高声说道:“詹师庐兄弟,呴犁湖兄弟,乌维大首领,各位首领,今天我於拓把大家请在一起就是为了商议商议河套的事。咱们匈奴人逐草而居,他们中原人却是种粮吃粮,凭什么要占着河套丰美的草场?占着草场放牧羊群、马群倒也罢了,可我听说他们赵人竟然要烧尽草场,改种他们的五谷。这是什么道理!” “啊!这不是要绝我们的活路吗!这中原人实在歹毒。” “干他娘的,谁敢动草场就是我们匈奴人的敌人!” …… 於拓一番话顿时引来众人“义愤”,虽然大家在此前已经上议清楚了具体的协作方法以及利益分配问题,今天不过是个誓师大会,但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是要说的。在众多义愤填膺的叫嚣声里,坐在人丛中的乌维怎么都觉着如芒在背,於拓刚才专门提了他的名字,可最后却说“咱们匈奴人”如何如何,这不摆明了要把楼烦人也变成匈奴人么?这样明目张胆的威胁之意乌维听得明明白白,但身处匈奴人中,他却不敢说什么,只得趁着没人注意时悄悄抹了抹额角渗出来的碎汗。 於拓对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等吵杂渐稀,才高声说道:“昆仑神布下水草,就是为了养肥匈奴人的牛马羊。有水草的地方就是我们匈奴人的牧场!阴山之南的水草比我们这里丰美百倍,却被赵国人围起来不让我们享用。他们若是也像我们一样是昆仑神的子孙,我们可以让给他们,可他们懦弱不堪,不会骑马,不会拉弓,十个也不是一个匈奴人的对手,草原上的勇士们去攻伐时他们不敢出战,只知道拉起长墙自保,就像女人一样不明白道理,不知道敬重英雄。为了水草,为了匈奴,我们就要抢,就要夺,就要杀!” “杀!” “杀!” 士气这东西不需要太多的鼓动,重要的在于气氛,於拓话音落下,众匈奴又是一阵高呼。在这高呼声中,於拓哗的一下跳起了身来,从上向下狠狠地一挥手,再次高声叫道: “各位首领,赵国人自以为拉了长墙就能保住他们自己,以为我们匈奴人只能跨马射箭。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匈奴人攻城利器的厉害。我们有十余万之众的勇士,可以抵得上百万赵人,只要拿下高阙关,毁了他们的城墙,河套就是我们骏马驰骋之地,再往东往南还有雁门,还有代郡中山,还有邯郸。我们攻败赵人,这些地方都将变成我们的牧场!他们赵人连会骑马的勇士都没几个,如何是我们匈奴人的对手?到时候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女人都将属于我们匈奴人,他们的男人都将成为我们的奴隶!” 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詹师庐、呴犁湖他们听说赵国人软弱好欺,在各自大首领的命令之下率领部众跨越几千里的大草原来到阴山之北,为的不就是这些么?於拓的话犹如一阵强心剂,众匈奴首领顿时嗷嗷的高声欢呼了起来。 !#

正文 第108章败阵 第一百零八章败阵 大阴山高耸千丈,横亘于漠南大草原之上。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d东西延绵达两千五百余里,西首既是著名的贺兰山(胡语称之为阿拉善),地势渐平,向西渐渐没入河西高原,贺兰山之东,黄河之北为狼山山脉,以高阙为阻断与阴山主脉分野,其北为阳山山脉,除西首与狼山山脉断续相连,中间隔着一两百里宽的草原与阴山主脉遥相而望,在高阙关西北方向形成数个七八里到一二十里不等的山口通连南北,是为草原与中原腹地的交通之地。 赵国拱卫高阙关的新修关隘正在阳山山口之中,摆出的架势是要从东到西完全以长城和关城阻断南北,但由于楼烦人接连不断的进攻破坏,这半年以来并未功成,只建起了数座孤堡,要想完全阻断胡人进攻通道绝非积年之功。 由于胡人这几年以来的不停骚扰,云中郡边民大多时候只敢龟缩在高阙以南放牧,就算建寨与高阙以北的边民也都是营建石城自保,轻易不敢向北远行,但七月天正值水草丰茂之际,山口通风之地,南南北北的草原更是肥美,再加上楼烦人自从五月份两次进攻以后,到如今已经两月没有动静,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边民们的胆子也便渐渐大了起来,成千的牧民争不过占据南路草场的强民,为求更大范围的牧区,渐渐踏入了高阙关北阴山阳山之间的牧场。 这些人北行放牧看似大胆,但更多的却还是存着侥幸心理。精明的为求多一份安全,共举德高望重的长者直接求到了赵胜头上,请求他能出兵予以保护。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赵胜虽然中间悄悄“逃跑”了几个月,但现在终究是云中的军政主官,没用丝毫犹豫便满口答应了下来,一方面限定这些牧民所牧之地,令他们不可深入胡地过深,一方面命驻扎距离高阙关二十余里的阳山南支余脉狼虎口的车军裨将雷泽率战车千乘,并分马军许历一都尉千骑交其统一指挥前出营寨加以保护。 天高云淡,风轻日暖,楼烦人又被相邦、大将军他们确信远遁到了近千里外的狼居胥山下,再加上不远的地方还有赵*队予以保护,在无垠的大草原上沐着暖风、扬鞭高歌,耳边听着羊咩马嘶,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惬意? 这样的日子确实惬意,十余天没有任何骚扰更是让人愈发心安,虽说赵国大军做得并不好,一直以来只知敌来我躲,少有出击,但别管用什么法子,只要逼得胡人不再前来那就是能耐。 虎狼口地势开阔,与阴山相距五六十里,算是整个阳山山脉最为靠近阴山主脉的地方,也难怪牧民们敢到这里来放牧,要是再远一点,少了赵*队的保护,那不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么。这里向西而去经由数十里缓坡才有高峰迭起,南南北北起伏不平的全是丰美的草原,少有树木,上万只肥羊散布其上根本就像主球场上不起眼的几点零星白花。 雷泽的兵马鹿砦大多分布在这些牧民的东北方向,据说是为了防止逃往北方的楼烦人出兵骚扰,这十多天里丝毫没有动静,别说那些牧民心大的跟天似的,就连雷泽都快无聊出鸟来了,每天抱着后脑勺,噙着根草茎,翘起二郎腿往绿油油的草坪上一躺,要不是身旁老是有兵士乱窜,差不多都快睡着了。 时近正午,雷泽饱食了一顿冒着油脂的烤羊,敞着怀斜在地上正在消化食儿,耳边忽然听到一阵得得声疾,不经意的循声向那里一看,便瞅见一名哨探骑兵急马加鞭疾速奔驰而来。 “有动静了?” 那名哨探脸上可这军情,雷泽哗的一声坐正了身子,刚刚吐掉挂在唇边的那根长草茎,那名骑兵便已在不远处跳下了马背,踉踉跄跄的向着雷泽奔了过来,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高声喊道 “将军!将军!西首三十里外发现敌踪……” 雷泽呸地吐了口唾沫,伸手在地上一撑,猛然跳起了身来,恶狠狠的怒道:“他娘的,这都让老子等几天了,这才来!说,有多少人?” “不下千五,从西北向东南,当是匈奴人没错。” “一千五?够特娘塞牙缝的么!” 雷泽不满意的咬了咬牙,接着转头冲身旁不远处的一名士兵吼道, “嗨嗨嗨!六子,发什么傻?快去将许都尉请来!” “诺!” 那兵士刚才也在闲极无聊的躺在地上数云朵,刚站起身来去听哨探说话便被雷泽后了这一嗓子,连忙应声答应下来,不过他这趟腿根本用不着跑了,远处听到动静的许历早已连蹦带跳地避着绊脚的草科跑了过来,远远的高声问道: “雷将军,是胡人杀来了么?” “是匈奴人,他娘的只有一千五。” 雷泽亦远远地应了一声,等许历跑到近处停下才嘿嘿笑道, “许兄弟,咱们哥俩等了这么久才能开荤,谁想才这么点儿肉,当哥哥的照顾你一把,全都交给你了。你可得利索点,少他娘跟他们瞎缠。” “诺!” 许历啪的一抱拳,刚扭腰要走,忽然觉着有些不妥,又有些犹豫地转回身道, “将军,小人还是多拦上一阵,能少些损失还是少些损失。” “你胡扯什么呢。” 雷泽黑着脸斜眼瞅了瞅几个站在不远处没敢靠近的兵士,忙走到许历身边小声说道, “许兄弟怎么这么实诚?只要他们不反抗,匈奴人可舍不得乱杀人,再说了,他们为得水草之利明知道会有危险还他娘的跑出来放牧,自己都不怕丢脑袋,咱们何必替他们白白丢命?放心好了,相邦和大将军早就说了,他们也受不了几天罪。你只管照应好手下兄弟,兜圈子将匈奴人绕过来就行。” 许历狠狠地咬着牙鼓了鼓腮帮,紧紧地一捏拳头,啪的一抱拳道:“诺,小人明白了。” 雷泽的红堂方脸上终于又露出了笑意,嘿嘿一笑道:“好,许兄弟记住,哥哥留三百乘车向西五里静候接应。” “诺,请将军静候佳音。” 许历再次拱手后迅速转身向远处跑去,雷泽笑呵呵地望着他的背影,过了好久才收住笑转头命令道: “时沸,本将命你速率部下车阵西出五里接应,记住,到地方先给老子掉好车头,别到时候慌了手脚落在匈奴人手里。” “诺!” 那个名叫时沸的师帅啪的一抱拳便转身跑了,雷泽又高声命令道, “六子,带十乘车分散南行示警!你们用不着慌,若是让匈奴人撵上了脚,便回头与时沸他们并车成阵接应许都尉。” “诺!” “其余人等跟老撤!” ………………………………………………………………………………………………… 骚扰试探的细活儿於拓自然要让自己的部将去做,难不成还会让请来的那些帮手先去试阵?就在“誓师大会”喧嚣尘定的次日,挛鞮部将伊兹斜所率一千五百余匈奴勇士便大张旗鼓的在万众瞩目之中扬尘南往,气势汹汹地杀向了虎狼山口。 此时挛鞮氏主营驻地距离阳山一带只有三百余里,这样的距离对于马上来去的匈奴人来说可谓就在家门口,充分准备之下根本没用部众随行保证后勤给养。没有拖累之下行军速了几分,虽然为保证战斗力刻意放慢了少许,但依然只用了两日便杀到了阳山脚下。 大草原上人烟稀少,地势又平,就算前面来了个把人都能轻易发现,更别说上前扬尘而至的骑兵了。伊兹斜远远看到极远处汹涌而来的成片的黑点时,先是驻马止军观望了片刻,但没过多久发现迎面而来的骑兵部队人数绝不再自己之上,心气顿生之下,短剑一挥,高喝一声杀,便当先催马迎了上去。 匈奴人原先并不十分了解中原人,但这些日子通过楼烦人的间接接触以及鲁纳达的亲身实践,却不上中原人。心理上占了优,士气自然百倍提升,快马急催的当口,强弓利箭早已搭好,近身接战的长矛也在背后扳成了最易抽出的角度,嗷嗷的呐喊更是几乎盖住了疾响的马蹄。 对面的赵人显然没有匈奴人这样高昂的斗志,看到极远处迎面而来的敌人,早早的便停了下来,一百多骑骑兵向前一突,直身举臂间远在一箭距离之外便射出了一阵箭雨。 百十支箭怎么也说不上稠密,但应弦而出的箭簇却直插进了匈奴骑阵之中,立时便有数名骑兵惨叫着摔下了马背,任由其后杂乱的马蹄践踏在尸体之上。 “居然用弩!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射几支!” 伊兹斜撤头躲过一支渐已势尽的利箭,心中顿起鄙夷,一阵哇啦哇啦的乱叫后,匈奴骑阵更是疾奔向前,劲弓搭起,只等进入一射之地便让面前这些不懂马战的中原人好好看看什么叫做骑射。 弩的威力远比弓强,射程也远了不止一两倍,但它的缺点在于速度慢,用弓射出三五支箭,弩也未必能装好一支再加上只有平稳的状态下才能射的准,平常更加适应于守城或者车战。这一阵弩箭射出,威力显然并不理想,眼看着匈奴人继续冲了上来,赵国骑兵立刻调转马头,不等相互靠近到一射距离便向南疾奔狂逃起来。 奇袭奔袭最要讲速度,对战马的要求更高,赵国骑乘战马虽然远远比不上匈奴人那么多,但十中挑一,万马之中挑出千把匹与匈奴快马脚程相当的好马还是不成问题的。双方就这样隔着一射远近同向向南奔去,忽远忽近之间抽空施出一阵冷箭,相互仅仅只是略微有些伤亡。 伊兹斜久经战阵,什么样的情形没见过,刚才远远发现对面奔来的赵国骑兵时并非没有一丝戒备,但很快发现他们不但人数远在自己之下,居然还带着平地使用的弩机,同时一阵箭之后便仓皇逃窜,立刻断定他们是准备设伏迎敌却在无意中仓促迎战。以有准备对付无准备,这一仗还能有什么悬念?伊兹斜这次奉於拓命令出兵就是为了立威,从而激发匈奴各部的斗志,自然不会轻易放过面前这些赵国兵士了。 论马背上的短兵相接,匈奴人绝对不会将中原人看在眼里,但让伊兹斜郁闷的是面前这些赵国兵士根本没有短兵应战的心思,要是单靠箭阵杀伤又起不到多大作用,就这样打下去绝不是个好办法。好在以伊兹斜对战马的了解,这些赵国人的马匹脚程绝对比不上自己的好,这么一阵狂追,当看到前方距离一道山坡不远处几百辆本来向南缓缓而行,此时却仓皇的加快了速度的赵国战车时,英勇的匈奴骑阵已经快追上那些赵国逃兵了。 ………………………………………………………………………………………………… “快撤!快撤!胡人杀来啦!” …… “快撤!快撤!胡人杀来啦!就近进堡避敌——” 一辆战车向着南方疾奔而去,站在其上的三五名大嗓门兵士用双手罩在嘴边做成喇叭状,看到远远近近的牧人便高声示警,却丝毫没有停留相帮的意思。那些牧人这些日子懒散惯了,突然听到警示,又见那些兵士一副仓皇奔逃的架势,立刻乱作了一团。靠近烽保城寨的那些牧民好歹还算从容些,但远离烽堡的牧民却惨了,又要慌着逃命,又不能丢掉那些越到关键时候越不听话的群羊,顿时急了个满头大汗。如今到了紧急关头,谁还敢指望看上去明显打了败仗的官军,他们能保住自己,再抽出人来示警就算不错了。 行军打仗要是豁出去了胆子倒易保命,但寻常百姓恰恰相反,人与人不一样,有些人谨慎,即便北出高阙,依然只在赵国城垒附近放牧,这样的话就算遇上敌袭好歹还能逃出名来,而有的人胆子过于大了些,居然渐行渐远,贪图水草丰美跑到了虎狼山口左近,那便怪不得别人了,当匈奴骑兵渐渐追上赵国骑兵,赵国骑兵渐渐追上赵国车兵的时候,这里恰好有上百牧民依着西边起伏渐隆的山坡附近放牧着数以千计的羊群。 登高可视远,但在平坦的草原上只要没有山峦遮眼,一样可以视远,所以虽然没有接到示警,但当看到远处马蹄扬起的满天飞尘时,这些牧民同样意识到了危险所在。 那些赵国骑兵并未顾及不远处的那些牧民羊群,绕到同样狂奔南逃,却已经在车后竖起了橹盾,还手向其后的匈奴骑兵施箭阻拦的车阵前面一同向南奔去。 这一幕顿时让牧民们慌了神,反应快的拔腿就往西边山坡上跑去,而反应慢的或者宁愿丢命也不肯丢财的那些人却惨了,片刻的功夫便与身旁的群羊一起被纵马疾驰的匈奴骑兵团团围在了中间。 对于匈奴人来说,眼前这成千的羊再加上几十名到手的奴隶远比要费很大力气,而且还要造成极大伤亡才能拿获的那些赵国兵士有吸引力。伊兹斜并不傻,清楚再往南没多少路程便会遇上赵国人的堡垒和驻军,既然是为了立威,根本没必要白白形成不必要的损失,而眼前这些俘获已经足够向於拓,向那些远道而来的首领们表现大胜的功劳了。于是他心中一阵狂喜,立刻抓紧马鬃直起身来,抽出佩剑发出了停止追击,就近拿俘的命令。 其实就算没有伊兹斜的命令,匈奴骑兵们的注意力也早被那些俘虏和羊群吸引了大半,见赵国兵士们没命的向远处逃去,绝无趁机杀回来的可能,便娴熟的一散阵,除了留下数百向南警戒的人马,上千骑兵立刻嗷嗷狂呼乱叫着绕着已经到手的“猎物”纵马划起了偌大的圈子来。 胡哨声,狂呼声此起彼伏,匈奴人绝没心情去理会这些羊原先的主人是谁,他们是天生的战士,更是天生的牧羊人和屠夫,刀矛挺举,战马飞驰,俯身间便准准的砍刺入那些肥羊的致命之处,鲜红的血液四处狂喷,更激起了匈奴人的野性,待那些羊在地上抽搐蹬蹭渐止便争抢着俯身拾起来扔在了自己的马背上,甚至还发生了不少抢夺的混乱。 匈奴人虽然将牛羊马视若昆仑神赐予他们的珍宝,向来爱惜备至,但此时远离部落,又是深入敌境,自然不能让这些短腿畜生拖住了回撤的速度,也只能杀羊取肉做为战利品了。而那些被俘的赵国牧民此时却已经完全被惊吓住了,眼睁睁的望着自己的心血被胡人这样糟蹋,心中滴血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一阵头脑空白的发懵。他们生怕自己也像这些羊一样血溅当场,有人甚至为此两股战战下身不禁,但他们或许明白,也或许不明白,匈奴人做人是有原则的,对于这些在草原上放牧劫掠为生的胡人来说,能够编织打造各种工具的中原奴隶远比只能作为食物的羊更为重要。 !#

正文 第109章布局 第一百零九章布局 伊兹斜千长大胜而归,俘获堪巨! 伊兹斜此次孤军深入赵国所占地区,以天雷促发之势迅速击败五倍于己的赵国守军,横扫虎狼山至高阙一带,一日之内去而复回,生生掳回三百余名奴隶,五千余只牲畜,一百余辆大车。DANKAN赢Q币, 虽然这战绩稍稍夸大了些,而且匈奴骑兵到达的最南端距离高阙还有五十余里的路程,真正与他们接阵既溃的赵军满打满算也就千余,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反正嘴是两片皮,只要是打了胜仗满载而归,谁不想把自己的功绩夸大一些。更何况那些俘获实实在在的摆在了人们面前,谁又敢或者有证据质疑他们的功劳? 匈奴人先前极少大规模地跟赵国人打交道,上次鲁纳达虽然率领了五千余骑,但由于是夜间偷袭,虽然战胜而归,但俘获不多,这一次伊兹斜是堂堂正正的在大白天与赵国人正面对战,以少胜多大胜而归之下俘获堪巨,消息就像疾风一样迅速轰动了草原上大大小小的匈奴部落。 数不清的匈奴人涌入挛鞮氏主营,一边欣赏着堆积如山的俘获物以及惊慌失措的奴隶,一边忽惊忽咋地听着凯旋将士们的大吹大擂,羡慕,嫉妒,对亲自前往赵境大肆收罗一把的渴望立时刻在了每个人脸上,更不知有多少怀春少女对英雄们顿起爱慕,随时准备心甘情愿的献身了。 此次伊兹斜的战绩确实是让人提气的事,大多数匈奴人原先并不明白赵国人为什么要修建长墙和城池保护自己,这一次总算是彻底理解其意了,中原人果然像传说里的那样软弱不堪,兵力远远占优,又是以主对客的局面下居然还丢下这么多财物百姓溃逃而走,就这样的斗志怎么跟匈奴的勇士们相提并论?也难怪他们的先王在侥幸打败懦弱的楼烦人以后还要拉起长墙保护自己了。他们那位先王好歹还能算条好汉,面对楼烦人尚且如此,现如今那位先王已经死了,剩下的这些没用东西面对的又是匈奴勇士,想不败怎么可能。 营地外空场上看热闹的部众犹如过节一样兴高采烈,首领主账里压住性子倾听伊兹斜汇报的於拓同样兴奋难抑。伊兹斜是於拓的心腹爱将,深晓於拓绝不是那么好欺骗的人,所以回报的时候虽然还是在一些细节处不显山不露水的夸大了些功劳,但大多数情况还是照实说的。等伊兹斜将大体经过说了一遍以后,於拓矜持的笑道: “杀多少赵人彦师庐他们看不见,弄回来的这些东西和奴隶却是人人都能看在眼里,这一仗打得很好,这些东西和奴隶我一点都不留,你带回去按功劳分分就是。” 匈奴人抢掠成性,能斗志昂扬靠的当然是有多大能力便得多少好处,自己抢到的财物和奴隶就应该归自己所有,但匈奴人此时毕竟已经渐渐进入等级社会,按照习惯或者说制度,各级头领每次劫掠之后还是要按比例收取俘获。伊兹斜一听於拓开了大恩,立时惊喜无限,连忙道:“谢大首领!小人替部众多谢大首领。” 於拓要做的是大事,眼里哪会在意这么点东西,虽然清楚就算自己不要,伊兹斜也会收取他该得的那一份儿,但还是佯作不知的岔开话题问道: “赵人骑兵还带着弩箭?那些战车又是什么名堂。你沿路只遇上这么点赵军?” 伊兹斜正在兴奋头上,满不在乎的笑道:“哪能只遇上这么点人马。那些赵国骑兵确实带着弩箭,仓促之间和小人相遇,居然将弩箭排到了前头,这不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我们还能是什么?他们一轮箭发过以后没有伤到我们多少人接着便慌了,阵列乱的一塌糊涂往回逃。哪有他们这么个打法的?又是带着弩,又是遇上了不敢接战站头就跑,这不明摆着是听到消息想找地方伏击我们却慢了一步么。要不是开始时离得远了些,小人们的箭最少还能射杀他们几百个。 后来赶了一程追上那些车兵,那些车兵并非往北边赶,而是慢慢腾腾的要回南边去,突然遇上了咱们的人立刻乱成了一团,跟那些骑兵连争带抢的一阵乱逃,就差自己打起来了。后来小人带着人又往南边赶了一程到了赵人修建的城池边上,那些城池里外的人也是一阵惊慌,没用打自己就早早的钻石头城子里头去了,任凭咱们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如何掳掠都不肯伸头。嘿嘿,估计除了那千把骑赵军,他们在别处也遣了人去拦我们,只不过没遇上罢了,若是遇上估计也是一样的情形。 小人看鲁纳达说的没错,这些赵人只想再拉道长墙去圈楼烦人的地方,根本不敢跟咱们硬碰硬的干仗,再说他们那个什么公子屁仗没打过的一个人,又傲得跟什么似的,别说赵人本来就胆小的像娘们儿,就算里头有些有胆的好汉,谁会肯替他卖死命?” “嗯,看楼烦王的意思,对那个赵雍很是惧怕,可赵雍干败了楼烦之后第一件事也是修长墙保护自己。赵雍都是如此,现在的赵人么……” 匈奴人奔放无度的战争观根本无法理解中原人的步步为营,於拓虽然远比鲁纳达、伊兹斜他们谨慎许多,但同样不明白赵国人为什么在优势之下依然不求进取,却修建长城将自己围起来的举动。这些举动在於拓眼里正是懦弱的表现,正好与他先前从楼烦人那里听到的以及这段日子亲身试探出来的结果相互印证在了一起。 中原的花花江山凭什么让这帮废物占着,该到让他们都做匈奴人奴隶地时候了……於拓胸臆难抒,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为了大事要小心再小心,但还是忍不住紧紧地捏了捏拳头,格格乱响声中手背上的青筋立时全显。 就在这时候,帐门口突然想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账帘一掀,须卜氏詹师庐和丘林氏呴犁湖两个人挟着一阵风快步钻了进来,看见於拓正在里头发愣,彦师庐来不及抚胸行礼,连忙高声问道: “於拓大首领,我听说你的人大胜回来啦?” 彦师庐这也是多此一问,说话的当口已经看见了盘腿坐在一旁的伊兹斜。於拓回过神来,连忙热情的将彦师庐和呴犁湖迎到织席上坐下,这才兴奋地笑道: “正是,这次伊兹斜出兵,在阳山那里干败了上万的赵军,要不是被那些赵国兵耽搁了手脚,给了那些赵人逃跑的工夫,只怕俘获还要更多。” 於拓开口闭口间又给伊兹斜的“大胜”添了几分光彩,呴犁湖刚才来的时候早已经看见了那些财物和奴隶,听到这里惊声问道: “万人!赵国人这般不经打!” 万人不万人倒在次要,於拓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鼓舞士气,连忙吹牛不带脸红的笑道: “倒也不是赵国人这般不经打,而是他们没有多少战马,全靠步卒和车兵上阵,伊兹斜他们快马突袭,赵国人仓促之间迎战,能派出来的骑兵不过两三千人,被伊兹斜一冲就乱了阵,一个比一个逃得快,连打的心思都没有。剩下的那些步卒和车兵根本没法远离他们的城池,跟伊兹斜对了一会儿的阵,实在撑不住便躲回城池里头打死也不肯出来。彦师庐首领、呴犁湖首领,你们看看外边那些奴隶和财物,伊兹斜他们带回来都需费些劲,却只损了不到五十骑人马,赵国人连追都没敢追多远,这哪是打仗,分明就是由着咱们白抢。” 这样的损失对比这样的收获确实足以炫耀,彦师庐听到这里忍不住啪的一拍膝盖,双眉向上一挑高声笑道:“哈哈哈哈,这赵国人果真是废物。於拓大首领,咱们还等什么,杀他娘的就是!占了河套,咱们还怕他赫伯洛作甚,到时候我们各部共同推举於拓大首领做大单于!” 呴犁湖也连忙扬声附和道:“对对对,推举於拓大首领做大单于,咱们今后再也不受赫伯洛的鸟气了!” “不忙说这些。” 於拓连忙向下压了压手,笑道, “伊兹斜这次虽说是大胜,可终究是突袭野战,并没有碰上赵国人的大队人马,能缴获颇丰靠的是运气。咱们要想打破高阙,占住河套可没这么容易,还需好好合计合计才行。” 呴犁湖望了彦师庐一眼,爽然笑道:“於拓大首领说的在理儿,赵国人打仗不行,拉起长墙拦住咱们的战马却实在是恼人,这事儿实在应该合计合计。於拓大首领只管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那就好。“ 於拓要的就是大家都听话,满意地笑道, “这赵国人拉了城墙实在是让人头疼的事,我们只有破了他的关口才好杀进河套。如今赵国人堵住了高阙,就把南下唯一的路子给堵住了,咱们也只能在高阙上头下功夫。据探马回报高阙的赵国兵最少不下五万人,云中九原后备的军队也当在五万左右,两天之内就能赶到高阙。而阳山一带因为长墙连不起来,前突到那里的赵国人并不多,根本经不住一打,咱们要想一举拿下高阙必须趁九原赵军赶到之前才行,人少了必然不够,还得各部合力才行。 你们须卜氏和丘林氏这次总共来了四万骑,其他部落也来了不下万骑,再加上我挛鞮氏五六万人马,那就是十余万骑,根本不是他们赵国人区区万骑能比的。就算他们有胆子,也必然不敢在阴山阳山之间跟咱们对攻,大部兵马只能龟缩高阙关上防守。除了高阙关以外,咱们也没别的地方可以攻打,不妨合成一股力一鼓作气攻下高阙,为一举功成,咱们还需好好准备攻城器械,只要拿下高阙,后边也没什么大仗可打了。” 彦师庐笑道:“好说好说,一切按於拓大首领安排就是。” 於拓又看了看呴犁湖,见他没有异议,便点点头道:“那好,咱们这样办:我挛鞮氏大部人马主攻高阙关口,两位首领的人除与我挛鞮合攻关口以外,分出一半两翼包抄,在城墙防守薄弱处登城白刃,不论是哪处得手,杀散赵人以后第一步先开城门,只要打通了骑兵通道,赵人只有授首一条路。具体如何做,咱们不妨细细商议商议……” ………………………………………………………………………………………………… 匈奴挛鞮氏一片欢腾的时候,高阙关下同样一片热闹,只不过热闹的有点不太对味儿。由于匈奴人的突袭,赵国边民几乎在一瞬间损失了数百人外加几千头大牲畜,还有许多财物。 虽然在赵国大军赶赴高阙之前,边民损失也是常有的事,但那时候赵国边民一直缩着头做人,稍有警讯便该躲得躲,该藏的藏,一次的损失从来没有这样大过。自从赵国大军来了以后,这里长期作为战场,边民们在官军严令之下不敢出去,更是谈不上什么损失,所以这样一对比,此次战损实在让他们无法接受,于是那些受了损失的边户再加上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替人来讨说法的德高望重者很快就围了高阙邑官衙。 虽然准许边民出外放牧的命令是赵胜下的,但边民们激动之下倒还有些分寸,知道现在的局面赵胜理亏之下根本不可能见他们,他们要是硬闯大军营寨,别说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而且连好果子也吃不上,于是把云中郡守赵奢平常坐镇的高阙县官衙一围,大有打倒郡守,强令官军出兵报仇之势。 只可惜此时云中郡守赵奢根本不在衙中,大家也只能连哭带嚎地拉扯起了出来劝说的县令蔡栎。而那些大眼瞪小眼的邑卒们空拿着长棍刀枪,在蔡栎严令之下却只能奋力地替他还有那几个负责帮衬他劝说的衙吏挡着驾,根本不敢对那些拉扯者动一点的粗。 蔡栎这个县令与赵国北境边地所有主官一样是以武代文,本来是个暴躁的脾气,可赵奢“逃走”之前已经严令他只许劝说,不得动武伤人。蔡栎哪是那种会劝人的人啊,身为高阙邑主官,又是被赵奢亲自点名派出来的,纯粹是被赶上架的鸭子,往人群里一站,粗着嗓子、冒着满头的大汗咋胡了几句,眼见着自己帽子也掉了,衣襟也被扯得露出了胸膛,官威尽失之下大嗓门居然还是盖不住那些边民,心中顿时一阵愤然,然而同时又得紧记赵郡守命令,只能紧紧地闭上嘴,任由那些油滑子的小吏们跟边民瞎扯了。 那些小吏能劝什么?无非是些郡守必然会为大家讨还说法之类的套话,这样的话哪能让边民满意,于是愤然的声浪更是一阵高过一阵。蔡栎听了半晌,突然悲从中来,想到自己跟随赵奢前往高阙任职以来从来没有过上阵杀敌的机会,毫无建树不说,还要替上官来顶这些窝囊事,更是对平常听来的那些“相邦、大将军做事太绵软,让他们主持云中大局实在是边民霉运当头,要是谁谁谁来,早他娘的打出去了”的愤慨说法感同身受。 想到这些,身为军人的蔡栎再也受不了了,一双环豹大眼渐渐通红,瘪哧了半天猛然高喝道:“他奶奶个娘!你们想杀人,老子还想杀人呐!”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专门想堵他,人群里紧接着便有一个高亢的声音回道:“你杀去呀!你们怎么不去杀胡人!站这儿吼有个屁用!你们还是人吗!” 这一声杠子顶杠子的回应立时引来了一片附和,又是一阵高呼乱骂再次将蔡栎的气焰压了下去。 老子哪知道为什么不去杀……蔡栎顿时一阵委屈,郁闷之下差点没哭出来,渐渐地便低下了头去。而在他身后的官衙门里,县丞许涛眼看着蔡栎这个被赵郡守“钦点”的出气筒该发挥的作用也差不多了,连忙整整衣冠,高喊一声“各位不要急,都听我说,郡守已经留下话了”便大步冲向了拉扯混乱中的人群。 …… 面对受了损失的边民,没有实际行动,没有他们预期中的结果,你就算说再多好话也没有用,别说让蔡栎上,就算赵奢亲自去解释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但如果仅仅是想办法劝散他们,那个高阙县丞许涛已经足够了。 此时赵奢正在北征主营之中与赵胜、牛翦对坐,除了他们三个,各军左右将军也尽皆聚在赵胜的大帐之中,大军北征以来最为重要的一次军事会议已然开始。 赵奢作为北征大军的副贰,事实上的三把手,刚刚向各位将军介绍完前次匈奴人骚扰的情况。众将领一个个心思各异,满脸的阴晴不定,沉默无声的注视着赵胜,都在等着他的说法。 赵胜此时铠甲不离,等赵奢话音落下,肃然的向众将撒望片刻,这才高声问道:“前日本将和大将军已下严令,此前驻扎九原狼山各军现在到达所命位置没有?” !#

正文 第110章伸缩自如 第一百一十章伸缩自如 匈奴人并不仅仅只会放牧抢掠打仗,如果仅仅如此,百十年前他们还只是几百个小部落组成的松散联盟时,就已经在强大的月氏和楼烦、林胡左右夹攻之下灭族了。d 如今月氏败逃河西,楼烦和林胡在匈奴人和赵国不断打击之下丢掉了几乎所有附属部族,变成了十几万人口的弱小单一民族,这都是几辈匈奴人破头颅洒热血得来的结果。匈奴人如今几近成为草原的霸主,虽然那位赫伯洛大单于渐渐年老,失去了雄心壮志,但这并不等于整个匈奴民族都失去了进取心。他们是昆仑神的子孙,注定要拥有整个草原和大漠,甚至是整个世界。而这一切,於拓有百倍的信心将在自己的手里实现。 於拓从来没有指望那个糊涂蛋楼烦王能为自己出多大力,其实就算在当年挛鞮与楼烦刚刚接触上,并且为了对抗赫伯洛而暗中结盟,利用他们南征北战,吞并大大小小的各族部落是时,於拓就已将楼烦看成了自己嘴边的一块肥肉。 如今於拓兵强马壮,又通过攻赵的利益将须卜氏和丘林氏等匈奴部族拉到自己一边,在强大的联盟之下公开表示出了与赫伯洛分庭抗礼的姿态,更是不会再将楼烦王看在眼里。那天他当着乌维的面说出我们都是匈奴人的话,表面上看似口误,事实上却既是对楼烦的威胁,同时也是试探。 乌维的软弱表现让於拓很是满意,他清楚楼烦已经彻底接收了即将灭族的命运,很快就会合并到匈奴民族里来,但这样爆棚的信心并未使他迷失自我,为了稳妥起见,他在伊兹斜取得巨大胜利之后立刻将胞弟鲁纳达派往了楼烦。 鲁纳达此次东行并不仅仅是为了楼烦而楼烦,也并非为赵国而楼烦,如今的局势极其复杂,须卜氏和丘林氏等倾向于於拓的部落虽然派出了大量兵马支援挛鞮攻赵(或者说共同取利),但他们最主要的力量还是放在了防备依然还算强大的赫伯洛单于身上,於拓同样是如此,虽然须卜氏和丘林氏等部落的主力在西边对赫伯洛有牵制作用,但他依然不能为了攻打赵国而在身后留出空档,使赫伯洛趁虚攻打,这样的话就得集合起全部的力量,用最快的速度拿些高阙,绝不给赫伯洛任何可乘之机。 匈奴人磨刀霍霍全力备战之际,鲁纳达已然抵达狼居胥山下。楼烦王此前已经通过南下的探报得到了伊兹斜大胜而归的不确切小心,本来就已心惊胆战,惧怕不已,此时更是不敢怠慢,连忙带着乌维等臣僚迎了出来。 鲁纳达好歹也是挛鞮氏的最高级首领,并不仅仅是个领兵打仗的武夫,以前前来楼烦时,楼烦王总是一副居高自傲的架势,此次突然完全变了样,鲁纳达自然心中有数,远远看见楼烦王,便哈哈大笑着快步迎了上去,离着笑容可掬迎面而来楼烦王还有十多步远便停住了身,抚着胸微微鞠了个身便昂然地等在了那里。 抚胸礼是为草原民族的普通礼节,普通人用,贵人们也用,区别在于越是对高贵的人行礼越要深鞠下身,鲁纳达这样微微一鞠便敷衍了事了过去。楼烦王看在眼里怎么都是满心的不舒服,但还是不敢得罪,装作没注意似的继续快步迎上去,同样抚胸为礼,热情的笑道: “我刚才才听说鲁纳达首领到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我这次前来拜访,是奉大哥之命前来给楼烦王送些礼物的。” 鲁纳达大笑了几声,回身一招手,跟随他而来的十数辆大车立刻被赶了过来,车上堆满了襦好了的羊皮和腌制已毕的羊肉,单单羊肉一样便至少不下万斤,登时将楼烦王和乌维他们看傻眼了。楼烦王不解其意,试探的问道: “於拓大首领和鲁纳达首领这是……” “哦,呵呵。” 鲁纳达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让那些大车先行赶入楼烦营地,这才笑道, “是这样,前几日我大哥派了千把人前往高阙转了一趟,那赵国人还真是给面子,二话没说便‘送给’了我们几千头牛羊和数百名奴隶。我大哥说楼烦是我挛鞮盟友,最近在这狼居胥山下日子又过得苦了些,匈奴人最重的就是朋友,遇上了喜事就得和楼烦王分享,便让我带了这些东西来拜访楼烦王了。” 楼烦王此前已经听说了这事,又听鲁纳达话里话外都带着楼烦人无能的意味,登时满心的羞恼。不过如今他不是於拓的对手,自然不敢翻脸,连忙一边往营地里相让鲁纳达一边敷衍着笑道:“恭喜於拓大首领旗开得胜,来来来,鲁纳达首领一路辛苦,快请帐里休息。” 鲁纳达也不客气,一边与楼烦王他们一同踩着长草大步向前走去一边笑道:“这次大哥让我来你这里,除了送礼以外,还有几句话让我捎给楼烦王。须卜氏和丘林氏他们数万人马都已经到了,赵国人那里试探的也差不多了,再这样挨下去也没什么用处。所以大哥准备发兵高阙帮楼烦王夺回阴山阳山的草场,楼烦王还请速速准备,到时候共同举兵,狠狠地杀一杀赵国人的威风。” “这便开打!” 楼烦王不由一愣,停住身哑然地向鲁纳达看了过去。鲁纳达嘿嘿一笑,点点头道: “该准备的还得准备充足才行,大哥日以后,我来楼烦的路上赶了四天,以日子来算,举兵攻打高阙应当是六日以后。我们匈奴人如今已经前抵到阳山以北,大军南行三日就能到达高阙,你们楼烦人离得远了些,还得尽早南行才能与大军汇合。哦,两日后便出发吧。呵呵呵呵,楼烦王,我大哥说了,这次十余万大军攻打高阙根本就是抓羊一样容易,你们楼烦人若是去的晚了拿不到好处,那我挛鞮氏可就有些对不住楼烦王了。” 这样明显的威胁楼烦王哪能听不出来,心中不免一凛,下意识的瞟了一旁满脸阴晴不定的乌维,忙附和着笑道:“好,鲁纳达首领只管回报於拓大首领,我楼烦到时必会与你们匈奴人合兵一处。” 楼烦王“你们匈奴人”这句话多少带着些情绪,但鲁纳达似乎根本没听见,笑呵呵的摇了摇头道:“楼烦王,我暂时不回去了,来来回回这么多路只会耽搁攻打高阙。大哥让我留在楼烦,与楼烦王一同向南发兵。这些日子楼烦王可别说我吃的多呀。哈哈哈哈哈哈……” 不走了?楼烦王心中一惊,但忽然发觉身旁的乌维偷偷的拽了拽他的衣襟,立刻醒悟了过来,呵呵笑道:“好说好说,我楼烦虽说穷了些,但供奉鲁纳达首领还不至于没那个能耐。鲁纳达首领只管住着……乌维,你去挑一顶大帐给鲁纳达首领住,另外再安排几个女奴好好伺候。” ………………………………………………………………………………………………… 鲁纳达是心安理得的住下了,楼烦王却接着便上了火,好容易安顿下鲁纳达便避开众人,偷偷和乌维商议起了匈奴攻赵的事。 楼烦王此时满心的烦躁,气咻咻的怒道:“於拓欺人太甚!什么叫要是楼烦不去就对不起我们?啊!鲁纳达这样说那不摆明在说我楼烦是他匈奴人的别部么!他娘的……”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乌维连忙上前相劝,见楼烦王气鼓鼓的不再说话了才陪着小心说道, “大王您想想,於拓本来就自视比我们楼烦强,现在又得了须卜氏和丘林氏各部匈奴人的兵,还能不狂妄?鲁纳达这才来摆明了有恃无恐,就是威逼咱们跟随匈奴人出兵的,若是咱们不出兵,他们拿下高阙转过头来就得对楼烦发兵。” 楼烦王脸上一阵阵的发黑,捏了几下拳头才心虚不已的问道:“乌维,你说於拓攻打赵国能有几分胜算?” “这……” 乌维为难地咬了咬嘴唇,思索了半晌才道, “赵国人今年之前只有挨打的份儿,自从今年春上大军到高阙,一开始还耀武扬威派些兵马前来骚扰,可自从咱们和於拓出兵上万揍了他们一场以后,他们连骑兵也不敢派了,只是一门心思的修长墙。这几个月咱们不住攻打,他们支撑不住,干脆连长墙也不修了,只知道躲在石头城池里硬挨。如今於拓只派了千把人便有这么大的斩获,这赵国人实在是……也难怪於拓急着要去攻打高阙。依臣看,他们集合十余万军队,拿下高阙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楼烦王听到这里脸上更黑了几分,吁了口长气才无力地说道:“这么说,咱们楼烦只有被他於拓吃掉的命了。” “唉……” 乌维也跟着叹了口气,但接着精神似乎一提,忙说道, “大王,臣看倒未必这么麻烦。匈奴人打破高阙是必然的事,但要想这样轻松倒不见得,就算赵国人再不能打,有长墙护着,磨也能磨死几万匈奴人……” 楼烦王听到这里很是烦躁的摆了摆手,打断乌维的话道:“你说得倒是好听,赵国人就这样听你的话?他们干不过匈奴人,说不准大不了多久就得弃城逃跑,还想磨死几万匈奴人?” 乌维连忙陪着笑道:“大王说的是,找过那些软皮蛋说不准真有可能这么干。不过这可能性却不太大,这次是匈奴人攻打高阙,不是赵国人占咱们的阴山阳山。要是高阙破了,河套一带一马平川,以赵国人的骑兵力量,根本不是匈奴人的对手,到时候匈奴人占了河套,再往东攻打雁门、代郡还有中山,赵国人靠什么去阻拦。虽说赵国那个赵胜人不怎么样,不会有人愿意替他卖命,可高阙关一破,要丢命的却是赵国腹地的人,是这些赵国兵的亲眷,他们难道不怕?所以这高阙关於拓别想那么容易拿下来。” 楼烦王忧心忡忡地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终究只是猜测,再说鲁纳达明摆着是来催促监视咱们的,林胡、东胡那里又惧怕匈奴不敢出兵来帮咱们。若是匈奴人真像你说的那样损兵折将,咱们好歹还有几分抵抗保命的机会,可要是匈奴人拿下高阙却没多大损失,咱们稍有怠慢便给了他於拓口词,灭族更要快上几分……唉,自保也不是,听话出兵也不是,这个分寸实在是难把握呐!” 乌维见楼烦王垂头丧气的揉起了鬓角,忙开解似地说道:“匈奴势大,以后的事也说不清楚,咱们还真不能怠慢他们。不过既然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大王何必再这样烦恼?臣有个主意,说不准还能有些用处。” 楼烦王顿时来了精神,连忙抬头问道:“什么主意?你快说!” 乌维眯着眼紧紧地抿了抿嘴唇,小声说道:“行军打仗哪能说什么时候到便什么时候到?再说咱们远离阴山阳山数百里地,要是全部兵力去打高阙就得带着部众才行。十数万部众尾随而行难免要拖些腿脚,这怎么都能说得过理儿去。 大王不妨由着鲁纳达催促,暗中却让各部多出些碍脚的麻烦,稍稍放慢些速度。到时候只要比匈奴人晚上一天半天到高阙,便能摆在匈奴人之后观望。若是匈奴人进兵顺利,咱们便甩下部众迅速出兵帮衬。虽说於拓难免要责怪大王,但咱们楼烦人好歹也是十几万人,就算最后不得已要向匈奴人称臣,只要大王谨慎些,於拓为安抚咱们楼烦民心,也不敢将大王怎么样,依然还得让大王做别部首领,虽说不如现在自在,但除了要听他於拓的调遣以外,其实与先前也没有多大区别。 若是匈奴人攻城不顺那便更好了,咱们管他鲁纳达怎么说,只要将兵马向后一撤,那便不会有任何损失,只要保住自己力量,等匈奴人打进高阙占了河套以后,於拓必然要忙着跟其他匈奴部落争草场,兵力不足之下几年十几年之内也不敢拿咱们怎么样。咱们只要跟林胡修好,共同对抗匈奴,那还怕他做什么?” “好,就这么办了!” 楼烦王越听越来精神,眉头渐渐松开,没等乌维话音落下,便啪的一拍膝盖,高声笑了出来。 ………………………………………………………………………………………………… 於拓并没指望楼烦王能乖乖听鲁纳达的调遣,他要的仅仅是锦上添花或者给将来吞并楼烦留下口实。当然了,他也并没有狂妄到以为自己不损一兵一将就能拿下高阙攻入河套。他已经做好了全盘计划,除了各项严密的兵力调配以及大量准备攻城器械以外,更配备了大量强弓强弩进行远程威慑,以此压制赵国人对攻城部队的威胁,并狠狠打击他们本来就可怜的士气。此时的城墙由于城建技术有限,并不像后世那样高,就算是像高阙关这样的重要关隘,城高也不过十余米,只要压制住了城上的还击,攻上城墙远比后世容易许多。 攻城战向来是下下之选,但高阙的地势却让於拓没有其他选择,与此同时,不管是中原还是草原,打仗讲的都是攻心为上,压倒性的士气完全可以减少己方大量伤亡。对於拓来说,赵国人连一个像样的、让人值得服从的领导者都没有,只能依靠一座连着城墙的孤城来安慰他们的懦弱,但匈奴人所拥有的除了强悍的战斗力以外,更有嗜血的本性以及对河套草原和中原大量财富的极度渴望。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恰恰就是士气所在,还没有开打,於拓就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经过几日精心准备以及大量对河套以及中原富庶的渲染,匈奴各部勇士们双眼里全是对掠夺的极度渴望。当於拓沐着炎烈的夏风,在彦师庐、呴犁湖等他部首领陪同之下,站在用几辆大车临时搭起的高台上俯望着面前杀气腾腾的匈奴勇士们时,他恍然间感觉自己已经成了大单于,这感觉实在妙不可言,令他险些激动地掉下了泪来。 “勇士们,我们将要夺下的是什么地方!” “河套!河套!” 震天的呐喊响彻四野,於拓重重的点了点头,扬声高呼道: “不错,河套。还有雁门、代地、中山!凡是又草原的所在都是我们匈奴人的牧场!可是如今无用的赵国人却用长墙将我们的牧场圈在了他们的手里,我们应该怎么办?” “杀!杀!杀!”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声,将气氛推到了顶点。 於拓大笑道:“勇士们!无用的中原人是什么样子你们都已经看到了,他们只会拉着长墙躲起来,遇上我们的战马,连接战的勇气都没有!只要攻入高阙关,中原便再没有能挡住我们马蹄的地方!只要我们愿意,整个中原都会变成我们的牧场,每一个中原人都将变成任你们鞭挞的奴隶,每一个中原的女人都将任你们挑选享用!” 这些话通过绷在高台两侧的薄牛皮不断放大,立刻引来了台下匈奴人一阵接着一阵,此起彼伏的狼嚎般欢呼声。 !#

正文 111章碰撞 第一百一十一章碰撞 於拓此次大战的目标很明确——攻破高阙关。(DANKAN赢话费,在战前他充分收集了高阙关内外的情报,清楚由于楼烦人的不断骚扰,阳山一带以十余里宽的虎狼口为核心的几处南北通道之中,本来想建起长城阻断南北的赵国人只建起了数座孤堡,除了能有效收拢残兵减少伤亡,根本无法起到阻碍匈奴骑兵南下,保护高阙关的作用,也就是说,虽然小规模的骚扰无法对高阙造成影响,但上十万的主力骑兵快速奔袭,高阙将得不到丝毫保护,首当其冲的就要直面匈奴攻击。这也从侧面印证了赵胜的无能。 高阙关必须加以攻击占领,然后予以破坏,只要高阙关口无城池阻碍,越过大阴山,南边广阔无垠的河套平原以及向东的雁门、代地以至于中山、邯郸都没有天然的险阻,相对于赵国举国不过万余的骑兵部队,就算没有须卜氏和丘林氏等匈奴部落以及楼烦人的帮忙,单单於拓万高速的骑兵部队也已经是无敌存在。 据此战场态势,於拓决定集合力量快速拿下高阙,并制定以挛鞮骑兵居中,须卜氏和丘林氏等部落分居两翼,甩开宽阔的虎狼口赵军起不到任何作用的阻击,以万余骑兵殿后保护退路,其余力量全部压到高阙关前大举攻城的战略部署。 於拓绝不做那种没有准备的事,但当准备停当,他又丝毫不会犹豫,在鲁纳达到达楼烦的第六天,挛鞮、须卜、丘林全族南下,部众距离虎狼口百里驻扎,骑兵部队则快速突进,只用了一个白天的时间便杀到了虎狼口之下。 高阙,我来了,河套,我来了!你们以为此次只是劫掠骚扰么,你们继续困守挨打吧…… 战争从来都是虚而实实而虚,此前楼烦人和匈奴人一直在不停的骚扰抢掠,在於拓看来除了能起到试探的作用,更能将胡人绝无大志,只求掳掠的印象深深刻在赵国人心里,赵国人次次困守,接阵既溃的打法恰恰如了於拓的意,他绝不相信赵国人能有机会判断出他此次全力发兵、志在高阙的目的。 於拓先前并未亲自到过阳山附近,决策都是根据所探情报做出,此时放眼看到虎狼口平展起伏,东西宽达一二十里,两不见边的山口之时,他顿时胸意长舒,任由山口内那些星星点点的赵国孤堡仓惶地燃起狼烟向南传递军情,自己则根本不理他们,扬鞭挥剑率领大军急速跃马南去,绝不肯给赵国一丁点的反应机会。 ………………………………………………………………………………………………… 烽烟南传自然要比骑兵快得多,但相较现代的信息传递技术,烽火狼烟根本起不了多少探清敌人实际情况的作用,如果赵胜完全如於拓所想,依然以为此次胡人内寇与以前一样是为了劫掠,那么他完全应当像以前一样收拢部队固守城池以免受到损害。然而如同於拓不准备再等下去一样,赵胜也不准备再“等下去”了。 烽火传信迅速报到了最近几天已经驻扎到高阙关下的赵胜和牛翦那里,两人带着众多随从即刻登上城楼,放眼北望远处烽火台孤堡上的腾腾狼烟,赵胜紧紧的捏了捏拳头,精神大振的转头对牛翦道: “没错,绝对是匈奴大军杀来了!” “勿躁,勿躁,看仔细些……” 牛翦稀疏的眉毛也挑了起来,定住神放眼望了片刻,连忙拱手道, “相邦下命令吧!” “好!我们憋屈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今天。左右!” 赵胜哗的一声甩袖转回了身去,冲着候命在旁的那些将领高声喝道, “先守而后攻,赵奢他们前突埋伏,辛苦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你们车阵和骑军发威!雷泽,依前计即刻率车阵前抵关外,步卒配合填塞,绝不可让匈奴人靠近高阙十五里内!赵俊、许裕,即刻率骑军分散两翼待命,依前计而动……” “诺!” “诺!” “诺!” 赵胜一道道命令发了下去,众将高声应诺而去。牛翦按剑而立,满脸的肃然,但赵胜紧接着一句话却让他头发根一炸,下意识的便向赵胜看了过去。 “传令下去!沙场瞬息万变,计策已定,全靠将士勇猛!为士气计,本将随左军布于车阵之后备战迎敌,以鼓诸军士气!大将军则坐镇高阙运筹,以备万一。” “什么?相邦要亲自到前面去!” “相邦三思啊!” …… 赵胜突兀的命令立刻引来了一片哗然,众将内心一派复杂,也有震惊的,也有下意识相劝的,顿时乱成了一片。 牛翦看着这场面差点懵了,但转念想到气可鼓不可泄,又瞬间明白了赵胜的意思,连忙说道, “相邦不可,士气当鼓,但相邦安危更为重要,就是要去也当由末将前往,相邦坐镇高阙。” 赵胜大声笑道:“安危有什么重要?如果此战失败,我赵胜还有什么颜面回邯郸?大将军只管放心,将士们已经憋屈了半年有余,这一仗如何会干不过匈奴人?如若雷泽当真挡不住匈奴骑阵,这高阙关同样是你我死地,在前在后又有何区别?” “可……” 牛翦这大将军当得并不容易,面前这位小爷安危至少要牵扯他一半的精力,虽然听他说的有道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谁知刚说了一个字,赵胜依然靠近过来与他抵着头小声说道: “大将军,前头我必须去,也只能由我去,你难道忘了这几个月来高阙关上下流传的那些话?一低一高何止百倍士气。” “这……” 牛翦哪能不知道赵胜在说什么,这几个月来在赵胜和牛翦的压制之下,高阙赵军始终防守不出,将士们憋屈之下虽然不敢明说,但暗底下的矛头却全指向了赵胜和牛翦两人,特别是赵胜更是众矢之的,什么“软弱无能”、“胆小怕事”、“不会打仗”,“只求无过”之类的流言蜚语几乎快将他们淹没,赵胜能沉住气撑到现在实属不易。然而赵胜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话很容易影响士气,但如果赵胜亲赴沙场,将士们绝不可能让他亲险死阵,却能瞬间鼓舞士气,这作用绝非他牛翦能够代替。 牛翦权衡了良久,终于一咬牙,重重的点下了头去,高声应道, “末将遵令。” “好,我和大将军就这样安排。朱晋,即刻率你标下人马与本将共同前抵车军阵备兵迎敌!其余人等依前计行事。” “诺!” 众将精神大振,轰然应命之下,左军将军朱晋啪的一声抱住了拳头,除向赵胜和牛翦一拱外,又匆忙向准备撤下去率军出发的将领们做了个团揖,高声笑道: “各位且看我和雷将军的,此一战相邦若少了一根头发,我朱晋自戮全家谢罪!” “好,相邦保重,朱将军保重!” 众将迅速停下身还了一礼,轰然应答声传遍高阙关头。 ………………………………………………………………………………………………… 赵胜突然的心血来潮不可能让所有的赵国将士都知道,特别是此前已经在阳山一带埋伏下来的那六七万军队,但只要正面迎敌的那些军队听说了赵胜的“壮举”,他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这次赵胜和牛翦已然是孤注一掷,在通过情报得知匈奴可调用兵力多达十万之众以后,只在高阙关留下了三万余人马和七八万抽调来的民夫,剩下的十三四万军队一律备兵野战,并将其中绝大多数的主力军队提前安顿到位。 此时赵胜修建的那些或东西相望,或南北相望,让胡人甚至赵国将士们怎么看都感觉不伦不类,在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连成长城的孤堡终于发挥了它当初设计时就暗中定下的作用。匈奴军队向前一突,除了高阙关的赵胜他们即刻知道了军情,埋伏在阴山两翼的那些军队同样通过不远处的烽火台得到了调兵的命令,于是在匈奴人自以为得计的勇猛冲锋的同时,一个巨大的口袋已经渐渐地成型了。 虎狼山口最近处距离高阙也足有五十多里,赵*队以逸待劳,又及时得到烽火传信,完全有布阵迎敌的充分时间,在高阙关北十余里外依山阻关处居高临下地布下车阵步阵,当赵胜亲抵前线的消息在军阵中快速传播开来,引起诸将士轰动之时,匈奴铁骑前锋部队的身影才刚刚能从极远处隐隐约约的看见。 …… 於拓此次志在必得,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此前各族胡人在楼烦王怂恿之下对高阙接连不断的骚扰,再加上自己按耐许久才发动的第一次千人进袭,很容易使赵国人判断失误,从而能够掩护他突然地大举起兵。 於拓当然知道虎狼口以南那些烽火孤堡的作用,但只要赵国人此前判断失误,就算能通过烽火得知这次将是决定性的大决战,却也没时间制定周密的计划迎敌,所以当他远远看见前方两边看不见头的赵*队严阵以待时,差点没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 面前的赵*队以战车为主,其间则是弓弩齐备的步卒,在东西数里的地方一字排开,后边人影晃动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 看到这样严阵以待的防御部队,於拓陡然一惊,心念电转间想到了许多种可能,但不管实际情况是什么,这一阵却必须要闯,不然的话毫无功绩便撤兵,士气大损之下必然会变成溃逃。 此时对於拓来说已经接近于赌博,他迅速分析了赵国的兵力,再联系到赵军刚出兵时气势如虹,但叫了两次手便认怂守城,已然,同时也是不得不将面前那些阻拦的赵*队看成是匆忙应命布阵,色厉内荏之下奢望依靠虚假的情形骗退自己的大军。 “赵国人竟敢将人马调出来与我十万勇士对攻野战,兄弟们传下令去,打破这一阵,杀散他们,后边便是没有人防守的高阙关!冲——” 都到这地方了不冲还能干什么,难不成不打就退?别说不打就退根本不是匈奴人的习惯,就算当真要退,只要一不小心变成无序溃退,不需赵国人来追也得自己造成极大伤亡。 匈奴人向来不怕死,只怕被人当成懦夫,同时更对赵国人鄙视有加,於拓命令一下,冲锋的牛角号立刻由近及远的呜呜咽咽了起来,一时间数不清的战马万蹄齐腾,伴着无边的喊杀声搅起漫天飞尘向着赵军阵地冲杀了过去。 “放!”“放!”“放!” 匈奴人狼一样的双眼中充满了对中原财富的渴望,赵国将士同样在半年多的憋屈之后充满了杀敌的渴望,当冲在最前面的匈奴骑兵进入弩箭射杀范围时,蝗灾一样密集的箭阵立刻向他们扑了过去。 血肉与箭雨的碰撞在两军之间爆发,惨绝的喊声和倒地战马的悲鸣声振寰宇,当数千勇敢的匈奴骑兵用血肉之躯做盾牌为大军向前推进百十步做出最后的贡献以后,上万的弩兵立刻下马突前,箭阵齐发的与赵军打起了对攻。 与此同时,赵军阵中上千辆战车忽然竖起了高盾,在防护严密的战马拉拽之下迅速向匈奴战阵冲杀了过去,而在他们身后,成万的步卒和上千乘战车立刻填补了缺口。 这车阵冲锋的实在突兀了些,其上又有护盾保护,不到千步的距离令匈奴军阵根本没办法做出反应,前突的那些弩兵没用赵国将士砍杀,便在车轮马蹄之下惨叫着中俯倒了一地。其后布阵的匈奴骑兵顿时有些慌乱,仓促之间迎敌接战,虽然与赵国车军互有伤亡,但赵军稳立车内,远非马背上连落脚处都没有的匈奴骑兵能比,伤亡情况高下立判,匈奴人更无法阻拦人数占劣的赵军调转车头,在车尾之上竖起护盾迅速撤退。 正当匈奴阵前一片混乱,箭阵陡然一弱的当口,候在山口的赵军防御军阵立刻向前推进了百十步远,待冲锋的车阵退回来后,弩弓箭阵再次如雨般扑向了匈奴阵中。 “他娘的,这哪是仓促布阵,摆明了早就做好了准备。中计了!这中原人果然不要脸。” 几番接阵之下。於拓心头登时后悔。但此处虽然是最窄处宽达数里、南窄北宽的喇叭形山口,但十数万骑兵拥入,依然显得拥挤不堪,前前后后拉起了数里的队伍,要想退兵极难迅速将命令传达到后头依然不知所以的那些军队之中。 於拓如今已经对迅速突破赵国防线杀到高阙关下不抱什么希望了,但他绝不肯就此慌乱退兵,邹着眉观察了半晌战场态势,一边连忙向手下传出徐徐退兵,在宽阔的草原上与赵军对战的命令,一边催促前方近万骑骑兵以速度换时间,不顾伤亡将前突的赵*队逼退到山口里,以便给己方有序后撤腾出充足时间。 这上万不要命的骑兵发疯似地冲击果然起了作用,赵国阵中除了车兵具有高度优势,其余步卒一律处于略势,在匈奴人的猛烈攻击中,只能车步配合,连战连退,不多久工夫,刚刚前进的上百步距离再次化为乌有,重又回到了最初布阵的地方。 於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短短的一刻多钟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当其身后的骑兵开始出现后退的迹象时,他终于暗暗地长出了口气。马缰一提,立刻调转马头向北奔去。 与於拓远远相对的地方,严阵以待的赵国步卒阵中,挺身立在战车之上的赵胜同样沉肃着脸注视着面前的战场。两军之间的空地之上此时已经铺满了各种凄惨模样的尸体,有匈奴人的,也有赵国人的。在赵军阵前,匈奴人虽然依然攻势如虹,但却不难发现后边的匈奴军队正在后撤。 赵胜紧紧地抓着战车的前栏杆,双眉越蹙越近,良久以后下意识的问道:“有一个多时辰了吧?” “绝对一个多时辰了。”一旁战车上的朱晋连忙高声应道,紧接着抬手向前一指,立刻扬声提醒道,“相邦快看,匈奴人退了!” 赵胜沉住气点了点头道:“退了,嗯,下边就要看赵俊他们的了。赵奢他们不知道能不能尽快赶过来。” …… 骑军左将军赵俊那里远比赵胜想的心急,他和骑军右将军许裕分兵在正面主力军阵两侧,等的就是一个匈奴人阵型混乱的机会。然而匈奴人一直以来都在迅猛的进攻,这机会仿佛根本不存在,当看见匈奴主力脱离前冲部队开始后撤时,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紧紧勒住马缰挺身抬矛高呼一声杀,立刻身先士卒率领骑兵部队冲出了阵去。与此同时,军阵另一面的许裕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猛地高喝一声,接着便紧紧贴在马背上率众冲了出去。 这一场仗赵国将士们已经等了整整半年,虽然明知伤亡必巨,但即便有再大的畏惧心理,当置身血肉横飞的战场之上时,一切顾虑也都烟消云散,当一万一千余骑兵将士大无畏的从两侧冲向人数远在自己十倍以上的匈奴阵中时,他们已经忘记了生死,唯有搅乱匈奴军阵,给随后将至的赵国援军拖出合围的时间。 在这同时,除了三万准备切断匈奴退路的赵国步卒从北边向南压上,另外五万步卒和少量车兵已然从东西两侧迅速向惨烈激战的战场杀了过来。 !#

正文 第112章功成一役 第一百一十二章功成一役 赵匈接战之地是高阙关前阴山北缘,说是山口,其实是一片宽约数里、略显起伏的草原,如若是千人甚至万人级别的混战,此处与广阔的平原并无区别,最适于铁骑冲锋,就算步阵、车阵再紧密也无法完全阻住骑兵的攻势,如果赵国一方人数上只是与匈奴一方相当或者略多,无法完全扼守通道,那么在匈奴人的速度优势之下,很快就会被从两侧插到后方骑兵围在中间,演变成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然而此次并非千人万人级别的战争,堵在山口内的赵国车骑步联军虽比匈奴军力略少,但亦达六万以上,集中起来的近两千辆战车车阵横铺,其间以弩兵、弓兵、戟兵顺序填充,做好了远中近战各种准备,其后又有大量后备兵力随时准备填补,像一道铁墙一样堵在了山口之中。匈奴人以骑兵冲锋,相互间隙极大,接战面极难形成优势兵力,要想有效撕破防线根本就是上天之难。 於拓已经意识到赵胜这半年来一直在忍辱负重,恍然明悟自己上了当,深知身后必有伏兵,如果被伏兵围在山谷里,骑兵军阵根本没办法施展开拳脚,最终只有被屠杀。所以他必须尽快将自己的军队退出山谷,只要退到阴山阳山之间南北宽达几十里的广阔草原上,在匈奴人机动性的打击之下,赵军唯有扔下上万人马加以阻拦,大部则溃退高阙关严防死守一条路可走。 现在胜负的天平依然不知将倒向谁的一边,所以於拓丝毫没有慌乱,一边命令行在最后的部队调转马头变为前锋迅速突出谷口保障大军后撤,一边沉着的指挥着主力大军有序退后。殿后转为前锋的那些骑兵行动极其顺利,根本连一个赵国兵卒都没有见到。 一切似乎都在於拓掌握之中,所以当他回头望向赵军阵前血流成河的厮杀时,丝毫没有为那几千十有*要死在赵国刀箭之下的死士感到心痛,嘴角反而不易察觉的向上一翘,隐隐露出了一丝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随着远处乱阵两侧一阵突兀而起的沉重鼓声和喊杀声传来,於拓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了,透过徐徐而退,此时却已同样受到震慑的匈奴骑阵,就在他放眼可及的地方,靠近两边山壁的地方,赵军防御军阵忽然闪出了几道豁口,数不清的赵国骑兵急速跃马冲出,根本不理会阻拦在阵前的那些匈奴勇士,反而径直追向了后撤中的匈奴主力大部队。 “不好,他们要搅乱阵型!左右传令!前阵拦截,其余人马继续撤退!不要乱!” 随着於拓一声高喝,呜咽的牛角号变换着声调远远地传出了命令,然而饶是匈奴人向来配合默契,但在进攻受阻之下不得不选择的撤退之中猛然被袭,依然引起了一阵骚乱。 此时让於拓最不愿看到的一幕终于出现了,由于他带来的人马除了挛鞮本部五六万以外,还有四五万他部骑兵。这么多的人马如果有序前进,序列自然分明,但突然遇阻之下又经过一番厮杀,早已经搅在了一起,阵型一乱,撤退之中突遇敌军追杀,就算有各级首领极力弹压,依然有许多人惊慌之中抢道奔逃,没用赵国骑兵杀到,自己阵内便先乱了起来,不少人虽然顾念本部同泽,但对他部人却毫无同族感情,睚眦间刀矛一起,刚才还略显有序的骑阵中立时惨叫声此起彼伏,混乱不断扩大,没过多久南边殿后的上万骑兵几乎乱了套,就算各级千长、百长极力弹压,一时半会之间也根本无法稳下阵来。 “昆仑神!我於拓做错了什么!难道你要灭亡我么!” 於拓眼睁睁看着赵国骑军冲进了阵来,在混乱的匈奴骑阵中横冲直撞,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脸上顿时一阵惨白,仰天长呼之间心里几乎已经绝望。 昆仑神并不在此,此时南边后沿上的殿后匈奴骑兵在“突然”变得勇猛无比的赵国人的刀矛之下,一个个惨叫着落下马来,瞬间便被纷乱的马蹄踏成了肉泥,战马、士兵、草地,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血色。 如利剑一般冲锋而出的赵国骑兵不但搅乱了后撤中的匈奴人心神,同样也搅乱了赵国防御阵前的那些匈奴死士,混战之中极难辨别对方要做什么,突然杀出的赵国骑兵在这些匈奴死士眼里仿佛是专门来围歼他们的。前边是无法突破的防御阵线,后边又合围上来这么多骑兵,这意味着什么,每一个匈奴死士心中都明白无比。就在这一片刻,不少人已经失去了勇气,情愿踏着同伴的尸体也要调转马头赶回己方大队人马之中。 如此一来赵军阵前形势陡然一变,车阵向前一抵,完全变成了赵军对匈奴人的追歼战。 居高临下站在战车上的赵胜精神大振,高声喝道:“擂鼓!令车兵弩兵齐上,给我狠狠地射!” 鼓声大起,赵军将士们呐喊震天,向前奔突中万箭齐发,箭阵矢雨扑向了依然无望地做着抵抗或者选择逃跑的匈奴人,数不清的匈奴战马在悲鸣之中摔倒在地上,而它们的主人或许已经死了,或许依然还活着,但当坠倒落地之后,在乱蹄之下完全是相同的命运,全数变成了贴在草丛上的一张人皮,用他们汩汩的血肉还报了生其养其的大草原。 这样的战果刺激起了赵国将士们的无限士气,防御阵线快速突进,就连为赵胜驾车的驭手也受了感染,高喝一声“驾”便猛抖缰绳随着快速前进的军阵向前赶去,陪在一旁的左军将军朱晋顿时被吼得发根发扎,连忙高声大骂道: “我的个娘!你快给老子勒住马!要是再向前赶看老子不宰了你个王八羔子!” 那驭手还没到发疯的地步,听见朱晋吼他,立时想到自己屁股后头站着赵国的相邦,惊慌之下连忙一勒马缰,差点没被四匹战马的前冲之势摔下车辕。 ………………………………………………………………………………………………… 就在赵俊所率骑兵在匈奴后阵如同犁地一样来回冲杀之时,北头的匈奴前军已经跃马冲出了谷口,这里的人多是须卜氏骑兵,当初於拓让他们殿后时,詹师庐很是不乐意了一番,但不乐意仅仅是表面,詹师庐其实并不介意尾随在后静观於拓攻城,然后少损失些兵马,等进入河套后再多抢草场,所以急赤白咧的将一个万长的人马塞进中军以后,便带着剩下一万多骑心安理得的当起了殿后将军。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成语别管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其中的道理自古便被许多人奉为至理,於拓不等楼烦军到达便对高阙发起攻击,以此作为将楼烦排挤出河套的藉口是为此,詹师庐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同样是为此。 詹师庐不求有功只求捡漏,却不曾想於拓的整个大方针都错了,前头遇阻的情况刚刚传回来他便做好了后撤的准备,只是鉴于於拓能否冲破赵军防线还是未知数,所以并未将这层意思表现出来罢了,此时退军的正是命令一下,他哪里还顾得上左近的丘林氏、挛鞮氏和其他部落的骑军怎么看,当下便长鞭一挥,将手下人马聚集在身旁,不管不顾的调转马头向北冲了过去。 或许正如於拓所说,赵国人确实只求守住高阙,此次接战虽然一反常态地派出大部队拦在高阙关前,但目的依然是保住高阙关,并非想与勇敢无畏的匈奴人正面冲突,所以当詹师庐一路无阻的冲到谷口,依然未见什么赵国伏兵时,悬着的心总算呼嗒一声落回了原处。眼望着不远处广阔的大草原惊声为之一振,立刻夹紧马腹从马背上挺身坐起,哇啦哇啦一阵高喝,仿佛他才是此次攻打高阙关主帅似地高声命令各部人马退出谷口十里布阵,要用他们的马蹄踩断敢于追击的赵国将士每一根肋骨。 前方顺利冲出谷口的消息很快传回到了中军,没有遇上赵国伏兵的情形让渐近绝望的於拓陡然一阵振奋,立刻命令传令兵吹响牛角传达前军功成的消息,以此稳定被赵国骑兵冲乱的殿后部队人心。这一消息确实起到了安定人心的功效,回过神来的匈奴骑兵神威大起,不少人即刻稳住阵型向赵国骑兵发起了反冲锋,乱阵中刀矛齐响,没过多久,匈奴人优势兵力之下便将赵俊的骑兵逼退出了军阵,使他们不得不丢下数百人马,在南边攻上来的车阵步阵箭雨掩护之下渐渐退向了己方阵前。 刚才赵国骑兵冲上来时犹如绞肉机一样恐怖,逞威许久后,此刻终于被迫退了回去,侥幸逃出性命的匈奴兵立时一阵欢呼。虽然这欢呼声很快就在随即而至的赵国箭雨下变成了惨叫,但匈奴人的撤退总算比刚才有序了许多,也终于可以抽出手来向赵国追兵还箭阻击了。 突然逆转的情形让朱晋大是光火,有力使不上之下紧紧地捏住拳头在战车前栏上恨恨地砸了几下,转头对身旁战车上的赵胜高声叫道: “相邦,看这情形北边的匈奴人已经逃出山谷了,莫不是赵奢将军没能及时赶过来?要是围不住匈奴人,咱们便要功亏一篑了!实在不行就让雷将军率车阵趁他们还提不起速度的机会冲上去吧!” “沉住气等一等,不要慌!不要自乱阵脚!赵奢他们一定能赶到!” 赵胜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前面的战斗,头也不回的高声回了一句。虽然让朱晋沉住气,但他自己的心同样悬了起来。兵凶战危之下万事并不能完全在自己掌握之中,於拓显然要比赵胜想象的更加识时务,短短的时间内无法冲破南边山谷中的拦阻,他根本没做任何徒劳的努力便选择了撤退。 这微小的区别很有可能改变战场的局势,匈奴军队仅仅只是提前退兵,速度远不及他们的赵国伏兵步卒本来就不算宽裕的合围时间便更显仓促了,如果当真无法及时合围,无法借助此处两边的山臂来当合围“帮手”,在广阔的草原之上赵国的步卒加上可怜的骑兵部队根本没法挡住匈奴骑兵快速的冲击,那么在来不及重新布防的情况下,也只有依靠死伤大量人马作为代价,剩下的有生力量退回高阙苦撑一条路了,而在此之前,为保高阙不失,赵胜只能紧紧压住心中的躁动,沉住气固守住山谷里已经成型的防御阵线。 “还他了……” 赵胜脸上虽然极力保持着镇定,但两只握着战车栏杆的手却越攥越紧,不一会儿的工夫手心里已经完全汗透。良久以后,当远远看到匈奴军队似乎在惊慌中忽然一滞时,纷乱吵杂中朱晋突然高声惊呼道: “来了!” “来了!是赵奢!快擂鼓,全军压上去!” 赵胜几乎与朱晋同时高呼了出来,与此同时他们前后左右猛然爆出一阵欢呼,大军在如雷般的鼓声中再次快速向前冲去。 ……………………………………………………………………………………………… 赵奢确实来了,他率领着三万多车步将士在高阙北谷口东边近三十里以外的草原上顶着酷热的烈日苦熬了整整七天,当看到敌军进袭的烽火燃起时,他没有半分犹豫便挥师向西杀奔了过去。然而与赵胜一样,赵奢同样没想到匈奴人只给了他不到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当远远看见高阙谷口之时,他同时还看到了快速冲出山谷的匈奴骑兵,却没有看到西边和北边冲上来合围的赵国将士。 眼前的情形告诉赵奢,他已经没有从容布阵的充分时间,如果再按原先的计划行事唯有在接连不断的匈奴兵高速地冲击之下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全部退出山谷,而这个结果意味着此前精心设计好的战略计划将功亏一篑。 间不容发,赵奢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只拧着浓眉静静地观察了片刻,立即高声命令道:“步卒排阵疾行,车军全数前抵,跟我冲进去拦住没退出来的匈奴人!” “将军——” 赵奢身旁的副将孙乾几乎以为赵奢疯了,下意识的便高呼了出来,他知道赵奢此刻不能不疯,但他同样清楚赵奢将步军甩下,只率领不到一千乘的战车冲进匈奴骑兵阵中进行拦截几近于送死。 赵奢圆睁的双目中此刻已经布满了血丝,猛然一转头高声喝道: “别废话!本将带车军冲过去拦截争取时间,你即刻率步阵疾行前进,在本将之北布下军阵。本将若是死了,你南北防守,不管伤亡多大,一定要在其他各军到达之前将匈奴人堵回去!车军,跟我冲——” “将军……” 孙乾几乎跪在了地上,当看到近千辆战车在赵奢率领之下视死如归的冲向匈奴骑兵时,他的心里几乎麻木了,挺挺地站直了身,高声命令道, “各军布阵冲锋!他娘的,赵将军已经豁出去不要命了,咱们也不能丢这个脸,死也要死在胡人马蹄之下!” 在大地的震颤之中,近千辆赵国战车在无边的呐喊声中扑向了谷口迅速撤离的匈奴骑兵,其后的数万步卒同样玩儿了命地向前冲去。此时匈奴人至少已经退出了不下五六千骑,当听到东边传来的喊杀声时,他们几乎傻了,只能任由潜意识快速向北冲去。 赵奢此举已是用自己的命来为速度不占优势的拦截部队争取时间,众军在他的感染之下同样视死如归,车军将士急速冲至山口,任由战马碰撞、辕折轮断依然不改前行。不论匈奴人是否英勇,他们胯下的战马终究是牲畜。一阵惊吓之后,已有不少马匹不顾主人的控制,要么随着赵国战车东西奔突,要么掉头向回跑去。 在这马嘶人喊的混乱之中,几乎呈一字排开向西猛冲的战车之上,赵国将士们有如神助,长戟飞舞不停,在高速横向的冲击之下,硬生生地将南侧的匈奴军阵拦在了谷口之中。与此同时,尾随在车军之后的赵国步卒们也已渐渐赶到,仓促之中丝毫没有停歇,迅速在车军之北由东向西布开了军阵。 良久之后,冲出山谷的那六七千匈奴骑兵方才反应了过来,一名英勇的百长呼哨一声,迅速调转马头再次向南边冲去,在他的影响之下,数不清的匈奴勇士做出了同样的选择,黑压压的人马往南快速奔去,两边箭矢齐发,与山谷内相呼应的战斗终于在这草原和山谷交接的地方爆发了。 “将军!将军!你看见了吗!陶将军杀来了!周、周将军也到了!将军,你看到了么……” 血河漂橹的杀阵之中,当看见北边和西边极远处汹涌而至的大片黑点时,左肩之上挂着一支利箭,创口汩汩出血的孙乾喜极而泣,猛然回首向山谷口穿梭如织的赵国战车群望了过去,虽然明知赵奢听不见他说的话,虽然明知自己就算声嘶力竭也只能淹没在无边的喊杀声中,但依然疾声高呼,希望那位他所敬重的本军主将能够听到这个喜讯。 并没有人能够听清楚孙乾在喊什么,山谷口的战车来回穿梭,战马、战车以及刀矛剑戟的碰撞声中,不时有人在力尽和受伤之下坠下马背或掉出车厢,甚或整辆整辆的战车破散在地,其上的军士全数惨死在紧接着便冲上来的马蹄车轮之下,变成一堆阻拦着匈奴人的模糊血肉。没有人知道赵奢在哪辆战车之中,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

正文 第113章选边站 第一百一十三章选边站 赵国和匈奴激战正酣之际,在鲁纳达愈来愈烈的咆哮声中,“事故不断”的楼烦人一万多骑兵已经脱离部落辎重前抵阳山之北七八十里的地方。赢Q币, 楼烦人在鲁纳达掐着时间的催促下依然比匈奴人慢了一两天也是没办法的事,自从鲁纳达到达楼烦那一天开始,楼烦唯一的别部白羊氏便有部落报上了发现马瘟的消息。接下来的这几天里疫情越来越大,楼烦虽然按鲁纳达规定时间强行上了路,但一路上却有将近一半的部落爆出了发生瘟疫的消息。 瘟疫这东西在这个时代的草原上几乎可以算是灭族绝后的不治之灾,向来被人谈虎色变,唯恐避之而不及。楼烦王为免灾难殃及整个部族,除了忙着派出萨满巫医四处祈天施治,还于沿路强令各受灾部落脱离大部队原地待命,并令各部落分散而行,一方面避免疫情继续扩大,另一方面让受灾部落尽快处理生瘟牲畜,该烧的烧,该埋的埋,于是一番忙乱之后,不但继续南行的部落已经不足全部楼烦人的一半,而且短短的四天路程愣是让他们走成了六天。 鲁纳达当然能嗅出其中有些阴谋的味道,但即便是明知却也没办法亲自前往视察一番然后再回来扇楼烦王的大耳光。先别说於拓当初让鲁纳达前往楼烦时就没指望楼烦王会那么听话,就算於拓命令严厉,鲁纳达这么高贵的身份在真假难辨的情况下也不敢亲身涉险去惹一身不治之症回来,于是他虽然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也只能连喝带吼的发上几通脾气,然后任着楼烦王瞎折腾了。 虽说一时之间不好拿楼烦王的短,不过鲁纳达也并非那么好欺负的人,他大哥当初早就说过,楼烦早晚是他们嘴边的一块肥羊肉,就看最后是烧是烤怎么吃了。于是鲁纳达一方面保持着对楼烦王表面上的强硬,另一方面却暗中遣派哨探前往高阙打探进军情况,并将楼烦王的种种怠慢暗暗记下,准备在未来匈奴吞并楼烦的问罪条目中再添一笔。 夜幕渐渐降临在无垠的大草原上,在“瘟灾”之后幸存下来的一万多脱离了部众辎重的楼烦骑兵在经过五天以来头一次真正的急行军以后终于人困马乏地安下了营寨。楼烦王一如前例的来向鲁纳达问了安好便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呼呼大睡去了,而鲁纳达此时却一点也放不开,敷衍走了楼烦王,躺了不到半夜便再也睡不着了,无奈之下只得独自一人钻出毡帐,在夜幕下的草原上缓缓踱起了步子。 夏日天长,虽然还未满寅正,东边的天际却已经泛起了一片淡淡的鱼肚白色,微弱的天光给四周平铺开来难见边际的帐篷群拖出了若有若无的暗影。鲁纳达抬头望着西半边天上依然还在闪烁的繁星,良久以后忍不住若有所感地轻轻“唔”了一声。 鲁纳达多少有些憋闷,按照他大哥於拓行事果决的个性,匈奴人的大部队昨天上午必然已经攻到了高阙关之下,虽然高阙关的赵国守军众多,匈奴人很难在一天之内拿下关阙,但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估计等他与楼烦人赶到时,顶多也就能得点收尾的功劳。 鲁纳达作为与於拓同父同母的唯一胞弟,如今在挛鞮氏里的地位已经仅次于大首领,倒还不至于将些许战功看在眼里,但自从他的父祖辈开始,匈奴民族里便流传起了关于富庶的河套平原的传说。对于他们匈奴人来说,水美草丰的河套平原几乎就是天堂的代名词。如今这个天堂即将属于他们匈奴,鲁纳达却很有可能无法在第一时间前往见证,对一个草原上的英雄来说,实在是一件让人遗憾终身的事。 “昆仑神啊,让我也手刃几个中原人吧!匈奴人的草原,匈奴人的牛羊,应当有我鲁纳达长弓利箭上滴下的鲜血养育……” 鲁纳达郑重的向着西方跪了下来,双手高高举起,仰望着天边的繁星暗自发出了心中的宏愿。 此时的鲁纳达是如此的虔诚,但当他紧紧闭着的双目良久以后微微睁开时,没有发现昆仑神的明示,却隐隐看见南方极远处三匹骏马披星戴月地向着楼烦人的大营疾奔了过来。 灰蒙蒙的晨曦之下一切都不甚清朗,鲁纳达无法分辨出马背上的骑士是什么人,但作为在草原上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他却很容易从那三匹马奔跑的架势里看出骑乘者疲于奔命的窘态。 “匈奴人?楼烦人?高阙?还是……” 鲁纳达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发着愣目送着那三匹骏马从远处冲进楼烦大营,这才渐渐回过了神来,暗暗揣度起了那三名骑士的来意。 鲁纳达清楚不但自己向高阙派出了骑探,楼烦人也必然暗中派出了人手,那么这三骑到底是谁的人根本无法分辨,但不论他们是谁的哨探,这样急冲冲的疾行里却都带着些让人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让鲁纳达心里忽然有些紧张,又微微怔了片刻,撒腿便向自己的毡帐狂奔了过去。 ………………………………………………………………………………………… 鲁纳达睡不着觉,楼烦王却不像他那样心情复杂,自从那天乌维向他献计拖延自保,在两个都免不了要灭族投降匈奴的选项里选一个能保住自己性命和一定权势财富的选项以后,他便把什么都看开了,虽然费着心机按照乌维的计策一路与鲁纳达周旋,但只要鲁纳达不在面前,楼烦王便是一副心宽体胖的样子,大胡子一抹,该吃吃,该睡睡,根本不去考虑明天怎么应对鲁纳达。 昨天晚上同样是如此,整整一日的急行军过后,楼烦王早就累了个一塌糊涂,强撑着架子跟鲁纳达敷衍过去以后便回自己的帐篷睡大觉去了,一直到乌维带着几个本部的大小首领轻着手脚摸进来时依然把呼噜扯得震天响。 “大王,大王……大王!” “呵……呃,昂,乌维?你们……这不还没天亮么,你们做什么?” 楼烦王几乎是被乌维给晃醒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火把光芒下一大群人围在自己身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们是干什么的,愣是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是乌维等人,这才稍稍安下了神,呼嗒一声坐起身,一边打着哈欠揉着眼一边半清醒半迷糊的责备起了乌维。 楼烦王这些话是烦乌维他们搅了自己的好觉,而乌维此时却是满脸的焦急,根本不去理会楼烦王的责备之意,连忙小声说道:“大王,高阙那里传来了信儿,匈奴人,匈奴人怕是要败了!” “什么!” 楼烦王继续迷糊了片刻,猛然间反应过来乌维说了什么,立时“嗷”的一声叫了出来,乌维顾不上楼烦王的面子,抬手便捂住了他的嘴,又向寒着脸站在一旁的那几个人望了一眼,这才放开楼烦王焦急地说道: “匈奴人极有可能在高阙打败了,於拓能不能保住命还在两可之间。大王,咱们要早做应对啊!” 楼烦王几乎都懵了,半晌才愣愣的问道:“这,这怎么可能?匈奴败了!” 说到这里他见面前几个亲信都木楞楞的点起了头,干脆闭上嘴不再问了。 乌维连忙应道:“咱们暗中派去高阙的人刚才传回了讯息。昨日匈奴人攻进虎狼口,却不曾想赵国人已经在高阙关北十多里的山谷里布下了军阵,硬生生地挡住了於拓他们的去路,后来匈奴人冲不过去便要往后撤兵,谁想赵国人却派人从北边把他们堵回了山谷里去。哨探从高阙回来时匈奴人已经被赵国人围上了。” “啊!你说的这是,这是赵国人么?” 楼烦王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乌维不由一阵委顿,又向众楼烦首领望了一圈,这才道: “是啊,大王。臣刚才听到时也是不敢相信,但哨探说的确切,便不由臣不信。现在来看赵国人当初根本就是装怂诓骗咱们。他们根本不是为了咱们楼烦而出兵,一开始便是要对付匈奴人啊!” 楼烦王差不多快反应不过来了,发着愣幽幽道:“他们,他们由着咱们去打却不还手,原来,原来是在装傻。那,那,难不成撑犁孤涂没死,他,他,不不,他老人家也在装么……” 乌维见楼烦王竟然发散思维到了这个地步,忍不住急道:“嗨呀,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撑犁孤涂早死了老几年了,要不然咱们怎么会被赵成那个老匹夫撵出河套?大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就算赵国人当真是在示弱,於拓手底下上十万的骑兵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中了计,但那个地方极是宽阔,赵国人能否干掉於拓还在两可之间,要是赵国人胜了或者两败俱伤还好说,要是於拓反败为胜,虽然有些折损却依然势雄力大,那么在赵国人无力攻入草原的情形之下,他免不了要孤注一掷吃掉咱们楼烦再去与赵国人一较高低,到时候可就麻烦了,咱们还需尽快定下应对计策才行啊。” 楼烦王平常就没有多少准主意,此时里一片空白,傻呵呵的问道:“於拓,於拓当真被围了么?咱们,咱们一时之间摸不清情形,可,可如何是好?” “大王,赵国人并非咱们原先想的那样懦弱,如今别管匈奴人是胜是败,咱们……” 乌维皱着眉头刚刚说了两句,大帐门口的账帘突然被掀了开来,一个百长急冲冲的跑进来道:“大王,乌维大首领,鲁纳达带着人偷偷牵了马要跑!” 乌维哗的一声站起了身来,发了急似的怒道:“那还废什么话,还不快去把他们拦住!” 那名百长连忙跑了出去,楼烦王这才满脸惊慌的站起了身来问道:“乌维,你已经让人将鲁纳达看住了?” 乌维连忙道:“臣哪敢有一点松懈,也不知道鲁纳达是怎么听到信儿的。来不及说别的了,要是大王不去,那些兵士只怕不敢对鲁纳达怎么样,要是让他跑了麻烦可就大了,大王还是赶紧过去看看才是。” “喔喔,过去看看,过去看看。” 楼烦王如今都快变成木偶了,虽然一时想不起来见了鲁纳达该说什么,但还是顺着乌维的意思快步走出了账去,乌维见他动了身,连忙抬手招呼那几个像桩子似地立在地上的大小首领一同跟了出去。 此时天已经渐渐的有些亮了,数不清的毡帐中间一片小小的空地上,两三百名楼烦兵卒横举着长矛,虎视眈眈的将鲁纳达和二十多个同样举刀握矛牵着马匹的匈奴壮汉围在了当中。 当看见楼烦王带着一大群人匆匆忙忙的赶过来时,鲁纳达已经完全明白了那三名楼烦哨探带回来的是什么消息,但还是故作镇定的高声怒道: “楼烦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呃……” 楼烦王匆忙而至,哪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刚茫茫然然地应了一声,一旁的乌维便高声笑道:“这天刚刚亮,大军还未集起,鲁纳达首领便这么慌着出发么?” 鲁纳达跟乌维打了不是一天交道了,深知他是楼烦王的第一智囊,自己身边这些包围的楼烦兵必是他派出来的,他这样说难免带着些揶揄。不过鲁纳达并不清楚高阙那里的具体战况,见乌维半隐不露的不敢动手,心里多少又有了些底气,呵呵笑道: “还不是你们楼烦这些日子事情多了些耽搁了行军,高阙那里只怕早就打起来了。如今咱们已经到了高阙边上,我急着前去杀敌,你们尽快赶上来就是。” “尽快赶上来?” 乌维斜着眼看了看鲁纳达笑道, “鲁纳达首领,刚才又有部落来报死了马匹,而且死了还不是一两匹,是成片成片的死,只怕我们又得被拖住腿脚了。若是高阙那里当真打了起来,兵凶战危的我们大王哪敢让鲁纳达首领就带这么几个人前去呢?” “成片成片的死?” 鲁纳达心里一惊,腿肚子差点没转过筋儿去,立时怒道, “乌维,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乌维阴沉沉的笑了两声,厉声喝道, “把这几个匈奴贼寇给我拿下!” “上!” 部落底层的小兵跟首领们差着不知道几道沟,只管听上头命令,哪会管首领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昨天楼烦王让他们对鲁纳达客客气气,他们就得客客气气,今天楼烦王就在旁边,乌维首领让他们下手抓鲁纳达,他们也不会抗命。几百个人对付一二十个人还不容易,兵刃刀枪乒乒乓乓一阵碰撞,双方连一个人都没死,片刻的功夫鲁纳达他们便被按在了地上。 鲁纳达双手被剪,被一名楼烦兵夹腿一别,扑的一声便趴在了地上,连草带土的啃了一嘴,半晌才勉力抬起头吐掉嘴里的泥土草茎勃然喝道:“乌维,老子要杀了你!” “杀我?嘿嘿,等你保住命再说。” 乌维耍猴似地戏弄了鲁纳达两句,正要说什么,一旁的楼烦王满是心虚的连忙说道:“乌,乌维,这样怕是不大好吧。” 乌维连忙撇了鲁纳达道:“大王,刚才臣不跟您说了么,要是赵国人和匈奴人两败俱伤自是最好,但不管是匈奴胜还是赵国人胜,咱们都难再回阴山阳山放牧,倒不如把事情做绝了的好。” 楼烦王不觉一愣,下意识的问道:“做绝了?” “不错。” 乌维点了点头,又向鲁纳达恨恨的瞪了一眼才道, “大王,若是赵国人屠灭了匈奴人,下一步必然要向北推进到阳山以北,咱们干不过匈奴人,拿什么去跟赵国人打?要想活下去就得再回阴山阳山,那只能像先前那样向赵国称臣才行,那个赵胜说不准会想撑犁孤涂那样让咱们回河套放牧,就算他没有撑犁孤涂的气量,咱们只要重新称了臣,今后回阴山阳山放牧,也终究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若是匈奴人侥幸胜了,也免不了损兵折将,要是主力尚存,还能没有攻打咱们,以此争强实力再跟赵国人还有大单于匹敌的道理?所以咱们要想防着这一手,那还得向赵国称臣。只要向赵国称臣,匈奴人敢来打咱们那就是打赵国,赵国人要不想再有匈奴内寇,那就不会看着不管,这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若是赵国人和匈奴人两败俱伤,其实还是赵国人胜了,防不住他们人多呀,所以咱们没机会拉匈奴人对付赵国人,又想回阴山阳山放牧,最后还得向赵国称臣。那说来说去不都是得投向赵国么。” “对对对……” 楼烦王顿时一阵恍然大悟,恶狠狠地望着鲁纳达啐了口唾沫,一撸袖子高声怒道, “娘的,老子受了於拓这么久的气,没想到他也有今天。老子没机会抓於拓,今天也得拧下你鲁纳达的脑袋去送给赵国人当见面礼!” “别别别,万事不可做绝,倒不妨先留他几天性命看看再说。” 乌维见楼烦王说动手就要动手,心中顿时一惊,连忙上前拦住了他。 !#

正文 第114章最后的抉择 第一百一十四章最后的抉择 赵匈之战延至深夜亦未停息,将近子时时分,在付出上万人的伤亡以后,赵军三路共七万余大军依靠近两千乘战车和连绵不绝的鹿砦,终于在高阙山谷北口艰难地完成了围堵防线,开始依靠工事轮番防守休息。 与此同时,南边车步骑联军经过将近一整天的激战,成功阻住了因为无法退出包围圈,在绝望之下几近疯狂的匈奴人对高阙关整整三次疯狂反扑。当入夜时分筋疲力尽的匈奴人攻势渐弱时,骑军趁机后退休息,车步兵也被留守高阙关的三万部队替换了大半。新注入的力量精神饱满,斗志昂扬,防线更是稳固。 而在高阙山谷之北、阳山虎狼口之南的大片草原上,近一万留守保护退路和五千多从山谷中侥幸逃出的匈奴骑兵尚未撑到天黑,便在三面合围上来的赵国优势兵力连番弓弩轮射之下被全歼,早早的便结束了“使命”。 不过这一万五千匈奴武士死的并不委屈,甚至很是光荣,特别是留守虎狼口的那一万骑兵在得知主力大军遭到赵奢所率赵军围堵时没有仓惶北逃,反而果断选择了即刻南下增援,准备与山谷里的匈奴人南北夹击,试图撕破赵奢军的防线,将大部人马救出来。 他们的目的是好的,决策也很正确,但可惜选择的行动时间稍微差池了些,刚好比西边贴着山壁以及东北方向草原上杀过来增援赵奢的四万多赵*队快了那么一两步,于是南北夹击未成之下反而陷入了赵军的反包围,也只能在箭阵矢雨之下不甘地去见他们的昆仑神了。 高阙山谷南北绵延十余里,东西亦达数里,近十万匈奴骑兵被围困在这里,被赵军步步紧逼,逐渐缩小空间。虽然略显拥挤了些,但在付出近半伤亡以后,也终于依靠原先准备用于攻打高阙关的云梯、撞木、大车等等攻城器械仓促的建起了防止赵军进一步逼近的防线。 于是在次日丑时左右,赵匈双方在筋疲力尽之下终于默契地选择了休战。战场上火把如林,火光映照之下,伤痕累累、筋疲力尽的兵士们没点人样的就地一躺,身旁满地都是人尸、马尸、破损的车辆器械兵器以及或干涸或新鲜的大片血泊,再加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味,这景象充满了十足的诡异恐怖。 头发散乱的於拓脸上布满了憔悴,虽然因为身居中阵并未亲自与赵*队厮杀,身上并没有伤痕和血污,但在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刮蹭了,身上的衣裳垂下了缕缕布条,在南北通堂的疾风中飘飞惨然。他身上几乎被抽空了力气,委顿下垂的右手里握着柄陨铁剑,漫无目的地在死人堆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着,随着吱咕吱咕的脚步声,羊皮长靴上已经沾满了浸饱了鲜血的泥土。 满身满脸都是灰泥的伊兹斜和几十名举着火把的亲随跟在於拓身后五六步远的地方,全数沉着脸一声不吭,见於拓在死人堆里一名不知是死还是活着的兵士身旁停下了身,也都自觉地围上去站住了。 於拓之所以停下,是因为隐隐听见那名趴在地上的兵士似乎轻轻地哼了一声,他忙撇剑蹲在了那名兵士身旁,俯身伸臂费力地将他翻了过来。 在火光之下,这名尚不满二十岁的兵士左边锁骨下深深地插着半支断箭,腹背之上到处都是伤痕,甚至连胸口的两根肋骨都不知是被马蹄还是人足给踩断了,半片锋利的胸甲斜斜的扎入了腹部的肌肉里,创口足有一掌之宽,胸甲的圆头恐怕已经没入了腹腔之中。在横竖棋布的伤口之处,新鲜的血液依然还在向外渗着,只不过接着便渗入了成片成片沾满了泥土草茎的干涸血污之中。 那名兵士紧紧闭着的双眼始终没有睁开,当被於拓翻了个身扶起来时受到了火把光芒的刺激,虽然微微皱了皱眉,但随即便没了反应,只是极其虚弱无力的蠕动了蠕动干裂的嘴唇,似有似无的放出了一个“水”字。 “水?快,快拿水来!” 於拓双眼之中一片赤红,听到那声“水”,仿佛受了惊吓,浑身不由一颤才慌忙转头向伊兹斜他们望了过去。 伊兹斜等人听见命令,亦是一阵忙乱,但良久以后,伊兹斜却赤着两只手沙哑着嗓子痛苦的喊道:“大首领……” 於拓没有再吭声,低下头无力的向伊兹斜摆了摆手,沉默良久以后缓缓摸起扔在一旁的铁剑高高举起,犹豫了半晌终于狠狠地刺向了那名兵士的心口。 血,温热的血液如柱般喷到了於拓的脸上。於拓这辈子虽然杀人如麻,但此时心中却是一阵惊惧,被血柱一激,连忙闭上了双眼,等感觉到怀里的那个身躯猛然一颤之后再无了声息,这才缓缓的将那具尸体平放在地上,抬手在他脸上的重重地抹了两把,无助的希望他能略显干净的回到昆仑神身旁。 伊兹斜默然的注视着於拓的举动,内心里一片黯然,见他长叹口气缓缓地站起了身,立时情绪激动的高声说道:“大首领,赵国人耍阴谋诡计来坑骗我们,他们要有种为何不跟我们正面干上一场!我们匈奴人死也不能死的这样窝囊,跟这群豚鼠拼了吧!” “是啊,拼了吧!” “大首领,拼了吧!” 在伊兹斜的带动之下,四周的亲随也都激愤异常地振臂高呼了起来。 於拓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多岁,无力的摆了摆手,缓缓说道:“拼……拿什么拼?” 伊兹斜猛地一愕,立时高声接道:“咱们虽然被赵国人围在了这里,但手上至少还有几万人马,只要趁着赵国人反应不过来,集中兵力冲击北边谷口侧面,十有*能冲出去。只要回到草原,赵国人能拿我如何!这个仇算是结下了,我们早晚有一天还得再杀回高阙关来!” 於拓无力的道:“这地方多好……赵胜隐忍了这么久,步步都在算计着我,难道你以为他会想不到你说的这些么?” 伊兹斜见於拓已是心臻死境,心里顿时大急,忙劝解道:“大首领,咱们打得疲了,赵国人又能比我们好多少?这里反正是死地,只要大首领一声令下……” “大首领!大首领!您怎么在这里?彦师庐首领都找了您许久了。” 没等伊兹斜说完,不远处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名骨都侯的声音,紧接着哪个方向匆匆的跑过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须卜氏首领詹师庐。 於拓看见詹师庐跑向了自己,心中突然没来由的闪过一丝怯意,没等他跑到身边便迎上去道:“詹师庐首领,这都是於拓害得你们啊……” “唉,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 詹师庐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恨意,但黑暗之中却看不清朗,他哀叹了一声,紧接着便抓住於拓的双臂急切的问道, “於拓大首领,如今咱们该怎么办?难不成就这样坐以待毙么。” “你说该怎么办?” 於拓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却先反问了一句。 詹师庐哧着牙花“嘿”了一声才急咧咧的道:“於拓大首领,咱们也别说什么赵国人使使诈害咱们,这话不够丢人的。既然干不过赵国人就要说干不过的话,如今咱们损兵过半,在这破地方又施展不开手脚,要是硬拼只有全军覆没,死路一条,倒不如先降了赵国人再作打算。” “降?” 於拓直勾勾的望着詹师庐,等他渐渐露出了些怯意,这才缓缓说道, “这次咱们纠合十余万大军攻打高阙,要的是夺下河套。如今虽然伤亡过半,但还有好几万的兵马加上几十万部众,你觉得赵国人会如何对待你我?” “这……” 詹师庐顿时被问愣了,他清楚於拓为什么要这样问。匈奴如今是草原上最为强大的民族,这次有摆明了是想占领赵国人的河套,就算他们这十余万人全军覆没,依然还有很大的力量。野心在,实力在,赵国人心知肚明之下怎么肯留下匈奴人的力量?这次诱敌深入,又布下这么大的阵仗铁桶合围必然是想一举歼灭的。投降?恐怕有些困难。就算赵国人让投降,等匈奴人弃了马,丢了武器,后边的事情恐怕更是不堪 詹师庐浑身一抖,一瞬间便没了话。於拓等了片刻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轻声问道:“詹师庐首领,你可看到呴犁湖首领了么。” 此时詹师庐的精神几乎垮了,“嗐”了一声才道:“呴犁湖刚才冲击山谷北口的时候早就被乱马踩得连点骨头都没剩下了,还提他做啥。” “呴犁湖首领死了……” 於拓更是一阵委顿,捂着嘴重重地咳了几声,身上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只能将铁剑剑尖支在地上支撑住身躯,眼神恍惚地向北边极远处火光影晃中赵国防线望了过去。 ………………………………………………………………………………………………… 经过了一整天的激战,赵胜并没有随撤下去的人马回到高阙关,而是选择留在了前线,此时合围已成,胜负已定,高阙关无忧之下,牛翦留下几名将领镇守关阙,自个儿也赶赴了前阵。 牛翦赶到前线时已经到了深夜子时,一天的紧张激战之后,匆匆清扫过后的战场上饥肠辘辘的将士们正在分批吃着饭。火把光芒之下,牛翦那一头标志性的白显眼,因为得知相邦就在军中而军心大振的将士们突然又看到大将军到了,一个个兴高采烈的站起身来向他招呼了起来。 招呼自然不是见礼,难免有些调侃的话失了礼数,反正大家都在兴致头上,牛翦又是是好脾气,自然没有着恼的可能,一路站在战车上笑呵呵地向两旁的将士们招着手,十余里路程就这样在欢声笑语里匆匆行了过去。 此时赵胜、左军将军朱晋和本军闲下来的几名副将、裨将,以及安顿好前阵防线以后猫过来的车军将军雷泽一帮人正不分尊卑的围在一块堆儿盘腿坐在地上大快朵颐,见牛翦到了,便乱手乱脚爬起身,手里还油滴滴捏着羊腿鹿脯,没等牛翦所乘的战车停稳便闹哄哄的向牛翦见上了礼。 牛翦自然是连忙下车还礼,一阵闹哄之后见火光之下赵胜他们一个个虽然都是满身满脸的尘土,嘴唇周围以及下巴上却是油光铮亮,颇是滑稽,虽然年老矜持,但还是忍不住捋着胡须呵呵的笑出了声来,等赵胜他们发现了异样,连忙抬袖没头没脸的乱擦了一阵以后才屏开朱晋和雷泽众人,对赵胜笑道: “末将打了一辈子的仗,还从未像今日这样紧张过。前边这里虽是时时传回消息,末将却早就想赶过来了。” 说到这里,牛翦双眼之中已经满是慈爱,虽然没有夸赵胜,但万般深意皆在其中,沉住声笑道, “介逸那里过不去,不知道具体情形如何,不过合围必然已经严密。看样子匈奴人折损不小,下一步还需小心行事才是。相邦已经在前头一整天没合眼了,朱晋他们也跟着不能走,末将看倒不如先回关阙休息,这里不妨交给末将好了。” 赵胜笑道:“以现在的情形看,匈奴人要是没折损一半以上的兵力,那就是於拓会守。赵胜看他们或降或拼命也就在这须臾之间,这么紧要的关头,赵胜就算回去又怎么可能睡得下?刚才我还问了朱晋、雷泽他们几句,雷泽说要是匈奴人这回不死光他下半辈子怕是也难合上眼睡个安生觉了。” “呵呵……” 牛翦深领其会的笑了两声,也不再劝了,捋捋胡须道, “穷寇莫追,困兽莫戗。万事还是以稳妥为要。咱们伤亡情形如何?” 赵胜皱了皱眉道:“刚才匆匆清理了一下,差不多战死了五千多,轻重伤恐怕得以倍计。幸好咱们占了地势之利,不然的话就算能撑住匈奴人冲击,恐怕也不可能只损失这么一点人。赵奢的情况现在还不清楚,不过他们那里远比咱们这边苦的多,恐怕伤亡远在这边之上。” 牛翦默然的点了点头道:“如今的情形远比咱们原先预计要好许多。不过匈奴人现在应当还有五六万可战之兵,若是让他们投降,恐怕他们必然心有不甘,天亮以后免不了还有一场大战,” 赵胜认同的道:“嗯,正是如此。不过为免伤亡更巨,还是以攻心为上,匈奴人中计被围,又损失惨重,士气必然大损,不过绝境之下却又难免要做困兽之斗,更会凶猛。我看不如趁夜多擂几次战鼓吓吓他们,等天将明未明他们最为困乏之际,再给给他们来个劝降为好。” 牛翦点头道:“好,劝降必然要做,不过困兽之斗更是不能怠慢,挫其锐气最为重要……嗯,末将看这样做完全可行。” ………………………………………………………………………………………………… 赵胜和牛翦定下这么一个馊主意,被困在山谷里的匈奴人算是惨了,最是困乏疲倦,只能硬撑着劲儿防备赵军趁夜攻击的时候,突然听见远处的黑暗之中传来了无边的战鼓和喊杀声,立时成了惊弓之鸟,该上马的上马,该挺矛握弓顶上防线的顶上防线,谁想过了没多大会功夫,赵国人没攻上来不说,战鼓声和喊杀声也莫名其妙的停了。 这他娘不是吓唬鸟么?匈奴人老半天才回过身来精神一松,谁想没过多久赵国人那里又嗷嗷呜呜,咚咚咚咚地弄出了动静。这次更好,北边的赵*队远远地听见动静,居然也跟着擂鼓呐喊了起来,顿时又弄得匈奴人一阵紧张,连忙全员上阵准备抵御进攻。 如此三番下来,天都快亮了,紧张之中的匈奴人们连一丁点的休息都没得到,不免渐渐的松懈了下来。与詹师庐等人密商大计的於拓见此情形,连忙厉声命令道: “戒备,戒备,不要中了赵国人虚实之计!” 戒备?谁要是在一整天激战之后连一点有些都得不到,又是处于必死的陷阵之中毫无希望的时候还能全神戒备起来?虽然於拓严令无比,但许多人还是疲沓了许多。 也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东边的天际渐渐现出了天光,正当赵国人劝降之前的最后一波擂鼓呐喊响起来时,谷中的匈奴人忽然全员跨上了马背,像是回应赵国人似的齐声呐喊着全力向北边山口最东边的赵国防线冲了过去。 匈奴人发动的实在太突然了些,所趁的正是赵国人虚张声势,难免有些不备的时机,这时机选的及时到位,当匈奴前锋猛然冲过来时,略有些松懈的赵国防线顿时出现了可乘之机,在匈奴兵不计伤亡的冲击之下,没过多久便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虽然即刻反应过来的各处赵军很快补了过来,但驾乘用马和人腿哪里比得上战马速度,等防线再次稳固下来时,至少不下三四千匈奴骑兵已经冲破防线逃了出去。 这三四千人之中恰恰有死活不顾的於拓等人,当逃出了生天远遁许久以后,於拓虽然不敢停马,却依然不甘地回头张望了张望,他此时已经远离赵国防线,却还能听见那里无边的杀声。他知道自己的几十年苦心经营的心血算是彻底完了,但只要自己能活下来,总算要比什么都没了要好得多。 於拓的心血确实完了,他到最后依然没有弄清楚赵国人要干什么,如此激烈的一阵冲锋虽然使自己逃出了命来,但被刺激起来的赵*队已经没有机会在选择劝降,只能在北边围堵的同时,南边防线全数压上展开了杀戮。 失去了统领的四五万匈奴人就像是失去了灵魂,在源源不断涌来的近十五万赵军的合围之中彻底变成了没头苍蝇,即便有战马高度的优势,毫无阵型可言的一番混乱之下,却也只能在轮番突至的阵阵箭雨与刀兵寒光中纷纷落马身亡或者受缚,当炙热的烈日爬上东半边天空时,南北两道防线上的赵国兵士相互之间已经遥遥可望了…… !#

正文 115章狼群的规矩 第一百一十五章狼群的规矩 半日的激战终于决出了最后的胜负,四万余困于窄谷之中挤作一团的匈奴骑兵完全失去了他们的优势,在集中起来的十五万赵军优势兵力重重合围之下很快便彻底失去了战斗力。!DANKAN赢Q币) 赵国采取远弩中弓近白刃外加车骑联合作战方式,未到午时战斗结束,在仅付出了战死两千,伤七千的代价之后,斩杀匈奴人两万八千余人,另生俘俘虏一万五千余人,取得了完全的胜利,除此以外,经过近两日战斗赵军共俘获战马近四万匹,堪称战果辉煌。另外在生俘的一万五千多人里,挛鞮氏不足八千人,也就是说即便他们依然在於拓掌控之下,挛鞮氏精锐力量也已经算是全军覆没,匈奴伸展到赵国边境千里以内的触角彻底被斩断了。 虽然取得了全胜,但赵胜并没有止步于此,战斗一停,即刻命令骑军将军赵俊率领全部骑兵力量共约万余向西北方向全力追击逃跑的於拓,并下了严令,令赵俊不论是否追上於拓,也一定要将挛鞮氏大帐主营控制住以待援兵。 与此同时,赵胜又令车军将军雷泽挑选两千乘大型战车满载兵员四万迅速跟进赵俊进行增援,务必控住大部匈奴人。至于高阙关这里赵胜也没敢松懈,剩下的军队全部留守高阙关以防别部胡人乘机骚扰。 在头一天的战斗中,赵奢身先士卒陷身死战,早已是伤痕累累,整条左臂险些被连肩砍了下来,由于失血过多,等合围一成便被佐官们抢回了阵中,一直昏迷到今早方才悠悠醒转,算是捡回了一条命来,只能躺在大车之上指挥战斗,中间又有多次昏迷。当战斗完全结束,孙乾等人不敢挪动他,只好就地建账供他休息,并即刻禀上了赵胜和牛翦。 赵胜和牛翦得到消息立刻赶了过去,等匆忙入帐,看见一脸煞白,全身上下都快被裹成了粽子的赵奢勉力地想欠起身见礼,连忙跑过去扶住了让他躺好。 赵奢是牛翦的得意门生,向来被牛翦视若己出,此时牛翦见赵奢虽然从鬼门关前逃了回来,却已经伤的不成样子,心中一片凄凉之下,唏嘘了许久才幽幽的说道: “昨日的情形孙乾他们已经告诉相邦和老夫了。於拓远比我们想的奸猾许多,要不是介逸果决勇猛,昨天怕是就要功亏一篑了。唉……介逸尽管好好休养,剩下的事都有相邦和老夫在。” 赵奢虽然难以动弹,眼角却是一湿,嘴唇颤了颤才勉力说道:“末将倒没什么,好歹留下了这条命。只是末将布阵实在匆忙了些,实在,实在对不起因为末将之过战死的那一万好兄弟。他们前一天还在末将面前有说有笑,可现在……” 赵胜刚才一直在旁边静听牛翦和赵奢说话,此时见赵奢动了感情,感同身受之下忽然想到上一世看到的关于赵奢的记载,说他与其子赵括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除了身先士卒,更是爱兵如子,得了赏赐从不私留,全数分给部下,对部属完全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犹如手足一样对待,如此才得到了将士们的爱戴拥护,甚至因为赵括在爱兵方面与自己的不同早早的便预感到了他必然要败战,一直反对赵王重用赵括。 赵胜原先忙于重重事务,并没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去接触赵奢的内心世界,闻言之下不由耸动,勉力挤出笑来说道:“匈奴人向来善战凶残,又是做困兽之斗,赵胜和大将军都没有估计到他们会这么快便退兵,也难为介逸兄了。这次不止你们这里损失不小,别处战损也远超意料,近两万兄弟就这样没了。赵胜回去一定禀奏大王重金优抚将士们,虽然不能换回他们的命,但绝不会让他们的老幼有一丝困顿,介逸兄放心就是。” 赵奢向赵胜感激的笑了笑,缓缓说道:“自古征战马革裹尸是为豪勇,将士们泉下有知,能听到相邦这句话也就心安了。赵奢代将士们谢过相邦,今后愿为家国永守北疆,死亦不悔。” 他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未来有什么样的功绩吧……赵胜点了点头笑道:“介逸兄不要想这么多,此次咱们完胜匈奴,匈奴精锐损失殆尽,别部胡人势力均不及他,必然闻风丧胆,只要处置得当,十几年内北境都会无忧。介逸兄干将大才,赵胜不能把你放在这里。等云中这里安妥了,介逸兄先回邯郸安养些时日再做安排。” 牛翦也跟着笑道:“今次大胜,我军虽损兵近两万,却全歼匈奴精锐,匈奴单于远在两千里以外,闻此必不敢东进,剩下的楼烦、东胡诸部实力弱小,更不敢对我云中生窥视之心。大赵心腹大患乃是强秦,今后还需交好山东各国,全力西向才能保全社稷。介逸战功堪巨,此一战已足以扬名,今后卫国对秦,战功还多着呢。” “大将军说的不错。介逸兄尽管安心养伤,小弟还需安稳此战后事,高阙这里便交由大将军老将坐镇了。” 赵胜见赵奢无忧,放下心站起身向牛翦和赵奢点了点头,牛翦拱了拱手,说道:“诺,相邦万事谨慎小心,高阙交给末将就是。 ………………………………………………………………………………………………… 战争的后事自然是如何处置於拓以及挛鞮氏部族,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就算十几年内高阙无忧,十几年以后也会发生更大的边患,所以赵胜在先行派出骑军后,随即便亲自率领车军跟了上去。 挛鞮氏大营所在位置赵胜他们此前已经通过哨探查明,所以赵军所率骑军没费什么劲,沿路绕开那些较小的匈奴部落,两天以后便已杀到。 此战之前於拓对云中志在必得,只求毕其功于一役,同时又探知大单于摄于各部压力并未动大军东向压境,至于楼烦、林胡、丁零那些散碎的部落更是不敢动挛鞮氏的主意,于是在将部族调集到可以随时回救的位置以后,便纠合了几乎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杀奔了高阙,所以在部落里并没有留守什么像样的防守力量。 赵国骑军到达挛鞮主账驻地时正值上午辰时,赵俊远远看到前方茫茫草原中数不清的帐篷间炊烟袅袅,人影晃动,完全是一副平和舒缓的生活景象,顿时不觉愣了愣,下意识的便“吁吁”连声止住了马蹄,举起马鞭渐渐将大军停了下来。断后军阵中的右将军许裕不明就里,即刻催马赶过来高声问道: “将军,出了何事?” 赵俊兜着马来回转圈,似乎没听见许裕问他,一直在向远处张望,等许裕赶到身旁才举鞭一指,高声说道:“驰如你看。” “啊!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於拓没敢回来。还是,还是有诈!” 许裕登时一阵大奇,瞪着一双铜铃大眼略有些紧张地向赵俊望了过去,迟疑的道, “咱们怎么办?这就杀过去还是等大军赶上来再作计较?” “军机不可延迟。於拓此次对我高阙志在必得,必是全力攻击,如今十万大军都能扔进去,恐怕也难想到会有咱们攻到他地盘上的一天。这里头若是有诈实在说不上来,十有*是他害怕被妇孺拖累了逃命根本没回来。” 赵俊咬着嘴唇思忖良久,下定决心的高声命令道, “许历!速率你部人马杀上去试探!其余各部布好阵随时跟进!许裕!你率后军三千骑殿后以防万一。” “诺!” “诺!” “诺!” 诸军遵令而行,许历部下一千余骑骑兵跃马前进,像一支利箭一样杀向了前方的挛鞮大营。 挛鞮氏从於拓的父亲那一辈儿开始坐大,几十年里在草原上南征北讨,不知吞并了多少部落,特别是於拓当了大首领的这十几年来几成漠南霸主,主账驻地从来没受到过他部攻击,妇孺们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早已适应了闲适的生活。 大首领率军攻打高阙,匈奴人很快就能前往水草丰美的河套放牧,这样美好的憧憬洋溢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当伴着大地的轰鸣,上千骑骑兵远远奔来时,留在营地里的人们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大军取得了大胜,派人回来报捷呢。然而也就是瞬间的事,当人们看清楚那些骑兵鲜艳的红色戎服时,营地里很快便起来了一阵骚动。 数不清的人钻出帐篷惊恐不安的注视着那些不知来历的骑兵向着营地冲了过来,虽然留守的老弱残兵没过多久便慌忙奔向自己了的战马,但当他们凌乱地向营地外冲去时,那些不知来历的骑兵早已攻入了大营。 那些骑兵冲入大营之后并不像草原上的其他民族一样散开阵型见物抢物,见人杀人,对四处尖叫奔逃的匈奴百姓根本不予理会,却又对试图阻拦的人绝不留情,他们目标很是明确——营地正中位置的那座最大也是最华丽的超大帐篷。 …… 此次进攻实在太顺利了些,远远超过了此前已经判断出於拓没有回来的赵俊的意料,当许历及其手下快刀斩乱麻似的解决了帐篷外数百名护卫以后,已经看清楚了营地内情形的赵俊也已率大军解决掉可怜的阻拦力量杀了进来。 匈奴人是散居游牧的民族,这里虽然是挛鞮氏的主营地,但人口也不过两三万人,精锐军队一走,妇孺更是占了大半,就算留下的所有男人不分老幼的全部上阵,人数也比赵俊带来的骑兵少许多,哪里有能力挡得住这些杀气腾腾的赵国精锐骑兵。 没多大工夫整个主营地已全在赵军控制之下,几十名衣着华贵的男女老少也陆陆续续从各处被押解到了赵俊面前。赵俊意气风发的俯视着这些胆胆战战跪伏在面前的匈奴人,半晌之后才对一名精通胡语的骑兵军士高声命令道: “你问问他们,哪一个是於拓的正夫人。” 那名兵士高声翻译了过去,话音还没落下,就见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的人群里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美艳妇人惊慌失措的抱住了身旁两个幼小的孩子,面如土色之中仿佛即将与他们生离死别一般。 赵俊注视着已经哭出了声来的那母子三人,笑了笑便抱住拳高声说道:“在下赵国将军赵俊,奉我家主帅之命前来保护夫人及各位。如今贵首领不知到哪里狩猎去了,安危未知。为防不测,还请夫人及各位暂时集中在一起等候。夫人敬请宽心,我华夏之士,绝不会做戕害妇孺之事。” 说完话没等那名兵士翻译,赵俊又转头对他道, “停一会等他们情绪安稳下来,你好好询问询问他们的身份,另外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嗯,把我的话告诉她吧。” “诺。” 那名兵士拱了拱手,随即将赵俊的话翻译了过去。於拓夫人听到这些话几乎傻了,她是十年前被於拓从其他部落首领枕边抢来的人,如今又落在了别的人手里,按照草原上的规矩应当再次归于他人,这本来就应该是她的命,哪曾想会遇上这样奇怪的一群人。她顿时如缀梦中,怎么也不明白这些突然蹦出来的、本来早就应该在大首领箭下做了鬼的赵国人为何与草原上的人这么不同。 ………………………………………………………………………………………………… 驾车的马脚程怎么也不可能比的上骑乘用的骏马,但於拓实在太狂妄了些,所以赵胜所率的车军仅比赵俊他们晚到了半天,天擦黑时便已进入了赵军控制之下的挛鞮氏大营。 於拓夫人此时早已经安下了心来,又在赵俊授意之下匆匆学了些中原礼节,虽然相貌衣着与礼节相配怎么都带着些怪异的感觉,但拜见赵胜时有模有样,好歹还像那么回事。 赵胜哪想到赵俊使了这些花花肠子,还道於拓夫人高居尊位,本来就懂中原礼仪,客客气气的还了礼,便请满账匈奴贵族坐了下来。和善的说道: “赵胜虽与贵首领对敌,但那都是沙场上的事,息兵罢战之后便不能讲那些睚眦的话。夫人还请放心,只要贵首领不再行狂妄之举,我必会保他性命无虞。只是如今贵首领不知到哪里去了,茫茫草原实在不好找寻,不知夫人可否赐一二信物,也好以此为凭将他寻回。” 赵胜说的已经很明白了,只要於拓投降绝对不会伤他性命,但谁想话刚翻译过去,於拓夫人紧接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极是急切的道: “尊敬的首领,感谢您让我们活下去,我的两个孩子实在幼小,我要是离开了他们,他们没有办法在这狼群里生存下去。还请您发发善心,让我做一个牧羊挤奶的贱奴,只要能和孩子在一起就行。” 担任翻译的那名兵士愣了半天才把於拓夫人的这些话告诉了赵胜,赵胜同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转头对一旁的赵俊问道:“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 赵俊也是一阵阵的发懵,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赵胜的话是怎么引出於拓夫人这一番悲沉告白的。赵胜见他一脸的茫然,索性也不问了,对翻译兵士说道: “你告诉她,我没听明白她的意思,请她说详细些。” 那名兵士应诺翻译了过去,於拓夫人接着便磕头捣蒜的叽里咕噜了一番,那名兵士脸上渐渐现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忙对赵胜说道: “她是说刚才听赵俊将军说相邦不会把挛鞮氏匈奴人罚为奴隶。可如今於拓死了,按照草原上的规矩於拓的儿子和兄弟都有资格当挛鞮氏的大首领。说起来最有资格的应该是她的长子头曼,但头曼今年只有七岁,他们孤儿寡母根本争不过於拓的那些兄弟。 将来不管是於拓那个兄弟当上了大首领,她作为大首领的财物都得转嫁过去,可她的儿子不管怎么说都是於拓的子孙,於拓的那些兄弟肯定会害怕他们弟兄俩长大以后再抢大首领的位置,肯定会杀他们。所以她想请相邦做主让她带着儿子去遥远的地方隐姓埋名放牧牛羊,只要能保住儿子们的命,她情愿当个穷苦的牧民。” 赵胜听到这里顿时一阵恍悟,他之前为了对付匈奴收集了大量情报,其中不乏匈奴人的社会组织情况。匈奴人实行的是父死分家的制度,除了继承大首领位子的人保有大首领之名以及对整个部族的最高统治权以外,其余诸子都会分到数量不等的部落作为遗产,并且这样一级一级的按辈儿分下去,直到变成平民没有什么可分为止。 这些各级首领在所属部落里具有最高的生杀大权,但是却不能脱离氏族,必须唯大首领马首是瞻,并为大首领承担财物赋税和军事上的义务,但是当大首领不在了或者无力维护自己的权位并使之顺利传承下去时,有实力的首领之间却会展开火并,由最强者接手最高的权利,由此整个部族形成一个类似于狼群的社会组织。 如今於拓虽然把挛鞮氏多年积攒的家底都败坏干净了,但挛鞮氏的部族还在,那么在於拓十有*已经死了,而且他的儿子年幼无力的情况下,他的兄弟们自然会对大首领之位展开残酷的竞争,胜利者除了能得到整个挛鞮氏的财产,同时还能继承於拓所有的妻妾,但相应的来说於拓的儿子却成了新首领未来的威胁,必然会被杀死,而这在匈奴人的眼里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不就是最残酷的丛林生存法则么,这匈奴人的生存方式与野兽又有多大区别?虽然中原王朝的王族之中也难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终究会有许多限制束缚住野心者的手脚,怎么也比不上匈奴人这样*裸。匈奴人对自家人尚且如此,也难怪会对外人残忍无度了,要是任由他们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恐怕汉匈之间的历史除了在这里绕了个小小的弯,过不了多少年依然会回到原来的历史中去。 赵胜之所以要在战后对匈奴人的大营发起攻击正是为此,他本来的想法是在拥有有效控制草原能力的情况下尽量将匈奴人的部落组织打散,以此进行分化控制,但当错眼看见抓着於拓夫人衣襟,满脸恐惧地趴在她身旁的那两个小小的孩子时,他心里不觉一动,思忖片刻后笑呵呵的对於拓夫人道: “夫人,这两个便是你的儿子么?” !#

正文 116章讲故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讲故事 “啊!” 当听到那名士兵的翻译之后,於拓夫人仿佛变成了惊弓之鸟,连忙伸开双臂将两个孩子紧紧地揽在了怀里。(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d剩下的那些匈奴贵族也受到了他的影响,惊惧之中,凡是有小孩的一律无助的护住了孩子。 舐犊是为人之本性,不论夏胡,赵胜和赵俊等人虽然片刻茫然的相互看了一眼,但紧接着便明白了过来。赵胜和善的向匈奴贵族们笑了笑,对於拓夫人道: “夫人请放心,我已经说过了,只要你们不做无谓反抗的事,我们不会伤害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更不会伤害孩子。” 那名兵士翻译了过去,赵胜见於拓夫人双眼中的恐惧渐渐消去了一些,又接着笑道, “我知道你们在草原上生活寒苦,为了生存,为了草场相互征伐不息,为了自己的部族能存在并且强大,不再受别人的威胁,会不分老幼地屠灭所有反抗你们的部落,以此来威慑所有敌人。这在你们草原上或许是天经地义,但是在我们华夏人眼中却不是这样。不论你们多么的强大,也不可能一次就把所有的部族都变成你们的奴隶,当你们一次屠杀之后,只会让更多的部族仇恨你们。他们为了生存,就会和你们拼命,他们要死更多的人,但你们也会死更多的人。 这次贵首领攻打我们赵国就是这样,如果他胜利了,我们赵国就会死很多很多的人,但是赵国有着远比你们匈奴多得多的人口,我们为了不被你们杀死或者变成你们的奴隶,也只有拼命的反抗。以我们赵国的国力,就算你们匈奴人最后进入了河套也只有灭族一条路,但同时赵国也会有巨大的损失。 这次战争赵国必须全力对抗贵首领,为的就是让千千万万的赵国人能活下去。但是我们并不认为我们胜利了就有能力杀光所有的匈奴人,如果对老弱妇孺举起屠刀,只会与更多的匈奴人成为真正的仇人,而不仅仅是为争夺生存权利的敌人那么简单。 所以虽然在战场上如果不能迫使敌人投降,我们赵国人同样会像你们一样杀光他们,但当战争结束以后,我们却绝不会为难没有战争能力的人,更不会让你们的亲人生离死别去做我们的奴隶,如果你们需要我们帮助,我们甚至会伸出援手,为的就是让你们与我们和睦共处,不再因为战争死去更多的人。夫人,请您相信我,我们赵国人并不要奴隶,我们只要朋友。” 为了让这些匈奴贵族彻底消去顾虑,赵胜这些话实在太长了些,只能边说边停的让那名兵士一句一句的翻译给他们听。匈奴贵族们先是不敢相信的注视着赵胜,渐渐地他们似乎听懂了面前这个话唠似的年轻人的善意,未等翻译的话音落下,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 於拓夫人微张着嘴听完了赵胜的话,半晌依然未语,过了很久才缓缓俯下身去向赵胜重重的叩了个头。 “昆仑神保佑您,尊贵的赵国首领……” 赵胜忙站起身迎上去将於拓夫人搀扶了起来,和善的向她笑了笑,没做说话便笑呵呵地抚了抚於拓夫人身旁那个年岁较大些的小孩的头顶,并笑问道:“你叫头曼?”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赵胜突然感觉这个名字很是熟悉,脑子里呼呼的转了几圈,猛然想起了后世网络上几乎快传疯了的那个“鸣镝杀父”的故事,那里头死不瞑目的匈奴单于不就是叫头曼么?难道面前这个小小的孩子就是匈奴最出名的那个大单于冒顿的老爹! 这个发现让赵胜精神为之一振,但没等他想到更多,头曼却猛地抬手将他的手打落了下来,满眼愤恨的扑在了母亲的怀里。於拓夫人眼波猛地一跳,但随即又恢复了自然,颇是羞涩地向头曼嘟哝了两句,头曼接着便抬起头来不满地跟着叽里咕噜了一通。这母子俩的对话立时引来了匈奴贵族们一阵压抑着的轻笑。 小子,因为我你肯定当不了单于了,可我却救了你的命,难道连摸摸你的脑袋都不成么……虽然那名兵士没翻译这娘俩的对话,但赵胜却不难明白他们说了什么,立刻哈哈一笑,对头曼笑道: “你这个小孩怎么跟个孙猴子似的?” “孙猴子?” 那名兵士知道这句话肯定要翻译过去给头曼听,可他上哪里知道孙猴子是谁,用胡语又该怎么说,正在那里迷茫着呢,赵胜已然回过头对他笑道: “你就说直接跟他说‘孙悟空’,不用翻。” “孙悟空?喔喔,诺……” 孙猴子还没闹请是什么玩意儿,这里又冒出了个孙悟空,那名兵士更是茫然,但还是应命向头曼叽里咕噜了起来。 “孙悟空是谁?” 头曼紧接着便从母亲怀里钻了出来眨着眼好奇的问出了声,不但是他,就连满账的人也都好奇的向赵胜望了过去。 “孙悟空么……嗯,孙悟空是个非常厉害的猴子,用一根这么长的棍子当兵器,谁都打不过他……” 赵胜连比带划的讲了起来,这个时代气候远比后世温暖,就算大阴山里也有成群结队的猴子,所以头曼他们并不难理解猴子是什么东西,但猴子居然还能用呢么长的棍子当兵器,而且还谁都打不过他却完全超出了头曼以及在场所有人的理解能力,一时间诺大的帐篷里除了赵胜和那名兵士的声音以外完全安静了下来,赵国的各位将军自然全都哑然地望向了赵胜,而匈奴人们却都紧紧地盯住了那名翻译,仿佛他才是讲故事的人。 时代差异毕竟太大,先秦的人根本不会懂什么是和尚,什么是佛祖菩萨,什么是西天取经,但大闹天宫之前的故事却并不难找适合这个时代的替代之物,赵胜吐沫星子横飞胡编乱造了起来,把菩提祖师说成是黄河里的河伯,把天庭说成是天上的由各种神组成的强大国家,至于妖魔鬼怪什么的就更好说了,本来这个时代人就很迷信,不管胡夏一律相信万物有灵的神鬼观,赵胜仅仅借用了些名字便糊弄了过去。 什么时代的孩子都喜欢听故事,至于大人也会对未曾听闻的事物兴趣十足。在他们眼里孙悟空果然同样是具有s级别杀伤力的存在,赵国将领们没什么心理压力,自然很快就入了迷,而匈奴人们也已经忘了自己现在还是面前这个说书人的俘虏,很快沉浸在了故事里;孩子们更是兴趣盎然,不但头曼,还有他的弟弟以及其他的那些匈奴贵族小孩一个个也都兴奋的嗷嗷叫,随着故事发展或悲或喜,更提出了许多千奇百怪的问题。 “孙悟空能变成树,还能把身上的毛变成数不清的小猴子,那那些小猴子能不能变成好多好多的树呀?” “孙悟空这么厉害,他师父为什么要赶他走呀!要是我我就让他跟着我当护从。” “那个大妖怪真笨,手里有柄大刀,还有好多好多的兵,还打不过孙悟空。” “孙悟空最厉害呀,当然是。” …… 赵胜虽然没有通读西游记原文,但在上一世时电视上每年几十个频道轮番轰炸,要是对西游记的故事都记不清楚,那就算白活了。眼看着满大帐的人都被吸引进了故事里,甚至已经忘记了各自的身份,赵胜的故事也渐渐讲到了最为激烈的地方,当听到大闹天宫,玉皇大帝遣派十万天兵天将捉拿孙悟空,巨灵神被孙悟空几棍子打跑,李天王再次派出哪吒三太子前去挑战时,人们都已经紧张了起来,谁想就在这节骨眼上,赵胜突然息声闭嘴的不说了。 “说呀!” “怎么不说啦?” “哪吒到底打得过打不过孙悟空呀?” …… 赵胜话音落下,大帐篷里寂寂无声了片刻,紧接着爆出了一片稚嫩的不满声。 “没了。” 赵胜无辜的望着那些小孩和匈奴贵族,斩钉截铁地说出这两个字后,大人们还只是面面相觑,孩子们却根本没有什么顾忌,立马跳着脚胡乱咋呼了起来。 “怎么会没了?哪吒刚刚变成三头六臂,还没跟孙悟空打呢!” “就是呀,你刚才还说哪吒和孙悟空都很厉害,他们俩还没打怎么就没啦?” “呜呜呜呜,孙悟空不许被抓走!” 大帐里一时间几乎乱了套了,孩子们的抗议声,大人陪着小心的劝说声,特别小的小孩子不满的哭声搅成了一片,根本没有一丝停下来的迹象。 赵俊看到这场面多少有些毛,沉不住气之下忙小声问道: “相邦,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呀?好好地怎么讲起这些了……呃,孙悟空到底被抓走没有啊?” “咳……” 赵胜差点没被一口口水呛回去,咳了一声以后大声笑道, “都不要闹了,听我说。” 这一句话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大帐里立刻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重又聚集在了赵胜的脸上。 赵胜矜持着笑了两声,开口问道:“你们还想不想听?” “想——” 这一声回答极是整齐。赵胜等话音落下才笑道:“这个故事是我师傅讲给我听的,可他只跟我讲了这么多。后边到底怎么了,你们得去问我的师傅才行。” 等这番话翻译过去后,头曼立刻大声叫道:“快去把他叫来呀!” 这句话正合小朋友们的心意,于是稚嫩的附和声再次响彻大帐。 那位师傅当然不可能来的,赵胜摇着头笑了笑道:“我的师傅年纪大了,没法从邯郸来草原。不过他告诉我,这个故事在我们邯郸有许多人都会讲,而且他们还会讲好多故事,比如封神榜啊,七仙女啊,二郎神劈山救母什么什么的,你们要是想听那就去邯郸找他们吧。” “我要去邯郸!” “邯郸在哪?” …… 虽然这些故事的名字在那名担任翻译的兵士头脑里实在没概念,即便经过了赵胜的解释依然将封神榜说成鬼神当官,将七仙女说成七个女神出嫁,但依然挡不住孩子们的兴趣,对邯郸的向往一时间充盈了整个大帐。就在这喧闹声中,角落里几个年老的匈奴贵族渐渐地品出了味儿来,但脸上微微一诧,虽然忧心已现于神情,但心知自己的处境之下,却无人敢说出声来。 抵触难免,赵胜并不是不知道,但他并不在意这些,笑呵呵的望着孩子们闹了一会儿才接着道: “邯郸离这里很远,不过那里不光有故事听,还有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像什么桃李杏柿、什么飞鸢百鸟,你们草原上都没有,你们可以一边玩着木傀儡,一边吃着那些香甜的水果,一边听故事。不过这些故事用中原话说出来比你们匈奴话要有意思的多,你们要想听懂,还得学会中原话才行。而且那些讲故事的先生都很重礼节,你们要想让他们讲故事,就得学会中原的礼仪,向他们行礼,他们才会喜欢你们,才会给你们讲……你们想不想去邯郸?” “想——” 玩具,美食,故事,这三样永远都是对付小孩子的绝杀利器,虽然不少匈奴贵族暗地里拉拽着他们身边小孩的衣襟,但回答声依然整齐划一。 赵胜满意的笑了笑,自知没必要多说了,如果能在潜移默化间将匈奴民族同化于华夏,他并不介意当一回让人揣测的坏人。 ………………………………………………………………………………………………… 楼烦王和乌维没有能力准确的预测赵匈之战的最终结局,所以他们只能等,当通过探报听说匈奴人几乎全军覆没以后,他们知道草原上的霸主已经变了,为了部落的生存,楼烦王在乌维的劝说之下再也没有犹豫,当下便带着乌维等寥寥几个随从赶赴了高阙。 不过很可惜的是,楼烦王这回表错情了,当他虎狼口以北数里的地方下了马,脱光上衣背负着荆棘步行见到赵国人时才得知,真正能决定他命运的赵胜此时已经去了挛鞮大帐营地。 楼烦王此次不请自来的投诚效果与上次被迫去见赵武灵王一样好,赵国大将军牛翦亲自迎出来将他接进了高阙关,并好言安抚,让他安下心等待赵胜归来。 十天以后,在大首领夫人的命令以及赵国优势兵力的威慑之下,挛鞮氏以及从西边几千里外赶来捡便宜的各部落各级别,总共三千多匈奴贵族全数偕老带幼跟随赵胜来到了高阙关,而他们部下的三四十万部众,也在命令之下暂时南迁到了阳山以北以及阴山阳山之间,处于了赵*队的监控,或者说保护之下。 当听到赵胜凯旋的消息,楼烦王坚决拒绝了赵国人的好意,又在第一时间袒露上身背着荆条跟随牛翦等人迎出了关去,规规矩矩的低头跪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面。 这一幕登时把风尘仆仆的赵胜弄得一愣,离得老远便跳下马车绕开楼烦王的正前方对迎上来的牛翦小声问道:“他是谁,这是干什么?” 牛翦瞥眼看了看楼烦王,带着与年龄不相衬的诡诘笑意俯在赵胜耳边小声说道:“相邦,这位就是楼烦王,他听说我们大赵全歼匈奴精锐,自知不是对手,这不自己老老实实称臣来了么。” “嗨呀,楼烦王,您这是何必呀……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赵胜立刻皱着眉大步奔向了楼烦王,连拉带拽的便把他提溜了起来,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就慌手慌脚地将他身上的荆条取下来远远的扔在了一边。 楼烦王有一点比於拓强,那就是懂中原话,没用任何翻译便懂了赵胜的诚意,想起当年赵武灵王接见他时的情景,这位爷心里顿时百味杂陈,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哆嗦着嘴唇道: “小人是犯颜之身,相邦这样厚待,令小人惶恐。” 赵胜扶着他的胳膊笑道:“楼烦王别这么说,当年先王与楼烦王结盟友好,其后是赵国对不起你们楼烦,将你们驱除了云中,说起来也不能怪你们连番叩关。赵胜此次出兵并非要对楼烦王如何,只是如果不打一仗,这耿介永远也解不开。如今楼烦王深明大义,前嫌冰释,那咱们还是盟好,楼烦王千万不要如此自戕。嗯,你们要是想回云中放牧,那边回去吧。” “什么?相邦允小人回云中!” 楼烦王哪能想到自己根本没说什么,赵胜便许下了这么大的好处,这个弯绕的实在太大了些,楼烦王顿时有些发懵。想到於拓一心杀进河套,最终却全族皆亡,而自己只是赔罪,却得到了强大的匈奴人靠无限死伤依然得不到的好处,心里一时之间实在不是滋味。 赵胜确定性的点点头笑道:“楼烦王与我大赵先王早有盟约,只要贵部不再与大赵为敌,这盟约自然还是作数的。不过赵胜还得开诚布公的说一句,这几年你我相互睚眦,也不单单是谁对不起谁的事,楼烦与我大赵终究分属两族,就算没有大战也难免会有些小小的摩擦,这些事看似不大,但积攒的多了却会引起大误会。所以赵胜虽然可以允许你们再回云中,不过等你们回到了云中以后,有些事还需细细商议才行。赵胜将要提到的事或许会令楼烦王有些不悦,不过楼烦王尽管放心,赵胜一切皆出自赤诚之意,绝不会危机楼烦王权位。” “哦……小人一切皆听相邦安排。” 果然没有白回去的道理,楼烦王心里多少往下沉了沉,不过赵胜丝毫没有掖着藏着,完全如同赵武灵王那般豪爽,这让他顿时放了心,连忙拱手相谢。 !#

正文 第117章 定北疆 第一百一十七章定北疆 楼烦王的担心并不多余,当他得知赵胜要将於拓长子头曼送往邯郸时,第一个反应便“这不就是人质么”,接下来很自然的便想到了自己也必然难逃此运。 人质制度在这个时代是统治者之间非常流行的相互制约方式,中原如此,草原上同样是如此,比如匈奴历史上最出名的单于冒顿,年轻时也被他父亲头曼送到了大月氏当人质,所以草原上的人并不难接受这样的制约手段。 然而令楼烦王没想到的是,赵胜这次做的实在太“毒”了些,将要被他送去邯郸的并不单单是头曼一个人,居然是挛鞮氏匈奴百长以上贵族家中六岁以岁以下的所有子弟,而且还准备造册登记,每年要将到了年龄的匈奴贵族全数送去邯郸。 这是要干什么?难道要一锅烩将匈奴人灭族么!那么赵胜所说“会令楼烦王有些不悦”的话是否也是此意……楼烦王几乎都快要疯了,在等待赵胜正式接见的整整一个下午都在跟乌维商议,但半天过后也没能想出妥善的对策来。当一名赵*官客客气气地跑来请他前去面见赵胜时,也只能忐忑不安的跟着前去了。 楼烦王到达赵胜大帐时,须卜氏匈奴首领詹师庐正在账里陪着小心与赵胜对坐“欢谈”,赵胜见楼烦王到了,虽然很是客气的请他坐下,但接下来便又接上了与詹师庐的话题。 自从匈奴各部应於拓所请汇集阳山以后,楼烦王一直遣派乌维前去与匈奴人打交道,所以他先前并没见过詹师庐,还是在高阙等待赵胜的这几天里才正式见上面。 这位詹师庐首领给楼烦王留下的印象并不好,这倒并非詹师庐对他傲慢无礼,而是因为楼烦王听说那天匈奴人突围时大部人马重又陷入赵军围困,在大批匈奴勇士拼杀搏命的当口,这位彦师庐首领居然没等与赵国人接上战便早早的跳下马背跪在了地上等待被擒,实在是颜面扫地,让英雄不齿。此时又见他聆听赵胜说话时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容,楼烦王暗暗一撇嘴,心鄙夷。 詹师庐此时正全神贯注的注视着赵胜,根本不可能想到楼烦王正在对他腹诽,等赵胜安顿完楼烦王再次坐下,他在赵胜对面坐得更是踞正。 赵胜见詹师庐还在规规矩矩地等着自己发话,向他笑了笑才道:“这样说来詹师庐首领不打算再回须卜了。嗯……河套这里远离须卜两三千里,詹师庐首领又是贵部大首领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大首领之位的,若是父子远隔关山,恐怕会对你将来继位不利,以赵胜之见,詹师庐首领还是要三思而行才好。” “詹师庐多谢相邦思谋。相邦是大英雄大豪杰,小人不敢在相邦面前隐瞒。” 詹师庐听了翻译,脸上笑得更是像一朵花,根本没工夫去理会一旁楼烦王鄙夷的眼神,一阵点头哈腰后才笑道, “我们匈奴人从来没有长子一定能继位的规矩。小人有四个亲兄弟,父亲年老也没说让谁接位,小人这回听信了於拓的挑唆,率部前来冒犯大赵天威,回去以后父亲一定不悦,实在不敢再想大首领的位置。相邦神勇无敌,令小人仰慕之至,小人最敬佩的就是相邦这样有勇有谋的豪杰,能跟在相邦身边当个马奴,这辈子也值了。” “詹师庐首领千万别这么说,赵胜实在羞愧难当。呵呵……” 赵胜差点没被詹师庐的马屁熏晕,忍不住尴尬的笑了两声。这詹师庐虽然说自己不敢隐瞒,但还是没有有一说一地说清楚实情,不过赵胜心若洞烛,倒也不难明白他顾忌什么。 匈奴人对长幼尊卑并不像中原人看得那样重,更加在意实力,詹师庐奉其父之命跟着於拓来抢河套,一番大战之后带来的两万多精锐军队只剩下了不到四千人,而他个人的亲信军队更是损失的几乎干干净净,可以说已经没有了争夺大首领之位的本钱,就算是回去也没能力跟他那几个兄弟争抢,倒不如带着近十万从老爷子那里“拐来”的部众分家单过。 詹师庐这样计划自然是对他个人最优的选择,这里距离须卜氏本部远达数千里,又在赵国人的控制之下,虽然自己已经没有了什么像样的自保兵力,但他那些心有不甘的兄弟们也不敢前来争抢部众。那么只要巴结好赵胜,他詹师庐就是这些部众真正的王者。只要自己过得舒坦,谁还有工夫管去管损失了将近一半力量的须卜氏本部还有没有能力抗住大单于的打压。 赵胜越想越觉得詹师庐实在是个“会看事儿”的人,微微摇着头笑了两声才道, “既然詹师庐首领愿意留在这里那便留下吧。赵胜绝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今后这些匈奴部族依然还是由詹师庐首领辖制好了,赵胜自会为你们划定游牧的草场。” 目的轻易达到,詹师庐心中顿时一阵狂喜,但终究不敢表现出来,忙站起身肃然的鞠身抚胸道:“小人冒犯大赵天威,是一个戴罪之身,本来只求能侍奉相邦左右就已经心满意足。相邦这样厚待小人,小人向昆仑神起誓,今后要是敢忤逆相邦之命,必受瘟病之灾灭族身亡!” 这家伙真是,自己拿自己发毒誓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把全族的人都带进去,其心实在是……赵胜暗暗摇了摇头,笑道: “赵胜已知詹师庐首领心意,詹师庐首领还请坐下说话……嗯,丘林氏的呴犁湖首领已经战陨,他的部众已经表示要回丘林草原,其余各部也是大多准备回去。你若是要留下,还需安抚好部众才行。要是有人想回去,我看你还是顺了他们的意为好。” 詹师庐忙道:“相邦尽管放心,小人已经跟各部首领商量好了,大家都愿意留下来效命大赵。” 都愿意留下来?恐怕没那么整齐吧。不过赵胜现在没心情管这些,点点头笑道:“既然如此,这些部落依然还是归由詹师庐首领辖制好了。不过赵胜有些话还是得说到前头,以免将来误会。你们既然已经向大赵称臣,那么大赵就不能亏待了你们,但你们也要按大赵的规矩做事才行。” 詹师庐连忙应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还请相邦吩咐。” 赵胜笑道:“如今於拓大首领的夫人已经向大赵称臣,如果於拓大首领确实已经不在了,那么大赵就得按大赵的规矩让他的长子头曼接任大首领。不过头曼年岁还小,恐怕难以服众,所以此前赵胜已将挛鞮氏各部首领召集在一起商议了这件事,各部首领如今已经统一了意见,公认於拓为害族之人,就算活着也已经没有资格再做大首领,所以他们准备将挛鞮氏分为五部,各自为政,互不辖制。赵胜已按他们的公议划分了各自所辖部落,如今已无争议。 不过既然他们已经称臣,那么赵胜就得按大赵的规矩在原先的挛鞮辖地设置郡县予以安顿。大赵向来是异地为官,考虑到你们匈奴人统绪与我大赵多有不同,所以各部首领便没有必要再安排到别处为官了,大赵赐予爵封予以确认即可。至于郡县官员,赵胜自会禀奏大王从朝中安排各级大夫前来任职……” 虽然赵胜说的轻松,但詹师庐和楼烦王却已经冷汗直冒了,他们都明白挛鞮氏各部首领闹着分家,必然是为了自己的权位。但这么一分家,他们自己内部就已经相互敌视,再加上精锐兵力已经损失殆尽,更是无力对抗赵国。实在是对赵国最为有利的形势,这主意恐怕就是赵胜出的。 挛鞮氏分家不分家,只要威胁不到楼烦和须卜,楼烦王和詹师庐就没兴趣去管他,但赵国既然用“分家”的方式彻底削弱挛鞮,便保不住会用同样的方式来收拾楼烦和须卜,这样一来便不能不让楼烦王和詹师庐紧张了。 赵胜并不难想到他们俩此时的想法,但作为胜利者,他并不在意楼烦王他们怎么想,见两个人都没接话,便接着说道: “你们须卜氏留在云中的部众当有十万之巨,比挛鞮氏全部部落加起来的一半还多,云中这里安顿不下,所以赵胜已经与挛鞮氏的各位首领商议完毕,准备从挛鞮氏所辖之地里划出一些草场安顿你们。虽然这样一来须卜氏难免会分于两地,归不同的郡县管辖,但詹师庐首领敬请放心,赵胜可以向你保证,这些部落依然以你为共主,绝不会分为两部。你看如何?” “多,多谢相邦。小人不敢不从命。” 詹师庐暗叫一声庆幸,忙站起身向赵胜表示感谢。虽然这样一来他的部众难免会分于两地,但只要依然以他为共主,那么他该得到的财物便不会减少,在如今根本没有能力与赵国争权争利的情况下,他詹师庐已经算是得到最好的待遇了。 詹师庐捡了“大便宜”,自然已经无话,赵胜摆摆手让他坐下便转头望向了楼烦王,楼烦王见詹师庐的部众没有被分,想到自己也必然会是如此,总算是放下了心来,发现赵胜看他,连忙抚胸道:“请相邦吩咐。” 跟楼烦王说话就是比跟詹师庐说舒坦,至少不用翻译。赵胜笑了笑道:“吩咐不敢当,今日赵胜将楼烦王请来,为的自然是将来贵部与大赵之间的事。此事不知楼烦王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这不就是他自己不肯说,挤兑着我说么……楼烦王不敢怠慢,连忙再次行礼道:“大赵天威不可触犯,小人惶恐,愿按前盟向大赵称臣。还请相邦明鉴。” 赵胜呵呵笑道:“既然如此,楼烦部就按原先与先王所定盟约安排就是,楼烦王可以回云中放牧。不过如今与先王在世时已经有些不一样了,楼烦王恐怕也知道,自从先王离世,代地已经改为代郡,大赵各地均已按郡县制管辖,所以楼烦王回云中以后还需受云中郡官员管辖才是。这倒不是赵胜有意难为楼烦王,只是规矩所定,赵胜不能厚此薄彼。” 楼烦王连忙擦了把汗,陪着小心道:“诺诺,多谢相邦。小人既然已向大赵称臣,受郡守管辖也是应当的。” 楼烦王能这么“好说话”,赵胜也就没必要多费口舌了,点点头笑道:“赵胜记得先王与贵部所订盟约里头有这么一条,楼烦人可入大赵骑军为伍,赵胜看这一条也应继续执行,贵部勇士只要愿意为大赵效命,赵胜尽皆欢迎。不过一国之中军命只可出于朝廷,所以还请楼烦王见谅,今后贵部除了可以留一些护卫兵勇,不能再自设军队了。不知楼烦王能答应么?” “这,不,不能……” 楼烦王此时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果楼烦兵勇都被赵国抽调,并且不能自设军队,那楼烦今后还有什么力量与赵国讨价还价?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啊! 一旁的詹师庐虽然与楼烦王一样心有不甘,却在他来之前已经接受了赵胜的这个条件,此时见楼烦王这个倒霉蛋满头满脸都是汗,心里顿时那叫一个舒坦,为了能讨好赵胜,连忙对楼烦王笑道: “楼烦王别犹豫了,你手里那点兵打得过大赵么?既然向大赵称了臣,留着军队难道还想造反?” 詹师庐这些话是用胡语说的,赵胜听不懂,楼烦王却听得真真的,顿时一个趔趄,差点没被吓趴在地上,连忙抚着胸对赵胜道:“诺诺,小人遵命。” 楼烦王这样的表情带着十足的不情愿,赵胜又不是瞎子,哪能看不出来?无所谓的笑了笑道:“楼烦王敬请放心。不许私设军队是因为家国之制所限,并非赵胜要难为楼烦王。只要楼烦和匈奴人一样诚心归附,大赵朝廷自会与你们写就书面盟约,确保楼烦尊位世代永续的。” “诺诺,谢相邦,小人不敢不遵命。” 到了现在楼烦王还能有什么话说?要是不答应,就算赵胜今天肯放他走,他也得继续在狼居胥山底下苦挨等死,倒不如规规矩矩地当个顺民的好。 ………………………………………………………………………………………………… 匈奴人留在阴山阳山附近的部众虽然依然多达三十多万,但手里几乎已经没有兵了,至于楼烦王,虽然三万骑兵一点损失都没有,但相对大胜之余气势如虹的赵*队,这点军队根本就不够塞牙缝的。如今赵国全面处于上风,赵胜当然不怕他们不答应条件。 收走匈奴人和楼烦人的军权当然是防止他们再次反叛的前提条件。经过一番运作,匈奴须卜氏及分裂了的挛鞮氏全数被置于了赵国云中郡和在原挛鞮辖地新设的阳山郡管辖之下,云中郡自有军队控制,而阳山郡虽然没有险关要隘阻拦胡人,但如今赵国大胜之威足以威慑诸部胡人,令他们十多年内不敢进犯,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赵国除了能从容地在阳山郡建造城池移民进行管理和防御,等凭借大量缴获和匈奴、楼烦进献的战马组成的新式骑军建立壮大起来以后,阳山郡便会完全处于赵国统治之下,并且还能以此为跳板,继续深入草原将赵国的防御线向北推进。 不过这些手段仅仅能确保近几十年来北境无忧,要想长久控制草原,除了逐步移民以外,还需对匈奴和楼烦人进行同化,使他们从心里认同华夏才行。这一点赵胜早已做了准备,那就是“教育从娃娃抓起”,凡是匈奴和楼烦百长以上贵族子弟,只要满了六岁,便要前往赵国邯郸学宫学习华夏文化礼仪,并且今后的各部首领一律从其中最为汉化的人中选任,另外还准备逐步增加云中移民,从中征召师傅,对胡人平民少年进行文化礼仪教育。 为了不受匈奴和楼烦贵族暗中抵制,赵胜自然用些手段的,明确表示子弟成绩优异的胡人贵族可以优先提拔任用,甚至可以入赵国朝堂做官, 提拔任用自然是在胡人内部,这对于贵族们来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如果能有亲人进了赵国朝堂做官,自然更能巩固他的家族在部族了的权位,而他们的子弟如果能得到赵国朝廷的支持,不论是回各部当首领还是在赵国当官,势必更能加强他们的地位。 这对于匈奴人和楼烦人来说,赵国的所为已经不再是用人质来控制他们,反而成了他们在部族内部提高地位的另一条捷径。所以在不答应也得答应,同时又是大家都希望的情况之下,没过多久第一批五百多名匈奴和楼烦各部贵族少年便踏上了南下的路途,与赵国宗室及士大夫子弟们一起成为了与稷下学宫目的不同的邯郸学宫第一批学生。

正文 第118章 谁也别大义凌然 第一百一十八章谁也别大义凌然 灭国易,安国难。在匈奴人短短两天内精锐尽覆以后,真正对赵国具有考验意义的事才算正式到来。 为长久安定北疆,以便安下心全力应付秦齐两个野心勃勃的强国以及中原不断的纷争,赵国北疆大胜的消息与数百匈奴、楼烦少年一同回到邯郸引起轰动的时候,赵胜依然留在云中主持着善后事务。 河套在赵武灵王时代就已经属于赵国所有,赵国朝廷也从设立云中郡开始便积极向河套平原迁移百姓,但以这个时代缓慢的发展速度,再加上赵国境内不断的风波,这十几年来河套平原上依然荒芜一片,人烟稀少,就连原先长居于此的楼烦,林胡等胡人也基本上被驱散干净,除了北边阴山脚下以及南边黄河沿岸建起了一些小城邑以外,河套的核心地带只留下了野羊隐没,狐鼠来往的渺茫大草原。 赵胜已经答应匈奴须卜氏和楼烦人迁移一部分部落进入河套,并为他们划定了黄河北河南岸的大片草场,这一片草原靠近黄河主河道,水源充沛,草长莺飞,远比阴山之北富饶百倍,虽然只占据黄河南北两河之间靠西部不到一半和北河以北到高阙邑之间的一部分地方,而且直接在云中郡高阙邑和九原郡两大要邑赵军的直接监控之下,但部落间杂生活在这里的十多万匈奴和楼烦人只要不妄图作乱,生活远比阴山之北广阔的阳山郡之上的那二三十万多万胡人惬意许多,所以詹师庐以及楼烦王在经过一番思想斗志以后都不约而同的将主账迁到了这里。 话语权向来掌握在胜利者手里,匈奴人和楼烦人在战败和臣服以后还能得到这样的优待,自然不能白白地得到好处,紧接着赵国对他们的控制手段便全部用上了,除即刻开始在河套腹地胡人牧区边缘及腹心地带营建黄河北河大拐角的定边、北河边上的楼烦、九原之西南河北岸的西原三座集驻军与为胡人各部以及胡人与赵人提供贸易的城邑以外,还将胡人牧区之东的河中地带到九原邑之间、高阙之南到黄河北河北岸之间水系发达的地区划分出来,作为第一批回报交付给“集缁缕”的那些赵国商贾和富豪进行开发。 在河中地区建立城邑和进行农业开发两项举措取得了极佳的效果,不但有效的控制住了内迁的匈奴和楼烦部落,还得到了赵国商贾富豪们的踊跃支持。虽然赵胜的做法完全不具有赵武灵王当年向北三郡移民时的强制性,但富豪商贾们的自发积极性和灵活行却远远超过了出于朝廷的强制力,仅仅是一个月以后,第一批由邯郸富商从赵国境内甚至韩魏齐燕各国偷偷征召来的移民便出现在了河中茫茫的大草原上。此后移民汹涌,越来越多,除了大开发热潮即将掀起以外,同化胡人的步伐也在悄然间迈动了。 云中郡的开发建设即将如火如荼的时节,阴山以北新建的阳山郡(今内蒙古草原北部)却又是另一番景象,由于大阴山的阻隔,阳山郡属于干燥少雨的地区,水少草枯之下,不但不适于农业开发,就连发展牧业也远远比不上阴山南的河套地区,即便四五倾的地方也未必能赶上河套地区一倾地供养的牛羊多,也难怪於拓一心要打破高阙占领丰饶的河套了。 於拓的狂妄之举非但未能给他的挛鞮氏带来好处,甚至还几乎遭到灭族之灾,军力尽失之下挛鞮氏彻底分为了互不统辖的五个部落,在赵国分而治之的政策之下,不但无力反抗,而且为了抵御西边大单于的吞并还得依靠赵*队加以保护。 失败者没有话语权,没有军力支撑的失败者更是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有,挛鞮五部经过低声下气的祈求之后,虽然在赵胜的允许下将几万人的部众送进了河中地区与须卜氏以及楼烦混杂游牧,但依然有十余万部众留在了原来的牧场上与须卜氏三万余人和楼烦六七万人的部落交错居住。 如此一来匈奴两氏和楼烦人彻底混杂在了一起,同时又因为被划分进赵国不同的郡县管辖,虽然各族之间上下统绪任在,但上百的部落却在事实上取得了更大的自治权利,更加依附于赵国的郡县而非各自上一层的贵族,上下统绪已在悄然间滑向了分崩离析。 这样的混乱自然是赵国所需要的,而能走出这一步恰恰是因为赵胜深知后世汉武大帝能用推恩令成功瓦解各诸侯国的原因所在,这是一把软刀子,“杀人”的过程中不但不会让人感觉到痛苦,甚至还会让人误以为得了便宜。 不过单单打破胡人的统绪还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谁也不能保证分离之下的胡人各族多少年以后出现一个耶律阿保机、完颜阿骨打、成吉思汗或者努尔哈赤之类的人物,所以对他们的同化更为重要,为达到这一目的,赵胜除了一手推动赵国对云中地区的移民以外,同时还上奏赵王颁下成文的法律,规范和加强了胡夏之间的贸易往来,严格将胡人的马匹、牛羊以及中原货物的交易价格决定权掌控在了赵国朝廷的手中。 赵国与秦国不同之处就在于秦国是耕战并重却严厉打压商业的国家,而赵国却是商业发达。虽然秦国的耕战制度更加适合一统天下的需要,但赵国要想一蹴而就却绝不可能,而且作为后世来的人,赵胜就算有完全的决定权,也绝不可能完全仿效秦国的做法。那么也只能从规范商业行为,加强商业管了。同时要想做到这一点也并非易事,也只能一步一步的来,而云中的开发恰恰给了他这个由头。 分化胡人统绪并加强管理,收编胡人军队,加强并规范胡夏贸易往来,促进胡夏百姓交往,将胡人的战马完全掌握在赵国朝廷手中,吸收胡人贵族子弟进入邯郸学宫学习华夏礼仪,并向胡人地区传播华夏文化,悄然间对其进行同化,虽然这些事并非一天之内就能完成,但一切都已在赵胜手中抽出了头绪,广阔的草原上已经先于中原腹地发生了历史的转向…… 在赵胜留在云中对赵匈之战的后续工作进行努力的这两个多月里头,中原的局势同样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先是秦王突然率先称了西帝,紧接着没过多久齐王便向山东各国传檄声讨秦王的狂妄之举,并力促各国合纵,准备攻打秦国。 在消息传到云中的时候,牛翦和受了伤的赵奢已经回了邯郸,而赵胜和从邯郸赶来帮着处理善后事宜的大司寇剧辛等人还在高阙接见安抚着匈奴和楼烦各部首领。就在剧辛拿着邯郸送来的密信匆匆忙忙去见赵胜时,未经传召楼烦王突然风风火火的从阳山郡赶到了赵胜的官邸,没说明来意便急忙请门口守卫通禀了进去。 楼烦王是个直筒子,赵胜倒是颇有些喜欢他这样的性格,见他到了,又说是有急事禀报,自然不会拿他的架子,当即便把他传了进去。 楼烦王早已经在府邸外等了许久了,得了命令连忙闯了进去,在官衙门里见到赵胜,连礼都来不及见便气喘吁吁的说道:“相,相邦。小人的部众抓住於拓了!” “噢?抓住於拓了!” 楼烦王自从归顺赵国以后一向谨小慎微,完全是早请示晚汇报,生怕赵胜疑心他有异心,这次出高阙关安顿各部部众并携主账部众迁居河套之前已经原原本本的向赵胜作了请示,所以赵胜根本没想到他这么快便返了回来,更没想到他带回来这样一个消息,陡闻之下不由略略一惊。 楼烦王一边擦着汗一边急切的禀道:“正是。小人这不是奉相邦之命回去安排部众了么。没想到於拓从高阙逃走以后居然一路向北跑到了大漠里,后来在大漠之中实在难捱,死了逃了不少部下,居然带着剩下的不到三千人马攻下了丁零人的一个部落,准备裹挟着他们向东边的荒原中逃去,以便重整旗鼓回过头来将丁零占了。” 赵胜脱口问道:“於拓想借丁零人重振旗鼓?” 楼烦王连忙点着头道:“谁说不是啊,於拓再次败的实在不甘心,而且他在草原上得罪的人实在太多,就凭手底下剩下的那点人马,要是没有了依靠只有死路一条。可丁零人虽说弱小了些,却也有上万的骑兵,而且依附于东胡,知道了这事儿以后,立刻集起全部人马并向东胡王求援,两三万人把於拓给困在了丁零和东胡之间。 不过於拓倒是真像条滑鱼,虽然没能将虏获的丁零部落带走,却愣是带着千把部下冲开包围逃了出来,后来一路南下偏偏好死不死的闯进了小人的辖地胡乱掳掠,准备再转向北边逃进大漠。小人自然不会对他客气,与丁零人,东胡人三个角上一围,便将他给拿住了。 丁零人和东胡人都对大赵很是敬畏,已将於拓交到小人手上。小人知道此事重大,没敢怠慢,已将他带到高阙来了。” 楼烦王的话差点没让赵胜笑喷出来,他说得这么热闹,闹了半天还是别人抓住了於拓交到他的手上,那这功劳的成色实在有些令人怀疑。不过抓住於拓终究是好事。赵胜轻轻一拍几案,高声笑道:“好,楼烦王功不可没,快将於拓带进来。” “诺诺,多谢相邦夸赞。来啊,将於拓带进来!” 楼烦王得到了肯定,顿时兴高采烈,道了谢便连忙反身向门外高声吩咐了一句,紧接着门外呵斥声,铠甲碰撞声齐响,两名楼烦壮汉挟着个中等个子的匈奴中年人走了进来。那匈奴人手脚都被捆了起来,嘴上还被塞了一团麻布,被两名楼烦壮汉狠狠的往地上一贯,闷哼了两声却极力的抬起头愤然的向赵胜望了过去。 这就是於拓?虽然相互斗了大半年心眼,又同时率军上十万相互大战了一场,但就算当日高阙鏖战,赵胜也没有跟於拓正式打过照面。此时看到了真人,见他实在是其貌不扬,与自己想象中的形象差的未免大了些,不觉微微有些诧异。 赵胜本来是想亲自上前好言劝服一番的,但看到於拓双眼之中充满了不服和倔强,不免又收回了善意,抬手向身旁的苏齐一招,冷冷的说道: “你去把他身上的绳索解开,让他站起来说话。” “诺……起来!” 苏齐叉手应命,大步走过去俯身解开了於拓的束缚,紧接着拽住他的胳膊往上一提,谁想於拓猛地一挣,险些将没有防备的苏齐晃倒。苏齐哪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愤然之下狠狠地踹了於拓一脚,一边往赵胜身边走一边自顾自的说道, “嗬,好大的力气。” 苏齐这番举动也就是给自己遮着脸罢了。赵胜也懒得理他,目光冰冷的盯住於拓道: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踹你?” 於拓不懂中原话,楼烦王连忙帮赵胜翻译了过去。然而於拓听闻了以后却紧紧地闭着嘴一声不吭,完全是一副死硬到底的架势。 赵胜等了片刻,悠悠然的说道:“你挨踹也是活该,这一脚乃是替那些因为你的狂妄,白白死在沙场上的人踹的。” 这番话似乎触动了於拓,於拓听完楼烦王的翻译,虽然依然没有吭声,但却微微垂下了头去。 赵胜见他这幅模样,心里多少有了些谱。呵呵一笑道:“不错,还知道心中有愧,总算不失为大丈夫。” 於拓听到这里,猛地抬起了头来,低沉的问道:“你将我的儿子抓去邯郸做人质了?” “不止你的儿子,还有所有匈奴贵族的子弟。” 赵胜不以为意的笑了两声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他们送去邯郸?他们去邯郸好歹还能活着,总比那些战死沙场的人要幸运许多。” 於拓被赵胜挤兑的几乎疯了,挥着双拳目眦俱裂的勃然怒道:“我不服!你们赵国人只会使诈,有种跟老子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回!” 赵胜笑道:“这种话只怕你还没有资格说。什么叫使诈?你先与楼烦王假意结盟,诱使他屡屡进攻高阙,待我大军北征,害得楼烦王丢弃阴山阳山,只能困守狼居胥山之时,却又弃盟友于不顾,迫使他孤立行险为你试探我大赵实力,你这样做便是光明正大么?” 楼烦王被於拓当了枪使,经赵胜这么一明点,顿时羞愧难当,将赵胜的话翻译过去以后厉声喝道:“於拓,你这个奸猾的狐鼠实在让人不齿,也好意思提这些话!要不是大赵相邦宽宏大量,我楼烦恐怕早就被你害的灭族了,别说赵相邦不会饶你,就是老子也恨不得把你撕碎了生吞下去!” 於拓狠狠地瞪向了楼烦王,丝毫不让的高声应道:“你又能好到哪里去?见我大军战败,即刻向赵国人屈膝投降,你也配说我!” “我,我……” 楼烦王顿时没了话,急眼间却不知该怎么反驳,听见赵胜让他翻译,才嗫嗫的道, “相,相邦,於拓这狗东西在骂您。” 刚才於拓跟楼烦王吹胡子瞪眼,楼烦王这么明显的挑唆赵胜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丝毫不介意的笑了笑道: “骂便骂吧。不过我中原有句话叫做上兵伐谋。与朋友共当赤诚相待,但打仗若是只凭血气之勇实在算不得什么英雄,受你几句骂便要跟你翻脸相搏更是匹夫之勇。於拓,不管怎么说如今你也是败了,你所不服的不过是自持骑兵勇猛罢了,但只有勇猛却丝毫无用,就算我当真放了你,让你再来攻次高阙,先别说胜负如何,你手上又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军力来战胜大赵?莫非去向单于借兵么?” 赵胜实在不想跟於拓在口头上争胜,不管於拓说再多如果,现实之中他的军队也已经尽数被灭,根本不存在反复的可能。 於拓刚才赌的就是一口气,被赵胜把他的气儿连根斩断,也便没话可说了。楼烦王见他又低下了头去,顿时心气陡气,扬声说道: “於拓,你还有什么话说?” 於拓半晌未语,紧紧的捏了捏拳头才费力的抬起头道:“赵相邦既然肯跟我於拓费这么多话,必然是不想杀我的。不知赵相邦准备如何处置我。” 这不是堵我的嘴,让我实在不好意思杀他么……赵胜一阵无语,思忖了片刻才笑道:“於拓,我一直敬你是个英雄。不过如今你已战败,精锐尽失,先别说我要如何发落你,就算让你重新做挛鞮氏的大首领,你觉得你还能压得住各部首领么?” “我……” 於拓已经彻底没了底气,想到被俘以来听到的挛鞮氏被分为五部,自己心腹部落已由对赵胜唯唯诺诺的鲁纳达担任首领等等消息以后,心知自己已经是一条丧家之犬,再也没有可能恢复昔日荣光的机会了,心下不觉一阵黯然,嗵的一声跪在地上,拱手说道, “於拓无知狂妄,屡犯大赵天威,今日下场都是咎由自取,原凭相邦发落。” 赵胜笑道:“於拓首领能自省其过自然最好,不过挛鞮氏已经分裂,各部首领各自为政,必然不会再肯听命于你。这样吧,赵胜敬你是英雄,你便跟我去邯郸做一名将领好了。” “谢,谢相邦。於拓愿肝脑涂地。”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於拓放心下来,忙低头伏在了赵胜的几前。

正文 第119章 九原会 於拓心里门儿清,鲁纳达虽然是他同父同母的胞弟,但若是有机会当挛鞮氏的大首领也绝不会顾念兄弟情谊,更何况如今挛鞮氏被分成了五部分别向赵国称了臣,相互之间明确脱离了隶属关系,各部首领为了各自利益,不管是明里暗里都会争相争取赵国的支持,绝不会有人再承认於拓这个险些带来灭族之灾的原大首领,就算赵胜脑子里头抽了筋,於拓还有机会重新取代鲁纳达的位置,不管鲁纳达也好,其他四部首领也好,为了免除挛鞮氏再次合并,重归於拓治下的危险与尴尬,也必然会联合起来予以抵制。****首发**** 於拓此前已经从楼烦王哪里知道了赵胜对匈奴、楼烦采取的种种手段,思来想去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也无法破解这优抚和打压并用的政策。现在他於拓已经明白无误的变成了一条丧家之犬,要想活下去唯有紧抱赵胜的大腿,以他之荣为己荣,以他之衰为己衰了。 这就是命,於拓不愿认命却又是相信命的,听见赵胜让他去邯郸当将军,心里不觉一喜,暗叫一声庆幸,连忙叩谢道:“谢相邦,於拓愿肝脑涂地报效相邦。” 赵胜笑道:“你如今已经是大赵之臣,诚心为家国效命自然最好。嗯,这些日子赵胜不知於拓首领生死,两位令郎又都年幼,实在无法承担首领之责。令夫人深明大义,为免部众再起内讧,已向赵胜请命,将首领之位让与鲁纳达。鲁纳达也已表示愿尊华夏之仪继续尊令夫人为长嫂,并别部而居以免闲话。 呵呵,赵胜此前不知於拓首领生死,也只能按他们所请为准,不过如今於拓首领既然回来了。我看你们兄弟不妨好好商议商议,看看由谁做首领为好。当然了,赵胜说话算话,就算於拓首领继续担任挛鞮首领,将军之位依然会为你保留。” “不不不,小人以诚心归顺大赵,愿举家内迁邯郸。论起安定部众,舍弟鲁纳达能力远在小人之上,小人愿将首领之位让给他。” 於拓连忙拒绝,虽说赵胜这些话只是表面上的客气,但他只要坚持夺回余下那五六万部众的首领之位,赵胜也必然会给他这个面子。然而於拓还不至于傻到那个程度,先别说这样做赵胜会怎么看他,鲁纳达那一关也不好过,就算鲁纳达被迫将首领之位还给自己,不甘之下怕是也得找茬口将他属下的两万多人再分裂出去单独称首领,要是那样的话自己连最后一支支持力量也没有了。 他们兄弟原先感情确实不错,但利益和匈奴人的习俗摆在那里,恐怕要不是赵胜暗中做了关照,自己的妻妾如今都已经归了鲁纳达,那才是真正的血本无归,一无所有。於拓暗自庆幸,心知让鲁纳达当首领,他必然还与自己一心,自己去了邯郸便能有些说话的底气,于是忙拒绝了赵胜的意思。 赵胜见於拓明白事儿,也就不再多说了,笑道:“那好,既然於拓首领心意已决,便先去与鲁纳达首领见上一面好了,然后回部落收拾停当再来高阙,赵胜自会安排人送你去邯郸候命。 “谢相邦,小人告退。” 於拓心思大定,已无他念,忙拜谢告退,临走时还向站在旁边一直沉着脸的楼烦王报以一笑。 楼烦王明白於拓这是想和自己缓和关系,虽说两人如今都已经成了赵国的臣子,以前的矛盾再去计较也无益处,但明白归明白,楼烦王却如何也笑不出来,装作没看见似地避了过去,等於拓走了,又磨蹭着跟赵胜说了一会儿闲话这才告退出去。 楼烦王和於拓刚走,剧辛随后便到了,跨进门槛看见赵胜便急切地问道:“相邦,我怎么听说於拓被抓住了?” 赵胜请剧辛坐了才笑道:“是楼烦王接着东胡人和丁零的手抓住的於拓。****首发****” 剧辛长吁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楼烦和匈奴挛鞮氏、须卜氏军权被收,战马也全数卖与大赵,只要大赵今后不对他们暴虐,他们万无再反的道理,如今又抓住了於拓,北境算是平定下来了。” 赵胜点头道:“於拓还算明事理,我已经答应让他去邯郸从军,等他收拾停当再回高阙,剧亚卿便安排人送他去邯郸吧。” 剧辛连忙拱手应命道:“诺,下官知道了。相邦,下官刚刚收到邯郸传来的消息,秦王称帝以后,齐王已传檄天下声讨秦王狂妄之举,力促各国合纵惩戒秦国,现在使臣已经到了邯郸。大王让相邦速回邯郸坐镇。” “哦?齐王还真是大义凌然啊。” 赵胜忍不住笑出了声,剧辛想到赵胜前往临淄的前前后后,也不觉跟着笑了出来,附和道: “相邦也用不着这样编排人家齐王,对对错错的总要给他个改过的机会才是。噢,大王说就算没有合纵之事,也快到相邦去魏国迎娶的吉日了,既然北疆这里万事稳妥,相邦还是尽快回去准备赴魏为好。” 赵胜听到这里虽说满心感激赵王对自己这个当兄弟的关心,却又总觉着他公事私事搅在一起,多少有些过于细腻,并且全无章法,但这些话却是不能说出来的,便笑了笑道:“好,赵胜知道了。合纵的事大王是怎么说的?” 剧辛忙禀道:“是这样。大王已与大将军、徐上卿、虞上卿细议过此事,徐上卿和虞上卿皆支持各国合纵,并希望借北疆大胜之威拿下合纵长之位。虞上卿说如果不是相邦出使齐国,我大赵各方周旋,使韩魏各国合同一心,齐国断然不会如此。所以齐国这般矫揉造作图的不过是重新树立他们在各国之中的威信,我大赵千辛万苦才鼎定如今的局面,正需以合纵长之命立威于各国,万没有让齐国白捡便宜的道理。 不过大将军的意思是我大赵刚刚苦战一番,正需喘息之机,虽然必须合纵惩戒秦国,却不宜为合纵长的虚名再疲于奔命,既然齐王想要这个名声,倒不妨让一让他,毕竟韩魏楚燕宋各国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齐王就算买好又能买的了多少。 如今大将军和徐上卿他们各执一词,不过大王还没有最后定夺,说是听听相邦的意思做计较。另外上柱国也已明确支持牛大将军之议。所以……相邦,此事您还需想稳妥了才行,虽说北征的事您压服了众议才能得此大胜,但朝中,嗯……邯郸终究有人心中不服,若是合纵的事出了差池恐怕不好。” 剧辛是赵国籍非宗室大臣,又是当年赵武灵王重用之臣,前几年赵成和李兑当政的时候差点被逼迫离开赵国,所以立场鲜明的很。他虽然没敢明说邯郸不服的人是谁,但之前不提别人,却专门说赵造支持牛翦的说法,所以所谓“有人不服”说的是谁已经明明白白。在他看来,虽然北疆的大胜足已确立赵王和赵胜的威信,但正因为他们渐渐显出要重走赵武灵王道路的架势,“有些人”却更会惧怕,并予以阻挠。 赵胜微垂着脸“嗯”了一声,思忖半晌,忽然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要是北疆大胜还有人心中不服,我看就算拿下合纵长之位攻入函谷关灭了秦国,那些人该不服的照样还得不服。由着他们去好了。” “这,这……哦,苏都尉,下官有些机密要向相邦禀报,不知……呵呵,多谢多谢。” 剧辛见赵胜满脸都是无所谓,顿时急了,站起身客客气气的将苏齐一帮赵胜亲随撵出了厅去,又跟到厅门口左右张望两眼,见苏齐识趣的带着人守在了远处,这才放下心匆忙走到赵胜几前坐下身紧紧地皱着双眉小声说道, “沙丘之事不远,相邦可要三思啊!牛大将军所说虽是稳妥,但大赵若是能拿下合纵长之位号令各国,大王和相邦之威才更堪巨,大赵臣民才能更是一心拥护大王和相邦,要是按牛大将军和上柱国的意思,这个机会就会错过了。此事是长远之计,相邦万万不可轻易放弃呀!” 剧辛这样说摆明了支持虞卿他们的高调做法,心急之下干脆豁出去把赵造支持牛翦的用心点了出来。然而赵胜却不以为然,微俯着身小声对剧辛笑道: “剧亚卿,你我不是外人,赵胜不妨明说。北疆一战虽然大胜,但大赵也损兵数万,军资所费加上各项抚恤开销不小。如果再去争合纵长的虚名,就得全力对秦以为各国表率才行,那样一来好容易才充盈起来的仓廪国库难免再次捉襟见肘。上次我们可以借集缁缕来骗钱花,这次还能再想什么办法?“ “什么叫骗钱花呀?相邦这话真是……” 剧辛顿时被赵胜说的哭笑不得,不自在的扭捏了半晌才道, “钱上的事不需相邦操心,下官既然能做这个大司徒,就有办法应对。只要能为大王和相邦立威,能为大赵重兴添势,就算多费些钱财也是值得的。” 就算赵胜不知道剧辛在历史上是个什么人物,剧辛这些年的表现也足以让赵胜相信他是个革新派的人,不过剧辛就算再厉害终究也只是个内务行家,在天下大势的把握上还差了些火候,不然的话历史上投向燕国的剧辛也不会在赵国经逢长平之败一蹶不振时错误的率军攻打赵国,最终落了个惨败的下场了。 赵胜耐心的笑道:“虞上卿和剧亚卿的心意赵胜明白,不过当年先王正是做事太急了些,万事都不稳妥才引出沙丘之变,此事足以为戒。要想成就大事就需万事稳妥,明知有人反对,而且实力颇大,还要硬顶着上,那不是犯傻么。这次北征大胜,大王之威已立,还需慢下来加以巩固才行,若是再去抢合纵长之位以进一步立威,必然会激化与那些人的矛盾,如果引起变故反而得不偿失。 以赵胜之见,山东各国多次合纵攻秦,各国心思各异从来没有成功过,此次与以前并没有两样,要想成功比登天还难,大赵根本没必要将精力放在这上头,合纵长之事更是没有必要。” 剧辛依然不甘心,连忙道:“相邦何不重启小合纵之举?” 赵胜摇了摇头笑道:“小合纵不过是为大赵争取安定内政的时间罢了,就算能成功也伤不了秦国的根本,而且齐燕宋各国也必然不会积极,得失相比反而得不偿失。韩魏楚三国要的只是打败秦国威风,以使秦国数年、数十年内不敢加兵东进。如今齐国既然参加了进来,合纵力量必然更大,远比小合纵更衬韩魏楚的心意,咱们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让韩魏楚和秦国都称心如意呢?” “既然如此……也好。” 剧辛紧紧皱了半天眉头,举起拳头在膝盖上敲了一下才下定了决心似地说道, “下官附议相邦之意。咱们便这样回禀大王么?” 赵胜直起身笑道:“就这样回禀。就说大赵北境兵势刚止,所耗巨大,还需休养生息。臣赵胜附议大将军之意:大赵当参与合纵与各国共同举兵以惩秦国狂妄之举,并尊齐王为合纵之长执牛耳号令天下诸侯。” “好,下官这就去命人修书速禀大王。相邦忙完了云中的事还需尽快回邯郸才是。” 剧辛连忙站起身向赵胜行了一礼便匆匆的走了出去,赵胜望着剧辛的背影愣了会儿神,暗暗想道:齐王挑起合纵,有可能的目的实在太多,我虽然“顺着”他的心意陪他玩儿,但以后的形势真的一定能像想象中那样发展么…… ………………………………………………………………………………………………… 匈奴、楼烦内附,北疆形势得以稳定,再想向北发展已经超出了赵国目前的能力,所以从高阙大战胜利以后,除云中郡、阳山郡所辖的五万驻军以外,包括新收编的三万余楼烦、匈奴军队在内,所有的赵**队都陆续撤回了各自驻地。 赵胜得赵王所命,在完成云中防务安排以及河套移民开发相关事宜以后也离开了高阙,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赶回邯郸,而是脱离大部队一路取道秘密赶赴了九原。 九原就是现在的内蒙古包头,赵国时的九原邑建在如今包头西南方向黄河北岸,河套平原黄河北河以东的东套平原之上,在赵武灵王时代赵国势力范围最大时曾经越过黄河“几”字大拐角进入秦国之北的河南地一带,并以九原邑为郡治建立了九原郡,羁縻管辖当地的楼烦人和林胡人。 沙丘宫变后赵国势力内缩,义渠在秦国支持之下向北向东占领了整个河南地,赵国九原郡所辖范围损失大半,遂取消建制,将九原郡黄河以北土地合并进了北边的云中郡,这样一来九原邑地位下降,由郡城变成了县城。但九原邑终究不是一般的县城,经过赵武灵王十多年的大肆营建,已经成了黄河几字形大拐角上最大的城邑,是历史公认的包头最初渊源。 赵胜来九原是为了义渠之事,在赵国与匈奴大战取胜以后,义渠为防止赵军乘胜掉头南下攻打自己,遂将彭卢一线的驻军北调到黄河南岸林胡人辖地驻扎防赵,同时王叔穆列斡也被义渠王以监军压阵的名义撵到了这里,离狄道更是遥远,剥夺其权的计划更进了一步。 范雎奉赵胜之命前去密会穆列斡,此时已经秘密安顿在了穆列斡身边,向他建议隐忍以待,虽然通过冯夷帮穆列斡加强了与狄道方面的联系,依靠狄道九部对义渠王的压力确保穆列斡的安全,但由于义渠王在秦国支持下进逼的步伐越来越大,穆列斡此时也已经处于了极为危险的境地。 这些日子以来,冯夷一直与高阙的赵胜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当得知赵国大胜匈奴以后,范雎即刻建议穆列斡以顺从迷惑义渠王,乖乖地跟随事实上是在监视他的义渠大军来到了黄河南岸。 风高夜黑,月初之时天上连一勾弯月都无处寻踪,夜风呼啸不停,天地间空旷的大草原上再无它声,更使突兀地矗立的九原邑显得孤寂。 赵胜为免消息泄露危及穆列斡和范雎安全,入夜以后才来到九原邑,在九原驻军将领接应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城中,连县令、县丞、县尉等人都没有惊动。 后半夜入丑时分,军营之中赵胜居处外脚步声起,不片刻的工夫苏齐兴冲冲的推门跑了进来,高声笑道: “公子,您快看看谁来了!” “冯夷还是范雎?” 赵胜呼嗒一声从榻上坐起了身来,刚刚脱口问出,门口人影一闪,冯夷立即带着满脸的惊喜闯进了门来。 “公子!公子!依喻达先生快请,这就是我家公子。” “小人依喻达拜见平原君公子。家主多有不便,特命小人前来祝公子寿。” 冯夷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人,虽然长着一副深目高鼻,但长衫袭身,行止有据,往门外一站,鞠身行礼间完全是一个儒雅的先生模样。

正文 第120章 谈判- 冯夷已经半年多没有见到赵胜,激动之意自然溢于言表,要不是碍于礼节,差点没扑上来送给赵胜一个熊抱,跟在他身后的是个华夏装束的胡人,深目高鼻,却又肤色泛黄,一眼既知是个义渠戎狄。 义渠属于西戎,是吐火罗与华夏血统的混血人种,与其西边隔黄河相望的月氏民族同源,比匈奴、楼烦、白狄等杂混民族更加接近于印欧系东端的塞人,算是黄白过度人种,不过由于上千年与中原华夏人的接触,文化方面受华夏影响颇大,是第一个建城定居的草原民族,而且许多上层人士精通华夏文化和语言。 这位依喻达正是如此,字正腔圆的秦国咸阳腔配上标准的鞠拜礼节,要是不看他的脸,谁也不会往戎狄身上去想。 冯夷待依喻达行完了礼,将他向门内一让,忙向赵胜介绍道:“公子,这位依喻达先生是义渠屠耆侯的心腹幕宾。屠耆侯如今已随义渠彭卢守将卢纳礼北迁至河南地林胡辖地,河南地没有义渠城池,屠耆侯只能居于军中,行动有所不便,所以只能请依喻达先生代行拜见公子“原来是屠耆侯幕友。赵胜失敬,先生快请坐。冯夷,你也坐。” 赵胜此前通过范雎、冯夷的密信已经知晓屠耆侯就是穆列斡,也知道在义渠王的步步紧逼之下,穆列斡的处境越来越窘迫,遣派幕僚前来也是无奈之举。 九原邑建于远离中原腹地的草原上,因地制宜本来就略显简陋,驻军营没那么多说道,根本没有什么厅室之分,赵胜连忙热情的将依喻达让进了屋里坐下,冯夷欣然相随,没用安排便在赵胜和依喻达落座之后自顾坐在了末席下首。 赵胜见冯夷和依喻达满身满脸的都是尘土,心知他们这一行必然艰难无比,坐下后边关切地向冯夷问道:“屠耆侯现在在何处,你们是如何过来的?” “嗐,公子别提了。” 冯夷倒不是那种恃宠而骄的人,但大半年不见赵胜,却从心里愈发亲近,特别是当着依喻达的面更是如此,微皱着眉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才道, “自从公子在高阙大败匈奴,义渠王便将彭卢数万兵马北推到了朔方,‘借’林胡首领的地盘防我大赵。彭卢守将卢纳礼奉义渠王之命监视屠耆侯,明请暗迫将屠耆侯‘请’到了临沃,由卢纳礼亲率万骑‘保护’屠耆侯,大军已推至大河南岸,要不是生怕大赵疑心他们有不轨之心,几乎快要与九原隔河对峙了。 唉,屠耆侯如今被困在军中,左左右右总是不下上千的监视军马,别说屠耆侯行动不便,就是小人内外交通也比原先在彭卢时困难了许多,要不是因为卢纳礼手下的卡莫千长之父是屠耆侯当年的老部下,对屠耆侯忠心耿耿,暗中对我们施予援手,小人和依喻达先生只怕连出都出不来,而且即便如此也只能夜里行动,与公子见上一面就得赶紧回去,以免露出马脚。” “呃……” 依喻达听到这里脸上微微一热,虽然火把光芒之下难见其脸色变化,但神情有异还是藏不住的,待冯夷说完,他连忙接道, “是这样,公子,义渠王狂妄无知,重用奸佞,又不知敌友与秦国结盟,以为秦国强盛而不知赵国天威。其实我义渠之士皆已其为不齿,只可惜正义之谋无以伸张,实为无奈。卢纳礼虽是义渠王心腹,对我家主明敬暗防,实为仇寇,但其以义渠之众冒犯赵国天威,终究是我义渠之过。屠耆侯特命小人向公子致歉。”…。“呵呵呵,屠耆侯客气了。” 摘这么干净干什么?难道是怕我年轻气盛要对义渠有所行动?这位义渠先生性子还是太直了点……赵胜顿时被依喻达文绉绉的刨白逗笑了,温和地向他点了点头道 “赵胜并非不辨是非之人。还请先生代为回禀屠耆侯,桀纣为君并非夏商之民皆为桀纣。周武以武庚治殷商七族,若不是武庚不知其罪、不守其节,其身岂不可为宋卫之祖乎?” “诺诺诺,小人一定据实回禀屠耆侯。” 依喻达精通汉典,知道赵胜说的是当年周武灭商,商纣之子武庚不知畏惧叛周身亡,其后殷商遗民并没有因为他的狂妄而被灭族,而是被分为了宋卫各诸侯国一直延续到如今的典故,这些话正是要借典故为穆列斡宽心,告诉他义渠王是义渠王,他穆列斡是穆列斡,赵国为了自身安危,绝不会攻伐义渠,并且还决心要帮助穆列斡脱困,使义渠从秦国控制之下摆脱出来。依喻达放下了心,连忙长身而起,叉手深深拜下。 赵胜客客气气地回了一礼,心中却在暗暗琢磨义渠那边的情况,冯夷刚才说的朔方就是现代的内蒙古黄河几字型大拐角南岸的库布齐沙漠,不过这个地区逐渐变成沙漠是在隋唐以后,先秦时代还是与河套地区隔黄河相望的丰茂草原,而临沃就是现代的内蒙古达拉特旗,地处朔方东部边缘,与九原邑隔着黄河形成对峙之势 朔方地区此时是林胡人的地盘,沙丘宫变之前赵国还没有衰落的时候与河套地区一样属于赵国的势力范围,赵武灵王去世以后,河套地区的楼烦人和林胡人被驱赶到了阴山之北,而朔方地区由于被义渠占据,其上的林胡部落并没有随林胡王北逃,而是留在黄河南岸向义渠称了臣,这样一来一方面扩大了义渠的版图,同时也削弱了林胡的势力,不然的话牛翦和廉颇坐镇高阙时,屡屡进攻高阙的恐怕就不止匈奴和楼烦了,而赵胜北征之时将要面对的压力恐怕也会更大。所以义渠虽然是为了自己而占领朔方,但在事实上却无心插柳帮了赵国的大忙。 林胡人虽然向义渠称了臣,但自身还是有一定的实力,所以并没有完全被相对强大些的义渠吞并,属于半独立纳贡性质,那么这样来看义渠在朔方用兵,没有将大军抵在黄河南岸与赵国对持,除了像依喻达说的那样不敢触怒赵国,同时也应该有顾虑林胡趁机与赵国联合,南北夹击谋求独立的心理。 这样的话义渠的形势可就够复杂的了:义渠王借秦国之力要灭掉穆列斡,秦国也要借义渠王杀穆列斡彻底削弱义渠。穆列斡以狄道九部为根基抗衡义渠王的图谋,虽然身陷朔方,但一时之间倒还不至于有性命之虞。彭卢守将卢纳礼北镇朔方,既要监视穆列斡,又要防止林胡作乱,还有防止赵国南下,几乎已经是疲于奔命的状态。而在卢纳礼军中又根本闹不清谁会与穆列斡暗中有勾连,只能处处小心,处处防备,苦苦等待义渠王剪灭狄道和义渠各处支持穆列斡的势力,最后才能高枕无忧的杀掉穆列斡 怎么这么乱…… 依喻达此行肩负多项使命,除暗中确认冯夷他们确实是赵胜的人、而非义渠王行的计谋以外,更重要的还是要亲自判断赵胜对义渠形势的态度,现在第一个任务顺利完成,又要急着渡河回义渠,所以与赵胜客气完,连忙拱手禀道:…。“公子,义渠王是非不分,侍敌如父,小人家主为其迫害,身家是小,家国社稷事大,已决意与义渠王势不两立,只是如今万事窘迫,实为艰难。张禄先生虽为大才,应公子之命佐辅我家家主,但若无赵国外为凭持,终究难以转庾。小人此来拜见公子之前,家主吩咐小人向公子禀报几件事,还请公子俯允。” 这是要谈判了,赵胜踞身正坐,点点头笑道:“先生但讲无妨。” “诺,谢公子。” 依喻达又是一礼,接着禀道, “我家家主与张先生已经细细商议:赵国此次大败匈奴,国势大张,义渠王就算不知公子与我家家主所谋,也必然会力防此事,加紧行动。家主安危已急,不得已时只能硬碰,若是没有赵国外援之力,恐怕难以成事。此为其一,还请公子慎思“是这样……” 赵胜略一思忖道, “还请先生回禀屠耆侯,赵国与义渠同与秦国为敌,义渠之危既是赵国之危,义渠受秦国蒙蔽,为秦国张势,秦国无后顾之忧,更会肆无忌惮暴虐山东,赵国万无安生。故此赵国与屠耆侯乃是天生之盟,屠耆侯若需赵国相助,赵国绝无推诿可能。九原赵军即为屠耆侯之军,屠耆侯一声令下,九原之兵必倾力相助。 另外赵胜还有件要事烦请先生转告屠耆侯,秦王狂妄,越制称帝,山东各国同仇敌忾,已决意合纵惩戒。此事当为屠耆侯起事良机。” “啊!你们要合纵么,此事当真!” 依喻达精神陡然一振,仿佛自言自语的笑道, “屠耆侯已经听闻秦王称帝,义渠王前往邯郸拜贺的消息,本以为秦国此举势力大张,义渠王必然会借势行事,屠耆侯再无反胜机会,没想到山东各国这么快便要合纵攻秦。秦国一乱岂不是……” “正是。” 赵胜笑道, “秦国暨越天子之仪,山东各国若是没有说法,尊卑贵贱便全被秦王搅乱了,是以合纵必行,不论成败,秦国必然要全力防备山东,义渠王难免一时失去强援,这正是屠耆侯起事良机。屠耆侯当年就是义渠君位不二之选,只要起事,羽翼者必众依喻达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起,喜滋滋的捏起拳头在另一只掌心里一砸,兴奋地笑道:“外援异势,强弱立分,义渠忠勇之士如今虽被迫蛰伏,但只要贵国愿对屠耆侯施予援手,应和着必众。” 说到这里,依喻达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再次长身向赵胜鞠拜,肃然道, “小人奉屠耆侯全权所命,特向公子刨明心意。义渠灭国之危若解,屠耆侯必与赵国向天盟誓,两国和同一家共以暴秦为仇寇,秦若动向,义渠必以倾国之兵策应赵国。另以朔方林胡之地附赵,唯望两国永结一心!” 朔方本来就不是义渠的地盘,其上生活的林胡人与义渠人完全是两个民族,义渠将其控制不过是这三五年的事,根本没能将其纳入国土,而且这个时代以土地为礼达到结盟的目的也是惯常做法,所以穆列斡将朔方送给赵国作为请他们帮忙的筹码也算不上卖国。 赵胜也庄重的长身而起,拱手还礼道:“望先生回禀屠耆侯,赵国以信义立国,愿以朔方回赠屠耆侯。不过林胡向来自为一邦,赵胜冒昧相请,愿屠耆侯以林胡为纳贡之附庸邻国,以与赵国互信 “诺,屠耆侯必尊公子之命!小人代屠耆侯还谢公子。”…。依喻达顿时喜上眉梢,满打保票的替穆列斡答应了下来。他这保票底气很足,赵胜的话明显是要以林胡独立来做赵国与义渠的缓冲地带,这样一来两国互不接壤,没有领土纠纷才能真正达到互信。虽说这样一来林胡便成了两国结盟用的一颗棋子,但弱小的林胡得以独立也不吃亏,实在算是个三利的好局面,穆列斡不答应才怪。 两国结盟需要正式的仪式外加书面盟约以昭告天下,现在穆列斡能不能取代义渠王还是个未知数,所以依喻达只能做些口头承诺,以此确保赵国帮助穆列斡夺位,这些都是请人帮忙的条件和回报,依喻达早已得到了穆列斡的授意,自然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赵胜笑道:“先生北来之前,屠耆侯和张禄先生恐怕还在为秦王称帝的事发愁,这次先生回去据实禀报就是。秦王称帝对义渠绝非坏事,屠耆侯正好可以借义渠王前往咸阳之机起事,此事转机过快,只怕屠耆侯准备不周,赵胜还需请先生提醒屠耆侯和张禄先生万事慎思而行依喻达忙道:“诺,小人记下了,还请公子放心。呃,另外此前屠耆侯生怕义渠王趁秦王称帝之机加强对狄道行动,已与张禄先生谋划了几项应对之策,如今虽然形势有异,不过变一变或许还能用上。屠耆侯命小人细细禀报公子,还请公子俯允。” “好,赵胜洗耳恭听。” 赵胜点了点头,依喻达忙如此这般的禀报了起来。 ………………………………………………………………………………………………… 赵国得胜大军班师回朝在邯郸已经引起了一次轰动,五百多匈奴和楼烦少年的到来又一次引起了轰动,同样的道理,赵胜回朝百官出迎,在邯郸更是大大的轰动了一场。 少年公子救王驾、孤身赴死除奸臣,运筹帷幄助韩魏,十万大军灭胡尘。这些戏码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事,当赵胜率领着赵国大军一扫沙丘宫变后赵国的颓靡之势,他在邯郸百姓心中的形象顿时好到了极点。 所以当望不到头的车驾在赵王特命之下的全数赵国勋贵、上卿群僚陪同之下招招摇摇的驶入邯郸城内时,沿路的大街两旁早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聚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欢呼声此起彼伏,震天慑地。这样壮观的场面下,好歹是公子、见识过大场面的赵胜倒还没什么,只是一路向百姓们招手微笑,而昂然站在他身后的苏齐等一群贴身护从却早已抹着胡子嘿嘿的笑出了声来,仿佛自己才是北征最大的功臣 这次北征大胜起起伏伏,坎坷曲折,但不管怎么说总算圆了赵王何的心愿,再加上赵胜事情做得极是漂亮,在亲自撰写的对群胡首领的昭降之书之中到处都是“大王亲遣”、“大王之命”什么什么的措辞,仿佛赵王才是此次大胜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真正决策者,完全应和了赵王让赵胜带军出兵前那句“代君出征”的话。 这份昭降书是提前送回邯郸的,赵王看了之后差点没掉下泪来,顿时忘了所有的郁闷,当即发下命令,说是此书绝不可更改一字,并让早已聚集邯郸的楼烦、匈奴首领们老老实实的等着,坚持要等赵胜回来之后再正式进行受降仪式。 这份殊荣代表着什么,朝堂之上的大臣们人人心里都有数,暗底下自然少不了为自己立场考虑的一番思谋。不过此时至少表面上赵国内部合同一心,所以在赵胜回朝的时候,除了年长位尊,被赵王特命不可前往的三公六卿以外,全部宗室勋戚和朝臣都迎出了邯郸北门聚集在了五里亭外,并且一路徒步跟随赵胜的车驾回城 热闹终究只是一时的事,当赵胜风风光光返回平原君府,群僚四散而去后,几辆华车径直奔赴了宜安君府。车驾一停,根本没用传报,赵谭、赵代等人便登堂入室直奔赵造寝居而去,而赵造似乎也早已预料到他们会来,居然一改往日的慵懒,早已端坐在了外厅主席短几之后。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最守时的新郎官 “平原君回府了?” 明堂之中,赵造端坐几后,看见赵谭、赵代兄弟急匆匆的走进来,抬头第一句便是这个话。 这不废话么,他要不回府,我们还能抽得出身来么……赵谭他们连门儿都还没进,顿时被赵造的话堵在了门口,一阵尴尬之下,赵谭下意识地停住脚忙在门外微鞠身道:“诺诺,六叔,侄儿们这不刚刚抽出身便来看您老人家了么。” “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呵呵,平原君面子不小啊,老夫听下人说他回城这一路处处都挤满了人看热闹……” 赵造话音里充满了落寞,自顾自的轻笑了一声才摆手道, “你们都进来坐吧。” “诶,谢六叔。” 这怕是见赵胜风光心里有些失落吧,着老爷子真是……赵谭和赵代他们相互偷偷觑了一眼,不敢暗自揣测,连忙道了谢排着队躬身走进厅去按兄弟顺序坐在了赵造下首的席上。赵代见赵造一直微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忙小心翼翼的陪笑道: “六叔,今天是热闹了些。不过您老人家还能不知道,市井百姓就好这一口儿热闹。今天这么乱糟糟的,那天胡人俘虏进城时还不是一个鸟样子,没啥可稀奇的。” 贵人拘于礼,说的就是富贵人家从小接受教育,以粗口为耻,赵代为了给赵造宽心,不但把赵胜与胡人俘虏相提并论,还爆出了脏话,谁想赵造听到这里突然皱了皱眉,微微怒道: “老六,你这叫什么话。平原君是你侄儿,是大赵的相邦,此次北征大胜居功至伟,你将他与胡虏同提是什么意思” “呃呃,这……嘿嘿,六叔,侄儿这不是就事论事么。您看您……” 赵代马屁拍到了驴蹄子上,登时尴尬无比,在席上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下意识的向赵谭看了过去。赵谭知道六叔如今正在纠结着呢,谁戳他谁倒霉,干脆装作没看见,目不斜视的只是注视着赵造。 “唉,罢了罢了。” 赵造颓然的摆了摆手,长叹口气道, “你在老夫这里随便说说也就罢了,出去万万不可乱说。说起来平原君这次北征大胜,扬我大赵国威,不管怎么说也是长志气的事。老夫当初虽然阻挠于他,并非是不希望他得功劳,乃是生怕稍有闪失,北疆不成,东西两边又会出了岔子。嗯……老夫不管怎么说也是平原君的叔祖,大赵的公子,难不成连这也看不明白?你们身为大赵公孙,亦当以家国为重,别整天只想着自己那么点破事儿。” “诺诺诺,侄儿们知错了,六叔恕罪。” 赵造倚老卖老,自我撇清也就罢了,居然还倒打一耙将赵谭赵造他们训了一顿,赵谭赵造等人没有赵正的“勇气”,更不敢将赵正一起叫来触赵造的霉头,在缺少赵正那个炮筒子掩护的情况下,自然不敢公然反驳,只得暗自撇了撇嘴,连忙乱哄哄的应和起了赵造。 上了年纪的人跟小孩没什么区别,说不好听点就是顺毛驴儿,赵造在赵谭他们小心的奉承中气儿顺了许多。颔首捋了一会儿胡子,微微闭目懒洋洋的说道: “平原君这次是代君出征,能全胜而归,那就是扬我大赵国威、君威之举。大王高兴,我们这些人就要跟着高兴,啊~这个,老夫这些日子身子不好,没有去朝上站班,不过听说大王已下了谕旨,受降仪式要等平原君回来由他亲自主持。嗯,这很好么。何为有为之君?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才行。这次也确实该让平原君风光风光才对得起他在云中吃的苦头。再说过不了几日平原君就要去大梁亲迎魏国公主了,他越是风光便越是我们大赵的面子,此事当其然。这样很好嘛……” 赵造作总结似的在那里摇头晃脑,赵谭、赵代他们实在看不清老爷子的拳路,只得跟着连连点头附和,谁想赵造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声,捋着胡子的手也停了下来,愣了片刻突然睁大浑浊的双眼盯住赵谭道: “老五,你替太宰主持太宰署事宜,朝里的事最是清楚。平原君向大王递了奏章昨日里是不是已经到了,说是附议老夫和牛翦对合纵之事的主张?” “呃……正是。” 赵造的思维跳跃太大了些,赵谭差点没反应过来,等听清楚赵造说了什么,连忙点头道, “已经定下的密议皆由太宰署签收保存。平原君的奏章侄儿已经亲眼看过了,不过事涉机密,大王虽已有应允之意,不过却说等平原君回来再细商定计。以侄儿愚见,大王也就是那么说说罢了,十有八九是要按平原君的意思办的。” 赵代听到这里连忙伸头接道:“是啊,六叔。刚才五哥已经跟侄儿说了这事儿。侄儿怎么都觉着此事实在有些蹊跷。所以,所以……侄儿们愚钝,实在是有些看不透,难不成是平原君经事长智,如今知道厉害,不准备再折腾啦?” “哼哼,老六,你就继续跟老夫装吧。” 赵造鄙夷的斜觑了赵代一眼,见他连忙唯唯诺诺的致起了歉,这才慢悠悠的笑道, “徐韩为和虞卿他们年轻气盛,又不懂军政上的事,哪里会明白老夫和牛翦为何反对与齐国争合纵长的苦心。平原君怎么想不重要,只要于家国有益就行。北疆虽是大胜,终究对我大赵国力颇有折损,要想再兴还需时日,争这个虚名做什么? 平原君确实也比原先懂事了许多,只要他不再折腾,你们也别整天防着他,毕竟是一家人,难不成他还会害我们宗室?嗯,老夫看只要平原君明白厉害关系,你们还是要与以前一样,该敬的敬,该尊的尊,该劝之处么,也是要劝的。” “诺诺,侄儿们遵命。” 赵谭、赵代等人连忙拱手应命,但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赵造的弦外之音,在座的这几位心里都清楚。徐韩为和虞卿他们俩哪是什么不懂军政,根本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撺掇赵胜加快从宗室手中夺权的步伐。不过赵造说的也对,赵胜和各位宗室终究是一家人,就算因为政见不合再加上赵武灵王沙丘宫变那件事难免会有睚眦,但作为执政者,他终究还需要平衡各方势力才能稳妥。 平衡自然需要妥协。赵胜支持赵造在合纵上的主张虽然必然有其他方面的考虑,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明白无误的妥协,这意味着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招生都不会触犯宗室们的利益,只要他这样做,宗室们当然没必要再去惹他。 不过暂时的平静并不等于今后一定不会再去波澜,赵谭、赵代他们暗自拿下了主意,不论赵胜是真示好还是耍计谋,他们都不会轻易放松对赵胜的警惕,并且必要时还得打压他一下,只不过这种打压要做的更加隐蔽才行。 ………………………………………………………………………………………………… 宗室矛盾的波澜暂时归于了平静,但表面上的热闹却一浪逐着一浪越发引人关注了。赵胜回到邯郸的第二天,赵王宫里大殿开启,百官向赵王、赵胜庆贺大捷以后,暗中的御前会议顺利的确定了赵国不冒头,尊齐国为合纵长的策略,随后即刻遣派使臣前往临淄表态。 两天后的吉日里,对楼烦人、匈奴人的受降仪式正式在王宫正殿开始,赵胜自然被赵王任命为了是仪程的主持,群胡首领进殿纳降表称臣,赵胜代赵王宣诏降表文,赵王与诸胡酋盟誓,颁发委任符印,其后设宴款待。 次日再次大集群臣,北征有功将领、士卒、阵亡将士皆受封赏,其中中流砥柱牛翦终于得到了他生平第一份三千户封邑和君号;受伤不轻、一时半会儿无法再戍边为将的赵奢则进亚卿,佐大司徒为佐贰,当上了司徒署的二把手;其余将士也依次论功行赏。赵胜的赏赐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不过除了五千户增封实际赏赐以外,更多的只是加赠柱国一类的玄虚名号。 就这样热闹了几天,不知不觉的便到了八月下旬,虽然赵胜真正的心思一直在义渠那边,但在交通不畅、信息不通的情况下,义渠那边的事只能任由新任云中郡守朱晋和暗中特别颁下信符的范雎、冯夷他们临场发挥,而赵胜自己么,要是再不乖乖南下迎亲,恐怕老丈人魏王连吃他的心都有了。 先秦礼节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是最为繁琐的,具体到结婚这件事,更是六礼繁杂,每一项都有许许多多的说道,特别是到了王室这一层更是不吝其烦,能折腾的一律折腾进去,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前五项啰嗦完,到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亲迎阶段,那说处可就更加多了去了。 亲迎之制,先秦各朝不同,夏亲迎于庭,殷于堂。周制限男女之岁定婚姻之时,亲迎于户。也就是说作为战国公子爷的赵胜得亲自带着诺大的迎亲队伍一直迎到大梁魏王宫季瑶公主寝宫的内室里去,而且还必须吉日吉时,错了一点都不吉利。 从邯郸出发定在了八月二十三,据占卜所定这又是个见龙在田、利于出行的好日子,早晨入辰时分,赵王何在全体朝臣的陪同之下亲自将迎亲队伍送到了邯郸城南五里以外,此处官道边上的五里亭早已张挂彩绸,宾仪忙碌,到了辰正时分呼啦啦的从城里涌来了一大群车马,立刻鼓笙齐奏,乐声震天。 周制亲迎,不论路程远近新郎官之父都要赐酒饯行,向天地众灵祈求一路平安。赵武灵王如今早就死的连骨头都不剩了,那赵胜亲迎季瑶公主之时就只能权变,由“父没兄主”的赵王何来代替其责赐酒饯行。 五里亭内,鼓乐声中,在满朝公卿见证之下,精神饱满的赵王何亲自执壶倒酒,双手执盏弯腰往旁边让了一步,这才向肃然跪在地上赵胜递上了琼浆,和颜悦色的笑道:“王弟此行一路保重,为兄盼候王弟归赵佳期。” “谢大王” 在先秦时代君王的权威并不像后世的皇帝们那样大,就算是重大的礼仪活动,大臣们也没有跪拜的礼节,最多就是鞠拜。但今天不同,赵王何代行的是父权,也就是代替赵武灵王为赵胜饯行,这属于私礼,反倒要比拜君礼节要重,赵胜应当向“赐酒者”行叩拜之礼。不过赵王何终究不是赵武灵王,只是代行权力,所以并没有资格接受赵胜叩拜,只能让到一旁赐酒。 赵胜向着东北赵武灵王的陵寝方向庄重的叩下了头去,这才直起身接过酒盏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向赵王何深深一个鞠拜,弯着腰长臂将空酒盏递向了赵王何。 此时赵国众臣和宾仪们让开了东北方向,都在亭外注视着五里亭里的赵王兄弟俩,赵王何向前迈了一步接过酒盏,借着鼓乐声趁赵胜直身的工夫靠近了悄悄说道: “今天已经二十三了,到下月初六还有十四天。王弟还是要尽早赶些路程才行。” “呃……”赵胜微微愣了愣道,“一天三十里,万万不能错,不然魏王也得挑理儿。” “寡人怕只怕魏王怪你故意躲他。” “大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臣弟那天所说只是猜测,绝不敢对第三个人乱说的,不然形势陡然一转必然微妙,只会于我大赵不利。如今魏王必然一心推举大赵做合纵长,臣弟实在无法与他接这个话茬呀。” “这帮混蛋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如何如何,什么时候将我们看在眼里过,哼,倒是也没什么可惜的……唉,非他即我,王弟若是觉着这样做有道理,那便这样做好了。不过万万不要拂了魏王的颜面。” “诺,臣弟记下了。” …… 赵胜和赵王何这番对话还真没让第三个人听见,亭外的人们虽然亲眼看见这弟兄俩在那里磨磨唧唧的啰嗦,在鼓乐声扰耳的情况下却如何也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仪程继续进行,当赵胜拜别赵王以及众位公卿登车南去之后,遥遥望着远去车队的赵王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憋在他心里绝不敢对任何人说的那件事终于找到迎刃而解的办法了。 ………………………………………………………………………………………………… 礼仪上的事就是这样麻烦,赵国方面已经提前向魏王通报了赵胜的行程,那就得按规定的行程走路,每天三十里左右,在哪里停宿什么的都规定的死死的。八月二十八迎亲队伍从平阳郡正式跨过赵魏边境,魏国虽然负有保护赵胜一行安全的责任,但作为女方又万万不能派人前去迎接,以免惹了天下人的笑话,说魏王嫁女心切。所以魏国守将晋鄙率着军队在边境上离着数百步的距离与赵胜以及护送赵胜到边境的平阳郡郡守遥遥拜见后,两边也不搭话,魏国军队便与赵国车队隔开了两三里远的距离,在左右后三个方向虚虚地护持着迎亲队伍向大梁赶去。 九月初六,迎亲队伍只行了半天路便在大梁城北十里外停了下来,暂时在魏国方面备下的帐篷中用餐休息,到了戌时正方才再次启程直奔大梁城而去。 戌时正就是现在的晚上八点,就算是夏至的时候天也已经黑了下来,更别说农历的九月了。按规矩这个时候各城邑都已经闭门静城,但今天情况特殊,大梁城西门虽然已经闭上,但城楼上下以及北门通向王宫的道路两旁却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严阵以待、铠甲鲜艳的铁甲军士。 亥子交刻,赵国迎亲队伍准时绕行到大梁西门,八名坦胸露背的赵国彪形大汉嗷呜连声地齐齐用肩膀撞击了城门三下,灯火通明的城楼上下紧接着便卯足劲奏响了鼓乐。震天的鼓乐声中,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一辆华丽的马车冲出了门来,其上的魏太子魏圉与赵胜相互鞠拜后,调转车头亲为引导将赵国迎亲队伍带进城径直向王宫方向奔去,在魏圉的引导马车前面是魏国的鼓乐队伍,在赵国使团之后则是赵国的鼓乐队伍,而在主马车之上,赵胜双手捧着一只大雁挺身直立,在他两旁则由赵国朝廷的迎亲傧相虞卿、平原君府的私礼仪导蔺相如两个人一左一右的肃然护着。 先秦离远古不远,各种礼仪之中都残留着原始社会的痕迹,此次迎亲就是如此,半夜迎亲,又有八名壮汉粗鲁地对城门发起“攻击”,恰恰就是“抢亲”的象征。不过这么华丽的“抢亲”场面也就最上层社会才玩儿的起,要是平民百姓,在女方院门外闹闹也就罢了,谁要是想去撞城门……那不是开玩笑么。 迎亲队伍还在前往王宫的路上行进着,而在王宫之中,已经穿戴上全副君王礼仪行头、就要当上赵国相邦老丈人的魏王在寝殿里却有些坐立不安,在御案前头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忽然停下身抬手一撩冠冕上垂下的旒珠,沉着脸对躬立在一旁的的范痤说道: “范先生,一会儿赵胜他们到了,你还是想办法抽空跟虞卿搭句话,问问他赵国为何不肯争合纵长。” “啊……怕不合适吧,大王莫非,莫非这是孟尝君的意思?” 范痤正凝神运气地做着仪式前的“热身运动”,陡然听见魏王的话,抬头间下巴差点没掉下来。(未完待续

正文 第122章 佳期- 尚秀芳语气虽然轻柔,但是却透着一个无可置辩的鉴定味道,让人毫不怀疑她一定说到做到。 独孤凤的手铙过她的小蛮腰,按在她没有半分多余脂肪,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的灼热小腹处,惹得这动人的美女不禁娇呼一声:“不要!” 独孤凤俯头贴上她香嫩的脸蛋,亲昵的挨着她磨蹭道:“秀芳的太美了,让我很难克制自己的冲动呢!不过秀芳的身体我要,芳心我也想要,我该怎么做,才能得到秀芳的芳心呢?秀芳可有以教我?” 尚秀芳未经人事的娇体给他耳鬓厮磨的发软,努力的想要挪离他远些,但是却被他紧紧的保住,挣扎起来只是增加了两人间的挨挨擦擦,无奈之下尚秀芳只得半倚人他怀中,星眸微张,瞪着他娇嗔道:“哪有你这样霸道的人,让人家亲口告诉你怎么追求人。” 独孤凤在她香喷喷的脸蛋上轻轻的亲了一口,惹得这动人的美女娇躯微颤,笑道:“我听说,世间女子总是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难以忘怀,秀芳若不告诉我的话,我就只能要了你的身体。然后再试着看能不能得到秀芳的芳心。” 尚秀芳抓着他双手,又缓缓放下,微叹道:“云公子何苦作弄人家?只看云公子的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知道云公子心中另有所爱。哎,秀芳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云公子刻苦来欺负人家呢?” 独孤凤听的微微一怔,旋又明白自己太过急切,抄的那首诗不够应景,漏洞太多,给尚秀芳这个才女理解出了别的意思。突然眼睛一转,想起一个注意来。她放开尚秀芳,做出一副被尚秀芳说中心事的模样,目光幽幽,长叹一声道:“秀芳果然冰雪聪明,一猜便中。哎,旁人只道我独孤云乃天之骄子,出身高贵,文武双全,想要的东西,只怕少有不能到手。谁知这‘情’之一物最是弄人,任你出身高贵,武功绝世,都难做依靠,求之不得。”尚秀芳听的目光闪闪,看着独孤云一副深情款款,往事不可回首的模样,不禁对他口中那位“求之不得”的佳人升起一种微妙的情绪,忍不住问道:“不知这位令独孤公子念念不忘的佳人,姓甚名谁?”独孤凤叹道:“她复姓独孤,名凤。” “啊!”尚秀芳不禁掩口惊呼一声,却是没料到会从独孤云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这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她万万没想到独孤云喜欢的人竟是她的亲妹妹,兄妹之间的禁忌恋情,对她来说实在是个巨大的冲击。 独孤凤看着尚秀芳震惊不已,惊疑不定的眼神,不禁心中暗暗得意,面上却不漏声色,继续道:“我自生来不过弱冠之年,却是走过不少去处,见过不少人物。天下佳丽,莺莺燕燕,入我眼中者甚少。唯有一女,犹如众星之中明月,百花丛中牡丹,冠绝群芳。奈何命中注定,此女不可为我所得,徘徊踟蹰,不得解脱。此谓曾经沧海难为水。” 尚秀芳微微收敛心神,心思微转,已明白独孤云在她面前吐露这番禁忌之恋的原因,不禁苦笑一下,道:“云公子将这个秘密告诉秀芳,不会要杀秀芳灭口吧!” 独孤凤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握住她清凉滑腻的柔胰道:“今日一见秀芳,才知女中另有佳人,令我不复以当年为憾。”尚秀芳美眸微微低垂,轻轻的偏过头去:“云公子请放手吧!秀芳不是你心中人的替身!” 独孤凤自然不会放手,而是目光烁烁的盯着她道:“秀芳该明白,我既然说出了这份秘密,就不打打算放手。我已经错过了一次,不想再错过第二次了。” 尚秀芳心中明白,独孤云不惜在她面前吐露这段不可告人的禁忌之情,就是向她表明对她必得之的心情,她既然知道了独孤云的这个大秘密,除了被灭口,也只有乖乖的嫁给独孤云这条路可走了。想到这,对独孤云的霸道不禁又气又恼。 独孤凤轻手抚上尚秀芳娇艳的脸颊,笑问道:“秀芳该给我答案了。” 尚秀芳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云公子文才武功,都是举世无双,又风流俊雅,容貌更胜世间绝大多数女子,这样的郎君,世间又有哪个女儿家不会喜欢呢!云公子若是真的喜欢人家,何必急于一时。凭公子的品貌才学,打动秀芳亦不是很难的事情。何苦要强逼秀芳,让人家对你怨恨一辈子呢?” 独孤凤闻言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考虑她所说的话语,过了片刻,突然展颜一笑,道:“唯有失去过,才知道眼前人的珍贵。不瞒秀芳你说,我对你是有必得之心。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 尚秀芳忍不住横了她一眼:“你这人真是霸道哩!欺负秀芳一个弱女子很有成就吗?为何不试试用你云公子冠绝天下的才华来征服秀芳呢?” 独孤凤轻轻一笑道:“是否使秀芳心动后,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呢?” 尚秀芳不禁俏脸通红,一跺足嗔道:“你要再这样,休想得到秀芳。” 这份娇羞万状的神态,说不尽的风流妩媚,看的独孤凤心中大动,拦腰抱住尚秀芳道:“良宵苦短,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就不要浪费时间了。”说着作势要抱起尚秀芳。 尚秀芳顿时芳心大乱,给的大胆的动作惊得花容失色,连忙挣扎着推开独孤凤,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却不小心给椅子绊了一下,半靠在桌子上,一手扶着书桌,一手半掩着胸口,狠狠的盯着独孤凤,目光坚定的道:“你若真以卑鄙手段占有了人家。人家绝不会再活在这个世上。” 听到这句话,独孤凤正在上前的脚步不禁停了下来,她倒不怀疑尚秀芳能否说到做到,像尚秀芳这种性格独立,又没有重要的羁绊的人,是绝对不会屈服与任何人的,若是真有男人强占了她,只怕她真是宁死不屈了。 ps:今天早上起来晚了,只写了这么多,先发出来,剩下的下午补上吧!

正文 第123章 行迟迟 周礼之制,亲迎于户,从新郎迎接到张灯结彩的待嫁闺房开始,新娘就正式成了夫家的人,虞卿那声“亲迎平原君夫人”着实让季瑶怅然了许久。这一怅然险些打乱了礼程,所以当赵胜领着蔺相如走进内殿时,女傧相们才匆匆地排好队候在了锦榻两侧。 魏章夫人刚刚包好枣核转回身来,见赵胜已经走进了内殿,立时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埋怨道:“新郎官这么急着进来做什么?难不成我们季瑶还能跑了呀?” 这句倒打一耙的话与窗外可着劲儿的鼓乐声实在是有些不应景,顿时引来女傧相们一片快要憋出内伤的“吭吭哧哧”笑声,跟在赵胜身后的蔺相如心中一乐,干脆捋着胡子来了个笑而不语。 这叫什么话,刚才虞卿那声喊谁听不见?站在门口的赵胜和坐在塌沿上的季瑶相互望了一眼,两个人都是一阵脸红。 人在矮眼下谁敢不低头,你就是天王老子,进了这个门儿也得认人家娘家人摆布。赵胜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陪着笑脸作揖打躬的笑道:“诺诺诺,失礼了。赵胜多谢诸位尊亲操劳。” 魏章夫人逮着理儿似的扬头高声笑道:“嗳这还差不多。我说平原君啊,我们跟着操劳也就罢了,又白白送你一个这样俊俏的闺女,你说句客气话就想蒙混过去呀?” “对呀,那可不行!” “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拿来拿来——” …… “失礼,失礼,笑纳,笑纳……” 魏章夫人这么一鼓动,内殿中顿时又是一片哗乱,在笑闹声中,蔺相如急忙放开了自己的胡子,没用赵胜吩咐便一边伸手往袖子里掏一边快步向那些女傧走去,点头哈腰地挂着一脸谄笑将一份份包着两枚铜钱和一块小玉璧的红丝稠包递到她们手里,就算这么低声下气,女傧们还是“不知足”,一个个嫌轻怨少的笑闹着埋怨了起来。 她们这埋怨是有讲究的,都说小媳妇儿受气,唯一能撑腰的只能是娘家,为了打压新郎家未来可能的嚣张气焰,也就是给新郎一个下马威,娘家人从来没有轻易将闺女“发”出去的道理,所以在送新媳妇儿出门之前有一个“索贿”程序,这索贿也不是当真贪图什么好处,一般也就是点象征性的东西,临了到了手还得埋怨新郎家出手小气、家里穷什么什么的,总之就是抬高抬高自家身价的意思罢了。 这都是些必有的程序,谁当新郎官儿都得受这个难为,赵胜名声在外面子大,没被堵在门外不让进就算烧高香了,还能不得了便宜卖乖?在哄笑声中看见蔺相如发出一份儿红包便鞠身拜上一拜,差不多变成了磕头虫,而且还得老老实实地陪着笑“”、“诺诺诺”一番表示认栽。季瑶远远地望着赵胜那副窘迫模样,忍不住“哧”的一声掩口笑了出来。 魏章夫人是过来人,当然清楚季瑶刚才为什么掉泪,此时见她小雨转晴,总算是放下了心来,等闹得差不多了连忙见好就收,高声笑道:“好了好了,都别难为新郎官啦,别错了吉时。门口的” “恭送公主——” “嬴姓赵氏男平原君亲迎姬姓大魏季公主,乐起——” “魏赵和合,荫庇万世呐——” “车驾!乐起——” “恭迎平原君夫人——” “嬴赵姬魏合盟永续,子孙万代,荫禄绵延——” 随着魏章夫人一声吩咐,先是送,后是迎,一句句祝福的高喊由殿内逐次传到了殿外,鼓乐声一时大震,一辆由四辆高头大马拉乘的披红彩车被赶到了殿门之前。 内殿之中,赵胜在蔺相如引领之下信步走到榻边,鞠身向季瑶相拜,伸手挽着季瑶的衣袖带着她站起了身。他们俩将近一年没能见面,今日佳期,其间种种浮上心头,皆是心绪难平,赵胜沙场封功是为了今日荣彩,季瑶受了那些委屈又何尝不是为此。 草原的风犹如利刃,朝堂的雨犹如刀斧,这一年的风雨让他肤色变黑了许多,但依然熟悉的笑容中却愈发成熟了。季瑶与赵胜四目相碰,想到与自己共此一生的那个人终于在风雨之后翩然来到自己身边,从此结发相伴,不觉娇羞的低下了头去。 心绪由你难平,但既定的礼程却还要按规矩走,在赵胜领着季瑶从榻边向前走了三步,魏章夫人即刻带着众女傧迎上来左右搀住季瑶一同向殿门外缓缓走去。 殿门外魏国备下的马车早已到位,赵胜在蔺相如鞠请之下先行出殿登车,掀起轿帘与女傧们一起搀扶季瑶上车后,稳稳地调转了马头,由蔺相如牵着马缰,缓缓将马车向院门外赶去。在其之前,虞卿带着赵国迎亲的众傧相引路,马车后魏国众女傧及随礼侍从列队跟随,魏圉、魏齐兄弟六个和鼓乐队分列马车两侧一同向魏王、王后以及魏国宗室群臣等候的大殿前行去。 大殿外重又摆好了秩序,依然是宗室卿大夫分列丹陛两侧,魏王和王后居中而站。大队的仪仗和赵胜所驾马车徐徐而来,芒卯高喝一声“乐起”,大殿前应和的鼓乐随即奏响。 这父母训诫将是在魏王宫中最后一项礼程,季瑶在赵胜搀扶下下了马车,抬眼看到远处灯炬火光下笑呵呵的魏王,鼻子不由一酸,眼泪差点又落了下来,低头随着赵胜缓缓走到魏王和王后面前,没等司仪的芒卯发出指令,已然嗵的一声跪在了魏王面前。 “不孝女……季瑶……拜别父王、母后。” 季瑶这一出实在太利索了些,站在魏王身边的芒卯本来都已经高高的抬起了手来,却没想到季瑶会这么快跪下,顿时有些发懵,等看见赵胜也越礼提前跪在了季瑶身边,这才反应过来,忙在左左右右众多略略诧异的目光中高声喝道: “乐止!乐止!乐止!” 鼓乐声倒是及时停了下来,可芒卯这声可着嗓子的喊却也违了礼,愣是连着喊了三声,仿佛发自内心地生怕那些鼓乐声搅了魏王和公主说话。 嫁女是喜事,但大梁到邯郸数百里的路程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却不啻于千山万水。现在这任魏王后不是季瑶的亲生母亲,而且是在季瑶七八岁以后才进东宫封太子妃进而登上王后之位,跟季瑶也说不上什么感情,但魏王不同,望着盈盈跪在面前的爱女,心里不觉一片黯然,仿佛在瞬间苍老了许多,弯腰相扶时嘴唇哆嗦了哆嗦才哑着嗓子勉强的笑道: “嗳,嗳,季瑶……呵呵,贤婿也快快请起。” 这爷俩是真的触景伤情了,魏王后自然不好坏了魏王此时的心情,别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连忙弯腰将季瑶搀起来笑道: “傻丫头这是做什么?今天你和平原君佳缘天成,该高兴才是呀。” “对对,高兴,高兴。” 魏王顿做笑颜,转头望了望王后才对季瑶笑道, “季瑶啊,从今以后你就是平原君府的主母了。虽说平原君的高堂已仙去,没有人对你晨暮教导,但你更当自矜,万万不要耍公主脾气。要谨慎侍夫,视兄嫂为尊,友待族中府中亲眷,将府里臣仆视若己出。平原君在赵国做相邦,事务繁忙,难免对你有怠慢处,你应当多想一想平原君的难处,为他一解后顾,不要添了累赘才是啊。” 季瑶渐渐垂下了头去,紧紧地咬了咬嘴唇,半晌才幽幽的说道:“女儿记下了……女儿先前不懂事,处处惹父王伤神,今日想起实在愧对父王母后却无从回补。女儿今日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再拜尊颜,父王母后还请万般保重,女儿晨暮焚香祷告上苍,愿父王母后安康。” “好,好。” 要说跟魏王对着干的事季瑶确实没少做,特别是赵胜被掳走,季瑶当众自断后路那次魏王连死的心都有了,但到了此情此景,魏王心里却只剩下了季瑶种种好处,听她这样说,不觉老怀弥慰,向她点了点头,这才笑呵呵的转头望向赵胜,突然想起他刚才在季瑶越礼之后紧接着有样学样,呵护之意尽显,心里更是一宽,呵呵笑道, “平原君啊,寡人这女儿一向朴陋不知礼数,到了邯郸尊府若是有不是处,万般都在寡人,平原君一定要海涵呐。” 训诫之意少不了挑出儿女的缺点加以提醒,虽不能惩前却要毖后,但魏王今天却全忘了这些,不但全无君颜,更像是祈求赵胜善待季瑶一般。为君之难何如为父之难,赵胜心中一阵感慨,鞠身向魏王和王后深深一拜,沉声说道: “小婿能有今日,多得季瑶臂助,得此佳偶,夫复何求。若得空时,小婿定当尽早送季瑶回大梁省亲。” “好好,平原君还是公事要紧。嗯,今后你们俩一定要相敬相慕……季瑶,你看……” 虽然季瑶对赵胜那些“臂助”大半是压着魏王一头做成的,但赵胜今天这样说,魏王却不觉着脸热,更多的是欣然,怎么都觉着自己的老脸不如女儿的幸福重要。欣然的嘱咐了一句又转头望向了季瑶。 季瑶得了提醒,转脸向远处的人群望去,当看见要找的人时,忙抬手轻轻一招,轻声喊道:“无忌。” “姐,呜呜呜,姐。父王嫌我小,不让我去送你,等我再大两岁就去邯郸看你。呜呜呜呜……” 魏无忌终究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听到季瑶喊他,抹着泪就跑了过去,一头扎在季瑶怀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出了声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将鼻涕抹在季瑶衣襟上。 魏王这些子女之中只有季瑶和魏无忌是同母所生,两个人又是自小没了母亲,在王宫里虽然衣食不愁,但缺少了母爱的两个孩子却也是相依为命。季瑶今天就要离开王宫了,今后姐弟俩再也不能朝夕相见,魏无忌怎能不伤心。季瑶也是一阵酸楚,捧起魏无忌的脸替他擦去了满脸的泪水才勉力笑道: “傻孩子,姐姐今后不也得回来看你么。你快快长大,早些去邯郸看姐姐。” 魏无忌鼻子一抽一抽的,连忙急急地点着头道:“嗯。我记住了。” 魏无忌强作大人模样,季瑶不觉会心的笑了笑,又向魏王看了一眼才道:“今后姐姐不在身边,你要好好孝顺父王母后,好好跟师傅读书习艺,记着给姐姐写信……” “姐,你能求求父王,让我送你去邯郸么?” 魏无忌突然打断了季瑶的话,一番诚切的恳求顿时引来了一片和善的笑声,在笑声中,赵胜轻轻拍了拍魏无忌的后脑勺,笑道: “到了邯郸还有许多礼程,你还小,没办法应付。好好听姐姐的话,等你再大上两岁,我带你去云中雁门猎鹰。” 魏无忌顿时来了精神,破泣为笑道:“猎鹰?!好好。平原君,不不不,姐夫,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 魏无忌一激动,连论语里的话都拿出来让赵胜发誓了,赵胜爽朗的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着话赵胜便举起了右掌。击掌盟誓要到两汉以后才出现,魏无忌虽然不解其意,却心有灵犀的跟着举起了手来。赵胜紧接着一掌拍了过去。“啪”的一声响,魏无忌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便咧嘴笑了出来。 今天这训诫可是够啰嗦的,芒卯跟在魏王身旁一阵一阵的讪笑,估摸着魏无忌之后也该结束了,忙凑过头来道:“呃,大王您看这吉时……” 魏王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笑道:“哦哦哦,好。平原君请,一路保重。” 芒卯总算长出了口气,高声喝道:“乐起——” 乐声中被延迟了许久的礼程再次走上正轨,魏国相送的车驾撤下,人高马大的苏齐引着一辆墨色马车进了城楼门,在远处停了下来。魏王和王后亲自搀起赵胜和季瑶的手相握,挥了挥手便让他们向马车走去。 王宫里除了君王以外不是谁都能乘马坐轿的,但就像后世的什么赐紫禁城骑马一样,特殊情况还要特殊对待,季瑶在赵胜搀扶下登上车辕,心中不觉又是一阵黯然,回头轻声喊道:“父王,无忌……” “嗳嗳,去吧去吧。” “姐,早点回来省亲!” 鼓乐声中远远传来了魏王和魏无忌的声音,季瑶心里一酸,回头时却又看见了身旁紧紧握着她手的赵胜暖暖的目光,又不觉心中一暖,与他相视一笑低头钻进了轿厢之中。 ………………………………………………………………………………………… 迎亲的队伍终于登上了归程,在大殿前赵胜亲自驾车向前行了些许,待车轮绕行三圈,一旁紧紧盯着车轮的虞卿接着高声叫道:“止——” 这一声喝后,在马车前扶着笼辔的苏齐连忙紧紧止住了马蹄,旁边接着过来一名驭手,恭请赵胜下了车辕后便跳上去接过了缰绳。 自此亲迎诸般礼节结束,剩下的礼程都已是赵国方面的事。赵胜带着虞卿等人先行出宫,乘坐来时马车向大梁城外赶去,而季瑶以及送亲的魏章、魏齐爷俩的车驾则在平原君府司仪蔺相如的照应下徐徐出了宫门,会同早已等候的众多赵国护卫和魏国随从人员在赵胜之后数里的距离缓缓跟了上去。 赵胜之所以没有与季瑶同行,是因为先秦之制新郎除了亲迎还要回家迎候,要是市井之中亲家两家住的地方离得近,当天也就能完成礼仪摆酒待客,但大梁到邯郸足足有四五百里的路程,其间费得事可就多了,婚庆正典之前新郎官不能再与新娘见面。 这样一来虽然是同路返回,两边却要隔开些距离,所以蔺相如这个平原君府的私人司仪就派上了用场,季瑶这边前前后后的打点照应,任务全都压在了他的肩上,好在魏章本来就是个老好人,被迫代替身为太子不能远行的长兄魏圉的魏齐虽说跋扈了点,但心里一直有些怯赵胜,而且行前又被老爹这般那般的训了一顿,倒还不敢惹事,所以蔺相如也没有遇上什么大麻烦,一路总算无碍。 两路人马渐渐北行,当天连夜行到大梁城北十里处暂歇半日,到了晌午正式踏上了归程。颠簸了将近十天来到安阳,眼看就要从平阳回赵了,人困马乏之下,苦不堪言的魏章实在忍不住了,只得央求蔺相如派人去跟赵胜说一声,要求在安阳休息一天。 叔丈人的面子赵胜哪敢不给?当即答应下来,立刻派虞卿前往安阳与安阳郡守交涉。安阳郡守虽然没接到这方面的命令,但自家老公子魏章,驸马爷赵胜,城阳君魏齐公子加上季公主四张大面子哪敢不接着,唯唯诺诺的答应下来,虽然没敢前去拜见,但早早的便收拾好了两处幽静的住处提供两拨不能见面的贵人休息。 魏章是因为年纪渐渐大了行不了远路,赵胜虽然年轻,但比他们多走了一半的路同样累得不轻,能有机会休息休息自然愿意,当天让虞卿去向魏章、季瑶他们问了安好,便心安理得在安阳住了下来。 时辰渐暮,为了弥补这一天的损失,明天还要赶更远的路,赵胜早早的便休息了下来。这时候天已经见了黑影,沉沉的暮色中,赵胜突然听到厅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刚刚鞠身坐起,就见云台大夫刘元跟着苏齐匆匆的跑了进来。没等赵胜发问,刘元连忙躬身说道: “公子,小人还以为您已经到邺城了呢,这一路好赶。” “出了什么事?” 云台就是赵胜的耳目,刘元突然从邯郸赶了过来,不可能不引起赵胜的警觉。谁想刘元却是一脸的喜色,连忙禀道: “公子,是冯夷从义渠那边传来的喜讯。义渠王赴秦拜贺,穆列斡在张禄先生谋划之下策反多名将领,杀死了彭卢守将卢纳礼,已与狄道九部南北夹击攻入了国都郁郅。如今义渠诸臣都已尊穆列斡为王,义渠王则被秦国扣下,目前情形还不清楚,不过秦国也已派遣大军严防西线长城,谨防义渠攻击。” 赵胜不敢相信的问道:“张禄先生他们动作这么快么!” 刘元连忙应道:“正是,千真万确。张先生和冯夷如今已经回赵,据冯夷所报,张先生奉穆列斡所命,有大赵与义渠连横机密报于公子裁决,不日即可抵达邯郸,当不迟于公子婚期。” “呃……” 别的倒还没什么,但听到范雎要在自己婚礼之前回邯郸,赵胜却顿时语塞,想到那位黑煞神魏齐也要去邯郸,不觉一阵苦笑,暗暗想道:这才真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正文 124章 任他风疾,我自闲庭- 第一百二十四章任他风疾,我自闲庭- - - - 搜这的更新 谁也没想到穆列斡和范雎行动这么迅速,为防止秦国趁义渠新王立足不稳之机大举进攻,云中郡守朱晋此前已经在义渠政变以后及时与穆列斡取得了联系,告明义渠若有所需,赵军将全力相助。这一点是早已定下的谋略,但为了谨慎,赵胜又命刘元即刻将云台得到一些的秦国方面机密传到了朱晋那里,同时命快马急报赵王,说明自己的意图。 义渠那里防秦固政是第一要务,但同时也要防着赵国背盟趁机打劫,所以朱晋那里更多的只是准备,不到万不得已根本没有受邀出兵的可能,同时范雎虽然在穆列斡夺权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因为他是赵国的人,穆列斡在巩固政权的时候却必须以各种理由将他支开,以免义渠新朝廷过多受到赵国的影响。这都是人要为己的表现,虽说有些不近人情,却也是没办法的事。 范雎在穆列斡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回赵是必然的结果,但他回来的这么“凑巧”,多少还是让赵胜有些头疼,不过想了想只要让他避开魏齐万事便算大吉,也就放下心了。 迎亲队伍在安阳休整一日,次日启程过邺城从平阳进入赵境,又赶了四五天的路,赵胜一行直接进了邯郸城,而蔺相如照应之下的季瑶一路车轿人马则在邯郸城南十余里以外的一座整备一新的王室庄园里暂时安顿了下来。与此同时,主管王室宗族的太宗署、主管祭祀礼仪的太祝署以及平原君府一同派出人员进驻庄园予以照应,并安排各项仪程。 进了庄园以后太宗署、太祝署自然要向季瑶、魏章和魏齐请安问候,平原君府诸管事更是少不了来拜主母。季瑶暂住的庭院里一时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许久的工夫方才消停下来。 婚庆的正典要到今天晚上才正式开始,季瑶身边本来就少不了娘家带来的人伺候,平原君府如今又往这边增派了人手,按说蔺相如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但正所谓越是有能力的人越命苦,等消停下来跟平原君府内府管事见了一面,蔺相如却又匆忙抽身进了院子。 蔺相如再次来见季瑶,倒不是赵胜向他指派了什么新任务,而是因为内府管事无意中说的一句话让他猛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忘了做,虽说这事儿之前跟谁也没商量过,但在季瑶入主平原君府之前要是没有铺垫好,今后怕是会引出些不大不小的麻烦,作为赵胜最为重要的心腹,蔺相如也只能当仁不让了。 虽然在这里安顿下来是为了让季瑶和魏章他们休息的,但随从人员能休息,魏章、魏齐他们却没这个功夫,再过不到半天就得进邯郸拜行礼仪,一些细节上的事当然要好好商量商量才行,所以送走了一波又一波来见礼问候的赵国人以后,魏章和魏齐以及几个随行的礼仪官员依然留在季瑶寝室外厅中嘀嘀咕咕的商量着晚上大典的事,当门子来报“蔺先生又过来了”时,魏章不由得愣了愣,这才点头道: “哦,请蔺先生进来。” 不大时工夫蔺相如在门子引领之下走进了院门,早已等在厅门口的魏章连忙带着魏齐等人一脸和风的迎上去笑道: “嗨呀,蔺先生这一路操劳的,怎么也没去歇息歇息呀,入夜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忙。来来来,快请厅里宽坐。” “呵呵,受人之命忠人之事,相如受家主重托,可不敢有一丝怠慢啊。平丘君请,城阳君请,各位大夫请……呃,平丘君呀,公主歇下了么?” 魏章、魏齐位尊之身,蔺相如这样的身份要是平常连见他们的可能性都没有,不过蔺相如地位再低也是赵胜亲自安排来照应魏章他们的人,那魏章就得客客气气的才行,一边向厅里相让一边附和着笑道: “晚上正典礼仪繁杂,万万出不得岔子,魏章这不正和舍侄他们商议着的么。先生是谨慎之人,这会儿来的正好,魏章多有不明之处还得先生指教。哦,季瑶在内室里呢,正典未行,不能与先生面见,还请先生见谅啊。” “指教实在不敢当,平丘君实在折煞相如了。(,观呵呵,相如此来是内府派人传来了家主的话,让在下过来问季公主安好,另外看看公主和两位君上还有没有其他事吩咐。” 说着话几个人已经走进了厅去,蔺相如当厅一站,向着季瑶所在的内室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高声说道: “家臣蔺相如拜见夫人。” 内室里传来季瑶的声音道:“蔺先生辛苦了,季瑶多有不便,还请先生海涵。叔父和兄长陪蔺先生坐吧。” “诺诺,谢夫人。” 蔺相如笑呵呵的应命与魏章、魏齐他们相互鞠让着一同坐下,这才转头向着内室笑道, “夫人,是这样。公子此前已经向大王和王后回命,王后特嘱公子让内府管事施悦传过来几句话,说是夫人至晚就要入府,府中筹备匆忙,怕是有些地方难如夫人的意,所以特命相如过来请夫人示下,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安排之处。” 季瑶在内室里轻声笑道:“季瑶谢王后关照。不过嫁君随君,从夫侍夫,魏赵风俗虽然颇有不同,但季瑶却当守赵地风俗,也没什么可安排的。王后那里季瑶前去拜见时自当相谢,有劳蔺先生了。” 倒是个省事儿的女主人,可后边的话还得往下接呀……蔺相如歪着头舔了舔嘴唇,微一思忖才笑道: “诺诺,相如按夫人所嘱回禀就是。呃,夫人啊,相如奉公子之命沿路侍奉,万事不敢稍有差池,虽说幸好没出什么谬误,不过刚才才突然想起来,相如实在是太粗心大意了。夫人回府之后各处下人什么的难免有些生疏,用起来怕是不大顺手。夫人看,相如是不是……” 也没用蔺相如过多暗示,季瑶便柔声笑道:“先生说的这些倒是正事。这一路走得匆忙,府里的情形季瑶也未曾请教过先生,今后要是惹了笑话怕是不好。嗯,要不先生先提点一二吧。” 总算是顺上来了。蔺相如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又瞄了魏章和魏齐一眼才笑道: “公子事务繁杂,在府里待的时候少,府里头原先各项管束可能略微有些松懈,夫人入主以后还请重整。大管事邹同倒是个谨慎之人,行事也麻利,自从公子建府被先王分过来以后一直对公子忠心耿耿,倒是个趁手之人。府中各院各处管事仆从杂役的情形夫人到时候只管问邹同就是。 另外……呵呵,内府管事施悦为人也算老道,先前在宫里做寺人,是与邹同一同分到府里来的,如今府里大小事务主要是由他两人操持,特别是内府上下,施悦行事极是妥当,应当能令夫人省心。嗯,此二人在府里较为位尊,其余人等夫人只管慢慢接触就是。” 大家大户之主人当家,但管家的地位也极高,而且在府中时间长了,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极是复杂。虽说不能对赵胜这种身份的主人地位造成冲击,但若是与主人离心离德,也难免会引出许许多多的麻烦。特别是女主人,就算是王后、皇后,很多人最后倒霉也是倒霉在这些人手里,所以与他们处理好关系是女主人一项极需重视的任务,蔺相如这些提醒对季瑶来说很是重要,季瑶见蔺相如不再说了,感激的笑道: “邹管事,施管事……嗯,季瑶多谢蔺先生了。不知可还有其他当关照的人么?” 蔺相如刚才差点把赵胜那几个侍妾的事滑出嘴里,幸好回补的及时,总算没当场打了魏章、魏齐这些娘家人的脸,正暗自庆幸呢,听道季瑶这样问,忙笑道: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了。府中下人有邹大管事、施管事管束,向来井井有条。嗯,其余人嘛,府里头与公子比较亲近的应该算几位门客了。乔端乔先生是当日公子平定李兑之乱时的谋臣,如今已年过花甲,极得公子师礼敬重;许行许夫子是农家宗师,平常不在府里住,夫人怕是也难见到他;另外还有位张禄张先生……呃,对了,这位张先生乃是魏人。” “噢,魏人?这位张先生是怎么到平原君身边的?” 俗话说亲不亲家乡人,特别是到了他国的地盘上。魏章听到这里顿时来了兴趣,没等蔺相如说完便脱口问了出来。 蔺相如要的就是他们对范雎感兴趣,要不然也不费这个劲了,见魏章当真问上了,暗自吁了口气,又偷偷瞥了瞥一旁蔫不拉几的魏齐,这才笑道: “是这样,平丘君。这位张禄张先生是当年相如游学天下时结识的小友,去年相如随平原君公子去大梁,路上正好与他相遇,便向公子引荐了引荐,公子与张先生一见如故,便留在身边做了门客。唉,说起来也是相如之过,那天在范相邦府门口公子被歹人劫持时,张先生挺身护主,伤的极重,连肋骨都被踩断了好几根,到现在都没全好。唉,说起来都是相如害的啊。” 蔺相如一边感慨一边偷觑魏齐的表情,见他昏昏欲睡的连点反应都没有,顿时放下了心,暗自想到,回去还得赶快跟范雎好好串串词儿,可别在平原君夫人面前露了马脚,要不然这面子可就实在难看了。 ………………………………………………………………………………………… 蔺相如自在庄园上耍小心眼,邯郸城里的赵胜在各项礼程繁忙之余却已经回府见到了冯夷和范雎。赵胜大婚虽然也算大事,但相较军国要务却实在微不足道,所以离开赵国整整半年的冯夷和范雎他们直到回到邯郸才听说了这件事,当听到魏齐跑来送亲时,范雎也是满心的懊恼。 不过这事倒是好解决,赵胜本来就没想到范雎会这么快回来,所以根本没在典礼之上给他安排什么差事,到时候魏章魏齐他们送季瑶进府时,范雎只要躲开就算万事大吉了,至于今后如何面对季瑶,只要按原来编的瞎话来,自然也不会出现伤面子,以至于传到大梁造成魏赵两国嫌隙的事了。 范雎这次虽然在事实上是被穆列斡撵回来的,但明面上穆列斡却不会这样说,很是冠冕堂皇的请求范雎为客使,回邯郸与赵胜商量两国合盟的事,这件事自然要商量,赵胜、乔端、范雎三个人往密室里一坐,话题已经撇到了好几千里以外。 在听完范雎关于穆列斡夺权的经过以及对赵国的请求以后,赵胜瞥眼看了看一旁捋须沉思的乔端,这才说道: “穆列斡虽然占了义渠朝堂,但绝难灭绝其中忠于义渠王之人,难免会有权衡。秦国扣下义渠王绝不交给穆列斡必然也是有此考虑,穆列斡若是向秦国屈服,义渠王自然毫无用处,若穆列斡坚心与我大赵合盟,义渠王便是秦国搅乱义渠的一招大棋。义渠局势绝非一日便可平定,范先生之意当如何应对?” “那天攻入郁郅以后,穆列斡曾避开群臣与在下深谈许久。确如公子所说,穆列斡最担心的就是朝内心向义渠王的那些人与秦国勾结,这些人势力颇大,穆列斡纵然控制了郁郅,那些人也被迫向穆列斡称臣,但穆列斡若是向他们下手,最后只能两败俱伤,为秦国所乘……虽然穆列斡没明说,但话中之意在下却是明白的,穆列斡除了害怕秦国,同时也一样担心大赵对他不利,所以这合盟若说可比金坚,哼哼,只怕是难。” 范雎身体本来就不好,在外奔波了这么久更是一副病容,黑瘦的没了样子,说完话便捂着嘴吭吭的咳嗽了起来,这咳嗽声震得赵胜和乔端心里一阵阵的发颤。赵胜默然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小声接道:“范先生……” “不妨事的,公子。” 感激又何须溢于言表,范雎淡然的笑了笑,用干瘦的食指背抹了抹嘴角,接着说道, “不过穆列斡要想背盟却是千难万难,在下已跟他说了,秦王虽然称帝,但山东各国合纵之势必然难行,闹到最后,合纵之事不了了之,秦国动向一毕,必然全力对付义渠,就算穆列斡向秦国妥协,但有义渠王在手,秦国也绝不会让穆列斡在义渠王位上坐的安生。” 乔端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合纵之事不了了之……嗯,自从魏国文武二侯离世,山东各国随屡屡合纵,但最终却都是无功而返,确实也不了了之,此次必然也难逃此运了。 范雎缓缓的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在下肯接受穆列斡之请回邯郸面见公子绝非是为了义渠,而是为了合纵之事,此事若是不稳妥,先前所做一切便算是白费了。” “为了合纵之事?” 赵胜和乔端都没有想到范雎话题转这么快,不觉诧异的相互看了一眼。范雎早已料到他俩会是这个表情,笑了笑道: “正是合纵,乔公刚才所说乃是至理,不过依在下之见,此次合纵只怕还不止这么简单……” 说到这里,范雎艰难地拄着膝盖站起了身来,肃然向赵胜一拜才道: “公子,此次合纵万万行不得啊!” “先生的意思是……” 范雎今天的表现实在让赵胜有些出乎意料,听他这样说不觉愣了愣。范雎及忙禀道: “公子,您前往临淄周旋,成功劝回齐王心意乃是天大之功,可您可曾想过齐王为何这般容易便弃了连横心向合纵。若是当真合纵了,我赵国倒是暂时无忧,宋国怕是便要灭国了!” “啊!这、这怎么可能!齐国确实一向有夺宋之心,但如今齐王丧尽天下人之信,正当全力对秦才能固友定交,况且如今合纵乃天下大势所趋,齐国并无攻宋借口,若是此时对宋,难道齐王要四处为敌,不要国祚了么!” 乔端陡然一惊,差点没跟着站起来,但一旁的赵胜却彻底愣了,他确实早已经想到了这一步,但那都是通过后世的历史知识得来的,实在没想到范雎居然能想到了这上头去。 赵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范雎已经接上了乔端的话:“乔公所说乃是以寻常心考虑。齐国丧尽信义,国内又有极大的反对之力,本应全力修补与山东各国邦交,以此稳定齐国自身才是。但以范雎昔日观察鲁仲连所见,却已知齐王实为外明内昏之君,此次合纵必是借伐秦为名行灭宋之实,若是宋国亡了,魏楚皆为齐国所制,齐王再反手与秦国连横,天下危矣!” 乔端依然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但还没来得及反驳,赵胜已然幽幽的问道:“范先生以为……宋王是何许人?” “穷兵黩武,处卑而不知敬,杀子夺媳,实为桀纣,人人皆可诛之,可……啊?” 范雎猛然间醒悟到了什么,双肩不觉一颤,定定的望着赵胜道, “莫非公子已知齐王之意?若是如此,合纵之事更当慎行才是,还请公子三思。” 赵胜没有接话,停了半晌才微笑着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道:“范先生只管好生歇息,赵胜已经禀明了大王不再操持合纵之事,各项事务皆交由徐韩为、虞卿他们去忙,你我全力应付义渠就是。” ………………………………………………………………………………………… 密室之议无人能知,范雎仅凭与鲁仲连的几次见面就能间接判定齐王本性的能力足以骇人,但赵胜并没有因此作出任何相应的举措,依然按部就班的忙着结婚的事。 当晚赵王何携王后芈氏亲临平原君府,随他们而来的是几乎所有的赵国宗室贵族和卿士大夫。入子时分,季瑶的车驾在大队随从簇拥之下徐徐入城,掐着点儿于接近子正的时候到达平原君府门外。早已等候在此司仪虞卿一声吆喝,平原君府内外立时鼓乐震天,赵胜带着赵豹、赵谭外加八位赵国宗室贵妇以及众多傧相随从迎出了门来。 鼓乐声中赵胜亲自将季瑶从墨车上搀扶下来,再由八名贵妇相伴送入府门,在他们身后,赵谭陪着魏章,赵豹陪着魏齐,其余魏国随从人员各有安排,浩浩荡荡的向宽敞的正厅而去。 其后典礼正式开始,新人叩拜赵武灵王及韩吴两位先王后灵位,叩谢君王夫妇,鞠谢众亲朋。礼成摆酒宴招待,及天亮赴七庙焚香上告列祖列宗,正式宣布婚成,午后再宴亲朋,此时赵胜、季瑶不再出面,留在后宅休息,等候晚上的合卺之礼,前院宴席上赵王何亲自执酒相谢送亲的魏章和魏齐一盏之后回宫,其后宴席由尊长赵谭主持,宴毕将魏国送亲队伍恭送到驿馆,至此便再也没有娘家什么事了。 章节有错误,我要报错

正文 第125章 主母 第一百二十五章主母 礼仪上的事就是这样玄虚,从踏上赵国的墨车开始,季瑶就已经是平原君府的女主人,但是一直到合卺礼之时,她却依然要像个木偶似的任人摆布,让走就走,让停就停。 入夜,宾客渐渐散去,喧闹了整整一天的平原君府终于安静了下来,在大管事邹同及施悦等各级管事前后奔忙指挥之下,各院各房尽皆掌灯,内宅主母寝居正院内外张灯结彩,沾喜气配发了新衣的仆役使女们精神焕发,手捧各项礼器用品穿梭不停。 戌正时分,赴宗室内庙焚香三炉供奉祖先的赵胜和季瑶同乘车马皆披彩绸的华车,在上百位赞礼诸官及男女傧相簇拥下回到平原君府,正门楼上击鼓三声为号,府内乐声大起,赵氏宗族上一辈最为年长,并且子女双全的赵谭夫人、赵代夫人将新人搀下马车,在众傧相陪同之下直入府门,径直趋赴季瑶寝处。 季瑶进了平原君府这整整一天,除了像被提着线儿似地四处转圈就是在临时居处休息,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踏入自己寝居的院门厅门,虽然撒眼处总觉得有些异样,但乱哄哄之中还没来得及分辨到底哪里怪异,便与赵胜一起被她两位同为封君夫人的婶婆婆送进了洞房。 一国封君公子府的女主人寝居自然是不吝奢华,单单内寝就占了整整三开间的地方,虽然偿阔,但陡然间涌进来这么多人,却照样拥挤无比,除了赵胜和季瑶并坐的新塌前空出了些许空间,凡是能站人的地方一律被挤得满满当当,饶是如此大多数人依然只能被堵在门外。 这些人说是傧相,其实大多数也就是凑个数看热闹的,他们平常谁不是位尊权重,前呼后拥,但到了这里也别想那么场面了,能在人堆里没被挤出去就算不错,门里门外的踮脚伸脖、咧嘴谈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也是八卦党。纷乱中真正有职司的那些人个个都是挥汗如雨,生怕别人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几乎是扯着嗓子在那里喊,什么什么君,什么什么夫人,什么什么匏瓜,什么什么撒果,总之是乱成了一片。 好容易一切就绪,赵谭夫人、赵代夫人小心翼翼的捧着两半以红丝缕相连的匏瓜挤到了榻前,被身后的人挤得都快要发急了的赵豹忙擒起酒壶将酒液倒入瓜瓢之中。一旁的赵谭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瓜瓢,待赵豹倒完收壶,连忙转脸笑容可掬对被人挤得趔趔趄趄的虞卿高声道: “虞上卿辛苦。” “咳咳咳,合卺之礼,互饮同匏。情携!子吉!万世……我说平原君,你别发愣啊,对对,就现在喝,快喝呀,你管我念啥词儿做什么……” 虞卿连赞礼加催促,众人见两位新人都被指挥懵了,顿时一阵哄堂,大笑声中两位新人“惊恐”地举匏喝下了酒,虞卿立刻抢上一步,抢过匏瓢便往地上掷,也不管被摔在地上的匏瓢显出的是什么卦象,不等任何人看清便俯身又拾了起来,高声喊道: “俯仰,大吉,荫庇万代,子孙满堂,礼成!” “虞上卿慌着回去娶媳妇啊?” “这算什么,怎么也得解解卦象吧!” …… 虞卿的“敏捷”顿时引来一片抗议的笑闹声,但人家虞卿可管不了这些,把匏瓢往赵谭夫人手里一塞,转过身来便往外推那些看客,一边往外挤一边笑道: “好了好了,新人累了,大家都撤了吧,等你娶媳妇儿我再解卦象。” “走了走了,平原君要歇着了。” …… 赵豹此时自然是拥护虞卿,赵谭这个当叔叔的当然也不好怠慢,两个人随着虞卿一起往外撵人,不大时工夫众傧相看客尽皆谈笑着退出了洞房,赵谭夫人和赵代夫人这才一脸笑容的一边退身一边千叮咛万瞩的从外边合上了门。 内寝里瞬间静了下来,季瑶的心却跳得更是厉害,小脸红扑扑的抬眼向赵胜张望了张望,迅即又低下了头去,不放心的小声问道:“都走了?没,没人在窗外么……” 季瑶这是初来新地满心怯,又听说赵国人远比魏人不羁,什么乐子事都敢找,哪有不害怕的,此时此地也只能依靠赵胜,谁曾想赵胜笑吟吟的望着她却说道:“随他们去好了,哪有不听墙根的。” “那,那怎么成!” 季瑶登时懵了,无助地往窗边一望,差点没哭出来。赵胜这才笑道: “放心好了,我已经跟赵豹说了,要是有谁不走,让他一律轰走。” “那个谁谁谁,在那干什么呐?我说别让我把你们名号报出来啊!” 几乎压着赵胜的话音,窗外远处突然传来了赵豹扯着嗓子的高喝声,窗外紧接着便是一阵哄笑,一片凌乱的脚步声随即从窗边匆匆地奔向了院外。 君府之中原来还真有这么大胆的人!季瑶没想到赵胜居然拿自己开涮,顿时哭笑不得,等确信窗外真的没人了,举起粉拳便擂在了他的胸前,急道: “哪有你这样的啊……” “好了好了,是为夫的错。 赵胜抬手握住了季瑶的拳头,顺势将她揽在了怀里,接着抬手向屋子里一指笑道, “季瑶,你看看这里熟悉么?” “嗯?这是……” 季瑶心如鹿撞的伏在赵胜胸前,经赵胜这么一提醒才向四周撒望了起来。这时她才发现,触目处一几一席、一案一柜竟然全与自己在魏王宫的寝殿中摆设一模一样。 赵胜停了片刻,等季瑶略带茫然的望向了自己,这才柔声笑道:“你可要小心些你身边那些使女寺人了,他们里头怕是出了内贼,为夫连一枚钱的贿赂都没用出,就已经有人将你原先居处摆设的情形全部说了出来,而且还答应守口如瓶,绝不告诉你。” 季瑶登时惊得微微张开了嘴,她刚才进来时便已经发现这里似乎有些异样,此时经赵胜这样一说,才完全明白了过来。她身边那些使女寺人都是经她亲自挑选的,绝对忠心耿耿,但经过赵胜的“威逼利诱”,在这上头“背叛”主人却是必然。季瑶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泪珠倏然滑下,立时将额头紧紧的埋在了赵胜胸口上…… ………………………………………………………………………………………… 次日一早,平原君府彻底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季瑶虽然颇有些不舒服,但还是早早地起身吩咐本院的仆役做了早羹,亲自送进了内寝。 这时候赵胜还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季瑶也不喊他,将羹食小心翼翼的放在一边几上,接着轻手轻脚的走回榻边斜身跪坐在榻前的席毯上,双肘支着塌沿捧着脸颊笑微微的望着赵胜。 赵胜昨夜为着季瑶着想倒还算惜力儿,但撑不住这么久的忙碌,好容易清闲了下来,心情一松难免睡的久了些,迷迷糊糊的知道季瑶出去了也没管她,等季瑶重又回来安安静静的坐在了榻边,反倒睡不着了,眯缝眯缝地睁开眼恰好看见季瑶。 此时季瑶已经换上了常服深衣,不过依然还是喜服的颜色,红红的衣襟更衬的粉面娇柔。赵胜大挣开了眼睛,见她还在那里笑望着自己,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才笑道: “季瑶看什么呢?” 季瑶俏皮的眨眨眼笑道:“看夫君呀。嗯,比原先见到时黑了,可也壮实了。” 季瑶的话自然是说赵胜经过这一年的风吹雨打已经与以前颇有不同,但却实在经不起瞎琢磨,赵胜想到昨晚的事,绷不住之下顿时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季瑶也即刻反应了过来,羞恼之下抡拳便捶到了赵胜身上。 赵胜好歹也是练家子出身的,身手敏捷,即刻便将季瑶抱翻在了榻上,两人拥在一起唧唧咕咕的一阵笑,谁想内院管事施悦实在不开眼,居然恰在此时急急惶惶的跑了进来,虽然没敢进内寝,但在外厅门口一停脚,听见里头的笑声,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了。 外厅门离内寝能有多远,施悦听得见里边的笑声,赵胜和季瑶当然也听得见他的脚步声,好心情顿时被搅了,季瑶忙捂住赵胜的嘴,沉住气问道: “谁呀?” 施悦是个太监,要不然也不可能当公子府的内院管事,可他一把年纪了,什么事不懂,顿时弄了个满脸通红,忙掩饰着说道:“诶诶,是嘞。家主、夫人,邹大管事已聚齐全府上下等候家主和夫人训示。” “噢,知道了。你去跟邹同说一声,我和夫人还没梳洗,梳洗一毕便过去,请大家先等上一等。” 就算是个科长,刚上台也少不了来点全科人员见面动员什么的活动,更别说是封君夫人了。赵胜昨天一句话没到,没想到忠于职守的邹同居然这么早便把全府上下召集到一块了,但随即向窗外看了看天色,却又发现实在怪不到邹同头上,便向捂着嘴偷笑的季瑶使了个眼色,接着转头吩咐了下去。 “诺,小人这就去传话。家主和夫人不忙。” 施悦实在不敢去想内寝里的景象,要不然这火连泄的地方都没有,忙答应一声快步跑了出去。 ………………………………………………………………………………………… 就算赵胜他们位尊,但全府上下都在那里等着,他们俩,特别是季瑶要是磨磨蹭蹭同样也得引来闲言碎语,于是季瑶特意安排的一顿温馨早餐算是被搅了,待赵胜盥洗一毕,两人匆匆用了早羹便起身去了前院正厅。 此时的平原君府上下人等并不算多,除去必须坚守各处岗位的护从军士以外满打满算也就两三百口。不过两三百口人规模也不算小了,平常各忙各的看不出来,但今天往正厅前院里一排多少也算得上壮观。 今天唱主角的是季瑶,赵胜也就是个陪绑,两个人施施然的从偏门刚刚走进院去,早已恭候多时的各色人等立刻在邹同带领之下高声呼道: “恭迎家主、夫人!” “嗯,嗯,好。季瑶……” 赵胜背着手用鼻子哼了两声算是答应,紧接着便把话语权交给了季瑶。季瑶虽然还不满十七岁,但怎么说也是一大家子的女主人,谁会管你事实上根本就是个小女孩,所以自矜要不得,只能大方,素手在胸前相互一搭,面带微笑端庄的走到队列前面,撒目将每一个人都尽收眼底才温婉的笑道: “有劳诸位了。季瑶刚刚到府,又是年幼,不通礼俗,今后各处的事务还需诸位多扶携。” “多谢夫人。” 两三百人顿时轰然应答。季瑶笑道: “各位侍奉公子多年,本就是一家人,季瑶若是再说客气话便是外道了……嗯,公子,您看是不是请大家到厅内坐下慢慢说话?” 按说新夫人进府,与大家头次见面一般也就说几句客气话勉励一番,然后认识几个重要的管事也就罢了,从来没听说请进厅里高坐的说法。赵胜跟着来本来只带了耳朵,却没想到季瑶会有这样的要求,见她给了众人十足的面子,还能不顺着她的意思来,向她呵呵一笑,转头对众家人高声说道: “夫人请诸位厅里高坐,还不谢过夫人。” “多谢夫人。” 这个面子给的实在是足,大家伙都清楚这位女主人是魏国的公主,魏王的掌上明珠,还没嫁过来就帮赵胜做了许多关乎要害的大事,实在算的上个厉害角色,谁敢对她不敬,却没想到她这样好说话,顿时人人面上生光,见赵胜携着季瑶先行步上台阶走进了厅去,邹同一个眼色眼色之下,大家忙按顺序跟了上去。 大厅之中,赵胜和季瑶已经先行在尊位上坐下了,但那些被请进厅里的下人们没得命令谁敢当真“高坐”,所以按照刚才院子里的次序在宽敞的大厅里一排,完全是一副聆听训示的架势。 季瑶笑盈盈的看了看赵胜,接着盈盈的站起身向众家人望了过去,轻启檀口柔声笑道: “季瑶在路上听蔺先生说,公子门下有几位师礼相敬的先生。季瑶未识尊面,不知蔺先生可能……” “噢,失礼,失礼。呃,夫人,在下引见一下,这位就是在下所说的乔端乔先生,这位是张禄张先生,这位是郑安平郑先生……” “乔端(张禄……)拜见夫人。” 门客虽然地位远比仆役高得多,但终究也是君府里的下人,自然得跟着一起来拜主母。蔺相如今天本来跟赵胜一样只带了耳朵,却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莞尔一笑,忙告声罪,走出人丛把站在一边的乔端、范雎和郑安平几个门客引了出来。 这些人里头,乔端年纪大了,一向淡薄,范雎则是从鬼门关里转过一圈的人,虽然与季瑶娘家哥哥有芥蒂,但要让他将心思溢于言表实在是比上天还难,但郑安平等几个人道行终究比他俩浅了许多,见蔺相如一口一个先生,季瑶又是听到一个名字便敛衽相拜一次,怎么都觉着面子十足,受宠若惊的连点头带拘礼,丝毫也不敢接受面前这位大魏公主,平原君府女主人的礼敬。 蔺相如一边介绍一边注意着季瑶的表情,季瑶虽然和风拂面,对谁都是一视同仁,但蔺相如满脑子早被鬼主意塞满了,一直担心季瑶突然对范雎或者郑安平多问几句,最后见她对范雎连一眼都没多看才算稍稍放下了心来。 季瑶拂礼一遍,见蔺相如不再介绍了,这才柔声笑道:“蔺先生已将诸位先生助公子之大功诉于季瑶,李兑之乱、北征之功,若是没有各位臂助,公子也难有如此作为,季瑶这里代公子谢过各位先生了。” 乔端捋了捋胡子,笑呵呵地代众位门客答谢道:“不敢不敢,夫人实在是客气了,身为人臣自当尽忠,公子视我等为手足,我等自当视公子为领首,合同一体方才是为臣之道。” 季瑶嫣然一笑,再次敛衽道:“还请乔公与各位先生尊座高坐。” 等乔端和蔺相如他们相互鞠让着坐下了,季瑶才对范雎和郑安平笑道: “季瑶离开父母之邦归赵,自是思念大梁故土,那日听闻蔺先生说张先生和郑先生是魏国人,心下颇多欣然。嗯,听两位先生口音,应当是大梁人吧?” 大梁人?这不穿帮了么!蔺相如想起自己昨天跟季瑶说范雎是自己从半道上捡的,不觉微微一惊,转眼看见郑安平略有些失措的看了看范雎,顿时更是紧张,生怕季瑶看出什么来。不过范雎却很是沉着,等季瑶话音一落,便施施然的站起了身,礼仪有据的向季瑶拜了一拜,淡然的笑道: “禀夫人,郑先生是大梁人,在下是顿丘人,不过很小便在大梁从学,年长再回顿丘时口音便有些变不回去了,呵呵,因为这事儿没少惹了人笑话。” 范雎是压着季瑶的话音站起的身,中间连一点空隙都没有,他这么一动自然把季瑶的目光全部吸引到了他的身上,恰好遮住了郑安平的不镇定。蔺相如不觉暗自松了口气,更是佩服范雎对各种情况的强大应变能力。 范雎这么一说,季瑶对范雎和郑安平的态度果然接着就有点不一样的,亲热的笑望了郑安平一眼才对范雎笑道: “故土之亲乃是人之常情,季瑶更当相谢两位先生臂助公子。” 说到这里也没用范雎和郑安平还礼,季瑶向他们笑了笑便撇下他们又看了看乔端,接着转身对着依然恭立在一旁的那些人笑道: “不知哪位是乔家妹妹和冯家妹妹?” 侍妾说好听点是如夫人,但事实上在先秦时代除了各国国君外,其他人并没有真实名分上的妾,侍妾只能算高一等的使女,在府里的地位完全取决于主人对她们的态度,并没有硬性的保障。 今天是夫人训示,乔蘅自然规规矩矩的呆在了人从之中,至于冯蓉,要不想留下话柄,当然也得老老实实的回来“听训”,她们甚至从心里希望季瑶不要注意她们,突然见季瑶在安抚完各位门客以后接着便提到了她俩,不免有些心惊,刚刚下意识的相互看了一眼,季瑶已经笑盈盈的迎面走了过来。拉住她俩的手将她们领出人丛才亲热的笑道: “两位妹妹与季瑶同侍一夫,本来就应当是娥皇女英那样的姐妹,站着这里成什么话?快来,我们一起坐,你们的事季瑶在大梁时就已经听说了,咱们今后再慢慢聊就是。先坐下。” 说着话,也不管乔蘅和冯蓉愿不愿意,季瑶便执意把她俩引到了赵胜身边的席上按坐下来,接着在她俩中间坐下身之后才抬头对大管事邹同笑道: “季瑶新来面浅,还请邹大管事引介引介各处职司,也好请各位管事高坐。” 邹同自然少不了赶忙一个个的将各院管事叫出来向季瑶行礼,而坐在一旁的蔺相如却捋着胡子瞥了瞥远处眼观鼻鼻观心的赵胜,心中顿时一阵好笑,暗暗想道:这位君府主母实在有章法,平中又分,分中有平,虽然所有人都请进了厅里来,但门客、侍妾是立而请坐,各处管事下人却得不到这个殊荣,就算最后被夫人安下了座,那也与之前坐下的人礼节不同。这一招可谓是绵中藏石,有了这么一场看似软绵绵的下马威,府中下人自然连对她不敬的心思都不敢起了。

正文 第126章为人之难 第一百二十六章为人之难 主仆之间,特别是相当于小国国君的封君府主仆之间的关系绝非仅仅是伺候与被伺候那么简单。虽然明面上主大仆小,但除了握有全权,相当于国君的一家之主以外,剩下的“主子”们如果无法压制住府中有权有势的“下人”,处境也是极其尴尬和被动的,在极端情况下甚至连命都保不住。 季瑶自小长于宫掖,这种事听过的、见过的实在太多了,所以今天的表现几乎是应激反应式的自我保护。赵胜与她生长在一样的环境之下,自然理解她内心里不足为外人道的恐惧,虽然明知她这些所为多少有些耍小心眼的嫌疑,却也不以为意。 主母训诫最后难免还是要流于形式,季瑶对管事和仆役们好言安抚一番也就结束了,不过经过这样一番“安抚”,众平原君府仆役告退时确实唯唯诺诺,至少一时之间绝无人敢于犯颜,特别是邹同和施悦几个高等管事,见季瑶将乔蘅、冯蓉与其他人区别对待,心里已经有了准谱,清楚这位新主母表面上虽然一副无为而治的模样,但今后府里恐怕想不秩序井然也不行了。 训诫一毕,女主人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吩咐和人事安排,众人自然各忙各的。季瑶也不闲着,当下一左一右地拉住颇有些拘谨的乔蘅和冯蓉说笑着向后宅走去。就是现代结婚还有七天婚假呢,赵胜此时自然也是无事可做,虽然季瑶根本没喊他,他却厚着脸皮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后头,一边走还一边想:等白萱进了府,这可就够一桌麻将了,倒是闲不住她们。 此时后宅夫人寝居内外早已被季瑶从魏王宫带来的那些使女们收拾停当,完全按照原来在魏国时的规矩燃起了熏香。熏香的等级并不像平常想象的那样以檀香为贵,最上等的乃是佳楠,檀香甚至还要排在沉水香、栈香、黄熟香、马蹄香四种沉香之后列为第三等,根本登不了大雅之堂。 上好的奇楠木经过多道工序加工成小块的香料,置于熏香炉中闷烧,整座厅中弥漫着毫无烟气的淡淡香味。这种最高层次的宫廷之制顿时把精心治国、胡乱治家的赵大平原君给比了下去。至于乔蘅和冯蓉本来就是小户人家出身,进了平原君府也没人教她们讲究这些,今天突然置身公主寝居,不适应之下更是拘束,错眼的功夫看见赵胜闷着声跟了进来,下意识的便低下头并排站到了一边。 季瑶还能不知道乔蘅和冯蓉此时的心情,所以刚才一路上都在想着法儿的与她们俩说笑,以便调节气氛,并没有注意到赵胜当了她们的尾巴,忽然发现好容易自然了许多的两个丫头莫名其妙的又拘谨了起来,这才看见了赵胜,不觉有些好笑的问道: “公子怎么也跟来了?”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弄的赵胜登时有些尴尬,一脚门槛里一脚门槛外地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呃……我这不是也没事儿么,好容易才闲下来,过来陪你们说会儿话。” “公子这不是存心的么。我今天才和两位妹妹认识,你一个大男人杵在旁边,我们还怎么说些女儿家的私房话?走啦走啦,自己去找些事做就是了。” 季瑶笑嘻嘻的迎了上去,不由分说便连推带搡地将赵胜撵了出去。一家之主居然落了这么个待遇,顿时引来了满厅使女的轻笑。人家不欢迎总不能再死皮赖脸的留下来,赵胜只得就着势退出了厅,打着哈哈向院外走去。 还别说,季瑶还真有先见之明,赵胜出了院门走了没几步远,施悦忽然从前边一道巷子口急匆匆的跑了出来,抬眼看见赵胜,连忙紧急刹车,忙不迭的拱礼道: “公子,徐韩为徐上卿过府来了,邹大管事已将他请去了前厅,命小人来请公子。” 赵胜此前已经向赵王请了假,明面上是为了新婚的事,暗底下则是为了躲开越来越急的合纵,他这样做当然谁都明白摆明了是要“恕不见客”,却不曾想徐韩为这么不开眼,昨天刚刚跟着拜贺完,今天再来怎么也不可能是私事,不觉微微一诧,下意识的问道:“徐上卿来了?说有什么事了么?” 施悦连忙禀道:“也没说什么事,只是说刚从宫里出来。” “哦……去见徐上卿。” 刚从宫里出来就来平原君府,不是为了公事还能是为了什么。赵胜心知躲不开了,点了点头当先向前走去,施悦略带茫然的侧耳听了听季瑶寝居里还没有停下的笑声,忙微鞠着身跟上了赵胜。 ………………………………………………………………………………………… 赵胜自去见徐韩为,君夫人寝居里季瑶已然将众使女遣了出去,亲热的拉着乔蘅和冯蓉坐在了同一张席上。 乔蘅、冯蓉在出身上本来就与季瑶有着天壤之别,此时更是定下了主仆名分,不管赵胜对她们如何,在第一次见面的季瑶面前却难免忐忑,虽然勉力的附和着季瑶说笑,但心中却免不了暗自揣度这位夫人的性情,想起刚才她对府中下人的态度,更是害怕她并不像表面上这样好相处。 季瑶何尝看不出她们俩的拘谨,无奈的笑了一声,干脆也不闲扯那些面上的话了,柔声笑道:“季瑶虽然来府里做了夫人,其实还不是因为魏国的颜面,若是去了这一层玄虚的身份,季瑶与两位妹妹又有何不同?都不过是与公子共此一生罢了。公子又是时时的忙个不停,说来说去还是我们姐妹共处的时日多,若总是讲那些虚礼,今后还怎么……唉——” 季瑶说着说着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乔蘅和冯蓉都没想到季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觉诧异的相互看了一眼。冯蓉要心大的多,见季瑶说出这种掏心窝子的话,不免有些感动,而乔蘅却是心细,忙接着笑道: “家有一主就像国有一君,礼仪这些事虽是玄虚了些,却又不能不守。要不一大家子人要是乱了规矩便麻烦了……其实、其实贱妾和蓉姐姐与夫人初见之时便觉得亲近,只是亲近也得守着规矩,不然夫人今后便不好管束家里人了。” 乔蘅倒是满心为了季瑶的颜面把左左右右的话都说了,却不曾想季瑶听了却抿着嘴唇微微的垂下了脸去,半晌才幽幽的笑道: “妹妹还是不明白季瑶心里在想什么……季瑶清楚两位妹妹有所顾虑,可这些话说出来却又实在伤人。唉,不说也罢。” 说到这里,季瑶像是被触到了心里最软的地方,苦笑着摇了摇头才接着道, “两位妹妹一定在想,季瑶是魏国的公主,自小养尊处优,习惯了指使人,如今做了平原君府的夫人,更是生怕被别人夺了夫君的爱宠,免不了会将你们视若仇寇,处处的提防着,更会借夫人的身份难为你们,使你们不敢不敬,不敢不听话……” “夫人!奴婢们真的没这样想啊!” 没等季瑶说完,乔蘅和冯蓉已经心惊肉跳的跪伏在了季瑶面前,今天她们头一次见到季瑶,季瑶便丝毫不加掩饰的说出了这些谁都在避讳的话,那今后会如何,她们俩根本连想都不敢想了,心里一时间只剩下了恐惧和绝望。 季瑶怅然的摇了摇头,忙俯下身用力的搀扶起了乔蘅和冯蓉,勉力的笑道:“好妹妹,季瑶若是当真小肚鸡肠,还会跟你们说这些话么?” “夫人……” 乔蘅和冯蓉虽然死心塌地的留在赵胜身边,但何尝没想过会不会遇上一个狭鄙的主母,她们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从来没有提起过,完全是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但要说心里没有担心却绝不可能,今天季瑶这样翻来覆去的一说,顿时把她们俩弄懵了,实在不明白季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瑶满脸都是伤感,定定的看了局促不安的乔蘅和冯蓉片刻以后才苦苦地笑道:“季瑶坐在这个位置上,心里清楚说再多的贴心话也是无用的,反而与两位妹妹更是生分隔膜,毕竟这天下恶主伤婢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说也无用。” “不不,奴婢们知道夫人是真心待我们的。若不是真心绝不可能说这些话呀。” 乔蘅早已煞白了脸,连忙辩白着再次叩下个头去。一旁的冯蓉却没有动,她是草莽的出身,为了赵胜能忍不能忍之事,但这并不等于愿意受人欺压,然而季瑶将赵胜撵出去以后说的这些话实在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季瑶凝视着面前一俯一坐的两个人,紧紧的闭了闭眼睛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 “季瑶六岁的时候娘就不在了,那会儿无忌才不到两岁。我记得娘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人人都道宁做贫家妻,不做富人妾,但她虽然做富人妾受了一辈子苦,却也算值了,至少自己的女儿不会再像她这样……” 季瑶说着说着眼泪已然掉了下来,脸向旁边一偏,抬手用指尖拭去泪水,却说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乔蘅和冯蓉怎么也没想到今天拜主母居然会拜成这幅模样,更是没办法跟上季瑶跳跃的思维,心里正自紧张呢,却没想到她忽然提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乔蘅似有所悟的发起了愣,而冯蓉却极是意外的脱口问道:“夫人,夫人的母亲不是魏王后么?” “我和王后之间只是虚名罢了。” 季瑶略略收拾了收拾心绪,向冯蓉笑了一笑,小声述说道, “我亲娘是贫家女出身,小时候家里实在养不活了,只能卖与富家为奴。她卖身为奴是为了救全家人性命,哪有余钱去讨管事们的好,自然没机会去夫人姑娘们身边侍奉,只能在主家外宅做杂役,两年下来吃尽了苦头,幸好当时年纪还小,做活做得又是天天一脸一身脏,不然的话…… 那家的家主是个有眼光的人,有一次无意中遇见了她,发现她容貌淑丽,又是乖巧,便走门子将她送去太祝署学乐舞,后来选进太子府被我父王看上,第二年便生了我,后来又生了无忌,极是得父王宠爱。可是父王越宠爱她,太子妃和别的妃嫔便越难容她,只不过碍着父王的眼不敢拿她怎样罢了,平常虽然时时给她小鞋穿,却还不敢过于难为。 然而父王宠爱娘终究只是爱她颜色之好,等她生了无忌以后便越来越疏远了。太子妃她们一直对娘嫉恨,这时总算逮住了机会,便一步步克扣她的俸钱,而且处处挤兑,甚至将她身边的仆佣几乎全部调走。那时候娘和我们姐弟俩都已经极难见到父王的面了,娘受了欺辱也无从述说,后来愁恨交加一病不起,太子妃却狠着心给隐瞒了下来,直到弥留之际才告诉了父王……” 季瑶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低下头任凭眼泪扑索索地滴在衣襟上,乔蘅和冯蓉哪曾想到季瑶会是这样的出身,虽然都已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些伤心事,但依然越听越难受,不觉陪着落下了泪来,见季瑶不再吭声了,乔蘅忙膝行了过去,搂住季瑶的胳膊凄声说道: “夫人……” 季瑶心中一阵欣慰,渐渐收住了泪淡淡的笑道:“娘走之前跟我说,谁活在这世上都是来受苦的,就算身上不吃苦,心里也要吃苦,她虽然受了这一辈子苦,却不恨谁,因为她知道恨也无用,其实太子妃何尝不是在受苦呢。她虽然挂念我和无忌,却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毕竟我们姐弟出身在王室,将来父王又必然能做君王,那么我和无忌这一世都不会再像她那样可怜。只是她不想看见我将来像太子妃那样,若是我也成了太子妃那样的人,她在地下也闭不上眼……” “夫人,您不要再说了。” 冯蓉原先觉着自己的身世已经足够苦了,这里头的苦楚绝不是富贵人家所能明白的,然而今天她才发现,即便是富贵人又何尝当真像自己想的那样无忧无虑呢。她实在听不下去了,连忙打断了季瑶的话。 季瑶感激的望着冯蓉,默然片刻却又摇了摇头,继续小声笑道:“那时我岁数小,看见娘成了那个模样,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哭。后来父王来了,看到屋子里的样子便扑在榻上抓起娘的手让娘打他,并说自己对不起她。可是娘只是摇头,虽然快要说不出话了,却依然满脸都是笑。她说……她说她不恨父王,她知道自己只是个妾室,不值得让父王将全部心思放在她的身上,但她能和父王在一起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临走时父王还能想着她,她便知足了……” 说到这里,季瑶俯身紧紧握住了乔蘅和冯蓉的手,凄苦的笑道, “蘅儿,蓉儿。我知道父王虽然那样后悔,然而娘到死也没有真的走进他心里去,他只是愧疚罢了。事实上或许父王也并没有走进娘心里去,他们到最后也不过主仆而已。可是你们不同,你们是情愿为妾,而且为了公子险些把命丢了,所以公子在你们心里,你们也在公子心里。季瑶心里同样有公子,所以你们在他心里,也就在我心里。我不能对不起公子,不能对不起自己的娘,更不能对不起自己……” “夫人……” 此时季瑶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而乔蘅和冯蓉心里所充塞的又何止是庆幸。 ………………………………………………………………………………………… 季瑶这些话没法当着赵胜的面说,但赵胜即便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也丝毫不担心三个人今后无法共处,他清楚季瑶她们的性情,这些已经足够他放心了。 徐韩为很不给面子地搅了赵胜的“新婚假期”,见赵胜匆匆地走进厅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还没来得及鞠礼,赵胜已然问道:“徐上卿刚从宫里回来,莫非大王有什么话要徐上卿传谕赵胜?” 徐韩为一边跟着往里走一边应道:“还真让相邦说着了,今天早上大王按礼制召见了魏章,本来只是走个慰劳的过场,谁想魏章这人实在太直了些,居然,居然当面跟大王说,魏王此次派他来除了送季公主,另外还有公事,他们魏国坚心要推举大赵做合纵长,说什么此事是三晋之利,希望大赵能好好考虑,此前他们魏王已经遣使与韩王说好了,只要大赵有这个心,合盟之时他们两国必然全力鼎助大赵。” 赵胜一诧,停住身问道:“魏章搞什么名堂?在大梁时虞上卿不是已经一口回绝范痤了么,他们还想干什么?” “怕是,怕是魏王还是不甘心吧。” 当厅站着说话实在有些不舒服,徐韩为连连鞠让赵胜坐下了才道, “大王的意思,魏章这人有点一根筋,估计魏王把他派来就是要死缠烂打。过几日他们回魏之前少不了还得来见相邦,这事儿相邦若是做准了不挑头,还得有些准备才行。” “唉,这个难缠户啊……” 赵胜想到过几天还要和魏章打交道,顿时头都疼了。 !#

正文 第127章妯娌 第一百二十七章妯娌 居家过日子就要有过日子的样子,婚庆礼仪什么的不过是平淡繁琐中的小小点缀而已,热闹过后生活归于平寂,繁杂的琐事便充盈了每一个日日夜夜。 先秦时中原最大的生活是什么?当然是农业。然而由于科技落后,又没有袁隆平诸位大能,自然不会有什么夏粮秋粮之分,特别是淮河以北的地区,每年收一季儿粮食完全是公理,连论证的必要都没有,谁要是敢大胆预言未来每年能收两季儿,小心在地里刨食一辈子的老农们骂你不学无术。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差不多可以涵盖土地上的一切,但与这四季生计相伴始终的却只有农民和那些束缚在土地上的普通地主,至于坐享其成的大田主,咳,大地主们绝大多数只与秋收两个字相连。 平原君府作为占据东武数百里土地产权的超大级别地主,自然也是如此,不管主人是厚道还是刻薄,到了粮食大下的时候都要派出大批的家丁“下乡”收粮收租,以此供给府中的奢侈生活。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在这个时代粮食就是货币,信用价值完全可以等同于黄金。与邯郸城里的其他封君府一样,往年的九月末,用不着赵胜亲自过问,大管事邹同便已把一切操办的妥妥当当,粮食也差不多已经拉回东武城或者邯郸存到了库里。但今年不同,一场最重要的婚礼便把这事给延后又延后了。 延后倒不是邹同他们偷懒,完全是因为这事儿与赵胜的婚事挂着钩,往冠冕堂皇上说,这叫雨露施恩,宽限些时日为家主、主母祈福,往实在话上说就是邹同他们需要看看主母对收租收粮有什么新说法,是变着法儿多收一些还是宅心仁厚大施悲悯,总之就是些重新定章程的破事。 婚礼一毕,安稳了也就三五日,邹同便带着一群管理财账的管事整理好了君府所属土地账册,恭恭敬敬的将赵胜和季瑶请了过去,同时还按各君府通行的做法将府里几个重要的门客也请了过去,以便主家安排任务。 宽敞的帐房之中到处都堆满了竹简帛书,几个管事垂着手往那里一站,虽然什么都没干,却已经给了人一种极是繁忙的感觉。几上案上那些丝竹账册极是繁杂,东武封地各块田土面积大小、边角四至、水旱地貌情形、种田民户等等等等情况无一不记,数百里的田地情况单单目录便是手脖子粗的整整一卷帛书,一个人要想完全弄清楚哪有那么容易,所以赵胜和季瑶过来也就是表示一下重视罢了,根本不可能当真撸起袖子坐下来锱铢必较。 赵胜向来是不大管这些的,他自己本来就是高级财务出身,几套帐能不能合在一起搭眼就能看出来,自从做了相邦借着李兑倒台的机会将朝廷司徒署狠狠的整顿了一番之后,府里的邹同他们连打马虎眼偷偷做点假账从中牟利的胆子都没有了,所以今天往账房里一坐,赵胜连一份账册都没翻便吩咐道: “其他事我不去管了,今年收租比往年晚了差不多半个月,你们到了东武以后,该扣除的水耗要计算清楚,不要让佃农们因为我和季瑶多担了负重。若是让我听到什么怨言,你们自己好好考虑就是。” “诺诺,小人记下了。” 水耗是古代官府地主们征粮时常用的一个词汇,由于从田里割下的粮食是湿的,需要经过晾晒才能入库保存,晾晒的过程中粮食里的水分随之蒸发,在一定时间范围内存在时间越长重量越轻的情况,所以有湿谷、干谷之分,征税纳粮的过程中需要根据晾晒情况来确定实际的产量,以最终的干谷产量来计算征纳标准,而有些黑心的官员或者地主恰恰就是借湿谷干谷来坑农,多征租税。 赵胜没提别的,上来便给了邹同他们一个警告,邹同等人自然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连忙唯唯诺诺的答应了下来,说着话偷偷看了看一旁含笑不语的季瑶,忙陪着小心笑道, “呃,公子,今年与往年不同,夫人入主府邸,东武封邑那边少不了要随些喜钱,公子、夫人看这事儿……” “哦……季瑶你看呢?我看这事儿还是得承些意的。要不让蔺先生代我们过去相谢一番,意思到了也就是了,倒也没必要让他们过多破费。” 赵胜向邹同点了点头,又向坐在一旁的蔺相如看了一眼,随即转脸问上了季瑶,他是不在乎这些,但还得让季瑶面子上过得去才行。季瑶是新主人刚进门儿,为了给家人们一个适应过程,暂时并没想多操心,今天跟赵胜过来也就是站个场子助助威罢了,没曾想第一件需要自己拿主意的事儿说来还就来了,笑了笑道: “不用了吧,公子。佃农们生计不易,四季奔忙能糊口就不错了,如何还能再让他们多加负担……” 邹同没等季瑶说完,忙打断道:“呃,夫人。倒也不是要给佃户们加什么负担,也就是图个喜庆,就算是一家一枚钱那也是随喜不是?再说夫人虽是心善施恩,东武那边的官府也必然会想着这事儿,倒也用不着公子和夫人去担这个名声。” 季瑶见邹同一副小心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用手帕沾了沾嘴唇才笑道:“邹大管事想多了,季瑶并不是怕担名声。若是为了图个喜庆,也没必要非得如此,公子在邯郸公务繁忙难回东武,府里添了人虽是喜事,却与东武的佃户们没什么干系,若要讨喜庆,倒不如反过来施些恩,从租赋里扣除一成半成,佃户们受了益自然欢喜,远比再让他们破费要好得多。” “怕是……” 邹同顿时有些为难,减租倒是影响不了他这个下大夫的俸禄,可赵胜一向手大,朝廷里头这样花销那样花销,钱有时候不够,可赵胜又不肯再向老百姓征收余赋,出现了亏空就得从其他地方想办法,想什么办法?借呗,你总不可能总去想那些“集缁缕”到处讨好的小把戏,可你向别人借,自己难道不肯出血?所以平原君府每次都是第一个割肉,弄得邹同很是头疼,要是再减了租子,他这个大管事更是坐蜡,原来还只是偏头疼,现在更好,干脆整个脑子都疼了。 赵胜见邹同站在那里又是皱眉,又是咬牙,就是不肯痛痛快快的答应,接着便已经明白他在发什么愁,忍不住一阵好笑,沉声说道: “夫人说的有道理,讨喜庆就要讨别人的真心实意,我看今年便按夫人的意思减一成租赋好了……大管事,你也用不着发愁,去年今年弄成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李兑之乱刚平,我们总要费些力,现在朝廷已经安稳下来,我今后便不会再想先前那样乱花钱了,朝廷还需严格制定章程征收各项赋税才行,各项开支自有公廪预算,若是天天借钱,别说你头疼,别人背地里也得戳我的脊梁骨。” “诺诺,小人记下了。” 邹同总算长长的舒了口气,连忙低眉顺眼的答应下来。赵胜也不再理他,又微俯身转头对蔺相如笑道: “夫人恩遇,东武那边少不了要向谢。要不还是按季瑶刚才说的,劳烦蔺先生去一趟代为安抚一番。” 蔺相如笑眯眯的长跪而起拱了拱手道:“这是长面子的事,相如哪敢不从命?呃,对了,公子年前去大梁的路上不是说让相如去东武担些差事么,这次正好还公子的愿。” 赵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用手指点着蔺相如假意的埋怨道:“那天还不是因为蔺先生跟我耍心眼么,要不然我哪能说这种话。这都多久了,蔺先生还记着这事。” 这些往事别人哪能知道原委,满厅的人见赵胜和蔺相如笑得前张后合,全都弄了一头雾水,却又不好问,倒是范雎没那么八卦,接着长跪而起,肃然说道:“公子,在下看蔺先生还是不要去东武了吧,左师公这就要回来了,那天在下听虞上卿的意思,左师公想荐举蔺先生入朝帮衬帮衬他,要是怠慢了左师公终究不好。要不就由在下代行好了。” 蔺相如上次去临淄时极得触龙的好感,所以触龙在临淄的时候就已经跟赵胜说了,要是赵胜碍着蔺相如是他家臣这层关系不好举荐,就由他来举荐蔺相如入朝做官。蔺相如本来就为国立了大功,去朝里做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触龙也就是跟着顺风讨个面子,赵胜哪能不答应,所以才会出现范雎这番话。 本来范雎在义渠那件事上立的功劳也不小,已经有资格在赵国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但是义渠那边终究没有完全了事,所以难免要比蔺相如晚上几步,有他代替蔺相如去东武也是应当应分。 不过赵胜清楚范雎这些话都是面子上的说辞,私底下还有原因:季瑶从魏国嫁到赵国来,除了赵胜以外几乎可以算是人生地不熟,难免对府里的老乡很是倚重,这些日子里头有什么需要门客去做的事都是优先让范雎这位有大能耐的老乡去做。这本来是对范雎的看重,可范雎心里终究是虚的,难免想躲远点以免不小心露出马脚,有了这个机会还能不抓?说不准从东武回来时义渠那边完事便消停了,他能出仕做官离开平原君府也就落了个清静,再也不用提防季瑶。 赵胜和范雎当然是心照不宣,见他主动请缨,便点头笑道:“张先生不提这事我还真忘了。那也好,蔺先生还是留在邯郸等左师公,东武那里就由张先生代劳好了。” 范雎儒雅的拱了拱手,笑道:“诺,张禄领命。” 季瑶一直笑而不语的望着赵胜他们说话,见这事定下了,便柔声笑道:“那就有劳张先生了,不过张先生去了东武以后季瑶还有一件事相托,不知张先生到时候能不能抽出这个空来。” 马上就要撒有那拉羁鸟归旧林了,范雎满心的轻松,哪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忙恭敬的鞠礼笑道:“夫人尽管吩咐。” “是白姑娘的事。萱儿翻过月去就要回邯郸了,离开齐国以后正好要从东武走,虽然没有礼制要我们去迎,但萱儿和季瑶自小便要好,如今要进平原君府了,季瑶生怕她心中低落,所以想烦请张先生代公子和季瑶去迎上一迎。倒也不是为了别的,也就是让来赵国送她的白家人落个安心罢了。” 季瑶嫣然一笑,开口闭口“萱儿”如何如何,极尽亲热,这样一来让范雎帮忙去迎接平原君府的一个妾室就感觉不出是在折他的面子了。范雎除了防着季瑶识破自己的身份以外,对季瑶的印象其实一直不错,见季瑶这样说了,还能薄了她的面子?便不急不缓的答应了下来。 ………………………………………………………………………………………… 主家的话已经发下,“下乡”收租子的队伍就可以上路了,不过平原君府又不是那种只有几千亩几万亩地的小地主,收租子之前的准备工作非常多,所以除了打前站的人员以外,大队人马去东武的正日子定在了两天以后。 鹰撒出去了那就只能任由它按自己的方式逮兔子,赵胜和季瑶不可能把每个人的任务都安排清楚,因此离开账房以后便把这事扔在了一遍。赵胜“假期”未完,依然还是“无所事事”,但季瑶却是“档期”全满,与赵胜一同回了寝居以后赶忙仔细的梳洗打扮了一番,光彩熠熠的便要出门。 季瑶此次出门是大任务——拜王后,抛开王后的正式身份不说,由于赵胜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世了,而且宫里头也没有太后,那么按孝悌顺序,家里地位最高的女性自然是他的长嫂芈氏了,要是再加上芈氏的王后身份,季瑶一方面是弟媳,另一方面是臣妇,在进家门以后更没有不去拜见的道理,不但必须去拜,而且还得礼节隆重才行。 季瑶在几个侍女侍奉下坐在铜镜前施粉描眉的时候,赵胜一直斜靠在旁边的榻上笑微微的看她,满是一副闲暇的神情,可等季瑶妆毕,他却忽然坐了起来,向那几个使女摆了摆手笑道: “你们先下去,我还有几句话要嘱咐夫人。” “诺。” “怎么了么?时辰不早了,王后还在宫里等着呢。” 几名使女敛衽退了出去,季瑶起身走回榻边坐下,生怕坏了脸上的妆,连笑都没敢像样的笑。赵胜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好说的左右张望了两眼,这才抓起季瑶的手略略带着些尴尬笑道: “季瑶,那个……你这次去宫里陪王后说话,呃,你这次去终究是第一次去拜见王后,还是说些面子上的话便尽早告辞回来为好。” 季瑶还从来没见赵胜说话这样吞吞吐吐过,不觉好奇地笑道:“怎么了么?王后她还能说什么出格的话不成呀?” “那倒不是。” 赵胜挠了挠头,很是不情愿的笑道, “宫里头的事外头的人不知道,主要是,主要是大王有一个从齐国来的妃子极是得宠,所以对王后颇有些疏远。我是怕你不知底细说错了话,惹了王后不高兴便不好了。” “就是为了这个啊?” 季瑶见赵胜吞吞吐吐半天就憋出这么一番话,虽说知道这提醒很重要,却也没觉着赵胜有什么必须这么郑重其事的,顿时有些好笑,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 “哦,妾身知道了。” 赵胜见季瑶并不是很在意,本想再叫住她,但想了想终究还是闭上了嘴,他心里很明白,芈后虽然不是那种很明白事儿的人,而且对大王又是满腹的怨气,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季瑶和芈后她们妯娌俩第一次正式见面,芈后应当不大可能把前段时间跟大王几乎吵翻了天,要不是赵胜他们拦着,差点被废后那件敏感的事说出来让季瑶为难的。只要让季瑶了解赵国王宫里的基本情况,使她有所凭持绕过可能存在的尴尬也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让她一点一点去了解吧。 …… 季瑶表面上虽然全没当回事,但赵胜这么说了,她也不可能不留意,一路上想着赵胜那句“说几句面子上的话便告辞”,不多久工夫马车便到了王宫西门外。 王宫分前廷后宫,前边是几个宫廷官署办公的地方,后妃们都没资格涉足,更别说季瑶只是个命妇了,所以不管赵胜地位如何显赫,她也得规规矩矩的从偏门进去。 这些礼程都是早就定好的,芈后自然早已经在寝宫里等着了,传报的寺人匆匆的来禀报以后,本来斜靠在榻上一副昏昏沉沉模样的芈后陡然间精神大振,像是见到了亲人似的连忙站起身急道: “平原君夫人是旁人吗?她来了你们不直接请过来,还传禀什么!快去,赶紧请平原君夫人进来,你亲自去西门相请,要是怠慢了仔细你的皮。” “诺诺诺。” 那名寺人连忙鞠身答应,转身往外跑的当口一颗心早已吓得扑通扑通的狂跳了起来,他是王后寝宫有职司身份的人,按规矩根本用不着亲自跑到西门去,只要把王后的命令一层层传出去也就是了,哪曾想王后今天破了大天,居然让自己宫里的人去外门相请。 有这规矩么? 寺人暗暗想着,怎么都觉得王后今天的表现实在太怪异了些。王后不受大王待见,本来早就心懒了,就算各位长一辈的封君夫人前来拜见,她也从来都是一副懒洋洋爱答不理的样子,看样子还是平原君面子大,不但大王倚重,就连人家的夫人一来,啧啧,你看王后这态度,就跟见了亲姐妹似的,看样子今后有机会还得多奉承奉承平原君才是正理儿。 !#

正文 第128章惊天 第一百二十八章惊天 “臣妾诚拜王后慈闺。” “哎呀,寡小君何德受拜?妹妹快快请起,快来殿里坐。” “谢王后恩意。” “好了好了,妹妹快坐。你们都下去吧,不要搅了我们姐妹说话。” “诺。” …… 王后寝殿门口,季瑶盈盈敛衽,早已等在殿阶下的芈后连忙迎上两步将她搀起来携着手步上了殿阶,进殿安坐,接着便把殿内伺候的寺人侍女全数撵了出去。 长嫂第一次正式见弟妹亲热些本来也属正常,但这种礼节式的拜会居然还要把随身伺候的下人撵出去却多少有些热情过头了。季瑶想起赵胜不放心的神情,不免有些戒备,满心里想着尽快礼毕告辞,免得引出什么不好接的话来。 现代影视剧里动不动就“哀家”“娘娘”的都是瞎扯,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情况下,王后、皇后的自称和尊称各有不同,比如先秦时礼制还未十全,对王后尊称要么直呼王后,要么称其所居殿宇,这就相当于后世对皇帝王爷们所称的陛下、殿下,至于“娘娘”这个称呼至少要在宋朝以后才出现,先秦的人连想都想不出来。 另外自我谦称方面,王后面对君王时的自称是“小童”,意思就是小孩子、年幼,把自己放在低下的位置,其中多少包含求腻求宠的意味,而对其他人则自称寡小君,是与君王自称“寡君”(寡人)所对应的谦称,在面对尊长的时候甚至还会自称“妾”。 至于电视里经常听到的“哀家”则是太后、太妃们的自称,“哀”代表的是丧夫,哪个皇后、王后要是这样称呼自己,基本上可以确定离冷宫不远了——你老公还要长命万岁呢,你哀个头啊你哀。 芈后的父亲是楚怀王的弟弟广陵君熊藉(芈为姓、熊为氏),当初嫁给赵王何的时候是先过继给当时已经做了太后的楚怀王王后,然后再以公主的身份出嫁。之所以要费这么多周折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和赵王何本来就是政治婚姻,当时为了共同对抗秦国需要,安平君赵成遣人前往郢都替赵王何求娶,可那时候楚王(楚顷襄王熊横)并没有年龄相当并且未出嫁的女儿或姐妹,所以只能以疏充亲,将广陵君熊藉公子家的女公孙过继到楚怀王名下改称为公主嫁给赵何。 这事儿赵楚两国都知道,赵何不喜欢芈后的其中一个原因就在这里,总觉得自己受了侮辱,又因为对安平君的仇恨,满肚子气便都撒在了芈后身上,再加上芈后没什么容貌,又不会奉承人,娘家的真实身份也低了人一头,“收养”自己的那位所谓娘亲跟自己连点感情都没有,实在没什么凭持,能得宠才叫奇怪。 得不了宠,人家芈王后干脆也不争宠了,反正赵王何就算有废了她的心,也得好好考虑考虑楚国的脸疼不疼,所以每日里素面朝天,倒是省了不少事,今天要不是要见季瑶,差不多也得跟平常一样了。 寺人侍女尽皆被遣了出去,虽然寝殿里到处都张挂着暖色的帷幕,但还是给人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芈后握着季瑶的手同坐在一张华贵的织席上,还没说话却已经先唉声叹气了起来。 “说起来咱们姐妹出身王室,不管在乡梓还是夫家都与别人不同,可说来说去又有何区别呢,嫁了人还不是居家操持。可当这主母当真像别人想的那样好么,做的对了便是应当如此,错了便是人人都侧目,夫不喜仆不爱的……当姐姐的倒不是当着你的面唠叨,可,可谁能明白咱们的难处呢。” 芈后这些话是动了真感情,说着说着到了伤心处,泪珠子便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季瑶这次虽然不算第一次见芈后的面,但上次她们俩见面是在季瑶的婚礼上,俩人连句话都没搭上,今天头一回消消停停的坐一块说话,哪曾想芈后上来就来了这么一出。季瑶浑身那叫一个不自在,可又不好说什么,只得陪着笑柔声劝道: “居家做主本来就是要受些难为的,毕竟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都在看着,大家求的就是个安稳,这样做了他们难免看不到,都觉着理所当然。王后又是一国之母,更是里里外外的人都在看着,这肩上的担子别人不知道轻重,只知道用嘴去说,原也拦不住的。王后在这殿里坐镇,宫里国里四境皆安,这就是如仪呀,又何需去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呢。” “唉,还是妹妹会说话,难怪平原君原先一提到妹妹眉里眼里都是笑呢。” 芈后心情好了许多,用手帕拭了拭眼角,见季瑶被自己夸得抿着嘴低头在那里无声轻笑,不觉又叹了口气, “话是这样说不假,可谁心里没有个气儿呀。我在这殿里坐着,谁见了都是低眉顺眼,哪肯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原先我听说平原君定了婚事便一门心思的盼着妹妹快些嫁过来,咱们毕竟是姒娣妯娌,与别人不同,妹妹要是没来,当姐姐这些委屈呀又能跟谁提,就算提了,谁又能明白呢。” “这些事本也是些心里的委屈,不说别人也不能怎样,终究只是心里难受,其实说出来也便没什么了。嗯,要不臣妾今后多来宫里陪王后说说话,只要王后不嫌臣妾奉迎也就是臣妾之福了。” 季瑶听到芈后这些话基本上已经清楚赵胜担心什么了,温婉的笑了两声便不动声色的开始找告辞的由头。 芈后倒没季瑶想的那么多,见季瑶自己“往上贴”,当即便有些眉开眼笑,倒是也不避讳什么,连连的点着头笑道: “妹妹这是什么话?要说别人巴结逢迎倒还是真的,咱们姐妹之间哪有这些事呀。你愿意来陪我说话,当姐姐的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有那些心思。唉,大王他们兄弟三个同脉连枝,又是身出先王,这身份别人见了都是唯唯诺诺,连带着咱们也是如此,想找个说知心话的人都难。等平阳君娶了亲,咱们三人也就不愁没人说话了。” 说到这里,芈后好像满心都是感触,轻轻抚着季瑶的手背道, “说起大王他们兄弟……唉,我今天头一次与妹妹共坐,有些话本来不当提的,只是挡不住我见了妹妹心里便觉着亲,若是不提,总是觉着对不起妹妹。” 芈后大概也清楚季瑶不想听这些话,没等季瑶答应便叹口气道, “大王和平原君他们虽然贵为君王公子,其实不提这层身份与其他人又有何分别,都是一样的男人罢了。这男人呀,心都是花的,有时候自以为是痴于情,但怎么不去痴情那些满脸橘皮的山妇呢,还不是让容貌占满眼了。妹妹也不要觉着我是在挑事,咱们在这主母的位置上,就得想这个位置上的事,当姐姐的吃了许多亏,便不想让妹妹你也一样受气。 唉,我听说你们平原君府有两个叫什么乔……唉,还有白家的那个丫头,她们和你终究不一样。你是主,她们是仆,这规矩万万不能错了,不然的话错了规矩,让她们爬到了头上来,妹妹今后这日子便难过了。” 这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芈后明面上提乔蘅她们,季瑶却清楚她这是想起宫里的那些宠妃了,这些话实在是敏感了些,季瑶怎么听怎么别扭,又不好堵芈后的嘴,只得轻描淡写的笑道: “乔氏她们倒还算懂规矩……” “唉,傻妹妹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没等季瑶说完,芈后便微皱着眉打断了她的话,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妹妹你是宫里生宫里长的人,自小礼仪规矩的学着,仆从使女的捧着,如何会知道这些狐媚子的心机。我倒是听说乔氏她们为了平原君差点丢命的事,可妹妹也不想想她们是什么出身。那个乔氏根本就是山野村民,在家里时连饭都吃不饱的,那个冯氏的爹倒是个人物,可说来说去还不是草窠里的野鹊子么。她们逮着机会若是不拼了命,平原君眼里怎么会有她们。 说是不要命了,其实还不是富贵险中求,死便死了,只要活下来这一世便不愁富贵。将来要能落下个一子半女,更是了不得……唉,你想想,她们对自己都能这么狠,那对别人呢?难防啊,傻妹妹。你刚刚进府正受着平原君的宠呢,她们怎么敢不唯唯诺诺?可时日长了呢?她们要想长久得宠,那就得变着法的去腻夫君,就得争宠,就得坏了夫君的德行,你管还是不管? 你要是不管吧,她们更是猖狂,你要是去管,她们就得记恨你,依着宠说你几句坏话,一次两次不要紧,时日久了,当夫君的耳朵根子一软,你是主母又怎样?唉,你和夫君终究不是血脉连着,难道还真能指望他给你撑腰么?傻妹妹,你好好想想吧。” 芈后嘴里说着乔蘅和冯蓉,心里想的却是陈嫔,后来越说越激动,身子都气得颤了起来。季瑶冰雪聪明,这点话音还能听不出来,实在没法往下接了却又不能不说话,抿着嘴唇思忖了片刻才轻声笑道: “要不是王后提醒,臣妾还真就……唉,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主母,就算她们折腾也还是仆从,这身份永远也变不了的,若是有人想去变,那也得想想后果才行,就算是闹翻了,理儿也在我们手里,她们要是不知道收敛,就算夫君护得了一时,终究护不了一世。日子长着呢,谁说的清今后会怎样。再说只要我们自己贤良淑德,夫君也不是看不见,有这势有着身份在那里压着,就算有人胡闹也是翻不了天的。” 芈后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愣,但片刻的工夫却像是拨开云彩见太阳似地笑了,这一笑极是灿烂,连鼻翼上几颗小小的雀斑也跟着熠熠生辉了起来。一时间芈后对季瑶更是亲近,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背道: “妹妹说的在理儿,以色娱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别看她们现在长得俊,将来年长色衰了,我倒要谁吃亏,说起来也犯不着为这些事烦心。只是,只是挨不住你主母终究只是一个人,可她们没有了‘桥氏’还有‘舟氏’,没有了‘舟氏’还有‘屋氏’,一个接一个的实在让人不胜其烦。唉,恨只恨你我不是男儿身,要不然谁愿意去受这个气呢。” 芈后总算是多云转了晴,季瑶暗暗舒了口气,心知这些话越扯越长更是麻烦,此地实在不宜久留,便找这话茬笑道: “王后说的是,她们没根没基的也就是靠个相貌罢了,说来说去还不是在主人手底下吃饭糊口,家里的大小事情如何也轮不到她们的。您就像今天晌午,敝府商议去东武收租的事,臣妾跟着公子忙了个半死,也没见公子把她们叫来帮忙。其实公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谁是谁分的清清楚楚,谁也乱不下天来的。” 季瑶本意是说自己累了,想告辞了,谁想芈后听她这么一说,竟然有些惊奇,似乎是下意识的问道: “你们平原君府现在才去收租么?哎呀,平原君为了妹妹也算是费了心了。这就好,只要平原君有这个心,谁也别想翻下这个天来。” 得,这话题还绕不出去了。季瑶心里发起了愁,也不再说话了,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算是回答。芈后也没在意在这上头,想了想笑道: “平原君是明事理的人,可备不住那些乌七八糟的人呀,要不孟夫子怎么跟滕文公说一傅众咻呢。妹妹你刚嫁过来不知道深浅,今后还是多防备些为好。不管是你也好,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好,将来平阳君的夫人也好,在这赵国境内也只有咱们三个能互知心事,虽说嫁夫侍夫,可也得替自己多想想。你说我们要是再不一心,还能指望谁?” “诺,臣妾记下了。” 说了这么多苦口婆心的话,原来目的在这里,不就是联合起来对付他们哥仨的花心,让平原君去劝大王,让大王去劝平原君么,然而这些话易,做起来呢……季瑶差点没笑出来,可想想芈后在宫里过得不容易,四处找救命稻草也是人之常情,不免又有些同情,柔声说道, “臣妾多少听公子说了些大王的事,大王倒是个知情重义的君王,嗯……听公子的话音,他们兄弟三人品行皆肖先王,以情动之应当可得情的。” 芈后听到这里不觉又皱了皱眉头,叹口气道:“妹妹也用不着掖着藏着,当姐姐的和你以心交心,也不怕你笑话,以情动之说起来容易,可备不住有人比咱们更会‘用情’。你就说那个陈嫔,不过是齐国远的不能再远的宗支,能有什么身份,跟草窠子出来的没什么两样。可她就是会谄媚,糊弄得大王天天围着她转,都快不知道这宫里还有别的妃嫔了,还要脸么。” 芈后反正和赵王何杠上了,也不怕季瑶把这些话传出去,可季瑶哪敢去接啊,芈后见她嗫嗫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也知道实在有点难为她,又向回收了收话音才道, “不过妹妹刚才说的也对,以色娱人哪是什么长久之计,陈嫔她还以为自己怎么了不得,这还没年长色衰呢,大王还不是渐渐远了她了。” “喔……大王终究是回过想来了。嗯嗯……” 这些话实在没法再接了,季瑶如坐针毡的汗都快下来了,就差直接起身告辞,芈后心里正自解气,嘴角挂着笑道: “回过什么想呀,也该着陈嫔倒霉,好端端的去得罪大王,年前李兑宫变的时候把大王给伤着了,大王一恼,后来几乎都不上她那里去了。” “喔,既然陈嫔如此,别的人就算代替了她,恐怕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以色娱人终究长久不了,大王早晚有一天也得回心转意念王后的好的。” 季瑶来之前只听赵胜提到陈嫔一个宠妃,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档子事,虽说不知道陈嫔到底怎么伤了赵何,以至于赵何居然恼怒到要冷落她的地步,但听芈后的话音,赵何却又不像是从温柔乡里出来回心转意的样子,要不然芈后也不可能发这么长一段牢骚。然而没找到告辞的话茬就还得继续接下去,季瑶味同嚼蜡的说着话,一颗心却早已经飞回平原君府了。 芈后好容易逮着一个能陪着她发牢骚的人,正说到兴头上,哪能说放她走便放她走,但听到季瑶这番话却又不觉颓然,很是无奈的笑道: “大王要是当真冷落了陈嫔,就算再有别人受了宠,当姐姐的我心里也解气。可事儿不是这个事儿啊,大王虽说隔个月把俩月才到陈嫔那里去一次,可备不住陈嫔会使花招,也不知怎么的从他们齐国弄来了个炼丹药的,说是要为大王炼制长生不老的仙药。大王迷在了这里头,对宫人们还是连看都不看一眼,唉……” 说到这里芈后神秘的低下了声来,凑在季瑶耳边小声说道, “大王也不是那种敢作敢当的人,炼仙药便炼仙药吧,还怕平原君他们知道,整天介掖着藏着,除了当真去陈嫔那里一两回,其他妃嫔那里全记假档,而且还瞒着我,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么……唉,姐姐我也不知他心虚什么,别管炼成炼不成的,别人除了说两句闲话又能拿他怎样?当大王当成这样,敢做不敢当的,唉,也难怪李兑宫变的时候差点被高信吓死了。” “大王炼仙药?!” 季瑶听到这里不觉微微一惊,但转念一想,芈后心中恨极这样编排赵何,恐怕根本就没怕她敢往外传。 ……………………………………………………………………………………………… 这次面见王后熬出了季瑶一身汗,从王后寝宫出来差点没虚脱,拿着架子端端庄庄地出了西门,候在一旁的两名使女连忙迎了上来,跟着她一起走到了侍卫护持下迎过来的马车边上,还没停身便连忙搀住季瑶的手扶她上马车。 季瑶微低着头抬了抬脚,倒是稳稳地踩在了上马石上,谁想再向上一迈脚,也不知是怎么了,脚尖居然勾在了车辕下头,她动的有些急了,本来以为已经踩了上去,接着便就势向上挪另一只脚,这一下子身子顿时悬空,“啊”的一声便惊呼着扑在了车辕上,膝盖更是重重的磕在上马石上,疼得她险些没昏过去。 “夫人!夫人!你没事吧!” “呜呜呜,奴婢该死,夫人责罚。” “,快让宫里的人寻医来!” …… 那些侍卫侍女们一见这情景顿时慌成了一片,连忙七手八脚的将季瑶扶了起来。刚才搀扶季瑶的那两个使女都是跟着季瑶从魏国来的老人儿,知道季瑶一向稳重,哪能想到会出这么档子事,登时吓得哭出了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季瑶早就疼岔过气儿去了,哪还有工夫去回答那些六神无主的关切,倒吸着凉气弯腰揉着膝盖,半晌缓过了气,才不以为意的笑道:“不要寻医了,没磕破,还是快些回府。” 没出什么大问题,夫人又是宽宏大量,众人总算放下了心,连忙将季瑶小心翼翼的扶上了马车,一溜烟儿的向平原君府赶去。 出了这种岔子,季瑶不去提,谁还会没事找事让赵胜知道,一行人安安妥妥的回了府,侍卫们自去归岗,寺人使女们则跟着季瑶向内宅走去。 还没回到寝居,季瑶便吩咐人去把内府管事施悦叫了过来。施悦哪敢怠慢,连忙去见季瑶,到了季瑶的寝居时季瑶已经卸下装扮换上了常服,见施悦进来,缓缓地走到几后坐下才淡然的笑问道: “施管事,公子去哪里了?” 施悦忙鞠身道:“公子正在前厅,刚才虞上卿过来说是商议后日魏国平丘君他们来拜府的事。呃,夫人要是有什么事,小人这就去请公子。” 季瑶笑道:“不用了,也没什么事。对了,施管事见到张禄先生了么?季瑶刚才回来的时候才想起来,有些东西还需请他去东武的时候转交给白姑娘。” 施悦又是一鞠道:“哦,刚才小人还见张先生在前头账房里跟邹大管事他们一起忙账上的事,夫人要是有什么吩咐,小人这就去传。” “不必了,我正好有几句话请张先生向白姑娘致意,也不劳烦施管事了,我自己过去就是。” 季瑶笑微微的点了点头,等施悦告退以后才对身边的使女道, “别的人都歇着吧。彩霞,你去把内寝里那个装着白璧的锦盒取出来跟我去找张先生……对,就是那个黄色的锦盒。” 一番吩咐之后拾掇停当,季瑶主仆两个人出了寝居直奔前院账房而去。邹同和范雎他们后天就要走了,可准备工作还没做外,在账房里正忙的四脚朝天,根本没想到季瑶这时候会来,忙不迭的一阵见礼,等季瑶说了来意,除了范雎鞠请着季瑶她们去了相邻的偏厅,其余人又接着忙了个不亦乐乎。 偏厅里,季瑶施施然的坐在几后,等彩霞将那个锦盒交给束手站在面前的范雎以后才笑道: “这盒子里的玉璧是小时候萱儿回临淄时送给我的,我想着张先生替我和公子去迎她总要有个信物才是,所以才想起了这事儿。” “诺,夫人敬请放心,张禄不敢有辱使命。不知夫人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这么点事儿还不是小菜一碟。范雎笑呵呵的接过锦盒便准备告退。季瑶向他笑了笑,没理他却先对彩霞道: “彩霞,我腿有些疼,便不过去了,你替我去向邹大管事他们道声辛苦我们便回去。噢,另外你再去请姚先生先去我们院儿里等等,我停一停便回去请他诊治诊治。” “诺。” 彩霞乖巧的敛衽应了一声,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又小声道, “只是夫人身边没人伺候怕是……” 季瑶不以为意的笑道:“自己家里哪有那么多说道,我还有两句话请张先生代转萱儿便回去,你请姚先生快些过去见我就是。” “诺,奴婢这就去。” 彩霞就是刚才在王宫西门口搀扶季瑶的两名使女中的一位,见季瑶说腿疼,不免有些心惊,连忙答应了下来转身走了出去。 等彩霞一出门,季瑶这才笑吟吟地对范雎道:“季瑶本来想交代几句的,不过想想张先生做事向来利索,该怎么说自然清清楚楚,季瑶也就不再交代了,嗯,也没什么事了,张先生要不就去忙吧。” “诺,在下告退。” 范雎顿时被季瑶的话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想这也是夫人对自己的信任,倒也坦然了,告了声退便转身向大敞着的厅门外走去。然而还没等他跨出门槛,身后的季瑶忽然用极低的声音喊道: “范雎。” 范雎?! 范雎猝然之下下意识的停了停脚,当即刻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晚了,只听季瑶确信似的轻声说道: “范先生。” 范雎没想到季瑶会用这种方法解除自己的戒备来确认自己的身份,自知已经无从躲藏,缓缓转过身时,几后的季瑶已经肃然的站了起来。 !#

正文 第129章静,动 第一百二十九章静,动 范雎是叫“范雎”还是“张禄”本不关乎大局,但疾风起于青萍之末,当初范雎死而复生,魏齐被罚,为免范家亲朋遭受报复,除范雎夫妇暗中跟随赵胜来了邯郸,其他人都不知道范雎依然还在人世的消息。这虽然是无奈之举,然而季瑶嫁到邯郸以后,如果知道真相,尴尬却是难免,若是再传了出去,很难说会不会引出魏赵之间不必要的嫌隙。为免麻烦,只能继续瞒,或许合适的机会赵胜会告诉季瑶,但很显然不是现在。 季瑶的有心算了范雎的无心,那一声“范雎”对毫无防备的范雎来说无异于晴天突起惊雷,完全被潜意识所左右了,下意识的一停步,所表现出来的却不是对不熟悉名姓的那种茫然,再想否认已经丝毫没有可能。 范雎哪能想到季瑶早就怀疑上了他,更没想到这位整天笑盈盈、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主夫人会在这么不经意,没有丝毫征兆,同时也没有任何理由的时候揭穿自己的真实身份,猛然一愕之后干脆也不辩解了,转回身深深的向下一拜,沉声说道: “夫人恕罪,范某自瞒名姓并非……” 季瑶此时已是满腹的心事,垂眸小声道:“范先生不必说了,季瑶清楚公子和范先生这样相瞒并非恶意,实在是不想坏了赵魏两家和睦。季瑶并不怪公子和范先生……要说起来,季瑶还当代家兄向范先生请罪才是。” 季瑶说着话便敛衽拂礼,吼得范雎差点没上去搀扶,连忙慌着手脚作揖打躬还礼道: “不必不必。夫人这是……范某实在不敢当,这也都是在下与公子一番君臣之缘,总当有契机才是,不能怪城阳君公子,夫人如此范某实在无地自容了。” 范雎差点变成个磕头虫,但慌乱的还礼中却想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季瑶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揭穿他的身份。这事儿实在太蹊跷了些,范雎心里一哆嗦,忙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知夫人今日这是……莫非城阳君已经知道在下现在在平原君府里么?” “家兄一向浑噩,只怕早已经忘了范先生。季瑶原先也并不确知先生身份,只是先生为公子如此重用,又冒死前赴义渠九死一生之地孤力扭转乾坤,实非一般门客忠义可比,所以季瑶才……” 季瑶说到这里已经收不住泪了,原先装出来的淡定顿时无影无踪,再次拂礼之后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哽哽咽咽的说道, “如今公子和季瑶遇上了天大的麻烦,若是一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乔公救不得,蔺先生救不得,‘张禄’更救不得,唯有与公子换命之交,不惜以一命还报公子的范雎才能救得一二……季瑶已经没了主意,唯有涉险妄求天幸‘张禄’既是范先生了。” “天大麻烦,杀身之祸!” 没多久之前还在消消停停的商量收租的事,这才多大功夫居然便有杀身之祸了?范雎登时吓了一大跳,心知此事必然关系重大,季瑶虽然在无奈中将自己当做了救命稻草,但自己如果没有对赵胜绝对的忠心,季瑶也绝不可能将实情说出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才会给一个掌着实权,又与君王合同一心的公子相邦带来杀身之祸,匆忙之中范雎实在想象不出来,但他知道这件事连平常极有章法的魏季公主都已经彻底失措了,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若是一有不慎估计有杀身之祸的绝非平原君和夫人两个人那么简单。面对这样的事范雎若说没有一丝犹豫绝不可能,但他知道,就算抛却赵胜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不提,以自己以客卿身份与赵胜相互依存的关系,即便离开平原君府去赵国朝堂做官,到了事发的时候,有杀身之祸的人里头也必然包含自己,要是没有这层利害关系,季瑶也绝不会轻易对自己说出来。 范雎猛然一凛,向前走了两步才鞠身小声说道, “夫人放心,范雎如今这条命是公子给的,就算为赵国立了些许微薄功劳得荣大夫之身,今后依然是公子附庸,天地易变,此牵系却绝难改变,公子与夫人之荣辱既是范雎之荣辱。夫人尽管说吧。” “先生……” 对于明白人来说,刨清厉害远比发那些没影的毒誓有用得多,季瑶不敢在此过多停留,连忙匆匆地将刚才去见芈后时听来的话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范雎敛着气听着,随着季瑶的叙述,他的心越收越紧,两边眼皮像是比赛似地突突的齐跳,待季瑶话音一落,连忙沉住气问道: “公子知道此事么?” 季瑶用手绢沾着泪珠抽抽泣泣的道:“看公子平常言语,绝不像知道此事的样子。公子若是知道了也绝不会是这番局面。可,可如今怎么跟公子说呀,若是当真让公子知道了,不管他是什么态度,都难免一番惊天震动!” “夫人等一等,待在下好好想想。” 范雎皱着眉连忙摆手制止了季瑶的慌乱,迅速的思索了一会儿,急忙说道, “此事也不能排除是王后怨恨大王胡乱编排的,听夫人所说,王后不但不知其中情由,也绝非明白其中利害。” “范先生……” 季瑶见范雎还在无妄的往好的一面想,顿时气得一跺脚,范雎连忙再次摆了摆手,又谨慎的回头向门外看了一眼才道: “夫人切莫急躁,此事最好是王后胡乱编排,那就是哪说哪了全当没有此事。不过若是当真如此,虽然王嗣难免断绝,但若是大王当真找到了治病的方法,此事也并非一定会如此不堪,所以如今还不是急躁的时候。夫人万万不可急躁,若是急躁只会引出更大的乱子。” 季瑶此时哪能不急躁,匆匆的说道:“范先生想过没有,大王若是当真绝嗣,不论公子如何想,继嗣之君也只能从我平原君府和平阳君府去选。公子做着相邦,若是嗣君是他的子嗣,一个储君加上一个相邦,不论公子退与不退,韩、虞各位卿士及军中极多将领也已与他结为一派一体,到时只会暗中站在嗣君一边以防别人挑唆大王易权,到时候大王还如何自处,公子又如何自处? 若选的是平阳君的子嗣,大王、公子和平阳君必成三足鼎立之势,公子这相邦之位退也不是,留也不是,再加上朝中卿士必然不服,局面更是纷乱。君王之位只有宫里的那一个,不论他们兄弟三人平常如何,到了那时也难免纷争不断,就算他们不愿纷争,底下人难道不会为一己之利逼迫他们纷争么。 更何况大王如此施为,从心里已是抵触防备,公子已经踏入险局,想退也退不出来了。若是当真如范先生所说天幸大王能再得嗣,此事当然能不了了之,至多君臣有隙罢了,还有还补余地,但从李兑之乱到现在都多久了,这天幸已经越来越渺茫,难道我和公子要自系绳索么!” “大乱已成定局,绝非人力可解。唉,沙丘宫变、李兑之变,如今又要有一乱,这才几年的工夫,赵国怎么这么多难呀……” 范雎几乎懵了,仰起头拍着脑门儿长长的叹了口气,又细细的思索了片刻才道, “此事干系重大,夫人万万急躁不得,在没有万全之策之前千万不能让公子知道。” 季瑶没想到自己现在唯一可以寄予希望的人居然一直在灭火,心里更是急了,急忙说道:“可大王那里瞒得了公子一时,此事却早晚要出来,到时可怎么办呀?” 范雎道:“公子一向慎密,虽然难有夫人今日这般难遇的机缘,但也必然会在大王愿意说出此事之前发现蹊跷。范雎不让夫人告诉公子正是为此,如今最关键的并非嗣君出在平原君府还是平阳君府,而是公子和平阳君他们两个人对此事会如何看待。” “范先生是说,公子和平阳君他们……” 季瑶在范雎提醒之下猛然意识到了最为危险的情形,登时惊得张大了嘴,仿佛大难已经出现在了眼前。范雎沉着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嗣君终究是几年,几十年之后的事,如今最为麻烦的乃是大王实为柔弱之君,朝廷之中、宗室之中都看的真真切切,若是再绝了嗣,他的君威便彻底没了。到时候还提什么下一代嗣君,公子和平阳君两个人本身就已经有了继嗣之权。公子雄才大略不输于先王,平阳君乃是气盛之人,公子与朝中一体,却因先王颇与宗室不睦,这正是平阳君可以借势,并且绝对会怂恿平阳君与公子、与大王相争的一派呀。 到时候宗室、朝廷、大王、公子、平阳君,再加上正巴不得赵国乱成一团的秦齐各国,他们会如何想如何做,夫人想过没有?公子和平阳君若是都意在君位,这一场风波会变成何种难以收拾的模样,夫人又想过没有?更何况到时候他们必然身不由己,这赵国之内又会如何,夫人可曾想过?即便将这些全部抛开都不说,公子当真有心君位,得知此事又该如何施为?难道趁众人皆不知情形之时快刀斩乱麻做出弑君之事取而代之,最终落一个众叛亲离为他国所趁的局面么?但若是不这样做,岂不依然还是那片解不开的乱局!” “这……” 季瑶完全被范雎的话给击倒了,“嗵”的一声坐回了几后,迷离的双眸无措,已经苍白的嘴唇哆嗦了半晌才下意识的说道, “实在没了退路,不如劝公子与宗室缓和缓和。” 范雎决然的摇头道:“晚了。公子志在兴赵,不论有没有君王之份,也已与宗室中龌蹉之人势同水火,除非公子当真为了君位愿做大王那样的庸碌之君任他们欺压。这些事宗室之人心中明镜一般,即便公子绝无君王之想,宗室之中那些人也已将公子视若先王那般可恨,如此局面如何缓?如何和?” 季瑶彻底没了主意,绝望的闭了闭眼才道:“范先生可有能解的办法么?” 范雎狠狠地咬了咬牙,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别说范雎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就算有通天之能,也解不开这个纷乱之局,此事只在公子,但公子却又是最难解危局之人,别说到时候,就算现在他也已经被束缚住了手脚。” 说着话范雎向后退了一步,啪的一抱拳,沉声说道, “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范雎不才,愿做爪牙为公子与夫人掘地三尺以求无解之时的退路。此次前往东武,若是夫人听说范雎逃遁,还请即刻遣人击杀范雎,并将宫中之事速速禀报公子,即便腥风血雨亦有可救之处。但在此之前,还请夫人万万不要急躁,仔细静观朝中局势,以防不测,以求先手,务必时时心存最坏打算并力争公子不败之地。” “……季瑶代公子先行谢过范先生了。” 季瑶震惊不已的望着面前郑重相拜的范雎,良久才抿着薄薄的嘴唇缓缓地站起身敛衽拜了下去。 范雎这回没有再匆忙还礼,背着手默然的注视了季瑶片刻,忽然呵呵笑道: “能辨纷乱之局,能扛难扛之事,能知可依之人,能沉稳以待……呵呵呵呵,虽说还有年少不足之处,但赵国尚未得其贤主,却已先得其贤后了。” “范先生!” 季瑶哑然的抬头望向了范雎,心中已明范雎对这件惊天之事是什么态度了。 ………………………………………………………………………………………… 前厅里头虞卿沾了赵胜和季瑶婚礼的大光,楚国送来的贺礼里头包含不少茶叶,虞卿当了这么久的大司仪,总算有所回报,不但包了整整一大盒准备带回府去,还当厅“开荤”,一边跟赵胜说话一边吸吸溜溜的喝起了茶来。 魏章他们来拜府的事实在没什么好聊的,无非是装聋作哑,亲亲热热、客客气气地糊弄回去也就罢了。今天虞卿过来拿这事儿也就当个由头,真正所要说的事跟这有点关系也不大,喝茶的当口见平原君府前院管事许英讨好的送来了包好的茶叶,忙装作才想起来似的招着手高声笑道: “那个许管事啊,还得劳烦你再去包些来,左师公这就快回来了,当师傅的也没捞着看公子的婚仪,怎么也得弄些喜茶喝喝才是啊。也不劳烦许管事再跑一趟了,下官过去拜访时捎带过去就是。” 这不明摆着讹人么,居然还把触龙也拽了进来……赵胜笑呵呵地向邹同摆了摆手道:“虞上卿说的对。送给左师公的怎么也得比虞上卿的多才行,快去。” “诺诺,小人这就去。” 许英陪着笑脸连忙跑了出去,虞卿这才装模作样的向赵胜拱了拱手,腆着脸笑道: “那下官就替左师公拜谢相邦了。呃,平丘君他们过来的事要不就按刚才说的那样办,下官虽然在旁边陪着,但话可就不再说了。相邦和魏章又是老交情又是至亲,说什么话都比下官方便。呵呵呵……对了,相邦。云台署那边刚刚传回来消息,各国使臣差不多都已经到魏国外黄,会盟合纵也就这几天的事,齐国这次急切了些,争着头的要做合纵长,已经让田触率军抵达齐魏边境,准备等合盟一成便请韩魏两国放行前抵成皋屯扎,看这架势就算咱们想争也已经落了后手了。” 赵胜不在意的笑了笑道:“哦,齐国这么急么?他们出了多少人马?” 虞卿应道:“据传这次齐国下了血本,除田触一军八万人马已抵达齐魏边境外,另由田达整备了十五万之众后备,准备等合盟一成便率军跟进。齐国二十多万,韩魏两国利益攸关,不下三四十万,再加上楚国已抵上庸的十余万,燕宋加起来十余万,还有咱们大赵周绍那里候命待发的十万之众,百万之师足以让秦国喝一壶了。 噢,对了,牛大将军说,准备让周绍再多等些时日,不过下官和徐上卿都觉得他国皆是一心西进,大赵虽是不准备再争合纵长之位,但若是太过疲沓似乎有些太过难看了,倒不如先让周绍动上一动,就算做个姿态也是好的。这事还得相邦发话才行,牛大将军那里下官是说不动的。” 赵胜点了点头笑道:“有些姿态总是应当,不过以虞上卿之见,此次合纵如此匆忙,有几成胜算?” 虞卿被赵胜问的一愕,片刻明白过来也不搭话了,只是笑呵呵地摇了摇头。赵胜见他这副表情,也跟着笑了起来,接着道: “大将军从军之人,不必要的时候向来不喜欢摆这些虚架子,这样说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赵胜已经向大王请命不再操办此事,要是再多说话便不好了。虞上卿和徐上卿、大将军主管此事,倒不妨好好的商议商议,向大将军摆明厉害,他也并非听不进去的。” “诺,下官明白。” 虞卿知道赵胜不可能真的撒手不管,见他这样说了,心里已然有了准谱,也不再继续难为赵胜这个“局外人”,转了话题笑道, “相邦再过几日才能回朝坐镇,司徒署那边剧亚卿又不在邯郸,佐贰赵奢赵亚卿不敢耽搁差事,已经禀明大王开始征收秋赋,他自己不敢越制前来拜府,特地让下官禀报相邦一声。呵呵。赵介逸不愧是沙场上下来的人,虽然尚未痊愈,却处处亲力亲为,跟没事人儿一样,下官见了都不得不佩服。” “介逸就是这么个性子,在云中的时候要不是他拼了命亲自上阵,合围匈奴之事便前功尽弃了。” 赵奢如今的名位虽然都是靠自己真刀真枪搏出来的,但要是没有赵胜慧眼识珠,他连博功名的机会都丢光了,所以朝堂里的人虽然都不说,但人人都知道赵奢和乐毅一帮人是赵胜的心腹,虞卿不经意的捧了捧赵奢,顿时惹得赵胜笑出了声来。 两个人正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咸淡,抬眼处却忽然发现去包茶叶的许英急急惶惶的跑进了院来,满脸都是紧急的神色,未等赵胜相询便绊着门槛趔趔趄趄的闯进了厅门,慌慌张张的高声禀道: “公,公子,虞上卿,不好了,出大事了!” !#

正文 第130章收税啦! 第一百三十章收税啦! 家国脸面都是用钱堆出来的,钱从哪里来,当然是赋税,在整个中国古代,农赋几乎一直占大头,特别是大一统渐显轮廓的战国时期更是如此,巨商富贾虽多,但单就赋税而言却极难比得上农赋。 在战国时代国家依《周礼》赋税共有九项,统称为“九赋”。分别是邦中之赋、四郊之赋、邦甸之赋、家削之赋、邦县之赋、邦都之赋、关市之赋、山泽之赋、币余之赋。其中前六项全都属于农业税,而“关市之赋”是商业税,也就是关税与市税,“山泽之赋”是平常说的林牧副渔这些杂税,“币余之赋”则是百工赋税,也称“百工币余”。 这么多的税种极是繁杂,内中又有无数细分,适用于不同人群阶层,但因为越古时候的人越爱叫板,九赋之制同时也是国家支出的细分条目,也就是用途的名称,比如邦都之赋用于祭祀,邦中之赋用于待客,如此等等统称为“九贡”,不一而足,相互之间泾渭分明,不能乱用。然而规矩再严再繁杂也改变不了赋税本身的实质就是“取”和“用”两个环节。 先秦时代的人还想不到唐朝那种夏秋分季的两税法,单就农赋而言只有一次,也就是秋赋。当然了,再叫板的古代人也懂得变通,所以在正税之外还有各种名目的不定期“余赋”,目的在于填补上层社会越来越贪婪的胃口造成的巨大亏空,至于这种“余赋”收的多寡,那就得全看君王和当政者们的良心了。 赵国各方面的税收形式与其他国家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不过在对占有大量田产的封君贵族征税时有些特别,这些特别情况源自于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当时为了增强国家实力,赵武灵王以强力弹压住贵族们的反对,在赵国境内采取“采食其半而不就封”的制度,也就是说封君贵族们不允许前往封地居住,而且其封地的赋税由国家先占有一半,剩下的才是封君们的俸禄,并且剩下的这些俸禄还得照章办事,该怎么收税就怎么收税。 赵成发动沙丘宫变将赵武灵王活活饿死却没人来救的根本原因可以说就在这上头,这事儿从贵族们的角度很好理解:你是国君又怎么样?谁让你把大家本来该得的利夺走一大半呢。 赵武灵王死了,按说大家应该能松口气将自己的权利全部收回,但这时秦国却在无意中“帮”了赵武灵王的大忙。一场秦赵大战差点没让赵国亡国,当政者赵成看到赵国势力陡然转弱,更是需要集中国家力量,于是“采食其半”的制度终于没随着赵武灵王的死而烟消云散,反而原原本本的保留了下来,由赵成传给李兑,后来李兑又被赵胜扳倒,更是没理由取消,不管是面对明的还是暗的劝说,大赵平原君胜一律捂着耳朵全当没听见,理由也好找:这是先王之制,安平君沿用下来的。一切责任全推给了两个……准确的说是三个死人。实在劝急了干脆往赵王何那里一推二六五,反正赵王何也没兴趣跟他们磨叽,直接关门避见了事。 毕竟也是实行了一二十年的老制度了,大家虽然有意见,不过也渐渐适应了下来,从赵王灵王那个时代开始都没有出现严重的抗税现象,大家一个跟着一个学,就算有意见也权当没这档子事儿。今年同样是如此,管理征税的司徒署正堂官儿剧辛去了云中,副堂官儿赵奢上任伊始还需要烧上三把火才能服众,所以等各封君差不多都收完了租子,他手底下的人也麻溜儿的各家各户的拜上了府去。去干什么?替朝廷要粮食要税钱呗。 成武君府。优哉游哉的成武君赵正正在内宅厅里搂着两个侍妾一边喝酒,一边观赏着密室性质的歌舞,太阳渐渐向西滑去的时候,大管事康午匆匆的跑了进来,见那些舞姬实在太暴露香艳了些,脸热心跳之下忙举起袖子遮住脸才侧着身子躬身小步跑到了赵正身旁,极尽小心禀道: “君上,司徒署派人来征税了。您看,小人这便去开仓么?” “嗨呀,去吧去吧,哪那么多废话……等会儿!” 赵正正在兴致头上,连看都没看康午一眼便挥着袖子撵他,刚刚发了一阵牢骚,突然听明白康午在说什么,又不由皱起了眉头,埋怨的抬头望着康午急道, “怎么又征税?天天征,天天征,还没完了!” “呃……” 康午被赵正的大喘气噎地差点没缓过劲来,心里暗暗想道:怎么还天天征啊,别说现在的相邦上台之后还从来没征过余赋,就是先王在世的时候和安平君、李兑主政的时候余赋也没征到各位封君头上来过呀……不过想是这样想,说出话来终究还得陪着小心,康午忙陪笑道, “君上,这不租子都征上来了么。往年司徒署比今年征的还要早些时日呢。” 赵正微微的一愕,接着摇头叹气的道:“唉,老子这封君当得有什么意思?封官进爵加封邑从来想不到我,征税的时候怎么不把我给忘了?真是……康午,你跟着他们看严点儿,谁要是敢从咱们府里顺号溜东西,看我不骂到大王那里去。” “诺诺。” 康午连忙应声,想想又不放心,接着笑道, “君上尽管放心,司徒署那帮子人不敢胡来,别说有您老人家的虎威在那压着,就算您让他们溜,他们官署里刚上任的赵奢赵亚卿也饶不了他们。” “什么?赵奢!” 康午这马屁还不如不拍,要是不拍的话也就顺顺利利的过去了,但一提到赵奢,赵正两只眼睛便瞪成了铜铃,恶狠狠的将怀里那两个侍妾往外一推,虽然早听见了她们猝不及防之下的娇呼声,却丝毫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君子作风,紧接着恶狠狠的怒道, “他娘的,老子怎么把他给忘了?别人还好说,剧辛不在,赵奢主政司徒署,我赵正还真不能这么容易就给他面子。去,把司徒署派来的那群混蛋给我轰走!轰走!” “君,君上,怕是不好吧?” 言多必失之下康午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作为成武君府的大管事,康午深知赵正为什么会对赵奢怨气这么大。赵奢是赵胜的亲信,这次因为云中的战功得以荣升亚卿,而同样是因为云中的战争,赵正一帮人受到的打击不小,采食其半的事儿更是没法再提不说,赵造严厉命令诸封君不许挑事儿更是与此有关,特别是赵正这位二百五,赵谭他们那天没带他去见赵造也就罢了,回过头来反而隔三差五的便来打压……呃,不对,应该是规劝他不要惹事一次,弄得赵正当场骂完闭了府门继续骂,这怨气还能小了。 熟话说强将之下无弱兵,赵正一向硬气,最看不起不敢担事儿的软皮蛋,见康午一脸吓傻了的模样,登时恼了,咋咋呼呼的怒道: “有什么不好?你去告诉他们,老子府上没粮,都快饿干牙了。府里头侍妾仆役的饿死了一大堆,正在大办丧事,让他们别来沾晦气。快去……去呀,滚!” “诺诺。” 康午见赵正张牙舞爪的就差动手打人了,哪还敢去惹他,连忙唯唯诺诺的应下快步跑了出去。厅里头赵正半天才缓过气儿来,咆哮道: “你们发什么愣?继续跳!” “诺……” 一时间厅内乐声再起,只不过乐声舞姿中却略略带上了些涩意。 ………………………………………………………………………………………………… 康午在赵正面前是虫,离开赵正的眼那就是虎,今天因为司徒署的事被赵正臭骂了一顿,心里头的火没地方发,倒霉的自然是恭恭敬敬等在府门外的那些个司徒署衙差,看见康午昂首阔步的冲了出来,脸上刚挂上笑正要打招呼,谁想康午已然怒气冲冲的怒道: “行了,府里还没算完帐,等账算清了你们再来。” 刚才不是说通禀一声便开仓么,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变卦了?差头儿卢莫跟康午也算是老相识了,突然被他打了脸,当着这么多手下终究挂不住面子,虽然还挂着笑,但脸色却是微微一沉,极力缓和着气氛笑道: “不对吧,康大管事,刚才您不还说禀报成武君一声便开仓么?” 康午丝毫不让的沉着脸说道:“哪来那么多废话!你们先回去,等我们府上算清了帐再来。” 卢莫他们怎么说也是官差,就算要敬赵正几分,但面对这么明明白白的驱赶却怎么也不能白白受这个气,登时挺直了腰杆微微怒道: “司徒署早就跟你们算清了,这都多久了?啊!还没算清楚帐!没算清楚那也得我们司徒署的人跟你们一起算!” “屁话!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能容你撒野!来啊,把大门关上,让他们骂去!” 康午气占五分,怕占五分,不这么干也没办法,他只是府里一个高等仆役,家主都发话了,他还能怎么办?反正也不用怕卢莫他们当真敢往封君府里头闯,康午自知理亏,也不再跟卢莫废话,当即来了个关门不理。 封君府的人那会怕几个官衙的差役,康大管事命令一下,守门的仆人们二话没说便“砰”地一声紧紧的关上了府门,阔大的门扇被猛地一震,立时震起一阵飞尘,全部都扑在了毫无防备的卢莫他们身上,卢莫刚才还在大张着嘴,一口气吸了进去,登时呛得巨声大咳了起来。慌里慌张的在身上扑打了半晌才望着手下兄弟羞恼的说道: “嗨,我说这叫什么事儿啊?这他娘的不是抗缴么。走,咱们回去禀报赵亚卿!” “卢司隶,来来来来……” 卢莫刚气冲冲的跑下门前台阶,一个沉稳的衙差便连忙把他拽到了一边,小声说道, “卢司隶,这成武君府里头还指不定怎么了呢,可不是咱们这些小人物能管的事儿。” 卢莫正满心里都是邪火,听他这样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小声怒道: “他娘的,君府怎么了,君府便能欺负人么?何况咱们还是为朝廷当差,他们欺负咱们那就是欺负朝廷!走,这事儿还得上头做主才行。” 衙差连忙拦住道:“卢司隶您可别犯傻,人家君府和朝廷的事儿咱们可掺和不起。就算咱们剧亚卿、赵亚卿也惹不起成武君,咱们是来成武君府收税的,毛没捞着一根就回去,赵亚卿不敢惹成武君,那就得拿咱们顶岗,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咱们呢,要不然怎么跟朝廷交代。” “啊!” 粮食收不上来还不能走,卢莫顿时懵了,双肩哆嗦了哆嗦才慌张地问道, “那,那怎么办?” 衙差连忙道:“要不成咱们就在这里守着,找个人回去禀报上头,只要上头知道咱们没能耐进成武君府,而且还没撤,后边不管是怎么安排也都没咱们什么责任了。” 卢莫眉头松了一松,忙鸡啄米似地应道:“对对对对,兄弟这差事都是老哥哥你给保下的,过了风头兄弟请你吃酒……咳咳咳,那个谁,你过来。” ………………………………………………………………………………………………… 赵奢这是新官上任,以前不管是李疵还是剧辛主政司徒署从来都没出过这种状况,心知几个小小的衙役根本处理不了这种情况,当即扔下手里的公务带上一大帮人赶去了成武君府。 赵奢到达时,成武君府依然是大门紧闭,卢莫等人在胡同口看到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亲自来了,悬了老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连忙迎上去将刚才的经过一五一十的禀报了上去。赵胜闷不吭声的听完也不说话,当即便领着人到了君府门口,“乓乓”地一扣门环,高声说道: “里头的去向成武君通禀一声,就说司徒佐贰赵奢前来拜府。” 赵奢的面子自然要比卢莫他们大得多,门里头立时一阵慌乱,老半天过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康午伸出头来打量了赵奢一眼,高声问道: “你是干什么的?” “哦,麻烦你去通禀成武君一声,就说赵奢拜府,刚才不知道属下的人如何得罪了尊府中人,赵奢特来请罪。” “我家君上有事出去了,你改日再来吧。” 赵奢原先也就远得不能再远的一个远派宗支,在朝廷里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偏将,哪有那么大面子来成武君府当客人,康午这样问虽然是在半装傻,但也不算奇怪。此时赵奢自报名姓,虽然客气,但脸却是沉着的。康午刚才被赵正骂了一顿正是因为赵奢,此时见他这副表情哪能不烦,沉着脸回了一句,接着便要抽回脑袋再次关门。 赵奢是什么出身,敏捷程度哪是康午能比的?要是客客气气的说话也就罢了,康午一样的办法用两回,上来就使闭门羹这个杀手锏,赵奢的官威还往哪里放?要是就这样由着他胡为,后边的事更是难办,所以听到康午这样一说就已经知道了他要干什么,大手连忙向前一张,立刻死死的抵住了门扇,略带着愠怒说道; “本官署里的人一直在外头守着,怎么没见成武君的车驾出去?” “嗐!我说你……” 宰相门房七品官,成武君府虽然不是宰相府,但因为赵正直接继承他当公子的老爹所有的权位,那他的府邸也相当于一个小国宫城,康午这大管事在府里相当于宰相,就算与朝廷官员见面执的也是平礼,有君上撑腰,哪会害怕赵奢一个司徒……还是佐贰?见他丝毫不让,顿时恼了,干脆大开了门,一脚门槛儿里一脚门槛外的叉着腰怒道, “怎么着,仗着是朝廷里的人便敢闯门?你知不知道未经传唤擅入封君府邸是杀头之罪,谁管你是什么卿士大夫!” “我这不没进府门么。” 虽然明知道赵正是浑人,但赵奢能讲理还是得讲理,呵呵一笑道, “朝中规矩秋赋要交,哪一家都不例外,还请尽快通禀成武君。” 你他娘的还知道怕呀……赵奢的态度这么一“软”,康午的气势立刻上来了,气咻咻的怒道: “我说你这人……赵奢是吧?啊!我好话说尽你不听,莫非要我撵你走?” 赵奢都快被气消了,急忙道:“不是,本官为公事而来,成武君明明在府里,为何不肯让本官相见成武君,误了差使莫非阁下能担得起责任?” 康午被挤兑地一愣一愣的,顿时恼了,高声喝道:“去你娘的差事!成武君府这一亩三分地还不是你一个小小的佐贰说进就能进的。要想进来也行,让剧辛亲自来向我们君上谢了罪再说。滚!” 赵奢没想到成武君府里一个管事竟然也敢对自己如此大呼小喝,若是再继续退让根本连点退路都没有了,脸色顿时一黑,勃然怒道: “你说什么?朝廷之制也是你说废便能废的么!成武君府难不成是你说了算?” 说了算不算还能怎么着,难道再回去挨君上的臭骂?康午今天倒霉全因为面前这个赵奢,如今“仇人相见”,又是顶上了牛,康午哪还管赵奢是什么朝廷命官,往后退了一步,向早已等候在身后的十数名虎视眈眈的彪形大汉高声叫道: “都他娘的上来,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撵出去关门。要是敢不听话,给我狠狠地打!” “诺!” 那些大汉都是成武君府豢养的打手,一向只对主上效命,外头人一概不理,刚才赵奢来的时候康午其实已经去见过赵正了,谁想赵正又是一阵大骂,非得让他把赵奢撵走不成,而且还把这些打手拨给他用来壮胆,要不然康午也不会有这个底气。那些壮汉一听命令哪还管要被揍得是谁,虎啸狼嚎般一声应诺,立时从康午两侧扑向了府门。 !#

正文 第131章 针尖对麦芒 第一百三十一章针尖对麦芒 “我看谁敢乱来!” 刚才大门是半掩着的,赵奢只能看见康午的脑袋和肩膀,等大门猛地一开,康午已经跟赵奢对骂上了,两句话不对付,府门里立时冲上来一大群凶神恶煞的壮汉,而赵奢的人却都还规规矩矩的待在十几步远之外的石阶下头,赵奢要是不吃惊才怪。额头上细碎的汗珠陡然密布,立刻下意识的用双手抵住了一扇在康午猛然打开之后斜敞着的黑漆大门。 下意识的动作都是内心想法的真实反映,赵奢从一开始就知道成武君府的人目的在于给自己吃闭门羹,虽然对面冲上来的那些大汉抡拳捏棍完全是一副要打人的模样,但只要大门被他们关上,一切都算完了,不管今后成武君府交不交租税,朝廷的脸面也要丢光,所以赵奢宁愿挨上几拳头几棍子也绝不肯让那些人的目的得逞,双手往前一推,紧接着又用肩膀抵了上去。 这变故出现的实在太突然了些,跟赵奢前来的人里头差不多有一半人是田部文吏,从来没遇上这样的场面,当时便傻在了地上,而剩下的人里头除了司徒署属官和差役,还是一二十名赵奢的护从,这些人都是跟随赵奢从烽火之中,于百战之余捡回条命来的军人,反应及时迅速,当隔着高高的台阶听见门里突然杀声四起,没有赵奢吩咐便并肩子冲了上去。 这两边几乎是同时行动,等冲到大门边上时刚一照面,那些打手都是些狂暴之徒,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来帮赵奢的场子,当下二话不说,也不去管关门的事儿来,上手便抡圆了粗棍子没头没脑的朝赵奢他们砸了过去,而赵奢等人此时连兵器都还来不及拔,猝不及防之下只能徒手去挡,登时狼狈不堪,一时间骂声喝声击打声乱成了一片,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的司徒署衙役差吏们连忙抽刀取剑的跟了上去,于是堂堂成武君府大门口瞬间变成了混战的战场,胡同两头听到动静跑过来看热闹的闲人越来越多,虽然没人敢靠近,却也将两边胡同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堵了个严严实实。 纷乱之中,站在不远处惊呆了的田部令陶轩战战兢兢地回过了神儿来,虽然没敢上前助阵,但还是在片刻的多少以后煞白着脸将几个差吏叫到了身边,前言不搭后语的吩咐道: “快快,你们赶紧去官署里叫人,另外,另外再去……” 叽里咕噜一番吩咐之后,那几名差吏大气也不敢出的应诺下来,撒开腿分头向两边胡同口跑去,推着人群挤了出去。 成武君府级别再高,大门又能有多宽?在那里互殴的场面虽是让人心惊肉跳,双方加起来其实也不过三四十个人。先开始赵奢生怕大门被关,抵在门上腾不出手来,硬生生地挨了好几棍子,肩上背上那叫一个火辣辣的疼,但当手底下的人冲来上支援以后,场面总算平衡了许多。 赵奢在掩护之下忍着痛猛力将那扇大门完全推开,接着转回身侧头让过一根直奔他脑门而来的腕粗木棍,探手向前一抓,抓住袭击自己的那名成武君府打手一拉一搡,趁他站立不稳之时一脚踹了过去,眼看着那人“啊哟”一声蹲坐在地上,立刻高声命令道: “不要伤人,全部拿下!” 如果赵奢没有发话,那些护从多少还有些怯乎成武君的“威名”,但赵奢已经发下了令,他们还怕什么。在填补上来的司徒署差吏乱哄哄的掩护之下,沙场百战练就出来的军事素养立刻盖过了那些本来也就是些散兵游勇、地痞流氓性质的成武君府打手,不管对方怎么乱打,他们依然目标不改,分组合击之下两三人共同对付一个对手还不容易,利利索索的缴了对手的械,或用脚踹或用拳头揍,没几下下来不管多壮的汉子也只剩下了躺在地上哼哼的份了。 这些护卫自然是打群架的主力,剩下的那些差吏也不是打酱油的,瞅准了一个打手被揍倒在地便七手八脚的冲上去生拉活拽的弄出了府门,大刀片子往脖子上一架,除非当真不要命了,谁还敢反抗。 这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君府府门之战是正规军人在“群众武装”配合之下收拾地痞流氓,结果实在没多大悬念,不片刻功夫十多个打手全数被按倒在了石阶之下的石板地上,虽然赵奢他们依然没进府门一步,早已傻了眼的康午和成武君府仆役们还是蹬蹬蹬蹬退了十好几步远,下了台阶才怯生生的站住了。 赵奢左眼眼角已经乌青一片,但越是如此往哪里一站越是慑人。他此时已经愤怒之极,双拳紧紧一捏,居高临下的高声喝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胆敢殴打朝廷差员,不要命了么!” “我,我……” 康午心里还顶着一股横气,但此时却已经肝胆俱颤了,“我”了半天也没敢报出自己的大名来,然而他也不是傻子,心知就这样服软今后就别想在成武君府混了,想想有成武君撑腰,赵奢这也就是色厉内荏罢了,心气多少又回升了一些,虽然不敢迎上去,但脖子一梗,立刻恶人先告状的怒道, “好你个赵奢,你竟敢在君府门口撒野,还敢打君府里的人,你,你他娘的才是不要命了。” 赵奢怒喝道:“到底是谁先动的手!这里众目睽睽,不是你狡辩就是盖过去的。你知不知道抗缴是什么罪名?” “什么罪名?你,你有种杀了老子啊!” 康午这些话虽然说的够横,但心里底气却不太够,说出的话来总带着些哆嗦,然而赵奢听了她这些话却没有吭声,紧紧地捏着拳头等了他半天才压住声音怒道: “抗缴不说,还敢公然殴打官差,羞辱朝廷体面,这是死罪!你还不快快禀报成武君照章应纳,不然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成武君?! 这三个字提醒了康午,他忽然间重又底气十足,“嘿嘿”一笑,背手迈着方步重又踏上石阶,离着赵奢三五步远才慢条斯理的笑道: “我家君上是当今大王王叔,公孙上卿之位远在诸官之上。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在这里吆五喝六?别看你是什么亚卿,干的也不过是上大夫跑腿的活儿,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么?若是惹恼了我家君上,小心你全家性命。哼哼,还不快将他们放了,老子高抬贵手在我家君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说不准君上心里一高兴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就是啊,还不放了我们。” “破刀拿开点,别在你爷爷眼前晃。信不信老子腾出手来弄死你!” …… 司徒署是庶务五官署之一,主官为亚卿,而佐贰则由上大夫充任,赵胜原先因为平定李兑之乱已经获封上大夫,所以这次云中立功后虽然充任司徒佐贰,却破例升为亚卿,其实除了名义上比其余各署佐贰要高等一些,实际职务依然是上大夫。康午拿的就是赵奢官职低下,与赵正的上卿之身根本不在一个吨位上。 康午的话一出口,那十多个打手立时气焰再起,虽然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却纷乱的笑骂了起来,以这些人陡起的气焰相比,司徒署众属员渐渐冷静下来,已知赵奢绝惹不起赵正,顿时有些气泄,虽然没得命令不敢放开地上那些打手,但面面相觑之间脸上却尽皆露出了寒意。 赵奢足足比康午高了半头,康午与赵奢离得近,在别人看来却是平视。康午见赵奢虽然双眼之中已经快要喷出火来,却紧紧地咬着牙一声不吭,更是做准了他心怯赵正。心里一阵得意,接着沉声威胁道: “放了他们……” “放了他们也行,你先去禀报成武君开仓认缴,否则不要怪我下手无情。” 赵奢铁拳紧捏,未等康午说完,忽然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 禀报成武君?开仓认缴?你他娘的还能说出点新鲜话么……康午心里更有了准谱,挑衅的上下打量了赵奢半晌,忽然仰头哈哈大笑了几声,鄙视的说道: “好啊,你有种。不过我家君上还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司徒佐贰说见便能见的。你今天在君府门口打了我家君上的人,若是没个说法,我家君上今后还怎么与别人说话?要不这样吧,你要当真有种不妨杀了他们,老子倒要看看你还有没有命活到明天。” 赵奢冷冷的怒道:“家国之制你以为是摆设么!” “哈哈,好一个家国之制……” 你要当真有胆还费这么多话做什么?康午依然是一副挑衅的模样,毫不在乎地摆摆手道, “好啊,去吧。” 面对如此挤兑,赵奢已然怒到了极点,愤然的注视了康午半晌,忽然猛地一挥袖子,转身蹬蹬蹬几步踏下了石阶,往众属员和趴在地上的打手们面前一站,凛然喝道: “大赵之制,税赋是为家国之本,抗缴为罪,以武滋事抗缴者律同叛逆,杀无赦!此十余人无视差令,殴伤差员,有辱家国体面……斩!” “赵亚卿!” “你敢!” “三思啊!” …… 赵奢话音一落,不但康午陡然变色,司徒署众员也吓了一跳,一时间劝声骂声乱成了一片,却无人当真敢于下手,那些打手费力的仰着头看见赵奢满面杀机,登时怯了,然而还未等出声告饶,赵奢猛然夺过一名差吏手中短刀,唰的一声响,手起刀落,咔嚓一声硬生生的砍下了一名打手的脑袋。 那颗硕大的头颅咕噜辘的滚了出去,颈腔之中鲜血扑的一声喷在了赵奢和身旁两名差吏身上,就在众人傻了眼的当口,只听赵奢猛然高喝道: “发什么愣,斩!” “诺!” 虽然那些司徒署差员早已习惯了在上位者面前唯唯诺诺的生活,但跟着赵奢从死人堆里回到邯郸的众护卫们谁在乎这些,登时虎虎生威的一声高声应诺,唰唰唰地一阵连响,只见十余道寒光齐齐落下,鲜血横飞中,未等那些打手发出生命最后的惊呼,地上已然多了十余具身首分离的尸首。 静,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一时间都呆立在了地上。康午惊恐万分的盯着不远处血肉横飞的景象,身子渐渐颤栗了起来,过了半晌忽然“嗷”的一声鬼哭狼嚎,抬起袖子抱住头折身冲进了府去,紧接着府门砰的一声重又关上了。 “赵,赵亚卿,咱们,咱们还是先回署衙再,再做打算……要不,要不成,您,您还是快逃吧。” “逃什么逃,秉公执法,违者立斩,我赵奢就要在此等成武君出来!” ……………………………………………………………………………………………… “好你个赵奢!你们都是废物,还不快去把他抓回来!别让他跑了,老子拿住他要千刀万剐! 赵奢此举实在太场面了些,赵正如何也没想到他居然敢杀人,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君府门前杀人,没听完面如土色的康午颠三倒四说完,登时气炸了,二话没说便吆喝了一大帮人气势汹汹的赶去了府门。 跟随赵正而来的可就不止区区十几个打手那么简单了,君府大门再次轰然打开,上百名铠甲护身,持枪握剑的武士跟着赵正猛然冲出。但陡然看见赵奢昂然站在台阶下时,赵正却下意识的抬手止住了众武士。 就在对面,赵奢啪的一并腿,端端正正的向赵正鞠下了礼去,高声说道:“下官赵奢拜见成武君公孙。” “你……” 赵正怎么也没想到赵奢杀了人居然还敢在这里停留,更没想到他还敢摆出这样一副凌然正气的模样,登时有些愣了,下意识的怒道, “你敢杀我的人!” 赵奢凌然禀道:“秉公者不分亲疏,不辨贵贱。此十余人殴斗征缴官差,是为死罪,下官不过是依家国律法从事罢了。” “少他娘得来这一套!” 赵正是封君公孙,赵奢只是五司司官,一个下官杀了自己的人居然还敢振振有词,赵正的脸还往哪里放,二百五脾气一上来,管你什么秉公秉私,登时满心的恼,勃然喝道, “你他娘的连老子的人都敢杀,眼里还有王法吗!老子今天若是不……” 赵正的本来是准备随便给赵奢安个罪名,就算不弄死他也得弄残他给自己解解气再说,谁想话还没说完,赵奢忽然打断他的话高声说道: “成武君,何为王法?你身为大赵公孙,成武君侯,却听任手下藐视家国律法,公然殴打朝廷差员,置朝廷颜面于不顾,你可曾想过后果?如若满朝文武官中都象成武君一样置家国法令于不顾,那便会引起民愤,家国就会衰败,若是战事一起,就会因民心向背而无人为国出力,因国库亏空而无力为大军支付粮饷,大赵就有灭亡之危,到那时成武君还能在此坐享公孙之福么?” “嘿——我说你……” 赵正是冲子脾气,一鼓作气二鼓歇,本来就是理亏,只是想别扭别扭赵奢,从而狠狠的扇赵胜一耳光,哪曾想赵奢嘡嘡嘡给他来这么一套。 赵正终究不是大字不识的匹夫,蛮横归蛮横,要是被堵住了嘴,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把对方压下去再说,立时怒道, “胡扯淡!你在我府门前杀人,为何事先不向我告知一声?” 这不是没理儿找理儿么,我要是有机会告知你成武君,还用得着杀人么……赵奢杀了人敢留在这里,那就是豁出去了,要是不辨明白道理绝不会轻易收兵,凛然说: “此事如何处置乃是下官职权所在,成武君公孙之尊,莫非不知道家国律法?” “去你娘的家国律法!” 赵正恼透了,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来的道理去压赵奢,干脆什么也不顾了,上手便要招呼手下武士收拾赵奢,谁曾想赵奢忽然又接了他的话茬,陡然怒喝道: “成武君三思,家国律法岂同儿戏!赵奢卑贱之身不足挂齿,成武君还请不要忘了公孙之份,顾全家国体面,开仓认缴,纵是有些不是处,亦可留下错而能改的美名,不然的话赵奢之身不足惜,成武君将会如何自当明白,万望成武君三思而行。” 赵奢哪能不清楚赵正要干什么,不过他在战场上早就不知道丢过几回命了,如何会怕这些?然而为朝廷办事总要为朝廷的脸面着想,所以这些话说来说去都是在给赵正台阶下,希望他能幡然醒悟。 然而赵正的脸面大过天,身后头跟着这么多府中武士,要是就这样顺坡下实在丢不起那脸。然而脸面再要紧他一时之间也找不出护脸面的话,气急败坏之下怒喝道: “放你娘的臭狗屁,家国律法就是老子比你大!你敢杀老子的人,老子就要弄死你。你他娘的什么亚卿佐贰,在老子眼里你他娘的就是条狗!” “成武君!” 赵奢本想再次按住赵正的气焰,然而还没说出什么话,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笑呵呵的声音道: “赵介逸是狗?四叔这话怕是不大妥当吧。”

正文 第132章睚眦渐现 第一百三十二章睚眦渐现 在胡同两头那些闲客眼里,成武君做事儿实在磨叽,那个官儿连你的人都杀了,你还啰嗦那么多话干什么?上手弄他呀。再这么吵下去,干脆太阳落山各自鸣金收兵择日再战算了。好容易看到赵正当真动了怒,火爆戏眼瞅着就要上演,谁想莫名其妙的又冒出个找茬的来了。那人话一出口,斗鸡般紧张对峙着的君府主仆和官府差员不免一诧,这才不情愿的挪开目光循声望了过去。 “平原君?你怎么来了?” “平原……哦,下官拜见相邦、虞上卿。” 来人正是赵胜。成武君府门前开打的时候,田部令陶轩除了让人回司徒署搬救兵,同时还让人前去求告平原君府。当时赵胜和虞卿正在府里扯咸淡,听到消息一刻未停便连忙赶了过来。然而这一路不算太近,等到了成武君府门口,赵正和赵奢已经闹上了。 要说赵正和赵奢他们完全想不到赵胜会来那是假的,然而刚才两个人都已经激动过了头,此时看见虞卿和一帮平原君府护从亦步亦趋地跟着赵胜推开人群走了进来,多少还是有些意外。赵正自然是一阵皱眉恼恨,而赵奢却是慌忙拜见,不过悬着的心却猛然间放了下来。 赵胜其实已经到了一会儿了,只不过刚才听见赵奢在跟赵正讲道理,所以站在人群外一直没有吭声,等发现赵正当真准备不讲理要动手,赵奢肯定要吃眼前亏的时候才冒出了头来,向地上那十几具尸体扫了一眼,这才笑呵呵的对赵正道: “四叔,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看着,您就不能和善些么?” 赵胜不再提刚才的话茬,已经是顾全了赵正的脸面,然而赵正终究是当叔叔的,自家侄儿当众这样指责自己,在他听来却又是在打他的脸,一时脸面挂不住,干脆恨恨的瞪了赵胜一眼,高声怒道: “和善个屁!我就骂他是狗怎么了?啊!有种你让他这个狗东西来打我啊!” “四叔……” 不管怎么说宗室和朝廷脸面还是得要的,赵胜本想先把眼前的事儿平了以后,驱散看热闹的人群到成武君府里再慢慢地劝诫,以便将恶劣影响压到最赵正这样不识抬举,冲人的话连脑子都不过便脱口而出,而且还好像生怕远处的人听不见似地可着嗓子咋呼,赵胜猛然一愣,也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唐伯虎点秋香里头的宁王,心知要是再任着赵正胡闹只会更加助长他的气焰,闻此不觉脸色一沉,背起袖子步上台阶走到赵正身旁才低声说道: “四叔还是要慎言些为好,赵介逸是狗,他爹是什么?他爷爷是什么?他列祖列宗又是什么?别没来由地去惹人笑话。” “我……你还……” 赵正登时被说愣了。赵胜这话没错啊,赵奢支分再远,再是庶出的庶出,那也是赵国宗室中人,与自己同出一脉,算是自己的远房侄儿,骂他是狗那不就相当于骂自己也是狗么……一瞬间赵正满脸憋了个腾腾的热,差不多都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了,无所适从之间忽然发现身旁康午和好几个护卫都在憋着劲偷笑,恼恨这下兜手就给了康午一巴掌,在他趔趔趄趄中高声喝道, “笑!笑!笑你娘的笑!” “诺诺,小人该死。” 康午捂着脸连退了好几步,哭丧着脸哪还敢再说话。赵正余怒未消,向赵胜高声问道: “我怎么说也是大赵的封君公孙,他赵奢连说都不说一声便杀我的人,若是没有个说法,我今后还怎么出门?你说,你说,赵奢该当何罪!” “进府再说。” 赵胜瞟了赵正一眼,转头对赵奢等人挥了挥手吩咐道, “先把尸首抬走,血乎乎的成什么样子。把看热闹的人都驱散了吧。” “诺。” “我看谁敢动!” 赵正登时火了,张牙舞爪的喝止住司徒署差吏,怒目圆睁的对赵胜喝道, “怎么着,想息事宁人?我呸,没那个门儿!今天老子还告诉你赵胜,别整天摆你相邦的臭架子,老子还真不认这个,你别觉着你是相邦别人都怕你,也不看看宗室里有多少人对你不满!我还告诉你,进我成武君府的门儿你想也别想。今天是有我没赵奢,有赵奢没我,你要敢拦着,小心老子连你一起揍!” “成武君!” 别的话什么都好说,赵正居然把宗室里隐秘的矛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了出来,赵胜已然忍无可忍,猛然暴喝一声,迅速转头对赵奢高声问道, “讲,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相邦,我看这事儿……” 还没等赵奢做出反应,大惊失色的虞卿连忙跑了过来,一整句劝告还没说完,赵胜已经出离愤怒的瞪了他一眼,喝道: “成武君不是受了委屈要说法么?今天我就要好好给他个说法!赵奢,讲,大声讲!” “诺!” 这仇人算是为下了,赵正已然蛮不讲理,要是不打压掉他的气焰,别说赵奢今后难办,赵胜这个相邦也没法再当了,于是赵奢一五一十的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此前赵胜也已了解了个七七八八,等赵奢话音一落,立时对赵正喝问道: “聚众滋事,殴打官差,以武抗缴,形同篡逆,该不该杀!” “你,你……” 赵正被赵胜喝问的一哆嗦,接着脖子一梗怒道, “那都是他一面之词!” 赵胜紧紧的盯住赵正不放,再次怒道:“一面之词?那我问你,征缴粮税是为常法,为何会惊动司卿佐贰亲自出面?你是大赵的封君公孙,仪同上卿,赵奢只不过是个司卿佐贰,要是没被你府上的人逼迫,为何要当众杀人明法?” 赵正依然不让,用比赵胜更大的声音喝道:“那还不是你挑唆的!你就是看不得宗室中人享福,变着法儿的瞎折腾!” “我挑唆?” 赵胜狠狠的咬了咬牙,怒道, “成武君,你说话要有个证据,不然的话便是诽谤大臣。我只问你一句,你抗缴没有?” “平原君啊,我家君上他真没抗缴。您想想他怎么也是大赵的公孙,怎么会,怎么会抗缴?” 康午没等赵正答话,心里早已经哆嗦了起来,抗缴是明罪,任你是封君也逃不了,赵胜说赵正这是在诽谤大臣,那就是开始给赵正找罪名,那么到时候赵正获罪,他这个平常跟着赵正作威作福的大管事就什么都没有了。 康午这些话刚一出口,赵正差点没背过气儿去,心中暗暗想道:我他娘找的这是什么废物。抗缴又怎么了?后头有各府封君镇着势,又有上柱国赵造压着赵胜一头,就算抗缴犯罪,赵胜又能拿我怎么样?除非他真敢跟宗室翻脸,要不然最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赵正今天明着是想挑事,要是没有康午插嘴,早已脱口而出“老子还就抗缴了”,然而想到赵造、赵谭他们这些日子一个劲儿的压制自己,应当还不想跟赵胜翻脸,自己这个头似乎伸的有点早了些,就算赵造他们会保自己,估计也少不了一番折腾,这样一想,他又不敢把那么硬气的话说出口了。 赵胜冷笑着看了康午一眼,接着冷森森地盯住赵正道: “这样说来成武君没有抗缴,那些人是自作主张欺凌官差了。既然如此抗缴之罪,逆主之罪该不该杀!” “他们有没有罪,该不该杀那也得先来问我,不然那便是不给我面子,赵奢该杀!” 赵正此时已经开始后悔刚才没听赵胜的劝告关上门再说了,但事已至此,当着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的面要是接着反悔服软,显然要彻底丢尽颜面,连跟赵胜叫板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在没有台阶的情况下还真不能自己往下跳,顿时把那十几个人有没有罪撇到了一边,直接咬住赵奢不放。 如果赵正稍稍露出些服软的意思,赵胜也会给他个台阶下,但赵正又咬上了赵奢,如果再对他好声好气,必然会再次助长他的气焰。开了这个先例,今后其他封君府只会有样学样,朝局便更是不堪,所以赵正是不知道后退,而赵胜此时却是没有了退路,冷冷的哼笑了一声,高声说道: “如若这些人不去抗缴阻门,为何会打起来?赵奢又为何要亲自到你成武君府来?既然成武君没有抗缴之意,谁这么大胆子敢于聚众抗拒官差!康午,你说,谁指使的你?” “啊!君上……” 康午陡然间天旋地转,扑通一声跪在了呆住的赵正身旁,拽着他的衣襟刚刚哭出一声“君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匆匆膝行到赵胜面前,嗵嗵嗵的叩着响头豪道, “平原君啊,相邦啊。是小人,小人错了,小人刚才和司徒署的人别扭了几句,只是想难为难为他们,没曾想引出这么大的乱子来啊。相邦,相邦,真的不管我们成武君的事啊!” 康午好歹也是在君府当大管事的人,深知丢卒保帅,“老帅”要是不去想办法把卒子捞出来早晚会被卒子咬一口,所以顿时将全部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此时赵正还能再说什么?刚才赵胜说的已经很明白,有人在指使康午,这个人是谁就得抓谁。他和康午还没铁到患难与共的地步,虽然身为封君就算被抓也不可能受什么苦头,但今天一点台阶也没给赵胜留下,谁知道他会不会杀鸡骇猴敲打宗室。 赵胜冷冷的瞪了赵正一眼,望着康午高声笑道: “好一个忠仆,哼哼。好,既然你未经成武君许可便聚众抗缴殴伤官差,该当何罪?” “啊!” 怎么给定的罪名是“聚众抗缴殴伤官差”,那不跟死的那十几个人是一样的罪名么!康午哆嗦半晌,忽然发觉自己腿上一阵热,连忙哭嚎道, “相邦,小人没动手啊!小人只是让他们关上门拦阻赵亚卿他们啊,谁知道他们这般不听吩咐,竟敢动手打人呀。赵亚卿,赵亚卿,您老行行好,快跟相邦说句话啊!” 谁都看得出来赵胜此时已经动了杀机,康午这么一阵嚎提醒了赵奢,赵奢连忙道:“相邦,此人当时确实是说关门。” 要是自己顶在前头,赵奢还真什么都顾不上了,但现在袖手旁观,却难免要考虑许多,这些话已是咽了半句。赵胜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动声色的高声说道: “这样说来你乃是公报私仇,为一己之私抗缴阻官,即便不是以武抗缴也是大罪。朝廷令你扶保成武君,你竟敢以私挟公,还不知做了多少龌龊事。来啊,让司寇署速派人来将他拿下,细细审问再定罪名!成武君既然没有拒缴,司徒署的人便进去开仓吧。” “诺!” “来了,来了。下官拜见相邦、虞上卿。” 成武君府这里闹到了十多个人人头落地的地步,赵胜都受到了惊动,负责邯郸治安的大司寇吴瑾哪能听不见动静。只不过这事牵涉到成武君,实在是棘手,吴瑾不敢不重视却又不知具体该怎么办,当下派了人前往平原君府传报,又磨蹭了半晌才带人赶了过来,没曾想赵胜已经提前到了,顿时放下心躲在后头看热闹,此时见赵胜发了话,已知事妥了,连忙挤开人群跑到赵胜面前,见礼之后二话没说,回头一招手,接着挤进来几个司寇署的捕手将软在地上筛糠的康午连锁带拷的拿下。 ………………………………………………………………………………………… 康午自被抓进司寇署拷问,还不知道会被拷问出什么结果来,很快听说了此事的赵谭等人却坐不住了,迅速把赵正连拉带拽的弄进了赵造府上。 赵正平常敢跟六叔瞪眼,可如今理亏面损,已是灰头土脸,低着头坐在席上,任由赵谭、赵代等兄弟轮着番的埋怨就是一声不吭。 赵造坐在尊座上也没说话,等赵正被埋怨了良久依然像个闷葫芦式的一个字不说,这才慢咳了两声,轻声笑道: “作吧,继续折腾。老夫倒要看看你们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的封邑爵位全部折腾进去。老夫看老四闹得还不够,怎么也得杀了那个赵奢,再逮住赵胜狠狠地揍上一顿才能解恨不是。” “六叔,老四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别再说了。” 赵谭他们刚才只是在数落赵正,哪曾想赵造居然挤兑上了他,就赵正那个一点就炸的脾气,那还不得跟赵造吵起来,赵谭心中一惊,连忙替赵正说起了好话,想了想再扯下去又不知会引出什么话题来,连忙转了话音道, “六叔,如今最麻烦的是康午被平原君抓去了,若是平原君一刀把他砍了还好说,但若是在他身上做什么手脚,这事可就麻烦了。六叔,你看这事儿可怎么办?” 赵造哼笑了两声,懒洋洋的说道:“还能怎么办?有人连宗室怨恨平原君这种话都敢当众说出来让平原君下不来台,老夫这么个糟老头子能有什么主意?” “六叔,我可……” 赵正又被赵造扇了一巴掌,虽说自知理亏,但还是一阵不满,刚抬头要抗声反驳,一旁的赵代连忙高声喝道: “老四,没你的事,给我闭嘴!” 赵谭斜着眼看了他们片刻,见赵正不再吭声了,这才对赵造道: “六叔,这次老四做事有些莽撞了,这种话说出了口,那就是跟平原君叫上了板,收也收不回来。这些睚眦原先毕竟只是大家心中有数,可今后到处一乱传就是大事,咱们还得想办法熄熄火才是。” 赵造笑道:“熄什么火?老夫倒觉得老四这次骂得好。” “六叔,您看您……” 赵谭以为赵造又在挤兑赵正,登时有些急,然而赵造却不以为意的向他摆了摆手笑道: “既然是火那就总有要烧出来的时候。老四虽说莽撞了些,但这些话倒还不至于一无是处。你们不想想平原君想做什么。当年先王在世如若没有沙丘宫变必然还要继续削夺咱们宗室的好处,这叫做肥国。平原君要想继承先王之制,莫非不会如此做么?” 赵谭叹口气道:“理儿是这个理儿,只是最近以来平原君一直息事宁人,显是想与咱们缓和缓和,老四突然办出这么一出,那不是自找麻烦么。” “自找麻烦?” 赵造呵呵一笑道, “这些日子赵胜为何要息事宁人?这叫退一步进两步,他如今从云中捞尽了名声,要是不好好运筹一番,如何将这些名声变成实利实权?等他稳住了阵脚,还有息事宁人这一说么?” 赵谭猛地一愣,下意识的问道:“六叔的意思莫非……” “哼哼,老夫本来想敲敲山,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老四虽说有些莽撞,却是歪打正着,剩下的事让平原君自己去琢磨就是。” 赵造摇了摇头笑道, “那个康午就让他在大牢里蹲着吧,谁也别想法子去捞他。反正平原君也没准备从他嘴里捞什么话,不就是想拿他当棋子随时用么?好啊,咱们擎等着就是。他一个毛孩子坐得住阵,还是老夫坐得住阵。”

正文 第133章风云突变 第一百三十三章风云突变 成武君府作为邯郸城内数得上号的君府,十余人喋血府门之前,府中大管事又被下狱,不但司徒署牵涉其中,更惊动了当朝相邦与佐贰,这么大的事情很快便在邯郸内外传开了,市井百姓还仅仅将其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贵富阶层却尽皆受到了震动,于是赵正那句“宗室中人怨恨赵胜”被无限放大,许多人已经惶惶不安地嗅到了风暴的咸腥味道,私底下不少人开始了各种渠道的暗中打探,希望能使自己免受牵连。 大家忙着各自使招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自保,没有人会傻到当真出来说我站在谁一边云云,所以至少在表面上邯郸城依然平静无风。与这种平静相对应的是赵国朝堂很快做出了反应,赵王在震怒之余发下谕旨,命令凡以武抗缴者及相关逆法者不论贵贱一律就地正法,虽然经过成武君府门前一番交锋之后,根本不可能再有人去学赵正,但大家心里却都很明白,这份谕旨说是为今后的征税保驾护航,其实真正目的还是为了给赵奢杀人正名,防止赵正再次挑事。 赵正丢了脸却在无意中帮了赵造的忙,也算是没白得罪赵胜,但康午却惨了,进了司寇署之后便被扔进了大牢,根本没人前来提问,仿佛就是为关他而关他,谁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狱或者被判下罪名。 不过康午往大牢里一蹲反倒安心了,作为朝廷派往君府的管事,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他清楚自己就是个棋子儿。赵正跟赵胜这么一闹,他的大管事之职是别再指望了,但是只要赵正不倒,他便不会有性命之虞,然而反过来说,就算赵正倒了,他也未必一定会丢脑袋,身为一个弃子,估计还不至于会进入朝廷里那些大佬的法眼。 康午只是个小人物,除了他的家人天天哭哭啼啼的来大牢外央求见他,别人只会将他视为空气,就连变成了蔫茄子的赵正也已经没什么心情再去理他,所以过不了多久他不想当空气也只能当空气了。 不过空气也有空气的作用,至少味儿腥味儿甜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就在纷纷乱乱之后的第二天,老老实实呆在驿馆中等着去赵胜那里拜会完以后就要打道回府的魏章便得到了消息,他坐立不安地等来了心腹门客唐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将听来的话学了一遍,见唐雎一声不吭的捋着胡子坐在那里沉思,虽然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心里却安定了下来,抖了抖袍袖端端正正的坐回了尊座上。 魏章之所以会如此,完全是因为唐雎这人不是一般人物,虽然如今才三十岁露头的年纪,却是个有胆有识之士,到了平丘君府这几年没少给魏章出重要主意,特别是在年前赵胜平定李兑之乱后风波席卷天下,魏王为了牵制齐国,联合赵国暗中支持孟尝君回齐重任相邦以后,为了鲜明地做孟尝君的后盾,准备将范痤代替魏章为相,进而提升芒卯地位那件事上,唐雎的建议便帮了魏章的大忙。 魏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执政者,但像所有正常人一样,高居相位之时当然会对别人顶替他这种事深恶痛绝,虽然不敢明着闹事,但私底下的小别扭也没少做,因为这事儿跟魏王差点儿没翻脸。唐雎深知其中利害,一开始便建议魏章自己退让,只可惜魏章实在太看重名位,到最后越来越被动,只得再次向唐雎问计。 这次唐雎态度很明确——让魏章向魏王认错,而且要把自己之前明里暗里弄得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告诉魏王。魏章实在没了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按唐雎的建议去做,结果弟兄俩促膝共坐唉声叹气了一番,魏王非但没有责罚魏章,反而还掏心窝子的说自己这样做也是没办法,并且为了弥补魏章的损失还再次增加了他的封邑。 魏章因祸得福,自然重唐雎,这次来邯郸送季瑶的同时被魏王安排了迫使赵国做合纵长的任务,需要带的家臣里头第一个便想到了唐雎,完全将唐雎当做了第一心腹谋士。 唐雎捋须半晌,缓缓抬头问道: “君上的意思……平原君在赵国权位不稳?” “权位不稳自然是肯定的。” 魏章按住性子点了点头,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目光中却掩不住兴奋, “平原君年纪轻轻就当了赵国相邦,虽说所作所为堪称柱臣,但宗室中比他威望高的人多得是,服众这两个字实在没那么容易做到。更何况来邯郸之前唐先生也跟魏章说过赵国是外平内紊,千般原由皆在赵王压不住阵脚,平原君这相邦肩上的担子自然更重。只是魏章没想到宗室中竟然会有人敢明着与平原君唱反调,这……呵呵,这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了。” 唐雎望着魏章自以为得计的神情,眉目间不觉现出了忧色,想了片刻才问道: “君上准备怎么做?” “呃……” 魏章把唐雎请来是让他出主意的,哪曾想唐雎却只是一个劲儿的问,不由得一阵郁闷,仔细考虑了考虑自己的想法是否周全后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唐先生,你看这样如何。我们原先虽然知道平原君相邦做的不易,但终究没有机会说出这番话来,如今经成武君这么一闹,赵国宗室里的矛盾想藏也藏不住了,岂不是我们可以借用之处?明日去见平原君,你我不妨想办法将话题引到成武君闹事这件事上来,然后再明明暗暗的告诉平原君,我大魏支持他稳固相位……” “替大王做主?” 唐雎听到这里陡然一惊,下意识的便打断了魏章的话。魏章怎么也没感觉出自己的话哪里有错,虽然愣了一愣,但紧接着又笑道: “唐先生这话说的,怎么能算替大王做主?平原君是大王之婿,在赵国做相邦,大王不支持他支持谁?更何况平原君如今被掣肘,也需要别国臂助,岂不是一拍即合。咱们顺着这根藤捋下去,便不愁劝不动平原君去争合纵长之位了。” 唐雎听完魏章的话,半晌没有吭声,捋着胡须低头默然半晌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平原君自然是需要我大魏臂助,只是君上您仔细想想,平原君与赵国宗室之间的睚眦已非一天,赵国不愿做合纵长的心思也非一天,昨日的事只不过是因为成武君莽撞挑破了宗室矛盾罢了,除了能给君上一个话由,还能起什么作用?赵国宗室矛盾由来已久,自他们先王开始便是如此,若是真能如君上所愿,平原君为借助大魏的臂助而向大魏妥协,那么亲迎季公主之时他已经知道大魏的态度,又为何依然对合纵长之位如此消极?” “这……唉——” 魏章好容易才想出来的“万全之策”,没想到被唐雎几句话就戳了个体无完肤,更是郁闷,长长叹了口气才道,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大王让我来劝平原君,这差事可怎么做呀。” 主忧臣辱,这个道理唐雎门儿清,看着魏章发愁的模样,唐雎也跟着叹了口气,略略带着些埋怨道: “上路那天大王匆匆安排下此事时,君上就该推脱掉才是,如今……唉。” “我还不是想立些功,让大梁那帮子趋炎附势之人看看我并非是因为当不了相邦才被大王换下的么……” 魏章也不知道这两天是什么吉日,赵国的成武君说大实话,唐雎居然也跟着一个毛病,你们不知道别人脸疼么?不过脸再疼这些问题也还得解决。魏章腹诽了几句,却不敢当着自己的第一心腹发火,只能憋着委屈辩解道: “唐先生别说了,大王那天提的匆忙,魏章应的也匆忙,眼瞅着季瑶就要出门了,哪还有那么多功夫去考虑是否容易做成?唉,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唐先生说这些话也没什么用处,还是替魏章出个主意,看看能不能劝服平原君才是正理儿。” 吃人家的饭那就得当真给人家办事儿才行,魏章让唐雎进平丘君府是让他当谋士的,而不是专门找人来寻自己的别扭,唐雎虽然实在没什么好主意,但还得尽最大的努力给魏章解忧,所以紧紧地拧着两道眉毛考虑了半天,终于摇着头说道: “此事确实不易做,最关键的是赵国刚刚经了大战需要休养生息乃是实情,若是强迫平原君去争合纵长之位难免有强人所难之嫌。以唐雎之见,明天到平原君那里拜府不妨这样。君上直接说出大王依然希望赵国做合纵长之意,这样的话平原君必然会以云中大战推脱。 到时候君上便接平原君这个话柄,就说大魏深知赵国如今的难处,却也知赵国做合纵长是为长远打算,绝不可因一时之难而退缩。魏赵唇齿相依,赵国之难便是魏国之难,只要赵国需要,不论是何要求大魏一定会予以帮助。到那时君上再看平原君说什么。” 魏章敛气屏声的听完,下意识的问道:“唐先生的意思是照实说?” “对,照实说。” 唐雎点了点头, “君上是大王之弟,平原君是大王之婿,本就是一家人,更何况让赵国争合纵长之位是魏赵两国之利,那就不能分什么彼此,更不能相互试探,有什么就得说什么才行。” 魏章多少有些迟疑,捏捏了半晌才道:“示之以诚倒是应当,只是平原君早已知道大魏的态度,怕是不会为了这么几句话便听咱们的吧?” 唐雎笑道:“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在下请君上这样跟平原君说是为了引他后边的话,如今君上和在下都不清楚平原君不愿出头得罪齐国的态度是否坚决,还需要看明白他到底有多少顾虑,只有掏出他心中的话,后边才好应对,不然总是在这些面子上打转,只怕永远也解决不了问题。” “哦……魏章明白先生的意思了。” 魏章总算放下了心来,忙长跪而起向唐雎拱手拜了一拜,温厚的笑道, “明日魏章把这些话引出来,后边便全看先生的了。” 说到这里魏章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忙坐下身向前微倾着小声问道, “噢,对了,魏章突然想起一件事,赵王和平原君不愿跟齐国争合纵长,会不会跟宗室里的睚眦有关系?” “不好说……” 唐雎略一思忖道: “按说平原君如果想压制宗室,最好的法子应当是立威,那么争合纵长之位算是条路径。不过赵国的许多情形咱们并不了解,也不能排除平原君对此有所顾虑。嗯,君上明天先这样说就是,能劝动他最好,若是劝不动他那也没办法。只要君上尽了力,大王绝不会怪君上的。” “那就好,那就好,成与不成全看先生的了。” 这才是魏章最需要的话,他现在是无官一身轻,答应魏王来运作支持赵国做合纵长的事完全是在赌一口气,能做成最好,要是做不成也犯不上把自己搭进去。 ………………………………………………………………………………………… 赵章前往赵胜那里拜府,换做普通人家的说法就是替自家哥哥去看望侄女和侄女婿,顺便告知赵胜一声自己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回大梁,以便赵胜他们两口子到时候去送行,完全是一种礼节性的拜访,形式也极是简单,到了日子仪仗一摆,连礼物都不用带……开玩笑,连闺女都送给你赵胜了,你还想要什么礼物? 当天天色大晴,魏章、魏齐一行离了驿馆直奔平原君府而去,赵胜、季瑶和君府里大小管事早已恭候在大门之外,两下见了面亲亲热热的应进了府,随从自有人安顿,而魏章、魏齐和几个有官职身份的魏国大夫,再加上唐雎等平丘君府、城阳君府门客则被被赵胜和季瑶恭请到了正厅安坐。 人多自然不怕没话冷场,但魏章心里正想着怎么劝赵胜、魏齐则是满心的别扭,而季瑶更是担着天大的担子还不能跟别人说,同时还想借娘家的力帮赵胜解套,这样一来,别人如何先不去说,他们爷仨可就算遭了罪了。 老丈人门上的亲戚那可是最“贵“的贵客,那就得用最”贵“的方式招待,于是每个人几上都放了茶盏,袅袅的热气轻轻飘起,谁要是再敢说赵胜对季瑶不好,那可真对不起赵胜的一片诚心。 “季瑶这孩子虽说是公主,不过性子倒是随和。原先在大梁那边的时候对宫里的嫔妃也好、各府的封君、夫人、女公孙也好,底下的仆役也好,向来都是友恭相待,众人皆赞的……” 就要把季瑶一个人扔赵国这边了,魏章这个当叔叔的少不了要在侄女婿面前多夸夸自家侄女儿,以便用来表达自己真心关心季瑶,赵胜你小子今后要是敢欺负她,我这当叔叔的可不能答应之类的意思。 这些都是面子话,说者姑且说之,听者姑且听之。魏国的一帮子人插不上话,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咧着嘴傻笑,一边的季瑶也是笑而不语,只有赵胜得一个劲“”、“诺诺诺”的随声附和,为了让魏章谈性更浓,还得跟着夸上两句。 魏章唾沫星子横飞的夸了半天季瑶,话题一转又摆起了长辈的架子,对季瑶笑道: “季瑶啊,你虽说是咱们魏国的公主,但嫁夫随夫,今后在君府里还要尽心侍奉平原君才是。你们姐妹三个,大王向来是最疼你的,更是希望你对得起魏国季公主之名才是。再说平原君少年有为,做着赵国的相邦,公务自是繁忙,你留在府里更当勤谨才是,要为夫君分忧,要善待下人……” 魏章此时差不多成了碎嘴婆子,好容易啰嗦了一通嘱咐话,季瑶等他不再说了才笑盈盈的点头道: “诺,侄女儿谨记叔父教诲,还请叔父回去禀报父王,就说季瑶不敢忘记父母教诲。” 魏章连忙提起眉毛笑道:“呵呵,那就好,那就好。我回到大梁定当转禀大王。” 先秦的时候君权不像后世那样重,其中一个表现就是君王与亲兄弟之间并没有那么深的君臣鸿沟,王子王女们就算在远了些支分的叔叔婶子面前也得规规矩矩的当晚辈,绝不敢摆什么凤子龙孙的大驾子,这一点上与普通家族完全相同。 季瑶回着魏章的话,心里却在想着如何弥合赵胜和魏齐之间的裂隙,以便为将来储位风波中的赵胜铺垫好不得已时的退路的事。然而这件事实在太复杂了些,绝不是季瑶想找话头就能找到的,正在那里思谋该怎么说才能即达到目的又不显漏痕迹时,魏章已经跟赵胜闲扯了起来,这话头一避过,再去抢着说显然不行,季瑶一阵无奈,只能极其无辜的转头去看眼观鼻鼻观心的魏齐了。 季瑶自在那里满腹心事,坐在魏章下首的下首席上的唐雎同样是心事满腹,听了半天魏章不着边际的闲话,还不知他得啰嗦到什么时候,忽然嗓子里一阵发痒,忍不住之下登时以拳护口吭吭的咳嗽了起来。 魏章还以为唐雎是在专门提醒他,闲扯的话说到一半猛然收住了话题,匆匆的复习了复习昨天唐雎教给他的那些话,肃了肃脸向赵胜说道: “呃,那个,平原君啊,这次魏章来邯郸呢,除了送季瑶以外,另外大王还有些话想让魏章转禀平原君。不知……” “魏王有什么吩咐,平丘君敬请垂训就是,赵胜洗耳恭听。” 赵胜笑呵呵的向魏章拱了拱手,魏章见话题转的实在顺利,多少放宽了些心,用眼角余光扫了扫唐雎才笑呵呵的道: “不敢,是这样。这次合纵攻秦呢,我们大王的意思……” “合纵?” 没等魏章说完,赵胜脸上忽然现出了惊色,下意识的问道, “莫非平丘君还不知道合纵败了的事么?” “什,什么!合纵败了?” 怎么不按“剧本”走啊?魏章忽然听明白赵胜在说什么,不免猛地一惊,差点没吓得站起身。其他的人也是一阵惊疑,纷纷下意识的面面相觑起来。 赵胜一脸严肃地望着魏章,见他并非做作,这才慌忙长跪起来向下压着手安抚道: “平丘君稍安勿躁,赵胜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大梁那边只怕还得过些时日才能将消息传到平丘君这里……唉,现在还提什么合纵呀,秦王各处周旋未果,已经自行取消了西帝之名,齐国提前听到消息以后,已经趁我们三晋和楚国大部兵力在西无从回手之机,调动早已安排在魏宋齐三国边境出的田达田触两路共计二十余万人马一举灭宋了。而且,匡章也在齐国灭宋之前突然离世了,估计是遭了齐王的毒手。” “什么?齐国把宋国灭了!匡章,匡章也死了!” 魏章突然听到赵胜的话,头皮登时一阵发炸,差点没一头栽在地上。

正文 第134章狡兔三窟 第一百三十四章狡兔三窟 风云突变,齐国之举不仅把一心借合纵捞取政治资本,为重登相位做铺垫的魏章打懵了,就连真心合纵,想打灭秦国威风,甚至于一心灭秦的韩魏楚各国也顿时懵了。 这个时代的信息交通实在缓慢,虽然有快马急报,但当各国都得到了消息时,集结在宋魏齐边境,明西实南的齐国田触、田达二十余万大军早已占据宋都睢阳,进而顺淮水而下,与早已秘密集结泗水之北的二十余万齐军南北夹击,控制了几近整个宋国疆域,将鲁邹等弱小诸侯国完全包围在了齐国疆域之内。 齐国此举蓄谋已久,间谍网早早的撒进了秦国境内,是以秦王刚刚因为义渠兵变,秦国腹背受敌而露出对帝位的悔意,临淄的齐王便已经得到了消息,紧接着趁各国精力全在合纵上之时迅速灭宋,这样的有心算无心,任谁也救不了了。 宋国突然被灭,其先连一点征兆都没有,与宋国没有直接牵连的赵国还好一些,最为焦头烂额的还是之前一直与齐国暗中相争宋国的魏楚两国。齐国占领了宋国,西边以定陶制魏、南边前抵江水制楚,已经取得了西进南下的战略要地,魏楚两国要害完全暴露在了齐国眼皮之下,天下局势陡然一转,有利形势完全倒向了齐国一边。 同病相怜之下,利益受到直接损害的魏楚两国几乎于同时做出了相同的反应,除即刻将用于合纵攻秦的部队调防东线以外,相互之间也迅速派出使臣商议对策,同时还遣使前赴赵韩寻求支持,另外又遣使赴齐责难,希望打乱齐国战略步骤,给自己争取布防的时间。 与此同时,赵韩燕各国也没闲着,赵国除令晋阳周绍全力加强对秦戒备以外,又令邯郸将军廉颇率领邯郸郡主力兵马越过漳水、洹水迅速增援大河水至东武一线赵齐边防,随时待动;韩国则与魏国协调之后,分兵安邑协助魏国防秦,完全是抱团取暖的架势;燕国向来是以齐国附庸面目示于人前的,于此齐国兵锋正盛之时,虽然没敢公开跟齐国叫板,但依然遣派邹衍暗中一路向西秘密赶赴邯郸。 这样的局面完全是一个讽刺,齐国的突然之举令合纵连名儿都不剩了,赵魏韩楚各国使臣傻等在魏国外黄,燕国使臣还在路上,最为关键的齐国使臣却连来都没来,完全放了各国的鸽子,而最惨的还是宋国使臣,还在外黄与各国使臣商议着对秦大计呢,回头一看,家国没了,这才真是最让人无语的情形。 就在赵韩魏楚燕各国慌乱应对的时候,几乎被大家扔在了一边的秦国也做出了他们的举动,在秘使前赴韩魏两国的同时,让韩魏闻名丧胆的白起被雪藏了起来,而新秀大将蒙骜所率十万人马却已集结待发…… 各国对齐国灭宋一事所做的部署都考虑到了自身的利益以及相互之间的关系,然而这终究只是上层的互动以及军队的调遣,至于普通百姓方面,除了被灭国的宋国人要低声下气的受齐**队几天欺凌之后老老实实的当齐国臣民以外,他国之人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 在邯郸得到齐国灭宋消息的当天,平原君府收租“大军”在大管事邹同亲自带领之下准时踏上了前往东武城的路途,经过一路风餐露宿,十天以后到达东武时,地处齐赵边境的东武城内外早已驻扎了数不清的军马,到处都是岗哨关卡。虽然邹同手执平原君府信凭,没人会去难为他们,但邹大管事还是不自觉的小心翼翼了起来,生怕手底下的人犯了什么忌讳与军队发生冲突,回去没办法跟因为成武君府事件,已经明令各封君府仆役作奸犯科必以严惩的赵胜交代。 东武邑就是现在的山东省德州市武城县,在战国中后期黄河主河道北夺海河入海,从东武城东边流过,恰恰成了齐赵两国的分界线,不过因为东武南边黄河西岸的灵丘归齐国所有,所以从赵国去齐国一般都从灵丘越境再渡黄河,以免遇上扼守黄河两岸的齐赵军队。老百姓这样走,两国官府朝廷慢慢的也跟着一样走,于是从东武南下灵丘过境再越黄河便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齐国在黄河西岸只有灵丘以及北边靠近燕国的河间两块地方,恰恰是制赵的前进基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为免赵国夺取向来驻有大军,如今因为齐国灭宋之举,赵国自然而然的往东武增兵,两边经意不经意的相互一对峙,已经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战争意味了。而正是因为灵丘的存在,邯郸主将廉颇此时已经亲自坐镇东武,所以邹同要想安安稳稳的把租子收回去,也必须得先去拜见廉颇一番才行。 彼此都是老熟人了,更何况这地界至少在名义上归平原君府所有,再加上赵胜的面子,廉颇跟谁虎脸也不可能难为邹同,当下客客气气的接见了邹同和范雎,接着就传出命令,令各军不得难为平原君府人众。 赵胜从出生开始就住在邯郸,当了封君以后也没怎么离开过,东武这边更是很少前来,所以东武虽然同样设有平原君府,却只是个摆设,府邸设在东武城郊,地方倒是不小,足足五进的院落,但除了住着代表赵胜管理东武封邑的一二十个人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东武的实际管辖权则在归朝廷建制的东武县官衙手里。等邹同一帮人住进东武城平原君府后,东武县令带着吏僚例行的拜见一番,又让管理财税的县丞配合邹同收租以后便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了。 收租子历年早已形成了定制,也没什么太过复杂的地方,在邹同他们来之前,东武这边的留守人员便已经做好了前期工作,邹同到了以后除了派出人员前往各处田庄联系三老以外,剩下的都是佃农在平原君府仆役的监督之下肩扛车运将粮食运往东武城上缴入仓之类的工作,虽然繁杂却也单调平淡。 不过要说区别,今年倒也与往年有些不同,由于赵胜结婚,封邑这边不可能没有点表示,是以在邹同他们来东武之前,东武这边的平原君府管事庾贺就已经发下了令去,命令各处田庄自行筹备贺仪,准备随运往邯郸的钱粮一起送到赵胜那里去。 筹备贺仪这事早有定例,也说不上是庾贺自作主张,不过庾贺一心想调往邯郸任职,好容易抓住一次表现的机会自然要做到最好才行,所以在邹同到了东武的当天晚上,等将邹同和范雎鞠请进大厅便迫不及待的表上了功劳。 “……收租的事差不多就这些,各庄子添丁进口、老去散逸的情形,小人都已经归纳成集请大管事和范先生明日览示。呵呵,这一年的光景其实与先前也没多大差别,人头出入不大,不过是百十人的差别罢了。 今年公子迎娶夫人事关重大,小人没敢怠慢,特别让底下人点清了各田庄的人口,按人头征纳贺仪,各处庄子都已经派下了令去,就等大管事说要多少数儿了。大管事要不这便训示,小人也好尽快吩咐下去,免得耽搁了大管事的事儿。” “呃……” 邹同原来也准备收上些贺仪填补赵胜的大手脚,可是赵胜和季瑶都已经说了不但不要贺仪,还准备减一成的租子,这样一来庾贺先前做的那些努力就算白干了。邹同一向将庾贺视为亲信,见他一脸殷勤的模样,早已经清楚他想借此机会博取赵胜好感,以便前往邯郸当差的心思,一时之间还真不大好给他头上泼凉水,所以下意识的看了看一旁坐着的范雎,才一边思虑一边缓缓地笑道, “庾管事做得很好,我来东武之前还跟公子说呢,庾管事行事利索,我们到了东武也费不了什么事儿。公子自然是知道庾管事的,夫人虽说原先不知道,不过听了我这些话,也多问了几句关于庾管事的事,对庾管事极是好感,说是要有机会倒不妨给庾管事多加些差事。” “诺诺诺,多谢公子和夫人夸赞,多谢大管事提点。” 庾贺听邹同这样说,虽然不知道真假,心里却也高兴,脸上顿时笑成了一朵花,连忙点头应诺,说着话又想起了些什么,忙接着笑道, “东武县丞窦章这些年没少为咱们府上出力,前些日子为了收租的事一直在外头跑,倒是也受了不少累,呵呵,那个,其实小人能不出岔子大半还是借了窦县丞的力,自己反倒没怎么忙活。” “哦……好,我要是有机会便跟公子提一提。” 邹同知道庾贺跟窦章是儿女亲家,亲帮亲、邻帮邻的,难免要帮着窦章在赵胜面前说几句好话,以便他仕途再进,庾窦两家都得利。这些都是面子上的话,邹大管事是大忙人,难说回到邯郸还能想起这事儿来,但现在却不能不口头应承,敷衍了过去以后接着转口道, “公子婚仪已成,封邑这边必然要有些意思才成,这事儿公子和夫人都一直想着,不过公子和夫人对下人皆是体恤,在我来之前已经发下了令,说是今年的租子减上一成,也让佃农们得些实利。这些事你们下去以后好好计算计算就是,我也就不再详细交代了。” “诺诺,小人遵命。” 减租子这事儿庾贺倒是没想到,不过愣了一愣还是连忙答应了下来,邹同威严的点了点头,这才望了望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范雎才道: “另外公子劳请张先生前来也是为此,夫人说贺仪的事……” “大管事?” 没等邹同说清楚贺仪如何,范雎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邹同不知道他现在插的哪门子话,却又不敢得罪,忙放下架子点着头笑道: “张先生请吩咐。” 范雎和善的笑了笑,温和的道:“吩咐不敢当,大管事客气了。关于贺仪的事,你我临行之前夫人倒是又嘱咐了在下几句,说是公子事儿太忙,也便不跟他说了,等东武这边忙完回去再禀报也不迟。” “哦,是么?那……夫人是怎么跟张先生说的?” 季瑶那天专门去找范雎的事邹同知道,只是不清楚季瑶跟范雎说了什么,此时听他说是关于贺仪的事,突然有些憋屈,心里暗自想道:夫人也太看重张禄了些,不就是桑梓之谊么,也不能将该我管的事交给别人去做吧,这不是越权么而且还到了东武当着底下人的面再说,这不是打我的脸还是什么?不过腹诽归腹诽,邹同还真不敢明着得罪面前这位即将入仕做官的公子心腹,只得客客气气地点头相询。 邹同只是恼恨季瑶不看重他,哪能想到范雎的苦衷,范雎需要为赵胜找退路又不能明说出来,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呵呵笑道: “是这样,夫人那天交代大管事不再征收贺仪,本来是想减轻些佃农的负担,不过后来仔细想了想又觉着不妥,毕竟贺仪是古例,要是不收难免让别的君府看了笑话,而且今后其他君府再有喜事也不好办,所以这贺仪该收的还是要收的。这事按说应当直接交代大管事,不过那天夫人看着大管事实在是忙,又不好再去打搅大管事,便将此事交代给了在下,说是不要再征什么人头,按户每家收上三五枚钱,有那么个意思也就是了。” “哦,是这样……” 范雎特别提到邹同繁忙什么的,给人的感觉就是邹同事务太多忙不过来,当管家的人需要操心的事儿越多越说明他受主家重视,权力越大,邹同也清楚范雎这是往他脸上贴金,不过只要能捡回面子他还能再说什么,于是又一副威严的向庾贺吩咐道, “那也好,庾管事便按夫人和张先生的吩咐去安排吧。千万不要多收,啊,呵呵,夫人的心意你我这些当下人的万万不可违拂呀,庾管事。” “呃……诺,小人明白,大管事和张先生尽管放心。” 庾贺被邹同说的多少有些发愣,但转念间却接着明白了邹同的意思,夫人虽说刚刚进府,但怎么说也是一家主母,你要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老老实实按她的吩咐去做还行?更何况原先收租的事一向是邹同一个人主管,今年突然增加了一个“张禄”张先生,这不明显是夫人对下头人不放心,专门派人前来监督么?这样的话就更得规规矩矩的才行,万万不能给新夫人留下什么坏印象,要不然的话这辈子就别再指望出头了。 ………………………………………………………………………………………… 自古的规矩都是上边动动嘴,下边跑断腿。范雎一句话就说清楚了如何收贺仪的事,但庾贺却有得忙了,当晚便带着人打起了通宵,将各处田庄民户情况重了一遍。 东武地处黄河边上的中原腹地,水量充沛,土地肥沃,经过多年的开垦早已是人烟稠密的膏腴重镇,单单属于赵胜名下的封邑民众便在八千户,四万人以上。以现代的眼光来看,这点人口当然不算什么,但放在战国时代这样一个大国也不过五六百万人口的时代,这八千多户已经是一等一的大封邑了,几乎占了赵国百分之一的人口,甚至比当年被宋国灭亡的滕国以及此时还存在的邹国全国的人口还多,如果不是有赵武灵王的“采食其半”在那里压着,完全可以算是一个已成规模的小诸侯国。 先秦时还没有发明纸,各项文献载体是竹简和丝帛,丝帛属于高档的材料,平常的各项记录自然不会去用,只能用穿成串的竹简来书写,这样一来大量的“看书”便成了力气活,等庾贺他们在天将亮时分好容易整理完了民户资料,基本上也快累趴下了。 此次来东武最重要的自然是征缴,租子是大头,贺仪只能算添头,接下来的几天里邹同和范雎在各处田庄穿梭不停,好容易各方面的事都已经无恙无灾地忙活完,庾贺这才放下心来去向同样忙了个四脚朝天的邹同和范雎汇总汇报。 汇报来汇报去也不过是那些枯燥的数字,邹同发现范雎的心根本不在这上头,等庾贺话已落下便谨慎的向范雎问道: “张先生,庾管事说的这些应当没什么岔子了吧?” 范雎点点头笑道:“没什么岔子了。呵呵,庾管事,你去准备准备,让各田庄三老代公子和夫人宴请各庄民户,一定要将每户的家主都请到,另外各庄宴客的日子一定要岔开,到时候在下和邹大管事每处都要前往相谢。至于宴席么也不用太过奢侈,只要杀些豕羊,备些酒,足够款待大家一顿也就是了。” “啊!张先生,您可要想清楚,这一顿弄下来怎么也得十数万钱,就算把所有贺仪都折腾进去也不够一半啊!这,这难道也是夫人的吩咐?” 邹同终于彻底坐不住阵了,再看见范雎沉着的点下了头去,已然闹不清楚邯郸平原君府里的那位新夫人到底要干什么了。

正文 第135章高调,阳谋 第一百三十五章高调,阳谋 去了东武的范雎怎么想,要怎么做,别说完全被蒙在鼓里的赵胜不知道,就连季瑶也无从知晓,一切都在临机变动之中,即便范雎也未必能完全预料到自己这样做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他在做这一切时需要利用平原君府和东武县衙的威名,却又要时时处处的防备着他们窥破自己的想法从而掣肘。他有许多帮手在替他忙碌,但说回来这一次却又是他一个人在奋战,情形比在义渠时还要凶险万分,至少……如履薄冰。 表面上来看,范雎是在慷赵胜之慨,虽然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为主君买好,但至少买好本身并没有错,这本来就是赵胜交给他的任务,而且也没说让他具体怎么办,那么邹同他们就不会有什么话说,即便有意见也只能回邯郸之后再向赵胜打小报告,此时只能完全按范雎的安排去办。 减一成租子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佃农们自然欢欣,那么本来就该上缴的贺仪也就不再显得那么让人肉疼了。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样的好处之后还有好处,贺仪被收上去以后居然还有谢宴,这可就把众佃农高兴坏了。 他们这些人固然大字不识一个的居多,但小账还是会算的,破天荒的当了一次封君家主的“座上宾”,虽然仅仅是在大树底下露天席地聚宴,但嘴角流着涎水,眼巴巴的望着面前一坛坛尚未开封的酒水以及鼎釜沸汤中上下翻滚的整猪整羊,在心算一下自己将要分到的酒食,任谁都已经发现自己交上去的贺仪不但全部返了回来,而且平原君府为了这顿谢宴至少又给每个人补偿了七八枚钱,这哪是要贺仪,分明就是找个由头请大家吃顿饭呀。 在数百人的期盼之中,范雎和无比肉疼的邹同姗姗而来。邹同是年年往东武跑的人,在佃农们眼里又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自然没有人不认识他,而范雎虽然只是头一次来东武,但在场的这些佃农交租之时大多都见过他,自然也是认识的。不过今天终究是平原君府宴请佃农的第一场宴席,三老们为显庄重,还是再次对这两位贵人作了介绍,一番“公子倚重”、“操持内外”、“一心为民”的奉承话过后,底下早已经爆发出了一片震天的欢呼声——用宋丹丹的话说,那可真是发自肺腑的。 在无限的热烈之中,酒水开封、大肉出锅,一缕缕飘渺的热气掩映之中,人人脸上都洋溢起了欢快明朗的笑容。 负责这田庄的三老看到眼前难得的和乐融融的景象,心中也是倍感欣慰。他们作为朝廷明令设置的乡间管理人员,虽然负责乡里征税治安事宜的义务,却又不算朝廷任命的官员,身份其实多少有些不尴不尬,特别是到了征税的时候,彼此都是熟头熟脸的乡里乡亲,农户们不敢当着官差发牢骚,当着他们的面却没有顾忌,谁都不想将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无偿交给别人,自然少不了日天入地的乱骂,三老们面对此般情形也只能或威严或苦口婆心的进行弹压解释,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今天这样的景象实在是少见,三老们身上担的担子陡然间被主家“抢”了过去,还能有不舒心的道理? 得了好处自然要卖乖,主持这一乡全权事务的乡老庞春白胡子唰唰的抖,爬到个石墩子上将宽袖子往上一绺,重重的清了清嗓子才瘪着没剩几颗牙的嘴笑道:“我说诸位乡邻老少,大家别光顾着吃喝啊。咱们家主婚仪大喜还想着让咱们跟着沾光,咱们怎么也得有句话才是呀。” “对对,多谢公子!” “只谢公子就完了?还有夫人。” “最好家主年年秋里都迎娶位夫人,那咱们可就跟着沾大光了。” “你这不胡扯么……” 庞春话音一落,底下立刻乱哄哄地响起了一片附和哄笑,范雎正坐在一旁特别备下的草席上斯斯文文的端着陶碗慢慢喝酒,听见有人说什么“一年娶一次夫人”,一时间没憋住,扑的一声便将嘴里的酒喷了出来,弄得衣襟上到处都是,在身旁邹同等人七手八脚的瞎帮之下随意擦拭了擦拭,随即笑呵呵的端着碗站起了身,高声说道: “诸位肃静,还请听我一言。” 乡民们其实并不知道范雎是什么身份,不过以讹传讹之下,听说赵胜都要跟范雎执平礼相拜,便想当然的认为范雎也必然和公子封君们是平齐的身份,这么高的地位在乡民们的眼里那可就是天了,所以范雎一开口,满场之中陡然静了下来,众乡民虽然没忘了忙着啃肉,两只眼却极力的向上翻起来想看看范雎要干什么。 范雎向众人撒望了一眼,这才笑道:“今年家主行婚仪之礼恰逢秋收,家主和夫人都想着诸位难免会有番表示,如此盛意实在难却,所以让在下前来相谢,些许酒肉不成敬意,诸位能欢宴一场就算满了家主和夫人的心愿了。余下的话在下一会儿再说,诸位还请共进此碗,同祝家主和夫人寿!” “喝!” “祝家主和夫人永寿无疆。” 底下又是一片欢腾,众人纷纷举碗一饮而尽,欢声笑语间场面更是火热。感情大家如此高兴,他们虽说穷了些,但谁家没有个婚丧嫁娶的事?有这些事就少不了随礼,平常亲戚邻居的相互来往,遇上个喜事随份子的时候,四五枚、五六枚钱也不算什么大数目,如今家主结婚,在减租一成的基础上让大家凑份子居然也是这个数,大家早已是一喜,接下来这些钱家主没要不说,反而又贴补了许多来款待大家,这就让众人更是高兴了。仔细想想原先家主只是个闲公子,什么都不管,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但现如今他当上了相邦,第一年便像模像样的给了大家实惠,这样的主家上哪里找去?众人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真心实意的盼着赵胜别想先王似的说倒就倒,最好永远占着这片封地才趁大家的心意,毕竟要是换个家主,谁知道又是什么规矩。 乱纷纷之中,范雎一直仔细的观察着众乡民的神情,由着他们热闹了一会儿才提高声音笑道: “诸位,诸位。今日在下和邹大管事将大家召集在一起,除了代家主和夫人相谢以外,另外还有些别的话要说,那天离开邯郸时,公子和夫人特别嘱咐在下和邹大管事,说是此次前来东武,让我二人晓谕各位……” 还有别的话说?坐在一旁的邹同这顿酒喝的并不是很酣畅,正想着赶紧收场省的再跟这帮腌臜人共坐呢,却没想范雎居然还有话说,一听他说什么临行前赵胜和季瑶专门向他俩做了交代,顿时有些懵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赵胜他们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嘱咐值得今天专门大书特书一番。 邹同自在那里琢磨,范雎的话却没停,只听他笑呵呵的说道: “朝廷对封君的规矩是采食其半,公子虽是相邦,但朝廷收的那一半赋税却也不能随意做主,所以该如何收还得如何收。不过公子已经说了,家国以民为本,无民便无家,无家便无国,所以这民是万万伤不起的,今后只要公子在相邦位置上一天,不到万不得已时,朝廷绝不会多收大家的余赋。” “好!” 范雎话音还没落下,人群之中早已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叫好声,赋税必交这一点谁都没话可说,可一直以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摊派下来的余赋却是让穷苦人最为头疼,甚至会家破人亡的负担,范雎把“赵胜的吩咐”当众这么一说,那就相当于朝廷当场承诺,农民们哪能不支持。 在这欢腾之中,略有些不自在的恐怕只剩下邹同了,不过仔细一想范雎说的这些话确实也是赵胜平常提到过的,倒也不能说他这是“假传圣旨”,他这个平原君府的大管事当然也没理由在范雎为家主买好的时候跳出来说什么“他都是胡扯”之类的话了,虽说怎么听都有些别扭,但也只能闭着嘴不吭声,任由范雎“胡闹”了。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范雎含笑不语,等欢呼声渐渐弱下去时才再次高声说道: “朝廷的事我们暂且不去管它。在下今日说到这些,乃是因为公子已经发下了准话,今年因为婚仪之喜减诸位一成租赋虽然不能作为定制,但公子此前已请农家宗师许行先生赴赵助农,想来不日即可大兴水肥,今后若是当真能令禾稼增收,只要公子还能做得了住,东武封邑这边增收的那些五谷,君府所收粮赋必为大家减上一成!” “什么?增收减赋!” “一成!没听错吧……” “快算算……若是能增百斤,咱们便能多得三斤呀!” …… 在陡然出现的一片突兀寂静之后,范雎的话猛然引爆了最为激烈的欢呼呐喊声,在这欢呼声中邹同终于坐不住了,猛地一拽范雎的袖子,低声怒道: “张禄,你到底要干什么?公子到底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你不怕回去以后公子和夫人责罚么!” 要不是怕公子那里过不了关,我刚才可就要承诺所有租赋都减一成了……范雎不以为意的拂了拂袖子,借着欢呼声掩护施施然地坐了下来,略略向邹同一倾身才低声耳语道: “大管事不必急躁。你看看他们如此兴奋,这些话还能再改么?呵呵呵呵,大管事放心好了,回到邯郸在公子面前一切皆由张某承担,绝不会连累大管事的,大管事如今只需顺着在下的意思说就是。” “你……” 邹同登时被噎了一下,虽然差不多快要哭了出来,但却也深知自己若是当场反悔说范雎的话不作数,那些群情激昂的泥腿子非得打死自己不可。现在也只有赶紧派人回禀公子,并且紧紧看住范雎,省得让他跑了,最后公子拿自己出气。 ………………………………………………………………………………………… 至少在邹同把消息送回邯郸之前,赵胜不可能知道他那一肚子苦水。“婚假”匆匆而过,当赵胜再次回到朝堂上时,赵国最大的事便是秘密迎接燕使邹衍。 既然是秘密迎接,那就不能让太多人知道邹衍前来邯郸的事,所以连开大殿接见这样的礼仪程序都免了,在邹衍到达邯郸之后的第二天,他便被带进王宫跟赵王、赵胜、两位相邦佐贰以及大将军开了一次级别最高,参加人数最少的秘密会议。 邹衍是战国名家,邹国宗室,早先修习儒术,后来改攻阴阳五行学说,与用墨道解释法家的陈骈等人殊途同归,一生追求用阴阳五行来诠释儒家学说,算是儒家学派里一个较为特别的分支。 齐宣王时邹衍曾讲学于稷下学宫,齐闵王继位以后,邹衍看到齐国日渐奢靡骄纵,于是离开稷下学宫北赴燕国,得到了燕昭王的重用,被拜为上卿,视为心腹。这次前来邯郸正是奉燕王所命,准备趁齐国得罪了天下各国的机会,游说各国合纵攻齐。 邹衍此行的目的赵国方面早在他来邯郸的路上就已经猜了个**不离十,不过当时赵胜做了“缩头乌龟”,一直躲在府里什么也不表态,所以赵王和虞卿、徐韩为、牛翦他们秘密商议了几次,都觉得齐国灭宋之后势力更强,而各国既要防齐又要防秦,利益各不相同,各怀鬼胎之下此时并不是对齐的最佳时机,所以一致同意采取消极自保态度, 这个决定通过徐韩为传给了赵胜,本来的意思是想听听他的看法,谁想赵胜放假期间绝不管外事,一句话就遮了过去——等邹衍到了邯郸以后再说。这态度相当暧昧,很难听出是支持还是反对合纵对齐,不过庙堂之人都明白临机之变的可能性很大,所以赵王他们也能理解赵胜的想法,自然是……到时候再说了,总之在做出最后决定之前还是以自保为主,决不去当出头鸟轻易得罪齐国。 赵国方面是模棱两可,可人家邹衍奉了燕王的命令,却要态度坚决,不管赵王尊座下手的那位刚刚完婚的赵国相邦是在闭目细听还是在打瞌睡,他都得把利弊一条条的摆清楚。 “……齐国灭宋,国势必然大增,只不过一时急缓罢了。在下知道赵魏韩三晋西对秦,东对齐,两强夹持极是难办,但趁此齐国未靖之时伐之或许还有几分把握,若是等齐国安定了宋国,今后便再无机会了。魏楚两国为齐国所制,必然会赞同合纵,只要赵国……” “邹上卿。” 没等邹衍说完,一直炯炯有神的虞卿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呵呵笑道, “齐国无端灭宋,天下无不愤愤。在下深知贵国这些年谨慎事齐,其实胸中却常怀国恨,趁此机会伐齐自然无不可,只是魏楚固然深恨齐国,但与我赵国相同,都是身后受制于秦国,欲投鼠而忌其器,固然有灭齐的心,可秦齐连横刚刚解除,赵国深怕再将两国逼到一起,却又不易当真对齐国做什么,此事确实有些难办,还请邹上卿明察。” “呵呵,虞上卿这些话有些试探在下了。” 邹衍号称谈天衍,在稷下学宫的时候就以“尽言天事”闻名于世,那胸中沟壑深到了什么程度可见一般,他深知各国各怀鬼胎,但要是不借助各国的力量,以燕国之力根本不可能对付齐国,所以这次出使做准了把话挑明的态度,根本不准备用那些绕来绕去的花花肠子,见虞卿也跟他来直枪明剑,干脆呵呵一笑,直接点出了虞卿话里的漏洞, “秦国当初与齐国连横对赵是为了利不假,若是能一举败赵威慑群国他们自然会再次连横,但如今的情形却不是这么简单,宋国当初为对付齐国一向倚赖秦魏楚三国,与秦国向有盟约,而秦齐连横图赵的时候,贵国左右周旋,能从宋国借到的力却也不多,秦齐最后败盟与宋国根本没有什么牵连。那时候他们尚且不敢撇开韩魏楚燕单独对赵,如今齐国极多军力困在定陶、睢阳,这连横更是无从说起。 以秦国一国之力,隔着韩魏难在贵国身上找到便宜,若是抛却道义再去跟齐国连横,从而得罪天下各国实在得不偿失,这才是真正的欲投鼠而忌其器。若是赵国能与燕国合力游说秦国,秦王能重得颜面,又因有秦宋之盟牵着他们,必然会答应参与合纵,到时候韩国绝无不跟从的道理,这样一来魏楚压力促减,合纵之势便可以一蹴而成了。还请赵王与各位上卿慎思。” 徐韩为一直仔细的听着,待邹衍说完,接着转头对赵王何道:“大王,以臣之见邹上卿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若是当真合纵,各方面的分寸把握却不太容易,山东各国向来合纵对秦,若是反过来将秦国来进来合纵对齐,秦国必然增势,若是分寸把握不好,只怕今后大赵和韩魏便难办了。” “嗯……” 赵王何都当了快十年没嘴儿葫芦了,听谁说的都有道理,一时半会儿哪有那么容易拿出准主意,低头寻思了片刻,目光便不由自主的扫到了闭着眼的赵胜脸上,低声提醒道, “相邦。” “诺。臣在。” 赵胜猛地睁开了眼睛,向赵何拱着手点了点头,紧接着转脸肃然对邹衍问道: “邹上卿,合纵不合纵对我赵国来说都有利弊。你我不妨敞开了说,此时合纵虽说是惩戒齐国,其实亦有一半为燕国当年之耻报仇之意。合纵之利赵胜深知,然而我赵国固然不求燕国回报什么,却也要为赵国安危筹谋,所以赵胜还是有一句话不得不相问邹上卿,还请邹上卿据实相告。” “还请赵相邦垂问。” 既然自己要明枪直剑,那就也得允许别人直来直去才行。邹衍现在需要的是坦诚相交,自然连点哏也不大便笑呵呵的拱手答应了下来。 赵胜见邹衍答应了,脸色不觉缓了一缓,报之一笑之后才问道: “不敢。邹上卿此来邯郸之前燕王必然已有全盘打算。别的事赵胜先不问了,只问邹上卿一句话,若是合纵伐齐成了事,燕国准备拿齐国如何?” “这……” 拿齐国如何?这问题虽然并不难回答,但邹衍却被赵胜问的一阵语塞。是啊,拿齐国如何,这才是问题最为关键的所在……

正文 136章捷信儿 第一百三十六章捷信儿 “以赵相邦之见,燕国比之齐国如何?” 邹衍虽然不大好回答赵胜的问题,但仅凭直觉也已知道赵胜已有合纵之意,心中不觉一振,没有回答,反而跟着反问了一句。 这问题比赵胜刚才那句“准备拿齐国如何”还直接,明确的涉及到了实际利益问题,赵王何依然在那里默然无语,牛翦则微微低下头缓缓地捋起了胡子,而虞卿和徐韩为两个面和心不合的相邦佐贰却心有灵犀的相互看了看,接着一起望向了赵胜。 赵胜要的是邹衍开诚布公,来点明白话,但邹衍终究不是燕王,就算赴赵之前与燕王已有定计,但最终的“板儿”却并非那么好拍,这么一反问,赵胜忍不住报之以歉意的一笑,才道: “齐强燕弱。不过若是合纵攻齐终究与攻秦不同,秦国连年东向,一时之间受其所害的终究只有韩魏,楚国国势雄沉,有韩魏挡着,并非那么容易破的,至于赵燕齐各国合纵乃是为了防止他年之患去帮韩魏,各国所求不同,难免人心不一,成事极难。 而此次合纵,魏楚是直接受齐国威胁,赵国是深恐秦齐再次连横,韩国与赵国所虑相同,秦国乃是深恨齐国背盟,至于贵国就更不用说了,齐国灭宋一举将天下诸侯尽皆得罪,各国可谓同仇敌忾,无人敢不出死力。六国并力之举,齐国又无崤函那样的天险,又是孰强孰弱?” “呵呵呵呵,赵相邦这些话可谓是烛见分明了。” 邹衍顿时被赵胜逗笑了,低头捋着稀稀落落的胡须思忖片刻才道, “六国并力之举固然是同仇敌忾,但依然所求不同,各国逞其愿必然止兵,虽然可达破齐之效,但依然难改燕弱齐强之情势,赵相邦以为在下说的可是错的么?” 赵胜点了点头笑道:“邹上卿所言极是。既然这样,赵胜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说着话赵胜站起身向赵王何躬下了身去,肃然禀道, “大王,齐国灭宋,旨在席卷中原,问鼎天下,以此前齐王连横秦国之举,可见下一步必是大赵,只要大赵亡国,韩魏燕皆为砧板鱼肉,齐国即可与西秦南楚一争天下。故此齐国灭宋之举大赵不可坐视不理,但如徐上卿所言,大赵东为齐,西为秦,两国虽然皆窥觊三晋,但三晋与之相抗的同时也有连秦抗齐、连齐抗秦之用,绝不可为一时义气打破平衡,致使他日无妄之灾。臣已有草议,还请诸位上卿斟酌、大王定计。” “讲。”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刚才见你闭了半天眼睛,我赵国人倒还没什么,就不怕邹衍笑话你逸与新婚、**无度么……赵王见赵胜总算有了明确的主意,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虽然明知赵胜这都是客套话,但还是不自觉得挺了挺腰板,君仪无限的答应了下来。 “诺。” 赵胜再次向赵何鞠礼,接着微转身对不错眼盯着他的邹衍笑道, “邹上卿刚才已经说了,齐强燕弱,但若是六国合纵却又是另一种说法。对我赵国来说,东齐西秦故然皆为强敌,但若是过于削弱其一,平衡之势必然全乱,他日之事无人敢于预料。所以敝国之意,合纵可以,但只是惩戒,绝不可过于削弱齐国。这些话可能多少有些伤人,但为示诚意,赵胜却不能不当着邹上卿的面说出来。燕王若是能答应敝国之意,赵国自将惟燕王之命是从,不然的话,这合纵即便盟誓,列国其心不一也只能功亏一篑。不知邹上卿可能答应么?” 这些话说得实在是太过直接了,说白了就是要揍齐国一顿,但是又不能揍狠了,只有保持齐国的力量才是对赵国最优的选择。本来就是从齐国身上取利的事儿,有必要这么实在么……邹衍多少有些不自然,但仔细想想赵胜这也算是对合纵诚意的表示,那么燕国便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仔细权衡了半天以后终于拿定了主意,儒雅的站起身来向赵王拱了拱手肃然说道: “敝国此次愿执牛耳,发合纵惩戒齐国,敝国大王之意乃是列国合力,令齐王再不敢心存窥觊天下之心,虽有一报昔日国仇之愿,却也正与贵国相邦之意暗合,贵国之意,在下燕国上卿邹衍可代敝国大王姬讳职附从。” “那就好。既然如此,赵何愿惟燕王之命是从,不过还请共守誓约。” 赵胜和邹衍已然一拍即合,赵何总算安下了心来,缓缓站起身向邹衍施下了礼去。 ………………………………………………………………………………………… 打仗只是手段,政治才是目的,齐国“不教而诛”,灭宋一战虽然运用了声东击西、麻痹诸国等等手段,最后结果也堪称闪电战经典,但后果之后的后果却是把天下各国都得罪了一遍。作为赵国来说,为了本国安全,往后拖上几天完全有必要,但不参加合纵却是绝不可能,不然的话今后更是坐蜡。 这个过程并不会因为赵胜是什么人而改变,即便没有他,赵国最后也只能这样选择,后世的什么山东各国合纵伐齐自坏根基,最终导致秦国一统天下的说法完全是事不关己的马后炮说法,毕竟如果不在齐国灭宋之后收拾齐国,不用等秦国来攻,各国就会被东西两张“饺子皮儿”包了“花盒子”(水饺的一种形式,一般在最后皮儿多馅儿少的时候,用两张皮儿夹馅做成类似于馅饼的形状,各地叫法不同。) 邹衍此次出使的路线是由赵而秦,第一站便来邯郸除了因为道儿近顺路,另一方面最为重要的则是因为赵国是此次合纵里关键中的关键,毕竟相对仅仅只有隐患的赵国来说,楚魏两国已经直接受到了齐国的威胁,韩国则做惯了惟大国之命是从的角色,同时还得跟魏国紧紧绑在一起才能保证社稷不失,所以魏国之难便是韩国之难,在没有特殊情况之下,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完全到了只差穿一条裤子的程度。对于这三国来说就算燕国不动对齐的心思,他们也得想办法鼓动对齐,而秦国刚刚因为齐国的背叛当了各国许久的靶子,更是没理由不收拾齐国,这样的情况下,只要赵国答应合纵,合纵对齐的事基本上就已经成了。 燕国一报前耻的心已经足足保持了二十多年,几乎赶上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越王勾践,这次好容易抓到了机会,当然不会轻易放弃,所以在邹衍使赵的同时,其他使臣也同时登上了前赴韩魏楚各国的路途。对于他们来说合纵只是一个名称,其中所要包含的具体事务极多,各国之间使臣穿梭不停,战争尚未开始,外交战却已经如火如荼。除了邹衍使赵以外,魏国的相邦佐贰芒卯也已经踏上了出使邯郸的路途,此时消息已经传到了邯郸,在赵胜跟着赵王何秘密接见邹衍之后,当天便已经得到了消息,只等着芒卯到达邯郸,便要共商两国进退之图。 朝堂之上风云迭起,平原君府里却是一片宁静,夫人两个字听着挺高雅尊贵,但也就是居家操持的命罢了,这个时代又没有什么佛道寺院、庙会场圩给女眷们提供出门散心的名目,虽然这个时代对女性并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束缚,但事实上大家大户的女眷出门机会还是非常少的,哪有那么多机会踏春游秋出门散心。 比如季瑶就是如此,嫁到平原君府都已经快两个月了,可除了婚礼那天跟着赵胜在七庙四处转了一天,后来又去王宫拜会了一次王后,剩下的便只能守在平原君府这几百亩地面上尽她的主母之责,原来赵胜自请“婚假”留在府里的时候还好说,等他假满回朝忙着对付齐国灭宋的事,白天里季瑶也就只能要么指挥仆役们做些这事那事,要么留在寝居里做些阵线打发时辰了。 楠香袅袅,堂明室净,平原君夫人寝居里一如既往的闲适安宁,季瑶虽然心里藏着天大的心事,但没有办法说出来也只能装作无事的模样。这些日子冯蓉已经在季瑶俯允之下再次去了云台,每天能陪着季瑶的除了她身边那些使女便只剩下了别居东边下宅的乔蘅。今天同样是如此,左右无事之下,季瑶将闲差的使女寺人遣了出去,只留下那个名叫彩霞的贴身侍女陪着平原君府的两位夫人、如夫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一边做些针头线脑的闲活儿。 十一月底的天气已是极冷,虽然还没下雪,但天色刚过申正便微微露出了些许黑影儿,季瑶左手手指间轻轻捏着一幅周围绷了一圈竹篾,中间用细墨线绘了一副花图,并且已经绣出一片花瓣的丝绢,右手食指拇指捏着连着彩线的细针在发鬓上随意地蹭了一蹭,还没下针继续织绣,却先抬头向厅门外张望了张望,这才又低下头一边仔细的找着针脚一边随口说道: “齐王做事也太不考虑些轻重了,闪了列国的眼一举灭了宋国,咱们公子好容易才闲下来,这又有的忙了。邹衍来邯郸若是谈妥了,这么大的事别人压不住阵,说不准公子又得出门,唉,这才消停几天……” 自从那天坦诚一谈之后,虽然上下之序仍在,但乔蘅在季瑶面前却已经不再那样小心翼翼了,一边帮季瑶寻摸这合适颜色的丝线一边头也不抬的轻声笑道:“公子做着相邦,没有这事也有那事,前些日子有人没事儿找事儿,要是挑了起来,说不准比现在还忙呢。要说齐国人乱来,妾身倒觉着是帮了咱们公子。” “唉……” 转移矛盾这种事季瑶怎么会不懂,何况身在其位就要谋其事,要不然岂不成了尸位素餐,季瑶自然懂这个道理,但新婚燕尔之际,丈夫却要再次出远门,其情让人何堪?更何况经乔蘅这样一说,季瑶好容易才强迫自己忘记了的那些未来危机又浮上了心头,仔细一想宗室之中与赵胜有矛盾的势力实在是大,却又没有太好的办法化解矛盾尽量导向有利于赵胜的方向,顿时发起了愁,思绪一转想起了去东武为赵胜谋划的范雎还不知道准备怎么做时,心里更是没着没落,忍不住微微抬头瞄了全不知情的乔蘅,虽然忍住了实话,但要是当真这样装作没事人一样不吭声,却又实在憋得难受,只得微微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 “公子说廉将军已经往东武那边增兵了,齐国在灵丘也是严阵以待……唉,我倒不怕别的,就怕萱儿在路上受了难为。 乔蘅哪知道季瑶在想什么,见她这样说,不由妙目一闪,抬头笑道:“怎么会呢,夫人?咱们赵国这不是还没跟齐国开仗么,难不成连路都不让走了。再说白家在齐国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各处的将军士卿大夫差不多没有不认识的,谁会去难为白姑娘呢,齐国那边不可能有事儿,进了咱们赵境,不说别的,单单咱们公子的面子,谁又敢难为他们。” 乔蘅一说到赵胜的面子,满脸都是妻以夫荣的光彩,季瑶当然是感同身受,但她刚才说那些话终究是心口不一,说出来心里舒服了些也就不在意了,错眼看见乔蘅一副得意的神情,忍不住打趣道: “死丫头,公子的面子就那么大呀?我原先在大梁的时候就听说廉颇将军是个六亲不认的人,当初赵成想通过他拉拢大将军,谁曾想人家廉将军当场就把赵成大骂的了一顿,说什么‘贼子’呀,‘祸国殃民’什么的,要不是有大将军保着,只怕早就被杀了。听说赵成活着的时候整天凶神恶煞的样子,人家廉将军都不怕,咱们公子要是不被惹急了,平常连点脾气都没有的一个人,人家哪里会怕他呀。” 乔蘅不服气的嗔笑道:“本来就是嘛。公子又不是靠吓唬人慑服人心,您看廉将军也好,大将军也好,还有虞上卿、徐上卿他们这些人,原先李兑在的时候都快打起来了,可公子当了政以后,他们虽然说不上唯唯诺诺,但谁不是言听计从?咱们公子是用理儿服人,站得直行得正,哪是安平君和李兑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能比的。” 用理儿要是也能慑服宗室中人就好了…… 季瑶登时满心的无奈,然而这些话却又不能说出口,只得敷衍的笑了笑,紧接着做贼心虚似地一转脸,谁想却看见跪坐在一旁伺候着的彩霞正掩着唇在那里轻笑。这丫头自然是笑季瑶和乔蘅说来说去都是在以夸赵胜自喜,季瑶见了立时一阵脸热,微微嗔怒道: “笑什么呀,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了。” “诺,奴婢该死。” 彩霞哪敢“得罪”自己的这位公主夫人?虽然急着想收住笑容,却又实在忍俊不禁,差点没憋出内伤,忙掩饰着笑道, “对了夫人,时辰也不早了,您看是不是该让他们做些膳食了。” “嗯……” 季瑶又向外看了看天,这才向彩霞点了点头,接着对乔蘅笑道, “公子今天去见邹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要不珩儿留下来陪我一起吃吧。” “好啊,那妾身便谢过夫人了。” 这些日子乔蘅陪着既要吃饭也是常有的事,既然季瑶这样说了,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留下的,不过想了想又觉着不妥,忙笑道, “夫人,妾身看还是先让人去问问公子什么时候回来为好。” “嗯,这些日子公子哪里一直没单独开伙,若是回来的话说不准还得过来,让他们去问问也好。” 季瑶说着话向彩霞点了点头,没等她应诺起身去外头吩咐便转头对乔蘅道, “公子前些日子在云中过得久了些,好好一个封君公子整天饥一顿饱一顿的,不是奶酒就是烤羊,都快成胡人了,这都回来多久了还是改不过来,天天都要那些油腻东西。那些东西实在重口儿,天天吃怎么受得了?这两天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胃口实在不好,看见那些油乎乎的东西就……” 大概是真伤着了,季瑶一说起赵胜的饮食习惯顿时皱起眉没口子的埋怨了起来,然而说着说着,也不知怎么了,刚说到“油乎乎”三个字,忽然一阵恶心,接着向前一趴身,慌忙扔了针抬起右手捂住嘴“呕”的一声响,虽然没吐出来,嘴里却已经满是酸水,涩苦之下又是一阵恶心,脸色登时一片煞白,“吭吭”的咳嗽了两声,干脆扔掉了刺绣两只手一起紧紧地捂住了口鼻。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夫,夫人,您忍着点,奴婢这就去请姚先生。” 刚才还在好好的说话,突然之间变成了这样,乔蘅和还没有走出门去的彩霞顿时慌了神,连忙上前扶住了季瑶,此时季瑶已经好了许多,虽然不再呕了,却依然说不出话来。彩霞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自小就在季瑶身边伺候,左右不离身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遇上这种情形,六神无主之下话音里早已经带上了哭腔。 “彩霞你等等!” 彩霞在王宫里头伺候公主,以王宫的规矩哪有乱窜公室的机会,但乔蘅是山野出身,虽然年纪比彩霞也大不了几岁,但见识却比她多许多,惊慌过后看着季瑶的模样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拦住彩霞,慌忙对季瑶问道, “夫人,您不会是……” “蘅儿,你,你别胡说……” 季瑶何等聪明,被乔蘅这么一问,虽然依然喘着粗气浑身的难受,但脸颊上却早已臊的通红,慌乱的思忖了片刻更是惊恐,连忙对乔蘅说道, “这,这怎么可能!我,我倒是错过去了几天,只是以前也有过,我没太当回事。可,可平丘君夫人她们送我的时候不是说得俩月么?” “什么俩月啊……” 彩霞实在听不懂季瑶在说什么,又看见她煞白的脸紧张,顿时懵了。

正文 137章孩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孩子 乔蘅对“俩月”是啥意思也不甚了了,不过夫人身子要紧,出现了状况总得让医生看看才放心,万一的万一是吃坏了肚子呢。 平原君府是赵国公子封君府,住府的医生自然是要上档次有资历的,就算跟堂拿药的差事也得是有出身的人才行,那种乡间走方的铃医和市井里的坐堂医根本连边儿都摸不着,至于正堂的疾医官更是正儿八经从王宫里分出来、精通九方十三门的大医,受拜上大夫禄的。 平原君府的大疾医名叫姚轩,快七十岁一老头,依然红光满面,少有白发,一副精神矍铄、仙风道骨的样子,论起辈分来还是如今赵王宫太医正的师叔,太医正要是有什么决不下的事还要前来请教一番,足见其医术之高。 医术自然是不用怀疑的,不过姚老爷子有两个毛病,一个是碎嘴子,一个是面子重,摇头晃脑地往夫人寝居外厅尊座上一坐,两只老眼眯缝着,左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捋着胡子,右手翘着兰花指儿、隔着一层绢帕搭着季瑶腕上的脉象,任你夫人、如夫人还是内府管事,谁要是敢没经他许可就乱插嘴,老爷子非得骂娘不可。 “嗯,寸脉沉,尺脉浮,滑数而冲和……万万不要动,脉象太浅,动一动便摸不着了……呵呵,血气聚而肾气略虚,要注意些了,厅室之中尽量少用些香……夫人年幼时莫非忧思伤脾?不应该啊,夫人不是魏国季公主么……” …… 大厅门外好几个仆役使女正扒着门扇好奇地向里张望着,而厅里的季瑶、乔蘅、彩霞还有内府管事施悦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满脸紧张的盯着摇头晃脑的姚轩不放,他们本来就对医之一道不甚了了,又见姚轩在那里东拉西扯,连季瑶小时候如何如何都说出来了,就是没一句是怀孕还是生病的准话,多少有些茫然和紧张。半晌过后,施悦终于憋不住劲了,犹豫了半晌,终于迟迟疑疑的小声问道: “姚,姚先生,不知是位小公孙还是……” 施悦这是会说话,他虽然不大懂什么医术脉象,但察言观色的能力却不弱,虽然姚轩那里杂七杂八的实在让他听不懂,但如果夫人是生病的话,姚老头估计也“呵呵”不出来,那么多半应该是有喜了。 姚轩被施悦这么一打岔,登时有些不悦,虽然没骂出来,但眉头却皱上了,颇有些不快的说道:“这叫什么话,老夫莫非是神仙不成?胎气初结之时尺脉尚弱,滑珠尚且难测,更何况夫人体质所致,寸脉不欢便显妊相,月余的身子不比两三月之时,你倒是跟我男孩还是女孩?” “蘅儿!” 姚轩这是发恼的话,但季瑶听了却不禁一阵大喜,她在娘家时太医便说她略显体虚,不知用了多少药膳相补,虽说没什么大问题,但胎里带的症候哪是那么容易完全消除的,再加年纪时又经丧母之痛,那就更没办法说了。看姚轩的意思,这么早就有反应应该和这个原因有关,不过只要注意些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实在是万千之喜。她无措间抬头四顾,没看见赵胜在旁边,却看见了凑着头在听姚轩说话的乔蘅,喜不自禁之下立时小声欢呼了出来。 “恭喜夫人,这可是咱们府里的第一件大喜事呀!还是请施管事快些安排人去禀报公子才是啊!” 乔蘅自然是替季瑶高兴的,毕竟季瑶是平原君夫人,不论生子早晚,子嗣都是嫡长,跟她这个侍妾今后的子孙怎么也冲突不上。可人家季瑶刚刚嫁过来就一炮打响,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府里的“老人儿”却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要说不落寞又怎么可能?不过落寞不落寞终究都在自己的肚子上,实在跟人家季瑶没关系,该替她高兴还得真心高兴才是,于是慌忙道了声喜,即刻请上了内府管事施悦。 古代主仆是一辈子的依附关系,主荣则仆荣,厅门之外偷听的那些人顿时一阵欢腾,同样的道理,这辈子已经指望不上后代,只能巴结好了公子再去巴结小公孙的施悦同样是一阵欢欣,一边往厅外跑一边迎奉的答应道:“诺诺,小人这就去。” 也该着施悦不用跑腿,等他刚刚跑到院儿门口,赵胜便迎面冲了进来,看见施悦低着头一副颠颠的模样,急忙问道:“夫人怎么了?” “公子大喜啊!,姚先生可是有准话儿了!” 施悦差点没一头扎进赵胜怀里,猛地看清是赵胜,连忙又拉又拽的将赵胜请进了厅去。正对着厅门的季瑶早已经看见赵胜进来了,满心激动之下叫了声“公子”,急忙一欠身,谁想姚轩接着又按住了她的手腕,匆匆的扫了赵胜一眼才沉着脸道: “不要动,浮脉虚,还需查清才行。” “不要动,听姚先生的!” 赵胜慌忙摆了摆手,脚底打滑似的一下子冲到了季瑶身旁,离着她老远便按住几案坐下了身来,一脸急切的向姚轩看了过去。他平常是个极稳重的人,突然来这么一出实在有些滑稽,里里外外的仆役们顿时一阵轻笑,都知道他这是高兴过头了。 折腾了老半天,姚轩的诊脉才算结束,在姚轩吩咐之下乔蘅和几个使女陪着季瑶去了内室。而在外厅之中,姚轩伏在案上在一副白绢上写了半晌,这才搁下毛笔抬头笑呵呵地向望眼欲穿的赵胜以及他身后像被提着脖子在那里窥看字迹的施悦望了过去。 “恭喜公子,夫人坐实有喜了。不过刚才老朽问了问,夫人有些胎里带的体弱之症,幼时因为失恃又略有些伤脾,虽没有什么妨害,不过还需多注意些为好。另外夫人体质所致,妊相略早,依脉象所断,尔后怕是还要比别人多受一两旬的苦头,其间万万不可动忧,不可动气。呵呵,这倒不要紧,老朽开些中平缓和的药调剂调剂应当能好些。” “好好,那就有劳姚先生了。” 赵胜连忙笑容可掬的点下了头去,谁想姚轩却没有接着去写,略带着些尴尬笑道: “嗯,这个……夫人初孕这几个月要少些走动,另外万万不可偏了膳食,补倒是不需过多去补的,补多了反倒过犹不及,不过就算不爱吃也要多吃些绿叶的菜蔬才行,如今虽然已入冬,不过府里倒是不缺的。多吃些对孩子有好处。呵呵……” “好好……施管事,你把姚先生的话记下。” “诺,公子放心就是。” 姚轩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呵呵,赵胜和施悦则跟着一个劲儿的连连点头,配合的倒是天衣无缝,可人家姚先生还是不肯写,犹豫了半天,再次开口道: “那个……还有一条可千万得记住,吃什么都不要紧,就是不能吃兔肉。” 说到这里姚轩见赵胜他们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终于鼓足了勇气,老脸一红,伸头低声问道, “公子啊,这可是喜事儿,您……您可不能不派喜钱呀,有说道的。” “嗐——那个谁,快包红包。” 赵胜年轻不懂规矩,施悦却是老油条了,听姚轩吭哧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这个,登时有些忍俊不禁,连忙吩咐人去封喜钱。 ………………………………………………………………………………………… 再欢欣的事也有平和的时候,月上柳梢头之时,在和暖如春的平原君夫人寝居内室里,赵胜斜倚榻头环臂将季瑶揽在怀里悄悄地说着话。 今天午后赵胜在王宫中已经确定了与燕国合纵的事,按此前已经得到的消息,为力促攻齐功成,燕国代行相权的上卿邹衍亲自出使,而秦国主管此事的乃是相邦魏冉,魏国也已确定了范痤,韩国则是韩珉,楚国虽然态度还有些暧昧,但已经可以确定是令尹子兰,这些人都是各国执政,要与之相平,赵国方面也只能由赵胜亲自出面才行。 主管攻齐可不仅仅是坐镇国都运筹帷幄那么简单,中国自古讲究出师有名,立誓很是重要,直接关乎士气高低,所以不论芒卯什么时候到邯郸,各国确定合纵之后赵胜也得前往魏国外黄与各国执政会盟,而与历次合纵攻秦不同,此次攻齐目的在于趁大部齐军被困宋国、调防困难之机一举败之,那么兵贵神速,会盟之日已然近在眼前,说走便要走了。 赵胜本来就是个奔波操心的苦命,上云中下外黄说起来也没什么,然而他刚刚新婚不久,又赶巧季瑶结婚当月便怀了身孕,虽然家大业大用不着他这个家主亲自照顾,但感情上的关怀又有谁代替得了?所以犹犹豫豫的跟季瑶一说,虽然季瑶早已经料到了此事,但依然还是满心的怅然。不过季瑶终究不是一个搁于绵绵的柔弱女子,夫君肩担之重她是说什么也不会去拖后腿的,寥寥几句话遮了过去,赵胜多少也放下了心来,将她搂得更是紧了许多,忽然间想到了些什么,不觉抚着季瑶的小腹柔声笑道: “咱们府里这是连喜,你身上这个小肉豆儿定然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爹要出远门许久不能回家,便急切的让我知道他已经在这里了。只可惜现在姚先生也不能断测是男是女,若当真是小公孙,将来必然是个辅鼎社稷的栋梁之才。” “最好是个女孩吧。宫里现今也才只有一位女公子,咱们府里若是先添了男丁……” 季瑶闭着双眸舒舒服服的靠在赵胜胸前,半日的兴奋欣然过后已经颇有些困意了,迷迷糊糊间轻声笑语了几句,忽然间心中一惊,双眼猛地一睁,险些没坐起身来。 季瑶是真心的怕,怀子之喜也遮不住这种从内心里透出来的恐惧,因此言语之中难免带出了几分口风。她下意识的捂住了赵胜拂在她腹部的那只手,没等赵胜显出诧异,忙掩饰着轻声笑道, “女孩儿多好啊,女孩儿懂事,将来有了弟弟妹妹也知道疼人,若是个男孩,又当着嫡长,只怕今后不欺负人就算好的了。” “男孩女孩我都喜欢。有季瑶教导,将来出不了圈子的。” 与君王关系至亲的公子以及远一层的公孙侄儿年序上错上一些确实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这毕竟牵涉到君王今后会不会出现绝嗣的情况,但这些都是极端的情形,赵胜虽然对季瑶刚才的话多少还是有些诧异,但经她这么一圆,也就说不出什么奇怪之处了。然而季瑶终究还是心有余悸,心知这个话题实在没法再接下去,渐渐静下了心来转了话题笑道: “公子还说呢,妾身刚刚进府便着了喜身,自是足了心愿了,可公子说走就要走,蘅儿她们怎么办?” 赵胜笑道:“蘅儿?嗯……蘅儿自然是明事理的……” “你傻呀!” 季瑶呼地一声坐起了身,粉拳在赵胜胸前轻轻的砸了一下,打断他的话嘻嘻笑道, “妾身是说妾身现在怀着身子伺候不了公子,可蘅儿呢?你没见蘅儿今天颇有些落寞么。还不快去呀,说不准到了明年咱们府里还能喜上连喜呢。” “不是,我说……” 赵胜被季瑶猝然一催,推搡间险些没坐到地上,季瑶怕动胎气倒是不敢乱使力,不过撵他的那个架势还是有的。赵胜顿觉“无奈”,也只能下了榻温言哄了季瑶几句,待她在榻上躺好又一脸笑容连连相催之时才转身出了厅去。 赵胜已是奉了妻命,但他并没有发现身后笑盈盈目送自己的季瑶笑容中略略带着的苦涩之意。 “有孕是喜事,只是今后真的能如所愿那般平平安安无灾无磨么……” …… 东院下宅之中此时已经熄了灯,伺候乔蘅的那几个使女也被遣出去休息了,乔蘅和衣侧卧在榻上,一直定定的望着眼前的黑暗。 今天季瑶被诊出孕脉的事确实让乔蘅有些落寞,相较于身为夫人的季瑶来说,孩子这两个字对乔蘅意义更为重要,虽然她委身于赵胜比季瑶也早不了几个月,尚未怀孕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且她也知道赵胜与其他的那些以美为万物的富贵人不同,同时季瑶也并非恶毒的主母,孩子也许并不想别的府邸中那些与自己身份相同的人那样重要,但季瑶当月便得身孕却使乔蘅更是对此渴望,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如此想,但……这或许就是一种寄托吧,本来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冬日鸣虫蛰伏,窗外一派寂静,略略有些月光透过窗棱上的薄绢撒入室内,让乔蘅多多少少的觉着有些冷,她轻轻的叹了口气,下意识的将身上的锦被收了一收,正要抛开那些恼人的心事强迫自己去睡着,却不曾想,室门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吱呀。 “谁?” 君府与王宫无异,内府之中只有些使女和去了势的寺人,到了晚上外宅的仆役即便贵为管事也进不来,然而乔蘅听到门口那声响却不自主的一阵惧怕,忙抖着嗓子问了一声。 “蘅儿,是我。” 似乎是专门驱散乔蘅心中的惧意,室门大开处接着传来了赵胜的声音。乔蘅一直以为赵胜今天会陪着季瑶,猛然见他来了,不觉一阵诧异,慌忙坐起身下了榻,一时间没找到鞋,只得赤着脚一边摸黑向前走一边急切地问道: “公子怎么来了?妾身,妾身这就让人点上灯。” “呵呵,不必了。” 赵胜猛地搂住了乔蘅,将她凌空一抱,一边向榻边走去一边低声笑道, “白日里我不是说过几日要出远门么,走之前怕你们在府里孤单,总要有些安顿才是。季瑶那里已经有‘人’陪着了,我说什么也不能偏了你呀。” 乔蘅被赵胜说的一阵羞臊,脸热之下紧紧的将粉拳护在胸前吃吃的说道:“公子,公子说什么胡,胡话呢……” “怎么是胡话?季瑶刚才还在说明年咱们府里怎么也得喜上加喜才行,夫人那边已经发话了,我们该怎么办?” 闺室之中哪有什么正经话。乔蘅先是一阵耳热,但当听清了赵胜的话以后,潸然之间却忽然落下了泪来。 ………………………………………………………………………………………… 时日有如急马,齐国的狂妄之举是任何诸侯都不能容忍的,月余之后赵胜一行车马踏着雪花紧赶慢赶来到魏国内黄的时候,早已在那里等待各国执政的魏相范痤连忙带着大队随从出城五里相迎。 漫天的鹅毛大雪纷纷而下,野径之旁停满了马车,马车边上到处都是披氅顶笠、来往穿梭的人群,尚未迎接到赵胜,却已是一副忙碌的样子。 过午时分,赵胜一行终于到达,前头一骑传播消息的哨探迅速传回了信儿来,范痤连忙招呼手下人前往迎接。相邦的话谁敢不听,范痤这里一声令下,随从人员早已秩序井然。然而范痤却依然不放心,趁着还有些嘈杂的当口凑近身边那名高个子的年轻人低声说道: “公子跟着下官来时可是向大王求了多次的,下官知道公子跟平原君有些过节,可那都是些私人恩怨。公子要想当真做些事,万万不可将气带进公事里来啊。” “嗨呀,知道了,知道了。拿我魏齐当七八岁的孩子么?真是……” 宽宽的斗笠抬了起来,斗笠之下是魏齐邹着眉颇有些烦躁的白皙面颊。

正文 138章兄弟俩,并肩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兄弟俩,并肩上! 虽然下着大雪,但该摆的仪仗却丝毫不能缺,范痤这里话音落下,一顶顶斗笠瞬间被掀飞扔到了实际乘用的马车上,武者顶盔披甲、旗帜礼兵如林,文官高冠博带、叉手肃立,虽然一个个被寒风吹得眯眼偏头,脸现将要出现冻疮的颜色,但礼制所束,成排成列的文武官员、武士仪仗却一丝不苟。 两国交往出自君王,这次虽然是范痤迎接赵胜,随后的会晤魏王和赵王也都不可能参加,但为名正言顺,两国执政是代行君王会面,所以需要排设国君仪仗,虚君位以表敬意,所以在左右八十一面红色“魏”字大旗以及姬姓麒麟图腾大旗拱卫之下,仪仗队列最前面的是华盖之下空着主位的魏王御用辂车,以此代表魏王亲自参加会见,在络车侧后方才是范痤所乘的马车。 在这两辆马车之后一溜排开九辆华车,其上站立正式参加会面的魏国卿士大夫,络车及各礼用马车之前皆有武士挽辔,其后依乘者地位为标准安排有执戟武士拱卫,再其后以及道路两侧则是参礼众大夫以及各执旗、节、锽、钺、瓜诸般仪仗的武士,呼啦啦的疾风声中,上绘四灵五行百兽诸星宿图样的如林旗帜飘飞展动,一派肃穆威严的景象。 魏国这边如此,渐渐行来的赵国使团也是同样的礼仪编制,待行到近处停下队列,范痤与赵胜各自率己方卿士大夫下马车前驱拜见对方君王络车,肃然礼毕之后方才相互快步迎了上去,虽然一个个都被疾风噎得张不开嘴,但还是免不了喝着风畅声大笑以显热情。 “赵相邦一路辛苦呀——” “有劳范相邦久候——” “下官等拜见赵(范)相邦!” …… “呃……怎么城阳君公子也……” 大作的风声中,离得远的时候免不了要扯着嗓子喊才能相互听见,等离得近了谁都想省省力气,免得喝风太多拉肚子。一番礼见之后赵胜陡然看见挨着范痤站在侧后方的居然是魏齐时,不由得一愕,刚刚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范痤忙打着哈哈圆场道: “呵呵呵呵,赵相邦,今次合纵攻齐,我家大王极是重视,城阳君公子深知家国之事儿郎辈绝不可后于人,当逞豪志方可无愧公子之名,毅然请命与下官共襄大举。” 范痤往魏齐脸上贴金,魏齐固然平常顽劣了些,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讪然的向前走了一步,微低头向赵胜拱了拱手道: “得罪,魏齐奉君命随范相邦与赵相邦共襄大事,还请赵相邦多予指教。” 难得魏齐嘴上站了把门儿的,赵胜会心一笑,还礼道: “城阳君公子魏国辅鼎之臣,与范相邦同行攻齐之事,势必大成。” 范痤还能不知道这哥俩心口不一,等他们意思到了,忙笑呵呵的插嘴道:“赵相邦一路辛苦,这里风雪又大,咱们还是回了城再慢慢叙谈不迟,请请。” 说着话范痤侧转身高高举起手向魏国方面的仪仗队列一招,在众多车马人员纷纷退向路两边的同时客客气气的当先引路,领着赵胜等人向赵国使团的车队走去,在他身后两国的大夫鱼贯而行,赵胜和魏齐几乎并着肩向前走去,沉默了也就一两步远,赵胜忽然低声笑了出来。 “难得城阳君心念国事,求了魏王几次?” “废话!父王怎么看我你还能不知道?你这不骂人么。” “……” “你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赵胜,不是我说你,你也就耍点小聪明成,论起真事儿来,谁又比谁差多少?我还就不信了,你赵胜能呼风唤雨,我魏齐就不行。你看你能的,把我父王糊弄的团团转,季瑶自以为聪明,还不是让你小子给懵了?你当我看不出来么……” “你就要当舅舅了。” “舅……呃,不提这个。姓范的那事儿怎么说?我可让你坑苦了,再不自己拾点面子今后还怎么混。” “二舅兄,这事儿他真不怪我。” “我没说怪你。今天我魏齐先把话说下,这次我就是跟你卯上劲儿了,要让天下人看看我魏齐也不是个废物。” “成,没问题。不过兹事体大,关乎三晋安危,你必须听我的,要是错了事别怪我翻脸。” “嗨,说你能你还真能怎么着……” 两国仪仗车驾之间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等魏齐眼看着就要急眼的当口,赵胜已经在范痤鞠请之下跳上了马车。魏齐半句话被堵在了嘴里,虽说有些难受,但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在他们相送赵胜等人登车的同时,所乘的马车也已经缓缓地跟了过来,一时间众人齐登车,驭手们扬鞭催马,辚辚声两路车马人众渐渐汇合一处,迎着风雪向外黄城行去。 魏齐虽然多少有些小孩儿脾气,但不服赵胜功名的心态下拿准了要在天下人面前给自己正名的心思,该考虑的还是能考虑清楚的,此次合纵攻齐虽国合盟,但各国想法却不同,三晋虽然非为一国,但夹在东西两强之间左右受困的局面却是一样的,要想保存社稷就必须抱团取暖。别管魏齐多么渴望扬名,这一条基本的原则却绝不能丢,所以不管赵胜的话多不中听,他魏齐有多大的怨气,也只能按赵胜的话做,要不然扬不扬名倒还在其次,回了大梁之后,他父王非得打死他不可。 外黄本是宋邑,三家分晋之后三国分头发展,魏国向东占据了外黄,使其成为面对齐国等东方诸侯的战略要地,经过多年经营已成大城。这次六国执政毕集外黄共商攻齐大事,虽然还没有开始,但在各国朝廷看来却已经可以与当年晋楚弭兵之会相媲美了。 在赵胜进驻外黄后没几天,秦相魏冉、楚令尹子兰、燕国上卿邹衍前后到达,加上此前已经到了的魏相范痤,韩相韩珉,当今诸大国执政皆已毕集。经随行的魏国太卜署官员占卜,盟会正式于建丑月初九日(农历腊月初九)召开。 先秦时秉承原始遗风,同时也因为建筑结构所限,向有会盟于野的习俗,幕天席地一坐确实也有壮观的感觉,只是这样一来容易受天气影响,受制于占卜吉时限制不得以的时候也只能憋屈在厅室之中,不过这种情况往往被视为大不吉,会盟的时候往往要小心翼翼。 好在这一天也是天公作美,头一天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整天,到了半夜子时雪霁,第二天天亮时分天色便已大晴。这样的吉相让与会的卿士大夫顿时群情振奋,同时也让魏国方面安排会场的人省了很大的心,在原先预定的会盟地扫除铺席置几处的满地雪水,再在外圈围上遮风的幕帐,虽然天寒地冻,终究不用再担心顶风冒雪了。 此次盟会虽然在魏国进行,但挑起合纵攻齐的却是燕国,列国都清楚燕国此举早已准备多年,再加上各家自有各家的打算,所以虽然燕国在诸强中实在派不上好名次,但各国还是心照不宣的公推燕国做了合纵长。 入午时分,置于会场之北的祭祀高台上早已摆好了牛羊猪三牲以及诸般祭品,台下不远处六座大铜鼎之下柴火熊熊燃烧,满鼎的水已经沸腾,在祭台之侧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还拴着一头健硕的黄牛,不时地哞哞几声,只怕还不知道自己即将的悲惨命运。于此同时,各国仪仗从幕帐不同的敞口处纷纷入内排列,成正六边形围住了当中的会盟之处,一时间旗飘旌展,礼仗生辉,蔚为壮观。 午正至阳时分,大震的鼓声中,各国执政所率使团尽皆入场,陪侍人员先于会盟处立于几后席上等待,各执政则在各自两位佐贰使者的陪同之下一同登上几台拜祭乾坤,与鼓乐声中叩拜歃酒之后,秦赵韩魏楚五国使臣先行下台观礼,燕使邹衍则留在祭台上命人将黄牛牵了上去。 此时已到燕国作为合纵长以正视听的关键时候,在黄牛被牵上祭台以后,邹衍双手执漆盘立于其侧,几名随行武士即刻上前别住了那头黄牛的四蹄。他们这些人早已受过训练,手中缠着红绸的木棍在黄牛腿上关节处猛地击下,那头黄牛立时“哞“的一声长鸣,轰然跪卧在了地上。 武士们并未看到,也或许根本不去在意那头黄牛漆黑的圆眼之下的泪痕,粗暴的将其制服之后,防止它负痛暴起伤人的木栅即刻由那些武士全力压在了它的脖颈处,与此同时邹衍身旁的一名武官手执解牛小刀走了过去,左手捏住一只牛耳,右手立刻手起刀落,毫无吝惜之意的将那只牛耳割了下来。 那头黄牛如何受得了如此的剧痛,四蹄在地上无助的连连蹬蹭,然而它“哞哞”的长鸣此时却成了讯号,鼓乐声接着再起,那名武官鞠身快步走到邹衍面前将依然还在滴着血的牛耳朵放在了漆盘之中。邹衍高高擒起漆盘迈着方步走到祭台边缘向众使臣展示一番,底下立时有数名壮汉高声喝道: “礼成!如仪——” 这一遭残害动物的行为就是所谓的执牛耳,代表着从现在开始燕国已成合纵攻齐的领头人,典礼行过鼓乐声止,各国正使纷纷归座,会盟就算正式开始了。 合纵长邹衍先行趋赴坐处,恭迎各国使臣归座后接着高声说道: “《论语》尧曰篇有云:‘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立国者当内修国政、外和诸邦,方为万世之计。宋王杀子夺媳、暴虐无度,诚非贤明之君。然其人实为暨主之贼,当年逐宋剔成君而自立,其位不正,宋人皆恶之。有德者当劝之诫之,不听则当逐之,其一人之害为何以一国承之? 齐王狂以国势之盛兴师灭宋,绝不当绝嗣统之国,实为暴虐天道,又兼其灭宋之举实为图谋天下而行,与天下敌则天下诸侯绝难与之并立!今承诸国之盛情,敝国以卑位执牛耳,代行天道,共襄大举,还望诸君勿以前嫌为意,合同一体共此功成。在下邹衍代敝国国君姬讳职拜谢。” “承意勿敢相违——” 等邹衍说完话深深鞠拜下去以后,各国执政纷纷起身还礼,至少态度上极是肃然。 其实邹衍用来收拾齐国的“绝不当绝嗣统之国”这个罪名并不是很恰当,毕竟当年宋王驱逐其兄宋剔成君篡权夺位的时候各国都是装聋作哑,并没有人当真主持公道,反倒是齐国收留了剔成君,后来多次攻打宋国也正是这个理由,现如今宋国被齐国灭了,邹衍再捡起这个名头显然有些不伦不类。 然而不伦不类也没办法,如果要找正当的理由就得提周礼三恪这一条,三恪是“兴灭国,继绝世”的原意,也就是说周朝建立以后,为了证明自己对前朝的继承性,将之前虞舜、夏、商三朝的后裔分别封为陈、杞、宋三国,并以宾客的礼节相对待,以此表示对前朝的尊敬,并有“周续不绝,三恪不灭”的承诺。 如今周朝虽然已经虚弱不堪,但至少在表面上各国并没有否认周天子天下共主的地位,那么周礼依然还是各国交往的准则。然而周天子实际地位已经下降的快成了诸强的附庸了,他的礼制对各国有利时各国自然会遵守,但相反的情况下谁还会拿他当回事儿?就拿三恪这一条来说,其中的陈、杞两国早已被楚国吞并,只留下了一个宋国,而如今齐国灭了宋国,准备讨伐齐国的国家里却有楚国这个“始作俑者”,要是再提三恪之制,已经无疑于在打在座各国执政的脸,邹衍除非是傻子,要不然绝不可能去提着一条。 不过提什么理由并不重要,毕竟合纵伐齐是各国共同利益所在,只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行,所以邹衍在说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后接着说出齐国图谋天下这个真实原因,各国执政自然绝不会有人再提出异议。 邹衍是合纵长的代表,但这里终究是魏国的地盘,范痤作为“地头蛇”,在邹衍发出号令之后有必要第一个表态,等邹衍坐下后接着站起身清清嗓子高声说道: “诸位,刚才邹上卿已经说了,齐国灭宋实为有违天道,诸国若无惩戒之行何以立信?今日我等相会于此共商大义,还请诸位不吝赐教,以筹大事。” 范痤话音落下,会场中登时一寂,这倒不是各国执政无话可说,而是因为各国想法不一,谁要是当出头鸟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人人都带着不想去惹麻烦的心态,这个头自然难起。 片刻过后范痤看着场面实在有些难堪,忍不住偷偷觑看了赵胜和韩珉一眼,眼珠再往旁边一转却先笑呵呵的向邹衍问上了。 “呃,邹上卿,诸国皆以贵国为执牛耳者,在下看还是邹上卿先。” “呵呵,承蒙尊意。” 这样的场面之下邹衍不出头还真不行,刚刚坐下没多久便被范痤拱了出来,只得施施然的再次起身向着各国执政行了一圈礼才道, “为何要攻齐,在下看就不必多说了吧。敝国受诸位抬爱忝居合纵长之位,自当全力参与其事。在下不再多说别的了,只说一说敝国筹谋情形。敝国为攻齐大事已整备车步骑诸军八十余万,以屈庸为将,骑劫副之,必倾全力以败暴齐。 和议一成,诸军南下,诸国同力并举,百万之师互为羽翼,齐国济西之地便不存焉。齐强则天下弱,济西若可平,按原计赵北掠河间之地;秦军下定陶;韩魏取睢阳、彭城,尽略宋地,楚上江淮之土,齐国尽失要害便不足为害了。不过战无定法,亦无必成之举,此战之前还需各国协同为一,方可功无不成、战无不克。” 邹衍说什么准备了八十多万军队也就是个虚名,各国之间互知根底,燕国的实力如何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清清楚楚,其余各国相互牵制,既要共同对齐还要相互防备,所以此战必然要以燕国为主,但燕国刨去防赵防东胡的力量,就算起全国之兵也不过五十余万人罢了,与齐国事实上的百万之众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要不然也不会与各国合纵了。不过虚名也有用处,那就是鼓舞人心,各国合纵有了这个主心骨便不愁事成。所以邹衍定下了基调,秦相魏冉便不愁话说了,捋了捋胡须笑道: “在下看邹上卿说的有道理,诸军攻一,说是占了便宜,其实反倒心散,还需相互协调一致方可成事,屈庸将军天下谋才,可承定鼎之重,有其主事,在下看事可成矣。敝国如今已遣偏将蒙骜率军十余万候命洛邑之西,议成即可登程东道。韩国暴鸢将军、楚国淖齿将军、魏国晋鄙将军这都是定下了的,只是不知赵国将以何人为将?呵呵,赵相邦,贵国不会是遣派牛大将军吧?若是如此,以牛大将军之威名,似乎……” 魏冉话没说完,但意思却是人人都明白的,一支军队只能有一个主帅,两只老虎在一座山头上非得自己打起来不可。燕国的屈庸虽然在后世名声不显,却是燕王黄金台招下的重臣,与邹衍齐名,以他的名望完全可以压服各国遣派出去的这些将领,但赵国至今还没有明确以谁为将,也就不能不让魏冉瞎猜了。 邹衍和魏冉说的这些都是此前已经定好的事务,即使哪个国家攻打哪个方向也是必然要爆发的济西之战能够成功之后的事,到那时候齐国只有被打的份,完全不存在什么机密性,可算是阳谋,同时也是对齐国的威慑,在这其中各国以谁为将便是重要的一项。 各国使臣被魏冉一提醒,目光纷纷落在了一直未吭声的赵胜身上,赵胜笑呵呵的站起了身,庄重的向众人团团一礼,这才笑道: “敝国并非有意拖沓,只是国中刚经云中之战,万般事务尚未安稳,所以才略有些怠慢了。赵胜登程之前敝国君王已有定意,将遣偏将乐毅率军恭候屈庸将军将令。”

正文 第139章拉锯战 第一百三十九章拉锯战 “乐毅乐永霸?” “乐将军?” “就是驻守宛城的那位乐毅乐将军么?” “那宛城那里……” …… 赵胜话音落下,会场四处立时响起了一阵嘤嘤嗡嗡的议论声,魏国的、韩国的、秦国的、楚国的使臣一个个面色迥异,低声私语间所谈论的已然各有不同。 乐毅此时并没有什么大功绩,也就是守住了韩国宛城,面对秦国悍将白起打了一场算不上胜仗的胜仗,论起功劳名望别说比不上燕国第一战将屈庸,恐怕连当年大败东胡的秦开都比不上,作为合纵的羽翼应该说还是合适的。然而现在大家私下讨论的并不是乐毅适不适合带军参加合纵,而是赵国将他从宛城调离的目的何在。 对于韩魏楚三国来说,宛城的意义实在太重大了,一城拱卫三地,是韩魏两国南部以及楚国西部防秦的最重要根基,所以自从宛城之战白起未败而退后,这一年来三晋和楚国已经形成了赵军驻守宛地,韩军控制析地,魏军布防丹水,其后邓地驻扎楚军为后援的三角互援防线,像一道钢铁闸门一样挡在了秦军出武关顺丹水东下进攻韩魏楚三国的道路上。 如果赵国趁这个机会将军队抽调回去,势必会彻底破坏阵型,给秦国东下创造可乘之机。如果赵胜真是这个目的,会不会是对秦国的一种试探,或者说对韩魏楚的威胁,以此要挟三国给予他们利益,一时之间谁也无法判断清楚。 赵胜这些话先前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一语震惊四座之后,范痤、韩珉、子兰脸上都是阴晴不定,邹衍虽然事不关己,但也深知形势微妙,一双犀利的目光一直在各国正使脸上打转,拿准了主意要在关键时候打圆场,以免这五家的矛盾影响合纵攻齐的大事。 相较其他四国使臣,魏冉的表情更是复杂,似笑非笑的盯着赵胜看了片刻,上眼皮向下一搭,默然的捋起了胡子。赵胜突然要抽调乐毅的事魏冉确实也没想到,但赵胜话已出口,那这事儿应当是做准了的。魏冉没去想赵胜为什么做,反而先想到了此前秦齐连横的事儿。 秦齐连横图赵的时候魏冉和赵胜是直接的对手,魏冉用计在前,只可惜百密一疏,放跑了孟尝君田文,一颗棋子乱了一片天,虽然其间还有其他原因影响,但魏国坚决站到了赵国一边,顺带着把韩国和燕国也拽了过去,那个看似精明实则糊涂的齐王田地临时反水,最终让赵胜得了计,虽然连横的事儿被破了,但赵秦两国的梁子却更加结深了一层,这样看来赵胜说什么要调走乐毅应当是借机继续推进各国对秦怨念,为今后反手收拾秦国做铺垫了。 “这小子应当有这层意思,要借机敲打我大秦,只不过这办法操作起来却没那么容易,一个不慎就得把各国的怨恨引到赵国身上去,他到底想干什么?” 魏冉满心里乱转,装作事不关己的捋了一会儿胡子,见没有人接赵胜的话茬,便装作有心打破冷场的老好人模样抬起头温和的笑道: “乐毅乐将军……嗯,在下先前倒是听说过一些,确实是位悍将,沉稳干练极有城府,在下看应当可以臂助合纵功成。呵呵,邹上卿,依您之见呢?” 魏冉几句话绕开了各国防秦的话题,也不给范痤、韩珉和子兰他们接话的机会,直接问上了邹衍。魏冉这打算是早就做好的了,赵胜这样指桑骂槐的一提,不论自己如何辩解,韩魏楚各国都得想到秦国之害,如果任由其发挥,自己难免会成众矢之的,倒不如先把这一茬揭过去,等其他话题说完,自己再表一表态安抚各国为好。 这样做看似无奈之举,但事实上却是魏冉在找联盟,毕竟邹衍力促合纵,自然不会干看着跟齐国还没打起来,合纵各国之间自己先起内讧。然而这次魏冉匆忙之间却想岔了一道,邹衍固然要弥补合纵裂痕,但说要做的事却未必一定会合他的心意。 邹衍很清楚坐在这里的各位心里在想什么都别想瞒过别人,秦国之所以这样积极的参加合纵,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想彻底削弱齐国,使山东各国联合对秦失去最强有力的后盾,这与燕国对齐的心思虽不同,但做法却是暗合,然而又瞒不了韩魏楚赵四国,这四个国家肯答应合纵无非是迫于迫在眉睫的齐国压力无奈之下接纳秦国罢了,所以就算赵胜不挑破这层矛盾,燕秦一方和韩魏楚赵一方的分歧却依然存在,那么最终影响了合纵大计反为不美,对于这条早已存在的裂隙,作为合纵长来说必须弥合才行。 邹衍一直沉着脸,待魏冉问上了自己才缓缓站起身向四下做了个团揖,合着幕帐外呼呼的风声高声说道: “自古征战,兵合则利,心散必败。此次合纵攻齐实为诸国共利而谋,若成,则天下一时无忧,若不成,则燕赵韩魏楚先受其害,还望诸君念及长远,勿以一时睚眦为意,在下在此相谢了。” 邹衍话音落下,一时间只剩下了幕帐外的风声以及私下里风吹旗卷的的呼啦声。邹衍的话谁都能听得出来,虽然明面上是在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是在说赵胜太狂妄,不该在这个时候挑动秦国与其他四国的矛盾。 魏冉听了不觉一阵讪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干脆谁也不看,低下头缓缓地捋起了胡子。他这样做同样还是无奈之举,但同时也是以静制动。正所谓脸脏便不能怪别人笑,不管怎么样这矛盾都是存在的,难不成你随口表几句态就能烟消云散?不过邹衍说的乃是事实,韩魏赵楚燕五国如今已经火烧眉毛了,而秦国愿意参加合纵则是为了报仇,谁更急已然分明,不管魏冉表什么态,各国也拿他没办法,而且为了胜算更大,还得求着他不要因为赵胜的话而退出合纵,这样一来赵胜自然只能伸手打自己的脸。这种情况下魏冉还需要再说什么? 彼此都是各国执政,就算暗底下的斗争在激烈,至少表面上大家都还是能坐住阵的,但坐在范痤侧手方向的魏齐却有些急了,愤懑的瞪了赵胜一眼,接着俯身咬牙切齿地对范痤小声说道: “赵胜搞什么名堂?这不是露尾巴让魏冉去抓么,吃错药了?” “公子稍安勿躁,平原君怕是……嗐,他既然敢找这个麻烦,估计,估计应当有什么说法。” 范痤自己都已经无语了,哪还有能力跟魏齐解释清楚。魏齐捡回名声全指着这次合纵,哪曾想挑出事儿来的居然是赵胜,见范痤也没了脾气,登时着恼,恨恨地往两张席之间的空地上啐了一口,低声说道: “这事儿不成,提哪门子的乐毅?范相,这场子我可是没能耐压住,你得说话,不能让赵胜没来由地把口儿给跑偏喽。” “我……” 范痤登时一脸的无辜,眨巴着眼看了看不远处稳坐泰山的赵胜,这才低着头对魏齐说道, “公子您也不看看眼下的情形。下官能怎么说?又该怎么说?帮谁的是?您也用不着难为下官。下官如今也没法子,就看他赵胜怎么折腾了。” “呸,那天还说让我什么都听他的,这倒好,怎么听?” 魏齐如今恨不得把赵胜给吃了,一边低语一边斜眼向赵胜看去,正好看见赵胜再次站起了身来。 赵胜此时一脸的肃然,向四周环顾一圈后才高声说道:“列位执政,邹上卿。赵胜实在不知通报一句敝国所派将领为何会引出这样多的话来。邹上卿刚才说了,此次合纵攻齐实为诸国共利。此话诚然,赵胜深以为意。然而何为诸国共利,又何谓兵合则利,心散必败?以赵胜之见,若要兵合,还当先心合才行,若是如刚才赵胜只是提了一句乐毅便引出诸般猜疑,恐怕就算定盟出兵,这一战也极难取胜,更使齐王猖狂。 心合当坦诚相待才是,列国共此局面早已一二百年,谁敢说其间各自与他国没有过睚眦?魏文之时,吴起伐秦;庞涓困赵,齐国解危;秦国东向,韩魏共抗;齐灭燕国,赵秦共救……如此种种何止一二?莫非攻齐一役,这些事便都没有了?今后诸国便会和如一家,犹如昔时一般共尊周天子不成? 攻齐便是攻齐,列国当合同一心不假,但除此一役,列国还要为各自社稷考虑,谁若是以此为异,天地诛之!人共诛之!列位执政,列位卿士大夫,赵胜敢问一句,你们谁敢说一句‘齐不在,天下和’么?” “这……” “赵相邦这些话实在诛心啊。” “是啊,是啊。这些话就怕挑破,可如今不挑破也不行了。” …… 赵胜话音落下,虽然没人敢明着接话,但窃窃私语声却再次大起,范痤拧着的眉毛渐渐地松开了,仿佛忽然明悟似地侧头对魏齐小声笑道: “公子看出来了么,平原君这是故意挑起事来迫使各国公开表态呀。” “故意挑破?” 魏齐忽然一阵心灵福至,慌忙爬起身来高声说道: “赵相邦说的不错。列位卿士大夫,天下裂分十余国,昨日秦东向,今日齐西向,明日楚北向,后日**向,魏齐敢问一句,若是当真解了齐国灭宋之燃眉之急,列国今后又会如何?列国连睚眦都不敢公开说出来,又如何坦诚心合?邹上卿,你让列国勿以一时睚眦为意,魏齐敢问一句,这睚眦当真是一时的么?若是要合同一心,又该不该坦诚释疑,以成合纵之功?” 魏齐这些话几乎是吼出来的,登时便把场面镇住了,在坐的这些卿士大夫都知道这位爷是魏国的二公子,可他毕竟不是魏国执政呀,突然蹦起来吼这么一嗓子,众人第一个反应是突然一愣,接下来则同时想道:他算哪根葱? 不过不管魏齐算哪根葱,他的话还真是正理儿,邹衍被他问得一阵眯缝眼,愣怔了愣怔才干巴巴地回口道: “城阳君怎么断章取义?在下的意思是合纵攻齐是当务之急,在当务之急面前各国睚眦都当先收一收,先成了攻齐大事再……” “再什么再?你这就是和稀泥,这般当合纵长还没出兵阵势便先败了,咱们还不如各回各家的好!” 魏齐逮住了理儿,任凭旁边的范痤怎么拽他都是不理,炸毛公鸡似地打断了邹衍的话,高声说道, “邹上卿,您别怪魏齐说话太直。你这就是事不关己墙上挂罢了。燕国偏居一隅,与我三晋、楚国情势不同,打败了东胡便没了后顾之忧,一心伐齐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三晋之忧?若只是为己,这合纵还如何定盟?要不是赵相邦把话头挑出来,这合纵便先败了一半了!” 魏齐这些话虽然是在攻击邹衍,但魏冉的脸却是一阵一阵的疼,实在听不下去了,忙接口道:“城阳君这不就是在说我秦国么。我秦国……” 魏齐好容易出了风头,哪有那么容易收回去,瞪了魏冉一眼,立刻高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先闭嘴听我说!你们家暨越大魏王族氏号的帐我先不跟你算了,就说说家国之事,赵相邦刚才说的没错,睚眦在,啊,我可没专门说哪一家啊,谁也别心惊。睚眦在又不去想法子开诚布公,合纵的事我看……” 魏冉听着魏齐在那里滔滔不绝,心里那叫一个别扭。然而他年纪大了,总不能跟毛孩子一般见识,再说一时半会儿也实在找不到插嘴的机会,只得生着闷气全当没听见魏齐在说什么,突然想道魏齐说他家偷用了魏国王族的姓氏,心里更加气闷,暗自想道:这关我什么事儿?早几辈就用这氏号,难不成为了避你的嫌就得改不成。 魏齐滔滔不绝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攻齐之前得先扯清楚合纵内部的事儿才行,然而各国相互纠缠了几百年,哪是想说清楚就能说清楚的?所以众人一开始还感觉魏齐说的有道理,但听得多了却又觉得他是在胡搅蛮缠,如果非要扯清楚过去和将来的事儿,干脆这合纵也不用干了。 范痤同样是越听越不对味,虽然满心畏怯魏齐急了眼谁都不认,但终究不能让他继续闹下去,运了几次气终于鼓足勇气站起了身来,双手往魏齐肩上一按,连忙低声劝道: “公子,公子稍安勿躁,此事实在是繁杂,绝非一两句话可以讲得清楚,公子还请安坐。” “范相邦,贵国合纵不知何人主之?” 魏冉见魏齐在范痤安抚之下虽然并未坐下,但声音却小了许多,心知再不插话这张老脸就没地方搁了,忙皮笑肉不笑的见缝插针问了范痤一句。范痤顿时有些尴尬,讪然的向魏冉笑了笑,正要继续劝抚魏齐,谁想魏齐却忽然间闭上了嘴。 魏齐激动归激动,但头脑虽然发热,却又并非狂躁,猛然听到魏冉这样问,一时间也发现自己做得有些过了,虽然不好意思忽然收敛气势,但还是立刻转攻为守,凛然说道: “魏相邦这话怕是有些错了,昔日曹刿草莽之身尚且要为鲁国扛鼎抗齐大旗,你我皆为肉食者,又值伐齐共谋大事之秋,更当同舟共济,有策献策、有力献力,又为何非得论清楚谁是主事者?” 得,左右的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别人还能再说什么……魏冉摇着头呵呵一笑,缓缓说道: “诚如公子之言,但伐齐之事当前,你我却如此吵吵闹闹,以公子之见,若无一个主事人说话,能拿得出主意么?这就如同一国不可有二君一个道理,公子还请稍安勿躁为好。” “嗨,我说……” 魏齐挑理儿完全是一鼓作气,撒下气儿来可就没那么猛了,猛然被魏冉将了一军,一时间找不出应对的话,登时有些发愣。魏冉的城府那是魏齐这个毛头小子能比的,一句话堵住了魏齐的嘴,也不再理他,施施然的站起身作了个团揖,高声说道: “在下身为秦相,深知这些年秦国与韩魏楚赵诸国颇有些睚眦,但正如赵相邦所说,诸国共此局面早已一二百年,其间繁杂绝非一两句话便能说得清楚的。在下虽是秦相,但一人之力却又并非可以全左秦国大事,今日与诸君共坐相商,只能以魏冉一人之名相誓言:攻齐是为诸国共利,为此功成,秦国确是诚心诚意的,还望诸君明鉴。” “正是如此,魏相邦所言极是。” 这时候邹衍总算喘过了气儿来,站起身肃然的环顾众人道, “刚才城阳君公子说我燕国偏居一隅,不知三晋之忧。诚然如此,但在下身为合纵执牛耳者却要为诸国之利而谋,公允之心以待诸国才行。然而正如魏相邦所言,诸国之事纷繁,哪是一两句话便说得清楚的?若是始终纠缠在这上头还如何伐齐,还如何功成?立一事便要行一事,牵扯太多只会事败,邹衍公允之言,还请诸位明鉴。” 邹衍和魏冉一唱一和,虽然说的不是一路话,却都是在压服三晋和楚国对秦国的怨言,然而他们说的都有道理,如果吃饭还想着睡觉的事,这饭自然是吃不香的,那么这怨言确实也发的不是时候。熊子兰身为楚国令尹,其实与三晋的各位相邦想法的还不大一样,虽然楚国同样需要防秦,但雄厚的实力之下,争霸的心思却多了几分,对他们来说削弱齐国甚至使其灭亡便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至于西边的秦国,不管齐国在与不在,对楚国的压力都是一样,倒不如削弱时不时便变脸的齐国,从而加强自身实力来的实惠,所以自然是希望改变如今相互制衡局面的。此时熊子兰见邹衍和魏冉再次镇住了场面,便笑呵呵的打圆场道: “诸位,在下看魏相邦和邹上卿说的都有道理,如今最关键的是伐齐,其他的事我看可以先放一放。赵相邦,在下说句不该说的话,乐毅将军并非合纵最佳人选。” “是啊,是啊,赵国猛将如云,我看可以换一个人,为何非得乐毅将军呢?” …… 熊子兰这个主意实在是好,既和了稀泥又可以保持现有的秦魏韩楚局势不变,因此话音一落,整个盟会场内到处都是附和之声。 在众说纷纭之中,赵胜笑呵呵的站起了身来,再次团揖道: “敝国君王之所以定乐毅为将乃是因才而用。诸将之能是为家国之密,赵胜在此无法细说,诸位还请见谅。不过有一事赵胜倒是可以明言,刚才楚令尹所谓乐毅并非最佳人选实乃是因为乐毅坐镇宛城,此事牵涉到秦楚魏韩各国形势,大家都是明白的,那么赵胜也不多说了,只告诉诸位一句话,乐毅只是孤身赴命,并未牵涉其众,诸位还请放心。 刚才赵胜提到乐毅本是应魏相邦之问向诸位通报一声,绝未想到会引出这一番风波。不过这风波出现的倒也是时候,正所谓军心定而功必成,虽然诸事繁杂,若是牵涉太多伐齐一役难免反受其害,但伐齐之前各国若是能为将来之计定下进退之据,心中有数之下岂不是更能有助功成?赵胜一己愚见,还请诸君明鉴。” 绕了这么大个圈,原来是要给伐齐先划下框框。还什么将来之计,这意思不就是明摆着防止秦国借伐齐之机赚大便宜么……魏冉不觉向邹衍看了一眼,心知好容易才拉到平衡处的韩魏两国估计又得被赵胜这番话拽回去了。

正文 140章赵相邦与诸国约 第一百四十章赵相邦与诸国约 在绝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都是墙头草,但,牵涉到自身利益时除外。 此时朔风大作,旗帜、帷幕在疾风中呼啦作响,盖住了所有交头接耳的声音,也掩住了各怀不同的心思。与赵国使团遥遥对坐的韩珉匆匆地与身旁两名佐贰低声交换了意见以后,终于拿定了主意,缓缓的站起身,庄重地向站在对面的赵胜一拜,朗声说道: “敝国愿惟赵相邦之意。”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早已按耐不住的魏齐连忙用手指捅了捅还在思索的范痤腋下,低声说道: “范相,韩珉都说话,您还发哪门子呆?” “嗯……好。” 范痤受了提醒,立时定下心思,庄重的起身向赵胜拜道, “敝国愿惟赵相邦之意。” 韩魏两国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赵胜挑出来的事最牵涉利益的便是他们两国,利益攸关之下,赵胜是在替三晋说话,韩珉和范痤自然毫不犹豫的站在了他一头。 两个人这么一表态,场面顿时有些僵,后边再没有人站起来说话,这时候就算各国坐在后头陪绑的那些下等官员也能看出来,此时的所谓会盟已经明确的分成了三派,韩魏站在赵国一边,秦燕有着共同的目标算是一派,楚国目前还在当墙头草,最终的态度就要看赵国给的利益更大还是秦国给的利益更大了。 相较被赵胜硬生生拽成出头鸟的魏冉,现在最尴尬的还是邹衍。邹衍才是真正合纵长,可是眼下的局面却明显不在他的控制之中,赵胜虽然没去抢他的合纵长之位,但话语权却已经抢了过去,而且还拉跑了整整一半的力量,这问题可就有些复杂了。 其实说来说去,到现在为止六国的目标还是一致的,仅仅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冲突,而且这些冲突并没有燕国什么事,但邹衍做为合纵长,为何把六国捏成一个拳头去对付齐国,却不能看着合纵盟会变成对秦国的批判大会,是以没等熊子兰和魏冉开口说话便先行站起了身来,笑呵呵的对赵胜说道: “赵王以乐毅将军为将必是有着通盘考虑,在下看此事牵涉赵,诸位还是不要难为赵相邦了吧……呵呵,在下看不如这样,攻齐之事是为诸国之利,这一点诸位应当不会反对,那么在此共利之下,万事尽皆好说,诸位执政不妨静下心来先听听赵相邦怎么说,若是有分歧,等赵相邦说完各位再相商议如何?” “邹上卿,在下倒不是想堵赵相邦的嘴,只是有一事颇有些不明……咳咳,得罪,得罪。” 魏冉等邹衍说完立刻接上了话音,嘡嘡嘡嘡的说了一大套才想起来自己还在坐着,实在有些失礼,忙掩饰着咳嗽了两声,儒雅的站起身向邹衍和赵胜一拜才对赵胜笑道, “赵相邦,所谓兵凶战危,凶险难料,攻齐一役胜负尚且难料,这进退之据又从何说起?莫非尚未开战,你我便要先束缚住自己的手脚不成?依在下之见,今日盛会还是商议攻齐大计为要,至于其他的事,不妨等济西大胜时再作计较为好。” “放屁,人家赵相邦是这个意思么?” 魏冉话音还没落下,魏齐公子早已经嘟囔了起来,他声音倒是不大,可今天天太冷、风太大,天气限制之下,临时搭建的会盟台四周帷幕一挡,各国使臣的座位就得尽量往中间挤,这样一来紧挨着魏国使团坐在下风口的魏冉便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到了那么一两个字。 他们俩刚才还在叫着劲,魏冉还能不清楚为其在说什么,心中默念一句“老夫不跟竖子计较”,同时抬头向赵胜一扫,接着笑呵呵的坐下了。 赵胜离得远当然听不见魏齐在帮自己的腔,不过魏冉的话却是听得真真儿的,客气地向他一拜道: “邹上卿,魏相邦,各位执政,自古行兵之道,有备则先胜七分,无备则先败七分。此次伐齐是六国共举,若是自己不先调和为一便不败而败了,攻之何益?赵胜今日这些话在颜面上虽然有些不合时宜,却是不能不说的,还请邹上卿见谅,魏相邦见谅。” “不敢,赵相邦请讲。” 魏冉的话让邹衍都有些烦了,赵胜的话又挑不出什么毛病,再说各国矛盾在那里摆着,他都把厉害讲清楚了,你还堵他的嘴干什么?有意见可以提,不让人家说那不是往分裂上扯么,别说赵胜有意见,恐怕范痤、韩珉、子兰他们都得有意见,这合纵还怎么继续下去。 邹衍这是公允的做法,魏冉自然不会再说什么,笑呵呵地摇了摇头,只等赵胜要说什么对秦国不利的话了。 赵胜向邹衍点了点头,朗声说道:“邹上卿,列位执政,诸位卿士大夫。刚才各位都已明言伐齐之举当先稳固合盟才行。伐齐虽是行兵,但打得还是国力,齐国向为东方至强,拥兵百万,若是战之则不谨慎不行,有后顾之忧亦不行。如今你我合纵,当以为各国解除后忧为先。各国后忧为何?其一,攻齐之时,是否会后背受敌,其二,若是能败齐国,天下局势一变,各国今后又当如何相处。以赵胜愚见,这两件事只要处理好,合纵便能成其七八了。” “呃,赵相邦还请见谅。” 邹衍听到“后背受敌”四个字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看了魏冉一眼,接着起身打断了赵胜的话笑道, “赵相邦,各位执政,今日合盟,伐齐乃是关键,为成其事,各项筹谋皆当先做好。在下看,你我不防再择吉日祭告上苍,明言伐齐之役各国协同,不可相互攻伐,违者天诛之,列国皆已其为仇寇,共伐之,共逐之,皆不与其来往,并焚誓表明示天地,诸位以为如何?” “诺,承命。” 邹衍话音落下,剩下的五国执政几乎同时长跪而起拱手答应了下来。之所以这么利索,一方面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大多迷信,对天罚很是敬畏,另一方面邹衍已经这样说了,你要是表示反对,那不就是明目张胆的要对付盟友么,所以根本没有人敢在这时候落于人后。 在坐的这些人心里都很明白,邹衍这些话既是替赵胜说的,也是替魏冉说的。现在伐齐是大家的共同利益,为了伐齐成功,在战争期间秦国自然不会对赵韩魏楚动手,至于齐国败了之后,秦国会不会突然起兵完全要看韩魏楚赵的防备情况。赵胜虽然抽走了乐毅,但驻守宛城的赵军却没有动,而且也说不好会让谁去顶替乐毅,那么宛城这道闸门还是没有那么容易打开的,秦国自然不会犯傻接着去攻打,最后落一个天诛之,各国共诛之的口实。而且人神共诛的“法律效力”仅限于攻齐其间,那么自然对今后的各国交战没有影响,所以邹衍的话虽然能起到收买人心的作用,事实上却等于什么都没说,谁还会去反对一点实际用处的废话呢。 邹衍对各国执政的态度很是满意,笑呵呵的捋着胡子对范痤笑道: “此事就劳烦范相邦了。” 范痤点头应承道:“呵呵,邹上卿客气,在下不敢违命。” 邹衍点了点头,再次转头对赵胜笑道:“赵相邦还请继续说。” “好,多谢邹上卿。” 赵胜和善的向邹衍鞠了一礼,挺直身继续高声说道, “赵胜刚才说的其一,邹上卿已为诸位定下章程,那么赵胜便说一说其二。攻齐一役,我合盟诸国志在败齐,但如何败,将其败到何种程度却是另一回事。天下列分十余国,七强鼎立,相互制衡方才可保诸国社稷永存。齐国不顾念诸国之利公然灭宋,正是欲破制衡局面,你我合盟自当归复旧续,以成鼎立皆存之势。 以赵胜愚见,固然济西一役我合纵诸国绝不可败,秦之定陶,赵之河间,韩魏之睢阳、彭城,燕之济西姚安、麦丘,楚之江淮亦不可不取,若是不取,齐国纵使兵败也未损要害,齐王定然心中不服,必然再思逆举。不过此一战之后如何对待齐国却很重要,齐王虽是暴横,然齐国居于诸国之东,却是关键之一鼎足,此足若灭,巨鼎必覆,天下更是纷乱。 所以济西一胜,诸要害一占,你我应当勒兵促使齐王投降,若齐王肯听,则此战既罢,若不听,则诸国可尽收齐国济西之地,但绝不可跨越济水兴兵济东,当为齐国存续社稷,以成鼎立之势,相互牵制。此为诸国共利,还请诸位明鉴慎思。” 赵胜话音落下,会盟场中又是一片窃窃私语声,赵胜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只能败齐、削弱齐国,但是不能灭齐,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各国相互牵制的局面,以免彻底打破均势,致使今后出现谁也无法预料的局面。 这些话是在为所有合纵国家考虑,但是很明显的是其中多少包含着指向秦国的意味,魏冉难免有些尴尬,自找脱身似的笑道:“赵相邦所说,在下没什么可异议的。不过兵凶战危,今后的事还真不大好说。” 赵胜笑道:“各位是否当真愿听赵胜之意,赵胜无法左右,不过我赵国必将恒持此意。” “魏国愿附此意!” “韩国愿附此意!” 赵胜话音落下,范痤和韩珉紧接着便站起身表下了态度。在他们高亢的回答声中,子兰略略的犹豫了犹豫,最终还是跟着站起身高声说道: “楚国愿附此意。” 这三国已经站到了赵胜一边,魏冉虽然模棱两可,但意思也是一样的,邹衍偷偷的注视着各国执政相互迥异的神情,忽然没来由的轻轻叹了口气。 ………………………………………………………………………………………… 所谓合盟本来就是个提前的“分赃大会”,借齐国的罪名各国一同发力,名正言顺地占领一些齐国的地方,以此增强自己的国力。不管是大义凛然也好,内心黑暗也好,这样的会盟根本不可能完全调解清楚各国之间的矛盾。不过韩魏楚赵只要解除了后顾之忧,全力参与合纵已成必然,不管邹衍怎么想,魏冉怎么想,至少赵胜这次挑事的行为再加上魏齐胡搅蛮缠的打脸确实起到了促进合纵的效果。 兵贵神速,此次合纵与以往山东各国合纵攻秦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不能给齐国筹谋的时间,齐国分兵占据宋国,如果等他把宋国的问题解决清楚,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合纵六国的时候再出兵,恐怕黄瓜菜都凉了,所以外黄盟会之后没多久,各**队便开始了调动,燕国车步军五十万,骑军六千迅速南下直插麦丘(今山东省商河),并奋力与各国联军汇合,与此同时韩魏赵秦各国分别出兵十余万不等,同时向济水之西阳晋(今山东郓城境内)至高唐(今山东高唐)一线推进,楚军十余万人则北推至城父(今安徽省亳州)一带分散齐国兵力,而赵国廉颇一部人马则趁机南下攻打灵丘,准备为今后北上占据河间扫清背后的阻碍。 军队已经出动,相聚在外黄的各国执政的任务却依然没有结束,大营一拔,顶风冒雪的便赶赴了卫国濮阳,在各国迅速赶来的后勤人员的支援之下,坐镇第一线后侧就近与前阵军马保持联系,以保证攻齐后顾无忧。 这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灭宋之后自信心爆棚,在苏秦撺掇之下一口回绝了魏国对定陶、楚国对淮南的暗中求取之后的齐王突然发现捅了马蜂窝,顿时乱了阵脚,除赶忙命令留在宋地的大将田触即刻北上济西整备军队御敌以外,又慌忙召见苏秦即刻面君。 然而齐王的使者终究晚了一步,原先信誓旦旦要为齐王鞠躬尽瘁的苏秦居然在这个时候不辞而别了。齐王闻讯之后忽然醒悟,连忙派人四处大索,两天之后才将乔装打扮逃到昌国邑,准备暗中西渡济水与攻齐联军汇合的苏秦逮了回来。 苏秦叛齐的行迹已经败露无遗,齐王还能做什么?暴怒之下一道命令发下去,可怜一心向燕的苏秦便在临淄街头被活生生的五马分尸,再也看不到燕国大仇得报的那一天了。 杀苏秦只能解心头之恨,渐渐汇集济西的伐齐联军依然无法退掉,齐王此时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了,虽然已经委派田触防守全权,但还是一天数令的遥控指挥集结在济西的数十万齐国大军。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田触深得匡章传授,打仗的能力自是不弱,但正因为他是匡章的门徒,在此时却成了束缚他运兵的最大一条绳索。当他匆匆赶赴济水东侧卢邑(今山东省长清县)齐军大营时,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高唐都将军田畴连忙将他接了进去,屏退随从以后二话没说,先把一大摞齐王催战的文书拿了出来。 田触这几天一直在昼夜不停的赶路,尚未喘一口气就看到这些东西,顿时全懵了,迅速翻看了一边,立时下意识的问道: “怎么这么多?” “大王天天催,天天催,最多的一天便是三份诏命,也不管将军到没到只管让咱们出兵御敌。将军,军阵尚未调防完毕,这仗可怎么打呀!” 田畴是田触的亲侄儿,一步步从下层军校爬上高唐都(齐国五都之一)将军的高位,除了他是齐国宗室的原因以外,另一方面也跟田触有很大关系,所以田触既是他的上司,也是他的叔叔,更是他的主心骨,如今田触终于到了,田畴心绪一松,想到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说出话来干脆带上了哭腔。 田触根本没想到齐王会是这么一副火烧屁股的架势,顿时皱起了眉头,又被田畴的哭音儿搅得实在心烦,登时微微一怒,低声喝道: “哭什么!你还有点大齐将领的样子没有?军阵之上若是如此懦弱,不要怪老夫无情!” 田畴被田触吓得一哆嗦,嗓子眼里立时顺溜了,低声接道: “将军还没仔细看大王的诏命,大王如今已经急了,诏命一天比一天严厉,今日早上刚刚到了一份,说是贼军若是越过高唐一步,自将军以下主将尽皆诛灭三族,而且还不让上折辩奏。将军,若是按大王的旨意去打,咱们哪里还有一丁点的退路?” “什么?不许辩奏!” 田触陡然一惊,下意识的扫了田畴一眼,愣怔了片刻之后才说道, “大王这是让苏秦惹毛了,本将师从匡子,估计大王这是对本将不放心……不行,不论大王如何说,这辩奏也是一定要上的。” 田畴眼珠一转,忙凑近了低声说道:“将军,末将看咱们倒不如不去理大王怎么说,按自己的法子只要能退敌,大王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是让我逆君么!” 田触猛地一捏手中丝绢密旨,登时向田畴望了过去。田畴被他严厉的目光吓了一跳,哪里还敢再说话。就在这时军帐外忽然呼声大起,伴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有人高声喊道: “大王传旨,触子将军速速拜接——” “唉,苍天当真要亡我大齐么……” 田触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喝声,顿觉一阵无力,只得懊恼的闭上眼,紧紧的咬着牙关垂下了头去。

正文 第141章 济西之战 第一百四十一章济西之战 历下邑,春秋时称泺邑,约建于齐桓公时,因傍于泺水(即今济南趵突泉)而得名,春秋末改称历下,城郭建于济水之侧,管辖两岸大片土地,是齐国高唐都重要城邑,据济水而成为国都临淄的屏障,同时也是临淄的西方门户。 伐齐联军与齐军决战的战场就在这里,他们之所以能毫无阻碍的攻到齐都“大门”之前,最需要感谢的还是那位被齐王车裂于临淄的苏秦,经过苏秦这些年的运作,齐王对燕国几近于不设防,再加上年前灭宋之战齐国从各地抽掉了近半的兵力,齐燕之间更是没有什么像样的防御力量,燕国突起全国之力一举攻齐,再加上赵国攻打灵丘的牵制作用,齐国在猝不及防之下,济水之北很快沦入了燕军手中,再加上赵魏韩秦各国牵制,等齐国匆匆聚齐数十万军队冒着严寒向北开拔之时,也只能在济水一线与攻齐联军对峙了。 建丙月(农历正月)初七,天时渐已入春,但凛冽的朔风之下,四野依然是一派天寒地冻。茫茫的荒原之上到处都是伐齐军队的营帐,望不到边际的大营之中,处处可见鹿砦、战车、四处奔突的兵士,一派繁忙紧张的景象。 一道已经封冻结识了的小河沟边上,联军上将军屈庸在寥寥十数名护卫兵士的保卫之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布满冰碴的河岸上快步向前走着,而在他身旁并肩而行的则是赵国将军乐毅。 此时乐毅刚刚到达历下济西不久,手下所率三万多军队刚刚安下营寨,他便被老朋友屈庸死拉硬拽地拖到前阵上去看地形了。 乐毅和屈庸确实是老朋友,当年乐毅还在赵国做大夫时,不得志的楚国偏支宗室屈庸前往蓟城赴燕王黄金台之邀,路经邯郸时恰好与乐毅结识,两人一见如故,屈庸便在乐毅家中住了许久,经过几番晤谈彼此引为知己,虽然两个人都只是二十多岁的大好青年,却依然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当时恰逢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赵国国力中天,赵国文有肥义、楼缓、仇液,武有牛翦、赵固、赵袑、许钧,可谓人才济济,像乐毅、赵奢、廉颇等人这种年龄、这种资历根本连号都排不上,所以屈庸很是替乐毅叫屈,一直到离开邯郸继续上路之前都在劝乐毅和他一起去燕国,后来见乐毅抱定了在赵国发展的信念,也只能互道珍重、洒泪而别。 再后来屈庸在燕国得到了燕王的重用,而乐毅却因为沙丘宫变逃离赵国,境遇可谓是天差地别,直到赵国李兑当权以后屈庸才再次得到了乐毅的消息,没用分说便遣人携书邀请乐毅赴燕共辅燕王。赵胜第一次去邯郸的时候乐毅正好下定了赴燕的决心,正在劝说好友赵奢,要不是被赵胜“搅了局”,此时乐毅已经是燕国将领了。 虽说没能同殿为臣,共辅一君,但份属两国依然挡不住乐毅和屈庸之间的情谊,所以当乐毅到达济西的时候,联军上将军屈庸硬是打破了上下规矩,没用乐毅前去拜见,便“屈尊”跑去了赵**营。 老友重逢,而且还是将近十年之后的重逢自然少不了热情相拥、互道相思之情,场面不可谓不感天动地,但还没等屈庸的随从和乐毅的裨将们回过味儿来,人家屈上将军嘴皮子一哆嗦,脱口便是一句“军机要紧,走,跟兄弟我看阵势去”,于是没多久的工夫这哥俩就跑到这小河边上的莽原之上呼热气来了。 “狄邑、千乘那边济水之北已被我扫干净了,不过那里济水即将入海,河面太宽,南边又有临淄都的齐军死保临淄,根本就过不去……你看那里,田触那老家伙已经部下阵了,我估计不下两三万人,要想突到济水边上还需多注意这些人,听说是由田畴亲自坐镇的…… 南边、南边柯邑那里已经被暴鸢占了,阳晋也到了魏军的手里,不过济东无盐到寿邑一带已经被田达布下了重兵,过济水么连想都不用想,要是为集中兵力让那边的韩魏两军背上,田达少不了要跑到济西来抄咱们的后路,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如今也只能集中手里现有的兵力在历下跟田触死磕……” 唇边冒着白烟的屈庸身披大氅、头戴铜盔,一双大手叉在腰间,不时向远处指戳一番,大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架势。乐毅站在屈庸身边随着他的手指四处观望,等屈庸不再说了才哈着白气道: “兵不厌诈,实五而虚十,田触来得匆忙,不过终究是老将,还得防他有后手。另外……玉平兄,此次六国合纵坐实了只要济西之地,攻打历下用诈归用诈,还需做好巩固济西的打算才好。” “嗐,永霸兄这些年受得磨难多了些,怎么有些惟权势论了?” 屈庸不以为意的大笑道, “赵相邦对你有知遇之恩不假,可他们看的是长远之计,咱们谋的是沙场接兵,相互说不上话的。就说这回伐齐,各国执政谈妥了只占济西,可咱们当真就在济西转圈么?若是不过河打残田触他们,这济西也别指望占得安稳。” 乐毅讪然一笑道:“历下一战,若是不能过河打残齐军,再东进南下扫平济东一线,今后时时受到齐军骚扰,济西确实也难占住,不过战为其翼,地为其身,战济东的同时你我还需先谋好济西的布局,安抚好各地士绅百姓才行,此为攻心之策,万万不能错了。” 屈庸笑道:“永霸兄知道小弟最佩服你什么么?小弟最佩服的就是你的沉稳,谋定而动,不为敌势而乱自己的阵脚。去年小弟听说赵国派你率军前往宛城,当时便跟燕王说,别看白起悍勇无敌,这回可有他磨的了。果不其然,白起折腾了半年,最后一点好处没捞着便退了兵,不败而败在了你这个‘无名之辈’手里,估计秦王、秦太后他们连想都没曾想到过。” “哈哈哈哈……” 话到这里,两个人同声大笑了起来,屈庸收住笑叹了口气,撒目向极远处看了半晌,这才幽幽的说道: “小弟只是攻城之才,永霸兄却是攻防并重,若是燕赵为一国,小弟绝不敢与永霸兄争这上将军之名。如今燕国起大军全力伐齐,小弟忝居上将军之位,说真的实在是心里发虚,所以听说永霸兄率赵军前来助阵,这里……” 说着话屈庸轻轻拍了拍胸口才笑道, “这里才算安稳了下来。今后公事归公事,私底下永霸兄还是小弟的先生。若能侥幸功成一役,这第一位的功劳还是永霸兄的。” 乐毅跟屈庸是相互知根知底的人,明白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不过从军之人上下之序极为重要,乐毅虽然会心一笑,但还是向屈庸拱了拱手笑道: “名不正而令不行,合纵伐齐燕国是主军,赵韩魏秦只是羽翼,玉平兄身居中军主帅之重,还需令行禁止才能功成,乐毅愿惟上将军之命是从。” “呵呵……咱们不提这个了,还眼下的战局。” 屈庸也知道这个话题实在不好再往下说,笑了两声转口道, “我军虽合兵近百万,不过战线自阳晋一直拉到千乘,而且秦军志在定陶,拨过来的万余人不过是虚张声势、敷衍塞责罢了,楚军又在江淮一线实在指望不上,济水这里处处隘口,处处重关,历下能用的兵燕军只有十五六万,加上你们赵军,韩军、魏军、秦军各一部也不过二十五万余人马。 据报田触虽然仓促应战,不过短时间内也已在历下聚起了二十余万人马,我军兵力并不占优,而且地形上明显不如田触熟悉。为一战而成,小弟已命骑劫即刻调遣济北十万军队过来支援。不过时间仓促,我军不能等田触布好人马再行进攻,万一实在等不到援军,也只能趁齐军尚占劣势之时强行决战了。” 乐毅点了点头,问道:“征战不以兵胜,田触那边用兵仓促是其一,齐军士气则更重要,玉平兄到历下已经有些时候了,这方面的底摸得如何了。” 屈庸两道眉毛瞬间提了起来,眉飞色舞的笑道:“小弟现在还能坐得住阵,靠得不就是这个么。探报已经摸得差不多了,齐王没料到咱们会用兵,更没料到会出兵如此迅速,如今已经急了眼,天天死命的催田触强行出兵,并说什么若是不肯死战,就要挖祖坟、行杀戮,弄得齐军之中怨声载道,要不是田触压得住阵,只怕早已经沸反盈天了。 哈哈哈哈,这哪是打仗,分明就是驱兵入火海嘛。小弟这些日子也没闲着,隔三差五的便出奇兵摸他们一下子,就是要逼迫田触出战,只是这老东西实在沉得住气,两头受着气依然还是坚守不出,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多久。” 乐毅也被屈庸逗笑了,撒目远处的同时笑道:“若是如此,此战已有三分胜算了。” ………………………………………………………………………………………… 也怪不得乐毅和屈庸笑得开心,这时候的田触基本上已经是焦头烂额了。齐王实在不懂打仗的事,总觉得十年前匡章攻打楚国的垂沙之战以及去年田触的灭宋之战就像去旅游一样顺利,这次对付伐齐联军也必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以非常恼怒田触竟敢憋了这么久还当缩头乌龟,君王之怒之下,那催战的王旨于是便犹如雪片一样飘到了历下的田触军中,最早的时候还只是质问田触为什么在屈庸不断挑衅之下还缩头不出,到后来干脆马上了,说什么若是此战不利,必要夷灭田触三族,而且田触手下的将领谁也跑不了,每一个都得挖祖坟、行杀戮。 为此田触上了好几次辩奏折,然而齐王根本不听,指责的意思越来越浓烈,甚至扬言田触若是不出兵便要让田达代他为将,并将它车裂问罪。 临阵换将是为大忌,紧急关头之下田触也清楚齐王这都是气话,但这些气话要是传出去的话,却会令本来就浮动不安的军心更是大乱,也只能尽量去捂。然而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些消息哪能完全捂得住,一时间齐王要杀戮众将的消息传了个沸沸扬扬,本来就因为灭宋之功未筹便疲于奔命被调往历下的齐**队更是人心不定。 正月十三,彻底改变局面的一幕终于出现了。这天早晨齐王的使者再次来到了历下,传来的旨意中并没有再指责田触,而是一道任免命令:即刻着高唐都将军田畴卸任前往无盐田达处听令,高唐都将军另任他人。 这道明显是在杀鸡骇猴的旨意顿时引爆了历下齐军的不满情绪,虽然田触极力弹压,却依然有数名将领逃遁而走,他们手下突然失去管束的军校兵士一时间变成了没头苍蝇,要不是田触紧接着便亲自前往安抚,几乎酿成了一次大规模的哗变。 两军已经接阵,齐国这边的情况怎么瞒得了屈庸和乐毅他们?屈庸当机立断,立刻命令与该处齐军对阵的乐毅部赵军悉数大起进攻济西齐军营寨,与此同时屈庸亲率主力燕军及就近的数万魏军、韩军迅速压迫历下齐军助阵,要在已经人心大乱的齐军头上放上最后一根稻草。 齐军好歹也是身经百战的骁勇之士,虽然军心已浮,但以逸待劳之下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冲破营寨的,除顿时主将的那几处据点被乐毅拔了个七七八八,其余防线依然大部分掌握在齐军手里。 伐齐联军的举动以及齐王的逼迫让田触几近于崩溃,兵凶战危之下他是说什么也不能让田畴走的,向晚时分颓然地支着额头坐在军帐前的一根木桩之上,微微的天光之中,站在他面前的数名心腹将领也只剩下了满脸的悲愤。 半晌的压抑沉闷过后,田畴终于憋不住了,赤着双目声音嘶哑的说道: “叔父,咱们还是逃了吧。大王如此逼迫,哪里还顾您这些年为大齐立下的功劳?您若是再保他,怕是连命都没有了,咱们到底图的什么!” “是啊,将军,逃吧!” “昏君无情,我们为何还要卖命!” “死便死了,老子绝不打这么窝囊的仗!” …… 田畴的话顿时激起了众将的愤怒,纷乱的叫骂声中,田触缓缓地抬起了头来,定定的向众将看了一眼才疲惫的说道: “田畴,你不要忘了你乃是大齐宗室,你们也不要忘了自己是大齐的将领!” “将军……” 众将同声一呼,立时单膝跪在了地上。田触缓缓的站起了身来,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似地说道: “都不要说了,历下一丢,临淄便再无险要可保,此次军心浮动被屈庸所趁,你我还需尽快夺回已失营寨,只要稳住阵脚跟屈庸死磕,战局总会逆转,待大王静下心来,自会明白本将难处。你们都给本将振作起来,除各营寨留下驻守人马外,全军给我推进,趁屈庸不备之机打他个措手不及,将营寨给我夺回来!本将令……” 田触一道道命令发了下去,但渐渐陷入黑暗天色中的众将目光却大都悲愤的投在了他已经斑白的发髻上。 ………………………………………………………………………………………… 小股的奇兵能瞒得了人,但十数万大军的调动怎么瞒?齐军趁着晨曦未起仓促一动,突在前边的乐毅那里便已经得到了情报。 晨曦中,乐毅满面的激昂,没有丝毫犹豫便向传报的哨探高声命令道: “即刻禀报上将军,田触已起大军欲全力夺寨,以本将判断当是主力,不下十万人马,决战之机已现,请上将军速率大军增援,本将即刻布阵御敌!” “诺!” …… 正月十六注定将是一个不平静的日子,当分驻相邻数寨三万余身着大红战袍的赵**士在乐毅命令下迅速集结,依靠占据的齐军营寨布下军阵之时,遥遥的东边天际处,黑压压的齐军已经逼迫了上来,而此时十余万燕军主力也已经在屈庸的亲自率领之下从北边迅速杀奔了过来。 凛冽的朔风中战旗猎猎作响,赵军军阵依靠营寨为根基,前以数百辆战车阻阵,弓弩居于车阵之后,再其后则是步军林立,虎视眈眈的注视着渐行渐近的齐军。 不一时的工夫,一名哨探兵士疾步闯进了军阵之中,在乐毅身边啪的一拱手,高声禀道: “乐将军,屈将军所率人马已距此处不足五里,急行之下须臾即至。” “好!我军以逸待劳,何惧齐军之众?燕国人到了之后让他们歇口气再狠狠杀敌!本将令,车军速攻敌军中阵,趁其尚未布阵乱起阵脚,弓弩搭箭,步勇备战!趁敌军尚未结阵,给我狠狠的杀!” “诺!” “诺!” “冲锋——” 随着乐毅令下,最前边的两百辆战车扬起漫天雪花,轰声如雷般冲了出去,而在他们身后,后备的战车也迅速向前推进。在他们的引导之下,弓弩兵一边整齐地阔步向前,一边极是娴熟的在弓弩弦上搭上了利箭,而在他们的后排,如林的长矛已然平举。 当弩兵已经平举起强弩,弓兵已将弓弦拉成满月时,远处杀声震天的冲锋车阵已经箭矢齐发地绕向了两侧,在迎面而至、尚未稳定好阵型的齐国车阵两端划了一道弧线后,迅速突入到了齐军防守严密的中军阵两边薄弱的步阵之中……

正文 第142章心之败 第一百四十二章心之败 不击半渡,不擒二毛,那是仁义者的战争,因为他将仁义用错了地方,所以他败了,败得很惨。乐毅同样讲仁义,而且要用仁义施化他的敌人,但那并不是在战场上,所以齐军尚未来得及布阵,他的“利箭”便已经飞射了出去。 赵军整体的战斗力在此时已经不重要了,平坦莽原上的战争,特别是冷兵器时代平原上的战争拼的就是人海,拼的就是士气,不管乐毅如何会用兵,他这一支偏师也不可能完全战胜三四倍于己的齐军,毕竟作为偏师,同时又是在主力燕军即将到达的时候,他并没有这方面的任务,他所要做的仅仅是拖延齐军布阵备战的时间,以此给后发后至的燕军腾出备战的充分时间。 乐毅并不打算用过多的赵国血肉之躯为身为主力的友军开辟胜利的道路,虽然乐毅并不像暴鸢、公孙喜那样私心过重,宁愿看着友军被敌人全歼也不肯施予援手,在战事极危的情况下他必然要倾尽全力,甚至于搭上自己的性命,但现在显然并没有这个必要,所以此时一眼望不到头的营防鹿砦成了绝大部分赵军的盾牌,他施与齐军的仅仅是一支小小的利箭。 齐军统帅田触此时已经深陷绝望之境之中,这绝境是伐齐联军和齐王给他共同创造的,正是因为两边的压迫,他那支闪电灭宋的钢铁之师此时已经自损了锋芒,他必须孤注一掷,要用一场胜利来重新凝聚起士气。 兵患于心衰,田触并不敢指望在此时取得对屈庸的大胜,所以他只能选择用全力去捏软柿要以全部主力兵力夺回被赵国偏师占据了的那几个营寨,一方面重新稳固防线,另一方面让士气大损的齐国将士们重新看到胜利的希望。 单从战略目标上来说,田触这样做并没有错,此战虽然仓促,但他也做好了通盘的考虑。他知道乐毅是一个擅长防守的将领,而且此时手中可以用上的兵力不足三万,并且前突到齐国防线之中,与屈庸的主力军对中间有很大的距离,只要自己在最没有进攻理由的时候集合优势兵力趁夜奔袭,拂晓攻击,乐毅深知兵力悬殊的情况下,必然会坚守待援。如果乐毅当真这样做了,田触完全相信以自己野战拔寨的天赋足以在屈庸主力到达之前攻破乐毅防线,进而依靠原有营寨来上一场以逸待劳的必胜之战。田触想得很全面,然而很可惜的是,他这次明显挑错“柿子”了——他的对手不但防御能力很强,而且还有许多令他意想不到的防御手段。 以周制,万人为一军,车步协同组成一个完整的战斗建制,大规模的战役都以一军为一阵,攻防变阵全在阵内完成,宛如一座人肉组成的城池,到了战国后期随着战争规模的增大,各诸侯军队都已发生极大的变化,但基本的建制并没有改变,此次田触出兵十余万人,中军五军前后衔尾,侧翼各有四军,总体形成品字型阵势相互支援配合,前锋军中以一部车阵引导,其后车军、步军协同跟进,相互留出合适空隙以备敌军偷袭。 田触亲掌的一军置于前锋车阵和步阵后侧,既是指挥中枢,又是全军的战斗力核心。他的这一军和前面的前锋军队战斗力最强,同时斗志也是最为高涨,只要他们撕破敌军防线并瘫痪敌军的智慧中枢,两翼和后续的军队即刻就能跟进,彻底置无头苍蝇一样的敌军于死地。 为了防止风云突变,无暇布阵,在行军过程中,这一阵型便已形成,即将接近敌军营寨时更是逐渐密集结阵,一边走一边备战,但令齐军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遥遥看见前方赵军营寨时,同时也看到了向着自己急马奔驰而来的数百辆赵军战车。 那些战车至多也就是两三百辆,送死还是乱阵?常年奔杀于沙场的将领们对数字有着敏感的直观,但行军途中的混乱无法给予他们确定判断的时间,突在最前面的车军旅帅是田触的亲信爱将,当发现赵军如此诡异的行动时,立刻高声命令道: “速速结阵!速报大将军!” 这一声命令落下,前阵车阵五百余辆战车登时耸动,弓弩齐上,盾牌高举,长戟内收欲刺,而驭手则娴熟的控制着马匹向着精准的战斗位置行去。 齐军的目标很明确,要以两三倍于赵军的战车拦住赵军的突击,以此为后面的主力部队腾出布阵的时间。五百余辆战车以极快的速度向两侧舒展,形成前后两列阵型护住了其后的大队中军。 前面的赵国战车越来越近了,然而还没等齐军车阵完全布好阵型,那些赵国战车忽然兵分两路,绕开前面挡路的齐国战车径直杀向了齐军中军与两翼之间宽阔的空隙之中。 “搞什么名堂!” 眼前这一幕立刻让旅帅懵了,他严阵以待的豪情一时间滑入了深渊,虽然赵军战车距离他们还很远,但他哪里还有时间在进行变阵阻截?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左右两边各自上百辆赵国战车杀声震天的奔向了两翼军队最为薄弱的侧面阵线。 赵国战车走的是“y”字形路线,之前的全力前突有着很强的迷惑性,等齐军陡然发现上当的时候,赵军战车早已分兵两翼贴着齐军两翼军阵的内侧向齐军后方杀了过去。 这些位置的齐军兵士都是后备兵力,除少部分有弓弩和护具以外,大多数人只有戟矛在手,那里经得住快马急车的冲击?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声响彻四野。靠近边缘的兵士不知被刀剑戟矛和马蹄车轮杀死了多少,离得远的也顿时乱了阵,本来就士气低落的情况下不少人更是丢盔卸甲,宁愿踩踏同袍也得自己逃出命来。 左右侧翼军中在乱,中军同样受到了情绪感染,虽然赵军战车根本没往他们这边来,但中军侧面的那些兵士也纷纷挺举起戟矛胡乱的挥舞了起来。 中军之中的田触何尝没有看到这副乱劲儿,但他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匆匆的观察了片刻,立刻高声命令道: “都不要慌!赵国人在乱阵,侧翼战车合围绞杀,各军旅伍迅速前进攻击赵国营寨!” 十余万军队结阵再为严密也布满了十数里的地面,田触的命令要想传达到各部根本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不过两三百辆战车在十余万军队中根本就是大海上的几片枯叶罢了,就算引起一片混乱,也不至于影响齐军整体的阵型。 当齐**队稍稍稳下阵型,一边继续向前推进,一边意欲将捣乱的赵国战车扑灭在军阵之中时,那些战车早已掉转了车头,随着齐军前进的方向奋力向前奔去。其间他们自有损失,但效果却也明显,齐军前阵猛然受到袭击,慌乱之中难免乱了阵,再想稳住阵势全力冲锋那里是一时半会的工夫,就在这当口,留在赵军营寨内的战车已然一字排开冲了过来,离着老远便停了下来,车上所载的弩兵齐齐搭箭,一阵箭雨扑向了依然还在混乱之中努力向前的齐军前锋车阵之中,如此一来齐军前阵许多马匹瞬间扑倒在地,一时间将本来就慢下来许多的推进速度又拖延了许多。 前有弓弩阻阵,内有敌军战车分散奔突,专门捡人多车少的地方冲杀,齐军前阵之中顿时乱成了一片。高踞主军战车之上的田触眉头越蹙越紧,心知形成如此乱局,赵**队的捣乱只是二三分的原因,齐军自己士气低落反而占了七八分,再这样折腾下去根本不用等全面接战己方也会大败。如此局面下田触也只有壮士断腕了,高声命令道: “传将令,命田畴速率麾下四军分侧翼包抄,不要理会冲进来的那些赵军,即可攻击赵军两翼营寨!中军,即可随本将强行突进,将乐毅的眼给我引过来!” 田触此时已经顾不上被赵军搅乱的那两军侧翼军阵了,孤注一掷要以自己的中军做饵,给分散两侧后方的四军主力攻击赵军两翼侧面营寨减缓压力。 此时齐军中军之中秩序还是颇为井然的,命令迅速向后传去,当田畴即刻接令调动麾下军队时,在他们前头乱成了一锅粥的那两军齐军便成了最好的掩护,然而令田畴没想到的是,当他的命令刚刚发下去不久,一个骑着快马的传令兵随即气喘吁吁的闯了回来,慌乱的跳下马背,踉踉跄跄的一边向田畴所乘的战车奔去,一边高声几乎道: “报——将军,陈集将军不知去向,他,他麾下兵马已经向后逃了!” “什么!” 田畴闻讯登时大惊,向前一扑身险些没摔下马车来, “陈将军不知去向?” “正,正是,其军溃退,根本连拦都拦不住,连带着两翼军中也跑了不少人,而且,而且奔逃的人越来越多,甘越将军正在杀人阻溃呀!将军……” “叔啊——军心已散,你何苦来呀!” 田畴彻底绝望了,抱着头嗵的一声跪在了战车之上,而在他周围的那些将校兵士却人人脸上都露出了惧意。渐渐的,已有人悄无声息的向后挪起了脚步…… ………………………………………………………………………………………… 齐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依然未能前进半步,当屈庸带着主力军队到达时,乐毅正在兴致勃勃的注视着远处的混乱。 以燕军为主力的伐齐联军自在各带兵将校的指挥下布阵备战,而直入中军的屈庸却已经匆匆的来到了乐毅身边,一边警惕地注视着远处的齐军,一边向乐毅高声喊道: “永霸兄,前头到底怎么了?” 乐毅闻声回过了头去,见屈庸跳下战车向自己大步走来,忙从自己的战车上下来快步迎了上去,气定神闲地笑道:“噢,上将军到了。呵呵,天幸阻住了齐军,不过末将手下人马还是太少,根本无法全乱齐军军心,上将军到了就好。” 屈庸登时瞪大了双眼,好奇的问道:“齐军不战自乱么?” 乐毅笑道:“心已死,何可战?田触有些太过勉强自己,末将只是随手挠了他两下便成这副模样了。” “哈哈哈哈,好一个心已死何可战!小弟清楚齐军军心浮动,却没曾想散乱到了这个地步。永霸兄堪称第一奇功!” 屈庸此时已是豪气干云,回身向身边的副将一挥手,高声笑道, “齐军尚未死透,还得戳他一剑才行,传本将将令,各军即刻全力突进,杀死他们!” “诺!” “诺!” …… 军令如山倒,兼之齐军在赵军的阻截之下不战自乱,伐齐联军士气更是高涨,在左右长达一二十里的战线上,燕军、赵军、魏军、韩军、秦军全力出击,震天的杀声中,漫天飘洒起了雪糁尘土。车辚辚、马萧萧,如雨穿天的箭簇、映日生辉的戈矛,一切的一切都在挥洒着热血和激情,对面纷乱的齐军阵中,田触木然的立在战车之上,任凭田畴等人如何哭劝都是一声不吭。 田触此时只听得见身畔漫天的恐惧惨叫声,那惨叫声迥异于身躯被利器所伤时的痛呼,而是畏缩之下的惊然,无数的齐军兵士、战车、马匹未经接战已经向后溃逃而去,即便有些愿以死战效命沙场的勇士,在这全军溃退的景象之中心肝也已俱裂,明知死而无功,还有谁能保持战斗意志? 田触知道自己败了,他败得心服口服,因为他的敌人并不仅仅是乐毅、屈庸,还有他死心效命的齐王田地。齐军并没有败在伐齐联军手里,恰恰是败在了齐王手里。此时田触忽然想起年轻时跟随匡章用五十天灭掉燕国时,匡章在燕国王宫门口说的一句话——士气不存,唯溃一途。 那时候田触还只是匡章身边的一名亲信裨将,他心里只有为国立下大功的狂喜,并未真正理解匡章再说什么,然而今天他终于彻底明白了这一点,士气不存,纵使你奇计百出又有何用?然而他明白的终究太晚了,当他明白了这些时,士气不存的已经变成了他麾下曾经百战未挫的大军…… “大王!” 田触声音嘶哑的高喝了一声,瞪着赤红的双目望向了阴霾低沉的天空,他心里很是不甘,他总觉得如果齐王能够支持他,哪怕只是不管不问,他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他有百分的信心战胜屈庸这个后辈,然而如今他连乐毅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之辈的防线都无法突破…… 田畴被田触的模样吓地登时六神无主,连忙跳上战车高声劝道:“叔父,全军溃退了!大势已去,我们快撤吧!” “滚!” 田触狠狠地将田畴推到了一遍,紧紧地一闭眼,高声呼道, “大王!臣之罪在用兵之促,败之罪却是在您呐!” 说着话田触缓缓地抽出了剑来,但未等他将剑锋至于脖颈处,站在他身后的裨将陈略忽然摘下头上铜盔狠狠的向田触头上砸去。 当的一声响过后,田触轻轻哼了一声,随即瘫倒在了马车之上,军盔也咕噜噜地滚到了一边,露出了满头的白发。 田畴见此登时恼了,没来得及去扶田触,却急忙抓住了陈略的衣领,勃然怒道: “你要造反吗!” “将,将军快放开。您我莫非看着老将军白白死在这里吗?” 陈略被田畴双手箍住衣领,险些没喘过气了,奋力地睁开了一些才费力的鞠身在田触鼻子前试了试鼻息,急忙对田畴说道, “将军,此一战本不该打,老将军若是自尽岂不是死而不得其所?咱们快带着老将军逃了吧!” 田畴发觉自己误解了陈略,颓然之下抱着头蹲在了田触身边,无助的说道:“往哪里逃?我军大败,大王必将全部罪责推在老将军身上,莫说无处可逃,就算能逃,临淄一家老小还不是一样要被罪及。” “嗐,现在哪里还股的聊这么多。历下一失,临淄能不能保住还在两可,大王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顾得了别人?咱们先逃出命去再说。天大地大,莫非便无你我可去的地方么?” 陈略一把将傻在车辕上的驭手提起来狠狠的惯在车厢之中,不等田畴回答,连忙驾的一声吼,随即抖起缰绳,随着向东奔逃的人流掉转了车头,丝毫不管马匹车轮踩翻压死多少同袍,只顾一路向前奔去。 而在他们身后,渐渐接近的伐齐联军战车士卒终于被这四匹脚程足以赶上战马的拉乘用马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到此时双方的接战已经成了一边倒的追杀,毫无阵型可言的齐军军士,特别是人数居多的步卒们如何赶得过伐齐联军快马急车的追击,当旌旗倒伏的主将战车再也看不到踪影时,战场上已然是一片人倒马覆,血河漂橹的人间地狱……

正文 第143章 远方来的名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远方来的名人 济西一战,齐军全线溃退,主帅田触不知所终,伐齐联军斩关夺隘,一路披靡,正月十六日强渡济水,占领历下,二十日占领卢邑,分兵一路南下古齐鲁长城强攻无盐、与此同时盘踞阳晋的魏军晋鄙一部佯攻寿邑,牵制齐军,而占据柯邑的韩军在暴鸢率领之下趁济水水浅之际搭浮桥东越济水,与燕军东西夹击,与二十五日占领无盐。 伐齐联军一路所向披靡之际,齐军主将田达逃出卢邑,收拾残兵退保临淄,与此相应的则是屈庸燕军主力横扫吕国,后续大军则于狄邑突破济水防线,推进到安平城北,从西南和东北两个方向钳制住了临淄。 到此时伐齐之战已经收到预想中的第一阶段完全胜利,按合纵盟约,燕军主力继续对临淄做出强攻姿态;秦军蒙骜部对原宋国定陶九城齐军残部发起了猛烈进攻;韩魏两军迅速自阳晋、无盐南下,近二十万人相互汇合一路,再加上赵国特遣的乐毅一部以及魏国国内增援的各五万人马,几乎在畅通无阻的情况之下顺淮水东下,先占睢阳,再占彭城,几乎席卷原宋国之地,紧接着北跨泗水北上,收服被齐军占领了的孟尝君封邑薛邑,兵锋直抵鲁邹两国南境而止;楚军自城父北上,跨江水席卷江淮之地,并将兵锋直抵沂水下游,做出北上齐国莒邑的架势;与此同时,赵军廉颇一部人马横扫灵丘,并北上河间一带。 自此齐国济西之地及所占宋国疆土全被被伐齐联军占领,而济水之东北自安平,南至定陶以北桑丘一线要隘,以及南线淮北徐州、下邳一线也已全数控制在了伐齐联军手中,战略目标已经完全达成。 战火纷飞之中,时日匆匆而过,当以燕国上卿邹衍起头、秦、赵、魏、韩、楚五国执政共同附署的劝降书从濮阳发向齐国临淄之时,天气已经到了三月春暖时节。 此次劝降准确的说应该是强迫齐王承认放弃济西土地,并遣使分赴各国称臣的命令,军事上的迅速胜利让各国执政志在必得,所以等劝降书发出以后,六国执政便在祭告天地之后互道珍重、分道扬镳了。 伐齐联军军事上的大胜最为开心的并不是各国执政,也不是六国国君,反而是战战兢兢地伺候了六强国执政三四个月的卫君子南。子南此时总算长出了口气,只要把这六位爷,哦,准确的说应该是七位爷——还得加上那位动不动就炸翅儿的魏公子魏齐恭恭敬敬地送走,他就可以关起门来继续安安稳稳的当他与世无争的小国之君了, 桃花纷飞的林荫道上,各国使团的车队都已贴着路边准备好了归程,六国执政和卫君子南相携而行,欢声笑语间到了分道而行的路口,纷纷停下脚步围成一圈相互鞠下了礼去。 在这么多人之中,秦相魏冉是最觉如释重负的,这些日子他与韩魏楚赵四国执政之间可谓是面和心不合,时时处处被人防备,如今秦国终于履行诺言善始善终,一方面成功的削弱了齐国,另一方面在山东各国面前拾回了信誉,别的不说,至少魏冉总算没被他的太后姐姐和秦王侄儿当场打脸,所以此时他满心都是轻松,鞠礼起身之际看见对面的赵胜,不觉和善的笑道: “各位执政头一次并肩施政,可谓是千古盛事,如今惜别,还望诸位一路保重。” 如今是气氛最为融洽的时候,谁也不可能那么不会看事,众人纷纷笑道:“魏相邦一路保重。” 魏冉扫了赵胜一眼,又笑道:“你我离家这么久,差不多三四个月了吧?在下这些人都已经是半截黄土的老头子了,什么都好说,只是苦了咱们赵相邦,呃……赵相邦,尊夫人差不多得四五个月了吧?呵呵,该见怀了。你我这些日子忙着公事,酒也喝的不畅快,到令郎白日喜辰之时,在下定当央请敝国君王准许在下赴赵一行,与赵相邦好好地对饮三大盏才是。” “呵呵呵呵……” 魏冉在主动缓解与赵胜暗中的矛盾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别管此次分别之后各国又将如何纷争不断,现在的融洽局面却无人愿意打破,于是众人又是一阵和善的笑声,赵胜笑着接道: “那赵胜先行谢过魏相邦美意了,赵秦源出一姓,自当亲近的。到时赵胜定当设酒鞠请诸位。另外他日赵胜赴秦问礼,还请魏相邦万万不要闭门拒见啊。” 问礼是两国和睦的表现,赵胜这些话是希望赵秦两国和睦相处的表示,近乎于要和秦国定盟。魏冉自然听得明白,只不过这些话他还真不好接,只得向含笑不语的范痤、韩珉等人撒目一扫,避重就轻的笑道: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赵相邦若是赴秦,魏冉定当亲扫庭院相待。呵呵,卫君、诸位,在下路远,在此别过先行一步了。” “魏相邦一路保重。” 魏冉与众执政鞠礼别过,车队自行取道向西,剩下的几个人相互话别各自取道,这其中邹衍是向东北方向走的,不需过黄河就能直奔在燕军控制之下的马陵、安阳、高唐,麦丘、饶安,一路向北直接穿过济西回燕国,这样一来就省去经过赵国境内需要拜见赵王的麻烦了。 此时赵国的两路军马分别在河间和淮泗一带活动,韩魏秦三**队则在原宋国疆土上奋战,楚军离得更远,完全在江淮一线打转,这样一来整个济西都控制在人数占优的燕军手里,邹衍的人身安全是完全用不着担心的。等他辗转五六日时间到达安阳的时候,屈庸发来的密信也已经到了。 密信写得很简单,大意是燕军已围住临淄东北西三面,但留出了南面未困,几次佯攻之后已确信齐王田地、太子田法章及极多宗室贵族逃出了临淄,去向大体可以查知,齐王一路南遁,应当是莒邑方向,而太子田法章则去向不明,还需加紧搜索。 邹衍看到这份密信之后总算长出了口气,自是吩咐屈庸小心谨慎,按原定计划行事云云。 ………………………………………………………………………………………… 在邹衍回燕的同时,赵胜一行也已从魏国刚平越黄河经繁阳自平阳回归赵境,他离开时还是一派天寒地冻的景象,此时回到邯郸却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在这三个多月里邯郸城内出奇的平静,仿佛所有人都在自觉配合着六国伐齐的大事。各项重大事务自会在秘密朝会上商议,赵胜在徐韩为、虞卿一众卿士迎接之下风尘仆仆的回到平原君府,和卿士们随意闲聊了几句,徐韩为便招呼大家尽皆告退了。 朝务往门外一推,剩下的都是些家事,大管事邹同前往东武收租的时候被范雎摆了一道,生怕担上责任,紧接着便派人把范雎花主家钱买好泥腿子们的事暗中报回了平原君府,只可惜当时赵胜刚刚离开邯郸前往魏国外黄,也就是前后脚的事,结果弄了个失之交臂。送消息的人任务没完成,只能把大管事的信交给了季瑶。人家季瑶如今身怀六甲,正巴不得给肚子里的小宝宝积些功德呢,自然对范雎大大夸奖了一番,只说好话,连半个不乐意的字眼都不肯吐露。 邹同根本不可能想到季瑶此时真实的想法,但他又不是傻子,范雎是拿主家的钱替主家买好,他也是替主家肉疼,说来说去都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既然季瑶已经肯定了范雎的做法,赵胜那一关当然也算是过了,他邹同自然犯不着再去得罪人,此事也就算是捂了下来,邹同就算想当着赵胜的面再把这事儿学一遍以示自己的清白,但看到赵胜急匆匆的向后院走去,也只能知趣的闭上了嘴。 赵胜回来的消息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季瑶她们自然更不可能不清楚,虽然碍着内外有别,在徐韩为他们送赵胜回府的时候谁都没敢跑到前头去凑热闹,但徐韩为他们一走,派到前头去听音儿的那名寺人便急匆匆的跑回了季瑶寝居,满厅里的人听到消息顿时一阵大乱,等赵胜三步两赶的跑过来时,微微挺着肚子的季瑶早已经在乔蘅、冯蓉小心搀扶之下,带着一大群人迎出了寝居院门。 季瑶是头一年十月里受得孕,到此时已经快五个月的身子了,加之她长的娇小,腹中那个茁壮成长的小东西更是显形,就算未来妈妈穿着一身宽大深衣,依然能轻易地看到那骄傲的隆起。这小东西着实也太不安分了些,害得季瑶足足吐了三个月,如今“老爷子”回来了,“他”却提前几天安静了下来,仿佛生怕老爹生气似的。这情形与赵胜临走前说的那句“他定然是个懂事孩子”非常相配,弄得季瑶说到这些时只能剩下了哭笑不得…… “季瑶——” “公子……” 毕竟是新婚即别,又是独自承受着身孕之苦,当看见赵胜又是高喊,又是招手地向着自己跑来时,季瑶忽觉一阵委屈,嗓中立时哽咽,差点没说出话来。 赵胜脚下不停,奔到季瑶她们身边只是匆匆的低头向季瑶腹部扫了一眼,立刻长臂将她搂在了怀中。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如此亲热令季瑶立时一阵脸热,嘤的一声扭捏,没有从赵胜怀中挣出来,反而随手一带,接着将唯恐避之而不及的乔蘅和冯蓉齐齐的塞到了赵胜怀中,那边赵胜也不客气,双臂一张一个也不拉的全部抱到了胸前。 乔蘅和冯蓉哪能想到季瑶会来这一手,而且赵胜还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顿时间大窘,不知所措的张口结舌道: “夫人,公,公子……” 大家窘才是都不窘,在众使女寺人憋着的笑声中,乔蘅、冯蓉她们落了个相同的待遇,季瑶这才算平静下了心来,嘻嘻笑道:“夫什么人呀?你们当我不知道你们盼公子回来眼都望穿了么?” “不是,贱妾是说您的身子……” 乔蘅顿时弄了个红脸,忙挣开了些许才支支吾吾的找起了理由,但仔细一看赵胜在那里远远地避着季瑶的肚子,登时又没了词儿,只得满面羞红的连连偷觑旁边大窘之下连话都说不出口了的冯蓉。 冯蓉是被季瑶甩了个大憋气,倒不是当真发懵,慌忙之间抬头看见赵胜笑微微的望着自己,仿佛心灵福至似的又将话题扯得更远,妙目向旁边一躲,急忙在站在一旁的那些使女中间匆匆的找起了什么,片刻间看见了目标,连忙小声说道: “公子,您,您没看见白姑娘……不,不是,萱儿,你还不快过来呀!” “萱儿?” 冯蓉那声喊仿佛是求救一般,赵胜刚才走得匆忙了些,只是在注视着季瑶她们三个,再加上季瑶她们身后挤成一团儿的站了一大群人,任谁片刻之间也不可能单单去注意一个刻意躲进了人堆儿里的人。经冯蓉这么一提醒,赵胜恍然间抬头顺着冯蓉的目光望了过去,当看清人群之中神情里略略带着些忧郁的白萱时,忙松开季瑶她们快步走了过去。 白萱与季瑶不同,不管在娘家如何养尊处优,此时她也只是君府里的一个侍妾,没有六礼相候,没有夫君亲迎,甚至当进府之时恰逢夫君有要事出远门也说不出什么。然而自从她选择了这条路开始,这些都已经不算什么了,只不过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当她到了平原君府的时候,却恰恰正是自己的父母最受难为的时节,而这些难为还与自己的夫君有着或多或少的牵连,这让她情何以堪。 然而白萱又不是那种愿意让人看到她内心柔弱之处的性子,不管心里如何的委屈,在这么多人面前时却又绝不肯表露半分,所以当冯蓉“出卖”了她以后,白萱连忙收拾了心绪,盈盈的向赵胜拂礼笑道: “妾身恭迎公子。” “萱儿……” 还没等赵胜说出话来,一旁的季瑶却早已经窥破了白萱的心思,忙打断赵胜的话笑道: “公子这个家主做的实在太不称职了,家里添了人都没工夫等。萱儿刚刚进府便只能望眼欲穿的盼着夫君,公子还不快赔不是?” “夫人,您别说笑了……” 白萱和季瑶虽然是自小的友情,进了府之后依然还是姐妹一般的感情,但大庭广众之下的规矩却不能不守,见季瑶这么一说笑,登时经不住一阵脸红,小脸一垂,说出来的话早已经小的像蚊子哼哼一般。 赵胜刚才匆忙间早已经看见了白萱的神色变化,此时又见季瑶不住的往一边岔话题,多少也能猜出其中出了什么状况。不过白萱这样一敛衽却也把他拘住了,只得离着两步远轻声笑道: “季瑶说的对,萱儿,这都是为夫的不是……” 季瑶刚才一直在一旁抿嘴轻笑,看到赵胜和白萱长别重逢,在大庭广众之下多少都有些拘束,忙解着围笑道: “公子说了这声‘为夫’,那就算将萱儿接进府里来了。不过公子刚刚才回来,我还有些要事得和公子相商,明日公子再和萱儿行合卺之礼吧。嗯,公子啊,妾身正想着有些府里的事要和您商量呢。虽说萱儿和您都快一年没见面了,您怎么也得先陪着萱儿说说话才是,不过家里大事小情太多,不如明日你们再躲起来慢慢叙谈为好。” 季瑶的话顿时引来一片哄笑声,谁也不是傻子,还能听不出季瑶这有事相商内中自有乾坤,赵胜今天刚刚赶远路回来,而且又到了快要天黑的时候,她一个当妻子的自然要替丈夫的身体着想,哪能让他疲惫不堪的去当新郎?而她自己怀着身孕,为孩子着想自然行不了敦伦,那么这样以尊压卑地“抢丈夫”也就名真言顺了。 夫人都已经发话了,谁还会再去反对,不一会儿的工夫各自回院,季瑶则在赵胜陪伴之下回了寝居。刚才季瑶说什么有要事相商本来只是瞎找理由,谁想刚刚走回厅去,她却当真想起了什么,连忙笑道: “公子,咱们府里这些日子虽说没有什么重要事,倒是又件趣事呢。” 赵胜早就知道季瑶刚才那番做作是为了什么,听她这样说,也跟着笑道:“趣事?咱们府里邹管事他们管得极严,上上下下的仆役们从来不敢造次,不知季瑶说的是什么?” 季瑶极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公子这次走以后没几天,有一个从临淄来的儒生便拜到了府里来,说是原先在稷下学宫跟着打些杂,上次公子去临淄拜见孟贤师时,他执着笤帚在旁边听了那么几句话,对公子极是崇敬,所以便跑来邯郸想拜入公子门下。 可巧公子正好去了魏国,乔公实在不敢替公子做主,那个人便连磨带捱的不肯走,说他虽然没什么才识,但极是仰慕公子,若是不能做平原君府门客,即便当一个洒扫庭院的仆役也已经足了心愿。乔公被他磨得没了法子,只好让邹管事来问妾身。 妾身也是头回听说这种事,觉着他或许也就是想来府里谋份糊口差事,又怕府里的人撵他才说这些好听话抬高自己的身价。不过这人倒是个能说会道的,妾身便让他在前院做些迎奉来往的差事。这些日子倒是没见他如何能耐,不过听施管事和邹管事说了好多次,他几乎天天都在问公子什么时候回来,那天把邹管事问烦了,差点没把他撵出去。” 这种神经质加强迫症的人实在是少见,季瑶说到这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赵胜也是一阵忍俊不禁,扶着季瑶坐在席上之后才凑趣的笑道: “难得此人如此执着,便让他在前头赚些俸钱好了。对了,他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季瑶笑道:“听口音应当是赵国人,也就是三十岁不到的样子,谁知道是不是当真去过稷下学宫。妾身也没怎么去在意,要不是邹管事那天被惹烦了,禀上来说是要把他裁掉,妾身差不多都快把他忘了。噢,好像是叫什么……嗯,好像是叫荀况吧。” “荀况!他的字是不是单一个‘卿’字?” 赵胜猛地一惊,等反应过来却是一阵后怕,心里突突狂跳着暗自想道:幸好季瑶有容人之量,要不然这次损失可就大了。

正文 第144章 当不得真 第一百四十四章当不得真 如今的平原君府已经与以往不大一样,冯夷做了云台令,虽然自有一座小小的府邸,不过大忙人连媳妇都还没顾得上娶,那府邸也就是个摆设,平常都是住在云台署里的,蔺相如和范雎先后入朝为官,虽说并非自此与赵胜“一刀两断”,但朝廷之臣自然没有住在别人府中为奴为仆的道理,要不然外头的人还不得说这哥几个要合起伙来造反么。 先秦门客有三礼,或曰师、或曰友、或曰臣仆,相互之间待遇不同,冯夷、蔺相如、范雎等人一离开,平原君府里虽然门客依然不少,但有资格被赵胜以师礼相待的只剩下了那位一早便誓言不愿出仕的乔端。当然了,除了乔端以外,许行也是位大能,只可惜老人家根本闲不住,虽然平原君府客舍之中专门为他留有上等院落,但院子里十有**的时候都是空着的。 这样一来,乔端这位平原君府资格最老的门客便在名义上,也在事实上成为了众门客的领袖,并且负有管理职司。这老爷子对赵胜的生活习惯早已经了如指掌,当天估摸着赵胜已经歇过了一阵,趁天还没黑内宅尚未封府的时候拜到了赵胜面前,杂七杂八的扯了一通,赵胜的话题便转到了荀况身上。 荀况在未来的名声确实不小,而且活着的时候还在稷下学宫三为祭酒,但那都是齐襄王之后的事,这个时代还没有几个人知道世上还有“荀子”这号人物,所以乔端见赵胜一脸捡了大便宜的兴奋神情,不免有些惊奇,下意识的说道: “这位荀卿似乎有些……嗯,有些嘴碎。那天拜求到老朽面前时倒是把自己夸得仿若一朵花儿似的,可后来夫人让他在前头做些杂活儿,他先开始便是一幅喜不自禁、自以为得计的模样,再后来虽然没什么大错,可也没见有什么过人之处,而且差不多只剩下一张嘴了,将邹大管事他们惹得不胜其烦,实在让老朽不知道该怎么说……唉,公子原先莫非听说过此人?” “只是略有耳闻。呵呵……” 姓荀的这不是摆明了想吸引眼球外加试探主家有没有容人之量么,要是干一行专一行,而且无怨无悔,谁还会去注意他?万一季瑶听信了邹同一面之词将他撵出去,他说不准就得在一番激昂雄辩之后华丽丽的拂袖而走,然后在府外头某个不远的地方安下心来等着本公子回来以后上门道歉…… 也幸好赵胜清楚荀况是什么人,而且还知道三国演义里有庞统怠慢刘备以显名的戏码,要不然还真让荀况给骗过去了。然而就算他知道荀况,此时也没法说出来,只得编着瞎话笑道, “年前去临淄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名叫……田单的人偶尔提到过这位荀先生,说他师从儒业,却对孟贤师的学问颇有些异议,以人性为恶,当强以法度戒之。据说颇有些学问的,只与儒法两家都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在稷下学宫里并不是很得志。倒是没想到会拜道咱们府里来。” “哦,这样说荀先生是自秉一学了。只是这性子实在是……” 经赵胜这么一解释,乔端顿时恍悟荀况为什么是这副表现,一时间来了兴趣,呵呵笑道, “既然如此,老朽这便去将荀先生请来拜见公子?” 赵胜摆了摆手笑道:“那倒不必,今天天晚了,还是明天再见为好。” ………………………………………………………………………………………… 赵胜完成使命回到邯郸,第二天赵王少不了要开大殿迎接外加密会相商,不过这些程序要到午正以后,整个早上赵胜还是留在府里的。 虽说有一个早上的时间,不过赵胜也难得空闲,君王开殿之前徐韩为等重臣少不了过来询问些面君事宜,范雎、蔺相如、冯夷等人昨天虽说跟着各位卿士大夫跑到城外去迎接了赵胜,但人多口杂之下也搭不上什么话,身为平原君府原门客,自然也少不了单独过来拜见一番,有这两拨人就足够填塞一早上的时间了,所以也就是天刚亮的时辰,赵胜便在季瑶催促之下起了身,收拾了一番之后当先去了白萱那里。 白萱来平原君府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有季瑶照顾,寝处各项起居所需自然缺少不了,只不过她是来平原君府当侍妾的,入府这么久了不但还是处子之身,而且连夫君的面都见不上,不客不主不仆的实在有些尴尬,再加上满腹的心事,所以季瑶虽然说到今天晚上再为他们行合卺之礼,但白萱哪里还睡得着觉,天没亮时便起了身,本来以为得忐忑不安的等上一整天才能见到赵胜,谁想这位爷一大早便赶过来了。 白萱所住的院子在季瑶寝处院落北边,前后两院,内院里三通堂的正房,耳房偏厅一应俱全,入春以后按照白萱的喜好在院子里栽种了些花卉苗木,此时时节尚早,刚刚移植过来的垂柳已经迎风叶绿,但诸般花枝却才只有指粗,柔弱的枝条上嫩叶拥着初蕾,颇是娇俏。 白萱除了去年在娘家时因为被关急了,对自己院子里的苗木大肆糟蹋了一番以外,向来是个爱花的人,一大早起身梳洗以后第一件事便是领着两个从齐国带过来的丫鬟去照应园圃中那些柔嫩枝条。 初栽的草本花苗尚弱,要想养护好便不能过于水重肥重,特别是水,需要多少大有讲究,白萱不放心别人去照应,这些活自然全由自己去做,正收着衣襟俯身站在一株菊苗边上双手做瓢,从身边铜盆中舀了水一下一下的顺着花苗向下溜时,身旁一个丫鬟忽然侧转身对着院门慌忙一敛衽,轻声呼道: “公子。” 公子?白萱哪想到赵胜会在这时候过来,手心里还在滴滴答答向下滴着水便慌忙直起了身来,斜眸往院门处一望,恰好看见赵胜优哉游哉的走了进来,向那两名丫鬟春风和煦的点点头笑道: “好,你们先下去吧。” “诺。” 能在大家大户之中跟着小姐当差的哪有傻子,那两个丫鬟自然不愿当灯泡,再次敛衽行礼后忙快步跑去了外院。白萱本来想着赵胜刚刚回来必然跟季瑶如胶似漆,自己一个下人怎么也得往后排,所以一早起来只是梳洗了一番,连一点妆都没有化。 白萱是新人,从临淄家中临出门时白夫人交代了许多,说什么就算原先白萱跟赵胜再熟悉,进了夫家第一次正式与夫君见面也不能错了规矩,要以最美的一面面对夫君云云,可白萱如今是仓促面夫,没有一点准备之下只能素面朝天,陡然心惊之下下意识的侧了侧脸,这才想起自己实在是太扭捏了,只得极不情愿的再次转回脸来,微垂着睫毛吃吃的说道: “公子,公子今天不是要去面君么?” 白夫人在意的那些规矩赵胜多少也知道一些,但他是后世来的人,跟这个时代的人观念上有很大区别,并没有觉着好好一个女孩儿满脸涂上“白面粉”,嘴唇上血刺抹乎地画上一个尽量小的圆圈有什么好看的,所以见白萱一副不自然的模样,不觉一阵好笑,走过去牵住白萱的小手笑道: “大王那里晌午才去见,待会儿徐上卿他们还得过来。我想着回来以后还没跟你正儿八经的说上话,便先过来了。哦,季瑶昨日里还跟我提了一句,说你这些日子颇有些担心家里,也让我尽快过来看看你。” “公子……” 白萱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了季瑶,也曾听乔蘅她们说过赵胜每每说到什么关心人的话总要带上季瑶,话音里的意思自然是要从细节处为家里的和睦而谋,不过她却也知道季瑶是当真会这样做的,并非只是赵胜苦心孤诣的编造,闻言不觉百感交集,潸然之下鼓足了勇气抬头说道, “公子,妾身知道自己不该对您公务上的事插嘴,只是齐国那里如今已经乱下了天来,妾身的爹娘家人安危都不可知,我……” 赵胜安慰着笑道:“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些事的。燕国人虽然已经攻到了临淄城下,不过盟约对他们有约束,一时之间他们不敢在那里乱来。我已经得到了消息,燕军攻下吕国邑以后,白家主已经带着家人离开临淄了,眼下应当去了莒邑投奔你外祖母家,想来安顿下来就会给我们报平安,你放心好了,虽然伐齐盟约所限,我不好在济东那边多插手,不过已经让云台署安排了人暗中保护他们,不会有事的。” “妾身多谢公子。” 白萱知道赵胜心细,但他能在万千的忙碌之中还想着这些事却依然让白萱大是欣慰。赵胜又笑道: “临淄那里白家产业也用不着挂心,乐毅与屈庸私交极好,又是个极细心的人,历下战毕南下泗淮之前专门跟屈庸做了交代,说明了白家与我的关系,屈庸也已经满口答应了下来,说若是迫不得已需要攻入临淄逼迫齐王,定当派人严加保护白家庄园和店面,绝不会有什么闪失……不过他说归这样说,但燕军却是必然要攻临淄的,到时候要想没有丁点损失也不可能。”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些都是最低层次的婚姻追求,白铎原先总是介怀于自己的闺女给别人当了妾室,可估计现在满心里只剩下庆幸了,在这样一个乱世之中,大家大业如果没有一个真正贴己的强力支柱,再多的家业也不过是随时便会化作一场空的虚妄之物。 白萱突然想起自己回到临淄以后白铎训斥白瑜的那些话,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得意,暗暗想道:你女儿就算能做别家的夫人又如何?寻遍这天下,谁还能保你家业不失?不过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白萱突然想到赵胜说“燕军必然要攻临淄”,心中不由一惊,忙下意识的问道: “公子不国只是要逼迫齐王称臣纳土么,怎么燕军却必然要攻临淄?” “嗐,合纵连横之间有些事也就那么一说罢了,你还能当真去信么。” 赵胜一阵尴尬,只得松开白萱的手极不自在的挠了挠头。 ………………………………………………………………………………………… 有些事确实不能当真,当了真倒霉的只有自己,这些事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就算亲不相避,赵胜也没那么多功夫跟白萱解释,不大时功夫以后徐韩为拜到了府上,相互交代了几句刚刚告辞而去,蔺相如他们三个人紧接着便相互吆喝到一起踏进了门儿来。 这三位今天是必然要来的,他们虽然做了赵国的卿士大夫,但这辈子也脱不了平原君府门客出身的烙印,抢在赵胜拜见赵王、正式缴还使命之前前来拜府才算全了旧时主臣之情。他们都已经是平原君府的老人儿了,熟头熟脸的,大门口拦谁也不会去拦他们,当下在邹同鞠请之下欢声笑语的进了府门,赵胜和乔端早就在前厅之中等着了。 前厅虽然不是密室,但主君待客欢谈,仆役们自然要避见的,五个人往席上一座,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冯夷突然低下声道: “公子,小人看这个什么荀况还是小心些为好,如今正值六国伐齐之时,他又是从临淄来的,别处不去,却只来咱们府上,虽说什么景仰公子的说辞还说得过去,但他宁愿为仆也是心甘,岂不是太蹊跷了些?” 冯夷一向都当平原君府是自己家,再加上被那个张拂摆了一道之后一向谨慎,对谁都不放心,突然听说平原君府来了个自请为客却甘愿为仆的人,哪能不小心。赵胜要是不知道荀况的底细也难免会有这样的顾虑,但他知道荀况满腹高才,便不难想通荀况这样做明面上低声下气惹人疑,实则心存高傲的心态,向冯夷摆了摆手笑道: “异人必有异行,荀况的底细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他不过是个读书人,难道还能有能耐加害我不成?再说就算他是替齐国做说客的,我也自有计较。不妨事,你们用不着如此谨慎。” 冯夷依然不甘心,连忙接道:“万事小心不为过,豫让当年也是一介读书人,还不是做出了谋刺襄子的举动,公子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公子若是要去见他,小人必当不离左右。” 蔺相如笑呵呵的望着赵胜和冯夷两个人,见冯夷都快急眼了,赵胜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便慢条斯理的笑道:“公子,相如看冯下卿说的也有道理,时局纷纷,这位荀先生纵使当真想入府为客,来得时机却也实在不好,而且又是这样一副做派,便由不得冯下卿不猜疑了。相如看小心无过,还是让冯下卿陪在公子身边为好。不过冯下卿到时候万万不可胡来。” 冯夷看见范雎也跟着点起了头,心知赵胜对他俩向来言听计从,心里顿时一松,忙连连点着头打起了保票:“蔺下卿放心,冯夷只是存疑,只要那位荀先生当真磊落,冯夷怎会坏了公子的面子。” 这几位都是真心替赵胜的安危着想,赵胜自然是清楚的,不过还是摇了摇头笑道: “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不过现在不比以前,你们都已经入朝做了官。荀卿只是一介布衣,又是拜到府里来做私客的,我和乔公要是带你们去见荀先生,荀先生又会怎么想?” “呃,这个,呵呵……” 蔺相如被赵胜说的不由低了低头,范雎却接口笑道: “在下看公子说的对,如若这位荀先生当真有才足用,公子还当以心交接才是。不过冯下卿说的也有道理,万事小心不为过,就算我们几个不跟着公子去,公子自己也当注意些才是。” 这些话还像那么回事,赵胜哪能去伤了蔺相如他们的好心,当即答应了下来,又跟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先把他们送出了府,这才和乔端一起信步向东进一所院落中走去。 封君府是按照王宫减等布局的,前庭后院分明,王宫前庭只设置宫司诸署,其余官属都另有治所,而封君府减等就减在这里,相当于朝廷六卿五官的各种部门全部安排在前庭里,其中相当于司卿的职务是管事,相当于差役的职务则由仆役充任,各项职能部门齐全,所以才会有将君府大管事称为“小相”的习惯。 荀况所在的大祝房相当于朝廷里的六卿太祝署,主管府中祭祀兼代迎来送往、筵席待客之类的工作,平常也算清闲,并没有几个常任的职衔,当赵胜和乔端走进院子里时,院中一片安静,大祝管事看见赵胜来了,连忙从正厅里迎了出来,还没来得及见礼便被赵胜摆手制止住了。 抬头处一间偏厅正对着门的地方一个瘦挑的长衣年轻人正俯在几上睡着回笼觉,乔端笑呵呵的对赵胜点了点头,向那边一努嘴便当先走了过去。

正文 145章王道、霸业 第一百四十五章王道、霸业 三十许岁数,黑黑瘦瘦的模样,玄色的巾帕抹额包头,浓浓的眉毛和两鬓相连的发须因为在衣袖上压得时间久了,尽皆炸起来乱成了一团,左边太阳穴处还有两道红红的压痕很是显眼。一双略微下陷的双眼略带着茫然欲睁还眯地注视着眼前还在晃荡的两团人影,两袖和衣襟上还带着压折未复的一道道褶皱。赵胜怎么也没想到中学时都快要背吐了的那篇《劝学》的作者居然会以这么一副半昏迷的状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乔端走进厅里的时候一直轻着手脚,等到了荀况趴伏的矮几旁时才弯下腰屈起右手中指关节在几上轻轻敲了两下。荀况大概正处于半睡未醒的状态,听到“咚咚”的响声出现在耳边,用鼻子哼了一声,两肘向外一张碰到了乔端身上才反应过来,迷迷茫茫的坐起了身来,待看清了站在门口的人是谁时,虽然一副尊荣实在不雅,却儒儒雅雅的站起了身,极是平静的向着赵胜拱手鞠下了礼,淡然的说道: “哦,公子回来了。” 这句话实在别致了些,像极了相互熟极了的人之间随意的招呼。这位“子”居然淡定到了这般程度实在让赵胜和乔端始料未及,下意识的相互看了一眼,赵胜才走进厅里轻声笑道: “荀先生知道赵胜要过来?” “哦,那倒不是。公子请坐,乔公请坐。” 到这时荀况才突然动如脱兔了起来,往旁边一让,将赵胜和乔端请到尊位上坐下之后,自己也不用赵胜客气,跟着坐下身后才道, “昨天在下就听说公子回来了,正琢磨着公子事务繁忙,怕是得几天才能想起在下,倒未曾想公子今日会亲自过来,不然也不会如此懒散了。” 还真是个实在人……赵胜和乔端顿时都被荀况的话给逗笑了。乔端其实与荀况也没见过几回面,那次荀况拜府之后,季瑶便把他安排到了大祝房这边帮忙,从那之后天天在前院打转的荀况怎么可能经常碰上在府宅后侧宾客庭院里的乔端,所以乔端这些日子对荀况的了解都是从邹同他们嘴里得来的,说不上什么好感,也说不上什么恶感,总之一句话,也就是没感觉罢了。今天见他在赵胜面前依然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不觉好感陡升,宽厚的笑道: “昨天公子回来时夫人便提起荀先生来了,公子听说你是从稷下学宫来的,本想昨日便招你相谈,只是天太晚了方才作罢,正好今天前去面君之前还有些时间,所以便来看望荀先生了,却不曾想,呵呵呵呵……” 君子之仪是有讲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仪表都不注意还怎么提后边的那些事?虽说后世陈蕃还是刘荣曾经有过扫不扫一屋与平天下有何关系的纠结命题,但至少先秦礼重的时候,君子仪表还是一个衡量君子与否的重要标准。所以乔端见荀况实在淡定的一塌糊涂,不觉开起了他的玩笑。也就乔端年纪大了不好揶揄,要是蔺相如来了,还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呢。 荀况这才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笑容,向前俯了俯身才轻声笑道: “雷霆促发不及掩耳。公子若是相招,在下自当修仪往见以示郑重。只是公子突然过来,在下实在措手不及,也只能如此这般了。” 说到这里,荀况才感觉到眉毛刺挠的慌,向上一翻眼皮,忙抬手在双眉上抹了两下,将乱糟糟的眉毛顺了下去。赵胜顿时被荀况这副细声细气却又大咧咧,丝毫不带谄媚的模样逗笑了,心知乔端有点替自己压服荀况的意思,不觉转口笑道: “赵胜过来的也是匆忙……对了,我听乔公说荀先生是赵国人,不知怎么没在赵国谋进,却去临淄稷下学宫了?” 荀况笑道:“在下是猗氏(今山西安泽)人,这不自觉学浅,深知谋进也是浑浑噩噩谋些俸禄混日子罢了,所以才出门各处转了转。后来在齐国遇上了孟贤师的弟子公都,公都将在下引荐给了万章,在下这才去了稷下学宫。也是在下这性子有些直了些,有些不大认同孟贤师的学问,便时常与孟贤师还有他的诸位高徒争论几句。孟贤师儒学集大成者,门下皆是高论之士,在下论自然是论不过他们的,那天恰好有幸观礼公子拜会孟贤师,深觉公子之论颇合在下之意,这才萌生归赵投奔之意,却不曾想恰恰捡回了这条命来,实在是万幸。” 这些话让赵胜怎么听怎么觉得荀况有意思,什么争论不过这不明摆着是在说孟轲那一派以势压人么,而且明说了投奔,却没有一丝为了让人接纳而说的客套话,就算什么观点相同也是说颇合他的心意,完全将自己与上位者放在了一样的高度,要是对面是个在意名分地位的人,这些话早就惹人生厌了,偏偏人家荀况根本不在意,赵胜摇头一笑,暗自想到:你故意的吧?现在是我来看你…… 荀况和孟轲性恶性善之争已经触及到了各自思想的根源,可不仅仅是“不大认同”,赵胜明知道这一点,但现在荀况还不是后世的大名人,赵胜就“应当”无从知道荀况的主张才对,听荀况这样说了,便顺着他的话音笑问道: “噢?荀先生不是学儒的么?不知为何对孟贤师的学问不大认同呀?” 这已经在有意无意中走到考校去了,荀况肃然的说道:“儒义海纳百川,极是庞杂,孟贤师虽说乃是集大成者,不过终究也是以一己之见解析先圣学问。庄周子有云:‘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又云:‘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 此内圣外王之道虽然出自道家之口,但何曾脱出先圣之学?先圣有云:‘为仁由己’,‘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一个人能否学成品德高尚之仁人,关键之处乃是己身,这正所谓‘我欲仁,斯仁至矣’。此既是先圣内圣之学。 至于外王之道,先圣亦云:‘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此为修身为始,治人为终,此正所谓‘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是为外王之道。 先圣以仁为本,仁义礼智信相辅相成,但孟贤师所重却在于义,所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此言固善,然而如何才能民贵君轻?莫非以义相约束么?‘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求其放心’,君子可修之,可复人之‘良知’、‘良能’,即可施‘仁政’于天下,此言何人可保天人人皆可为君子,皆可修己‘良知’、‘良能’“?此只是‘修己’,只是内圣,没有‘外王’相伴始终,在下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毕竟此论未见人性之需。 故此在下以为孟贤师着了偏道,虽师承子思子,亦未可称儒家正脉,以在下愚见,先圣诸弟子所学皆偏,唯有子贡子得其衣钵,重‘修己’之内圣,亦重‘安人’之外王,只有内圣外王并重才是当真得了先圣之学精髓,故此在下才不敢苟同孟贤师之论。只可惜当今儒学以思孟为重,呵呵……在下的话么,实在没几个人肯听的。” 荀况滔滔不绝的雄辩之论顿时把赵胜说愣了,他原来根本不懂什么儒学,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接收的也是正统的‘思孟学派’思想,只不过因为本身与这个时代的巨大差别才没有陷进去,自有一番主张。 他原来一直以为荀儒之后觉得儒学思想是错误的,所以才渐渐偏向了法家思想,提出了什么“性恶论”,今天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原来荀况是个极端的孔子崇拜者,正因为对孔子的崇拜才对孟轲提出了异议。两个人争论的根本不是什么性恶性善,而是全面的儒家思想是什么的问题。这一个发现顿时令赵胜大感意外,再也不敢想当然的给荀况划分派别归属了。 也难怪赵胜会对荀况产生误解,现代社会经过两千年的思想演进,其实绝大多数人早就认为孔子思想就是孟子思想,更多的是把荀况这个“儒家叛徒”想当然的划到法家那一边去,这可实在有点冤枉荀况这个孔子“刍狗”了。 赵胜越听越觉得这次亲自来见荀况这个不会巴结的人实在是值得,极是意外的看了旁边捋着胡子一直在沉思的“杂学家”乔端以后,才沉住气对荀况问道: “这样说来,荀先生所主张的乃是人性有恶,若是没有强行约束绝难有几个人能子修为君子了?” 荀况炯炯有神的注视着赵胜,听他这么一说,满脸上顿时都是见了知己的神采,舔了舔因为说话太多有些发干的嘴唇后才道: “这正是在下那日在稷下学宫听公子一言而萌生相附之念的原因。齐国风俗多轻佻,民风善言而恶本,就算齐王不是狂妄自大之君,齐国也难成天下王霸之业,为学者在临淄只能辩学,若是当真有才学却绝不能在临淄谋进,邹衍投奔燕国,庄周前往楚国,许行前去宋国,说来说去都是看到了这一点,在下虽然不才,却也看出齐国绝非能成事的国家,今日来投公子,是为了谋进,是为了弘扬先圣与子贡之大成。还请公子俯允。” 说到这里荀况缓缓站起了身端端正正的向赵胜拜了下去,这样实诚的说法赵胜还是第一次碰上,人家乔端根本连当官的念想都没有,至于蔺相如和范雎他们也从来没说过‘我投奔你就是为了做官’之类的话,荀况上来就明明白白说明自己来投奔是为了当官,是为了让自己的扬光大,这份开诚布公实在让人……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谋进……” 荀况对赵胜的心理冲击实在是大,赵胜微低下头考虑了片刻,这才抬头笑道, “以荀先生所说,齐国成不了王霸之业,莫非我赵国便可成就么?” “难成。” 这回荀况又接着实诚上了,直起身来说道, “当今天下国强者七……噢,齐国今后会如何谁也说不清楚,先姑且这么说吧。天下强国者七,然能成‘王业’者尚不知在谁,但唯可成‘霸业’者却只有秦国。” 乔端听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住笑了,捋着胡子笑道:“荀先生实在是……仕进之道讲的是谋明主而侍,荀先生既然觉得能成王霸之业者只有秦国,那应该西行拜见秦王与相邦魏冉才是呀。” 乔端倒不是觉得荀况的话难听,但是荀况当着赵胜的面这样说实在有点打脸的意味,要是不挤兑挤兑他,赵胜就不好下台,反正荀况自己来实在的,那就不能怪别人也来实在的,更何况荀况说了这么多实在话,最后还不是来投奔赵胜?如果因为自己的挤兑就翻脸拍拍屁股走人,那也不是什么能成大事的样子,留着也没用处。 乔端这是要去芜存菁,也是要为孙女婿的脸面着想,但赵胜却不这么看,面向乔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乔公别这么说,荀先生想在赵国谋进,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说到这里,赵胜又抬头对荀况笑道, “荀先生先请坐,嗯……相较秦国来说,我赵国有三不如,其一,四战之地没有关山之固,其二,赵国没有秦国之强法深入人心,施政者掣肘过重,其三,秦地广大,赵国相较而言却是地狭之邦,粮不足、人不众,极难与之匹敌。有这三不如,确实也只能甘拜下风了。” 这些话都是范雎那个实践家说给赵胜听的,赵胜虽然正在按自己的步骤去一步步扭转劣势,但能不能成功是一方面,就算当真能逆天改变了劣势,那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至少在可预期的时间段内,这些劣势依然明显,那也就不怕说给荀况听了。 荀况听到这里顿时两眼放光,又是深深一鞠才道:“公子实在是难得的诚人,只是在下并非经略一城一地,为家国开疆拓土之才,所以公子所说其一和其三实在没有十全的办法去改变,只能就‘赵国没有秦国之强法深入人心,施政者掣肘过重’略抒些愚见。 方今天下能成霸业者唯有秦国,然秦国却非可成王道之国,这是因为‘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治之经,礼与刑,君子以修百姓宁’,只有礼法并重才是王霸之道一统长远之途。 秦国有重法爱民之道,却少隆礼尊贤之道。秦国经商鞅变法,国势渐隆,可称治之至也,然而自商鞅开始,秦国便偏入了歧途,刑赏皆以功论,固然能顺从人欲,但却将人欲发挥至极致,使人性之恶没有约束。秦国重法而轻儒,取笑孟贤师‘人皆可以为尧舜’之性善说法,却不懂‘涂之人可以为禹’,人皆有智,后日所学完全可以让人懂得何为善何为恶,自然可以向礼而避刑,由此成就万载王霸之业的道理。” 赵胜听到这里已经完全对荀况佩服的五体投地了,荀况说了这么多话,简单的概括起来无非就是秦国太重法却不重礼治教育,就算能成就统一天下的霸业,最后在严刑重罚之下也长久不了,这不正和历史相吻合么!这哪里是理论家,根本就是个预言家了! 想到这里,赵胜已经完全释然,淡然的笑了笑道:“秦国只是一时之勇,天下有利可取,有国可灭的时候可以算得上无敌,但若是当真成就霸业,只怕用不了几年自己就得断送基业。没办法的事,没有外利撑持了,那也只能从内取利,到时候刑法依然过于严苛,就算一世之君可以压得住阵,难道每一代君王都有这般气势不成?只要换一个弱势些的的君王,想不乱也难。” 荀况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从容的说道:“公子说的不错,秦之失恰恰是天下之得,就看谁能抓住了,若是能抓住,从而礼法并重,霸业可以与秦国相抗衡,至于王道却更胜秦国一筹。 齐国没有秦国霸业之基,却自己断送了王道之本,今日局面也是咎由自取,他国当以为戒。荀况闻公子摒弃齐国稷下学宫纷乱辩学的方法,力荐赵王兴修学宫,以农学为本,以礼化施教为护,即便匈奴、楼烦胡蛮之人亦要使之明礼知义,从而安稳疆土,以成万世基业,这已经得了王道精髓。只要再效法秦国之制,立百金之木(商鞅典故),明刑正典,不论黎庶公卿,皆以同论,纵有千难万难,他日也不见得便没有与秦国一争霸业的可能。” 要说荀况提到的美好前景赵胜不动心绝不可能,但残酷的现实却并非理论就能解除的,赵胜闻言伤怀,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 “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吴起被杀是为什么?商鞅被车裂是为什么?我先王横死沙丘又是为了什么?掣肘二字不是荀先生随便说说就能解除的。” 荀况诡诘的一笑道:“公子当我没有眼睛去看么?先王‘采食其半’经三世执政而不废;公子借集缁缕之事削夺公卿再增封地、更加掣肘之危;前些日子又与成武君翻了脸,就势力促大王明正典刑,言明不论贵贱抗税者皆以严刑,成武君他们自知理亏而不敢妄议。这些事缓缓而行自当还有后招,不知……公子想要做什么?” “呃……” 赵胜顿时被荀况给问住了,讪然的一笑之后干脆也不回答了。心中暗自想到:这位“子”还真是明眼人,看样子是做准要在赵国成就他的理想了。

正文 146章窝里算计,不算算计 第一百四十六章窝里算计,不算算计 荀况这人明显有点大而化之,按现在的话说当个大学教授一点问题也没有,但其人太过倾向于理论,务实却欠了些火候,眼明心亮手不勤,治理一县一地或许还能绰绰有余,但当朝为官,主管一方面事务甚至把握全局却差得远,然而如果让这样一位这个时代最顶尖级的理论家去做县官却又过于屈才,所以没过多久赵胜便拿定主意让荀况先在依然人才稀少的邯郸学宫做些“百家讲坛”之类的工作,至于以后如何用,还要看进一步的了解。 邯郸学宫到目前为止依然处于草创阶段,赵胜对后世的太学和现代的大学具体管体方式和管理结构也不甚了了,只能大部分按照稷下学宫的方式进行管理,不过两千多年的历史经验也不是白给的,赵胜深知稷下学宫那种环境虽然能促进各家各派思想的发展,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打嘴仗,没有系统的管理模式,要想在短期内出现促进教育发展的效果根本是痴人说梦,所以便按照现代大学的分管模式,将整个学宫分成了儒道法墨农兵诸院,如果有谁有辩论要求要当先向学宫管理机构提出申请,定下时间、人员进行论战,而平常众人则负责教授已先期聚集起来的官员子弟,民间选拔的人才和胡人子弟。 草创就是不断调整、不断完善的阶段,各方面有不足是正常的事,只不过有一点让赵胜实在有些提不起气来的是,讲学的学者之中除了农家大师许行的几个弟子还算出名以外,虽然儒墨道法各家各派都已有人入驻,但能有极大影响力的人却没有几个,完全无法与稷下学宫相提并论。 不过这对赵国来说也就是个时间问题,毕竟齐国一乱,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要想恢复秩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其间必然会有许多稷下学者逃出临淄,而对他们来说,一直致力于招纳他们的邯郸学宫恰恰是最佳的去处,而且这样一来一时之间荀况的环境也宽松了许多,至少打起嘴仗来再不会出现在稷下学宫时被围攻的尴尬局面了。 荀况来找赵胜本来就是为了“谋进”的,虽说去邯郸学宫感觉有点屈才,但赵胜已经说了这只是暂时任用,而且对他推广孔子、子贡一系儒学有好处,荀况也就没什么话说了。 然而有一件事多少还是让荀况有些郁闷,他感觉自己关于如何破除赵国守旧势力,改变赵国对秦国劣势的话说的已经很到位了,可惜人家赵胜却像是没在意似的,虽然连连附和,却也没说出个怎么做的道道来。不过荀况也不傻,知道赵胜此前已经“慢悠悠”的作了些铺垫,那就不可能就此收手。事实上确实也正如荀况所料,他这个真正的古人都在积极寻求“改变”,赵胜这个假古人又怎么可能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可有想法归有想法,有句话却是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做其事不知其难,现如今赵胜已经被六国伐齐的“眼前事”完全捆住了手脚,只要各位宗室大爷不来找麻烦,相安无事、一时之间又不会影响大局的情况之下,他要傻到什么程度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戳人家?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但后边还有一句话: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改变赵国国内虽然比齐国要严谨许多、却比秦国松散的民风,以此达到打败守旧派、“为家国万世谋”的目的并非积日之功,那也只能沉住气慢慢来,但眼前的天下政局却让赵胜根本没机会闲庭信步。回到邯郸次日与赵王见了一面,明确说出燕国必将灭齐而后快的目标以后,该准备的事务便全部堆到了脑门子前头。 平原君相府因为赵胜回来再次变得门庭若市,明的、暗的、大张旗鼓的、不能被别人看见的各色人等犹如过江之鲫一般在君府大门内外不停穿梭。几日过后,刚刚风尘仆仆从河间赶回来的廉颇未及歇息便赶了过来,排了好几个号儿才得以进入赵胜所在的正厅,抬头看见赵胜站在几后柔肩扭腰的做着活动,连忙快步赶过来,啪的一拱手,低头禀道: “末将廉颇拜见相邦。” “廉将军快来坐,河间那边可安稳下来了?” 赵胜连忙绕过矮几将廉颇搀扶了起来,一同坐下以后,廉颇才微微蹙着眉道: “安稳……如今只能说弹压下去了,还有许多善后的麻烦事。燕军南下之后,特别是济西之战大胜以后,灵丘、河间两地齐军根本连一点抵抗之力都没有便投了降,我军差不多没什么死伤就占住了这两地。不过地是占了,包袱它也跟着来了,实在是……” 赵胜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应道:“哦,廉将军是说河间饥穰的事么?” 廉颇道:“正是,此前末将已经向朝廷发回奏报,燕军伐齐,骑劫一军从河间南下时大肆搜掠了一番,其后我军又与齐军战了许久,河间一地被涂炭的不轻,二三十万百姓衣食无着,再加上乱战之下毫无管束,已经乱成了一团,别说春耕谷种,连吃的都缺。末将奉命弹压救济,这些日子倒是抢种了些庄稼,可依然大半抛荒,饥民遍地。一时之间实在没那么容易稳下民心来。” 赵胜道:“好好好,这些事我已经清楚了,回头你让人将饥穰的具体情形拟攥一份给我,明日我面见大王时再呈报相商对策。粮食的事……我再想办法就是了。” 廉颇不由得一奇,下意识的问道:“仓廪里的粮也不多了么?怎么还需向大王请命?” “仓廪存粮倒还算足用,不过那些粮食顶着军需,万万不能乱动。而且河间那里原先是齐地,可不止救饥那么简单。我们先不说这个。” 赵胜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问道, “宜安那边骑军训练的如何了?” 廉颇见赵胜忽然低下了声来,不觉眨了眨眼,微微一愕才小声应道:“骑军编练已久,相邦又拨给末将五万余匹战马,末将已经命人将所配鞍镫配具尽皆制备完毕,只要成军,必可绝行于天下难匹对手,就算是秦国,如今被义渠摆了一道,就算学去了这法子也没地方选这么多可用的战马。按说咱们也该严训数万骑军一试锋芒了,只是相邦……啊!” 廉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禁心中一惊,忙欠身膝行到赵胜几前,紧紧地压住嗓子道, “相邦的意思莫非是……” “不可说。” 赵胜笑吟吟的摆手打断了廉颇的话,小声笑道, “前日我已经将郭纵招了过来,郭纵向我禀报说,这一年紧赶慢已经打造了五六万件各式长短铁兵还有蹄铁,拨给你的那些战马正是与此相配的。” 廉颇又是一愣,下意识的问道:“铁兵?蹄,蹄铁?丑金可成器么?” 赵胜笑道:“能不能成器到时给你拨过去你自然知道。廉将军已知此事为何,我也就不再多说了,回去以后尽快组军,朝廷要有大用。” “诺,末将明白!” 廉颇丝毫没有犹豫的的拱手应了下来,对他来说“丑金”能不能成器根本不在他该考虑的范围之内,毕竟去年赵胜“发明”出马鞍马镫时也没跟他商量过呀,至于铁兵足不足用,还有那个“蹄铁”是什么玩意儿,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 白萱进平原君府的时候,来送她的是大哥白瑾,至于白瑜,虽说是正儿八经的邯郸户口,可大忙人一个,又老是想着避嫌,怎么可能有时间去看妹妹?倒是他的夫人时常到平原君府来上一两次,总算明明白白告诉了平原君府里的人,白萱娘家还是有人的。 不过完全不去也不可能,就算不去见白萱,赵胜那里有事时还是要拜见的。这天白瑜奉赵胜所请前去相拜,谁想被些琐碎的事耽搁了一会儿,拜入平原君府之后才知道赵胜没等到他,已经有急事先到宫里面君去了。 赵胜把白瑜撇下而先去见赵王,那就说明没有什么太大的事,白瑜微微悬着的心多少放下来了一些,转念想到白萱来平原君府以后自己还没过来看过,不免有些内疚,于是客客气气的跟邹同一说,人家邹大管事也没敢难为这位家主的大舅哥兼财神爷,当即通报到了内宅,不一会儿的工夫白萱院里便派人将他请了进去。 雅致的庭院之中,几株春海棠虽然枝条仍弱,却已迎风吐蕊,花开如锦,粉红色的花瓣娇艳欲滴,可解人语。白瑜清楚妹妹自小便喜欢此花,却没想到她嫁至君府以后依然爱此,再看那些海棠似乎比临淄府中还要娇艳几分,转头间又看到白萱笑靥如花的迎了出来,作为哥哥的他心中忽觉一阵欣慰,了然间已是放下了心来,拾步随着白萱走进了厅去,刚刚坐下,便见白萱雀跃的笑道: “三哥,公子派往齐国的人传回消息来了,爹爹他们已经到了莒邑。虽遇上了些险阻,不过总算有惊无险,全家人都没事儿。” 白瑜一愕道:“哦,爹爹他们已经到外祖母家了么?我,我怎么到现在还没得到信儿呀!” “爹爹怕是还得几日才能传过来书信吧。公子得到的消息也是今天才刚刚传回来的,历下那边战罢,公子便派了人暗中跟着爹爹和娘他们了,到了地方自然接着发回了信儿来。再说他们都是云台的人,自有办法快些传信,别的人难比的。我也是怕三哥盼的焦心,正想着派人过去告诉你和嫂子呢,却不曾想你便过来了。” “好,好,那就好。” 战乱之中能得到爹娘平安无事的消息,白萱自然是满心的欣然,小脸红扑扑的全是喜色。不过白瑜所想的却并非全在这上头,商人重利固然不假,但就算在钱眼里钻得再深,他终究首先还是个人。 这一年多来白瑜折腾过来折腾过去,对该不该将白萱推给赵胜始终纠结不定,等白萱做准了要嫁到平原君府时,他却又良心发现似的担心起了妹妹会不会在君府之中受气,此时见到白萱住处的景象,又听她喜不自禁的说到赵胜派人保护自己爹娘的事,虽说是在报平安,却清清楚楚透着与夫君相携的自得之意,心下不觉一阵欣慰,点着头笑呵呵的应了两声,干脆也不再相询白萱现今的情况了,转口笑道, “公子今天正好有事传我,要不然三哥怕是也没时间过来看你了。对了,萱儿,公子没等到我便先去见大王,弄得我满心不明就里,你可知道公子叫我过来有何事么?” 白萱微微一嗔,随即笑道:“我猜着三哥也没那么好心想着来看我。” 白瑜一阵尴尬,讪笑道:“三哥天天忙得什么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云中那边新拿到的田地前些日子又开起了荒,我也是刚刚回来,到处都得操心,就算想过来也得有时间啊。好了好了,三哥知道萱儿最明事理,这事儿咱们揭过去不提了……呃,公子叫我过来的事跟你提过么?” 白萱颇有些怀恨似地白了白瑜一眼,这才抿嘴笑道:“公子昨天倒是提到这事儿了。河间那边不是闹起了饥穰了么?公想从你手里购些粮派过去救济救济。” “购粮?” 白瑜猛地一愣,下意识的伸头问道, “这刚过春的,谁手里粮食也不多。公子想购粮,我怎么没听别家粮商提起过这事儿啊?” 白萱笑道:“我不说了么,公子只是想从你手里购粮,跟别人有什么关系?这事儿也是没办法,朝廷这些日子又是北征又是伐齐,府库之中所费极多,公子手头有些紧,数万人的饥荒亏空要是按市价去收粮根本吃不消,所以才想请你帮帮忙,先赊欠些钱款,等日后再还。” “啊!闹了半天是借粮啊!我说怎么,嗐……” 白瑜听到这里顿时大张开了嘴,脸吃了苦药的表情。白萱早已经料到他会是这番表现,没等他“嗐”完便急赤白咧的抢白道: “谁说是借粮了么?我刚才不说了,公子现在手头有些紧,又不想搅了市面上的买卖,这时候不找你找谁?谁让你是……公子安邦定国处处都得靠着你帮忙,若是让你折了本钱那不是害他自己么?公子的意思是能拿出来的钱便先给你,实在不够了再欠着,如何也不会让你的生意转不动的。再说了,你手里有多少粮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你这样说,你这样说……哼!” 女生外向自古就是理儿啊……白瑜都快被妹妹数落地钻到几案下头去了,只得长叹口气道: “好好好,三哥知道公子亏待不了咱们白家。唉……我白瑜这辈子算是让赵国缠上脱不了身了。呃,公子怎么知道我手里有多少粮的?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你,你知道,原来……嗐,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才真叫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白瑜猛然间一悟,暗暗想道:平原君这哪是有急事去见大王?这不分明是他自己不好开口,又怕我找话推脱,知道我到了君府不可能不来看萱儿,这才让萱儿开口把我套住么。 想到这里白瑜已经完全没了脾气。白萱向他看了一眼,忙劝慰着笑道:“三哥也别怪我,这两天公子为了粮食的事儿愁得连觉都睡不着,妹妹我能怎么办?不过这事儿也不会让咱们白家吃亏的,毕竟公子连价都没有压,只是不得以才要拖欠些时日。而且昨天我已经央求公子得下了准信,河间那边原先咱们一直插不进手去,这次若是能借赈灾在河间长一长咱们白家的名声,定当稳赚不赔。” “赈灾长名声?” 白瑜顿时来了兴趣,可转念间一想,却接着又反应过来白萱这个鬼精灵是在替赵胜算计自己。不过算计不要紧,只要对生意有好处,还怕自家妹妹算计么,于是兴趣陡然又升,忙狠了狠心,顺着白萱的意思接口说道, “公子是购粮,粮食买过去便没咱们白家什么事了。要不这样,我也用不着公子舍脸来求,只要是朝廷购去赈灾的粮食,三哥我必当比市面上的价钱减一……半成,另外公子若是肯答应,我们白家可以如外再出些粮食帮着赵国赈灾,不过这些粮得打咱们白家的名号才行,你看如何?” “费了半天口舌才肯减半成,好意思说出口么……” 白萱不满的嘟囔了一句,不过只要目的达到,她也算是满意收兵,忙笑道, “咱们白家愿意替朝廷分担,公子哪会不愿意?这次河间赈灾为了尽快安稳局面,公子定然是要亲自去的。昨天我已经和公子商量好了,公子会带我一起去,到时候你那边只要派些人一同携粮跟去,剩下的事交给我安排就是了。” “那好,那好。这事儿全靠萱儿了。” 白瑜顿时一脸谄笑,想了想又觉着自己刚才硬生生的吞掉一个“一”字,最后只憋出来“半成”实在有些不够仗义,只得讪笑道, “云中那边的田土刚刚才到手,现在得大把大把的往里砸钱。嘿嘿嘿……三哥这不也是手紧么,要不然的话怎么也得多替公子分担些才是。三哥手里要是不紧的话,别说什么半成了,就是一成两成那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正文 第147章 君行 第一百四十七章君行 白瑜疑心赵胜在躲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冤枉了他,虽然赵胜也认为向白家半借半买粮食的事白萱远比自己好说话,但没等白瑜过来便离开君府急匆匆的去了宫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有急事。 这些日子伐齐之战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意料之中或者意料之外的变化,到了济西之地和原宋国土地全数被伐齐联军占领之后,齐国已经不再具有作为战争角力一方的资格,转而成了各强国明暗相争的筹码。 在诸强之中,燕国虽然依然对临淄围而不打,却已经将战火烧遍了齐国济东,一路人马在骑劫率领之下从杞邑过潍水东进直逼即墨,一路人马在屈庸率领之下南下横扫沂源,兵锋渐抵莒邑,除了即墨和莒邑以外,济东泗北齐国土地基数沦入燕国人手中。 按照当日伐齐约定,燕国人这样做已经在事实上违背了盟约。但他们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一个重要的原因正在于抓住了盟约的漏洞,那就是逃到莒邑的齐王尚未投降。这样的局面之下,齐国各地的抵抗虽然在事实上已经渐渐转弱,但在单独占据济东,并且刻意封锁了消息的燕军渲染之下却是愈演愈烈,已经到了不将齐军全数消灭便无法迫使齐国俯首称臣的地步。 燕国人要的就是齐王“不肯”投降,并且还要想尽办法让诸国认为齐王没有投降的意思,虽然在莒邑被围的水泄不通的齐王田地早就巴心巴肺的盼着燕国放自己一马,同时诸国也不会当真傻到会将齐王当成一个宁折不弯的硬汉子,但在诸国全力巩固新占领土的时候,并没有人有能力去指斥燕国撒谎。 燕国要的恰恰是这个时间,只要能用几年时间稳固在齐国的统治,就算各国反对,但在同样从齐国撕下大片土地,从而理不直气不壮的情况下,各国也只能对燕国灭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就是所谓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如果齐王灭宋的时候能够明白这个道理,肯将睢阳送给魏国,将淮南送给楚国,在不吃独食儿的情况下伐齐联盟根本没有建立起来的可能,那么他成就霸业的希望或许还有几分。然而天下从来没有后悔药,所以此时的齐王也只能后悔莫及的躲地莒邑战战兢兢地听从天意安排了。 不过不好指责燕国并不等于没有人要说话,在燕军攻破旧日齐鲁长城顺沂水南下围住莒邑的时候,迅速占据了淮南的楚军在淖齿的率领之下也跨过淮水将兵锋指向了莒邑,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相助燕军围攻莒邑,进一步压迫齐王投降。 楚军的行动明面上是跟燕国对着干的,但不管是坐镇蓟城的燕王和邹衍还是率军围困莒邑的屈庸却对此都不担心,原因很简单——楚国并非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说是守约,其实还是想与燕国一起瓜分齐国,其后必然会暗中遣使赴燕讨价还价,最终达成私下协议。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齐王要是指望淖齿主持公道那才是真正找错人了。 此时的局面就是如此纷乱,秦国因为上次齐国主持的合纵不得已将力量撤回了函谷关一带,这么多年以来逐渐占据的关东那些韩魏土地虽然还在自己手里,却还需要时间重新巩固,所以此时要的就是山东各国深陷泥淖无从拔足;而韩魏赵三国同样需要时间巩固刚刚占领的齐国领土,正在无暇分神之时;燕楚两国又抱定了瓜分齐国的心思,那么外黄合纵盟约虽然依然有口头上的约束力,但在事实上却已经等同于虚设。 然而等同于虚设却又并非被公开撕毁,只要还存在自然还有它的用处,这一点对其他国家是否有实际意义不得而知,但对赵国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口实。 赵国目前最大的麻烦便是河间的饥穰,如果处理不好这件事便别想抽出手来做别的。赵王何是个甩手掌柜,此时又值赵国赚了便宜的时候,自然没什么好操心的,然而赵胜不行,身为相邦处理朝务便是他的责任,所以刚刚得到了楚军北上莒邑的消息,便急匆匆的抛下手中事务到宫里面见赵王去了。 不管平时如何,在赵胜面前时赵王却永远都是一副精神焕发的模样,端端正正地坐在御案后边听完赵胜对莒邑情况的汇报之后,不以为意的笑道: “王弟原先就说过,这次合纵不论我大赵是什么态度,燕国也必然有灭齐之心。现在燕国攻势如虹,楚国想分一杯羹也算是在王弟意料之中。楚燕两国都想多占些城邑土地,相持之下齐国反而还能多苟延残喘些时日,岂不正好给大赵经营河间争取到了时日,寡人看王弟按原先的想法继续做就是了。呃,赈灾的粮食筹备的怎么样了?” “粮食已经有了着落,不过臣今日拜见大王并不是为了这个。” 赵胜深知赵王是不大愿意在这些事上多操心的,但平常没事儿的时候不要紧,到了关键的时候你还做甩手掌柜恐怕就有点不称职了,难道这个国家不是你和你的子孙后代的么……赵胜见赵王何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不由微微皱了皱眉,拱手禀道, “楚军北上看似可以与燕军相持,但以臣愚见,恐怕齐国离亡国之日更近。若是继续徐徐而行坐视齐国灭国而不理,大赵今后怕是极难再有转庾的余地了。” 赵王听赵胜这么一说,果然猛地一惊,连忙问道:“刚才王弟不是还在说楚国搅局可以领燕军灭齐遇上麻烦么?怎么这么一会儿就……” 赵胜道:“楚国搅局归搅局,但这都是燕楚两国尚未达成私下之约之前的事,只要他们两国分赃之约定好,必然是齐国灭亡之时。臣今日来拜见大王正是为此,燕楚两国如何分赃,又将在何时相互妥协从而攻灭齐国谁也没办法预料。若是大赵在此之前不能抽出手来加以干预,楚国与我大赵之间有韩魏挡着还可以不用理会,燕国即便只拿下齐国大半国土,对我大赵来说也必然是比齐国更大的威胁。所以……大赵已经没有机会缓缓而行了。” “王弟的意思……这,河间饥穰已成我大赵的累赘,莫非,莫非我们为了防止齐国灭国,便将河间扔给燕国人么?” 赵王何目光不觉一跳,他虽然不愿操心国政,却也清楚赵胜这些话意味着什么。与狂妄自大的齐王田地相比,燕王姬职绝对是个勾践似的枭雄人物,即便只是让他占有了齐国半壁江山,以燕国加上半个齐国的土地人口,对赵国来说也必然是比齐国更加恐怖的对手,而且因为燕王姬职的母亲易太后是秦王嬴则的亲姐姐,嬴则早年在燕国当人质时又得到了易太后的关怀照顾,再加上他们两国相互之间没有领土纠葛,这些年来关系一直不错,如果燕国坐大,必将更容易与秦国协调夹击三晋的步调,这也正是秦国一直暗中支持燕国灭齐的一个重要原因。 如果真让燕国得了计,赵国确实会面临灭国之危,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再坐视不理显然是最不明智的选择。然而赵国现在身陷河间泥淖,要想尽快抽出手来敢于燕国灭齐,在赵王何看来只有壮士断腕,将好不容易才拿到手里的河间扔给燕国人才行。然而这样一来赵国参加合纵就算是一无所得了,别说赵王何自己心不甘情不愿,恐怕对卿士大夫和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也没法交代,那就不能不让他纠结了。 赵胜见赵何一脸的阴沉,已经清楚他在想什么,连忙再次拱手道:“大王,河间万万不可丢。河间据守大河,东边过了饶安就是大海,燕国为换取大赵参与合纵才将此地交给我们,我们若是嫌其麻烦便拱手送给燕国,燕国据有饶安、河间两地,更是与齐国南北贯通,大赵连一点掐断燕齐道路的机会都没有,今后还怎么掐断燕齐之间的通道?” “嗨呀!占也不是,撤也不是,你说怎么办吧?” 赵王登时急了,黑着脸一拳砸在御案,忽然间心灵福至,猛然恍悟般的惊声叫道, “难怪骑劫要在河间大肆搜掠一番才南下伐齐,原来姬职那个混蛋一开始便给大赵挖好了坑,果真歹毒啊!” 赵胜见赵何这样评价燕王,一时间顿觉无语,只得说道: “天下之争本来就是君子吃亏,燕王如此做也是为了燕国考虑,说不上什么歹毒不歹毒。大王,以臣愚见,如今不是痛骂燕王的时候,如何想办法解决河间饥穰,尽快腾出手来阻住燕楚灭齐才是正理。” 赵王何颓然的叹了口气道:“寡人知道这个道理。唉,王弟可有什么好办法么?” 赵胜这次来为地正是这个,连忙应道:“办法倒是有,只是能不能完全如愿臣却不敢保证,而且还需大王亲自出马才行。” 赵王不觉一愣,茫然地看了看赵胜才纳罕的问道:“寡人……寡人能做什么?” 赵胜道:“河间乱局表面看是因为饥穰,其实还是乱在‘人心’两个字上。河间地处赵燕齐三国之间,原本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燕齐局势依然不明朗,河间百姓生怕兵祸再至,自然是人心惶惶。大王若是能亲自出面安民,河间百姓必然会坚信大赵巩固河间之心,只有人心思安并且有所依附,乱局才能尽快平复,不然的话不论是坐视燕国灭齐还是将河间拱手送人,大赵都是要吃大亏的。” “你是说让寡人亲自去河间赈灾?” 赵王何没想到赵胜是想让他亲自去河间,听完赵胜的话不觉犹豫了起来,虽然赵国是他赵何的,不管是为了社稷还是为了王位,他都有在别人都镇不住场的关键时候亲自出马的义务,但此时的赵何却完全没有这个心劲,原因无他,还是子嗣问题。 如果没有子嗣,就算赵国能像尧舜禹汤周武那样广有四海对赵何来说又有什么意义?没有子嗣便意味着他本来便极弱的君威将更加没有凭持,他第一位的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必须长久地留在宫里催促正伯侨尽快炼出那颗让他“起死回生”的仙药来。相对这件大事来的河间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这些话赵何终究不能对别人说的,更何况面前坐着,并且还在催促自己离开王宫的又是在这件事上身份最为特殊的赵胜……赵何心中只剩下了无奈,颓然的愣了片刻神,虽然什么也没说,却还是讪笑着摇了摇头。 赵胜哪能想到赵何会是这种态度,不免一阵疑惑,不过在无从知晓昭和心思的情况下也只能当这是因为自己没有解释清楚,连忙说道: “燕楚虽然同有灭齐之心,但贪心之下两国短期内绝难达成一致,两三个月的时间应当还是能有的,这正是大赵可以利用之处。河间之事若是要缓缓而行什么都好说,但若是想尽快解决,除非大王亲自出面,别人都没有压得住阵的能力。如今廉颇已经在河间布下重兵,尽快安稳河间不但是为抽出手阻住燕国灭齐之念而谋,同时也是为大赵他日对燕国进可攻退可守而谋,还请大王三思。” 三思…… 赵王何满脸都挂着难明其意的笑容,他没办法向赵胜说出自己的苦衷,可陡然间却已经悟到自己根本没有能够站得住脚的理由去拒绝赵胜的请求。君王亲临河间是为了家国社稷而谋,赵胜就差说河间那里没人敢谋刺赵王的话了,他若是再拒绝,赵胜又会怎样想…… 赵何心里一抖,沉默了半晌终于点下头笑道: “好,王弟去安排就是。” “诺。臣这就去安排,臣告退。” 赵胜松了一口气,连忙站起身鞠礼告退了出去,但当匆匆走到宫门口看见前面向自己迎过来的马车时,他却忽然缓下了脚步,他实在有些不明白,在河间赈灾这种势在必行的大事面前,赵王为什么会表现出反常的犹豫…… ………………………………………………………………………………………… 粮食的问题解决了,赵王这座镇服人心的“大山”也搬了出来,后边的事自然顺理成章。 经过数日的匆匆准备,从白家半赊半买的粮食便从赵国境内各地的白家私家仓廪之中发了出来,在赵**队的严密保护之下起运向河间发去,与此同时白家“馈赠”的粮食也一同送往了河间。 这个时代战争后勤供应有两种形势,一种就是纯粹抢夺的就地取食,另一种则是民夫肩扛车载的跟随支援。中原各国相互攻伐抢夺的是土地和人口,所以极少有就地取食的情况发生,粮草物资供应全凭本国供应,几乎年年打仗的情况下老百姓早已做惯了运粮的差事,此次赈济河间的组织工作自然是顺利无比,但因为所需粮食数量实在是大,中间颇多周折也在所难免,不过有朝廷亲自出面,基本上也不会出现什么影响大局的问题。 粮食是运出去了,但如何利用赈灾安定河间民心,使几十万河间百姓全心全意当赵国人却是大有学问。为免出现因为民心不安造成混乱,以至于冲撞到赵何王驾的意外情况发生,赵胜除命令廉颇调动军队做好沿路警戒以外,又刻意安排王驾晚于粮草数日出发。 赵王何去河间终究只是走个过场,真正需要去周旋安排的还是赵胜,所以邯郸这边留守的依然还是这两年来做惯了“看家”活计,有着充分经验的徐韩为和虞卿两个人,而为他们保驾护航的则是大将军牛翦,这三位分别是客卿、赵国卿士和军界的鼎重人物,有他们在,特别是有牛翦在,就算赵王不在邯郸也是不用担心出问题的。 王驾终究不是臣僚仪仗能比的,各方面都要做到极致才行,出发当日晴空万里,数千铠甲兵器鲜亮、旗帜飘扬的赵**卒在各自统兵官的率领之下或探路、或随驾、或殿后,从前后左右各个方向远远近近的严密护卫住了王驾和跟随而行的相邦车驾与随从车驾,王驾前后近处仪仗礼器旗帜如林,庄严无比,远远看去便如一道两头看不见首尾的长蛇一般。 赵何高坐在华贵的络车曲柄伞盖之下,沿路沐着和煦的春风,心里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他自小几乎没有离开过赵国王宫,除了每逢年节时需要前往七庙祭拜以外,唯一给他留下过印象的离宫之行只有那次沙丘宫变。但正因为沙丘宫变,他内心之中已经对离开王宫产生了不可名状的恐惧之情。然而这一次离开了王宫,离开了邯郸,当看到远远近近的大队随从人马或威武、或唯诺地跟随在自己身旁之时,他却忽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妙感觉。 君者国之主也,令而行禁而止,一言而万众呼诺,无不应从,大概这才是为君者最为惬意的事吧。此时赵何才多少品出了些身为君王的味道……

正文 148章仁君 第一百四十八章仁君 河间,又名瀛洲,地处现代的京津石三角中心,距离三个角上的大都市约莫都在三百五十多里的距离,春秋初既是此名,得名原因在于其地地处徒骇河、大史河、马颊河、覆釜河、胡苏河、简河、絜河、钩盘河、鬲津河九条河流之间,水网发达,称其为小江南也不为过。因其地北拒燕国蓟都;东边隔饶安、平舒直面大海;南扼大河,直面济西之地;西边则是赵国重镇武恒和安平,一郡据齐赵燕三强诸侯,就像后来三国时代的荆州一样,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在战国早期,河间郡本是燕地,但西边部分地区则属于赵国所有,齐宣王遣派匡章灭燕之后,虽然没过多久便从燕国退了兵,却依然占据河间不还,这二三十年来已将河间打造成了北控燕国、西控赵国的战略据点,要不是齐王田地继位以后,燕王忍辱负重谨慎事齐,通过派遣苏秦前往临淄骗取齐王信任等等手段使齐国注意力放在了宋国身上,单单一个河间就能扼死燕国的发展,所以即便燕王没有其他想法,仅仅是为了做好伐齐失败,退守本土的最坏打算,也得彻底破坏了河间才能高枕无忧,由此可见,所谓天下大势往往因一人之念而兴衰诚其然也。 邯郸地处冀南,再往南就到了大部归魏国所有的豫州,东北距河间郡就算直线距离也在七百里左右,在先秦时代可以算一个遥远的距离了,不过从邯郸去河间倒也方便,出邯郸向东陆行百余里,从邯郸东大门肥邑乘船入漳水,一路向东北方向经巨鹿、沙丘,在扶柳之东汇入洹水,再向前行百十余里即到河间郡辖地。 水路的好处就在于省却了车马劳顿,依河流方向走更是顺风顺水,比陆行还要快许多。先秦时代北方地区的气候远比现代湿热,雨水也充沛许多,大多数河流都比现代水势要大,所以河运技术还是颇为发达的,比如所谓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军势雄冠诸国,其实也不单单是训练了骑兵,另外舟楫水军也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赵王何得了赵武灵王的利,赵国舟楫水军虽然比不上南方的楚国,但在北方还是可以称雄的,浩大的内河船队张帆顺水平如履地,不论从节省还是保卫方面来说都省力了许多。 这次毕竟是君王亲幸河间,而赵王何又不是赵武灵王那种以天下为家,杀到哪里便雄壮威武、威压四方到哪里,同时还可以贯甲卧地而眠的强势君王,所以为照应他的情况,各方面都做了周密的安排,各处停泊留宿地点以及沿河军卒保卫都做到了最高级别的安顿。船行数日,在扶柳之东汇入了洹水,两河之力水势更大,行船速度也更快了许多,第二日便过饶邑进入了河间郡辖地。 这个时代的海运还处于发端阶段,但河运技术却已经极为发达了,最早在春秋时期楼船便已经出现在了南方的吴越两国,经过几百年的发展早已在各国得到了普遍的使用,成为了各国舟楫水军的主要战舰以及民间航运的主力。赵国大兴舟楫,楼船再一次得到了发展,虽然还达不到东汉时代船高十余丈,东吴时代载兵三千余的程度,但此时赵何所乘的船舰却也是长达数百尺,高达三层,其上可乘三百人的大型楼船。 这么多人同乘一条船,其中又有一国之君,人员安排自然极有讲究,既要做好对赵何的保卫工作,也要做好服务工作,所以这条御船之上除了赵何和他的随行妃嫔、侍女、寺人及王宫扈从以外,相邦赵胜和一些主要的随行卿士也在其上,至于其余的护从军马、官员人等、各色仆役自然没资格与君王同船共渡,所以安排在了前前后后十数条大楼船之上,而白萱更是需要避开君王大伯子的嫌,只能与赵胜分船而行,与平原君府跟随而行的数十名使女仆役侍从乘坐居于御船之后的一条楼船上。 赵何这还是第一次远距离离开邯郸王宫,离开之前他一方面挂心于正伯侨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炼出的仙丹,另一方面又怀着莫明的恐惧,一直有些不敢对人明言的惴惴不安,但如今坐了几天的船,看了几天的风景,心情却比原先愉悦了许多,大是庆幸没有彻底拒绝赵胜的请求。 其实赵何想的很简单,不管自己到了河间能起多大的作用,至少出来散散心也远比整天趴在宫里焦心的等待要舒服许多,而且还可以借舟楫劳顿为名不用再费心费力地去编造那些假的幸御记录,正所谓何乐而不为呢。 心情一好自然笑容多了许多,这几天赵何最爱做的便是站在船头甲板之上,沐着微凉的河风凭栏远望。前方的河面以及高大的楼船、左右远远近近的农田、房舍、道路、山丘、树林尽收眼底,当越来越觉得这一切都是属于自己之时,他越发感觉到身为君王的意义。然而赵何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延续多久,当船队渐渐驶入河间辖地之时,他的眉毛便逐渐的蹙紧了。 骑劫对河间的袭扰并不仅仅是劫掠杀戮那么简单,不知是不是出于燕王的目的,这一番涂炭不但彻底破坏了河间的经济,更加打击了安稳了近三十年了的河间百姓生存的信念,当是时数十余万河间百姓逃散了六七成之多,虽然其中过半逃到了赵国境内的百姓此时已经在赵国朝廷的安抚之下逐渐向河间回迁,但对杀戮的惊恐却并非那么容易去除的,至少在短期内根本无法恢复此地的秩序。 人心之乱最难平复,进入河间以后,触目处皆是荒芜的田地、破败的村镇房舍和流离失所、饥饿寒号的百姓,这景象与赵国境内春日里庄稼渐起的勃勃生机相比反差实在是大,令赵何越看心里揪得越是紧。 “这便是战乱之苦么……” 当远远看见一众破衣烂衫、黄瘦不堪的妇孺老弱在一片摘尽了槐叶,甚至剥光了树皮的山丘树丛间苦苦寻觅着野果野菜之时,赵何鼻腔里莫名的一酸,然而还没等他难受过去,转眼的工夫忽然发现前边河沿边上的长草丛中似乎有什么惨白惨白的物事,目光又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过去,当看清那是一具蜷曲着的完整人骨架时,顿时骇得他“噢”的一声惊呼了出来,身子战栗着往前一趴,双手立时紧紧握住了身前的栏杆。 “大王,大王……” “大王怎么了?” 赵何莫名其妙的来的这么一声惨叫,陪在他身旁的那些扈从登时吓了一跳,连忙不明就里地围上去,可赵何此时哪里还发得出声音来,只能惊恐的微张着嘴哆哆嗦嗦的伸手向河岸边指去。 这时候赵胜恰好从船舱里钻出来,远远看见赵何和十数名扈从在船头前乱成了一团,还以为赵何出了什么意外,下意识的往前跑了两步,当顺着赵何的手指方向看了以后才算稍稍安下了些心,快步走过去低声喊道: “大王。” 赵何此时正处于极度的惊恐之中,哪里还有工夫跟赵胜说话?又战战兢兢的向着那个方向看了许久才猛然转回头紧紧地盯住了赵胜,双眼中除了惊惧还带着无比的寒凛,仿佛已经不认识自己的亲兄弟了一般,半晌才从牙齿间挤出几个字道: “为什么要打仗?” 赵胜被赵何问的一阵无语,张嘴轻轻吸了口气,喉头上下移动着咽了口唾沫,又向左右微微张望了两眼,这才挥手让众扈从退开,一手抓住凭栏,一只手向那片山丘上的人群指了指道: “大王您看,此处已到河间郡腹地,燕军南下时没敢贴着咱们赵境走,却亦从此处横扫而过。军马过处颗粒不留,凡是能找到的粮食全部都抢光了,抗拒者更是一律杀无赦。河间百姓衣食无着,流离失所,只能背井离乡,四处乞讨。虽然如今已经入春,但近半百姓还没有回归家园,田地无人耕种,百业无人打理,朝廷虽然已经拨下来不少粮食,一时之间却极难照应到所有人。今年饥寒难免,明年只怕比今年也好不到哪里去。” 赵何此时已是气愤难平,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根本不听赵胜在说什么,刷的一声挥起袖子向那座山丘猛地指了过去,好像那些百姓的惨景都是赵胜造成似地高声向他喝道:“无民何有邦国,为什么要打仗?天生万物以养百姓,食者、衣者各有其用,你好好看看他们的饥寒模样,还有,还有那具……到底为什么要打仗,生民何辜!” “大王您冷静冷静。” 赵胜尽量平住气息劝说着赵何,然而他自己内心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赵何的问题,他突然之间想起原先从《史上第一混乱》里看来的一句话,那话是嬴胖子说的,嬴胖子说:天哈天哈,这个丝琴饿又不是摸油干过,当丝饿不打他们他们就要打饿,哪顾上天哈气。当时赵胜看完以后一阵笑,但今天突然听到赵何这样问自己,却又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是啊,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我不打他们,他们就要打我,你有一千个理由一万个理由要去打仗,但,生民何辜……赵胜忍不住长叹了口气道, “大王,方今天下裂分十余国,几乎年年战事不息,兵祸过处,何处不是如此景象。可不打仗又有什么办法?大王哀伤生民之苦,臣弟也不愿看到如此惨景,然而天下人便都作此想么?燕国伐齐,六国合纵,若是不伐齐,他日齐国必会伐燕伐赵,与秦国、楚国并争天下,兵祸天天犁过,我大赵、三晋、天下,何处不会有此惨景……” 赵何自小在王宫之中生长,见到的都是锦衣,吃到的都是美食,何曾见到过这样的景象,这一幕生与死突兀共存的景象彻底惊呆了他,他渐渐地还回了神来,抬手狠狠地抹了把脸,茫然的向着前方注视了良久才幽幽的说道: “若是没有此次出行,寡人如何能想到会有如此的凄惨景象。昔日寡人不明孔子道不行,吾将乘桴浮于海之意为何如此颓丧,今天总算明白了……天下生民他日若是能不再受这战乱凄苦,寡人情愿不要这君王之位。” “大王……” 赵胜深知赵何是性情中人,但是说出这番宏愿却让赵胜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安,然而没等他说出话,赵何忽然想变了个人似地凌然站直了身躯,头一次摆出不可触犯的君王之颜,决断的命令道: “天晚停船之后速传寡人旨意,此次河间赈灾,行令之人谁若是敢克扣粒谷寸缕,杀无赦,绝不许自辩!” “诺。” 赵胜清楚赵何此时已经完全被极端的情绪所左右,说什么也是无用的,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微微躬身应了下来。 ………………………………………………………………………………………………… 克扣粒谷寸缕杀无赦说起来很解气,而且也能得到河间老百姓的无限支持,但是却又没有丝毫可操作性,不过赵何既然已经这样说了,倒是也有他的用处,君命只要没人反对并且促使君王收回命令自当令而行,当晚船队停宿之时,一道加王玺的旨意连夜发出,没等王驾驾临,河间邑城内已经是一片沸腾。 这样的景象恰恰是赵胜所期盼的,河间作为齐赵燕三国犄角相抵处的郡城城邑,除了具有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以外,同时也因为这里具有一城连三国的良好地理优势,也是一座重要的商业城市,商业必然带动手工业发展,所以河间一直以来都是座富庶城市,豪右商贾云集,即便经过燕军兵祸袭扰,河间辖下的各地都已一片荒夷,河间城却在赵军初步稳住阵脚之后最先恢复了过来。 朝廷君王要的是开疆拓土,军队将士要的是沙场封功,商人们要的是什么?自然是金钱。然而金钱可以让他们锦衣玉食,却无法保全他们的性命,特别是在没有官府强力支持的情况下更是如此。经过骑劫一番掳掠以及赵齐两军的进一步破坏后河间被控制在赵国手中之后,河间的齐国官府已经没有了任何存在的合法性,但与此相伴的则是赵国行政机构不可能那么快健全起来,一时之间只能军管, 军管就意味着不稳定,就意味着未来此地属谁还未可知,作为最懂趋利避害的商贾们来说,即便为着家业回来了,那也是悬着一颗心的。赵何的旨意恰恰起到了安稳人心的作用,虽然只是对贪墨行为的警戒,但在再配上赵国朝廷连君王都亲自上场的不遗余力的赈灾行为,在明眼人看来却也可以解读为赵国已经做准了要死死守住河间,将河间作为赵国领土的决心。 赵国这样想并不一定意味着河间不会再受兵灾,但眼下的情况是燕国与齐国之间的战争至少几年之内也没有完结的可能,在此期间燕国绝不敢得罪赵国,恰恰是赵国在河间加强统治,恢复秩序的契机,前面已经有了齐国狂妄自大,没有派重兵把守河间,以至于燕军大举南下,如同洪水一样细绢济西的前车之鉴,赵国自然不可能这么快便步后尘也对河间这么重要地区的归属问题置若罔闻。只要赵国派重兵压在这里,以长久以来赵国对燕国的心理优势,至少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之内河间都不会再受到太大的袭扰,商贾富户们终于可以安下心继续发财,普通百姓也能得到安宁,谁会不去支持? 与河间城的沸腾相对应的是,赵胜一直注意着河间城内百姓特别是豪右们的反应,对他来说,河间郡方圆数百里土地、其上分散各处的数十万百姓绝不是一时半会儿便可以完全安抚下来的,而赵国却又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消磨,那么在不得已之下也只有拣重点去做,这个重点恰恰就是河间邑。 河间邑作为河间郡的中心,整个河间郡具有代表性的大商大富们几乎全数集中在这里,这些人不但是有钱,更重要的是他们对河间一带百姓的影响力,只要他们全心拥护赵国,那么赵国即便没有完全做到安民便将主要精力从河间抽出来放到齐国济东那里去,也不用再担心河间出状况。 不过这道王旨发出去之时,赵何、赵胜他们的船队距离河间城只有一天的距离,赵胜不可能有充分的时间在路上去了解和分析河间城里的反应,但是当王驾在漳水即将汇入大河水之处弃船登岸,改乘车马向北行了许久到达河间城外五六里的地方,远远看见前边黑压压的迎候人群时。赵何脸上还只是露出了尽力压抑的欣然喜色,而赵胜却是一副总算放下心来的神情。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拴紧了别想跑 第一百四十九章拴紧了别想跑 即便君王亲临,单单只是言语安抚也是无用的,为尽快平复河间的动乱,在赵何抵达河间的当天晚上,赵胜便让现任的河间郡守赵铎招请河间郡所有有影响力的富绅豪右齐聚一堂设宴相待。 在赵王亲自参加的情况下,宴席的规格虽然很高,但席面却极为简单,甚至堪称粗陋和搭配怪异,酒自然是有的,而且还是赵国宫廷所酿的御用佳酿,肉也是有的,但每个人几上的高脚盘中却只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炙羊脯(烤羊肉)。除此以外便是些粗陋的食物了,主食是糗麰和糗菽,也就是炒大麦粒和炒豆子。麰和菽在先秦是最为普遍的主粮,贫富皆食,本来也没什么,但除了那盘小小的肉块以外,剩下的配菜却实在上不了台面,居然是满满一簋胡乱烹煮的野芹和藿叶。 酒是好酒,肉只有一点儿,饭倒还说不上好坏,菜却是标标准准的山野之民果腹之物,这样不伦不类的搭配顿时让满席见多识广的富绅豪右们傻眼了,当着新“主子”的面又不敢放开声胡乱评论,只得面面相觑的交换起了眼色。 他们这些人不面面相觑也不行,虽说整个河间都受了兵灾,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平常为了防盗,这些大门大户府中都设有隐秘的粮仓钱库,燕军要是在这里盘恒不走,自然早晚能发现,但骑劫大肆破坏一番之后还得赶紧南下伐齐,自然没时间去跟这些“铁公鸡”斗心眼,所以他们多年囤下的家资还是能保留下不少的,只要地方安稳下来也不愁像那些本来就家无隔夜粮的贫苦百姓一样忍饥挨饿,甚至大多数人只是受了些许损失,恢复起来并不困难,陡然间看见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一席饭食摆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赵王亲自相请的,众人自然大是诧异。 “肃静——” 就在豪富们暗自猜度赵王的意图时,宴厅东边侧门处突然传来了一声高喊,众人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慌乱的乱看间却发现一早便在一旁陪坐的郡守赵铎和一众新任的河间郡高官全数站起身肃然的面向了东边的偏门,紧接着便听到那里传来了一阵环佩珠饰相互叮当乱撞的脆响。就在所有目光被吸引过去时,只见一身朝服的赵王何在相邦赵胜和此时正在坐镇河间的邯郸将军廉颇以及众多侍臣陪同之下缓步走出了门来。 “臣等拜见大王——” “小人们拜见大王——” 河间归燕国管早已经是三十多年之前的事了,一代人的时间,这几十年来一直在齐国统治之下,但齐宣王、齐闵王两代君主都没有来过河间,所以河间郡的富豪们与各国都城里的那些大富大豪相比终究只是土鳖,并没有多少人有过面君的经历,所以虽然在赵何出现之前赵铎已经讲过了面君事宜,但等赵何当真出来了以后,这些人还是慌作了一团,老半天的工夫才稳下阵来纷纷乱乱地跟着赵铎他们向赵何鞠下了礼去。 君仪之重向来是不会轻易开口的,特别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为的就是营造一种从心理上威服群下的神秘君威,赵何缓步走到独设于正西方向的御案之后坐下身,这才默然的向已经站到他左手侧面陪席上的赵胜抬了抬手。 亲兄弟不管私底下怎么不讲究虚礼那也是在私下,在大庭广众之下该怎么走程序还得怎么走程序,要不然一见面就得让这些没见过“大世面”的河间富绅们看轻了。赵胜恭敬地向赵何点了点头,接着转过身向着满厅官员士绅高声说道: “大王赐坐!” “臣等谢过大王!” …… “小人们谢过大王!” 又是一阵纷纷乱乱的谢座声后,众人这才重又安下了位来,满厅之中却已是变得鸦雀无声,赵胜待众人安坐,这才朗声说道: “河间之地年前受兵祸之灾,民众流离,士绅不安,损失极重。大王哀伤生民之苦,士绅之难,故此亲起王驾俯临河间,为的便是君臣一体,与诸位共度此难。今日行尘未洗,以薄酒款待诸位,其一么是为了为诸位压惊,其二么则是为了与诸位想谋一面,共商安抚地方之大计,还望诸位勿以前灾为虑,合同一心共度难关。” “诺——” 赵铎交给众位士绅的规矩很多,他们就像是高三生参加高考,强大的心理压力之下能发挥个百分之七八十就算是不错了,哪能一一记住。不过别的话多不好记,这时候只需要答应一声却像是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谁还能忘了,所以赵胜话音一落,诺大的宴厅之中头一次想起了齐齐的一声“诺”。 赵胜满意的环顾了一圈,接着转脸再次向赵何点了点头,用宴厅最远的角落里也能听见的声音高声说道:“请大王训示。” “好。” 赵何虽然柔弱,但十多年培养出来的君仪却是有板有眼的,威严的向众人扫了一番才高声说道, “管子云:‘道之纯厚,遇之有实。’寡人虽不才,亦不敢忘昔日贤者所训。为君者当以民为亲、为友、为己,视己而知人。人之肌肤之寒、腹脏之饥当亲试知其苦,而后解民之忧、驱民之难方可安,如此身体力行,故曰‘虽不言曰吾亲民,而民亲矣’。 此次河间之灾,寡人感同身受,自邯郸行至河间,沿途所见令寡人潸然而涕淋。诸位皆为贤达,受礼君子,自是明白邻伤则自伤、亲忧则己忧的道理,河间数十万百姓不安,寡人为君亦不安,诸位亦不安。同受此难,更当合同共济以谋速安之道。今日薄宴不为果腹,实为以此宴相寓此难。” 赵何这些话可不是像赵胜那样随口说的,遣词用字都是事先准备好,以什么为引,以什么作结,要达到什么目的全部经过专门人员细致推敲。不过场面话归场面话,当说到在到的那些凄惨景象时,赵何却动了真感情,鼻子里一酸,几乎没能继续说下去,好容易把该说的话说完,这才站起身端起几上的酒觞向众人示意了示意,高声说道: “还请诸位共饮此盏,以示寡人相谢之意。” “谢大王——” 赵何这些话已经将今天席面搭配如此怪异的原因说了出来,众位来客都是见多识广的人,想到这些日子所受的苦难,再看看几上那盆平常根本咽不下去的“菜”,谁要是不难过,那才真是没长心了。有了这么一个铺垫,众人顿时心中一热,见赵何敬上了酒,而且易客为主,明明是来河间帮忙的,却反过来谢大家,一时之间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拜谢了下去。 这杯酒喝下去其实已经没赵何什么事了,他到河间来本来就是个牌位似的存在,具体的赈灾工作是不会参与的,只会到各处去转一转、看一看,甚至还要比赵胜提前几天离开河间回邯郸。不过就这样秃尾巴鸡似的收场终究不是回事儿,所以赵何喝完酒坐下身接着说道: “赈济之事繁巨,寡人自当亲力亲为,不过终究会有难以照应之处,具体事宜便由相邦操持好了。相邦……” 赵何说着话向赵胜挥了挥手便不再说话了,能跑到这个宴厅来做客的这些人哪会有傻子,就算没见过赵王、赵相邦这种高高在上的存在,他们的事却还是知道的,虽说被赵何刚才的话感动了一把,不过还不至于被感动迷糊,见赵何让赵胜说话,任谁都明白赵何这过场算是走完了,后边的苦活儿都得赵胜去干。 虽说这些事只要能做好,能让河间尽快安稳下来,能使大家重新高枕无忧的发财赚钱,谁做都是一样,但八卦的心态谁没有,一个个瞟眉遮眼的品评着赵何和赵胜眉眼间的相似之处,纷纷暗自想道: 都说赵王是安享富贵嘛事都不管的人,要不是他兄弟豁出命的去保,两年前只怕就得被李兑给废了,能不能保住命都不好说,现如今他的王位是稳当了,头疼事却都让他兄弟去顶着,费心费力不说,最后好名声还得让他这个当哥哥的去得。这人的命就是不一样,兄弟俩就因为不是一个娘生的,又差着年把的岁数,你有能耐又有个屁用,再有能耐也抵不过你家哥哥命好呀,这才真叫一个天道不公,比普通百姓家还不如。普通人家就算没什么大富贵,你只要有能耐,去哪里不能混一场大事业?何必去受这尊尊亲亲、君君臣臣,做得再好也只是为别人做嫁衣裳的委屈。 为别人抱委屈那是因为事不关己,可赵胜要是也抱这样的委屈试试?先别提什么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了,就说他自己,要真敢这么干,败了只有死路一条,就算胜了那也是违背人伦天理。运筹的好子孙后代当然能受益,可自己却得天天担惊受怕的去应付那些“忠臣”们的吐沫星子外加“忠勇”们的冷枪暗箭,就算能把这些都摆平,那后边也有你的罪受,秦国要揍你正愁没地方抓你的短儿,楚国和齐国要不是一个离得远够不着、一个被揍趴下了也一样得这么干,干脆连“传统友邦”韩魏燕三国也没有帮你的胆量了,要是这些都能应付下来基本上也就是个替子孙作嫁衣裳、自己只能一辈子孤家寡人、四处受敌的命,死之后还得落一个篡位的名声,要是应付不下来那就跟宋王子偃一个下场了。 春秋和战国基本上可以算一个整体,天下人都跟着孔子说什么春秋无义战,灭国多少多少,可又有几个人想过那些强国去灭弱国也是需要理由的,其中君王之位不正恰恰就是最好的借口。反正天下各国都看着呢,你尽管玩篡权上位,到时候要是不被群殴那才真叫奇了怪了,这才是先秦那些有能耐“王爷”们最大的委屈所在——比朱棣那些人整整多了一道外交关系的绳索。 赵胜自然不可能去做此想,现如今他荣华富贵、贤妻美妾、大权在握、一呼众诺,君王更是言听计从,活着的时候舒舒坦坦、死了以后也能青史留名,除了一个拿在手里能烫秃噜皮的虚名以外还缺什么?就算真像那些“有责任心”的古人一样不服头顶上的这位君王没自己本事大,要去为小兔崽子们而谋,最后还不是只能便宜了其中一个而已么,又能有多大意思?与其去谋要给自己惹麻烦的虚名,还不如当真负起责任去改变赵国被坑杀四十万众并且最终被灭国的命运,甚至一层,想办法改变华夏兴衰循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悲剧命运呢。 …… 河间众豪富们自在那里好奇地偷偷打量赵胜和赵何,赵胜在赵何的命令之下却已经应了一声,笑呵呵的站起身面向了他们,待满厅之中完全安静下来以后,赵胜高声说道: “此宴之意大王已经与诸位说了,赵胜便不再赘述。既然此番诸位是与大赵朝廷和舟共济,赵胜当开诚布公才是。河间原先不在大赵治下,但齐王丧德损国致使河间生灵涂炭,自失民望,原也怪不得别人。大赵与诸国相约接手河间,自当视河间有如邯郸,视河间之民有如大赵他郡之民,绝无差等。河间之灾因何而起如今说也无益,尽快安抚民心恢复百业,备兵严防他国窥觊才是正理,这既是为河间百姓及诸位谋,亦是为大赵社稷谋,诸位有什么良策还请畅言。” 赵胜这些话可是够开诚布公的,明确告诉大家这里虽然原来不是赵国的地方,但赵国既然占下了那就绝不会再让别人夺去,这是赵国朝廷的利益。不管是有钱人还是没钱人,最怕的并不是被盘剥,而是朝归秦暮归楚,脚底下的地盘天天打仗,那样是要出人命的。所以赵胜这番话就像一颗定心丸,刚刚出口宴厅之中便是一片彻底放下了心来的窃窃私语。半晌过后才有一个花白胡子的士绅被推举出来代表大家站起身向赵何和赵胜深深鞠了一礼,极是恭敬的说道: “大王、相邦,小人们都是大赵的治下之民,大赵遣大军驱燕齐乱兵恢复地方安宁,如今又派发粮食济民,小人们无不拥戴。呃……只是,那个,呵呵,小人们虽然受了些灾、被骑劫那个该天杀的抢去了些粮食财物,但,但只要大王有命,小人定当无不应从,就算散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那老头话里话外的攻守兼备,又骂了骑劫表了忠心,又连带着说了自己的难处,坐在地下的那些人立刻像是上了发条似地激动了起来,一时间对燕齐的咒骂,对赵国的感恩戴德乱成了一片,要是谁在那老头儿说完话之后才进来,一定会被这些人对赵国的拳拳忠诚感喟不已。 纷乱之中赵胜绷着笑偷偷向赵何和廉颇递了个眼色,赵何只是无奈的笑了两声,目光“又让你小子猜中了”的意味。而旁边的廉颇却瞪着一双环豹大眼愤恨地哼了一声,要不是害怕君前失仪,紧紧捏着的拳头差点砸在了几上。 赵胜是求策的,那些位却全是漫无边际的表忠心,这话茬根本对不上路,赵胜耐着性子听了半晌,见实在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便向下挥了挥手笑道: “好了好了,诸位还请听赵胜说几句。这次河间士绅百姓尽皆蒙灾,谁家也不容易。若是再给你们添负担着实有些未尽朝廷之责。此次大王亲临河间,百官无人敢于塞责,已提前计算清楚所需粮食及其他用度拨付了过来,另外他郡士绅也慷慨相助了些钱粮,足以赈济灾民了。” “哪怕是不成,朝廷如此厚待河间,我等虽说也受了难,却也不能一旁坐视呀。” “对呀,对呀,小人们虽说也受了灾,不过总比那些衣食无着的那些人好过许多,大家能出多少里边出多少力吧。” “河间能有多大?彼此都是乡邻亲眷,这样说不过去呀。” …… 众士绅见赵胜把赈灾的责任全部揽到了赵国朝廷身上,心知这是赵国刚拿下河间要收买人心,虽说不用自己出粮花钱人人都“心儿里美”,但场面上的话该说还是要说的,于是乎众人刚刚表达完对赵国的无限忠诚,紧接着又抒发起了对乡亲们的无限亲情。 要说这些人都不是真心想帮些忙或者幡然醒悟,对自己的“铁公鸡”表现自觉羞愧那是不可能的,但赵胜刚才那些话却是基于赵国确是不准备让这些人“搭撇儿”的筹备基础上说出口,此时见风向又转了过来,忙再次挥手打断众人的议论高声说道: “诸位还请安静——赵胜此言乃是大王旨意所命,大王在邯郸未来河间之前便训示过,河间受兵灾之苦终究只是一时之难,但若是令河间豪右在受灾之后还要仗义疏财,以致无力恢复河间生业却是大赵家国之难。诸位无力恢复旧业,家业难免至此而衰是其一,朝廷断绝河间税赋是其二,当国者绝不可为一时之事杀鸡取卵。诸位仗义之心大王与赵胜皆明白,只是却不能如此做。 这样好了,河间与他郡一体,诸位尽管安心重兴旧业就是,到了他日再聚资财之时,诸位亦可与别处豪右一样集缁缕前往云中、雁门垦荒,如此一来即可为大赵仓廪谋,又可更兴百业,岂不是更好?” “赵相邦说咱们也能买北三郡的田土?” “好像,好像是这个意思。” “听说白家上次单单在云中便占下了上万倾。还有那个霍家,整整七千多顷……” “这么多!那不发大啦!…… “大王和赵相邦放心,小人们明白深浅,此次赈灾绝不能只让朝廷出力。” “我等都是河间之民,不出力何以为人呀。” …… 在赵胜话音落下之后,宴厅之中先是猛地一寂,很快众人便纷纷议论起了赵国富豪们通过集缁缕得到的好处,但这个话题也没持续多久,紧接着又有人忽然插话对赵胜不让他们参与赈灾表示出了“极度的不满。” 赵何笑微微的扫视着众河间士绅,忽然间看见赵胜挥着手似乎还想说什么,嗓子眼里不觉一阵痒,重重的咳了几声之后,差点没吼出一句“差不多就行了,你还没完啦”。 ……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南方的消息 第一百五十章南方的消息 华夏文明自古便有着强烈的家族观念,绵延数千年而不衰除了文化氛围的原因以外,更重要的则是利益牵系。个人毕竟是渺小的,没有与其他个体的交流互助根本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来,也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了集体观念,而在形形色色的“集体”之中,家族因其明确的血缘纽带牵系,又是最为紧密的。个人从属于家族,为个人奋斗的同时也要为家族做出贡献,相应的则是从家族中得到庇护和支持,从而更容易实现自己的事业,这既是文化伦理的结果,同时也是利益的选择。 赵胜在跟着赵何来河间之后的第一时间宴请此地豪右正是为此,这些人在河间除了巨大的财富,更重要的则是通过宗族等等牵系在此地形成的强大影响力。赵胜不需要他们的钱粮,但影响力却绝不能不“笑纳”,只有令这些人全心靠向赵国,今后才有可能巩固赵国对河间的统治。 此次以赈灾为名宴请河间豪右,紧接着恰当的抛出对他们极具诱惑力的经济利益,虽然润如细无声,却在豪右们通过各种门道打听得知赵国“集缁缕”开发北三郡已经行成定制和完整的操作程序以后,实实在在将河间的民心拴在了赵国这条大船之上,即便今后燕国或者有可能缓过劲儿来的齐国来抢夺此地,在河间豪右一只手被死死拴在赵国北三郡上的情况下也必然会落于下风。 人心之乱就要靠人心之药去医治,一场表面上上不了台面的宴席彻底引导了河间郡的民心倒向。有了众多豪右死心塌地的支持,赵国朝廷收到了依靠军力强制镇压达不到的良好效果,从第二天开始河间各地有影响力的家族便主动出人出力帮助官府发放救济、维持秩序,不但赈灾行动得到了顺利进行,就连原先全力戒备防止民变的赵**队也轻而易举的抽出了手来,逐渐撤离集结为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做准备。 在这其中唯一有可能会受到些阻力的是白家,不过白家终究沾了赵胜的光,公子府白氏如夫人亲自出马,谁又好意思或者敢不给面子?不过赈灾形式的“”可以让白家做,至于今后的商业竞争却不是给不给面子的问题,不过从商之人都聪明得很,河间的巨富们自然也明白以白家人的精明,应当懂得规矩,那么他们也就没必要再说什么了。毕竟这是商业竞争,就算是死对头,谁还会撕破脸皮拿刀拿枪的去干呢? 争取到民心是一回事,完成赈灾从而稳定河间秩序却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不过众人拾柴火焰高,赵胜陡然间多了许多帮手,也就用不着将全副精力放在河间上头了,虽然赵何已经离开河间邑到各地巡幸去了,在赈灾的表面工作没有完成之前赵胜还不能离开河间城,但他的目光却已经悄悄转向了济东兵火熊熊的齐国大地。 ………………………………………………………………………………………… 赵国在河间全力赈灾抽不出手来并不等于没在齐国方面采取动作,在赵王何亲幸河间的同时,云台署的触角早已伸向了齐国各地,云台司官冯夷等人也在赵胜授意之下秘密赴齐。 此时的齐国已经很难再被称为一个国家了,在屈庸和骑劫两路人马的分头打击之下,除了莒邑和即墨两地以外,其他地方全数沦入了燕军手中。为尽快占领齐国全境,软禁齐王田地使其成为燕国的傀儡,名义上按盟约延续齐国社稷,事实上通过操纵齐王达到吞并齐国的目的,燕王除命令骑劫全力攻打即墨,争取尽快占领齐国全境以外,更大的精力则放在了齐王藏身的莒邑。 莒邑地处现在的山东日照境内,是齐国五都之一,因其南边直面强大的楚国和后来乍兴的宋国,一直以来都是齐国南部重镇,有着坚固的城池和众多的人口,燕军攻入济东以后,临淄和齐国各地大量军民和齐王一样南逃到了这里,虽然狼狈不堪,却在事实上加强了莒邑的城防,再加上再往南退就要进入出国境内,逃无可逃的情况之下也只有据城抵抗。 齐王如今几乎已成丧家之犬,但贵为国君的丧家之犬却和别的丧家之犬有些不同,至少气势不同,在田触神秘“失踪”,燕军迅速杀到临淄城下以后,齐王便丧尽了信心,虽然逃出了临淄,但却丝毫没有据守要地登高一呼再整河山的雄心壮志,只顾着自己保命了。 保命,这是齐王此时唯一的念想,当然能重新登上王位继续颐使气指自然更好,但那都是在能保住命以后的事,现如今根本不敢做此想。目标明确之下就不会迷失方向,头脑也跟着清醒了许多。齐王清楚燕国虽然恨不得灭了自己,但拉来一起伐齐的那五国却并非完全与燕国一心,只要能让各国知道自己没落到燕国手里,那么单靠自己齐王身份这么个大筹码,各国之间必然会内斗,从而迫使燕国退兵,虽然不能恢复昔日齐国之盛,但保住社稷应当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样的想法令齐王下定了决心铤而走险,于是没往南边没被燕国占据的齐国土地上跑,反而从伐齐各**队的间隙中越过济水一路向西跑到了卫国濮阳。 之所以来卫国濮阳是因为此前他已经听说六国执政都在这里“联合办公”,只要能找到赵胜、范痤他们,这事儿就算妥了。然而他的命终究差了点,当到达濮阳以后才得知济西之战之后六国执政早就作鸟兽散,各自回家忙自己的去了。 白跑一场的结局顿时如一盆凉水一样兜头泼在了齐王的身上,但令他稍感欣慰的是卫君的态度还算不错。卫君子南当惯了小国寡君,对哪个诸侯国向来都是低声下气,虽说如今齐王已经混到了连他都不如的地步,但人家子南谨慎惯了,就算是丧家之犬,只要没被彻底打死那也得好好招待,虽然在谁都怕的心态之下封锁了齐王来濮阳的消息,却极为谦恭的把自己的宫室让了出来请齐王暂住,而且习惯成自然的天天前去拜见,完全将自己摆在了臣下的地位。 子南这态度够好的了吧,可偏偏有人他就不懂得抬举。齐王平常跋扈惯了,虽然一开始还能压住自己的性子老老实实当客人,但没过几天便故态复萌,居然心安理得的当上了卫国的“太上王”,子南那里稍有不顺他意的地方便当真像是对待自己的臣子一样开口便骂。 子南是唾面自干的性子,可他能忍住不等于所有人都能忍住,于是闹了这么两次以后,卫国诸臣便将齐王撵出了濮阳。齐王实在没了办法,又听说孟尝君田文在魏国继任了相位,魏国也已经不能去了,只得再次穿过已经可以听到燕军冲锋声的济水逃到了济东,先后跑到了邹国和鲁国两个小诸侯国内。此时燕军已经攻到了走路两国边境线上,邹鲁两国国君哪敢收留齐王?干脆连国都的城墙都没让他看见便将他撵走,害得他连夜向东逃出费邑,重又跑回了还在齐国人控制之下的危城莒邑。 此时齐国几近完全覆没,临淄和各都各县官员或降或死,剩下的几乎没有多少人,其中大半逃到了莒邑。能在危急关头没有辩解投降,而是逃到莒邑做最后抵抗的大夫们自然以重臣居多,所以虽然齐国如今的局面是有齐王一手造成的,但在集中的宗法观念和危急的关头,他们又不得不继续尊奉这位败尽了齐国家底的君王,以他为大旗号令忠臣义士抵抗燕军,苦苦支撑齐国最后一点基业。 齐王的到来确实也起到了鼓舞士气的作用,然而相较屈庸手下近三十万燕军主力,聚集在莒邑的数万齐军终究处于完全的劣势,要不是莒邑城高池深,又依靠沭水为凭挡住了燕军南下完全包围莒邑的通道,莒邑也已近危。 就在这时候老天爷突然闪了齐国一下,就在燕军攻势一波强过一波的时候,南边忽然传来了楚国派淖齿信守伐齐盟约前来阻燕救齐的消息。这消息令绝望之中的齐王陡然欣喜若狂,病急乱投医之下居然不听劝阻开南门将淖齿十数万大军迎进了城去,并封淖齿为相以示笼络。 楚国此时哪里是来救齐王的?根本就是要与燕国相持争取更大利益的骗局,淖齿一开始倒还对齐王毕恭毕敬,但经过几天摸哨查清了齐军的家底却接着露出了真实的面目,强行要求齐王前往楚国“避难”。 齐王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淖齿的目的,一时之间跋扈病又犯了,当场便破口大骂,并且揭穿了淖齿的阴谋。与齐王一样,淖齿也是个爆熊脾气,眼见面前这个亡国之君居然敢跟自己吆三喝四,大怒之下全不顾长远,当即便命人将齐王剥皮抽筋的虐杀死了。 齐王已死,莒邑城内顿时一片大乱,不过齐国人也不缺热血忠勇,就在淖齿得意洋洋自以为控制了莒邑,准备遣人劝告屈庸打消占领莒邑的时候,齐臣王孙贾却带着四百多死士杀进了楚军统帅官衙一举杀死了淖齿,楚军失去了统帅,在同仇敌忾的齐人攻击之下狼狈逃出了城去。 这短短的几天里莒邑风云变幻,齐而楚又楚而齐,虽然保住了消息闭塞的莒邑人眼里齐国最后一块领土,但他们抗燕的“大旗”却没了,只得匆忙寻找田法章,准备立刻让他登基即位担负起大旗的使命。 然而老天爷要调戏人绝不会捉弄一次便停手,当王孙贾等大臣带着人在焦急之中搜遍了莒城之后,居然发现他们那杆后备的大旗也不见了。 ………………………………………………………………………………………… 具有法定继承权的那杆“大旗”确实不见了,当第三天天色完全黑下来以后,王孙贾他们依然还在不甘心的寻找着田法章的时候,在莒邑之西五十多里地之外沭水河边一片密实的山林之中,一个不到二十岁年纪,头发散乱,满脸都是灰痕,身上华贵的衣裳也已脏污破烂不堪的年轻人正盘腿坐在一堆篝火旁啃着半只烤得半生不熟的野兔。这年轻人实在是饿极了,狼吞虎咽之下两眼不时翻白,喉咙中不停地发出勾勾的打嗝声。 “太子慢些吃,这里远离莒邑,不会有什么危险。 盘腿坐在他旁边的那个身材魁梧的年轻武者一边用一根掰去了多余斜枝的树枝轻轻地拨弄着火堆,一边怜悯的望着那年轻人,见他噎地实在难受,忍不住劝了一句,接着从腰间取下水囊递过去笑道, “往下压一压再吃。” “谢,谢……” 这个年轻人正是在齐王被淖齿抓住以后只身逃出离宫的齐太子田法章,那天淖齿跟齐王一言不合便动了手,仓促之间并没有完全封城,这才让田法章趁乱逃出了莒城。然而逃出来是逃出来了,田法章一个自小长在宫廷富贵窝,天天在寺人侍女侍奉之下的人哪里有什么**生存的能力,出了城便东西不辨,顺着沭水一路西逃,到了天黑以后便在一片乱糟糟的山林里迷了路。 君父死,家业亡,田法章在那大片的无人山林之了两天,恐惧与绝望之下顿时只剩下了一条死心。但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准备自挂东南枝的时候却不期遇上了面前这个武夫一伙人。虽然田法章一再否认自己的身份,但这高壮武夫的一个手下却在第一时间便做准了他就是齐国太子。 这群人里头虽然也有齐国人,但高壮武夫说的却是赵国话,他丝毫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告诉田法章自己是赵国平原君公子胜的门客冯夷,这次来莒邑是奉赵胜之命探听燕军动向,想办法收集情报帮助齐国守城以待赵国施以援手,今天刚刚才到莒邑,没曾想还没进莒城,却在这里遇上了田法章。之所以能一眼就认出他来则是因为那个手下恰恰是赵胜上次出使齐国临淄时的一名随从,曾经见过田法章的面。 田法章哪有那么多防骗的经验?再加上听到赵胜的名字顿如见到了亲人,嗷的一声大哭扑到冯夷怀里,连忙将淖齿杀害齐王、莒城已经被楚军占领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冯夷前来莒邑的时候赵胜只是告诉他莒邑和即墨是齐国唯一能守住的两座城池,所以让他前往这两地收集情报为赵国调整部署做准备,他哪曾想这还没进莒邑齐王便死在了淖齿的手里,大惊之下连忙一边遣人前往莒城探听消息,一边带着田法章乘快马急车向西逃到了几十里以外的安全地带。这时候田法章才发现自己整整两天居然一直在山林边上打转,虽然没好意思说出口,可心里却几乎快羞愧死了。 此时田法章已经饿了将近三天,到了藏身休息的地方以后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斯文?这么恶狠狠的一番狼吞虎咽之后不被噎着才叫奇怪,见到了水连忙一把抢过,忙不迭的谢了两声便仰头灌了起来,好半晌平复下气息,一双眼中才多多少少恢复了些活色,定定的出了会儿神,突然抬袖一抹嘴转头伸着脖子对冯夷急切地说道: “冯先生,法章,法章和平原君公子是莫逆之交……您,您定然是知道的。齐国完了,法章如今什么也不是,只求平原君能念昔日之情给法章一口饭吃呀!” “太子不要急,听在下慢慢说。” 高高在上的齐国储君尊严丧尽彷如乞丐一般,冯夷顿感唏嘘,但同时他却又对赵胜有着一种近乎于盲从的信念,既然赵胜说了齐国一定能守住莒邑,那么他便如何也不肯相信淖齿当真把齐王杀了, “太子逃出莒邑的时候,齐王只是被淖齿抓了,太子也没见齐王……如今万事还不能做最坏的打算。在下已经派人前往莒邑打探去了,等确切了消息咱们再做打算不迟。” “我……” 没等田法章皱着眉说出来,一名云台郎忽然拨着挡路的树枝跑不跑了过来,急忙对冯夷拱手说道: “冯大哥,莒邑哪里的情形已经探清楚了,淖齿被齐臣王孙贾执杀,楚军混乱之中已经退出了城去。” “公子啊!你真……” 冯夷实在没办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兴奋地跳起身来却匆匆扫了同样紧张望着那名云台郎的田法章一眼,下意识的压了压声音问道, “齐王安危如何?” “齐王……” 那名云台郎欲言又止,向田法章瞥了一眼才匆忙禀道, “如今莒邑又被齐军控制,齐臣王孙贾等人到处寻找太子,希望,希望太子尽快继位以安定莒邑军民之心,不然莒邑怕是难保了。” “父王——” 虽然早已经料到了齐王之死,但当真听到了确切的消息以后,田法章还是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悲痛的长呼一声,扑通一声跪伏在了地上。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舆论战 第一百五十一章舆论战 “太子,太子还请节哀。” 冯夷连忙折回去俯身搀扶田法章,他此时倒是能劝得出口,但若是看见齐王的尸体,这张嘴估计是怎么也张不开的。田法章早就哭岔了气,跪伏在地上鼻涕眼泪的淋漓而下,说什么也不肯起来,冯夷也不敢使劲儿拽他,嘘声叹气的陪着田法章一起难受,慢慢的见他声音弱下去了一些,这才推心置腹的小声劝说道, “太子,在下要是再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怕是也劝不到您心里去,可是如今不这样说又能怎么办?令尊已经仙逝,如何也是挽不回的,但太子却不能只是悲恸。燕军攻势凌烈,莒邑若是再丢,齐国可就真的完了,太子应当担起担子啊,不然如何对得起那位王孙贾还有在莒邑浴血奋战的忠勇之士……” “咳,咳……” 田法章是个真正的好学君子,自幼饱读儒学,长年浸淫之下对君臣父子之道已经是深入骨髓、合二为一了,确定了父亲的死讯以后哭成这幅模样并非想在别人面前装样子,然而听到冯夷的话,他却渐渐地止住了哭声,抽泣变成了一阵肺腑皆震的咳嗽,良久才颓然的紧紧闭上双眼,嗓音发干的说道, “孔子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不爱其德,臣又何需忠其君……父王,父王不听人劝,将士们浴血奋战之时尚且睚眦相对,如何能没有今天的下场。齐国完了,齐国完了,冯先生!” 田法章说到这里,忽然间变成了一只受了伤的野豹,猛地直起身来紧紧抓住了冯夷的双臂,两眼里全是像要裂开的红丝。 冯夷怎么也没想到田法章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活大胆儿的一个人也被硬生生的吓了一跳,连忙沉住气劝道: “太子您冷静冷静……” “不!” 田法章像疯了一样暴喝而出,然而这一声撕心裂肺的“不”字一出口,却又颓然的坐下了身去,半晌沉默之后才幽幽诉道, “齐国完了……父王自负而专行,让齐国落到了如此下场,燕军过处,死了多少人?大齐因我们田家生灵涂炭,就算能守住莒邑,我又有什么脸面面对齐国的百姓……天下应当由有德者居之,太公之前没有田齐,为何田齐一定要长存,就是周不是也一样要衰亡了么。 我累了,不想再看见更多的人因为我田法章丢命,燕国人想要齐国,楚国人也想分一杯羹,那便随他们去好了。只要不再杀人,只要不再生灵涂炭,田法章情愿做一个庶民。什么君位,什么社稷,跟黎民们有什么干系……” 要是换在别的时候,换成别的人说这种话,冯夷必然已经感动的眼泪哗哗的了,离乱之苦他经受过的太多,完全能听懂田法章的真意。然而今天不行,没等田法章说完,冯夷猛然间呼的一声站起了身来,低头盯着低垂着头的田法章勃然怒道: “你他娘的就是个废物!田法章,老子告诉你,就算你不是君王,你还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又要担起男人该担的责任来。什么叫有德者居之?什么叫生灵涂炭?你他娘的知道燕军在河间、在济西做了什么么?这也叫有德者?你要是个男人,就该站出来告诉天下人,齐国败在了你爹的手里死了那么多的人,你就应该为这些人的死负责!就应该振臂一呼将燕国人从齐国土地上撵出去。到那时候你替那些人报了仇,不管当不当君王,你才能算个男人,你以为现在便反省齐王之过,你便是君子么!” 田法章登时被冯夷一连串的责问骂呆了,他张口结舌的仰头望着冯夷,如何也说不出话来。燕军在河间、在济西做了什么他当然知道,是时燕军不知道能否战败齐国,不但在河间大肆掳掠杀戮一番,而且在攻占济西各地之后也是如法炮制,杀戮不断,为的就是即便最后战败而退也要留给齐国一个烂摊子,让他们被国内的乱局缠住手无力对燕国进行报复。 济西历下之战伐齐联军完胜,伐齐之战胜败已定,不管是攻入济东的燕军也好,接手济西、宋国、江淮一带的亲赵楚韩魏各国自知占住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地盘,军事行动虽然依然凛烈,但在攻占以后却都想着办法安抚,为的就是确保自己在这些地方的统治,当然了,同样是为了加强统治,各国对反抗者的打击也极为严厉,不过那跟肆意杀戮已经是两码事了。不过各国这么一安民,却顿时把燕军在济西、济北做的那些杀戮之事更加凸显了出来,这也正是冯夷为什么会这样问的原因所在。 冯夷说的都是事实,田法章心里的大道理再多,又哪有能力反驳事实?突然地一垂头,一时之间只剩下了默不作声。冯夷也并非专门想得罪他,见他不再说了,轻叹口气又提了提衣袍下摆蹲在了他身边,低声说道: “太子,如今还不是万念俱灰的时候。平原君公子为什么派在下来齐国,太子应当也是明白的。当日六国合纵伐齐,为的是齐国并吞了宋国,若是不予惩治,今后必然会伐燕伐三晋伐楚国,进而并吞天下。伐齐就是救己,并非是要断送你们田家的社稷。不然我家公子也不会告诫各国执政只可促齐王投降却不可灭齐了。 你说你与我家公子是莫逆之交,莫非当真不懂公子的深意么?齐国若是亡在燕国手里,跟宋国亡在齐国手里有何区别。到最后难道不是助长燕王并吞天下之心么?太子不愿看到齐国生灵涂炭,莫非就愿意看着燕国坐大,我赵国还有韩魏生灵涂炭不成?” “我……不。” 田法章默然片刻,终于抬起了头来,冯夷见他渐渐从自己折腾出来的迷途中走了出来,紧锁的眉毛这才微微松开了许多,继续劝道: “燕军暴虐,屈庸还好些,骑劫却毫无仁慈之意,虽然尽占齐国之地,民心却是没有那么容易安抚的,如今莒邑这里众志成城抗燕正是为此。另外即墨也还在你们齐国人手里……“ 田法章陡然一惊,忽然下意识的打断冯夷的话道:“什么!即墨也没丢么?” “嗯,正是。” 兵凶战危之下别说冯夷他们匆忙布局,就算准备充分,云台的消息也不是那么容易传递的。要不然冯夷这个云台司官也不会亲自出马了。但是既然赵胜已经说过燕军攻不下即墨,冯夷便坚信这一点,沉着的点了点头道, “即墨城高地险,再加上率军攻打即墨的又是暴虐无度的骑劫,即墨军民更是众志成城,骑劫别想那么容易拿下即墨。只要守住莒邑和即墨两处要地,齐国便不愁反败为胜。我家公子已经在河间加紧善后安民,等河间那里安稳下来定当周旋韩魏,与齐国合同共进斥责燕国暴行妄念。这次再下来正是奉公子之命向齐王求一道旨意,再想办法前往即墨请一位扶鼎将才请出山来收拾齐国危局。如今齐王不在了,太子还当尽快回莒邑继位安定军民之心,进而运筹即墨之事才是啊。” 现在匡章被齐王害死了,田触不知生死,田达也已经在临淄战死,齐国能压住阵的大将尽没,田法章怎么也想不起来还有谁能称得上“扶鼎将才”,费劲脑汁想了片刻也不得要领,无奈之下只得问道:“扶鼎将才?冯先生说的是谁?” 冯夷笑了笑道:“公子说那位先生名叫田单,太子是知道他的,如今极有可能逃去了即墨,只是他人微言轻,若是没有王旨恐怕没那么容易掌住兵权。” “什么,田单!纯宗叔父可为复国柱臣么!” 田法章怎么也没想到冯夷所说的“扶鼎将才”居然会是田单那个小小的临淄市掾,登时惊得再也合不上嘴了。 ……………………………………………………………………………………………… 赵胜只知道有田单复国这么档子事,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但通过上次在临淄时的接触,却多多少少知道了些田单的情况。临淄市掾虽说也算编制内“国家干部”,但按现代的说法也就是个跑腿的办事员,按这个时代的标准只能算吏,连官都算不上,这样的身份在极重身份地位的时代除非依靠武力夺权,很难取得大多数人的支持。 赵胜并不清楚历史上的田单是怎么当上即墨齐军统帅的,但现在为了稳妥起见,他又必须尽一切可能让田单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尽快坐稳即墨统帅的座位,以此来防止因为自己这个小蝴蝶的搅动引起的不可预测的历史变化。 冯夷来齐国的一个重要任务正是为此,而淖齿的鲁莽行为又在恰当的时候省去了他劝说齐王所费的口舌,因为田法章与赵胜的关系,再加上冯夷又救了田法章一命,而且教了他什么才是真正的做人道理,于是这道任命田单担任即墨城守的王旨便顺利地拿到了手里。拿到了王旨,冯夷即刻离开莒邑奔赴了即墨,与此同时又派人迅速向河间的赵胜汇报了齐国这边的情况。 此时已进五月,随着天气渐渐变热,河间邑的赈灾也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绩,虽然依然有近半的农田已经做定荒废,但赈济粮食皆已发下,足够支撑河间灾民半干半稀的混到明年春天开犁耕种的时候,至于此后的缺粮问题,赵国朝廷一时之间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解决,却也可以拖很长时间再想办法了。 不过就算赵胜没有办法,却也有人在自觉不自觉的替他想办法,虽然赵国朝廷已经颁下了对河间商贾恢复生产的保护明令,但白家等众多赵国商贾想方设法、见缝插针地将手插进了河间郡,一方面增加了这里的粮食和各项物资来源,另一方面因为需要大量帮工,又解决了不少荒废了土地的灾民的生计问题,两方面的互动效果不但让商贾们再次增加了赚钱的门路,更加稳定了民心,更多的河间游民纷纷回到了家园。 然而河间毕竟是近三十万人口的大郡,在骑劫军队的洗劫之下颗粒无存的灾民超过了十万,就算赵国倾尽全力也不可能单单在河间解决所有灾民的生计问题,不过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那次宴席上赵胜提出来的集缁缕问题很快便被河间豪右们领会消化,没用赵胜专门提醒,很快的便有人一方面自发的出钱出粮帮助官府安置灾民,另一方面在做了善事之后心安理得的通过向赵国朝廷交纳“缁缕”获得了在云中、雁门、代郡的土地开发权。 河间豪右集缁缕的行为达到了多方面的效果,其一,他们的行为刺激了赵国豪右们的神经,不管是原先已经取得了土地还是持币观望的富豪们都行动了起来,更多的人参加进了这项北进运动中,再一次推动了北三郡开发的热潮。 其二,虽然此时已经错过了开耕的时机,但要想在明年顺利撒下良种,前面的准备工作还很多,于是河间富豪们组织了大量已经身处绝境,即便不想背井离乡也得背井离乡的灾民奔赴了北三郡,既增加了开发北三郡的人口,同时也减轻了河间方面的压力。 其三,赵国朝廷通过再一次集缁缕热潮获得了源源不断的资金,除了用来加强暗中的军备,也可以拿出大量钱财从韩魏甚至燕秦各国购买粮食,再一次推动了对河间的救济。 四两拨千斤,一子活全盘,这恰恰是赵胜理想中的效果,就算他自己也没想到打败了一帮胡人稳定北疆以后,不但搅乱了秦国东进的步伐,同时还使北三郡那片曾经人烟稀少的土地变成了他解决各项问题的风水宝地。 一切看似互不牵连的行动都在相互促进着向前顺利发展,就在赵王何巡幸完河间各地登上返回邯郸的楼船上时,冯夷的密信恰到好处的到了赵胜的手里。 说它来的恰到好处是因为此时河间郡已经露出了完全稳定的迹象,赵胜已经有充分的时间和经历处理燕齐之间的问题,于是蔺相如这个古今名嘴终于派上了他最应该起到的作用。 蔺相如此时已经在触龙的举荐下担任了司士署佐贰下卿,司士署是主管人事的,其实并不适合蔺相如,但这个时代又没有专门的外交部,一个刚刚入仕便凭借功劳当上下卿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接着跑到大王身边担任咨议参政,拥有随时为国出使的权力。不过这难不住赵胜,一道奏章送到大船上的赵何那里,蔺相如便屁颠屁颠的跑到河间来帮助赵胜处理河间郡各衙各县官员安排的事务来了。 安排任命官员差吏的工作正归司士署管理,不过蔺相如此来也就是顶个虚名,真正的任务则是替赵胜写那些叫板燕王的书信。蔺相如这人文思汹涌,嘴头厉害,笔头自然也不弱,干着活恰恰是不二人选。 第一份外交书信很快便送去了燕国蓟都,用辞很是客气,以赵王的名义向燕王提议,如今齐国国土尽没,特别是占领的宋国土地全数吐出,而且齐王也已招天谴,希望燕国到此为止,按照盟约将军队退出济东地区。 燕王得到这份书信看了一遍之后便笑微微的扔到了一边,一方面回信说军马调动绝非说进便进,说退便退那么简单的,而且齐王虽然已死,但齐国依然没有丝毫投降的意思,还需继续逼迫齐国投降,使之否手称臣,立下放弃济西各国所占土地的明誓才行。另一方面又命人将“赵王”书信一字不漏的誊写了一遍,并附加燕国愿与楚国并分齐地的意思传给了楚王。 燕王这一手叫做拖延加搅局,楚国派淖齿攻到莒邑城下时用的名义是救齐,可淖齿那个混蛋居然把齐王给虐杀死了,单单这一点就让楚王很是没有面子,根本没法对各国交代,此时赵国突然要求燕国退兵,燕国如果当真听话退了兵,那楚国便没有理由继续将军队压在莒邑南边,除了本来就该占的江淮一带以外一点好处都捞不着。 不占便宜不是楚国人的性格,杀齐王的恶名更会让楚国在今后的各国交往中处于下风,楚王当然不会同意赵国的要求,即刻密信燕王,便是愿与燕国以沂水中游东起大海莒邑,西到鲁国费邑为界并分齐国,并直接定下盟约表示两国共进共退,要帮燕国分担压力。 有利益牵扯的盟约才是能起到作用的盟约,燕王得到了楚王的书信便完全放下了心来准备不去理会赵国的唠叨,谁曾想事儿就这么凑巧,就在楚王书信到达蓟都的第二天,赵国的回信也到了。 这封回信并没有长篇大论的讲什么大道理,而是附带了新任齐王田法章压印的投降国书,蔺相如在至燕王的书信中说的很清楚,田法章已表示愿遵守外黄盟约放弃济西及江淮土地,并向六国称臣。合纵伐齐目的已经圆满达到,请燕国即刻从济东地带撤军,并遣使与各国盟誓天地,并备书明确秦国对陶郡九城,赵国对河间、灵丘、阳晋,楚国对江淮,燕国对济北饶安、狄邑、千乘,魏国对睢阳、彭城的占有权力,以及韩国对原宋国淮水以南地区五年税权。 除此以外蔺相如说的也很清楚,合纵目的已达到,虽然燕国才是合纵长,但为了尽快结束济东地区生灵涂炭的局面,赵国已代燕国将齐国降书传发秦楚韩魏各国,此次书信正是向燕国汇报情况,并请燕国安排下一步活动的具体仪程。 赵国这份书信很是谦恭,很是尊重合纵“领导”,但是当燕王看到赵国已经将田法章的投降书同时送给了秦齐韩魏各国时,却顿时傻眼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退,还可退么? 燕王明白赵国不会同意自己吞并齐国,燕齐两国的国土和人口如果整合在一起,不但实力将远远大于原先的齐国,将来甚至还会具有与秦国一争天下的实力,势必会使夹在中间的三晋,特别是与燕齐两国都有绵长边境线的赵国更处困境。泡*书*吧)所以燕王理解赵胜在外黄之会上提出来,并且得到了韩魏两国无保留支持的那些条件。 不过燕王却也并非只是想报仇那么简单,如果说在济西之战胜利之前他大半的心思还在这上头,但当齐国主力在历下一触而溃之后,燕王却已经有了吞并齐国,进而争鼎天下的野心。 野心会使无知匹夫疯狂,却会使枭雄冷静,就在屈庸和骑劫两路大军在济东大地驰骋纵横、所向无敌的时候,燕王已经意识到了三晋特别是赵国的干涉可能,为此他在极力破坏赵国依约该占领的河间之外,又在济西大胜,齐军太半覆没已经无力形成规模抵抗的情况下从屈庸和骑劫手里尽可能的抽回了五万余人马,并且在春耕之后再次在各郡县征召二十余万下至十五岁,上至六十岁的丁男加紧训练,补充到燕赵边境线上,使备赵的军队达到了四十万,再加上攻齐的四十万人马和北边防备东胡的近十万军队,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燕国可以承受的军队人数上限。 战国时代的国家就是这样疯狂,秦国号称六民养一丁还算是正常状态,但是当迫不得已突破了正常状态以后,五民一丁,甚至变态的四民一丁也不是没有可能,此时的燕国正是如此。 然而这还不够,燕王身为枭雄。深切明白单凭自己一国之力并没有抵抗三晋压力。直到完全消化齐国国土百姓,使之成为燕国战争力量的能力,所以在伐齐和备边的同时,燕国还积极与秦楚两国互动,许以厚利使之支持自己。 燕王并没有能力给予远隔关山的秦国过多好处。也只能厚币贿之,暗中承诺支持秦国对定陶这块飞地的占有利益,并且依靠原有的良好关系尽力将他们拉在自己一边。不过这样做也不是完全靠谱,毕竟秦国也有自己的考虑,他们原先便有些忌惮强大的齐国。现在更没有理由不忌惮有可能比齐国更加强大的燕国。 秦国也只能由他们去了,只要他们不在关键时候捣乱就行,此时燕王最大的寄托还是在楚国身上,楚国与韩魏都接壤,只要用齐国莒邑以南的土地紧紧拉住他们,并且许以魏国所占淮南宋地,便不愁楚国不会在关键时候牵制韩魏。再加上韩魏对秦国一向的戒备。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必然无力支持赵国。这样一来三晋去二,赵国前有河间乱局,后有秦国牵制,就算有心与燕国为敌,在燕国全力防备的情况之下又能有多大作为? 燕王考虑的很周全,然而他终究还是忽略了一个看似几乎没有可能。却又是最为关键的问题,那就是赵国那个不满十八岁便执政朝纲的小相邦在关键时候到底会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赵胜的表现确实有些出乎燕王的预料,第一件让他吃惊的事便是河间远远在他预计可以安稳之前得到了稳定,虽然通过细作探听得到的那些关于赵胜如何运作的消息让燕王大感钦佩,虚心好学之下已经暗自下定决心今后也要有样学样用于自己的治国,但单单只是这一点还不至于让他乱了阵脚,毕竟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燕王早在赵胜手忙脚乱地忙着河间事务的时候就已经布好了局。那么河间乱局这个拖延赵国脚步的棋子有没有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真正让燕王手哆嗦的还是赵胜在安稳河间以后对迅速燕国使出的连环手段,这个小东西应该是早就计划好了。居然跑到河间这个距离蓟都只有不足四百里的地方就近对燕王喊起了话,虽说他依然保持着“五讲四美三热爱”,但单凭一个未与燕国商量便将田法章投降国书传给秦楚韩魏各国便已经让燕王不知所措了。 齐国愿不愿意投降其实各国都心知肚明,但心知肚明并不等于大家愿意挑破,秦楚两国自然是如此,按说韩赵魏三国也应该是如此,虽然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燕国吞并齐国,但在各自均未在所占齐地确定完全统治地位的时候挑破这一点,以至于引发六国矛盾,显然有些得不偿失。然而赵胜终究还是这样做了,那么剩下的四国就必须被迫表明立场,显然会对燕国不利。 此时已经到了针尖对麦芒的时候,燕王在哆嗦了片刻以后迅速稳下阵来,跟邹衍等人细细商议之后,一方面继续对赵国虚以委蛇,另一方面迅速遣使前往楚国,暗示楚国将来若是想吞并鲁邹等国,燕国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并分齐国的基础上再一次扩大了给楚国的利益,当然楚国也必须完全站到燕国一边才行。与此同时又遣派使臣暗中分赴秦韩魏各国,用不同的方式希望能将他们拉到燕国一边,以使赵国处于孤立,最终只能忍气吞声。 秦国还好说,毕竟燕王已经打探到义渠政变之中很有可能有赵国的推手,那么秦赵两家的仇早就结下了,秦国就算不肯站在燕国一边,也必然会保持中立,到了关键时候更免不了从背后插赵国一刀,那么这一分燕国算是拿下了。韩魏两国倒是颇让燕王有些头疼,但是只要有秦楚两国的牵制作用,韩魏也必然会态度暧昧,这样一来,燕国至少能拿半分。 六国各算一分,燕国有自己和楚国的两分,又有韩魏的一分,再加上秦国的将近一整分,四比二完全占据上风,燕王就不信赵国在摆不平各国的情况下还能翻下天来。 路还长着呢,天下事不同于国事,不可能靠你一言而决,更何况你在赵国境内也远没到一言九鼎的地步。走着瞧吧,小东西…… ………………………………………………………………………………………… 就在赵胜和燕王明面上客气。暗底下互使绊子的时候。赵何已经回到了邯郸。此次河间之行让赵何陡升良多感慨,既有对身为君王的惬意,又有对百姓生计艰难地感伤,但同时却也让他心情舒畅了许多。他现在才算明白李兑宫变之后赵胜为什么劝他没事儿出宫走走。确实,各处走走是比整天憋在宫里舒服多了。 心里一舒坦。赵何觉着身体也好了许多,歇了不到两天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这一年多的不举是否与整天在宫里忧愁憋闷有关。想到这里赵何经不住一阵兴奋,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被他冷落了许久的陈嫔。 陈嫔…… 赵何忽然一阵愧疚,这一年多来的事其实与陈嫔丝毫没有关系,可是桩桩件件却要让那个已经为他育有一位公主的弱女子来承担。赵何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但赵何又能怎么办? 虽然平原君夫人季瑶已经身怀六甲快七个月了,而且那个乔氏在三月底赵胜跟随赵何去河间之前也受了孕,如今已经诊断确认足足快两个月了,喜讯也报到了身在河间的赵胜那里,再加上平阳君赵豹也已经定下了韩国那边的亲事,过了年就要迎娶,王室近支怎么也不会断了血脉。然而对于赵何来说。那终究是别人的孩子,再加上王位的敏感问题,即便过继过来又怎么可能当真亲?这实在是膈应人的事,远不如自己添下的王嗣。 若是苍天保佑真能添下王嗣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这一切便完美了。这样一想也不知是当真如此还是心理作用,赵何忽然觉着双股间一阵发热。 这种感觉实在奇妙无比。赵何立刻蹦了起来,冲出寝殿后便哑着嗓子兴奋地向侍立在一旁的扈从都尉郑铎高声叫道: “走,去陈嫔宫中。就你自己跟着吧。” “呃……诺!” 郑铎被赵何的表现吓了一跳,心惊肉跳的一诧之后连忙答应一声,小跑着跟上了赵何。 陈嫔宫中一片寂静,当赵何兴冲冲的走进外层院儿时,对面不期走过来的两名侍女几乎呆在了地上。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年多几乎不怎么来的大王怎么刚带着陈嫔从河间回来便跑了过来,连忙蹲身敛衽道: “奴婢拜见大王。” “罢了罢了。” 赵何笑呵呵的向那两名侍女摆了摆手。一边兴冲冲地往里院儿走一边随口说道, “让陈嫔速来迎驾。” 那两名侍女连起身还没来得及起。见赵何已经冲了过去,其中一个极是机灵的连忙说道:“大王,陈嫔没在寝殿里,到后边园子里散心去了。” “后边园子?” 赵何猛地停了停脚步,等听清了那名侍女的话不由会心一笑,陡然间想起自己在河间没回来的时候赵胜闹出来的一个笑话。那时候赵何刚到河间还没来得及四处游幸,在河间城里也没什么事,无聊之下便自个儿跑到了赵胜那里去。结果谁想恰巧赵胜不在,听他那个护从都尉苏齐说是和白氏出城去了。 当时河间还在一片混乱之中,赵何见赵胜连贴身的侍卫头领都没带就出了城,生怕他出什么闪失,连忙问了一句“他们做什么去了”,结果连句谎也不会撒的那货吭哧了半天,突然憋出一句“大概是这几天在船上憋得久了吧,路舍简陋又睡不踏实”…… 呵呵,园子里好啊,风凉……赵何嘴角向上一翘,没再说话便快步向寝殿后边走去。 赵王宫可不是后世的紫禁城,不存在除了御花园之外连棵树都看不见的情况,各处主要殿宇都配有完整的设施,即便单独拿出来放在邯郸城里也是像模像样的府宅,特别是陈嫔进宫以后很快得到了赵何的宠爱,给她安排的寝殿更是奢华,前边除了两进院落,后边还有一个不小的花园,其中按着陈嫔的喜好栽满了各种花草,甚至还专门从吴越之地买来了许多奇巧的湖石安置在了一方人工挖出来却又连着通往宫外小河的水池旁边,有山有水,俨然一处佳境。 花园周围是一圈一人多高的院墙,南边正中位置则有一道圆月敞门。赵何是来幸御陈嫔的。哪能让别人跟着凑热闹。所以还没走进园门便让郑铎留在门外看门儿。 园门外此时正站着两名侍女和一名寺人。这几个人赵何都熟识,陈嫔虽说在芈后嘴里是什么草窠子里出来的,但事实上娘家还算殷实,属于齐赵两国互表友谊时从宗室远支中挑选出来送给赵何的“礼物”,所以出嫁时随身带有仆役。那两名侍女恰恰是其中的两个, 至于那名寺人则是在李兑宫变之后才进宫的。当时赵何虽然对自己的疾病做了层层保密工作,但依然不放心当时在场的侍卫和陈嫔寝宫侍从,在其后半年多的时间里通过各种方法遣散甚至暗中杀死了不少人,这样一来陈嫔宫中是侍从乏用。只能再行征召。 赵何虽然冷落了陈嫔,但终究是问心有愧,见陈嫔苦苦央求,说自己得不到君王宠幸,更是思念家乡,希望赵何能给她安排几个齐国籍贯的侍从,只得尽量顺从她的心意。这名寺人正是年前年后才征召进宫的。赵何虽然没见过他几次,但挨不住此人极是机灵,倒是给赵何留下了些印象。 赵何是从寝殿后门儿里穿过来的,等那些侍女和寺人发现他时早已经迎了个对面。猝不及防之下那三人都是毫无心理准备,两名侍女还没做出任何反应,那名寺人却连忙向前迈了一步。可还没等他高声喊出一声“大王”,赵何便已经虎着脸猛地一挥手又把他的话硬生生的噎回了嗓子眼里。 赵何这次去河间收获不小,听来了许多“山野情趣”,闻所未闻之下顿觉自己这二十年算是白活了,今天来寻陈嫔就是想做些有情趣的事,靠这办法调节一下心情以求“突破”,哪里肯让这些下人坏了心情? 那寺人见赵何怒目相视。身后又跟着脸上连点表情都没有的郑铎,哪里还敢再吭声。连忙闭上嘴和那两名侍女一起退到了一边。大概是自以为触怒了赵何,三个人寒着脸不时向他偷瞥一眼。微微低垂的额头上早已是大汗淋漓。 赵何哪有功夫理这些人,摆手止住郑铎便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园子中去,那园子颇大,四处错落有致的种满了梅竹菊各色草木,在靠北边的地方则是那方硕大假山边上的小池,池中通往小河的两头用极密的竹篱拦住了池鱼,却让水流自由流动形成活水,小河之上建有小小的石桥,整座院子浑然天成,彷如人间仙境。 赵何走进院子里并没有看到陈嫔的身影,自然觉得她应当在假山后边,也没有多想便蹑着脚尖走了过去。当踏上小桥以后,他似乎听到了些刻意压低了的窃窃笑语声。那笑声恰是从假山之后传出来的,令赵何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那笑声里居然有男有女。 “……不过是根搁蔫了的肉条儿罢了,带着你去又有何用?” “你懂什么,他还不是想掩人耳目么,这么几天的工夫便想我了不成……” 什么!当那两人声音再次压低下去吃吃的笑起来时,赵何头皮猛地一炸,那个男人的声音他并不是很熟识,但那女的却分明就是陈嫔…… 到底是怎么了?!赵何忽然间一阵眩晕,下意识的便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假山旁边靠身贴在了石壁上。 就在这时假山那边又传来了低低的声音,那个男声颇为警觉的道:“什么动静?别是来了人。” 似乎是陈嫔的声音立时不满地接道:“大天白日的,你怎么老是疑神疑鬼的?若是当真有人来,他们在外面不就出声了么。” 那男的无奈的笑了两声,轻声说道:“唉,我还不是生怕赵何来么。我这几个月整日里在你这宫中装聋作哑的充着寺人,不是我说,那赵何虽是不常来,可来一次给你摆一次臭脸,我看了都想揍他。” “能得你,若是当真有本事你也当真跟他叫叫阵,在我面前充什么能耐的?” 陈嫔嘻嘻的挤兑了那男的几句,忽然没来由的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这宫里太冷了,你心中若是当真有我,便想法子让你那大本事的师傅把我们偷偷弄出宫去,就算躲在深山里苦度时日,也总比天天提心吊胆的在这不是冷宫的冷宫里挨磨要好得多了。” 那男的“斥”了一声,不屑的笑道:“说你不懂,你还当真不懂。我家师傅为何借着这工夫将我弄进宫来,你当真不明白么。” 陈嫔笑道:“我如何不明白,你师傅不就是治不了赵何的病,又怕走脱了惹来杀身之祸,才想出这不长腚眼儿的法子么。还什么你也当当主父,好意思么,你师傅哪是什么方外之人,分明就是个偷天换日的骗子罢了。” 那男的丝毫不以为意,笑道:“这天下哪有什么方外之人,都是唬人的,师傅若是当真会炼什么仙药,还用伺候这些个凡夫俗子?再说了,师傅他老人家哪是怕担事的人,若是要走,就算赵何的手下人倾巢而出也别想找到他,师傅还不是想借此博上一把么。那赵何不举是小症候,伤了肾脉却是不治之症,就算当真有仙药这辈子也别再指望有什么子嗣,可他这大王之位却不能给别人坐,如此施为师傅岂不也是帮了赵何,再说偏偏便宜了你,你居然还骂他。” 陈嫔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不错,只是你师傅当真能配得出那种药么?” 那男的道:“放心好了,师傅四处闯荡了这么多年,治不了他的实症,还治不了他的虚症?这味药虽然难弄了些,得从蜀南蛮夷之地去寻,不过这些时日却也当真找到了,到时候让赵何吃了必可尽显虚阳之状,他高兴咱们也便跟着高兴,今后便不需再这般用药石止孕了。嘿嘿,到时候么……” …… 赵何听到这里几乎软瘫在了地上,他已经绝望了,而且出离愤怒,他恨不得现在便冲出去杀掉这对狗男女,然而他做不到,因为他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那句大王之位不能给别人坐。 是啊,大王之位不能给别人坐,然而对赵何来说,无论怎样这大王之位最终还不是一样给别人坐么。这赵国的江山是他赵何的,但却不可能永远属于他,给别人坐已是难免,但赵何却不想在让别人坐的同时还将自己的命搭上。 虽然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赵氏,但……或许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既然已经如此了,还不如等当真有了男丁时再杀他们,那样或许还能在保住最后一点颜面的同时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赵何彻底伤了心,紧紧攥着的拳头里,指甲刺破了手心里的皮肤,有几滴血珠无声的渗了出来。就在他伤心欲绝的时候,假山那边又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这些时日你还需用些心思迎奉赵何,乖乖的吃师傅给你配制的那几味药好好调理才行。给赵何用的这味药药性太烈,就算缓上几分药性,他吃了之后也撑不了半年时日,这几个月之中咱们还需抓些紧,定当怀了孕才行。嘿嘿,不必怕,我家师傅帮你调理了之后定然会生男孩,就算有万一的差漏,也可想法子来个偷梁换柱。等你得了孕身,师傅便会加重药量要他的命!到时候你是新王亲母,那个没本事的芈后便让她随夫去好了……” 什么!听到这里赵何颓然闭合的双眼猛然大睁了开来,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当断 在赵何暴怒之下箭步冲出的时候,陈嫔和那个假太监并没有意识到危险。陈嫔极为伤感的说道: “你师傅太过心狠手辣了些。赵何这些年对我情深,若不是落到了这副田地我如何会负了他?我……啊!” 这番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随即代之以惊恐尖叫是因为赵何已然突兀的冲到了他们面前。在这番话面前赵何满面的愤怒忽然间凝固了,虽然冷冷的盯着相互偎依在假山之下草丛里衣衫不整的那对奸夫淫妇,但满脑子里却不住的回荡着陈嫔最后这段让他心碎的话语。 若不是落到这副田地,若不是落到这副田地…… 赵何瞬间懵了,就在这一刻那些曾经的美好回忆一幕幕地滑过了他的脑海,那些美好和眼前的不堪入目杂乱的叠加在一起,顿时让赵何手足无措,五味杂陈之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赵何突起恻隐的当口,那个坦着半边胸膛的假太监在片刻的慌乱之后已经冷静了下来,心知奸情被揭破或许还有一分半分的活路,但刚才提到的正伯侨阴谋却必然会使他死无葬身之地,没有丝毫退路的情况之下他立刻起了杀心,忽的一下从陈嫔背后抽出手,跳起身便向赵何冲了过去。 他们两人之间差不多得有七八步的距离,当假太监冲到面前抬手抓向赵何的脖颈之时,赵何也已经反应了过来,下意识的向后一退身,连忙抬手去挡,并且厉声喝道: “你这个混……” 君王身边什么时候会少了扈从?那假太监极是精明,见赵何一个人跑了出来,已然料到赵何必然是在不期间撞破的奸情。而不是专门抓奸。这样的情况只会是他来寻陈嫔。不管要说什么也不会让扈从们跟着到园子里来,虽然一时之间没法想清楚守在园门外的那几个人为什么没报信,但机不可失之下那太监自然不肯惊动园门之外的扈从,没等赵何说出几个字便狠狠的掐住了他的咽喉,并就势将他按倒在了地上。不管他如何挣扎都不肯撒手。 这一手应当算是出的极是及时,然而就在这同时,惊慌失措的陈嫔忽然扑了过来尖声叫道:“你不要杀他!” 园门距离假山虽然不算远,但假山突兀凹凸,中间又有许多高大的树木花草相遮。恰恰挡住了园门口的视线,郑铎虽然听见了陈嫔突然而起的那声尖叫和赵何突然蹦出来的那四个字,却还以为赵何在骂陈嫔。 小两口吵架熟识的人可以去劝,但君王小两口儿的乱子谁敢乱插手?所以郑铎虽然动了动脚尖,但终究还是没迈出这一步去,就在此时陈嫔那声“不要杀他”的尖叫声突然而起,郑铎猛然觉出异样。连忙按住剑柄大步冲了进去。 就在郑铎身后,那三个心中有鬼却不敢逃的侍女寺人却已是后悔不迭,就在刚才赵何出现时,他们看见赵何一脸的怒意,还以为是来抓奸的,哪里还敢出声。等赵何进了园子以后,他们虽然已经悟出自己会错意了,却也一切都晚了,此时见郑铎冲进园子已经无暇顾及他们,那名寺人连忙举袖擦了把汗,忙不迭的对两个侍女小声说道: “快,快跑吧。谁也救不了咱们啦。” 那两名侍女是清清白白的丫鬟,要不是出了这么多状况。哪会跟着正伯侨的人办这种丢脑袋的事?落到这一步完全是被逼的,此时早已没了主张。抽抽泣泣的应道:“曹,曹大哥,往哪里逃?” “谁还顾得了你们。” 那名寺人没心没肺的丢下一句话便急匆匆的穿堂过室跑了出去,那两名被扔下的侍女更是无助加慌乱,其中一个抖抖索索的说道:“他,他定然是找他师傅去了。咱们,咱们怎么办?” “完了。” 另外那名侍女傻愣愣的应了一声,随即双眼翻白,直通通的摔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 此时郑铎早已经循声疾步冲到了假山的那边,眼前的景象登时吓了他一跳,然而猛地抽出剑来却又不敢向下砍去。就在地上,赵何虽然已经翻起了白眼,却依然不住的扑腾着,那个假太监为将赵何置于死地,两只手紧紧地掐着他的脖颈不说,整个身子也压了上去,再加上旁边又有陈嫔在发了疯似的拉拽,三个人已经扭成了一团,这一剑下去难保不会砍伤赵何和陈嫔。 “去你娘的!” 虽是一片混乱,但郑铎可没有赵何那么多瞻前顾后的犹豫心思,虽然没敢下剑,却瞅准了机会猛地一脚踹在了那个假太监身上。他是王宫里的高等扈从,这一脚踢出去势大力沉,哪是那个假太监能承受得了的?假太监痛哼一声,双臂上立刻失去了力气,身体一倾便顺着郑铎的势道咕噜咕噜的滚了出去。 赵何此时几乎到了窒息而亡的边缘,好容易才从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命来,脑子里一片晃晃荡荡,在郑铎慌忙的搀扶之下只剩下了连声的咳嗽,待睁开眼时,本来不忍他被掐死的陈嫔却早已尖声嚎哭着扑到了那个被郑铎踢断了一根肋骨,只能倒在地上捯气儿的假太监身旁将他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这一幕让郑铎瞬间懵了,他最早的时候看见陈嫔死命的护着赵何,还以为是那个太监做了什么坏事儿被赵何和陈嫔发现才下的杀手,却没曾想刚才还“站”在赵何一边的陈嫔片刻之后却会做出这样一番举动,这不摆明了是奸情么! 绝嗣,王位之危,如今又出了奸情,这特么怎么这么乱?郑铎猛然发觉自己在危急的宫闱密闻中越陷越深,登时连死的心都有了。 郑铎尚且如此,赵何更是情难以堪,半晌的工夫回过了气儿来,直愣愣的望着陈嫔和那个假太监居然发起了愣。 这场面实在让人看不下去。郑铎没用赵何命令便猛地站起身一剑刺进了那个假太监的心口,在他瞪着眼口吐血沫。首尾齐翘还没有死透。陈嫔在旁边已经惊呼着哭岔了音的当口,圆瞪虎目冲着赵何怒喝道: “大王,你还跟他们废什么话!” “郑铎,我跟你拼了!” 赵何还没有开口,陈嫔却已经发了疯的扑到了郑铎脚下。长长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郑铎握着剑的那只手臂的肉里,紧接着便上口去咬他的手臂。郑铎虽是吃痛,但多年以来对君王的忠诚再加上对陈嫔的客气鞠让却使他没敢当真像对那个假太监一样果断的下杀手,不过盛怒之下还是恨恨地抬脚将她踹到了一边。就在此时,赵何忽然无力的说道: “不要碰她。” 不要碰她?一个“碰”字让郑铎猛地一凛。虽然依然冷冷的瞪着陈嫔,但还是乖乖地走回了赵何身后。 踢陈嫔那一脚郑铎自然不敢往死里踹,陈嫔斜身扑倒在地上,嘤嘤的哭了一阵,忽然猛地抬起头来满目仇恨的望向了赵何,那含泪的目光中全是绝望,令赵何一颗心不由自主的惊惧了起来。 “赵何。我恨你!你根本不是个男人……” “闭嘴!” “不!你要是个男人为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亲爹被人害死!你要是个男人为什么对赵成、李兑、高信的欺凌忍气吞声!你要是个男人为什么要让赵胜他们救你!你要是个男人我会落到这一步么……呜呜呜呜,你根本不配做一个君王,你连个男人也不配做。” 陈嫔这些诛心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狠狠地打在了赵何的心尖上,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几乎快要疯了,他想杀了陈嫔。但是他的心却实在太过柔弱,当那些话划过他的耳际之时,他所有的愤怒便全部化作了带着无限颤栗的一句话: “寡人,寡人不许你再说了。” “寡人?呵呵呵呵……” 若说此前陈嫔的心处于濒死的状态,那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真的已经死了。她不想再活下去了,但在死之前她却多么希望看见一个决然赐自己一死的赵何。如果是那样,她心里或许还能好受些。但即便是这么一点奢望赵何也没有成全她。她真的疯了,苍白的嘴唇里只能说出一些疯子的话。 “你是寡人?呵呵呵呵,你真的是孤家寡人。你看看站在你身后头的郑铎。他心里真的看得起你么?宫里的人看得起你么?满朝文武看得起你么?宗室中人看得起你么?明明对你忠心一片却被你时时处处百般防范的赵胜又看得起你么…… 你就是个孤家寡人,你对不起先王,对不起我,更对不起你自己。害得你绝嗣的不是别人,不是高信,就是你自己!你不配做一个国君,苍天也已经看不下去了,他要让你绝后,让你绝后!你好好看看吧,你这般懦弱,这般无能却要占着君王的高位,终有一天天下人都会知道,都会耻笑你。到那时你没有臣下,没有兄弟,将要除你而后快的不是别人,就是你那两个兄弟! 赵何,你为什么不赐我一死,为什么不刺我一剑!你手里有宝剑,你手里有能够伏尸百万的宝剑!你应该拔出你的宝剑来往这里狠狠地刺下去,你刺呀!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陈嫔发了疯似的拍打着自己微微裸露着的心口,当看见赵何愤然的从郑铎手中夺过宝剑时,她突然住了声,一双好看的眼睛带着苦苦的笑意毫无畏惧的注视着赵何的一举一动。 赵何紧紧地抿着嘴唇一步步向陈嫔走去,当那柄宝剑的剑尖抵在陈嫔的心口上时,他默然的停住了手,俯首望向了抬着头满含渴求的那双曾令他魂牵梦绕的美目。 “当”的一声响,宝剑在旁边的山石之上碰了一下,随即无声的跌落在了草丛之中。赵何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身后只留下伏在地上无助地嘤嘤而泣的陈嫔…… ……………………………………………………………………………………………… 在郑铎带着亲信扈从前往君王寝宫后边的密室之中擒拿正伯侨的时候,早已经得到徒弟报信儿的正伯侨却早已经不在了。这个老东西虽然已经七十多岁的年纪,却依然身轻体健,当下便割了自己的胡须,换上了一身寺人的装束即刻潜逃出了宫去。 这个时代的宫禁虽严,却没有过多对寺人的限制。寺人进进出出是很正常的事。当然也少不了一些盘查,不过正伯侨手里有赵何特赐的凭牌,只要遮头盖眼的不出声,只由那名真太监徒弟出面交涉,不明就里的王宫扈从们根本不敢阻拦。 这次出宫可不是去寻什么药材。而是逃命,正伯侨和他那名徒弟丝毫不敢停留,当即换了百姓衣装混出了城去,一路向南赶到了一处隐蔽的所在才停了下来。 邯郸建在一片平原之上,西边的邯山又属余脉。脚程之内的地方哪有像样的地方让正伯侨他们躲藏,也只能在一处没人的棚屋中暂时歇脚再想对策。 正伯侨的那名徒弟并不姓曹,而是名叫小六,没有本名,只是取了个“留”的音儿,本来是个天阉,自小被家人遗弃。后来又被正伯侨收养带在身边当个仆役弟子,在正伯侨无力医治赵何的病症实在没法再骗下去,又想借这个机会谋一场大富贵的心思之下,便被师傅连蒙带骗的彻底去了势,在正伯侨的运作之下与陈嫔那个奸夫一同混进了赵国王宫里,本来还指望着靠这一刀疼痛换取一辈子大富贵。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却被赵何在无意中撞破了阴谋诡计,实在特奶奶的……要说起来倒也算没赔什么,胯下那团寸把长的肉团本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割了倒是省心。 此时正伯侨坐在一堆干草垛上满脸都是悔意,苦着一张核桃皮哀声叹气的连连转磨道: “我就说你们都是废物啊,你就是咳嗽一声也比不吭声强啊。没事儿躲那园子里去寻什么乐子啊,就算赵何不去。你们便不怕别人发现么。嗨嗨嗨嗨……唉,他娘的。你说老夫怎么这么寸,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还搭上自己一个儿子……” “师,师傅。余九儿是,是您儿子?” 小六实在是震惊不已,可刚刚低眉顺眼的问了一句,正伯侨那双大眼珠子已经瞪了过来。 “去你娘的,管你屁事儿。唉,老子他娘的就是命苦啊。你说这老天爷他怎么就不长眼呐。这赵何本来就是个废物,活着还是死了有什么区别?老子又不是没有分寸,就算当真当上了新王的祖父,还能当真跟赵国的那些权臣争权么?老子傻呀?不想舒舒坦坦过荣华富贵的日子呀……” 正伯侨一个劲儿的大发感慨,旁边的小六却听不下去了,忙陪着小心道: “师傅,如今可不是后悔的时候,咱们歇足了劲儿还是快逃吧。” “逃个屁,你个废物!” 正伯侨又是一瞪眼,可习惯性的抬手往下颌一摸却什么也没抓到,只得颓然的放下了手,定定的想了一会儿道, “咱爷们儿如今没地方逃了,你别忘了赵何是大王,就算时时处处的要守密,可就算不说别的,那要了老命的云台里头也少不了他的人,随便动用些人手咱们也逃不出赵国去,就算能逃出赵国去今后早晚也得落到他们手里。当今之计么,咱们还得找个需要咱们手里的机密,又能保住咱们命的靠山才行。” 小六一凛,下意识的说道:“师傅,师傅是说去投奔平原君?” “你吃屎长大的呀?” 正伯侨啪的一巴掌拍在了小六的脑门子上,愤愤的说道, “那个赵胜自然会需要这机密,可他是什么人?他是赵何的兄弟,赵何君位不正,下一个最有资格当赵王的就是他。你去投奔赵胜?” 小六满腹都是委屈,不服的小声接道:“赵胜怕是当不上赵王,他儿子才够格。” 正伯侨又狠狠的剜了小六一眼,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你懂什么,赵胜的儿子为什么能当大王?当真是因为可以过继给赵何么?人家平阳君赵豹的儿子为什么就不能过继给赵何?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眼瞎,看不见赵国的大权都在赵胜手里?再说了,若是赵何在没有立储之前便死了,你说会是什么结果? 你也不好好想想,赵胜只需要知道这件事就行了,为了夺下君位,该什么时候揭穿这事儿,什么时候又得保守机密那都是有讲究的。你去投奔他?等你把这事儿一说,脑袋可就到该掉的时候了。” “那,那可怎么办?” 小六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跟着有本事的人混吃混喝,哪有什么真主意,听正伯侨这么一说顿时没了主张。正伯侨如今连理他的心思都没有了,又认真思考了片刻,下定决心的说道: “赵何就算聪明也料不到咱们没走。咱们现在就回邯郸去投奔宜安君赵造,赵造这人还有他那一帮子宗室都跟赵胜顶着牛,必然不愿让赵胜上位,咱们去投靠他,他就得想办法守住机密,还得留住咱们当人证在万不得已时要挟赵何。嘿嘿,到时候可就有得瞧了,赵胜别想再做相邦,说不准连命都保不住呐。” 小六还是一副不明就里的表情,摸了摸后脑勺迟疑地问道:“赵胜死了能有咱们什么好处?” 正伯侨瞟了他一眼道:“废话,他是死是活关咱们屁事儿。可谁也不可能保咱们一辈子命,只有让赵国人自己斗起来,咱们才有时间从容应对,想出万全之策保住命。” “对对对,还是师傅老奸……不是,是老谋深算,也不是……嘿嘿,师傅,咱们这便回城吧,免得夜长梦多。” 小六顿时来了精神,连忙去拉正伯侨,正伯侨正自得意,一个不防之下差点没摔到地上,连忙皱着眉道: “我说你慌啥?一点气也沉不住,怎么也得让老子好好地歇歇腿脚再说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地道就是最大的地道 河间,郡衙官邸。 此处官邸本是齐国统治河间时的郡衙所在,同时又承接自原先的燕国官邸治所,经过几十年的营建扩展,规模颇为壮阔,五进的院落,再加上与此处并不相连的附属外院官衙,整整几百间的大屋,在赵国势力挺进河间以后便确定为了郡衙治所。 目前这一任河间郡守赵铎官儿做的颇是憋屈,还没有赴任的时候,官比他大得多的邯郸将军廉颇便先占了正堂作为军队指挥所,他也只能暂时委屈在离郡衙五六里远的原河间县衙里办公了,后来又没过多久,比廉颇“官儿”更大的赵何又杀奔了过来,廉颇都得让地方,那就更不用提赵铎了。好容易磨走了赵何,结果赵胜没走,那这正堂自然只能让着赵胜用,所以赵铎想在正堂耀武扬威还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 此时的河间官衙之中汇集了赵国执政班底,军队指挥系统和河间郡官府人员,虽然地方不小,但上千人堆在一起依然显得拥挤不堪,每日里各色官员胥吏来往穿梭,繁忙无比,不管是大员还是小吏,整天介抬头不见低头见倒是省了许多虚礼。 五月末的艳阳高挂中天,相较外层院落要清静许多的正堂之中,蔺相如伏案疾书,几乎在一幅方寸过尺的白绢之上写满了蝇头小字以后,才自芳极赏地上下细细打量了片刻,待轻轻吹了吹墨迹之后,才笑呵呵的转头对西边尊座几后唠叨了半天,终于口干舌燥的住了嘴,正一边捧着盏瓷盏喝茶,一边不时与旁边几后的廉颇说几句话,又不时向他张望两眼的赵胜笑道: “相邦。廉将军。你们来听听写得如何。” 说着话也没用赵胜他们答应,蔺相如清了清嗓子,自顾将白绢展平了低头念道, “此诚,遥拜于足下: 昔闻仲尼曰:君礼而臣忠。生民而家。家而国,国而天下。为君者当先抚生民,免其饥寒,修其身,方有家国天下之治。无民者,君何以安其位?昔者商汤周武者何人,吊民伐罪也。其先实为夏殷之臣,若无伐罪吊民而征桀纣之功,岂非乱臣贼子欤? …… 齐之君田地,承威宣之治,诚如殷承盘庚、武丁之治。夏承少康之治也;毁众国盟好,兴师灭宋,暴虐淮泗,亦如桀囚商汤、纣囚周文,敲骨观髓之残暴也;六国合盟一鼓而击,亦如汤武之吊民伐罪也。有德而攻无德。纵为齐民,亦当箪食壶浆相随。此为顺天应人之举,岂有败乎? 齐之败,在失人心,在失德。六国合盟当安民为要,勿以庙堂睚眦相计较。田地已亡,新君者法章实为仁诚之人。新立而抛其先君之谬,诚拜六国称臣。顺天应人,以一人之俯首求万民之安。此实为齐嗣不当绝之相,望燕王俯察之、悯之。 外黄之盟所求已成,诸国皆求抚民安邦。济东之地兵火未息,民不得安,实为倒行,此非有德者当为之事,亦望燕王俯察之,虽驷马之车兵行而难调,亦当止戈息兵,勿行杀戮,以安燕齐两国之民也。 ……” 蔺相如这篇在赵胜授意之下一蹴而就的文章洋洋洒洒足有上千字,旁征博引,天花乱坠,虽然用辞依然像以前的国书一样谦恭客气,但话里话外却已经骂上了,先说燕国伐齐是为了报私仇,又说人家齐国都投降了,你的军队赖在齐国的土地上不走还能说是暂时帮助齐国维持秩序,但依然大举攻打莒邑和即墨那就有点缺德了。 “德”这个东西其实很玄虚,吊民伐罪也少不了杀人,你说是德还是无德?可以说德不德什么的有时候完全在两片嘴皮子之上。但是反过来说“德”又很实在,就是爱民、守信这么档子事。齐王田地倒霉就倒霉在这上头。攻打宋国虽然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为了尽快建立起统治秩序却少不了杀人,别人要是不提倒也罢了,只要一提那就是失德。再加上齐国灭宋的时候是借用合纵伐秦为掩护的,可以说是把山东各国骗了一遍,那么连一个“信”字也丢了,自然是彻彻底底的失德,其他国家要是不揍他都对不起天天挂在嘴边上的道德两个字。 齐国是这样,燕国同样是这样,别管你说得多么天花乱坠,谁还能不明白你想报私仇?报私仇只要不损害别国的利益自然不会有人去拦你,也不会挑破这一层意思,但是当你损害了别国利益的时候,而且还好赖话都不听,那别人还跟你客气什么? 所以这封信说来说去就是两个意思:其一,各国帮着燕国一同把齐国揍残废了,已经达到了燕国报旧仇和摆脱齐国羁縻两方面的目的,已经到该收手的时候了。其二,燕国现在这样干明摆着是想吞并齐国,要是当真达到了目的,赵国和韩魏楚各国的利益就会受到极大的威胁和损害,为了赵国和各国的利益,在燕国好赖话不听的时候,赵国就得把那层别人都不好意思挑破的含义揭出来,燕国要是再不听,那就是摆明了要和赵国为敌,后边的事儿你们燕国自己看着办。 这封信已经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再往下发展可就要“勿谓言之不预”了,可以算是明确的战争信号。蔺相如铿锵有力的念了一遍以后接着长喘了口气,抬头瞄了瞄廉颇,转头对赵胜笑道: “相如笔力不逮,只能这样了。” “蔺先生客气客气,这笔锋劲透简背,赵胜可写不出来。来来来,快来喝茶,润润嗓子。” 赵胜一边笑语,一边“谄媚”地从一旁侍立的侍从手里要来茶壶,亲自跑到蔺相如几前为他倒了满满一盏酽茶,接着转身又跑到对面给廉颇杯子里续了个满满当当。廉颇自然是是受宠若惊,连忙欠身道谢,可人家蔺相如当惯了平原君府的座上宾,却丝毫不以为意。呵呵地笑纳了赵胜的奉承。连句话也不说便捏着两个角将那幅墨迹渐干的白绢举起来轻轻地吹了两下。 赵胜把蔺相如称为“蔺先生”是这两年来养成的习惯,含有亲昵意味,但廉颇却不能这么随意,等赵胜重又在几后坐下身才向赵胜拱了拱手道: “相邦,末将倒不怕别的。就怕个万一。蔺下卿这封信若是送出去,不知燕王会有几成听命的意思?万一他当真就了这个坡,那可就……” 赵胜笑道:“半成的可能也没有。已经吃到嘴里的肥肉要是再吐出来,你甘心么?再说燕王早就拿准了楚秦两国会站在他一边,实在利益放在眼前。又岂会在乎大赵这不痛不痒的一巴掌。” 蔺相如含笑不语的捋了会胡子,等赵胜说完才笑道:“只怕……相邦你可别怪罪啊,相如只是有什么说什么罢了。燕王这样做是有些不地道,不过相邦么……” “蔺下卿这叫什么话?许他燕王、齐王不地道,就不许大赵不地道?你们这些文臣啊,就是道道点子太多,不爽直。” 蔺相如这些话一出口。赵胜还没说什么,廉颇却已经挂不住脸了,他是正儿八经的行伍出身,为国开疆拓土就是他的职责所在,可不会在乎各国朝廷之间今天东明天西,自己给自己设绊子的所谓礼义。蔺相如说赵胜不地道,那就相当于否定了廉颇他们这些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的功劳,就算说不过蔺相如,他心里又哪会乐意?不过直性子就是直性子,廉颇这番话往外一蹦,蔺相如差点没把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那点茶喷出来。 你急啥呀?连句玩笑话也听不得么……赵胜无奈的摇了摇头,摆手笑道: “好了好了。两位都别说了。廉将军说的有道理,许他们不地道却不许咱们不地道。咱们便是宋襄公。原来赵胜也想依靠各国制衡来保大赵社稷,但经过秦齐连横那件事以后。赵胜却实实在在的悟出了一个道理,靠人终不如靠己。齐国也好,燕国也好,今天可以和你合纵,明天也能和别人连横来打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安稳? 秦国有关山之险,足以阻拦山东各国合纵相伐,但是依然时时害怕义渠从身后捣乱。大赵有什么凭持?什么也没有。要是摆不平其中一边,四战之地永远是被夹击的命。齐王想争鼎天下,燕王想摆脱羁縻,如今同样有争鼎天下之念,为何大赵就不能为了家国社稷用些手段? 不地道便不地道吧。生民而家,家而国,国而天下。大赵要的是社稷长存,要的是民富而国强,要是有一天像前些年伊阙之战韩魏被斩首二十四万一样,连自己的民都保不了,还提什么地道,还提什么他国之民一如本国之民,还提什么心怀天下?” “呵呵,相如受教了。” 蔺相如到了河间以后早就参与进了攻燕救齐的最高机密里,刚才多了一句嘴纯粹是吃饱了没事干跟赵胜磨牙玩儿,哪曾想会戳到廉颇,心知这个话题不宜再说下去,简单的往外一绕,接着笑道, “相如看该收该放的地方都已经做好了。相邦看是不是就这样发出去。” 赵胜点了点头道:“好,就这样发出去。让下头人誊写四份,韩魏秦楚各国各发一份,措辞上蔺先生自己琢磨就是。” “诺,相如这就去。” 蔺相如哪还有继续侃大天的心情,肃然的起身应了下来,连忙快步走出了厅去。 廉颇刚才只不过是有点愤愤不平,直性子之下话一出口也就后悔了,没捞着机会跟蔺相如道声歉,话堵在嘴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正琢磨着回头得过去说声对不起呢,就听见赵胜问道: “廉将军,各军准备的怎么样了?” “喔。” 廉颇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望着厅门之外蔺相如的背影,听见赵胜问他才忙转回了头应道, “五万先锋骑军都已经备齐,另外十五万车步军也已经到位,就等着相邦一声令下了。末将这些日子手心里一直攥着汗,怕就怕军马未动却先泄军机。毕竟燕国那边备边的军队足足四十万之多。唉。不然刚才也不会那么急躁了。” 这不是变相的向蔺相如道歉么……赵胜笑了笑道: “燕王虽然备兵四十万,不过八九成的不相信大赵敢去攻打,更不会想到大赵会如何攻打,你们还需耐住性子严守军机才行。我这里的准备要是做不充分,这一仗就算打胜了最后也得不了好结果。” “诺。末将明白。” 廉颇连忙拱手应了下来。 ………………………………………………………………………………………………… 赵胜坐镇河间运筹对燕之事其实很大的一个目的就是为了给廉颇手下的二十万大军作掩护。燕王靠的是拉拢秦楚,逼迫韩魏站在自己一边来牵制赵国,从他的角度来说,赵国在摆不平各国之前根本不敢动手,甚至说就算摆平了各国。他们也不一定敢动手,最大的可能还是借住各国共同的压力迫使燕国从齐国撤军,而此时赵胜一篇篇雪片似的书信虽然口吻越来越严厉,但始终在打嘴仗的范围内转圈,连一个“战”字都不敢提,这就更坐实了燕王的判断。 这个“战”字确实没那么容易提,毕竟韩魏两国倒还好说。而秦楚两国却不是赵国想摆平就能摆平的,毕竟一个是赵国隐隐的对手,需要燕国牵制赵国,另一个则有实实在在人口土地的利益牵系,赵国能给他们什么?三晋需要抱团不假,但如果有别的力量往外拉扯。这个团儿也难抱紧,秦国会不会在关键时候从背后砍赵国一刀,楚国又会不会来一个攻韩魏而破赵,这都是赵国极难对付的局面。 而且就算赵国能压住阵脚,以至于狗急跳墙要来攻打燕国以实现复齐救赵的目标,燕国备边的那四十万军队又是吃素的么?赵国西边要留下大军防秦,北边还需要大军控制明面上归附。但是只要有风吹草动就会反叛的胡人,南边还要留下大军防止极有可能被秦楚裹挟要与赵国“窝里斗”的韩魏两国。东南方向还得留下军队防止已经与燕国穿了一条裤子的楚国,又从哪里拿出足以一举战败这四十万以逸待劳的燕军的兵力? 种种因素都在约束着赵国。他们也只能做些口头上的威胁,根本不可能采取实质性的举动,虽然口水战还在升级之中,燕王却已然饶有兴致的把自己当成局外人看起了热闹。 燕王当然有理由好整以暇,不过赵胜也不单单是要把燕军从齐国吓退那么简单,他有许多事要做,然而这些事有些是明面上的,但更多的还是暗中的动作,而且……有些事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就在“是可忍孰不可忍”发出去的第二天晚上,一行人悄悄来到了河间,领头的就是刚刚从齐国赶回来的冯夷。 冯夷此次赴齐收获颇丰,不但通过救田法章以及在莒邑的一番活动,很容易的便使齐国核心层面在确信赵国站在他们一边的同时增强了抗击燕军的信心,同时还顺利的在即墨找到了田单。 田单在临淄虽然只是个小吏,但进退有据,不但得到了匡章的赏识,而且在近支族众之中非常有威信,在临淄城破之前已经带领家小族人逃出了城去,果然如赵胜所知的那样逃去了即墨。当时正逢骑劫兵盛之下功城紧迫,即墨守军力拒之下虽然拖住了燕军的步伐,但即墨将军却也战死了,即墨城一时间险些陷入混乱。 是时齐国只剩下了莒邑和即墨两地,齐国的宗室权贵和士卿大夫绝大多数或死或降,剩下的一小部分也大多逃到了莒邑,于是田单这个在临淄根本无人知晓的宗室中人便到了大显神威的时候,居然被即墨军民推举为了没名分的即墨守将,而且借着即墨将军战死,即墨具名同仇敌忾的劲儿一鼓作气将燕军赶退了十数里,重又占据了数处战略要地,使即墨防线再次得到了巩固。 然而名分这个东西很是奇怪,虽说都是虚的,但却往往会被有心人扯大旗谋虎皮,田单虽然是齐国宗室中人,但逃到即墨的齐国宗室和士卿大夫却不只他一个,比他身份地位要高的大有人在。这些人危急关头挑不起大梁,但在危机暂时解除的时候,谋权之心却陡然而升,于是田单刚刚为包围即墨立下汗马功劳,紧接着又成了众矢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将他拉下来取而代之。 就在这群丑乱舞,很有可能被骑劫有机可乘的关键时刻,冯夷带着田法章的使臣极是适时的进入了即墨城之中。这一锤定音之下,即墨城终于转危为安,而得到了朝廷正式任命的田单在知晓了前因后果之后更是唏嘘不已,向着西方大礼参拜了下去,虽然冯夷他们一直拉拽,他却良久都没有起身。 总算是老天保佑,要是冯夷他们晚到几天,即墨的抗燕形势很有可能将是一番不堪收拾的局面。赵胜暗呼了一声庆幸,然而还没等他从这番讲述之中回过神来,冯夷却极是神秘的靠近了过来,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一边小声说道: “公子,小人刚才进河间城时恰巧收到云台那边传给公子的一封密信,邯郸那边……怕是出事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 “邯郸?” 冯夷这句话说得实在有些突兀,赵胜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第一时间想到了会不会是宗室近支里有人趁自己不在邯郸时要挑出什么事来。泡*书*吧) 不过这仅仅是赵胜的一闪念,毕竟北征时宗室们小小地闹了一场以后迅即被他压服了下去,此后相互之间多有妥协,虽然曾经冒出过赵正挑事的小小波浪,但赵胜并没有做什么当真会危及宗室利益的事,他们在合纵伐齐时没闹,这次更没有闹事的理由。 然而明面上没闹却不等于宗室们暗中没动手脚,通过抗秦、北征、伐齐以及在国内集缁缕,开发北三郡等等动作,赵胜已经一步步确立了自己在朝堂、军队甚至民间的威信。虽然宗室们并不十分清楚赵胜坐镇河间,连连对燕国发起挑衅的后招是什么,但单单赈济河间灾民本身在他们看来也是赵胜在收拢民心。而收拢民心只能有借此摆脱宗室掣肘,重兴赵武灵王诸般政策,从而坑害宗室利益一个目的。 从宗室的角度来说,赵胜在台上就是他们的眼中钉,只有把赵胜轰下台大家才能相安无事,对此双方都心知肚明,那么暗中的动作无意中着于明面也不是没有可能。赵胜并不怕宗室们给自己使绊子,但在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真出了事终究还是他极其不愿看见的。 赵胜迅速将那个锦囊接了过去,开了口从中取出一副字绢,连忙走到灯下细细的看了起来。冯夷急忙跟了过去,极小心的压低了嗓音说道: “除了这封信,云台另外又给小人传了封密信。就在五天之前,大王忽然发下明喻。令叔段交卸云台署差事前往魏国大梁干办。接替前些时日风疾而亡的吕中管理云台署韩魏事务,而他留出的职务则由何值接任。何值是王宫扈从都尉,先前哪里做过云台的事? 刘元百思不得其解,便问带何值前来传令的徐韩为徐上卿大王这是何意。结果徐上卿说,公子如今正在河间忙得不可开交。无暇他顾,朝中的事大王自然要多过问一些。而且……” 冯夷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没敢再往下说,赵胜见他忽然间住了口,下意识地将目光从密信上挪到了冯夷脸上,低声问道: “而且什么?” “诺。” 冯夷紧紧地咬了咬牙。微一俯身接着说道, “而且徐上卿说了没几句便有些恼,责问刘元说:大王虽说将云台署交由公子和他打理,但云台中人也别忘了自己的俸禄是从哪里来的。难道还是先前的墨家,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连大王都调不动人不成?” “徐上卿当真是这样说的?” 赵胜听到这里猛地倒吸了口凉气,怎么也不敢相信徐韩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徐韩为这人一直以来都是个笑面虎的形象。虽然在下属面前也保持着上官的威严,但几乎从来没说过这么重的话。而且徐韩为与赵胜之间一直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利害牵连,赵胜之所以保举他与自己同管云台署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更不应该在几乎相当于自己一系的云台众人面前如此表现才对。 发火,责骂,训斥云台署墨家子弟不听大王调令……赵胜心里突地一跳。猛然合上了手中的密信,唯一的念头只剩下了一个——徐韩为难道在指桑骂槐,另有所指! 这不可能!赵胜登时心念百转:徐韩为能有什么目的?如果朝中出现了什么他难以驾驭的事,他不可能不跟自己说,而此时的表现显然有些反常了。为什么会反常?云台署不听大王调令?云台署并没有不听呀,仅仅只是有疑问罢了,他为什么要大动肝火?他到底要说什么?“公子”。“他”,“大王”……大王?! 冯夷是云台的司官。同时又是赵胜的亲信,可赵胜却是赵国的相邦。赵王的兄弟,因为赵国宗室的压力,这哥俩本来就是一头的,那么赵王动了冯夷的班底那就相当于动了赵胜的班底,动了赵胜的班底岂不是动了他自己的根基…… 整个赵墨特别是冯夷对赵国的忠诚其实很奇怪,并没有与赵王的过多联系,一切都是从赵胜这里转折过去的。要不然冯夷也不敢将这种委屈用这种直截了当的方式告诉赵胜。赵胜明白这一点,赵王也不可能不明白,也就是说“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确实是令赵王颇为头疼的事。然而赵王刚刚从河间回去没几天就突然来这么一手却实在有些突兀了,毕竟就在几天前他们还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关系,那些反对赵胜的赵国宗室近支怎么可能这么快便达到挑拨离间的目的? 唯一能达到这一目的的可能只能是赵胜做了什么令赵何自感权位受到挑战的事,但一直以来赵胜都在这方面很是注意,宗室们又从哪里去抓痛脚?就算他们挖坑设绊儿的当真找到了什么借口,以至于达到了挑拨离间的目的,以赵造、赵谭的心机又怎么可能将这事做的这样明显,甚至可以说幼稚?一切的一切都透着怪怪的味道,赵胜一时之间根本无法理清楚问题出在了哪里。 冯夷并没有给赵胜过多的思考时间,见赵胜注意上了,忙重重的点了点头,低声应道: “小人不敢说一句假话。徐上卿只是责问了几句,见刘元不敢吭声了便渐渐消了气,又说大王将叔段调去大梁,也是看着叔段对韩魏极为熟悉,而且是云台之中压得住阵的人,前往大梁接吕中的任恰是最佳人选。大王自会知会公子,让他不要过多疑虑,何值虽说只是行伍之人,但身为大王近臣,做事极是稳重,到云台来坐镇也是极佳的人选,希望云台中人当以家国为念,不要拿他当外人。 这些倒还没什么。只是。只是。大王不但将叔段调去了大梁,还将三十多名云台干臣一同掉拨了过去。所空职缺一律由外人补漏,绝没有一个从他处调回来的云台郎。 公子,小人倒不是嫉恨别人篡了赵墨的权,只是云台所行之事非比寻常。大王如此调动,将不懂其中干系的人随意安插进云台之中,岂不是乱了套了么?今后各处安排都需重做,要想稳下阵来哪是一时半会的事?何况如今天下纷纷,更是不当其时。小人,小人实在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又能怎样……赵胜忽然间有一种预感,或许宗室们当真已经达到了挑拨离间的目的,而眼下这件看似荒谬幼稚的事或许就是他们撺掇大王对自己的一种试探,就是要看看自己的态度。大王是个柔弱犹豫的人,并没有太多的主张和心机,难说能想这么深。而这恰恰是宗室们可以利用的地方。如果是这样的话…… 赵胜一阵释然,点了点头笑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大王这样做也并没有错。君为一国之主,朝堂之纲,驾驭之道极是重要,你我忠心为国。与大王辨其是非自是应当,不过只要不是害国害民之举,大王若是有其考虑已成成命,还需遵旨而行。嗯,这些密信不能作数。等大王的明喻到了,我自会上奏辩驳,你还是安心做事。不要考虑太多。” “可……诺。” “还有没有别的事要禀报?” “没了。” “那好,你先下去歇息。有什么事我再叫你。” “诺,小人告退 冯夷有些不服。但是突然想到赵胜明明白白的说出了“驾驭之道”四个字却接着闭了嘴。他心里大汗了一把,深知赵胜的意思就是他自己不能对大王咄咄逼人,而冯夷手底下更不能当真“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这是为君者最大的忌讳,如果犯了这一条,不管你有多大功劳也已经到了要倒霉的时候。冯夷一个下臣自然会如此,就算赵胜公子之尊也免不了如此。 大赵这国君实在是让人难服,能让人服的却……冯夷满心的唠叨,然而终究不敢说出口,连忙告退了出去。 赵胜看着冯夷的背影莞尔一笑,心中暗想道:赵造这一招看似愚蠢,却实在是高妙,如今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乖乖看着云台被分化瓦解也能说是隐忍待发,要是辨争免不了又会说我揽权谋权,架空大王。他们左右都是理儿,偏偏大王又是个软耳朵,就算徐韩为暗中把这层意思告诉了我,我也拿他们没办法。果然是高啊,不过你们以为我当真没办法对付你们么? 心思已定,赵胜也就没那么多疑虑了,再次低下头展开那封密信细细的看了起来。那封密信并不像冯夷得到的消息那样详细,不过内容却要多一些,包括了许多最近一段时间朝堂内的动向,当看到一句“五月二十三明喻郑铎为扈从将”时,赵胜忽然突地咽了口唾沫,本已平静的心再次猛地一抖。暗自想道:五月二十三,五月二十三,若是不算回宫接着休息的头一天晚上,五月二十三不正是大王刚刚回到邯郸的第二天么?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明喻郑铎为扈从将军! 这样一句不经意的话令赵胜的手一阵发抖,连忙在最前边的那些文字中寻找了起来,当看见调何值充任云台佐贰的日子也是五月二十三时,赵胜刷的一声将那幅字绢紧紧的团在了手里,下意识的抬头向微微抖动的灯烛火苗上望了过去。 难道,难道是我会错意了么,赵造他们并没有动什么手,而是大王……大王这是要干什么? ……………………………………………………………………………………………… 赵胜不可能不感到惊诧,原因很简单,因为两年前的李兑宫变赵何被高信劫持,赵何一直以来都是心有余悸,说什么也不肯重设扈从将军之位,虽然郑铎一直代行职权,隐隐就是新一任扈从将军,但赵何却始终不肯下发明喻。 如果说这时候单单下明喻任命郑铎为扈从将军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毕竟郑铎忠心耿耿的当了这么长时间的亲卫,又没名没分的做着扈从将军的工作,让他名正言顺的担任这个职务完全可以看成是赵何觉着对不起他,或者说对他的考察已经圆满结束,已经到了给他正名的时候。但就在同一天赵何却忽然对云台动了手。而且还是将另一个对他忠心耿耿。又在挫败李兑之变时立下汗马功劳扈从都尉送进了云台之中,这两件事合在一起怎么看都是蹊跷,那就有些很明显要削赵胜权力的意味了。 然而事实并不像赵胜想的那么复杂,甚至可以说相当的幼稚可笑。赵何的绝嗣之症根本没办法跟别人提,再加上又受到了陈嫔那些话的刺激。在没有像样的人可以商量的情况下,赵何只能依靠已经知情的郑铎,所以郑铎便很是“幸运”的突然被提拔成了扈从将军。 可是郑铎虽然对赵何忠心耿耿,但终究只是一个纯粹的不能更纯粹的武夫,哪有什么运筹帷幄的能力?他和赵何的想法一样:赵何没有了子嗣。不管赵胜原来对他多忠心,在得知了此事以后也必然会对君位有非分之想,为了避免再一次宫廷政变,那就得在暗中追杀正伯侨的同时未雨绸缪地将赵胜手里的权力收回到赵何手里去,以求将来从他赵胜或者赵豹的子嗣中选取嗣君时不受掣肘。 这样的想法并没有错,但错就错在郑铎这位“狗头军师”城府实在太差了些,虽然也懂得万事急求不得。赵胜已经在朝中立下了威信,至少大半的朝臣都站在他那一边,如果突然免了他的相位必然会引起朝堂动荡的道理,但却想当然的认为现在事情已经紧迫,要是不采取些行动去削赵胜的权肯定不行。 尾大不掉的道理郑铎还是懂得一些的,赵胜如今就像八爪鱼一样将触角伸到了朝堂的方方面面。你去砍哪一条腿都会让他感觉到疼,从而引起他的反弹,反为不美,倒不如先去遮他的眼,在云台密探中安下赵何的人手,一方面可以利用云台追杀正伯侨,另一方面也能一步步挤占赵胜的权力空间。将这双“眼”逐步控制在赵何手里,使之成为赵何窥探朝堂动向的眼睛。于是第二步将何值送进云台的计划便立刻执行了。 这恰恰是郑铎的鲁莽所在。他只想着这样做是在捂赵胜的眼睛,却没去想要是戳到了这双“眼”同样会使赵胜感觉到疼。而且不但会使赵胜感觉到疼,同时也会让别的人发现蹊跷。 第一个发现蹊跷的人自然就是被受命带何值前往云台的徐韩为。徐韩为这两年来活的其实也很窝心,他早已经知道了赵何的隐疾,但是这两年来却一直希望赵何能好转过来,以免朝堂出现动荡,所以虽然早已在暗中与赵胜结成了同盟,却在左右为难的矛盾心理之下根本不敢做什么,只能耐住性子等,耐住性子看,以求最终能出现自己希望的结果。 然而徐韩为的脑子哪是郑铎能比的?在得了赵何的授命以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所希望的结果不可能再出现了,所以在带着何值前往云台署的路上便做好了打算,不管赵胜最后会怎么做,他也一定要站在赵胜一边。毕竟赵何和赵胜兄弟俩比起来赵何实在连提鞋的资格都不够,不管赵胜有没有取而代之的心,赵何现在也已经傻乎乎的动手了,弟兄俩要是当真干起来的话,赵何根本不可能是对手。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急需表明自己的立场。 正因为这个原因,徐韩为才在刘元面前来了一出“莫名其妙”的责骂,要的就是既要让赵胜通过联系其他细节得知邯郸这边出的事根源就在赵何身上,跟他人无关,还要在没有摸清赵胜心思的情况下隐瞒自己知道赵何隐疾的事实,也只有这样,以后他才能有进退的空间,以免在赵何面前当不了人,在赵胜那里也落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徐韩为还需要继续看,只有在关键的时候才会出手,这倒不是他想脚踩两只船,而是因为他毕竟是一个客卿,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在赵国朝堂上的身份都带着几分尴尬,这尴尬约束着他,使他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才行。 徐韩为只能如此,但有些人却没有必要像他这样小心谨慎,在何值做了云台佐贰的第三天,得知了消息的赵谭便约上了赵代匆匆的赶往了宜安君府邸去拜见赵造。 赵何“莫名其妙”的举动让赵谭和赵代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却不难看出赵何对赵胜动手的苗头,这苗头让他们大是兴奋了许久,但是兴奋过后依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只能好好地跟“姜还是老的辣”的六叔商量商量了。 宜安君府依然是老样子,赵造也同样是那副慵懒的模样,等屏退了仆役侍女,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以后,赵造仿佛丝毫不关心的笑道: “老夫也不知道你们整天想干什么。大王随手对云台动上一动便是要削平原君的权啦?一个个都想什么呐,不知道他们俩才是至亲的兄弟么?平原君对大王自然是忠心耿耿的,至于大王么,当然也一样与平原君兄友弟恭,别说些许权柄了,就算哪天大王看不上自己的子嗣,又觉着平原君的子嗣好,过继一两个过去继嗣大统也不是没有可能。” “呃……” 赵造的话顿时把赵谭和赵代说愣了,相互看了一眼之后更是一头雾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二) 赵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胆虚的瞅了同样神情琢磨不定的赵谭半晌方才鼓起勇气对赵造小声说道:“六叔,这种,这种玩笑话还是少说为好吧。” “玩笑话?老夫说几句玩笑怎么了?大王还能杀了老夫不成?”赵造不屑地向赵代撇了撇嘴,随即以肘支榻略略欠起了身子,“再说老夫说的有错么?我问你们,若是哪天你们死了……噢,老夫只是打个比方。若是哪天你们死了,又没有嫡传的子嗣,这封君之位该又谁继承?” 赵谭和赵代被赵造这不吉利的比方弄得一阵烦躁,却又不敢说出来,只得声音干涩的应道:“自,自然是庶长了。” 赵造又笑道:“那好,若是连庶子也没有呢?” “啊!这这这……”赵谭和赵代登时懵了,胆裂般的瞪着眼相互看了看,赵代惊然呼道,“六叔,您糊涂了吧!” “老六老六,你你你,你别这么说。”赵谭满头的大汗已经下来了,连忙拽了拽赵代的衣袖,寒着脸对赵造问道,“六,六叔。这种话可万万不能乱说。万一,万一……” 赵造瞥了赵谭一眼,仰身重又靠在靠枕上,闭上眼慵懒的说道:“老夫姑且说之,你们姑且听之。既然是玩笑话,那就哪说哪了好了。” 这种话哪能哪说哪了?赵谭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犹豫了半晌才迟迟疑疑的问道:“六叔这是从哪里听来的……的瞎话啊?” 赵造连眼也不肯睁,吭地笑了一声道:“什么瞎话?老夫说什么了?” 赵造这幅表情已经使赵谭和赵代完全明白了什么,再追究消息来源赵造显然不会说的,但赵造既然已经将这么惊天的大事说了出来,那么赵何忽然对云台动手的鲁莽行为便好理解了。 赵谭、赵代他们跟赵胜都说来说去都是闹家窝子地争些利益,但突然出现这种事情时。原先那种就算撕破脸也不会出人命的情形便不会再存在了。赵何如果真的没了子嗣,又因为这个原因要缴赵胜的权,那么接下来必然是一场恶斗,以赵何这么糊里糊涂的招数根本不可能是赵胜的对手。如果赵胜当真上了位,没有了赵何在中间作缓冲。以赵胜虽然比不上赵武灵王果断,但是心机却要深沉许多的性格,反对他的宗室们显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赵代真的怕了,满头的大汗不住的往外冒,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胆怯的说道:“六叔,五哥。若是当真如此,我们,我们可怎么办?难不成,难不成坐以待毙么。要不,要不便规规矩矩的听平原君摆布就是了,说不准。说不准……” 赵代已经完全语无伦次,要是他爹赵成还在,看见他这幅模样,恐怕大耳瓜子早就扇过来了,不过如今赵成已死,倒是不用担心脸疼。 赵代是个听班随从的性格。关键时候便会乱阵,但赵谭不同,见赵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已然料到他早有定计,连忙向赵代摆了摆手,拉着坐垫靠在了赵造的塌旁小心的说道:“六叔,为今之计也只能死保大王了。若是让平原君毫无掣肘的掌了大权,宗室必然要受重创。此事干系重大。六叔您说什么也当这个主心骨啊!” “呵呵。老夫一个糟老头子能当什么主心骨?唉……”赵造轻叹口气,摇着头笑道。“咱们这大王啊,嘿嘿,实在说不得。为君之人能糊涂到这种程度堪称前无古人了。他也不想想,云台是什么地方,刘玄又是什么人。论起平原君的心腹来,这个刘玄恐怕也不比冯夷差,你好好的去动什么云台?就算动云台,上手便将刘玄挤了出去,这不是戳平原君的眼珠子么。嘿嘿,糊涂啊。” 赵谭连忙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大王这样做已然挑明了与平原君的裂痕,若是任由发展下去,不论平原君怎么想,也只能被迫应手。如今平原君大权在握,根基已固,就算他想退,他手底下的人也绝不可能答应,这乱子想不起来都难。六叔,此时不动更待何时?咱们应当想办法向大王表忠心,不能让他再这样胡闹,再想法子将平原君打下去才是啊。” 赵造斜了赵谭一眼,慵懒的说道:“大王糊涂,老四你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诺诺诺。六叔快些拿主意才是啊。” “是啊,六叔,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卖关子!” 赵谭虽然被讽刺了一顿,但是别说当着赵造的面挨骂也是白挨骂,就算不怕赵造现在也只能催促赵造拿主意。赵代也是同样的心情,连忙从旁帮起了腔。 赵造在三天前得到正伯侨这个“宝贝”以后早已经有了准主意,此时见赵谭、赵代一脸的急躁,忍不住摇了摇头才笑道:“老五、老六,老夫说你们糊涂你们还不信。你们也不想想大王心里想的是什么。大王对平原君只是怕,对你们么,那可就是不信任了。你们去表忠心替他拿主意?哼哼,大王能听你们的么?” 赵代急道:“就算大王与我等有嫌隙,这个节骨眼上也顾不了这个了。大王只怕是这几天才确信绝嗣,不然不会这般运作。若是不打倒平原君,大王必然寝食难安,咱们此时去表忠心他怎会不乐意。” 赵造笑道:“说你糊涂你就是糊涂。大王自然是乐意,可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你不提这件事又如何取得大王信任,让他对你言听计从?哼哼,这忠心你表不起,就算是表了恐怕也只会让大王更是怕你。” “那可怎么办?” 赵代登时急了,刚刚从席上欠起身,赵谭便一把拽住了他,沉住气说道, “六叔,侄儿们猝闻此事心惊不已。一时之间难有定计。六叔您就别卖关子了。只要是您的吩咐,侄儿们定当无不听从。” 赵造要的就是赵谭他们言听计从,见赵谭表了态,这才悠然的笑道:“你们没根没据哪有去表忠心的机会?大王也信不过你们。不过大王如今办出了这么档子事,显见知道他绝嗣。并且参与其事为其运筹之人绝不是什么聪明人。大王自然需要明白人为他运筹,只有大王当真为了君位与平原君势同水火,并且绝不会完全落于下风时,你们才有机会前去投靠。这个运筹之人么,既要手中没有过多势力。要想跟平原君斗那就需要与你们结盟,又要对大王绝对忠心,不会半道跑到平原君那边去,还要是大王绝对放心,必然要全心倚赖之人才行……你们说,此人是谁?” “吴太仆!” “吴广?” 赵谭和赵代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赵造没有再说话。含着笑又慵懒的闭上了眼睛。 ………………………………………………………………………………………………… 提前知道赵何绝嗣消息的人绝不止徐韩为和赵造他们这么几个人,就在云台变动消息刚刚传出去,赵谭赵代前去找赵造的当天,已经当了司寇佐贰的范雎也通过不同渠道听到了消息。 范雎白天不敢去平原君府,毕竟如今他已经是朝廷里的高级卿士,而不是一个在平原君府当门客的庶民。如果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在赵胜不在邯郸时前往平原君府拜府,势必会太过眨眼,所以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到天将晚时再悄悄前去了。 邹同根本没想到范雎这时候会来,刚刚得了纪要的吩咐,指挥着仆从封了内府的门,还没来得及监管着下人将钥匙妥善保藏便见一名大门口的仆役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说是范下卿到了。邹同跟范雎之见因为东武的时多少有些不对付。可季瑶和赵胜都已经肯定了范雎的做法,邹同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该怎么客气就得怎么客气,连忙迎了出去。 范雎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平原君府的人了。没得府中传召就进去不合礼仪,可是又怕被外边的人看见,所以吩咐车夫将马车从偏门赶进去以后,自己便躲在正门门房里耐心的等起了邹同,见了面相互寒暄了几句说明了来意,也没用什么人引领便信步向外援偏后边的门客房走去。 范雎此次前来的理由是许久没见乔端,想过来拜会拜会。这理由虽然没法解释清楚为什么要天黑了才来,但总算是个正当理由,别人又对他没什么疑心,自然也不会去想什么晚上不晚上了。 乔端年纪大了,身体又不是太好,一直有天黑就就寝的习惯,在范雎到了的时候恰好要去睡觉,等服侍他的仆役传进了话,老爷子顿时大呼意外,连忙穿好衣裳把范雎迎了进来。 这两位早已经是忘年交的老朋友了,范雎伙同了蔺相如连赵胜当聘礼送给乔端的茶叶都敢抢,哪会有那么多礼道,当下笑呵呵地跟进了厅去,自顾找地方一坐,就见乔端喊住了那个仆役,一边跑到内室里翻找着什么一边笑道: “范先生来了老朽可不能藏私。公子上次去魏国外黄时楚国令尹送了些茶叶给他,回来之后让邹大管事给老朽包了一些过来。老朽也没怎么舍得喝,这不还剩了不少,咱们俩今天正好可以煮上一壶,品茗相谈岂不惬意?” 范雎是带着满腹心事来的,见乔端还不知道把“宝贝”藏在了什么地方,心中暗急之下呵呵笑道:“乔公别忙活了,要是真有这个心便分给在下一半就是,在下带回去慢慢喝。呵呵……”说着话又抬头对站在一旁陪着笑脸的仆役点头道,“天已经晚了,你下去歇息吧,不必煮茶了。” “呃,范下卿,乔公怕是……” 那名仆役跟范雎也是老熟人了,见范雎免了他的差,心中虽是乐意却又不敢当真听话,跟范雎说话的当口连连瞥眼向内室看去。就在这功夫乔端已经垫着一盒茶叶从内门中走了出来,向那名仆役摆摆手笑道: “范先生让你下去你便下去吧。老朽统共就剩了这么一点儿,分他一半还得请他喝一次,那不就没有了么。呵呵呵呵,下去吧,不要耽搁老朽跟范先生说话。” “诺。” 那名仆役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乔端将茶叶盒放在了一边矮几上。跟着走到厅门口轻轻合了门。这才走回来拉了张坐席挪到范雎近处,在范雎搀扶之下费力的坐下后才低声问道: “范先生今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老朽说?” 乔端这老爷子能成为赵胜府里的第一亲信,那眼睛那耳朵怎么可能是平常人能比的。范雎清楚乔端已经听出了自己撵那名仆役走的弦外之音,索性也不再说废话,连忙急切地说道: “乔公。确实是出大事了。前两天大王没与公子和冯夷打招呼便将叔段从云台调去了大梁,又将那个王宫扈从都尉何值安插进了云台,如今云台已经被弄得乱了套,极多干臣都被遣了出去。” “哦?”乔端登时被范雎说愣了,盯着范雎肃然冷峻的目光。心里不觉突地一跳,下意识的接口道,“大王这是要做什么?” 范雎直盯着乔端的双眼,他生怕乔端的身体受不了这件事的冲击,但是此时却又不能不说,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才道:“大王他……已经确信……绝嗣了。” “你说什么!” 乔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些话,待一个字一个字的咀嚼清楚以后。他眼前不觉一黑,险些没有昏倒过去。范雎连忙扶住了乔端,待他稳住了情绪方才一五一十的将季瑶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又是怎么跟他说的,他又是怎么做的以及其后的种种情由仔细地说了一遍。 乔端面如土色,弯腰低头的认真听着。其间一个字也没说,等范雎说完,两个人尽皆沉默,厅中登时一片寂静。良久之后乔端才缓缓地抬起了头来,盯着范雎的双眼默然半晌,这才狠狠的咽着唾沫,一字一顿的说道:“范先生……你是何人之臣?” 范雎脸上一阵一阵的阴晴不定。并没有接着回答,许久过后才决然的应道:“范雎乃二命之人……乔公又是何人之臣?” “我乃赵人。” 乔端并没有丝毫犹豫。虽然只说了短短四个字,却将那个“人”字咬得极重。绝口不提自己是何人之臣。 ……………………………………………………………………………………………… 已经陷入漩涡中的知情人有很多,而还没有陷入漩涡却依然被云台之事惊到的人同样也不少,虽然赵何敢做不敢当的老是想捂住调动云台郎的事,而且徐韩为也绝口不提,但作为相邦佐贰,虞卿还是在第一时间知道了此事。 君王无缘无故地对云台这么重要的部门突然做出调动举动,虞卿第一个反应就是震惊。原因简单到了不能再简单,如今的赵国虽然有宗室近支在当搅屎棍,但至少朝堂上还是君臣一心的。大王刚刚从河间回来就毫无预兆地对相邦的亲信部门采取行动,这里面的意味谁能看不出来?纸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赵何这样做的时候连包火的纸都没准备好,等消息传遍天下之时又会发生什么,同样任何人都能明白。 虞卿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去找了触龙。这样的事情谁听了会不震惊?触龙二话没说便带着虞卿、大司徒剧辛和大司马赵禹等朝堂重臣赶往了王宫。而就在这同时,在家颐养天年的太仆吴广忽然接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礼盒,当打开盒盖时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锦囊,而锦囊里那幅小小细绢上的字却差点没将吴广击倒。 当寺人将朝中十余位上卿亚卿齐请拜见的消息带进寝宫的时候,赵何猛然间意识到了自己和郑铎所行此招的荒谬,他懵了,害怕了,在无措之下竟然连连高喝了好几句“我不见他们”。 “我不见他们”自然是闭门拒见的意思。寺人只管传禀通报,哪会去管大王为什么拒见。王命传出来以后,宫门口顿时炸开了锅,隔墙高喊“大王三思”者有之,痛哭流涕者有之,急忙商议对策者有之。就在这最为混乱的时刻,吴广的马车也到了宫门口。 吴广是赵何的外祖父,又身居六卿太仆高位,身份地位远在触龙等上卿之上,触龙他们见吴广到了哪敢怠慢,急忙上前见礼,乱纷纷的将事情一说。吴广虽然惊惧,却依然笑呵呵的捋着几乎全白的淡髯应道: “诸位还请稍安勿躁,老朽也是为此事来的。此事以老朽愚见,大王恐怕也是看着相邦在河间忙的抽不出手来,所以想替他分担些政务。诸位都知道大王登基以来并没处理过什么大事,估计也是好心做了错事,引起了诸位的误会。呵呵,大王的性子诸位都知道,这样在宫门前纷纷请见,只怕大王羞愧之下更是无法将此事说清楚。不如这样好了,诸位先请回去,老朽先与大王谈一谈再给诸位一个交代。” “诺,有劳太仆公了。” 朝廷中人都知道吴广是个诚直的厚道人,今天这样说丝毫没有替赵何掖着藏着的意思,而且所猜测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自然不能难为他。见他要去单独跟赵何谈一谈,触龙连忙代在场的这些卿士们道起了谢。吴广不敢与他们再多纠缠,忙儒雅的鞠送了起来。等众人都登上马车纷纷四散之时才长吁口气,连忙让已经傻了眼的那名寺人进去报告。 如今赵何已经完全六神无主了,忽然听说吴广糊弄走了差点没闯宫的那些卿士,浅眼窝子里的泪珠差点没掉下来,急忙吩咐寺人传见。不大时工夫吴广匆匆的走进了寝宫正厅,一句话都没说便先摆手将黑着脸站在一旁的郑铎和一帮战战兢兢的侍从撵了出去。待大厅之中只剩下了他们祖孙两人之后,这才趋步走到硬撑着架子坐在几后的赵何面前,连坐都没来的及坐便急忙低声问道: “大王绝嗣的事是真的么?” 赵何现在最需要的乃是安慰,哪曾想到吴广上来居然会是这样一句话,巨大的打击之下立时寒着脸脱口问道:“吴,吴太仆这是,这是听谁说的?” 吴广已经彻底急了,丝毫不顾君臣之仪的厉声说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大王何需去管是谁说的!” “外祖父……” 赵何终于绷不住了,两道热泪登时喷薄而出,一声“外祖父”顿时把吴广喊得心都碎了。 吴广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双耳之中也是不住鸣响,哆嗦着嘴唇盯着赵何看了半晌,忽然双肩一垮,颓丧的说道:“大王,你糊涂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三) 吴广脸上一阵发黑,屁股一斜坐在了席上,恨铁不成地颓然说道:“大王,你糊涂啊……” 虽然赵何从一开始就没想起来拿吴广当依靠,但吴广终于来了,他却猛然醒悟到这才是自己唯一可以完全放心的主心骨,可是吴广上来就已是这副心如死灰的表情,赵何登时完全乱了阵脚,也顾不上什么君颜了,连忙膝行到吴广身边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挂着泪说道: “外祖父,外祖父。泡*书*吧)孙儿,孙儿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您,您一定要替孙儿拿个主意呀!” “大王……你怎么这么不懂得进退?” 吴广也吭吭的掉起了眼泪,已然忘了面前的人是一国君主,无力的抚着他的头顶微微泣道, “你虽遇绝嗣之难,平原君又有何辜?他是跋扈于朝还是虚以委蛇?臣无过而君相欺,你,你,嘿……” 吴广愤恨的一甩袍袖,无力支撑之下险些摔倒在地上,只能勉力地用双手支住了身子。赵何完全没了主张,抽抽泣泣的说道: “孙儿,孙儿怕呀,孙儿怕这绝嗣之命往外一传,那便是臣将不臣,弟将不弟的局面。孙儿,孙儿能怎么办。孙儿只是想收回平原君的权柄,将来立嗣之时不受掣肘,哪曾想到,哪曾想到……” “哪曾想到……大王,莫非你不懂万事三思而行么?” 吴广的泪已经干了,两个鼻孔也不知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哧哧”的费力喘气, “平原君执掌朝纲将近两载,心腹之人已及于朝堂八方,你既然在李兑之变之时便已知绝嗣。又为何不去预料这一天。偏偏将权柄尽赋予人,以致于今日毫无退路?大王,你莫非一点都不懂,如今的局面莫说你没有一丝退路,就是平原君也没有退路了么? 就算你除平原君外不知何人可以依赖。以致权柄尽赋,那便应该想到今日之事,早作退路。你不思退路,又为何要行今日妄举?如是没有这件事,你尚可尽聚权贵于一堂。公开宣告绝嗣之事,以此逼迫平原君退让,并早定继嗣之人,众心得安之下多少还有些渐渐收回权柄的希望,可如今,如今怎么办?” “我,我。吴太仆,寡人这就大集群臣,这就大集群臣。” 赵何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嚯的一声放开了吴广的袖子,连泪也来不及擦,急忙起身要出去传命。吴广浑身的力气早已经被抽尽。却猛地抬手拽住了赵何,颓然地说道: “晚了,已经晚了。大王突然行此一举,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在别人看来也是要削平原君的权。平原君这两年里兢兢业业,谨慎事君,甚至为大王得罪了许许多多的人。不但毫无过错,反而时时处处为大王着想。何人不说他是周公一般的执政,兄友弟恭的垂范。 平原君无过。大王却要削他的权,这已经是动了杀心,再加上绝嗣之事,等天下大白之时,谁人不会坐实这是大王先对不起平原君的?就算平原君心里没什么,因为大王绝嗣再加对有功之臣猜忌,这便是昏聩残暴呀!朝堂之中离心离德,大王还能再指望今后也像先前一样君臣一体么? 可是平原君心里当真没什么么?大王绝嗣而忌惮于他,那必然不会以他的子嗣为嗣,这大赵的天下是他一手回转,一手支撑起来的,却因为他的功劳与他一系子孙无缘,大王若是平原君能甘心么? 大王,功而赏罪而罚,这是何等明白的道理,可你偏偏反着做,平原君就算什么也不想要,他也要保命,就算他连命都不想要了,因他而起的那些朝臣难道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危前程,为了平原君倒台之后自己不会被排挤迫害逼迫他与你相争么?大王把平原君架到火上去烤,他该怎么办?” 赵何呆住了,脸色越来越苍白,猛地一抹泪道:“寡人这就立他的子嗣为嗣君还不行吗。平原,平原君夫人就要生了,那个乔氏也已经身怀六甲,两人之中怎么也得有一个男孩,寡人便以这个孩子为嗣君!” 吴广无力的闭上双眼,满脸都是失望的摇了摇头,惨然的一笑道:“大王考虑事情就不能考虑深些么?且不说男孩女孩,纵使都是男孩,大王如今也已经进退维谷,自陷绝境,不论立平原君的子嗣还是平阳君的子嗣都会引起一番轩然大波。 若立平原君之子,朝中势必会有君王、嗣君、相邦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平原君要想免除挟嗣君而代君王之位的骂名,就得退相位养闲不再过问政务,若是先前平原君也只能这样做,他那一系臣僚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认栽,可大王鲁莽于事,若是再立平原君之子便有以此要挟平原君退相位之嫌。平原君退还是不退? 若不退,那就是自承骂名,那就是有取而代之之念;若是退,大王还没立嗣之时就已经对他动了杀心,不论你如何发誓,别人也只能当你这是要借此打压平原君,乃至于只有平原君死了才能安心,以免平原君隐退之后暗中操纵他那一系大臣两面相挟动摇你的君位,以便新君尽早登位,他可以以主父之名再控权柄。这便是借口啊,大王。以臣所知听命于平原君之人占据了朝堂大半,你这么一立嗣君,岂不是捅破了天么? 再说平阳君……罢了,不说平阳君了,平阳君于国之功比不上平原君;同为庶出公子年序又比平原君为幼。除非大王是强势之主,同时平原君也与平阳君一样无所作为,此事才有可能。但论起支分来,平阳君与平原君却是相同的,平阳君又如何能心服?反对平原君之人难道不会借他之名与平原君相争么?大王,你这一步走出去,大赵想不乱也不行了呀!”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赵何那里曾想过自己只是走了一小步居然会带来这样无法收拾的局面。他心中一阵懊丧。然而更多的却是委屈,坐在地上向后蹭了几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晌才带着绝望勃然怒道: “吴太仆口口声声平原君为难,可曾想过寡人的难处么?这大赵是寡人的。可这么多年了,寡人什么时候当真做过主!寡人争不过赵成,争不过李兑,争不过赵胜,寡人不想像先王那样威震四海。人人慑服。不想留下什么令名,可寡人想活,想活! 吴太仆,寡人不想死啊……可寡人坐的这个君位却有多少人在盯着,你知道么?赵成、李兑,你以为他们当真没有寡人的大哥赵章那种取而代之的念想么?他们不是不想,只是没有机会! 可如今的平原君呢?他已掌尽权柄。寡人若是没有绝嗣,他至多不过能做个赵成李兑那样的权相,可如今寡人绝了嗣,他当真不会有取而代之之想么?他的地位与我大哥无异,却更多了权势,他的权势与赵成李兑无异。却更多了地位!他遇上了这样难逢的机会,为什么不会像大哥那样做!寡人绝了嗣那就是他的眼中钉,绊脚石,那就只能除寡人而后快!寡人能怎么办?你说能怎么办!” 吴广盯着浑身发颤的赵何无望的摇起了头,在四处回荡的暴怒回音落下去之后良久才幽幽问道:“大王竟然拿赵成和李兑来比平原君……老臣要问大王一句,赵成李兑的权柄是如何来的,平原君的权柄又是如何来的?” “我……” 赵何这些话本来就是暴怒之下不经大脑的无妄之语。虽然发自肺腑,却又如何经得起推敲?顿时被吴广问得一阵语塞。双袖一举紧紧地抱住了头懊恼的垂下了头去。 吴广已经说了这么多,却依然见赵何一副浮躁之下言语难进的模样。都开始有些不知道自己这次来见他是对是错了。然而面前这位轻狂无知的君王怎么说也是女儿孟瑶的亲生骨肉,血脉里连着亲情如何能像不相干的人那般想放下便放下。吴广知道赵何坐这个君位实在太勉强了,然而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他的生死便不能寄希望于别人的仁慈。 仁慈这东西只有在没有足够诱惑的时候才是君子之表,但是到利益的诱惑足以撕破这层薄薄的礼仪表皮时,仁慈二字却又实在不堪一击,这世上能像孤竹国伯夷叔齐那种相互推让王位的君子实在太少了,仅能见于传说,更多的人在利益面前根本经不起诱惑,赵何不相信赵胜能那样做,吴广同样不相信,所以他只能在悲伤之余徒劳地去支撑这将倾的大厦了。 “大王一错而再错,再错而三错,一手酿成如今局面却全然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只是一味推卸他人……唉,如今的局面大王已无路可退,即便知道是错也只能错下去,不然就算不要这君位,只要活在这世上一天便是那人的隐忧,求活也求不成了。” “外祖父的意思是……” 赵何眼波一跳,下意识的刚刚说出这么一句,紧接着便胆颤心裂的惊呼了一声,仿佛见到最为恐怖的鬼怪一般连连向后退去,直到脊背抵在几上再也退不动了方才停下了身,绝望的挥着双手高声叫道, “不,不!” 吴广无奈的闭上眼摇了摇头,颓然的笑道:“大王以为老臣是说暗中杀了他么?若是大王没有动云台之前这般做必然可一击而中绝不失手,然而如今他已经有了防备,就算一时之间尚不知因由,却也必然起了防心,这种事那是想也不用想的。 为今之计也只有将错就错了。老臣之所以得知大王绝嗣之事,是有人暗中传给了老臣消息,虽然那人未具名姓,但大王行事仓促,平原君如今远在河间连知道此事的可能都没有,更不要说遣人暗使阴招陷害大王了。 此人不会是平原君,也绝不会是心向平原君的人,只能是惧怕平原君上位之人。他们虽然隐了名姓,却根本不在乎老臣是否可以轻易猜出他们的身份,甚至根本就是为了让老臣猜出他们是谁,好以此为引依附大王共同对付平原君。大王可猜得出他们的身份么?” 赵何惊然应道:“吴太仆是说宜……难道,难道正伯侨跑到他那里去了?这,这怕是不行。对付平原君是前门驱虎。这些人却是后门之狼,寡人,寡人不敢用他们呀!” 总算还不是完全的傻……吴广淡淡的苦笑了一声道:“十有八九就是宜安君赵造,朝中不服平原君之人并不少,但能成气候。可以与平原君一较伯仲的却只有他们这些宗室近支。大王说他们是后门之狼倒也不错,但大王还得好好想想你不用他们的后果会是什么,今日众上卿亚卿齐聚宫门又是为了什么。 绝嗣之事赵造可以得知,平原君同样可以得知,毕竟他有云台一众亲信在手。大王突然行此一举,云台必然会暗中插手调查,而且即便不算云台,如今平原君也未必不知大王绝嗣之事,所以此事被宣扬出去只不过是早晚之间罢了。到时候平原君只要在合适之时将此事向外一宣扬,那些本来便视大王为无用之君的朝臣必然靠向平原君一边,而豪右之人生怕平原君倒台他们所获利益也要付之东流。也必然与大王为仇,大王还能有什么可以依靠之人? 所以即便赵造是狼,此时为了驱虎也只能引狼入室了,此虽为一剂毒药,但大王若是想活,还想要这君位却又不能不喝啊。喝了它好歹还有从长计议再思良方以驱狼的机会。若是不喝……” “赵造,难道大赵又要再出一个赵成了么……” 赵何浑身上下不住的打着冷战,双眼之中已经全是进退两难的茫然。 ……………………………………………………………………………………………… 宗室、赵臣、客卿、豪右,这四股势力可以算能够左右朝局的全部力量,至于普通的市井百姓,虽然占了人口的绝大多数,但对朝局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四股势力相互之间虽然不是泾渭分明。彼此交叉纠缠的很厉害,但大体上还是可以看出阵营的。豪右不用说。他们是新兴的势力,包括民间的大地主和大商人。而赵胜要对付宗室这群只能拖变革后腿的守旧之人,也只能向他们倾斜,所有的动作几乎都是对他们有利的,所以他们自然会坚定地站在赵胜一边,毕竟赵胜如果倒了台甚至人头落地,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从赵胜手中得到的那些利益会不会再次被宗室贵族侵夺,以至于重走出国吴起变法的老路。 赵臣和客卿依附于贵族豪右这些真正具有经济实力的势力,并不能算两只独立的力量。但他们,特别是客卿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只会在关键时候站在他们认为能靠得住,能使他们继续屹立朝堂而不倒的人。特别是如今赵国的朝堂上除了三公六卿那些谁也动不了的老家伙以外,包括两位相邦佐贰在内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在李兑倒台以后随着赵胜的兴起而兴起的,即便对赵王忠心,但这种忠心也是对“赵王”而言,而非赵何本人。 如果赵何地位动摇了,他们为了免除赵国重新回到沙丘宫变到李兑当权那段时间的局面,以至于自己再次遭遇被虽然有影响力,但在赵胜打压下已经渐渐势弱的赵成派守旧贵族驱逐杀戮的命运,如何选择也是不言而喻的。当然了,什么时代都会有死抱伦理的所谓君子存在,但正如吴广所想,这种“好人”又能有几个? 赵何要想干倒赵胜只能依靠守旧派宗室,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别说是他,就算是浮沉宦海一辈子的吴广,如果离开了赵胜也没有能力给予新兴力量足以令他们支持自己的利益。而那些随着赵胜而兴起的朝臣们作为赵胜手掌权柄的既得利益者,更不可能是赵何在打倒赵胜的同时可以轻易争取过去的,即便明面上能做到,暗底下这些人也只会死保赵胜,以免守旧派势力再次登台以后他们再次倒霉,毕竟与豪右们相同,柔弱之君赵何在离开了赵胜以后同样给不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赵何以旧打新的局面已成定局,但是就连真正能替他出主意的吴广也没有意识到,就在他们想办法找合适机会与赵造等人“一拍即合”的时候,云台署佐贰刘元虽然明面上依然按着徐韩为的吩咐恭恭敬敬地捧着新来的何值,却在暗底下遣了亲信骑乘快马向河间飞奔而去。 那名赵墨出身的云台郎身上带着一封密信,密信的执笔人总共有两个,一个是平原君府门客乔端,另一个则是大赵朝堂上的司寇佐贰范雎。他们在写信的时候虽然瞒住了再过不到两个月就要临盆的平原君夫人季瑶以及大大小小数百口平原君府人众,但同时却又做好了在万不得已时,即便赵胜不同意也要将赵何绝嗣的消息传遍市井朝堂的准备。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别当俺们爷们儿好欺负 赵何、吴广与赵造他们一拍即合根本不需要什么铺垫,本来就是同病相怜之下的互为利用,况且相互之间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即便吴广和赵何能料想到正伯侨就在赵造手里,如今的局面下拿他也没有办法。 吴广见完赵何之后一刻也没敢停留,离开王宫就急匆匆地赶去了宜安君府。门子上往里一报,平常总是一副半死不活模样的赵造仿佛打了鸡血一样,急忙抖袍整冠迎了出去。这倒不是他为了扳倒赵胜的事乱了分寸,就算没这事儿他也得客客气气的对待吴广,毕竟吴广与他同列三公六卿高位,况且又是赵武灵王的老丈人,那就是他赵造这个先王王叔的亲家。别人来拜府那叫求见,吴广来只能算探访,赵造哪里好意思再摆臭架子? 门前客客气气地平礼相拜之后,赵造亲自作为前导将吴广请进了君府正厅,分主宾一安坐,赵造便笑道:“太仆公可是稀客,老朽也想着许久没见了,正要凑个空儿去尊府叙谈叙谈呢,不曾想太仆公却先过来了。呵呵……呃,那个,不知今日太仆公怎么想起来屈尊下府了?” 赵造和吴广虽然同殿为臣几十年,但是并没有过多的交集,最早的时候吴广只是个低级的卿士大夫,人家赵造却是响当当的公子王弟,后来吴广的职务慢慢升了上来,人家赵造早就当上了王叔,再后来吴广当上了赵武灵王的老丈人,不管是按身份还是按论资排辈儿都已经足以位列公卿,与赵造平礼相拜了,可这老头很是在意声名,为了避嫌不跟朝中重臣几乎没有一点私人的交集,就连原先的好友也渐渐淡了。更谈不上与赵造有什么交往了。要不是为了赵何的事根本不可能跑到宜安君府来,所以赵造这番话实在是虚套得不能再虚套。 然而人总要讲个面子,该虚套的时候总不能去直通通地扇别人的脸,吴广呵呵一笑算是接下了这个话茬,微微向前一俯身道: “下官这次来有些重要的事想向上柱国禀报。不知……” 说着话,吴广的目光便瞟向了站在一旁伺候的那几个仆役。这老头看样子不准备来虚套了,赵造仿佛这才反应过来似地点了点头,连忙对仆役们挥手吩咐道: “你们都下去,不要搅了老夫与太仆公叙谈。” “诺。” 那几名仆役应命退了出去。也没用赵造专门交代便合上了厅门,赵造这才试探着问道:“不知太仆公……” 吴广满脸都是一副气定神闲,仿佛拉家常似地笑道, “今日下官收到了一份礼物,也不知送礼之人到底想做什么,送来一个锦盒却不肯具名,锦盒之中也没有他物。只有一个小小的锦囊,除此以外便再无它物了。” 说到这里吴广便不说了,只是笑微微的注视着赵造,那平静如水的目光弄得赵造登时如芒在背,虽然清楚吴广这是要告诉自己“你的猫腻我早就看出来了”,却又不敢不把这场戏演下去。只得硬着头皮装出一副诧异的模样笑道: “锦盒?还是未具名的?这,这是什么道理啊?” “是啊。下官当时也是想不明白。可上柱国您猜怎么着,下官把那锦囊一打开,从里头看见了一幅小小的字绢。那绢上写的字着实吓了下官一大跳,你猜那上头写的什么?” 你他娘还不如直接说就是老夫送的得了……赵造心中顿时一阵恼恨,可是吴广此来虽然有求于他,但反过来他又何尝不是有求于吴广。所以虽然明知吴广这是要用戏耍来压他,却也没有脾气。也只能顺着吴广的意思小声问道: “写的什么?” 吴广又笑吟吟地盯着赵造看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的说道: “那上头居然写着‘大王绝嗣’四个字。而且还有详细情由,仿佛亲历其事一般。” 好你个吴广!你这跟直接扇老夫的脸有什么区别……赵造见吴广用这样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张老脸顿时绿了,心知吴广这是要让自己上来就处于合作的下风,以求在后赵胜时代,赵何这个憋屈的大王能少受些宗室们的控制。这样的局面之下再装下去已无必要,还不如直枪明剑的为好。赵造脸色登时一沉,也不再装了,肃然说道: “正伯侨确实在老夫这里,太仆公是想要好的还是死的?” “好,太仆公果然爽快。” 吴广挺直了身躯,微微抬着头以便让目光向下望去,做出了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呵呵笑道, “正伯侨在上柱国手里,是死是活自然由上柱国做主,下官是没能力管的。不过下官从宫里出来时大王曾说过一句话,不知上柱国可有兴趣听听么?” 此时吴广已经将事实挑了出来,两个人就是在斗气,谁能沉得住气谁就能占上风,赵造也恢复了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笑微微的说道:“愿闻其详。” 吴广点了点头笑道:“大王说,看样子大赵又要出一个赵成了。” “赵成?” 赵造微微一愣,但随即就明白了过来,笑呵呵的说道, “大王这样说怕是有些欠考虑了,安平君虽说有些对不住先王,不过不管怎么说也除掉了赵章,保住了大王的君位,就算执政朝纲之时有些独断专行,可不也算是对大王有恩么。大王只想起了安平君让他受得气,却全忘了那时候先王已经起了异君之心,要不是安平君在,他莫说君位,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如此记仇却不记恩,实在有些让人心寒呐。唉……” 吴广见赵造满是一副委屈的模样,不觉摇了摇头笑道:“恩自然是要记得,不过那时候安平君恐怕并非只是为了保大王的君位。赵章不管怎么说也是韩后的嫡子,虽说被先王易了储无缘王位,但大王继立之后先王又起易君之心,他为何不想篡位?是时先王还在。若是没有沙丘之变。即便当真让赵章得了逞,恐怕大王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虞吧?” 赵造哧的笑了一声,直盯着吴广的双眼微带些讽刺说道:“太仆公莫非忘了当日沙丘宫变时的情形?当时赵章假借先王之名将大王招去沙丘宫,却在沿路布下伏兵要谋刺大王。这般情形太仆公会以为大王没有性命之虞?” 吴广根本不理会赵造的讽刺,不以为意的笑道:“以下官之见。赵章得以借先王之名传召大王,并于沿路布下伏兵不过是他一厢情愿想除了后患而已,至于先王恐怕绝无弑子之心,怕是亦有准备,只不过是想废了大王。重掌权柄罢了,未必便想让大王死。 上柱国不要忘了先王当年之所以不听人劝要易储,正是因为深爱孟瑶方才行此糊涂之事,此所谓爱屋及乌、舐犊情深。更何况沙丘宫变时大王已继位三年有余,不论是肥相也好,楼缓也好都已对大王忠心无二,朝中纵使少不了左右摇摆之人。忠勇之士却也不在少数,就算赵章成了事,论情论势先王和赵章也不敢杀了大王。此为下官愚见,不知上柱国以为如何?” 吴广和赵造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起了锋,虽然说的是沙丘宫变,但实际上却是在说眼下的形势。其中每一个词都有类比意义,赵武灵王就相当于眼下的争位主角赵胜,赵章就相当于现在引起争位的原因“绝嗣”,赵成就相当于赵造,而肥义那帮子忠心于赵何的大臣则相当于赵胜和赵何争起来以后抱着忠君之心站在赵何一边的那些朝臣。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清楚也就一句话:就算没有赵造帮忙,赵何虽然会落于下风,却也未必没有人愿意站到他那一边。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你赵造不要觉着赵何离开了你就一定是全输的局面,也别觉着单凭一个绝嗣就能吃死赵何。就能在赵胜倒台之后完全控制权柄。 彼此都是老江湖了,这么点隐含的意味还能听不出来?赵造暗自思忖片刻。摇摇头笑道:“这样说来大王能保住君位确实也不是安平君一个人的功劳,不过依老夫之见么,肥义也好,楼缓也好,是时终究只是个帮衬,锦上添花可以,定鼎之事恐怕也做不来。 不然的话肥义恐怕也死不了,楼缓么,也不至于在沙丘之变之时毫无作为,到后来又只能逃到秦国,至今与大赵为敌了。安平君虽然不能揽全功,但却是关键之人,况且其后揽政也并非大王将权柄白送给他的,说来说去还不是安平君手中有势,别人谁能与他相争?” “呵呵,这倒是。” 吴广虽然客气无比,但丝毫没有相让的意思,捋了捋胡须笑道, “不过安平君固然权势无人能比,但只手遮天么恐怕……安平君虽然得以善终,但李兑继他而起,虽说没有安平君那般的权势,却也一样权倾朝野,最后还不是被平原君撵下台自杀了么?若是情形不是这样,安平君能够多活几年,以上柱国之见,便一定没有一个一心向着大王之人能想出法子扳倒安平君么?”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赵造脸色顿时一黑,眯缝着眼斜觑了觑依然气定神闲的吴广,随即又恢复了淡定,呵呵笑道:“太仆公这不是说笑么。安平君活了这么大岁数,莫非傻不成,连这么点儿事都看不明白?安平君虽然独断朝纲,但至死还不是照样尊奉大王?至于李兑,若不是被平原君逼急了,又怎么可能谋反?这大赵是大王的,别人权势再大也是臣,若是连这些事都看不透,那不是白活了么。”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没必要再明言了,经过一番暗中较量吴广和赵造已经达成了合作协议。吴广悬着的心稍微向下松了一松,淡然笑道: “下官言语多有得罪,还请上柱国见谅,嗯……以上柱国之见,安平君得以行沙丘之事保住大王,最为关窍之处在哪里?” “这个简单,一个‘军’字而已。” 赵造连想都没想就已经脱口而出,两个人相视无言。都心照不宣的“呵呵”了起来。 ……………………………………………………………………………………… 世事逼人。犹如在弦之箭,想不发都不行。吴广和赵造能想到的,乔端和范雎同样能想到,虽然范雎通过一趟东武之行已经为赵胜找好了万不得已时的退路,但他也没想到赵何绝嗣这件事带来的巨浪会这么快就到眼前。他只是一个部堂副官,又是刚刚入仕,虽然是赵胜的亲信,但除了赵胜这棵大树可以依傍以外根本连个像样的援手都没有, 范雎能有什么帮手?蔺相如么?冯夷么?可惜这两位现在根本不在邯郸。剩下的人要么与他少有交集,要么和他一样根本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他除了能跟乔端商量之外,在赵胜没有态度之前连平原君夫人季瑶那里都不敢泄露半个字,毕竟这种事冲击性实在太大了,要是弄不好,季瑶那里一个受不了可就是一尸两命,他范雎别说当什么赵胜的功臣了。恐怕不为此自杀谢罪就算是命大的。 如今的情况是赵胜肯定很快就会知道赵何要对他动手,从而做出防范的举动,但是却又很难想明白赵何动手的真正原因。在这样的情况下范雎和乔端也只能不计后果的将赵何绝嗣的消息通知赵胜,只有这样赵胜才能有完全掌握主动,并且有所凭持,从而做出合适的回应。不至于被蒙在鼓里让奸人害死。范雎他们无法预知赵胜在这种几乎可以算前所未有的事情面前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但……以他们目前的能力也只能为他做这么多了。 不管赵胜有没有私心,赵墨系云台郎也几乎可以完全算是他的私人力量,要不然赵何也不会在匆忙之中第一个想到要去收拾云台了。赵何虽然没有心机和城府,但这个点儿却没有抓错,只不过就算他已经和宗室权贵化干戈为玉帛,准备联起手来对付赵胜。但在现在的情况之下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云台署来个一锅端以除后患,所以云台署至少表面上依然在正常运转。而且暗中的活动也没有中断,那个在刘元授意之下带着绝密情报快马奔赴河间的云台郎便是明证。 密信传到河间的时候赵胜正在继续对燕王施压。这件事同样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所以赵胜已经得知赵何在云台署动手脚的消息,但在做出相应防备动作和难心等待赵何明喻的同时却只能将精力继续放在这上头,这倒不是赵胜是个连自己安慰都不顾的工作狂,而是他也没办法,毕竟赵何那样做虽然莫名其妙的让人难猜原因,但终究只是争权的一个小小动作,秉国者在绝对的大事面前绝不能受到这么点因素的干扰,要不然苦心经营起的局面只能功亏一篑,最后连还补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时候赵胜的外交攻势已经逐渐显出了效果,虽然燕王依然还是不阴不阳的在那里敷衍了事,但韩魏两国却已经坐不住了,先后派快马传给燕王,与赵国联名敦促燕国尽快从齐国撤军的国书还没有到达蓟都便先在河间歇了脚,在分别给赵胜留下一封君王亲笔书信之后才再次踏上行程。而且通过云台署刺探,秦楚两国虽然与三晋所想不一,但在明面上的义礼压力之下也被迫向燕王送去了敦促他撤军的明信,虽然这明信也就是做做样子,根本不是秦楚两国的真实想法,但只要能有此表示,赵胜此前所做的努力就不算白做了。 与此同时,齐国那里也传来了赵胜期望中的消息,莒邑在田法章继位齐王之后已经从短暂的混乱之中脱出了身,军民众志成城之下再次扛住了屈庸的凌厉攻势,而即墨那里田单也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开始和骑劫玩起了攻心战,虽然一时之间无法破局,但骑劫也已经被磨损了强攻的势头,双方的攻守大战已经进入到了相持阶段。 整个形势非常好,赵胜没有理由不继续自己的计划,在继续放出外交烟雾弹的同时,攻燕的二十万大军也已经在暗中到了最后的攻击位置,就等着赵胜以赵王何的名义发出那句“勿谓言之不预”了。 战前的准备必须谨慎再谨慎,这些日子与赵胜见面最多的自然是廉颇,此时廉颇正满面肃然的坐在赵胜的侧面几上商量着出战的具体计划,不期间却见厅门外冯夷满面急色的闯了进来。 冯夷并没有意识到廉颇在这里,当闯进厅门看见他和赵胜都略带这些惊愕望向自己时,忽然之间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的焦急猛然间变成了一个怪怪的笑容,却怎么也不敢将藏在袖子里的那个锦囊拿出来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是什么招? 打探情报刺探密闻这种活儿向来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既需要非同寻常的能力还得有超出常人的强大心理,除此以外更重要的一条则是必须是被其所效忠者绝对的心腹亲信才行,没有最后这一条,不管你本事多大主家也不敢用你。冯夷是赵墨的首领,与赵胜又有扯不清楚的层层牵连,自然是赵国管理这方面事务的最佳人选。他今天都有些不镇定了,不管是赵胜和廉颇都足以意识到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云台署所覆盖的范围包括赵国在内的所有中原国家,甚至远及北胡西羌各部外族政权,在这种战国纷纷的年代所主管方面主要刺探的是军情和朝堂动向,明面上虽然属于赵国朝廷,其实至少在一半以上却是属于军方系统的,所以赵胜和廉颇虽然可以看出冯夷有些不淡定,但要想轻易判断出大抵是哪个方向出现了重大事件却没那么容易。 这样的突发情况之下赵胜还怎么跟廉颇继续谈军情?下意识的瞥了同样面现诧异的廉颇一眼,这才沉住气向冯夷问道: “冯下卿,出了什么事?燕国那边有动静?” 现在最为紧迫的就是对燕,丝毫不能出现无法预料和掌握的情况。赵胜这样问也是观之急切的表现。冯夷紧接着收住了笑容,目无旁视的向赵胜肃然拱手道: “燕国那里一切如常。下官刚刚收到邯郸发来的大王密旨,事属急务,大王促相邦急办,事成之前不可泄与不相干之人。” 冯夷说归说,话音落下却没拿什么密旨出来。廉颇哪能想到冯夷这些话半真半假,“急务”、“不能泄密”是真。什么“大王密旨”却是假的。见冯夷说的滴水不漏。怎么还有可能怀疑?心里不觉暗想道: “那几个近支的公子公孙整天介不消停,怕是又趁相邦不在邯郸之时办了什么龌蹉之事,以至于大王和两位相邦佐贰还有大将军都压不住阵了。这帮灰……嗨,他娘的就是一帮灰孙子,他们谁敢说一声自己不是赵成余孽么?他娘的!他们怎么就一点都不懂什么叫国事为重呢?老子这帮不要命的人跟着相邦提脑袋为国奔命。他们却在后头使绊子,扯后腿,真他娘的……什么玩意儿!” 廉颇自在那里腹诽,赵胜已经转过头来沉声对他说道:“廉将军,那边的事就按刚才商量的办。你先去操持着,有什么情况咱们再据情相商。” “诺,末将这就去。” 赵胜这已经是在赶人了,廉颇心里透亮,连忙起身啪的抱拳答应了下来,正要转身出去,忽然心中一动。又转回身向赵胜抱拳道, “相邦,咱们这边忙归忙,邯郸那边却是国之根本,末将身为邯郸将军,也不敢丝毫懈怠。为了这边的大事。末将这就去吩咐邯郸那边的将领都他娘睁大点眼睛,别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了什么扯后腿的事。” 廉颇在这是不明就里之下气愤已极,虽然没明说什么,可脏话却带出来了。赵胜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觉莞尔一笑,摆了摆手道:“好,稳妥些好,廉将军去安排就是。” “诺。末将领命。” 廉颇又是啪的一声重重抱拳,这才阔步走出了厅去。在廉颇身后。冯夷一直扭着身子看着他,直到他走出院子看不见影了才急忙转回了身去。一边从袖子里掏密信一边急切地低声说道: “公子,这次是真出大事了,您可一定要稳住阵。这封信不是大王写的,而是乔公和张禄先生让刘元秘密派人送来的,大王他……” 冯夷的手有些抖,掏摸了好几次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递给赵胜。秘密部门的规矩就是对外人“密”而不对经手的自己人“密”,毕竟秘密要经过他们的手,对他们来说就不存在什么秘密了,不然的话也没必要非得用可靠的心腹亲信。 赵胜清楚冯夷知道密信里的内容,又见这么一个经过多年磨练沉稳无比的人今天竟然有些语无伦次,不觉心里一惊,暗一琢磨他这些话明显与刚才当着廉颇时说得不一样,更是意识到了问题重大,没等冯夷把话说完,见他摸出锦囊便欠身抢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打开呢,冯夷后边的话已经刹不住车地秃噜了出来: “大王他竟然,竟然绝嗣了!” “你说什么!” 赵胜侍弄着锦囊的双手猛地一停,直觉得满头的头发根都在发炸,猛然欠身抬头心惊不已地向冯夷望了过去。 冯夷差点没哭出来,急忙应道:“公子快看啊!难怪大王要在云台动手脚,这不是冲着公子来还能是什么,这是胡乱支招,可是后头少不了还得有后手!” 经冯夷这么一提醒,赵胜连忙低头拆开锦囊从里头拿出了一份锦帛,扑在几上匆匆的上下看了一阵,紧紧抓着几案边角的左手忽然“啪啪”两声发出了骨节错位的轻响。 王嗣已绝,王嗣已绝……虽然密信上内容很多很详细,但赵胜的目光还是定格在了“王嗣已绝”四个字上。这四个字仿佛裂开的天空中猛然而降的无边天河之水顷刻间全部击在了他的头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就在这一瞬间他完全理清了这些日子出现的所有不正常,这一切不正常恰恰就是因为这四个字…… 这样的表情必然会出现在赵胜的脸上,然而当真亲眼看到时,冯夷还是扑通一声跪在了赵胜的几前,几近绝望的说道:“大王这是对公子动手了啊!他绝嗣公子又有何辜?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赵胜回答不了冯夷的问题,他只知道这时候出现了这样的事并不仅仅是王位危机,更重要的却是他和众多的人苦心经营出来的局面必然会在这件事前面付之东流。他记得历史上赵何之后继承赵国王位的将是赵何的儿子,然而就在这一天,他所知道的,通过也是小说了解到的那么一点可怜的历史知识也将灰飞烟灭。完全变了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事会出现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没有这件事。通过不懈的努力,这一年必然会成为大历史的转折点,可是就在这时候这种谁也没办法预料的事却发生了,虽然历史必然改写,然而却将走向不可预测的方向。 赵胜忽然觉得自己很乏力。虽然硬撑着身子,脑子里却是一阵空白,他清楚在此之后会发生什么,但又感觉自己无力去控制。就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有些茫然,抬起头盯着屋顶的承尘默然半晌。渐渐地又向满脸绝望的冯夷望了过去,良久以后一字一顿的问道: “冯夷,你说……我是谁?” “你是大赵的平原君,你是大赵的相邦,你是大赵的公子!” 冯夷真的绝望了,自从跟随赵胜回到赵国,他一直以来都以此为傲。他相信自己跟着赵胜必然能够做出比父亲更大的事业,他对一切都信心满满,他对赵胜忠心耿耿,他绝对秉承君礼而臣忠,他并不认为自己在赵胜面前是个外人,他得遇明主情愿抛头颅洒热血。他永远相信赵国必然重兴赵武灵王之路,然而就在今天,赵国的天却塌了…… 冯夷不甘心,他不明白苍天为什么要这样作弄赵国,为什么要这样作弄赵胜,为什么要这样作弄自己。他虽然并不认为赵何是个好君王,却依然心甘情愿跟着赵胜为了赵国的社稷四处奔忙。这既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又何尝不是对赵胜的信心? 他永远相信赵胜是不世出的贤良。赵国有了赵胜犹如周朝有了周公,他相信不只是他。他相信所有的人都会与他一样想,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依然变成了一场空,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不甘心使他瞬间失去了理智,根本顾不上赵胜怎么想,立刻膝行后退一步,嗵的一声一个重重的响头叩在了地上,虽然不敢放开声量,却已是语带绝然, “公子,冯夷跟随公子仕于大赵,不敢说绝无为己的私心,却亦是情愿为大赵抛却性命。事至今日,冯夷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话。冯夷与手下一班兄弟为何愿为大赵抛头撒血,莫非当真是为大王么?我等都是草莽之人,不懂得儒学君子那些君臣之礼,只知道公子是为明主,大赵必可在公子手里得兴。 大赵诸公子平原君最贤,原先我等只是听闻,跟随公子之后方明其意。莫说大王在位,即便代君(赵章)得逞其志又当真可做出公子的功业么?我等愿为大赵,我等愿为公子,却并非愿为碌碌无为之君。若是他礼待于公子,他便是我等的君王,若是睚眦相待,我等又为何视其为君? 公子,冯夷绝非****之人,但今日却不能不说,如今大王并不是在谋害公子,而是在谋害大赵社稷。宵小之徒必将假君王之名行龌蹉之举,必将要以什么嗣君之事逼迫公子退却,大赵必将再遇先王之难,重陷沉沦!公子可以为一己之名不要权柄,甚至于不要自己的性命,但你放得下艰难而成的局面,众心渐聚的民心,大赵重兴之望么?公子退,大赵退,公子进,大赵兴……公子,如今的局面您万万不可退让,这不是为了您自己,是为了大赵,是为了列祖列宗,是为了千千万万之人呀!” 冯夷说到这里已经哭出了声来,嗵嗵嗵嗵的连连磕起了响头。赵胜默然的注视着悲愤已绝的冯夷,半天都没有吭声,但是渐渐地他脸上露出了笑容,轻声说道: “你都说错了。” 冯夷彻底绝望了,猛然抬头高声吼道:“公子,万万要不得愚忠呀!” “你真的错了……” 赵胜依然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他知道冯夷会错意了,但是他心里所想的却又比“王嗣已绝”四个字更加无法告诉别人。他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两年了,在这两年里他经历了太多的事,以至于使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有到了今天他才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并不是赵胜,他并不是平原君,他并不是这个战国时代以君王之姓氏命名的国家里的什么公子。他就是他。他没办法用准确的话语来形容自己真实的身份。但他知道他与这个世界里的人并不相同。他不会有什么愚忠思想,可是他不但没想到会发生眼前的事,更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发生在现在这个最不应该发生的时候……真的,发生得太不是时候了。 就在两年之前,当赵胜茫然地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还对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有着无限的向往,然而经过这两年的桩桩件件,他却发现这一切似乎并不是最重要的。什么是最重要的呢?他心里有数,同时也正在为此而努力着。虽然遇上了眼前这种让人根本无从进退的局面却也依然挡不住他的步伐。 赵胜心里一阵明悟,没有理会依然跪在面前满眼绝望望着自己的冯夷,抽身站起走到存放文房用具的几案前取来了笔墨和干净的细绢,就在冯夷不明所以的注视之下文不加点的伏案疾书了起来。 “臣弟赵胜虽与君王同出一脉,亦知君臣之定是为家国根本,社稷安稳之道。惊闻君王绝嗣之事,臣不胜惊然。然普定之初忽忆昔日孟尝询父之举。是时田文言于靖郭君曰:‘子之子为何?’靖郭君曰:‘为孙。’文又曰:‘孙之孙为何?’君曰:‘为玄孙。’文又曰:‘玄孙之孙为何?’君曰:‘不能知也。’其后田文所辩极多,臣唯记其言曰:‘今君又尚厚积余藏,欲以遗所不知何人。’今思此言,不胜唏嘘。家国传承之事彷如靖郭积厚财遗不可知之人,实为笑也。 君王有嗣,五世后不知其名。君王无嗣,五世后亦不知其名,虽有己嗣他嗣之别,因不知其名,又有何别?经国者虽言后嗣,实为当世谋,当世而衰又何言后嗣?君王绝嗣之事虽为大。然相较目下经国之重亦为小。君王无嗣亦为君王,何需律及后嗣之事。当以目下之事为重,是为当世之谋也。 ……” ………………………………………………………………………………………………… “…… 臣昔日曾奏于君王。当世唯列国征战、家国安民两事而已。有此,无嗣亦兴;无此,有嗣亦亡。臣奉君命经略河间是为当世谋,亦为后嗣谋,事已急矣,若箭矢待发,无可回也。臣不及谋于余事,唯望君王以臣昔奏之事为重,暂勿以嗣字为念。 诚此切切,顿拜。” 赵胜的信几天之后已经摆在了赵何的御案之上,赵何低低地垂着头上下看了几遍,,茫然地抬起了头来,苍白的嘴唇不住的发着抖,一直声音发干的重复着“有此,无嗣亦兴;无此,有嗣亦亡。” 半晌之后,也不知赵何是悟到了什么还是更加茫然了,定定地望着大殿门口的目光已经完全呆滞。站在他一旁跟着看信的赵造一边看一边撇嘴,不经意的一抬眼,忽然看见赵何这幅表情,不由得皱了皱眉,抬头对站在赵何另一边的吴广道: “吴太仆,赵胜玩的这叫什么?什么叫绝嗣的事不如眼下的事重要?这不就是摆明了威胁咱们大王么。他又说什么知道大王绝嗣了,又说什么当下的事比绝嗣的事更为重要。这叫什么意思?噢,大王绝嗣了,权柄又在他的手上,他有机会取而代之,得意是不是?” 吴广一阵皱眉,忍了许久终于微微怒道:“上柱国还请慎言,平原君说的这些难道有错么,这难道不是秉公之心?” 赵造没想到吴广会这样说话,愣了一愣才嘿然笑道:“什么错不错的?什么秉公之心?到这时候了吴太仆居然还往好上去想。您也不想想平原君为什么上来就提大王绝嗣的事?这不摆明了告诉大王他已经知道了这事儿,早就有了准备,大王别想缴了他的权么?后头说的这些话倒是冠冕堂皇,可难不成还能盖住他知道大王绝嗣这层意思?再说了,平原君要是当真忠君,为何不自卸权柄以证清白?嘿嘿,不是老夫说他,他连这么句话都不敢提,吴太仆居然还敢替他说话。” “你!眼下当务之急你我又不是不知,紧紧抓住尚且不知能不能成事,若是放了手却必然会功败垂成,今后大赵再也难寻机会,这时候平原君能退么?” 如果不是发生了赵何绝嗣这件事,吴广是怎么也看不上赵造的,他一直以来都很看好赵胜,觉着他必然能重兴赵国,而且摆在面前这封信也确实说到他心里去了,可是赵造说的也没错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这封信字里行间看似透着真意,但谁又能说赵胜一定不是借这个借口拒绝交出权柄以谋君位呢。 吴广说得理不直气不壮,可赵造的理儿却是足足的,没等吴广说完便急忙打断他的话说道: “如今跟先前不一样,成不成事那也是他的功劳,难不成吴太仆还指望他再将功劳推到大王身上?老夫看这事儿也没必要说那么多没用的,说来说去大王绝嗣的事至少在咱们和平原君之间都已经不是秘密,看平原君的意思,要想让他自己交出权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既然他明刀明枪了,咱们害怕什么明刀明枪? 大王,有件事原先臣害怕说出来大王要说臣挑拨,如今么,臣不说也不行了。上次平原君奉命北征的时候曾经抓过一个胡人。那个胡人也不知是不是饿晕了眼,居然将平原君错看成了先王,扑通扑通的磕了好几个头不说,还把平原君叫做‘撑犁孤涂’……” “你说什么!” “撑犁孤涂”这四个字顿时惊着了赵何,他猛然一阵哆嗦,可还没来得及生气,赵造又接上了话道: “没错,这事儿看见的人不止一个。那个胡人乱叫唤也就罢了,只是没想到平原君竟敢安之若素,还说什么他是‘撑犁孤涂’之子。大王您说说,这是什么意思?大王要是不信老夫说的话不妨把赵俊叫来问问,那天赵俊就在平原君身边,他可是亲眼看见的。那天赵奢也跟着平原君,不过大王问他没用,赵奢这人摆明了死认平原君一头,大王要是问他还不如不问。” “这,这,这……” 在赵造对那件事的巧妙剪切之下,赵何的脸顿时刷的一下全白了。一旁的吴广虽然完全能听出赵造的挑拨栽赃之意,但忽然想到只有赵胜倒了万事才能彻底干净,所以虽然满心里觉着对不起赵胜,却也只能紧紧地咬着牙一声不吭了,只有一个声音不住的在他脑海里不住回荡:大赵当真要垮了么,可用者大王不能用,却只能倚赖这般龌蹉之人,先王啊!大赵真的要垮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内外同争 表情这东西根本琢磨不透,就像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同一个表情在不同的人看来其含义也不同,什么叫安之若素? 赵造在赵何面前玩儿的就是心理战法,他都七老八十的人了,又是赵何叔爷爷,说看着赵何长大一点都不过分,还能不知道赵何是那种优柔寡断的性格。现如今明面上是赵何的王位保卫战,事实上却是新旧两派的权力争夺战,赵造好容易把赵何这个金疙瘩握在了自己手里,怎么肯因为赵胜一封看上去想求和的信把赵何感动一把之后再拉回去? 政治斗争不是请客吃饭,虽然看不见硝烟,但到了关键时候同样要死人,赵造赔不起,也只能用绝杀的手段牢牢捆住赵何。赵何不管再怎么优柔寡断,对王位却是丝毫不敢放手的,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的性命。这样的情况之下他的神经想不敏感都不行。所以“撑犁孤涂”那事对他杀伤力自然很强,毕竟这牵涉到赵胜会不会对王位有兴趣。 在赵何看来,自己一趟河间之行就已经多少品出了些王位的三昧,当赵胜在云中坐拥十数万大军,手指一挥万众应诺之时怎么可能不产生些对君位的渴望。其实赵胜在被那个胡人称为“撑犁孤涂”时是什么表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是不是真的发生了,如果没发生还好说,如果当真发生了,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人告诉过赵何一声,这就已经足够赵何心惊了。 赵造分寸拿捏得很好,说赵何要是不信可以去问赵俊,这意思就是有人证,绝不是胡说。可问题是这个节骨眼儿上赵何怎么敢当真去问赵俊?就算真把赵俊叫过来问上一问,赵俊能说什么?他除非是傻子才有可能承认发生过这事。道理不很简单么。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你又在现场,为什么这么久了连提都没提过,是不是想拥护赵胜造反?然而赵造既然敢说的这么肯定,自然不可能是完全的无火之烟,就算赵俊再怎么否认。最终的结果还不是越来越让赵何疑心。 不管怎么说赵何也已经被这件事儿给套进去了,刚才看见吴广和赵造争论不休的时候多少还有些疑虑,这时候就连吴广都不吭声了,那他只能顺着赵造的思路去想了。手足无措的“这”了半天,脸色由震怒之下的通红逐渐变成了惊惧之中的惨白。嘴唇一哆嗦,脱口说道: “这,这可怎么办!” 着了……赵造斜斜的瞥了瞥一旁黑着脸不做声的吴广,再开口时却有装起了好人: “大王,这事儿以老夫之见,当时平原君也未必当真有什么****之心,好听话谁不爱听呀。可问题是当时平原君是没机会。就算什么非分之想也只能过过耳瘾,现如今有了机会又会如何老夫可实在不敢说。再说大王这里还没怎么着呢,他便给大王来了这么一封信,大王难道还没看出来不成,这不摆明了是在叫开面儿的告诉大王他早就知道大王绝嗣之事么。 平原君既然早就知道大王绝嗣,要是当真忠心。又为何不好好的想办法从朝堂上淡出,反而又折腾出这么多事儿来?又是伐齐又是赈济河间的,虽说都挂着大王的名义,那还不是他的功劳,这不摆明了是让人看看他才是大赵真正的顶梁柱,大赵有没有大王都一样么? 大王,这些事不琢磨相互也扯不上关系。可琢磨琢磨却不是那么档子事儿,老夫实在是越想越心惊了。” “赵胜。你,你……你其心可诛!” 在赵造偷换概念的推理之下。赵何果然越琢磨越不对味,心惊渐渐变成了愤怒,紧紧地捏住拳砰的一声砸在了御案之上,震得几面上的各种金玉用度登时哐啷哐当地一阵乱响,半晌才渐渐从暴怒之中稍稍冷静了一些,侧着头左右看了看赵造和吴广,愤然问道, “王叔祖,太仆公,你们看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老夫看么……” “大王。” 没等赵造慢悠悠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一旁的吴广却已经走到预案之前对着赵何一躬身打断了赵造的话道, “上柱国所言终究只是个人猜测,大王万万不可因为一时气愤乱了章法。云中那件事实在无法得知情形如何,如今的局面下也没办法去问赵俊、赵奢他们,所以只能存疑。而且就算有其事,那也未必当真是平原君有什么妄想,以此推测眼下的事实在证据不足。 目下最重要的并非收集平原君的罪证,那毕竟是鱼死网破的做法,不论谁胜谁负都非大赵之福。眼下第一件要做的应当是好好看看平原君这封信的真意。以老臣愚见,平原君此信言之切切,未必全像上柱国说的那样是在威胁大王。 不过正如上柱国所说,北征也好、伐齐也好,赈济河间也好终究都是使平原君权重之事,若是再任由其继续下去,不论平原君怎么想,大王也只能更是难堪。虽说平原君说的没错,此事关乎大赵长远之计,但与嗣君之事相比却只能忍痛弃之。 削平原君的权才能保证继嗣之事不受掣肘,虽说平原君所涉之权布于朝堂内外各处,但最关键的还是军权,只要诸将愿惟大王之命是从,其他方面都好说,平原君也只能被迫退让,所以平原君这封信必须要驳。不过平原君若是一心在此事上,而且又有不臣之心,免不了会在大王驳斥之后将大王绝嗣之事传的沸沸扬扬,以此迫使大王退让,以求将军权完全控制在他的手里。这样的话驳斥之前还需先安抚住军中几位重要将领才行……” “太仆公是说牛翦他们?” 赵造刚才被吴广抢了话头,满心里正不乐意,暗中早已经打算好了要想办法把吴广排挤出去,独自控制赵何。然而排挤吴广并不像排挤赵胜那么容易,毕竟现在赵何已经跟赵胜杠上了,而在赵何心目中唯一能够不用疑心的只有吴广。所以这事儿并不是那么容易做。正在一旁打着算盘呢,陡然听见吴广提到需要先抓军权这件事,不觉暂时放下了排挤吴广之心,连忙接上了话头。 吴广因为赵造刚才搬弄是非的事正满腹怨气,哪有什么好脸给赵造看?可是现在正是需要团结在一起对付赵胜的时候。内斗万万要不得,所以他虽然一心的气,但还是停下话头对赵造点了点头道: “下官正是此意。” 吴广说话的时候一直板着脸,赵造又不是三岁孩子,还能看不出来?不过抓军权这事确实重要。要是没有这一点什么都是白费,赵造就算看得出来吴广的愤恨,也只能装作没看见,捋着胡子略略思忖了思忖才道: “嗯,大王,此事老夫先前倒是与太仆公商议了商议,只是仔细想了一想怕是没那么容易。牛翦一向与赵胜交好。咱们又没办法将大王绝嗣的事提出来,这话还真不好大说,难道硬往平原君身上泼脏水么?这怕是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吧。” 泼脏水的事你少做了么……吴广恨恨的咬了咬牙,沉声说道:“下官倒是有些主意,只是能不能成事还没有十足把握。既然上柱国一时之间不好出面说话,就由下官去见一见牛翦好了。” 吴广说自己有办法。可是却不肯把办法说出来。赵造越听越觉着不是滋味,心中暗想道:你这不是摆明了要将老夫排除在外,单独取得牛翦的支持么?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便宜还能让你一个人占了不成…… 现如今的形势很是微妙,赵造和吴广既要合起伙来对付赵胜,可自己内部也得争权,这军权由谁争取过来可是关系到后赵胜时代由谁掌权的大问题。赵造那哪让吴广占了先,呵呵笑道: “那倒不必。老夫看这事越稳妥越好。吴太仆虽说德高望重,可终究只是个文臣。与牛翦少有交集,怕是这话也不好递上。至于老夫么,虽说……” “既然如此,此事便由上柱国出面就是了。下官职卑言轻,确实也难说动牛大将军。” 吴广没等赵造说完就接上了话,虽然把任务推给了赵造,但这里头的杠子却极是明显。牛翦当年是被赵成打压的一派,而赵造却是赵成的班底,这里头的关系自然不言自明。赵造不觉一阵尴尬,呵呵笑道: “得罪得罪,既然太仆公已经有了法子,牛翦那里还是由太仆公去游说好了。不过么……牛翦虽说望重,但单单一个牛翦愿意站在大王一边未必便能完全压住阵。诸将之中宗室颇多,老夫还是能说得上话的,等牛翦那里一动摇,赵禹他们就由老夫去游说好了。” 赵造这已经是在依靠自己的势力明白无误的与吴广划分起了势力范围,吴广虽然对此颇是厌恶,但合作免不了相互妥协,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点点头拱手道: “这样也好,此事不能拖,多争取些人过来成算才更大。那下官便在此代大王谢过上柱国了。” 什么叫你代大王谢过我呀……赵造越听越别扭,可在赵何面前却不好挑吴广的刺,只得呵呵地装聋作哑了。 ……………………………………………………………………………………………… 牛翦是赵国军中第一人,他的态度直接决定近半实权将领的态度,吴广和赵造要想绕过他根本没有可能。君前一番明争暗斗之后,吴广自去寻找机会前往大将军府游说,而赵造也已经做好了吴广那里一得手就开始收割宗室将领势力的准备。 他们在做准备,另外一边同样有人在做准备,就在赵胜呈递的那封信送到赵何案头上的头一天,通过冯夷传递的消息,得知赵胜不肯退让却准备暂时妥协态度范雎和乔端在迅速分析了利弊以及赵胜的真实意图之后,乔端这个好几个月都不肯出一次平原君府的糟老头子便悄悄的离开君府,步行赶往了牛翦的大将军府。 乔端在赵胜面前地位崇高,但说来说去还是个草民,跟牛翦之间根本没有过交集,没有赵胜的公开支持是怎么也不可能跟牛翦说上话的。乔端并不打算找牛翦。他要找的是另一个人——许历。 这个时代大将军府的建制虽然比不上后世。但是人员同样很多,以赵国常例,大将军府有实际将校身份的属员就达七十二人之多,这些人分工明细,管保卫的。管谋划的,管后勤的,官机要的等等等等职务无一不有,是一个完整的最高军事指挥部。 许历离开平原君府以后凭战功得到了牛翦的喜爱,从云中回来之后就被牛翦安排在大将军府担任了国尉之职。既是牛翦的高级部属,同时又是重要的参谋人员,虽说只是个裨将之身,但级别低职位高,也算是功成名就了。他跟乔端堪称忘年生死之交,又是赵胜曾经的心腹之人,再加上如今又成了牛翦的亲信。这里头的关系可就不用明言了。 知情人们只在那里打着暗战,明面上也不是没有说道,触龙他们围宫请见的是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能瞒得了谁?很快就轰动了朝野。赵造自然没心情去理他们,吴广却不能没有说法,于是最终传出来的消息便像吴广说的那样。赵何当了一回政治生手,“好心办了坏事”,对云台错误的做了调动。 赵何本来就是政治生手,这一点谁都清楚,犯了这样的错误虽然性质及时严重,但是理由却也说得过去,触龙他们不知底细。总不能对一个拿出了可以解释原因的理由的君王穷追不舍,所以虽然众公卿们依然疑心重重。但至少表面上总算消停了下去。 邯郸自在那里乱,河间这边却要安静许多。赵造和吴广他们的路数赵胜非常清楚,他们如果不能拿下军队那就什么都别指望干,然而赵胜对此却没有什么动作,正如写给赵何那封信说的那样,依然在有条不紊的谋划着对燕的大计,仿佛赵国国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赵胜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更会引起赵何的忌惮,但是他却只能这么做,这是因为邯郸那边不论赵造他们如何运作,在不敢将赵何绝嗣消息宣扬出去的前提下很难给军界的大佬们一个选边站的理由,这件事只能拖下去,只要军界出不了变动,赵胜就不能轻易放下这次关乎赵国社稷乃至天下大局的重要事务。军队已经到位了,刀枪已经出鞘了,必然要牵扯在其中的各方势力也已经该安抚的安抚,该牵制的牵制,箭已在弦上,你真能说不发就不发么? 事实上赵胜那封信确实有对赵何进行威胁的意思,不过并不是向赵何宣战,而是要告诉赵何,赵何绝嗣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他并不准备威胁赵何的君位,但是也希望赵何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危害社稷的举动,不然的话他只能将赵何绝嗣的消息宣扬出去,并且通过这件事的影响迅速抓紧军权为对燕的大事扫清障碍。这是一种压制,同时也是在进退两难、无从选择之下的一种拖延战术。 对燕之事确实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关键时刻,秦楚韩魏各国纷纷表了态,齐国那里天天传来的消息也在不停地催促着赵国前进的步伐。莒邑那边依然是僵持不下的局面,而即墨那里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形势逆转。 强攻即墨的骑劫这次确实遇上了硬茬,近二十万大军在数月之内连番进攻即墨,非但没有前进一步,反而损失了大量人马。不过即墨城里的田单现在日子也不好过,孤城被围数月,粮草早已处于难以为继的状态,在大量军民被燕军俘获的同时,更有不少人逃出了城去。这样的局面一方面让渐渐暴躁的骑劫看到了希望,同时也在即墨城中引起了慌乱。 据传田单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已经与手下将领们商量起了献城投降的事,这消息在燕军阵中传的沸沸扬扬。然而就在骑劫眉头渐渐舒展,自以为很快就将大功告成的时候,远在河间的赵胜也得到了云台郎的秘密报信,信息的内容很简短:即墨齐军正在所控制的关山之内秘密收集大量耕牛,目的……未知。 成败在此一举,不论赵国国内的局面还是燕齐的局面都已经使赵胜没有时间再拖了,于是就在那封上呈给赵何的信到达邯郸之后的第三天,一封压了赵王玉玺的信函也在快马传递之下急速传向了蓟城。 这封信里的内容也很简单,用简单明了的话总结起来意思就是:赵王已经无法容忍燕国的狂妄之举,限燕王于六月初十之前必须发下在齐国停兵后撤的命令,不然的话——勿谓言之不预也。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只要你好好的 就在最后通牒还没有到达蓟都的时候,驻守上谷郡燕赵边境的燕国军队忽然发现与其相对的赵国代郡一带出现了大规模的军事调动迹象,据探报查实,代郡边境近日突然增加了上万的赵军步军,与此相伴的则是近千辆大型战车,这些战车是方阔丈余、可乘二十人的标准制式战车,也就是说就在燕赵之间大打口水战的时候,赵国方面已经开始了调兵,而且单在代郡一地便至少有三万以上的人马调动。 上谷郡是燕国西部重镇,而代郡则是赵国北三郡最靠东的郡治,因这两郡分别是燕赵两国近些年来才开拓稳定下来的疆土,仓促之间无力过多经营,又因这些年来燕赵两国关系不错,边境上并不像南部边境易水上的平舒至武阳一线那样建有长城,边境之上虽有倒刺山(今河北小五台山)一系列山脉可做天险关城,但因为浴水从这里流经代郡和上谷,向东直达燕都蓟城,却是燕国的软肋。为此燕国在浴水河谷之中建造了重镇沮阳等数座城池以作蓟都西部屏护,为的就是防止哪天赵国突然兴兵伐燕。 如今赵国和燕国虽然没有公开宣战,但口水战一步步加强之下,两国关系却已近冰点,燕国为了防止赵国动手,自己都已经在沮阳一带调集了十余万的军队,这时候赵国突然在代郡大规模调兵,破沮阳而下蓟都的意图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 这样一份军情情报顿时惊着了沮阳燕国守军,向燕王传报的快马立刻踏上了行程,两三日以后将消息传进蓟城,恰恰与赵胜的国书赶了个前后脚。 两份消息几乎在同时摆在了燕王的御案上,燕王黑着脸左边看一眼,右边看一眼。许久之后两道浓眉已经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右手手指在帛书上啪啪啪啪地连着点了好几下,这才匆忙抬起头来对侍立在一旁的邹衍和上卿郭隗说道: “调兵,迫寡人限期撤军,赵国这两手用得倒是紧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们难道在代郡那里只调三万兵么。这个赵胜。虚虚实实莫非想吓唬寡人不成?” “大王,虚实之道谁又说得清楚。以老臣之见,代郡那里与上谷关山相隔,中间又有沮阳城相阻,虽然浴水河谷可为攻打蓟城便捷通道。但我大燕在沮阳一线驻扎十余万大军,绝不是那么容易拿下来的,守而易攻而难,赵国这三万人马又是什么说法?” 燕王如此一问,郭隗和邹衍不觉相互觑了一眼,邹衍客客气气地向郭隗点了点头接着向后退了半步,郭隗倒也不客气。向燕王躬身拱了拱手便说开了。 郭隗就是用“千金买马骨”典故劝说燕王设黄金台招贤纳士的那位燕国名臣,他是燕王姬职的老师,又是燕王第一个委以重任的股肱之臣,在燕王心目中的地位可以比拟乔端之于赵胜,算得上第一号心腹。但是自从大批名臣谋士聚集到燕王身边之后,郭隗却又甘愿让贤。虽然退出了相邦的位置,但在燕王的心目中反而更重要了几分,如今都已经七十多岁高龄,却依然在燕王身边做着谋士,估计死之前都别指望致仕还乡了。 郭隗这样一反问,燕王的双眉锁得更紧了,下意识地向邹衍看了一眼才迟疑地向郭隗问道: “先生的意思莫非是……代郡那里是赵国的疑兵之阵?” 郭隗微低着头捋了一会胡子。这才抬头道: “不好说,不过三万人马能起到什么作用?终究有些诡异了。这些日子大王与臣等多次商议。都觉着赵国难以动兵,此三万人马若是虚。恐怕只是赵国虚张声势,与这份国书相配合罢了。但若是实……恐怕绝不止这么点人马。只是赵国就算再以十倍兵力,恐怕也没办法旦夕之间攻下沮阳,而且他们哪里来那么多人马? 只要这一战僵持不下,赵国必然腹背受敌,要遭秦国攻击,只会是得不偿失的局面,赵胜也好,牛翦也好,总不至于傻到这个程度,莫非……嗯,此事虚实太乱,老臣实在不敢妄测。邹上卿,您的意思呢?” 邹衍一直在低着头深深思索,听见郭隗问上了自己,连忙一躬身笑道:“不敢不敢,下官附议郭上卿之见,赵国这三万人马调动必然是做给咱们看的,不过是虚是实还需细细揣摩才行。 大王,以臣上次在外黄与赵胜接触所观,他虽是年幼,却是个心机深沉之人,虽从不做违言之事,但他的话却不能直直的去听。比如这份国书,赵胜明言要我大燕六月初十前在莒邑和即墨停兵,但这许久以来他除了在各国之间周旋拉拢以外,却未作什么可以直接胁迫大燕就范的举措,那么他又凭什么要我大燕在六月初十之前停兵? 再说代郡这三万赵军。我大燕为防不测,已在燕赵边境布下四十万重兵,但上谷郡一带就是十余万,想用三万人轻易撕破沮阳防线根本没有可能。那么这三万人便只有三种解释:其一,虚张声势,不过是心存侥幸乱我大燕步调,以求搅乱视听骗我大军回撤;其二,明若实强,这三万人不过是拿出来搅乱视听的,后边还有大批人马在准备;其三,声东而击西,明着在代郡调兵,实则要用兵他处,要的就是出其不意,以求速胜之下将我攻齐大军从齐国逼回来,一方面免除腹背受敌之困,另一方面借此让齐国之人与赵国同力抗燕,分担他们的压力。” 燕王越听身子坐的越直,缓缓说道:“嗯,邹先生所言应当已将可能性都包括在内了,不过虚张声势不大可能,赵胜当寡人与众卿都是三岁孩子么,这样的小伎俩也会上当?这一说法可以不做考虑。 至于其二么,倒是有些可能性,只是正如郭先生所说,攻难而守易。赵国若是当真攻燕只能求速胜。绝不敢久拖不下,而且也绝没有那么多军力用在代郡一隅,此事可能性似乎不大。 倒是第三颇像那么回事,这不分明就是当年齐魏之战孙膑所行的围魏救赵之计么。只是赵国若是不攻上谷,唯一的可能只能是武恒到阳城一带发兵攻我狸邑至阳城一线长城。这样一来岂不又陷入了持久难下之中了么? 如此一来他们也只能从河间向东攻打平舒和饶安,以此断我攻齐大军后路,可我攻齐大军是四十万,就算回击赵军之时分出一半人马防止齐国人从后作乱,却依然有二十余万大军。再加上易水长城一线的二十余万守军足以顷刻而至,两面夹击之下,就算赵军不顾秦国威胁,硬生生地从各地挤出五十万以上的人马,不也是被吃死的份么?寡人实在想不出赵国还能有什么法子逼迫寡人?” 可能性就需要具体分析,但燕王在邹衍提醒之下分析了半天依然感觉赵国完全处于战略被动,再低头向那两封信看去时。脸上不觉露出了鄙夷的笑容道, “寡人看,赵胜只怕当真是在无奈之下虚张声势了。” “大王,臣并不这样看。” 邹衍发现燕王已经现出了轻视的神色,心里不觉一惊,连忙提醒道。 “所谓兵不厌诈,赵国固然是在被动之中,但大王也要好好想想赵胜的目的是什么。” “哦?邹上卿的意思是……” 燕王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不耻下问,绝不会自负的坚持己见,听邹衍这么一说,又不觉注意了起来。邹衍连忙道: “大王,赵国西有秦而南有楚。虽然中间有韩魏两国可为阻隔,但皆不可轻忽。只有复齐制衡秦楚及我大燕才有可能左右牵制保其社稷。所以不论他怎么做,最终的目的只能是逼迫我大燕从齐国退兵。只要做到了这一点,赵胜的目的便达到了,又何需为了齐国与我燕国陷入无休止的征伐之中? 若是想透这一点,眼下赵国所做的这些动作便不言自明了,那就是乱燕而救齐。赵胜限大燕在六月初十之前停兵,紧接着又在代郡调动起了人马,这正是声东而击西,要将大燕的注意力都吸引在燕赵边境之间。如若大燕不上当,他们下一步很有可能在代郡和易水长城一带做些动作,以求大燕误以为他们当真有攻燕之意,由此乱了屈庸和骑劫的心,帮助齐国减轻压力。 以臣愚见,只怕这才是赵胜的真实意图,毕竟他们除了经营燕齐之事,还需大军防备秦楚,能挤出三十万人马用在东线就已经是极致了。不过单单用虚张声势来为齐国缓压显然还不够,只要大燕不上当,齐国便毫无反手的余地,赵胜这样就算白做了,所以臣认为,他下一步必然会集中兵力从安阳、平邑一线攻打济水一线我燕国攻齐大军,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帮上齐国的忙。 不过这也是行险之招,毕竟只要有济水天险阻隔,我大燕完全可以从容调兵相阻,只要僵持住,楚国和秦国必然会出兵,所以赵国所求的还是‘速’和‘乱’两个字,可以说实出无奈,只要大燕不受他的挑动乱了阵脚,好好守住上谷和易水长城,最终赵国也不敢强攻济水,只能不了了之,坐视既定事实。” 燕王听到这里眉头已经完全松开了,哈哈一笑道:“邹先生说的不错,赵国从一开始就是在虚张声势,这样看来咱们倒是用不着理他了。” 邹衍躬身道:“正是如此,不过臣以为‘兵不厌诈’四个字还是不可不重,臣与大王所议终究只是猜测,虽然赵国极难在走出其他的路子来,大燕却也不能不防。不过以眼下的情势来看,赵国君相之间似乎颇有些不睦,虽然还不能确知情由,但此事却已经坐实了。我大燕也用不着理会赵国国内出了什么事,只要守好易水长城和上谷郡,令屈庸和骑劫心无旁骛专心攻齐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好,寡人随他赵胜闹去,传旨,令屈庸封赏齐国投诚卿士,万万不要吝惜爵位。寡人倒要看看赵国怎么从大燕手里夺下济东这些归顺大燕的地方。” 燕王心气渐渐的顺了,轻轻挥袖将御案上的两份帛书扫到了地上。站起身时已是意气风发。 ………………………………………………………………………………………………… 燕王实在没什么可发愁的。毕竟赵胜所行的这些招数在他看来都在他和邹衍等人的预料之中,赵国并没有多少精力用在燕齐之事上,难不成为了帮齐国复国还能与燕国发生举国之战?赵国又要防秦又要防楚,还要防随时都有可能一屁股坐到秦楚一边的韩魏两国跟他窝里斗,他那里来那么多力量与燕国对抗?如果这样的情况下还不是虚张声势的赌博那可就真是没天理了。 燕王这样想。秦楚韩魏各国同样这样想,对他们来说,诸国制衡之下赵国并没有多少回旋余地,别看赵胜伶牙俐齿说的挺吓人,但赵燕之战打起来的可能性却是微乎其微。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楚国依然在忙着巩固新占的淮南之地,秦国也在用重兵牵扯韩魏两国的同时做手经营起了定陶这块被他们定为将来东进跳板的战略要地,而韩魏两国虽然不敢受到秦楚的挟制,但重兵却只能在西向防秦南向防楚的同时却全力巩固泗淮土地了,至于赵国那边自然不再报什么大希望,只能给些口头上的支持了。 就在各国做准了赵国只能含恨坐视燕国灭齐的时候。河间郡却在发生着一些悄悄的变化,虽然邯郸将军廉颇还在河间城之中陪着赵胜,但他手下的十几名将领却在很短的时间内销声匿迹了。 河间城一如赈灾之后的每一个夜晚一样静谧,夏虫啾啾声中,郡衙后宅之中已然沐入沉寂。赵胜所住的厅房里灯火如豆,秀榻之上薄薄的锦被高高隆起。隔着如烟的纱帐隐隐可见两个叠在一起的人影儿时紧时慢的颤动着,将床榻也晃出了节奏鲜明的吱呀。微微的喘息和压抑着的娇声呻吟弥漫满室,霏靡出一派春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樱唇轻启、目光迷离的白萱已然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只觉着自己已经飞到了云端,在那神秘的最高处只能用纤细葱嫩的手指紧紧抓住伏在她身上的赵胜的双臂,随着他的动作不住的起欠着圆润的秀臀。就在赵胜一阵最猛烈的冲击戛然而止之时,她浑身上下不由一紧。一股无以名状的愉悦感瞬间弥漫了全身,就在这一时她脑子里只剩下了一片晕乎乎的空白。仿佛无意识一般的轻呼了一声: “公子,给我一个孩子吧!” 孩子是说给就能给的么……赵胜已经被抽空了力气,只能无力地伏在那府柔润的娇躯之上。耳旁那梦呓般的娇呼声令他忍不住一声轻笑,但笑过以后心里却突然没来由的充满了苦涩。 孩子……这本来是多美好的两个字,然而正因为这两个字,赵国如今却陷入了最大的危机之中。赵胜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家天下的恐怖。难道一人一家的传承真的那么重要么,以至于为了这私人之事要去破坏天下的大事。赵胜并不是一个大公无私的圣人,但当这两件事突然碰撞在了一起时,给他留下的却只剩下了无尽的无奈。 赵胜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做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然而在知情者对他投来诧异的目光时,有又谁能真正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白萱刚才那句话虽然是无意识之中的一声呓语,但内心之中却是盼着赵胜给她一个心里安慰似地回应的,然而今天很是奇怪,平常在床第之间对她从来都是柔情无限的赵胜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竟然像是睡着了一样连一点声息也没有。 白萱渐渐从迷离之中恢复了过来,满足的闭着眼睛伸手轻轻的抚摸起了赵胜的脸颊,当手指碰触到他大睁着的眼睑之时,白萱似乎觉出了什么不对的地方,轻轻欠起身柔声喊道:“公子?” “……嗯?” 赵胜此时正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不能自拔,虽然听见白萱喊他却只是随口应了一声。白萱仿佛发现了什么,嫣然的一笑之后轻轻扭了扭身让赵胜躺下之后,又有光洁的双肘支在了他的胸上,四目相对的笑望了片刻,轻声说道: “公子,你这些日子累了么?” “累……” 赵胜没来由的轻叹了口气,举起一只手握住了白萱的柔胰,轻声说道, “我突然想起武安遇刺那件事了。萱儿,你说要是哪天我当真被人刺死了,你……你们该怎么办?” “不许胡说。” 白萱娇嗔着从赵胜手心里抽出了手轻轻地掩在了他的嘴唇上,长睫一霎一霎的笑望了赵胜片刻,轻声说道, “妾身前些日子就看着公子有些累了,只是见公子忙的抽不出手来,实在不敢乱说话搅了公子的心神。公子万万不要去想那些吓人的事,只要你好好的,就算咱们像穷苦百姓一样什么也没有,妾身也心满意足了。” 赵胜不觉一阵感伤,下意识的重复道:“什么也没有……” “嗯,什么也没有。妾身这些日子也听说了些邯郸那边的风言风语,又见公子精神越来越差,这心里……其实公子是赵国的相邦又能怎样,那还不都是些身外之物么,若是大王不让你做相邦了,不去做就是了。妾身也好,季瑶她们也好,要的并不是这些荣耀之名,妾身愿与公子相伴而老,要的只是公子能好好的伴着我们,剩下的事又何须在意呢。” “只要我好好的……” “嗯,只要你好好的。” 赵胜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似乎悟出了些什么,却又茫然不知。这一刻他心里百感交集,在白萱像拥抱婴儿一样紧紧地将他拥入温暖的怀里之后,也只有将一切烦忧都驱出脑海,仿佛睡着了一般轻轻的闭上了双眼。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定海石 六月初五清晨,天色有些阴沉,河间城北宽阔的黄土官道之上,二三十辆各式马车联袂而停,带着浓重潮气的夏风将不住的马嘶声传得极远。泡-书_吧(其中一辆轻便的战车之上,铠甲贯身的廉颇手握着横杆,向南边遥遥处的城池不住地张望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廉颇此时颇有些焦心,战事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候,可为了扰乱燕国人的视听,他这个主将却还在河间挨磨着时日。该商量的都已经商量了,该计划的也都已经计划了,甚至做好了胜败形势之下的不同预案,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今天终于要踏上路途,谁想一早刚刚出城踏上了路途,还没来得及走多远,身后便有一骑快马追了上来,传来的消息很简单,赵胜要来送行。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不止一遍,要是再说可就变成啰嗦了,昨天赵胜就已经提前祝了廉颇顺程,廉颇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在百忙之中再来耽搁自己本来就已经很急迫的行程。 “你过来,相邦说的当真是要来送本将?” 差不多过了一刻多钟,廉颇心焦之下终于等不下去了,随手一招将牵着马等在一旁准备一会儿随赵胜一同回城的快马传令兵叫了过去。那名士兵只管传报消息,哪知道那么多的内幕消息,大步走到廉颇马车前啪的一拱手,声音响亮的应道: “诺。相邦说有要事需要将军面晤,请将军稍待片刻,相邦即刻就到。” “搞什么名堂……” 廉颇微微皱了皱眉,大手一挥刚让那名士兵退到一边,抬眼处便听见了前方远处尘土滚滚之中传来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不大时工夫十几辆马车渐渐进入视线。廉颇没敢怠慢。连忙翻身跳下马车。大步走到自己的车队之外,当先叉手等在了路旁。 须臾的工夫那队马车已然赶到了面前,最前一辆马车之上的平原君府扈从都尉苏齐远远看见廉颇,大手向上一挥,众马车渐渐缓下了速度来。当行经廉颇身旁时,恰到好处的将赵胜所乘的马车停在了廉颇面前。 “廉将军。” “末将参见相邦。相邦昨天不是说好不来送末将了么,今天这是……” 赵胜远远地便向廉颇打上了招呼,廉颇自然不敢怠慢,急忙见礼问询的当口赵胜已经麻利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笑呵呵的挽住了廉颇右臂上的牛皮护腕,一边示意他向远处走去,一边笑道: “今早赵胜刚刚想起了一件事来,还需与将军当面说一说才能放心。廉将军这边请。” “……诺。” 避人哪有好话?这道理廉颇门清,突然间想起最近听闻到的邯郸那边的消息,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谱,连忙沉着地答应一声。随着赵胜走到了离开两边车队五六十步远的地方,这才低声说道, “有什么事相邦尽管吩咐,末将定当依命而行。” 廉颇听到的只是些表面消息,并不清楚其中藏着什么内幕,但大王在云台动手本身就是对赵胜不放心的一种表现。廉颇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作为一个职业军人,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平常,不管他愿不愿意参与进去也基本上没他什么事,但现在战事急迫,大王突然来这么一手却会影响到军心,影响到未来的战局,廉颇自然颇有些愤恨。更是对赵何颇多怨言。然而不论真实情况是什么,他也不能当着赵胜的面直说出来。只能用这种极为隐晦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赵胜的支持了。 “呵呵,也没什么。只是些许安稳军心之事。” 赵胜两边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虽然听得出廉颇言语中的复杂含义,但还是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此来的真实意图, “邯郸那边的事廉将军应当也已经听说了一些,事已出怕是难以捂住,估计过不了多久军中也会有些风言风语,难免会影响了军心。赵胜今天来送廉将军正是为此。” 廉颇听到这里不由得愣了一愣,但紧接着憋在心里的那些话便全都涌了出来,下意识的向远处等待的那些随从瞥了一眼才皱起浓眉小声说道: “末将确实听说了一些。相邦,末将说句不该说的话,末将实在不明白大王在这个节骨眼上到底想干什么?相邦这两年是怎么做的难道谁没眼看不出来么?大王,大王不管在想什么,这样做也实在让人寒心了点儿。莫非,莫非一点大局也不懂!唉……” 赵胜淡然地笑道:“我怕的就是廉将军这样想,要是让将军憋着一口气去武恒,这一仗怕是就要有风险了。” 这句话戳到了廉颇的心尖上,他恼恨的狠狠一摆手道:“唉,相邦这话说得是,可相邦不提,末将敢问么。事儿已经这样了,末将斗胆问一句,大王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赵胜笑道:“有些事实属机密,我也没办法跟廉将军讲出实情,将军也不必问了,知道了也无益处。今天我来送将军只是有几句话想嘱咐嘱咐将军。” “唉,相邦只管吩咐。” 廉颇何尝不明白知道的越多越会惹来麻烦的道理,但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却是他说什么也不想看到的,征战之事说是对敌,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坚如磐石,兵凶战危之下一丁点的裂隙都有可能引发全军之乱,还谈什么战无不胜,济西之战时齐军不就是这种情形么?如果还有一丁点儿的退路,廉颇情愿劝说赵胜罢兵先去安稳朝局,但是现在已经箭在弦上又能怎么办?退,已无可退了。 赵胜笑吟吟的打量着廉颇,半晌才幽幽地道:“其实赵胜也不想如此,然而眼下的事已经出了,若是刻意去瞒的话只会越瞒越乱。赵胜不能将最机密的事告诉将军,但却不能不说些实情以求将军安心。” “实情?” 廉颇的心不由得狂跳了几下,忍不住用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虽然心里进退两难。但还是哑然问了出来。 赵胜脸上渐渐现出了肃然,点点头道:“嗯。出了这件事,想必廉将军也能猜出一二。朝中确实出了奸佞误君,他们手里有了些拿捏大王和赵胜的把柄,想借此挑拨大王。以求将赵胜撵下台去由他们掌权,此事虽然发生在今日,却并非因将军此行的大计而起。” “果然是如此!” 廉颇脸上顿时一片煞黑,铁拳紧紧一捏,怒道。 “他娘的,就算相邦不说,末将也知道是谁在当搅屎棍。相邦尽管放心,末将虽然是个粗人,却明白清者自清的道理。” 赵胜脸上又恢复了一丝笑意,点点头道:“那就好,多余的话赵胜也就不再多说了。只希望廉将军能记住当年齐国匡章伐秦之事。将军在前头只管用心用兵,后边的事赵胜自会周旋。赵胜绝不会做田文,也不想廉将军有匡章之败。赵胜在此拜别将军,忘将军勿受他事所扰,不论今后听到了什么,只要赵胜还在。还没有向你提什么退兵之语,剩下的那些便都是狂人妄语,切不可往心里去。只要你稳得住阵,部下众将士便能稳住阵,此一战……必胜。” 廉颇心里一凛,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知道如果不是今后听到的那些消息必然会影响军心。致使此战惜败,赵胜也绝不可能在这时候跟他说这些话。匡章攻秦已破函谷关。却因为齐王与孟尝君田文的朝争功败垂成,此事向来为从军者最为惋惜之事。赵胜以此相寓,必然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抵死也要为此战解除后顾之忧的打算。廉颇虽然依然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心里却安稳了,紧紧地一咬牙,啪的一抱拳道: “此战之胜才是朝局安稳根本。末将省得,若无相邦之命,纵使天塌下来末将也绝不为所动。亦望相邦万千保重!” ……………………………………………………………………………………………… 就在廉颇迎着萧萧风声义无反顾的奔赴武恒的同一天,邯郸城里的吴广也来到了牛翦的大将军府。敞厅之中气氛颇有些尴尬,两个事实上都已知道对方之意,却又无法明白说出来的老头相对而坐,有一搭没一搭的找着话寒暄了一阵之后,吴广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心里不觉渐渐地有些发灰,闭着眼颓然的长叹了口气,缓缓问道: “大将军早已知其事了么?” 牛翦同样显得有些颓然,佝偻着身子低头半晌未语,许久以后才点点头道:“嗯……老夫确已知其事,太仆公此来所想老夫不敢明言,只是想问太仆公一句……何为家国?” 何为家国……吴广可以在赵造面前针锋相对,但在直诚的牛翦面前却已然身心疲惫,昂着头定定的望了屋顶发了片刻的愣,这才轻声应道: “家国者,民也,君也。民之安则君而定,君之贤则民得安。孟子舆曾与老朽说过,民贵而君轻,然当日老朽便已相驳,为君者固然当以民为贵,然而这终究只是君子之念,非天下之实。匹夫之事,衣食而已,君王之事,天下纷扰也。君王之怒,伏尸盈野,这伏下的尸哪个不是民,哪个不是匹夫?莫非当真民贵而君轻么。” 牛翦默然了半晌才道:“太仆公之意,要的是君安。” “正是。” 吴广点点头道, “君安则民安,家国天下无非这么几个字而已。你我乃是秉政者,自然知道民心求何。老朽虽然是先王后之父,然并非认死理之人。今日贸然求见大将军,也并非想以诓骗或以胁迫使大将军屈从。只是君安二字其后的种种还望大将军细思。 如今大赵的局面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大王无可退,平原君亦无可退;你我无可退,万民亦无可退。老朽只能死保一头,却并非当真认为平原君有过。但不论平原君有无过错,大王之事却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你我皆是大赵老臣,又当如何?” “唉……” 牛翦听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 “太仆公所言非错,但老夫却想起了当日先王所说过的一句话:家国存则民难安,所以他要驰骋天下以求无国之境。太仆公说君安则民安,可若是当真如太仆公所愿,我大赵不是又要回到沙丘宫变之后的情形了么。民心何安?” 吴广紧紧地闭上眼睛低下了头去,半晌才抬起头幽幽的问道: “大将军所求为何?” 牛翦缓缓地捋起了胡子,许久才道: “老夫只求先王所求。” “……既如此,老朽告退了。” 吴广并不是小人,但他是赵何的外祖父。他只能死保赵何一头,要想保住赵何,唯有将军队死死控制住才行,然而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前提却是在自己不希望牛翦知道实情的时候牛翦不能知道,只有这样才有运筹的空间,然而现在的情形却是牛翦什么都知道了,他还有什么可劝的。 吴广并不认为牛翦是个贰臣。但是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去左右牛翦了,那么再待下去还能有什么意思?说话间他拄着膝盖艰难地站起了身来,连礼也不拜便缓缓向厅门外走去。在他身后牛翦一直低着头,直到吴广已经跨出了门槛才忽然转头喊道: “太仆公,牛翦是大赵之臣。” 大赵之臣……吴广心里多多少少的宽了一些,转回身恭恭敬敬地向下一拜。说道: “老朽代大王谢过大将军了。” 说着话,吴广直起腰决然的转身大步向台阶下走了过去。牛翦定定的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微微的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许历,你出来吧。” 就在牛翦话音落下之后,偏厅门里头人影一闪,身材高大的许历已经转了出来。几步走到牛翦面前,单膝向下一跪。抬手就是一礼,低声说道: “末将并非不懂大事之人。只是想求大将军明鉴。如今大赵已经被放在了火上烤,大王如何,平原君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后大赵社稷将向哪里走。这些年大王是什么样的君王大将军看得见,末将也看得见,平原君执政两年来如何,末将看得见,大将军同样看得见……” “住口!” 没等许历说完,牛翦已经微微怒了出来,打断许历的话后脸上已经全是黑灰的颜色。他从军这么多年,手下爱将无数,最杰出者乐毅、赵奢如今只会唯赵胜之命是从,廉颇言语之间透出来的意思也渐渐是如此。今天许历说出来的这些话难道不同时也是这些人的心声么。牛翦对赵胜并没有偏见,甚至将赵胜看做了继赵武灵王之后唯一能使赵国兴盛之人。然而正如他跟吴广说的那句话一样,他……终究是大赵之臣。 “许历,如今的局面老夫也不想说你有谋逆之心了。平原君如何,大王如何确实你知老夫也知,可你想过吴太仆说的话没有,何为家国?” 许历顿时急了,刷的抬起头来不甘心的说道:“大将军,你当真愿意看着为了这些事坏了大赵的大事么!” “当然不想。” 牛翦颓然的摆了摆手, “平原君所行实为兴国之道。可你想过没有,他为相,大王为君,两人之间若是稍有差池乱的不是朝堂,而是大赵。吴太仆求的是君安,但何尝不是家国安稳。平原君若是当真在你们这些人所愿之下有君位之想,到时候不论结果如何,朝堂之内都必然会有一番腥风血雨,就算平原君之心是好的,几年内,十几年内大赵又还有兴复的机会么?” “大将军,如今不是平原君在逼大王,是大王在逼平原君呀。” 许历双眼已经通红了,重重地抱了抱拳道, “末将受平原君之恩,同样受大将军之恩。大将军求的是家国安稳,末将所想何尝不是如此?但末将听得出来,吴太仆今天虽然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但意思却很明白,让大将军逼迫平原君将廉将军撤回。军机之事当真是那么好寻的么?若无大王绝嗣之事,平原君当真是为了篡位而行么?此事不能怪大王不假,但平原君又有何辜,平原君和众将士费劲千辛万苦才寻到的如此军机,大赵兴复之望又有何辜! 大将军……末将是粗莽之人,原先万事不懂,得蒙大将军厚爱才能知兵书识阵法。大将军对末将之恩实如再造,可末将并非一心依附平原君以求富贵,要的乃是今后不再有当年国辱之下父母妻子尽皆饿亡的残相啊!平原君在,这般情形便不会再有,平原君不在,这般情形他日必会再现。若是大将军也像吴太仆所求那样要求君安而民安。末将情愿豁出这条命去,以血荐于大将军面前!” 说到最后,许历一个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额头顿时磕破了一大片,血糊里拉的极是刺眼。牛翦默然的望着悲愤之中的许历,却没有上前阻止,半晌才决然地说道: “老夫是大赵之臣,要的是大赵之兴。大王与平原君之事老夫不想参与,也不希望他们闹起来,就算今后难免卷入其中,今日也绝不能陷进去。你下去将头上的伤包好,立刻给廉颇写一封信,要押上老夫的大将军印,让他不论听到什么风声也绝不可分心于外,务必一战功成!” “诺!” 许历双眉展开了,喜形于色之下顾不上额头上渗出来的血滴,高声应命之后一个虎跳跳起身冲出了厅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代号,雷霆之怒 廉颇左有赵相邦亲自郊送嘱托,右有大将军宝印密信,前有二十万车步大军前抵武垣、阳城、代郡、平邑,从南到北全线与燕军对峙,后有秘密大杀器随身而行,虽然已经确信朝中出了一竿子捅到天上的大事,但有赵胜的嘱托和牛翦的密信在手,他却丝毫没有了后顾之忧。 廉颇现在能有什么好怕的?赵胜代表的是政,牛翦代表的是军,有他们两个人全力支持,就算有宵小之徒想捅破天,就算天必然要塌下来,不还有这两位绝对重量级的大佬顶着么。 开弓已无回头箭,在六月初十最后限期还没有到的那几天里,赵军已经在赵燕以及原赵齐边境线上与燕军开始了全面的摩擦。不过军事摩擦终究不是当真开战,正如燕王和邹衍所料,赵国人虽然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然而不管叫得再响,他们的行动却多少有些收敛,不敢过多去越雷池,外交威胁明显远大于实质冲突。 这样的迹象更加坚定了燕王对自己所料的信心,不胜其烦之下干脆对赵胜的威胁理也不理了,虽然严令燕赵边境各部燕军加强警戒,严防赵军突然发难,但真正的精力却放在了巩固燕占齐国领土以及鼓励屈庸、骑劫他们全力攻打莒邑和即墨之上。 燕王自在那里忙他的事,赵胜也没闲着,牛翦递送给廉颇,然后又由廉颇抄送转呈给他的那封信更是坚定了他的信心。随着六月初十逐渐迫近,一匹匹快马信报便如雪片般飞出了河间城,这些信件都是送向秦楚韩魏等国的,内容之中说的很明白:赵国已向燕国发出最后通牒,劝告燕王在六月初十之前停止齐国用兵之举,燕国如果不听劝告。逾期之后。赵国将与齐王田法章共事伐燕,届时望诸国谨守外黄盟约,以助功成。 面对这些信件,韩魏二王只有徒叹奈何的份儿,而秦王和楚王却完全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相对待。伐燕?说得轻巧。你要真的敢伐燕,各国当然要“谨守”盟约,可这“谨守”二字是有时间限制的,过了这个时间限制,就算你真有本事毫发无损地将燕国打残。秦楚两国,特别是秦国也得恨恨的捅你一刀,让你和燕国一起衰落下去。 这样的心思其实很正常,秦王和芈八子太后笑得很开心,毕竟他们娘俩除了知道赵国没有十足的把握伐燕成功,也知道邯郸城里头的“那位”已经开始闹家窝子了。不过有一件事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这同时。云中那边也有一封——准确的说应该说多封密信之后的最后一封——密信传向了黄河以南的义渠,而且韩魏两王除了公开的信函以外,此前已经与率领三万多赵军与韩魏两军共同驻守原宋国彭城的乐毅一起得到了一封绝密级的密信…… 六月十日,最后通牒的期限已经到了尽头,燕国并没有丝毫在齐国停止用兵的表示,与此同时蓟都发出的紧急命令也迅速送抵了燕赵边境的所有防御军队。虽然燕王并不认为赵国真敢动兵。但命令依然非常严厉:令北至上谷,南至狸邑全线燕国守军及北至饶安、麦丘,南至济水东寿邑、无盐的攻齐防赵军队全线加强戒备,防止赵军进攻破袭。若有疏忽其职、怠慢边防者立斩不赦。 小心驶得万年船,燕王就是在屈辱和委曲求全之下度过这二十多年的,虽然刚刚扬眉吐气、意气风发,却又怎么肯在阴沟里翻船?固然不相信赵国动兵。也绝不会放过哪怕一丁点的可能性。 燕国守军在全副紧张之中度过了六月十日整整一天,似乎一切都在按照燕王的预料发展着。这一天赵军果然没有丝毫动静。然而各位跟着燕王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的燕军将领却都明白,这一天并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将是太阳再一次升上来的六月十一日。 赵国人果然没有辜负燕军的等待,就在六月十一日正午,五万余赵军车步联军忽然大举攻向了与河间郡隔着大河相望的麦丘邑。于此同时数百艘楼船战舰从河间出发扬帆东行,带着不下五万赵军将士顺着黄河扑向了燕齐之间的交通咽喉饶安,后续会有多少军队增援虽然尚不可得知,但……战争已然爆发。 麦丘邑原属齐国,是齐国高唐都在济水之北的重要城邑,联军发起之后,燕军正是迅速占领了防备空虚的麦丘邑才得以在齐国土地上站住脚跟,储备下战略物资,全力发动历下之战。所以此地乃是整个攻齐燕军的战略大后方;而饶安则在河间东方偏南的黄河南岸,与河间南北夹持黄河,是除了河间之外,燕军南下的唯一通道。 赵国大军用兵麦丘和饶安,意图已然明确无比,正如赵胜最后通牒中说的那样——一方面破坏攻齐燕军战略支点,另一方面则要掐断攻齐燕军的退路,这一战略目标只要达到,必然会甩开北方数百里之外燕国境内全力防赵的那四十万边军,从而迫使攻齐燕军放弃大好形势,回军解救战略据点。赵胜果然没有食言,他确实要帮助齐国人将攻齐燕军赶出齐国土地…… 国战并不会在一天内结束,麦丘和饶安这样直接关系到攻齐燕军生死的重要支点也绝不可能没有重兵把守。赵国人上来便刺向了燕国层层包围之下的要害,这一场战争必将爆发出硬碰硬的震天巨响。 赵国人的目的果然没有超出邹衍的预料,能有提前预案便不会慌张,就在日行可达三百里的快马急报穿梭来往中,北边驻守燕国南境平舒城以及南边驻守济水下游狄邑的近十万待命燕军很快便得到了消息,分别扑向了饶安和麦丘。如果赵军不能在两日内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必然会处于内外两面夹击之中,而且根本没办法动摇济水之东围攻莒邑和即墨燕军的军心。 战火一烧风云乱,生死相搏的时刻虽然谁都想取得胜利,但胜利将属于谁谁也无法预料。 就在战火在麦丘和饶安已经熊熊燃烧起来的六月十三日。烈日炙烤下的赵国武垣邑(今河北肃宁)却是一派肃然。城北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旌旗猎猎,数不清的骑士雄踞马背整齐排列,身上穿的是全副的甲胄,胯下坐的是外包厚实牛皮,漆刷一新的高桥马鞍。靴下踩得则是铮亮的马镫,辔头缰绳紧紧勒在左手心里收在胸前,右手之中紧握的刀枪剑戟则是向古未有的锋利铁兵。明亮的阳光映照在他们身上、兵器之上,四处都是耀眼的光芒,那士气说不出的威武雄壮。 这一支横空出世的新式骑兵部队第一次显漏出了他们锋利坚韧的爪牙。即将在这次誓师之后奔赴沙场,向他们的敌人展示出什么叫雷霆之击。或许并没有过多的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更没有人能够预料到他们能够爆发出什么样的恐怖力量,但作为他们的统帅,廉颇却丝毫不怀疑这便是他心目中的战争之神赵武灵王的终极目标,他通过赵胜的手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就在今日。就从此地出发,必然会成为撕裂所有敌人的利刃,必将震惊整个天下,向世人宣誓只有大赵才是驰骋天下的战争主宰。 在数十名亲兵拱卫下跨马高踞高坡的廉颇满脸都是杀气,撒望着面前第一次脱离了车步主力独立存在的骑兵方阵,心中已是激情澎湃。那些马那些人在他这数月的不懈鼓动之下浑身上下已经充满了戾气。只有通过杀人才能释放无限的激情。 杀!只有杀才能震破燕国人蛇口吞象的野心,只有杀才能定鼎大赵雄视天下的局面,只有杀才能让朝中那些宵小之徒彻底息声。廉颇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成了大赵兴盛的希望,已经成了赵胜控制朝局的砝码,唯有一战而胜才能定鼎一切,唯有一战而胜,他廉颇才敢拍着胸脯说一声自己不亏大赵虎将之名。 廉颇心中豪气干云。双脚靴跟上的马刺轻轻向胯下战马马腹上一碰,“驾”的一声高喝。立刻带着随从们冲下了高坡,如同一阵风一般掠过面前雄赳赳气昂昂。一眼望不到头的整齐方阵。当拨转马头从又回到中军阵之前时,他紧紧的一收马缰,胯下那批万马之中挑选出来的栗红色高头宝马“嚯——”的一声长嘶,立刻前蹄飞腾,人立而起。 就在这一刻廉颇唰的一声抽出的腰间的宝剑,在坐骑平稳停住的当口剑尖向天猛地一指,向着他麾下即将出征的铁血雄军高声喝道: “将士们,告诉本将,我们是什么人!” “大赵骑军!大赵骑军!大赵骑军!” 无限杀气的嘹亮吼声一时间响彻了原野,就连炙热的南风也跟着震颤了起来。廉颇畅声而笑,刷的一收剑,高声笑道: “不错,我们是大赵骑军!我们是先王一手缔造,驰骋天下的大赵骑军!想当年我们在先王麾下横扫北郡,拓土千里,强令群胡俯首,震慑天下群雄!现如今大赵相邦平原君为我等添翼为虎,我等更当横行万里,杀出大赵骑军的威风……兄弟们,都抽出你们的兵器来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铁兵!铁兵!铁兵!” 当震慑人心的怒吼再次响彻原野之际,廉颇也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有一种想替赵胜诉冤的悲愤之情,这悲是在悲赵胜忠而见疑,这悲是在悲竟有人要扼杀大赵复兴之望。廉颇想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吼出来,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也只能将满腹悲愤化作了一声怒吼: “对!铁兵!……” 说出这几个字以后,廉颇心里忽然一阵紧缩,嘴唇也跟着哆嗦了起来,他几乎说不出话来,酝酿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住心情高声吼道, “亘古之世,皆已铁为丑金,勿可为用。这正如我骑军一般,古例皆为附兵,不为主军。我先王胡服骑射,骑军大兴,追亡逐北可是车步比得上的么!不能!然荒原之上我等可驰骋纵意,但在中原天下呢?十骑难当一车之名诸君可还记得!十步之资方可养一骑,却只可为偏师之耻诸君可还记得!可还记得!” “不敢忘!不敢忘!不敢忘!” “不可忘!” 廉颇又是一声高喝, “如今相邦以秘方相授。与我骑军定身空掌之鞍镫。斩玉如泥之铁兵利器。我骑军再不是偏师附兵,而是破坚击锐之铁血之军!诸君之功就在眼前,伐燕、救齐、兴赵!” “兴赵!兴赵!兴赵!” 犹如燎原之火一般的怒吼远远地传了出去,廉颇心里也顺畅了许多,他并不能过多的去提赵胜的功劳。但他却抑制不住内心里的冲动,他需要让将士们明白即将到手的功劳是谁给予的,又是谁才能让赵国兴盛,才能让他们的战功无限继续下去,只要达到这个目的。他心里便再无遗憾了。 “冲锋——” 廉颇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他调转马头催马向前奔去,在他身后扬起漫天飞沙的万马蹄声响彻了云霄。 ……………………………………………………………………………………………… 兵者,诡道也。饶安、麦丘并非赵胜真正的目标,虽然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坐实了攻打这两地都是最符合赵国利益的选择,但是这些角度却并不属于赵胜,他需要救齐。他需要信守自己在外黄说的话,但他更需要为未来打下真正具有决定意义的基础。 就在饶安麦丘已经陷入激战,平舒和狄邑的燕国援军即将达到目的地的时候,另一支奇怪的赵国军队却忽然扑向了燕国防赵长城最南端的狸邑。这支军队是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居然全部都是骑兵,当他们用各国最快速的军队也没有达到过的神奇行军速度如旋风般扫过狸邑之时。狸邑的燕国守军登时傻了眼。 傻眼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坚固城池没办法阻挡这数万稳坐马背的赵国骑兵,而是这支军队连狸邑的城墙都没看一眼,便掠过长城最南端曾经是齐国土地的荒原呼呼啦啦的冲向了长城之后的平舒。 抛弃狸邑而攻更远的平舒这种打法让燕军怎么也没料到,燕王之所以敢用平舒的军队去救援饶安,正是因为平舒远在长城之后,属于燕国腹地,前边有狸邑等重镇相护。如果赵军不能控制狸邑城而去攻打长城之后属于燕国腹地的平舒,必然会在狸邑和平舒两面燕国军队夹击之下被围歼。 人的思维必然会有历史局限性。燕王他们也只能按照自己能理解的情况去考虑战局,所以赵国纯骑兵的快速机动打法他们敲破头也不可能想到。这一步之差顿时乱了全局。当廉颇所率领的大军孤军深入燕国腹地时,惊魂普定之下的狸邑守将派出去到蓟都向燕王报信的快马居然被远远地落在了赵军的后面。就在廉颇他们迅速绕过平舒城向北杀到易水边上开始抢夺浮桥时,燕王还在做着饶安麦丘两地优势兵力围歼赵国军队的春秋大梦。 易水之北就是蓟都所在的浴水流域,跨过这两条大河就能攻到蓟都脚下,此时赵胜真正的战略意图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抛弃一切攻城略地的念头,要将自己的精锐军队直接插到因为全力防赵伐齐而内部空虚的燕国都城之下。 这种打法在这个时代是不可思议的,就算在其后两千年的战争史上也不可能出现,能够想到这么干完全是因为赵胜知道后世有一种可以从空中越过敌人的边防部队直接攻击敌方腹地,名字叫做战斗机的玩意儿。 这个时代不可能有飞机,但是战马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替战斗机的作用。燕国虽然在燕赵边境上布下了四十万大军,但也不可能把这么绵长的边境线保护的滴水不漏,只能以各要地联防来保证边防不失。这么多的军队联防互保如果用传统的车步主军去打,要想攻破防线至少要费很大的力气,而且还要丢下大量的伤亡。但骑兵却以他的快速机动性突破了这个限制,等两边各要地燕军得到消息前来迎战的时候,他们早已经穿过空隙跑得连影儿都看不见了,那以燕国传统的车步军队还怎么防,怎么追? 于是有史以来最为奇特的一次战争便在赵燕两国之间发生了。作为攻方的赵军根本连一丁点攻打城池,以求解除后顾之忧的念头都没有,只是甩开所有燕国守军,玩儿命似的通过城池之间的原野向北冲去,而在他们身后,各城池之中好容易才反应过来,连忙派出大军前去追赶的燕国优势兵力却越追越远,有些人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根本就没有赵国军队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跑过去。 这哪里是打仗,分明就是在做戏法么。燕王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大燕国土千里,第一个将要遭受到攻击的居然会是国土腹心之中,自己亲自坐镇的国都蓟城。这样的局面之下燕王实在没什么好怪的,要怪也只能怪当初燕国立国时选的国都地址实在不好,要是再往北百十里,岂不就可以得到连绵不断的大山保护了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惊天下(上) 骑兵奔袭突进,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插敌人心脏,这就是赵胜为什么情愿顶着贪功的骂名,在几乎所有人的反对之下,在秦齐连横最为危急的关头也要扛住所有压力,坚决将人们都认为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北征进行下去的最根本原因所在。那时候不知有多少人在明里暗里嘲笑赵胜的幼稚,但就在今天,这支在北征大胜基础上建立起来的铁骑大军却用事实有力地回击了他们。 北征的目的自然并不仅仅在于获取胡人的战马组建大规模的骑军,那是一次试图改变整个天下格局的大战略、大运筹,但各项效果相比较起来,这支满员五万的超快速反应部队却是最直接,也是明显的。 虽然匈奴人的战马并不像大宛马等等马种那样优秀,同时郭纵打造出来的那些铁质兵器也不可能比得上传说中天然而成的大马士革或者东瀛利刃,但什么时代就要讲什么时代的话,只要自己拥有的东西远比对手们好,那就足以形成优势了。 赵胜通过对草原的征服,在短时间内获得了自己所需的大量战马,并且通过对胡人各部实际有效统治保证了源源不断的战马补充来源,与此同时又通过扶植义渠的穆列斡掐断了秦国大量补充战马的希望。就算秦国能够轻易学去马鞍马镫这些解放骑兵双手的战具,他们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战马用来组建可以与赵国骑军相匹敌的力量。再加上铁质兵器的制作方法秦国人更是难以获取,这样一来,至少在很长一个时间段内,赵秦之间的骑兵力量将保持着难以逾越的代差。 战马可不是是匹马就能充当的,各方面的限制条件何其之多。秦国尚且如此,其他国家在缺乏大量战马来源的情况下自然更没有大规模发展新式骑军的可能性。然而赵胜并没有因为这一点而自满甚至于自负。原因很简单。他没有自负的本钱。 不要忘了大规模的骑军是要大把“烧银子”的。就算历史上一百多年之后的汉武大帝集全国之力才能发展出多少骑兵?赵国蜗居在中原一隅。就算大规模开发北三郡又怎么可能比得上大汉朝的财力?别看这次伐燕赵胜狠狠的烧包了一把,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此时的赵胜已经处于勒紧裤腰带之后还要从嘴里往外掏食儿的可怜境地了,所以此次伐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刚刚“出生”的新式骑兵一次自谋活路的行动。成功,以后顺风顺水。失败,别说赵胜为赵国规划的美好蓝图必将化为泡影,就连骑军自己也只能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这样的情况之下赵胜不但不能自负,更不能狂妄,毕竟骑兵不是万能利器。并不能像飞机一样轻易飞越崇山峻岭,并不能像坦克集群的炮火那样轻易撕开坚固的城墙,他只能用在适合他作战的地方。燕国与赵国之间没有多少险峻的地方阻挡骑军的步伐,燕国的国力也远在赵国之下,所以骑军可以淋漓尽致的发挥它的作用,但秦楚等国却不一样,他们不但都是国力雄厚的强国。同时一个有关山相阻,一个河网密布,以赵国所处的地理位置,要想与他们抗衡将是国力的对抗,除非赵国能够有养活几十万骑兵的能力,否则骑军并不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除此以外各国之间的牵制作用也在限制着赵胜的手脚。他虽然可以在此时展示新式骑军的威力,但度却要掌握好,不然的话若是令天下各国都感觉到了威胁,赵国必然面临齐国刚刚遭受的那种被围殴的局面。前辙可鉴,赵国又不具备一力抗天下的能力,难道赵胜傻呀…… 各项筹谋都需要细细思量运作,但战争却只会展现出它暴力的一面。当廉颇从燕国防军力量薄弱的广阳郡益昌邑(今河北永清)夺下浮桥强行渡过易水时。坐镇狸邑,统管燕赵长城全线的燕国平舒郡将军这才弄明白了的赵军真正目标是蓟都。 蓟都!这不要了老命么!燕国为了防御赵国攻击本土。只要不缺胳膊少腿儿,只要能跑得动的男丁几乎全部堆到了燕赵边境上。平舒之北的燕国腹地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防御力量、也就是说不论赵国人是用什么样的妖孽方法穿插到燕军防线背后的,在杀到蓟都之前基本上都不会遇上什么像样的抵抗了,而且就算蓟都也没有过多的防御兵力,如果不能在蓟都被破之前尽快发兵救援,大燕国的心脏就要被赵国人摘下了,那还打个屁呀! 难怪赵国人要先攻打麦丘和饶安,打麦丘是假,打饶安才是真,这不分明就是用饶安交通咽喉的敏感性把平舒的兵力吸引过去,以便分散实际行军路线上的阻力,给他们真正的战略意图打掩护外加减少压力么。这样的局面顿时让平舒将军乱了阵脚,哪里还顾得上饶安那里苦等援兵的守军和攻燕大军的死活,连忙发出命令,令自己下辖的武阳至狸邑防军增援蓟都,并将消息传向了镇守沮阳的上谷郡将军秦开。而在平舒各军乱着阵来不及分兵回援,并且秦开还没来得及得到消息的时候,廉颇的大军已经逼近了浴水南岸的方城邑(今河北固安),在干净利落的斩落了几千匆忙出城阻挡的燕国车步军将士以后,大军接着跨过浴水杀向了再无要隘相阻的蓟都脚下。 此时燕国大军面对的已经不再是一场传统意义上的战争,增援蓟都的军队就算与廉颇的铁骑同时出发,当到达蓟都的时候赵军也至少将蓟都围困了四五天,不论是瓮中捉鳖还是围点打援,燕军都将处于极为被动的局面。 到这时对燕国最为不利的局面终于到了,当增援饶安和驻守易水长城的燕军大半调往蓟都的时候,赵国军队仿佛早已经掐好了他们的行动时间,各处燕军刚刚发了疯似地回撤了一日路程,在武垣养好了精神的十万赵国后备军队即刻循着廉颇他们行军的路线扑向了对面的狸邑。 六月十五日,狸邑告急。燕国一溜防御外加匆忙分兵救援蓟都的做法顿时露出了他最大的弊端。在赵军集中起来的优势兵力面前。狸邑剩下的不到两万守军没出一日工夫便举城投降。就在邯郸副将孙乾进入狸邑城大门的时候,狸邑派出告急的快马居然还没赶到平舒城,而在攻占了狸邑的赵军做好全线防御以后许久,长城沿线通过烽火台得到消息的一万多郑邑燕军才匆忙杀奔过来,一句废话都没说便乖乖地当了赵军的俘虏。在他们身后,毫不知情的桑丘、葛邑各一万多燕军还在疲于奔命的向前冲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的命运。 六月十六日,驻守饶安,到头来也没等到援军的五万余燕军突然在城头上看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昨天还斗志昂扬,大有一鼓作气拿下城池的赵国军队忽然全数退回黄河岸边登上了船,数百艘楼船紧接着便全部扑向远离饶安城的黄河北岸,就在燕军的眼皮子底下登岸疾行,向着北方大概其、也许、或者、很有可能是平舒的方向奔去。 同一天天还未亮,孙乾大军除留守三万人马据城等待桑丘和葛邑等地燕军援兵自己送上门来以外,剩下的七万大军已然向东开赴了平舒。要是再加上南边饶安过来的五万军队,饶安剩下的四万燕军将面临三倍于己的赵军攻击,而且近处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前来增援的燕军…… 同样是在这一天正午时分,廉颇的五万铁骑已经干净利落的解决掉外围一万多燕国守军,一举杀到了蓟都城脚下,虽然身后有近十五万燕军从各地陆续杀来。但在就算离得最近的燕军至少也得再赶三天路程的情况下,已经足够廉颇好好歇口气,一边笑望着毫无心理准备的蓟都军民在城头上惊慌失措地来回暴走,一边从容地布好阵型将蓟都城围个水泄不通了。 此时廉颇的心情很好,他又不是傻子,还能不知道蓟都就算城防空虚也得有两三万守城部队的道理?战马又不能飞上城墙,五攻一守的公式之下这些人只要没傻到出城迎敌的地步。已经足够在短时间内守住蓟都城了,但他们可以暂时保命。可从各地陆续跑来增援的那些燕军呢?别说他们已经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就算军容严整。别忘了他们身后还有高歌猛进、不停追击的十余万赵国大军。围点打援外加“夹心饼干”的打法之下,他们要是在靠近蓟都城之前还没溃散才叫奇了怪了,到那时候蓟都才是一座完完全全的孤城。噢,对了,虽说明白他的意思,可相邦说的夹心饼干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燕国的战局已经完全处于赵军的控制之中,在疲于奔命增援的燕军在蓟都远郊的荒野和庄稼地里被赵军一批批吃掉的同时,蓟都被困的消息迅速传向了四面八方。 六月十八日,由赵国相邦赵胜亲自率领的五万车步军队抵达赵军控制之下的平舒,赵胜和一大批赵国官员虽然留了下来,但三万多军队却作为第二批援军在毫无阻拦的情况下度过易水和浴水杀向了蓟都脚下。 六月十九日,驻守沮阳的秦开刚刚接到蓟都危机的消息,匆忙间亲率主力回援蓟都的同时,代郡的五万多赵军也攻进了沮阳浴水河谷,沮阳守军仓促应战,上谷郡被克,燕国边境全线失守。就在同一天,蓟都脚下胜利会师的近二十万赵军由围点打援转为了攻城打援,虽然各处燕军还有零星的回援部队陆续杀来,虽然秦开的十万主力还在不计后果的往蓟都狂奔,但蓟都城已陷破城危机。 六月二十二日,消息传遍齐国,在燕军的惊慌失措之中,困守即墨的田单费心费力收集起来的数千头耕牛终于派上了用场,当天晚上城门轰然大开处,在满城的男女老少不停地擂鼓助威声中,成群身披彩衣,尾巴上燃着劈啪作响的芦苇的庞然大物发了疯似的冲向了混乱不堪的燕军阵中。在这些“怪物”身后,五千多齐国死士赤胸裸背、手执各式兵刃随杀了上去。 黑夜、怪物、喊杀声、家园不保的恐惧感盈满了城外的燕军阵中,燕军见火光里有数不清的角上有刀﹑身后冒火的怪物直冲而来,恐惧之下混乱更是加剧。顿时兵不顾将将不顾兵。在齐军死士的乘势冲杀之中,只剩下了夺路逃命、互相践踏,而他们的主将骑劫也在混乱中之中被杀。至此东路攻齐燕军全线溃败。 六月二十五日,赵胜越过浴水到达蓟都城下,同一天蓟都城破。燕王率全部朝臣出降,并传旨命令在焦急和处处被打之中回师救燕的屈庸停兵,并命令各处燕军停止抵抗。 六月二十八日、三十日,虽然燕国早已被赵军完全控制,但蓟都被围的消息方才传到传到秦国咸阳和楚国郢都。此时真正的大戏才算开始。 ………………………………………………………………………………………………… 咸阳宫翼阙殿之中,秦王嬴稷、相邦魏冉、华阳君芈戎、泾阳君公子芾、高陵君公子悝以及众多的秦国臣僚乱成了一团,切切私语、高声喧哗在大殿里响成了一片,仿佛遭受到攻击的不是燕国蓟都,而是秦国咸阳一般。 “一群废物!” 就在这纷乱之中,御案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厉喝,其间还伴着大力拍打几案的急促巨响。那个声音是谁秦国君臣心里都清楚。心中一惊之下秦王连忙规规矩矩的坐回了御案之后,朝臣们也都屏声敛气的躬下了身去,仿佛带着哭腔似地纷乱答道: “太后息怒——” “息怒!息怒!你们还会不会说点别的?魏冉,你不是说赵国不敢动燕国么!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五万骑兵,五万骑兵!稳坐马背。利器在手。断刃杀人如剁菜切瓜一般容易!你跟我说,这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芈太后愤怒已极,啪啪的拍了半天几案,袖子一挥,唰的一声便将案上的那幅字绢恨恨的扫到了地上。 魏冉自小就怕自己这个个性张扬的姐姐,此时更是满肚子里头狂跳心脏,半晌才稳住阵脚。灰着脸陪着小心道:“太,太后息怒。” “息怒!” 啪的一声巨响。芈太后面前那张几案差点没被派出一条裂纹来。芈太后满面涨红的吼道, “哀家息得了怒吗?你跟我说说。这五万骑兵是从哪里来的?你们不是在赵胜身边有眼线么!眼呢!线呢!” 魏冉被问得脸都绿了,偷偷地撇着眼发现秦王和众臣都在低着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心知自己今天怎么也跑不了了,只得鼓足勇气应道: “太后息怒。臣并非诓骗太后,确实有眼线。只是,只是,只是赵胜成天介乱跑,那眼线连跟都跟不到他身边去,纵使有些情报也也不痛不痒,如今,如今他、他又被……” “我不听这些!” 芈太后刷的一挥袖打断了魏冉的话,半晌才怒道, “铁兵,骑军。难怪当初赵胜拼了命也不肯从云中撤兵。他跟他那个死老爹一样混蛋!捂着、藏着,拿出来就要惊破人的胆!这些东西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母,母后,如今说这些怕是……” 秦王在母亲面前一直伸不开身儿,现在同样是如此,窃窃的提醒了半句,见芈太后转眼向他瞪了过来,连忙识趣的闭了嘴。不过这句提醒倒是确实起到了作用,芈太后虽然依然气氛难消,但总算不再说那些没有任何营养的话了: “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多说也没用。魏冉,让你手底下那些蠢货给我把眼放亮一点,好好看看赵国骑军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铁兵又是怎么回事。他赵国能弄得出来,我大秦为什么弄不出来!他娘的,这个赵胜掺和穆列斡的事,摆明了是要短我大秦战马的来路,你们给我拼也得拼出比赵国人多的骑军来!” 魏冉深知芈太后是神经质脾气,动起火来什么都不顾,但是冷静下来却能睿智无比。现在她正在火头上,惹她纯粹是自找麻烦,倒不如顺着她的话音儿把火气慢慢消下来再说,连忙应道: “诺诺诺,臣这就命手下人着手去办。不过,不过太后,这些事终究不是一日之功,眼下之计乃是如何应对赵国攻燕之事。以燕赵局势来看,恐怕如今蓟都早就被攻破了。若是燕国被灭,天下格局必然一变,于我大秦极是不利,太后还需以此为重才是啊。” “灭燕?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他赵胜把家底亮出来了,我就不信他还有什么后手。大秦百万雄师枕戈待旦,他赵国就算占了蓟都也别想这么容易吞下去!” 芈太后依然是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双目之中已经全是杀气。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惊天下(下) 芈太后说的确实没错,赵国就算占了蓟都,擒住了燕王也别指望那么容易把燕国吞下去。**泡!书。吧* 燕国是那么好吞的么?赵国此次行动按现代的说法就是先放烟雾弹迷惑燕国,再祭出燕国人根本没法拦阻的大杀器,以闪电战方式突袭燕国心脏,虽然不可能一口气拿下蓟都,但在国都危急的情况下,燕国军队就算明白赵国意在围点打援,部署也必然会被打乱,只能不计一切后果的去救都城,不然的话蓟都一失,君王被擒或被杀,所有的作战部署都会失去意义。 赵胜利用的恰恰就是燕国这种为了保护心脏,只能将打出去的拳头收回来任凭赵国乱揍的心理,再加上燕赵边境距离蓟都不过四百多里地,这场仗在半个月之内迅速结束便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燕王虽然服了软,但迅速结束的战事却保住了燕军近半成建制的主力,那么在燕国战斗力依然存在,只是被迫低头,再加上一瞬间傻了眼,但很快就能反应过来的秦楚各国必然不会坐视赵国控制燕国的情况下,赵国想吞下燕国哪有那么容易。 芈太后能说出这番话的底气就在这里,但刚刚说完却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微一沉吟,不觉脱口问道: “魏冉,赵国当真只是要救齐么?他们为何要这样打?” “这……” 芈太后能想到的事魏冉同样想得到,但魏冉却也明白在外黄跟自己共处了三个多月,早已经相互知根知底儿的赵胜必然也能想到这一点,那么赵胜……当真只是想做信守诺言的君子? 这不可能啊,赵胜把新骑军这么重大的军事秘密都暴露了出来,冒着各国都会感到威胁。从而一致对赵的风险。难道只是要做这种出力不讨好,救了齐国社稷,自己却只能得到原先那种天下格局的傻事? 魏冉忽然觉得一阵牙疼,伸手捂了捂腮帮子的当口犹犹豫豫的说道, “太后。以臣愚见……或许,有可能……” “或许什么!” 芈太后恼了,一双被厚脂粉遮住了褶子的杏眼狠狠的向魏冉一瞪,勃然怒道, “以你的‘愚见’。赵胜当真这样君子喽?都他娘的胡扯!这个赵胜比他爹更不是东西。赵雍那个老混蛋好歹心直,是一便是一,是二便是二,不喜欢赵何便立赵章当代君,要不然也不会饿死在沙丘了!可赵胜呢?满肚子里头都是他娘的花花肠子,上次在云中打胡人,你们一个个都说他那是出力不讨好。是贪功,是不懂得轻重。 好么,还什么出力不讨好,还什么不懂轻重。你们一个个都给我睁开眼好好看看,如今这局面大秦想动手都要顾忌身后的义渠,这便是你们说的出力不讨好?只怕等你们弄清楚赵胜这次‘出力不讨好’的真实意图之后。我大秦的咸阳都要让赵国人给占了!” “诺诺诺。” “太后恕罪。” “母后息怒,犯不着为赵胜气坏了身子。” …… 芈太后这一阵狂吼吓得秦王和群臣脊背上嗖嗖的发凉,赶紧争先恐后的“替赵胜”陪起了不是。秦王一直深信母后的直觉,低眉顺眼的听见她提到赵何。忽然间悟到了些什么,在群臣声音渐稀,芈太后多少稳定了一些以后连忙倾着身小声说道: “母后,寡人倒觉得赵胜当真是想‘出力不讨好’也说不定。” “噢?大王怎么想起这样说了?” 芈太后对群臣可以大呼小叫。但自己这位君王儿子的面子却不能不给几分,毕竟嬴稷这大王之名在别人眼里始终被她这个太后压着一头。要是当着群臣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他这君王还怎么做? 秦王见芈太后多少消了些气。心中不觉一宽,稳住心神应道: “母后您想,赵何赵胜本来君臣相谐,最近却曝出赵何有意削夺赵胜相权之事。此事虽然不知根由,但却是做准了的。那么或许赵胜如此‘出力不讨好’就是对着赵何来的……” “对对对,母后,大王说的没错。” 还没等秦王说完,泾阳君嬴芾忽然兴奋异常的接上了话。嬴芾和高陵君嬴悝是秦王嬴稷是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当初嬴稷被赵武灵王从燕国送过来登上秦王之位的时候,秦国国内的政争导致了妥协的结果,大权未稳的芈太后为了平衡各方势力,提出由嬴芾和嬴悝做嬴稷继承人的君位传承体系,也就是说嬴稷如果死了,将要顺序继承秦王之位的并不是他的儿子,而是嬴芾和嬴悝这两个弟弟。 此时的秦国与秦国大部分时期的情形不大一样,客卿的地位较低,而嬴芾和嬴悝作为秦王继承人在秦国权势很大,与相邦魏冉、华阳君芈戎这两个舅舅并称四贵,一同把持着朝政,再加上又有母后的宠信,虽说不敢对秦王来阴的,但相较为人谨慎的嬴悝来说,嬴芾却又过于张扬,接秦王话把儿,抢秦王台词之类的事没少做。秦王突然被嬴芾打断了话茬,虽然没有生气,但还是舔着嘴唇瞟了他一眼,这才闭上了嘴。 赵何赵胜兄弟里闹家窝子这种事在秦国这个即将兄终弟及的朝堂上其实很敏感,秦王可以提,但嬴芾忽然跟着去说,那感觉可就有些异样了,然而嬴芾哪里顾得上这些,任凭身旁低着头的嬴悝如何偷偷地拽他衣襟,那张嘴也已经张开了。 “赵何要削赵胜的相权,赵胜位高权重,手底下一大票人都指着他升官发财,赵胜怎么可能后退?伐燕说是救齐,倒不如说是对抗赵何。那五万骑兵是怎么来的?谁还能想不明白就是云中伐胡之后组建的,不然以赵国的国力从哪里突然来这么多战马? 这云中伐胡是赵胜的功绩,他在云中折腾了那么久,这五万骑军必然在他掌控之中,赵何不是要削他相劝么?那他干脆向赵何展示展示自己手里的势力。再加上他这一战对燕国连打残都舍不得过多打残,那不就是挟伐燕之事未尽。若是赵何贸然削相权。必然会导致胜而转败,最终殃及赵国自身而自重么。 母后,此事必然是做准了的,赵胜要的是权,而非燕国。他的权要是被削了,什么燕国,什么齐国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好么,越说越像你自己也在想这样对付大王了……群臣听着嬴芾在那里侃侃而谈,一个个心里都是别别扭扭的。虽然没人敢插话,却都偷偷地瞟向了御案后的秦王,见他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丁点恼怒的意思都没有,无不暗自挑起大拇哥大赞了一句——大王果然好涵养。 群臣自然不敢去得罪嬴芾,可芈太后却不能这么干,都是自己的亲儿子。谁近谁远?虽说耐住性子听完了嬴芾的话,但等他话音落下却微微怒道:“你懂什么!大王还没吭声,相邦和华阳君还没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么!” “……儿臣错了,母后恕罪。” 好,就得当着大王的面把话说清楚。免得泾阳君有非分之想,也免得大王被扫了面子怨恨,这个娘当得够明白……群臣眼看着嬴芾委委屈屈地长跪起身告起了饶,心中又是一赞。 芈太后气鼓鼓地瞪了嬴芾一眼,这才转头对一旁灰着脸不敢作声的魏冉问道: “此事你觉着呢?” “嗯……” 魏冉一直在低头沉思,听见芈太后问他,连忙应道。 “臣觉得泾……大王所想不无道理。不过以臣愚见怕是不止这一点,赵胜败燕却不敢残燕恰恰说明他害怕诸国尽皆对赵。以赵国的国力。就算能把燕国吞进嘴里,在诸国干涉之下想嚼碎了咽下去也非易事。他们犯不着去学田地。最后被活活撑死。所以救齐是实,只有齐国复国,又难复当日国势,赵国身后燕齐两国都成弱国才是最顺赵国之意的,这才是赵胜此举的真实用意。 再说这五万骑军,以臣了解,赵国虽然大败胡人,但能支撑起来的骑军数目也就这么多了,若是再多的话,赵何、赵胜他们都得饿肚子,所以五万骑军看着吓人,其实也起不了什么关键作用,固然单单在骑军上能压我大秦还有韩魏楚各国一头,但论起总的军力来,也仅仅是比先前更强了一些,并未改变天下格局,让天下诸国都怕了他。所以赵胜才敢在此时用上这五万骑军。 这五万骑军奔袭败燕,齐国已经翻过了身来,特别是即墨那里更是杀了骑劫,一路将燕军打了个十不存五,屈庸那里虽然还好些,但也是丢盔弃甲,败得不能再败,齐国全复济东旧地已成定局。臣倒觉得此番情形不如顺了赵国的心意,虽然要对他施压救燕,却不能过多动手迫使他们走对抗吞燕的绝路。” 芈太后一开始听着还像那么回事,可突然听见魏冉最后的话却又火了,啪的一拍几案怒道:“顺了赵国的心意?你魏冉到底是秦相还是赵相!哀家早就说过了,这个赵胜花花肠子太多,绝不可能只有这么点儿用意。你今天顺了他的心意,他明天所做的事若是与你所想不同,你又如何办?还继续顺他心意!魏冉,你其心可诛!” “这这这……太后恕罪,臣的意思不是这样啊!” 魏冉心里一哆嗦,肩也垮了,腰也软了,忙不迭的一阵鞠躬作揖应道, “臣的意思是说,赵国此举过于诡异,就算猜得透表面,也不易猜清楚其心里在想什么。既然不好猜,倒不妨不去猜了,只要想办法逼迫赵胜从燕国退兵,燕齐皆存,赵胜不论想干什么,赵国都得不了大便宜。 而且,而且我大秦虽然有关山之固,却也不能不小心赵胜耍花招,以免再出义渠那样的情况。如今大秦西有义渠掣肘,如果为了燕国与赵国大动干戈,义渠必然出兵袭扰让大秦两面受敌,实在是得不偿失啊。所以这个头大秦绝不能冒呀。” “哼,大秦列祖列宗的气势都让你们给败尽了。” 魏冉说的这些何尝不是道理,然而芈太后哪里能气得过。气哼哼的骂了一句之后才长长的喘了几口粗气道。 “坐视不理绝不可行。拖得时日越长,赵国越容易在燕国运作。如今我们既要保大秦免于尴尬,也不能让赵胜太过得意。魏冉,芈戎,你们若是有定意。这便说出来。” 芈太后这话都快把魏冉闪一边了,芈戎哪里还敢再不吭声,忙躬身应道:“诺诺,太后。微臣愚见,相邦说的并无错处。此时还是谨慎为好,赵国当伐,但大秦已经后有义渠掣肘,那就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去得罪韩魏,就算是伐赵救燕,也得先安抚住韩魏才行。相邦,相邦。依您之见呢?” 芈戎和魏冉是政治同盟,最忌讳的就是内部争权,所以接下了芈太后的话便赶紧把话语权又还给了魏冉。魏冉点了点头,连忙接道: “华阳君说的正是。大秦并非什么也不做,而是应当谨慎为上,不能为了救燕将大秦自己搭进去。韩魏两国向来忌惮大秦。如今虽然也会对赵国之举心存疑虑,但更加害怕大秦趁赵国精力在燕之时去攻伐他们。可赵国晋阳那里与大秦关山相隔,易守难攻,若是从那里伐赵极是困难,也只能从韩魏走,所以还需安抚好韩魏才行。” 芈太后微微一眯眼问道:“哦,如何安抚?” 魏冉连忙应道:“诺诺。韩魏其实也在猜测赵国的意图。大秦只要让他们相信大秦绝无趁机攻伐他们之意,他们必然肯暗中借道。所以司马老将军和白起将军此时万万不可为将。只能另委他人前去。臣举荐中更胡阳为将,还请大王和太后俯允。” “母后……” 秦王小心的看了看芈太后。见她沉着脸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对魏冉道, “胡阳深得司马老将军兵法精髓,由他为将应当合适,此事准奏。另外舅舅刚才说大秦不能为了救燕将自己搭进去,寡人看若是只由大秦出兵似乎会遂了韩魏楚看我秦赵为敌的心愿,此事还当谨慎,绝不可将大秦一家搭进去却让韩魏楚做了好人。” “大王英明。” 魏冉连忙躬身应答。他面前这娘俩性格差异极大,魏冉对芈太后是从心里的怕,对秦王情感上却复杂的多,既有争权的相互抗衡,又有对自己这个外甥沉稳性格的敬佩, “大秦要动,但也不能便宜了韩魏楚他们。楚国若不是因为淖齿杀了齐王田地生怕再惹众怒,只怕早已经与燕国合盟平分了齐国。如今的局面之下,燕军在齐国节节败退,齐国复国已成必然,楚国丢了人费了力却没能达成心愿,必然不会甘心。只要大秦做出压迫赵国从燕国退兵的声势,不用等胡阳出兵,楚国也必然打出救燕的旗号猛攻齐国,到那时齐国前狼未驱,后虎又至,必然只有挨打的份儿。 如今赵国精力全在燕国身上,虽说打得旗号是救齐,但根本没有力量调到南边去抗楚,那么齐国虽然没有被燕国灭掉,但也难免被出国灭掉,对三晋来说结果还是一样。赵国如果顶住大秦的压力吞下了燕国,好歹还算有得有失,韩魏却只会被秦楚两面夹击,再难有回旋余地。难不成让他们当真一心靠着赵国么? 所以韩魏必然会与齐国合盟抗楚,这样一来就算不想借道给大秦也没办法拦阻胡阳大军。这样的情形就算楚国没有与大秦合盟之意,事实上不也是秦楚合盟救燕了么。” 嬴芾听到这里又有些按耐不住了,连忙接道:“舅父,既然如此,我大秦何不趁这机会先把韩魏灭了。那样岂不是更划算。” “放肆,你给哀家闭嘴!” 芈太后登时又恼了,一声虎吼差点没把嬴芾吓得出溜到几案下头。魏冉对秦王是又爱又恨,但对嬴芾却是又需要拉又鄙视,见他这副狼狈模样,不觉一阵解气,心中暗想道:就你这副模样还想继大王为君?不过想归这么想,魏冉嘴上却不能这样说,笑呵呵的点点头道: “能灭韩魏自然更好,可韩魏就算再被楚国牵扯精力,西边防秦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大秦若是对韩魏用兵,绝非旦夕可下之事。若是等灭了韩魏,恐怕赵国早已经将燕国嚼碎吞下了。 泾阳君别忘了赵国有五万骑军,固然难攻我大秦崤函关山,但吞下燕国却可以有财力再增加几万骑军,到时候我大秦拿什么去挡他夺韩魏之举?呵呵,放着救燕的大事不做而去伐韩魏,就算最后成了事也只是暂时帮赵国看地盘罢了。” “好,相邦说的不错,先救了燕国才是正理。” 芈太后冷笑着看了看嬴芾,又转头对秦王说道, “此事还是得大王做主。” “诺,儿臣遵命。” 秦王听得出来芈太后打压嬴芾的目的还是再保嬴芾,不过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君王,从即位之初就是以嬴芾为继承人,早已经习惯这一切了,心如止水之下根本不准备对自己这个胡闹了不是一天的弟弟做什么。向芈太后恭恭敬敬的点了点头之后才底气充沛的对魏冉吩咐道, “大秦不能再做害己之举了。伐赵必行,不过之前还得先把楚国鼓动起来,让他们先动手。此时如何运作相邦好好地准备准备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也忒实诚了吧! 秦王、魏冉他们不相信赵国敢吞并燕国,燕王同样不相信,他并不认为自己败了,毕竟自己的部署本身并没有错,如果不是赵国手里有那五万谁也想不到的逆天骑军,赵国连燕国的易水长城都破不了,还何谈占领蓟都,将他变成阶下之囚? 就算变成了阶下之囚,燕王心里也没有多少恐惧,魏冉分析的那些事他也能轻易想明白,他清楚齐国就算复了国也是一片废墟,赵国孤立之下根本对付不了秦楚韩魏联合起来的征伐,前车之鉴刚刚才过去半年,赵胜不可能有胆量去学田地那样惹众怒。泡*书*吧)就像当年魏国鼎盛的时候占了赵国邯郸整整三年,最后在各国干涉之下照样灰溜溜的退回去一样,赵胜要是不想落下庞涓的下场,赵国军队同样不可能永远占着蓟都,最多也就是捞足他们想要的好处以后就退回去罢了。 赵国能要什么好处?无非是从燕国手里拿下几个十几个,最多几十个城池,并将战略要地控制在手里形成对燕国的攻势局面,然后再大肆搜刮些财物罢了。虽说低声下气地无不应从实属丧权辱国,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燕王本来就是忍辱负重过来的,再忍忍又有何妨?只要大燕的根基还在,就不愁将来再有兴复的希望。 然而明白归明白,深陷“囹圄”之中,只能任由对方摆布的处境还是让燕王感到惴惴不安。在六月二十五日他无奈之下只能开城投降的时候,赵胜连面都没有露,赵国大军在廉颇指挥之下将王宫团团包围,从那天开始燕王便彻底与外界断绝了联系,根本无法知道赵国人在蓟都、在燕国到底是怎么干的,也无从知道秦楚韩魏各国在做什么。有时候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生怕自己落一个大恩人赵武灵王那样的下场。毕竟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宫中一场乱斗君王被弑,赵国人只要找一几个替死鬼背下罪名就能轻易换一个听话的燕国君主……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燕国王宫虽然不是神仙境里的深山,但在燕王内心之中现在的一日同样有如千年之长。就这样煎熬着、煎熬着。好容易到了七月初一日,一大早燕王正灰着脸坐在寝殿之中喝着闷酒,一名惊慌失措的寺人忽然慌里慌张的闯了进来,他跑的太急了些,进殿门时脚尖在门槛上一绊。登时一个马趴,“嗷呜”一声摔在了地上。 “怎么!赵军入宫了么?他,他们要做什么?” 燕王被那寺人的模样吓了一跳,嚯的一下便扔掉酒盏站起了身来。那名寺人双膝双肘脑门上处处都是疼痛,但听到燕王问他,也只能强忍着疼,连爬起身都来不及。急忙禀道: “大大大,大王,赵国相邦求见。” “赵胜?求,求见?” 燕王瞬间苍白的脸上稍稍恢复了些人色,但还是急忙抽身快步跑向了殿外,一边跑一边慌里慌张的吩咐道。 “快快快,快去迎接。” …… 燕王本以为赵胜必然会在传进话来以后接着便趾高气昂的闯进宫来,但等他慌里慌张的一路迎到宫门口才发现,虽然是占领者,胜利者,但赵胜却依然很守规矩,不但一直在宫门之外等着传见。身边也只跟着必要的护从人员,其余人等一个都没有。甚至连在正门前包围王宫的那些赵国兵卒也被后撤了许多。 这是要假装守规矩羞辱寡人么……燕王满心里都是怕,虽然远远看见赵胜站在宫门之外向自己拱手躬下了身去。但还是急忙一撩袍角,蹬蹬蹬蹬几步跑下石阶,离着赵胜七八步远便用比赵胜更深的弧度拱着手躬下了身去,诚惶诚恐的禀道: “小人姬职拜见相邦。” “哎呀!燕王,你这是做什么?” 赵胜原先就听说燕王惯于低声下气,但是这种一点君颜都不要的低声下气还是吓了他一跳,连忙迎上去硬生生的将燕王扶起来道, “燕王是一国之君,赵胜只是外臣。燕王万万不可如此,让人看了笑话。” 命都在人家手里攥着,燕王那里还顾得上什么“一国之君”?听赵胜这样一说更是惶恐,像是在较劲儿似的用力向下躬身,可他的力气哪里比得上年轻力壮,常年在边关上奔波的赵胜?实在弯不下腰去,只能尽力低着头,保持着这种别扭的姿势回道: “小人狂妄无礼,忤逆上国之意。如今,如今已知错了,愿为大赵之民,不敢再称君。” 燕王这番表现等同于求饶,那意思就是:你别用这种方法挤兑人了成不,我都认输了,你还想怎么样,打人不打脸啊。 赵胜被燕王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弄得一阵无奈,讪然一笑才道: “燕王万万别这么说,赵胜此来拜见是有些国事相商,并无他意。事关赵燕两国大计,还请燕王静下心来容禀。 “诺诺诺,相邦请,相邦请。” 燕王虽说表现的很是谦恭,但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刚才还没从宫门里出来时看见赵胜那副做派就已经稍稍放下了心来,心知燕国王不了,自己的命也丢不了了,之所以还要这样低声下气,与其说是被吓得,倒不如说是在以卑迎傲,通过低声下气讨好赵胜,以求更多的为燕国挣回些利益。 有燕王在前头当向导,头一回来燕王宫的赵胜便不愁迷路了。一行人跟着燕王亦步亦趋的来到刚刚才匆忙打开的内殿,赵胜自跟着燕王走了进去,苏齐一帮护卫则自觉地守在了大敞着的殿门之外。 殿堂之中。燕王豁出去宁死也要把戏演下去了,任凭赵胜怎么劝也不肯高坐御座,争执了半天最终还是像普通人那样东西相对分别坐在了宾主位上,好歹算是让燕王稍稍显出了些尊贵却又不是那么明显了。 这两位一个是富富态态、白白净净的中年人,一个是高高壮壮的年轻人,相互一边劝一边拉扯。那模样就跟打架似地让人怎么看怎么别扭。守在殿门外的苏齐他们一阵一阵的好笑,相互之间递个眼神,又抬头挺胸地摆出了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 这当口赵胜和燕王已然各安其位。燕王认准了要再当一次勾践,那就不可能轻易让赵胜先开口,刚刚坐下身便点头哈腰的赔笑道: “姬职自知狂妄。如今已经遭了天谴。今后愿为上国之民,相邦只要发句话,姬职今天就带家小搬出宫去在蓟城寻处住处安心为民……噢噢,姬职并无它意,相邦要是让姬职去邯郸住。姬职也定当应命。” 好么,这还没怎么呢就自轻自贱上了……赵胜淡淡的一笑道:“燕王想多了。敝国这次虽然得胜,但终究是出于侥幸,靠的是新军突袭蓟都才乱了贵国的阵脚。而且半个月战事就已经结束,贵国军力犹在,忠臣尚存,再加上秦楚等国必然不会坐视不理。敝国是不敢狂妄到以外臣欺他国之君的地步的。燕王敬请放心,此战之前赵燕两国所求不同,互有睚眦也是无奈,如今战事已停,赵燕之间还是要讲些盟仪的。” 得,咱想当勾践。可惜人家根本不是夫差,大胜之余脑子里一点也不晕乎,而且不动声色的就把咱装相的意思揭了出来,那还装啥?燕王多少有些气泄,斜着眼觑了觑赵胜,再开口时已经不再是刚才那副下作的模样了: “寡人献城那天赵相邦没有亲自出面……可是在躲寡人么?” “算是吧。” 赵胜优雅的抚了抚衣襟,点点头笑道。 “赵燕一战,战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战之后怎么办。蓟都刚破,有许多事还没有做。赵胜自然不想与燕王见面以免纠缠。” “呵呵,赵相邦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是个实诚君子,于战之时不厌诈,尘嚣一定却坦诚相对,是个做大事的样子。寡人佩服,如果相邦不是赵国公子,寡人定当像对待邹先生他们那样相延请了,要是赵相邦肯来,寡人这燕国至少不愁几十年的兴盛……如今局面已是如此,赵相邦便直接说说要如何处置燕国和寡人好了。” 既然赵胜已经把不必要的伪装全部撕掉了,燕王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呵呵一笑总算说了一句恭维人的实在话。赵胜笑了笑道: “赵胜要的就是燕王直言,如今的局面说那些绕来绕去的话没有丝毫意义。燕国合盟诸国共举伐齐,要的固然是摆脱齐国控制,但何尝没有一举为霸的心思。据赵胜所知,燕王靠着黄金台之约延揽的天下名士不下七八十人。燕国能国势渐复,除了燕王励精图治,更与这些人分不开。敝国此次虽然是侥幸得胜,但不论是侥幸还是凭实力,既然得胜了,便不希望燕国再次复起,能有机会像对付齐国那样对付赵国。所以……” 这才是燕王的心尖子,燕王得闻之下猛然一惊,慌忙说道:“赵相邦到底想怎样?” 赵胜笑了笑道:“赵胜的目的已经说与燕王得知了。据赵胜所知,燕王对齐国所用的办法是以爵位收买人心,是以齐治齐之策。这办法说起来应该是长治久安之道,若是能顺利尽占齐地,最容易得到齐国民心,但敝国即便无力将贵国纳入赵国版图,也不希望在与他国相争时贵国再次复起为敌,所以根本无法像燕王这样沉得住气。 燕王通过黄金台招下的这些人赵胜已经尽皆延揽,凡是愿去赵国担任卿士的一律恭送至邯郸,至于那些与燕王情真意切,绝不肯做贰臣之人,赵胜钦佩之下虽然不敢相害,但也不能给燕王留下,只能委屈他们暂时在邯郸荣养再慢慢劝说了。” “赵胜,你做事不要太过分!” 燕王心里一阵阵的疼,这些人是他二十年来费劲心机才聚拢起来的强国人才,为了燕国强盛他拿出了朝中过半的重要职务交给这些人做,如今赵胜上来就来了个一锅端,端的不只是区区几十个人才,而是燕国再次复兴的希望,燕国的整个朝堂。这比燕国直接被赵国吞并还让燕王心碎。 燕王一阵一阵的眩晕。一阵一阵的恶心,怒不可遏之下猛然拍几起身,但当看到对面赵胜一脸宠辱不惊的淡然笑容时,他发干的嗓子里却只能挤出一句近乎于哀求的话来, “邹先生……邹先生是愿去赵国还是。还是已成阶下之囚?” “邹上卿么……燕王也知道他并非燕国人的。” 赵胜这句话对燕王来说不啻于掏心窝子的一拳重击,邹衍被燕王当做师友一样对待,他尚且如此,其他的人又会如何那还用说么。黄金台,黄金台。原来一切不过是幻象一场,用重金礼聘的这些人在大难之下又有几个当真愿意做宁折不弯的忠臣…… 燕王连死的心都有了,哪会再顾忌什么,恨恨地盯住赵胜愤怒的咆哮道: “赵胜,你不要太得意!就算这些人全部被你弄去赵国,那也不是你的人!你那君王兄长要削你的权,要收你的相邦之位。等你丢了相位,你什么也不是,你要有种就把你那兄长的君位夺了! 寡人是败了,寡人半辈子的心血都被你除尽,寡人可以认栽,但你有没有胆子杀了寡人。有没有胆子灭了大燕的社稷?只要大燕还在,只要大燕的数百万臣民还在,寡人就不怕后世子孙没有报仇的那一天。可你有什么?你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赵胜静静地注视着燕王在那里发怒,等他再也说不下去,只能瞪着通红的双眼费力的喘起了粗气才慢悠悠的说道: “燕王说再多的话,燕国不也是败了么。当初燕王不听赵胜的劝告一心要吞并齐国时可曾想过到今天?燕王忍辱负重二十年,励精图治缓缓而行。可还未翻身全胜之时便忘了形,请问这是败在敝国手里还是败在燕王自己手里?” “你……你不敢杀寡人。你不敢灭大燕,你不敢……” 燕王顿时被问哑了声。软软的往下一坐身,无力低垂的脸上顿时只剩下了死灰的颜色,他仿佛完全痴了,半晌的沉默过后只能絮絮叨叨的重复起了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赵胜怜悯的望着燕王,见他絮叨之中已经带上了哭腔才道: “诸国横纵牵连,牵一发而动全。燕王错就错在这里,你嘲笑田地之时可曾想过自己所犯的错跟他一样?齐国毁在了这件事上,燕国也毁在了这件事上,有这两条前车之鉴,敝国自然不敢灭了燕国,赵胜也不敢杀了燕王。 燕王必然想过当年魏军占领敝国邯郸三年之久,最终在各国威慑之下不得不退兵之事,寄希望于敝国大军最后也不得不走这条路。但是可惜,赵胜别的不懂,以前车为鉴却是明白的。所以以燕王之见,敝国军队有那么容易退回去么?” 燕王此时虽然已经处于绝望之中,但心里并不糊涂,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赵胜如此坦诚的原因就是要一步步打灭他再次复兴燕国的念头,然而明白又能怎么样?赵胜并没有像别人那样用虚假的东西去恐吓哄骗他,这种实打实的阳谋任谁也是难以招架的。燕王彻底没了希望,只能勉力地抬起头来愤恨的说道: “这样说来,你要做的事就是像寡人当初要将田地擒住,控制在手里作傀儡了。你……你不要怪寡人没有提醒你,你这样做与灭了燕国无异,秦国不会放过你,楚国不会放过你,就算韩魏也绝不会放过你的。” 赵胜点了点头,呵呵一笑道:“这些就用不着燕王操心了,燕王只要按我说的话去做就可以了。其实正如燕王刚才所说,败了便是败了,留在蓟都又能如何,去邯郸又能如何?其实为君为民不都是过这一辈子么,燕王这二十年来对齐国谨如臣下,敢说自己当真是个君王而不是为他人守一方疆土的臣僚么?” “我……” 燕王突然间感觉到了极度的屈辱,他猛然间发现赵胜这些话实在是诚实无比,他这二十年来一直以复兴燕国为己任,但是现在回过头来仔细想想,自己真的是一国君王么?臣僚们还能有不遂己愿便拂袖而走的权力,而他却连这点尊严都无法保全。他确实傻傻的做了二十年不是齐国臣僚的齐国臣僚,虽然其间扬眉吐气了一把,但最后才发现原来一切不过都是转头成空的一场梦而已,自己依然还是个臣僚,一切都没有变,只不过换了一家君王罢了…… 这便是偏居一隅的燕国唯一的宿命么……燕王释然一般的摇着头轻轻笑了一声,仿佛放下了所有包袱似的轻声问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 赵胜并没有回答,淡然的笑了笑接着转头望向了殿门之外。燕王随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这才发现远远近近的到处都是脚步声,就在内殿的院门之外,一群一群熟悉的寺人侍女扛着行李卷在赵国兵士的押解之下匆匆地一散而过,于此同时另一些从来没有见过的、同样扛着行李的寺人侍女却向着相反的方向匆匆的走了过去。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赵国人应该把在王宫里伺候的人都换了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谁可为霸(上) 一场大雨洗净了大梁满城石板路上的尘土,雨后长空一碧,天边一道彩虹横跨天际,骄阳也不似先前那般炙热了。 雨刚刚过去,商贩们还来不及重新出摊,路上行人更是稀少许多。一道宽敞的大路之上,数十名骑跨高头大马的铁甲军兵士纵马疾行,一边高喝“闪路”,一边用手中去了戈头的长杆驱赶着前面挡了路的行人。 这大概就是赵燕之战在天下引起的第一个翻天覆地般的变化,仅仅是七月中旬的天时,远在燕国蓟都之南一千五百多里地之外的大梁就已经出现了坐鞍踩镫的新式骑兵。虽然魏国拥有的骑兵撑死也不过四五千余,此时新军普现,连鞍镫都属初造,已经装备的不过一两百匹战马,至于赵国骑军手里那种斩玉如泥的神兵利器更是连仿造都无从仿造,但这样的行头出现在大梁街头也足以扎眼了。 这些骑兵是魏王王驾的先导部分,就在他们之后,数十辆各式马车载着魏王以及他的仪仗扈从,旌旗招展地成三列整齐并行,整条街上都是“踢踢踏踏”的马蹄和车轮巨响。 坐在层层保卫之中的那辆御车上的魏王心情极是低沉,甚至有些狂躁,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赵国闪击燕国半月成功的消息刚刚传回大梁没多久,那位在他心目中最适合担任相邦,并且他也已经说服范痤退让,以便让他上位的孟尝君田文竟然连面也不肯见,便遣人将辞行的信札送进了王宫。 “‘薛邑养老,再不问外事’……孟尝君啊孟尝君,你这到底是冲着寡人还是冲着平原君来的呀!什么缘由也不肯说,莫非寡人待你不好,莫非寡要人将这君位让与你才算心诚么?” 颠簸的马车之上。魏王心已经碎了。他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份田文亲笔所写的帛书。皱纹渐显的眼角都挂上了浑浊的泪珠。他并不像齐王田地那样狂暴骄横,也不像燕王姬职那样心机深沉,更不像赵王赵何那样疏荒政务。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是个比上不住比下有余的平庸之资,但这并不妨碍他兴国的抱负。并不妨碍他重现魏文武之世辉煌的期望。 他知道此世已不同往世,西有强秦、北有悍赵、南有强楚,东边的齐国虽然遭受涂炭,却也不知今后如何,身处四战之地的魏国已经再难现当年的盛况了。他并没有指望自己能像魏文、魏武那样有所作为。但续存社稷,子孙永在总不算过分的期望吧?为了这个目的他极尽礼待贤士、为了这个目的他他就差将心掏出来了,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如今他连一个真正的孙吴之臣也未成遇到,而唯一的那个让他抱有一线希望的人也要理他而去了呢…… 魏王想不明白,魏王心有不甘,他要亲口问一问田文。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不肯来见寡人,寡人亲自来见你还不行么。 君王之行,令如山倒。社稷大事面前市井的黎庶又何须顾及。长长的车马队伍驱赶着行人,像是一阵风一般扫过长街,没过多久便停在了魏王亲赐给田文的那处府宅大门之外。 魏王此来并没有提前通知田文府。当看见魏王车驾突然出现时,门禁上的仆役登时吓了一跳,刚刚派人进府传报,心焦不已的魏王便已跳下马车疾步闯进了门去。 刚才的大雨延缓了所有的户外活动,雨过天晴,田文府中众仆役又开始了临行前的忙碌。魏王一路向着内府闯去,沿路看到仆役们抬扛着箱几杂物四处奔忙。已经完全是一副要走不留的架势,那心里早已是五味杂陈。当来到田文长居的那处敞厅之外。抬眼看见瘦下的田文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正端坐在长琴之前弦歌不停。微闭着双目的脸上全是出世入到的淡然表情时,魏王心里一哆嗦,脚步不觉一缓,远远的凄声喊道: “孟尝君……” “大王?……微臣田文拜见大王。” 弦歌声戛然而止,田文手按琴弦转过了脸来,当看清厅外缓缓走来的是魏王时,忙起身离几快步迎出了厅门,来到魏王面前也没有过多说话便大礼拜了下去,鞠请魏王进厅。 魏王这一路上都黑着脸,谁还敢去捋他的虎须?田文府的下人们自然是尽皆避散,就连跟随魏王进来的那些王宫扈从也只是走到院门之外便停住了脚步,见几名随身伺候田文的使女仆役急匆匆的跑出了院门,院子里除了魏王和田文以外再无他人时,便不肯再跟进去了。 魏王现在哪还有心情进厅安坐,当院一站,刷的一声将攥了一路的那份帛书往鞠着身的田文面前一擩,虽然没有高声暴喝,但开口之时却也是冷峻无比: “孟尝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大王息怒。大王先请厅内安坐再容臣细禀。请,请。” 那份帛书是田文亲手写的,哪有不认识的道理,然而见魏王已经动上了火,他却没有一丝的惧意,笑呵呵的向着厅门方向一抬手,发现魏王像是钉在地上死也不肯挪窝的时候,干脆也不理什么君臣之礼了,没再说话便直起身当先走进了厅去。他这已经是明白无误的不将自己看作魏国臣子,魏王心里更是一沉,但沉默了片刻,还是跟在田文身后走进了厅去。往尊座上一坐,颇有些气恼的说道: “孟尝君,寡人诚心实意请你为相,你,你为何……” “大王。” 田文有一搭没一搭地抬手捋起了稀疏的胡须,满脸上都是朋友相处的轻松表情,笑呵呵地打断魏王的话道, “今日臣辞行,确实也有几句话想赠于大王。大王可曾想过,您勤身事政,优礼臣僚,为何魏国眼下的光景却是每况愈下。英才难现?” “什、什么?” 魏王忽然间悟到田文并非无礼不辞而别。而是想将自己从那座代表着权势和等级的王宫之中拉出来说些含有真意的话。这一悟让他忽然间又看到了些许希望,连忙长跪起身恭恭敬敬地向田文一拜道, “还请孟尝君教我。” 田文仿佛专门想拿捏拿捏魏王,笑眯眯的望着魏王,半晌才笑道: “田文原先也是如在梦里。浑然不知。只是经过了今年这许许多多的事,想起年前在邯郸与平原君一面的往事时才忽然开悟。是时田地受魏冉蛊惑,突然对田文发难,田文被逼无奈之下只得逃离齐国去邯郸寻平原君。 说起来诸国之中待田文最好的当是魏国,但田文并不敢来魏见大王。原因无他。大王绝难当临危救命之重。若是田文贸然来魏而不知赵国态度,实在不知大王在田地施压之下是否当真敢保下田文。” “孟尝君为何如此不相信寡人?” 魏王被田文说得一阵脸红,刚刚嗫嗫的抗议了一句,田文便笑呵呵的摆了摆手道: “田文去意已决,哪还会顾忌冒犯君颜。今日所说的话都是与朋友推心置腹罢了,大王万勿怪罪。大王说田文为何不相信大王,其实此事田文先前也没有什么完全的道理。只不过是凭这么多年来与大王交往所见而判罢了。不过经过赵国伐燕之事,田文却全都想通了。当日田文在邯郸见到平原君时,本意也是想借赵国之力谋求魏国重用。不过当时田文曾跟平原君说过一句愿在赵国出仕,大王猜平原君是怎么答的?” “他是怎么答的?” 田文这些话越扯越远,魏王实在想不明白这与自己难寻英才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田文笑了笑道: “当时平原君说:田文若是想在赵国为官。他即刻去向赵王禀奏,要将相位让与田文。” “这……” 魏王不由一愣,下意识的应道, “他这不摆明了是在往外推孟尝君么。” 田文笑道:“正是。当时田文也只是跟平原君开句玩笑而已,话说过去也就罢了。不过听闻赵国半月败燕之事以后,田文却猛然想起了这句话,仔细思量之后。已然悟出赵国能胜、魏王却难寻英才的根源。 人皆言平原君言出而必行,原来田文也只当是句笑谈。但如今想想却是实言。田文趋赵而图魏,凡是当政者皆不难看出来。田文之意不在赵。平原君本来完全可以送个空头人情,但他并未这样做,而是直言挑明。这件事说起来不大,但与其他事放在一起想却不难看明白平原君的为人。 方今天下诸国君王为图兴国制霸,尽皆延揽英才。然而大王也好,齐秦燕楚韩诸位君王也好,在延揽之时当真没有用而见疑的心思么?用其所用而心中设防,君臣之间说是相携,何尝没有一层隔膜?为臣者为君王智计百出之时,谁又敢说自己没有一丁点为己安危考虑的心思? 赵王不问政事,平原君俨然治国之主,与诸国国君并提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为了兴赵,他自然也是极力延揽英才的。但大王想过没有,当日乐毅,哦,还有那个……蔺相如,他们孤身在魏,危急之下更无可能得到平原君的指命,同时秦齐连横急迫,大王并不是没有为了魏国安危而杀他们的可能,他们又为何舍命请见呢?” “孟尝君是说……他们乃是当真与平原君以心相结?” 魏王似乎听出了些什么,但却有不敢确信自己的判断,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谁想田文却摇了摇头,笑道: “说以心相结也未为不可,但他们与平原君之间又不止如此。这天下人人都有为己之心,然而这脸面作怪,却又人人都不肯明说。田文说句不该说的话。天下皆疑田甲劫王之事是受田文指使,大王想以田文为相时,可曾顾忌过田文有一天也会用对付田地的办法来对付大王?” “这……唉。” 魏王一阵无语,这些话他还真没法说回答。田文都已经把“脸面”这一层东西揭起来放在一边了,他还怎么能为了“脸面”再在明白人面前说虚话。 田文早就料到魏王会是这副表情,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 “这就是了。大王想用田文,但心里对田文又有顾忌。此事大王心知,田文同样心知。大王又怎么能指望田文当真能将全副心思放在兴魏上?既然如此。即便田文愿意在魏国为相,又如何能做当真兴魏的英才呢? 这个道理与平原君撵田文来魏之事相同。田文做不到兴赵,所以平原君绝不讳言,但对那些他觉得当真能兴赵之人他又必然是另一番说道。刚才田文说了,人人皆有为己之心。但为己之心却又各不相同,以当年田文在齐国为相时的为己之心,乃是即便篡不了位也要大权全掌。而其他人呢? 就说刚才提到的乐毅、蔺相如他们好了,以他们所处的地位而言,为己之心乃是功名成就、封妻荫子。这些东西平原君可以给他们。所以平原君并不讳言,并不只是以大义相唬,而是成其义,同时也成其利,并且用之而不疑,他们跟着平原君义利同得,再无后顾之忧。这才是真正的以心相结,谁人会不用心为主?” 魏王听到这里再也按耐不住了,黑着脸道:“可寡人不也是这样做的么!寡人所行之道与平原君所行又有何分别?” “有分别。” 田文笑呵呵的摆手止住了魏王的话道, “大王也好,诸国君王也好,用英才所行之道乃是先用其能。同时又防其心,若是到了英才所要超出了自己所能给予的范围便睚眦相报,再无往日恩义。平原君则是反着来的,他能给什么,事先便已让所用之人明白,而后用其所用,绝无相防之心。至于不可用之人,他干脆连用也不用了。这才是真正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呵呵,这道理虽然人人都明白。但七雄并立以来,真正能做的这一点的也只有吾祖齐威王了,当年他是如何对待匡章的,大王应当知道,至于平原君么,可以算是第二个,其他人至少田文还不曾见过。 反过来再说大王,大王同样有惜才爱才之意,但惜之爱之却又防之,有更好的人才时将原先所用之才一脚踢开又毫不留情。大王登基之时为尽掌权柄,明知范痤实为栋梁却宁肯任用无才的魏章为相。大王固然对范痤百般安抚,但范痤心里却又当真不明白么?如今大王又想任用田文为相,对范痤便弃若敝履,范痤心里会如何想,这魏国满朝文武心里又会如何想,大王当真没有考虑过么? 再说田文,大王要以田文为相,却又生怕田文暨越了王权,大王明白,莫非田文不明白?未用之时便已心生嫌隙,大王还能指望田文当真一心为魏,还能指望天下英才毫无顾忌的尽皆趋赴?一句话,大王纵然有心想用,却也用不起田文,为何不能像平原君那样该放下时便放下呢? 魏国不同于秦国,秦国乃是极西之霸,国势强盛,英才虽明知秦王、秦太后有用而防之之心,但趋而赴之却能最大限度逞其抱负。另外还有燕国,燕王没有秦国的势力,但他能全力纳才,黄金台之约至少可让英才心明燕王爱才之意,然而燕王所行终究只是以利相揽的小道,国势一败,那就不要指望英才忠心不二了。大王没有秦国之势,又不肯下燕王的苦功,再加上魏国四战之地,难展英才抱负,当真有才之人谁又肯当真趋赴?就说那个乐毅,还有在云中立下赫赫战功的赵奢,不也是平原君从你手里揽去的么?” “我……” 魏王实在无话可说了,田文这些话句句打在了他的心上,使他茅塞顿开。但积重难返之下他又能怎么办?他清楚田文肯跟他说这些话已经是去意已决,而且自己也在没有相挽留的资本,这让他心里一片晦暗,抬起手狠狠的在脸上搓了一把之后才道, “既然孟尝君去意已决,寡人也不再挽留了。只是你我深交一场,临别之时还望孟尝君能教寡人,如今这天下,莫非便再无大魏的出路了么?” 田文笑道:“有啊,不过那要看大王求的是什么了。” 魏王急忙接道:“当今之世秦赵楚并强,寡人自知争不过他们,只求能社稷长存。” 田文道:“若是只为了这个,那便好说了。大王只需恒持连横合纵,弱诸邻而共抗一强就可以了。” “孟尝君是说……让寡人与秦楚共同伐赵,弱赵而存燕么?” 魏王猛然挺直了身子,然而话刚刚出口,孟尝君却“桀”的一笑,满脸古怪的说道: “大王莫非忘了平原君是令爱婿了?” 家国大事面前那里还顾得上这些,魏王脸上一红,颇为不满的嘟囔道:“孟尝君这叫什么话?” “呵呵呵呵,田文这张嘴刻薄惯了。还望大王恕罪。不过即便平原君不是令爱婿,如今的局面,也由不得大王再存此想了。” 田文一阵讪笑,但紧接着脸色却肃然了下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谁可为霸(下) “当今之世,秦据关西之地,并包巴蜀,虎视山东。楚国独占江淮,以至黔越。赵国虽然居于中原,但赵武灵王开疆北三郡,平原君又一战而定群胡,辟疆千里,剪除北疆之忧,又募民开垦,行富民之道。兼之一战而定冀燕,虽然不敢一举而并吞,但以平原君之心性,这一口咬下去却是绝不会松口的。 纵使还有燕国存在这世上,却只能为赵国副贰羽翼,绝难替诸国牵制赵国。还有齐国,燕国一路涂炭之下,齐国尽失要地,国势已衰,再难复起,南楚图谋其地,已成仇寇之势,而平原君伐燕救齐,却是齐国恩人,又无灭齐之念,田法章将作何选择已是一目了然。赵国如今虽有些许贰心之人,但北已无忧,东亦无忧,不出十余年其国势必可与秦楚并列。” 田文一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实在话,帮魏王分析到这里忍不住讪然一笑,自嘲地摇了摇头才接着道, “秦楚赵可为三强鼎立之势,燕齐虽比卫鲁为大,却已经只能受三强牵制,燕国只是赵国嘴里的一块肉,国已不国。齐国么……刚才田文已经说过了,齐国势衰已成定局,田法章只会依附赵胜。大王要听明白,田法章所要一心依附的乃是平原君赵胜,而非赵国。如今赵国朝争已成定局,平原君本来就占上风,再加上齐国这一支力量,那意味着什么还需田文细说么? 如此一来秦赵楚各占三成天下,剩下的一成便是韩魏。不过韩魏虽然只占其一,却是至关重要的一成。秦隔韩魏而与赵国相接,楚国有韩魏相挡才只需西面防秦,至于赵国更是打不着他。反过来说亦是同理。秦楚赵三国除非有一国能有并吞天下之势,否则互防之下都需要韩魏为缓冲,这才是大王社稷长存之道。” “孟尝君的意思是,大魏以秦赵楚皆为上国么……唉——” 魏王黑着的脸上完全是不甘,长叹口气道, “这样说来寡人只有受人摆布的命了。原先好歹还是三晋共抗强秦防齐楚,如今倒好,成就了赵国却让韩魏不堪。寡人……不对!” 魏王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顿时又来了精神,急忙尽力倾着身对田文道, “只怕此事并非孟尝君所说的这样简单吧。赵国虽然已有强起之势。但单单一个朝争便是泥足。赵王为何要动平原君虽然尚不可知,但既然已经动上了手,那便绝无停手的可能,不然平原君也不会放过他。赵国国内不稳,只要大魏周旋得当。平原君还怎么能吞得下燕国?以一弱而侍三强哪里比得上众弱共抗一强。倒不如利用利用赵国的朝政将平原君打下去,岂不便可重现昔日局面!” 田文一双眼睛登时瞪得滴溜溜的圆,绷住笑问道:“大王您……您不会当真愿意看着季公主年纪轻轻就守寡吧?别忘了您那小外孙再过月把便要临世了,莫非。莫非……” “孟尝君!寡人在跟你商议大事!” 魏王刷的一声长跪而起,登时急了。这君王之怒确实挺吓人。田文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欠身摆着手笑道: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田文坏就坏在管不住这张嘴。呵呵呵呵,嗯……赵国朝争确实是泥足,不过大王可曾想过,平原君任赵相这两年以来赵国一直君臣相谐,这没根没由的为何突然闹起了朝政?” 这确实是个问题,魏王渐渐冷静了下来,双目中波光一跳,急忙说道: “孟尝君的意思是……这是赵国君臣为谋燕国,做给外人看的一场戏?” “嗯,不好说。不过若说是做戏,这场戏也实在太蹊跷了些,能对谋燕有什么好处?” 田文将一支胳膊搭在膝盖上,斜垮垮的坐下了身,微一思忖道, “若是做戏,魏国又如何利用周旋?若是利用周旋岂不正中了赵国下怀?以田文之见,若是做戏实在蹊跷了些,可能性并不大。倒不如说是赵王惧怕平原君功高盖主,因为伐燕之事被吓到了,想削掉他的相权,以免君位之危。这才是最大的可能。不过若是当真朝争,不当前不当后的却在这个时候争了起来,总不可能没有个根由。 大王你想想,平原君这两年是怎么做的?那可是个大大的忠臣典范啊。赵王又从哪里看出来平原君不忠,以至于迫不及待要削他的权的?所以就算是争,这错也可能不在平原君身上,反而是赵王有些不好与人明言的苦衷,不得不这样做。” 魏王一愣道:“赵王会有什么苦衷?” “那谁知道。” 田文提溜溜的转着眼珠子在满厅里乱转,舔了舔嘴唇才道, “赵王有什么苦衷根本用不着去理会,只要坐实赵国有朝争就行。不过他们朝争是他们的事,田文却要劝大王一声,别管平原君是不是您女婿,大王都得站在平原君一边才行。” 魏王脸色再次一黑,微微怒道:“这又是个什么说法?如今赵国的局面极其明显,平原君在台上必然如孟尝君所说那般三强鼎立。若是平原君倒了台,赵国难有支撑全局之人,却极有可能恢复往日格局。你以为寡人犯贱么,为了一个平原君便要置大魏的社稷于不顾?” “呵呵呵呵,大王若是不支持平原君那才是当真犯贱……呃,田文失言,田文失言,呵呵呵呵。” 田文见魏王要发急,连忙收住了嘴,乐呵呵的笑了一阵才道, “大王也不想想,赵王若是忌惮平原君,他早干什么去了?这两年来放任大权一步步收进平原君的手里,那真叫一个君臣兄弟无猜。可是却又在这不当前不当后。赵国需要举全力伐燕兴赵的当口去削平原君的权,这又是什么道理?这不摆明了是赵王突然遇上了什么势必会使他君位难保,而最有可能取而代之的人恰恰就是平原君的事么。再加上这是赵王先动的手,那就更说明这事儿本身跟平原君没有关系。只是赵王一边的原因了。 咱们还是不用去理会原因。这种事摆明了是谁先动手谁理亏,那说明什么?那说明赵王这君位已经根基不固,平原君若是想取而代之绝对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只要把这理由往外一摆,任谁都挑不出理儿来。他们兄弟俩现如今已经不能以君臣论了,大王说说,以赵王的能耐在平原君面前还能占得了优势么?” “嗨,这叫什么事啊。赵王到底得做什么错事才能沦落到这般局面呀。” 魏王被田文说得满脑子都是浆糊,发了半天懵才迟迟疑疑的道, “孟尝君这话……不管怎么说赵何也是君王,不凭别的。只凭这一点平原君也在下风。” 田文见魏王下意识之间将赵王称为了赵何,已经透出了些许不可琢磨的意味,不由撇了撇嘴才笑道: “那可未必。君位不正而不保其位的事天下又不是没有过。况且这次是赵王动的手,这么久了却未见平原君还击,也未见赵国乱起来。这说明平原君已经知道了根由,所以早有定计心中不慌,不想为了这件事坏了伐燕的大事。再加上出了这么大的事,赵国伐燕依然没受丝毫影响。岂不正说明赵国的局面全在平原君掌控之中么?莫非平原君想不到朝局不稳之下还要伐燕必然要受魏韩秦楚干涉?他又不是傻子,若是没有想好后路敢这么干么。 赵国朝争已经摆明了只会是平原君胜。只不过是平原君取而代之或继续以赵王为傀儡的区别罢了。看不清局面的傻子自然想借此搅乱赵国朝局捞些好处,但大王若是当真为魏国社稷谋却得先想好退路。” 君位受威胁是君王们最忌讳的事。魏王虽然明知事非人力可转,但心里还是闪过一阵兔死狐悲之感,牙疼似的吸了几口凉气,这才紧紧的皱着眉道: “这样说来赵国就算乱也乱不了根基。不过不管赵国乱不乱,他们伐燕之事诸国却绝不能坐视不理,不能凭白让赵国得好处占上风。秦国已经遣使前赴邯郸和蓟都威胁赵国退兵,否则的话必要以大军压境解救燕国,这事儿孟尝君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有一件事孟尝君恐怕还没听说。五日之前楚王已传下令来,要兵行齐国攻赵救燕,此时必然已经动兵。秦楚已经动起来了,寡人不能没有说法,若赵才能让大魏少受一份压力,这连横攻赵之事寡人做定了!” 魏王一脸的决然,大有一副不伐赵不能活的架势,田文冷笑的望着魏王,极是失望的摇了摇头笑道: “大王不以田文为外人,已经将平原君呈上的密信给田文看过。田文尚且记得平原君所说的话,大王自己却先忘了么?‘赵伐燕而救齐,实驱巨楚也。齐存,则楚不得越淮泗,齐亡,则楚尽占济东,三晋为其臣仆矣’。这些话大王当真一点也记不起来? 楚国一动,秦国必然会出兵救燕,要的就是逼迫韩魏共举伐赵。但秦国救燕是实,毕竟燕国存续并且与赵国为敌才是秦国所愿。但楚国呢?楚国固然也想燕国存续以牵制赵国,但他当真是借道伐赵么?那是放屁!燕国攻伐齐国之时,楚国便已有与燕国共分齐国之意,若是韩魏跟随楚秦伐赵,赵国一衰,韩魏拿什么去抵抗楚国灭齐?齐国灭,济东被楚国尽占,三晋便当真是楚国的臣仆了。若是当真形成如此局面,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恰恰正是大王。 平原君早就想好了如此局面,纵使没有田文相劝,范痤和芒卯他们也必然会劝大王,大王还想举兵伐赵?门儿都没有。平原君要的就是韩魏站在他的一边,这不是劝,也不是求,而是事关韩魏的利益。如今的局面韩魏只能支持赵国坐强,不然的话,赵国一衰,韩魏没有了鼎足依靠。那便皆为小国,再加上齐国没了,赵燕又是衰弱不堪,这天下便成了秦楚两强相争的局面。鼎之三足失其一,大王是联秦攻楚还是联楚攻秦?不管大王如何做,最终都是被人所吞的死局。大王可曾想过?” “原来,原来平原君伐燕之前就已经把一切都算好了……” 魏王一时间面如土色,脑子里如同车轮般地旋转起来,他很是后悔合纵伐齐,但仔细一想,不伐齐情形却会更遭。紧接着他又后悔起了默认赵国伐燕,但再仔细一想,如果不默认赵国伐燕,魏国同样局面不堪。他后悔之上愈发后悔,可越想越觉得这一切都不在自己掌控之中,自己只是个懵懵懂懂的随波逐流者,而赵胜才是真正的顺势而动,依靠着大势慢慢调整出对赵国最优的局面。 这五十年白活了么。竟然比不上一个连二十岁都不到的年轻人会看形势……魏王的心脏一阵阵的紧抽,他忽然完全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这样失败的原因。他彻底服了,不服也不行…… 田文斜着眼珠子望着魏王,见他满脸的表情几近痴傻。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何止是伐燕之前,依田文看。只怕合纵伐齐之时,平原君就已经把一切都算好了。要不然田文为什么要说赵王斗不过平原君呢。赵王在平原君面前根本不是个儿。平原君乃是顺势而为、谋定而动,怎会有半分差池?唉,若是平原君早生上二十年,田文倒是想跟他好好的斗上一斗。现在么……嘿嘿,田文折腾了这么多年,到了如今才明白大势不可违,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道理。田文老了,也累了,没那个心劲了,由着他们折腾吧。 田文此去乃是一心养老,再不会参与天下纷争,临走之前只能为大王谋这些保国之策。此地一别,还望大王万千保重。” 魏王无奈的笑了笑,闭上双眼轻轻的摇了摇头,缓缓地站起身向田文深深的鞠下了一礼,轻声说道: “孟尝君保重。” 田文并没有起身还礼,满脸轻松的注视着魏王,良久才笑呵呵的道: “巨楚攻齐没什么好怕的。大王不要忘了,赵国顶着天大风险也要伐燕救齐之时,虽说手中紧蹙无比,不也硬生生的将乐毅三万多人马给大王留在彭城了么?乐毅善守,平原君在合纵伐齐的时候便把他调过来,那就是看准了秦国为对付赵国绝不敢动韩魏,宛城那里绝不会有失,把乐毅调过来就是为韩魏连齐防楚准备的。” “乐毅!” 魏王猛然抬起了头来,双眼之中再次闪现出了希望的光芒。 ………………………………………………………………………………………………… 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纵使新式骑兵这种在先秦人眼里可以算得上逆天的东西也不可能改变这一公理,至多只能起到推动大势发展的作用罢了。所以赵胜丝毫不害怕秦楚韩魏他们把这些新东西学去。 学去又能怎样?赵国在隆重推出新式骑兵项目之前就已经通过收草原、联义渠等等手段断了各秦国在很长一个时间段内大规模发展新式骑军的可能,至于其他国家所处位置都不适合大规模养育战马,就算能想办法把铁器的生产方法偷去,也是没有希望迎头赶上的。 不过过于逆天终究会引起天下各国一致的恐惧,赵国除非能凭一己之力对抗群雄,那只能有被各国合力胖揍一顿的可能。所以赵胜并不在乎各国偷偷学去马镫马鞍这些小玩意,甚至还刻意让各国看明白,赵国能支撑的骑军也就这么点了,虽然能使赵国更强一步,但对抗天下却绝不可能。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韩魏才不至于不顾一切后果与秦楚连横攻赵,只有把他们分化了,赵国伐燕之举才有意义。 孟尝君田文黯然隐退算得上大事,但相比较愈演愈烈的诸国摩擦却连一个水花都惊不起,就在魏王和田文依依惜别之后没几天,同样是“顺应天下大势”而动的楚军果然一声号令顺着沂水逆流而上,再次攻向了田法章刚刚离开的莒邑。 楚军虽然来势凶猛,口号也喊得响亮,夸下口要把燕国从赵军手中解救出来,然而口号和行动是一回事,真实目的却是另一回事,楚国并不是太关心燕国的存亡,毕竟燕国所处的位置实在太偏远了,经赵国一番攻伐之后,就算赵国没有吞并燕国,燕国在十几年几十年之内也别想起到牵制赵国的作用,那么用心去救他意义又能有多大? 赵国吞并燕国在楚国看来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局面,但是这种接受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他楚国可以趁这个机会吃掉根本来不及翻身的齐国,只要齐国落进了楚国的肚皮,那么在两下相抵之下赵国也没占到多大便宜。 趁机占便宜的事也需要谨慎再谨慎,楚国虽然在秦国对赵国的口头压力促使之下发了兵,但动作也并没敢过于放开,他们虽然清楚自己一动,秦国也必然动,只有这样才能迫使韩魏对赵国动手,这毕竟关乎到大家共同的利益。然而谁打头谁受到的压力越大这个道理却是极为明显的,楚国并不想太过明显的去当这个出头鸟,所以在出兵的同时也一直在刺探着秦国那边的动向,当发现秦国已经在一边跟赵国打口水仗一边秘密备军的时候,终于彻底放下了包袱,准备为了扩大楚国的领土干一票大的。 然而就在这时候,楚国人并没有想到,此时应该处于左右为难之中的韩魏两国已经艰难地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PS:历史上的孟尝君田文退出政坛确实是在五国伐齐,田单复国之后。那时候齐国已经一蹶不振,再没有可能重现当年的辉煌。田文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归隐,也有可能是觉着对不起自己的祖国,也有可能是真的把天底下的权力之争都看透了,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孟尝君田文在历史上的故事在此终于画上了句号。)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赵军灭燕灭得实在有点太快了,别说秦魏各国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就连邯郸城里的赵何一干人等也颇为吃惊。泡-书_吧(他们得到的消息远比秦楚韩魏各国得到的要早,但一直到七月中旬,赵王宫之中却依然是一片沉寂。这倒不是赵何心淡了,要“随他去”了,而是因为吴广从大将军府带回来了消息,说是牛翦已经知道了赵何绝嗣的事,并表示要以大局为重,不能为了这件极难扯清楚的事坏了眼前伐燕的大局,意思几乎与赵胜那封信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必然会有说道,对此吴广和赵造完全是两个说法。按吴广的意思,伐燕之举在破坏了秦齐连横的时候就开始谋划,折腾了都一年多了,可以说投入了赵国几乎全部的精力,如今箭已在弦上,进则可为大赵万世谋,要是退的话,原先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而且坐看燕国灭齐,会使赵国处于极为不利的局面。 这样的情况之下,先不管赵胜有没有图位的野心,作为三朝元老,在赵肃侯时代就已经是国之干臣的牛翦也绝不会希望外事未定,赵国国内先乱起来。所以赵胜和牛翦的想法在很大程度上有着不谋而合的一面,即便相互有过接触,也必然是一拍即合。 牛翦在军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就算赵成当政的时候也不敢将他怎么样,只是把他调出邯郸以求慢慢蚕食他的威信和势力。赵胜当政以来,牛翦的权位更重。即便不能将军中每一个人都代表,但只要随便说一句话,那些不想听话的人也得好好琢磨琢磨。 有牛翦坐镇,谁也别想翻下天来。而且牛翦那句“我是赵国之臣”的意思明显是站在中立的立场上,那么谁要是敢在这时候丢下家国大事图谋私人之利必然会成为他的敌人,要遭受到他攻击,即便赵胜也别想绕过这道几乎顶到了天上的坎儿。 赵胜如果没有图谋君位的野心,万事都可以从长计议。但若是当真有谋位的野心,那么他现在的这些做法只能理解为为了寻求军方的绝对支持而在示“厚”——仁厚的厚,要让牛翦看看他才是真正一心为了赵国兴起之人。没有牛翦的绝对支持,赵胜要是想篡位。那就得好好掂量掂量,同样的道理,赵何要是想在这时候对赵胜有所动作,也需要好好的掂量掂量。如果太过分了,以至于影响到伐燕的大事,必然会彻底令牛翦失望,军方的平衡便会倒向赵胜一边,那将是万劫不复的局面。 按照吴广的说法。牛翦的态度对赵何绝对是一个利好消息,毕竟赵何虽然在云台那件事上走错了一步,但并没有引起什么会导致全局崩坏的结果,而且在其后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那么完全可以看做是赵何知错就改。赵何毕竟是君王,又没有犯什么影响家国社稷的大错。只要安下心来什么都不做,以沉默的方式支持伐燕。就能争取到牛翦的支持,这样一来赵胜就不敢乱来。 等伐燕大局一定,赵何完全可以即刻公开绝嗣的消息并尽快定下嗣君人选,这样做虽然对赵何不是什么好事,但同时也可以让赵胜被动。虽然以赵胜现在所掌的权柄来说,所有人都会反对他从相位上退下来,但赵胜在嗣君已定的局面下,最多只能做赵成和李兑那样的权相,绝不敢对君位有所奢望,否则的话他便是乱臣贼子,人人皆可得而诛之。这样一来就和赵何没动云台之前便公开绝嗣的消息效果一样了。反正赵何也不懂政务,并且对政务并没有什么兴趣,既然能保住性命和君位,不就完全达到目的了么。 吴广这样的想法也并非是全优的选择,毕竟这样做虽然能在最大程度上确保赵何的性命和君位,却也可以让赵胜名正言顺的大权独揽,将赵何变成一个与朝堂绝缘,不是傀儡的傀儡,而赵胜却可以做没有君王之名的君王。然而赵何还能求什么?掌权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离开了赵胜自己该怎么做,至于吴广,除了能帮他出些保命的主意,家国大政根本指望不上,而徐韩为、虞卿那些人又哪能压得住赵胜,另外赵造更是不敢指望,赵何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那么做傀儡虽然让人难堪,但终究是个可以接受的结果,如果赵胜懂事的话还会像先前一样做些事事向他请命的表面文章。 然而赵何可以勉强接受,赵造却绝不能接受。赵造知道吴广当着自己的面把这些话说出来,与其说是在劝赵何,倒不如是在向自己示威。吴广原先孤立难支,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依靠的人,只能和他赵造相谋,现在牛翦已经表明的中立的态度,那就相当于有一半是在支持赵何,吴广这不摆明了是想把赵造挤出去么? 如果只是为了赵何着想,吴广的提议完全可以接受,但赵造图的并不是保赵何的君位,而是宗室们的权利,如果按照吴广的办法做,赵胜就会毫无掣肘的独揽大权,那才是对赵造一系宗室最大的打击。 然而宗室这两个字却很微妙,他们的势力很大,足以对朝堂形成压力,但若是朝堂中人,特别是军方当真顶住压力和他们对着干,他们还真没有什么可以向廉颇闪击燕国那样的雷霆办法来收拾反对他们的人,只能细水长流般地依靠宗室之力去排挤,去压迫,那是一个很费力气同时又需要很长时间的工程。现在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赵造就算想“秋后算账”也根本没那个时间。 赵何的心理其实是明摆着的,他完全信任吴广,对赵造却是满含猜忌,所以赵造要是没有完全能压得住吴广主意的办法去帮助赵何,赵何只会听吴广的话。可是牛翦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态度,赵造一时之间又哪里拿得出可以让赵何完全信服从而言听计从的主张?所以被吴广这么明里暗里一折腾,也只能认栽,放下一句“人心难料。能削平原君的权最好还是去削“的铺垫话便暂时偃旗息鼓,冷眼旁观着局势的进展情形。 对于赵造来说,赵胜的胜利越大,最后的结局像吴广说的那种情况的可能性便越大,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这场战争打得越久越好,只有拖得越久,赵国以外的势力干涉才能给他更大的臂助,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燕国实在是太菜了,居然只撑了半个月就被赵军夺下国都活捉了君王。 这局面让赵造着实吃惊不小,想到赵胜回来之后,赵何必然会按吴广说的那样去做。一切便都完了,一时之间更是心急如焚,只能躲起来与赵谭他们谋划起了对策,然而几天下来别说对策了,连保本儿的办法都没有想出来。这天正跟赵谭、赵代兄弟俩躲在密室之中苦着脸相商的时候。谁想早已命人把紧了的厅门忽然之间被人哐的一声撞开了,紧接着赵造的长子赵博兴冲冲闯了进来,连厅门都没来得及关便急匆匆的说道: “爹,五哥、六哥。楚国那边有动静了,楚国出兵了!” “什么?” “老九你说什么!” 赵博一番话登时把赵造他们吓了一跳。纷纷问出了声来,那边厢坐在最末席上的赵代连忙起身关上了门。急忙说道: “老九你别慌,到底是什么情形?” 赵博满脸都是兴奋,甩着袖子往赵造几前的席上一坐身,接着喘着气说道: “我刚从司马署那里得到消息,七月十三楚国已经出了兵,说是要救燕伐赵,领军之将已经探明是上柱国昭滑……” 赵博兴奋的说起了情况,原来楚国出兵并不是虚的,已经做足了吞齐败赵的准备,昭滑是楚国功臣名将,当年为楚国攻灭越国的就是他,自从柱臣昭阳死后,楚国军中第一人正是此人,上柱国之名并不是赵造所在的虚职,而是相当于牛翦大将军之位的实际军职,根本不是弄死齐王田地的淖齿那个级别的将领能比的。楚国以大将军亲自出征,足见对此战的重视程度。 楚国出兵的情形是军国机密,一般人极难知道,但赵博在司马署任要职,却是可以在第一时间接触到的,这项情报极是复杂,包括了楚军出兵的许多具体细节,同时还有秦国的一些动向。赵造他们耐住性子听完之后,一直紧蹙着的眉毛尽皆松开了。赵造嘴角露出了些许笑意,捋着胡须微微点头说道: “没想到楚国人动的这么快,既然派的是昭滑,这样看来秦国人也快了。楚秦两国一动,韩魏难免要被迫响应,虽说他们之间也难免争执,但共同对赵却是免不了的。好,好,赵胜这个娄子捅的够大。呵呵……” 赵造说着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如果不知情的人还得以为他不是赵国人,反而是与赵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赵代同样是一脸的喜色,兴高采烈的看了赵博半晌,急忙转头对赵造笑道: “六叔,这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啊。齐国灭宋被诸国攻伐就是前车之鉴,平原君不看教训对燕出兵,如今秦楚这么快动上了手,不管平原君会不会为了功劳坐视大赵亡国,最后也只有或败或退两条路可走,总之功劳全没,弄得好也就是功罪相抵,要是弄不好那可就是大罪了,倒也省了咱们的心……” “诶,不能这么说。” 赵造摆摆手打断赵谭的话道, “平原君并不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若是情形不对,他必然会尽快撤兵向各国讨饶,虽说只能落一个功罪相抵的下场,但这样一来他在朝中的根基却没有动,依然还是他占着上风的局面,到时候他为固权免不了要狗急跳墙,说不准就会对宗室来硬手,依老夫看,对咱们未必是什么好事。” “老六,老九。我看六叔说的对。” 赵谭一直在捋着须子低头思忖,听到这里连忙抬头附和起了赵造的话。 “如今只是楚国出兵,秦国即将响应,这样一来虽然对平原君是个打击,但也难保平原君没有对付的办法。战之事最后结果谁也说不清楚,咱们要想扳倒平原君便不能只指望着秦楚,还需自己用把力才行。” “呵呵呵呵,老夫若是不在了,老五足可做主心骨。” 赵造适时的捧了捧赵谭,见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去理他,接着笑道。 “靠人终不如靠己,这秦楚韩魏么,救燕也好,伐赵也好为的不过是他们自己。如若平原君能给足他们想要的好处,这燕国他们恐怕也不肯去救了。唉,平原君时时处处的防着咱们,这五万骑军连大王都不甚了了,还不知他手里有多少足以压制各方的办法呢。所以秦楚伐赵之事咱们可以利用。却不可完全将希望寄在这上面。” 赵谭试探着问道:“六叔的意思……如何利用?” 赵造满脸神秘的笑了笑,半晌才道:“大王在那吴广的撺掇之下气焰全敛,只想着当保命的傀儡。哼,这个老吴广……如今楚国起了兵。而且还是以昭滑为将,老夫看足以让大王心存希冀了。老夫这就去宫里面见大王。定当要把大王之意扳过来,只有大王有胆子站在咱们这一边。这事才有成算。” 赵代颇有些犹豫,叹口气道:“大王的性情……唉,六叔准备怎么跟大王说?” “怎么跟大王说老夫自有主张,你们不须过多操心。不过老六这些话还真提醒了老夫。” 赵造冷笑了一声,又细细的思忖了片刻才道, “关键时候大王是靠不住的,先前老夫生怕牵涉的人过多不好控制,不愿将大王绝嗣的消息传得太宽,现如今么,老夫看也该让某人知道此事了。” 赵谭猛地一凛,下意识的说道:“六叔是说平阳君?” 赵造点了点头道:“就是赵豹。大王靠不住,咱们也只能再找一个能顶上去的人掺和进来分担分担压力了。” “只是……” 赵谭颇有些犹豫,抿了抿嘴唇才道, “六叔,平阳君这人做事太过鲁莽,跟老四根本就是一个脾气。更何况就算他也有君位之念,终究一直与平原君情深,侄儿就怕……” “兄弟情深?” 赵造鄙夷的撇了撇嘴,笑道, “兄弟情深也不过是无利可争之时才能说道说道罢了,你若是赵豹,如今局面可想争上一争?” “呃,这……” 这种话赵谭还真不敢乱说,他毕竟不是赵豹,根本没有争君位的资格,但一“呃”一“这”却已经摆明了认同赵造的看法。 赵造冷冷一笑道:“这就是了,大王是优柔寡断,赵豹却是敢作敢当,虽说鲁莽了些,但是若是能控制在手里,远比大王好用。老五,你平常虽然跟赵豹也说不上什么话,但他在太宰署读《六典》,你则是冢宰,这便是搭上话的由头,这件事还是你去做最不会引人注意,不过也需小心谨慎些为好。” 赵谭连忙微微欠起身拱手应道:“诺,侄儿明白,这事暂时也只能先向平阳君透一透大王绝嗣的消息,至于今后的事还需仔细看看他的态度再说。” “你斟酌着去办就是了,不过一定要谨慎才是。” 赵造向来对赵谭放心,满意的点了点头,等他答应了才转头对赵代道, “除了大王和平阳君那里,其他地方还须一起动才能事半功倍,你这就去给廉颇军中那几个心腹的宗室将领传信。内容么,就是老夫先前和你们商量的那些。” “诺,侄儿即刻去办。” 赵代连忙欠身拱手答应了下来。赵造接着挥了挥手道: “你们这便分头去准备吧,老夫停一停也马上去见大王,绝不能让这个机会跑了。哦,对了,你们的事做归做,但千万要记住不要去惊动老四那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去吧。” “诺,侄儿告退。” 机会说不来是不来,说来他还就这么快。赵谭和赵代哪敢怠慢,连忙应命退了出去。密室之中,赵造凝视着再次关上的厅门半晌不语,过了许久脸上才现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转头对赵博道: “老九,你五哥和你六哥他们闹归闹,你却不能掺和。如今老夫不出这个头便压不住阵,不过你还得想个办法跟平原君那边亲近亲近,若是能有机会还是争取像赵禹他们那样做一做平原君的心腹亲信……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也用不着拿老五和老六他们当你的兄长了。” “呃,爹的意思是……” 赵博先是一愕,但紧接着便明白了赵造的意思,虽然心里一阵打鼓,但还是连忙小声应道, “儿子知道了,爹只管放心就是。” ……………………………………………………………………………………………… 掌着军政实权的相邦不在国都,那么他到了哪里,哪里便是朝廷的中心,所以在赵胜留驻蓟都的情况之下,所有的军事机密都是两头送的,就在邯郸司马署这边接道楚国动兵消息的同时,赵胜也已经通过云台和军中探报两条路得到了相同的,并且更加详细的消息。 此时赵胜正在为安稳燕国,从而对付秦楚干涉做着最后的准备,然而同时他也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并不止“干涉”这两个字这么简单……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着名地名 大燕的家国并没有灭,不但没有灭,而且比原先任何时候都像家国。泡*书*吧)自从不听赵国相邦平原君劝告,灭齐未成反被揍,在齐国境内,在燕国境内被灭了近二十万大燕子弟,并且连老窝蓟城都被一锅端了以后,燕王姬职终于痛哭流涕,痛改前非,不但将功补过授命赵国相邦兼任燕国相邦,而且还在赵相邦……不对,应该是大燕相邦赵胜的建议下将这些年来通过黄金台,花费了大量民脂民膏招来的那些客卿全部撵出了朝堂。 那些客卿曾经占据了大燕朝堂的过半坐席,又受燕王的信宠,这些年来怂恿燕王这样折腾那样折腾,耗费大燕的民力国力去攻打不毛之地一般的东胡,冒着不成功就会反过来被灭国的危险去攻打强大的齐国也就算了,居然渐渐地连大燕的宗室们都不放在眼里了,又是重征,又是限权的,真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都快闹到天人共愤的地步了。 现在好了,一切终于又恢复到了宗室贵族们希望中的“正常状态”,虽说大燕的军队大部分被解散了,驻扎在大燕境内的都是赵国兵士,但那些为非作歹、不知天高地厚的客卿们不也都抱头鼠窜了么? 要不怎么说人家平原君是公子呢,虽说他是赵国人,但不管怎么说还是他这种宗室中人最懂得宗室们的心思。他当了大燕相邦之后的第一件事是驱逐客卿,第二件事就是仔细考察大燕宗室里的英才。并且悉数安顿在朝堂和各郡县的要职之上,这样一来大燕朝堂里的卿士大夫们除了十几个赵相邦……不对,应该是大燕相邦从赵国带来的人以外,全部都换成了大燕的宗室和贵戚。这不比原先更像家国么。 燕王姬职这二十年来确实有些胡闹了,明知道宗室贵族才是安稳家邦的根基,偏偏把朝廷和各地方的重职都交给外人来做,害得宗室中人空有一腔报国热忱却无从施展拳脚。这可是整整二十年啊,大部分宗室中人这么长久以来不能接触朝堂,怎么可能知道怎么处理朝务? 不过这也不要紧,只要三公六卿五司命众衙口外加各郡县正职都在大燕宗室贵戚们的手里,谁还敢翻下天来。再说了。大家就算处理政务多少有些生疏,不还有赵国派来的下等官吏以及刚刚从燕国境内经过严格考察后招募来的那些小吏们帮着打理么。 所谓今日有酒须尽欢,一朝把印令来行,这才是人生最得意处。虽说现在形势还没有完全稳定,赵国相邦……不对,应该是大燕相邦都没好意思开口要封邑,而且对大家管得稍微严了点,一时之间谁都不大敢放开了左手搂财右手搂美。但大家都坚信,等局势完全稳定以后,赵相邦……不对,应该是大燕相邦平原君也不可能天天都把神经绷那么紧。大家只要权势在手,早晚有一天能痛痛快快的财美大揽。纵意纵意。 当然了,大家都得好处也不能白了人家赵国人。再说人家赵国人也没乱要什么啊,只不过是把燕国那几十万养起来费劲的军队大部分裁撤了,然后再取仓廪里的粮饷供给赵国驻军罢了。 有人私底下说这是赵国想占领吞并燕国,这特娘纯粹是胡扯,你家要是占了别人家还会把管家权交给被灭的人家啊?再说了,外头又有秦楚韩魏各国在那里看着,赵相邦……不对,应该是大燕相邦敢跟那个二愣子燕王灭齐一样把燕国灭了么? 再再说了,把燕国的军队裁撤了有什么不好?又不是全部都裁撤,原先为了攻齐和防赵养了几十万上百万的军队,所耗费的粮饷根本就是个天文数字不说,还把几乎全部的劳动力都占了,别的事什么都干不了,就算赵国人不来,那不早晚也得大部裁撤么?怎么人家赵相邦……不对,应该是大燕相邦做了这件顺理成章的事就成要灭燕国的话柄了? 再再再说了,原先大燕的军队近百万,可人家赵国来的军队才有二十多万,撑死他们又能吃多少粮饷?剩下了那么多的粮饷对大燕是好事,对重新登上各大要职,手里掌控了资财调配权的宗室贵族们不也是……咳咳,这个不去提了。 你看看人家赵相邦……不对,应该是大燕相邦平原君这样做多仁义,可偏偏就有人不懂得好歹,不管是蓟都还是各郡县,自从赵军来了之后都发生了一些乱子,甚至还出了杀赵军夺铁兵的事儿,可人家纪律严明,对军内明令掳掠者杀、奸淫者杀、暴虐者杀的强大赵军是吃素的么?刚刚当上各地官长,正需要烧上三把火立立威的卿士大夫们是吃素的么?刚刚提了不少薪俸,正要在新上司们面前好好表现表现的衙役们是吃素的么? 其实大家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赵国人不敢灭了燕国,但是肯定得要点好处,可就算要好处那也只会从积攒了二十年的公廪里拿。(_泡&书&吧)他们要想捞足好处平平安安的退回赵国去,如何也不会去向燕国的宗室贵族伸手,只要大家的私人财产都没受到损失,在没能耐控制的情况之下谁还有闲心去管公廪被搬走了多少。 至于那些自以为对大燕忠心而闹事的人可就有点不明头了,他们也不想想绝大多数老百姓要的是什么。赵国人又不是异族的胡人,除了在战场上不得不杀人以外也没有在征伐中大肆杀戮惹起民愤,就算燕国全境暂时都被赵军占领了,只要他们善待燕国百姓,不去做把燕国人逼急了跟他们拼命的事,又会有几个人愿意抛下身家性命跟他们去做这些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勾当?所以……大家还是洗洗睡为好。说不准明天一睁眼,那些自以为忠义的贼寇们就已经全部被肃清。大燕重又四境平安了呢。 被燕王压制了许多年之后,终于再次扬眉吐气的燕国宗室贵族“英才”们恣意的狂欢着,没有人能听见,也没有人愿意去听已成傀儡的燕王姬职无声的哭泣。他们感谢赵胜。虽然内心之中也在希望赵胜带着他的军队尽快滚蛋,以免束缚了他们狂欢的情绪,但同时他们也巴望赵胜能在燕国多过些日子,毕竟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原先只是在府中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陡然被放出来掌握了大权之后,还是有对自己能力的自知之明的,他们需要一支强悍的力量保证他们顺利地吞噬掉燕国的所有权利。 他们之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不明白赵胜为什么要让他们上位,但对于他们来说权势所带来好处的诱惑却可以掩盖一切恐惧。他们要掌权。他们要防止燕王的逆袭,但同时他们又信心不足,所以他们只能暂时与赵胜绑在一起,即便明知这样做有一个非常不好的名字——“卑躬屈膝、卖国求荣”也在所不惜…… 燕国只乱了半个多月便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并没有人关心秦楚韩魏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手段压制赵国,促使赵军退出燕国去。当然了,在赵军全面控制燕国四境的情况下,就算有人关心这些事也没有用。毕竟隔着赵国和齐国,秦楚韩魏实在是太远了,从那里发出来的消息在很长时间内只可能被拥有完善情报系统的赵国占领军上层人物知道,所以燕国的士绅百姓也好。赵军绝大数将士也好也只能规规矩矩的按照赵胜等人的命令去做,违抗命令。拿脑袋去博名声的场面事儿实在没几个人敢做。 燕国人懂规矩,赵军便轻省了许多。至少用不着天天紧绷着神经生活在防止燕国人作乱的劳累之中。蓟都城东虎山大营本来是燕王禁卫大军的一处驻地,自从燕军精锐被打散处置,燕国将领大多被囚之后,在这里驻扎的已经换成了孙乾辖制之下的赵军左军两万人马。身在他国,又是在战事刚息的时候,军中自然是繁忙不停,各项命令各项传报就像走马灯一样不停地从各道辕门里来往穿梭着,就算到了夜里,熊熊的火光也要彻夜长亮,随时等待上边的命令。 已经到了七月下旬,时值处暑,然而酷热依然未退,虎山大营正西的一道辕门口灯火通明,门房外架起的松木火炬之上巨大的火头随风飘荡,松脂被熬了出来,在火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更给人带了许多难耐的燥热。 军营之中值夜的人员有巡兵守卒之分,在营门口站岗看守的自然是守卒。在大队巡兵像穿网似地军营内外密集巡逻的情况下,守卒其实并不多,不重要的门岗也就五六个人而已,能起到示警传讯的作用也就行了,加之真正的精锐还需要养足精神随时应对战事,所以除了形势危机,必须严防以待的情况以外,守卒一般都是由些年纪稍长的兵士充任,正所谓老兵油子。 老兵油子在军中往往都是混滑了的人,并不像新兵蛋子们那样拘束,脱开了级别较高的官长视线,根本别指望有什么军仪。这处辕门的几个守卒正是如此,刚刚才进入戌时,除了分出两个人抱着长戟坐在辕门口一边看门一边无聊的说些荤话打法时辰以外,剩下的几个人全都猫进了门房呼呼大睡等着过两个时辰再起来换岗了。 军营之中平常的生活其实就是这样无聊,老兵油子们不在乎什么军仪,官长们就算看见了,大多数情况下也会装作没看见,谁也犯不着拿这说事儿。 戌正时分,就在这两个守卒也无聊的打起了哈欠的时候,辕门之外的黑暗之中忽然由远及近地响起了隐隐的马蹄声。这马蹄声多少提起了两名守卒的兴趣,当那匹驮着一个传令兵士的大马渐渐显出轮廓的时候,其中一个守卒已经招着手笑骂了起来: “我说于老九,你他娘的长能耐了,上司这么看重你么?这大半夜的还跑来搅我们营的安生。” “放你娘的屁,老子愿意这个时辰跑么?还不是上头有差遣啊。你们他娘的少消遣你爷爷,还不快给老子备好水。老子回来在慢慢教训你们。” 传令兵和守卒就是天生的欢喜冤家,彼此经常见面,不管是叫得上名来还是叫不上名来彼此却也是极熟。那传令兵催着马进了辕门,没舍得接着冲进去。兜着马跟那两个守卒笑骂了一阵,这才“驾”的一声高喝,双腿一夹马腹催着马进了大营,只留下了身后一串高声的笑骂回应。 进营传令绝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将军官长们那里肯定有数不清的说道,这些事并不是守门的大头兵们该管的事,同时也不是他们愿意管的。不过无聊的生活总需要调剂,所以那名名叫于老九。在更高级的军营中做传令兵,能听到更多扯淡事儿的人物却是他们极其欢迎的,约莫着于老九快转回来了,刚才在屋里头半睡半醒的那几个守卒也精神焕发的跑出了屋来等着。其中一个还极是关心的当真按于老九的话倒上了慢慢一陶钵半开不开的水放在了一旁。 不大时工夫,一群定点儿似的巡兵从门前巡逻过去以后,远处果然传来了大家期盼许久的马蹄声。 列位哥们儿都已经列队等候了,于老九自然不会拂了他们的“金面”,来到辕门前反身下马。像个大将军似地将缰绳扔到一名守卒手里,让他暂时将马拴到一边的柱子上以后便大咧咧的挤到了那几位守卒的中间叉着腿坐在了地上,接着便有人将那钵水递到了他的手里,在他抬头灌水的当口便有人高声笑道: “老九。你他娘整天云山雾绕的,就没句真话。原先在河间等着的时候今天说马上开拔。明天说不打了。到了这燕国蓟城还是没点准话,咱们他娘的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呀?” “慌什么呀。你爷爷我这不正跟相邦和廉将军他们商量这事儿呢么。等考虑周全了就告诉你们。” 于老九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水,放下陶钵之后抬起袖子在嘴唇上腮帮子上一抹便满嘴放起了炮。他这些瞎扯淡登时引来了一片笑骂,坐在远处的一名守卒咳嗽着笑道: “你小子还真是长能耐了,都能跟相邦和廉将军他们说上话了。我说咱们老九什么时候进位大将军啊?” “有那一天,你们就擎等着吧。” 于老九大咧咧的笑了起来,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道, “咱要是大将军,还打哪门子燕国?手里头有那么多的骑兵,早他娘的干秦国人了。唉,可惜了啊,咱没那个命。听上头说,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开拔回朝呢。” 出征在外哪能说回去就能回去,总的达到目的才行。这几位不是常年从军就是多次应招出兵的老兵了,这个道理门儿清,倒是也不在意,可不在意归不在意,谁还能不想家?今天也就邪行了,上来便扯上了这个话头,不免引起了大家的几分思乡愁绪,一名络腮胡子的守卒仿佛毫不关心的笑道: “你们说也他娘的真邪了门了,原先咱们也没听说大赵有这么支骑兵,嗨,说有他还就有了。就说这燕国人他也忒不经揍,先前哪曾听说这么几天就灭一国的事儿啊?这才一个多月的工夫,这燕国就平定了,我看呐,咱们离回去也不远了。你们说是不。我可听说咱们相邦那个娇滴滴的公主夫人就快生娃娃了,相邦还能不急着回去当爹呀。” 出征在外最忌讳提的话题有两个,一个是什么时候凯旋,一个是女人。后一个甚至比前一个更犯忌讳,这哥几个一听那人说“娇滴滴”什么的,登时浑身燥热,不由自主的咽起了唾沫。于老九斜着眼看了看这几个守卒,不屑的撇了撇嘴道: “瞧瞧你们这一个一个没出息的样子。唉,谁他娘的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呀……有些话我可都是听说的,哪说哪了啊,别瞎传。” 说到这里于老九的声音顿时小下去了几分,向四周看了看才神秘的道, “你们都听说大王跟相邦闹别扭那谁了么?听说朝堂上那些大夫们差点没翻下天来。” “听说了啊,不是说……是大王他忙中出错么?” 这种话题牵扯到了高层内幕,但在底层人眼里却只是些饭余谈资,不过军营中终究特殊一些,这些本质八卦的大头兵们虽然不敢大声说,却也感上了兴趣。 那于老九顿时满脸的气愤,在地上啐了一口才道:“屁,什么忙中出错。我听说根本不是大王的事,是相邦想当燕王,大王不同意,他们哥俩这才闹起来的,我可都是听说的,哪说哪了啊。” “不可能吧。” “相邦可是咱们大赵的公子,当哪门子燕王啊。” “就是啊,不是说燕国那些宗室中人都被启用了么,朝堂上坐的都是燕国人,相邦当谁的大王。” …… 于老九这番话顿时引来了一阵耸动,众守卒纷纷低声议论了起来,那名大胡子守卒粗着嗓子嘿嘿一笑,小声说道: “老九,我们知道你在主营当差,可这话千万别乱说,小心咱们都丢脑袋。” 大胡子的话顿时吓了众守卒一跳,大家眼中都闪过了一丝惧意,哪还有人敢接话。然而于老九却不在乎,低声说道: “还不是你们他娘的闲着没事干,非得提什么时候回去?老子也都是听说,哪说哪了,你们可别乱传。这事儿怎么不可能?当公子当相邦哪有当大王舒坦,相邦让燕国的那些废物宗室当官那叫,叫欲什么纵,就连老子都能看出来,那些人除了会喝酒玩女人也办不出什么正经事儿来。相邦让他们当官,还不就是为了自己掌大权然后再夺君位? 再说了,这种事没风不起烟儿,这些话我都是从上头那些人嘴里听来的,还能一点烟儿都没有?你们还巴着回去,呸……我看呐,咱们虽说没死在沙场上,可相邦要是真想当燕王,那就得靠着咱们这些人给他撑腰,咱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见爹娘呢。成了,我这都是听说的,哪说哪了,你们可别瞎传。” 于老九说着话便爬起身拍拍屁股要走,那些守卒都被他的话说的一阵黯然,谁还有工夫再去搭理他,直到他走到远处拴马的柱子旁解起了缰绳,那名大胡子才向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跑到了他的身边,小声问道: “我说老九,你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呀?” 于老九有些烦躁,没好气的应道:“我说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我不说了么,听说的,听说的。你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嘿嘿,我倒不是想管闲事,就是怕……没打听清楚没法跟上头交代。” 大胡子笑得很是憨厚,但说的话却让于老九一愣,忙下意识的问道, “你什么意思?” 大胡子又是嘿嘿一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随便问问,也好跟上边交代。哦,对了,邯郸城北有个去处你总得听说过吧,我家就在那里住。” 于老九顿时被说糊涂了,根本想不明白大胡子要说什么,只得奇怪的问道: “你家?什么去处?” 大胡子又是嘿嘿一笑,但接着双眼之中却露出了凶光,极低的压住嗓音说道: “云台。” “云,云台!” 于老九的发根猛地一炸,瞬间意识到了些什么,双腿一软顿时坐倒在了地上。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抓鱼 由于早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从而早有准备,谣言事件普一露头便被云台署在第一时间捂了个正着,在各处军营及临时官衙内外共抓获造谣者十七名。(_泡&书&吧) 冯夷等人不敢怠慢,除在必要处采取果断措施以外,又连夜开始审讯,边审边抓,到了子时之前整个事件迅速得到控制,除为免除打草惊蛇暂时只能予以监控者之外,涉案人员悉数被捕。 这十七名造谣者有一手,也有二手三手,最多不过四手,也就是说谣言刚刚形成便被掐住了,虽然各人所传谣言略有不同,但经过审讯,最终却发现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 所有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冯夷兴奋异常,连忙拿着第一手的审讯材料骑快马去找赵胜。这些日子赵胜和数百名各级随从人员正住在燕王“送”给他的燕相府中,伐燕大计未晋,也是整天忙的跟陀螺似地,哪有工夫分出神与于老九这号人物共商大计。当冯夷到达时,赵胜并没有歇息,而是在灯火通明的前厅里与廉颇怡然安坐,而在他们侧面的席上则坐着个一身素服,带着难掩儒雅神色的脸上满是憔悴,腮边全是多日未曾修理的杂乱胡茬子的中年壮汉。 这个壮汉冯夷虽然不熟,但是也认识,知道他是燕国大将秦开,赵军在蓟都城下围点打援的时候,秦开从上谷率疲惫之师前来救援,给赵军造成的损失最大。但同时也是赵胜特别交代不得伤害的一个人,自从兵败被俘以后一直被软禁在他的府中,虽然被限制了行动自由,但并没有受到任何委屈。就连包围秦府的赵军将士对他都是恭恭敬敬,只要不提出门,任何要求都尽量予以满足。 给秦开的待遇这么好,就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赵胜想干什么,可各人各管一摊,冯夷虽然看见了秦开坐在一边,却只是客客气气的向他点了点头便连忙趋步走到赵胜几前,双手一递将一大摞丝帛放在了几上。兴奋的说道: “相邦,今天总算抓到大鱼了。” 赵胜抬头看了看冯夷,随即俯脸在最上面那份字绢上上下看了片刻,呵呵笑道: “嚯。这鱼果然不小。” 说着话赵胜随手将那摞帛书递给了一旁已经欠起身来的廉颇,在他匆匆观看的当口又抬头对冯夷笑道: “这条鱼不小,别人恐怕摁不住,你跟廉将军这就带人先去控制住他们,我和秦将军说几句话便过去。” 赵胜话音还没落下。那边厢边看边蹙眉黑脸的廉颇已经捏紧拳恨恨地砸在了几上,震得那些帛书都跟着跳了起来,他随即抬起头来对赵胜恶狠狠地问道: “相邦发句准话,末将过去怎么做才算控制他们?” 赵胜笑吟吟的看了廉颇一眼。举起几上的竹筒喝了口水,歪着头轻轻放回几上的同时斩钉截铁地说道:“抓。要是敢于反抗直接正法。出了事有我赵胜担着。” “诺!冯下卿跟我走。” 什么叫底气?上头敢大包大揽的担全责撑腰就是底气。廉颇啪的抱住拳高亢的应诺一声,急忙起身招呼冯夷匆匆离开了大厅。 秦开现在就一囚犯。哪知道赵胜他们在干什么。略带些茫然将廉颇他们目送出厅去还没来得及转回脸来,就听赵胜像没事人一般笑呵呵地招呼道: “秦将军,赵胜该说的话刚才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赵胜了解秦将军,不敢过多勉强,只是希望秦将军能够细思。” 秦开闭着眼轻轻呼了口气,轻声接道:“赵相邦为秦某着想,秦某感激不尽。只是秦某世受大燕国恩,虽然败了,却不能做贰臣,不然的话实在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大王的厚恩。还请相邦海涵。” 赵胜笑道:“赵胜琢磨着秦将军也会这样说。在秦将军心中,赵胜其实有些胜之不武的,这燕国败得确实有些冤。不过胜便是胜,败便是败,赵胜纵使想让秦将军心服口服,如今的局面之下却也没时间再让秦将军整兵鏖战了。” “呵呵,相邦这话就有些看不起秦某了。秦某虽是不才,却也知兵行无常的道理,败便是败,秦某不会去求什么沙场公允。” 秦开宽厚的笑了一声,但脸上却难掩痛惜,仿佛陷入沉思中一般沉默了片刻,接着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赵胜笑道, “伐齐之前大王曾想让秦某与屈将军共同举兵。泡-书_吧(但秦某颇有些不赞同大王得一而进二的谋划,只是当时大王太有些乐观了,如何也听不进秦某的话,前些日子屈庸将军从齐国退而不回,遥望燕境悲愤自刎,秦某听说之后心里实在是……” 说到这里秦开实在说不下去了。深深的咽了几口唾沫,仿佛自我安慰似地抬起头来望着赵胜呵呵地笑了几声。赵胜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也跟着安慰地一笑,道: “前几天赵胜去拜见燕王,曾跟燕王说过,燕国之败其实与齐国相同,都败在一个贪字上。秦将军比燕王悟的要早,只可惜……” “相邦可犯这个字了么?” 秦开没等赵胜说完便笑呵呵的接上了话,赵胜被他一堵,瞬间住了声,停了半晌才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道, “方今列国并存,秦也好、楚也好,齐也好,燕也好,我赵国也好,其实不管明不明白这个道理,心里都是有这个字的。贪并非坏事,就说燕王,忍辱负重二十年,为的就是伐齐大胜一雪国耻,同时摆脱齐国羁縻。但齐王所行之道实在让人不得不起贪心,若是没有各国牵扯,燕国当真能一举并齐。虽说是贪,但对燕国大盛却是至关重要。只可惜燕王还是棋差一招,万千算计之中不肯去思量‘万一’两个字,只以平常心去考虑赵胜的威胁。也就难免一败了。 赵胜与燕王提到过这个字,今天又与秦将军提到这个字,以秦将军所见,赵胜心中所想是什么?又是如何看这个字的?” “呵呵……” 秦开用心地听着赵胜的话,见他问上了自己,不觉无奈的摇了摇头,笑了两声便不再说话了。赵胜笑吟吟的打量着秦开,轻声说道: “赵胜原先便熟知秦将军之事。当日云中一会更是顿生接纳之心。赵胜清楚秦将军是什么人,但今天却不能不说秦将军还是有些看不开。赵胜既然有接纳之意,也便不会事事相瞒,秦将军如今还心存秦楚攻赵。燕国复国之念,赵胜只能实告,此事恐怕有些难了。 近日赵胜已经得到战报,楚国以昭滑为将出兵沂上,恐怕不日秦国也会出兵。看起来这一仗赵国难免四处受敌,但可惜,秦国固然能扰我西陲,但以楚国的心思恐怕连大赵的边也摸不上。秦将军是明白人。原因赵胜也就不再细说了。赵胜已经做准了这般情形,并早以此般情形谋划。伐燕以二十万兵,功成以后绝不在费赵国一斤粮食。反向西陲输送不少,以秦将军之见可会影响西陲对秦? 秦将军说赵胜与齐王燕王一样也犯了个贪字,赵胜不想否认,但贪成贪不成却是两道话,就看你怎么做了。赵胜不敢说赵国一定能抗住秦楚各国,一手完成在燕的谋划,但事在人为,只要做了却总比空想为好,只要将自己能考虑到的事都考虑清楚,就算天不遂人,最后身败名裂又有什么可遗憾的?” 秦开一直低着头不吭声,赵胜也不想难为他,顿了一顿接着笑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后会如何赵胜也不敢说,就看秦将军怎么想了。今日将秦将军请过来只是想请秦将军好好思量思量,当年周武定鼎,列分天下而成封建,燕在冀州是实,但若是当时有半分的错谬,燕国又为何不可在豫州,不可在徐州?又为何不可如蔡国杞国那般早早的断了社稷呢? 若是那样,秦将军又是哪国人?如今再说这话虽然有些笑谈,但赵胜还是得说一句,虽说君礼臣忠,燕王待秦将军恩厚,秦将军应当以忠示之,但燕王虽是为国,但所行之道终究害了燕国,秦将军之忠已尽,又何须纠结呢?另外若是如赵胜所说那般情形,秦将军绝不会知道自己是哪国人,但必定知道自己是周人,是华夏之人。赵胜深是拜服秦将军攻伐东胡之功,昔日云中一战也可算效仿将军。所以赵胜敬的是伐胡之秦开,劝的却是自陷迷思的秦开。” “唉……” 秦开仰起头远远望向了厅门之外的黑暗之中,半晌过后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却一句话也不肯说。 ……………………………………………………………………………………………… 子时刚过,漆黑的天幕之下,蓟都城东赵军主营之中依然繁闹无比,一簇簇明亮的火炬映照之下,到处都是来回巡逻的大队兵士。 在大营西北角一处紧闭着厅门的衙房之中,三个甲胄未卸的赵军偏将正忐忑不安的等待着什么,其中一个人极是心神不宁,左手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剑柄不停地在厅内来回的快速踱着步,不时停下来向着封闭严实的大窗看上一眼。那大窗之上绷着粗绢,厅里的火炬光芒映照在上面,外头能看见里边,里边哪能看见外头,可他不敢开窗,却依然不甘心一般的想透过那窗上的绢面看到外头的情形。 “叔钧,你都晃荡一晚上了,快快坐下,要是再晃,你哥哥我可就犯迷糊了。” 来回踱步的那名偏将的字是叔钧,大名则是赵从,响当当的大赵宗室,对他说话的那人则是他的同宗从兄赵翼,他们两个再加上在坐在旁边没有吭声的赵略都是邯郸将军麾下的偏将,既是宗室又有战功傍身,自然提拔的极快,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是相当一级的将领了。 赵从闻声停住了身,心神不宁的转头看了赵翼和赵略一眼。虽然匆匆的坐回了他们身边,却颇有些不放心的说道: “毛沁那厮到底跑哪去了?到了这个时辰还不回来复命,可千万别……” 赵翼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嗐,我看你就是小心过头了。其他几个人都已经复了命。那就说明没事,毛沁那小子说不准让什么事缠住了,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七哥,你也别怪叔钧太过小心,这种事咱们终究是头一次做,万一当真出了什么事,只怕不大好办。” 赵略虽然不像赵从那样沉住不起,但同样也是一脸的不放心。心有戚戚之下连忙替赵从说起了话。 赵翼比他俩都年长一些,见他们都有些怕事了,忍不住哧的笑了一声道:“小心些倒是不为过,不过你们也不想想什么叫谣传。这种事大家都关心。自然传的更快,等他们发现的时候早不知道传到多少人耳朵里去了,千言万口的都是‘听说’,让你查能查的清楚么?” 赵从还是不放心,连忙低声接道:“话是这么说不假。可凡事都得小心个万一。那个冯夷可不是吃素的,他天天在平原君身边转,小弟怎么瞅着都有些心虚呀。” 赵翼嘿嘿笑道:“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别说这种事不好查。就算当真能查清楚,咱们又怕什么?你们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以我估计等平原君知道了这事儿十有八九也得往咱们几个身上怀疑,可别说他没什么证据。就算有证据又能拿咱们怎么办?当兵吃粮的你还怕杖责么?大不了把咱们从军中撵出去罢了,你怕什么?有宜安君他们撑腰,就算不要这些军中功劳了,咱们宗室之人还怕少了富贵?” “就怕你们的富贵到头了!” 赵翼话音话音还没落下,厅门那里猛然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就在赵翼他们一阵发呆之时,厅门轰然大敞处廉颇和副贰孙乾以及云台署司官冯夷带着一大群兵将已然气昂昂的闯进了厅来。 “廉,廉,廉将军?末将等拜见廉将军。” 廉颇的突然闯入登时吓了赵翼他们一跳,他们心知廉颇此来绝无善意,但还是连忙跳起身以军礼拜了下去。 廉颇黑着脸打量着面前这三个宗室将领,恨恨的咬了片刻牙才恶狠狠的怒道:“你们办的好事!” “廉将军这是何意?末将等做什么了?” 赵从和赵略早已经吓得不敢吭声了,但赵翼却还能稳得住阵,虽然脸上一白,但依然沉住气装起了无辜。 “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此时廉颇一点好脸也没有,抬手向后一招的同时,另一只手接着将一卷字绢从袖子里顺出来摔倒了赵翼面前的地上。他话音刚落,只听厅门外接着传来了一阵“快走”,“快走”的暴喝,随着那些喝骂,几个灰头土脸的兵士在数名高壮士卒的押解下挤开门口拥着的人群走了进来。那几名兵士一脸做了亏心事的表情,被身后押解的兵士猛地向前一推,虽然趔趔趄趄的向前冲了几步才站住身,但根本不敢抬起头去看赵翼他们。 好么,这老几位赵翼他们都认识,不但那个“开了小差”的毛沁在里头,就连刚才已经回来复命,被他们吩咐下去歇息的那几个人也都没跑,这情形根本不需要在说什么了。赵从和赵略一见这般情形,脸上顿时白的跟纸一般,两条腿肚子也顿时转起了筋来。 赵翼终究比赵从、赵略他们年长一些,见此已然明白出了什么事,但依然假装无知般的急忙说道:“他们,他们是末将的属下,廉,廉将军抓他们做什么?” “还装?想把责任推给他们几个么!自己低头看看那上头他们都说了什么。” 廉颇紫棠色的脸上登时露出了个狰狞的笑容,抬手向地上的字绢已知,不等赵翼回答便厉声喝道, “拿下!” “诺!” “诺!” ……廉颇命令一下,七八个兵士立刻向赵翼他们扑了过去。赵从和赵略下意识的向后退起了身,赵翼虽然同样如此,但向后一挪步,紧接着便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了佩剑向那些兵士一挥,对廉颇高声喝道: “廉颇!你也配说这两个字,也不看看你赵爷爷是什么人!我要见相邦!” “想拒捕是么?相邦还不是你们几个小小的裨将说见就能见的。剑指同袍,这就是你的第二桩罪名,来啊,把他的剑给老子夺了,拿下!” 兵士们只听命令,谁管你“赵爷爷是什么人”?廉颇命令一下,那七八个兵士立刻一拥而上,其中一个身手敏捷的一巴掌扇掉赵翼手里的长剑,几个人硬生生的反别住了他们三个人的手按在了地上。 “廉颇!” 赵翼动弹不得,但嘴上却依然不肯相让,极力的抬起头来怒道, “你别看你是邯郸将军,可你管不着宗室子弟!老子不就是让底下人在外头说了几句不靠谱的瞎话么,老子今天还就承认了,可你能拿老子怎么样?” 赵翼要是不提宗室这两个字还好,一提起来顿时戳到了廉颇的火头,廉颇登时恼了,怒道:“老子是邯郸将军,你在老子手下当裨将就得受老子管!还老子能拿你怎样,造谣传谣祸乱军心这是死罪,你认不认罪?” “……认!” 赵翼咬着牙默了片刻,猛地扬起头来狠狠的吐出了这个字,但扭曲的脸上随即现出一阵狞笑,高声喝道, “可你也别忘了,大赵肃侯曾有明喻,宗室子弟除身犯谋逆大罪绝不可赐死,连大王都没杀我的权力,就凭你?” 廉颇一肚子的火大,怒声喝道:“你祸乱军心,还他娘有理了?军心一乱,大军就会战败,将士千辛万苦创下的局面白白丢尽不说,还要死伤无数,你们其心可诛!老子管你是什么人,今天杀的就是你!来啊,拉出去!” “你敢!我要死了,你他娘的也别想活!” 赵翼心里不慌是假的,但却丝毫不敢服软,脖子一梗干脆跟廉颇杠上了。孙乾见廉颇已经怒到了极点再不管分寸,连忙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疾声劝道:“廉将军,廉将军还请稍安勿躁,赵翼可罚不可杀,他们可是……” “去你娘的!” 廉颇肚子里的话积了不是一天了,今天话已经赶到了这个份儿上,要是再不立立威,今后连赵介逸都比不上, “狗屁宗室,要不是没有你们这些狗杂种还乱不了事!老子今天豁出去不要这条命了也要杀了你们为国除害!” “廉将军,不可!” 孙乾知道廉颇是那种该沉的住气时就一定能压住阵,但放任了火气什么也不管之后谁也按不住的性子。要真是就这么把赵翼他们杀了那不全乱了么? 孙乾顿时一头的大汗,连忙去瞥站在一旁的冯夷,他本来还想让冯夷跟着一起劝廉颇,谁想这一眼之下却见冯夷也是一脸怒气的紧盯着赵翼他们不放。这情形让孙乾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清楚这就算是势不两立上了,眼见廉颇要冲上去亲自动手,心惊之下连忙抱住了他的粗腰。廉颇登时一阵咆哮,然而就在此时厅门处忽然传来了一阵笑,紧接着就听赵胜的声音道: “廉将军急什么,我不是说等我来了之后再说么?”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愚律为山 “相邦?” “末将参见相邦。{书友上传更新}” 赵胜忽然出现,立刻制止住了厅房里的混乱,其他人都连忙拜见,就连暴怒中的廉颇也瞬间静了下来,黑着脸向赵胜“啪”的一抱拳便默不作声的站到了一边。总算没弄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孙乾偷偷地抬手擦了把汗,这才放下心退到了廉颇身旁。 其实赵胜比廉颇他们来得要晚许多,只不过廉颇、冯夷他们在抓捕赵翼三个人之前还有许多准备工作,比如先行捉拿询问已经在册并被监视的那几个赵翼手下兵士,从他们嘴里掏出抓捕赵翼等人的证据什么的,所以这么一折腾,等开始抓捕赵翼三人的时候,已经将秦开恭送回府的赵胜也前后脚赶到了。 就在一片沉寂之中,赵胜带着蔺相如从众兵士自动闪开路的厅门口走进了厅去。扫眼看见散乱地扑在地上的那一堆字绢,赵胜俯身拾起轻轻拍了拍上边沾着的尘土,接着走到赵翼刚才坐的那条几案后放下字绢坐下了身来,笑呵呵的一抬手道: “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先放开他们。” “诺!” 那几名压着赵翼三个人的兵士应声退到了一边,惊魂未定的赵翼、赵从和赵略总算舒服了些,相互之间匆匆的觑了一眼,虽然连忙低着头在赵胜面前排成一排一个军礼鞠了下去,但在不知道赵胜葫芦里卖什么药的情况下却没有一个人敢先开口去让赵胜抓把柄。 赵胜向赵翼他们打量了一眼,又低下头抬手仔细的抚平了几案上的那些证据。随手翻出一张上下看了两眼,等一名负责抄攥文书的云台郎铺好白绢和笔墨坐在了一旁的几后,这才重又抬起头对赵翼笑呵呵的问道: “季玉兄怎么想起来让下头人出去说这些了?” “我,这……” 赵胜和赵翼他们都是宗室中人。不管支分远近是否熟悉,彼此还是认识的。赵翼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应对赵胜的问询,哪曾想他上来居然先问了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这种话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毕竟话中意味模糊,解扣子还是套绳子的可能性都有,要是一个不慎便会被他绕进去。赵翼一时之间没想起应对的词儿,刚“这”了一声,赵胜又笑吟吟的问道: “受人指使?” “不不不。相,相,不,不是。公子。末将几个人只是喝醉了酒,有些,有些牢骚,所,所以才胡说了几句。谁想,谁想他们却出去乱,乱说……” 廉颇刚才是硬杠硬的砸,赵翼也只能硬杠硬的接。可赵胜这么绕圈子来软的,赵翼却没了刚才不得已的硬气。登时之间慌了,虽然找到了些托词。说出来却是磕磕绊绊,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赵胜笑微微的注视着赵翼,等他说完并没有接话,又低下头翻看起了那些证据,半晌的功夫才道: “他们说的怎么跟你不一样呀?你自己看看这个,还有这个,还有这张,回的话虽不同,意思却大差不差……哦,这个叫毛沁的说得最详细,你看看:赵翼将军晌午接到家书一份,是他送过来的,送过来的时候路上有多人得见。将军‘睹而生畏’,让他即刻传请赵从赵略两位将军。向晚召集一干亲信吩咐了那些话……噢,季玉兄的家信呢?” “家……” 赵翼登时被问了个窝脖儿,他手里是有“家信”,可那“家信”能见人吗?傻子才会看完了以后还留着。赵翼明白这个道理,冯夷当然也明白,但他同时更明白是什么人再给赵翼写家信,那些人看似只是让赵翼造谣,但如今楚国已经起兵,秦国也必然快了,赵军军心若是浮动,那就是在要赵胜的命。那些人已经有置赵胜于死地的念头了,冯夷怎么可能不恼,虽然明知必然搜不出什么来,但为了帮赵胜震慑赵翼他们,还是厉声高喝道: “搜!老鼠洞也给我翻一遍,不许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冯夷,没你的事。” 没等众云台郎应诺,赵胜便向冯夷摆了摆手,笑道, “这不还没定罪么,季玉兄依然是大赵的裨将,面子多少还是要留些的。季玉兄,家书可否给我看看?” “多人得见”那就是不缺人证,那你就得找出十全理由才能翻过案来,可你要是承认有家信,却又拿不出来,那问题不就更明显了么?彼此都不是无知村氓,赵翼哪能不知道赵胜那张嘴能把死人说活,就连燕王也是因为不了解赵胜,最终从一代枭雄沦落成了狗屁都不是,赵翼深知自己就算找出什么理由,赵胜那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坑等着他呢,无可辩驳之下干脆也不做无谓反抗了,赶忙单膝跪倒,低头抱住拳道: “公子,末将知错了。(_泡&书&吧)还请公子看在……” “你哪里错了?” 赵胜没等赵翼说完,问题接着跟了上去。赵翼再次被堵,眼珠子突突的鼓了两下,差点没哭出来: “末将不该,不该造谣。” “不该造谣?” 赵胜哼的笑了一声道, “你们是不是看着天晚了,我必然睡了,迷迷糊糊之中难有防备,你们也好多传几道手。知道的人一多,等我反应过来也查不清楚,抓不到你们的把柄?” “公子,公子,平原君恕罪啊!” 赵翼已经接不上话了,那两位还不如他的赵从和赵略更是不堪,心惊胆裂之下连忙跟着跪了下来,不过嘴上却没犯糊涂,一个劲儿“公子”、“公子”的叫了起来。 赵胜都快被他们气笑了,以拳护口轻轻咳了一声。笑道:“这里是军中,公事之地。公子,平原君这些私称成何体统?我问你们,你们这就算认罪了么?在军中造谣传谣祸乱军心应当如何罚?” “公子。嗷,不不不,相邦,肃侯当年可是……” 赵翼深知挨罚肯定是跑不了的了,但该怎么罚却大有说道。他们有“免死金牌”在手,但又何尝不怕赵胜明着和气,心里却必然火气的情况之下像廉颇那样做,所以也顾不上什么该怎么罚了。急忙将赵胜他爷爷赵肃侯那尊“大佛”给搬了出来。 祸乱军心会导致惨败,这是军中最大的忌讳之一,最大的忌讳要怎么罚还用说么。赵翼明白这个道理,孙乾作为佐贰邯郸将军、负责治法的副将。自然更懂这个道理,然而他同时更懂大赵的“道理”,即便赵翼不提赵肃侯,他听到赵胜明面上平静,实际上杀机腾腾的话同样心里发毛。连忙抱拳禀道: “相邦,万法从权,还请相邦慎思定刑。” 孙乾身份在那里摆着,实在不敢把话说的太明白。但蔺相如却不行,他虽然已经是赵国的下卿朝臣。但说来说去还是脱不了赵胜幕僚的实质身份,深知赵胜表面上越平静。心里的火积的越重,只得跪坐在他旁边极其小声地说道: “公子,这事已经摆明了是怎么回事。那些人在拿您一头,要的就是就算不成事也要让您乱了方寸,得罪一大堆不好得罪的人,您可万万不能中了他们的圈套。这几个人该罚,该狠狠的罚,但万万不可出了格,落了那些人的把柄。” 孙乾和蔺相如的话都极其隐晦,但意思却明白无比,这三个人不能杀。为什么不能杀?还不是因为赵胜那个便宜爷爷赵肃侯呗。 赵国王族这一支血脉从老祖宗开始就具有神经质一般的过敏级感性色彩,极重“情义”两个字。如果是普通人,重情重义不但不是毛病,反而是极宝贵的人格品质,但作为君王来说如果在这上边过了头却往往会坏事。 就比如说三家分晋时候的赵襄子,他和韩魏两国的老祖宗一起除掉了在晋国掌大权的智伯,结果惹出来一个“士为知己者死”的豫让。豫让多次刺杀赵襄子,按说为了自己的安全,赵襄子完全可以在表彰豫让对智伯的忠诚以后将他杀掉,可人家赵襄子神经质发作,居然多次在危险过后放过了豫让,要不是豫让到最后自己都对赵襄子的重情看不下去了,只得悲愤自杀,赵襄子还指不定会不会死在豫让手里呢。 这还不算,赵襄子国君当得不错,但偏偏在继承人问题上犯了大错,他是庶出,因为才能卓越,他那个同样神经质的老爹赵简子干脆废了太子让他接班。接班便接班吧,可到最后他都对自己的庶出身份耿耿于怀,死之前愣是没让自己那几个同样才情卓越的儿子接班,而是让他那个废太子大哥的长孙赵浣当了太子,继承了他的君位,由此拉开了赵国数百年君位继承权纠缠不清、纷争不断的序幕。 从赵简子开始的几代就不细提了,只说赵胜他爷爷赵肃侯,那位老人家更是神经质过了头,为了表现兄弟和睦,干脆将下一代的子侄放到一起排序,不但闹出了排到老九就不敢再往下排的笑话,当时甚至惹出了众臣“何不以诸公孙皆为公子”的抗议。出了这么档子事,老爷子依然死性不改,在他晚年的时候曾发生过远支封君叛乱的事,众军费劲吧唧的平了叛之后,赵肃侯居然在对叛乱者明正典刑后痛哭流涕的表示“从今后宗室者除****外绝不可极刑”,这不摆明了是要放纵宗室子弟胡作非为么。一国之君当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实属不易,也难怪在他死后,十五岁的赵武灵王明摆着的正常继位居然引来了各国趁机灭赵的念头,足见赵肃侯这国君失败到了什么程度。 接下来的赵武灵王虽然堪称赵国第一明君,先秦闪耀夺目的巨星,但在这上头同样比列祖列宗好不到哪里去,先是因为对王后吴娃的挚爱而废长立幼,活着的时候就把赵何扶上了君位,结果过了几年后悔了,又觉着对不起韩后所生的长子赵章。干脆将赵国一分为二,让赵章与赵何平起平坐当起了代君。沙丘宫变的原因有很多,但这一点却是最为直接的导火索。 再说赵何,他专宠陈嫔代表着什么就不必细说了。如果他能有唐玄宗那样的作为,到最后说不准又是一场“长恨歌”的悲剧。就说用人方面,在“完璧归赵”之后,蔺相如虽然没能超过赵胜成为相邦,但在赵何信任之下几乎成了赵国第一重臣。渑池之会的时候赵何完全失去了主张,蔺相如和廉颇他们商量好了让他去见秦王,他便去了。去了也就罢了,至少还是对这些心腹重臣的信任。但在秦王咄咄相逼之下,赵何居然完全没了反应,要不是蔺相如那张嘴比刀子还厉害,他被秦王羞辱就成板上定钉的事了。这样的情形已经不能简单的理解为重情重义。完全是没有政治头脑了。 这些事不能多提,提多了赵胜只能眼泪哗哗的,但不管怎么说,赵肃侯那道祖宗成法却依然像座大山一样摆在他面前,让他明知道有人要置自己于死地都无法畅畅快快地予以还击。 …… 厅里的人虽然听不清楚蔺相如再说什么。但并不难明白是在劝赵胜。赵胜一边听一边抿着嘴盯着赵翼他们,半晌都没有说话。赵翼他们见赵胜这幅表情,虽然依然百爪挠心,但却看见了生机。连忙嗵嗵嗵地磕起了响头。连声求饶道: “相邦,末将等知错了。愿受惩处,只求相邦看在同脉连枝的份儿上……” “同脉连枝?” 你们受人所命造谣害我的时候可曾想过同脉连枝?赵胜虽然没有把这心思说出来。却冷冷的笑了笑,在跪在赵翼身旁的赵从和赵略两人脸上扫了一眼,轻声笑道: “季玉兄既然是在跟你们商议之后才向外传的那些话,这样说来,你们定然是知道那封‘家书’上写了什么了?” “我……” 赵从和赵略登时语塞,寒着脸相互望了望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赵胜已经撇下了他们,抬头向孙乾问道: “传谣者应当何罪?” 传谣者?这不是把赵翼这几个造谣者撇开了么……孙乾连忙禀道: “诺,以大赵军律,受人唆使传谣者当杖五十,逐出;信谣传谣者当杖三十,同逐出军。不过,不过宗,宗室还当避其羞,并减些许……” 孙乾说什么“受人唆使传谣者”完全是想给赵胜一个台阶下,毕竟要是较真的去掰扯,赵翼他们可以算造谣者,但同时也能算受人唆使传谣,至于把他们撇出去之后后边的造谣者应该怎么对付不是今天能做的事,只要先把今天的事儿平了,后头的事就好从长计议了。 廉颇和冯夷他们听到孙乾这样说,虽然心中气急,但也知道赵胜的难处,虽然难免要丢些面子,但总好过彻底与整个宗室为敌,也只能气哼哼的把脸别到了一边。蔺相如刚才虽然在劝赵胜,但何尝不气,听到这里也只能无声的叹了口气,低下头默然的捋起了胡须。而赵翼三个人却是连连暗呼庆幸,那里还敢再去撩拨赵胜。 这厅房极是敞阔,挤在里头的人又多,赵胜也不可能注意到每个人的反应,等孙乾话音一落,接着笑道: “哼,避其羞……信谣传谣,杖刑三十,受命传谣,杖刑五十。好,冯夷,你命人即刻将信谣传谣者还有受赵翼他们所命传谣的人都拖进来,当厅施杖以儆效尤。” “诺,带进来!” 冯夷舔了舔嘴唇,应诺一声接着向外招了招手。厅门之外挤着的人其实比厅里还多,不但有军中之人、云台众人和被抓获的传谣者,为了避免谣言再次扩散,那些听到了谣言的人也被带来了。 厅外的兵丁们听到传唤,立刻将那些信谣传谣的倒霉蛋全数推进了厅来,只听孙乾咬着牙恨恨的喝了声“行刑”,立刻与毛沁那些人一起被兵士们一同按倒在地,不由分说便用结实木棍狠狠地招呼上了他们的屁股。 受命传谣的毛沁等人也好,嘴巴漏风不懂把门儿的于老九他们也好,说来说去都是些替死鬼,不管是三十杖还是五十杖,只要结结实实的招呼在了屁股上,就算死不了基本上也残了。 一时间满大厅之中都是噼噼啪啪的棍击声和被施刑者的惨叫,不大时的工夫甚至出现了血肉横飞的景象,那场面堪比地狱。这样的情形实在是骇人,挤在厅外的那些听到了谣言的兵丁们无不胆战心惊,大是庆幸自己没来得及去乱八卦,就连厅里的蔺相如也不由自主的举起袖子遮住了双眼。至于站在一旁望着那些倒霉蛋儿的赵翼他们,当看到这般凄惨的景象时,猛然想到过不多大会儿自己虽然不至于这样当众丢人,却同样要在鬼门关上走一遭,无不腿肚子转筋,要不是硬撑着身子,几乎快要瘫下去了。 虎无伤人意,奈何人有谋虎心。赵胜并不惧沙场上的血肉横飞,却也不想看到眼前的景象。然而他必须看,并且还要坐正身子目不转睛的看,只有这样才能告诉所有人,即便身在逆境之中,他赵胜也不是可以任人欺凌摆布的。 很长的一段时间以后,噼啪的棒击声逐渐停了下来,受刑的那些人有的已经昏死了过去,但还有人可以吭吭唧唧的在那里倒气。赵胜猛地一挥手道: “拖出去。” “诺!” 众兵丁一声高喝,立时抛了棍棒将软泥一般瘫在地上的那些人拉拽起来架出了厅去。赵胜紧接着冷冷的扫向了赵翼他们三个人,这哥仨心惊胆裂之下都在偷偷注视着赵胜,突然见他用这种目光望向了自己,心里忍不住一阵狂跳,扑通一声便跪在了赵胜面前,赵从和赵略早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赵翼好歹还有些许冷静,忙不迭的凄声禀道: “末将知错了,愿,愿受罚。” 赵翼这些话极有分寸,虽然已经低声下气的告起了绕,但意思却不是这么回事,那一场杖刑已经是难免,但扛不过去也就是一残,扛过去那还是一条好汉,难不成赵胜还真敢让人把他们打死? 赵胜冷冷的注视着赵翼,见他口条依然利索,忍不住笑了一声,明知故问的问道: “愿受罚?你们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该受什么罚么?” “啊?这……末将愿受杖刑,只求公子看在同为宗室的份上避其羞啊!” 赵翼心里忽然出现了些不祥的预感,他不知道赵胜要做什么,但求生的本能却让他急忙再次搬出了自以为能够震慑住赵胜的那些话。 赵胜猛然抬头一阵大笑,紧接着愤然起身伸手指向了赵翼,高声喝道: “肃侯曾有明喻,宗室之人除****外不可极刑。但你赵翼所犯恰恰正是****。我大赵数十万大军为国而战,如今局势未定,列国虎视,稍有差池便会兵败山倒,国将不国。你蓄意造谣乱我军心,若成,则大赵必将败亡。你是没得什么好处,但所行之事不是****又是什么!” “啊,我,我……” 赵翼顿时傻了,然而还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赵胜已经向那名伏案疾书的云台郎高声命令道: “将我的话全部记下:危局之下当用重典,****者更不可姑息。邯郸裨将赵翼身为宗室,不思为家为国,反而成谣祸军,欲置我大赵于万劫不复之地,实为当诛之人。相邦赵胜秉大赵律所定,以斩刑相判赵翼,明日天亮聚集众将共同观刑,以儆效尤!赵从赵略二人虽为同谋,却为副贰,当减罚一等,暂囚禁于军中,待大军凯旋之时再行发落!来啊,把这三个贼子拉出去看紧了!” “诺!” “相邦,相邦……公子饶命啊!” 当那三人被拖出去之时,廉颇、蔺相如等人全都愣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老滑头 就在赵胜对赵翼明正典刑之际,楚国十余万先头部队已经顺沂水北上,大张旗鼓地挺进了东蒙山一带。(_泡&书&吧) 东蒙山就是现在的沂蒙山区,横亘在齐鲁大地与泗淮之间,虽然不像崤函和秦岭那样险峻,但莒邑便建在这片山区的要害处,也算得上齐国衰败以后拒楚的战略要地了。 七月的风虽然犹带炽烈,但高居山顶却要凉爽许多。莒邑之南三四十里以外的一座山峰上,在上百名带剑护从亦步亦趋的跟随下,一老一少两名仅穿着薄甲的汉子一边向着北边观望,一边在乱石堆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那副闲谈风月般的悠闲神情让人如何也没办法与此地已成战场的局面联系在一起。 那老者约莫五十余岁年纪,中等身材,没有戴军盔的头上发髻略显斑白,发丝总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缕乱发与发带一起随风飘扬。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脚下的地面,似乎极怕被突兀的石头绊倒,但紫棠色的脸上却始终带着乐呵呵的笑容。 当走到一棵参天大树之下较平整的地方时,老者嘘口长气停下身面向北边站住了,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器宇轩昂的架势,一双仿佛不知忧愁为何物的眼睛向着远方烟霞之中的高矮山峦望了一会儿,接着抬起右手向正前方一指,转头对身边那个二十多岁模样的年轻人笑问道: “越儿,那片山看到了么?” “伯父是说那一片么?” 那年轻人比老者高了差不多一头。闻声忙向前探了探头,顺着老者的手指方向仔细分辨了分辨,跟着也抬起手向那里指了指。老者收回手笑呵呵的点点头道: “哎,就是那里。齐国尽失淮泗。要想挡住大楚攻伐反倒省劲了许多,只需守住莒邑即可。越儿你看那片山,五峰相叠,密林不断,如若你是齐国守将,老夫率军来攻,你当如何施为?” 年轻人谨慎的思索了片刻,铿锵的说道: “从这里看。前边东西延绵皆为高山,伯父若是想展大军一举拿下莒邑外围,只有这五峰相叠处才是能集大军之地,否则绕行远道。一则必成疲敝之师,二则必为我所察觉,势必已败五成。至于此处,侄儿只需高而为胜即可,虽然侄儿手中所能动用的兵力难及伯父。但只要将伯父放进山谷,再居高施箭进而俯攻,只需截断伯父中军,必可乱了伯父阵脚。只要阻住伯父进兵时机。后边必可徐徐调兵,再与决战。” 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老夫若是两边为实呢?” “伯父是说攻此处是实,劳师绕行也是实么?” 年轻人抿了抿嘴唇。有些犹豫地说道, “这怕就有些难了,毕竟伯父兵力远在侄儿数倍之上,侄儿身后乃是一片荒芜,粮饷不济,难以调集优势兵力相抗。若是如此也只能行一个拖字,主力紧守莒邑,一军前抵那五峰相叠处拦阻伯父,以免形成钳角合围,同时尽快请齐王周旋韩赵魏相助了……呵呵呵呵,不过伯父既然这样问了,必然不会这样施为,侄儿如何也不会上当的。” “哈哈哈哈,知老夫者昭越也。” 老者老怀弥慰的畅声大笑了起来,半晌才止住笑声道, “咱们昭家自从别立一氏开始便悍将辈出,如今你祖父不在了,你大伯也已经问不动外事,老夫么,虽说还能撑上几年,但后一辈里能撑起来的暂时也就越儿你一个了。好,前边那些倒还罢了,最后这句话最得老夫之心。甚好甚好,老夫今后就算不再出这苦工也没什么可忧虑的了。呵呵呵呵……” 老者说着话又是一阵大笑,年轻人被他夸奖的心里一阵舒坦,也跟着笑了起来,没再接话便转头向着刚才评论的那片山峰远远的望了过去。 这爷俩在楚军之中都是极重要的将领,不过那个昭越毕竟年轻资历浅,并不为人熟知,而那相貌不起眼的老者却是名震四海的人物——楚国上柱国昭滑,不到二十年前起楚国之师一举吞并强越,弄得天下皆惊的正是他。 昭滑说他们昭家悍将辈出丝毫不带一点假,他的曾祖父昭奚恤是楚宣王的令尹,在任时是军政大权通吃独揽的枭雄人物,而他的父亲昭阳则是楚国上柱国,战功赫赫,在世时楚怀王甚至以传世之宝和氏璧相赠,至于他大哥昭雎虽然没有那么牛,但也是楚国的重臣巨擘之一,当年犯了战略错误导致唐雎在垂沙被齐国匡章大败,不过后来却极是清醒的与屈原一同阻止楚怀王赴秦,虽然因为令尹子兰相阻没有成功,但楚怀王最后悲惨的结局却正好反过来说明他是个聪明人。 战将基因深深的镶嵌在了昭家一脉传承的血统里,昭滑自然不希望后继无人,也难怪昭越那番话让他极是惬意了。 昭越虽然在陪着昭滑磨闲牙,但心里却是忧心忡忡,陪着昭滑看了一会儿山景,见他闲适的有些过头了,终于忍不住收回目光小心翼翼的说道: “伯父,侄儿知道您必然胜券在握,可大王和令尹那里催的急,你总是压住阵不动也不是个办法呀。” “急什么。呵呵呵呵……” 昭滑一脸的笑容都透着满不在乎,向上捋了捋袖子才笑道, “子兰出过什么好主意,要不是他,先王也不会死在秦国,有他撺掇大王,哼哼哼哼……” 昭越清楚因为楚怀王的事熊子兰跟整个昭家都是政敌,昭滑身为上柱国,楚国的第二号重臣,同时又是芈姓昭氏一系的家主,根本不在乎表达出对子兰的敌视。然而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臣,即便看不上现在坐在王位上的那一位。却也不能明着说出来的,不过这意思却已经很是明显了。 昭滑位高权重,谁都别指望搬倒他,但昭越不行。见昭滑连对楚王的鄙视都露出来了,不免有些心惊,下意识的向远处那些护从看了看,急忙小声说道: “伯父还是慎言些好,不管怎么说……子兰也是令尹。伯父这样说怕是……” “你呀,呵呵呵呵。” 昭滑依然是满不在乎,连望向远方的目光都没收回便笑道, “老夫出征之际已经与大王言明。此战所求虽然已定,但如何施为却只能由老夫临机而定。大王当时已经应下了,如今子兰再来相催,咱们理他做什么?” 昭越叹了口气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道理倒是不错的,但子兰惯于谄陷,侄儿不怕别的,就怕他借这个由头挑唆大王疏远伯父。” “疏远?要不成便让他子兰来领军好了。” 昭滑呵呵的笑了两声,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那个赵胜虽然岁数还没你大,但这几年所行之事却实在与年龄有些不相称了。此次所谓救齐伐燕,明明知道必会得罪各国却依然施为,老夫开始时也颇是有些不解。不过后来当真让他做成了方才顿悟,他这是早就将大楚必然会心生吞齐之念算进去了。看的就是我大楚有吞齐之心。韩魏不管怎么想也只能站到他那边去。至于秦国么,虽然也难免明白这个道理。但为了避免韩魏坚定了心思与赵国绑在一起,却也不敢对韩魏动手。呵呵,这个小子……若是不需在沙场上争胜,老夫倒是极想静下心来好好与他手谈一局。” 昭越心中忽然一动,连忙问道:“这样说来,伯父已经做准了前次偷袭我下邳粮营的‘齐军’是魏国人和韩国人假扮的?” “哼哼,恐怕除了韩魏两国以外,那里头还有赵国人也说不定。乐毅不是留在彭城没走么,如今还指不定去了哪里呢。” 昭滑用鼻子轻轻哼笑了两声, “老夫此次出兵之前其实早就想好了,大楚救燕是假,图齐才是真。此事就算对天发誓,韩魏也绝不会相信咱们,大王和子兰还整天介向韩魏派使,呵呵,何必费那个劲儿。老夫若想当真成事,韩魏便不需费力拉拢了,直接将他们视为敌国就是,只要秦国不得不动即可。” 昭越叹了口气道:“唉,秦国何尝没有拖的心思。不过如今局面,越拖越会衬了赵国的心思,秦国恐怕也按耐不了几天了。伯父若是想全胜,这个分寸……侄儿实在想不出来。” “你在老夫身边慢慢学吧,呵呵呵呵。” 昭滑说着话又开始向前走去,一边继续低头观察那些绊脚的乱石一边笑道, “子兰让老夫尽快全军而上,以此促使秦国尽快出兵。老夫倒是想问问他,如何算尽快全军而上,全军而上了秦国人又会怎么办?呵呵,子兰做事太过想当然了,他也不想想什么叫出头椽子先烂,秦国人按耐不住,却又不肯先出头,所以才会发那些狠话,说是在吓唬赵国,倒不如说是在骗我大楚先行全军扑上,他们也好捡便宜。 呵呵,秦国人当老夫跟子兰似地是个三岁孩子么?想得美。老夫白活这么多年了?韩魏被迫帮赵国还知道隐名埋姓装齐国人,老夫难道不明白进退?老夫手里就是‘只有’这十万兵,爱谁是谁。秦军若是不肯出兵,老夫干脆遂了赵胜的愿得了,虽说吞不了齐国,却又能损失什么?反正老夫只有十万兵,他秦国要是想让老夫去填这个火坑,那干脆再送老夫二十万军队算了。” 昭越顿时被昭滑带着小孩口吻转圈似的话逗笑了,用食指在上唇上抹了一下笑道: “秦国人确实也忍不了多久,不过伯父若是只在这里按兵不动终究不是办法。以侄儿愚见,该动的时候还是要动一动的。” “就是这句话。” 昭滑呵呵笑道, “齐国被燕国这般征伐以后,国势已经再难恢复,就连临淄都几近废墟。本来也够不上让咱们起全力相伐的格儿。不过淖齿做了那件傻事以后,我军一直抵在淮北未退,现在田法章虽然回了临淄,但为了防我大楚。依然在莒邑驻扎了数万齐军。这些兵都是百战余生之人,堪称精锐。 此战我军出兵之名是伐赵救燕,借齐道过路。不过谁都明白这是在假道伐虢,田法章和他那个新相邦田单除非是傻子才会让路,所以老夫‘只有’十万兵,哪有那么容易攻下莒邑?也只有再调大军才有希望,然而我大楚这两年粮荒有些过甚,当年与秦国、齐国互争。国力大损尚未恢复过来,这调军之事么,呵呵……难。至于秦王和魏冉他们信不信,那便随他们。反正老夫信。 另外莒邑之东就是大海,西边则是鲁国费邑,越过鲁国再往西就到了魏国占下的宋国彭城和睢阳,更西边那就到了魏国的本境。我大楚只是要与赵国为敌,又没跟韩魏邹鲁为敌。向韩魏邹鲁接道可以,但他们若是不肯借呢?老夫不攻莒邑难道去攻还有希望争取过来的韩魏邹鲁?所以这话到哪里都说得过去。 这十万兵么,一时半会之间极难拿下莒邑,那便没办法继续北上。老夫心里急呐……越儿你说,这秦国人他怎么能好意思干看着老夫在这莒邑城底下急得团团转。却不出兵帮着缓缓压呢?” “呵呵……” 昭越自小喜欢跟着自己这个伯父,除了是他有从军为将的志向。也是因为昭滑这老头脾气相当好,时不时的爱开些玩笑,对本宗子弟极是随和。听到这里昭越笑道, “秦国人肯定是要帮忙的,不过伯父准备如何调一调秦国人?” 昭滑停下脚步背起手抬头望向了远处,半晌才无奈的摇着头笑了笑道: “这秦国人么,老夫是调不动的,不然的话这次出兵便不是对齐国假道伐虢了,反而应当是灭秦。老夫‘调’不动秦国人,但是却能‘调’动子兰。他不是一个劲儿的催老夫出兵么。好啊,老夫先多给他回几封信说说难处,等实在‘撑不住’压力了,那便率我十万大军狠狠地攻一回莒邑。 老夫都动手打了,能拿下来自然是功劳,若是拿不下来那你子兰别怪老夫,反正老夫已经跟你诉过苦了,而且老夫又不是没动,这十万兵刚刚拉出来便在沂水河谷跟从大梁还有邯郸来的那些‘齐军’打了一仗,只不过战果不佳罢了,要不然也不会诉苦。你要是跟大王说老夫是废物,那老夫就是废物好了,实在不成还是由你子兰大令尹亲自来领兵就是了,老夫也好躲个清闲。” 昭越笑道:“那伯父准备跟子兰诉几次苦?” “你说呢?” 昭滑不动声色的回问了一句,昭越立刻哧的笑了一声,道: “自然要看秦国人怎么‘劝’了。” “呵呵呵呵,子兰要是有越儿的一半聪明,当年先王也不会被骗去秦国了……” 昭滑虽然依然保持着笑容,但目光中却闪过了一丝追忆往事的痛惜之色。 ……………………………………………………………………………………………… 就在赵胜开始主动反击以及昭滑静观形势,要将秦国人挤兑到前头的同时,还没有得到蓟都那里传回来消息的邯郸还处在一片异样的平静之中。 赵谭身为太宰署冢宰,肩负向赵豹透露赵王绝嗣消息的重任,但是这重任却并非那么好完成的。原因很多,其一在于赵豹虽然在太宰署读《六典》,但并非天天都去,而是隔上一段时间去上一趟,向太宰公汇报汇报心得,接着便取了新“课本”躲回府去继续学习。 其二么就跟赵谭和赵豹的关系有关了,赵谭与赵成的儿子赵代是一头的,在政见上与赵胜抵着牛,所以与赵豹也极不对付,如果赵谭贸然去平阳君府找赵豹,必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最关心这事儿的必然是云台署,云台署恰恰是赵胜的心腹,这样一来不就成自找麻烦了么。 赵谭需要一个时机,一个不显山不露水,同时又不会引起赵豹极度反感,以至于想说的话没法说出来的时机。这个时机其实并不难寻,谁让赵谭是太宗署冢宰呢,赵豹什么时候要去太宰署完全在他的监控之中。 这一天很快便到了,天大亮的时候,平常极少到任上去的赵谭破天荒的准时来到了太宰署。这个时代固然没有喝茶看报打发时间的消磨方式,但磨洋工的办法还是不少的,赵谭在署中随便转了转便少不了凑过来奉承的人,这里那里的随意笑谈上几句,便从一间偏厅之中远远的看见赵豹领着个捧了大包裹的仆役毕恭毕敬的进了太宰公所在的那间正厅。 时机到了……赵谭掐着时间又与同僚们胡扯了几句,接着便推了个理由离开了厅房。这太宰署是赵谭的地盘,虽然不常来,但各厅各房各处路径却早已经闭着眼睛都能摸清。 赵谭一路左拐右拐,来到赵豹一会儿出去时必然要走的那条路边上一间厅房之中,编个理由将里面的人撵了出去,又等了不多大会儿工夫,果然见赵豹领着那名仆役又从厅门前走了过去。(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事已急矣 “平阳君?” “呃……原来是五叔。” 这番“不期而遇”让赵豹顿时一愣,转头看见赵谭正坐在旁边一间厅里的短几后握着卷竹简笑望着自己,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刚刚停下脚步抬手随意一拱想敷衍过去,赵谭已经笑呵呵的放下竹简起身走了出来,很是随意的笑问道: “平阳君今天向太宰公问学来了?” 赵豹并不想跟赵谭多说话,他跟他三哥赵胜是一头的,原来暗底下就跟赵谭他们不对付,等出了赵何在云台动手哪件事以后,平阳君府的门客甚至暗中跟赵豹说过,这事儿肯定跟赵造、赵谭他们有关系,赵豹哪能不烦赵谭?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谁也没撕破面皮的情况下,赵谭终究还是他近支的长辈,他就算被惹急了以后六亲不认,这时候赵谭又没惹他,他总不能耍二百五脾气,只得笑道: “太宰公今天见我学的实在糊涂,有些恼,让我这就回去闭了府门好好读书,什么人也不许见,哪里也不许去……呃,五叔今天当值?” 什么人也不许见?这不摆明撵我么,你能不能委婉点……赵谭听到这里脸都微微有些红了,按说他们拉拢赵豹的目的是想在控制赵何乏力的情况下多一手牌,但赵豹这小子太过野马了些,虽然没有多少城府,但要想完全控制住他却并非易事,就这种面子上的事都不肯过多去遮的心思,万一听闻了“那件事”以后收不住口满世界宣扬不就全乱了么…… 赵谭微微低头舔了舔嘴唇。心中多少有些犹豫,可赵武灵王的儿子就那么几个,实在没有更多的选项供他们去选择,这样的情形之下赵谭也只能硬着头皮接招了: “呵呵。当值当值。太宰公年纪大了,有些老学究,竟然连平阳君的面子也不买,唉,实在是……” “嗨呀,五叔这话说得……冯三儿,你先让他们把马车赶过来,我停一停就出去。” 赵豹刚才那样说有一半是想躲赵谭。但也有一半确实是挨了太宰的训斥,听赵谭这么“设身处地”的替自己“鸣”起了“冤”,顿时面子比天大了起来,怎么看都觉着赵谭还不是完全那么坏。一时间多少添了些谈兴,回身一招手让那名“背书包”的仆役先去署外吩咐马车,明明白白地向赵谭表示了自己急着走,接着咧嘴对赵谭笑道: “五叔别这么说,说来说去还是怪我不好。三哥为了大王整天在外头忙。连府都没工夫回,可我却连六典都读不好,丢三落四的,还怎么为国出力?实在有些对不起大王。太宰公训我两句倒没什么。要是回头大王和三哥他们着了恼,那可就丢死人了。噢。那个五叔忙吧,侄儿还得回去读书。” 赵谭本来还在琢磨着怎么把那名仆役撵走也好跟赵豹说些“私房话”。却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番“设身处地”居然买了赵豹的好,如此好的机会他哪能错过,连忙趁热打铁的笑道: “平阳君也别在意太宰公的那些话。君子要讲游艺,只读书有什么用?还是身居其位做些政务才能当真读懂那些道理,你没见你三哥这两年处理政务越来越纯熟了么。呵呵呵呵,咱们许久没见了,那么慌着走做什么?来来来,平阳君厅里来坐。” 说完话也不管赵豹答应不答应,赵谭接着转身走回了厅去。这架势顿时把赵豹拘住了,暗一琢磨估计是云台那件事上赵谭他们往死里得罪了赵胜,想通过自己缓和缓和关系,不管自己想不想当这个中间人,要是刚才还在笑,接着却一点面子都不给地拂袖而走,要是传出去估计大王和三哥都得骂自己不懂礼数,也只得跟在赵谭身后进了厅,没用赵谭相让便自顾坐在了一条几后。 赵谭要的就是用面子拘住赵豹,要不然他将不相干的人都撵走做什么?见赵豹当先做了便重又回到刚才所坐的那条几后一掀袍角跟着跪坐下了身,接着刚才的话头笑道: “平阳君读六典这事儿上大王和你三哥都有点急功近利了,知行合一才是正途嘛。你说你三哥整天介处理政务,就算没工夫读书,可你要是去问他刑典说的是什么,政典说的是什么,他还不照样滚瓜烂熟?没别的,手熟才能心熟。唉,我看平阳君不如去求求大王还有平原君,让他们给你安排个职缺先做一做,总比这样闲着读书要好得多,我看出不了几年,平原君的功劳也未必能比你大。” 赵豹是无心被赵谭有心所算,哪能知道赵谭这些话里的玄机,听他这么一说不免有些触动。他跟赵胜关系确实好,但公子之尊相同,又是亲兄弟,天天听到的却都是平原君又怎么怎么了,平原君又立下什么大功了,他赵豹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儿攀比的上进心?所以被赵谭这么一说,赵豹顿生些许愁肠,微微叹了口气道: “大王也不是没给我职缺去做,只是我……唉,算了。五叔你忙着,我还得赶紧回去。” 有门儿,亲兄弟也就是那么回事儿罢了,终究不是同一个人……赵谭不动声色的笑望着赵豹,见他已生烦闷,逃也似的站起身便想走,干脆也不再说那些绕圈子的话了,哼地笑了一声道: “大王?哼哼,只怕是平原君不想让平阳君参与政务的吧。咱们大王连社稷大事都没心思去管,哪会去管平阳君的小事。等平原君大权全掌之后,平阳君是公子又如何?要人没人,要势没势的,难不成还能从他手里分出权去?” “原阳君!你什么意思?” 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赵豹要是再听不出来那不成傻子了吗,再加上这话又是赵谭说的。赵豹登时恼了,猛然一挥袖登时急吼了出来。 原阳君?恐怕再往后边就该直呼“赵谭”了……赵谭呵呵一笑,站起身走到赵豹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 “平阳君也用不着发急,我知道你心里跟我不对付,但不管怎么说我不还是你五叔么,眼看着你就要死个不明不白,难不成当真不理?” “赵谭!……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赵豹顿时被这些不清不楚的话弄懵了,他清楚赵谭在挑拨离间,然而突然听见一个死字。心里还是不免吓了一跳,虽然那声“赵谭”果然说出了口,但紧接着却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 “什么意思?” 赵谭撇了撇嘴,斜着眼觑了觑赵豹。接着坐在了赵豹那张几前的席上,头也不抬的说道, “你不就是觉着我在挑拨你们兄弟关系么。呵呵,随你怎么去想,若是你这就要走的话。你五叔我也不拦着你,就算你去跟平原君说我挑拨,我也不在乎。要是不怕死你便去吧。” 眼前的事实在太严重了,完全超出了赵豹能理解的范围。他仿佛坠入了五丈雾中,哗地一声跪坐下来。紧紧地按住短几两头,低声怒道: “赵谭。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不然你能杀了我?” 对什么人就要用什么办法,赵谭也好,赵造也好,他们根本没指望赵豹能像赵何那样做任人揉捏的泥团,就算最后万不得已必须把赵何和赵胜一锅端,他们的想法也是控制住军权,让赵豹做一个毫无权柄,就算气死也拿他们没办法的傀儡。不过这样的傀儡终究不如赵何那种人好控制,所以赵造和赵谭他们在暗中商量的时候,最初并没有将赵豹谋划在内,只是在赵何对赵胜出现了些妥协迹象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将赵豹算了进来。如今箭已离弦,赵谭就得全力以赴,笑呵呵的打断了赵豹的话道, “平阳君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就是那种沉不住气,不懂得瞻前顾后的性子。你也不想想我明知你在躲我,而且与我颇多嫌隙的情况下为何还跟你说这些话。” 赵豹登时急了,又是一声低喝道:“为何?” “你看,我就说你沉不住气吧。” 赵谭无所谓的笑了笑, “我问你,你和平原君都是公子。可平原君做着相邦,手里要人有人,要权有权,要钱有钱,不知多少人围着他转。可你除了个闲公子之身却什么也没有。若是有一天你跟平原君一个不对付,闹到了你死我话的地步,你斗得过他么?” 这种事对赵豹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他心里顿时乱成了一片,厉声怒道:“不可能!我三哥为何要和我斗?赵谭,你不要觉着说这些话就能让我和三哥心生嫌隙。你是什么人我赵豹心里清楚,我赵豹是什么人你赵谭也不是不知道!” “知道。呵呵,当然知道。” 赵谭漫不经心地歪了歪头,慢条斯理的笑道。 “不过天底下之事总有个万一。你别看我……噢,还有你六叔祖他们跟平原君不对付,但说来说去闹的也就是封邑那点破事儿罢了,伤不了筋也动不了骨。可你们兄弟虽说要好,但要是有什么关乎厉害的事不得不争,会不会死人却不好说了。 当然了,你若是没胆子争,事事处处的让着平原君,就算丢了命也无所谓,那便当我什么都没说,但若是平原君生怕你妨害了他的事,要把你除之而后快,你也让着他么?先别说你想不想让,恐怕到了时候,万事早就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豹满肚子都是火,但赵谭在那里故弄玄虚却又一副智珠在握的,却又不敢相信他这只是信口胡言,只得极力压住火气愤恨的再次怒问了出来。 要的就是你怕,要是不怕怎么让你上钩,又怎么把你相争的念头戳出来……赵谭呵呵一笑道: “大王动云台那件事想必平阳君也知道了。估计得有人跟你说这是你六叔祖宜安君和我撺掇的。空口白话的,我若是说跟我们没关系估计你也不信。但你也得好好想想,就算我和宜安君当真撺掇了,大王又为何愿意听话,去做这种要跟平原君兄弟不睦的事。” 这句话猛然提醒了赵豹。他心里一惊,嗓音里立刻了下来,下意识地问道: “到底出什么事了?” 赵谭笑道:“出什么事了?难道平阳君不懂这叫削权?这两年大王对平原君信任有加,权柄尽赋,当真是兄友弟恭,可为何这没因没由的却要削平原君的权。这种事根由要不是出在大王身上,那便是出在了平原君身上。” “平原君……” 赵豹头发根顿时一炸,不管他愿不愿意去听赵谭的话。但赵何在云中动手,险些引出轩然大波的事确实事实,如何也回避不了。虽然后来从宫里传出来的话说这是“大王忙中出错”,但经赵谭这么一提。却似乎内有隐情的可能性更大,要不然向来对政务没兴趣的赵何为什么在赵胜经营河间的节骨眼上突然对政务来了兴趣,居然做出了这种忙中出错的事? 赵豹实在想不出原因,但被赵谭的话一带,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当年大哥赵章要夺位的事。这一想让他吓了一跳,一颗心差点没跳出上字眼来。 赵谭斜着眼望着赵豹,见他已经渐渐踏进了自己设计好的圈子里,便淡淡一笑道: “你和平原君兄友弟恭我心里清楚。今天我跟你说这些话。要是没根没由那不是自找不痛快么。哼哼,平阳君不要忘了。就算你们兄弟再兄友弟恭,那也是君臣。是君臣那便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平原君做得再好也是为大王作嫁衣裳,若是大王没什么问题,平原君就算不服也只能乖乖的当他的臣,可若是大王君位不正呢?平原君有机会取而代之呢?你亦有机会与平原君相争呢?” 赵豹的心早就被搅乱了,见赵谭还在那里故弄玄虚,差点没急得去打他,急忙问道:“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大王怎么了?平原君又怎么了?” 赵谭笑道:“哼哼,你若是有机会当大王,却有人与你相争你会怎么做?相让么?哼哼哼哼,就算你当真有相让之心,但即便说破大天来,与你相争之人便会相信么,便会怜悯你,不将你除掉以免将来生患不成?我看呐,怕是不可能。如今都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你赵豹居然还什么都不知道,还不懂自寻出路,实在是可笑呐。” 赵豹哪能想到会出现这么严重的情况,烦乱的心中一时觉着这是赵谭为达到什么目的在胡乱编排,一时又觉得这么大的事赵谭要是没点把柄也不敢乱说,这样胡乱一想早已经不知所措了,登时用极低的声音怒道:“赵谭!君位的事也是你能胡说的么!你要是再敢胡说,小心我这便去告诉大王治你的忤逆妄言之罪!” “去吧,若是你不怕大王先除了你,你只管去就是了。” 听话听音,赵豹那种将信将疑,同时又并非完全无欲无求的心态早已经在赵谭一顿看似全无章法的乱打之下暴露了个无遗,赵谭知道已经没必要担心赵豹会去赵胜或者赵何那里卖自己了,呵呵笑道, “你去见大王的时候不妨这样跟大王说,就说原阳君赵谭已经将大王绝嗣的事告诉了你,不过你根本就不相信这档子事儿,所以要忠心为主,绝不像平原君那样生篡夺王位之心,以至于为了控制军权,明知伐燕会害了大赵,还要把那么多军队裹挟出去以自重,所以大王也没必要像对抗平原君那样去削你的权…… 呵呵,到时候大王必然会感动的痛哭流涕,说不准一个高兴就把相邦之位给你也不一定,到那时候你不就有机会将朝里军中的各处大权都拿在手里了么。别说杀我这个挑拨离间之人了,就算跟平原君相争君位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不过在此之前你还得好好想想,哪些人会支持你,哪些人又会依傍平原君,以免临事乱了阵脚,不小心将暗中向着平原君的人揽到了自己手里。” 除了我们这些宗室以外,争起来之后还会有人向着你赵豹么……赵谭笑呵呵的望着赵豹那张已经完全惊呆了的脸,也不再说什么了,缓缓的站起身向厅门外走了出去。 ……………………………………………………………………………………………… 赵豹那里必然已经搞定,只要等着他自己上门来寻求支持就行了。赵谭志得意满,也不再继续停留,当下信步走出大门,登上马车迅速离开了太宰署,一路风驰电掣般扫过大街奔向了宜安君府,到了宜安君府门外连传禀都来不及等便风风火火的闯了进去。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开口说出今天见到赵豹的事,在一脸紧张的赵博陪伴之下,挺身坐在几后、满脸肃然的赵造忽然说道: “你来得正好,怕是要坏大事了。蓟都那里刚刚给大王传回来一份急报。平原君他……已经将赵翼给杀了。” “什么?平原君已经发现谣传了!” 赵谭两边眼皮猛然巨跳起来,可还没等他问清楚情况,一旁的赵博已经满脸沮丧的应声接道: “不是发现谣传,根本就是他早就料到了这件事,一早便将那些云台墨者藏在了军中,没等那些话流传出去,当天晚上……当天晚上便将赵翼他们抓了起来,虽然杀了赵翼,却,却留下了赵从和赵略的命,将他们囚在军中不让任何人接近。” “啊!留下了赵从和赵略,这不是摆明了要抓咱们的把柄吗!” 赵谭浑身的寒毛都站了起来,刚刚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那边赵造便已经灰着脸点下了头去,颓然的说道: “平原君已经不想再被动接招了,如今对咱们的威胁已经明示出来,显见已经安稳住了燕国,下一步必然会主动对付咱们。咱们若是继续依靠牵制大王来慢吞吞的布局,怕是……要坏事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暗杠 定谋逆罪名,杀宗室将领,这在赵国境内,除了那场谁也说不清楚的沙丘宫变以外,已经是数十年未发生过的事情了,赵胜在蓟都一个小小的动作立刻引起了邯郸城内的全面震动。 七月二十五,赵王宫殿阁大开,留守邯郸的所有有资格随朝听政者一律齐聚朝堂,或忐忑不安,或暗自思忖,或百思而不得其解,全数屏着气静静地听着徐韩为宣读赵胜上呈的奏章。 “……夫秉国者,当先思其国,后及其亲。昔日司马穰苴将行兵,有庄贾者自持其贵而后至,穰苴杀而竖威,而后得退燕晋而存齐,是为兵家所赞,军教为宗。 夫庄贾,齐之贵也,为景公所宠,当思国之安危为己身安危,然其持贵而骄于军前,不惩则军心浮,必败而亡国;惩之,则军心聚而国势兴,此为穰苴得胜之由。 臣承君王重托行兵于北,夜寐而凉枕席者三亦觉惶恐,生惧有负所望,故弗敢忘先贤垂教。赵翼者,敬侯玄孙,国之亲也,论其宗尚未出五服,自当明其亲其贵,与臣共效犬马于君王社稷,然其不知其身之重,兴谣而蛊惑军中,欲使军心浮动,此为其罪之表。 臣奉君命兴兵伐燕,虽身在冀燕,亦不敢忘君王昔日所嘱:伐燕而存齐,实为救赵也,今思之何易于穰苴退燕晋而存齐?若成,则社稷得安;不成,家国难存。兼之虎狼之敌窥视于外,绝无半途而退之理。军心浮动必至兵败垂成,众敌所乘,社稷安在? 故赵翼所行实为****祸国之举,绝无可赦。当以其首传晓三军以固其志。然臣犹记肃侯所喻,故行慎杀之道,除逆首赵翼当诛,其附从赵从、赵略者皆减等论罪,囚于军中以待功成还命之日拜于君前论之。 ……” 赵胜这份奏章旁征博引,情理共论,写的很长。徐韩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在偌大的殿堂里四处回荡,不但御座上的赵何黑着脸一声不吭。就连底下就坐的那些人也同样没有一丝声音,连声咳嗽都不敢大声咳出来。 这时候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赵何绝嗣的事,虽然觉得赵胜说的有理,但多少还是有点觉得小题大做。不过他们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同时更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 说给谁听自然谁心惊,平常不上朝的赵造沉着脸一声不吭的坐在御案右手首席之上,一双老眼微微的闭着,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对面或者更下首那些坐席上赵谭、赵代他们时不时投来的焦虑目光。 不单赵谭他们在看赵造。不同的角落之中亦有许多人经意或不经意的不时将目光从他脸上扫过:虞卿和剧辛一边听一边交换着眼色,又不时地看看黑着脸垂头坐在一边的大司马赵禹和不住捋须的触龙,见他们都没有任何表示,便同时将目光扫向了赵造。不过这目光并没有在赵造脸上定格,随即便又移开了。 牛翦同样在注意着赵造的反应。不过同时他也注意着吴广,见他两人一个闭眼一个沉脸。不觉微微叹口气,刚要低下了头时不经意间却发现对面的赵豹紧紧地捏着两只拳头,一张脸几乎埋到了几上,根本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范雎虽然没有多少说话的机会,却早已经有了随朝听政的资格,坐在角落里一边用心听着徐韩为的宣读,一边笑微微地来回在赵何、触龙等人、赵造等人、牛翦、赵豹身上来回扫视,虽然大有一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架势,但当发现对面同样坐在角落里的赵奢向自己投来了询问的目光时,却接着便装作没有看见似地低下了脸去。 这些人心思各异,表情也各异,但更多的人此时却一直注视着徐韩为那张不停张合的嘴。徐韩为胸脯挺得直直的,仿佛在宣读一份战书似地在那里抑扬顿挫,当读到那些连背都能背下来的公文程式时,立刻将目光从奏章上移开,要么看一看赵何,要么看一看殿下的群臣,紧接着又低下脸来望向了奏章。 很长的一段时间以后,徐韩为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殿堂之上那些四处乱撒的目光也齐齐收了回去,大多数研究起了面前的几案。徐韩为放下奏章,面无表情地向四周撒望了撒望,连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便阔步走到赵何御案之前,深深地向下一鞠身,抬手将奏章放在了几面上,随即退回自己的席上,依然是一声不吭。 “砰——” “哼,赵翼……着实可恨!” 就在一片静谧之中,赵何双手颤抖着将那分奏章拾起来看了两眼,紧接着仿佛那不动一样又放在了御案上,他脸色越来越黑,当快要赶上包公时,右手已经紧紧的捏住拳狠狠的砸在了了几上,那一声“着实可恨”仿佛一声枪响,立刻惊起了不知多少目光向他看了过去。 赵胜不在,最有资格接赵何话的就是徐韩为和虞卿,当然像赵造、吴广和牛翦这些“超品”的官员也有资格,但今天大家似乎都没有说话的心情,顿时让赵何那一拳砸在了空布袋上,极是尴尬。 触龙好歹是赵何的老师,在这么异样的气氛之下甚至若是冷了场子终究不好,虽然已经意识到那份奏章之后必然有许多玄机,但还是轻轻咳了一声,转头看了看牛翦,接着说道: “肃侯虽然有明喻,不过也要分个时候。赵翼等人之举若是放在平时倒也只能算造谣诽谤,不过相邦那边的情形实在不能与平时相比,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嗯……” 说到这里触龙舔了舔嘴唇,接着便极是明确的将目光投向了赵造, “上柱国。您是宗室族长,君王叔祖,赵翼之事您看……” “哼哼,老夫看什么?” 赵造连眼都不肯睁。气定神闲的捋了捋胡须,哼哼笑道, “赵翼这帮混账做的好事,莫说相邦为了立下他的威信要杀赵翼,就算相邦不杀他,等回头族中宗法也饶不了这些混账。” 赵造虽然没有刻意去加重“赵胜要立威信”那几个字,但说的却极是清晰。这么明显的意味谁听不出来?满朝堂的人顿时面面相觑,刚才一直黑着脸的赵禹紧接着抬起头来恨恨的看了赵造一眼。接着叹了口气长跪起身向赵何拱手禀道: “大王,以臣愚见,赵翼之罪当诛。他乃是宗室之人,难道不知道此时造谣祸军是什么后果么。臣附议相邦所奏。” “臣附议。” “臣附议。” …… 说着话赵禹的目光又从赵造脸上一扫而过紧接着便坐下了身去。在他这个宗室重臣表态以后。徐韩为和虞卿都没有说话,但紧接着却有十多个人长跪而起附和上了赵禹的话。 吴广其实在上朝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这么半天以来一直沉着脸没有说话,当听见那些对赵禹意见的附和声越来越密集时,他心里一阵一阵的抽搐。终于忍不住长跪起身向那些准备起身表态的卿大夫们摆了摆手,接着拱手对赵何道: “大王,赵翼之事相邦所定并无错谬,臣也附议。” 说到这里。吴广紧紧的闭了闭眼,坐下身转头对牛翦说道。 “大将军,军中之事不同于别处。下官认为此为荒谬之人所行荒谬之事,秉国执政者自然深知其谬而笑之。赵翼当杀之,但秉国者亦当明其荒谬处才行。” “呵呵……” 吴广刻意地将赵翼和“秉国者”分开来说,牛翦哪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点点头笑道, “太仆公所言是至理,不过以末将所见,秉国者还是不要被这些荒谬之人所左右才是。这种事被收住了自然无事,若是没被收住便是大麻烦,今后还当以此为戒。” “大将军所言,下官受教了。” 吴广稍稍放了些心,向牛翦拱了拱手,接着转头对赵何笑道, “大王,臣以为此事相邦所行恰当,已经没必要多说什么了。不过赵翼终究不是一般将领,相邦杀之所受压力堪巨,大王还当速速传谕安抚才是。嗯,另外这些日子各处机枢事务繁忙,大王看……” “唉……散朝散朝。” 赵何早已经心烦意乱了,哪里还有心情和众臣坐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的比量心思?经吴广这么一提醒,顿时烦躁的一挥手撵起了群臣。 “臣等告退——” 大王已经下了令,群臣立时应诺,一时间席几乱响,大家纷纷起身向殿门外走去。不过走归走,却也并非所有人都走得这么利索,虞卿、触龙和赵禹几个人静静的坐在几后沉思不语,直到看见牛翦拄着膝盖站起身一言不发的走了,这才长长的叹着气摇头跟了出去。 赵豹也一直不肯走,但是当看见赵谭连连觑了纹丝不动的赵造几眼,无奈之下只能招呼赵代离开以后,身上的力气却瞬间被抽空了,只能垂着头站起了身,拖着步子走出了殿门。 相较这些心事重重之人,范雎却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再加上他所坐的位置很是靠后,除非刻意,一般人很难注意到他,所以范雎扫见赵何依然坐在御案之后低着头没有动,再仔细的分辨了分辨不肯就此离开的都是谁之后,便随着大流退出了殿去,刚刚步下殿阶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乱哄哄的人群中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仿佛无意一般的从他肩旁错过时,接着转脸向他笑了一笑。 范雎本来一直在低头看着殿阶,刚刚走下来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来便发现有人向自己示意,微一抬头便发现旁边一脸笑容可掬的居然是徐韩为。 徐韩为可是当朝副相,忽然给了范雎一个下卿这么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顿时弄得他受宠若惊,连忙停住脚步拱手向徐韩为拜了一拜,虽然没有说话。但“我已经看见你了”的意思却传达无疑。徐韩为也就是想跟范雎笑笑罢了,又没打算说话,见他向自己拜了一拜,接着拱手还了个礼。转过头去又快步走了出去。 群臣们一边走一边在议论赵翼那件事,并没多少人注意徐韩为和范雎那么随意的一拜,但是在他们身后殿阶上的高处,赵奢却一直盯着范雎的后脑勺看,他刚才本来想追上来的,但是突然看见徐韩为和范雎做出这么一个举动,最终还是放弃了打算,低头背起手来若有所思的缓步步下了殿阶。 不管群臣想走还是不想走。大殿里片刻之后也已经空荡了下来,除了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低头坐在御案后的赵何,就只剩下了东西对坐的赵造和吴广。赵造依然闭着眼捋着胡子在那里下神,而一直盯着他的吴广目光中的火气却越来越大。直到大殿之外再无人声之后才愤然的问道: “赵翼造谣可是上柱国指使的?” 赵造仿佛早已经料到吴广会有此问,微微睁开眼笑微微的望了望他,才慢悠悠地道:“什么叫指使?哼哼,太仆公这话说得怕是有些难听了吧。” “你!” 吴广腾的一声跪直了身子,颌下的白胡须都跟着颤抖了起来。极度愤怒地向赵造一指道, “你这是摆明了要将大王和平原君往两边推,你,你。你其心可诛!” “哼哼,可诛……” 赵造脸上依然是满不在乎的笑容。懒洋洋的瞥了瞥愤怒之中的吴广笑道, “以吴太仆所见。平原君还有愿意乖乖当臣的心思么?老夫是让赵翼传了些话,可平原君如今所做的事又说明了什么?哼哼哼哼,他要是没有不臣之心,如何会当场抓住赵翼他们,而且还留下赵从和赵略做人证来威胁大王?” “那是平原君在防着你!是你自己送上把柄让平原君抓!” 吴广依然出离愤怒,哪里还顾得上赵造是上柱国、老公子。赵造就算在昨天也是一心的惊惧,但是今天他却已经坦然了,什么也不怕了,听见吴广吼自己,根本连点火气都没有,笑呵呵的说道: “吴太仆不要忘了,平原君所防的人里头也有阁下。” “够了!” 就在这时候赵何猛然抬起了头来,双眼之中早已是一片赤红,仿佛撕心裂肺一般喝断了赵造和吴广的斗嘴。他忽然之间感觉自己实在太累了,都快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爆喝出那两个字以后,登时震得他连连咳嗽了起来,只能用双手硬生生的撑住御案垂下了头去呼呼地喘起了粗气。 赵何知道赵翼这件事带了的是什么,那将是君臣兄弟之间再无信任,赵胜杀了赵翼却留下了赵从和赵略,说是对赵造的威胁,却又何尝不会认为赵造这是在自己的默许之下所做的呢?赵胜所做的这一切他都理解,真的,他知道赵胜已经被逼进了绝境,只能用奋力回击来自保了…… 赵何心里一阵阵的绞痛,他无从向赵胜辩解,越辩解这件事只能抹得越黑,他也不想再辩解,毕竟有绝嗣那件事挡着,又有动云台那件事立在前面,任何对兄弟关系的修补都是徒劳,他已经不再信任赵胜,又怎么能指望赵胜相信自己信任他呢? 经过这件事以后,赵何知道自己与赵胜的关系都已经彻底被撕裂了,他从来都不是个君王,从来都是别人手里的刀。没有人在意他想要什么,仅仅只是再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恨赵造,更恨自己,可是……他何尝不恨赵胜。 赵何累了,也麻木了,他什么也不想再说,什么也不想再听,他只能用最后一点力气低低的说道, “你们……都出去。” “哼,竖子不足与谋!” 吴广愤怒已极,只能站起身猛地一挥袖,大步走向了殿外。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去解决这件事,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他已经无力再撑持这烂到了极点的局面,虽然牛翦依然向他保证会站在中立的立场,然而牛翦刚才那声意义模糊的笑声却刺得他心疼。牛翦……还有触龙,还有默不作声的徐韩为和虞卿,还有……一切的一切都完了。完了…… 就在吴广身后,赵造并没有应命离开,他默不作声地捋着胡须,直到再也看不见吴广的背影才转回头轻声对赵何说道: “大王,平原君还收得回来么?” 收回来?怎么收?怎么收!……赵何心里一片苍凉,他无力回答,也不想回答,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赵造闭上眼摇了摇头,笑道: “如今的局面平原君怕是彻底成仇了。哼哼,这事是老夫做的有些不缜密不假,不过那些无用的东西戳破了倒也是好事。就算没有这件事,大王难道还能指望平原君再像先前那样做?呵呵,敌便是敌,与秦国人无异,心软不得,大王还是收了那份悲悯之心为好。 方今之计唯一的办法是将平原君挤到墙角里,让他不得不先动手,只有那样大王才有将更多人争取过来的希望。他不是要做燕王么?大王便‘遂’了他的心愿,让他做燕王就是,不但要让他当燕王,还要多割几个城邑给他做贺礼……明白了么?” 赵造说到最后已经完全是命令的口气,就像当年赵成一模一样。赵何已经完全麻木了,默然了半晌,轻声应道: “好,你去做吧。不过要小心……万万不要再被赵胜反过来利用。”(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外围的应对 赵造当胸打了一拳,赵胜并没有侧身闪避,而是抓住赵造的拳头硬生生的推了回去。就这么小小的一番交手,立刻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不管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卿士大夫全部都陷了进去。 赵奢已经意识到了赵何与赵胜之间的不对付,然而原因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思绪百转,想到了赵胜此前施政的种种,想到了前段时间那桩闹得满城风雨,最后却只是赵何“忙中出错”的云中事件,想到了赵翼造谣其后必有推动者,但他无法想到赵何绝嗣这件事,那么这一切便极难理清楚头绪了。 不过能不能理清楚并不重要,对赵奢来说重要的是赵国的君相之间确实出问题了,而且很可能是必将导致决裂的大问题。在这个问题面前,赵奢必须考虑清楚自己应该何去何从。这倒不是赵奢有不忠之心,而是他需要忠的那个“主”自己出问题了。 赵奢本想好好的问一问范雎那个平原君的心腹之人,不管怎么说他赵奢也是平原君公子胜的人,然而当看见徐韩为跟范雎“眉目传情”以后,他却没来由的怕了,根本不敢再去追赶范雎。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更不知道今天出的这件事会给赵国带来多大的麻烦。 赵奢是大赵的宗室,不希望赵国在沙丘宫变创伤刚刚复原没多久便又陷入另一场浩劫之中,所以他得找一个真正值得相信,而且必然比自己知道得多的人好好的问问。举目整个朝堂。对赵奢来说能够达到这两个条件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牛翦。 当赵奢来到大将军府,在牛翦传召之下进去的时候,前院敞厅那里。牛翦正盘着腿坐在厅门口的门槛上,一边舒坦地晒着太阳,一边捧着一团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乱麻饶有兴致的来回端详着,不经意的看见赵奢走进了院来,便笑呵呵的向他招了招手,笑道: “介逸过来,你看看这东西乱的。老夫思量了半天也没理出来。唉,老喽。眼神儿不济了。你来替我抽一抽线头,看看能不能把它理清楚。” “大将军理它做什么?哦,末将看看。” 赵奢现在做的司徒佐贰其实是文职,不过这个时代文武分的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就算是文臣,上马提军也就是换个职务的事儿,再加上赵奢自从回到赵国以后一直在军中做事,回邯郸当司徒佐贰不过数月的事,所以在牛翦面前并没有改称呼。他此时满肚子都是心事。哪曾想牛翦心情会这么好,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笑呵呵的走过去把乱麻接到手里随意的坐在了牛翦身边。 那团麻足有鞠(也就是足球,蹴鞠是指踢足球)那么大小。乱糟糟的一团缠在一起,别说解成一根麻绳了。就连绳头都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还怎么解怎么理?赵奢拿着那团麻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虽然实在拿它没办法了,却也隐隐觉着牛翦还不至于这么无聊,便笑了笑道, “大将军这是……这东西盘根错节,到处都扭节在一起,哪是我们能解的?” “解不了么?嘿,老夫还就不信了。” 牛翦仿佛变成了个孩童,歪着头将那团麻拿过去翻来覆去的看了片刻,接着站起身进了厅,从剑架上刷的一声抽出剑来重又走回厅门口,俯身将麻团放在了地上,举起剑来照准了了便剁了下去。他这把剑是赵胜亲手赠送的锋利铁剑,系用上等的陨铁打造,锋利无比,咱一团麻还不是轻而易举。那团麻应声而断,立刻散作一堆绳头摊在了地上。牛翦又端详了一眼,接着开怀大笑道, “哈哈哈哈,介逸你看看,虽说不算圆了心意,不过总算是解开了,咱们又何须多费那个心思呢。” “大将军的意思是……” 果然另有其意,赵奢多少有了些谱,刚刚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牛翦便笑呵呵的瞥了他一眼,一边提着剑往厅里走一边笑道, “老夫琢磨着你也得过来。呵呵,里头来坐。” “诺。” 赵奢若有所思的跟进了厅去,跟着牛翦坐下了以后试试探探的问道, “大将军是说今天的事么?末将总觉得……” “介逸,你解的开这团乱麻么?” 牛翦笑呵呵的注视着赵奢,见他猛地一愕,这才笑道, “若是解不开那也用不着费心思去想了,想了也没用。呵呵,其实你今天不来找老夫,老夫也得让人去将你请过来。既然你过来了,老夫也不用费那个心思了。” 赵奢跟着牛翦不是一天了,早已经熟知牛翦是那种万事都要考虑缜熟才会拿出主意的性子,今天以乱麻为喻实在与他的性情大相径庭,这就让赵奢更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解不开?连大将军也没能力解开,以至于只能一剑斩断,去寻那不圆满却又最利索的解决办法,这…… “大将军,末将清楚自己人微言轻,不过今天的事实在非同小可,末将身为大赵宗室不敢相避呀。” “呵呵,你呀。” 牛翦用一块细绢轻轻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头也不抬的笑道, “天下事不是你想如何便能如何的,就算你是宗室,又为何不能像别人那般浑浑噩噩呢?你管不了的事便不要多想,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也就是了。” 赵奢静静的听着牛翦的话,见他总是说这些玄而又玄的道理,心知自己今天不可能从他嘴里掏出什么有价值的话了,低头思忖间忽然想到牛翦说什么“该做的事”,不觉想起了什么,忙抬头问道: “大将军要派人去传末将。莫非是上次跟相邦相商的军机之事?” “嗯,正是。” 牛翦擦好了宝剑,起身走到剑架旁还了鞘,这才重又坐下来笑道。 “这才是你该做的事。秦国那边的军报已经显明,自从楚军攻打莒邑不克以后,秦国人已经坐不住了,虽然不敢攻我晋阳,却已命胡阳率军八万屯扎平周,准备顺汾水而上从我赵韩边境越攻榆次。” 赵奢一愕道:“八万?他们攻榆次有何用?莫非要越汾水转攻阙于,顺少水来攻武安,进而威胁邯郸?” 牛翦笑道:“哼哼。攻榆次自然是无用的,只能越跑越远,这次秦国人也是出于无奈,韩国他是不敢动的。楚国人又不给他们面子,倾国之力居然‘拿不下’一个小小的莒邑。哼哼,谁都算计的清清楚楚,那秦国人也只能动一动了,再说大赵又能拿出多少兵来应对阙于?楚国人倾国之力是十万。那秦国的倾国之力不是八万还能是多少?只要他们两家都动了,这不就是十八万了么。到时候兵势一顺,这十八万变成八十万也不一定。” “末将明白,这八万秦军说什么也得顶住。” 赵奢听牛翦这么一分析。不由得一凛,连忙抱拳应了下来。牛翦抬起头长长的叹了口气。摇摇头笑道: “相邦当日与老夫商议,伐燕用廉颇。阻楚用乐毅,把你留在邯郸就是为了机动应对秦国舍晋阳而攻他处。如今这些事虽然都已经押中了,只可惜却有更大的事如何也没能想到,为了大赵的社稷,老夫也只能硬撑着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也不必过多去问,老夫知道你定然猜得出这件事与大王和相邦有关系,而你与相邦走得又太近了些,大王那里怕是有些顾虑。不过你不必担心,万事有老夫担着,你只需做好准备带兵出征就是。你也不要有太多的负担,邯郸这里有老夫在,乱不了,也绝不会拖累了你行兵之事。” “诺。” 这件事在大王和相邦之间很容易猜出来,这也正是赵奢最为担心的,不过牛翦虽然不肯对他讲明实情,但是却已经给他吃下了定心丸:有他在,朝廷里乱不了…… 乱不了就好,至于剩下的事确是是一团乱麻,就算是天塌下来,在行兵之时也万万不能为其扰乱。赵奢紧紧地抿了抿嘴唇,连忙郑重的拱手应下。 牛翦笑微微的注视着赵奢,等他答应以后又道:“那个许历原先就在你手下,这次你也带着去吧。这是员虎将,你要好好用。” “诺。” 许历不就是从平原君府出来的么……赵奢并不敢多想,但是还是不由自出的联系了上去。他不敢当着牛翦的面把心思表现出来,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这同时,牛翦同样是思虑万千,暗自叹道: 许历是虎将不假,只是他知道的太多,如今朝堂上又乱成了这副模样,把他留在邯郸恐怕只会更乱了。去吧,都去吧,朝廷这里已经到了只能挥剑斩乱麻,将不安定因素尽量的都排除出去,以便用最简单的方法去求那不圆满结局的时候,说是让你们去立功,但老夫又何尝不是想让你们离漩涡远一些呢…… ……………………………………………………………………………………………… 范雎来到平原君府的时候心里已经完全安妥了,虽然赵胜那份奏章里还透着为了大事而压制赵造,以求将烦扰往后退的意思,但至少与以前相比,他已经不再只是一味忍让了。 不再忍让那就是不肯放下手里的大权。这就好,不论范雎是赵国人还是魏国人,他都清楚从公从私来说,也只有赵胜控制住全局才能保证赵国复兴的势头不会逆转。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纠缠赵胜有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呢。 在乔端那里关起门来细细的说了一遍今天朝堂上的事,捋着胡子一直不做声的乔端迟迟疑疑的说道: “这么说来,徐上卿也已经知道大王绝嗣的事了?” 范雎笑道:“何止是徐上卿,我看连平阳君也已经知道了。” “平阳君?” 乔端右眼皮连连跳了好几下,下意识的说道。 “范先生看准了么……若是平阳君也知道了此事,必然是宜安君的人递过去的话。以范先生观察,平阳君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态度?” 范雎“哧”的笑了一声,小声说道。 “平阳君怕是做梦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今天在朝堂上,范雎见他实在纠结得紧,恐怕心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也拿不出什么明确的主意。” 乔端叹了口气道:“这情形是最麻烦的,平阳君若是有准主意倒还好说,若是如此,只怕别人怎么说他便会怎么听了。” 范雎笑道:“我也正想着这件事,不过平阳君府不是我说进去就能进去的。怕是……咦!” 说到这里,范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脸上接着便完全舒展开了,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口问道, “夫人那里这些日子情形如何?” “唉……” 乔端愁肠百转的叹了口气,咂了咂嘴道, “夫人下个月就要临盆了。老朽生怕她受了此事影响,已经让邹大管事禁绝外头的仆役去见她。也不许她院子里的仆役随便外出,另外还专门嘱咐冯蓉这些日子不要回来,以免夫人相问。唉,冯蓉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大王对公子生了疑心,如今正是心里难受的时候。却又不能回府,更见不到公子。老朽虽然不得不这样做,这心里却实在是……唉,不过夫人确实心大,这些日子从来不问外事,老朽虽然知道她这是自己瞒着自己,其实心里明镜一般,可知道又能如何,也只能随她去了。” 乔端一边说一边叹气,却怎么也不肯去提自己那个同样怀了孕的孙女,不管是因为乔蘅还是赵胜,他都已经与平原君府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可面对眼下的局面他又能怎么办?说到了季瑶,乔端忽然有些担心了起来,连忙说道: “老朽倒不怕别的,就怕有人被逼急了来个狗急跳墙,拿公子没办法便打府里的主意,以此来乱公子的心神,要是那样的话只怕有些麻烦。” 范雎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嘴唇,抬头说道: “不会。乔公放心,虽说屠尽政敌全家的事先前也不是没有过,不过先别说动平原君府只会让那些人更孤立,就算他们当真狗急跳墙乱了章法,府里的护卫再加上时时暗中守在一旁的云台墨者们也不是吃素的。即便他们拿着大王的手谕来诈门,咱们拖他个一两日也绝不是问题,到时候只要把大王绝嗣的消息往外一宣扬,自有人会来护持。” 乔端叹口气道:“最好是如此。范先生刚才说牛大将军态度明显有些松动,若是真到了那一步,牛大将军或许会成重中之重。只是公子这份奏章依然还是在行拖计,固然是为家国好,但何尝不会添下太多变数。” 范雎道:“公子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确了,绝不会任由那些人胡为,也绝不会轻易放下相权。而且以公子的秉性,必然已经料到那些人下步要怎么走,他不肯让你我参与进去,只能说是不想对大王逼得太紧。唉,现如今去劝公子这样做那样做完全没有必要,而且也丝毫起不了作用,不过公子既然已经明确的跟他们杠上了,我们心里就算有了准谱,下一步还当好好地去劝几个人。” “你是说……” “嗯,删繁而就简,说不准这简反倒能成用。” 范雎和乔端相互看了一眼,都心照不宣的不吭声了。 ………………………………………………………………………………………………… 天已黑,夜无月。 平阳君府里,赵豹拱着头趴在榻上,他心里一阵一阵的憋屈,却又不能对任何人说。就在昨天,原阳君赵谭还对他又拉又打,但刚刚过了一夜,似乎一切都变了,当赵胜那份向赵造宣战的奏章在朝堂上宣读出来以后,仿佛所有人都忘了他,他已经变成了一枚弃子。 赵豹并没有什么明确的野心,但是他也需要别人看重,也需要自尊。就在昨天,当赵谭将赵何绝嗣的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心里确实闪过了一丝相争之念,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并没有相争的能力,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羞愧无比,他不知道该站到赵何一边还是应该站到赵胜一边,甚至连为什么要选边站都不清楚。他几乎完全懵了,极度的渴望能有个人给他指点指点迷津,可是,可是谁又会来呢。 没有人会来,这时候赵豹突然觉得就算自己府里的人也未必看得起自己,正当他已经陷进了绝望里的时候,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了开来,一个内院的仆役小心翼翼的向里探了探头,见赵豹依然在榻上保持着拱桥的架势,干脆连门也不敢进了,只在门口小声禀道: “公子,徐韩为上卿求见。” “徐韩为?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赵豹猛地支起了身子,但只是略略一想却又接着失望了。他不能不失望,来寻他的居然是徐韩为,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那个仆役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如实禀道: “徐上卿也没说有什么事儿,只是说,呃,是奉大王之命来见公子的。”(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外围的应对(下) (恰逢中秋,发句感慨:老外如果不能明白中秋节和春节的意义,永远也不可能明白中国和中国人。 祝大家中秋愉快,阖家团圆。) 正文: “……昔闻有德居高位,国之幸、民之幸。君提军于冀燕,旬半而平,所行之地无伤生民。伐燕、救齐、绝赵东患,一击之势而定三国社稷,向古何曾闻之。纵有熊亲烈山、伐九黎,虽大功于有夏,亦造杀戮百万,何如君之德也。 君之功可追轩辕,君之德可匹周公。赵民仰之,齐民仰之,燕民仰之,纵韩魏之民亦皆景仰,四海称颂。赵也小国,君已尊贵无上,当以何觞以筹君功?何思之而汗淋,寐夜无眠,故自明德不及君,而以卑贱窃据赵君之位也。 然,何所据之位承自父祖,虽自明德薄,心生禅贤之念,亦未敢轻弃而愧于七庙。君之功无以筹,何之罪也。思之者三,欲尊君为燕主,何愿率小国黎庶而为臣属,此心切切。 赵愿奉君;冀燕之民得君之恩而存命,必欲奉之;齐得君之恩而存社稷,亦必欲奉;魏为君之至亲,亦必欲奉;韩向与君厚,亦必如之。何劝进之心实切,当以驷马蔽车奔行天下为君鼓呼。 彼时君为燕主,何必携诸国君相贺,佐辅徐氏驭车,辅贰虞氏鼓笙,百僚齐趋共拜于君之陛前,实为盛事也……” 这份装潢考究的明喻有如千钧之重,虞卿握着两头轴柄的手不住颤抖。差点没扔到地上。他满头都是惊出来的大汗,怎么也想不明白赵王怎么想起来写这个的,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连传召都不肯便派人送到了自己府里,催促自己即刻北上蓟都向赵胜传宣。 大王疯了么……虞卿嗓子眼里一阵一阵的发干。犹如涸泽里的求生之鱼一样连连地张着嘴,烦乱了片刻之后猛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卷起卷轴快步冲到厅门之外高声叫道: “快快快,快备车,去见左师公!” “诺。” 守在厅门外的一名仆役虽然不明就里,但看见虞卿一脸的紧张,大吃一惊之下还是连忙答应一声转头就往院子外头跑,可还没等他跑出去几步。就听见院外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与此同时触龙的声音隔着院墙高声叫道: “虞上卿不必去了,老朽自己来了!” 声至人现,出现在院门口的何止是触龙一个人。还有剧辛、赵禹等十多个卿士大夫,他们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紧张焦虑,恐怕,恐怕…… 虞卿脑子里嗡的一声响,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x t 8 0 8 0 . c o m 急忙冲下石阶奔到向自己快步走来的触龙一干人面前。焦急地将卷轴往触龙怀里一塞,连忙说道: “左师公,剧……莫非你们知道此事了?” “嗨呀,都快乱了天了。快快快。快让我看看……” 触龙抖着手连忙将那份卷轴展开,与匆忙凑上头来的剧辛、赵禹等人急匆匆的上下默读了一遍。院子里顿时乱成了一片,在纷乱的人声中。剧辛灰着脸说道: “完了完了,大王这不摆明了要相邦自己退下来么!这到底是为何呀?旨意刚刚发下来便传了个众人皆知,大王到底想干什么!” 剧辛是灰脸,赵禹却是黑脸,也顾不上什么尊老爱幼了,从触龙手里一把抢过卷轴,胡乱地卷吧卷吧往腋下一塞,接着转身高声喝道: “走,我们都去见大王!” “大司马别急呀,万事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你去见大王做什么?” 虞卿刚才好歹已经思量了片刻,还有些清醒,见赵禹已经怒急,急忙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赵禹正在火头上,狠狠的一扯,只听“哧”的一声响,袖子那里接着被来不及撒手的虞卿硬生生的撕下了一大块。赵禹也顾不上自己的袖子了,转着头高声喝道: “怎么!相邦要是退下来,徐上卿做了相邦,你虞上卿可以更进一步,得意是不是!” “赵禹,我可没得罪你,你咬我做什么!” “虞上卿、大司马都消消气。” “先好好商量商量再说呀。” “现在不能乱。” …… 火头冲到了一起,谁还顾谁的面子?虞卿登时厉喝一声回敬了回去。众卿士见这两位乌眼鸡似地眼看就要互殴,连忙一拥而上将他们俩分了开来。 触龙这时候已经被挤到了人群之外,扎撒着手一阵一阵的叹气,等虞卿和赵禹都不吭声了,那些劝说的人声音也小了下去之后才颓丧的说道: “彦卿、慕贤,都到这时候了,你们就不能消停消停么。” 触龙好歹是德高望重,说的话谁敢不听,众卿士瞬间住了声,虞卿和赵禹虽然又相互气鼓鼓的瞪了瞪眼,但接着也微微垂下了头去。 触龙并没有因为得到面子而有得色,抬头道: “相邦昨日里刚刚呈上那份奏章,大王今天就弄出这么份四不像的明喻,而且不等虞上卿接旨,便将这件事传了个满城风雨。难道,难道说确如咱们昨日所议,大王上次动云台确实已经起了削相邦大权的心思,这次就着势非要把相邦挤到墙角里么。” 剧辛连忙接道:“上次的事极是突兀,这次的事却极有章法。这不明明白白是……是有人在大王背后出主意么。” 虞卿差点没被殃及池鱼,被赵禹挤兑的满心里都是委屈,低着头紧紧的闭了闭眼才道: “在这里的都是忠君为国之人,剧亚卿也别掖着藏着了。不用说以前,就看昨天朝堂上上柱国的态度,赵翼那件事极有可能与他有关系。原先上柱国还只是躲在后头。这回相邦已经挑明了要跟他们对着干,他也不愿意再躲着了,摆明了要借大王的手往死里整治相邦。大王若是没有动相邦的心思,他又怎么可能动得了。如今大王与上柱国是一头的。这件事越来越麻烦了。” “你们都别看我!” 赵禹刚才发火一半是因为那份明喻,另一半则是因为他在这群人里头身份实在有些尴尬,见众卿士之中有人一边听虞卿说话一边偷偷的觑自己,委屈之下登时怒喝, “老子虽然是宗室之人,可不是混蛋!现在的局面是大王和赵造他们在对相邦下黑手,若是成了,不说别的。老子跟着相邦辛辛苦苦谋划的这些军机所成便会化为乌有,老子还当他娘的大司马,撒泡尿淹死自己算了! 你们都听着,我赵禹什么拐弯儿话都不说。从今天开始就死保相邦一头了!大王若是要摘相邦的帽子,我赵禹就要以死相阻,你们这些人,还有朝里的人谁要是觉着相邦倒了对他有好处,老子便和他拼命!虞上卿。你今天给我个准话。相邦若是倒了台,除了徐韩为之外就属你最受益,你当众说说句实话,你愿不愿意去传这份旨?” 虞卿听到这里登时急了。指着赵禹的鼻子怒道:“就你赵禹是个好人吗!好,好。我虞卿最受益……我虞卿连这上卿之位也不要,今天就离开邯郸回家务农行不行!” “虞卿、赵禹。你们要是再闹就给老夫滚出去!” 触龙几乎疯了,一时间忘了这是虞卿的府邸,居然要把虞卿和赵禹一块撵出去,暴喝过后突然想到自己以客欺主了,立时又是一阵颓然,闭着眼低了低头才道, “都不要再闹了,好好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王原先与相邦一直要好,如今好端端的为何会闹到这个地步……彦卿,我这些话并非针对你,只是就当下的局势分析分析。不管大王背后有没有人支招,大王这一手也是在以利相诱分化朝堂,让众卿士大夫选边站,而且要让相邦无路可退,只能自请退隐或者被逼造反。这不是不顾外有强敌的局面要自断臂膀么。相邦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大王要这样对他?” “是啊,这才是关键呀。” “莫非相邦他……嗨呀,我没那个意思,只是瞎猜。” …… 院子里顿时又是一阵乱,剧辛望了望那个说“莫非相邦他”怎么怎么,接着被人堵了嘴的卿士,低下头舔了舔嘴唇才道: “左师公、虞上卿,相邦这两年是怎么做的,你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剧辛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相邦绝不可能有反意。而且昨天相邦那份奏章我们都听了,相邦的意思明显是要警告某些人不要撺掇大王。既然如此,必然是在咱们知道之前,已经有人达到了离间大王和相邦的目的,而且相邦也是知道的,却不好予以反击。这样的话,问题的根子还是出在了大王的身上,不然的话为何会是这般局面?” 触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剧亚卿说的没错,不过大王会有什么问题?如今这一手实在太狠了些,不管相邦怎么做,徐……朝里也必然会有人因为大王明确了与相邦的嫌隙而在暗中对相邦使绊子,想办法将他扳倒,以此获利。这才是大王后边那些人最毒的一手呀。” 虞卿叹了口气道:“大王为何会与相邦产生嫌隙不得而知,不过必然有人会因此针对相邦,大王背后的那些人要的就是大王向朝廷明示反对相邦之意,只有这样才能以利分化朝堂,将更多的人拉到他们那边去,由此使更多的人反对相邦,逼迫他下台。” 说到这里虞卿猛然一悟,急忙转头对触龙道, “难怪大王让我去蓟都见相邦,这不摆明了要逼着我和相邦反目么。这差事我退也退不得,去也去不得,我,我,嗐……” 剧辛急忙道:“虞上卿别再这里受难为了,大王这是两边一起动手逼迫相邦,你若是去见大王,必然会被那些人污蔑逆旨之罪,就算不能令你与相邦反目,也能将你打倒或者逼你请辞。以此减弱相邦的力量,在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所在。大王那里你去不得,也万万不要无奈上路或者请辞。你只管在府里耐心等着,我们这些人这就随左师公去见大王。说什么也得把大王的成命扳回来。” 虞卿梗了梗脖子道:“你们若是去见大王,我不能干等着,就算丢了这条命也得一起去。那些人不是要看着我与相邦反目么,我倒要他们好好看看我虞卿是怎么做的!” “虞上卿所言当为之鼓与呼。当年李兑宫变,你我舍了这条命也要去救大王。此次紧急何异于那次,你我又何惜此身?虞上卿应当去,你我也都应当去,要让满朝文武好好看看你我的态度。也好让那些宵小不敢妄生二心。” 触龙脸现峥嵘,说着话便推开人群向院门走去,在他身后,十数名卿士大夫紧紧跟上。肃然的脸上都是毅然奔赴沙场的表情。 ……………………………………………………………………………………………… 就在这同时,吴广早已经进到了宫里,他昨天拂袖而走本是要赵何沉下心里不要再折腾了,却没曾想他这么快就在赵造撺掇之下明明白白的与赵胜翻了脸。他心中全是后悔,后悔自己昨天没有一直陪在赵何身边防止他犯糊涂。所以当站在赵何的御案前面时,他仿佛专门与赵何作对,也仿佛是想惩治自己,一直都深深的弯着腰保持着见礼的姿势不肯起来。 赵何也曾劝过吴广。但许久的相持之后他已经倦了,也只能随了吴广。叹口气道: “吴太仆也不用骂寡人了。寡人明白自己就是个糊涂蛋,只有任人摆布的命。哼。摆布就摆布吧,无非是再换个权相,又有何分别?” “大王就算不在乎自己,可又曾想过大赵的社稷?” 吴广的声音冷如冰水,依然弯着腰道, “赵造是什么人大王莫非不清楚?无非换个权相……换了这个权相,昔日先王所求之事也便‘换’没了,大王能指望赵造那些人做出平原君一样的功绩么?” “哼哼…… 赵何看也不看吴广,冷冷的笑了两声道, “社稷、先王。寡人怎么会忘了先王,先王当年不就是想把寡人给换掉么。还先王……哼!” 吴广的腰已经很疼了,但更疼的却是他的心:“大王慎言,这些话是为大逆不道。” 赵何笑道:“大逆不道又如何?赵造要的不过是权,赵胜要的却不只是权,还有寡人的命。寡人想活,吴太仆说寡人该怎么选择?” 吴广道:“大王如何知道平原君一定要大王的命的?” 赵何一时语塞,抿了抿嘴唇才道:“吴太仆又如何知道平原君一定不要寡人的命,而且……赵造他们不也是吴太仆引到寡人这里的么。” “既如此……” 吴广长长的出了口气,疲惫的直起腰来道, “大王之意已决,臣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臣已经老了,无力再为大王出力。今日向大王请辞,还望大王……保重。” “吴太仆慢走,不送。” 赵何懒洋洋的摸起御案上的一块玉玦把玩了起来,连头也不肯抬。吴广长久地凝视着赵何,许久以后才长叹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的走向了殿外。 ……………………………………………………………………………………………… 徐上卿府,书阁里在那次茶对以后又摆上了众多精美兵器。徐韩为俨然地坐在主座几后,而在他对面的客席上则是来汇报公务的范雎。 香茶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气氛也并不紧张,徐韩为将一堆范雎用来打掩护的公文拂在一边,笑呵呵的抬头对范雎道: “昨天晚上我已经去见过平阳君了。平阳君大哭了一场,说是只求大王和相邦相安。唉,相安……” 相安……范雎也跟着无奈的摇起了头,顿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笑道: “有劳徐上卿了,平阳君哪里算是定下了,就算还有人必然会去找他,却也起不了关键作用。嗯,大王让虞上卿去蓟城向相邦传旨的事徐上卿……听说了么?” 徐韩为点点头笑道:“呵呵,大王要让满朝之人都知道,徐某怎么可能没听说?虞上卿定然是不肯去的,不过他不去,大王也必然能找到人去传旨。呵呵呵呵,这传旨之人么,如何也轮不到徐某身上,估计大王还舍不得。” 范雎登时被徐韩为逗笑了:“那……徐上卿对此事如何看呀?” “如何看,呵呵……” 徐韩为歪着头叹了口气,笑道, “范下卿是相邦的心腹之人,徐某知道当年范下卿在平原君府之时,相邦万事都不会避着范下卿。说句实在话吧,那次相邦来找徐某之前,徐某确实萌生了去意,不过后来想想,相邦说的对,徐某能去哪里? 徐某当初知道了大王绝嗣的事不敢说出来,确实是有些私心,但范下卿也要明白徐某的处境,在那个时候徐某只能力促相邦掌住权柄,却又不能明着去做,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相邦不会因为根基不稳而倒下台来。他倒了台徐某就算为相,前面有李兑在那里摆着,这日子也不会好过,更何况还有把柄攥在相邦手里,徐某又能怎么办? 大王原先确实浑浑噩噩了些,不过再浑噩他也是君,没有做天人共怨之事,相邦又能如何,赵成呼?李兑呼?呵呵,如今大王已经不只是浑噩了,更多的乃是一意孤行,自断根基。赵造要做赵成,以范下卿之见,若是他做成了,徐某是当肥义还是当李兑呢?” “呵呵。” 已经没必要多言了。范雎心照不宣的呵呵一笑,干脆也不再问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请辞(上) 范雎那声“呵呵”本来意思很简单,也就是“你的想法我明白”那么一点意思罢了。然而当他一笑而过微微垂下头去以后,徐韩为脸上却略略现出些许疑虑,为难的思虑了片刻,俯身小声的试探道: “以范下卿之见,相邦可称得上一个……枭字?” “枭?” 范雎不由得一愣,但随即明白了徐韩为的意思,不觉间又轻笑了一声,暗自想到:徐韩为有原先公子对李兑那件事的左见相扰,虽然不得不全心依傍,却依然不大了解公子…… “呵呵,徐上卿这样看人未免有些偏颇了,以下官愚见,相邦应当是半菁而半枭。” “半菁而半枭……” 徐韩为似有所悟的缓缓直起了身子,微微叹口气道, “事已急矣,徐某不求别的,只求相邦当菁之时菁,当枭之时枭了。” 何为当菁之时,当枭之时?恒持菁为本而表象为枭莫非不可么……范雎没来由的跟着叹了口气,心中不觉一阵潸然:这天下最难看透的正是人心,如果不是没有经过那场濒死的大难,或许他范雎也会有徐韩为一样的担忧吧…… ……………………………………………………………………………………………… 菁者,英也,苗芽萌而壮,迎风而抖展。纵使有坚石为阻亦要硬生生的挤开,坚韧而不拔,无坚而不摧。即便千难万险挡在面前也会百折不挠。恒持本心,向着心中之道奋勇前进。然而持道之心是为菁者本性,光明磊落之下,为道而谋、为道而行却往往会为道相扰。刚而易折。是故项羽为菁,最后却落一个乌江自刎,世代叹之悲之而笑之,乃世人多为俗物也。 枭者,雄鸟也,果毅迅猛,疾行而促,因其型可知善飞而不善行。故为无道。正因为不受道义困扰,不法古,不囿今,强悍易成大事。但因为其不囿于道。心存桀性,非其羽翼难善其身,辅佐之而心惧,明断者能附而不能合,是故刘邦为枭。成就大汉,世人皆乐道之却又鄙之,同样是因为世人多为俗物。 范雎说赵胜半菁,是因为他清楚赵胜有恒持之道。说赵胜半枭,是因为固然他范雎有明察秋毫之能。但从这两年的接触来说,赵胜却做了许多让他费劲心机也意料不到的事。这一次同样的道理,范雎相信赵胜必将坚守他的本道,但至于他会用什么骇俗的方法相应对却无法预料。公子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争位吧…… 徐韩为说的同样没有错,现在确实到了事已急矣的地步。自从那份明面上给赵胜看,实际却是给满朝文武看的四不像诏书发出来之后,就像一块巨石临空砸进了湖水里一样,立刻引起了轩然巨波。 触龙、虞卿、剧辛、赵禹纠合四十多名高阶卿士宫门请见,赵何闭门不纳。僵持半日后这些朝臣当场请辞,赵何虽未传出话允或者不允,却收回卷轴明言转由他人北行。 同一天太仆吴广自请致仕,未得赵何明诏即高挂太仆印符于府门之上,飘然离开邯郸回归故乡大陵。 当天下午,大将军牛翦宫门请见,劝触龙等人离开未果之后,随即高举肃侯所赠柱国牌符强行闯宫,却命随从兵士将触龙他们阻在了宫门之外,相商何事无人知晓,结果如何更没有人知道。 也是在这同一天,宜安君赵造虽然没有被吴广和牛翦发现,却一直都没有离开王宫,而他的侄儿赵谭还有几个心腹之人却已经从邯郸消失了…… 从这天开始的几日内,赵何与赵胜反目之事在邯郸城内外已经尽人皆知,豪门市井无不人心惶惶,白瑜趁夜求见平原君夫人季瑶,不但府门都没捞着进去,而且连季瑶知不知道他来的事都不清楚。白家好歹还是平原君府的关系户,而且白瑜自小就认识季瑶,尚且落了个如此遭遇,剩下那些豪族士绅自然完全变成了没头苍蝇,说是炸了营一点也不为过。 民间尚且如此,高官们更是人人自危,几乎所有的公卿大夫都选择了关闭府门,任谁来了都是避见。不过即便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自保,但市井之中依然是繁忙无比,时不时的便有几辆遮盖严实的神秘马车旋风般驶过街头,要么出城,要么进城,奔命似的驰向不同方向。没有人知道这些马车之中坐着的是什么人,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甚至连他们之中有几个赵国人,又有几个他国之人都无从知道。 这样的消息连市井之中都在疯传,过不了多久之后秦楚韩魏各国当然也不可能听不到,然而他们或许想不到,就在这时候,一个名叫赵奢的人虽然背负着天大的压力,却已经带着寥寥几个随从悄悄离开了邯郸。而与此同时,取代虞卿北上传旨之人也悄悄踏上了行程。 云台的作用就是让赵胜在正式消息到达之前便能得知最为真实的情况,所以当赵王的使臣、大行人吕封到达蓟城小心翼翼的避开所有相邦随从,当着赵胜的面宣读旨意之后,赵胜脸上连一点波澜都没有起,规规矩矩的鞠身趋步向前双手接过王旨,接着庄重的向下一拜,半晌都没有直起身来。 大行人是行人司的主官,主管诸侯之间的接待礼仪,相当于后世秦朝的典客和再后来的鸿胪寺卿,不过差别还是有的,毕竟秦朝之后是大一统的时代,大多数情况下天下最大的君主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就算有多国并立的情况也是相互不承认,所以典客也好、鸿胪寺也好,迎来送往都是对臣或者属国。而先秦却是正儿八经的诸国并立,相互之间有平等交往的习惯。所以大行人是侍奉他国君王的。 吕封当这个大行人,本来就是个礼仪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派出来“招呼”本国的相邦。大王对相邦这么明显的羞辱他吕封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但他不是虞卿。实在没胆量拒绝赵何的命令,虽然到了蓟城畅畅快快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一把,并没有按照赵何的命令召集赵胜所有重要随从共同听旨,而是单独对赵胜宣读,但读完以后看见赵胜是这样一种表现,心里还是一揪一揪的难受,深知自己这么一个身份的人跑到这里来宣读王旨对赵胜来说本来就是一种侮辱,所以连忙撤身跑到赵胜侧面。一边死拉活拽的想把赵胜拽起来,一边唉声叹气、推心置腹的劝说道: “相邦万万不要这样,您这样还让不让下官活了?下官本来也是不想来的,可……唉。相邦啊,下官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和大王是至亲兄弟,现在这番局面定是出了什么误会,相邦还是尽快向大王解释清楚才是呀。” “解释。呵呵……” 赵胜凄然的摇了摇头,虽然没有再继续执拗,然而直起身来满脸之上却已经完全是悲伤之情,颓然的望着门外半晌才微微摇着头苦涩的笑道。 “吕下卿,原来赵胜也和你想的一样。但是今天总算明白什么是功高盖主遭君嫉了,赵胜仅仅只是要某些人收敛收敛。却没想到……赵胜对大王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吕下卿也不必再劝,毕竟有些事你不清楚,赵胜也没办法向你解释。” “有些事不清楚……” 吕封忽然意识到了最为可怕的问题,他只是一个下卿,朝廷里最为核心的机密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么赵胜这样说就已经摆明了这封王旨背后所牵扯的厉害关系绝非他能想到的那么简单。他不相信赵胜会有反意,如果那样的话赵胜根本不可能这样说,那么到底是什么造成了今天这番实在让人没法理解的可怕局面呢? 吕封想不明白,更不敢再想下去,急忙劝道, “相邦,下官虽然不得以来传这些话,但下官清楚相邦绝不是大王所想的那种人。下官不懂军国重务,但是也明白相邦这里乱不得。所以,所以才会把其他人都请出去单独向相邦传旨。相邦还是听下官一声劝,大王怎么想固然重要,可相邦辛辛苦苦打下的这片局面万万不能因为这份王旨乱了套啊,还得尽快想办法安稳军心才是呀。” 赵胜感激的看了吕封一眼,苦涩的笑道:“不瞒吕下卿,其实你来之前赵胜就已经知道此事了,邯郸那里传的沸沸扬扬,赵胜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已经闹成了这样,其实何止是赵胜,军中恐怕……” “呃……” 吕封顿时被赵胜这些话说的一愣,但猛然想起云台却接着醒悟了。同时也因为赵胜这样说,吕封更不相信问题出在赵胜身上,这样一想他本来还忐忑不安的心瞬间平静了许多,连忙道, “相邦,您看这样好不好。下官回去复旨的时候定当好好地在大王面前替相邦拖延些时日,相邦这里还是先尽快安稳住军心再考虑对策……” 赵胜摇了摇头打断了吕封的话,举起那份王旨又上下看了两眼才长叹口气笑道: “吕下卿的好意赵胜心领了,不过这里头牵扯的事太多,并不是吕下卿能插手的。就算吕下卿有这个心,若是这样做了,非但起不到作用,反而会害了你自己。赵胜自己的事自己担着,不希望不相干的人被牵连进来。” 这里正说着话,厅门之外猛然响起了急促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就见廉颇黑着脸大步闯进了院儿来,身后还跟着似乎想拦住他的蔺相如。 赵胜远远的就看见了廉颇他们,没等他们走上石阶便大步走到厅门口虎着脸用力的向下摆了摆手。廉颇被赵胜这要打人的架势弄得一愣,但紧接着就明白了他这是不让自己进去,虽然没敢抗命,却气哼哼的一转身,“砰”的一声叉腿坐在了石阶上。 这架势实在没有一点大将之仪,要不是廉颇为了便于骑马一直穿着连档的皮裤。恐怕就不只是不雅那么简单了。扎撒着手站在他身旁的蔺相如满心都是无奈,抬头看见赵胜重又走进了厅去,干脆也不劝廉颇了,长叹口气自顾自的转头望向了远处。 吕封同样也看见了廉颇和蔺相如。虽说都是熟人,但吕封现在却没心情去理他们,在赵胜跑到厅门口阻拦廉颇的当口低着头满心的思虑,怎么琢磨都觉着赵胜那些“不想害了你”、“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牵连进去”的话让人心里不是滋味。所以错眼看见赵胜重又走了回来,干脆心一横,低声决然的说道: “相邦刚才那些话下官听着心里实在不舒服,什么叫不相干的人?下官莫非不是大赵的卿士?大赵的安危莫非与下官没有干系……” 说到这里吕封浑身上下已经止不住的哆嗦了起来,虽然都已经快说不下去了。但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咬牙道, “刚才下官顾着面子没好意思说,既然相邦这样说了。下官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大王之前并非是让下官前来传旨,而是让虞上卿来。虞上卿宁愿请辞也拒不应命,大王才派的下官。下官是没有虞上卿的胆量,可下官也是个堂堂大丈夫,既然做大赵的卿士。吃大赵的俸禄,就不能只顾着自己。相邦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只管说让下官怎么应付大王,下官就算舍一身剐。今次也要堂堂正正的做一次大赵的忠勇之臣!” 虽然吕封已经满面峥嵘,但赵胜却依然还是刚才那样的笑容。点点头笑道:“吕下卿误会了。赵胜刚才说了,这件事里边牵扯的利害实在太多。牵涉其中的人越多对大赵越不利。你回去只管向大王复命就是,其他的事都不要去管……你就跟大王说,赵胜已经考虑清楚了,国之事,安稳为重,君臣不睦是为大忌,若是不睦,他事皆不可做,所以赵胜将燕国这边的事安顿妥善,即刻便向大王上奏……请辞。” “什么?请辞!” 吕封几乎喊了出来,厅门之外的廉颇被他变了音的咋呼吓了一跳,虽然没听清楚他说什么,但还是急忙站起身与蔺相如一同紧张的抬头望向了厅内。 赵胜连忙一阵摆手,压住声音说道: “嗯,请辞。吕下卿就这样回禀大王就是,回头赵胜便制攥奏章拜上大王,到邯郸也就跟吕下卿前后脚的事。另外燕国这边差不多安妥了,过几日赵胜便将军权全部交付廉将军,我……到时候我就回去。” …… 吕封并没能劝住赵胜,也只能无奈的拜退了出去,满脸沮丧的低着头刚刚走到厅门之外,早就等在那里的廉颇已经按耐不住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了石阶,对吕封理也不理地冲进了厅去,在他身后蔺相如快步跟着,同样像是没看见吕封一样,吕封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转头看了看他们俩,也只有长叹口气,摇着头快步走下石阶匆匆的离开了院子。 廉颇可顾不上吕封走没走远,冲进厅来看见赵胜手里握着那份王旨,背着手站在当厅发愣,两步冲了过来急忙说道: “末将早上就听见邯郸那边乱了套的消息,没想到,没想到……嘿!” 说着话也不管赵胜同意不同意便一把将那份王旨抢了过去,展开了匆匆上下看了起来,蔺相如同样是心绪烦躁,也跟过去凑着头默读,仅仅只是看了头几句,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 不片刻的工夫,廉颇一双手已经气得连连颤抖起来,远远地将王旨往地上一抛,红着眼高声笑道:“哈哈哈哈,好一个无觞可以筹君!原来相邦拼死拼活,不要命的带着我们杀到燕国来就是为了当燕王。好,好,我廉颇今天总算明白什么叫君王所想了!不就是他娘的功高盖主了么!” “廉将军不要再说了,相邦不比你急,不比你委屈吗……” 看着赵胜满脸淡然的笑容,蔺相如心里一阵一阵揪得难受,邹着眉匆匆责备了廉颇几句,急忙转头对赵胜道, “公子,不是,相邦。相如虽是愚钝,却也明白大王若是没有什么想法绝不会为赵造他们所左右,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怎么了……” 赵胜低头紧紧地闭了闭眼,半晌才抬起头来淡然笑道, “廉将军,蔺先生。大王他……绝嗣了。” “绝嗣!” 廉颇和蔺相如大张着嘴下意识的相互看了一眼,顿时惊呆了。 ………………………………………………………………………………………… 夜雨绵绵的下着,为这八月初的初秋带来了丝丝凉意。 邯郸已经在暗中乱成了一片,乔端虽然时不时的能从范雎那里得到一些消息,清楚在各方人物的暗中运作之下,一切都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不能及时与赵胜取得联系却让他愈发焦急。他不知道赵胜会怎么做,但他相信赵胜绝不是那种愿意退缩的人,如果赵胜会退缩,早在河间之时一切便都结束了。 夫人快要临盆了,但隔皮猜瓜的姚先生也没有能力完全确信是男是女。姚先生仅仅只是谨慎之下不敢乱说话,但他又怎么能明白夫人还有他乔端这些心中藏着惊天大事的人担了多少负担。 如今大王已经这样做了,似乎男孩女孩已经不再重要,但若是当真是个男孩,是否还能出现奇迹。乔端思绪万千,如何也是睡不着的,负手站在厅门口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水,心里总是挂着进退维谷的担忧。或许,或许,明天公子那里便会传回来消息吧…… 厅外的黑暗之中只有沙沙的雨声回应着乔端。他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颓然的转回身正要回屋,耳畔却忽然响起了隐隐的脚步声,紧接着院门口便是轻轻的一声“吱呀”。 都这时候了,而且还下着雨,谁会跑到这里来?难不成是范先生…… 乔端沉住心又转回了头去,院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了过来,当除去斗笠之时,底下露出来的是一张年轻的笑脸。 “冯夷!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请辞(下) 天刚刚亮,秋雨依然在淅淅沥沥的下,驾车的马匹在湿滑的石板路上猛地一打滑,整个车身都跟着剧烈地晃动了起来。车厢之中的范雎正惴惴不安地思考着出了什么事,没有防备之下一头磕在了后厢板上,登时生疼。 “没事吧,家主?路太滑,闪了脚力的蹄子了。” 四处无人,静谧一片,后厢板处“砰”的一声响极是清晰,赶车的老诸吓了一跳,连忙转回头瓮声瓮气的问了一句。这家伙都快四十岁的人了,白长了一张嘴,明知道磕着了范雎,却连句道歉的话都不会说。 “没事,好好赶你的车。” 要是钱富裕,谁会用这种不开窍的闷骨墩儿啊……范雎呲牙咧嘴地捂着后脑勺一阵揉,实在没脾气之下只得同样瓮声瓮气的回了一句,接着想起了什么,忙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巴掌大小,皱皱巴巴的粗绢。仔细打眼一瞧,上头依然还是那三个歪歪扭扭,显然是匆忙写就的字——“速过乔”。 赵国文字“乔”、“桥”通用,所以从字面意义上来看那就是让他麻利儿的找一座桥,一边在上头走一边观雨景,可谁他娘的吃饱到了这种程度,大半夜冒着被巡卒抓的危险翻墙跑到一个二进院的下卿家中,戳破窗纱往屋里扔这种狗屁不是的玩意儿…… 马车继续向前颠簸着,没过多久来到了大门紧闭的平原君府门前,门楼上一名护从兵士伸着头看见范雎伸头伸脑地从车厢中探出了头来。忙从箭垛间尽力俯下身,两只手掌呈喇叭状招在嘴前极力的压住嗓音喊道: “东边偏门,留着门儿呐。马车别进来,找个地方躲一躲。邹大管事还没过来。小心碰上他——” “好好。” 范雎放下了心,抬起头向那名兵士笑了一笑,虽然几滴雨水接着落在了他的脸上,但还是急忙催促老诸将马车向东边偏门赶了过去。 …… 乔端早就起了,或者说根本就没睡,看见范雎遮头遮脸避着人闪身进了自己的院子,连忙笑呵呵的迎了上去。范雎老长时间都没看见老爷子脸上出现过这么轻松的表情了,一边随着乔端往厅里走。一边急切的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进厅再说。” 乔端依然是一副喜滋滋的模样,将范雎让进厅里坐下才靠近了笑问道: “这两天范先生也没过来,老朽又走不动远路,外头情形如何了?” “外头?嗐。别提了。” 范雎没想到乔端将自己叫来就是为了问这些,不由得一愕才微微皱着眉道, “外头风声又紧了,大司寇吴瑾这几日总是避着我,就差撵我回去了。唉。五司诸官也就这位最会见风使陀,也难怪当初跟李兑走得那么近还能在朝堂上混这么久……唉,不提他了。另外虞上卿已经多日闭门不朝,连大印都挂到府门上了。说是大王未允他请辞,他就这样走了不合君子之道。所以那天向大王上了份奏章,说什么欲做柴禾。与污佞共焚,还朗朗乾坤。之后干脆连榻也不起了,就等着大王上门来抓他。” 乔端眼皮一跳,下意识地脱口问道:“绝食吗!” 范雎哧的笑了一声道:“人家虞上卿可没那么不开眼,该吃吃该喝喝,要是饿死了还怎么当柴禾?他就是要恶心恶心大王罢了。昨天我让人偷偷去看了一眼,好么,白凌子把府门一遮,门口的仆役全数戴了孝,就跟办丧事似地。而且也不光我派人去看了,我府里那个小九是个机灵孩子,回去以后跟我说,虞上卿府门外头远远近近的到处都是鬼鬼祟祟的人,还不定都是干什么的呢。 虞上卿这一手倒是震住不少人,头几天里还有人偷偷往宜安君府跑,这两天消停多了,听说咱们公子安排到学宫里的那个荀况昨天聚众讲说,说什么‘国之患在于亲而不亲’,秦国兴于变革,就算是宗室显贵无功亦无赏,赵国浮沉不定坏就坏在一个‘亲’字上。听说当时有人要抓荀况,好家伙,一大群学宫子弟堵着门跟他们拼命,后来连左师公都惊动了。 还得说人家左师公厉害,当场吼了一嗓子‘大王亲喻不得以言为罪’,愣是把那些也不知道是哪里跑来捣乱的人给吓跑了。” 乔端捋了捋胡子笑道:“呵呵,赵造这次算是把人都得罪苦了。” “谁说不是。” 范雎撇了撇嘴, “公子那份奏章往外一宣扬,谁看不出来蓟城那边造谣的事跟赵造他们有关系?再加上大王这么一折腾,这几天里好多店铺都关了门了,市井上到处都是人心惶惶。邯郸是这个样子,估计外头听说了也好不到哪里去。听说这几天牛大将军一直没在邯郸,乔公您说他能上哪去?” 乔端点点头道:“嗯,军心乱不得。听许历说大将军要两不想帮,这才是真正的明白人。” “明白人多得是,就看明白什么事了。” 范雎又撇了撇嘴道, “这次公子明显要打赵造的脸。赵造也不含糊,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撕破脸皮了,事情已经杠到了这个程度,谁也不会让谁的。听说这些日子街头上已经有人见到过外地武将的随从,这不摆明是被赵造暗中调回来的么,搞不好就得火拼,赵造已经不在乎别人骂他了。 大王最大的忌讳就是绝嗣的事弄成尽人皆知,可偏偏公子也不敢宣扬出去,宣扬出去那就得牵扯继嗣的事,公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大王同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而赵造么。要是没这个把柄在手里,那不就不大好控制大王了么。所以啊,这事儿算是僵住了,就看公子下一步准备如何应对了。 噢。对了,昨天晚上有人偷偷给我传信,我一琢磨就是云台的人,是乔公派去的么?” “赵造算是把公子得罪苦了,这一撕脸皮……” 乔端一边听着范雎的讲述一边沉思,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之后猛然想起范雎在问自己,这才转过脸去笑道, “噢。不是。是冯夷回来了,跟老朽匆匆的见了一面便去忙别的事了。” “冯夷!” 范雎猛地一阵振奋,挺直腰笑问道, “这么说公子已经开始应对了?” 乔端点头笑道:“嗯。公子已经有应对之策了,说是……请辞。” “请辞!” 范雎猛然一震惊惧,差点没跳起身来。乔端急忙拽住了他,附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起来。范雎一边听一边满脸的阴晴不定,等乔端说完撤开了身依然咬着嘴唇在那里沉思。半晌过后才从面前的几上拾起一片寸长的薄铜片颇有些不相信的问道, “就是这个东西?就怕中间出了岔子,万一……” 乔端笑呵呵的应道:“不然的话公子为何让冯夷先回来。这些事你不必管了,冯夷自有办法。范先生只需说徐韩为可不可靠就是。” “乔公……您上了年纪太有些多疑了。公子这样安排莫非会对徐韩为不放心?” 范雎颠了颠那片铜片,随即往袖子里一收。接着说道, “徐韩为没问题。那天还跟我说了些本来不当说的话……嗐,说来话长,我就不肯乔公学了。只是虽说公子做事向来有分寸,只是范雎总觉得这样做太冒险了,脸皮都已经撕破了,府里这里……” 乔端笑道:“公子都已经有安排了,范先生放心就是。冯夷此时不宜露面,老朽刚才已经让人去了云台,冯蓉很快就回来。” 范雎长出了口气,虽然还是有些不大放心,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万事皆已具备,就看这一招了。也好,范雎不再停留,这就过去找他。” …………………………………………………………………………………………… 吕封回来的有些磨蹭,虽然赵胜说不希望他被牵连进去,但事实上他不也已经被牵连进去了么。吕封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卿士,就连两年前李兑宫变的时候牵扯进去那么多人也没他什么事,可现在不同,他感觉自己完全是在漩涡的最中心。 一言以获罪,一言以获功,现在这种局面,吕封并不指望自己能获什么功。可他是赵国人,最起码的但当还是有的,这一路琢磨着怎么跟赵王说,本来已经想了个八九不离十了,谁知到最后却一点也没用上,因为赵胜请辞的奏章居然比他还早一步到邯郸,这才真是……想获罪都难了。 那分奏章让赵何非常满意,虽然赵胜在其中并不讳言自己的委屈,但却明确说了,家国最大的衰变威胁来自于国内的内讧,他真的没有功高盖主的念头,但是考虑到赵国的稳定,还是决定请辞,以免再次出现变乱。 赵胜这些话其实说的很难听,虽然没有将自己完全撇出去,但依然指明了赵何忠而见疑的错误,虽然措辞一如既往的客气,但你要说那是在骂人也未为不可。不过赵何连绝嗣这种事都遇上了,还在乎被赵胜骂几句么,只要他不敢胡来自己后退,赵何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份同样考究的奏章赵何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等赵造捋着胡子笑微微的从他身边离开,重又坐回坐席上之后,才长叹口气,满是怅然的低着头仔细的将奏章卷好放回了盒子里。犹豫再三啪的一声扣上盒盖儿交给满脸痛苦神情的缪贤,让他拿下去妥善保管之后才不忍地对赵造说道: “此事虽然最后落下了尘埃,只是……确实是寡人对不起平原君了。” “对不起平原君?” 赵造轻轻的哼了一声,鄙夷的摇了摇头道, “大王这仁懦的性子便不能改改么?大王说对不起平原君,莫非这奏章后头一定不会有什么文章不成?” “能有什么文章!” 赵何不觉有些火。双眼向赵造一瞪,微微怒道, “宜安君,寡人逼迫平原君退让实出无奈。如今他当真退了,你还想怎样?” 赵造哼了一声道:“退?大王怕是有些想当然了吧,单凭一份奏章大王便以为平原君就这样退了?哼哼,大王虑事太过浅显,也难怪当年李兑如此跋扈。大王也不想想,平原君退得这么利索,为何虞卿还要闹?莫非学宫里的那个什么荀况不是平原君指使的?” “你……” 赵何一阵无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才道。 “虞卿闹了不是一天了,他开始闹的时候难不成平原君已经知道了寡人的诏书?你,你……你什么事都往平原君身上牵强附会,莫非还想赶尽杀绝不成!” “需要赶尽杀绝的不是老夫。而是大王。哼哼……” 赵造一阵怪笑,半晌才道, “大王不要忘了,平原君当相邦这两年以来,手中权柄几乎盖过了大王。对他俯首听命的人何止万千。他说退便一定是退么?为何不会是以退为进,撺掇支持他的人与大王闹,以此压迫大王对他妥协,让他重登相位?” “这……” 赵何心里一阵发虚。犹豫了半晌才不确信的问道, “王叔祖的意思。这份奏章绝不止字面上这么简单?” 赵造懒洋洋的捋了捋胡子笑道:“绝不止。别说他不想退,就算他当真想退。与他利害攸关的那些人当真会让他退吗?触龙他们以请辞威胁大王,虞卿摆出个死脸,干脆跟大王死扛上了。那天牛翦过来虽然没明说,但坚决要让赵奢领兵对抗秦军,大王自己说这都是想干什么?” 赵何听到这里一张脸顿时寒了下来,猛然醒悟般的脱口说道: “这样说来,平原君确实是在以退为进,逼着那些人死保他了。这,这……用心何其毒也……寡人,寡人,王叔祖,你说这份奏章应该如何应对?” 赵造大是一副胸有成竹地笑道:“如何应对?呵呵,大王以直对直就是了。平原君不是请辞么。大王便遂了他的‘愿’,先将此事妥善保密,明天便大开殿阁召集群臣宣读平原君的奏章。到时候真正死心站在他一边的人没有防备之下自然会群起反对,大王只需暗中记下这些人,然后对他们理也不理,顺水推舟准了平原君的请就是。 这请辞可是平原君自己说的,如何也怪不到大王头上。他退了那就得让别人当相邦,徐韩为虽然是个滑头,不过暂时让他过度过度也未为不可,大王只需当众说明万事皆有大王定夺即可。 到那时别管别人怎么闹,平原君一时半会儿也根本没办法站到前台来,趁着这个空儿大王狠狠的杀上几个人,那么大半站到平原君那边的贼子们便会害怕,平原君的势力便会渐渐土崩瓦解,越发不可收拾,大王就能渐渐站到上风,还怕平原君使阴招么?” 赵何越听脸越黑,虽然明知这是赵造对付赵胜的办法,却也没有什么两相妥善的主意去想,只得轻叹口气道: “这样自然是最好。不过……上柱国,此事可依你,不过有句话寡人却要说到前头。平原君的权可以随你去削,但若是你敢害他的命,那便不要怪寡人不认你这个王叔祖!” “诺诺诺,大王多虑了。平原君怎么说也是老夫的侄孙,老夫要他的命做什么?” 赵造一阵哼笑,虽然这样说了,心里却暗自想道:就算你不认老夫是你叔祖又能如何…… ……………………………………………………………………………………………… 次日,辰时,朝堂。 这么早的朝议在赵何继位以来还是第一次,虽然虞卿依然抗着命没有面君,但绝大多数朝臣还是在忐忑之中奉诏聚集到了大殿里。 众卿士大夫此时已经得知赵胜向赵何拜上奏章的事,但因为头一天吕封被软禁在了宫中,大家却并不知道奏章之中说的是什么。赵何那份明示天下的诏书众卿士都是知道的,都明白赵何已经在往死角里逼迫赵胜,所以不论是不是站在赵胜一头的人,这么多天以来都没办法想出赵胜如何才能绕过这道坎将自己解救出来。 赵胜能说什么?他什么也没法说,虽然前头那份奏章明确的说了什么他要做燕王之类的话都是造谣,但赵何的诏书根本没理这一茬,而是直接以燕王之位出发,同样明白无误的告诉赵胜——你提到这件事,那就是借谣言说事儿,告诉大家你有当燕王的意思。 这样的情况之下赵胜还能怎么说?“我没那个意思”?“你误会了”?可不管赵胜怎么洗,那不依然还是在前头那份奏章里转圈么,依然没办法解释清楚为什么向赵何明提赵翼他们造的谣是他赵胜要当燕王。 没法解释,越解释只能抹得越黑。人家大王都已经做准了你这是在提醒他,你还能解释的清楚么。所以当眼巴巴地看到御案前边满面肃然的徐韩为从缪贤手里接过那个装着奏章的匣子,接着在手掌心里磨了半圈让匣口面朝他自己,以便打开匣盖的时候,所有人的心脏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啪嗒。” “咳咳……臣赵胜启上君王。古云国之安危系于君相,君者,首也;相者,颈也……臣无意而犯君威,虽非出于心,亦为罪也……故臣请辞于君王,以为家国之安……” 赵何挺直背坐在高高的御案之后俯视着殿中骚动声越来越大的群臣,心中已然五味杂陈。他不想要这个结果,却又不能不去要。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等徐韩为念完这分奏章,那将是一个新的开始。从现在起,他将重新变成一个傀儡,但是他对这一切无能为力,或许这就是命吧。赵何昨天至少不下十遍的读过这份奏章,已经将每一句话都深深的记在了心里,当徐韩为读到最后一句话时,他不由自主的闭了闭眼,一声微弱的叹息轻轻的滑出了他的鼻腔。 真的结束了,徐韩为陡然间住了声,赵何心里不由自主的颤了一颤。然而令赵何没有想到的是,徐韩为并没有捧着奏章走向他的御案,反而略带着些惊异的神情向他瞥了一眼,紧接着又望向了那份奏章,继续高声念道: “臣无意为逆,然叵测者暗中生谣,欲离间臣与君王。臣自请辞,实为昭昭之诚,然为家国计,尚需禀于陛前:生谣者赵翼已诛,然其副贰赵从、赵略亦已述情由,生谣之事实为宜安君所使。 宜安君者,成侯公子也。其身之贵无上,然为一己私欲,兴谣离间,谋大赵兵败,又相陷朝中诸多柱臣如虞卿者,欲谋权柄而不思家国之安,实为谋逆……故为家国社稷计,宜安君赵造之罪当诛,君王杀宜安君之日,臣定当尽卸权柄,自缚请罪于君前。” ……(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一盆浆糊 杀赵造?杀赵造!杀赵造—— 赵造那只僵住的枯皮老手还没来得及离开胡须,大殿之中已经是一派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大张着嘴惊讶地望向了依然满面肃然,根本看不出表情,一双眼还没从奏章上挪开的徐韩为。 “徐韩为!你胡说……什么!哪来的这些话!” 赵造的身子猛然间一颤,像只饿虎一样腾的一声直起了身来,老腿脚实在有些不利索了,只能连滚带爬的站起身趔趔趄趄的冲向徐韩为,丝毫顾不上当众犯了冲撞王驾之罪,嗵的一声撞在高高的御案台阶上,连疼都来不及喊一声便急忙从徐韩为手里抢过奏章,胡须和双手一起哆嗦着上下看了起来,半晌之后,忽然绝望般的仰头高声笑道, “赵胜,你好,你好……你敢阴老夫!” 赵造这幅表情已近癫狂,赵何和群臣却依然处于惊愕之中,而继续肃着脸的徐韩为却生怕赵造打他,已经蹬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一下子将脊背靠在了后头的殿柱上,右手袖子顺势往后一甩,登时碰在了身后一名低着头的寺人身上。 那名寺人“吓了一跳”,也急忙跟着往后退身,等发现没有人注意他时,干脆借着徐韩为的遮掩出溜到侧门处悄无声息的跑了。而依然站在殿柱那里的徐韩为虽然没敢抬手抹去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却暗自想道:幸好我还能稳得住阵,原先又演练了几次。不过刚才手一哆嗦还是差点没摸着机关。你说他们墨者整天瞎琢磨什么呢?怎么想出这些机巧玩意儿的…… 众人错愕不过是一会儿的事,片刻之后大家反应了过来,满大殿之中顿时大哗。在混乱声中赵造猛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撇了奏章。如同扑命似地冲到那名捧着装奏章锦盒的寺人面前,一把将锦盒抢过去瞪着眼翻来覆去的看,枯枝般的一双手还没忘记发疯般的胡乱抓挠,希图从中发现什么蹊跷。然而那锦盒外面包着的是上等丝绸,韧度极好,哪是赵造这种年老体衰的人能轻易撕开的?到最后赵造已经绝望了,呼呼的喘着气将锦盒高举过了头顶,紧接着又啪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那锦盒终究是木头做的。能有多结实?重重地在地上一磕,虽然还被锦缎连着,却已经散了架。赵造丝毫顾不上仪容,连忙蹲在地上翻看了起来。半晌过后终于哆嗦着停下了手,绝望的抬起头向徐韩为高声叫道: “奏章呢!” “奏,奏章?那,那不是吗。” 在赵造要吃人的目光笼罩之下,徐韩为的舌头顿时打了结。抬手向被赵造扔在远处的那份奏章指了指,接着惜命似的又向后退了一步,连忙一脸无辜地摊开了双手。 这两位在那里一攻一守,任谁也能想到出什么事了。于是偷笑者有之。咬牙者有之,讪笑摇头者有之。大殿之中全是嘤嘤嗡嗡的低语声。 在这燥人的氛围之中,赵何呆呆的俯视了赵造和徐韩为半晌。许久过后目光已经缓缓移向了殿门之外,轻轻的笑了一声,嘴角无声的滑过了一声叹息。 赵何只能兴叹,他没办法,毕竟算计人的事是他和赵造先做的,他那个三弟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而且也没有针对他,仅仅是针对赵造。既然已经撕破脸了,又为何不许三弟“无所不用其极”呢?要怪只能怪赵造愚蠢吧…… 此时的赵国朝堂只能用心事百异来形容,半晌的混乱之后,嘤嗡声中只听大司马赵禹洪亮的声音突然问道: “上柱国,你只消跟我们说一句,相邦说的事可是真的?” “是啊,是啊,上柱国还需明言一句以正视听呀。” “对对对,万事解释清楚不就得了么。” “哧,我说你们……” …… 本来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任谁心里都有数,只不过揭出来和不揭出来完全是两个概念,至少这事除了赵胜以外,还真没人敢这么干。 赵造眼前一阵一阵的发花,他心里一阵清明,猛然意识到赵胜给他挖的这个坑实在太大了,当初杀赵翼之时,赵胜明说赵翼那样做是谋逆,他当众之下不得不顺着这个话头去说,当初都已经承认了赵胜的说法,那现在要是拿不出证据驳倒赵胜的“污蔑”,自己不就和赵翼是一样的罪名,应该一样处罚了么。可,可,赵从和赵略在赵胜手里,那就是人证,虽然人证没有物证可信度高,但自己又能拿出什么可信的证据去说赵胜污蔑呢…… 那些附合赵造的揶揄声顿时激怒了赵造,他猛地站起身来,虽然因为脑子里突然缺血,眼前猛地一黑,但还是在晃了一晃之后勃然怒道: “赵禹,你不要忘了你是宗室之人!” 说到这里赵造紧接着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头了,急忙喝道, “赵胜胡扯!” 听到这里剧辛忍不住笑了一声,坐直身垂着眼皮说道:“说相邦胡扯也总得有证据吧。呃……那个谁,吴司寇,赵翼之罪当诛没错吧?” 剧辛这人是做财务的行家,务实是务实,嘴却未必多厉害,他都呛到了这个程度,要是那个跟赵王死扛的虞卿来了,还不定会说出什么话呢。吴瑾突然被揪了出来,登时一阵尴尬,脸上一红,说出话来也跟着不利索了: “这个,这个,呵呵,应,应该……嗐……” 剧辛抬眼向吴瑾看了看,绷住笑道:“大司寇都说应该了,那下官就不说什么了。” “不是,不是!大司徒。下官不是那个意思!” 吴瑾登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瞥了远处几近癫狂的赵造一眼,惊惧之下不由得一阵哭笑不得,连忙长跪而起哗哗的摆起了手来。就在这时赵代忽然长跪起了身。冲着剧辛厉声叫道: “大司徒说的不对!赵翼该不该杀跟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赵……平原君说造谣的事是上柱国指使的便是上柱国指使的吗?证据呐!证据呐!” “对呀,要证据,不能怎么说就怎么是。” “不就是赵从和赵略么,谁知道是不是被相邦屈打成招?” …… “那上柱国又有什么证据说相邦想当燕王?别跟我说大王那份王旨不是上柱国指使的!” “你胡扯,大王是大王,上柱国是上柱国,凭什么说是上柱国指使的,证据。证据!” “要你娘的证据!那你的意思就是说相邦要当燕王的事是也无根之木喽?” “那谁说得清楚。想不想的自有人心里明白。” “你这也是造谣,无根无据的该不该杀!” “你,你,你。你,我说什么了我就该杀……” “好了好了,这都乱下天了,你们俩吵什么吵。” …… 赵代这一阵吼立刻起到了带头示范作用,刚才被奏章上的话绕进去顿时无语的那些赵造派大臣与宗室立刻来了精神。连忙高声附合了起来,紧接着早已对赵造生厌的那些人也激动了起来,一时间满大殿之中都是争吵声,仿佛又回到了李兑当政的那个时候。 纷乱之中触龙一直冷眼扫视着四周。其实不用看,他也清楚那些替赵造说话的人大多为宗室重臣。这个问题由来已久。可以前朔到李兑时代。李兑跟赵胜不管是身份还是其他都是两码事,但细细的来想却也有许多相似之处。那就是对宗室的态度。李兑对宗室是明着讨好暗中提防压制,而赵胜则是公开了吵翻天,但他毕竟是宗室中人,又跟宗室们有着数不清的牵系,以至于根本就是一盆浆糊,所以前后这两任赵国执政对宗室的态度都是又爱又恨,只不过表现不同罢了。 眼下的局面已经不是赵胜要杀赵造,或者赵造要除掉赵胜的问题了。赵胜给赵造按了这么一个造谣谋逆的罪名,那就是想将他从宗室之中单独摘出来,尽量避免打击一大片难以对付。不过不管赵胜这是以退为进也好,“报私仇”也好,但只要一动赵造,跟宗室的矛盾却必然会激化,所以众人激动之下一时之间很难看清楚问题的实质——赵胜根本不是要对赵造下手,而是要侧面一击,撕开大王和赵造的勾结,将那份逼他下台的王旨所求化为乌有。 “相邦还是想求一个安字,难怪大将军这时候离开了邯郸去稳定军心,不也是想将军队拉出漩涡,以此求‘安’么……唉,相邦到底做错什么了?大王竟然这般不明事理,居然要与赵造联起手来将朝野搅得一片乌烟瘴气,以至于引起公愤。赵造反正是跟相邦不睦,又倚老卖老什么都不怕,大王你这般做,难道不知道是在祸国殃民么,又是为何呀……” 触龙皱着眉不住的叹息,抬眼处见纷乱的争吵越来越激烈,心知这样下去绝对不是办法,连忙站起身可着嗓子高声叫道: “各位,各位,各位都肃静,听我说一句!” 这时候大殿上的争吵已经完全没目标了,几乎成了为争吵而争吵,有些人甚至忘了争吵的最初原因是什么,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都提溜了出来,所以听见触龙这么一声高喊,虽然不可能接着便刹住车,但还是静下来了许多。触龙见好就上,不等完全安静便急忙接道: “各位,今天的事下官看大家没必要如此。相邦请辞的缘由大家都清楚。那件事以下官愚见根本就是个误会,所谓……呃,无过非君子。” 这不是在骂大王么……说到这里触龙都有点说不下去,下意识的瞥了瞥御案后头面无表情的赵何之后,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道, “我看这件事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清楚,不如先放一放。不管怎么说家国之安才是最为重要的,如今燕国那里刚刚稳定。秦楚各国又有觊觎之意,对外才是大赵当务之急,你我还当和舟共济才是啊……” “左师公,你这就是和稀泥。” 触龙话还没说完。剧辛那里便已经抗议上了,高声说道, “家国之安是为根本,可有人造谣祸乱军心又该怎么说?” “谁造谣了,谁造谣了!” …… 好么,一句话不对付干脆又吵上了。触龙一阵无奈,心知自己面子压不住今天的场,只得又颓然地坐下了。陡然间想到赵胜明确提出杀赵造,恐怕问题并不止自己刚才所想,这样一想,他顿时又是一惊…… 赵造一直没有说话。一方面是因为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另一方面也确实恼透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赵胜给他挖的坑,但是自己以为得计之下居然还是跳下去了,而且当众这么一宣读。好么,他赵造被杀才是赵胜下台的前提条件,而且还言之灼灼,有根有据。绝不是耍赖,这不连一点退路都没有了么。好你个赵胜。这次你干脆来绝的了! “现在该怎么办?赵胜不但要将老夫从宗室里摘出来,还要将大王与老夫分开。让大王张不开嘴同意他请辞。这,这,如今局面完全翻过来了,老夫为了扳倒他得罪了这么多人,最后仅仅只是一句话,那些恼恨老夫的人便全被他收了过去,老夫却是进退两难。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牛翦那个老东西也真够绝的,一早便硬生生的按住了军队,根本没法借势,纵使暗中拉回来几个心腹将领,手里没有多少兵又能起什么大作用?现在该怎么办呢?大王已经被堵住了嘴不敢说话,就算可以反驳赵胜,说他造谣污蔑,却从哪里去寻证据?原来他一步步退让示弱就是为了让老夫盲目乐观之下一步步走进他的陷阱让他抓住把柄猛然一击…… 罢了,罢了,被这个小子算计了的人何止老夫一个,李兑不是吗?燕王不是吗?那一帮子浑身臭气的胡人不是吗?如今老夫已经陷入窘境,还有什么可顾的?” 赵造已然气急,猛然抬头高喝道: “你们都好好的给老夫听着,大王为何要削赵胜的权,莫非以为当真是大王吃饱了撑的吗?大王他……” 赵造说着话猛然转身抬手指向了默然中的赵何,但就在这时他却又住了声。那件事不能说,不能说,说了以后便再无退路了,不要说赵胜更会肆无忌惮,就连赵何也会落井下石将责任全推过来……赵造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微微的晃了一晃,等艰难地站稳了身才缓缓放下了手来,在众多惊诧的目光中厉声吼道: “赵胜污蔑老夫,该杀的是他赵胜!” “六,六叔!” 说着话赵造不顾一切的踉踉跄跄冲向了殿外,在他身后赵代仓惶的长跪而起,高喊了一声之后,根本想不起这里是什么地方了,急急忙忙的爬起身来大步追了出去。这两位的突然举动顿时吓到了不少心虚的人,于是一个、两个,三个,不少人都顾不上赵王还坐在御台上,急忙逃也是的追了出去,顿时弄的满殿都是傻眼。从众心理作祟之下,许多与根本赵造扯不上关系的人也不明就里的开始向外跑去,一时间满殿的坐席便虚了七八。 脚步声在大殿里来回乱响,完全没有了朝堂礼仪,然而赵何却是满脸的轻松,轻轻哼笑一声,低下头把玩起了几上的那枚宝印。 此时大殿里留下的人已经不多了,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徐韩为依然站在殿柱边没有动,只是拿眼不时的斜觑斜觑赵何。触龙没来由的长叹了口气,一时间居然仿佛也忘记了朝仪,没有对赵何有任何表示便拄着膝盖站起身来缓缓地向殿门走去。 赵禹依然黑着脸低头不语,但剧辛等人却抬起头来目送起了触龙,触龙的脚步声很轻,但落在地上却同时落在了他们的心上。剧辛似有所感,微微的闭了闭眼,接着艰难的转过头去望向了高台上的赵何。 范雎同样没走,安之若素的坐在远离御台的地方低着头思量着什么,半晌的功夫听见赵何讪然的笑了一声,便下意识的抬头向御台上看了过去,当看见赵何长叹着气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在众多侍从的陪伴下从偏殿门里消失了,心里也跟着升起些许怅然,环顾着大殿中寥寥可数的人,忍不住颓然的摇了摇头,暗自想道: “何苦来呢。自酿一盏苦酒,然后还要逼着自己喝下去,这便是君王之悲吗?公子已经将事情做绝了,可是他并不能像赵造那样胡来,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或许公子心里有数,但这当真是他想要的么……” 徐韩为这几次朝会都在做着传声筒,一直没有发表过自己的意见。他能发表什么意见?别说他根本没法有准确的意见,就算有意见又敢说么。宦海浮沉大抵就是如此让人无奈,徐韩为释然地呵呵笑了两声,向赵禹、剧辛、范雎那些人随意的招了招手,一边甩着袖子向殿门走去一边道: “都别坐着了,大王已经回了内宫,你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都回去吧,明天还不定乱成什么样呢。”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起火 明天会乱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不过乱是肯定的,甚至于今天就得乱,所以如果实在插不上什么手,那就尽量独善其身吧。 赵造发了疯似的冲出王宫,根本顾不上去理身后追出来的那一大群人,古稀之年的一老头儿居然一个箭步便蹿上了马车踏板,一把夺过发了呆的驭手手中长鞭,将他往旁边一推,接着啪的一挥鞭子,催促着驾辕的马匹向前跑去。 刚才进宫的时候还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架势,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怎么成这副模样了……跟随赵造而来的众宜安君府护从登时懵了,急忙驾车追赶。他们这是一马当先,而在他们身后,更多的人则在混乱之中登上了马车,也没用商量便呼呼啦啦的疾驰向前,争先恐后地向着宜安君府方向奔去,沿路行人刚刚惊慌失措的避过一众快马,还没稳下神来,身后接着又冲过来一众华车,而且还不是一辆两辆,而是漓漓剌剌或断或续的根本数不清有多少,这样的情形登时在大街上引起了一片混乱,到处都是被撞成七零八落的货摊和抱头逃串躲避着马车的行人。 赵造今天确确实实被气着了,进了府不管是谁上来见礼,也不管别人想说什么都是一概不理,只顾扎煞着手失魂落魄地径直向后宅走去。谁想还没有走多远,前面人影闪处,他的长子赵博已然急冲冲的迎面走了过来。 赵博同样是满脸的忧心忡忡,抬眼看见自家老爷子一脸不善的向自己方向走来。后头远处还跟着六哥赵代等人,心里顿时一慌,急忙迎上去扶住老爷子道: “爹,坏了事儿了。五哥。五哥他回来了,可只带回来一个赵昱。” “什么!” 赵造猛然停住了身,一阵愕然之后猛地一挥袖高声怒道, “赵胜!牛翦老匹夫!” “爹,宫,宫里怎么了?” 赵博本来就忧心忡忡,此时被赵造这么一喝,更是连腿都软了。忽然意识到今天老爹王宫之行必然没有达到目的。这一想让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可刚刚问了一句,赵造却已经大步冲了出去,只见他一个人傻愣愣的留在了原地。就在这时最先赶到的赵代几个人已经追了过来。什么也没来得及问,赵代便催促赵博道: “快快快,快过去,麻烦大了!” …… “六叔。” “六叔。” 宜安君府正厅之中,一身行尘的赵谭和一名将领打扮的中年汉子正在来回转磨。抬眼看见赵造黑脸咬牙的闯进了院子,连忙齐齐的迎出去见上了礼。赵造在他们面前一停步,立刻高声问道: “赵昱,你那几个兄弟呐?” “嗐。别提了,六叔。” 那个名叫赵昱的将领是赵造远一层的侄儿。此时正在晋阳将军周绍手下做裨将,率军驻守榆次。说没有能力是假的,但能从千万军中爬上来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宗室身份,所以他得以宗室子弟身份自持,更得无限忠诚的紧紧依傍在宗室集团周围。听见赵造这样没好气的问上了自己,他“嗨”的一叹气,急忙禀道, “侄儿在榆次也不知道邯郸这边的情况,五哥没到之前大将军的手谕便已经先到了,说是敌袭在即,军将擅离职守者格杀勿论。侄儿们不明就里,只能规规矩矩听话,后来五哥去了之后说了邯郸的情况,侄儿便去寻那几个就近的宗室将领,谁想,谁想他们都不敢跟侄儿回来。侄儿没法子了,又记挂着六叔的安危,便一个人随五哥赶了回来。” 赵谭离开邯郸的时候,赵胜的奏章连影儿都还没有,赵造完全占据这上风,哪会有什么安危问题,可人家赵昱会说话,将上风说成了下风,在踩低别人的同时很顺利的将自己抬了起来,更是显得孝心一片。说完之后正想着搏一声彩,谁想赵造忽然喝道: “牛翦老匹夫,老子跟你没完!” 这是怎么了……赵谭和赵昱完全不明就里,顿时被赵造吓了一跳,还没稳下神呢,就看见赵代一众人同样黑着脸陆陆续续地跑了进来,他们似乎都有着满腹心事,虽然看见了久别重逢的兄弟,却没有一个人上来打招呼。这架势顿时吓到了赵谭和赵昱,他们心里咯噔一下,已然意识到出现了什么大变故,顿时不敢再吭声,只能一头雾水地注视着在厅里越聚越多的那些人发傻了。 挤进这厅里来的人不下四五十,每一个人都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注视着赵造。赵造一副颓丧模样,佝偻着身摸到尊席上坐下,呆呆的发了半晌的愣,忽然仰头怪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今天可都看见了……赵胜居然要杀老夫。好啊,实在是好啊!好!好他娘的一个侄孙!好他个祖宗!” 这一声骂顿时让满厅人的脸上都布满了黑线,十个人里头至少得有九个跟着赵胜一起挨了骂。赵谭猛然意识到了严重性,见赵造一时半会儿还无法从悲伤之中转回神来,忙悄悄走到赵代身边轻声问道: “老六,怎么了?” “唉,别提了……” 老爷子在那里着急发火,赵代哪敢大声说话,只得俯在赵谭耳朵边上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低声说了起来,赵谭越听脸上的惊惧越大,到了最后忽然“啊”的一声惊呼了出来。 “喊你娘的喊!” 赵造像被针刺了似地猛然回过了神来,一双通红的老眼如同见到累世仇人一般盯住赵谭,猛地一声暴喝,顿时吓得赵谭一哆嗦,急忙辩解道: “六,六叔。您,您别急呀!……这,这,平原君这不是挖坑套您吗?这这这。他当众这样弄,说出了这种话,可如何收场是好啊!” 赵造厉声怒道:“收他娘的场!平原他娘的君!赵胜这次摆明了要除掉老夫!你们都听着,这次有老夫没他赵胜,有他赵胜便没老夫!” “六叔六叔,您先消消气,这不还没到那个地步么。” 赵谭不了解具体情况,赵代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四下的转着头望了望无措之中的亲族们,急忙说道, “六叔,您想啊。平……赵胜他这样说不就是不想交出相权么。只要咱们不逼着他交相权,他自然不会跟咱们彻底交恶,等以后咱们再……” “放你娘的屁!” 赵造又是一声厉声高喝,勃然怒道, “以后?还有以后吗!你赵代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心眼儿。没听见赵胜说的是老夫谋逆?赵翼因为这事儿被杀了,莫非老夫让他赵胜一步,这谋逆的事就能这么算了,他不会再继续追?他使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当众说出这种话。那就是要跟老夫见死活,是在要老夫的命!这不是彻底交恶是什么?你他娘的还以后!” 赵代被骂的一阵委屈。连忙辩解道: “侄儿不是那个意思。都是自家人,什么谋逆不谋逆的。万事都好商量啊。” “是啊,是啊,六叔先消消气。” “咱们向他低低头不就过去了么,难不成他还真敢逼着大王杀六叔么。” …… 赵代一番和稀泥的话顿时引来了一片附和。赵造顿时恼透了,心知这些人里头已经有人怕了,若是不戳起他们的火,自己只能更孤立,于是啪的一拍几案,高声喝道: “不敢杀老夫?你们一个个都没长眼,看不见赵胜这些话是当着全数朝臣说的?他要想继续当这个相邦,说出去的话那就是泼出去的水,当初挖好了坑让老夫去跳,那就是想好了要置老夫于死地。你们别觉着没你们什么事儿,这件事里头你们谁没参与?你们为何要撺掇老夫与赵胜为敌,还不是因为赵胜做的那些事是在挖咱们宗室的墙角!老夫告诉你们,赵胜他想做商鞅!他想学赵雍……” “六叔!” “六叔慎言啊!” 赵,赵雍!……众宗室顿时被赵造的话吓得大张开了嘴,怎么也闭不上了,可赵造根本不在乎这些,大手一挥继续怒道: “他就是想学赵雍,吃里扒外的东西,跟他爹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可他不想丢命,他跟你们都有仇。你们都别忘了当年的沙丘宫变!这次看上去是赵胜对付老夫一个人,可老夫倒了,死了,你们以为自己有的跑?老夫死了,你们便是一盘散沙,擎等着他有仇报仇吧。到时候就是丢不了命也得乖乖的听他摆布,他让你们交封地你们就得交封地,他要削你们的君号你们就得乖乖的去当平头百姓,要是敢不听话,照样还得杀头!杀头!” 赵造这番话顿时把满厅宗室说的垂下了头去,他们清楚,这些话虽然有些过激,却也是实情,沙丘宫变那些过去的事先不去提了,就说赵胜当相邦这两年来做的事,不就是在学秦国的商鞅吗,虽说做法不大一样,但目标却必然是一样的。若是让他做成了,最倒霉的必然是宗室。虽然就算是秦国,宗室也并非被彻底打倒,反而依然是家国的重要力量,但那是在宗室们有本事立功的基础之上,谁要是除了吃什么都不会,怎么再指望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自从各国进行变法之后,这些话放到哪里都是道理,可道理归道理,实情却又是另一回事,他们这些人要是真有赵禹、赵奢那种靠自己立功封赏的本事,又何必再对赵胜的做法恨之入骨,以至于亲而不亲,恨不得把赵胜打倒弄死而后快呢。 赵胜既然这样做,那么确实已经到了跟他拼命的时候了,不然大家最后什么都没有,还不如跟他拼上一拼,说不准还真能整倒他,以后不就可以继续高枕无忧安享荣华了么…… 不少人心里此时都已经起了杀机,但是怎么做却无人知道,也不知有多少双目光斜斜地望向了赵造。就在这时,只听赵谭突然低声说道: “六叔……赵胜他可不在邯郸啊。” 不在邯郸……这句话顿时让满厅的人心里发起了毛,大家都已经意识到了赵谭要说什么,固然有人已经起了歹心。却也有胆小怕事者不由自主的偷偷向后出溜了起来。 赵造要的就是响应者,赵谭的话让他心中峥嵘更盛,斜着眼瞥了瞥那些神情各异的宗室子弟,忽然哼的一声笑,招手将赵谭叫道身边凑着耳朵说了几句什么,待他点点头走了出去才对众宗室低声笑道: “老夫不瞒你们。赵胜这样对老夫,那老夫就只能跟他拼了命了。若是不成,无非是个死。不过若是成,宗室皆安,大家都有好处。不过老夫一把年纪了不怕死,却不想让你们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老夫去拼命。这样吧。你们若是愿意鼎助老夫,那便站到左边,若是怕了,那便站到右边。不过老夫丑话说到前头,只要参与其事。成事以后便是大功,若是不愿因参与,那等成了以后也别怪老夫不计他的赏。老夫倒不是想难为你们,毕竟这是牵扯到生死的大事。你们就算不敢参与,老夫也得交代你们几句。以免你们在外头乱说,嗯。你们出去以后千万不能……唉,你们先表个态站好地方,容老夫想想周全再交代你们。” 赵造说完话便一脸沉思的低下了头去,众宗室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无不砰砰乱跳,相互之间你看我我看你,都想看看别人准备怎么做。这个主意还真是不大好拿,毕竟这种事有前例,那个搞变法的名将吴起就是这么被干倒的,如果拼一命,要是计划周密,赵胜未必能料到大家会这么快对他动手,有心算无心,胜算还是很大的,但是这里头的风险也不小,若是失败了,参与进去的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种时候人们难免要为自己考虑,迟疑不决也就难免了,但就算心里的斗争再大,其实每个人心里还是有一定准数的,所以当看到赵代闷着头走到了赵造的左手边,紧接着便有两个人一咬牙跟在了他身后走了过去。 有人带头事情就好办了,不大时工夫,人们都在犹犹豫豫中挪动了脚步,要么左边,要么右边,当然也有在左右两边并听走动的,过了许久两边的阵营才算稳了下来,大抵一半对一半,愿意与赵造合谋扳倒赵胜的人差不多有二十余人。 赵造看着这些人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不觉暗自叹了口气,其实他能动用的力量远远不止这么一点,但事情太急,他并不敢再去让更多的人参与到机密的商讨之中,就比如那个爱挑事儿的老四赵正,要是让他来的话,非得坏事儿不可…… 赵造满肚子的心思,不过当看见赵昱一咬牙一跺脚站到了赵代身边,他心里却稍稍安稳了一些,微微抬头向厅门外一撒眼,恰好看见赵谭向里探了探头,于是会心一笑,撒目众人道: “大家都拿好主意了么?” “拿好了。” 虽说准备做的事各有不同,但这一次满厅之中却是异口同声。赵造满脸的笑容渐渐的凝固了,猛地抬起手来向下一挥,忽然冲着厅门外高声喝道: “都进来,将右边的爷们儿们给老夫绑了!” “诺!” “六叔!” “宜安君,你这是做什么?” …… 赵造那一声命令过后,厅门两边猛然涌出几十名彪形大汉,高声应命以后不由分说的扑向了站在赵造右手边的那些宗室贵戚。这些宗室贵戚本来还等着听完教诲便跑回府去钻床底下躲好了等着赵造的好消息,哪曾想赵造居然会对他们来这一手,一时间厅中大乱,反应差些的人只有呆在地上发愣的份儿,有些反应快的连忙向厅门跑了过去。 然而不管反应快还是反应慢,这些养尊处优的贵人们当真动起手来又哪是那些武夫的对手,没过片刻的功夫,右边二十多个宗室中人便全数被反剪着手按住了,哀嚎声瞬间充盈厅室,就连站在左边那些宗室子弟里也有不少人被吓得顿时白了脸。 一片惊慌失措之中,赵造懒洋洋的站起了身来,向着被押住的那些宗室随意的拱了拱手笑道: “对不住各位老少爷们儿了,老夫这次做的乃是赌命的活计,出不得半分错漏。你们若是愿意与老夫共谋大事,老夫自然该怎么客气便怎么客气。只可惜你们也太不成器,连这么点胆量都没有,那老夫还能不怕你们为了自保,出去把老夫卖喽? 所以么,也不是老夫想难为你们,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不过咱们终究是一家人,老夫防着你们却不会害你们,也就是请你们在老夫这宜安君府里安安生生的住几天罢了。吃吃喝喝的也绝不会委屈了你们。啊,也就三五日的事罢了,老夫已经得到确切消息,赵胜在蓟城那边已经交卸了差事,如今正在回来准备跟老夫一较高下的路上呢。呵呵,等事情过去,老夫便礼送你们回府……给我带下去!” 赵造一直在那和颜悦色,但说到最后却露出了可怖的杀意。在那些被软禁宗室一边被拖一边哀嚎的抗议声中,左边那些准备与赵造“共谋大事”的人已然清楚,这次确实要你死我活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攻府逼宫 赵造造谣祸军一案纯属扯不清楚的无头官司,意在案外。毕竟赵胜只有两个人证,并无物证。而赵造更好,连替自己洗白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这么久以来,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和他的一帮人所做的事正是在无所不用其极的要扳倒赵胜。 这一点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这种事没法定案,可也没法翻案,最终要想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就得看赵王怎么处理了。然而到了赵王这里问题更大,虽然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在哪里,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在护着赵造。而赵王如果不杀赵造,赵胜便有理由不履行请辞的约定,最终一切又回到了原先的僵局里,依然是互相抻着的局面,只不过与原先相比,赵胜与赵造的矛盾已经完全公开了,再想妥协已无可能。 没有妥协必然会爆发冲突。赵胜已经失去了为大局着想而对赵造一味妥协退让的耐心,高调宣布返京,那么这意味着赵国将在短时间内面临沙丘宫变之后最大的冲突,这场冲突因为所牵涉的人员更加复杂,酝酿过程更加长久,引起的惶恐更加剧烈,公开度更加高,所以将被波及到的面甚至会比李兑之变时还要大。 这样的局面其实完全可以避免,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赵王具有强势的手段和全面占优的控制能力,这样的话他可以强硬的取消赵胜的相位,或者干脆杀了赵造以说明自己之前做的都是错的。希望能够恢复到原先君相一心的局面,这两种做法虽然都会有弊端,但却也不失为快刀斩乱麻打破僵局的手段,然而现在的赵王并不具备这个能力。那么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位又是至亲又是重臣的大佬碰撞出谁也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的巨浪了。 赵王在丝毫不考虑后果的一番胡闹之后忽然选择了“不作为”,这种态度势必进一步加深危机,惶恐不安中的朝臣们也只能按照各自的需求进行选择了。于是“料事于先”的大将军牛翦一早便严令军队不许擅离职守,并离开邯郸四处奔波,为的就是防止二赵矛盾波及军中,直接危及赵国社稷。 牛翦选择中立加逃避既是明智也是出于无奈,因为他根本无从选择,毕竟他清楚这场混乱的根源是什么。知道所谓的权力之争下面所掩盖的是王位危机。按说作为一个效忠了三代赵国君王的定鼎老臣来说,他更加应该旗帜鲜明的站在赵王一边,这才不失忠臣之名。然而要了老命的问题是,那位有可能动摇王位的人恰恰是赵国复兴的唯一希望。如果他牛翦不想让赵国回到沙丘宫变之后的那种局面,那就不能站到这个人的对立面。 反对赵胜是为短视,公开支持赵胜在赵王那里却又是不忠,而且还极有可能促使赵胜心生谋位之想,那种混乱将更加加剧。所以牛翦虽然看不起赵造那一帮子人。却也不能明着去帮任何一方。这么两难的局面下他还能怎么办?唯一的选择当然只能是将自己和自己能影响到的人统统拉出这场漩涡了。也只有这样才能尽量保证赵国军队在这场难以避免国乱之后依然能抗住外敌的入侵,或者在必要的情况下出强手将混乱控制在不至于将赵国烧成灰烬的程度之内。 牛翦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矛盾双方都将乏兵可用,虽然牛翦做不到控制住军中的每一个人,必然还会有许多将领因为不同的原因抗住他的命令站到赵胜或者赵造一边。但牛翦所能做的也只能这么多了,只要大头不乱。还怕剩下的人乱下天么。 牛翦是这样选择,其他人却又有着不同的选择。如今的局面之下。矛盾冲突的两位主角赵胜和赵造必然都会将自己即将采取的行动完全置于保密的状态里,除了参与其中的人以外谁也不可能知道,这样的话剩下的那些连矛盾爆发原因都不清楚的朝臣们只能当无头苍蝇了。 触龙在短暂的茫然和失望之后,很快便明白了问题要遭,所以虽然之前已经用请辞打过赵王的脸,但还是腆着脸拉着剧辛等人和在府里装死的虞卿求到了赵王那里,希冀能够劝动赵王对赵胜做出公开的道歉,以求将混乱灭于未萌。只可惜赵王这次彻底选择了不作为,什么也不打算理会了,依然还是连宫门都不肯让他们进,他们这些没有强力手段依傍的人也只能望宫门兴叹,连一点办法也无法去想了,要不是实在心有不甘,还盼着赵胜回来之后给他们一个说法,差点没当真挂印而去。 触龙他们只能压住火头继续回衙理政,唯一能让他们得到些许动向消息的只剩下了大司马赵禹。自从司军分开以后,司马署虽然不再直接指挥军队,但与军事相关的各项事务却依然要经司马署的手,而且在邯郸城防事务上,司马署也有一定的指挥权。 这一便利条件总算让触龙他们不至于完全眼瞎,就算云台那里暗中截留了许多真正有价值的情报,但至少即将回邯郸的赵胜那里的公开情况以及邯郸内外的情形,触龙他们还是知道的。 根据每日一封的快马传报,赵胜的车驾已经离开燕国经由武垣回到了赵境,并渐渐行至了吕城。根据行程计算,约莫五六日以后就将回到邯郸。正如赵胜那份奏章所说,他这次回来只带了数百随行护从,至于伐燕军队则全部交给了廉颇,这既是他同意牛翦大将军令的结果,同时也是向朝廷明示他没有借军队逼迫赵王的示诚方式。 这种情况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地,赵胜如果带着大批军队回来,势必会与牛翦形成水火,而且还会因为赵王前头那份尊他为燕王的奏章而落人口实。让人认为他有作乱想法,到那时他可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赵胜这样做已经有些单刀赴会的感觉了——虽然邯郸并不乏他的支持者,但是不管怎么说,原来赵王偏向赵造一头的做法总使人有一种赵胜处于孤立之中的感觉。这种感觉可谓悲壮。触龙他们也只能望而兴叹,大呼赵国不幸了,而赵禹所要做的却要多许多,除了即刻向赵王和牛翦请示加强邯郸的城防,防止变乱以外,更多的则是将目光盯在了宜安君府之上。 赵王对赵胜杀赵造的要求不置可否,既不依也不驳,完全是一种放之自流的态度。而相对而言,赵造却似乎配合许多,虽然没有辩驳也没有请罪,却一直躲在宜安君府里连门也不出。好像什么也不打算做了一般,让人大呼意外。然而让人大呼意外的还不止这些,真正的意外还在后头…… 就在赵胜那份奏章惊动朝堂之后的第三天天黑以后,距离平原君府四五里地以外的一处民宅之中,一名高壮的墨衣汉子满面急色的在一间密室之中快速地来回踱着步。不时的还停下来侧着耳朵仔细听一听外头的动静。 差不多将近亥时,窗外果然响起了急促而又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黑影闪身闯了进来。旋即又将门轻轻关上了。 墨衣汉子看到了来人,连忙迎上去压住声音问道:“都准备好了么。” 那黑影箍住墨衣汉子的胳膊。一同走到昏黄如豆的油灯旁边,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才道: “都准备好了。各处藏下了一千多人,另外吴司寇那里也已经说好,到时候便将各队巡卒调到他处,好让咱们的人冒充。莫说还能诈门,就算是强攻也没问题。” 墨衣汉子依然还有些不放心,凑着头问道:“可发现了什么异样?” 来人沉着的摇了摇头道:“二哥是说云台的人么?没有,咱们那些人都是晌午趁着街市上热闹时扮了普通百姓模样藏下的,云台的人再精明又怎么能看出来?” “那就好。” 墨衣汉子喜上眉梢,在手心里狠狠的砸了一下拳头笑道, “这次咱们只能成不能败,也万万不能弄成僵局。平原君府早已经惊了弓,咱们不能全指着诈门,还得做好趁巡卒还有守城军士听到动静之前强攻进去的多手准备。” “强攻没什么问题,抓钩绳索什么的都备齐了。平原君府不过四百多护从,大半跟着平原君去了燕国,剩下的连两百人都不到。咱们人多,若是真被逼到了强攻的地步,只要积些人多处闹一闹,他们就得顾此失彼。只要一处破了,外宅就算进了咱们手里,内宅又没有什么守卫,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怕等抓了平原君夫人,边上的那些邻里都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那个来人胸有成竹的说着计划步骤,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颇有些担心的说道, “二哥,咱们这次是急起动手,自然是万无一失,可……可听说平原君夫人这几天就要生了,咱们虽然只是抓她们,可她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万一一尸两命……她可是魏国公主啊。” “嘿嘿,我说你……从军为将之人抄哪门子国政的心?” 墨衣汉子正是宗室将领赵昱,而与他答对的那人则是在他之前奉赵造之命潜回邯郸的另一名宗室将领赵兑,赵兑军职比不上赵昱,年龄也没有赵昱大,在宗室之中的地位也比不过赵昱,虽然心里并不觉得自己能力比赵昱差,却在这次行动之中还得乖乖的听赵昱指挥。 赵昱见赵兑想得如此远,不屑的讥笑了两句才道, “你以为六叔不知道这样会出人命?如今咱们跟平原君是你死我活,他那夫人若是能活着抓回去,进退自然更大一些,但若是当真死了,那也没办法,总不能为了这么点事儿便停了手。至于魏国会如何那都是后话,如今将平原君弄倒弄死才是当务之急……唉,可惜平原君在外头,要是在邯郸,咱们何须弄这些费劲的手段,就像当年楚国杀吴起一样。寻个机会一拥而上,乱箭射死不就完了么……” 赵兑皱了皱眉头道:“二哥可千万别这么说,平原君若是当真在邯郸,这事还不定怎么着呢。就看当年他收拾李兑那几手,六叔未必对付得了他。哎,二哥,六叔他只让我们这样做那样做,却不肯说为何。小弟,小弟虽说不敢抗命,但这心里没底儿还是虚呀。” “嗯……” 赵昱眼珠转了一转,笑吟吟的小声说道。 “六叔倒也不是防着咱们,只是这些事事关重大,未做之前知道的人太多终究是个风险。今天晚上就要动手了,二哥也不瞒你。便跟你说说实情,免得你心虚没底出了岔子。” “哎,哎,二哥你说。” 赵兑双眉一跳,连忙伸头靠的更近。赵禹道: “六叔说这次之所以能搬动大王来对付平原君。是因为大王有些不便对人言的隐忧。不论平原君怎么做,他们君相也别想再一心了。平原君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处处针对咱们宗室,就算今天闹不起来。早晚也有兵戎相见的一天,谁想退也退不了的。所以这事儿兄弟你只管放心,六叔他是没了退路。如何也做不出把咱们丢出去替罪的事。 不过大王为人太过懦弱犹豫,遇上些麻烦只要还有一步的退路便会退缩,所以这次平原君上了那份奏章之后,大王连话都不敢说了。六叔让咱们这样干就是为了堵死大王的退路,让他彻底与平原君翻脸。只有大王没了退路彻底翻了脸,咱们才能完全占据上风,什么狗屁牛翦、徐韩为,一律都不值一提。” 赵兑听到“牛翦”两个字,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点头道:“因为原先沙丘宫变的事,大王一直对宗室有成见,这次六叔能把大王拉过来也确实不容易。可……就算把平原君逼急了,大王也不见得便一定会没有退路呀,万一以后平原君又占了上风,大王岂不是又会将六叔和咱们扔给平原君么。” 赵昱笑了笑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六叔这是要把责任推到大王身上。大王那件隐忧便是六叔能抓的把柄,只不过大王性子太懦了些,得过且过才会弄成如今这幅模样。咱们谋平原君府得手之后,就会有人立刻将六叔亲笔所写的书信交到大王手里。 那信里写了什么二哥我也不知道,不过一猜便知与那件隐忧有关,必然是逼迫大王什么的。六叔已经胸有成竹,平原君夫人她们别管死活只要在咱们手里,这么大的事大王不可能不与六叔见面。 到时候这么大动静必然会引起一片混乱,一时半会儿之间谁也弄不清实情,那几个已经暗中依附了六叔的寺人便能派上用场,只要将徐韩为、虞卿、触龙、赵禹那一班子倾向于平原君的重臣骗到宫门之外伏杀掉,大王还能有退路么,还不是只能任凭六叔摆布。别看牛翦从邯郸躲了出去,只要大王一份诏书,他便什么都不是。哪个将领敢不听大王的话那便是****,平原君还能有什么凭持?大王说他是****他便是****,你别忘了他现在正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陡然听到消息能从哪里调集愿意听他话的军队对抗咱们。” 赵兑听到这里双眉不觉一扬,连连点头应道:“对对对,擒贼先擒王,只要邯郸这边敢跟平原君合谋的人都被除掉,不但平原君没了凭持,就连大王也说不清楚,只能全力对抗平原君,那样一来平原君便什么都没有了。” “就是这个话。” 赵昱志得意满的点了点头笑道, “一切关键皆在动平原君府,咱们这边万万不要出了半分差池。那一千冒充巡卒的各府护从只能一队一队的往平原君府这边调,藏下来伏杀徐韩为他们的那一千人也要小心些,别没成事便闹出大动静来。你快些去安排,千万不要慌。二哥我这便去跟窦都监汇合,尽量诈开门拿住人,等平原君府的事稳妥了再闹动静。” “诺,小弟明白。” 赵兑凝重的点了点头,接着一拱手便匆忙拉开屋门跑了出去。 ……………………………………………………………………………………………… 即将仲秋,天上的月亮渐似圆盘,宵禁一至,各处皆已关门闭户,一队队巡卒擒着火把执着兵仗开始游走在邯郸的大街小巷之上。银辉之下夜已渐冷,轻轻地秋风拂过,四周只有沙沙的脚步声来回回响。 大司寇吴瑾今天心事很重,天已黑了也没有离开官署,避着人嘀嘀咕咕的安排了几个心腹属员这般那般去做以后,刚刚长出口气坐下身想喝口水平静平静心情,却不曾想刚刚安静下来的院子里却又响起了脚步声。 院中一片黑暗,吴瑾坐在厅里的灯下也看不清来的是谁,但单凭脚步声的急缓也知道不是那几个负责传报的小吏。这个点还敢不回家在外头瞎转悠的也只有司寇署里的人了,吴瑾正琢磨着过来的人是谁时,那人已经走到了厅门之前。门前的灯笼映照在那人身上,吴瑾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不觉下意识地长跪起身道: “范,范下卿!你……你怎么也没回去?”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巾帼英雄(上) 高悬的明月之下,满地皆是银辉。夜已入亥,四处都是一派静谧。长街之上,白日的喧嚣早已沉寂,唯有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辚辚地从东边驶了过来。这个时辰还敢在大街上逗留的都是牛人,至于这般大摇大摆、四平八稳,并不急着赶路的更是牛人中的牛人。 马车车厢之中安坐的都监窦平确实可以算得上牛人,他身为赵王宫都监,虽说只是宦者令缪贤的副手,但因为去了势净了身,却是内宫寺人们真正的一把手,宫门一闭,除了大王和后妃,宫里头最大的就得数他了。这还不算,如果他老人家去了前廷或者出了宫,那些位至三公六卿、相邦执政的高官们虽说权势官位远比他为大,但谁敢不客客气气的跟他执平礼。 牛气确实够牛气了,不过今天晚上窦平这样不慌不忙却并非是因为自持身份,而是因为要做的那件大事让他实在有些心怀忐忑,以至于不得不找各种借口让驭手把马车赶慢一些,徒劳地想将那件大事尽量的延后,延后…… 再延后也总会有个尽头,当掀着轿帘仔细观察了观察外头的街景,发现再过两三个街口就要到平原君府时,窦平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随手一松轿帘颓然的靠在了厢板之上。 一会儿还不定怎么着呢,万一当真打了起来,说不准被蹭一下、被刮一下就得躺上个把月,一想到这里窦平那颗心就哆嗦。这一哆嗦更是悔恨当初管不住自己的手,怎么谁往手心里塞东西都去接呢…… “白给的钱谁不要啊?可,可谁他娘的想得到宜安君能干这种事呀……” 窦平忍不住咬了咬牙,再一想这次出来怎么说也是得了王后的旨意。便多少又有些心安了,甚至嘴角上还挂上了些许不屑的讥讽笑容。 这讥讽是讥讽芈王后不明理儿,听风就是雨,前一阵子没出大王和平原君闹矛盾那事的时候,她跟平原君夫人好的跟亲姐妹似地,可一听说了之后,干脆对她连理也不理了,这人情冷暖是不是太明显了些? 这讥讽是讥讽芈王后连点基本的准主意都拿不定。今天他窦平为了被迫要做的这件大事考虑,在芈王后面前随口拿几句好听话一哄,什么“大王和平原君再闹也是兄弟”,什么“做好人要做到底。大王这不还没跟平原君闹翻吗”,什么“平原君夫人这几天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临盆,当长嫂的该做的事还得去做,要不然平原君哪天万一又翻过身来,这便是话柄”……差不多也就这么点意思。人家芈王后居然连细琢磨都没细琢磨便接着“回过想”来了,连忙让他窦平带了礼物,带了好话,带了信凭当夜去平原君府“关照关照”。 这样的主子实在招人“喜欢”啊。好糊弄,有她当挡箭牌。万事可就容易许多了……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驭手从轿帘处伸进头来小心的低语道:“窦都监。赵昱将军派人过来迎了。” 到干的时候了……窦平猛然坐直了身子,细白无须的脸颊绷得紧紧的,急忙伸手扳住轿口处的边框鞠身钻了出去。 ……………………………………………………………………………………………… 邯郸城城防可谓政出多门,城内巡夜由司寇署负责,城墙城门平常的守卫任务则在邯郸城守将手里,各管一段,互不交叉,在北门边上则建有守城司官衙,统一指挥守城将士。 邯郸守将职务上比邯郸正佐将军要低一格,只是个裨将衔。一把手尚且只是裨将,再往下官职自然更低,几名佐辅也才只是都尉。要说起来都尉官职不小了,只比将军低一格,同受上大夫禄,要是在外地那也是跺跺脚地面都得晃三晃的人物。但是在邯郸这种权贵如鲫的地方,都尉又算得了什么,说好听点是个官儿,说不好听点就算夹着尾巴做人也得时时处处的看人眼色。 常先常都尉常上大夫正是这样一个人,虽说也是个军人,但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常年在外征战的那些同袍们的满身戾气,要是讲起礼仪来更是有板有眼,丝毫不比那些卿士大夫差。 今夜常先恰恰当值,左右无事之下便在北门附近城墙上漫无目的地兜起了圈,逛荡了一会儿也没什么意思,便无聊的贴在女墙边上往城内看起了夜景。先秦又没什么夜生活,夜幕降临以后,远远近近的也就能看见些黑压压的屋顶罢了。 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了,常先随手拍了拍城砖便准备下墙回衙,刚一转身,眼角余光却看见不远处的一道街口处转出了一队手执火把的司马署巡卒。这景象本来没什么,但常先还是不由自主的又向他们看了一眼,低声嘀咕道: “这帮子人今天是不是太勤快了些?难不成大司寇又遭夫人踹了,兄弟们不得不小心些以免挨骂……” 那些巡卒今天确实勤快了些,刚刚才转过去一队,这又过来一队,比平常勤快了一倍也不止。都是些靠给朝廷跑腿混口饭吃的人,大晚上的也不得消停。想到这里常先不觉感同身受,嘴角挂上了些会心的笑意,也不再理会便慢腾腾的离开墙边,背起手下城墙回到了衙署之中,在押房之中还没坐稳身呢,就听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人影一闪,一个高壮的中年汉子便已经闯进了门来。 “大司马?小人常先拜见大司马。” 来的那人正是大司马赵禹,这么大的人物常先怎么可能不认识,当然赵禹认不认识他就是另一回事了。常先不敢怠慢,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拜下了礼去。赵禹瞥了他一眼。接着点头“嗯”了一声,随即问道: “你当值?你们方城守呢?” 常先连忙应道:“方城守今天不当值。大司马要是有事吩咐,小人这便派人去请他。” “呃,不必不必。就你了。” 赵禹再次打量了打量常先,确信他是个都尉之后即刻低声说道, “常先是吧?今天晚上城里有人作乱,你即刻给本将调一千兵士来。要快,不要耽搁。” “啊?作乱!” 常先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笑道, “大,大司马。这一时半会的小人上哪去凑一千兵士啊。” 赵禹听到这里俩眼登时一瞪。双手一背微怒道:“胡扯淡!有多少当值兵士你以为本将不知道?一千是困难了些,你给本将调八百过来也够了,要快!” “不,不是……” 常先差点没哭出来。犹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陪笑道, “大司马,您也知道大将军有严令,众兵将不得擅离职守,不然的话就要杀头。您这……您说一句话就要调这么多兵。小人。小人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哼哼,莫非以为本将谋你的兵不成……来啊!带进来,让咱们常都尉见识见识!” 赵禹盯着常先哼笑了一声,紧接着抬手一招。门外立刻有两个云台署官差打扮的壮汉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推进了屋来。那人在仓惶之中抬了抬头,常先立刻吓得张大了嘴——难怪大司马说是让他见识见识。面前这位被捆上的人不正是大司寇吴瑾么,这么大的人物他。他,他常先怎么可能不认识…… ………………………………………………………………………………………… 平原君府门前刚刚过去一队巡卒,人过声去,四周又是一寂。不过这寂静并没有维持多久,不多大会功夫以后,只见远处的街面上几点灯笼渐渐行近,很快的便显出了几辆马车的形状。 这个时候还有马车乱逛本来就是怪事,君府门楼上的护从们立刻集中起了精神,几名头领打扮的汉子连忙俯在女墙边上伸头望了过去。很快的那四辆马车便停在了君府门外,轿帘掀处,最前头那辆马车里钻出来的是一个王宫高等内侍打扮的老头,在他身后以及从另外三辆马车上下来的七八个人同样也是一身寺人打扮。那老头领着人缓步走到门前,招着嘴抬起头来用沙哑尖细的嗓音高声喊道: “喂,上头的。你们进去传禀一声,就说宫里头的都监窦平奉王后之命前来看望平原君夫人,顺便给夫人带来了些需用物事。” “刘大夫,是窦平,大王和王后身边的人,他这时候来做什么?” 平原君府护从校尉戚均紧张的望了望城楼下的那些人,急忙对身边那个同样护从打扮的汉子小声说了一句。他身边那人并不是真正的君府护从,而是云台署佐贰刘元。刘元今天晚上以这么一副装扮出现在这里原因自不必去说了,但听到门外那人的身份,还是不免愣了愣,连忙小声说道: “都不要慌,我来应付。” 说到这里刘元接着笑容可掬的伸头望向了窦平,奉承的笑道, “原来是窦都监,都这么晚了,您老人家这是……” 窦平也是那种别人认识他,他不认识别人的大人物,哪知道门楼上头回话的那位是谁,听他说的客气,紧张的心绪便稍稍安稳了一些,笑呵呵的说道: “王后这不想着平原君夫人说生就要生了么,特意让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另外送过来些东西,你们把门开了吧,我自去与夫人说话。” 说开门就开门,哪有那么好的事……刘元皱了皱眉头,随即又换上了副笑脸道: “诺诺诺……呃,只是窦都监啊,您看都这么晚了,内宅已经封了门,小人们实在不敢去打搅啊。要不您看这么着成不成,您老受些累,明天早上再过来……” “嘿,我说你这小子!连我都敢挡,眼里还有大王王后吗?” 窦平心里终究是虚的,但是嘴上却不敢让。摆了摆手道, “成嘞,我也不难为你们。你们不是怕担责么。放个篮子下来,我把王后的信凭给你们。你们传进去给平原君夫人。她若是让开门那便开,若是不让开,那也随她的便。” “嘿嘿嘿,得罪了得罪了,小人这就让人放篮子下去。窦都监稍等啊。” 刘元笑呵呵的应付了一句,紧接着缩回头来对戚均他们道, “看样子这老家伙确实有王后的命令,这事儿可不大好办。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谁知道他想干什么。我看他那几个跟班可是够壮的。你们先进去跟夫人、乔公还有冯夷说一声,这里我先看着。” “诺。” 戚均不敢怠慢,连忙拱手应了一声快步跑下了城楼。刘元吁了口气,接着向剩下的那些兄弟招了招手。又俯在矮墙边上伸头向窦平笑道: “您老稍等,篮子这就下来。” 没过多大工夫以后,门楼上果然放下了一个竹篮。窦平哆嗦着手将芈后颁给他的信凭放在了篮子里,接着拉了拉绳索,眼看着篮子乐声越过。紧接着便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他身边的赵昱见他有些紧张,忙神不知鬼不觉的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说道: “窦都监沉住气,不要怕。等会开了门您便往后退,我们兄弟往里头闯。” 窦平听到这里心中更是哆嗦。急忙小声说道:“那他们要是,要是射箭怎么办?” 这番话倒是把赵昱问住了。赵昱无奈的摇了摇头,敷衍道:“嗐,不会,闹不清状况他们不敢乱来……” 说道这里赵昱也不再理会窦平,接着头也不回地对贴在他身后的一个“寺人”低声吩咐道, “你缓缓的往后退,装作回马车那里的样子。去告诉他们一声,大门这里七八成能开,让他们都沉住气,不要闹出动静。” …………………………………………………………………………………………… 就算窦平不出示芈后的信凭,刘元他们也不敢擅作主张,更何况今天平原君府破例没有封闭内宅,外头的人很容易就能进去,所以戚均没等窦平那份王后信凭落到刘元手里,早已经匆匆的跑进了季瑶的寝居。 季瑶的寝居里此时灯火辉煌,满庭满院的都是人,院子里大部分是全神戒备的君府护从和云台墨者,另外还有些配发了刀枪木棍的仆役,而满脸紧张躲在厅里的则大多是府中使女,内外气氛皆是一派压抑。 季瑶已经到了足月的时候,什么时候生的可能性都有,高高隆起的腹部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连跪坐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了,只能垂着腿坐在内室塌沿上下意识一般的摆弄着一条丝帕,而坐在她身边的则是同样腹部渐渐隆起的乔蘅,而在她们身边站着的除了那些使女,另外还有一身劲装,手中始终不离宝剑的冯蓉。 乔端今天也算面子大到了极点,到了这个时辰依然在各色人等陪伴之下安然的坐在夫人寝居的外厅里满面肃然的捋着胡子。不过安然只是表面,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他内心里早已经像当年李兑之变时一样澎湃了起来。 “……攻府,抵抗,等待援兵,拿罪证。只可惜被他们处处监看着实在没法行动,不然的话若是能将夫人悄悄转移出去便完全妥当了。唉……冯夷带过来六百多,再加上府里的两百多,将近一千人应该足用了,对面那边满打满算也弄不出三千人来,还得分至少一半去对付别人……公子虽然已经得到消息并安排好了计划,只是,只是公子现在到哪里了,又会不会有人识破了他的行踪半路相截呢?唉……” 等待比当真打上了还让人焦心。乔端虽然刻意保持着平静,但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就着这时候挤在门口的人群忽然一阵乱,乔端慌忙抬头一望,正看见提着剑的冯夷带着一阵风闯了进来。此时内室之中的冯蓉也看见了冯夷,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在台沿上同样抬起头来的季瑶和乔蘅,接着闪身跑出了屋去,刚刚出了门就看见冯夷冲到乔端的几前低声说道: “乔公,出岔子了。宫里的都监窦平不知道想干什么,居然这时候替王后跑来看望夫人。” “什么,都监!” 乔端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细问,眼角余光便发现季瑶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与乔蘅一起出了内室门,艰难的跟在冯蓉身后向自己走了过来。 “夫人。” 冯夷现在只想跟乔端好好商量商量对策,哪敢去惊动季瑶,见她听见动静出来了,只得无奈的拱了拱手。 季瑶虽然也同样沉着脸,但并没有什么惊慌的神色,走到不远处看见冯夷为难的低下了头去,便有些好奇的问道: “冯下卿刚才说谁来了?” “唉……” 冯夷是当真不情愿说,可是又不能不开口,只得再次拱手道: “禀夫人,是宫里的都监窦平,说是替王后来看望夫人的。小人琢磨着这么晚了他才来,而且又是今天,恐怕……” “冯夷,你所探到的消息里没有窦平的事儿么?” 乔端并没有等季瑶回答便抢先问上了,不过看到冯夷满脸的羞愧,心知也没必要细问了,云台墨者这次本来就是在仓促之间探查情报,又怎么可能面面俱到呢……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巾帼英雄(下) 不可能面面俱到,也就是说并没有人想到窦平会在这个时候来,往更深一层说,也就是更没有人知道窦平这时候出现会不会跟赵造有关系。可是……这个节骨眼上谁又敢打保票呢。 厅里顿时乱了,不管听没听清楚冯夷和乔端他们在说什么,所有的人都在惊慌之中窃窃私语了起来。 “不行。冯夷,这门说什么也不能开。夫人安危要紧,其他的一律不要去管。” 越是紧张的时候越需要稳,现在赵胜不在府里,如果出了事儿谁担得起责任?季瑶哪怕有一点闪失,他们这些人就算跳河也洗不干净。乔端不再细问了,低头匆匆的思虑了片刻,紧接着抬头向冯夷下了严令。然而冯夷想的又不止这些,听乔端这样决绝,不免有些犹豫,下意识的瞥了瞥站在一旁抿嘴不语的季瑶,忙伏在乔端几上说道: “乔公,那窦平千真万确拿了王后的信凭,若是怠慢了他……” “那也不行。” 乔端何尝不明白将拿着王后信凭的人堵在门外不让进意味着什么,然而那与夫人的安危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怠慢了王后或许还有还补的机会,但夫人这副模样若是受了伤害呢…… 冯夷顿时有些急了,黑着脸匆匆的道:“乔公!冯夷做事你还不放心吗?这门必须开。我已经问清楚了,门前是八个人,即使后头藏着千万人,我将他们八个放进来紧接着便闭门。任谁也别想跟着闯进来。乔公,冯夷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您要替公子考虑呀……” “你的脑袋能值几个钱!别忘了诈门这一手公子除李兑的时候用过!” 乔端同样也急了,啪的一拍几案便跟冯夷瞪上了眼。这一声吼还真起了大作用。厅室之中立时一寂,就连冯夷也紧接着闭上了嘴,只是一声不吭的望着乔端。 就着这时旁边忽然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叹息,斗鸡一样相对的乔端和冯夷下意识的循声望了过去,恰恰看见站在一旁的季瑶带着些许苦笑微微的摇了摇头。 “季瑶没替公子做过什么,不曾想如今却成了累赘。呵呵……冯下卿,你去将府门打开吧,季瑶要亲自去迎窦都监。” “夫人!” “万万不可啊夫人!” …… 不但要开门。还有亲自去迎,使自己置身于最危险的境地。季瑶这番话实在太石破天惊了些,别说乔端头皮发炸之下即刻高声阻止了起来,就连刚才准备开门的冯夷也反对上了。跟在季瑶身后的乔蘅一阵一阵的慌张。眨着眼不住的看看季瑶又看看乔端,最终还是没敢说出话来,而冯蓉则反身一把攥住了季瑶的胳膊,刚想出言反对,季瑶已然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撒目向乔端和冯夷一望,笑微微的说道: “乔公,冯下卿。你们要想清楚,公子本来就被人冠以不忠的嫌名。若是季瑶再怠慢王后,这便是坐实了的把柄。即便季瑶无恙。公子今后被人抓住把柄也必然会有数不清的麻烦。” “夫人先听老朽说一句。” 乔端已经顾不上上下尊卑了,连忙扶几站起身道。 “如今赵造他们图的不只是咱们君府,而是要挟持夫人闹出喧天之乱,趁机除掉诸位朝中重臣将大王控制在手里,从而将公子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图君府乃是他们的第一步,公子的意思是随他们去闹,闹得动静越大越好。冯夷手下那六百墨者再加上府里的护从足以保证君府不失,直到援兵赶来。如今范先生、大司马还有徐上卿他们都已经四处行动了,咱们有九成胜算,完全可以抓住他们的罪证一举将赵造置于死地。夫人万万不可胡闹啊!” “若是他们发现蹊跷不闹呢?” 季瑶轻笑着打断了乔端的话,略一思忖说道, “图君府只是他们的第一步,但不管范先生也好,大司马他们也好,都已经动了起来,司寇署、邯郸防卒四处乱窜之下,已经是离弦之箭无可收回。可是赵造他们却连第一步都还没来得及动手,若是发现处于劣势而就此收手,作乱的罪名便不在他们身上,反而在公子身上,这才是公子的万劫不复之地。 季瑶一身何惜?就算今天能保住一条命,公子成了乱国罪人,季瑶便能活么?所以左右都是死,季瑶还怕当什么诱饵?别说冯下卿足以保证无失,就算没有冯下卿和诸位墨家英雄相保,为求一转又有何妨? 只有亲自去见窦平,季瑶才能替公子全了君臣之礼。而且他们也绝不会想到季瑶敢过去,这便是我们有备他们无防。季瑶不管怎么说也是魏国公主,他们必然有顾忌,这么一打岔自会乱了阵不得不放弃原先的计划重新布局。只有他们乱了阵,我们才能引着他们作乱,才能将罪名还到他们身上。 乔公,您要好好想想,范先生还有大司马他们很快就要过来了,寂夜之中,那么多人难道不会有一丝动静被那些歹人发觉?你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去浪费了。君府不论闭门不纳还是仅仅开门将那几个人放进来,都会拖延时间使他们有机会偃旗息鼓的。他们想诈门进来图的不就是想趁季瑶不备将季瑶挟持么,可那样做要等到什么时候?若是抓不住季瑶,他们岂不是同样要偃旗息鼓。我们等得起吗?” “夫人!” 乔端依然想劝,然而季瑶说的这些何尝不是事实。他们千算万算却没将眼下这个突然出现的变故算进去,算丢了赵造不动手这一茬,那就是最大的失算,一切似乎都将变成另一番局面。他乔端跳进河里又能洗的清吗…… 除了乔端这声“夫人”,厅里已然没有了别的声音,没有人支持季瑶,同时也没有人有办法反对她。季瑶知道他们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其实她自己又何尝没有一丝的害怕,可……季瑶笑盈盈的向冯夷看了过去。 “冯下卿,季瑶原先便听说你们墨家最擅护持,只是从来没有见过,今天冯下卿能让季瑶见识见识吗?” 冯夷的嗓子完全被痰堵住了,紧紧地咬着嘴唇,喉结不住的上下急速蠕动,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他终于缓缓的站了起来,啪的一抱拳深深地鞠下了身去: “冯夷……万死而不辞!” 季瑶笑微微的打量了冯夷许久,这才转头对众人笑道:“那就好。其他人都留在这里不要动,冯下卿带些墨家之人跟我去府门。” 说着话季瑶转身便要走。谁曾想一旁的乔蘅忽然快步跟了上来急忙挽住了她的胳膊,不但没有拦阻的意思,反而大有一副准备跟她一起去的架势。季瑶微微一诧,下意识的说道: “蘅儿,你……” “夫人……” 乔蘅没有再说话。咬了咬嘴唇便低下了头去。季瑶会心一笑,也不再搭话,轻轻拍了拍乔蘅的手便又转回头义无反顾的向厅门外走去。在她们身后,冯夷还没来得及动身。冯蓉却已经快步走到了季瑶她们前头。 “今天看样子谁也不会听谁的了。我一个黄土埋了脖子的老头子难不成还不如几个女娃娃么……” 乔端长长叹了口气,虽然全身上下都是疲惫。但还是跟在冯夷身后一同追了上去。 ……………………………………………………………………………………………… 季瑶亲自出面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大门口,戚均急匆匆的跑上门楼。一把逮住趴在墙边上往下看动静的刘元的胳膊将他拽到一边,急切地说道: “夫人过来了,冯下卿说等夫人到了门口再告诉窦平。” “什么!” 刘元差点没喊出来,连忙抬手捂了捂嘴,这才极力的压住嗓子问道, “夫人过来做什么?” “嗨呀……” 戚均脸上露出了急色,急忙低声对几个围上来的墨者和护从这般那般的小声说了起来。刘元越听两只眼睁得越大,到最后一甩戚均的胳膊低声说道: “他娘的!戚校尉,传话的活儿交给你了,老子下去搭把手。老六,咱们这边的兄弟就交给你带了!” “大师兄放心,射不死他个小舅子!” 那个“老六”也是满脸的峥嵘,大有一副生吞活剥的架势,不过刘元已经没工夫夸奖他了,说着话便蹬蹬蹬蹬跑下了门楼,而在他身后的戚均满脸却是阴晴不定,片刻之后爆发似地从身边胡乱拽过一个人,低声喝道: “夫人到了以后你跟窦平传句话,老子也下去搭把手!” 那人紧接着回了一句道:“你的兵我带不了。搭把手的事我郑安平去做,你还是好好带你的兵。” “郑,郑先生……诺!” 戚均登时被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被自己揪过来的人居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跑过来的君府门客郑安平。别看人家郑安平平常不哼不哈,关键时候还真不含糊,更何况他又是当年公子的心腹之人,如今的司寇佐贰范雎的死党好友,戚均一个“小小”的护从校尉哪敢不买他的面子?连忙应诺一声,眼巴巴的望着郑安平跟在刘元身后跑下了门楼。 ……………………………………………………………………………………………… 门楼之下的赵昱早已经等的有些焦心了,开始琢磨起了强攻,但他终究有些不死心,半天之后正想撺掇窦平再问一句,就听见门楼上忽然有人高声喊道: “窦都监稍等,我家夫人这就出来了。” “夫夫夫夫,夫人……她怎么出来了?” 窦平登时懵了,两条胳膊刚开始发抖,旁边的赵昱便急忙按住他急切地低声说道: “窦都监莫慌,咱么沉住气。小心有诈。等一会她若是当真出来,咱们……” 赵昱反应算是快的了,可平原君府的府门儿反应比他还快,没等他将如何做说出来。就听“吱哽哽”一阵响,大门居然接着开了。门里头人影憧憧,站在中间那个腹部膨大、笑靥如花的小女子赵昱虽然不认识,但窦平哪能不知道她就是平原君夫人季瑶。 不是等会儿才出来么,怎么说开门就开门了?窦平连一丁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一时间嘴眼鼻子乱动,满脸都是痴呆似地古怪笑容。 君府门楼足有数丈厚,窦平、赵昱他们没有准备之下依然站在门楼外边。而季瑶等人也没有出来,隔着门楼季瑶便费力的敛起了衽,笑盈盈的拜道: “季瑶拜见窦都监,深谢王后之意。” “夫。夫,夫人,呵呵呵呵……” 这是玩儿的哪一出?窦平这次过来本来就有些被迫,如今又出了意料之外的情形,哪里还管得了自己的嘴?而赵昱打量了打量彼此的距离。已然发现这个距离要是贸然冲过去必然难以成功,正想着怎么才能不引起怀疑的靠近些时,那边季瑶却已经接上了话: “季瑶深谢王后之意,只是天如此晚了还要窦都监亲自跑一趟。季瑶实在有愧。不知……” 窦平的舌头早已经不听使唤了,打着结笑道:“呃。呃,呃……呵呵呵。那个……夫人这不是,这不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要生了么。王后让小人……小人过来,过来看,看看。” “原来是这样……季瑶深谢了。窦都监请府里高坐。” 季瑶笑盈盈的说着话便在乔蘅的搀扶之下缓步向前走去,她身后跟着一大帮子人,呼呼啦啦的全拥了上去。 平原君夫人居然这么好骗,说让进门便让进门,这样的机会哪能放过?虽然窦平已经傻在了地上,赵昱却急忙推了一把,连忙裹挟着窦平迎了上去。 眼看着还有十多步远就能一把薅住季瑶将她拽过来,赵昱心里一阵紧张,紧紧地盯着季瑶的笑脸不敢有半分闪失,谁想季瑶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住了步,仿佛诧异似地问道; “窦都监身边这位将军不是赵……” “将军!” 季瑶这声问别说紧张之中的赵昱立时惊呼了出来,就连他身后头那几个人也跟着一片大惊失色。他们不“失色”才奇了怪了,为了顺利挟持季瑶,跟在窦平身边的这几个人全部都是身经百战,身手极好的宗室将领,一声“将军姓赵”便一个没拉的全包括进去了。 “有刺客——” 就在赵昱他们这一诧的工夫,季瑶身边一个尖细的声音忽然高声叫了起来,紧接着就见她两旁那些人全数拥到了前头,不由分说便去拉拽窦平他们,而在这当口,季瑶和搀扶着她的乔蘅已经在冯蓉一众人的护持之下急忙向后退去。 抓人未成反被抓,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对面涌过来的何止三四十人,几倍于赵昱他们,就算他们身手再好,没有防备之下一时半会儿哪能抵抗的了?没过片刻的功夫便和早已经傻了的窦平一起被拽进了府去。紧接着府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再次关上了,混乱之中就听门楼上忽然响起了急促的鼓声,不知多少人纷乱的高叫道: “有人行刺!” “兄弟们拼了呀!” “夫人快跑!” …… 这些鼓声和高喊声自然是传给不远处隐藏着的那些刺客的。本来诈门不成要强攻就必然会有信号,众墨者和护从们虽然不知道信号是什么,但搅乱视听的本事还是有的,这一阵乱刚刚起来,正对着府门的那片屋厦之间果然有一大群按捺不住的刺客嗷嗷大叫着冲了出来,他们这么一带,附近的刺客也跟着冲出了隐藏地,就连那些依然冒充巡卒在附近转圈的刺客们也不明就里的放弃了伪装,全数向着平原君府杀奔了过来,一时间那叫一个万马齐奔。城墙下开始有人向上甩钩索,而城墙上同样有人开始卯足了劲俯身向下射起了箭来…… “别……” 赵昱被人拽得趔趔趄趄,早已经冒出了一身的汗,连藏在腰间的短剑都没工夫拔出来。他好歹是久经沙场的将领,虽然在混乱之中,但也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被骗了,猛然听见城墙上下到处都是鼓噪声,心知原来的计划已经全乱了,一阵大急之下反而冷静了许多,抬眼从人缝中看见季瑶在一大群人保护之下艰难的向府内走去,连忙高喝道: “兄弟们拼了!只要抓住那个女人,他们都不敢乱动!” “拼啦!” 拼了是一死,被抓住安上罪名同样是一死,赵昱这一声喊果然激起了那几名将领的斗志,一时间他们在众多敌手中竟然隐隐占了上风,特别是赵昱,居然挣脱了许多拉拽着他的手,费力的突处重围,若不是面前依然还有人挡着,几乎快要冲到了季瑶身后。 这样的混乱谁心里不怕?季瑶听见高喝声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响起,慌乱之中连忙回头看了一看,就这么一慌神,她脚下顿时一跌,险些没拽着乔蘅她们一起摔倒在地上。 冯蓉拉了季瑶一把之后已经顾不上她了,猛然回身急越而去,一个跳飞的工夫,长剑早已在手,两步赶过去以后,直愣愣的便将剑身透窟窿刺进了赵昱的心口。只见赵昱两只成爪的手紧紧地箍住了冯蓉的双臂,但他的反抗却只能到此为止了,片刻之后便瞪着两颗大眼珠不甘地软下了身去。 赵昱是唯一一个冲出包围的人,剩下的那几个还在纠缠之中,眼看着血水在赵昱胸背间喷射而出,虽然依然在不停地挣扎,却已经无力脱开那些紧紧按拽着他们的墨者和君府护从了…… “不行了,不,不行了,哎哟……” 就在这时候,只见趔趔趄趄的季瑶满头是汗的捂着肚子弯下了腰去,没等乔蘅她们慌乱地喊出一声“夫人”,她早已经趴下了身,极度痛苦和愤恨地尖声呼道, “他,他还说是个懂事,懂事孩子,怎,怎么……这么会凑时候。快,快,我,我不行了……” “快呀,快传稳婆!夫人要生啦!” 于是乎,混乱之中又多了几许异样的惊声尖叫……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涟漪渐扩(上) 邯郸怎么说也是二十余万人口的大都邑,城中一隅的混乱还不至于接着轰动全城,虽然南门那里已经派人报来了兵乱,说是某处隐隐有喊杀声,请求守城司行文司寇署稽查询问,但北门边上的守城司衙门里还听不到任何异样动静。 没有异样动静并不等于没有异样气氛,守城司衙房之中,刚刚得到消息赶过来的邯郸城守方彦霜打茄子似的跪坐在主座上,不住唉声叹气中时不时的抬起头来怨怼地望一望束手站在面前的常先,看那副表情,吃他的心都有了。常先心一直在哆嗦,被看上一次便哆嗦的厉害一次,然而嗓子眼那里却像是被一双大手死死扼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沉寂终究是用来打破的,默然相对良久,方彦再次抬起头来恼恨已极的埋怨道:“我说你……怎么也是做了十多年的老守城军将了。怎么,怎么连这点眼力也没有,就不知道通报本将一声再说?” “小人,小人这不即刻便通报了么。可,可……” 这种责任能要人命,常先哪敢担责,两条腿打着软哆嗦了哆嗦,急忙红着脸辩解了起来。方彦早就恼透了,挥挥手打断他的话怒道: “可个屁!兵都被调走了你再通报还有个屁用?等扰了城里的安稳,你我擎等着掉脑袋吧。” “掉脑袋”这三个字实在吓人,常先“嗵”的一声跪在了几前,带着哭腔辩解道: “方城守啊。那可是大司马,带来的云台属员连大司寇都逮了。说的话,画的押都是有歹人图谋平原君府,要是耽搁了。小人,小人不也得掉脑袋么,小人哪敢怠慢啊?再说,再说您也不在衙里,大司马就跟那逼命似地,小人要是敢不乖乖听话,不用等您来就得血溅当场啊。小人,小人实在是没法子。您说,您说,就算您在这里,您又能怎么办呀?” 方彦怒道:“嗐。我说你……还有理儿了。大将军的严令你不知道?你就不知道拿大将军令堵他?本将算是被你害苦了,等追查下来你让我怎么说?” 怎么说自然是要推卸责任了,常先不敢得罪方彦,可这责任却不能全由自己一个人担下来,见方彦不提怎么处理。善后又该怎么办,只是一味的责难自己,不觉有些抗声道: “大将军令是大将军令,可人家大将军也没说出了乱兵该怎么办。难不成小人这样的小小校尉也敢跟大司马扛?就算方城守在这儿。难不成当真敢跟大司马硬扛……” “混蛋东西!谁说老子不敢硬扛?他大司马怎么了?谁知道他因为何事抓大司寇?万一是他作乱呢?是他逼着大司寇乱说呢?你就没有嘴呀!规矩就是规矩,你大司马怎么了?别说只是大司马。就算是相邦……” 上司的面子很重要,特别是在下属面前时。上司的面子更加重要。常先突然抗声,方彦的脸哪里还挂得住?登时像只老虎似的连拍几案外带怒吼,根本不在乎外边会不会听见了。然而等刚他吼到这里,衙房门外忽然急冲冲的闯进来一个兵士,没来得及将两只脚都跨进门槛便慌忙拱了拱手禀道: “报将军,孙将军到了,在城门外让开门。” “哪个孙将军?” 方彦下意识的长跪而起,刚刚问了一句,就听那名兵士急忙禀道: “孙乾孙将军,说是刚刚从燕国回来,有急务回城。” “孙,孙将军!” 方彦脸色一寒,腾的一声站起了身来,也顾不上常先他们了,一个箭步便冲出了门去。常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方彦这般模样了,不由的撇了撇嘴,暗自想道:还规矩,孙将军还比不上大司马呢,他坏规矩让禁夜开城门,怎么你就不规矩了…… 规矩不规矩也就是那么一说,别看方彦理直气壮的吼常先,但若是当真当时在场也没胆子不听命令。人家大司马尚且还是拐了弯儿的上司,这邯郸佐贰将军孙乾可是守城司正儿八经的顶头上司,他方彦敢怠慢么? 方彦慌里慌张的跑上了北门城楼,将几个趴在箭垛边上向下看热闹的兵士往旁边一哄,急忙伏在城墙上向城下看了过去。此时天色已经极晚,就算月光再亮也只能看见十多个人跨着马在城门之前一边等待一边兜圈子,要想看清是谁却是极难。 要是放在平常,方彦不敢得罪的那些高官若是要趁夜出入城门,只要没带大队可疑人马,他都会悄悄行个方便,这差不多已经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然而今天实在不能比平常,大司马那里还有一屁股屎没有擦干净,也不知最后会怎么样呢,方彦哪敢再随意行方便?连忙小心翼翼的问道: “孙将军吗?” “老方,快开城门,本将有急事回城,开了门再细说,不要耽搁了。” 城门之下传上来的声音已经没有必要再说明身份了。方彦登时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犹豫了片刻才尴尬的陪着笑道: “孙将军,您看这天都这么晚了,这些日子城里头可有些不安宁,大将军有严令在那里压着,末将实在……” 方彦还没来得及将“坏规矩”三个字说出口,城门之下的孙乾已经恼上了,高声喝道:“屁话!本将于军中执法行法,敢坏规矩么?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本将身边这人是谁,要是耽搁了事你担得起么!” 城下是谁?这么晚了你这不是难为人么……方彦顿时暗自皱了皱眉,正要相询,就听孙乾身边一个年轻的声音笑道: “我确实有急务回城,还请方将军行个方便。” “相。相……” 方彦听到那个声音,差点没被吓得从城墙头上掉下去。那声音他方彦怎会不熟悉?别说还曾有幸亲耳听闻过几次,就算只听过一次也是他不敢忘的啊。他猛然间醒悟了过来:难怪号称邯郸军中最守规矩的孙乾今天这样理直气壮,他身边那人确实不能拦啊。人家有特命的权力。别说这邯郸城门,就算王宫大门,不管多晚的时候那也是通报一声就能随便出入的。 他,他,他,他……他明明可以直接叫门,却让孙乾代劳,这不是明摆着不想暴露行藏。有大事要做么。如今迫着他暗暗露了露身份,若是因此坏了他的事,那不要了亲命么。京将,京将真他娘难做啊…… …………………………………………………………………………………………… 邯郸街头月光如水。临街一处大宅紧紧地闭着门,与别家并没有两样,但门楣与门柱上却花瓜似地挂满了绫子,夜幕之下只能看出是浅色,至于是白是红却不大容易分辨。那么也就闹不清这一家是在办喜事还是办丧事了。 门房里的那位老爷子怎么也睡不着,固然是他年纪大了,同时也是因为今夜与往常似乎有些不大一样,入夜以后大门外巡卒的脚步声就像走马灯似的几乎没有停过。若说是寻常巡夜,倒不如说更像在抓贼。再加上差不多亥正的时候东南方向隐隐传来了吵杂的人声。似乎当真出了事,这就让老爷子更加睡不着了。 那吵闹声离这里至少数里地。本来也跟老爷子没什么关系,但刚才听内府之中传出话来,说是已经睡下的家主收拾停当一会儿就要出门,听口风定是要去那个热闹的地方,于是老爷子便再无睡意了。 唉,读哪门子书,当哪门子官,操哪门子社稷的心,守着家里的田土过日子不好么……老爷子想起远在巨鹿的老家主当年送家主出门求仕时那张殷切的面容,顿时没来由的叹了口气。 老爷子不叹气能行么?家主是他看着长大的,跟亲生没什么两样。如今家主出息是出息了,都当上大赵第三个最大的庶务官儿了,可这日子怎么越发不消停了呢?大王他们兄弟闹家窝子便随他们去闹,你说你凑什么热闹事儿?不但掺和了进去,还闹到了装死装活,差点跟大王拼命的程度,你这不是成心想让老家主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再说你这官当得连“寻常莫惹是非事”的道理都不懂了么?那声音怎么听都是从平原君府方向传来的。那种地方只要张锣敲鼓的闹开了事儿,要是不让老天爷收几条人命能消停得下来么?你不在府里老老实实的蹲着,去那里做什么? 老爷子那叫一个恼啊,虽然这么多年来都是他不哼不哈的帮家主守着府门,从来不多事,但今天他却实在憋不住了,怎么琢磨都觉着一会儿家主出来时得好好地劝劝他,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却总得替只有一棵独苗的老家主、老夫人考虑考虑吧。 老爷子越想越觉着责任重大,在榻上辗转反侧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爬起了身来,摸着黑趿拉上了布履缓步踱出了门房,背起手望着北边森森的院落仔细听起了动静。 北边院子里并没有动静,好像家主除了收拾以外还在考虑其他事。懂得考虑就好,老爷子心里多少放宽了一些,正转身想坐到门房前边那块弃置不用的上马石上歇歇腿脚,就听见府门那里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似乎有些不敢打搅却又不得不打搅的意味。 赵国第三个最大的庶务官自然就是那位“该吃吃,该喝喝”,但是“丧事”却依然要大办的虞上卿。虞卿是平民上来的卿士,没有资格像各位封君那样坐拥宫城一般外边围着城墙、上头守着兵卒的府邸。虽然宅院也不算小,但只是普通的府宅,滴水檐下的两扇府门谁要是有兴趣去敲,随时都能办到。不过这个时候终究敏感了些。老爷子哆嗦了哆嗦,连忙问道: “谁呀?” “老丈还请行个方便,在下司寇署下卿范雎,有紧急要务禀报虞上卿。呃。请问虞上卿睡了么?” 外边那人回答的很是客气,但回答的内容却让老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家主要不是跟你们这帮人搅和在一起,能有这么不消停么……念及此。老爷子干脆连动也不动了,没好气的回道: “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呃,还请老丈去通禀一声,在下确实有紧急之事……有歹人要害虞上卿的命。” 外边那人依然不依不饶,说出来的一番话顿时让老爷子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差点没晕过去…… ……………………………………………………………………………………………… 平原君府门外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不论多么完美的计划在混乱之中都会化为乌有。本来就没有便捷的通讯工具。再加上领头人半数被逮进府去,众多假扮巡卒的刺客完全变成了没头苍蝇,按照原来说好的套路发疯似得进攻着平原君府高耸的府墙,以求尽快攻进府去擒拿那个据说是魏国公主的平原君夫人。也好靠搏命换取主家们承诺的优厚赏赐。 能干这活儿的都是亡命之徒,再加上成百上千人挤在一起相互感染,谁都不会惜命。于是乎喧闹之中的平原君府城墙上下很快就成了一片血泊,城墙上还好些,终究是有攻有守有箭垛相护。虽然难免有人中箭伤亡,但固守还是没问题的。而城墙之下的血勇之徒们却遇上了大麻烦,他们按照计划本来是要多点为虚,多点为实。准备将君府本来就少得可怜的护从分散再分散,以求达到多点突破的目的。哪曾想城墙上的守卫却远比想象中多了许多,不管哪里有人攀城。也不管是虚是实,城墙上都会有数不清多少的箭支凌厉地激射而来。 这样的情况下将佐们自然少不了仔细观察形势,但冲在第一线拼了命的那些人哪有机会,又哪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于是乎站在远处向城墙上施箭却被反射伤亡者有之,没攻到府墙跟儿下便被射翻在地者有之,攻到墙下来不及抛甩钩索就中了箭者有之,好容易固定好了钩索,爬到半道上接着被砍断绳索,活生生栽下来断胳膊断腿扭了脖子者有之,伤亡远比城墙上的守卫们为大。 站在君府远处一棵大树下的赵兑刚才并没有跟着赵昱他们去抢头功,等场面无法控制的乱起来以后,他已经发现了意料之外的异常。对他来说,赵昱几个人的命本不足为惜,甚至死了更好。这事再明白不过,如今是将要“旧貌换新颜”的时候,等成功了以后他们这些“灭贼功臣”肯定要大掌军权,到时候自然是少一个竞争对手便多一份大权,谁会在乎他们的命?所以平原君府里的人想挟持他们威胁攻城者罢手简直是算错了帐。 然而眼前的局面却又并非全如赵兑所想,当他远远地望着各君府死士们争先恐后的拥到城墙下被人肆意屠戮的时候,猛然间已经意识到己方的计划已经全在对方掌控中了。 以赵兑多年的从军经验来看,平原君府势必难以攻下,而且平原君府这里既然有准备,谁又敢说别处没有准备呢?平原君府都攻不下来,平原君夫人都抓不到,那么大王那里又如何有希望被控制?各位朝中大佬又怎么会当真上当前赴王宫被人伏杀?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预示着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了。赵兑越想心中越惧,不由自主的便往后捎。 “宜安君就是个废物,这么周密的计划都能被人掌控,还掌什么大权学什么安平君……去他娘的前程兵权,老子就算是赵家子弟,别人也给不了两条命。” 赵兑已然心生逃遁避祸之心,哪里还会去顾那些一腔激情疯狂攻打府墙的死士?左右瞅瞅发现身边那几个赵氏“兄弟”都在一脸紧张地注视着君府那里的战况,无人发现自己的举动,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渐渐向后退去,当离开那些人已经有些距离时,急忙一个转身便要逃走。然而就在此时,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直面的那条长街之上潮水般的涌来了大量人马,虽然实在太远只能看见点点火把,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但仅凭直觉赵兑也已经知道,别说什么立功,自己恐怕连跑都难了。 ……………………………………………………………………………………………… 什么叫死士?说白了就是为财或者为义不要命的人,正规的军人并不是不要命,而是不惜命,而且有许多军事素养约束着他们,让他们懂得什么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以各府为了这次不能见光的行动很难在护从之中挑出多少真正的死士,唯有多年蓄养的亡命之徒才能担任。这次攻打平原君府的刺客们正是这样的死士,固然勇猛无敌,但论起相互配合作战的能力却远远比不上仅仅担任邯郸城防任务的那些将士。 当到达地点的八百城防将士挥军掩杀上去,在因为陡然腹背受敌而乱作一团的刺客中展开目的明确的抓捕行动以后,站在不远处的赵禹脸上已经露出了放下心来的笑容。这些兵虽然不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而且他们的头儿也实在入不了赵禹的法眼,但当真打起来以后,却完全可以看出他们的军事素养并不差,只要给予明确的命令,每一个人都会发挥出他们在配合作战中的最大作用。 令行而禁止是为军也,哪是一帮子表面上看上去挺吓人的乌合之众能比的?特别是看到平原君府大门轰然而开,三四百护从打扮的君府将士杀出来以后,府门紧接着再次急速关闭,相互衔接的天衣无缝,丝毫不给刺客们趁乱冲进去机会的情形,赵禹更是没理由不笑得舒心了。 “大司马。” 就在这时,赵禹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声。他下意识的转回了身去,当离得近了看清楚向自己走来的那七八个人中间有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时,顿时控制不住情绪急忙拱起了手,雀跃的高呼道: “相邦?相邦怎么回来的这么是时候呀!”(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涟漪渐扩(下) 赵胜回来了。如果早回来一会儿,极有可能因为目标太大引起别人注意,导致苦心经营的局面出现不可预期的变动。如果晚回来一会儿,虽然只能做些打扫战场的善后工作也不至于堕了他相邦的威名,但赵禹他们这些出师无名者所要承受的心理压力却会无限大。他回来的“这么是时候”,赵禹这个从公要为家国安危着想,从私属于赵造除掉范围以内的人怎么可能不兴奋异常?言为心声,这一声高笑已经将想要表达的所有含义溢于了言表。 “我晌午就到城北梁渠集了,歇了半日才赶了回来。” 赵胜鼓励性的向赵禹点了点头,随口笑应一句,接着向前走去,抬手扶着身边的墙角仔细观察起了君府墙外的战斗。 歇了半日?那不就是说他刻意选在这时候赶回来的么……赵禹听到这里满心都是欣慰,见赵胜忙着看形势,没工夫与自己过多答话,空暇之下笑呵呵的转头打量起了赵胜那几个随从,突然发现这里头除了孙乾、蔺相如和苏齐三个认识的人以外,居然只有四五个相邦护从,不由得微微一诧,下意识的向急忙对自己拱手行礼的孙乾问道: “怎么只有你们几个人?” “剩下的人刚刚到沙丘,本来也只有二三百人,也起不到什么大作用,相邦便将他们都留在后头迷惑宜安君的人了,只带着我们几个骑快马赶了回来。噢,末将跟着相邦过来之前又从方彦那里调了五百军士,刚才没找到大司马。相邦已经命他们从西门处杀入战团了。” “就带了你们这么几个人!” 赵禹听了孙乾的介绍登时咋舌,下意识的回头瞥了瞥赵胜。心中暗想道:相邦这人也忒大胆了些,怎么只带了这么几个人就敢往回赶?万一……赵禹实在不敢往下想,虽然清楚赵胜这一路必然是谨慎再谨慎,但心里还是暗暗的攥出了一把汗,脱口喊道: “相邦。” “嗯?” 赵胜似乎满心里都是杂念,片刻之后才略带着些茫然转回了头去。赵禹怎么说也是赵胜的翅膀叔父,对平原君府里头第一位小公孙说出世就要出世之类的八卦事门儿清。不需多问也知道赵胜到了家门口却不能进去,趴在墙根那里遥望战局虽然未必是假,但所望所想的却定然不止这么简单,所以只是嘿嘿的笑了两声,干脆也不明说了,啪的一抱拳笑道: “相邦回来就好。末将这些人万事有了主心骨。总算不用揪着这颗心了……嗯,梁渠集离这里好几十里地,你们这般紧赶慢赶怕是累得不轻,在这里看着就是,他处战事情形末将等人自会前来禀报。末将这就去帮一帮范下卿的忙,他终究是个文臣,手底下能用上的人又都是衙署里的巡卒。如何比得上军中的将士们?” “那也好,今日事非比寻常,大司马辛苦些就是了。” 要论起一线领军短兵相接的能力,赵胜深知自己未必能让赵禹看上眼,再说君府这里的战斗已经到了收拾残局的阶段,自己身边还有孙乾能起到临阵指挥的作用,人家大司马这样做除了是在照顾自己,又何尝不是对孙乾放心?所以这个人情可不能不领。 “诺。” 赵禹“嘿嘿”地一笑。随意的向赵胜拱了拱手之后接着对孙乾笑道, “孙将军先把你的符牌借来用一用。你的那些兵我还真不大容易调动,方彦那帮子货京将都当成贼了。绵里藏针,嘴上‘诺诺诺’,心里却乱转圈,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哈哈哈哈……” “诺。末将已经交代过了方彦,让他随时听调。如今责任在末将身上,便没他什么事了。” 孙乾跟着笑了两声,随即从怀中掏出符牌双手递给了赵禹。赵禹接过去颠了两下接着收进袖子,一边转身准备走一边笑道: “行了,本将这就去再‘讹’他几百兵士来。也好去帮范下卿他们的手……呃,对了,孙将军回头别忘了记方彦一功,这家伙虽说不怎么地道,不过兵士练得倒是不错。” ……………………………………………………………………………………………… 时近子时,距离赵王宫不远的一条大街上寂静无比,除了刚刚过去的几队巡卒和从王宫方向飞驰而来,接着又疾驰向西消失不见的一辆马车之外便再无人声,秋虫在墙根下的草丛里唧唧鸣唱,更添几分静谧。 许久过后,西边隐隐响起了些许辚辚的车马之声,于是街边一道不起眼的院门便应声悄悄的打开了一条逢来,在那门缝之中伸出来的是几颗黑魆魆的头颅,口鼻之上还遮着代表神秘的黑布,上边只露出眼睛。 这些人等的似乎就是这行车马,待那队车马行的近了,能够看清前边张挂照亮的灯笼上写着大大的“徐”字以后,几个人确信似地相互点了点头,接着从门缝中悄悄地收回了头去,再次掩上了院门。 车马继续前行,并不知道路边上有人在关注着他们,当行过一条街口一头扎进长长的街巷以后,路边上忽然响起了一声突兀并且难明其意的高喊,紧接着也不知有多少院门被“砰砰通通”的打了开来,无边的喊杀声随即呈包围状潮涌般扑向了那行车马。 那行车马颇有些规模,前前后后不下十余辆,陡然遇上刺杀,驾辕的马匹即刻被驭手们紧紧勒住了。随即就见每一个本来只能安坐两三人的车厢中忽然冲出了至少七八名劲身结束,手握利刃的黑衣人,仿佛早有准备一般向着冲过来的刺客们反扑了过去。 激斗瞬间爆发,马车车厢之中冲出来的那百十个人虽然人数远远为劣,然而身后有马车做为凭持。却也能在相互配合作战之中起些屏护作用。而与他们对战的那几百人固然人数占优,却也极难很快占据上风。加之他们似乎没有料到马车上会蹦出这么多人瞬起反抗,于是进攻节奏不免又乱了几分。 双方都有准备的械斗极难在短时间内结束,正当刺客之中的头领们一边亲身打斗,一边大呼小叫的调整着进攻的步骤之时,不远处几条相通的街巷里已经快速的冲来了近千的荷装武者,这些即将加入战斗的队伍成分及其复杂,既有巡卒。又有兵士,而且还有成百的墨者…… ……………………………………………………………………………………………… 距离宜安君府东边偏门不远的一处巷口,在夜幕的遮掩之下,只见一个倒握着一柄短剑的黑影发了疯似的向北疾奔而去,当他到达巷口趔趄着身子正要折身向西时,路边一处小小宅院的院门突然轰然而开。两个同样辨不清模样的身影疾跃而出。一句话都没说便兜脖子将他拽进了院儿去。 …… 平原君府那里的战况如何,十数里地之外哪有那么容易即刻得知?所以集中坐在宜安君府正厅里外的十多位贵人外加许许多多就近保护的武者们此时脸上的表情全都是一派紧张。 都已经进子时了依然还没有什么消息,赵谭越来越坐不住阵,转磨似的在靠近厅门的几根柱子旁边跺了几趟步,发现众宗室贵人们上涸藩的频率越来越高,本来就已经揪起来的心便不自觉地揪得更紧了,下意识的转头从人缝中看了看在尊座上捋着胡须故自做出一副镇定模样的赵造。见他还有其他人都注意不到自己,干脆悄悄的从厅门里溜了出去。 倒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没发现赵谭开溜的事,至少赵代看见了。赵代同样瞥了瞥赵造,接着悄悄地起了身神不知鬼不觉的跟了出去。 “五哥这是要去哪?” 尾随讲的就是一个快字,还得没什么声息。赵谭满腹紧张的出了院门一路向东门走,精神集中之时哪有那么容易发现有人在跟着自己?所以当赵代的喊声平地而起时,赵谭登时吓了一跳,全身上下的零件儿一起晃了两下才忙转回了头去。憋红着脸尴尬的笑道: “呃,呃……呵呵。水喝的有点多,找地方方便方便。” “方便?六叔家正厅里的涸藩……不就在偏厅那边么?” 赵代满脸都是装傻。明知故问的接了一句后,赵谭还能不知道他已经窥破了自己的心思,干脆也不装了,慌忙折回身拽住赵代的胳膊,凑近了小声笑道: “老六,你别拿五哥寻开心了。都这时候了,五哥还坐得住么?平原君府那里这么久都没动静,谁也不知情形如何,五哥得看看有没有人回来传信儿啊。” 赵代立刻感同身受,轻轻叹口气道:“唉,五哥,咱们兄弟还说什么两道话?我也交代了几个人,就是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命回来传信。” “这种事谁不得想着?有退有进,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就算六叔也未必有十足把握。” 赵谭忍不住重重的咽了口唾沫,极不自信的低声问道, “老六,你说平原君府能不能拿下来?” “按说……” 赵代同样没多少自信,但为了给自己打气,还是沉住气道, “按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平原君跟六叔抬杠的奏章才传回来两天咱们就动了手,他的人哪有机会提防?就平原君府剩下的那么几个人……小弟看如今刚进子时,咱们还得沉住气等等才行。” 赵谭见赵代自我打气都打得不足不饱,脸上便不自觉的灰了一灰,用舌尖迅速的舔了舔嘴唇,急忙瞥了瞥东门方向,接着对赵代道: “咱们在厅里坐着也是干等,反正六叔这功夫也没空查看咱们在没在旁边伺候,倒不如去东门那里等等消息,就算只是吹吹凉风也比在厅里憋着强。” “小弟也是这个意思。别说那么多废话了,走走走。” 赵代连忙附议,说着话便推搡起了赵谭。两个人一路疾奔。不一会工夫眼看着就要到东门了,赵谭仿佛刚刚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刹住了脚步。急切的一拽赵代的袖子道: “老六,你说厅里那么多人,六叔又等着平原君府那边的信儿,一时半会儿怕是想不起咱们俩吧?” “呃……” 赵代陡然一愣,似乎有些明白赵谭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十分确定,只得试探着道。 “应当……不会吧。不过六叔向来倚重五哥,小弟也不敢妄测。” “嗐,平原君府那里没传回消息来,六叔能有什么事来问咱们?” 赵谭皱了皱眉,下定决心的低声说道, “老六。咱们俩不如这么着。反正也出来了,去城楼上等跟出府去等又有什么区别?倒不如先出去……散散心,等平原君府那边来消息了再回来,应当耽搁不了事儿。” “这……” 赵谭话里的隐含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便不由赵代不犹豫,他低头思忖片刻,连忙点头笑道。 “也好也好,有进有退总没有错,咱们总得替自己多考虑考虑。” 把话说这么直白实在有些不好听,不过赵谭与赵代心意相通,都这时候来哪还有时间计较这些?连忙点了点头,挽住赵代的胳膊一同大步向东门走去。 赵谭和赵代都是赵国一等一的贵族,就算特殊时期,宜安君府的护卫们又哪敢得罪他们。经他们一说什么“奉六叔之命出外查探”,立刻开门将他们放了出去。 府门之外的风确实比府里头让人感觉畅快。赵谭已经与赵代商量好暂时去他就近一处隐蔽的外宅等候消息,所以出了君府东门已经没必要再下马车相互通信儿了。两辆马车几乎并着轴东绕西拐向前行了许久。应当离宜安君府已经有些距离,赵谭那颗揪着的心才算松下来了一些,长吁口气正要靠在靠板上放松放松,谁想猛然间却听见轿帘外驭手吓了一跳似的忽然高喝了一声“吁……”。 “出什么事儿了!” 赵谭心中一惊,猛然大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马车突然一颠,紧接着就停了下来,惯性之下差点没将赵谭甩出去。 “马车上是哪两位君上啊?大半夜的不休息在外头瞎跑,也不肯出来让我等小人拜见拜见呐?” 轿帘外传来了一个戏谑的声音,赵谭虽然实在听不出来是谁,但那人紧接着几句陡然转厉的话差点没将他吓趴到地上。 “把他们拽出来,别让他们跑喽!即刻去禀报徐上卿!” ……………………………………………………………………………………………… 平原君府门前的战斗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攻府的刺客本来就在君府护从和墨者的反击之下伤亡了两三成,再加上赵禹带来的军队很快加入了战斗,冯夷紧接着又带人杀出了府门,于是形势立刻一转,变成了邯郸城防将士和墨者、君府护从对刺客的围歼战,除了少数几个漏网之鱼以外,大半刺客不是死在刀矛之下就是束手被擒,剩下的少半即便依然在负隅顽抗或者四处奔逃,却也已经成了强弩之末。 赵兑一直在寻机逃遁,但是冒着随时被砍的风险挣扎出来接连寻了几处路口,却都发现有人把守,无奈之下也只能继续折回身去寻机奔命,然而机会似乎越来越少了,当更多的刺客死伤在眼前时,赵兑已然近乎绝望,只能极力贴着墙角以及大树等等可以避身的所在希望别人发现不了自己。 然而不被发现哪有那么容易,当赵兑出溜到离君府正门不远的一道半截矮墙后蹲下身四脚着地悄悄向前爬去时,忽然听到隔着矮墙五六步远处传来了一声厉喝: “什么人?滚出来!” 这时候还能这样无所顾忌的只可能是平原君那边的人,赵兑吓了一跳,却没有应声站起,反而屏住气又将身子低下去了几分。然而这番自我保护的举动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那声高喝刚刚落下,就听一个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迅即奔着矮墙冲了过来。 “没法躲了,拼了吧……实在不成装怂也不是不行,先捡条命再说。” 赵兑自知已经无处可躲,一瞬间的思想斗争之后急忙爬起了身,谁知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别杀我”,“我投降”之类的话,错眼的功夫却看清了站在几步之外,满脸警惕盯着自己的那几人中间某一个人的面容,于是在无比的惊惧之下陡然呼道: “赵胜!” “赵兑!抓活的!” 那边在几名护从拱卫之中提着一口滴血宝剑的年轻人果然是赵胜,他身上并没有什么血污或者尘土,那宝剑上的血滴想必是哪个或者哪几个不开眼闯到他面前的刺客留下的。不过赵兑并不关心这些,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改变了主意,当苏齐、孙乾向他扑去的时候,他也即刻提着长剑扑向了赵胜。 大概是因为血脉相连的缘故,赵胜也在一瞬间意识到了赵兑的意图。这么近的距离苏齐和孙乾他们很难在赵胜毫发无损的情况下生擒赵兑,但仿佛是下意识一般,赵胜猛然撤身一躲,立刻提起宝剑削向了赵兑擒着长剑那只手的手腕,于是“当”的一声响过后,跌落在地面上激起一阵尘土的除了一柄长剑外,还有半截依然握在剑柄上的齐腕断手……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新仇旧恨(上) 昏暗的月光之下,激烈的械斗渐已平息,满地的狼藉里,除了执剑握戟四处搜寻残敌的士卒,再也看不见什么刺客。侥幸活下来的袭击者都被缴了械,在重兵看押之下,两人一对儿背靠着背用牛皮绳捆得紧紧的,全部集中在距离平原君府不远的某处角落里,挤成一堆儿箕坐在地上不敢动弹,再没有了刚才的猖狂。 君府之乱业已平息,但为了防止再出现变故使君府受到冲击,众墨者和君府护从并没有与邯郸防卒们一同搜索残敌,而是按照出击前的命令全数退回府中重新据守城墙。然而冯夷并没有与兄弟们一同回去,依然与君府护从校尉戚均一起留在府墙之外四处寻找着大司马赵禹。 冯夷那身借来的护从戎服早已经被血污浸透了,经凉风一吹,几乎板成了一块,将肩背和大腿上的血口刮得硬生生地疼,每迈出去一步都是煎熬。但他清楚平原君府这里的混乱仅仅是个开始,虽然顺利解决了战斗,其后依然还有数不清的事要做。他不敢怠慢,必须尽快找到赵禹安排下一步的行动,所以不论遇上的是谁都要拽过来问一句“有没有看见大司马”。 在上千人的混乱之地,又是暗夜之中,单单找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然而天似乎在可怜冯夷他们,很快的便有一个粗豪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昏暗之中传了过来: “老戚,戚均戚校尉,是你吗!” “苏。苏都尉?公子!” 同样浑身是血的戚均陡然站住了身,当满腹诧异地看清楚奔向自己的那几个人以后。立刻狂喜地拽住冯夷的衣袖高呼道, “冯下卿,是公子,公子回来啦!” “戚均!冯夷?” “公子……” 虽然刚才的混乱里即便擦肩而过也未必能知道对方是谁,但如今形势已平,虽然依然到处都是奔跑中的士卒,但仅仅这一声熟悉的高声相询也足以令冯夷呆立在当场了。然而这一刻冯夷并没有过多因为“主心骨”回来。自己再无需承担过重压力而感到的狂喜,心中反而突然起了一阵酸苦,抬袖猛地一擦赤红的眼角,急忙迎上去紧紧拽住赵胜的衣袖沙哑着嗓子凄声说道, “小人无能,陷主人于险境。万死不辞其咎。公子快回府去看看吧。夫人,夫人她……” “夫人怎么了!” 冯夷是那种铁血汉子,即便自陷必死之境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他的性子苏齐知道,蔺相如知道,赵胜更加知道,所以当这一番几乎说不下去的话从他嘴里出来以后,就连赵胜都呆住了。 ……………………………………………………………………………………………… 季瑶寝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院内厅内到处都是慌乱忙碌的使女,而院外则站满了无人理会之下只能扎撒着手在苦熬等待的寺人仆役,当然还有些没插上手的使女,所有的人都已经陷入了无限的惊恐之中。 邹同、施悦一干君府管事全数集中在了院门之外,他们还没来得及从两个时辰之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紧接着又陷入了另一场极度的紧张,所以每听到一声从院里传出来的,已经变了音的痛呼声。心里便紧紧的揪一下。然而他们的神经虽然几乎快要崩溃,却又没有一个人敢走进院门去看上一眼。也只能无助的连连去瞥在一旁低着头、黑着脸、背着手一声不吭地不停来回踱步的乔端了。 乔端是平原君府的定海石,虽然智谋或许不如范雎和蔺相如。但单凭数十年积累下来的沉稳干练却也足以主持大局,然而今天他已经完全没了主张,除了来回踱步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难熬的时候即便一刻钟也犹如一年那么长,更何况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就在乔端也要接近崩溃的时候,远远近近的那些仆役之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公子”、“公子回来啦”的惊异叫喊。 “公子回来了?怎么可能!” 乔端以为自己在焦虑之中出现了幻觉,直到邹同那些人也突然喜疯了似地高声叫着“当真是公子回来了,乔公快看,公子回来了”之类的话时,才带着五分惊诧五分茫然慌忙抬起了头来。然而乔端毕竟年纪大眼花了,虽然一个裹挟着风声的身影就在他面前猛然冲过去,一头扎进了院门,他也始终没看清到底是谁。不过他这德高望重的老头子还是没人敢胡乱欺弄的,就在那身影刚刚消失不见以后,后边立刻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乔公,到底怎么了?” “伯服?!” 乔端登时惊叫了出来,迈着老腿两步赶上去差点没一头栽进蔺相如的怀里。都这时候谁还来得及问程道远?蔺相如连忙扶住乔端,皱着眉急问道: “冯夷吭吭哧哧说的不清不楚。夫人到底怎样了?” “唉,唉……” 既然蔺相如回来了,刚才冲进院子里去的那人不用说也只会是赵胜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乔端悬着的心没来由的一松,紧接着又提了起来,连连叹了几口气才颓然的说道, “我等仓促算计,没有想到宫里的都监窦平也是宜安君一伙的,竟然在强攻君府之前来了一出诈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各处人手都已经行动了,若是迟滞了攻府这伙人,难免形势异变。夫人……夫人她不顾安危亲出为饵。唉……稳婆说刚才乱阵子里惊了夫人的胎息,可,可家骨还没有开十足,又是初产,怕是难免……寤生之险了。” “啊!这……” 寤生之险是有典故的,说的是郑庄公出生时母亲难产差点没丢了命,后来起名为寤生。寤通牾,意思就是逆。逆生对产妇来说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稳婆自然不会说的这么文绉绉。但经乔端一精简,凶险之意却更是十足,听得蔺相如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哑然呼道, “就算成不了事你们也不能让她去呀!” “唉……” 乔端已经没办法再解释了,他还能怎么解释?他原先虽然听说季瑶不是一般女子,但依然只当她是个和赵胜一样远比同龄人成熟的孩子罢了。然而今天的府门之险却让他看到了一位巾帼丈夫。可即便当真是巾帼丈夫不依然还是个孩子么,难道当真不怕……乔端一阵无语,万千惆怅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 乔端和蔺相如说话的当口,赵胜已经飞奔进了厅去,他根本不需要听过多的原因,只要知道季瑶逢了此难就足以心碎了。其实冯夷虽然说得颠三倒四。但大体前情还是清楚的。赵胜知道季瑶是个稳得住阵的人。也知道冯夷他们完全可以保证君府无失,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万千的算计会算失了窦平诈门这件事,更没想到季瑶会选择这样做,这一切都是他害的啊…… 就算是麒麟所诞,男子不得靠近的所在,惊诧不已的使女们又哪敢拦阻赵胜?赵胜急疯了一般冲到紧闭着的内室门前,当听到室内猛然又是一阵虽然撕心裂肺。却已经显得快要脱力的痛呼声,双腿顿时一阵打软,两只撑在门上的手即刻随着身体一同滑了下去,高声叫道: “季瑶——” 这一声吼过,内室之中的吵杂顿时又添了几分,然而季瑶却似乎没有听见,依然失了声的呼着痛。而在赵胜身后,一直苦苦守在一旁的乔蘅和冯蓉急急地向前迈了几步。却即刻被赵胜吓住,杏眼含着泪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了。 此时的赵胜已经看不见任何人了。那内室门拦了他的视线,让他手足无措。用力的推了几下见推不开,即刻侧转身奔出厅去,冲到内室的南窗外,整个身子往墙上一贴,十根手指都紧紧的抠在了窗棱缝中。 “季瑶——我回来啦,我赵胜回来啦!你给我听着,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等你亲手把孩子抱给我……” 说到这里赵胜已经说不下去了,他猛然发觉自己欠季瑶欠的实在太多了,害得她抛却后半生污名毁誉,害得她一个弱女子承担两国安危,害得她新婚初孕独守空房,害得她担惊受怕,害得她逢了此难……他亏欠她太多,可是又能拿什么还补呢。即便在最为颓丧的时候他心里所想的依然是什么狗屁大事,他想做大事,他想有担当,可他又真正为自己的妻子做过什么?他不但没付出过什么,还一直在无赖似的让她默默地付出,却几乎从来没有意识到过。他猛然意识到了家国两个字,没有家还有国么?没有内室之中那个逢难的女子他还能有什么…… 赵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季瑶对他的重要性,他不能失去她,如果失去她,他的天就塌了。他无法分担她身上那份痛苦,但他的心却更疼,这份疼让他再次抬起了头来。 “季瑶——季瑶,我知道你没事,只不过是生孩子罢了,你一定能担的下来的,一定能。咱们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怕。还记得我被人掳走那次吗?你知道我不会有事,你在等着!我今天也知道你不会有事,我也在等! 我也在等……我哪里也不去,不做相邦,什么也不做,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陪着我!只要你永远陪着我,我便什么都不需要了。今后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教孩子说话,着他们长大。不是有句话叫含饴弄孙吗,我们要一起呀! 季瑶,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不该让你独自受着妊孕之苦,自己却跑出去数月不回,不该让你刚刚嫁过来便替我承担哪些就算是我也承担不了的心事。我对不起你,可你得让我有时间还补啊,季瑶……” “公子,公子!” 就在赵胜的耳目感官几乎完全失去,只能可着心狂吼的时候,早已经站在他身后含着泪不敢吭声的乔蘅和冯蓉忽然慌忙对视一眼。连忙走上前去紧紧地拽住了赵胜的胳膊。 这一下拉拽倒是起了些作用,赵胜茫然无知之下登时顿了一顿。就这么一顿的工夫,他突然听见内室里季瑶的痛呼声小了下去,代之以极力压抑着的闷哼声。 她听见了,她真的听见了!赵胜刚刚心生一阵狂喜,就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那些紧张忙碌之中的稳婆们匆匆的对话声。 “……是开了吗?” “应当,应当是吧,都别慌。我看看。” “夫人悠着点劲儿,慢慢来,不要慌,不要慌。” “哎呀,血出得太多了,慢着些用力!快来帮夫人擦把汗呀!” “你快把帕子再塞她嘴里。不能让她再这么喊了。要脱力的!” “不要慌不要慌,夫人跟着我学。吸气,吸气,憋住,慢慢往下压,往腹里压,匀着点用力。何嫂子攥住夫人的手,帮她用劲儿……” 这些话杂乱无比,根本听不出情形如何,可赵胜却不敢再吭声了,正呆立在窗前一阵无措,厅里头忽然跑出来一个老妇人,连礼也来不及拜便一边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急忙对赵胜说道: “夫人想是开全了,不过受了惊扰产道太过乏力。如今万事还不好说。公子也息些力儿,沉住气哪里也别去。若是情形再有不对,夫人脱了力什么的。公子还得继续跟她说话,万万不能让夫人晕厥过去。” “开?什么开全了……哎,哎哎,说,说什么话?” 赵胜满头滴汗的向那个稳婆点头哈腰了起来,六神无主之下都有些语无伦次了。那稳婆慌着进去,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话道: “编瞎话也成。” …………………………………………………………………………………… 宜安君府不远处一座小院子的厅房里,昏黄的油灯之下,徐韩为紧皱着眉头不停的来回踱步。这房子的厅门才刚刚被打开过不久,紧接着又有人从外面砰地一声推开门急匆匆的闯了进来,忙不迭的禀道: “徐上卿,又抓到几个。” “怎么出来的越来越多了!” 徐韩为哗的一声停住了步,眉头皱的更紧。来回禀的那人连忙擦着汗气喘吁吁的回到: “差不多丑时了。都这么久,他们还怎么可能沉得住气?实在不成……” “不要慌。” 徐韩为急忙打断了那人的话,幽幽的说道, “今日事非比寻常,若是错了半步让他们抓住把柄,要丢脑袋的就是咱们。沉住气,说什么也得沉住气。平原君府那里还没传过来消息,砸本官和虞上卿他们轿子的那帮人也还没有收拾掉……” 说到这里徐韩为忍不住长长的吸了口气。紧紧地闭了闭眼才接着说道, “赵将军,如今咱们并不占十足上风,王宫那里绝不敢让虞上卿他们去,万事都不好预料,也只能继续拖,不能让宜安君知道外头的消息。” “那。” 来回禀的那人正是宗室名将赵俊,赵俊听到这里忍不住重重的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的问道, “徐上卿说平原君府会不会……” 徐韩为摇了摇头道:“不会,相邦与我等商议之事足够缜密了,那些人别想那么容易闯进府去。只是……如今咱们最缺的就是那个能顶起天,能替咱们遮风挡雨的人,唉,偏偏这个节骨眼上他又不在。” 这个节骨眼上那个人不在……赵俊何尝不是一阵失落,身为宗室名将,在云中为国立有大功之人,他本来没有必要参与这些事的,但昔日沙丘宫变的种种依然历历在目,被秦国人打到邯郸城下的奇耻大辱依然还煎熬着他的心,被当做异己受赵成李兑一系的人整整压制三年的大仇才过去不久,他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宗室身份就对眼前的事置之不理呢。 那个人不在,他们便很有些师出无名,只要一着不慎就将是杀身之祸。如若因为什么状况那人再也回不到邯郸,面对高高在上的宗室权贵,他们这些人就将群龙无首,就算此战小成,最终也只能落一个乱国的骂名,没有主心骨,一盘散沙之下最终还是要败的,这些悬在半空中的事怎能不让赵俊揪着一颗心。 然而就算那人不在,离弦的箭便能收回么……赵俊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急忙说道: “徐上卿,平原君府那里已经打起来了,宜安君虽然上了当,但终究对您和虞上卿他们都动上了手,那就是谁也没有回头路了。如今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平原君府那里还没有消息,宜安君必然坐不住阵,只会派更多的人出来探查,咱们见一个抓一个,又能瞒得了宜安君多久?只要让他有备,咱们便极难成功。咱们现在缺的就是那个能顶起天的人,若是僵持住了,不需太久时辰,就算只是到了天亮,形势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咱们实在等不起了呀!” “越是这时候才越需要沉住气呀,赵将军……” 徐韩为心里何尝不发虚,但他和赵俊终究不在相同的位上置,需要考虑的事绝非一样,他得沉住气,更要让赵俊他们沉住气。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厅门那里突然又是砰的一声响,紧接着闯进来的一个人差点没将他惊得趴到地上。 “大,大司马!你总算是来了啊!” “哈哈哈哈,徐上卿,咱们动手吧,末将带过来一千多人,都是军中个顶个的棒小伙子。” 赵禹一脸的意气风发,叉着腰大笑了几声,连忙急匆匆的说道, “平原君府和王宫周围都收拾干净了,末将已经让范下卿请虞上卿和左师公他们去见大王了。噢,噢,还有,还有,相邦他也回来啦。” “什么?相,相邦回来了!” 徐韩为不敢相信的看着赵禹,但很快他的脸便完全舒展开了,同样意气风发的一叉腰,趾高气昂的指挥着赵俊笑道, “赵将军听令,你去把赵谭和赵代那两位老公孙都‘请’过来,咱们这就去‘拜见’宜安君。” “诺!” 虽说赵成当政的时候只让徐韩为当了三个月的代理大将军,紧接着就因为军方挺牛翦派的压力不得不将他撤了。徐韩为实在跟军方没什么渊源,连拿腔作调都没学会,但面对他这番四不像般的“将领”,赵俊还是虎虎生威的猛然抱了抱拳,紧接着快步跑了出去。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新仇旧恨(中) 平原君府的热闹刚刚平息,宜安君府接着热闹了起来。差不多丑时末的时候,七八辆华盖马车顺着宽敞的街道一路急行来到了君府东门之外,紧接着赵谭在两名护从的贴身“保护”之下跳下了马车,寒着一张脸带着跟随而来的十多人跑到了城门之下,声音里略略带着些颤抖抬头高声喊道: “快快快,快开门!平原君府那边报回信儿来了,已经抓住了平原君夫人……” “原阳君么?” 门楼之上没等赵代说完,接着就有人从箭垛之间俯着身问上了。赵谭腰间正被顶着一支匕首,此时满心里都是紧张,本来强自沉住气在那里背词儿,哪曾想会被人打断,登时就有些接不上了,刚刚“呃”的一声打起了顿,腰后那柄匕首接着便向前顶了一顶,吓得赵谭浑身冷汗直冒,急忙接着喊道: “是我,快开门。平原君府那里咱们成了事,我已经让人去向宫里传信儿了。快将门开开,我去请六叔快些准备动身。” “诺,原阳君还请稍等。” 门楼上那人连忙应了一声,然而还没等赵谭“得手”之后来得及擦把汗,就听门楼上有人粗着嗓子说道: “你干什么去?家主让我来传令,说是万事小心,再不许任何人出入,刚才派出去的那些人若是回来,让他们在门外禀报了就自己找地方躲着去,不许进门儿……呃,对了。家主让问问,你们这边看见原阳君和安平君了吗?家主正在四处找他们。” “原阳君?他不是被君上派出去……门底下不就是他么?” “胡扯什么。君上什么时候派的原阳君?我看看。” 对话说到这里接着顿了顿,但还没等控制着赵谭的那些人来得及做出反应,门楼上接着传来了一声惊呼: “原阳君?!兄弟们小心有诈!” “啊!” 就在这同时,满腹紧张之中听岔了音儿的赵谭还以为城门上头要向下射箭,顿时一声怪叫,也顾不上背后被顶着匕首了,急忙双手抱住头蹲下了身去。 这番突然的举动顿时将赵谭的复杂的心态暴露无遗。也即刻打乱了控制他的那些人的行动,一时之间门楼上下都乱了起来,虽然门楼上的守卫一时之间辨不清真实情况不敢胡乱放箭,但要想诈开门已经连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了。 “去他娘的诈门!我就说上来就该来硬手吧,没人听呀!” 这才真特娘的是无巧不成书了,早没这个命令晚没这个命令。偏偏这时候来了命令。带着兵士们悄悄躲在不远处巷道里的赵禹登时皱起了眉头。急急的咒骂了一通之后立刻对身边的赵俊命令道, “上撞木,遮盾牌,施箭相护,云梯也上,趁他们还来不及往这边调兵给老子硬冲!” “诺!撞木、盾牌、施箭,云梯。兄弟们上!” 都已经叫开面儿了,赵俊哪还顾得上小心翼翼的压住嗓音?答应一声之后便转身高声命令上了。这一声命令刚落,君府东门附近即刻喊杀声和传令声四起,二十多名一起横抱着一根粗大撞木的精壮士卒在盾牌兵的保护之下当先从隐藏处呐喊着冲了出去。在他们的左左右右以及身后,众多的箭手疾跃而出,找好了位置即刻满引弓弦向着门楼上灯笼下那些胡乱晃动的人影疾射出了箭去。 恶战已起,越是这样的时候,在代郡边关熬磨了多年的赵禹越是冷静。紧紧地盯着门楼和城墙之上迅速集结应战的宜安君府护从观察了片刻,接着狠狠的拽了拽赵俊的袖子高声喝道: “宜安君府里头绝不止四百五十名护从那么点人手!云杰。你即刻带人各处传令,让除了保护左师公、虞上卿他们还有平原君府的必要人手以外。各处成了事的人马全数到这里来!” “诺!……你们几个都听见大司马的命令了么?快去!” “诺!” “诺!” 赵俊急急的应了一声,谁想却没有走,反而转头又将命令推给了身边的几个亲信。赵禹顿时被他这一出弄傻眼了,愣了愣勃然骂道: “赵云杰!你特奶奶的……” “我奶奶是你婶儿。” 赵俊一直猫着腰注视着君府东门前的战斗,连头都没回的低声应了一句。 赵俊是赵禹的同族侄儿,而且支分还不算远。赵禹顿时被噎了个窝脖,猛然一想赵俊这笔账算得没错啊,于是只能干瞪着眼愤恨的哼了一声,干脆不再理会赵俊了。 ……………………………………………………………………………………… “哇——” 沉沉的夜雾里渐渐显出了些晨曦,一声嘹亮的初生婴儿啼哭声瞬间响彻平原君府。经过五个多时辰的煎熬等待,聚集在季瑶寝居内外的所有人都被这哭声镇住了,不由自主的张大嘴望向了那间诞生了新生命的内室。当然了,站在院外的那些人虽然只能看见一道院墙和院墙边上那些树,但心情却是一样的。 虽然正常的产程因人而异,一天多的都有可能,但那说的是整个产程,按现代的话说还得分什么一、二、三期,在前期就算孕妇自己都没什么感觉,到了后期有些极其顺利的甚至只用一刻钟就能由准妈妈转变为正职母亲。 而季瑶在头一天早上其实就已经有了异动,稳婆们不敢怠慢,早已经全员“戒备”准备接生,谁也没想到中间会出了那些变故,使一个已经进入产程的准母亲被迫身陷险境,将预料中的产期拖了何止几个时辰。而且产程也仅仅是判断正常与否的一个因素而已,有经验的稳婆只需接手接生就能判断出会是什么情形,所以当这个已经开始出血的准妈妈被人从危险之地匆匆抬上产床的时候。稳婆们也只能盼着老天开眼了。 当真是老天开眼了么?当听到那声啼哭时,当年面对沙丘宫变都能从容装疯的乔端顿时如释重负般的失去了全身力气。不由自主地晃了一晃,接着贴住身旁呆立不语的蔺相如的胳膊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半晌过后才在一片“乔公”、“乔公”的疾呼声中被人掐着人中醒转了过来。 邹同和那个“巴结好了公子还得巴结小公孙”的施悦施管事等人已经完全“黑了心肠”,虽然看见乔端躺倒在了地上,却连伸手都不肯便冲进了院去。不过他们毕竟是下人,没得主人允许,在院子里就近听听动静也足以放心了。 那个在乔端看来让人极其不省心。而且刚才还连一点身份礼仪都不讲,在一名孕妇和一位尚未出格的小女子陪伴之下,颓然地低头抱着双膝坐在窗下的年轻人却早已经冲进厅“砰砰”的推起了内室的门。但是,可惜,在稳婆们还没有收拾利索之前,那扇门儿还在铁将军的把守之下。对谁都不可能开放。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位小公孙。” 依然在忙碌之中的稳婆们总算露出了些许笑容,其中一人将刚刚擦拭了血污包好襁褓的那个小肉团小心翼翼的抱到了季瑶身边。 面容和嘴唇皆已白得像纸、乌发被汗水缠成一团的季瑶本来一直疲惫的闭着眼,但当听到那三个字以后却像是忽然恢复了些许力气,在身后那名稳婆的帮助之下费力的支起身子,哆嗦着手轻轻揭开了遮在婴儿脸上的那处襁褓边角。 当看到那个小东西皱着鼻子闭着眼不安分地来回扭动着娇嫩的身体,将好容易才从襁褓中挣扎出来的两只肉鼓鼓的小手在脸上没点目标的胡乱挥舞时。季瑶紧紧抿着的嘴唇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小公孙……” 没有人知道季瑶此时心里在想什么,更没有人知道,就在将近八个月之前的某一个晚上,她曾经诚心实意的对赵胜说过,她想要一个女孩。这并非是她不喜欢身边的这个小家伙,而是因为她所负担的实在太重了,以至于根本无力支撑…… 许久过后,稳婆们才算开了大恩。当室门门闩被拔开以后,在门外早已焦心的赵胜猛然推开门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只慌里慌张的看了一眼自己刚出生的儿子便急忙坐在塌沿上搂住了季瑶,让她全身的重量得以倚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公子……妾。妾身真的是想要个女儿的。” “我知道,我知道。季瑶不要怕,一切都有我呢。” ……………………………………………………………………………………… 赵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密计居然这么容易便被赵胜他们窥破,更没想到赵谭和赵代等人会“变节”,所以在君府东门那里陡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时,他依然还在考虑着若是平原君府不能尽快拿下应该怎么办的问题。 那喊杀声起得实在突然,不但赵造没想到,满厅之中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料到,陡然闻之,所有人都哑然的望向了门外。片刻的寂静过后,忽然有人变了音儿的高声怪叫道: “快跑啊!赵胜拼命来啦!” 这声喊登时引起了一片混乱,贵人们全都站起了身来,超过一半人跟着叫喊的那人漫无目的也毫无原因的冲出了厅去,而在他们身后,被他们从各自府中调来保护自己的亲信护从也跟着呼呼啦啦的冲了出去,一时间风卷残云,原本拥挤的厅室之中登时空荡了不少。 这混乱的景象与不远处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顿时引起了无边的恐惧,就算没有跑的那些人也都惊慌了起来,护从们四处乱跑着向各自的主人身边聚去,而贵人们却全都傻在了地上。 一直跪坐在赵造身后的赵博瞬间寒下了脸来,连忙膝行到有些发呆的赵造身边急切的说道: “爹,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啊?!” 赵造上哪知道“怎么了”,但经儿子这么一提醒却即刻回过了神来。连忙高声叫道, “都别慌。不要乱!老九,你赶快去看看出了何事!” “诺,儿子这就去!” 赵博急忙答应一声,然而还没来得及爬起身来,就从四处乱晃的人影儿缝中看见厅门口慌里慌的跑进来了一名君府护从校尉,趔趔趄趄的推撞着挡了路的那些人疾奔道赵造几前,急切的高声禀道: “君。君上,不好了!东门外头起了乱兵,原阳君也被他们抓了,正在冲撞府门攻府!” “什么!” 赵造腾的一声长跪起了身,六神无主的喝道, “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人在攻府!” 那名校尉哪知道那么多详情。顿时被问得一阵脸红脖子粗。支支吾吾的回道:“君,君上,外头一阵乱,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呀。” “爹,莫非是咱们所谋的事被人窥破了不成!” 赵博急忙接了一句,他这句本来只是想说给赵造听的话在混乱之中不得不扯着嗓子喊出来。于是乎满厅之中人人皆闻,场面便更加乱了。 …… 赵博所言的情形只要静下心来谁都能想明白,不过想明白也没什么用了。东门那里此时已经沸反盈天,就连其余各处佯攻围堵的军队也已经冲了上去,而在离君府远远近近的地方还有更多的将士在不断向着这里增援。 君府厚重的大门虽然比不上城门,但若是那么容易就被撞开便毫无用处了,在各处箭矢与攀城兵士的配合之下,第一波抱着撞木冲上去的兵士们奋力的冲撞一阵过后。被多道巨型门闩闩住,并被君府护从用肩膀奋力抵扛的府门虽然依然紧闭着。但在剧烈的震动中却已经颇有些岌岌可危了,此时不远处的一声高喝过后。已经撞门撞得颇有些筋疲力尽的兵士们迅速退了开去,而早已等候的第二波撞木则即刻填补了上去,继续奋力地冲撞起了府门。 除非兵力特别悬殊,攀城作战一向是非常困难的,也只有配合上冲撞大门,以求打开平地上的通道才是最为便捷的攻城方式,进攻平原君府的那些人也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们却受到了许多的条件限制,不但在白天准备的情况下庞大的攻城工具必然会引人注意,而且没有正规军队的各君府一时之间也根本无从准备这些东西。再加上他们从一开始打得就是平原君府护从数量不足的主意,一直都是在谋划着人多攻人少,于是攻城工具便在有意无意之中被忽略了。 然而赵禹他们却不受这个限制,动用了许多装备齐全的正规军,而且有夜幕的遮掩一切都会方便许多,于是这一次攻击的声势便远比赵造他们的人大多了。 不过笨拙的冷兵器时代要想单凭一种方式攻入一座哪怕最小的城池也是极其困难的,所以正规的攻城战只能多管齐下,各种能用上的办法都得动真格,就在君府东门被撞得飞尘乱扬的同时,在弓弩手施箭保护之下,众多的简便云梯和钩索也派上了用场,一时间宜安君府四面城墙上到处都是攀爬之中的人,于是箭支、刀枪、呐喊、惨呼、鲜血、死亡便交织在了一起。 更多的增援部队源源不断赶了过来,于是在更多的人参与进战斗之后,宜安君府已然成了风雨飘摇之中的一片枯叶,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击打得千疮百孔。宜安君府的护从们并不是不勇敢,然而他们应战的实在仓促,而且就算各府都暗中调过来了一些人,但在绝大多数能参与战斗的人都被派出去,并且再没有回来增援可能性的情况下,城墙上这不到一千人,而且还要面对拥有正规攻城工具,人数也远远占优的敌人的防守者又能支撑多久? 震天的厮杀声中,已经有零零星星的攻城将士突破防线爬上了城墙,于是更加残忍的白刃战终于开始了,那些当先爬上了城墙的将士们所要面对的乃是数倍甚至数十倍于己的敌人,也许死亡才是他们最有可能的命运,但这一切并非没有意义,当他们大无畏的挥舞着兵器冲向敌人的时候,在他们身后的那些兄弟才能有更多的登城机会,才会让他们能够拥有更多的生存可能。 也不知过了多久,纷乱的战场上忽然传来了“砰嗵”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一阵激烈的欢呼声。经过数番剧烈的撞击过后,东门终于被撞了开来,那些抱着撞木的兵士们在惯性作用下继续向前冲去,就像一辆坦克一样碾压过每一个试图拦在他们面前的敌人,而在他们身后,成百上千高声呐喊之中的士卒们挥舞着刀枪拥了上去,于是一座被攻破城门的城池便再也没有任何用于防守的意义了…… 宜安君府正厅之中,除了赵造父子和他们的贴身护从以外已经没有任何人了。随着传报护从走马灯一般的不停报急,即便身在深深的府院之中,赵造他们也可以随时了解到府外的战况。府门被攻破了,就算还有近千的护从或许还能抵挡些许时候,但胜负不已经定下了么…… 赵博一个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人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张,面对失败便意味着死亡的结局,手足无措之下只能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的抽泣了起来。而在他身旁的赵造却一直紧紧的闭着眼,许久过后终于暴怒的喝道: “哭什么!就算是死,你也别忘了自己是大赵的公孙,永远不许给大赵的列位先君丢脸!”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新仇旧恨(下) “君上,快想法子跑吧!贼人已经杀到了宜寿阁,北门也破了,兄弟们快撑不住了!” 就在赵造怒喝赵博的时候,满脸是血,倒提着一柄断刃的宜安君府护从都尉郭焏急喝着冲进了厅来。宜寿阁就在正厅的左近,仅仅隔着三四道院子,若是没有人拦阻,外头攻府的军队几步路就能赶过来,所以郭焏这么一喊,厅里的二十多个宜安君心腹护从更是大惊,纷乱的高声劝说道: “快跑吧君上!我们兄弟护着您先冲出去再说!” “杀出去再作计议,往王宫跑!” …… “慌什么!” 赵造猛然一声暴喝过后,厅内顿时寂静了下来。赵博和众护从尽皆紧绷着脸望向了赵造,于是厅外不远处的震天喊杀声更是清晰无比。 赵造双眼瞪得大大的,紧紧的咬着牙嚯的一声站起了身来。他清楚眼下已经是覆水难收的局面,虽然府里有近千人马,但大部分是其他君府的人,如今树倒猢狲散,那些人就算忠心也只会保护自己的主人,不可能再参与保护君府的战斗,单凭自己那三四百护从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转机。 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是在谋平原君府,为什么转瞬之间一切都换过来了……赵造想不明白,更加的心有不甘,两排已经稀落的牙齿愤怒的打了片刻的架,勃然喝道, “老夫是大赵公子!我看谁敢杀老夫!” 现在说这些话根本就是徒劳,没有任何意义。郭焏跟着赵造二十多年了,忠心丝毫不可相疑。急忙劝说道: “君上,平常自然没有敢乱来。可乱兵之中谁说的清楚。那些贼人疯了。连君府都敢谋,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小人们还是先护着君上……” “郭都尉……” 赵博本来早已经六神无主,但听见什么“贼人疯了”什么什么的话,脸上却不由得一阵发燥,急忙打断郭焏的话匆匆劝道, “爹,郭都尉说的没错。乱兵之中谁也不会看准眼前的人是谁再砍。乱兵既然攻到咱们府上,咱们在外头安排的那些事必然已经全败了,让他们抓到舌头那就是谋逆的罪证啊。您是万金之躯,若再有闪失咱们宗室便都完了,还是先逃出去再说吧,只要人在。没有落到他们手上。自有人来救咱们!” “要逃你逃!一群废物,好端端的情形都被弄成了这般模样!老夫能靠谁!老夫能靠谁!” 赵造已经怒急,他是大赵的公子,就算是死他也要保住大赵列祖列宗的颜面,绝不肯像那些软皮蛋一样丢人现眼。然而赵博想活啊,被赵造这么一骂,登时一愕。紧接着便抽泣了起来,抹着泪哽哽咽咽的道: “爹……” 这声爹顿时将赵造喊得老泪都出来了,他这辈子高高在上惯了,从来不会去想别人想要什么,然而当大厦已倾的时候,赵博那声绝望的“爹”却唤起了他从未有过的怜意。他知道儿子不想死,其实他何尝想死呢。可他到了现在依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不否认谋害赵胜。谋害朝中重臣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是想像自己的二哥那样掌尽大赵的权柄。做一个没有君王之名的君王,但他这样做又何尝不是在为大赵的宗室族人们在谋呢。难道他一个大赵的公子能眼睁睁的看着赵胜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自挖墙角,将族人们坑害得连外头那些士绅都不如? 然而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他赵造终究没有二哥的本事,所面对的也不是先王那种心直的对手。一切都已经完了,直到现在他才陡然发现自己连自己的儿子都对不住…… “四边的门都被堵了,往哪里逃……老九,爹对不住你们,本来还想让你找个机会攀附攀附平原君以此自保,谁知道到头来事事逼得太紧,跟平原君都翻了脸却连一点空隙也没给你留。咱们宜安君府算是完了……” 赵博泣道:“爹,现在,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咱们只要想法子,总不可能没有一点出去的机会,要不成,要不成便装扮成仆役的模样,先保住命才是正理儿啊!” “出去?” 赵博本以为赵造的心已经软了下来,谁想他听到自己的劝说竟然接着又梗上了脖子,愤然的吼道, “老夫是大赵的公子!宜安君!上柱国!贼人攻老夫府邸老夫便这般狼狈的逃出去,还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吗!” 说到这里,赵造全身上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伸手向郭焏一指,厉声喝道, “你这就举着老夫君府和上柱国的符印去院门口站着,老夫倒要看看谁敢闯进来!谁要是敢闯那就是杀头之罪,只要老夫不死,只要这社稷还姓赵,他娘的赵胜也保不住他们!” ……………………………………………………………………………………………… 天渐渐大亮的时候,平原君府已经从混乱之中恢复了正常,各色人等自然各有自己的事要做,但经过一夜的紧张之后,有睡意的人却不多。 季瑶寝居里,虽然稳婆们还没有撤,依然在里里外外的忙这忙那,但使女们却也已经插上手忙碌了起来。季瑶虽然失血过多,不过终究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此时已经转危为安,极端的疲劳之后静静的闭着眼睛躺在榻上休息,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乔蘅和冯蓉自然是一步也不敢离的,一边和侍女们一起陪着季瑶,一边兴趣十足的逗弄着季瑶枕边襁褓里的那个小家伙。 那小家伙说是浴火而生一点也不过分,天生胎里带的精力过剩,虽然两颗黑豆子似地眼睛还不能完全挣开。却像是已经能聚光了似地努力观察着外面的世界,当有人爱怜的用鼻子碰一碰他的鼻尖时。接着便不满的皱起小眉心以示抗议。他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总是不想安分的呆在襁褓里,每次被塞进去以后都会努力挣扎着再次从小脸的两旁伸出来,待大功告成以后还不忘庆功似地伸伸粉嫩的小舌头,顺便吐上几个欢快的泡泡,立刻引来一片欢乐的笑声。 乔端也没有走,一直坐在外厅等着出去安顿君府的赵胜和蔺相如他们,每当听见内室之中传出来的笑声。便止不住的想进去看看那个跟他“恩怨纠缠”的小东西,可他终究是个老爷子,要不是赵胜发话让他在这里坐镇外加休息,他连外厅都不好意思呆,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再跑进内室里去呀?不过心里想总不是错,那小东西不管怎么说。不管怎么说也是他拐了弯儿的小重外孙吧。看见他就能看见几个月之后即将出生的那个真正的小重外孙了。呵呵,当然了,重外孙女也不错,不过最好还是个重外孙。人生啊,就是这样纠结…… “吱呀”声中,赵胜和蔺相如、邹同他们谈论着什么走进了厅来,蔺相如瘪着嘴伸头匆匆的向欢声笑语的内室中张望了一眼。接着回头道: “那个谁,施管事把门关严了,别进风。呃,公子啊,如今您逢弄璋之喜,怎么也得让我们这些人沾沾喜气吧,要不成把小公孙抱出来让我们看看。乔公刚才捞着看了么?” 这个提议虽然没有人好意思附和,却也引来了一阵笑声。赵胜哪有那么多规矩可讲。笑呵呵的说了声“好啊”,接着转身就往内室走。做在塌沿上的乔蘅见他进来了。忙俯身去抱那个小家伙,谁想冯蓉急忙拦住了她。轻斥道: “蘅儿你先小心些自己吧!我来。” 说着话便弯腰小心翼翼将小家伙托起来放在了臂弯里,转身走了几步,笑嘻嘻的轻轻托在了连忙伸手来接的赵胜胳膊肘里。 赵胜毕竟是初为人父,虽然刚才已经看见过儿子了,但抱还是第一次,襁褓入手之后怎么都觉着实在有些软嘟嘟的吓人。爷儿俩大眼瞪小眼之间,赵胜连忙张飞穿针似的集中起百分精神,每走一步都不敢迈开腿,那模样实在别扭无比。 这时候大家都以为睡着了的季瑶早已经睁开了眼睛,转头发现赵胜大是一副举轻若重的模样,连忙惧怕的轻声呼道: “公子抱稳了!托住他的头,他脖子还直不起来呢……蓉儿,公子还是让蓉儿抱吧。” “嗳,知道了夫人。我来吧,公子。” 什么叫护犊?这就叫护犊。众人闻言又是一阵笑,弄得赵胜都尴尬的愣那里了。冯蓉笑嘻嘻的应了一声,连忙追过去从拿炸弹似地赵胜手里接过了小家伙快步走出了厅门,到这时本以为抱孩子还不简单的赵胜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缓步跟了出去。 小家伙大驾光临,在外厅没机会进内室的人顿时呼呼啦啦的全围了上来,刚要七嘴八舌的品头论足,冯蓉急忙侧着肩膀躲闪了起来,一边急急的说着“都小心些”,一边往在几后还没来得及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海拔最低也是最稳妥的乔端前头凑,接着小心翼翼的将小家伙在满面笑容的乔端已经举起来准备接的臂弯里放安稳,这才直起身退开了一步。 “呵呵呵呵,不错不错。天庭饱满,是个福相。”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么,咱们公孙比柏人君府刚刚诞下的那位要胖吧,他们比不了。” …… 大家都想看看小公孙的尊颜,一时之间倒把那位君府至尊给忘了。可赵胜现在也想不起自己的身份了,隔着邹同的肩膀就伸手想去摸一摸小家伙的脸蛋,谁想刚刚碰上,那小东西忽然一瘪嘴,紧接着就“哇——”的一声哭上了。 我勒个……这么不给爹面子么?赵胜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无辜的愣在了地上,而其他人却是一阵乱,怎么哄的都有。冯蓉也没侍弄过孩子,顿时失了主张,听见季瑶在内室急急地相询。连忙转身向两个已经往这边跑的保姆招起了手。 保姆终究经验傍身,将小家伙接过去只看了一眼便连忙一个托一个解地将襁褓解了开来。手脚利索的从里头抽出了一块湿尿布,还没来得及给他换一块干的,那小家伙却已经雄赳赳气昂昂的撅起了小小的鸟儿,将一道水柱一点不剩的全喷在了刚刚凑过头来的赵胜脸上。 “儿子,这就是你给爹的见面礼儿?好,爹收下了。” 在众人快要憋出内伤的压抑笑声中,赵胜抬手狠狠的抹了把脸。眼见小家伙好像对自己替娘报仇的行为非常满意,很是惬意的晃了晃身子,也只能由衷地表示理解了。 就在这时厅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赵俊在一名君府管事的引领下推开门快步跑进了厅来,也顾不上去管赵胜他们围在一起正在做什么,急忙禀道: “相邦。宜安君府那里还得您亲自去一趟。咱们的人跟宜安君僵住了。” “僵住了?” 赵胜甩着湿嗒嗒的手走过来诧异的看了赵俊一眼,问道, “没攻进府去?” 赵俊连忙道:“攻是攻进去了,可宜安君命人将他的符印都祭出来堵在了院门口,他自己也不跑不降,就站在院子里跟咱们的人对峙。大司马深知大王还没定宜安君的罪,那些符印便是家国的脸面。宜安君也只能生擒,若是硬闯必为大罪,所以清干净了外头的人便一边往宫门那里遣送罪证一边让我来请相邦,这事儿还得您出头才行啊。” “快去!” 赵胜猛地一甩手,跨步便要出去,但忽然之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下意识的转头向内室门里看了一眼,竟然折身走了进去。 “我说这怎么还……” “来来来。云杰将军。我告诉你,前夜里公子跟夫人保证……” 赵俊都已经转过了身去。却没曾想赵胜会突然停步,顿时皱起了眉头。旁边正要跟着出门的蔺相如连忙拽了赵俊一把。满脸古怪的贴在他耳朵上嘀咕了起来,于是乎赵俊的脸也跟着古怪上了,轻声呼道: “嗐,这叫什么事儿啊。” 季瑶躺在榻上能够看见厅门处的动静,早已经将赵胜他们的举动看在了眼里,虽然心里一阵怅然,但还是轻轻摇了摇头阻住了想走进来说些什么的赵胜,轻声说道: “公子快去,没来由得惹人笑话。” …………………………………………………………………………………………… 宜安君府正厅院门口,虽然剑拔弩张却又僵持不动。赵造和赵禹隔着门口一堆相互对峙的兵士护从已经吵上了,说的无非是些“罪证确凿无疑,有众多人作证,大王很快就得颁下旨意,跑反正是跑不了,束手就擒说不准还能从宽发落”和“滚你娘的”一类话。 旁边两边的人倒是不少,但没有一个人能插上话,站在赵禹身后的范雎见赵禹太过客气,气势明显不足,刚刚小声提了提词,立刻遭到了赵造一通臭骂。所谓疯狗莫惹,于是范雎便知趣的闭上嘴了,顺便还拽了拽身旁气不过之下想冲上去的冯夷等人,大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架势。 赵胜带着赵俊、蔺相如等人推开“围观”的人群挤进去的时候,赵造正唾沫星子横飞骂得起劲,陡然看见刚才还纹丝不动,突然间一阵乱的人群中闪出一张熟悉的脸时,立刻顿了一顿,紧接着高声怒喝道: “赵胜!老子就知道你会耍花招,你不是还没到沙丘吗?老子看见的莫非是鬼!你……” “你败了么?还能逃么?要不要我给你让条路?” 大概是因为刚刚当了父亲正在兴奋头上,赵胜连一丁点儿怒意也没有,满是笑吟吟的问了几句。 “你……” 赵造顿时被呛得闭上了嘴,这些问题他根本没法回答,不管怎么回答都会侮辱了自己的人格。然而赵造终究心有不甘,瞪着眼顿了一顿厉声喝道, “你便是这般跟你叔祖说话?不要忘了,你这般算计实在是下作,就算胜了又如何?为人不齿!” “够了!别忘了是你宜安君先算计得我!” 赵胜登时虎下了脸来,打断赵造的话怒道。 “我赵胜从来都拿你当叔祖敬着,可你呢?阴使绊子欲乱我北征大计。命人生谣欲害我于冀燕,如今暗使下作不成反污蔑与我,你还知道自己是叔祖么!” 赵造一阵脸红脖粗,扬声喝骂道:“滚你娘的!别说这些事根本没有,就算有你当老夫想害你?你也不好好看看自己做了什么,若是任由你折腾,大赵社稷何在?大赵宗室何在?老夫是在为大赵除你这个乱国贼子!” “收起你那套大义凛然!” 赵胜紧紧地咬着牙喝道。 “到底是谁在祸国?当年先王兴军图强之时,你们是怎么做的?大王……” 赵造听到这里猛地一愣,但紧接着立刻打断了赵胜的话仰头大笑道:“哈哈哈哈,老夫就知道你要翻旧账。赵胜,你得意是不是?新帐旧账一起算是不是?好啊,不就是沙丘之事吗?你算啊。先算算你二叔祖。算算老夫,再算算大赵千百宗室中人!你给老夫算!” “为什么不能算?这旧账不但要翻,而且还要细细的翻!” 赵胜咬牙怒视着赵造,丝毫不让的喝道, “你宜安君不是要替大赵社稷虑,为大赵宗室虑吗。今天我便跟你好好的捋一捋!当年先王胡服骑射,兴军强国之前。大赵是什么情形?肃侯宾天,五国提兵来吊,那是要灭我大赵!他们为何如此?不就是因为大赵国疲力弱,人皆可欺吗……” 赵造跟赵肃侯兄弟感情至深,当年赵武灵王叔伯兄弟一起排序也不是赵肃侯一个人的原因。当听到赵胜这样评论赵肃侯的政绩,赵造顿时恼透了,喝断赵胜的话怒道:“混账!你敢这样说你祖父,你个大逆不道的东西!你给老夫闭嘴!” 赵胜登时厉喝道:“该闭嘴的是你!你们既然敢以‘灵’字恶谥污我先王。我为何不可以诚直之言论说自己祖父!当时情形凡年长者皆为亲见,就凭你一句话便不算了么?我先王励精图治。你们明知是为兴国之道,却为一己私权私利明暗相抗。先王可曾强压你们?先是安平君。接着是各位长辈,诸位尊长那里先王哪一家不是诚心相拜,晓之以理,明之以义?你们若是心怀坦荡,觉着先王所行不对,为何当初辩不出什么道理,等先王当真胡服骑射了,却又冒出一句‘君侯平素就看着我们不顺眼,这是故意羞辱我们’的话来?宜安君,你当众说,这话是安平君说的还是你说的?” “我,你……” 赵造登时语塞,这些话当时传的沸沸扬扬,谁敢说没有。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这些话跑不出赵成、赵造这老兄弟几个的圈,赵造能往谁身上推。赵胜本来也没指望赵造能说出什么道道,哼了一声接着说道: “先王胡服骑射使大赵得兴,雄冠于山东诸国,纵使有些错处,你们便要害他的命么?沙丘宫变时李兑对安平君说‘兵围沙丘宫是为死罪,若赵雍不死,你们便都得死’,这便是困饿死先王的理由?你自己说你参与了没有?你们这是为了大赵的社稷?是为了大赵的宗室?你好意思说得出口! 先王对你们宽仁相待,纵难免有些损害宗室之处也没忘大力卓拔宗室英才,丝毫不敢学秦国那般绝情,不然的话赵固、赵禹、赵爵如何登上的高位,赵俊、赵奢、周绍他们又是如何从军为将的?又有哪一个被削了封号封地之人不是有罪,而是被先王所陷?若是有,你给我说出来! 而你们呢?你们却是睚眦必报、锱铢必较!害我先王仅仅是为了免己死罪,不肯相救也仅仅是因为先王限了你们些许好处,你们这便是一心为了社稷,一心为了宗室?莫非你们不知道若是大赵继续如肃侯时那般沉沦,若是国灭了,你们便什么也没有了么?” “你,你强词夺理!” 赵胜引的诸条罪证都是不少人知道却从来不敢提的,今天敞开了说出来,赵造还真无法反驳,急眼了一般狂吼了一句,紧接着便说不下去了。赵胜根本就没准备让他说话,理也不理的厉声喝道: “我强词夺理?今日若是不将话说清楚,你宜安君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何令人生厌!国势日衰,先王意欲兴国,你不思为国着想,生谣拉拽后腿之时,大义哪里去了?妄生沙丘之乱,害得邯郸险些不保之时,你的大义哪去了?安平君、李兑欺凌大王,擅专国柄,国势兴而复衰,忠臣良将纷纷逃遁之时,你的大义到哪里去了?大王有些难言之事,你便百般撺掇,意欲离间君相,生谣言害我征燕大计,若是当真成了,军中一乱,必然会为秦楚所乘,大赵还在不在都不一定,如此胡为,你的大义又到哪里去了? 你狗屁的大义!不就是采食其半拴住你们的手脚了么,你们若是当真大义,可曾想过为家国做些大事?你们除了拖后腿又曾做过什么!你自己说,谋我平原君府,诓骗朝中重臣于宫门前伏杀之可是大义?我赵胜若做的有何不对,你们为何不明说出来,却要这般害我! 宜安君!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你能否认得了?你还好意思举着朝廷所颁信符阻挠讨逆擒罪之人。你不知这与挟持王驾避罪一样么!你之罪证据确凿,如今再添一罪,以为这些符印可以保你不成?纵使可保你一时,在那些罪证之前你可抵赖得了?大王论罪旨意颁下之时,你这些符印还有何用处?若是幡然自投好歹还算可原之处,若是继续挟符印相抗,若是坏了符印,那便又是你一条罪名!” 说到这里赵胜的话音戛然而止,然而赵造已经接不上话了,赵博和那二十多个亲信护从一听赵胜根本不在乎他们手里有符印,顿时失去了抵抗的信心,要不是看着赵造没动,几乎已经乱起来了。 赵胜冷冷的盯了赵造片刻,已然不想再多废话,哗地一转身,一边推开人丛往外走一边高声喝道: “抓!敢抗拒者杀无赦!” “诺!” 那符印看着吓人,但经赵胜一说也就是那么回事,而且就算损坏了罪名也不在自己身上,那众将士还怕什么?立刻应诺一声向着院内扑了过去。 纷乱顿时再起,不过已经是在极小的范围内了。范雎瞥了瞥匆匆离开的赵胜,接着杵到正站在人群里笑呵呵看热闹的蔺相如身边,小声笑道: “蔺先生原先说公子缺先王那股杀气,如今看如何?” “嗯,有那么点意思了。呃……” 蔺相如猛地一愕,连忙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范雎。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迫在眉睫(上) 院门口抓赵造是再明显不过的收拾残敌,没有了凭持,又没有了斗志,剩下的一二十个人在数百名强壮兵士手里还不就跟捉小鸡一样简单?不片刻的工夫赵造父子和他们的心腹护从便全数被捆了起来,众将士和墨者们在赵禹等人的指挥下迅速向外撤去。 人流涌动之中,丝毫没有跟着走意思的蔺相如便有些站不稳了,急忙拉着范雎避过人流走到了不远处一棵柏树下头,小声问道: “范先生怎么想起说这个了?” 范雎向旁边嘈杂拥挤的人群看了一眼,这才神秘的笑道:“宫里头的……那件事蔺先生知道了么?” 蔺相如双眉一皱,长长的叹了口气才道:“大王都已经对公子起了杀心,你说公子还瞒得住我么。” “这就是了。” 范雎脸上轻松了一些,又凑近了些许才道, “范某刚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赵造一伙人是被抓了,桩桩罪证都能让他们翻不过身来,公子掣肘已除。可公子终究不可能将宗室和朝中所有反对他的人全部除掉……蔺先生您想想,平原君夫人说生可就要生了,若生的是个男孩……” 蔺相如听到这里登时满脸的苦相,无奈的紧紧闭着眼偏了偏头才打断范雎的话道:“唉,若什么是?寅时中的时候便已经生了,就是个男孩。” “啊!这……” 范雎丝毫没有防备。顿时惊呼了出来。连忙拽了拽蔺相如的衣袖,悄声问道: “此事公子可有说法?” 蔺相如脸色渐渐灰了下来,缓缓地摇起了头,半晌才道:“范先生这一夜都在外头忙,不清楚君府里面的情形。宫里的都监窦平也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宜安君的一伙,昨天他们攻府之前窦平帮宜安君去君府诈门,夫人生怕迟滞那些贼人乱了公子的计划,反将作乱的罪名安在咱们头上,不得已只得亲自出面开门周旋……” “啊!夫人出面?” 范雎听到这里汗都下来了,他是听一知十的人。只需蔺相如简单的一说就能将其间情由全听明白,顿时满心里都是后怕、对计划不周的羞愧以及对季瑶的感激之意。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蔺相如接着的一番话差点没吓得他昏厥过去。 “是啊,夫人亲自出面。这夫人虽说年岁不大。却着实是……唉,你想想这种事哪能不出乱子,别说夫人小小年纪,就算你我便一点都不怕么?夫人受了惊扰动了胎息,瓜未熟而先落蒂,差点,差点没要了她的命……范先生你说,这般情形之下公子纵使有过嗣之意,却又敢提么?” 虽说这才是范雎跟蔺相如提这件事的真实用意,但他想到季瑶这是拿半条命救了自己这些人一命。身陷五味杂陈之中,那些大事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急忙问道: “夫人现在情形如何?” 蔺相如咂了咂嘴道:“总算是善人福报,虽说险了些,如今倒是母子平安了。” “那就好,那就好。” 范雎放下心来的急忙搓了搓手,这才抬起头来又回到了正题, “蔺先生,那些事着实事关重大,范某原先纵使知道了却也不敢跟你还有乔公他们说。不过如今事情已经在你我之间敞开了。咱们便得好好的谋一谋才行。如今闹到了这般地步,小公孙也已临世,便容不得公子再拖而不决了。要么以此嗣为王嗣避嫌而退,要么……” 没等范雎把“要么”如何说出口,蔺相如连忙抬手捂了捂他的嘴。其实就算蔺相如不阻止。范雎也不敢将那后半句话明说出来,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道。 “可如今的内外局面公子有的退么?” “唉……”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北边燕国还在努力安定之中,西南秦楚已动,就算不考虑自己这些人的前程,他退那也将是整个赵国退了,可如今嗣子已出,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或许等安定了眼前的纷乱局面,他退下去也不是不能选择,但到时候他岂不是更加功大?与他牵系的人岂不是更多?就算明言后退,又当真退的了么?他退了谁敢接,谁又能接,就算有人接了又怎么处理与他的关系? 若是换上去的是他这一系的人,跟他在台上能有什么区别?若是与他不一系,势必权势更易,新掌权者必然要清理他一系的人以免掣肘。大王、嗣君、掌控朝廷绝大多数力量的嗣君亲父,如此微妙的关系有谁能处理得好,到时候岂不又是一乱?他敢退吗,这满朝文武又能让他退么?更何况他甘心半途而废,扔下已经渐渐显出轮廓的兴赵大业,仅仅是为了避嫌而退吗?可若是不退,大王又如何自处,外边的人又会如何评论他?岂不会有人将以此为借口说他是赵成、李兑一样的权奸,或者说他有谋位之想而不停攻讦他呢?可别忘了赵国外头还有秦楚韩魏各国,没有谁会希望赵国过于强大…… 实在是太乱了,赵国从赵襄子立国那一辈儿开始就没有解决清楚君位传承问题,如今沙丘宫变的王位之争刚刚过去没几年,这又乱起来了……蔺相如连连叹起了气,那些被为了谋划清除赵造而暂时压下的心思瞬间又浮上了心头,就算不说话,心里的矛盾也已经表露无疑。 范雎仔细的观察着蔺相如的表情,忍不住以拳护口重重的咳了两声,也不知怎么的忽然转了话题: “唉,这一夜咱们虽说没有白忙,算是将赵造一伙连根拔了出来,可……恐怕事情也决不会那么容易收尾。” 蔺相如不由一愣。下意识的问道:“范先生什么意思?” 范雎皱着眉摇了摇头道:“各处行兵的事都是大司马他们在操持。范某也就是打打下手。等清除了伏杀徐上卿他们的那些刺客以后,已经派人将徐上卿他们都护送到王宫那里请见大王,希求尽快定下赵造的罪名。可……大王却到现在都紧闭宫门不肯相见,蔺先生你说……” “啊!这……” 这回轮到蔺相如大吃一惊了,急忙问道, “大王为何如此糊涂!此事范先生跟大司马说了么?” 范雎摇了摇头道:“乱局纷纷,赵造尚未受缚,万事都还不知道结果如何,我敢拿这些事乱了大司马他们的心么……唉,那些卿士大半都在赵造欲杀之列。他们会如何想还用细说么?大王这次怕是把人都得罪全了……” 蔺相如紧紧盯住范雎的双眼越睁越大,半晌过后突然弯腰一捂肚子,满脸痛苦的皱着眉说道: “嘶——哎呦呵,你说我这肚子。颠了这一路怕是凉风喝多了。范,范先生,相如得回家躺躺,回头公子若是问起来,你,你帮我告个假。” “哎哎哎,好好。” 范雎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连忙上前去扶蔺相如,可人家蔺相如只捂了一会儿肚子,说完话连告辞都来不及说便转身跑了。 ………………………………………………………………………………………… 王宫门口,已经等候了两个多时辰的几十位高级卿士已经顶不住劲儿了。有些人席地而坐翻看起了不断送来的那些罪证,但更多的人却纷乱的吵吵了起来,随着时辰的挨移,愤怒就像瘟疫一样在更多人的脸上弥散开来。 …… “你别跟我争,我说的就是这句话。君使臣以礼,臣才需事君以忠。先礼而后忠懂不懂?” “就你懂啊?可大王平素待你我莫非无礼?” “哎,你可别这么说,大王是不会发脾气,可不发脾气就是礼吗?原先的那些事就不说了,你就说说今天。有人想要咱们的命呀这可是!你跟我说说这宫门是怎么回事,啊?你这般会替人着想,你给我推开去!” “你跟我吼个屁!我莫非便不心焦!” …… “燕国算是没了,不过魏王也不错,人家好歹知道礼臣。” “我看还得说秦国。我若是要去还是得去秦国,虽说这颜面上难看了些。可终究有人先不给咱们好脸啊,咱们还有什么可害臊的?” “我说两位,我说两位,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怎么不能说?他国人能来赵国当客卿,你我为什么不能去他国当客卿?人家徐上卿不就是客卿么。孙……哎,孙亚卿,您可就是客卿,他国若是有门路,还请帮下官谋一谋。” …… “胡扯什么?先王莫非对你我不好?你我不能只看今天。” “不看今天又能如何,先王是怎么死的?先前先王在世的时候咱们也并非没有忠心。可今天呢?你我忠心忠得差点不明不白把命丢了,可给咱们做主的人都没有,还不看今天……” “唉呀,这话……可,可救了咱们一命的又是谁?他难不成不是赵国人?难不成不是大赵的公子?” “这……唉,好好好,下官扇自己的脸成么。” …… 邯郸东城王宫自建成以来,宫门前的这种热闹虽然并不算少见,但众卿士所谈论的内容如此无所顾忌,甚至刻意往恶言上相引的情况却是闻所未闻。 徐韩为一直站在远离众卿士的地方不言不语,就算有人过来想跟他说些话,他也只是笑上一笑,连话都不肯搭一句,于是那些人也只能无趣的退开了,任由徐韩为孑然独立。 触龙本来和虞卿、剧辛等人一起站在城门洞前头,但盈耳的恶言恶语听多了,不胜其烦之下也溜达到远处黑着脸独自踱起了步,满心里都是怅然。自从他赶过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了,然而大王却始终不肯放任何人进去,这样的态度让他的心越来越灰。忽然想起不辞而别、挂印而去的太仆吴广。不觉慢慢的有些认同那些恶言恶语了,竟然也隐隐萌生了些退意。 唉,大赵……由衰而兴时触龙曾亲身经历,由兴又衰时他亦曾亲身于中,本来他以为这一次大赵必然能够顺利再兴,但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应当的顺利之中却要有这么多的磕磕绊绊。其实就算磕绊他也经得起,但他实在无法接受的是,自己亲自教授出来的那位大王会以这种态度面对群情激愤的朝中重臣。 今天这件事,特别是大王的态度会造成什么样的恶劣影响触龙根本不敢去想。在大王说什么也不肯开门纳谏的情况下,他触龙在愤懑之中也只能恶意的想道:一国之君若是难顶大梁,纵使群臣皆为不世出的贤良又有何用呢? 不如归去,可又心甘么…… 正当触龙满心沮丧的时候。错眼却看见宫前广场边的石板路上渐渐行来了一辆马车。那马车到了不远处停下时,轿帘掀处从里头钻出来的那人登时让触龙一阵惊喜。触龙暂时忘却了满心的烦忧,急忙招着手快步迎了上去,一边跑一边高声叫道: “伯服!来来来,到这里来,伯服!” 来的那人正是肚子疼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好了的蔺相如,蔺相如刚刚下了马车便向宫门口撒目相望,却不曾想触龙竟然就在不远处,听到喊声转过头去看见了向自己跑来的触龙,不觉会心一笑。连忙迎上去拱手笑道: “哎呀,左师公安好。” “好好好。” 触龙与蔺相如极是谈得来,看见了他便满脸的笑容可掬,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蔺相如几眼,忙问道, “伯服你这是什么时候……莫非相邦也回来了?” 蔺相如笑道:“相如跟着相邦昨夜里就回来了。” “昨夜里?……噢,噢,老朽明白了!” 触龙不由得一愣,但紧接着满脸的雾霭便完全散开了,极是兴奋的刚想说些什么时。陡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忍不住脱口问道, “那,那……听说宜安君府那里已经攻破了,怎么相邦没和你一起过来呀?” 蔺相如“桀”的一声笑了出来。满脸古怪的道:“左师公您不知道,宜安君府那里可挂不上相邦的心。相邦他如今可有得忙了,他夫人夜里寅时刚刚诞下麟儿,您说他一时半会儿脱得开身吗?” “生啦?!” 所谓师父师父,就是老师如父,触龙听蔺相如这么一说,登时一阵惊喜,拽住蔺相如的衣袖没口子的连连问道, “当真是小公孙吗?好好好好好,胖不胖……啊?啊?啊!哈哈哈哈,好好好好,老朽晌午便备礼过去相贺……什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童子尿可入药,这是小公孙跟他爹亲啊。嗯,嗯,好,老朽这就算放心了。相邦为小公孙想好名讳了么?要是没想好……哈哈哈哈,相邦小时候那个‘承捷’的名讳还是先王向老朽讨的呢……” 越是年纪大的人越重视子孙之类的事,更何况还是自己得意弟子的嫡长子,在这个极重师道的时代更是了不得的大事。蔺相如见触龙已经前张后合的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实在不忍心破坏了他的好心情,一边顺着他的话头报喜一边思索着怎么提正事,等触龙渐渐从喜悦之中稳下神来以后才试探的笑道: “左师公,也算是托小公孙的福,宜安君作乱之事总算有惊无险。呃,如今各处皆已安稳,不知大王准备如何处置?” 触龙听到这里顿时笑不出来了,颓然的摇了摇头,挥手向宫门口一指,叹口气道: “伯服自己看吧,都在宫门外头堵着呢。” “啊!” 蔺相如故作惊讶的叫了一声,急忙道, “大王不肯见?可,可,可……宜安君作乱,谋害朝中诸多重臣,意欲挟王控权之罪已经证据确凿,大王为何还要如此啊?莫非,莫非,大王不知道这样做会彻底冷了群臣之心么?这可是宜安君想要了众臣之命的大事啊!” “唉……” 触龙彻底无语了,赵胜是他的学生,所以因为季瑶诞下麟儿,他兴奋异常,可赵王何不也是他的学生么,更何况还是他一心扶保的君王,蔺相如这个问题让他怎么答?他没法回答,也只能失落的长叹口气,颓然的说道, “如今大家僵在了这里,老朽虽说知道这件事让相邦拿主意不好,但大王这般施为之下,实在不行还是请相邦过来吧,不管怎么说,不管怎么说也得想将此事化解了才行啊。” “这……” 蔺相如仿佛极是为难的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抬头小声说道, “左师公,相如看大王若是这般做,恐怕相邦更没办法出面了。” 触龙不觉一奇,脱口问道: “怎么,难道里头还有什么别的说道?” 蔺相如舔着嘴唇半晌没有吭声,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叹口气道: “只怕……有件事相如原先虽然知道却是不敢说的,如今,如今。唉……左师公,相如便跟你说了吧,您,您可得撑住。” 触龙撑倒是撑得住,可蔺相如越这样打铺垫他心里越紧张,急忙催促道:“到底怎么了这是?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大王处处异样,相邦也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处处避让,到底……嗨呀,伯服,莫非你想急死老朽么!” 蔺相如听到这里预先扶住了触龙的胳膊,等酝酿了酝酿,感觉能扶住触龙以后才低声说道:“相邦倒做什么亏心事,不过大王异样倒是真的。您是大王的博闻师,自是最了解大王的性情,有此缘由在里头,大王这些日子所行之事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因为大王他……他绝嗣了。” 蔺相如说完话根本不敢去看触龙,但触龙却半天没说出话来,只是直勾勾的望着蔺相如,难熬的半晌寂静过后,只见触龙的嘴唇渐渐哆嗦了起来,连连的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失了声音一般的从嘴角滑出两个干巴巴的字: “什……么……” “确实是绝嗣了,听,听说是在李兑宫变时被高信伤着了,不过确知此事却是在相邦去河间以后,所以,所以才会有这些日子的异样。” 触龙不觉摇晃了两下,不过有蔺相如搀着,总算没有倒下去,过了半天才幽幽的问道: “相邦让你来的?” “……左师公,相邦何许人您当师尊的最为清楚,相如何许人,你我俞钟之交亦是清楚的。相如若是有半句假话,情愿伏剑谢罪。” 蔺相如缓缓地抬起了头来,虽然没有直接回答触龙的问题,但想说的话却已经全部包含了进去。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迫在眉睫(下) “好,好。老朽明白了,明白了……” 触龙失魂落魄的晃了半天身子,整个人瞬间老了十多岁,轻轻甩开蔺相如的手转过身缓缓向宫门方向走去。蔺相如呆在了地上,默然的注视着触龙那副垂头驼背的颓丧模样,心里不由一阵阵的哆嗦,却怎么也没勇气再追上去拦住他。 宫门前的广场极其平整,但触龙却像是跋涉在最险峻的山间,每迈出一步都像用尽了浑身的力量,仅仅只走出去十多步远,渐渐的却又停住了脚步,茫然般的抬眼望向了宫门。许久过后,触龙苦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加快了脚步,决然的向着宫门走了过去。 远处独自站着的徐韩为早已经看见了蔺相如,但直到触龙走了才缓步来到蔺相如身边,低声问道: “蔺下卿,怎么了?” “唉……” 蔺相如遥望着触龙颓然地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寅时正,平原君府迎晨获麟。” “哦?” 徐韩为略带诧异的望了望蔺相如,略略寻思片刻却挺胸背起了手,淡然笑道, “弄璋之喜,看样子如何也都是嗣君了……呵呵,该来的终究要来,谁也拦不住。给了他机会,他却不知如何用,反而越弄越糟,哪又怪得了谁?” “唉——哼哼……” 蔺相如长长叹了口气,没有接话,只是无奈的轻笑着摇起了头。 ……………………………………………………………………………………………… 触龙快步走到了宫门之前,正在那里纷纷议论的众卿士不由有些怪异的看向了他。但触龙并没有理睬他们的意思,径直走进城门洞里。抬手拾起兽首铜门环“梆梆”的敲起了门来。高声喝道: “门里头的诸位尊将听着,老朽有些重要的话需向大王明奏,还请传一句话进去请大王定夺,大王传不传见悉听尊便。” 王宫闭门拒见并不是关死了门绝不打开,而是扈从严守,不放任何人进去,若是有什么谏言信笺不在王命拦阻的范围之内。他们还是得传进去由大王定夺的,所以触龙这么一敲门,片刻之后厚重的大门便在“吱哽哽”声中打开了窄窄的一条缝,把守南门的扈从都尉何矍的脑袋随即伸了出来。 众臣没想到宫门又开了,也顾不上什么原因,纷纷向城门洞里闯了进去。何矍登时吓了一跳。几乎是贴着脖子重又将门扇向内收了一收,大有一副形势不对便缩脖子关门的架势。不过触龙倒没难为他,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接着回头看了看,立刻抬手阻住了群臣。 触龙不管怎么说也是君王之师,面子还是有些的,众卿士虽然都是满心的不乐意。但还是乖乖地停住了脚步,只是远远的望着触龙和何矍他们。 何矍总算松了口气,感激的向触龙点了点头才压住嗓子小声问道: “左师公。大王可发下话了,今日身子沉,不纳谏言,您,您可千万别难为小人啊。” 触龙苦苦的笑了一声,低声说道:“下官今天并不进谏。只是有句话想烦请都尉传禀一声,若是大王愿见下官。下官便进去,若是不愿见的话。下官也不再磨蹭了。” “嘿嘿嘿嘿,左师公您可别这么说,小人这腿肚子可都被您吓转筋了。” 何矍官不算小,可也就是个看门的差事,哪敢操那么多的闲心?听到触龙话里话外要拂袖而走,虽然于己无关,却也吓了一跳,连忙讪笑着替自己解起了围,接着小声说道, “左师公请讲,小人替您传进去,至于能不能……呵呵。” 难为人家一个看门的能有什么用?可触龙却实在没办法配合着挤出笑脸来,沉着脸道: “有劳何都尉了。何都尉帮下官向大王进一句言,就说‘大王的隐忧臣已知悉,臣欲攥一方为君解忧’。” “诺诺诺,左师公稍等,小人这就去,这就去。” 何矍两边面颊上的肉突突的跳了几下,连忙点头答应一声,缩回头去再一次“砰”的关上了宫门。 …… 何矍并没有让触龙久等,也就是一刻多钟的工夫,宫门再次“吱哽哽”的打开了一条缝,何矍笑容可掬的侧出半个身子连连相请道: “左师公请,大王请左师公内殿相见。请,请。” “有劳了。” 果然如蔺伯服所说……触龙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但还是稳住阵轻轻道了声谢,随即撤身从门缝中挤进宫门。后头那些卿士见触龙进去了,急忙跟了上去,何矍见状连忙带着人拦了出来,张开双臂一脸讨好的连连拦阻着笑道: “诸位,诸位,大王只是相请左师公。诸位还请稍安勿躁,不要难为小人,嘿嘿,都不容易,都不容易……” “左师公能进去,为何我等不能?” “就是啊,左师公又不理庶务,他进去有何用?” “要见一起见,这样遮遮掩掩是什么意思?” “宜安君这般猖狂,莫非上头还有人?今天必须说清楚!” …… 众卿士被何矍这么一拦,情绪更是激动,虽然还不至于敢去硬闯宫门,但说出来的话却越发愤怒,就差开骂了。虞卿属于那种动作比较慢的人,和剧辛一同被挤在人群后头,向到前头去都难,眼睁睁的看着形势越来越不对头,急忙高声叫道: “诸位,诸位!大家稍安勿躁,左师公既然进去了,总算是个说法。咱们暂且再耐心等一等,看看大王怎么说。” 虞卿这个第三大的庶务官面子还是有的,再说那些卿士都是饱读诗书之人。硬闯宫门的事说什么也不敢干,虽说满心都是愤怒。但总算就坡下驴的渐渐安静了下来。何矍连忙抬手擦了把汗,感激的望了望虞卿,连忙招呼着手下退了回去,再次闭上了宫门。 宫门那边触龙将众卿士的话听得真真儿的,但他已经不可能再退回去安抚人心,更没有那个心情了,一路向前疾赶。不大时工夫来到内殿,赵何早已经满面惊慌的等在殿门口了,看见触龙提着袍角快步走进院门,急忙对左右的侍从吩咐道: “快快快,都下去,不要搅了寡人跟左师公说话。” “诺。” 宫门外头那些人就像要拼命似地。大王从夜里就一副坐立不安。热锅上蚂蚁一般的模样模样,出了多大的事儿谁能看不出来?众侍从唯恐避之而不及,得了令连忙轰然应诺,紧接着便一窝蜂似的冲下了殿阶,就算与触龙擦肩而过,也没有一个人来得及见礼问候。 触龙也没心情理他们,紧紧地攥着袍角奔上殿阶。连礼也没向站在门口等着他的赵何见便迈步跨了进去,也不管赵何有没有跟过来,当先肃然地站到了御案前边。 赵何又不是傻子,何尝不清楚触龙心里有气,也不敢责怪他失礼了,无奈的叹着气走回到御案后坐下,沉住气抬手道: “左师公,左师公坐。” “众臣请见。大王为何避见?” 触龙并没有领情坐下,反而站得更是拘礼。但问出来的话却是冷冰冰的。赵何早已经六神无主了,舔了舔嘴唇急忙道: “寡。寡人身有微恙……” “何恙?” 触龙连看都不看赵何一眼,立刻问了出来。赵何被打断了话,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这才犹犹豫豫的道: “寡人,寡人……寡人正在想,如何,如何处置宜安君,君的事。” 触龙长长的吁了口气,失望的闭上眼问道: “大王准备如何处置?” “左,左师公……” 赵何在触龙的连连逼问之下心里立刻毛了,颤抖着嘴唇无助的望着触龙,哭腔都出来了, “寡人,寡人在等,在等相邦处置啊,左师公!” “大王啊——” 如果是自己的儿孙,触龙现在就恨不得将他一巴掌扇到一边去,但面前的人并不是他的儿孙,反而是一国之君,触龙已然极度愤怒,气极而笑的摇着头,浑身上下已经剧烈的颤动了起来,半晌才紧紧的盯住赵何咬着牙问道: “相邦若是三天没有话说,大王也要让臣等在宫门外等三天吗?” 触龙这些话说到最后已经是吼着说出来的了,赵何顿时被吓得失了主张,往后一坐身才下意识的道: “左,左师公,先前寡人不见你们,你们,你们不是,不是几个时辰边走么?今日,今日……” “今日能一样吗!” 触龙顿时出离愤怒,向后蹬蹬蹬蹬退了几步,胡须乱颤的抬起手指着赵何吼道, “大王啊大王!莫非你是三岁孩子不成!今日事你难道看不明白?赵造要杀臣等,要杀臣等啊!你让臣等在宫门外头等烦了自己走?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赵何顿时被吼得呆在了那里,半晌才吭吭的哭道:“左师公……寡人错了,寡人错了。寡人这就将众臣放进来,放进来商议,商议……” 愤怒之下触龙已经完全顾不上君臣之礼了,连连的摇着头打断赵何的话道:“错了,你错了……大王准备商议什么?宜安君偷袭平原君府,欲杀朝中数十位重臣,欲挟王控权证据确凿,该当五马之刑方能安稳朝局,大王还要商议?大王到底还要商议什么!……呵呵,呵呵,呵呵……” 说到这里,触龙已经一脸的铁青,歪着头不认识一般的指着赵何“呵呵”的笑了一阵,“嗵”的一声坐倒在地,右手无力的放下去撑在了地上,恨铁不成钢的苦笑道, “大王还要商议。大王难道还嫌群臣之心不冷么?难道还嫌人心不散么?大王知不知道原先群臣只是以你为无能,经过今日之事却已以你为仇了么!大王本来应该于听闻宜安君作乱之初便颁令邯郸诸军平叛,可大王没做;本来应该遣派人马保护群臣。大王也没做。大王什么都没做,等群臣自己来讨说法之时。却来了个闭门不见,而且理由居然是身有微恙……呵呵,好一个微恙,原来群臣的命连大王的微恙都比不上了……” “左师公!” 如果这一番话还不能使赵何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还何以为人?赵何顿时懵了,急忙爬起身踉踉跄跄扑到了触龙身边,满脸绝望的哭道。 “左师公啊,你已经知道了寡人的隐忧,你让寡人怎么办,怎么办呀?赵造和赵胜斗,为的只是那个权字,赵胜与赵造斗。他又是为了什么。您当真不清楚?寡人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呀?” 触龙听到这里一把将赵何推到了一边,他年纪大了,这一把用力实在太大,顿时吭吭的咳嗽了起来,半天才憋红了脸忍住了,绝望的吼道: “相邦为何要和赵造斗?大王居然说相邦为何要和赵造斗!先王啊。您当初要糊涂到什么程度才能选这么一个糊涂的嗣君,居然会问出这种话来啊!你难道就不能好好的想想,赵造若是不起歹心,相邦怎么可能要和赵造斗?赵造都已经准备要相邦的命了,你还不让相邦和赵造斗么?你绝嗣莫非是相邦害得?你又凭什么说相邦有野心?凭什么!” 赵何半仰倒在地上,微张着嘴哑然的看着触龙,半晌才牙齿打着架说道:“凭,凭什么……赵胜。赵胜他若是没野心,为。为何看着寡人,寡人在这里犯难。却,却不肯像先前那样出面为寡人解忧?他,他,他先前不是这样的,不是,真的不是,先前不管有多难的事,他都会替寡人拿主意,这回,这回他没有。他,他真的有野心……” 赵何的失魂落魄让触龙彻底失望了,但同时也使他渐渐的冷静了下来,这一冷静双眼之中的目光已然冷的可怕,匆匆的坐起身后才闭了闭眼,缓缓的说道: “大王,以臣愚见,您当真不适合居于君位。” “你,你……” 赵何顿时被吓了一跳,目光之中充满惊惧地连连向后退去。触龙颓然的向他摆了摆手,毫无怜惜的说道, “臣如此说并非是说您人品不正,人神皆愤。而是说您毫无治政之能,莫说驾驭群臣,就算最简单的临机谋断都做不到。先前您无识无断,处处依靠相邦,而后听信谗言,欲将相邦扳倒,却不知如此必然会置他于死地的事且不去说了,只说今日的事。 臣明白您这是知道赵造他们已经靠不住了,只能奢求相邦再像先前那样事事替您拿主意,对您倒行逆施之事既往不咎。可您想过没有,赵造谋乱,第一个要害的人是谁?正是相邦平原君呀。他乃是被牵扯进案中之人,如何能秉公处置,又有何权力处置?若是让他处置,岂不是只需泄愤私杀赵造即可,如何能算公断? 此事将群臣尽皆牵涉其中,能公断者唯有大王一人而已。大王未定赵造罪名之前相邦为避嫌连躲都来不及,您还让他替您拿主意? 这件事简单的很,赵造罪证确凿,亦被众人当场拿住,大王只需按律治他的谋乱之罪即可。如此简单的事偏偏因为大王莫名其妙惧怕平原君的心思弄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您让相邦何堪?您让群臣何堪?您当公不公,还能指望相邦和群臣再像先前那般公忠于事么? 莫非臣先前没曾告诉过大王,孟夫子说过‘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大王连群臣要命的大事都可以置之不理,都可视为草芥,如何还能指望群臣视大王为腹心,而非仇寇? 大王,您明不明白人心之失为何?明不明白成一事难,败一事易呀?更何况你这数月以来一败再败,冷了多少人的心您明不明白?此次赵造谋乱,相邦将最难的事,最艰险的事扛在了自己肩上,却将最后这件最简单的定罪之事推给您做,您难道还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么?他这是将最后收复人心的机会留给您呀。可是您呢?硬生生的将这机会给丢了,您居然还在责怪相邦……” “我,我……” 赵何扑通扑通又爬回了触龙身边,绝望的说道, “寡人真的知道错了,寡人这就明诏谢罪,左师公,左师公您一定要帮寡人呀。” 触龙任凭赵何如何摇晃都不吭声,半晌才叹口气道: “晚了。大王,臣只告诉您一件事,昨夜里平原君已经回到了邯郸,而且平原君夫人也于寅时诞下公孙。小公孙这一诞下,不论大王如何改过,只要先前的事在那里摆着,一切都已经晚了。” “公,公孙?” 赵何发懵似地盯着触龙,半晌过后忽然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急忙紧紧攥住触龙的胳膊,高声叫道, “左师公,这是好事啊!寡人,寡人这就册立平原君嫡长子为嗣君,永不相疑,永不相疑呀!” “晚了。若是赵造谋乱之事大王能即刻秉公而断,如此做或许还有一两分的商量余地,如今……” 触龙默默地注视了赵何片刻,终于闭了闭眼,缓缓说道, “大王还是下诏退位禅贤吧。”(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军心 (向诸位一直支持本书的读者大大表示由衷的谢意。) 正文: “不!绝不——” 一声绝望的长吼在殿堂之中四处回荡,赵何疯了一般紧紧抱住御案,双目圆瞪着惊恐地盯住触龙,两排牙齿咯咯吱吱地打起了架。他真的要疯了,他感觉到天旋地转,仿佛触龙两只无力的手里都拿着滴血的刀剑要向他砍去一般,他害怕极了,只能哆嗦着嘴唇呓语一般的连连颤声说道, “你,你是说客,你是赵胜的说客。赵胜要杀寡人,赵胜要杀寡人,赵胜要谋位……” 触龙静静的望着癫狂惊惧之中的赵何,痛苦的闭上双目叹了口气才颓然的道: “臣确实是说客……但并非为平原君来说,而是为大赵社稷说,为大赵安危说。臣说大王毫无临机谋断之能,大王到现在还不相信么?臣仅仅说了一句请您退位禅贤,您不想着如何应对,却仿佛此事已经做准了一般吓成了这幅模样,您让臣说什么好……” 说到这里,触龙大失所望的缓缓摇起了头,半晌才接着说道, “大王害怕平原君谋位,当初就该予以应对。而不是且惧且依,一步步将权柄赋予平原君,到了你们二人都无退路之时再行昏招去削他的权。若是大王从李兑自尽、自知难免绝嗣时便开始立君威、掌权柄、理国事,还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么?若是平原君当真有谋位之心,怂恿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大王您自己。” “寡人。寡人……” 赵何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吴广那天得知他绝嗣消息之后说的话,那些话与触龙的话几乎一模一样。这件事吴广不会对触龙说。他不可能说,既然说的一模一样,那么……赵何彻底绝望了,后悔了,再也无法抑制内心里的痛苦,“嗷”的一声长哭,紧接着伏在了地上。痛苦地哭道, “太仆公啊——” “太仆公?” 触龙又是一声长叹,幽幽说道, “臣原先并不知吴太仆为何要挂印而去,如今即便大王不明说,臣也已全然明了了。太仆公是大王的外祖。若说别人对大王有二心。吴太仆却是绝不会的。他都已经对大王失望了,大王难道还不明白自己错到什么地步了么? 如今的局面谁也怪不得,要怪也只能怪大王自己。大王已经绝嗣,此事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再也瞒不住了。平原君嫡长子业已诞下,平阳君却尚未迎娶,嗣子更不知何日才会诞下。而赵章一族早以削夺宗籍,诸子也皆已被安平君诛杀。故以周礼之制,君上无传,选诸嫡弟最长之嫡为嗣,若无,则选诸弟最长之嫡为嗣,所以平原君嫡长子既为先王嗣孙,自当立为大王嗣子。这本来没什么可说的。 然而大赵如今的局面却全然不是如此。大王错行之下,国柄尽在平原君之手。朝中卿士尽皆依附,如今宜安君一系谋乱自戕。更是无人可抗衡平原君。平原君隐为无冕之主,牵一发而动全身,进退皆会震动朝堂。 大王以平原君嫡长为嗣已是必然,平原君为嗣君亲父,为避嫌名也必然要引退的,若是不引退,那便是把柄,内有窥权之人,外有秦楚为敌,骂名足以要了他的命,更会让大赵动荡难安,再无宁日。 若是当真退了呢,谁可接印?若接了又如何压服群臣?国中明有一相暗有一相,保嗣君者既为保平原君,保大王者必要打压之,乱源已定,难免其乱,依然是再无宁日,以当今天下之势,大赵定将是国将不国的局面,大王还想安居其位? 唉……大王已引群臣皆为仇寇,又无治国之能,将大赵的社稷弄成眼下这副模样,若是不禅让,还有第二条路可走么?” “不,不,寡人不退,寡人不退,寡人退了只有死路一条,寡人,寡人……” 赵何根本没将触龙的话听进去,紧紧地拥着御案筛了半天糠,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急忙喝道, “触龙,你胡说!天下哪有当真禅让之说?当年燕王哙听信了你们儒家那番胡言乱语,将君位让给相邦子之,结果如何?结果如何!燕国被齐国灭了!” 稻草终究是稻草,如何也就不了命的。触龙抿着嘴唇听了赵何的辩驳,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说道: “那能一样么?燕王哙有子,大王无子。子之连燕国宗室都不是,平原君却是大赵公子。燕王哙一系实权在握,大王您呢?况且子之实为窃权行骗的无能之辈,掌权三年将燕国弄得一塌糊涂,只是靠骗取燕王哙欢心才得以窃位,他能与平原君相比么? 子之之乱致使匡章灭燕,乱源乃是燕王哙之子太子平不甘君位旁落,又有兵权在手,为何不想从庸人手中夺回君位?我大赵何人会有此想?难道是平原君府嫡长公孙么?平原君他日仙去,这大赵的君位莫非不是他的?他为何要乱,莫非权势熏心,要提前从亲父手中抢夺君位不成?如此做除了会使他必然到手的君位不保还有何用处? 大王啊,您若是要比,总要说出可比之事、可比之人吧。如此乱比,您让臣……唉——” 触龙说到这里,看到赵何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怅然之下只能颓丧的摇了摇头,心中再也没有一丝对劝君禅让的愧疚之意了。 “若是大王依然不明白臣的苦心,臣也不再苦劝了,只说一说大王如今为何必须禅位于平原君。 其一,平原君实权在握,有能力与其争权者皆已伏诛……噢,虽说赵造他们眼下还没死,其实也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而大王所行昏招已经将群臣引为仇寇。就算大家嘴上不说,等得知大王绝嗣之事以后。也必然多有人会提出禅让之事,到那时响应者必众,大王将更加被动。 其二,若论支系,大王虽是吴后嫡子,但经此一乱又逢绝嗣之事,恐怕也比平原君的庶子身份好不到哪里去。等群臣闹起来以后。必然会有人翻当年先王易储和沙丘宫变的旧账。先王以大王为储之前一直是以赵章为储,赵章乃是韩后嫡子,论支系也当由他继承先王之位,不然的话赵章也不敢如此妄为,以致引起沙丘宫变。 安平君他们给先王所上谥号是为‘武灵’,‘灵’者乖谬无德也。先王一生驰骋天下。拓土千里。可称大赵第一明君,何处乖谬,何处无德?自然只有先易储后再欲相易,以至于引起国乱这一件事。 李兑自尽之后,大王为安抚安平君一系宗室,仍然未改先王谥号,那就是承认先王易储之事乃是不应当的。那岂不正是说您自己这君位来路不正么?您君位来路不正,却纵容安平君他们杀了先于您为嫡长的赵章,这个帐又该怎么算? 这本来就是笔糊涂账,但嘴长在人身上,怎么说不是理儿?所以只要有人翻这些旧账,大王这君位便是不正的,大王又有什么能力压服住这些人?大王乃是弑正储又弑君父而固君位之人,这便是‘暴’啊。又有什么资格赖在这君位之上? 如今权柄在平原君,人心在平原君。大王又君位不正,最当接任先王君位之人也早就死了。论情势,论周礼,谁又当是最该做大赵君王之人?大王还在这里毫无主见的只是不肯放手,莫非以为别人当真没有办法将你赶下君位么?” “这,这,这……” 赵何怎么也没想到触龙说了半天,最后的结论居然是自己没有资格当赵国君王。这个结论登时将赵何弄懵了,再也没有主意了,他发了傻一般紧紧抱住御案,一双无神的眼睛茫然盯着殿门,仿佛再也没有了一丝生气。 触龙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就是不想再做这个“重臣”了,颓然的望了面前这个自己曾经向其忠诚了许多年的年轻人许久,最终还是长长地叹口气,费力的拄着地站起身来,转身便要出去,不过没有走几步,他又想起了些什么,站住身头也不回的说道: “大王害怕平原君欲害你性命,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要说他窃取君位的最佳机会乃是李兑沙丘宫变之时,当时大王被高信挟持,他若是当真有邪念,只需用些手段借高信的手取了大王的性命,这大赵的君位便顺理成章是他的。他当时没有这样做,大王一步步逼迫他之时他也只是步步退让,若是没被赵造逼急,也不会有那份要杀赵造的奏章了,足见他对大王之诚。如今万事尽皆有利于他,他又为何要害大王的性命? 如今赵造之乱刚平息,平原君依然在避嫌以求大王下诏诛杀赵造,还来不及心生取而代之之想。不过嗣子已诞,万般情势皆已逼迫到了不能回转的地步,也由不得他总是兄友弟恭了。这个空当恰是大王自退求保的最后机会,为求更多转庾之地,大王应当力求先机尽快主动禅位,以免群臣当真翻旧账令您无路可退。臣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至于大王如何抉择,臣……唉,臣告退。” 说着话,触龙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的走出了大殿,而在他身后,伏在御案上的赵何却已经完全呆住了。 ………………………………………………………………………………………… 先秦的通讯技术落后到了什么程度?打个比方来说,那就是赵胜在邯郸都已经将赵造给灭了,邯郸之西两三百里地之外的涉邑军中才刚刚开始传说赵胜要请辞的不确切消息。 消息传的这么慢倒不是说军队没有加急军报的办法,而是像赵胜请辞或者赵造作乱这类的消息不属于军队快马急报的范围。不但不属于,为了稳定军心,像这种消息还得尽量隔绝在军营之外才行。 然而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军队又不是完全隔绝在世外的存在,外头能听到的风声,军营之中同样一点不落。于是“大王与相邦生隙,相邦被迫请辞。燕国能不能守住还不一定,今后大赵会如何谁也不知道”的风言风语便像雨后的笋子一样在营区内迅速扩展开来,闻者无不耸动,虽然不安的情绪在迅速作出反应的赵奢等主将的介入下已经得到了有效地控制,却依然免不了以各种形式向外扩散着。 如果是平时,或者是别处的军队之中出现这样的传言,虽说难免会引起混乱。但只要弹压住总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然而如今并不是平时,而刚刚开拔到涉邑的军队也不是别处能比的,这五万人马虽然刚刚才从武安方向开拔过来,但很快就将与秦国杀来的八万大军发生正面的碰撞,这样的不安情绪将带来什么已然不言而喻。 战之胜在于军心之安,尚未接敌自己便先乱了军心。别说得胜了。要是不被全歼或者溃散都算对不起天理。然而此时屯扎涉邑的赵军已经没有再后退避敌的可能了,自从楚军对齐国莒邑围而不困之后,秦军已经不可能继续观望形势。再加上赵国权贵之间的纷争,秦国出兵攻打赵国,救燕削赵的最佳时机已经到来。 所以在消息确切以后,秦王即刻命令屯扎平周的中更胡阳部八万余人马迅速朔汾水北上,由晋阳之南的大陵跨越韩国边境突入赵国境内。转而东进直扑赵国西部重镇阳邑,意图攻占阙于,控制漳水上游形成顺水而下直扑邯郸的攻势。与此同时,十余万后备秦军也在迅速集结之中,秦赵大战已经在所难免。然而就在此时,顶着天大压力整军备战的赵奢才刚刚将手里的五万赵军带到距离阙于还有二百多里地,处于漳水下游极其不利地形的涉邑。并且军中还出现了极为不妙的苗头…… 虽然天幕已经完全黑沉了下来,但不远处的太行山峦却依然清晰可见。犹如一头首尾难见的巨兽横亘在天边。涉邑已经深入太行山系,山高地险。少有缓平之原,赵奢的五万军队屯扎下来居然不能全数集结于同一处平谷之中。为了相互交通。以免出现讯息上的断绝,即便进入深夜,跨乘快马的传令兵们依然在各处行营之间来回穿梭着。 主营之中篝火连天,前方时时传来的秦军动向急报让将士们卧眠亦不敢宽甲,兵器始终不离身边。底下的将士尚且如此,身为主将的赵奢所承受的压力更是可想而知。 繁星绚烂的天空之下,赵奢贯甲顶盔,身上披着一件大氅缓缓地行走在帐篷遍地的行辕之中,他满腹里都是心思,遥遥望见西边蜿蜒曲折的太行山,陡然间回想起出兵之前跟牛翦分析过的军情,不免有些怅然。那时候赵胜和赵造还在僵持之中,有牛翦撑腰,他赵奢虽然难免有压力,却也是什么都不怕的,然而此时他除了身负的压力,更多的却是揪心。 “其道远险狭,譬如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赵奢想到这里,忍不住闭目长出了口气,这番话正是出兵之前他对牛翦分析的阙于大战必然要出现的情形。以阙于险峻的地形来看,如果当真在那里打起来,就像两只老鼠在狭窄的洞穴之中争斗一样,再多的智谋都是用不上的,只能靠勇气取胜。赵奢并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经过了两千多年的演变以后,已经被另一位军神级的名将简化成了一句军事明言——“狭路相逢勇者胜”,但,此时的他却已经对自己的判断犹豫了起来。 “勇者胜”……他赵奢并不缺乏面对强敌的勇气,不然的话在云中大战时他就不会率领一支孤军冒着必死的危险冲进疯狂溃逃之中的匈奴骑兵阵中了。然而他一个人的勇气有什么用,麾下的这些将士当真已经有狭路相逢搏命而击的勇气了没有? 没有,应该没有。不要说狭路搏命的勇气了,恐怕此时将士们连进击阙于的勇气都还缺乏。如果有可能的话,赵奢现在恨不得让他的将士们都变成聋子,只有聋子才有可能完全听不见邯郸传来的那些让人不安的消息。然而这一点他赵奢同样做不到,也只能无奈的长长叹气了。 “啪”的一声响,身旁矮树上一根大拇指粗细的树枝被赵奢硬生生的掰断了下来。赵奢依然陷于苦苦的思索之中,并没有被自己制造出来的响动影响到,然而匆匆向他走来的许历却陡然停了停步,片刻之后才再次大步走了过来,走到赵奢身后啪的一声抱了抱拳道: “将军,下头的人又逮着两个胡乱议论朝政的兵士,末将已经按您的军令予以重责了。” “喔……” 赵奢似乎对此并不关心,回身看了看许历,接着又转回头望向了远处的山峦,仿佛下意识的轻声说道, “军心……” 许历忍不住俯首抿了抿嘴唇,接着又抬起了头来,颇有些犹豫的问道: “赵将军,您说相邦能将此次的事平下去么?” 赵奢并没有回答,只是不置可否的轻声笑了笑,半晌的沉默过后,忽然啪的一声掰断了手中的树枝,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即刻传本将令!诸军从即日屯扎涉邑,明晨起增筑营垒固守险要,敢言进军阙于者,斩!”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第一要务 关乎自己性命的大事谁会轻易丢下不管?所以在触龙挤进宫门以后,众卿士在何矍等王宫扈从的拦阻下虽然不敢闯宫,却依然三三两两的聚在宫门前议论着昨夜里的事。不过正如虞卿所说,触龙进去总算比刚才赵何闭门不纳是个进步,就算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饱读诗书的卿士们还是将刚才那些故意说给赵何听的难听话收了起来,重又摆出了一副文明礼貌的高素质。 许久的等候过后,宫门再次发出了“吱哽哽”的响声。这次应当是触龙出来或者大王传见群臣了,卿士们一阵激动,急忙呼呼啦啦的涌向了宫门,再次将第三大的庶务官虞卿和财神爷剧辛挤在了后头。 “走,过去看看。” 徐韩为和蔺相如一直站在远处注视着宫门方向,陡然看见卿士们一阵骚动,哪能不知道是有说法了。徐韩为连忙抖了抖袖子便要向宫门走去,谁想站在他身旁的蔺相如却犹豫了犹豫,紧接着便将刚刚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皮笑肉不笑的道: “徐上卿,下官还是不过去了吧?” 徐韩为不觉一愣,但随即就明白了蔺相如的意思,抬起右手平张开来,手心向上一比,接着又向下一翻,点着头说道: “也好。这般是成,这般是败。蔺下卿的眼睛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徐上卿快去。” 蔺相如连连点起了头。急忙催促徐韩为。 …… 从宫门里挤出来的正是触龙。相较他出来,卿士们更盼着赵何传召,所以陡然看见触龙满头的白发从宫门缝中挤出来,登时一阵失望,纷纷乱乱的问道: “左师公,大王怎么说的呀?” 触龙出了门,宫门便在他身后再次关上了,他贴在宫门上撒望了众卿士半晌,等大家渐渐安静下去以后才沉住气道: “诸位,大家先回衙理政去吧。” “理政!这时候谁还理得下政去呀?” “这叫什么个说法?凭什么撵我们走!” “今天要是没说法。谁也不许走。大家闯宫!闯宫!” …… 卿士们顿时被触龙的话惹急了,纷纷扬扬的大闹了起来。触龙咬着牙紧紧的闭了闭眼,猛然高喝道: “都吵什么吵!孙瑜,你闯呀。你闯呀!有种你便闯!老夫不拦你!” 触龙几乎从来没这样发过火,群情激奋的卿士们顿时被他的气势吓住了,谁还敢再吭声?触龙粗粗的喘了半天的气,这才渐渐稳下了情绪颓然的说道: “诸位且听下官一言。逆贼皆已被擒,伏诛是早晚的事,大家堵在宫门口也没什么用处,反而,反而耽搁了公务,总没有人替你们去做……” “我们等得起。” “对,我们等得起。大王不能没有说法。” …… 卿士们听到这里又是一阵纷纷扬扬,不过摄于触龙刚才的威势,倒是没有人敢再乱喊了。触龙无力的摆了摆手道: “诸位都听我说,逆贼被擒,伏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谁也翻不了的。此事大家心里都明白,堵在宫门这里不过是在赌一口气罢了。大王现在心里很烦,诸位,诸位还请给大王些时间冷静冷静。” 说到这里触龙也不理会卿士们怎么想,回身敲了敲宫门道。 “何都尉,大王要看宜安君的罪证,你这便带人将罪证都搬进去吧。” “诺,诺,小人知道了。” 隔着宫门。何矍唯唯诺诺的答应了一声,却说什么也不肯开门。众卿士正在琢磨触龙的话。等何矍答应以后才反应过来,登时又是一阵纷纷扬扬的说道: “大王烦?今天谁心里不烦?” “就是呀,这才想起来看罪证,早干什么去了。” “看吧,好好的看,我倒要看看他能看出什么替赵造他们保命的说道。{书友上传更新}” …… “看罪证”虽然让卿士们极度不满,但总算是个说法,更何况这么重要的罪证都是画押留底儿的,而且大量人证都在拘押之中,大家也不怕赵何毁灭证据,听到这里虽然还在那里不依不饶,但激愤到当真闯宫的情绪却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与虞卿他们同样挤在人群后头的徐韩为忍不住无声的笑了笑,心知已经没必要再等下去了,接着转身走出宫门,走了没几步远便手心向上地抬起右手挥了一挥,接着背起手缓步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蔺相如的眼睛确实没问题,看清了徐韩为的那番动作以后,忍不住抬袖擦了把汗,连忙反身奔到马车前,一边拽着袍角往上爬一边急忙吩咐道: “快快快,去平原君府。” 马车辚辚而起,与此同时宫门那里的卿士们也开始向外撤去,人群之中到处都是纷乱的埋怨声: “等了一夜就等了这么个结果,这叫什么事儿!” “这还幸好是赵造他们完了,要不然的话咱们还不定有没有命在这里等一夜呢。” “先王在世的时候哪会让咱们受这个委屈?君不正臣难安,谁还有心思理政。” “我说孙亚卿,行了行了,左师公难得发回脾气,您这是头彩。呃,对了,您在外头到底有没有门路啊?” …… 这些话谁都能听出来依然是说出来恶心赵何的,刚才被挤在人群之后的虞卿和剧辛满脸都是复杂的表情,站在一旁注视着人流渐去,等黑着脸的触龙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来以后才慌忙迎上去围住了他。虞卿连忙急切地问道: “左师公。大王到底是怎么说的?” 剧辛同样也是一脸的焦急。压着虞卿的话音问道:“是啊,大王到底说什么了?您,您今天这番话怎么让人听着这么怪异啊?” “唉——” 触龙并没有回答虞卿和剧辛的话,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的说道, “老朽听说,今晨平原君府诞生公孙了。” “平原……公孙?” 虞卿和剧辛不明所以的相互觑了觑,虞卿连忙道, “这是好事啊,左师公。可。可,您怎么想起说这个了?” “唉——” 触龙双目失神的望着远去的众卿士,不由得又是一声长叹,半晌才道。 “好事,是好事。可大王……却绝嗣了。” “……啊!” 虞卿和剧辛猛地一惊,呆了片刻才惊呼了出来。 …… 许久过后,宫门前总算彻底安静了下来,何矍带着手下的扈从小心翼翼地出了宫门,一边环顾着四周,警惕着有没有躲在暗处准备闯宫的人,一边指挥着手下将堆在宫门外的一摞摞公文全数搬进了宫去,等最后一个人撤了进去,急忙命人再次关紧了宫门。 罪证很快便被抬到了内殿。此时瘫在御案边上的赵何依然没有从失魂落魄中回过神来,眼角余光看见弯腰抱着大摞公文的那些扈从走进殿门,登时被惊着了似地急忙挥舞着双手高声叫道: “寡人不看!寡人不看!寡人不看啊……” 赵何这副疯了一样的表现瞬间吓住了跟着扈从们进来的何矍,他顿时左右为难,烦乱的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着牙横下心来让扈从们将公文全数堆在了殿门里,紧接着便仓皇的逃了出去。 大殿里再次一寂,赵何砰的一声将头扑在了御案上,然而呆滞的目光所望的方向却恰好对着殿门。那些公文就像烈火一样焦灼着赵何的心,然而极其漫长的对峙之后。赵何终于还是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来,他脚下有如千钧之重,每走出一步都需要费尽全身的力气,然而御案所在的地方距离殿门并没有多远,很快的。赵何便软软的瘫在了杂乱的公文堆旁边。 那些公文是分了几十批送来的,又被卿士们在宫门外翻了不知多少遍。早已经乱了序列,只能杂乱的堆在一起。离赵何最近的那份摆在最上面平展开的公文是对赵造准备写给他的密信的抄攥,上边的每一个字都清晰的映入了赵何的眼帘。 “……平原府破,赵胜成仇,君若欲安位,可为佐辅者唯臣也。当速定计,尽除赵胜羽翼……” “唯臣也,唯臣也……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呜……” 赵何先是发了狂似地仰头大笑了一阵,但很快的,他的眼角便止不住的落下了泪来,合身扑在杂乱的公文堆上放声呜咽了起来。他从来未曾经过锻炼的身体是那般瘦弱,以至于撑不起那身君袍,就算全身心与那堆公文叠在一起,在这空荡的偌大殿堂里,却依然显得那样渺小…… ………………………………………………………………………………………… 大司马赵禹是个大忙人,哪有功夫和群臣一起去堵宫门?等将赵造父子等人控制住押解安稳了以后,哪里都来不及去便一溜烟儿的跟去了平原君府,盘腿坐在君府正厅里一边抱着块刚出锅的酥饼大嚼,一边不住的拍打着落在衣襟上的饼渣,间空里才空出嘴来对坐在几后摸着下巴看赵造罪证的赵胜说道: “大王搞什么名堂,咱们万事都弄利索了,他怎么还没有旨意?要让咱们等到什么时候,这事这么难下决断么?” “再等等……” 赵胜闻言抬头看了看赵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忽然长叹了口气,无奈的抿了抿嘴唇才道, “咱们还是耐心等一等,不要急慌大王,大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什么性子呀这是?哼!” 赵禹不满的哼了一声,斜着眼觑了觑赵胜,接着又仔细地拍打起了身上的饼渣, “就算从寅时开始算。这都几个时辰了?生孩子也该生下来了吧。” “哧——大司马慎言。你这叫什么比方啊。噢,对了,邹同过来……你上后头问问夫人吃东西了么。” 赵胜顿时被赵禹逗笑了,对着厅门外吩咐了邹同一句,接着却转了话题, “宜安君他们虽然伏了法,不过后头的麻烦事还多的是,而且已经火烧眉毛了。大司马,大将军到什么地方去了?” “嗐,大将军又不是瞎子。什么看不明白?” 赵禹咬了一块饼,囫囵吞枣的嚼了几下咽得不免有些急了,重重的打了个嗝才道, “这是非窝最怕军队参与。大将军敢不躲出去么。可大将军眼不瞎,就算不肯跟咱们搅和,可也不敢躲太远,就在邯郸郡周围转悠呢,前天才传回来的消息,到伯阳了。如今邯郸算是安稳下来了,相邦一道令,大将军转眼就能回来。” 伯阳在邯郸西南方向的漳水边上。赵胜闻言点了点头,随手将几上的公文往旁边一推,抱起双臂低着头寻思了寻思。抬头道: “嗯,西边……大将军躲出去除了不想搀和是非,最主要的还是要亲自出面安稳各处军心。伯阳,嗯……秦国人已经动了,大陵、阳邑拦不了他们多久,正面决战只能在阙于。赵奢如今身上压的担子太重,大将军想必会在他撑不住的时候亲自出面。对了,赵奢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赵禹打着嗝伸了伸脖子,压了一口气才道:“这两天整天忙赵造的破事,倒没来得及细看。好像。呃,以军报来看,如今应当到涉邑了。逆漳水河谷而上,还有二百多里地就到阙于。相邦放心,咱们军中最能沉得住气的就数两个人。一个乐毅,一个就是介逸。你别看廉颇整天咋咋呼呼的。他根本排不上号,连周绍都不如。” “廉将军有那么差么……” 赵胜不满的看了看赵禹,轻轻的叹了口气道, “赵造和我争斗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不可能不影响军心,如今我能放下心来么。” 赵禹嘿嘿一笑道:“这也是没法子,要不末将为啥要夸赵奢呢。对了相邦,您从燕国回来之前是怎么吩咐廉颇的?这倒不是末将瞎打听,要是相邦不提赵奢,末将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这事儿来,廉颇孤军在燕,末将实在是有些不放心啊。” 怎么吩咐廉颇的赵胜还真不敢当着赵禹的面明说出来,轻轻笑了笑道: “燕国方面该安稳的都已经安稳了,燕王被软禁控囚,底下重用的人都被换了一遍,已经很难再起乱子,廉颇留在那里坐镇,要的就是一个拖字。至于能不能完全拿下燕国还得看西边对秦和南边对楚的情形。 如今我最担心的正是此事,乐毅在彭城,赵奢在涉邑,若是因为赵造谋乱的事乱了军心,怕是难以收拾。如今赵造伏法,虽然邯郸这里善后还得需些时候,但乐毅和赵奢他们那里却已经刻不容缓。” 赵禹吃完了饼,啪啪的拍了两下手道: “相邦的意思莫非现在就请大将军回朝坐镇安稳军心?” “嗯。大将军必然是要回来的,不过这次他出去是‘奉了王命’,你我没有权力相请,还需禀明大王才行,可大王那里……” 赵胜抬头舒了口气道, “大将军必然是要请回来的,不过就算不考虑大王怎么说,等大将军回来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军情急如火,你我等不起。大司马不如这样,你即刻以司马署的名义分别向各地驻将,特别是晋阳周绍、云中朱晋、涉邑赵奢、彭城乐毅和蓟城廉颇传递加急军报,不用说别的,就说‘赵造作乱已连夜扑灭,朝廷已安’即可。” “哈哈哈哈,末将等的就是相邦这句话呀。要不怎么说相邦回来末将便心安了呢,不然的话没有人能在上头撑住,末将这些人也只能举步维艰。” 赵禹开心的大笑了起来,啪的一拍膝盖,接着跳起身胡乱向赵胜拱了拱手笑道, “成了,吃也吃饱了。末将这就去吩咐传报,也好让赵奢他们安心。” 赵胜笑呵呵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 “周绍、乐毅、廉颇那里可以暂时不用过多理会,不过秦国绝不会轻易给大赵面子,赵奢那里人手紧绌,除了要给他吃颗定心丸,还需喂饱才行。除了刚才说的那些军报以外,大司马即刻向大将军传报,让他硬凑也要凑出至少三万精兵支援赵奢。噢,另外请示一下大将军,看看情况若是允许,是不是让周绍去戳一戳秦国。” “诺!” 老兵痞说的是平常,关键时候却绝不会含糊,赵禹虎虎生威的拱手应诺一声,接着便大步跑出了厅去。 ……………………………………………………………………………………………… 蔺相如很快就赶回了平原君府,范雎哪里都没有去,一直在君府门房等着。见蔺相如的马车到了,急忙迎出了门楼,不等蔺相如跳下马车,急忙扶住他小声问道: “那边情况如何?” 蔺相如倒是不慌不忙,在范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没有说话,却先笑呵呵地将右手摊平了向上举了举。范雎顿时一头雾水,急忙问道: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成了。” 蔺相如连忙拉着范雎走到了远离君府大门的地方,嘀嘀咕咕的将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接着紧张的舔了舔嘴唇,紧紧的压住声音道, “范先生,这次咱们可是实实在在地做‘贰臣’了,公子却还不知道大王那里是怎么做的,下边该怎么说可得好好合计合计。”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无君 夕阳西下的时候,温暖的平原君府主母寝居里已经安静了下来,忙碌了一天一夜的仆役们早已经开始轮班休息,只有几个当班的使女陪在季瑶身边,服侍她用了晚膳之后已经没有什么可忙的了,全数围在榻边兴趣十足的逗弄着那个以睡觉为主要任务的小小婴儿。泡-书_吧( 那小家伙实在太小了,以至于一天时间的百分之七八十都在睡觉。要不是出生在君府,还没出生便选好了奶娘,不像平民百姓家的孩子那样两三天之后才有奶吃,他现在恐怕除了睡觉、喝几口水或者尿尿拉粑粑之外便没有什么事可做了。吃饱喝足以后没了心思,又将两只粉嫩的小拳头从襁褓中挣扎出来,护着胖嘟嘟的腮帮呼呼大睡了起来,任凭那几个趁季瑶不注意便抽空子戳一戳他的小使女怎么逗弄都不肯睁一睁眼,顶多也就是在睡梦里皱皱眉头以示抗议,却连头都不愿意转一转。 “睡长睡长,我们还要长大个子呢,是不是呀?就像爹爹那样……” 虽然分娩时折腾得不轻,但休息了一天以后,季瑶已经可以起身了,身上半盖着锦被,用肘支着榻趴伏在小宝宝的旁边深情的望着他。一头乌发顺下来拂在襁褓之上,接着便用手拂开了,生怕发梢扎着她的宝贝。于是在这一瞬间她浅浅的笑靥之中立刻盛满了初为人母的奇妙光晕。 侧身坐在塌沿上的乔蘅看到季瑶这副模样,便与陪在旁边的那几个使女一起止不住的偷笑。乔蘅中间倒是回去休息了一会儿,但很快又赶了过来,她实在是睡不着,总是止不住的渴望看一看那个小家伙。再说爷爷私底下不是还偷偷说过一句话吗:夫人生的是男孩,你没事儿就过去沾沾喜气儿。喜气儿,那可是喜气儿呀!虽说爷爷说的实在玄妙艰涩,乔蘅懵懵懂懂地完全想不明白其中有什么能言明的道理,但依然不敢,也不舍得有丝毫的怠慢……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黑了下来。厅室里点起了减半的灯烛,柔柔的光芒弥漫在四处,更显得静谧了。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就在当班的那两个奶娘准备抱小家伙去休息的时候,外厅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那开门声极是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到了厅室里的人,季瑶她们本以为是里里外外转悠了八趟的赵胜回来了。谁想刚刚抬起头向室门看去,就见冯蓉踮着脚尖一边伸头向里看一边轻轻的走了进来。 冯蓉不像季瑶和乔蘅那样闲在,云台署那边一摊子的事儿,中午时分就已经离开了君府,乔蘅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过来。陡然看见她似乎满腹的心事,忙起身迎过去轻声问道: “蓉儿,这么晚了你……” “蘅儿,夫人。嗯……你们都先出去一会儿,我有些话想跟夫人说。” 冯蓉着实有心事,没来得及见礼便下意识的揉着衣带支支吾吾了起来。季瑶没有吭声,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那几名使女连忙乖巧的退了出去。奶娘正想上前去抱榻上的那个小家伙。谁想季瑶却摆了摆手,于是她们也只得跟着使女们一同敛衽退出去了。 片刻过后,内室里除了依然在呼呼大睡的那个小东西以外只剩下了季瑶三个人,冯蓉急忙趋步跪坐在了榻边,粉面上顿时一急,压住声音匆匆的说道: “夫人。不好了。刚才,刚才奴婢在云台署听见大夫们都在传说。传说……” 说到这里,冯蓉已经紧张已极。慌乱之中被唾液噎了一下,顿时咳了一声,竟然说不下去了。她是乱军之中都不会眨一眨眼的人,哪曾出现过这种情况?乔蘅登时被吓了一跳,急忙追过来问道: “蓉儿不要慌,到底怎么了?” “唔,唔……大夫们都在传说,传说大王他……” 冯蓉焦急的点了点头,连连咽了好几口唾沫,这才匆匆的说了起来,可还没说几个字,立刻掩面呜咽了起来,抽抽泣泣的说道, “大王他绝嗣了!” “啊——夫人!” 乔蘅登时惊呼了出来,惊慌失措之中急忙惧怕的掩口望向了季瑶。然而季瑶却是满脸的镇定,俯下脸用手心在襁褓上轻轻拍了几下,沉默了半晌才幽幽的问道: “云台署的大夫们都在传说了么?” 季瑶这幅镇定的模样更是惊到了冯蓉,她害怕地捂住了包着小家伙的襁褓,急切的说道: “莫非,莫非夫人原先已经知道了!可,可,那岂不是要把小公孙接到宫里去做嗣君了么,他,他可才出生啊!夫人,夫人怎么办呀!” “蓉儿!” 乔蘅忽然之间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不确切的东西,急忙拽住了冯蓉的胳膊,就在这时季瑶微微摇了摇头,轻笑一声又接着慢慢的拍起了身边熟睡之中还什么都不懂的那个小家伙,怅然的叹了口气道: “我们怕是要搬家了。泡-书_吧(唉,还不知是福是祸呢……” …………………………………………………………………………………………… 没有人知道是福是祸,毕竟这件事不论结果如何都会引起极大的震动,虽然未必有腥风血雨,但只要有一丁点的处理不当都会给平原君府带来万劫不复的下场。 就在冯蓉急匆匆的去找季瑶的同时,正准备回后宅的赵胜却被乔端缠住了,两人对坐的正厅之中气氛极是压抑。 “……那件事已经在大夫之中传开了。伯服说徐上卿早上等消息的时候跟他说过,此事已急,大王若是应对失措,他们也顾不上公子怎么想了,只能在群臣之中将此事挑开以此造势。如此虽然会将大王和公子都逼进墙角,却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秦楚虎视眈眈,这件事越捂越会人心惶惶,倒不如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固然会暂时引起混乱,但趁着赵造作乱余波未息。各处人都还在紧张戒备之中,反倒更容易将事情平息下去。” 乔端仿佛做了亏心事一样一直低着头,坐在他对面几后的赵胜同样在低着头。但等乔端说到这里却肃然的抬起脸问道: “蔺相如和范雎他们自己怎么不过来说?” 乔端被赵胜问地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赵胜,半晌才道: “这种事公子以为伯服和范先生真的不怕么?赵造之乱虽平,人心却并非那么容易安抚下去的。秦楚在外动兵。燕国也没有十足把握能拿稳,按说此时应当少出些岔子为好,但公孙已诞,大王又丝毫不懂如何安抚人心,自己将退路堵死了。弄得朝中人心浮动,随时都可能动荡。若是不逼着公子进一步,还能有什么办法…… 伯服和范先生虽然不敢直面公子,却并不隐晦此事是他们做的,以老朽之见,这并非贰心,其实还是一个忠字在作祟。公子给大王留了一条路,然而即便大王当真如公子所愿那般走。今后便能永远拖下去么?忠字老朽不敢胡论。但……老朽并不觉得公子有什么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呵呵,忠……” 赵胜无奈的摇了摇头,沉思半晌才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 “这件事赵胜确实没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然的话也不会拖到赵造要取我命的时候再以命相搏。只是这件事来的实在太不巧了,到了我去河间。万事都已经有进无退的时候才揭开盖子,让我……唉——本来我想再拖些时候的。至少要拖到心无旁骛地完全解决了燕国之事以后再说,却不曾想事事相逼。最后弄成了这副模样。” 乔端一直不错眼的望着赵胜,听到这里不觉长叹了口气,抬头道: “公子容老朽说句不敬的话。君王之份在前,公子莫非当真不想?” 赵胜双目炯炯的望向了乔端,许久之后才笑吟吟的说道:“利字当头无人不念,君王之份更是如此。但赵胜所想的有些事,当世之人未必能明白……实话而已,绝无做作。” “噢?” 乔端不由得眯缝起了眼来,他与赵胜相识两年有余,深知赵胜是那种有什么说什么的人,更何况今天在这密室之中对着自己这个心如洞烛之人,又是事已难返的境地,他在明言之后更没有说虚假话的必要,但……乔端却着实不明白赵胜心里在想什么。 ……………………………………………………………………………………………… 赵造变乱后的两天之内,另一条可怕的消息至少在邯郸城及其附近完全传开了,那就是“君王绝嗣”。并且还有一个说法,此次赵造作乱最根本的起因就在于此。这条消息最初只在官府内部来回传说,但很快便突破官方的壁垒扩散到了民间,于是作为赵造作乱的后续影响,该消息再一次引起了轰动和不安。 然而与此前的种种重大消息相比,这条消息造成的影响却显得颇有些不同。在此之前不论是赵武灵王易储、沙丘宫变还是赵胜请辞,不论事实如何,朝廷都会对消息进行严厉封锁,并要做一些杀鸡儆猴的举措,至少在行动上还是在徒劳地阻止消息蔓延的。但这一次朝廷却似乎对此已经麻木了,不但没有采取任何干预措施,就连各府衙的头头脑脑们在听见手下人胡乱议论时也全是一副作聋作哑的模样,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他们就算不敢明说,却也是有纵容消息扩散意图的。 没有人干预瘟疫般传播着的消息,赵国朝堂中人就像没有这件事一般继续做着自己该做的事,虽然远比人们预计的要晚许多,但到了赵造被擒的第二天早上,宫里还是传出了明旨,除首逆赵造被判枭首外,共有十一名封君连其子系被夺君封、削宗籍,另有七十多名宗室子弟被削夺宗籍,与其余二十多名非宗室朝臣将领一起论罪,分别予以判斩、幽囚、放逐等处罚。经此一役赵成侯六支余脉仅存其三,安平君府、原阳君府、宜安君府皆没,反倒是那位因为行事鲁莽被赵造排除在外的成武君赵正因祸得福,与从来都是不哼不哈的成侯第四支裔孙柏人君赵霍一起保住了君号封邑。 又次日,赵王再发明旨,虽然与以前一样没有明确给沙丘宫变定性,亦未修改赵武灵王谥号,却追夺了老安平君赵成一切封谥。算是在一定程度上为屈死的武灵王赵雍报了仇,自此赵成一派有影响力的人物尽没,再也无法左右朝局。 与此相应的是。邯郸城再次加强警戒,大将军牛翦被召回朝,并于路附署军令命各地将领不得擅离值守。同时赵国朝堂发生重大变动,诸多要职更易。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平原君赵胜请退东武封邑,改归巨鹿郡实管,并交卸诸多相邦职事,分授上卿徐韩为、虞卿掌理;司寇佐贰范雎进大司寇位、获亚卿衔随朝资政;司士佐贰蔺相如交卸本职、进亚卿衔随朝资政,附理交通诸邦事务;另外云台署晋一级。司官冯夷进亚卿衔,与庶务五司平级。 重要职司的变动往往是朝局变化的晴雨表,对此不关心者恒不关心,但有心者却不难发现各衙司哪怕曾经最懒散的官员也变勤奋了,不但天天点卯上衙,并且四处视事,就算最零碎的事务也不敢有半分懈怠。如此情形很快引出了后续影响,虽然没有人明说什么。但以白家为代表的富豪巨贾们却都开始了不显山不露水的运作。更多货物涌向街市,既平抑了数月以来因为二赵朝争不断攀升的物价,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安抚了民心,在事实上防止了再次出现混乱。 虽然也难免有反对者,但主流的力量却不约而同的做出了求稳的选择,于是最终具有决定的意义的事便顺理成章的发生了:三天以后。赵王再发明旨,传相邦赵胜入宫共商要事…… 御花园还是那个御花园。只不过仲秋无雪,人还是那两个年轻人。只不过心绪却变了。两道颀长的人影依然不紧不慢的向前挪着,但左边的那个却显得有些颓萎了。 “……寡人,我……我知道眼下的局面都是咎由自取,当初不该,不该……我,我吉日禅位后便搬出邯郸,只求王……只求能赐一处小宅居住即可……” “大王,先不提这些事可以么?臣弟也求大王一件事,今后不论情形如何,还请大王继续称臣弟一声‘王弟’。” 两个人都站住了,赵胜轻轻呼了口气,缓缓地转头笑望起了赵何。这副笑容与既往无异,但赵何却是一阵心惊,急忙微微俯身道: “不不不,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虽未行禅让之典,我,我却是知道外边的情形的。人心在,在……唉,左师公说的那些话,我悟了多日才渐渐有些明白。得人心难,失人心易,我……” “呵呵,名不正则言不顺……天下多少事都坏在了这上头,只可惜人心不悟。” 赵胜轻轻摇了摇头,随即怅然的望向了远处。赵何不由得微微愣住了,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才犹犹豫豫的问道: “王,王弟。你能跟我说句实话么……当初听说了寡人绝嗣,你,你当真不想君位么?” “想。” 赵胜斩钉截铁的应了一个字,顿时让想听些虚假安慰话的赵何愣住了,但赵胜并没有为此而感到惭愧,遥望着远处默然片刻,抿了抿嘴唇才道, “不过不是现在。臣弟原先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头臣弟并非大赵的公子,而是一家商贾的账房,虽不愁吃穿,却也碌碌无为。在梦里头臣弟就想,要是有一天能掌尽天下权势,万众敬仰该有多好啊。要是能那样的话天天皆是山珍海味,夜夜皆有美婢陪侍,对什么人都能呼来喝去,实在是人之盛事。 然而等梦醒了以后,臣弟才发现自己并非什么账房,而是大赵的公子,梦中所想伸伸手便能无所不有,丝毫不费力的。可当发现这些时,臣弟却又难有梦中那般心绪了,这倒不是臣弟喜欢梦中那般碌碌无为的生活,而是因为梦中所想固然招手即来,但所要付出的却又何止万千,身上所负担的重压又有几人当真明了。 臣弟做相邦,大王一向权柄尽赋,臣弟除了没有君王之名还缺什么?大王将君位禅与臣弟,臣弟除了得一个君王之名,却又能多什么?除了换个称呼,还不是要像先前一样做。日日夜夜本无真正的区别。若说荫庇子孙,大王绝嗣之下,臣弟做不做君王又有何区别?呵呵。还不是只会让其中一人得享君位,其余人依然是五世而斩的福运么。更何况强敌于外,此事必为他们攻我大赵的话柄,臣弟纵使能再进一步。所受压力不也更进一步么。” “寡人,寡人……” 赵何听到这里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清楚赵胜这是在刨白自己,却又听不出什么虚假之处,在一瞬间他甚至陡生保住君位之想。但很快他又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并不是赵胜会不会有怜悯之意,而是情势已经逼迫到了不得不行的地步。赵何的心再次灰了,却也坦然了,轻轻叹了口气道, “怎么会没有区别?为相为公子终究是人臣,如何能与君王杀伐决断相提并论。王弟不过是遇上了寡人这般的君王,若是换一人呢,岂会是一样的。” 赵胜笑了笑道:“大王说的不错。君为一世。相为一任。臣弟记得父王在世时曾放豪言道:秦虽大国,干臣如云,然王荡(秦武王)无用之匹夫,国强何用?说的正是君相之别,其实有一强悍之君犹如猛虎驱羊相斗,纵使群臣皆如弱羊。却也未必斗不过弱羊所驱之群虎。 然而虎终究是虎,羊终究是羊。无论为君者是虎是羊,莫非万事皆不更易么?当为虎之君卒。为羊之君亦卒以后,群羊依然是群羊,群虎依然是群虎,只要群虎之君为虎,群羊之君为羊,这天下之势莫非不会更易?所以郑庄公固然可称虎君,竟一战而败周室,然而当他离世之后,郑国却渐弱渐亡,不复存世,郑庄公当年之霸到了如今恐怕连谈资都算不上了。 大王所想其实与先王所想是一样的,父王之后若是换一强悍之人为君,大赵不至于渐渐走到眼下局面,臣弟自然也不会有君王之份,更不敢做君王之想。但即便大王犹如父王一般强悍,可称虎君,却一定能保证下一世君王也如父王那般强悍,大赵当真不会像郑国那样么?臣弟不相信,大王也必定不会相信的。” 赵何听到这里忍不住茫然的摇了摇头,讪然的笑道:“左师公说寡人没有为君之能,确实也是,王弟所说的这些,寡人每一句都听得懂,却又实在不明所以。寡人当君王的时候便不想理会这些,如今将什么都放下了,更不想去理会。只是寡人实在有些好奇,王弟说了这些又有何用?说来说去不还得有个君么,贤也好愚也好,也只能看家国的造化了。” “贤君昏君,家国兴衰都系在了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没有忽兴忽败的道理……” 赵胜感慨的笑应了一句,但紧接着却住口了,笑吟吟的思量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笑道, “国不可无君,正如人不可无首,否则便是一堆死肉一盘散沙,但君是什么却是不大一样的,或许今后‘君’只是一名号而已,万世维系一国却非政所出处,家国制度恒定不移,群贤理政,百姓监督……呵呵,算了,有些事臣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而且以当下的天下也并非那么容易做到的,不妨慢慢看吧。 还是说些眼下的事,大王禅让之事已经不能不行,不过君位更易以后,外有秦楚,内有宵小,必会有假借大王之名攻讦臣弟者,所以大王刚才所说离开邯郸去住这件事,臣弟看最好还是不要考虑了。” “啊!这……”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是向古的道理,邯郸城里有一个新君一个旧君怎么可能不乱?难道赵胜他要来绝的……赵何就算没有治政之能,这么简单的道理却还是明白的,顿时头皮一阵发麻,刚才好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绪登时又紧张了起来,哆哆嗦嗦的乞求道, “王,王……我今后只想安安静静过这余生啊,不管是谁要我谋乱我也不肯答应的,只求王弟看在同气连枝的情分上给我一条生路啊!” “大王您想多了。” 赵胜连忙扶住了双膝一软差点跪下的赵何,连连在他背上拍了好几下才安慰的笑道, “臣弟不是那个意思。国有二主社稷必乱,但大王终究曾是君王,即便不想参与是非,做他想之人难道便会放过大王么?臣弟不让大王离开邯郸正是防着大王被人假借名义的情形。大王今后还是留在邯郸,臣弟为大王奉上‘太上王兄’尊号,别宫优养,既可以厘清大王与朝政的干系,又可以防止宵小有可称之机,还能向天下宣示大赵之安。大王为了大赵的社稷还得准了臣弟之请才行呀。” “太上王……王兄?” 赵何哆哆嗦嗦的抬起了头来,怎么都觉着这个从来没有听过的词儿仿佛有些熟悉。这不正与先王当年自封的“主父”异曲同工么?只不过先王是实权在握的“主父”,而他赵何却只是别宫闲居,跟朝堂再无丝毫关系的“王兄”罢了。虽然这个称呼让他难免一头雾水,但他知道,自己的命不会丢了,而且,而且别宫而居不理朝政,除了不再拥有那个君王名号,身边也必然会多出许多“保护”的人,但除了这些以外,他却实在想不出与以前还有什么区别,而且这样岂不是再也不用整天忧心了么……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倔将军对阵准君王(上) 秋天的丽日之下,涉邑的山谷之间到处回荡着䦆锹的“叮叮当当”声,裸着健壮肩背的将士们全员上阵,在险要处挥汗如雨地抢筑防敌工事。{书友上传更新} 将士们对这项命令极其不理解,但同时又干劲十足。原因无他,他们那位出身宗室,并且立有赫赫战功的主将赵奢一点也没比他们少出力,此时也撅着腚,赤着膀子在乱石堆中悠着胳膊和大家一起传递巨大的石块。兄弟们都长着眼睛呢,明白这才是真正的爷们儿,当着真正的爷们儿的面谁要是还敢胡乱放屁,弟兄们都不会放过他。 大晌午头上差不多快要开饭的当口,当值戒备的许历在乱石堆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寻摸了过来,滴溜溜的转着大眼珠子撒摸了半天才看清赵奢在哪里,连忙提了口气,跳身做出一个飞燕撩水式几步奔向了赵奢,离着老远便高声喊道: “将军!将军!邯郸来消息了!” “噢?” 赵奢与身旁一起忙活的几个兄弟同时回头循声望了过去,等看清是许历以后便抛下了手里的活儿连忙擦着汗迎了过去,小声问道: “什么消息?” 许历满脸都是兴奋,拉着赵奢离人群又远了许多才急切的小声禀道: “赵造伏诛了!” “你说什么!” 那短短的五个字顿时惊到了赵奢,使他不由自主的转头望向了依然在忙碌之中的将士们。他心中百感交集,想到这些日子所受的压力,竟然有些想哭的冲动。他身上所受的压力有多大无人能够理解,那里面除了来自朝廷的无限心理压力,还有将士们给他的压力。 赵奢手下这五万人将近一半是跟着赵胜从云中拼回命来的,与赵胜感情极深,在军中传开赵胜请辞消息的时候,甚至有人制造出了“将军准备放弃阙于,带领大家杀回邯郸保相邦除奸贼”的谣言。他知道这是将士们在向他施压,他知道这些战时执戟。平时扶犁的将士们并不明白朝廷里殊死争斗的本质是什么,这样的义愤仅仅出于感性的好恶取向,但他却又不能屈从。他能怎么办?也只能强行压制。 现在好了。终于拨开乌云见了太阳,许历匆匆讲述的那些过程对赵奢来说并不重要,他只要确定那五个字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心里刚刚放晴的时候,许历忽然又说了一件石破天惊的事。 “根据信传,大王准备于月后择吉日行禅位大典,将君位禅让给相邦……” “……搞什么名堂!” 赵奢几乎喊了出来。许历哪敢将自己原先就知道实情的事说出来,咽了口唾沫急忙道: “将军小声些……据说。据说是大王绝嗣了。” “绝嗣?” 赵奢顿时呆住了,大张着嘴不敢相信的望向了许历,但是很快他就想起了牛翦那天跟他说的那些话,现在细细想来他才陡然明白这几个月出现的这些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明白了牛翦为什么要让他解那团乱麻。 绝嗣、削权、作乱……赵奢在一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事情,猛然捏紧右拳啪的一声砸在了左手心里,低声命令道: “这件事可以传出去,不过……即刻传令全军。加紧增筑营垒固守险要。不得有误!” “不是……将军,兄弟们听说了此事必然是军心高涨,而且大将军那里马上又要补来三万人马。这可是战机啊,咱们不抓紧进军阙于还等什么?” 许历顿时被赵奢说愣了,然而刚刚劝说了一句,赵奢却猛地一瞪眼。不容置疑的低声喝道: “传令下去,敢言进军阙于者。斩!” ……………………………………………………………………………………………… “……霍县令原先倒是见过我的,可那天见了却说什么也不肯让我从马车上下来。离得老远就在那里打躬作揖。泡-书_吧(说是离宫已经收拾好了。咱们霍校尉跟他是同宗的本家,当时听见就火了,虽然把霍县令拽到一边嘀嘀咕咕的,可还是让我听见了一两句,说是什么‘你要是不想干了也别连累我’,还有什么‘赶快去收拾王庄’。后来,后来,我们到了的时候,人家霍县令带着人正在那里抱着大扫帚忙得满头大汗,满脸满身的都是土,一看就是原来没想起来收拾……” 虽然所说的话题多少有些忌讳,但妻以夫荣的小女子们躲在自己家里哪有什么顾忌。平原君府温暖如春的主母寝居里,刚刚从沙丘回来的白萱坐在塌沿上,一边逗弄着怀里的小公孙——呃,过不了多久之后就将是小太子了——一边欢快的讲诉着路上的趣事。围在她周围的君府夫人、如夫人和使女们被她逗得一阵阵的笑,满室之中盈满了欢声笑语。 小家伙这些日子正在迎风长,没几天的工夫就已经圆鼓鼓的不成样子了,此时躺在白萱怀里很乖,听到娘和姨娘她们的笑声,也跟着认同的依依呀呀了起来。他那张小嘴不小心碰着了襁褓的一处边角,便一口逮住细细地品尝了起来,一声不响的仿佛在思考一个极其重要也极其严肃的问题——离宫是什么呀?好吃吗? 虽然按照邯郸的风俗,小家伙要到满月的时候才摆酒赋名,拜上宗庙撰入宗谱,并且因为宗室的身份还得拜帖太宗署报备,但事实上他此时已经有名儿了,叫做赵丹。帮着赵胜给小家伙起名儿的倒不是那位当年为赵胜赋名“承捷”的左师公触龙,而是平原君府首席门客乔端。按照他的说法:丹者,赤色美石也,属火,正可寓公孙诞日之事。这名字倒是有说道,也符合先秦赋名原则,但是包括赵胜在内都没想到,小赵丹所得到的这个名字居然就是历史上他某位亲叔伯兄弟的名字,这或许就是命吧…… 为人赋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必须是与主家极其亲近,而且为主家所敬重的人。各方面条件乔端都具备。不是他还能是谁?更何况人家乔端还是平原君府正儿八经的内亲,小赵丹拐了弯儿的外曾祖父,别说赋名了。就连府门内外都是平趟,现在不就陪着赵胜在寝居外厅里坐着么。 乔端这次过来名义上是作为内亲迎接白萱,事实上却是趁这机会看看他拐了弯儿的小曾外孙。不过看上两眼也就罢了,总不能老是抱着不撒手。所以等白萱她们去了内室,乔端便在赵胜的陪伴之下坐在外厅里,一边时不时的转头望望突然起了笑声的内室,一边扯起了别的事,接着赵胜的话头笑呵呵的说道: “公子盛情老朽自是心领了。只是公子也知道老朽现在身子越来越懒,实在难承盛命呀。” “乔公这话就有些不对头了。你看人家许夫子,都已经八十多岁的人了,还不是照样四处跑。要想有个好身子,就得多活动。赵胜知道乔公与许夫子不一样,不过闲下来终究对身体不好。” 赵胜依然是不依不饶,挑了乔端的“错儿”接着笑道, “乔公说这些话还是因为那年发下的誓。不过如今和那时不一样了。赵胜将要忝居君位。任用贤良便不再有什么顾忌,乔公也没有必要计较那些虚礼。务实自然是有些难为乔公,不过做些资议总不是难事。再说等蘅儿搬去了宫里不能天天相见,乔公孤身一人若是再没有些事做那不是太孤凄了么,所以赵胜才想起请乔公入仕的。这既是对家国好,也是为乔公好。乔公万万不要推辞。” “这……呵呵,那什么。呃……好吧。不过上卿似乎有些……” 乔端矜持的讪笑了起来,想想蔺相如和范雎都亚卿了。自己这个整天受他们拜的老头子得个上卿位也就是君王体恤多给些钱花罢了,倒也多少有些坦然,想了想没再说下去,俯着身子小声笑道, “公子说蘅儿,老朽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公子今后做了君王,便与先前不一样了,原先……原先府里头的人可以随意些,可今后若是还让妃嫔在外头乱跑,难免会惹人笑话,所以老朽看……” 说到这里乔端眨眨眼不再说了。赵胜愣了一愣,立刻明白了乔端的意思,舔着嘴唇略略思忖了思忖便站起身“驮驮”的向内室走去,扶着门框向着里边一撒眼,满屋子的人接着一静,全数好奇的向他看了过来,于是赵胜便有些如芒在背了,吭哧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的道: “那个,你们听说过麻将没有?” “麻将?” “什么麻将呀?麻绳做的么?” …… 一屋子头发长见识短都莫名其妙的相互询问了起来,这样幼稚的问题登时让赵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不经意间瞄见依然身着劲装,英姿煞爽的冯蓉光洁丰韵的小脸上全是求知的神情,终于咽口唾沫下定了决心,傻呵呵的一笑道: “没什么,我也是刚听别人说的,只是随口问问。呵呵呵呵……呃,那个萱儿啊,一会儿你三哥三嫂过来,你别忘了跟你三哥说一声,让他将大梁那位吕方吕先生调到邯郸来做事。” “吕方?公子怎么想起他了?” 白萱顿时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左右看了看季瑶她们。赵胜笑了笑道: “没什么,那年在大梁见着你的时候,吕先生那个儿子,好像叫吕不韦的不是就在旁边么。我看他颇是聪颖,要是请名师好好授教授教说不准能成才,你让吕先生将他带到邯郸来吧,送到荀况先生那里学些诗书,看看将来能不能为国所用。” “喔,知道了。” 白萱是精过了头儿的人,还能听不出赵胜这是想说别的话又觉着不妥才临时转了话题。她还从来没见赵胜这样尴尬过,所以虽然乖巧的应了一声,但见赵胜说着话便挠着头皮转身走了出去,还是捂着嘴与季瑶她们一起相互觑看着偷偷地笑了起来。 乔端也捻着胡须无声的笑上了,仔细想想自己刚才那主意着实有些多余,赵胜做事本来就颇为出人意料,公子侍妾在外头乱跑就已经够惊世骇俗了,那继续让妃嫔在外头做事似乎也算不上什么,所以看见赵胜满是尴尬的走了回来,便摇着头轻笑一声遮了过去。干脆也不再提了。 就着这时候,内府管事施悦忽然轻轻推开厅门伸进了头来,看见赵胜急忙禀道: “公子。大司马过来了。” “噢?” 赵胜闻言又恢复了从容,点了点头道, “好,我这就过去。你让邹同请大司马在前厅稍等。” 施悦并没有应命而去,反而犹豫了犹豫才有道: “不是。公子,大司马像是有什么急事,这会儿已经在院儿外头等着传见了。” “这么急么?” 赵胜不觉一阵诧异,下意识的望了望同样一脸奇怪的乔端。这才再次点点头道, “也好,请大司马进来。” “诺。” 施悦急忙答应一声,重又合上门再次退了出去,不片刻的工夫只见赵禹急匆匆地闯进了厅来,连礼也来不及见便将一幅字绢塞进了赵胜的手里,气愤已极的说道: “这个赵奢实在不是个东西!相邦您好好看看,他这叫什么!” 赵胜诧异的看了看赵禹。接着展开字绢上下默读了起来。片刻之后登时惊讶的轻呼道: “固守涉邑!赵奢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干什么!末将看他纯粹是官当大了,胆子却小了,连战机也敢贻误!亏大将军还说他是勇将,屁的勇将!” 赵禹本来就已经气急了,此时见赵胜与他想法相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登时愤恨的高喝了出来。他最后这句话声调着实太高了些,话音一落。内室中接着传出来“哇——”的一声婴儿啼哭。 赵禹此时才想起来这里是平原君夫人寝居,立刻被那哭声吓得矮了半头。正有些不知所措呢,忽然听见季瑶轻声哄着孩子道: “丹儿乖,丹儿不哭,叔爷爷和爹爹说话呢。好了好了,乖了,不哭了……” 叔爷爷?……季瑶这番不显山不露水的奉承登时让赵禹满心里舒坦,不知不觉的便矜持了起来,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正想道句谦,皱眉苦思的赵胜却已然接口说道: “赵奢不是大司马说的那种人,或许……大司马还是尽快行文相询,若是没有特殊情况,还是让他尽快进兵,万万不可贻误了战机。” “诺,诺,末将这就去。” 都已经“叔爷爷”了,赵禹哪好意思不唯唯诺诺?急忙声音低八度的应了一声,连停留也不敢停留的慌忙退了出去。 ……………………………………………………………………………………………… 太子爷的叔爷爷哪是那么好当的?不论怎么分析,如今也是尽快出兵阙于的最佳时机,若是错过了谁也不知道今后情形如何。 赵禹晕乎乎的乘上马车一阵风的冲回了司马署,回到衙厅吩咐人即刻写信询问赵奢以后便端起杯子咕咚咕咚的灌了了水,喝完后“咚”的一声将杯子往几上一惯,急忙跑到堆放文书的长案边取来文房,将一幅干净的白绢往几上一铺便提笔“唰唰”地写了起来,然而没写几个字紧接着又停了笔,气哼哼的盯着自己的字迹看了片刻,立刻团作一团惯在了地上,抬头高声叫道: “老沈!老沈在外头么?过来!” “诺诺诺,大司马吩咐。” 那老沈是司马署得力的刀笔吏,随时在大司马衙房侧厅里待命,听到赵禹的喊声急忙跑了过来。赵禹威风八面的坐在几后矜持的点了点头道: “本官有封信要写,你来帮我代笔吧。” “诺诺。” 老沈答应了一声,急忙取来文房在侧面几上铺排好,坐下身才笑道, “大司马这是公函还是家信?” “嗨呀,家信家信,哪那么多废话,我说你写。” 赵禹黑着脸站起了身来,背着手走到老沈的几前,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说道, “你这样写:赵奢,你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写。” “诺。” 老沈连忙点了点头,随即伏案疾书了起来,谁想刚写了一句“介逸贤侄见字如晤”,停下脚步低头看过来的赵禹忽然低喝道: “谁让你这样写的?” “啊?赵奢将军的字不就是介逸么?” 老沈登时被问的一头雾水,刚刚抬起头张口结舌的解释了一句,便看见赵禹哼笑了一声,极是不满的说道: “本官刚才不是说了么,我说你写,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写,不要乱改。就这么写:赵奢,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写。” “诶诶,诺……” 老沈这回不只是一头雾水了,更多的乃是对上官不重视自己文笔的委屈,然而吃人饭服人管,他也只能无奈地换了幅白绢埋下头按照赵禹的吩咐写了起来。 赵禹直勾勾的看着老沈哆嗦着手将“赵奢,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写在了绢面上,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继续踱着步说道: “大将军荐你领军御敌,看的是你有勇有谋,你怎么能负了大将军的期许呀?军机军机,讲的就是一个快字,你若是耽搁了,怎么跟大将军交代?怎么跟朝廷交代?又怎么跟相邦交代…… 你还别觉着没事,本将今日不是以大司马的身份说你,而是以叔父身份想说。你小子不要糊涂,下个月相邦便要受禅登位了,能不能顺利践位全看你这一榔头砸的准不准,狠不狠…… 你小子不要忘了,要不是相邦把你从大梁扒拉了回来,你能有今天?不要当上大将便忘了是谁给你的恩。这次若是耽搁了事,让秦国人得了逞,就算你小子有命回来,老子也得将你的脑袋拧下来,别怪老子没跟你说过……” 老沈一边写一边嗒嗒的掉汗珠,心中暗自想道:这封信要是发出去,我这辈子的文名不就彻底毁了么。天作孽啊……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倔将军对阵准君王(下) 赵禹那封“家书”很快就随司马署问询的公函到达了涉邑,这时候赵奢依然冒着大太阳领着弟兄们玩儿命似地修筑着防敌工事,等站在工地上擦着汗上下读了一遍那封信,顿时笑喷了一脸鼻涕,向那名来送信的兵士一挥手,接着便取衣裳回了牙帐,让行军记室刘昧取来文房,略一思忖即刻命令道: “复函相邦及司马署,先草拟。” 公函是有格式的,什么抬头、敬称等等等等讲究很多,除非是特殊情况,一般都是先草拟正文再誊写修饰。刘昧点了点头,随即提笔俯在了几上。 赵奢背着手一边踱步一边缓缓说道: “夫为将者,受于君命挥师击险,其情也迫,其形瞬变,无有未行而定巨细之理也。奢受命而行,寐夜无敢息,刺情探报者昼夜驱驰,视敌情如指掌,可击当击,可守当守,君勿忧也。昔闻孙武子言:‘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诚其言也,望君思之……好,就这般去发吧。” 赵奢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可刚刚甩开笔头的刘昧却还以为赵奢没说完,等听清赵奢让他去传发,这才愣了一愣,抬头问道: “完啦?可,可将军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么?” “嗯,说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赵奢笑呵呵的点了点头,二话没说就大步走出牙帐直奔防敌工事而去,将暗自打算“偷窥”些赵奢想法也好心安的刘昧一个人傻愣愣的丢在了那里。 ……………………………………………………………………………………………… 军情急迫,牛翦得到命令并没有接着回邯郸,而是在伯阳从牙缝里再次挤出三万人马增援赵奢以后才启程回京。回到邯郸大王那里怎么也是得拜见的,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不还没禅让么。如果这么快就不认旧主,别说于他牛翦名声有损,就算赵胜那里也必然会再多粘几条“迫君让位”的暗中骂名。 不过见赵何也就是说上几句“我回来了,您歇着吧”之类的客套话,多的事儿不能提。人家赵何现在正伤心呢,牛翦能闲着没事揭人家伤疤么。那可是未来的“太上王兄”啊,又不是阶下囚或者即将的离魂。 虚礼程序过后,牛翦即刻随赵胜去了平原君府。于是乎那些紧急的实在事儿便一股脑的喷发到了眼前。 “赵奢驻留涉邑?末将于路疾赶,也没曾接道信函……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也没怎么说。就是通报了一声,我已经让大司马去函询问了。” 赵胜不放心的应了一句,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 “赵奢那里不知情形如何,若是有什么困难还需说清楚了我们才好应对,可他什么都没说,实在有点不像他的性子呀。” 牛翦思忖着“嗯”了一声,抬头道: “胡阳主力已经突破阳邑。不日即可围困阙于,赵奢这样不紧不慢……嗯,相邦,末将刚刚得到传报,说是胡阳已遣一军杀奔武安,此情确切了么?” 赵胜点头道:“已经确切了,胡阳攻破阳邑以后随即分兵两万向东直插武安,另有后续人马尚不知多少。武安是邯郸西门。胡杨这样做看似急袭邯郸。其实还是扰兵之计,阻止大赵救援阙于。不过武安若失,虽然两万人马难以形成对邯郸的攻势,却可以与阙于成犄角牵制我军行动。这是可攻可守的安排。胡阳深得司马错亲传,用计用到明面上,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物。赵奢他这样做……” “武安万万不能有失。” 牛翦是赵奢的举荐者,而且又不清楚他那里的具体情况。实在不好说什么,只得微微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道, “末将看不如这样。廉颇在燕国那十五万人不能动,就算动也来不及。周绍在晋阳的人马也万万不能后撤,否则攻我大赵的就不只是胡阳这么点儿人了。{书友上传更新}云中人马又离得远,还得防止义渠不助大赵反而趁火打劫,虽然能动一部分,但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我军兵力紧促,要保住武安暂时也只能靠手里现有的这几万人马。虽是困难了些,不过若是末将亲自去坐镇,应当还是能守住的,就看赵奢怎么做了。” 赵胜笑吟吟的摆了摆手道:“不,大将军还是坐镇邯郸,武安那边我去。本来我昨日便想动身的,不过大将军没回来终究还是不放心。” “啊?这……相邦还得三思啊。” 牛翦登时一惊,急忙劝阻道, “现在不比以前了,你……嗐,相邦您要想清楚,旬月过后您便要践位,这可是国之主啊,万万出不得岔子。” 赵胜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践位之事大将军难道以为那么轻松?这次胡阳出兵临时加的名号是什么大将军又不是不知道,是在说我‘侵人社稷又迫君让位’,秦国人敢这么挑事,那是因为大赵国中依然有人不服,廉颇在燕国那里压力也很大,韩魏与我结盟更是不敢公开,而义渠也只有看见大赵此战完胜才会坚心于盟。所有人都在看我怎么做,这时候我能退么? 更何况这般情况下只有我针锋相对的去武安,那里的军心才能高涨,才有希望大挫秦军攻势,而不仅仅是保住武安。也只有武安能得一大胜才能让守燕、抗秦、防楚的各处人马斗志大涨,与大将军去是不同的。大将军只管放心就是,不过就是两万秦军罢了,能有多凶险。再说就算凶险,咱们跟匈奴人打的时候情况怎么样?我都跟他们对上面了,还不是没事。大将军要相信我,也要相信赵奢,恐怕没等我到武安,赵奢就已经大捷了也说不准。” “嗨呀,这……” 牛翦脸上一黑,啪的一拍膝盖就把脑袋扭到一边不吭声了。他还能再说什么,现在的战局之下赵国最大的脓疮被挤破了,可以说是人心最为浮动的时候,要不然一向行事果断的赵胜也不会一个劲儿的往后拖。完全是一副不想解决问题的架势。这都是被逼无奈啊。 现在赵胜已经被挤到了只能摊牌的地步,为了稳住阵脚确实也只能以身作则鼓动军心。军心这东西很是玄妙,为将者都清楚却又说不清道不明。赵胜出面和牛翦出面肯定不一样,可牛翦怎么能放心让赵胜去呢?再一想他忽然又想起了赵武灵王当年继位的事,登时更是一阵无奈,暗自想道:他们爷俩怎么都是一样的苦命呢。别人都能安安稳稳的继位当君王,怎么他们就得不到这般的消停…… 赵胜仿佛看见了牛翦在想什么,呵呵一笑满不在乎的说道:“大将军是怕我没有当君王的命吧?人命在天,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要是没有的话,我就算躲在邯郸不也是一样么?先王当年南征北战的时候从来没考虑过这些不也没事么,我赵胜怕什么?大不了也就是一死呗,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疯了你,别胡说!” 牛翦着着实实被赵胜这番洒脱惊到了,下意识的坐直身便要扬巴掌,但在一瞬间过后他又猛然想起面前的人是谁。于是只得怏怏的放下了手。正被赵胜气得不停喘粗气呢,就看见大司马赵禹攥着份帛书急匆匆的奔进了厅来。 赵禹满脸都是急迫,看见黑着脸不住翻眼皮瞅他的牛翦,登时来了个急刹车,被惹急了似的高声叫道: “赵奢他娘的反了这是!相邦、大将军,你们看看他这回函算什么狗屁玩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充那深藏不露的样子,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 赵胜还没从将老牛翦惹恼了的快意中回过神来。不由得一诧,刚刚问了一句。赵禹便将那幅帛书铺在了他的几上,与此同时牛翦也慌忙起身凑了过来,上上下下的看了两眼,脸上顿时又黑了几分,狠狠的一咬牙,低声劝道: “相邦,末将看您还是留在邯郸,武安那里末将去。” 赵胜此时两只眼珠都已经被帛书上短短的几行字挂住了,半晌都没有吭声,许久过后缓缓的抬起头来,脸上不由的闪过一丝笑意,轻轻的在帛书上拍了两下道: “看样子我不去武安都不行了。” “相邦!” 牛翦和赵禹同声惊呼了出来,然而赵胜却微微的摆了摆手,笑呵呵的对赵禹说道: “大司马即刻给赵奢回信,就说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是给他过多牵绊反而会缚住他的手脚,该赢的都赢不了了。从即日起朝中不许再议阙于军事,随赵奢怎么做。另外他所需用的也要绝对满足,不可有丝毫克扣。我去武安以后,朝中军务由大将军坐镇运筹,相关诸司不得违命。告诉赵奢,侧翼有我撑着,武安无忧,让他沉住气不要受他事干扰。” “嘿……诺!” 刚刚才坐在几前的赵禹黑着脸重重的捶了下膝盖,无奈之下只得暗自兴叹,心里想道:这哥儿俩真算得上臭味相投了。 ………………………………………………………………………………………… 公函再次传到赵奢那里时,他和他的五万大军已经在涉邑屯扎了整整十天,而牛翦再次拨给他的三万人马也被他用来当了两天多的筑城工匠。而在他的对面,胡阳的六万先头部队迅速突破阳邑防线,距离阙于只剩下了短短一天的路程,突袭武安的两万人马也跨过漳水,只需三日急行军即可抵达武安,就在他们身后的秦韩边境线上,上十万的后备秦军已经做好了胡阳部顺利占领阙于后随时跟进的准备。传信的快马远比成编制的急行军要快得多,于是得到了消息的涉邑军中顿时大哗。 面对群情激愤的众将士,许历诸将终于沉不住气了,十多个人齐刷刷的聚集到了赵奢营帐之外,一阵纷乱的请见过后,赵奢方才紧紧地捏着一幅字绢低头从帐中钻了出来,不等众将说出什么有实质意义的话,立刻将那幅字绢高高的举了起来,高声喝道: “相邦有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将拥军而行,杀伐禁止皆出于我。你们不遵将令速去筑城,到底要做什么!” “将军!” 赵奢连话都不让说了,许历他们怎么甘心。谁想刚叫出一声“将军”,铁青着脸的赵奢立刻怒喝道: “将令绝不可轻移,敢言出兵阙于者斩!” “好好好好,将军。” 记室刘昧在一帮子武夫里头算得上大文豪了。眼看着局面越来越僵,急忙打着圆场道, “末将等不敢违抗将令,绝不会触犯将军。可将军您也得想想呀,军情紧急。相邦都已经亲自上阵了,你我难道……” “刘昧!” 赵奢没等刘昧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怒然问道, “你这般可算妄议进军阙于?” “我……” 刘昧猛地一愕,还没反应过来,赵奢便已猛地向身后招了一下手,咬着牙怒道, “本将有明令。敢言进军阙于者斩。记室刘昧妄议军情。虽未曾明言进军阙于,亦为有罪,酌情减其一等,罚杖二十!来啊,将刘昧拿下行杖!” “诺!” 将军亲卫是只听将令的,不论对错。闻言之下立刻有几名军士高声应诺,不容分说就把刘昧按倒在地。噼噼啪啪的打起了板子。 赵奢的这般决然顿时惊住了众将,就在大家目瞪口呆的当口。赵奢已经踩着刘昧的惨叫声黑着脸来回踱起了步,还没走出几步紧接着一停身,抬手向众将一扬手中帛书,厉声喝道: “相邦明喻说的清清楚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即日起即便朝堂亦不许妄议阙于之事,你们莫非便敢抗命么?如何打本将自有主意,不需你们胡乱议论。刘昧半犯军令当责,若是再有人如此,便与妄议进军阙于同罪!都给本将规规矩矩的做事去……滚!” 局面已经彻底僵住了,众将默然的注视着赵奢,直到他高喝出一声“滚”,这才默然的转身离开。赵奢紧紧地咬着牙注视着远去的众将,半晌都没有吭声,这时候刘昧已经挨完了杖刑,屁股上就像开了大片花似的鲜红一片,趴在地上吭吭哧哧的动也不能动,赵奢铁青着脸斜了刘昧一眼,咬着牙厉喝一声“扶他回去敷药”便猛地一掀账帘再次钻进了账去。 帐中一片昏暗,赵奢紧紧的闭了闭眼,颓然的坐倒在了地铺上,刚才打在刘昧身上的军杖就像打在他心上一样,让他霍霍的疼。他知道将士们如今已经情绪高涨,更知道气可鼓不可泄的道理,但是他有他的章法,也必须按照自己的章法去做,却又不能跟任何人说。 赵奢再次展开了那份公函,当那些在昏暗中颇有些难辨的字映入眼帘时,他不由颓然的长叹了口气,一把将公函捂在了心口。其实他已经没必要再看了,那上头的每一个字都已经刻在了他的心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从主政者嘴里说出来,而且还是在军情如火的形势之下说的,已经是对带军在外的将领最大的信任。 赵奢与赵胜已经共事了这么久,他相信赵胜必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当赵胜真的这样选择了之后,赵奢身上的压力却更大了,因为这份信任固然是赵胜对他的信心,但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催促呢。他赵奢现在所肩负的已经不仅仅是一场战争的胜负,更是赵胜为君以后的大赵兴衰之关键所在。这副压力在赵奢看来比原先未知二赵相争结局时还要大,以至于他都有些不敢确信自己能不能撑到自己计划中的那一天了。 “阙于,阙于……胜败关键都在你了。雷将军,如今我能给你的也只有一封信函。我知道你在阙于压力很大,但阙于不是大陵和阳邑,不能再失了。当年在云中你我早已深知,我知道你的守城之能可冠全军,你说什么也要给我拖住啊。只有你拖住,小弟这里才能运筹出一击而胜,让秦人数年十数年不敢进犯的局面,才能给乐将军和廉将军他们缓解压力,让我大赵转危为安。也只有你拖住,秦军才不敢增兵,亲赴武安鼓舞士气的君王才能无忧。拖住,能拖住么……” 拖住,赵奢相信能拖住,他也必须强迫自己相信能拖住,因为这一战并不仅仅是为了打败胡阳,更重要的乃是大挫秦军士气,让他们在很长时间内不敢进犯,使大赵的新君王能够有足够的时间稳固朝政,兴复先王大业。否则的话即便能胜,今后也只会让大赵陷入永无休止的内忧外患之中。他没有任何选择,只能这样做。 赵奢没有选择,赵胜同样没有选择,就在赵奢手里那封信函从邯郸发出来的当天,赵胜也带着一万多人马火速奔赴了武安。这一万多人马堪称可怜,却又是在云中援军短时间内无法赶到的情况下,赵国能在邯郸郡内动用的唯一一点机动部队,他们这一万多人再加上驻守武安的一万多人将成为缓解赵奢侧翼压力的唯一力量,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旗鼓相当的两万多秦国精锐。 这一场仗规模实在是太小了,只能算整个秦赵大战中一个小小的环节,所以即便有一个未来的君王亲自参与其中,后世严谨的史学家们也没有给它什么浓墨重彩,只是在某本史书的某个犄角旮旯里记载了这样一句话——“是日,帝幸武安,满城皆振。”这句话实在是太简短干涩了,甚至连去做什么,结果如何都没有写,唯一能引起人们注意的只有最后那个字是“振”,而不是“震”……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夜雨(上) 八月丙申日,会霖雨大作,沟壑皆平,山峦河谷尽皆陷于一片白茫茫的雨雾之中。**泡!书。吧*武安城西二十余里的十八盘山脉险要处,五千余前突的赵军精锐依山设险,战车为墙拒马为寨,在狂风大雨之中严阵以待,随时准备迎击已不足百里之外的秦国军队。 武安县城四门紧闭,城头上披甲林立,剑戟森森,到处都已是一派战前的紧张氛围。大战在即,又逢即将登位的君王亲临,武安民众群情振奋,除了妇孺老弱或主动或在朝廷强令之下提前疏散了出去,几乎所有丁壮全数登城助战。 未时三刻,县衙门外早已平地三尺水,频繁来往的马车车轮溅得水花四射,虽然难免将近处披着蓑衣四处奔忙的差吏兵丁们扑打得全身透湿,却也没人有工夫停下身骂句娘了。 县丞朱庆此刻已经临时变身为治安大队长,带着全员县衙差吏与赵胜从邯郸带来的护从们一起严守在县衙之外,冒着雨谨慎的严查着每一个出入衙门的人。 朱庆不敢有丝毫懈怠,虽然被大雨浇的实在难受,只得自己顾自己的躲在屋檐下避雨,但只要院外有一丝声息,都会带着人急忙迎出去看一看情况,若是当真有人要进衙,自然免不了严厉盘查一番,若是没人的话,便连忙抹一把脸再次躲回檐下,却连门房的屋门都不敢进的。 县丞在一县之中已经是二把手了,但朱庆此时哪敢有半分的官架子。这倒不是他如何的不拘身份,而是就算他官架子再大,只要想到此时正在北边两进院门后头的正厅里与诸多军中大员紧急密会的准君王,便实在感觉不到自己是个官儿了。 赵胜是在正午时分到达的武安,没有做丝毫休憩便与从邯郸带来的大司马赵禹,将军闵越、武安守将许裕等人开起了紧急会议。 许裕和他的手下一军万余人马是在月余前秦国异动时才从信都调防过来的,并没有专门的指挥所,一直在县衙里办公。县衙里哪会有那么标准的作战室,当厅并放几张长几。上边铺上硕大的作战地图就已经算指挥部了。 “……秦军前日越漳水,于今晨已抵鼓山,距我武安不足百里。今会大雨。湿滑难行,弓弩难张,必然不敢急袭。大雨阻了他们的路途,很有可能使他们临时改变主意。此处,还有此处,山谷相环,除南山可成居高俯攻之势,其他方向都可让秦军成寨防守我武安方向。极有可能是他们暂时驻军之处。” 许裕擒着根短棍在简易的地图上不住点画着,赵胜他们则围成一圈静静地听他介绍。半晌过后许裕住了声,两手撑着几案的赵禹便抬头看了他一眼,长身在地图上的点了一点,肃然说道: “嗯,约莫六十里,此处距武安具体多远?” 赵禹是许裕的老上司了,许裕哪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应道:“走十八盘狭道六十五里。此处已入十八盘山,距我前军四十里。” 赵禹又“嗯”了一声,接着直起身对低头抱着膀子站在旁边看地图的赵胜说道: “以此前分析判断,该军之目的乃牵制赵奢救阙于,其意虽在武安,却更是为了拦截赵奢。不过若拿不下武安。他们势必会随时受我武安方面骚扰,在武安站不住脚便谈不上侧后牵制赵奢。所以武安城难攻之下。他们不会强攻,却必然会进袭。目的在于震慑我军,让我不敢出城,他们立下脚配合胡阳的目的便达到了。 不过谁也没想到今日会有大雨,而且看这阵势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大雨阻程之下,看似绊了秦军的脚,却也是帮了他们的忙,他们难进,我军却也难进御敌,若形成僵持局面,只要大雨一停,他们就能尽快抢占南山设下营寨,避免与我军交锋折损人马,若是如此咱们便被动了。” 赵胜一直抿着唇没吭声,听到这里道:“急袭之军无弱旅,他们领军的乃是司马靳之弟司马尚,又是个司马错教出来的好孙儿。泡-书_吧(看样子胡阳派他在武安牵制赵奢应该有几分合围意图。 大司马你看,武安距南山六十五里,南山向南到涉邑只有一百五十余里,而若是半道拦截赵奢,向西不到百里就能断了他的路。而我武安这里呢,你我未到之时,许裕目的在于保武安,故只在十八盘设险相阻,并未敢过于向前推进。若是你我预料不差,秦军借大雨改变计划不再进袭武安,而是在南山设营寨,一方面挡住我武安军骚扰,另一方面后顾无忧的随时准备拦截赵奢救援,那么我武安军必然变成不能动的死棋,而秦军却能布好阵拦截赵奢救援阙于。这一场雨让我军极是被动,若是不破此军,整个局面便坏了。” “嗨呀,这个赵奢……” 赵禹牙疼似的捂了捂腮帮子,但随即又住了口,转口道, “相邦说的不错,胡阳八万人马便想围歼赵奢,下我邯郸。此人狂得很啊,不过赵奢似乎也有些……” 赵禹这已经是第二次欲言又止了,他想说的话自然是赵奢这次太过胆怯,逡巡不进贻误战机才会助长胡阳气焰,但前头有赵胜不许议论阙于之事的命令,今天又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他生怕动摇军心,更不敢在许裕和闽越这帮小字辈面前泄露赵奢那里的情况。 赵胜哪能不明白赵禹这般急了眼的欲言又止为哪般,但是前头已经有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也实在没办法窥出赵奢的用意,只能沉住气对赵禹道: “他打他的,我打我的,赵奢自有他的目的。大司马,不论胡阳意图是什么,咱们也不能被他们牵制,既然这两万秦军送到了武安门口,我军若是没点表示终究不行。不过是两万对两万罢了,扰他一扰也不是不行。 不过我前军距此山六十余里,秦军却只在四十余里以外,要不想让他们顺利结寨,那就只能坏一坏兵家规矩,趁雨急进南山设伏。虽然在那里难以围歼秦军,但只要截断他的后路让他们无法安心结寨,却可以迫使他们进击武安。从而解除赵奢之困。” “将他们引到武安……” 赵禹猛地一愕,随即明白赵胜还是像在邯郸时想的那样不止守住武安,虽然这样必然能够给赵奢缓解侧翼压力,却也必然会使武安变成危城。武安城危不要紧。就算血流成河只要守住就能达到目的,但赵奢还不知道会怎么做,再加上赵胜现在就在这城里,便不由赵禹不犹豫了。 赵胜见赵禹黑着脸不吭声了,自然知道他在顾虑什么。顿时沉下了脸来,肃然说道: “大司马,赵胜此来武安不只是做城守的,我给你一万五千人,多久能到南山?” 赵禹顿时被赵胜说愣了,但随即便砰的一拳砸在了几上。 “嘿,他娘的!总不能让他们在武安边上过得太舒坦,不然他们还得以为老虎没长牙!许裕听令。即刻率你城中本军五千人马跟本将冒雨突进。会同前军分兵两千,务必于明天天亮前抵达南山!” “冒雨前进?” 许裕不觉愣了一愣,可还没来得及应诺,赵胜却抢口接道: “大司马怎么这么小气?前军歇足了劲走得更快些,十八盘的营寨不要了,趁着大雨之下秦军想不到我军会冒雨设伏之时给我全推上去。再从闽越手里分兵五千跟进。待伏击成功截断秦军后路之后以许裕一军在后驱赶,以闽越军佯败为引。将秦军给我引到武安城下头来。” 你这是要借地势直接在武安城底下围歼秦军啊,这不是在解赵奢之危的同时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吗!赵禹黑着脸跟赵胜僵持了半晌。终于还是一咬牙怒道: “武安城防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谁的说法更能重创秦军谁说了算!若是不将他们引到武安来,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奢成危却无法可想。我在武安城里有五千精卒守城相护,又有数千民壮相助,会有什么危险?” 在许裕、闽越他们的目瞪口呆中,赵胜已经跟赵禹杠上了。接下来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许久过后赵禹才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厉喝一声道: “好!不过闽越必须留在武安城里守城,他出击为饵的五千人马只能由副将胡钜率领。相邦若是不允,末将死不应命!” “行,依你。” 这次赵胜倒是妥协了,赵禹忍不住长出了口气,这才转头对众将命令道: “许裕听令,大雨之下地滑难行,你将军中所有坠腿的破烂玩意都给老子扔了,即刻率军随我轻装突进,务必于今夜寅时前在南山设伏占住要地,等秦军到了给老子狠狠地冲!” “诺!” 虽然冒雨急进到达南山的时间又被赵禹提前了将近一个时辰,但在看见赵胜和赵禹的争执以后,许裕的情绪反而更加高涨,想也不想的急忙拱手高声应下了命。 赵禹也不再理会许裕,又一转头对闽越他们命令道: “胡钜率本部五千人马跟进,依命行事!闽越,你给本将好好听着,你面前这人乃是大赵君王,本将将他的安危和武安城都交给了你,那就是将大赵社稷安危交到了你的手里,若是有半分闪失,别怪老子杀尽你全族!” “诺!若是君王没了,末将还要全族做什么?大司马放心吧!” 闽越铿锵而应,双眼之中已经冒出了火。 ……………………………………………………………………………………………… 武安西南不足两百里之外的涉邑同样笼罩在一派瓢泼大雨之中。大雨之下,紧张施工中的防敌工事已经被迫停工了,将士们全数躲在营帐之中避着雨,同时还在私下里愤愤不平的谈论着将军为什么不肯救援阙于。 被将士们暗中咒骂的赵奢此刻也在自己的帐篷之中挑灯看着一副地图,当账帘处雨声忽然一大时,只见全身湿透了的许历忽然闯了进来,啪的一抱拳急忙禀道: “将军,兄弟们抓到了一个秦军细作,末将给您带过来了。” “细作?” 赵奢略带愕然的抬起了头向许历看了过去,许历脸上略略带着些忍俊不禁,连忙禀道: “正是,那个细作扮作咱们的人躲在了筑城军士之中。让雨这么一浇实在没地方躲了,便钻进了一处人多的帐篷,却没曾想接着被认出来不是咱们的兄弟。兄弟们黑揍了他一顿之后便全招了。说是胡阳派来刺探军情的。” “噢!” 赵奢浓密的双眉猛地一挑,喉结上下动了动才沉住气吩咐道, “将他带过来。” “诺。” 许历应命一声接着掀帘又跑了出去,片刻之后便带着两名兵士押着个浑身湿透。并且鼻青脸肿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赵奢威严的坐到了主座几后上下打量了打量这个战战兢兢之中不住那眼角余光瞅他的秦国奸细,这才对许历他们命令道: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本将细问他就是。” “诺。” 那个细作都被捆成粽子了,要是还能伤人。刚才就不会被打成这副惨样了,更何况帐外还守着卫兵,谁还会怕他不利于赵奢。许历应诺一声即刻带着那几名兵士一同退了出去。 片刻过后厅中只剩下了赵奢和细作两个人,赵奢继续打量了他半晌,这才沉声问道: “你是胡将军派来的?” “呃,这……” 那两名细作刚刚被揍得不轻,此刻正满心的胆怯,被赵奢这么一问顿时语塞。赵奢见状勃然怒道: “莫非你还想挨揍!” “不不不。小人是。是胡,胡阳派来的。”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就算砍脑袋也没有死之前再自招一顿打的道理,细作急忙识时务上了。赵奢听到这里并没有接着说话,眯着眼注视了他片刻,忽然鞠身站了起来。一声不吭的小跑到他身后替他们解开了身上的绳索。 不打不罚也不杀,反而放了。赵奢这番突兀的举动顿时把细作弄懵了,刚下意识的低呼一声“将军”。赵奢便急忙捂住他的嘴,一边拉着他向几后走去一边低声说道: “噤声……兄弟当真是胡阳将军派来的么?” 那名细作听到这里更是发懵,但能做细作的人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一见赵奢这副架势,登时清楚其中必有蹊跷,虽然依然满心的害怕,却咽了口唾沫连忙点了点头。 赵奢放下心来的长舒了口气,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抚着细作的脊背小声笑道:“兄弟不必害怕,本将不会害你,只需你替我做件事我便放你走,不过你得保证不可误了事?” 做件事?要从我嘴里套情报还是要干什么……那名习作渐渐稳下了心思,满脑子里顿时滴溜溜的,急忙下意识的问道: “将军,将军让小人做什么。小人只是,只是奉命探您军情,其他事,其他事……” “嗐,兄弟误会了。” 赵奢警惕的看了看账帘,再次压低声音笑道, “你以为我想在你身上用什么计么?唉……你要是这样想也随你。不过本将实实在在只是想请你向胡将军传句话。” “哦?将军让小人传什么话?” 这样的情形完全出乎了细作的意料,就像赵奢屯驻涉邑却不肯去救阙于一样让他想不明白,不过在能保住命的前提下,他哪有当场忤逆赵奢的可能,虽然依然是满腹狐疑,但还是顺着赵奢的话音连忙问了一句。 “本将……” 赵奢刚说了两个字便欲言又止,轻笑着摇了摇头才极不放心的问道, “兄弟当真是胡将军的人吗?” “这,这怎么还能有假?小人的口音难道还能……” 这习作过来是做隐蔽窥探的,虽然换做了赵军的衣裳,但因为口音有异,也是默不作声的往靠边处人多人杂的地方跑,以免被人认出来,要不是一场大雨害了他,早就开溜跑了,此时听见赵奢一个劲的试探他,不免有些急眼,心说“要杀要剐的都见过,可有你这么作弄人的么”。 赵奢顿时一阵讪笑,忙点了点头道: “万事小心总没有过的。兄弟既然是胡将军的人,而不是赵国朝廷派来试探本将的,那本将便放心了。本来本将也想遣派心腹前去密见胡将军,可就是怕口音有异耽搁了事害了自己才没敢做,既然兄弟你过来,本将便算是省心了。” “不是赵国朝廷派来试探”这几个字那细作听得真真儿的,他猛然间似乎悟到了些什么,急忙小声应道: “诺诺诺,将军,将军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小人。小人得将军不杀之恩,已是感激不尽,绝不敢违命。” 赵奢点点头笑道:“本将想让兄弟向胡将军传句话,就说‘赵奢欲借胡将军之力成事,还请胡将军予以臂助,若事能成,赵奢必将予以重谢’。” “这……” 细作顿时一头雾水了,吭哧了半晌才犹犹豫豫的问道, “小人实在有些不明白将军的意思,将军到底想,想如何啊。” 赵奢仿佛极是无奈,摇了摇头才笑道:“兄弟你知道本将为何将手里人马压在涉邑不去救阙于?唉,实话告诉你,本将本来也是想救的,只是自从赵胜杀了赵造,逼迫赵何让位之后便不想救了。” 细作不觉一愣,急忙问道:“噢?这是为何?” 赵奢笑道:“本将说句不中听的话,兄弟你不在本将这个位子不知道这个位子上的事。救阙于若成本将必然是大功一件,赏赐是少不了的,但阙于那里能否救成却在两可之间,那本将不也在有功和有罪两可之间么?更何况赵胜凭什么能抢他家哥哥的君位?还不就是因为他手里有兵有权。 他赵胜是赵国公子,本将岂不也是赵国宗室?若是没有机会像他那般逞大志,本将为保富贵自然只能全力效命于他,可若是有机会,本将为何要屈居于他之下?凭什么不能向他们父子兄弟一样做一做君王?”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夜雨(下) 夺位! 细作不住斜睨赵奢,目光之中极是复杂。(_泡&书&吧)赵奢倒也不以为意,笑了笑道: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本将正是看到了机会才会按兵不动的。你想想,如今廉颇在燕国,周绍在晋阳,乐毅在彭城,朱晋在北郡,一时半会之间尽皆难回邯郸郡,赵国诸重将之中离邯郸最近而且手握重兵的只剩下了本将,就连赵胜能调动的兵也没本将多,这便是本将的机会,本将还为何跑到阙于与胡将军对攻损耗自己的兵力? 本将有意赵国君位,就算当不了赵王也要掌尽赵国权柄。所以才在涉邑按兵不动以保实力,不管赵胜怎么催都不理他。噢,你看看这个……” 说到这里,赵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起身从一旁案上翻出了一份帛书放到了细作的眼前,一边指着上边的字让他看,一边自得的小声笑道: “赵胜以为自己是齐威王,还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莫非以为人人都愿做匡章么?哼哼,如今的局面是赵胜要在燕国身上大赌一把,将十数万重兵交给廉颇困在燕国不能动,只盼着韩魏齐三国替他防住楚国,又指着本将西线对秦。这谋略虽是凶险,却也有几分成算,但只要断了一环便会全盘皆负,这其中一环正在本将手里,岂不正是本将的机会?” 昏暗的帐篷之中,又是远离灯烛。哪有那么容易看清楚帛书上的字?但经赵奢指点。那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字迹还是能看出个大概,更何况朱红的压印在白帛上清晰无比,赵军又不可能知道他要来,更是做不得假。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被赵眘拿出来了,意味着什么已然自明。细作不由重重的咽了口唾沫,拱拱手小声说道: “那……将军准备怎么做?哦,小人问清楚了也好回禀胡将军。” “这正是本将要请胡将军相帮之处。” 赵奢斜眼瞥了瞥账门,低声说道, “赵胜四处撒兵,邯郸郡这里已经极是窘迫。故此已命云中朱晋调遣雁门及代郡五万人马南下相援。不过北郡军队至少也要七八日以后才能抵达邯郸郡,这个空隙便是机会。本将按兵十万在涉邑正是在等胡将军尽快拿下阙于阻断晋阳周绍回援,也好即刻杀回邯郸控制朝局。本来邯郸城防极重,本将原先正想着如何才能少些损失控制局面。却没想到赵胜会去武安。” “什么!赵胜去了武安?” 细作的工作就是上头让他们调查什么他们便调查什么,怎么可能知道其他的事。那细作闻言登时一惊,但随即便在赵奢指点之下在帛书上找到了相关的内容。这一惊着实不小,细作没想到自己失手被擒居然得到了这么重要的情报,哑然之下半晌都没抬起头来。 赵奢也不管细作看没看清帛书上写了什么便小声续道, “若是赵胜在邯郸,本将难免要多费些气力,所以才不得不倍加小心,不敢妄动。不过他既然自以为是去了武安,那本将还客气什么?武安原先只有一军万人。赵胜过去至多也只能带万余人,哦,大旗他自然还是要打的,号称什么五万。哼哼,实际情形别人不清楚,难道本将还能不清楚? 听说胡将军已遣司马将军率军两万进击武安,本将准备趁武安城危之时遣心腹率一军前去佯救,另外本将则亲率四万抄后路围困武安,到时武安必下,赵胜到了本将手里。邯郸便只能开门相迎,公卿皆由本将驱驰。什么廉颇、周绍的……” “将军不是说涉邑这里有十万人么?” 没等赵奢将美好前景说完,细作已经下意识的问上了。赵奢被打断了话,登时有些尴尬,讪然一笑才道: “本将总得给自己留些后路。” “诺诺。小人明白了。” 细作急忙点起了头,他又不是傻子。那能听不出赵奢刚才是说漏了嘴,留下这五万人(如果当真足数的话)说是为自己留后路,倒不如说是防止秦军攻下阙于后直接东进威胁邯郸,若是那样的话,周绍必然要放弃晋阳回救邯郸,秦国后续大军就能长驱直入,灭了赵国的可能性都有,赵奢还怎么安心夺位称王? 赵奢说漏了嘴,也不再继续隐瞒,呵呵一笑道:“司马尚那两万人在武安与赵胜相持倒是足够了,不过想即刻拿下武安却不大容易。本将终究是赵人,自然不会让司马尚那般如意的。你回去告诉胡将军,阙于不足两万人,本将任由他去打,不过司马尚这两万人却只能配合本将施为,待本将擒获赵胜以后,司马尚若是敢不退,莫怪本将无情!” “诺诺,小人知道了。” 这回才是真心话……细作听到这里连忙唯唯诺诺。赵奢满意的点了点头,笑呵呵的道: “明白就好。你回去告诉胡将军,若是他能助本将功成,本将愿将漳水以西,晋阳以南之地奉送秦国,并将安阳送与胡将军为养邑相谢。不过胡将军若是得寸进尺,拿下了阙于还想东进,到时候本将为免周绍回师相救将后头的秦军放进来便只能出兵相拒,安阳的养邑胡将军也别想要了……都听明白了么?” “诺诺,小人明白了,定当一字不漏的回禀胡将军。” “那好,你这便去吧,本将遣人送你出营辕,趁着雨快走,不要再被人擒住了,即刻回去禀报胡将军。” 赵奢几句话打发走了那名细作,定定的看了账门半晌,接着肃然地背手走回几后坐下身低头看起了地图。 ……………………………………………………………………………………………… 连雨入夜。十八盘狭道之中昏黑一片。上万的赵国将士拉着长长的队伍艰难地跋涉在泥泞的山间小道之中。标准配置的战车和厚重的铠甲早已扔在了武安,将士们手上拿的、肩上背的只有临战的兵器,除此以外再无他物。数个时辰的雨中奔波以后,即便再结识的蓑衣也已经分崩离析,每一个人的戎服都已经彻底浸透,和着湿乎乎的污泥紧紧地粘在了身上。 大雨之中是无法点起火炬的,这便更是增加了跋涉的困难,但将士们终究还只是不住的往前走,率领着他们的赵禹却要带着许裕等人不住的来回照应,所行的路却是更多。再加上不住的嘶喊命令,默默疾行之中的将士们甚至都有些怀疑这个年介五旬,已经多有华发却依然亢奋无比的老头儿能不能撑到目的地了。 夜已入寅,前方的路虽然越发坎坷难行。却又越来越开阔,许裕虽然被雨水浇到几乎快要睁不开眼睛,却依然一边艰难地向前走一边努力的睁大眼观察着四周的情形,当在昏黑之中隐隐观察到南侧那片连绵山峦的轮廓以后,他忍不住一阵雀跃,停下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回头高声叫道: “大司马!大司马!咱们到了!” “到哪里啦?” 后边不远处传来了赵禹浑厚的声音,声至人随,不片刻过后赵禹已经踉踉跄跄的踩着满地齐踝的烂泥奔到了许裕身边,扶着许裕的肩膀喘着粗气问道。 “哪里?南山么?” 许裕依然是一阵兴奋,一边不住的抹着脸一边抬臂向西南方向的山影指去,高声叫道: “大司马,快看那里,只要占住那片山,咱们便能居高临下俯冲前头这片平坡!” “不行,这里是……” 一阵忽然增大的雨水瞬间灌进了赵禹大张开的嘴里,登时噎住了他的话,他急忙呸了几口,急忙抬手向西边指着高声续道。 “这里是东边山口,咱们若是在这里设伏只能拦截秦军的前锋,要是让他们退了回去还得麻烦。继续往前走,往前走,占住前头那片山截他后路!” 赵禹的话音方落。便见一个前行探报的兵士急匆匆的奔了回来,喘着粗气高声禀道: “报将军——前头发现了一队人马。应当是秦军。” “噢?秦军!” 赵禹诧异的与许裕对视了一眼,急忙问道, “还有多远,什么情形?” 探报兵士连忙道:“车甲皆抛,轻军急进,虽然看不大清楚,却必不下于万余人马,前锋距此已不足十五里。” “十五里?哈哈哈哈……” 赵禹突然一阵畅然大笑,拍着许裕的肩膀道, “他们虽说慢了几步,却与我们想到一起去了。司马错果然名不虚传,教出的孙儿是个样子,比前几年老子在边关上见过的那些见弱就抢,见强就跑,见不得风见不得雨的软蛋胡人强的没边了!许裕,相邦说的不错,这股秦军绝非弱旅,咱们怕是啃上硬仗了!” 许裕依然在连连抹脸,将水珠溅得到处都是,高声问道:“大司马说吧,怎么干?堵还是围?” “不。” 赵禹舒畅的笑了一阵,摇着头道, “秦军丢下辎重卷甲急进,定是与我们想的一样,要趁大雨速速占据要隘先稳下阵再设寨防我。此次前来的必然是除却几千辎重的全数兵力。咱们虽是先至,但硬抗胜负依然在五五之间,更增变数。司马尚不是比我们晚了几步吗,我们还是按原计到前边山上断他的尾。不过他们已经逼近,咱们再行平坡必然难以遂愿。 许裕听令!即刻命令全军上山向西走,屏声静气避开秦军的前锋绕到他们后头去按原计行事。若是被他们发现了无法继续西行,咱们便居高定阵向下硬冲,什么也不顾了,打他娘的!” “诺!传令!传令……” 许裕高声应诺,立刻深一脚浅一脚的奔向了身边依然向西疾进的队伍。于是过了没多久,众军纷纷改变了前行的方向。一窝蜂般地扑向了南边山峦的山脚。 …………………………………………………………………………………………… 同一夜的亥时。涉邑的大雨也依然在下着,营帐之中赵奢踱步的速度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黑,当约莫着时辰差不多了时,猛然停住身转向了账门,胸膛剧烈起伏着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即刻高声叫道: “来人!” “将军吩咐!” 帘门掀处,一名披着蓑衣的卫兵出现在门口。赵奢咬着牙盯着他看了片刻,呼呼的喘了几口气,高声命令道: “即刻传诸军将过来面见。不得有误!” “诺!” 卫兵得令高高的应诺一声转身便要走,却不曾想赵奢忽然向他一抬手,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不。让他们在帐外听命,本将要迎雨宣令!” “诺!” 卫兵应诺而去。不大时工夫主营的众将便全数聚到了赵奢的营帐之外,然而此时赵奢并没有出来,直到将近三刻钟以后,别处营辕的将领也赶了过来,所有人肃然而立,在大雨中都已经被浇成了落汤鸡以后,账帘才呼的一声被掀了看来,铠甲齐身的赵奢昂然而出,一句话也不说的迎着雨站在了众将面前。 大雨依然在下,那十余名千百回浴血迎功的大赵壮夫默然相对。任凭瓢泼的雨水浇洗着身躯依然昂然而立。成串的水柱顺着他们的兜帽不住滴淌,落在额上,落在颊上,瞬即便顺着脸颊流进了已经湿透的脖领,然而饶是如此,他们除了眨眼却再没有丝毫动作。 很快的,赵奢全身上下也已经湿透,雨水击打在盔甲上的清脆滴答声清晰可闻,但但他没有丝毫躲避,像座山岳一般背着手昂然的注视着面前的众将。 “你们不是一直想问本将为何在此筑城。却不去救阙于么?今日为何不问了?看见刘昧被打害怕啦!惜命啦!成懦夫啦!” 赵奢从胸肺之中直透而出的高喝穿过雨幕远远的传了出去,然而众将却尽皆咬着牙关默然的注视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抗声,只是再次在雨中挺了挺胸膛作为回答,片刻过后才听站在最前排的许历高声说道: “禀将军。我等没怕,我等不是懦夫!只是身为大赵健卒。我等不可违抗将令!” “好!” 赵奢又是一声高喝,紧接着高声说道, “本将今日便告诉你们为何在此筑城却不救阙于!本将要的不是击退胡阳,而是全歼阙于秦军!” 说到这里,赵奢忽然停了下来,任凭雨水流满了整个面颊也不肯抬手擦一擦,而站在他对面的众将亦是如此,每一个人都不说话,只用坚毅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主将。 扫视着众将,赵奢心中一时澎湃,举手猛地向东北方向一指,即刻高声说道: “兄弟们都往那里看,那边是武安。当年率我等众人浴血于北,近日即将登位的君王就在那里!就在那里率着区区两万将士迎击司马尚,要为我等解除后顾之忧! 再往东边,那便是你我妻儿家小所居的邯郸,就是我大赵腹地!当年先王沙丘蒙难,秦人欺我国势忽弱,兵锋直抵邯郸城下,我大赵千万人死于非命,其中便无你我亲眷么! 有!他们皆是我等亲人!……我大赵不幸,社稷不安。先王蒙难于沙丘,国都险些被破距今日不过区区数载,我新君承先王之志兴复基业亦未成半,国中便有贵人忘了当年之耻,全不顾我万民所求,一心只要权柄私欲,竟将我大赵害得人心难安,外敌乘隙! 如今我君王承天之命,应民之心得居大位,宵小慑服无敢谋乱,然秦人以我大赵之乱为其可乘,意欲坏我大赵基业,再逞昔日之志,你们答应么?” “不答应!” 回答赵奢的是一阵震天的高喊。赵奢鼻子顿时酸了,昂然喝道: “不能答应!所以本将带你们所要做的绝非击溃胡阳,迫其退兵,而是围歼虎狼,让秦人知我大赵之勇,再不敢东向窥视! 如今胡阳已进至阙于城下,遣细作见我大军逡巡不前,必将以我为怯而生狂妄之心,此正为骄兵必败之相,我军急袭阙于,秦人必将无察而失,与我机会。故今日虽逢大雨,亦为我疾行之机。我等急趋北向,待秦军能够查知之时早已兵临阙于城下。奇兵击怠,安有不胜! 诸君!大赵安危,君王之重如今皆在你我。君王以己身于我为护盾,我等自当以身为君王利锋!各军听令,子正之时,卷甲而行,进军阙于!” 进军阙于,这是在涉邑憋闷了整整十日的将士们时时相盼的四个字。他们曾经也像赵禹一样以为赵奢心生惧怕了,并且为此愤愤而不平,对秦人之恨愈发郁积,就像困于笼中的猛虎一样急盼着冲出去的那一天。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他们即将踏上征程,如何能不意气风发,气势高昂? 大雨之中,各军匆匆准备,不到半个时辰,八万将士已经集结完毕,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片刻停留,固然有大雨阻程,固然河谷中道路泥泞难行,却拦阻不住心怀激荡的将士们的征程。 雨依然在下,似乎是在留人,但涉邑的山谷之中却只剩下了空无一人的连片营帐……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处处兵锋(上) 司马尚年近三旬,虽与司马靳同胞,却一直声名不显,就算在祖父那里也远不像胞兄司马靳那样受重视,这次胡阳击赵,若不是他自己主动请缨,怕是也没有随军的机会。 主动请缨那就是本无人欲用之,悍将以灭巴蜀之功扬名天下,奈何子孙碌碌?所以司马尚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他并不想于他日取兄长之位为一族之长,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比兄长差,他要证明自己,他要证明他这一族之中绝无昏碌无为之人。这大雨瓢泼之日便是他借以扬名之时,因此刚刚入亥,他便毅然抛下辎重,亲率主力迎着越来越大的雨水轻军东向进击。 昏黑的雨夜之中争功的勇士们大无畏地向前进发着,只要占住前面山谷中的高坡,并控制南边的山地,从而使武安赵军无从骚扰,站稳根基随时西向无忧,他们就算赢了。大雨给了他们更大的机会,司马尚怎么可能因难而轻易放弃? 然而为将者独勇为大忌,没有谨慎的思谋绝难成事。司马尚固然不认为赵军敢与自己一样抛却护军的辎重,丢下拱卫邯郸的坚城冒雨轻军疾进,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早早的便派出了进行的探报军士提前摸上了路途。 天实在是太黑了,雨实在是太大了,道路又是那般泥泞坎坷而又不熟悉,平常抛却辎重只需轻松疾行两个时辰的四十余里路途居然整整走了四个时辰。这般的情形除了先机还能有什么制胜之法?所以当远远看到听闻中的那片叠嶂山峦之时。司马尚的眉头才算微微松开了些。然而正当他准备传令缓下速度仔细观察之时,嚯嚯的行军脚步声中忽然传来了反向的踢踏泥水声。 “报——将军!前方山谷之中发现异动,当为敌军,仅十余里!” “什么!十余里?当有多少?情形如何?” “声势浩荡,当不下于我,迎面西向疾行。” 天地昏黑里又遮着雨帘,司马尚并不能看清楚那名兵士脸上的表情,但那兵士所禀却实实在在的惊住了他。敌军?十余里?西向疾行!等那兵士看清楚了并且赶回来急报之时,恐怕敌军马上就要对面相搏了!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司马尚的眉头又一次紧紧锁了起来,没有再详细盘问。而是下意识的仰头向着东边仔细撒望。他们所处之地是一片开阔的谷地,南山近而北山远,向东山势渐收,若于其中迎敌。不熟地形必然要吃大亏。此次进兵目的在于立寨防东,若是在开阔之地列阵迎敌,大秦勇士固然不惧赵人,却依然会伤亡惨重,即便击溃赵军,原先定下的目标也难达到了,实在得不偿失。那么…… 已经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了,司马尚虎目一瞪,向着身边的副将厉声命令道: “速传军令!赵军渐近,恶战难免。居高者为胜!前方五里山势渐收处为赵人必经之所,各军疾行于其地登南山险要俯击敌军!” ……………………………………………………………………………………………… 山地本来就比平地难行,加上黑夜急雨,更不是人走的地方,赵军自从登山而行以后简直是狼狈到了极点,每走一步都会乒乒乓乓的摔倒一大片。饶是如此,紧急的敌情之下依然没有一个人敢怠慢半步,万余大军就像拧在一起的一条坚韧绳索一般一往无前的向西疾赶。 终究是年龄不饶人,一路的急赶之下,赵禹的膝盖都摔肿了。抬起腿便霍霍的疼,但是在将士们面前他却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只能连呼带喝的大骂着行军太慢来缓解些许痛楚。 面对赵禹的爆喝,有一搭没一搭扶他一下的许裕等人全数紧闭着嘴不还一个字,当天边的乌云后微微露出些许极弱的光亮时。**泡!书。吧*许裕在向山下不经意的一转眸时,忽然紧紧地攥住了赵禹的胳膊。高声叫道: “大司马快看!底下,冲上来了!” “他娘的什么冲上来了……” 赵禹依然是满脸的怨气,但当转头看见山下黑压压的人群争先恐后地奔向山脚时却猛地住了口,紧接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挥开许裕的手,“砰”地一声将手中的长戟往地上一撑,高声笑道, “又他娘想一块去了,等本将生俘了司马尚,定当与他好好的喝上一场酒。传令!敌军欲争山险,我已难西行截其尾,各军速速收紧,趁他们还没扑到山下之时从中间截断他!借地势防西击东,西边的那几千人就算跑了也不要理他,把东边的秦军给老子屠尽!另遣人命胡钜速速跟上围歼,被困住的秦人半个也不要给老子放走!” “诺!” “诺!传令,收兵俯击……” …… 一道道命令迅速传了下去,就在秦军成一线扑到山脚下时,山上的赵军也已一边尽量向一处集结,一边呐喊着挺举兵器扑向了山下。 大雨浸泡之下,弓弩容易胶解,弦筋潮湿发软,箭尾羽毛沾水难以辅箭疾飞,威力是要大减的,不过混战之中已经顾不了许多了,就算威势减了九分,将士们也不会轻易丢下剩下的那一分威力,于是凭借居高之势,当双方最前边的将士已经相距远远不足一箭之地以后,无数的箭支便或劲猛或歪斜的扑向了秦军阵中。 双方抢地势就是为了这个,秦军居下,就算张弓也很难向上急射,没把箭插到脚面子上就算是本事了,再加上不期遇敌,又被敌人占尽了优势,登时之间起了一阵混乱,胆小者看到身边有人中箭倒地便抱头而退。虽然这样的人是极其少数。但带头示范的作用却不容小觑,登时间便有更多的人胆怯而退了。 就在这时,某一处忽然闪过一处微弱剑光,紧接着咔的一声响,近处的人便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急雨”激射在了自己脸上,与扑头盖脸的大雨感觉极是不同,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听见司马尚高声喝道: “敢退者杀无赦!诛三族!向高处冲,占地势伏击!” 这一声高喝过后,远远近近的立刻响起了各级带队官长们此起彼伏的传令声。秦人被诸国视为虎狼正在于赏罚分明的律法和二十级等爵制度。严令在前。军功在侧,即便有懦弱者,绝大多数人也必然选择一往无前。虽然依然难免些许混乱,但整个局面却渐渐稳住了。众将士冒着箭雨发疯了似的扑向了山上。 秦人无畏,莫非赵人便是软蛋么?置身如此杀阵,软弱只有一死,当两军短兵相接之时已无人可退,震天的喊杀和兵器“乒乓”的碰撞瞬间盖过了雨水击打大地的声音。 赵禹的命令极是明确——截断秦军,防一部杀一部增加自己的兵力优势,然而陡起的混战之中命令哪有那么容易完全贯彻。许多来不及收拢的将士只能径直向下杀去,于是真正的混战便在崎岖陡峭的山坡之上发生了。 赵军凭借地势之优俯击者敌军,同时也为自己集结兵力争取了时间,当秦军被堵在山下无法攻上去的时候。渐渐地,司马尚已经悟到了赵禹的意图,于是,比杀阵更加恐怖的心思便慢慢的在他心中扩散了开来。 ……………………………………………………………………………………………… 胡钜所率五千人马在赵禹之后不足十里外紧紧跟行,当前方遣回的传令兵匆匆赶来时,他们已经行到了可以隐隐听到喊杀声的地方。 按照赵胜和赵禹的军令,胡钜这五千人马的任务是佯败为饵将秦军引到武安城下去,为达到目的必须停在距离前军数里的地方,然而这喊杀声突兀而起,心中惊诧不已的胡钜第一个反应便是原来的计划全乱了。许裕一军人马对阵的若是倾巢而起两万秦军,几乎没有胜算。 这样的情形顿时将胡钜惊住了,虽然军令必行,但此时他又怎么能当真停下来对那喊杀声充耳不闻?于是没有丝毫犹豫,胡钜在大雨之中猛地一抹脸。即刻高声喝道: “全军前进,助阵大司马!” “全军前进!” “前进!” 一道道命令从前向后传去。刚刚停下来没多久的队伍未等赵禹军令到达便再一次踏上了行程。 …… 乌云笼罩的天空中渐渐显出了天光,虽然不似晴天那般明朗,却足以让人看清远远近近的景象。喊杀声依然在四处震天,黑褐的血与浸泡透了雨水的烂泥搅在一起,覆满了山坡,同时也涂满了满地狼藉尸体的身躯。 秦军居下而不得上,没有多久便被逐渐聚集的赵军截为两段,首尾不能相顾,黑红两色戎服固然还在混乱的纠杂着,但一片红色却已经明显地砍在了两边的黑色中间,随着时间的挨移,形势越发明朗。 战斗已经从山坡上延伸到了谷地平坡,浑身是血,在数十名亲卫保护之下,提着长戟站在红色巨流西边某处高坡的司马尚眼睁睁的看着东边远处山谷里杀出来的大片赵军,无妄之下深知自己永远也不能像祖父和兄长那样战功赫赫了。 天不悯人么……司马尚紧紧地闭着眼仰天一声长叹,再也不想去管眼前的战事。他知道对于秦人来说战败意味着什么,必将有众多的人受到自己的牵连,他实在没有脸面去见那些人,所以只能缓缓地抽出了佩剑…… “将军!将军万万不可啊!万事还没到不可收回的地步,赵军虽然对西边防的严,却只顾得上围杀东边的人,咱们若是现在便退,还能退回去四五千人,再加上后头看守辎重的三千多将士,七八千人即刻回师阙于助阵胡将军破城还有几分赎罪机会呀!” 紧紧跟在司马尚神身边的那名裨将见司马尚要自杀。急忙扑上去按住了他的佩剑。一番急劝之后见司马尚虽未说话,却也没再执拗,多少算是放下了些心,也顾不上司马尚答应不答应,急忙转头命令道, “传将军令,能退的尽皆速速后撤!” ……………………………………………………………………………………………… 武安混战的时候,冒雨疾行一夜的赵奢八万人马已经从涉邑顺着漳水河谷向北疾行了数十里,天亮时分,大雨渐渐停了。虽然满地泥泞依旧,但将士们终究不用再受雨淋之苦。这一夜的行军苦不堪言,而近三百里地之外的阙于又绝非一日便可到达的。为免成疲敝之军,赵奢果断命令各军就地垒灶。短暂休息后即刻再踏行程。 同一天,远在沂水流域的莒邑同样爆发了大战,天亮时分,近二十万楚军突然顺沂水而上,在齐军丝毫没有料到的情况下迅速杀到了莒城城下。 齐军之所以没有料到,乃是因为昭滑在月前一次进击不克之后随即停了兵,这一个月以来一直遣使周旋鲁邹国君和魏国驻彭城将军,表示希望借三国道路北上进击济西赵军,迫使赵国从燕国退兵。 昭滑如此施为,说道是非常多的。齐王感念赵国救国之恩,已经明确与赵国结盟,必然不会借道给他北上伐赵,而他手里的兵力却又“实在”不容易拿下莒邑攻入齐国腹地,而鲁邹西边原属宋地的陶郡此前虽然被秦军占领,但因为韩魏的压力,孤悬在外的秦军此时已经撤回了本土,无法再从东线威胁牵制赵国。这样一来,楚军要想北上击赵救燕,就只能借鲁邹道路或者从魏国占领下的彭城走。越过齐国国土直接攻打赵国占领的济西阳晋一带,达到战略目的。 救燕,这由头足够响亮,然而由头归由头,能不能周旋下来却是两说。魏国驻彭城将军身边就跟着赵国的乐毅,自然是一推五二六。明面上说请示魏王,实际上却是拖着不予理睬,至于邹鲁两国,他们虽然弱小,但就算不敢得罪楚国,却又敢得罪韩赵魏么?所以势必也只能拖,于是一拖二再拖,再拖而三拖,一直拖了一个月,活生生的将秦国拽进来“抢先”对赵国发动了进攻。 拖秦国下水,让他们当出头鸟才是昭滑的实际目的,如今秦国出了兵,昭滑没了顾虑,也就没什么兴趣对魏邹鲁三国低眉顺眼的客套了,不过魏国是强国,本着兵不争强的原则,昭滑完全断绝了与魏国方面的联系,转而全力压迫鲁邹两国,眼看着邹鲁国君在窘迫之中连上吊的心都有了,昭滑甚至献上了一剂最猛的要——三天前发兵数万力压楚鲁边境,摆出了一副鲁国君主若是不从便出兵攻鲁,顺便将邹倪两小国一并解决了的架势。 然而这依然是虚招,就在魏国(其中包含韩军,至于有没有赵军尚未探查清楚)也开始向周鲁方向集结兵力以防不测的时候,昭滑忽然调集二十万主力军队顺沂水而上,全力杀向了正在观察鲁国动向的齐国莒邑。 攻莒邑才是昭滑的实招,当初他与侄儿昭越笑谈如何攻打莒邑时曾说过“兵无常势”,所以在耍遍了魏鲁齐邹各国以后,这一次出兵连一丁点花招都没耍,竟然直接从“五峰相叠”处直奔莒邑而去,以压倒性的兵力突然解决了毫无防备之中的齐国前突军队以后,迅即从四面包围了莒城,莒邑告危。 昭滑的目标终究不是救燕,而是灭齐,那么他只能从如何解决齐国方面着手,如今的形势是赵国已经被秦国拖住,双方处于尚不知谁胜谁负的胶着状态,韩魏两国为防止秦国击败赵国后转而南下攻打他们,已经将近半军队压在了西线上党方向,同时还得分出一部分兵力严防宛城,这样一来东线楚国压力大减,灭齐已成可能。 然而齐国虽遭燕国涂炭,但终究还有一定实力,更何况韩魏两国也在暗中支持他们,所以学秦国当年假道伐虢那般潇洒来去显然不行,若是一阵风似的率军突破莒邑防线攻向临淄却不占据莒邑,势必会在楚军主力北上的时候被莒邑的齐军和西边的韩魏赵军队掐断后路,无法保证交通后方。没有了后方的支援,如果一个不慎就会在齐国腹地面临被关门打狗的局面。作为数十年领兵征战的老将,昭滑怎么可能为了贪功而冒这样的风险?为此,拿下莒邑,彻底打开进军齐国腹地的通道已经成了比灭齐更重要的任务。即便灭齐不成,只要莒邑在手,齐国面对楚国便再也没有了防守的屏障,只能随时等着楚国来灭他们。 于是乎,在西边秦赵为阙于即将爆发大战的同时,东方的齐楚也公开走向了战争,而相对赵国尚不需他国相援的局面,齐国却已经陷于灭国之危。为此,暗中支持赵齐的韩魏东线军队便不得不越过邹鲁两国兵发莒邑了。 八月丁酉日,莒邑大战爆发,从这一天开始,战国七雄之中,除了事实上已经灭亡的燕国以外,其余六国尽皆陷入了战争……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章 处处兵锋(下) 炙烤大地的烈日,隆隆震天的鼓声,声震四野的喊杀,刀光血影的搏击。正午时分,阵容齐整的楚军对莒城发动了最为猛烈地一次攻城战。 箭簇在城头上下飞蝗一般地激射着,激鸣声中间空可以听到几声重型云梯碰撞搭钩在城墙上的“砰砰”声。这种云梯是当年楚惠王为实现称霸天下的雄心,特意延请鲁班发明的。其下为车,安有车轮,可随军移动;车身之上安有长梯,人力扛抬而上攀附城墙,以梯顶坚固的铜质抓钩固定城缘防止破坏。攀城者以臂盾护体,在远处仰射如蜂的弩箭配合之下攀援城墙。 这种现实中的巨大攻城器械远非影视剧里一根长梯搭城头的攻城方式那般简单,要的是坚固难毁、更利攀援以及自我保护。但是有矛便有盾,若是守城者无以反击,那岂不是无城不克,连城墙都不需再建了。 护城的法宝正在于坚固城墙之外那道宽达十丈的护城河。作为齐国南部重镇,莒城是境内少有的几座拥有宽广护城河的大城,引其西沂水为源绕城一周,再走东边的沂水支流南去。河面宽广,四门皆以吊桥出入,战争时候吊起来就将城池变成了一座内外无法交通的孤堡,再配以城头上的弩箭防卫,想攻进去哪有那么容易。 面对这样的防守搭配,要想破城唯有先过护城河,本来越过护城河的方法很多。诸如趁冬、断流、壅塞、浮梁。然而即便再多的方法,若是不付出惨烈的伤亡都是无法达到目的的,而且就算将护城河对付过去,后边的城墙依然是一道让人头疼的难题,所以古人情愿野战搏杀也不愿攻城夺地是极有道理的,不然的话燕国屈庸也不会围莒城数月而不下了。 然而军机讲的是时不我待,面对秦赵僵持,韩魏在西边被困住大半力量,齐国也无法恢复元气的好机会,昭滑又怎么可能坐失这个时机。莒城必破。不然灭齐大业便无从谈起进退有据。同时昭滑也相信自己的能力,楚国的实力绝非屈庸、燕国之流可比,所以在连蒙带骗糊弄了韩魏齐鲁邹各国以后,他手里的十万兵猛然变成了三十余万。不但以迅雷之势攻破外围,将其中二十万拉到了莒城脚下,剩下的十余万也各自部署到了他们应该到达的位置。 延至申时,攻城战已经进入到了最为激烈的阶段,扛抬浮箱的兵士们在付出极大伤亡代价以后,依靠后方弩兵弩车的掩护,已经在护城河上成功搭起了数座浮桥,更多的云梯车以及楚军将士踩着浮桥,同时也推挤着不断增加的尸体越河到达壕墙下狭窄的河道边沿上。 云梯一座座地架了起来,越来越多的无畏勇士攀着梯绳攻向了城墙。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与城上抛射下来的箭矢、滚木、礌石以及断裂的云梯一同跌落下来,或摔砸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上,或落在已经泛红的水中溅起高高的水花,尽皆再无声息,在依然激烈的厮杀声中,就像最为卑微的稗草一样连一丝还顾的目光都得不到。自然也有零星的人幸运地爬上了城头,于是更为惨烈的白刃战便发生了,要么是你死,要么是我活。战争本来就这么简单,人命同样如此…… 最激烈的杀阵之后不远的地方。阖甲执刃的昭滑与侄儿昭越等人在众军拱卫之中同乘一辆战车,丝毫不分神的举目注视着眼前的激战,并没有谁因为看见渺小的如同蝼蚁一般从城头上跌落下来的兵士而皱一皱眉或者寒一寒脸,不过随着战况的逐渐僵持,昭越年轻的脸颊上神情却越发的焦躁了。在一次次观望渐渐西滑的太阳以后,终于忍不住急切地转头对昭滑说道: “伯父。这样打不是个法子呀。莒邑城坚墙高,守卒众多,咱们一时半会儿根本拿不下来,既然已经困住了四围,倒不如死困逼迫,令他们绝望投降为好。(_泡&书&吧)如此这般只会增加无谓伤亡呀。” “别慌,别慌,慢慢来。” 昭滑笑呵呵的,连看都没看昭越一眼,气定神闲的笑道, “莒城不缺粮草,要是不对莒城打狠些,他们怎么会惧怕失城?那样的话齐国人就不会来拼命了。韩魏他们,哦,还有那个不知道跑哪去了的乐毅也不会来救援。他们若是不来,老夫还怎么打援?继续打,天黑之前再停兵垒灶,明日继续如此。” “……” 昭越无奈的瞥了昭滑一眼,干脆不吭声了。昭滑是他的伯父,一直以来都将他作为家族后代掌门人来培养,有什么军机谋略向来不会瞒着他,反而时常手把手的施教,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昭滑此战的目的。 昭滑此战目标只在莒邑以及北边沂水源头扼守古齐鲁长城的盖地要冲,求的是俯瞰临淄,解除齐国国都南边最坚固的那道巨锁,并非像楚王和令尹子兰那般漫无边际的想一战吞并齐国。齐国地方千里,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富庶虽然几乎毁于一旦,但剩下的济西国土内三百余万近四百万黎庶却依然在手。这才是他们保国的根本,即便刚刚将燕国人赶走紧接着朝堂上便开始了对权力的明争暗斗,高昂的对外斗志却依然不容小觑。一战灭齐,当真像想象中那般容易么,若是那般容易,何不一战而定天下?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齐国再衰弱也不是当年几近分崩离析的越国,咱们也不是能陡然拿出数万骑兵,让燕国人防不胜防的赵胜”……这是昭滑在昭越两眼茫然不解其意时,狠狠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之后说的话。 昭滑要一口一口的吃。所以他的第一步就是趁着秦赵伸不出手。韩魏也调不动大部分兵力的情况下将莒邑稳稳的拿在手里,为此他必须击退韩魏援兵,让他们短时间内再不敢来相援齐国,同时还得让齐国人绝望的以为莒邑已经无法控制,而这一切的前提条件则是猛攻已经被团团围住的莒邑,让韩魏齐乃至于赵国死死压在彭城的乐毅不得不不顾一切的来救援才行。昭滑都已经把话说这么清楚了,昭越虽然依然觉着这样打损失过大,但为免后脑勺再次“遭袭”,也只能识时务为俊杰的闭上嘴了。 时入酉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在昭滑觉得差不多了,准备鸣金收兵的时候,远处一骑快马忽然疾驰而来,隔着众多的卫兵离着老远。马背上的兵士便飞身跃下了马背,踉跄的向前抢了两步,急忙军礼拜上,高声禀道: “报——上柱国!费邑景通将军来报,韩魏军五万强行过鲁,于费邑与我伏兵接战,不克而退,景通将军已率军向南武方向追击。” “哈哈哈哈,强行过鲁?这么急么,难不成就不知道拜知鲁君一声再取路而行么。” 昭滑顿时开怀大笑。抬手抹了抹胡须上粘住的唾沫星才笑道, “这个景通还是有些稳不住阵,怎么能让他们跑了?告诉景通,不必追击,重新择地埋伏。他们败得不甘心,还得加兵再来。” “诺!” 传令兵急忙应答一声再次跨马而去,过了没多久又见一名兵士急匆匆的乘马疾行而来。昭滑此时正在兴头上,没等那名兵士下马行礼,当先便笑问道: “什么情形?” 那名兵士站稳了身啪的一抱拳高声说道“报上柱国!鲁国兰陵及我下邳方向山间发现赵军迂回穿插,顺沂水南行又北折。未与我军接阵既走,屈丐将军不解其意,衔尾而追,命人来报!” “南行而北折!下邳和兰陵那里?” 昭滑听到这里陡然一惊,急切地问道。 “有多少人?” 兵士连忙禀道:“未接阵而不知其详,当不下数万。” “数万……” 昭滑猛地一阵愕然。愣怔了半晌下意识的说道, “我断人路,人断我路。虚虚实实,乐永霸一人可守宛城,老夫原先还颇不相信,如今看果不其然,赵胜大赚不亏呀……” 昭越忽然看见昭滑脸上闪过一丝寒意,猛地意识到了些什么,连忙扶住昭滑的胳膊高声说道:“伯父!莫非赵人意在郯地截断我沂水通道,南向威胁我下邳根本,北向配合韩魏齐刺我莒邑大军?” “嗯……你以为他是虚,他或许便是实,你以为他是实,或许他又是虚。关键之处乃是他不肯与我接兵呀,嘶……” 昭滑说到这里,脸上突然现出了痛苦的神情,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下一塌,连忙抬手紧紧地捂住了腹部,紧接着紧蹙着眉头的额上便滴下了大滴大滴的汗珠。 “伯父!伯父!莫非旧疾又发了!” 昭越看见昭滑所捂的地方,立刻明白他这是气忧相牵动了十余年前灭越时受的旧伤,大惊之下急忙搀进了昭滑,谁想昭滑却猛地推了他一把,强忍着痛直起了身来,颇有些无力的喝道: “慌什么!大事当前,谁也不许言怯!告诉屈丐,严守下邳、郯城,加紧巡查沂水河谷,敌不动谁也不许乱了阵脚!继续给我攻城!” ……………………………………………………………………………………………… 戊戌日,经过两夜一日急行军,天明时分赵奢八万大军已抵达阙于城东五十里处,人困马乏之下只得与漳水谷地暂歇用餐。 兵士们只须听军令即可,暂歇的命令刚刚发下,除了那些受命警戒的部队以外,其余军中早就有人困乏已极。然而他们连帐篷都已经扔在涉邑了,更不用说其他了,所以也只能在河边上倒头便睡,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晨露伤身。 兵士们能休息,赵奢他们却不行,此处虽为赵地,但山高地远,人烟稀少,远离赵国腹地,东西两个方向又有只清楚大体情况的秦国军队。刚刚抵达之时人困马乏。恰恰是最危险的时候,警惕和迅速制定作战计划都是当务之急。 停军过后没多久,各军左右将军便迅速聚集到了赵奢身边,伴着身边淙淙的河水流淌声捡些较平整的石头一坐,便歇腿脚便商议军机也算是休息了。 “……那细作有快马,不过山路难行,至多能比你我早一日半日抵达胡阳军中,胡杨此时绝难想到我军突然而至。再加上我军夜行至此,秦人就算遣派探报查探,此时发现我军动向也来不及回报胡阳。我军暂歇之后还需即刻折而向西。急行之下午后即可抵达阙于城下,打胡阳一个措手不及……” 赵奢叉腿坐在一块方石上,拿着根树枝俯身在地上一边画一边做着布置,围在他身边的将领们一边听一边点头。还没人来得及接话,一名兵士忽然远远地跑了过来,急忙向赵奢禀道: “将军,东南方向二十余里外发现秦军!正往我处奔来” “什么!东南方向?那不是从武安过来的么!看清楚了没有?” 赵奢微微一惊,下意识的扫了众将一眼,连忙向那名士兵跟问了一句,那名兵士连忙道: “看清楚了。黑衣,确实秦军,由东南而西北,约莫不足万人。不过半数车兵,绝少步卒。” “这是什么名堂?” 赵奢忽然之间一阵茫然,转头对众将道, “若是东边过来的必是武安方向的司马尚。他若是发现我军动向,为何不于半路拦截,却径直从武安追到了这里?而且不足万人,而且又是半数车兵,剩下的人哪里去了?” “将军,这情形确实蹊跷啊。” 许历来回看了看身边的同袍们,急忙接道。 “司马尚以武安为据牵制我军,若是没有立下跟脚,怎么敢遣军拦截,难道不怕我武安军追击么?更何况他们还是从武安径直追到这里,那就更难以理喻了。除非他们当真拿下了武安城,以城池据我邯郸兵。可若是如此。他们身后无忧,又不是要用那点儿人长期占据武安,为何只遣军不住足人,而且还是不宜山地作战的车兵占了半数,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哪有什么道理。” 赵奢嚯的一声站起了身,狠狠的将树枝往地上一撇道, “秦军自东来,虽人不足万,却是以车兵为主,进入河谷行军必快,在我军身后衔尾而行,固然有败无胜,却会扯住我们的腿,使我军迟滞行程,难以迅速杀奔阙于,待胡阳发现我军行踪前来决战之时胜负必然难料。如今我军已无法再按原计行事,还需速速定计。” 许历是牛翦亲自派到赵奢身边的副将,佐功谋计当然是第一份的,听到这里也跟着站起了身道: “不能走不妨来个以逸待劳。我军难以按原计行事,这样近的距离胡阳必将很快就能发现我军行踪,已经没有时间留给我们纠缠司马尚了。北边那片山山势最高,居高临下为兵家必争,先上者胜,反之则败。” “就是这个道理。” 赵奢顺着许历的手指看了看北边那片山峦,点了点头道, “以逸待劳。司马尚所遣不是不足万么,我们便让他进不了河谷摆不开车阵,就在东边那片山地里吃掉他。传令!许历率两军速速占据北山险要以待胡阳,另由贠单三军从侧翼埋伏配合,本将亲率三军东行收拾司马尚,待事成后即刻回援你们。事已急迫,停止休息,速速出发!” “诺!” “诺!” 敌军已经露了头,那还会给你留下休息吃饭的时间?众将急忙应命分头行动。 ……………………………………………………………………………………… 司马尚那七千人是从武安狼狈败退回来了,说是回阙于助阵胡阳恕罪,但事实上哪里还有什么军心,根本就跟追赶赵奢没有一点关系。赵奢会错了意、表错了情,这般重视的带上三万人马前去解决他们实在有些杀鸡用牛刀,根本没有料到双方刚一见面,那些传说中的虎狼秦师顿时乱作了一团,害得一向谨慎的赵奢还以为他们这是什么新战法,愣是观察了良久才挥军掩杀了上去。等战斗迅速结束,从俘虏嘴里得知武安那边的真实情况以后顿时哭笑不得,急忙分军押住了群俘,急忙率大队人马赶回了漳水河谷。 解决司马尚实在出乎意料的容易,但与此同时,远在五十里外的胡阳也通过探报很快得到了赵奢劳师袭远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胡阳吃惊不小,他头一天下午才在围攻阙于的战场上得到赵奢屯扎涉邑,准备抢夺王位的消息,正琢磨着赵家人内斗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别妨害他拿下阙于就行,如此念头之下刚刚放松了些心绪,让将士们放缓些进攻步骤,以免在阙于损失过重,影响下一步继续东进,哪曾想刚刚翻过夜去,一切却都变了。 赵奢既然在阙于这里打马虎眼,必然也会瞒过还不知情形如何的司马尚。司马尚分兵两万,胡阳这里只剩下了六万多人,若是不尽快趁他们远行疲惫强力一击,胜算便实在太小了。胡阳不敢怠慢,只得连忙停止了对阙于的围攻,即刻率军东行迎击赵奢。(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受禅 阙于之役,筹谋近月,决于一朝。泡-书_吧(当胡阳率着六万人马奔命似的来到漳水河谷,看到大河拐弯处的北山制高点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时,最终的结果便已经定下了。 史载:惠文王十年八月戊戌,赵奢至,令善射者去阙于五十里而军,垒未成,闻秦偏师至,延兵相击,一鼓而成,复分万人趋北山。霁后秦师闻之,悉甲而至,争山不得上。赵奢纵兵击之,许历俯弩,贠单为援,困之拥塞于山下而不得出。日暮胡阳负箭而亡,秦师崩乱,奔突践踏者无数,遂大败之,稍得归者。师还,拜功禅台,诸将俱封。奢号为马服,攥名功阁,与廉、乐、周并传。后,秦人闻奢名而股战,止啼,经年无敢东望…… 这一战打出了赵奢的威名,同时也确立了此后赵国的政治格局。赵何并不清楚自己死后能得到什么样的谥号,然而他却知道,以这个谥号纪年的历史只能有十年了,毕竟就在这一年的暮秋之月,尚未等他那位王弟师还邯郸,受禅台就已经在邯郸西南方向十余里外开始了营建。也不知道是哪个不敢报上名号的混蛋出的主意,受禅台如果与邯郸王宫连上直线,继续向东北方向延伸下去,某一个压在线上的建筑名恰恰是沙丘别宫。 沙丘宫,王宫,受禅台。赵何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只能无奈的浅浅一笑便再无言了…… 赵胜并没有急着回邯郸。当秋日还未能将泥泞的地面完全晒干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到了阙于大胜的消息。此时距离武安南山遭遇战赵军大胜不过三日,站在武安城头俯望着城下一批批衣衫褴褛、伤头折臂的秦国军士在赵军将士押解下垂头丧气的向暂时的囚营走去时,赵胜心里忽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赵胜也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空落落的,他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当初和赵何一起去河间时赵何说的那句话——为什么要打仗。 是呀,为什么要打仗?赵胜也不清楚,但在这一瞬间他却突然有一种很累的感觉。这两年来他经历的实在太多,繁忙之余却又无暇回思,今日静下了心来,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这些事值得不值得了。 值得不值得其实并不重要,这里毕竟是一个战国的时代。居其位不去对付别人,别人也会算计你,当置身于漩涡之中时,谁又能独善其身?赵胜忽然想起赢胖子那句关于“天哈”的明言。忍不住便是会心一笑。这笑容来得实在突兀,于是乎,意气风发地站在旁边的赵禹便以为赵胜这是看到大胜成果而兴奋了,也跟着“感同身受”的朗声笑道: “先王在世的时候一直在北疆开疆拓土,收拾的都是胡人,那年倒是到秦国去了一趟,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驰骋中原就……唉!再之前咱们一直被魏国、秦国压着一头,多少年都没有如此大胜了。如今相邦逆境而胜,末将这里献俘五千多,介逸那里怕是还多。怎么处置还得相邦发话呀。” 赵胜不解思索的笑道:“留下,善待之,燕王‘送’的粮食足够养他们些时日了。即刻传书秦王,让他归还河东韩魏及我大赵旧土以换俘虏。若是秦王不依从的话,明年正月之前便放归吧。另外尽快将阙于这边的消息传到韩魏齐以及乐毅那里,也好让昭滑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哦?” 赵禹听了赵胜的话不由一愣,如今已经是诸雄并立的时代了,哪还有“郑君城上言罪而楚师还”的君子之战?抓到了大批俘虏,就算不杀至少也得罚为苦役。优待俘虏,提条件对方不答应就放了是个什么道理?再说西秦是只吃不吐的虎狼之国。除非你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得不退,他们怎么可能退还旧地? 不过很快的赵禹便明白了过来:虽说赵胜这些话多少有些君子之愚的务虚求名嫌疑,但这不就是在战火尚未全熄的情况下让韩魏齐与赵国更加抱团对付楚国,同时又让秦国国内怨言大起的计策么。泡*书*吧)目前赵国已经转为而安,燕国便彻底成了囊中之物。秦国一时之间又不敢再犯,那么楚国便孤立了。如今赵国扩土近半。与秦楚三强鼎立,中间以韩魏齐三弱为缓冲的天下格局已定,确实已经到了运筹帷幄,尽量多的将韩魏齐这三个二流国家拉到赵国一边共同对付秦楚的时候了。 果然是瞬间脱出眼前为长久而谋的好开始啊……赵禹顿时眉开眼笑,拱了拱手笑道: “诺,末将……不不不,再过几日可就要称臣了。哈哈哈哈……嗯,末将即刻传书邯郸,请未来的徐相邦他们把文辞写漂亮些,让各国看看我大赵不但武功赫赫,文盛也不弱于当年的稷下。” 赵禹这么一开玩笑,赵胜还真的想起了些什么,幽幽的叹了口气道: “另外大司马告诉徐上卿一声,让他尽快遣派身份合适的卿士到吴太仆家乡去一趟,多的也不必说了,送些礼物拜见一番就是。若是吴太仆愿意回邯郸荣养,便厚礼相迎,若是他想在家乡养老,你们也不要难为他。” “诺诺诺,末将知道了。” 赵禹忍不住抬起右手食指摸了摸鼻尖,暗自想道:这哥儿两要细论起来脾气倒是真像,跟肃侯、先王也没什么分别,自是比别家君王少了几分戾气。唉,不过好在只是某些地方相像而已,而且还有前车之鉴,相邦他又是善思之人,于小处虽然往往纠葛,大处却是果断,不然的话,这样的脾气虽是群臣之福,却又实在不是大赵之福…… …………………………………………………………………………………………… 九月初的时候。阙与之战的消息便传遍了天下。面对赵胜那份客客气气相商的国书。秦王、太后和群臣顿时慌作了一团,一时半会儿之间根本没办法拿出既能保住颜面又能压服民怨的两全方案。 与此同时韩魏的压力也猝然减缓,眼瞅着赵奢和周绍一东一北的两面夹击,趁大胜之威将秦国压在边境上的十数万后备大军连哄带撵的追击了上百里,硬生生地夺回了沙丘宫变后被秦国占去的十七城以后,居然大张旗鼓的从西线调集了近十万大军,也没跟赵国打招呼便发往了彭城。 韩魏调兵,赵国在处理完自己的时候必然也会有动作,秦国又不得不暂时当了缩头乌龟,这一下子楚国算是彻底慌了。楚王三天之内向莒邑前线的昭滑发了五道诏命,其中有四道让昭滑继续进击的,而夹在最中间的那一道居然是让昭滑退回去的。 形势异变之下,齐国几乎不顾得失的撤了济水沿线的防。全力调集军队救援莒邑,另外韩魏那十万人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要去莒邑“旅游”似的到处造势,再加上楚王那五份前言不搭后语的王旨,雪片似的消息往昭滑那里一堆,就算他城府再深也没办法像先前那样笑出来了。 楚军临战指挥的行军打仗之中,七八个将领忧心忡忡的围在默不作声的昭滑身边注视着案上的地图,满账之中只有景通的声音来回回荡。 “齐国无盐方向的人马已经到了阳关,急行之下两三日就能抵达莒邑外围。魏军晋鄙部自从上次在费邑接战后便未再东进,看现在的意思应该是在等待西边调过来的援军。另据传闻,鲁君此时已经西赴彭城暂避。邹君虽然未逃,却和鲁国一起将人马交由晋鄙指挥,虽是不多,却已是与我大楚为敌的意思了。另外乐毅前日凌晨时摸了摸郯城,仅一个时辰便退了……” “哎呀,这个……” “如今最麻烦的是赵军在燕境换防已毕,已经将四万骑军南调济水,随时等着齐国允其过境,虽说没有其他赵国军队配合,单单这四万骑军也是一支劲旅呀。” “赵韩魏齐四国连兵倒还没什么。麻烦就麻烦在赵国只出这四万人,而且还一直在等齐国允其过境的消息。这是在装君子给韩魏齐安心,那意思不就是绝不会趁人之危夺人疆土么?” “是啊,这用心着实歹毒,秦国就差缩回函谷关了。我大楚被摆了一道,已陷孤立。赵国这四万人只是个幌子,若是韩魏齐撑不住劲,莫非赵国不会加兵么。” “莒邑齐军这几天伤亡极大,可城防却越发紧了,想拿下来难啊。” …… 景通的一番介绍登时引来了一片低声议论。然而弯腰站在案边的昭滑却一直没有吭声,低俯着的脸上是何表情更没人能够看见。现在军心都已经浮动了,主将却半晌都不发话,昭越左右乱瞥之间多少有些毛了,忙低声对昭滑道: “伯父,如今情形,您还得尽快那出主意呀。” “嗯。” 听见昭越的提醒,昭滑缓缓地直起了身来,向众将环顾一周,待他们都静下来以后才黑着脸微微怒道, “兵为诡道,危既是安,安既是危,赵国不是在拖么,韩魏不是也在等么,就齐国人现在那班兵甲不整的援军能有多大作为?莒邑防兵越来越少,护城河也被填了大半,还能起多大作用?大王昨日的王旨才刚刚要我尽快拿下莒邑,你们便在这里动摇军心,可知何罪?” “末将等知罪。” 昭滑很少这样板着脸说话,众将顿时一惊,急忙躬身轰然应道。昭滑倒也不再继续说了,恨恨地轻哼一声,抬手指着地图道: “仗都打到这个程度了,若是不占莒邑,老夫如何跟大王交代?你们看这里,晋鄙生怕伤亡过大,已经将他的人马退到了倪国,只让鲁邹两国军队抵在费邑。以为等那十万援军到了就能与齐国人一同救莒邑么?哼哼,晋鄙实非智将,连机不可失都不懂。那个乐毅虽说是个滑头。手里只有三万人。没有魏军配合能起多大作用?我军还是按大王的旨意做。从明日起继续猛攻……嘶——” 话还未说完,昭滑脸色突然变了,身子软软的往昭越身上一靠,痛声呼道, “快,快,越儿扶我一把。” “伯父!伯父怎么了?” “将军!” 昭滑这副模样顿时让众将一阵慌乱,纷纷的跑过来搀扶昭滑。昭滑的身子越来越重,全部重量都压在了昭越他们臂弯上,邹着眉苦着脸闭了半天眼才痛苦无比的轻声说道: “老夫。老夫怕是旧伤犯了。” ……………………………………………………………………………………………… 楚军退了,退的极是突兀,白天还在猛攻莒城,谁想晚上便不哼不哈的卷甲而去。连一个人都没留下,若不是尸体被收走以后地上依然布满了褐色血斑,在莒城城头上已经精辟力尽的齐国将士甚至怀疑自己到底跟楚军打过没有。 不过不管楚军为什么退,莒邑总算是免遭涂炭,而这一场因为合纵伐齐,最终结果却是燕国灭亡,齐国丢失三分之一领土的混战也以这种颇有些滑稽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战罢之后,诸国自然要重新考量彼此关系以保证自己的利益,那些殒命于沙场的孤魂除了他们的亲人意外实在难以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乎又一场外交战便踏着尚未全息的烽烟开始了。 作为刚刚交战的双方。秦楚和韩魏齐对赵国君位更易之事完全是两种态度,韩魏齐三国虽然依然对禅让以及赵国在事实上灭燕这两件事感到膈应,但为示对秦楚的不满以及短时间内要与赵国结盟的意思,在赵何当上“太上王兄”作为铺垫之后,依然派出高级别使臣前往赵国朝贺。而秦楚两国虽然依然免不了大骂赵胜不义于兄,并且不按规矩遣派使臣朝贺,却也不再做什么实质动作了。 禅让这种事也只能在大家都不强烈反对的情况下才能顺利进行,于是在一切铺垫做好以后,九月癸亥日赵国禅位大典正式在邯郸西南的受禅台开始了。 受禅台匆匆而建,不过规模还是颇为壮观的。地面阔达十余亩,夯土为基,上铺平整石板,成四方建制,其外铺有石道。道旁立有引路和装饰用的望柱(华表)以及诸多功能各异的暂时性亭阁。主台上下分为三层,除最上一层为行禅让之礼的地方以外。以下两层以及在底下的平地乃是群臣及外使观礼拜贺的地方。外有雕花石栏护边,每边下两层正中位置为二十七石阶,而通往最上层的却只有二十六阶。 最上层之所以少了一阶是跟赵国地位和与别国关系有关的,虽然此时各国均已称王,暨越了周王朝的礼制,但各国却是平等的,赵胜受禅有各国使臣朝贺,为表示与各国平等交往,只能缺阶示礼,免得引起误会。 癸亥日正午至阳时分,数万铠甲一新的赵军将士执旌旗礼兵礼器齐整的布于台下四方,礼乐声中,赵国众宗室、朝臣以及韩魏齐周鲁卫义渠以及名义上的燕国使臣,还有已向赵国臣服的匈奴、楼烦各部首领,赵国各方名士贤达近万人当先入场,按事先安排好的秩序分别居于受禅台下两级平台和台下准备朝贺。 午时三刻,冠冕着身的赵王何乘礼用马车先至,在鼓乐声以及虽然刻意压制却依然嘈杂的笑语声中平举着王玺,低头缓缓走上了受禅台的最顶端的平台,在众多礼仪官员的陪伴之下面南等待。 午时正,同样冠冕的赵胜乘马车到达受禅台下,当在两名仪导官搀扶下步下马车缓缓走向受禅台时,鼓乐声顿时喧闹到了顶点。 受禅台的石阶共有八十级,并未满九九之数,但当赵胜踏上第一阶的时候却依然感慨万千。就在两年前他成为平原君公子的时候,他所面对的是李兑专权下渐趋衰弱的国家,而在两年多的坎坎坷坷过后,当他成为这个国家的君王之时,他所拥有的却是赵燕以及齐国济西足以对抗秦楚两巨头的数千里疆土和近七百万臣民,国土虽然尚不可比拟秦楚,然而人口却已反超,这已经为他的宏图大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每一级石阶都像是赵胜曾经经历过的一件往事,让他不敢过于快速的越过,他在回味,也在反思。反思着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结局。九九归真么?尚不足也,但,那才是他真正的目标。或许依然有重重的艰难,然而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拦阻他前进的步伐了。 受禅台之顶已是俯临辽阔于无余,赵胜缓缓趋步走到肃然而立的赵何面前,深深的鞠拜了下去,待赵何不发一言的将王玺放在他的手里之后才缓缓的直起身来。 从这一刻开始,赵国君臣就算是易位了。赵何身为人臣,已经不能居于君王北面,怅然的搀着赵胜走到受禅台的正中位置,往他对面一站便要鞠身参拜下去。然而就在此时一双手拦住了他,待他诧异的抬起头来时,面前是赵胜温和的笑容。 “二哥,你莫非不明白‘太上’的意思么?” “明白的,不过‘太上’也是臣。一国只能有一君,为臣者不能失了臣礼……三弟,真的,你比我好。” 赵何毕生第一次坚持了自己的己见,轻轻拂开赵胜的手庄重的拜了下去,接着默然转身缓缓的向着台下走去,当走到台下准备上马车前往他的太上王宫时,身后已是一片欢腾的高呼。 这高呼声让本欲闷头离开的赵何忍不住回了回头,就在他目光所及处,受禅台上身着君服的赵胜已经将王玺高高的举了起来,那王玺晶莹玉润,在午正明亮的阳光下泛着夺目的光芒,让赵何的眼睛瞬间花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国之根本 赵王胜五年春三月,邯郸王宫御园中桃花满树,粉艳艳的花瓣纷纷扬扬而下,虽不会像道边那样碾落成尘,却也芬芳了泥土。边沿嵌着白石护栏的池中活水莹玉,偶尔落下一片花瓣,浅浅的涟漪尚未泛开,底下接着挤上来一蓬红鱼争抢了起来,瞬间荡碎了一池碧波,使远远近近的荷花莲叶也跟着微微摇晃了起来。 成片的桃林之中,一男一女两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童一边捡拾着地上的花瓣,一边绕着桃树追逐嬉戏。他们倒是玩的开心了,却全然忘了屁股后面还缀着一个小尾巴。那“小尾巴”不到三岁模样,粉嘟嘟的小脸,长长的睫毛,小胳膊小腿如同藕瓜一般的圆润可爱。 这小家伙实在太小了,又长了一副秀气的模样,若是不知情的人怕还得误以为他是个女孩。然而他着实是个小男子汉,此时正用男子汉的执着坚持追赶着嫌他坠腿而不愿带他玩儿的哥哥姐姐。 然而坚持未必就能达到心愿,他这个岁数虽然已经可以让大人撒开手,但登高爬低终究还是费了些力,再加上登高爬低的同时还得皱着小眉心“哥哥姐姐”的大喊,分心之下更是难免趔趄,一个不小心便四脚撑地的趴在了地上。 小孩子重心低,又是跑在柔软的泥土地上,就算摔上一两下,除了脏了些手脚衣裳,又能有多疼?然而领着七八个寺人侍女在旁边“围追堵截”。弯着腰咋撒着双臂始终摆出一副老鹰捉小鸡架势的施悦却不这么看。眼瞅着那小家伙摔在了地上,登时便惊着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上去将他抱扶起来,满嘴满舌头的慌乱叫道: “小祖宗嗳,您就不能慢点啊!要是伤着了可怎么办?他们不带着你,你就不能自己玩儿呀?” 有时候他也不这样叫唤,实在是没脾气了,便黑着脸抬头望着前边那两个小童的后脑勺带怨又不敢怨地轻呼一声:“你们就不能等等他呀?” 这样的埋怨实在是少数,嘟囔完之后施悦还不忘慌慌张张地向四周望望,生怕被什么人听见。有没有别人听见不知道。但还没被他撒开手的那个小东西却听得真真儿的,于是便得了理儿似地瘪了瘪嘴,可还没来得及放声大哭呢,离他七八步远的小哥哥便停住身远远地叫了起来: “不许哭。父王说了,大丈夫不许哭。女娃娃才哭。” 于是乎跟在他身边的小女孩便满脸凝重的点了点头,仿佛在印证他的话似地。于是乎那个瘪嘴的小家伙便当真住了住声,可是想了一想又觉着实在委屈,干脆“哇”的一声放开了嗓子。于是乎施悦便毛了,急忙蹲下身乱手乱脚的去哄。于是乎那个小女孩仿佛瞬间长大了似地连忙跑过去牵起小家伙的小胖手,一边说着“莫哭莫哭,要不然就不是大丈夫了,姐姐带你玩儿”,一边将一片桃花瓣塞到了他的手心里。于是乎那个小家伙还没等花瓣进手。便变脸似的换作了一副笑容,重又“姐姐”、“姐姐”的大叫了起来,仿佛刚刚嚎了两嗓子的人不是他似的。于是乎刚刚走进御园,站在池边远远望着他们的赵胜便用拳头掩着口轻轻咳了一声,转头与身旁的季瑶相视一笑,轻轻地将手放在了池边的石栏之上。 五年了,赵胜即将年满二十五岁,虽然容貌没什么大变化,但上唇却起了一层浓密的一字短须,显得更加成熟也更加英武了。 这五年里天下难得现出了些太平。少有兵火。如此景象倒不是各国君王不再渴望增加土地,而是因为五年前那一场混战的威慑作用依然还在,天下三强鼎立形势已成,其间几个弱国的缓冲作用便显得越发重要了。 不再有后顾之忧而埋头于内政的赵国坚持交好韩魏齐,不论是秦国有意东向还是楚国意欲北征。泡-书_吧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大买卖 赵胜前两个月一直在扶柳一带巡幸,目的是亲自督导开渠垦荒、扶柳就是现在的河北冀州一带,在赵武灵王第三次征伐中山国的时候还属于中山所有,归赵的时间离此时也不过十多年,原来是一片游牧的草原,由于归赵以后狄人北迁,这里已经荒凉了下来,虽然渐渐有赵民迁入,不过由于这些年赵国的一次次动荡,并未能大规模开垦,大部分地区都保持着风吹草低的原始风貌。(_ 自从赵胜登位以来,赵国国内越发稳定,更多的人陆续迁入了扶柳一带,与此同时,许行在去世之前也跟赵胜建议过,说是扶柳地处漳水中游北岸,离丰富的水源不过几十里地,极是适合开垦丰粮,若是只由百姓自行开荒,肥壤也变瘠薄了,赵国朝廷应该大规模引渠拓垦,并献上了引渠方案。不过国家之事万万千千,精力有限之下总要有一个先后顺序,赵胜虽然采纳了许行的意见,可一直到许行去世也没能抽出精力去经营,直到去年年底才将这件事摆上了议事日程,并于今年开春正式调集力量“兵发”扶柳。 开渠并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就算新式铁制农具的使用已经有了相当规模,也是个费心费力费钱的活儿。赵胜事务繁忙,本来也没必要亲自前往,但为了向赵国百姓宣示朝廷以农桑为本的态度,他还是抽出时间移驾了过去,本来还打算在那里多呆些时候。并到相邻的吕城、宋子等地转转,却不曾想几天之前一条重要消息却让他不得不改变行程匆匆赶回了邯郸。 这条重要的消息是有人借粮借钱。借粮借钱这种事本来也就答应或者不答应两句话罢了,原也没必要赵胜亲自去应对,只要知会剧辛的司徒署一声也就是了。不过“借”本身不重要。派使前来借粮那人的身份却引起了赵胜的兴趣。 谁呢?周天子姬延。 说起来这个时代在历史上依然属于周朝,然而身为“天下共主”的周天子却实在可怜,在周平王东迁以后,大时代便进入了春秋战国,几百年下来各大强国对周天子的态度从最初的虚以委蛇渐渐发展到了除非有用到他的时候还能想起来,平常根本鸟也不鸟的地步。 各国相互牵制的局面之下,诸强在没有问鼎天下实力的情况下,暂时倒还没谁敢去打周国那点可怜领土的主意。说起来周天子放下架子对外事来个不予理睬本来也能过个安稳日子。但天下共主的大架子端了几百年,这颜面却并非那么容易放下的。天子他老人家实在没能力折腾别人,干脆关起门来折腾起了自己。到了周考王登基的头一年,天子再次豪爽了一把。愣是从自己仅有的几百里土地和六七万百姓中分出一半,将他弟弟王子揭分封为周公,史称西周公。 西周公国实在太弱小了些,弱小到了西周公的宫室居然与天子的王宫同在洛阳王城之中,根本就不能算一个独立的诸侯国。然而这还不算。第二任西周公去世以后,其二子争位,在赵成侯和韩共侯的怂恿之下,少子根与兄长决裂。将周天子最后一点领土一分为二,变成了两个诸侯国。史称东周公国和西周公国。到此时周天子再也不剩半分土地,虽然还有天子名分。却只能寄居在西周公国内,虽然依然是西周公的“上司”,但相互之间的关系也就那么回事了。 周天子已经到了如此可怜的境地,但天子威仪却依然还要保持,而且肚子也得填饱才行,然而他所拥有的地盘实在是太小了,根本无法支撑他和西周公共同维护颜面的生活。再加上这个时代依然是靠天吃饭,这么小的地方、这么少的人口,只要遇上些灾荒,能饿着肚子撑过去就算不错了。{/书友上传更新} 天下最大最体面的乞丐恐怕就是末世的周天子了,为了维护体面,为了不饿肚子,他不但不断向诸国求“借”,甚至还将手伸向了洛阳城内的富户,于是便在历史上留下了债台高筑的千古芳名。 然而就算被借者都明白此借难还,并且诸强国都肯慷慨相助,周天子又怎么可能只逮住一两家不停勒掯呢?所以这么多年来历任周天子已经借遍了天下,这一次便轮转到了赵国头上,名义很简单:又拉饥荒了,并且派来的使者级别很高——天子姬延的亲弟弟王子姬杰。 姬杰是王子,位为上公,这身份要放在从前是与诸国国君同等的,若行于某国,其国国君应当亲赴边境相迎。然而现在不能再翻旧账了,周天子都已经没有了什么实质性的尊崇,更不要提什么王子了,再说他又是去向别人伸手相借的,这身段更是低下了几分,那个谱儿也实在摆不起来,能得到些和颜悦色的笑脸就算烧高香了。 然而这一次赴赵却远远超出了姬杰的预料,赵胜不但在得到消息以后即刻答应相借,而且还立马从外地赶回了邯郸,并向已经进入赵境的姬杰传书表示要亲出邯郸十里相迎。这样的待遇……姬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姬杰到达邯郸的时候,赵胜也才刚刚回来没几天,小别胜新婚,敦伦之事难免更是勤勉,头一天晚上他恰好宿在白萱宫里,缠绵尽至后少不了洁身净体,消消停停的在帐榻里相拥而卧悄悄地说些话儿。 宫里终究不是外头能比的,五年了,白萱也早已不是初嫁之时那个娉婷十六七,不知让人的少女。为君之妃,为人之母,这许许多多的变化镌刻在她光洁白皙的面颊之上,留下的是成熟温婉。此时她侧身伏在赵胜怀里,半截莹润的肩头露在锦被之外,映着柔和的灯烛。泛出如玉般的光芒。她轻声述说着心事,嗓音依然还是那样清幽。 “……太上王后每次来宫里拜见王后时都要过来看看珏儿,若是看见了便欢喜的撒不开手。唉,臣妾……” “萱儿是说……” 赵胜下意识的看了看白萱。白萱便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嗯,臣妾知道就算自己不说,这些事早晚也要传到大王耳朵里。臣妾倒不是……唉,太上王后其实挺可怜的,只是……” 白萱满腹的心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赵胜释然的一笑道: “萱儿想多了,你也知道这事儿如何也不可能的。二哥被寡人尊为太上别宫而居虽然已经不是君王,但身份还是难免有些尴尬。就算芈后喜爱珏儿。有那层意思,寡人也不会那样做,至于二哥更是不敢的。若是那样的话,珏儿算谁的嗣子?那二哥又算不算绝嗣?” 白萱完全放下了心来的合眸靠在赵胜肩上轻声笑道:“嗯……臣妾只是觉着太上王后着实可怜。又怕自己不说。大王听到了着恼。” “怎么可能,寡人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么。事归事,情归情,芈后喜爱珏儿,却也未必不懂轻重。要不然只怕早就向你提出来了,那才是当真尴尬。萱儿你也别把这太当成事儿,既然她喜欢珏儿,你便让她来看。彼此心知肚明也就是了。“ 赵胜轻轻拍了拍白萱的肩膀,凝神注视了她片刻。见她神情之中极是从容,心里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对不起她。再这样下去恐怕早晚要耗尽她的天份,便笑了笑转口道, “此事不要再提了,寡人知道了就是。前天季瑶跟我说你们想织丝帛,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事。嗯,萱儿,寡人也未曾经过商道,虽说没少和商贾打交道,许多事却实在不明白。你说要是大商大贾异地从商,赚了的大笔钱财往回运,或者经商所需的钱财,都是怎么弄过去的啊?” “嗯?大王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白萱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欠身从赵胜胸前微微离开了少许,这才笑道, “还能怎么弄,多招些武者帮着沿路押送就是呀。若是从商的地方有自家的产业倒是能省些事,先让那边筹备,实在不够的话再将不足的数目带过去,或者将转了的钱财存于当地做本儿,在路上总能少些凶险。”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带……赵胜双眼一亮,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才道:“还是太麻烦了,要是路上遇上什么匪贼,别说钱财了,恐怕连命都难保。” “从商做贾虽说要比务本富裕,可吃的不就是辛苦饭么,哪有不经凶险的,要不手头阔绰的人家为何各处官府都不敢怠慢,还不是想靠着官府保些平安。” 白萱还以为赵胜只是随口说说,笑了一声接着又软软的靠在了赵胜肩上,谁想赵胜却对这个话题兴趣颇大,压着白萱的话音笑道: “不敢怠慢总要多相破费,要说官中有贪渎之人,大半倒是别人把他们的贪心给引出来的。呵呵,这种事是千古难题,单靠强压也解决不了问题。寡人今天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了。萱儿,你听没听说过银……嗯,钱庄?” 基因里刻下的东西可以强行压住,但是哪能完全驱除?白萱听到这两个字“腾”的一声又坐起了身来,好奇的问道, “钱庄?布庄、粮庄什么的臣妾都知道,这钱庄……莫非钱也能买么?” 说到这里,白萱心里一动,虽然依然不明其意,却在愣了一愣之后即刻心有灵犀的笑道, “大王到底想做什么呀?钱庄……莫非是储钱的仓廪?” 差不多有那么点意思了,这丫头的精明当真不是盖的……赵胜心中一阵兴奋,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跟着盘腿坐起身一边比划一边道: “要说仓廪也不算错,不过钱庄所做的并非只是储钱。萱儿,你想想,若是商贾异地从商,身上不用带钱财前往,也不用将赚的钱带回家去,岂不是可以免除许多路上的凶险?这些话听着是滑稽了些,但若是能有人在各地建起储钱的仓廪,让商贾们将钱财存储其中。只需一份信凭就能异地支取,岂不是要省去许多大麻烦。” “啊!” 白萱惊讶的捂住了嘴,她是商家出身,赵胜这些关于银行的简单介绍即便闻所未闻。又怎么可能听不懂?一时间她想到了更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娘家帮助父兄经营家业的那些岁月,兴奋的抓住赵胜的胳膊大声笑道, “大王,大王怎么想到这些的?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建钱庄之人除去帮了别人的大忙,岂不是还能名正言顺的借用别家钱财周转经营自己的产业了吗?臣妾明白了。大王这是想做那年集缁缕一样的事呀!” 这才是最为关键之处,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赵胜一双剑眉高高的挑了起来,任由白萱兴奋的摇晃了他半晌。这才沉住气笑道: “寡人就是这个意思。萱儿你再想想,先别说异地经商,就是在平常,大家大户为藏钱财也要自建暗窖密室,小门小户岂不是也得有个藏钱的地方防着别人偷窃?若是朝廷建立钱庄。让大家都将钱存储其中,并且在需用时凭朝廷出具的信凭支取,甚至还能直接以信凭交易,岂不是可以帮他们省却许多心事?这些事大家大业的人自然也能做。但朝廷有强力为依傍,更易帮大家守住钱财。岂不是比别人多了许多信用?而大家的钱集在了官中,朝廷不也少了税赋不够。许多事想到了却没钱去做的麻烦了么。” 妻为夫谋,本来就不分彼此,可白萱听到这里,目光却又黯淡了些许,讪然的笑了笑道: “大王说的这些臣妾都明白,可财不露白,任谁也不会将自家的钱财拿出来交给朝廷代为看管的。更何况,更何况臣妾只是一个妃嫔,大王若是要做这事儿应当与朝中重臣商议才是,跟臣妾说似乎……” 赵胜跟白萱说这事儿之前各方面的情况早就考虑周全了,哪能想不到白萱会有这样的反应,不以为意的笑道: “萱儿,这不正是因为只有你出面,此事才易做成么。朝廷空口白话自然难以取信于民,反而让百姓心生朝廷收刮的畏惧,只有做起来以后让大家都能看见看明白才能长久做下去。你们白家产业颇大,各处各地的异地买卖在天下都算得上最大的,什么情形萱儿你最为清楚,若是能替寡人去你三哥那里游说一番,让他配合朝廷做个表率,此事才能做起来呀。” 白萱为难的抬眸瞥了瞥赵胜,咬了咬嘴唇才犹犹豫豫的道: “三哥是极精明的人,别的事都好说,这件事怕是,怕是……” 赵胜连忙笑道:“萱儿放心,寡人不会让你三哥白忙活的,你可以这样跟他说,若设钱庄,自然少不了铺设底金,只要做成此事,寡人为防私家做大,虽不能让他私设钱庄,却可以允他占半成底金盈利,如此一来他更易周转生意,必然会好好考虑的,你让他只管放心,此事并非寡人心血来潮,等做起来以后,寡人便定下律令形成定制,绝不会朝令夕改,易代而罢。 噢,对了,寡人为了做成此事,为了让百姓愿意配合朝廷,还准备用些诸如支付孽息,为信凭涉密防骗一类的手段,只是这些事还没有想周全,还需细细斟酌商议,不过萱儿完全可以跟白瑜提上一提。” “可,可……大王若是这般做了,便不怕别国也跟着学么?” 白萱眨了眨眼,依然还是不放心,但赵胜却并不在乎,豪爽的挥了挥手笑道, “天下的事本来就是你学我,我学你,若是怕别人学去,寡人当初就不让郭纵以新法冶铁,也不集缁缕了。至于谁经营的更好,那就看个人的本事了。寡人知道萱儿理财的本事,此事若是能做成,外头明面上自然是让剧辛他们操办,不过寡人事忙分不开身来,暗底下却准备让萱儿你替寡人打理。” “那,那好吧,臣妾去三哥那里试试就是了。” 白萱终于答应了下来,不过心里依然没想周全该怎么劝说白瑜。 ……………………………………………………………………………………………… 建银行吸收资金发展经济说起来容易,要做起来却是千头万绪,不可能一蹴而就,赵胜让白萱先去白瑜那里打头阵,自己则在第二天中午带上一大帮子臣僚迎出了邯郸城西门。 午时末刻,官道之上尘土飞扬,在一大队骑着高头大马的赵国军卒保护之下,姬杰的车队缓缓行到了城西十里亭处。他们还没到之前早已有传令兵将消息报到了在亭阁中暂时休息的赵胜那里。赵胜也不怠慢,远远看见姬杰的车驾到了,便带着群臣早早的候在了路上,还没等姬杰的车驾在不远处停稳,早已拂袖庄重的长臂拱手拜了下去,高声呼道: “赵胜,率敝国群僚,拜迎大周王子!祝天子寿——”(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宋襄公二世 “赵王,赵,赵王,万万使不得啊!嗨呀,实在折煞姬杰了!” 姬杰虽说被称为“王子”,却早就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腿脚不利索,若不是天子身边人手紧缺,实在派不出其他合适人选,也不会让这个老兄弟亲自上阵了。 不过姬杰做这事儿倒也是轻车熟路,他这辈子就没干过别的事,至少跑了四十年的邦交……哦,准确地说应该是借钱,说好听点也可以叫做索贡。然而不论名头是什么,这活儿的实质却是一样的,那就是陪着笑脸向别人伸手讨口饭吃。 伸手讨饭吃那就是乞讨,别管你是什么天子、王子,本质上与大街上穿着破衣烂衫、手里端着破碗的乞丐没什么区别,还能指望得多少好脸?这其中的辛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姬老王子本来也早已泰然处之,但老眼昏花之间看见赵胜如此谦恭鞠礼,却陡然惊着了,未等马车停稳,连忙攀住前栏惊慌失措地往下出溜,在两旁猝不及防之下慌忙伸手的侍从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奔向了赵胜。看他那副撵鸭子一般的架势,只怕比还不满三岁的赵珏也好不到哪里去。 拉拽、劝说、争执、还礼,赵胜那里好容易礼节全毕,他身后那些赵国公卿又没完没了的拜上了,弄得这么多年来远赴他国求借时,只要能得到一两位上卿迎送就已经颜面大涨的姬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满头大汗地还完礼了再还礼。约莫过了半刻钟才算堪堪直起了酸痛的腰来,错眼扫回赵胜的笑脸上,忽然想起了自己这次赴赵的目的,竟不觉有些脸红了。吭吭哧哧的尴尬笑道: “姬杰此来本来是……唉,却蒙赵王如此厚遇,实在是,实在是……唉。” 姬杰这些话实在说不出口,他虽然是出门乞讨,但天子家的尊严还在,以前去别的国家,包括求到赵武灵王头上时都不会上来就明说借钱。总要绕着弯子说些能撑起颜面的话才行,但今天赵胜的做派却着着实实将他拘住了,怎么想都觉着要是再来那些虚三套实在是对不起赵胜这番心意。然而这种话从一个王子口中直通通的说出来终究有些伤脸面,弄得姬杰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都是在场面上混的人。这么明显的话音谁听不出来?赵胜笑呵呵的搀住姬杰的胳膊道: “王子不必说了,赵胜明白。天子所遣,你我为人臣者自当全力效奉。王子难得来一回邯郸,只管好好住着就是,其他事不必操心。赵胜自有安排,定让王子完命而归,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去。呵呵,来来来。王子一路辛苦,还请亭中暂歇。赵胜奉盏薄酒为王子一洗行尘。” “唉……好,好。赵王请。” 姬杰不由得长叹了口气,虽然极力保持着镇定儒雅在大群赵国公卿奉迎下随着赵胜向亭中走去,然而心里却已是感慨万千,怎么想都不是滋味。他原先便听说赵胜这位由公子而君上的赵王极是好相与,但好相与到这个程度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 不过这番超出了如今世事常情下的客气还不是让姬杰最感慨的地方,让他最感慨的乃是赵胜那句“你我为人臣者”。如今早已不是周天子统御天下,诸侯拱卫的时代了,还有几个人记得周天子是天下共主,又还有谁记得大周王子地位应在诸侯之上?然而人家赵王记得,如此真情流露的一句话便将今日这番隆重的迎接完美诠释了。 人家赵王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天子的尊严不应受到侮辱,体体面面的几句话便将他姬杰最感羞辱、也最为头疼的事揭了过去,并且话里的意思很明确,将要给予天子的帮助必然会远远超出天子所求,这一番盛情,就算亲为本宗的鲁君也多少年都做不到了,人家赵王却还记得,却还在做,面对这样的盛情,姬杰还能再说什么。万千感慨化只能作一句不能当众说出来的话——赵王真乃方今天下难得的仁人君子也。难怪与兄效行燕王子之之事非但没重蹈燕国覆辙,反而令赵国一举雄视天下…… 城外十里迎谒只是一个欢迎仪式,人接到了,尘也洗了,后头自然就是将客人接回城去。赵胜在十里亭里向姬杰奉酒三盏,接着携住他的手有说有笑地出亭引到了自己的络车边上,亲自将他扶了上去同车而行。大路上一时旌旗招展,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向邯郸城进发而去。 同车回城这样的殊荣已经引不起姬杰过多的感谢话了,虽然他们周家如今是标标准准的破落户,但是虚名毕竟还在,没来得及跑到边境上去迎接的赵胜既然尽量按照周礼标准欢迎他,那么平位主客同车而行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君子之谢不再嘴上,要是说多了反倒适得其反,姬杰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当然也不会再乱开口让赵胜看低了他。 邯郸城经过数年的安定发展,此时已经比赵武灵王在世时的最鼎盛时期更为繁荣了,商铺林立、行人如织,远远近近的还能听到许多手工作坊里传出的叮叮当当声。姬杰二十多年前曾经来过邯郸,那时候正逢赵武灵王最威风的时期,邯郸也跟着繁荣无比,但是细细比较之下,似乎远不如如今繁华。 姬杰有这样的印象乃是来自错觉,赵国这几十年一直起起伏伏,作为国都的邯郸在最惨的时候差点被秦军破城,至于城中兵乱在沙丘宫变到赵胜登基这一段时间里更是连连发生,损失极为惨重,就算稳定了几年,又哪有那么容易超越原先最鼎盛的时期?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印象其实还是来自姬杰沿路所见,二十多年前他来邯郸的时候虽然极不受待见。但好歹还是由当时的相邦佐贰楼缓迎进城的,沿路虽然没有清街,不过楼佐贰的护卫却离着老远就将行人撵到了街边给他们让出了路来。今日姬杰故地从游,迎接他的却是当今赵王。战国阶层分化越来越严重。君王出行哪有不清街的?然而,似乎,好像……今天怎么也只是和楼佐贰当年相迎的情形差不多呢? 不经意的发现让姬杰大感意外,一双老眼下意识的便向挤在路两边的人群扫视了起来,当发现里三层外三层的行人如同看猴儿似地向他们点点戳戳,或者忽然爆出一声欢呼时,登时吃惊不已地微微转头瞄向了身旁一脸坦然笑容的赵胜。 赵胜此时确实一副坦然,挺身扶栏站在车前还时不时地向路边的人群招一招手。听到欢呼声时动作更是带劲,两边嘴角向上一翘,高高举起来随着胳膊一起挥动的袖子都褪到胳膊肘上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五年了还没适应君王的身份!……姬杰一阵愕然。嘴唇微微张着,目光立时定格在了赵胜并拢挥动着指尖之上。 赵胜挥手又不是只招呼一边的人,左一下右一下地不断侧转身一阵乱挥,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姬杰脸上僵硬的表情。这表情是什么意思还用多问么?赵胜淡然的一笑,接着放下了手微俯身对姬杰笑道: “王子见笑了。赵胜自小从师学礼,践位以来时刻不敢忘大周之制。《尚书洪范》有云:‘国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故心知庶人与卿士皆为家国根本。这庶人么。大周代商之初乃是家国本宗族民,与僻野之民相对。居于邦城,不要说有权论政了,就算‘虐逐厥君厥师’也是应当应分的,可称家国之亲,虽无权染指君位,但与君上道路相目却也不违礼。 如今时移世易,居于邦城里的人已经不单单是庶人,原先的野人入城而居的多得是,要说起来也不能按成周之初的规矩来行事了。不过礼终究是礼,君子不可相违,虽然如今国野混居,繁衍一体,再难分清楚谁是国人,谁是野人,但仔细想想孔仲尼所言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以及‘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两句话,却也不难找出不违礼的变通之法。” “哦?此话怎讲?” 作为大周的王子,姬杰从小满脑子就灌满了周礼,虽然明白如今这世道周礼也就是个随用随扔的擦脚布,但来自于老祖宗的那种荣誉感还是让他顿时对赵胜的话感上了兴趣。 赵胜笑了笑道:“孔仲尼曰‘四海之内皆兄弟’,入华夏者为华夏,夷狄之人习我周礼尚且可接纳之,更何况同在邦国之内,仅仅只是国野之别呢?那自然更是兄弟之属了。如今世易时移,国野之别已除,自当视野如国,将邦国之民皆看做庶人。既然都是庶民,赵胜自然要学前代贤君那样与庶民道路相目,若是不如此那就是违礼了。” “喔原来如此,赵王所言在理,嗯,在理。既合时宜又不违礼,好,好。” 姬杰顿作恍然大悟状。赵胜说的这些话他哪能不懂,西周前期与战国时代差别很大,那时候灭商后的周族贵族和普通人一起驻守在城邦与都邑之内,其中的老百姓被称为“国人”或者“庶人”,而被征服的商族人则居住在野外,被称为野人。“国人”和“野人”由于有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区别,社会地位自然不一样。 “国人”虽然只是周族的老百姓,并没有染指君位的权力,但政治地位还是很高的,可以论政,可以向君主献策或者担任低等官职,甚至在特定情况下还能决定国君的废立,只要“国人”万众一心支持或者反对谁当国君,就连权贵贵族都不敢不听从,留有很大的原始氏族遗风。而周礼正是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后来的孔子儒家学派因为源出周礼,也与此有很大的渊源,直到后来汉朝董仲舒篡改才逐渐变了样子。当然这都是后话。 如今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周族早就和商族混为一体成为了华夏的基础。国人和野人这种说法自然已经淘汰,然而周礼还在,而且还被儒家发展成了一大学派,人嘴两张皮。怎么解释不都能解释通么。所以赵胜这么一说,姬杰登时大感认同,同时因为赵胜言必称他家老祖宗的周礼,无形之中更是与赵胜亲近了许多。 姬杰这里正在对赵胜大表认同,车队却转了个弯走上了一条向东去的大道,就听见左侧一大片屋厦之中传出了众声齐诵的郎朗之声,什么“孝哉闵子骞,人不问于其父母昆弟之言”。什么“二曰教典,以安邦国,以教官府,以扰万民”。这不正是周礼和儒学么?然而还没等他回过味儿来。紧接着又听见什么“竭股肱之力,领理百官,辑穆万民,使其君生无废事,死无遗忧”。这。这怎么又改《法经》了! “这,这……庠校么?怎么这么多人?” 如果说赵胜刚才的话让姬杰大表认同,那么那片屋厦却已经让他吃惊了。读这些东西肯定是学校无疑,但这个时代并没有几个人读得起书。就算有学校也是贵族富人们的专利,官学人数极少。虽然早在几百年前孔子就已经创办私学广招门徒,但那片屋厦里头数千人比着劲儿的又是儒家。又是法家,间或好像还有道家、墨家、兵家等等学派言论的齐声诵读,这种阵势却是闻所未闻,实在让人不敢相信是“庠校”。至于学宫就更不可能了,那种地方是众家辩论的地方,就算有弟子诵读,但怎么也不可能一半弟子如此齐整,全是声音如此稚嫩呀! 赵胜被姬杰问地忍不住抬拳咳了一声,这才笑道:“正是庠校,先贤有云:野无遗贤万邦咸宁。既然国野混一,赵胜便想多些可用之才,所以让司徒署挤出了些财赋经办庠校,在国中选拔聪资之童自小培养,看看能不能出几个国士。” “在国中选拔?!……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好。” 姬杰听着赵胜的话,怎么都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想了想“野无遗贤”几个字这样解似乎也说得过去,便又是一脸的恍然大悟,同时满心里登时都是感动,终于彻底明白赵胜为什么会以君王之尊亲自跑到城外头迎接自己这个破落户了。这,这……虽说这志向在当世实在显得突兀了些,但赵王当真是全心向礼呀。 姬杰自在那里大充赵胜的知己,然而赵胜嗓子眼儿里却是一痒,又忍不住咳了一声,暗自想道:我要不是因为手里缺钱,只能先在邯郸办一个基础性的学校,恐怕早就想在各地推开教育,并创办些教人工农之学的专业性学校了。姬老王子要是知道了我这些托古言今的做法完全是以赵武灵王的死为前车之鉴,不知道还会不会将我视为兴复周礼周制周室的希望了。唉,不知道萱儿在她三哥那里会把钱庄说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赵胜不由得一激灵,转头对姬杰笑道:“赵胜做这些事其实也知道必然会为世人嘲笑,但王子却是能明赵胜之心的。赵胜起于国乱之时,尚未践位便遭遇诸般纷乱磨难。登位以后思虑了许久才渐渐明白赵国之难、天下之乱根源在哪里。这天下之乱就在于所谓五霸,所谓群雄。当年武王伐纣定鼎,周公著作《周礼》,天下诸侯上下有序,拱卫王室,卿士大夫各安其位,诸侯不得行出国境之时哪有这般乱景? 后来周室东迁,社稷倾乱,人心不古。各国君王奢心难满,就要东侵西逃,天下哪有不乱?公卿之辈不安其位,都想着更进一步,家国又哪能不乱?唉,说来说去,如今这天下之乱都是因为礼制崩坏,人心难孚。天下要想得安,天子诸侯要想久享其位,还是得恢复上下礼制呀。” “谁说不是呀,唉……赵王您说说,如今这天下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天子……唉——” 姬杰的眼泪都快被赵胜说下来了,不觉发自肺腑的感慨了一句。赵胜认同的点了点头,肃然说道: “要想天下得安,总要有人做个表率才行。赵胜虽说自知愚钝,但念及自己所受的苦楚,念及子孙之安,却又实在想做这个表率。那天听说王子要来的时候,赵胜本来还想着向天子献上几个城邑以为汤沐,可后来想了想却又不敢了,只能尽力为天子筹谋些许不会惹来闲话的钱粮。这倒不是赵胜不舍得,实在是天下诸国相互牵扯,赵胜若是这样做了,秦楚韩魏齐必然难以自处,到时候羞恼之下众心对赵,赵胜实在是……” “赵王不要说了,这些道理姬杰都明白,唉,这世道君子难做呀。” 姬杰连忙打断了赵胜的话,满脸都是我明白你难处的神情,心里忍不住一酸,暗自想道:若是诸国君王都能像赵王想得这般透彻,大周岂不是又有复兴之望了么。(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皆为利往章(23:40) “钱庄?” 明堂之中,背着手低头来回踱步的白瑜越走越快,下嘴唇上都被咬出了一道深深地印痕,过了许久“呼”地一停步,即刻甩袖瞅向了旁边几后正用簪子簪蜜饯吃的白萱,满脸神色极是阴晴不定。(_ “萱儿……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还是大王想出来的?” “集缁缕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娘家虽说已经不再是自己家,却总是比自己家舒坦许多,这种感觉极是玄妙,也没谁说得出道理,至少在自己哥哥面前用不着拿架子去摆宫里那些什么端庄淑仪。白萱用左手撑着席,舒舒坦坦的斜倚在几后,右手翘着兰花指簪了蜜饯举起来,先用舌尖舔了舔上边的蜜汁,接着舌头一卷吸入口中慢慢咀嚼了起来,头也不抬的笑道, “三哥说这些有意思么。不就是埋怨我为何不为咱们白家出这主意?大王的性子三哥又不是不知道,就算这法子是三哥想出来用在自家的,大王若是觉着好,莫非不会变通变通拿去用?大王自然不会明着来关你的门儿,可三哥觉着自己的本事能抗得过大王么?到那时咱们白家才是最难堪的呢。好了好了,三哥只需说成不成就是了。” “嗨呀!我说萱儿,你就会堵你三哥的嘴,这不让人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白瑜自小就没有跳出过白萱的手心,登时没了脾气。抬手收了收衣襟斜身坐在了白萱的几前,怎么也想不起再装矜持了。 白瑜在妹妹面前确实也难矜持起来,他虽然自负商才,但白萱若不是女儿身。自己手里这一番家业的打理权还不定归谁呢。更何况白萱说的不错,就算赵胜不是一国之君,他白瑜的本事也未必当真抗得过赵胜。 这印象在白瑜心中形成已经不是一天了,当初赵胜还只是赵国相邦的时候,一场集缁缕借鸡生蛋的大戏就已经让一直想利用他为白家谋的白瑜再不敢心生妄念了。从那时起赵胜在白瑜心里便变得极是复杂,让他再不敢单单以分析政客的眼光去看赵胜。 赵胜这人怎么说呢?白瑜也说不清楚,但他知道赵胜就算不是公子君王,也绝非易于之辈。这家伙。这家伙……实在太能指东打西、借势而为了。他在齐国灭宋余波未息之时就冒天下之大不韪一举灭燕,却利用诸国相互牵制的心理,使韩魏齐不得不在明知其意的情况下转而与他合盟对抗秦楚的家国大事先不去提了。单单只说国内之事,当初集缁缕借钱北征的时候。明明是让谁想都是得罪人的举动,偏偏让他做成了皆大欢喜、人人拥护的事;赵国百废待兴,赋税捉襟见肘,外敌虎视眈眈,正需要绝大部分钱财用在军事上。根本无力支撑国内大兴水利的时候,他却敢将许行请来四处探查,并且偏偏在最后还真做成了兴水兴农的大事。 这些还不算,赵胜登基第一年。在没收数十名伏法封君封邑,分给其先耕种者所有以后。即刻停止了集缁缕开发北三郡,反而改为朝廷募民开垦。并发下明诏严令严查境内田土归属情况并明细登记,虽然没有像传说中那样要借复古恢复井田制将田土都归国家所有,却规定土地买卖未经官府中介将予以极刑,并规定非因从事他产,仅因一时窘迫需用钱财者不得出卖土地,所需钱款由官府无息出借助其度过难关。 这些事在别人看来或许仅仅只是赵胜在惠民护民,但他真正的目的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白瑜,这分明就是抑制土地兼并,一方面防止形成无产业流民引起混乱,一方面防止形成因为拥有大量土地财富而足以掣肘甚至对抗朝廷的势力呀。虽说这些政策亦有漏洞可钻,谁又敢说赵胜没有后手?以商道来论,这根本就是利用手中优势防止产生竞争对手啊,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白瑜他们这些人岂不正是赵胜又拉又防的潜在对手? 想到这些白瑜就已经从心里害怕了,再加上今天突然又冒出一个官办钱庄,虽说看上去似乎对他有好处,但他却又不能不小心,沉思良久才颇有些犹豫的对白萱说道: “萱儿,此事倒不是三哥敢违王命。)只是三哥觉得你还得劝劝大王才行。官办钱庄这事儿我看不是什么好法子,若是做的不好,只怕非是赵国之福。” 白瑜瘪哧了半天,最后竟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白萱不由微微一诧,上下打量了打量白瑜才笑道: “三哥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嫌大王抢了你的钱途?” “嗨呀,你胡说什么!” 白瑜登时急了眼,可吭吭唧唧的喘了几下粗气,仔细想想跟自己这位妹妹实在不适合绕着圈子说话,只得开门见山的道, “要说三哥心里……唉,能有谋财的好路子谁不想要。可这主意是大王想出来的,你三哥是那种为钱不要命的人么?不过以三哥之见,这钱庄确实不适合由官府来办。萱儿你想想,大王为君之信天下皆知,由官府操持此事固然比我们商贾经营更能取信于民,但大王所说的几条经营之策根本行不通,你若是当真心在大王,就不能任着他一时性起而不顾后果呀。” 这些话越说越离奇了,刚才还在认真听白瑜说话的白萱忍不住笑了出来,放下簪子道: “行不通?可,可我听着都挺好的呀。” “嗐,那还不是因为你跟大王往一块去想,反而忘了利弊么。我只说一条,萱儿你听听是不是这个道理。” 白瑜清了清嗓子,坐直身举起手将袖子往下一撸,掰着右手食指道。 “萱儿你想,大王说由官府设立钱庄,这官府自然只是赵国的官府,出了赵国别人也不听他的呀。赵国之民和只在赵国境内经商之人自然对此无不可。可当真有钱的大商大贾哪个不是行商天下,莫非只在赵国境内不成?出了赵国,大王这路子便行不通了,行商天下之人谁还会支持?” 白萱抿嘴一笑道:“大王可没你想的那么远。出了赵境自然行不通,大王只要在赵境之内做成此事就行了。” “着啊!要做为何不做大的?” 白瑜刚才那番话总算没有白引,听见白萱这样说,立刻将眉毛提了起来,兴奋地笑道。 “三哥知道大王如此做是为了让朝廷能有更多的钱去做大事,可就算官办钱庄,那些钱终究还是别人的,朝廷除了赋税以外。便只能只出不入,若是动用多了又长时间补不上,势必会引起慌乱,那便是好事做坏了。实在得不偿失。 但若是由商家私营呢,商家本身便以他业赚钱。私立钱庄只是让自家经营本钱周转更是便捷,绝不会出现只出不入的情形,而且出了赵境也能经营,这样一来赚钱便更多。交给朝廷的赋税岂不是也更多?将本来应该交给他国的钱也交到赵国朝廷的手里了。这些赋税才是朝廷的钱,萱儿你可得让大王他想清楚呀。” 白萱一直笑盈盈的不吭声。但听到这里却“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害得白瑜不明所以地停下了话头才慢吞吞的笑道:“三哥……你算计大王算计了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大王想做什么么?” 白瑜不由得一愕,傻愣愣的问道:“呃……萱儿什么意思?” 白萱莞尔一笑,也不理白瑜的话了,自顾自的说道:“大王说,家国家国,家既是国,国既是家。他除了一个君王的虚名,其实与三哥能有什么分别,还不就是个想着兴家的一家之主么。三哥能做的事他为何不能做?” “啊!莫非大王要从商?” 白瑜顿时惊住了,急忙说道, “萱儿,大王若不是你的夫君,三哥倒也懒得理会了。可他是你的夫君,三哥如何也不能看着他为些小钱忘了自己身份,做那些害国之举。你不要忘了,他这君位来的本来就难免让别国抓把柄,若是再做与民争利之事,引起民怨,他还想不想稳居君位!” 白萱不以为意的笑道:“这么多年了,三哥依然没从大王身上学明白,还在这里只以商道去论商道,也难怪整天说什么经营艰难了。大王当年集缁缕,如今固田土,你仔细想想,哪一件不是求利之事,自比商贾又有何不可? 可大王这‘商贾’却又实在与三哥不同,三哥经营生计,总想着从他人手里夺利,哪有不艰难的?大王呢,所行这几件事哪一件不是既利于国,又利于民,所谓双利。这便不是商贾了。如今要行钱庄亦是如此,三哥不从大王所居之处考虑,如何能想明白他的做法。 大王要的是既兴又稳,绝不可能坑害咱们白家这样的商贾,可你还能指望他任由你们百般坐大,到最后像当年的宗室权贵一样掣肘朝局不成?要是那样的话大王不就成傻子了么。 大王绝不会让商贾私立钱庄的,这与明诏田土不得私相买卖是一个道理,三哥想也不用想钻空子。要想也只能想如何借此为白家获利。你也不想想大王为何让你来做此事,还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兄长,万事都好说话么。若是你贪心不足,不愿意去做,莫非以为大王找不到心眼明亮,明白其中商机之人帮他成事?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都不知道要,那我这当妹妹的也便不再说什么了。” 说到这里,白萱早已经沉下了脸来,站起身甩袖便要走。白瑜顿时慌了,连忙拽住白萱的衣袖连声劝道: “好妹子,你也不能嫁出去就不认娘家人呀。好了好了,是三哥不对还不成么。万事好商量,坐下来慢慢说。” 白瑜一边低声下气的笑劝一边偷偷观察白萱的神情,见她总算霁颜些许重又坐下了身,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笑道, “萱儿。就算三哥有不对的地方,可刚才说的那些官立钱庄敝处不还是没法解决么。你也别只顾着怪三哥钻进了钱眼儿里,也得想想这些事才是呀。” “大王又不是不知道三哥是什么人,要是考虑的不妥当。敢让我来找你相商吗?” 白萱没好气的白了白瑜一眼,这才沉住心道, “大王的意思是这样的,钱庄是钱庄,公廪是公廪,虽说都为朝廷所有,却不能混在一起,钱庄的事不归司徒署管。另立一处署衙治理,以免因为钱庄的生意乱了公廪赋税。钱庄这边所行之事就是商贾之事,也没必要为了朝廷脸面遮遮掩掩,除了在赵国各处分立钱庄为商贾百姓储钱以及异地支取以外。还准备行兴借贷之事。” “借贷?” 白瑜心里不由一动,立刻下意识的问上了。白萱点了点头道: “正是借贷。民间多有恶行之人趁人之危低借高收,往往出借一钱,硬收十钱,早已为天下诟病。不知道打了多少官司,害了多少人命。大王的意思是,此事虽为恶行,但有人需借便硬行禁止不了。倒不如改堵为疏,一并让钱庄做了。以免恶人坑民。” 这些话倒是听着新鲜,白瑜愣了一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问道:“大王的意思莫非是……商贾行商之事若是手头紧,也可向钱庄相借?” 白萱道:“对,大王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大王所说的还不止这些。大王说,经由钱庄有借有还并非民间亲朋之间几枚几十枚钱的来往,总要有些孽息,这些孽息便是朝廷的利,不过朝廷并非那些只是想以此图利的恶人,这些孽息自然很低,要让绝大多数人还得起才行,另外钱庄能往外借钱总要自己手中有钱才行,可公廪顶着各项用度,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能反过来再耗费到钱庄上,那样的话就得想办法让百姓愿意向其中存钱才行,办法很简单,视存钱为百姓向朝廷借钱,朝廷也向百姓支付孽息。存的时间越久孽息便越多……” “啊!” 这些闻所未闻的手段顿时把白瑜惊呆了,咕的一声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的呼道, “大王是怎么想出来的?此办法当然可行,能得孽息,暂时用不着的钱财谁不愿存在钱庄!可,可,这孽息说什么也不能比出借的孽息多呀。” 白萱笑了笑道:“大王若是连这些都想不到还敢提钱庄之事么,自然是出借的孽息高,存钱的孽息低了,其间自有对比。此事还需细议才行,不是一句话就能定下的。不过若是来借钱的人少,钱庄也不可能有多少钱支付存钱的孽息,平常周转自然没什么问题,但若是出现了挤兑的情形钱庄便只能关张。所以为了让钱庄能得以维持,以使朝廷有更多的钱周转,大王准备大兴百业,并立法令规范,以使更多的人为牟利而前来借贷。 这样一来百业兴盛,朝廷的赋税就能更丰,钱庄也能越兴越大,不但可以为朝廷筹谋用度,还能监控各业发展情形,引导有意兴业之人走可行之道,以免一业兴而百业毁,实为互促共进之道,何愁赵国不兴?至于赵国以外如何,那是大王管得到的地方吗?你还拿这说事。你自己说说吧,这些相配的手段是你私建的钱庄能做得到、又该做的事吗?” “呵呵,确实,确实做不到。可萱儿刚才为何不直接将这些事说出来呀?要是你刚才就说这些,三个怎么会不依从。” 白瑜登时尴尬,刚刚讪笑着问了一句,白萱一个白眼儿便抛了过来,撇了撇嘴道: “还说呢,别人不了解三哥,我还不了解?若是刚才便全说出来,你还不定想什么招儿往自己身上揽呢。” “呵呵,怎么会。萱儿怎么这般看三哥呀?” 白瑜实在是尴尬到了极点,忍不住讪笑着挠了挠鼻尖,暗自想道:这丫头这不是在耍我么…… ……………………………………………………………………………………………… 白家兄妹憋着心计相互较量的当口,姬杰已经在赵胜相陪之下到了驿馆。此次姬杰前来,赵胜很是重视,特意在驿馆中辟出大片地方共他和他的随从居住,并且一切用度准备周全,干净华丽的明堂差点没闪了姬杰的眼。 从十里亭到驿馆这一路行来,姬杰虽然早已将赵胜视若忘年之交,但他终究是使命在身,生怕万一赵胜来个说话不算数,这事儿就算糗了,所以再算是朋友,该千恩万谢的还得千恩万谢,好容易在居处的外厅里坐踏实了,姬杰便开门见山的笑道: “赵王盛情,姬杰实在是受之有愧。本来是不当言谢的,不过姬杰还得说一句,赵王若是有用得着我姬杰的地方,姬杰定当在所不辞。” 姬杰在白眼红尘中浮沉了几十年,什么不明白?这场面话归场面话,真实意思却是很明白的。赵胜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略一沉思道:“要说起来,赵胜倒是真有一件事还需王子帮忙。” 姬杰顿时来了精神,向前挪了挪身子笑道:“赵王但说无妨。” 赵胜点点头笑道:“是这样,前些日子魏楚在淮南颇有摩擦,魏王遣使让赵胜出兵相帮。要说起来三晋一体,帮也是应该的。不过赵胜仔细想了想,若是帮魏国,难免会与楚国睚眦更大。若是再起战端,实非美事,亦非黎庶之福,倒不如借此机会将楚王和魏王拉到一起安一安他们的心。不过赵胜毕竟是和他们一样的诸侯,面子终究没那么大,若是能请动天子出面,像先前那样召集天下诸侯来一次弭兵之会,天下各国暂时得安,或许对将来兴复周礼能有些用处。” “哦?这是好事啊……赵王放心,姬杰回去就禀明天子,天子绝不会不依,万事赵王只管放心安排就是。” 姬杰怎么也没想到赵胜费了这么半天劲,最后居然提出这么一个请求。这请求似乎对赵国并没有什么大用处,反而可以让早已不被各国重视的周天子大大得利,他姬杰也能跟着占不少光。 姬杰多少有些汗颜,瞅着赵胜暗自想道:看样子当真误会赵王了,这分明就是表里如一的君子呀。(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小子,你别狂(上)( 办钱庄哪有那么容易,底金、地方、相应的人员这些倒还相对好说,怎么让百姓,特别是大商大贾支持却大有学问。另外怎么造势,同时又不至于让商贾们抢先用去这个创意也很有说道。 对白瑜来说,半成的股份听上去好像很少,但挡不住这项经营利益实在太大,就算仅仅局限于赵国境内也能活活将他撑死,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使白家在邯郸的产业后来居上,一举超过越来越没落的临淄产业而成为白氏商业帝国的核心,而他白瑜也极有可能代替长兄白瑾成为白家的下一代家主。面对这样的锦绣前程,白瑜在不可能争取到更大利益的情况之下,哪还敢有半分的懈怠,所以在跟白萱暗中敲定了种种细节以后,便在白萱回宫报告,赵胜安排虞卿、剧辛着手创办的同时开始准备自己这头的事。 须臾十数日,邯郸和邻近地区差不多都已经听到了“钱庄”两个字以及朝廷要官办不允许私办的消息,并且消息还在不断向外扩散之中。然而这消息实在有些玄妙,大多数人虽然大体明白钱庄是干什么的,却又对其细节不甚了了。越是这种半遮半掩的事越能引起人们的兴趣,于是即便街头巷尾也能听到数不清的“钱庄”、“钱庄”。当然了,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质疑之声,不过再不知详情的情况之下,这质疑声依然与街头议论一样,尚处在私人探讨之中。还没到能等大雅之堂的地步。 造势之后就得实干,不管会出现多少质疑和反对声。剧辛在赵胜授意之下,很早便从司徒署分出了许多精兵强将,并一道命令传下去。令各地郡丞县丞亲自组织人手经办准备。 基础准备停当,接下来就该当众表演的白家粉墨登场了,戏码很简单,要从蓟城郡各县收购大量粮食运往邯郸存储待售。 白家在邯郸众富商里算得上魁首,他们家的生意在很大程度上具有风向标意义,所以精明的商贾们一直盯着他们不放,此次收粮运粮本来只属平常生意,但因为插进了钱庄这件事。还是很快变成了众家细细研究的对象。 研究的结果是什么呢?众商贾发现此次白家并非像以前那样从邯郸遣派大量人手,携带大量钱款浩浩荡荡的向着目的地进发,仅仅只是派出几个高级的管事去了蓟城,至于收粮和运粮的工作则由白家在蓟城的人员完成。 这件事看似不大。却又是破天荒的。须知邯郸到蓟城将近千里的距离,在这个时代比天边也近不了多少,原来白瑜经手的三晋产业几乎跟蓟城那边不搭话,蓟城那边白家自有的其他人经营,除了一些必须互通有无的产业外。与邯郸为中心的白家三晋产业几乎完全是两个圈子。 因为这个原因,虽然燕赵已经于两年前合为一体,但在粮食这种普通生意上白瑜还从来没伸过这么长的手,除非是特殊情况以外。向来是在赵国本境内转圈,连韩魏那里也是单独的一个圈子。这是没办法的事,路途遥远。需用人员众多,来回两趟除了安全问题以外,路上的花费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所以本着节省资本和保证安全两项原则,这种生意是不可能做的。 然而白家这次确确实实做了,而且还做的这样潇洒,实在是大出所有人意料,于是众商家在费了一番工夫查探以后发现,原来白家在派出几名管事前往蓟城之前就已经在刚刚建起来的邯郸钱庄里存下了大笔的钱财,并且得到写有密字的信凭,可以直接在蓟城钱庄支取使用。 方便、简洁、省人工费、省安全费,虽然白家刚刚派出人手,还没来得及将粮食收上去拉回来,但商道打滚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眼光极是毒辣的商贾们却已经轰动了,于是“钱庄”这两个字出现的频率便再次推高,更是无人不知。**泡!书。吧*与此同时赵国朝廷关于钱庄种种生意细则的布告也适时地张贴在了邯郸以及各地的街头巷尾,再一次成为了众口议论,并且被细细分析的对象。 钱庄的广告是打出去了,但在无人没有防备心理的实际情况之下,要想收到实效却非积日之功,并且更加具有针对性的质疑反对声也越发大了,大有成为高堂阔论辨争的趋势。不过赵胜对此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也知道那些反对的声音为何而起,所以除了向虞卿、剧辛等牵涉其中的朝廷重臣细细分析利弊,说服他们全力支持以外,其他的人只要没找到他头上来,他便全当没听见。 不管怎么说第一步也算是走了出去,而且能够明白钱庄真意,并能自如掌握运转的人也已经不止赵胜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诸事繁忙的赵胜当然也没必要将主要精力放在钱庄上头,于是在将筹办运行权交给剧辛、将核心审计权交给白萱代为处理以后便来了个大撒把,不再天天过问了。 国君国君,那就是只要你不心懒,关乎家国社稷的大事小情都得由你最终处理决定。这些事繁琐无比,有时候简单的跟哪个人说上几句话都有可能决定家国命运。这不,刚刚进入五月季节的某一天,与平常一样,刚刚日上三竿的时候,赵国王宫前廷内外便有一大群人等着陛见了。 这些人自然绝大多数是朝堂公卿,所要禀奏商议的事各有不同,却又没有什么必须开正殿大集群臣相商的要事,所以诸多殿阁之中一会儿这个进来了,那个出去了,虽然不想市井街市那样杂乱,但细细想来也实在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大中午头上,在通往君王平常理政的柏梁台三进院门外的甬道上中,老老少少的几个人正顶着越来越火辣的烈日等着赵胜传见。 这些人共有五位。除了那个四十岁上下,身着锦袍,正背着手来回踱步,时不时的停下身向北边的院门张望两眼的中年汉子以外。剩下四个清一水儿的是身着戎装的健壮年轻人,最大也就二十多岁,最小的看模样也就十三四岁,不过却都是差不多一般高大。 这四个年轻人看装束也可知是军中子弟,戎装齐齐整整,站的队列也是整整齐齐,挺胸昂头间目不斜视、不交一语,大是一副站岗守班的架势。就连路上偶尔来往的人与那个中年人或亲热或客气的相互见礼寒暄时也就没有一丝晃动。 那中年人虽然身材高大健壮,却是一脸的儒雅,颌下的几缕胡须也给人一种软绵绵的感觉。他等的时间久了些,在那四个年轻人面前转悠了半天。便忍不住停住身抬头向天上的烈日望了两眼,还没来得及垂下脸来,便听见北边院门处伴着匆匆的脚步声有人笑道: “赵叔父怎么在这里站着呀?大王传召么?” “呵呵,原来是冯亚卿。大王传召让我带他们几个过来陛见,也没说什么事。这不正等着的么。哦,乘儿、间儿、括儿,还不快拜见兄长。李牧,这位是云台署冯亚卿。速速拜见。” “拜见兄长!” “李牧拜见冯亚卿!” 那四个年轻人闻声齐齐拜了下去,虽然开口说的话各不相同。却是一样的虎虎生威。 那位冯亚卿正是冯夷,而与他笑对的则是赵奢。他们俩本来也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是赵奢和乐毅是至交好友,而冯夷则是乐毅的非亲侄儿,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连上了叔侄关系。 “好好……哦,这位便是大王常提的李官帅?好好,果然是一表人才。” 那个站在最北头的“乘儿”和站在第三个位置上的“间儿”分别是乐毅的侄儿乐乘和长子乐间,以乐冯两家的至交关系,冯夷自然与他们极是熟识,亲热的抬起双手拍了拍他俩的肩膀便客客气气的夸奖上了站在中间的李牧,随口一句话过后转脸向最后边那个岁数最小的军士一望,接着亲热对赵奢高声笑道, “这位便是赵叔父家的赵括兄弟吗?这么大个子!” 冯夷在官场中厮混的久了,这张嘴也难免会说话。一句“这么大个子”顿时说的赵奢心里一阵舒坦,将两边眼角眯缝出几道皱纹笑道:“呵呵,不小了,都快十四了。” “嗨呀,这才多大点岁数,赵叔父便让他去军庠受苦?” 冯夷听到这里登时埋怨了起来,谁想赵奢还没来得及接话,赵括却忽然一挺胸,向冯夷啪的一抱拳,高声说道: “禀冯亚卿,兵家子弟当自小苦练勤学才能成才,只靠父祖功名不是好男儿!” 冯夷刚才只是跟赵奢客套说笑,哪曾想赵括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登时愣了一愣,随心这么一琢磨,不由双眉一展,嗵的一拳擂在赵括的胸前高声笑道: “好样的!跟着大王好好干,将来不愁封功扬名。哈哈哈哈,赵叔父且在此再等一等,大王那里正在跟徐相邦、范亚卿他们说话,怕是也快传见你们了。” 说到这里冯夷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低下声音笑道, “噢,对了,刚才小侄听了那么一耳朵,大王好像要升范亚卿为上卿,与虞上卿同列相邦佐贰之位。好像是让他先筹建什么墨学署,不过听上去似乎跟小侄的云台署并无关系,是管什么机巧之类的事儿,另外蔺亚卿也有可能要提上一提。 小侄想着乔上卿、蔺亚卿,范亚卿、赵叔父和乐叔父这一向都是相得,范亚卿他们荣升上卿怎么也得贺一贺才行,回头咱们好好合计合计。呵呵呵呵,小侄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好好,在下知道了,冯亚卿只管去忙。” 赵奢笑呵呵的拱手应下,与冯夷拜别以后,脸上的笑容还没收回去便转头看了看赵括,似乎颇有些不满意的低声说道: “赵括,冯亚卿刚才问你话了么?” “爹……” 赵括本来还觉着自己应对的挺得体,哪曾想自家老爹居然不乐意。而且连“赵括”两个字都说出来了,不由得一愣,又是啪的一抱拳,高声说道。 “诺,将军,小人知罪!” 赵奢黑着脸盯了赵括片刻,也不跟他说话,转头对乐乘和李牧道: “大王命本将建军庠,卓拔军中英才授以兵略,乃是为他日大赵军中备将。为军者第一位的便是令行禁止,上下序明。不可造次。赵括今日所为便犯了这一条,他有错,你们俩身为正佐官帅,亦有管制无方之处。乐乘、李牧。你们可知错么?” 乐乘和李牧连头也没有转上一转,听完赵奢的训斥,齐齐的抱住拳高声应道:“小人知罪!” 赵奢轻轻的哼了一声道:“今日还要陛见大王,本将暂且先记下这一条,回去以后你们三个自行领军棍。乐间听令。由你向众卒宣令监法,若是敢有徇私,连你一起罚。” “诺!” 溺子非爱子,赵奢爱兵如子。但对违令却绝不容情,对自己的儿子更是如此。赵括半年之前被他插班送进军庠。平常在众兄弟面前高谈阔论惯了,兄弟们还真没几个说得过他。本来还以此自喜,却不曾想老爷子今天会来这么一出,虽说心里委屈,却又不敢说,只得与李牧他们一同高声应下了命来。 赵奢在四个年轻人脸上扫了一遍,也不再理他们了,又背起手转起了圈子。过了许久,只见扈从将军苏齐大步从院门内走了出来,扫眼看见赵奢,离着老远便抱住拳头放开了大嗓门: “马服君,大王那里传见了,命末将来请。” “有劳苏将军……走。” 赵奢笑呵呵的向苏齐拱了拱手,接着向李牧他们递了个眼神便当先走进了门去,那四个刚刚领受了惩罚的年轻人这次都学乖了,一声不吭的排成一纵列跟在了赵奢身后。 柏梁台正殿里,刚刚送走徐韩为和范雎的赵胜正坐在几后一边喝茶一边和蔺相如笑谈着什么,见赵奢带着四个年轻人鱼贯走了进来,待他们当厅一站庄重地拜下礼去,便放下茶盏亲热的招呼道: “介逸兄来坐,都坐。这两位便是乐间和赵括么?” 乐乘和李牧当年都跟着赵胜在沙场上厮杀过,已经是老熟人了,特别是乐乘,本来都已经凭战功当上了都尉,而且比赵胜也小不了多少,可赵胜为了建军庠,硬生生地将他从军中拽出来塞到军庠里降格当上了官帅“班长”。虽说官帅军职要比都尉小,但萝卜坑很重要,将来必然是前途无量,乐乘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了(其实就算想说也没用,谁让他叔叔乐毅都说他还需多学些兵略呢)。 至于乐间和赵括这两位名将之后,赵胜倒是头一次见。乐间其实也是历史留名的大将,但赵胜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实在包括不到他身上,但对于赵括么……此时趁着赵奢他们谢恩落座的当口,赵胜的一双眼早就将他扫描了好几遍了,待他们都坐好了才收回目光对赵奢笑道: “乐将军已经开始在邯郸军中物色第二批军庠弟子了,廉大将军也已经将将令发到各处,估计还得两个月才能把人送到介逸兄手里。这第一批已经学了两年,学得如何介逸兄还得好好考察考察。” 赵奢笑应道:“这批子弟还算不错,特别是李牧,足可为将了。大王若是不问,臣也正琢磨着前来禀报。” “哦,足可为将?” 赵胜笑呵呵的望了望李牧,又转头对赵奢笑道, “这件事不慌说,李牧他们几个寡人暂时还得安排些别的事做。寡人今天让介逸兄和他们几个一起过来,除了这件事之外,正有件别的事想让你去做。” 赵奢再次拱了拱手道:“请大王吩咐。” 赵胜点点头笑道:“是这样,朱晋将军疾重,大司马主动请缨前赴云中,寡人已经准了他了。大司马这一走,举荐上来的人寡人并不是很满意,所以想请介逸兄暂时先兼一兼司马之职,至于佐辅军咨之责依然如故。再加上别的事务,这肩上的担子重是重了些,不过介逸兄正值盛年,应当没问题的。” “诺,臣领命。” 加官加权谁不愿意?赵奢笑呵呵的又是一拱手,接着便听赵胜笑道: “军庠子弟如今只有五十三人,后边还得逐步增加,寡人看他们这第一批都可以放到军中领兵试试了,介逸兄回头跟乐将军商议商议,若是合用的暂时先放到邯郸军中历练历练,以便观察。乐乘、李牧他们四个的情况寡人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先不要放下去,暂时交到苏齐麾下听命,随寡人前往濮阳参加盟会见见世面。” “诺。” 虽然集中培养将才的军庠是新生事物,但在此以前,修学兵法、领兵历练也只是一般将领的成才之路——虽然其中也不乏大量的大将之才。而跟在君王身边学习谋划大事,以便有更高层次的战略眼光,再加上修学兵法、领兵磨练才是最便捷的培养大将方法,当年齐国匡章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也就是说,李牧、乐乘、乐间和赵括正是赵胜准备为将来培养的大将之才。赵奢忍不住偷偷看了看赵括,这才道, “还不谢过大王恩意。” “诺,臣等谢过大王!” 四个年轻人同时起身高声应下了命,话音刚落,就见赵胜笑眯眯的向赵括望了过去。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小子,你别狂(下)( 对于赵括,赵胜可谓是感情复杂,以他贫乏的历史知识来说,先秦也就那几个特别出名的之人了,而在这其中,赵括即便排不到第一位,至少也是名列前茅的。泡*书*吧)原因无他,赵括这家伙实在厉害,不管原因为何,过程为何,他所代表的那一战都是赵国彻底没落,以及秦国统一天下最后一道真正意义上的障碍被扫除的标志性事件,如果单从看历史的角度去看这个人和这件事,本来也没什么,但……赵胜偏偏就是赵王。 不相干和相干在感情上肯定不是一回事,虽然因为赵国吞并燕国这件事,战国历史走向肯定是大变样了,但作为数理出身的赵胜,绝不敢放过任何可能性,所以在赵奢奏请让赵括入庠随读以后,赵胜就一直关注着赵括,每次与赵奢见面都会问上几句关于他的事。赵奢在赵胜称王之前就是赵胜的亲信,如今与赵胜的关系更是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君王关心他得意的长子自然再正常不过,因此赵奢除了颇以此为慰以外也就没别的想法了,怎么也不会想到赵胜这样关心赵括的原因所在。 本来要想掐断某件事的发生机会,在提前知道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根上断绝可能性。然而断根儿也得断的有理由才行,大赵智将马服君家里寄予厚望的少年天才你不让他学兵从军……开,开什么玩笑? 赵胜也知道赵括长大之后赵奢对他并不看好。但那都是后话。如今人家赵括还只是一娃娃呢。你跟人家为国立有大功、掌握兵权而且还忠心耿耿的老爹说“这孩子将来要害国,不能让他学兵,干脆从文”云云,人家赵奢会怎么想?军中会怎么想?赵国朝野又会怎么想?天下又会怎么想?这不是红果果的在说他家将来有可能权大欺主么。 为政者万事都要想周全才行,不然就是庸主,而且从长平之战的过程来看也有很大的偶然性,另外与赵国的国力也有极大的关系,也不单单是赵括一个人的问题。赵括本人还是有一定能力的,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在不应该的时候遇上了不应该的对手,如果历史稍有偏差。赵括的人生经历略有不同,结局很有可能是另一回事,所以赵胜便在确信历史已经发生重大变化以后选择了微调静观的路子,以期赵括能真正成为像他爹一样的扛鼎之才。如果达不到这个目的,在自己还有能力控制的情况下将他“灭”了也不迟。 那小子如今确实是个娃娃,虽然还不满十四岁就已经跟赵奢“齐头”了,但极力摆出严肃表情的脸上却是稚气未脱,完全是一副明知别人嫌他小,却要硬充大人的模样。这样的心理赵胜在相同的年岁时同样有过,所以目光从他脸上轻轻扫过,虽然没做停留,却忍不住翘了翘嘴角,露出了个会心的笑容。接着装作一副并不是十分关心的样子笑道: “濮阳弭兵之会诸国君上都已经表示要参加了,而且天子也要亲临。论其气势来比当年逢泽朝觐之会、徐州相王之会都要大得多。寡人既然要去濮阳,那就不能堕了大赵的威风,虽然过几日才启程,但各处安排都已经做妥帖了,本来也没你们几个什么事。不过后来想了想,马服君将你们几个夸得太甚,寡人自然是将信将疑的,倒不妨带把你们几个带在身边看上一看,若是还像那么回事的话。不妨充做扈从之用;若是……介逸兄。” 赵胜说到这里转头向赵奢笑呵呵的望了过去,赵奢刚才听着赵胜的话一直绷着脸望着对面笑而不语的蔺相如偷笑。这种欲用先压,把这几个小子贬得好像只能当扈从,以此打击他们傲性的手段哪能瞒得过他?不过这办法也是也算是强势的为政者常用的炼才办法,赵奢怎么可能不配合。{书友上传更新}听见赵胜喊他,便庄重的拱了拱手道: “臣奉王命筹建军庠以授。要论起兵书读得好不好,他们四个倒是比其他人稍微强上那么一点,不过除了乐乘和李牧当年曾随大王略略经过些许战阵,乐间和赵括却都是只知兵书的,臣……嗯,大王加恩以待,这一行给了他们历练机会,若是不合用,还请诏示臣下,臣也好酌情以待。” “嗯,好。” 赵胜笑呵呵的向赵奢点了点头,接着又向赵括他们四个看了过去。 “其实扈从戍卫也没什么历练之处,寡人之所以带你们去,主要还是想就近看上一看,也算是没有枉费马服君一番苦心。呵呵,马服君说你们四个兵书读的还行,寡人今天不妨先出个题目考校考校。嗯……就说这次驾行濮阳,若是你们四个当值内卫的时候有人杀到驾前欲行不轨,你们当如何做?哦,算是在居处吧。” 这问题出的实在有些“凶险”,毕竟假设的前提是赵胜自己陷入了危险之中,按说应该是极为忌讳的话,可不管蔺相如也好、赵奢也好都知道赵胜是那种不信命,不信鬼神的人,都这么多年了,哪里还能引起惊诧。特别是赵奢,陡然听见这个问题便忍不住觑了觑赵胜,心里暗自想道:这题目出的实在是巧妙,表面上还是往扈从之才上头引,已经将选择性压到了最低,但其中玄妙却实在大,为将者应该明白大小为一,临机权谋的时候指挥百万兵和仅仅动用两三人,甚至只是自己一个人决断行事本质上都是一样的,越是让他手里能动用的人少越能看出一个人的临机谋断之能,这正是以小试大。 “这题目里头坑实在是太多了,大王可不是别宫里头躲清闲的那位太上王兄,乃是与先王一样正儿八经从杀阵上练出来的。你们几个小子可别被大王给蒙了。” 赵奢沉住气抬头来回扫视起了赵括他们。见他们这次学乖了,谁也不肯先说话,只在那里转着眼珠子相互偷觑,连头都没有动一动。赵奢向赵胜笑微微的点了点头,接着转头喊道: “李牧。” “诺!” 李牧如今已经是二十岁的精壮青年了,早已脱去了当年的稚嫩,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闻声哗地站了起来,拱手向赵胜一鞠才嗓音洪亮的说道, “为扈从者第一当稳。君王驾侧扈从云集。千步防弩,五百防弓,百步防匕,可谓固守。若凶险及于君王面前。足见外护皆溃。能成此阵势者非千百人不能也,其先必有强争,强争即为近卫护驾之机。君王之重关乎全局,非万不得已绝不可暴于阵前,故未及凶险当护持君王固守阵脚以安众心,若已现凶险则当先护至妥善处再行运筹却敌。 此为护持根本之道,非一人之力可为,纵为亲卫也不可乱了此般秩序。若是万中有一,有持强袭阵而陡至君王之前者,为亲卫者当拼死护驾。无有他法,若不成是为天意,臣不知当如何。” 赵胜一直望着李牧笑盈盈的不吭声,一旁的赵奢却极是舒坦的微微闭上双眼不住的点起了头来。在他看来,李牧这番回答完全摸准了赵胜的心思,如果把“君王”换成“中军帐”或者“国都”,把“亲卫”换成“亲军”就是一番御敌安邦的标准方案,而且还加上了当年廉颇奇袭蓟城的事,说明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极小,要是真出现了根本连老天爷都救不了。再加上他明说这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潜台词就是众人或者众军合力才行,虽然没有往外发挥,却又切合赵胜的题目,可以说非常全面。虽然没有多少出彩的地方。但好在进退有据,丝毫不乱。完全是满分答案,再说赵胜已经把问题限制的死死的,你还怎么让人家李牧过多发挥?说他足可为将应该不算夸大其词了。 得意弟子就是得意弟子,赵奢满意的舒了口气,正准备去叫乐乘,谁想对李牧的答案不置可否的赵胜却先招招手让他坐下,接着便笑道: “赵括,你虽说只去了军庠半年,不过马服君在家里应该没少教你,要不你也说说好了。” “诺!” 赵括依命站起了身来,虽然同样虎虎生威,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瞥了瞥赵奢。他刚才莫名其妙了挨了训,回去还得挨板子,正满脑子委屈呢,哪能一点都不顾及。不过这次是君王亲自点名让他说话,他自然不用再担心该不该说的问题,略一思忖道, “李官帅已经将该说的都说了,臣也没有更多的话说,只是觉得若是出现此番情形,实为护持不当之过。兵法有云: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若置君王于此番险境,必是可争之地、可攻之城。人若谋之,必是事先便窥破隙处而后敢为,当为扈从将之罪。若防此番情形,众扈从当时时不忘重责,日日演练应对诸般情形之法,并审查诸人之忠以防万一,另与其外诸军协同不断,先手于人,灭凶险于未萌。若不如此,众扈从纵使尽皆神勇,亦难护持。” “呵呵呵呵呵呵……乐乘,乐乘。” 赵胜听完便笑了起来,依然不做什么评判便叫上了乐乘。旁边的蔺相如依然继续捋着胡子在那里笑,而赵奢却有些心情复杂,也说不上是喜还是忧,刚才李牧已经把话都说全面了,赵括要翻花确实也难翻出来,头一句话应该算实诚,至于后边的拔高,嗯……大王给他们安的身份是“内卫”,要是凶险到了他们这里确实除了死拼也没别的办法了,那么这么死的问题自然是让赵括他们往外扩散着自由发挥的,至于中不中大王的心思,那就得全看大王怎么想了,也不算错,嗯,也不算错吧。 赵奢这么想着的当口,乐乘和乐间已经各自回答完毕,赵奢也没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就听见赵胜笑道: “说的都不错,不过以寡人之见,在其位谋其政,既然是内卫,第一位的还是勤练护持杀敌之功。练好了才能在遇上这般凶险时既保君王又保自身。若是当真遇上了这般凶险。就算护持不了君王也保不了自身,多杀几个行凶之人不也够本儿了么……” 嗐……这叫什么事儿啊!赵奢听到这里差点没笑喷出来,说了半天这几个小子,也包括他赵奢自己还是被大王给蒙进去了,出个题目让他们四个自由发挥,可越是想着发挥越容易忘记最简单最直接的答案。也就是说虽然李牧、赵括他们所说绝对精辟,却全是答非所问,而且相比较之下,赵括更是离谱。 然而这个看似巧辩的问题和答案又不能说没有深意,所谓一力降十会。只要自身强了还怕什么敌人巧变万千,往小了说是在针对这个问题,往大了说何尝不也是说治军的办法?这才是最根本的兵法。大王这样说其实还是在打压李牧、赵括他们,让他们不要张狂。让他们明白在其位谋其政,小事不做空论大事根本就是无本之木的道理。如此看来,君王心术着实难测呀…… ……………………………………………………………………………………………… “什么?让王后和太子一起去!” “对。按说季瑶本来应该期年省亲的,偏偏她刚嫁过来便怀了孩子,后来又遇上赵造作乱的事,寡人不得不代兄践位,害得她这都六年了也没能回去看看魏王。丹儿如今也快五岁了,却从未见过外祖父,寡人想趁这个机会带她们娘俩去见一见魏王。” 夕阳西下,柏梁台大殿里。乔端踞正的坐在御案的下首席上,听见赵胜的话,登时急了,慌忙说道: “此事大王万万要三思,古云君行既为险,国中有储,人心不乱。大王去卫国也就罢了,把太子也带去又是个什么说法?此事大王既然跟臣说了,臣万难相依。” “乔公,您想多了。” 赵胜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 “濮阳那里是卫国的地盘,不属秦也不属楚,况且各国君王都去,能有什么危险?” 乔端顿时更急,向前一俯身道:“那也不行!万一万一。怕的就是这个‘一’字,若是当真有什么意外。君储皆……嗨呀,此事说什么也不行!” “万一……呵呵。” 赵胜轻叹口气将目光投向了殿门之外,片刻之后才从袖中掏出一幅锦帛递给乔端笑道, “若是当真有万一,那也是天意,就算寡人和丹儿哪里都不去,难道就不会遇上晋景公那样的事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大王怎么能……嗨呀,大王这是什么意思?” 晋景公就是掉进茅坑淹死,没命吃当年新麦的那位苦命人儿,乔端见赵胜满是一副不在乎的在那里瞎扯,登时脸都绿了,然而这时候他的脸还只是绿了七八分,等起身接过那份锦帛展开看了看,整张脸干脆黑了, “若有不测以平阳君为储秉政?太上王与平阳君若崩,以平阳君嫡长为继,大王诸公子不得相争?……大王!您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赵胜淡然的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预防个万一。乔公妥善藏好,等寡人回来再还给寡人。” 乔端听到这里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响,手一哆嗦差点没将那份帛书掉在地上,连连地咽着唾沫问道: “大王,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若是不行,若是不行,这濮阳之会还是不要去了。“ “呵呵呵呵。乔公以为寡人会什么未卜先知么?这都是为防万一,没别的意思。” 赵胜乐呵呵的站起身将乔端扶回坐处才笑道, “丹儿如今才五岁,珏儿和墨儿更小,若是寡人当真因为什么事不在了,他们能做得了什么?所以丹儿留不留在邯郸都是一样的。赵豹原先鲁莽是鲁莽了些,不过经过易位那件事,再加上这几年的历练,虽然不像寡人这般敢做,却也已经很是沉稳了,若是真有万一,由他接位远比让个乳臭未干的毛娃娃继位更利于大赵社稷。再说了,寡人这也就是为了防个万一,又不是当真怎么着,乔公怎么吓成这副模样?呵呵,等寡人回来将这份帛书还给寡人就是了。” “唉……” 乔端听到这里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么多年了,他极是了解赵胜,深知他心思极为缜密,虽然说的这些是实情,但更多的话却没有说出来。万一虽然只是万一,但终究还有一个“一”在,那就不能不防。万一赵胜真的不在了,王后季瑶终究是女流,孤儿寡母的就算再贤能谁又敢保证一定压得住阵脚?就算能压住阵脚,国乱的危险却也必然更大,在外有强敌的情况之下,他赵胜除了要为赵国的社稷考虑,岂不是更要为自己的子孙考虑。 赵胜为了防止君弱国乱的局面再次出现,最明智的做法确实是让已经成年的赵豹来接位,不然的话那几个小小的孩子别说对付别人,就连他们的叔叔都对付不了,能保住命么?然而赵豹沉稳是沉稳了,但终究不是赵胜自己,如今赵国王嗣青黄不接,赵胜只能在万一的情况下如此抉择,那么等赵豹登了位,通过几年十几年的固权,他赵胜的子孙只有不去相争才是唯一保命的方法。 君王之忧啊,看样子将太子带走和留下这份帛书绝不只是单单针对濮阳之行这件事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祖孙祖 “父王,外祖父凶不凶呀?” “外祖父……不凶。外祖父天天做梦都想见丹儿和丹儿的母后,来信还说早就给你准备下了好吃的大梁蜜脯,这次要带去濮阳亲手交给丹儿。丹儿你说外祖父好不好?” “外祖父好!” “那你还不肯好好读书?等识的字多了,不就可以自己读外祖父的信了么。” “大王,丹儿读书还是很用心的……丹儿记住父王的话了么?” “哦,儿臣记住了。” “呵呵呵呵,丹儿看看路边上种的是什么?” “嗯,嗯……不知道。” “这是黍禾,到了秋天结的种子就是粮食。” “甜糕便是用黍米做的。” “哦。” …… 微微颠簸的宽大络车之上,季瑶安静地坐在一旁,笑盈盈的注视着身边搂着赵丹肩膀正在循循善诱的赵胜,间或帮着搭上两句话。赵丹忽闪着大眼睛看看母后,又看看父王,接着乖乖地应上一声,瞳目之中已经盛满了期待,或许依然没有彻底弄明白蜜脯和读书的关系,也没弄懂草芽似的黍禾是怎么变成好吃的甜糕的,但至少……至少比先前天天在王宫里瞎跑时懂得多了那么一些。 赵胜抿着嘴瞅了瞅同样笑望自己的季瑶,片刻以后转头望向了前边的路途。在这个人烟稀少的时代。君王远行虽然黄土铺道不大可能。但净水泼路还是要做些的,总不能让一国之君吃一路的尘土。 大路之上前前后后都是望不到头的扈从军队和君王仪仗,旌旗虽是猎猎,却也做不到遮天蔽日,向前遥遥望去,同样望不到头的大道边上间或看到一两棵参天大树,树顶似乎直接摸到了悠悠的白云,而在路边上便是齐整阡陌里绿油油的黍苗。春日里万物皆是葱茏,散发着勃勃的生机,便如赵丹这般小小的年纪一样。 赵胜最喜欢乘着马车行进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时那种感觉。天高云淡。风轻爽朗,让人抛却了种种心思,全身心的与大自然融为了一体。不过作为人来说,心中总是断不了思绪的。所以在刚才赵丹天真的问出“外祖父凶不凶”时,赵胜心里还是不免有些促动。 外祖父凶不凶?外祖父自然不凶,往往比祖父母、父母还要和颜悦色。这本是常情,然而同时也要看“外祖父”是什么身份,又是在对着谁说话。赵丹的外祖父自然不会对赵丹凶,但他终究是一国之君,闲暇时或许想得起儿女子孙,但这样的闲暇又能有多少? 赵胜清楚魏王对自己的咒怨,平常的事且不去说了,这次魏楚边境摩擦。楚国大有动武趋势的情况之下,魏王遣使向赵胜递送国书,希望赵国能与魏国合盟攻楚时,赵胜非但没有答应,反而回书让魏王冷静一事就足以让魏王将赵胜从头到尾骂一个体无完肤了。 魏王赌得是一口气,魏国相对楚国是小国,楚国这次挑事明显是在多年太平之后的一种试探。魏王虽然已经不再奢望像魏文、魏武那样雄霸天下了,但他需要社稷长存,既然要社稷长存,就不能让强邻渐起欺凌之心。所以他需要予以还击,需要调动所有可以调动的力量狠狠地扇楚国一耳光。然而,然而……这时候被他视为靠山的自家女婿居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让他情何以堪。 先秦之世就是如此,公事之中夹杂着私情。私情却又没有那么单纯,让人实在无奈。魏王并不清楚赵胜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将早已不被各国重视的周天子抬出来号召弭兵之会。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去,原因很简单,此次弭兵之会必然与魏楚纷争有关,就算不是完全为了魏楚纷争,魏楚纷争也必然是其由头,作为当事人,同时又明白发起人赵胜站在魏国一边的可能性远远大过站在楚国那边,魏王为什么不去? 魏王肯定是要去的;卫君是地主就更不用说了;齐王基本上是赵胜的跟屁虫,韩王又是一心依附魏赵以防受到秦楚进攻,也肯定是要去的;邹鲁倪三个小国国君基本上没什么存在感,只要大国不去灭他们,自然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更何况赵胜借天子名义给予了他们与诸大国同等的地位,这是给脸,他们哪能不接着,自然也是要去的,连二话都没有。 至于秦楚两国,情况可能复杂了一些,但在其余各国君主都答应前往,并且天子的“命令”说的很清楚,国君不到可以遣派重臣代行,那这种情况可就得好好的琢磨琢磨了。 琢磨什么呢?按照历次盟会的情况来看,发起者必然有其目的所在,比如逢泽之会是魏惠王为宣示魏国霸主地位,徐州之会则是齐威王、魏惠王他们相互承认王号,那么此次濮阳之会赵胜也必然有其目的,而不会是简简单单的想让大家团聚团聚,重新抬高一下周天子的地位。 此次盟会的名头是弭兵,也就是消弭战争,给天下太平。这个名号很好听,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总有些怪怪的。为什么呢?战国之世本来就是诸强国相互征伐,以期称霸甚至并吞天下的时代,主流就是战争,能得几年太平完全是大家都疲乏了之后的特殊情况,如果谁认为能就此永远太平下去,那脑子里必然缺了一根弦。 赵胜脑子里绝不可能缺根弦,这么多年了谁看不出来?那么这场弭兵之会里头乾坤必然很大。虽然赵胜信誓旦旦的仿佛想学当年齐桓公尊王攘夷(事实上一时之间除了秦国西边的义渠以外已经没什么夷可攘了,而且以秦国之力就算一时半会儿拿义渠没办法。但也远远用不着其他国家帮忙)。但谁又不知道就算齐桓公不也是借此确定齐国的霸主地位么。 这样的情况下,“君王不去,重臣相代”便实在耐琢磨了,如果当真让重臣相代,首先便是漏了怯,所谓你心虚什么。人家天子和赵国都已经说了,这次是为了弭兵修好,安全自然是大大的,其他君王都已经光明磊落的去了,你不去? 其次便是不重视周天子。虽说这世道已经没人当真重视周天子了,但这只是大家都明白却不说的话,你明着不重视那就是落人话柄,落了人话柄。将来就有可能成为其他与会国家联合起来收拾你的一条借口,实在不智。 再次便是重臣终究不是君王。在别国君王,特别是赵胜那个滑头前往,并且难明其意的情况下,一个无法完全替君王拿主意的重臣根本无法为本国争取最大利益,说不准一个闪失就会让本国变成众矢之的,那才是得不偿失。 这么多的理由之下,秦王楚王还能有多少选择?自然只能是安排好国内事务,布好让别国不敢侵犯其君王威严性命的阵势,再由储君代掌社稷之后大张旗鼓地率众前往濮阳了。 天下事就是这样。即便是君王也不可能完全由着性子来,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秦王楚王如此,赵胜同样是如此,要不然的话谁不愿意躲在宫里安享荣华,可别人和天下局势不给你这个机会呀,你还能怎么办?所以当赵丹那句“外祖父凶不凶”一出口,赵胜权当沿路旅游的心思便没有了,望着天上的浮云无奈的想道: “魏王如今对丹儿当然不凶,可对我这个女婿么……能不能有好脸恐怕还在两说。” …………………………………………………………………………………… 卫国原先地处齐魏之间,如今嘛。则处于赵魏之间。从赵国邯郸出发去卫国濮阳最直接的路是从平阳过境入魏,经邺地过洹水,再从刚平过黄河入境,不过君王之行情况特殊一些,能少走些别国的路就得少走一些。所以赵胜一行走的是东边从平邑过黄河,再从观泽过境卫国的路。也就是绕到魏国东边直接由赵入卫。 这一绕道便多行了许多路,比带着心思提前走直线从大梁赶过来的魏王晚了几天。魏王此前已经知道季瑶和赵丹跟着赵胜一起来了,本来还有些乔端一样的担心,但他国之事不归他管,终究操不上心,转过来也就盼着早些见见女儿和素未谋面的小外孙了。 君王见面规矩自然很多,卫君姬角作为地主前往边境相迎赵胜自然是应当应分,但魏王作为卫国同样的客人,要是巴巴的跑去迎接那便有些自降身份的意思了,往小了说也是有失国体,所以虽然听说赵胜一行已经在卫君的迎接之下向濮阳进发而来,却也只能在卫国给他安排的宫室里耐心等着。 四月初二,季瑶随驾到达濮阳,在宫室之中耐着性子休息一日之后才和赵丹一起随赵胜前往卫国国君宫室与魏王相拜。 一国王后随王驾拜会别国君王倒是常有的事,毕竟各国之间差不多都有些或远或近的亲戚关系,但在第三国的国土上拜见别国君王却没先例,实在没有什么成例可循,再加上季瑶跟魏王是至亲的父女,这情况又更特殊了些,行私礼还是公礼似乎都不妥当。人家魏王和赵王后对此倒是没什么过多的想法,可作为盟会“主办方”的卫君姬角却有些头大,两边来回跑着问了个清楚,这才正式开辟宫室正殿让赵魏两国君王相互拜见。 君王会面自然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跟老丈人女婿关系不大,相互正式拜毕,卫君姬角便找个由头笑呵呵的退了出去,出了大殿往东边的偏殿一招呼,在他出南门离开以后,那处偏殿里便行出了一班人向着正殿而去。 正殿里头赵胜和魏王在两边众多臣僚陪同之下相对而坐,一边相互寒暄着说些虚套话,一边时不时的同时转头向殿门外看看,当听见殿外丹陛石阶下传来了些许其中带着些蹦蹦跳跳声的杂乱脚步时。两个人顿时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望向了门外。魏王更是向前踏出几步才停下了身来。 “父……父王,儿……女儿拜见父王。丹儿还不快快拜见外祖父。” 父亲是君王,夫婿同样是君王,那么季瑶便不能再在魏王面前称臣了,领着赵丹跨进殿门,看见矜持而立却又望眼欲穿的父王短短几年之间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她忍不住鼻子一酸,双眸中顿时滚动起了泪珠,紧紧一攥赵丹的小手便敛衽盈盈地拜下了礼去。 “哎,哎。季,季瑶……好,好。这,这就是丹儿么?” 本来应该期年省亲的宝贝女儿整整过了六年才得以重见。魏王心中何尝不发酸?在魏赵两国臣僚面前他本来还想保持住矜持,但当季瑶一声“父王”喊出来,他腿一软差点没坐地上,慌慌张张的应了一句,猛地回头看了看正在笑呵呵地往这边走的赵胜,紧接着便将目光投向了贴在季瑶身边忽闪着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着他的那个小男孩。 预期往往与现实差别极大,四五岁的小孩子理解问题的方式极其简单,在赵丹的心目中,外祖父的形象怎么都是孟赢她曾外祖乔端那种一头白发、颌下胡须极淡、满脸褶子里都是笑、而且还微微佝偻身子的形象,没曾想母后让他拜的外祖父却是满脸大胡子。一双眼不怒自威的模样,而且还和父王一样脸前头冕珠子乱晃,顿时就有些不乐意了,任凭母后怎么拽都不肯按原先教了他不知多少遍的礼节拜下去。 老的还得要矜持,小的又完全不吃这套,这不就弄僵了么?这情形倒是大出赵胜的意料,愣了一愣便走过去俯身将赵丹抱起来笑呵呵的道: “丹儿,你不是天天念叨外祖父么?这就是你外祖父,还不快喊。” 他怎么会是外祖父?小赵丹坐在父王怀里总算感到完全安全了,于是不住眼的打量起了面前这位满脸凶相的外祖父。等他最信任的父王连连提醒了好几次才低下头极其小声地喊道: “外祖父。” “哎——好好好好好!” “呵呵,丹儿还是太小,头一次见外祖父怕是有些生怯,实在是失礼。” “赵王这话说过了,自家人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来来来。让寡人……不不不,让外祖父抱抱。” 赵丹那声“外祖父”一出口。魏王脸前头的冕珠子便晃荡的更厉害了,本来还绷着的面颊顿时笑出了数不清的褶子。魏王如今算是彻底想开了,跟个差半年才满五岁的小毛娃娃板着脸讲礼那不纯粹是对牛弹琴吗?既然不讲礼了,还什么“寡人”、“贵太子”的?于是心中一阵老怀弥慰之下,便在满殿和善的笑声里匆忙伸手去接赵丹。 赵丹这小子刚才也是心理反差太大之下的一时怯,连父王都说这人就是外祖父了,那肯定就没错了。心里坦然之下小家伙一双大眼睛连连的在魏王脸上瞅了起来,再也没有丝毫怯意。 这一不怯顿时拉近了爷俩的关系。所谓外甥随舅,魏王上下仔细打量着怀里的赵丹,怎么看都觉着他这副虎头虎脑的模样活脱脱就是小时候的魏无忌,于是乎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连忙笑问道: “你父王说你天天念叨外祖父,丹儿告诉外祖父,你都念叨外祖父什么呀?” “嗯……” 赵丹眨巴着大眼睛抬起小手挠了挠头, “念叨外祖父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不能太劳累,也不能生气,要好好将息。做儿孙的要替外祖父多分忧,不能让外祖父为国事太过劳累,能帮些手的便要多帮些手,不能让外祖父天天来问……” 赵丹稚嫩的声音说出这些话顿时将魏王惊住了。魏王诧异的看看季瑶又看看赵胜,也不管他们脸上是什么表情便连忙向上一托赵丹,急急的问道: “这,这都是谁告诉丹儿的?” 这个问题倒是把赵丹给问住了,他咬着嘴唇“嗯”了半天,忽然抬手向赵胜一指,接着说道: “父王,还有母后。” 我哪有时间说这些话……赵丹此话一出口,别说季瑶,就连赵胜都呆住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魏王呆呆的看了赵丹片刻,却紧紧地抿着嘴唇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赵胜,接着喉头一动,微微低下了头去。 片刻之后魏王又抬起了脸,紧紧的一收抱着赵丹的臂膀,也不管赵胜答应不答应,也不管礼制上他一个君王该不该抱着别国的储君四处乱走,便一边向殿门走去一边笑呵呵地对赵丹说道: “好丹儿,外祖父也天天想着你。丹儿跟外祖父来,外祖父给丹儿带来了最好吃的粘糕,你们邯郸肯定没有的。” “我要吃蜜脯。” “好好好,带来了,带来了。外祖父谁也不给,只给丹儿吃。对了,丹儿,你喜欢吃大河里的鲤鱼么,外祖父也给你带来了,在水里养着,还是活的呢。” “我要看红鲤鱼。” “呵呵呵呵,都是红鲤鱼,外祖父带你去看看。” …… 魏国的君王就这样抱着赵国的储君谁也不理地走出了大殿,在他身后,赵国的君王笑微微的轻轻拍了拍曾经的魏国公主,如今的赵国王后的肩膀,与她一起望向了魏国君王和赵国储君的背影。 谁说孩子不会撒谎呢?也或许孩子真的不会撒谎,可能仅仅只是哪天赵胜无意中几句话被他听了去,又被他无意识的杂糅了季瑶的话,最后才变成了这个结果吧。但是无论如何,当这些话从赵丹嘴里说出来被魏王听去以后,赵胜知道,在魏王的心里,魏赵已经不只是两个国家那么简单了。有些事真的不是能靠大人解决的,比如这次濮阳之会……(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未盟战先开零 (咳,说明一下,上一章里头的四月初二是笔误,应该是六月初二。泡-书_吧()) 以下正文: 君王也是人,也有与普通人一样的情感。赵丹一番“念叨”戳到了魏王内心最软的地方,于是一番商量之后,季瑶在魏王那里只住了一天,赵丹却整整住了三天。 这三天里头,魏王除了处理大梁送来的公文就是陪着赵丹,虽然晚上赵丹自有侍女照顾着就寝,不可能也不习惯跟着魏王,但只要是在有可能的情况下,魏王都会陪他到很晚、而且白天处理公文也时常将他抱在膝头,当听见赵丹念出公文上的一两个魏国文字时,魏王便是一阵开怀大笑,接着便捡上几句不关乎紧要的话逐字逐句的教给他认字,几乎忘了自己膝头上这位小爷是另一个国家的储君。 到了三天以后不得不送赵丹走的时候,这爷俩已经极是亲密了,临了魏王一直将赵丹送出宫门之外,祖孙两个都哭了个稀里哗啦,魏王一个劲儿的说着“丹儿再来”,等赵丹所乘的马车启程了才想起了什么,连忙追上去将自己常年随身携带的一块玉佩挂在了赵丹脖子上,这才洒泪而别。 君王能享受的天伦之乐终究短暂,虽然赵丹在这边的时候,随魏王驾而来的芒卯他们不敢打搅魏王的心情,也不敢当着赵丹的面谈论军国要事,但等赵丹一走。这些事务接着就堆到了脑门子前头。 卫国终究是小国。又是战国以后已经彻底没落的国家,虽然当年“攒”下来的宫室不少,足可安顿各国君主暂时居住,然而几百年的老房子了,就算临时装修了装修,与诸强国层出不穷新建起来的华丽宫室相比终究还是寒酸得不成样子,说君王们是在此屈居一点也不过分。 魏王居处就是如此,处理公事的正殿还没有魏王宫内殿一半大,而且仔细看的话墙上还有没刷好的墙皮脱落处,实在气派不起来。不过大家聚到这里是谈公事的。而且每位君王都是同等待遇,宫室好不好那就没法计较了。 入辰时分,待魏王歇足了觉,在殿门外等待了许久的芒卯连忙随着他走了进去。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方才坐在侧面的下首席上恭恭敬敬的禀道: “大王,如今韩王已经到了,听说昨天晌午与大王拜面之后接着便与赵王见了面,也就差不多一刻多钟的时辰,估计也没怎么详谈,看样子赵王是想把真想法一直压到盟会上再提了。” “唔。” 魏王举起盏子俯脸喝了口茶,漠不关心的点了点头之后便不吭声了。芒卯又向前挪了挪身子,这才道: “另外卫君已经递来了消息,齐王昨日里就已经入了卫境,按行程今日正午到达濮阳。齐王的意思是先见一见赵王,再与大王和韩王相见,看样子……” 魏王听到这里登时“呵呵呵”的笑了起来,打断芒卯的话道:“看什么样子,齐王若是不知道赵王的想法,不让赵王为他定计,敢于寡人和韩王说话么?呵呵呵呵,如今齐王就差向赵王俯首称臣了。这个赵王,呵呵呵呵……” 芒卯见魏王没什么恼怒的意思,也跟着凑趣的笑道:“谁说不是呀。听说年前为了对付大魏。楚王遣使去临淄想与齐国修好,结果人家齐王说什么,呃……昔日莒邑时他曾得一人度食活命,至今不敢忘。大王您说说,这脸打的。” 说到这里。芒卯见魏王捋着胡子一脸的忍俊不禁,连忙话头一转接入正题道:“齐王做太子时便与赵王交好。后来又得赵王之恩才得以活命存国。况且齐国如今国疲力弱实在翻不过身来,在赵楚之间必然要多靠向赵国一边。不过赵王这次提出来的弭兵之名实在是…… 另外秦王已经入境大魏,再过两三日就能到濮阳,楚王虽然磨蹭了许久,不过也就五六日就能到,天子月中也要到了,到时候便是盟会之时。如今赵王不趁着这个当口表明真意,却一直咬定弭兵之会不放,臣总觉着……” 芒卯两次欲言又止,那意思固然是有些话还没想清楚,却也有几分引着魏王思考的意思。(_泡&书&吧)然而魏王却丝毫不在意,慢悠悠地喝着茶笑道: “这个楚王么,心大无才,胆子也着实也太小了些,能依仗的也就是国强了。倒是秦王,寡人虽说对他恨极,却又不能不佩服,实在是个角色。” “就是如此呀。” 芒卯暗暗舒了口气,连忙道, “秦楚之间虽说相互防备,又因为当年楚怀王的事成了仇,恐怕楚王来了都不会直接与秦王面见,到了盟会之时才会共觐天子。不过这些终究只是面上的话,楚国歇了这些年已经耐不住了,秦国虽说上次被赵奢扇的不轻,至今未敢轻举妄动,但阙于之事余波终究是渐渐息了下去,秦国必然在静观异变,要的就是一个楚国把水搅浑之后的机会。 这次赵王借天子名义请诸君王盟会濮阳,秦王不可能不借此机会与楚王缓和缓和,后事不可知。赵王私底下如何运作不得而知,但总是瞒着大王终究不是个事呀。” “呵呵呵呵,你呀,如今还不明白自己为何只能做范相邦的佐贰么?” 魏王乐呵呵地抬手点了点芒卯,沉吟片刻笑道, “此事没必要细究了,寡人行前范先生曾经说过,如今这盟会不早不晚来得正是时候。呵呵,听明白没有?” 芒卯听到这里先是一愣,但紧接着就是一阵汗颜,连忙低着头拱手讪笑道:“诺诺诺,臣愚钝。要不是大王示下。臣都忘了这一茬了,着实正是时候。不过……臣总觉着魏赵虽说不是一家,以目下的情形来看却终究要比秦楚更亲近一些,赵王防心若是没那么重,能明示其意似乎应当更好一些。” 魏王望着芒卯哼哼的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道: “你这样说倒也对,不过不是一家总还得替自家多考虑一些,原也怨不到赵王头上。寡人看赵王怕是在等秦楚的态度。而且赵王也不是没向寡人表明其意,只不过那天你没在场罢了。” 赵胜和魏王见面的时候芒卯恰好在忙大梁送过来的一些公务,并没有参加。后来魏王只顾着逗弄赵丹玩儿了。也从来没提起过。芒卯听到这里登时聚起了精神,连忙问道:“哦,不知赵王是怎么说的?” 魏王自得地晃了晃头,入神的想了片刻才笑道:“倒也不是赵王自己说的。乃是丹儿无意之中替他说的。原话寡人也不跟你细说了。其意么就是让我大魏不必担心,赵王必然会站在大魏一边。呵呵呵呵,这些话若是赵王自己说,寡人也就信其五成,丹儿说的么……呵呵呵呵。 这孩子着实虎实,能蹦能跳的,个子都跟魏圉家的老三差不多平头儿了,这不还差着一岁多呢么,呵呵。嗯,小嘴也巧。有他陪着寡人,寡人便丝毫想不起烦心事了。昨天走的时候他还跟寡人说‘大丈夫不许哭’。呵呵呵呵,大丈夫不许哭,可他还没出门就拽着寡人的袖子不撒手,哭的那叫一个……唉,嘿嘿嘿,他还说让寡人到他宫里去住呢,呵呵呵呵……” 魏王这话题一扯到赵丹身上顿时收不住口了,笑呵呵的说了一通,说到赵丹走的时候。鼻腔里忽然“嗤嗤”的响了起来,脸上虽然依然挂着笑,却连忙举袖拭了拭眼角,长长的叹了口气便不说了。 让魏王去赵国宫里去住可不是什么好话。可芒卯哪敢说呀,如今赵丹就跟魏王的眼珠子似的。你当着魏王的面挑他的不是,那不是找不自在么?就算再。魏王也得骂一句“小孩子口没遮拦,怎么想怎么说,你一老头子较什么真儿”,所以芒卯愕了一下,连忙陪着笑道: “呃,呵呵呵,赵太子确实招人喜欢,臣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生的孩子。” 魏王顿时一脸的得意,入神的笑了片刻,这才道, “赵王既然沉得住气,寡人也没必要太过心急,静观其变就是。反正这次寡人与赵王……不,应该是与丹儿绑一起了,随别人怎么折腾去。外头的事你还是多盯着些,特别是秦楚那边。不过也没必要一惊一乍地搅了寡人的心神。” “诺诺诺,臣记下了。” 赵国太子的面子着实是大呀,比他爹的脸面都管用……芒卯不敢再多想,连忙陪着笑应了下来。 ……………………………………………………………………………………………… 恰如芒卯所说,齐王田法章正午时分到达濮阳,行尘未洗便与赵胜见了面,在卫君宫中与姬角虚虚的说了几句客气话,待姬角一离开,田法章那屁股便从脚脖子上离开了,往前倾着身颇为急切的盯着对面的赵胜说道: “赵王,此次盟会说是弭兵,法章看只怕也难弭。多的不说了,人多口杂难免泄露机密,法章失礼,赵王请。” 田法章话音未落早已经站起了身来,伸手对着赵胜向偏殿门口便是一招。他这番举动实在突兀了些,齐王的众臣大概早已经得到了他的命令,倒是没什么惊诧,毫无防备的赵国群臣却顿时被说愣了,待听清田法章说了什么以后顿时相互交头接耳了起来。 这么直筒直的脾气这么多年还是没改,赵胜也不免一愣,但随即转脸向蔺相如点了点头便笑呵呵的跟着站起身道: “也好,齐王请。” “失礼失礼,赵王请。” 这番举动着实够失礼的,甚至多少有些掉齐国的格儿,可田法章不在乎,说完话便当先向偏殿走去,待赵胜姗姗跟了进来,连忙凑上去小声说道: “赵王。这好端端你怎么想起抬出周天子之名办这弭兵之会了?弭兵说得轻巧。法章如今只有守土的份儿,自然乐意听从,可备不住必然有人不愿啊。嗐,明说了吧,赵王到底是何意?” 田法章一个劲儿的往前靠,赵胜便跟着微微向后斜着身后退,待田法章霹雳炮似的问出一阵话才讪然一笑,连忙扶住田法章的胳膊道: “不是。齐王还请听赵胜说,此事确实是齐王误会了。别人如何想赵胜是管不到的,赵胜只是想凭自己的绵薄之力做些事。你想想。如今天下各国势力横纵交错,前些日子魏楚颇是不睦,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说真的,赵胜已经对这些事疲乏了。只想安安稳稳的做些滕文公的富民之道。可,可魏王已经去信要合盟伐楚了啊,你说我怎么办? 帮魏国么?要是当真这么做,韩国必然也要卷进去,齐国也别想独善其身,更何况秦国早就等着机会了,一个不慎又得是天下大乱,你受得了还是我受得了?我不能给他这个机会呀。要是不帮的话,这次摆明了是楚国欺负到了魏国头上,魏王与我的关系齐王又不是不知道。这是多少年的盟仪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些话倒未必是假,要是想打仗谁不是集中精力屯粮练兵,哪有精力在国土内撒开了农商并重?最近这几年做内政最积极的君王莫过于赵胜,秦国虽然也很猛,但走的依然是兴农强兵准备开战的老套路,与赵胜全面发展完全是两条路。这种情况下谁都看得出来赵胜想埋下头休养生息,至于今后怎么样那是今后的事,但至少如今天下混乱才刚刚过去五年,绝不会是他希望再战的时候。 田法章一边听一边盯着赵胜的眼睛不放。等他洗白完了,愣怔了半天才小声问道: “当真只是想弭兵?” “当真。” 赵胜无辜的摊了摊手,笑道, “这么说吧,富国乃是为了强兵。此事谁都明白,赵胜也不瞒着齐王。毕竟各国都在如此做,谁也不比谁慢一步。可就算赵胜是为了将来有机会强兵,你看看如今有那么容易捏起拳头么?别管是为了赵国好还是为谁好,赵胜如今只能尽力灭大乱于未萌才行呀。赵国如今好歹还算说的上话去,不趁着这个机会两头压一压魏国和楚国,暂时消弭战端,趁机震慑一下秦国,也好给天下多缓两年太平,难不成看着他们打起来再说话?到那时候恐怕谁也不会听了。” “嗨呀,我的赵王。” 齐王倒是屏着气听完了赵胜的解释,但接着便急了, “你想的倒是轻巧,你不明说法章也明白,你什么‘还算说的上话’不就是赵军携前战之势尚足以威慑天下,楚国不敢不顾忌赵国么。可你想休养生息,我齐国,哦,还有魏国、韩国也只想固土保社稷,但秦国会给你这个机会么?楚国会给你这个机会么? 要照法章的意思,如今各国都稍稍缓过些气来了,正是合盟耀兵,以战止战存续社稷的时候。你说你这时候弄哪门子弭兵之会呀?要做也应该合盟齐赵韩魏震慑秦楚才是,把秦王、楚王也叫来算哪门子事儿?” 赵胜静静地听着田法章的唠叨,待他黑着脸猛地一晃头不吭声了才忽然接道:“赵胜也是这个意思。” “哎,这就对了么……” 田法章不假思索的长出了口气,但紧接着一想便发现了不对头的地方,猛地一愕问道, “赵王这是什么意思?” 赵胜叹了口气道:“齐王这般想法若是当真能成自然是最好,可若是如此那不是逼着秦楚往一起走,合盟相抗么。再说了你齐国好歹还只是在我赵国与楚国之间,连赵则楚惧,连楚则赵惧,虽说如今与我赵胜盟若兄弟一致对楚,但保社稷的情形终究只是非南即北那么简单。可人家韩国呢? 赵胜说句自大的话,我赵国如今足以抗秦或抗楚了,可如此一来韩国便是夹于三强之间,纵使不考虑魏国会不会对他有威胁,他在我赵国和秦国、楚国之间也是谁都不敢得罪,只能时时摇摆不定,你想让他与赵国、齐国、魏国坚心为盟,可能么?若是不如你想得这般好,变成了秦楚韩合盟对我赵齐魏,我赵国怎么办?你齐国又怎么办?除了打还有第二条路么?” 齐国本来人才济济,但齐闵王田地在位的时候受苏秦蛊惑,基本上折腾的差不多了,再加上诸国合纵伐齐,更是几乎连点渣都不剩了,就算还有一个田单在,可挡不住权臣们嫉妒他卑贱得高位,时时在田法章面前说他坏话,弄得田法章也不敢相信他了,哪还有一个能正儿八经替田法章出主意的人? 田法章完全被赵胜的话绕进去了,怎么听都觉得有道理,半晌过后无奈的狠狠抹了一把脸,徒叹口气道: “唉……赵王只管说吧,只要不是谋我齐国社稷,法章定当听从你安排,绝无二话。” 赵胜笑了笑道:“齐王千万不要这样说,你要想明白,你是齐国君王,为了家国社稷,绝不可随意听信别人的话,包括我赵胜的话也一样。别忘了我是赵王,不是齐国之臣。” “这……” 田法章顿时被赵胜说愣了,舔着嘴唇想了半天,只剩下了一声长叹,颓然的道, “赵王不要说了,法章明白你的意思。这些年法章算是把这世道看透了。唉……法章明白谁好谁坏。楚国么,哼——赵王只管说就是,法章如今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 赵胜笑道:“齐王也别说谁听谁的。如今这天下除了秦国能凭崤函之固独善其身,山东诸国不管强弱谁也别想那么消停的保住社稷,要想保住社稷唯一的办法便是也保别人社稷,相互为凭持以免落单力孤。所以赵胜力推天子办这次弭兵之会就是要将诸国都拉进来,让大家谁也别想那么毫无顾忌。” “哦?这又是个什么说道?” 田法章依然还是没听明白,但有一点他却清楚,弭兵弭兵,恐怕这个弭字大有讲究,尚未合盟各国之间的暗自对立便已经越来越尖锐,赵胜发起这场盟会,估计根本就没打算让它消消停停的结束。(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小心眼对大思谋眼 魏国白马邑地处黄河东南岸,隔河与顿丘邑相望,向东再有一日路程即到卫境,六月初六日落时分,一行黑旗黑服的庞大队伍在魏国军队的严密保护之下住进了白马邑临时收拾出来的驿馆。{书友上传更新}这是一行从秦国来的客人,过境魏国要到卫国的濮阳去,为首的自然是秦王嬴则。 秦国君王驾临,而且又是途径留宿常年关系并不好的国家,安全保卫自然更是慎之又慎。魏军在近十里之外便布下了岗哨,向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生生用进去了上万的军卒。而在内圈两三里的范围内,强悍的大秦勇武之士更是将驿馆保卫的如同铁桶一样,任谁也别想进去。 白马邑并不是大城邑,属于那种天黑便完全没入夜幕的地方,陡然涌进来这么多人,而且大都是负责保卫,半夜也要明火执仗的护从军士,于是这小小城镇常年的安宁便被打破了。 秦王嬴则倒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但离开秦国国境却是头一次。作为在母后阴影之下生活了半辈子的君王,虽然身处常年敌对的异国,秦王却有着一种天高任鸟飞的舒畅感觉,愈发觉着自己思维清晰了。当晚入驻白马驿馆,道远路困、身疲神竭之下虽然没法像宫里那样好好的泡个澡,但睡觉之前用盆热水烫烫脚却是必须要做的。 袅袅的热气掩映下,刚满四十岁,正值年富力强,高大的身躯透出无限精明强干的秦王免着绔裤安闲的坐在塌沿上。两脚自然垂下踩在一木盆热水之中,任由两名十四五岁的俏丽侍女用葱嫩的手指为他揉捏腿脚,早已舒服的微微闭上了上双眼。 而在榻边的两张席上则分别跪坐着两个锦衣中年人,其中左边那个年纪略显大些的刚才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抬眼处看到秦王欲听欲不听的神情,不觉转眼望了望对面那个口边三绺胡须丝毫不乱,面色略略有些暗黄的中年人,接着便知趣的闭上了嘴。 “华阳君怎么不说了?寡人正听着呢。” 就在这时秦王连眼也不睁的突然问了一句,刚刚闭了嘴的那个中年人连忙点了点头道: “诺,臣的意思是楚王此次颇有些露怯,只怕倒是赵王意外所得。以今日所得消息来看,楚王得天子信函十余日而不决行程。不论最后说什么‘周以楚为蛮夷,楚勿以周为天子,今行将与周并尊’来给自己撑脸面,只怕也难免要落些笑柄。” 说话的这人正是秦王的舅舅、秦国相辅华阳君芈戎。这次是作为秦王随臣前往卫国的,主要就是为秦王参赞计谋。秦王听他说到这里,虽然照样不睁眼,却忍不住“哼”地笑了一声,仰着头凝神片刻。鄙夷的笑道: “楚怀王熊槐是个老糊涂蛋,如今这熊横么,哼哼,根本就是个软蛋。比他爹还不如。熊横好歹还敢赴寡人之约。虽说死得冤了些,好歹还有个胆子在。这熊横是怎么回事?有胆子让军队去惹魏国人。赵胜‘前请万请’,他自己却连门都不敢出?” “楚王这是理亏胆虚呀。” 芈戎跟着笑了两声。说道, “大王,臣所想的就是此事。咱们临行前太后明喻要想办法将楚国拉过来,如今看只怕不大容易,赵王那人善于察言观色,楚王行此昏招,已经漏了怯意,必会为他所用。而且此次所谓弭兵,明显谁也不会相信天下当真能从此安稳,那么楚王若是露怯而摇摆,被赵王压了一头,那么所谓弭兵自然只是针对我大秦了。” 秦王又轻轻哼笑了一声:“就算熊横不是废物,赵胜所要针对的也是我大秦,此事连考虑也不用考虑。熊横这人色利遮眼好对付,只要运筹周当,恐怕连他爹是怎么死的都得忘了,不足为虑。你们到了卫国也别只说空头话,该有的实惠还是要摆在熊横面前才行。” 芈戎施施然的应道:“诺,臣明白。” 秦王点了点头道:“摆平了熊横,后边的事便好办了。韩国么,还是老规矩,施压。争不争得过来全看你们的本事。至于齐魏两国,魏国用不着去理他,那魏遫根本就是铁了心要拿赵胜当靠山,再说这次赵胜又把自家儿子带了去,哼哼,此人着实什么都想得出来啊。齐国么,嗯,你们也可以争取争取,若不成也不为罪。毕竟田法章自视君子,也拿赵胜当君子,根本就是尿臊一窝闻不见,争不过来正常。寡人要的不是成什么事,而是要让赵胜成不了事。**泡!书。吧*只要他成不了事,管他什么弭兵还是战兵,全与我大秦没有关系。” 芈戎拱了拱手道:“诺,臣记住了。此次乃是先破了赵王的谋划,今后再一步步孤立他,只要赵国再衰,便难有人足以相抗大秦了。” “行了,拿帕子吧。” 这时候秦王泡脚泡的差不多了,向上一提脚示意了示意,蹲在他身边为他捏脚的一名侍女便忙从膝上取了巾帕要为他擦脚。这时候秦王恰好向芈戎望了一眼,顺势一弯腰接着将巾帕抢到了手里,架起二郎腿来三下五除二的擦干了脚,接着将巾帕往盆里一扔,在使女抬着盆离开的同时趿拉起鞋走到铜树旁用大铜簪子拨了拨上边的火头,这才对芈戎道: “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咱们运筹,赵胜同样运筹,最后成什么样子还说不清楚,你们还需多用些心才行。万万要记住太后的那句话:赵胜不是什么好东西,远远比他爹赵雍滑头的多,绝非那么好对付的。行了,舅父记住就是了,天也不早了,明日还要远行入卫,回去歇着吧。大良造先留一留,寡人还有几句话交代你。” “诺。” “诺。臣告退。” 那位大良造虽然一副儒雅的样子,但论起名头来却着实吓人,足以在韩魏止小儿啼哭。姓白名起,也叫公孙起。七年前要不是在宛城被乐毅拦了路,几乎是个不败的神话。 人生能有几个七年?这么多年了,因为诸国相互牵制,赵国逆势复起,白起再没有立功的机会,就如一把久不濡血的利刃,不用别人去想,他自己都觉着快生锈了。此次看到太平日子已经不多。战争必将重起,白起毅然向秦太后和秦王请命随驾前赴濮阳,他不想做什么,只想看看那个害了他前程的赵胜。当然了。此看只是他看,毕竟赵胜在万众瞩目之中,绝不会想到秦王身边一个貌不惊人的随臣到底对他打什么主意。 秦王拨了拨灯火,等芈戎离开以后便又走回榻边上坐下,往上一盘腿才对白起笑道: “三寸利刃可否击杀之?” 白起一直低着头。听见秦王问他才抬起头笑呵呵的道: “不可,短匕近搏,弓弩远击,若是用错了地方丝毫没有用处。况且臣可为三寸利刃。别人不可么?” “呵呵呵呵。” 秦王畅意的笑了一阵,微微叹了口气道。 “这就要到卫境了,寡人还得提醒大良造一句。赵胜为人狡诈。大良造可远观不可言声。” “诺,臣记下了。” 白起微微点了点头,也没用秦王撵他便起身拱手鞠下了身去。 ………………………………………………………………………………………………… 君王会盟可不是一般的麻烦,再加上天子也要参加,那麻烦可就更多了,楚王熊横那句用来为自己犹豫不决遮羞的“与周并尊”不是乱说的,乃是因为这种盟会地位最高的人最后到,虽然楚王还没狂妄到等周天子到了之后再去,以此让各国抓住把柄揍他一顿的地步,但这路确实也走的“长”了些,仅仅只比周天子早到了三天,所以不管是那方面在他身上的运作都是极其仓促,并不止芈戎一位。 六月十六日,周天子王驾驾临濮阳,不管是真心假意还是在乎不在乎,赵秦齐魏韩楚六国君王和卫鲁邹倪四国国君也都全数迎到了卫国边境,彩旗招展,斧钺生辉地将周天子姬延和他的随从人员接回了濮阳。 天子驾到,盟会就算是正式开始了。六月十八日,在濮阳城北的盟会台上,诸国君主正式向周天子行觐见之礼,并按早已经实际废弃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规矩献上象征性远大于实用性的贡品。 这一天只是朝觐之礼,还远没到各方势力明争暗斗,唇枪舌剑的时候,所以一切都在热热闹闹、和和气气之中进行。午正至阳时分,周天子亲率各国君主以牛羊豕三牲祭告天地,下三刻,天子高居盟会台上,诸国君主依次觐见行礼进献贡品。 喧天的鼓乐声中,周天子姬延望着面前鱼贯而行、毕恭毕敬的各国君主,若不是碍于礼节,差点没老泪飙飞。他如今都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黄土早已经埋了脖颈,当了一辈子太子、天子,饿也受过,冻也受过,屈辱也吃过,低声下气也不是没干过,就是没像四百年前的老祖宗们那样受到本来应该算是他封臣的各国诸侯顶礼膜拜过。 这可是天子至尊啊,虽说明知道诸侯们早已将他当成了蹴鞠踢,绝难有人真心实意的膜拜自己,但即便是假的,能在活着的时候感受一次这般的辉煌不也算是没有白活么? 周天子姬延心里在笑,但同时也在哭,他知道大周朝没几年蹦跶头了,早晚要完蛋。但是感谢赵王,经此一会,大周朝恐怕又能再多续上几年命了,说不准不会在自己手里断了续,绝了嗣,只要能如此,姬延也就心满意足了。 朝觐之礼一直折腾到未时才结束,按照中国人一向的老传统,下一步自然是吃。虽说是在野外,但盟台之上四周遮着幕帐,君王们和高贵的公卿们也不用担心吃到黄沙。 按照原先的盟会规矩周天子是不来的,会盟台按照参加盟会的君主人数修成相应的边数。中间摆上周天子的御案,各国君主在主要随臣的陪同以及亲卫扈从的拱卫下各据一边以示平等,共同拱卫周王室。这次周天子亲自与会,从来都是空着的盟会台正中位置总算是坐上了人。虽说有些挡视线,不过谁也不会去管坐在对面的那位脸上有没有灰,所以能将就也就将就了。 虽说这次盟会的真正发起人是赵胜,但既然天子到了,各项仪程自然还是由天子的人来主持,再加上今天是纯礼节没正事,当然更没有谁要争这个主动权,所以一阵乱哄哄的鞠礼让座之后。一直站在天子身后没落座的王子姬杰便乐呵呵举起酒盏环顾一周高声笑道: “诸位。姬杰曾闻昔日吴公子季札有云:‘卫多君子,其国无患’。这濮阳乃是君子之地。今日你我于此盛会,共觐天子,又以弭兵安天下为共志。实为君子之会,正应了濮阳君子之邦的深意。诸君子共聚一台实为天下盛事,还请共举酒觞,祝天子寿,祝友朋寿?——” “呵呵呵呵。” “诸君请——” “天子请——” 姬杰话音落下。在一片和乐融融的笑声中,周天子姬延抖着一蓬白胡须,扶着膝盖率先站起了身来,向着四周一展酒觞。四下里接着就是一阵云动的相请声。 这景象实在是……姬延酒未入口就已经有些晕乎乎的了,全然没注意四周那些诸侯的神情。一杯酒落肚。众人再次落座,虽然笑声盈盈。但各国诸侯却是表现各异。楚王抬着眼向四周扫扫便接着收回目光去看他的几案;韩王则是四下里不停扫视,仔细的观察着众人脸上的表情;齐王一直盯着没有注意他的赵胜看,而魏王心情大好之下愈发容易饿了,虽然在天子没发话之前没好意思动匕箸,但目光却大多集中在了面前的菜肴上。 卫鲁周倪这些小国的国君自然也是神情各异,最离奇的是赵胜和秦王居然心有灵犀的相互对视了一眼,接着几乎在同时笑呵呵的隔空向对方举了举已经空了的酒盏,又在同时将酒盏放在了几上。 这举动实在整齐划一,做过之后赵胜就将目光挪向了一边,而秦王却怎么琢磨怎么觉着好笑,寻思了片刻突然忽然想起姬杰刚才说什么君子之会,不由得便是微微一撇嘴,经不住再次抬头瞥了瞥赵胜,接着转头遮住嘴对身后一名倾过身来的随臣嘀嘀咕咕的说起了什么。 再高级的宴会其实也是吃喝,在吃喝之外才会延伸出种种名目,谈笑中菜过三巡酒过五味,众人脸上都已经遮上了一层油一样的光彩,在周天子再次举盏相祝之后,秦王忽然站起身笑呵呵的向众人抱了抱拳,等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去以后笑道: “诸位,刚才王子所言‘卫多君子’当让嬴则想起了些什么,所谓君子之行实为雅事,当有雅行相佐才是,诸位以为如何?” “是呀,是呀。” “呵呵呵呵,秦王说的不错。” “呃,不知如何才算雅行?” …… 背后使刀子那也是背后,今天可犯不着耍二百五脾气翻旧账。秦王这么一说,各国君主包括周天子都笑呵呵的附和上了。秦王见火候差不多了,略一沉吟笑道: “雅者当首推丝竹弦乐。呵呵,天子,诸位,嬴则素闻赵王善于雅乐,今日诸君子毕集,赵王何不奏一曲以助雅兴,祝天子寿啊。” 这主意一出,四周顿时有些乱,虽说都感觉秦王这主意出的实在有些别扭,多少有些将赵胜往乐人上贬低,但一句祝天子寿却又把这层含义给含糊了,你赵胜不是要抬高天子的地位么,作为天子的臣下,你要是连祝天子寿的事都不愿意做,那不就成了阳奉阴违、口是心非了么。 明争暗斗这就算开始了。田法章听到这里顿时有些按耐不住,但是在微微的混乱中突然看见离自己最近的魏王黑着脸重重的将匕箸顿在了几上,登时不觉一愣,想了想自己似乎还不够出头的资格,便又不吭声了。 齐王和魏王都已经恼上了,身为赵胜臣下的蔺相如哪能不恼。不过这场面还不是他一个诸侯国卿士敢砸场子的。所以看见赵胜笑呵呵的坐在那里不说话,心知自己要是再不出头,赵国就算是明里暗里先让秦王给压了一头了,于是心一横。连忙站起了身来,可刚“呃”了一声,赵胜忽然向他抬了抬手,温和的笑道: “秦王说的不错,今日盟会,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当祝天子寿,蔺上卿,取寡人的瑟来。” 你什么时候随身带过瑟呀?虽说你这出身不可能不懂弦乐。可先前也没见你鼓过瑟啊……蔺相如顿时被赵胜这个突然的举动给弄懵了,但是诸位君王面前他怎么能违背自家主上的命令,要是那样的话不就更让赵胜丢脸面了么?这当口蔺相如根本没工夫细想,瞥眼间发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赵胜和自己身上。只得硬着头皮应诺一声,转身走下台阶,在赵国乐队里头找来了瑟,极是不情愿地双手奉给了赵胜。 赵胜倒是不在意这瑟是从哪里来的,准备停当轻轻拨弄几根弦。接着向众人笑了笑便深吸一口气认真的弹奏了起来。 那瑟是二十五弦的,宫商角徵羽具备,变声俱全,琴声铮铮瞬间如同清澈的流水一样盈满了整个盟会台。 赵胜已经开始鼓瑟。不管众人心里各自有什么想法,那也没法再说了。魏王脸上自然是越来越黑。大是后悔刚才没紧接着发作,齐王田法章只剩下了摇头苦谈。韩王则是一脸的尴尬,而楚王也不知在想什么,依然面无表情的低头注视着几案,似乎根本没发现眼前发生了什么。 秦王倒是没想到赵胜这么好说话,虽然依然顾忌赵胜的滑头之名,但怎么想都觉着他既然已经给诸国君主当上了助兴的乐人,这面子也实在难往回拾,只要先摆他一道,那他就多了一份与楚王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柄,对今后明争暗斗大是有用处。想到这里,秦王便坦然了,居然微微闭上眼欣赏起了音乐。而在秦王的对面、赵胜的身后,蔺相如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像刀子一样投向了秦王,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就已经想好了收拾秦王,为赵胜挣回颜面的方法,现在就等着那恼人的音乐停下了。 许久过后,那袅袅的乐声才渐渐飘散,未等蔺相如来得及说话,赵胜双手便在琴弦上一按,止住了余音之后接着笑道: “赵胜昔闻孔仲尼弦歌以志,诚其然也。孔仲尼之志为何?天下大同,无兵戈之乱,黎庶安泰富足。今日赵胜弦歌,第一自然是祝天子寿。其二么,亦是想以此乐以寓今日之会所求。此乐为何?是为大韶之乐,乃虞舜所作,颂扬贤君之德,为求天下太平。当年仲尼闻之三月而不识肉味,实为荡涤尘污的君子之乐。今日赵胜抚之,既是自警,亦是警人,所求的乃是今日盟会所求,还望诸君共志之,祝天子寿,祝天下平。” 说完话赵胜便肃然的站起了身,双手前举相搭,庄重的拜下了礼去。 赵胜这一拜礼,盟会台上顿时完全静了下来,所有人目瞪口呆注视了赵胜片刻,包括周天子在内都争先恐后的连忙爬起身向赵胜还拜了下去,残差不齐的纷乱说道: “诚谢赵王所教——” 好么,这明明就是以弦乐教人道理的君子贤师呀,这要都算乐人,虞舜岂不也是乐人?这曲弦乐这么当众弹奏出来那可就占据道德制高点了,而且也正好跟这次盟会的主题对上号,更是把“弭兵”两个字先声夺人的突出了出来,大赚不亏呀……蔺相如本来已经鼓足勇气准备为赵国的尊严搏一把了,现如今却只剩下了怏怏的摸一摸鼻子,想了一想还是觉着赵胜的力道没用尽,没等大家拜完,接着转身对身后的随从高声说道: “内史速记今日盟会盛事,以示天下,以传千古——” 国君起居言行都是有内史随行记录的,赵胜身后有内史,秦王身后同样有,刚才被秦王交代的那人正是秦国随驾的内史,他本来都已经将“某年月日,秦王命赵王鼓瑟祝天子寿”几个字写在了竹简上,这时候看见面前秦王高高撅起的屁股,顿时傻了眼了,愣愣的想道:这竹简可怎么处理呀……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犹豫的楚王一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寡人倒要看看他嬴则还有什么脸面呆在濮阳。{书友上传更新}哈哈哈哈……” 从盟会台回到宫室里的魏王越想越乐,还没跨进寝宫的大门,一个没憋住劲儿,登时笑了个前张后合。 今天的事儿对魏王来说实在是太大起大落了,还没反应过来呢,他那女婿反手一巴掌便狠狠的扇在了秦王的脸上,而且还让秦王无话可说。他那女婿手下的蔺相如更狠,趁着那“啪”的一声余音未落,居然提醒各国君王都把这事儿记入起居注以免忘记,这不是在秦王脸上打个不停么? 秦王的脸就该打,谁让他自持国力耍小心眼阴人,却又没本事收拾局面呢?这扇巴掌的活儿就算不是赵胜干的,魏王也解恨,这一次虽然是他与秦王第一次见面,但相互结下的仇却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虽说持强凌弱是大家共同的心思,当年魏王的爷爷、祖爷爷他们也不是没干过,甚至差点灭了秦国,但那都是老话儿了,如今乃是秦强魏弱,截止到五年之前秦国至少侵占了魏国最强势时期将近一半的国土,所以任何让秦国大失颜面的事对魏王来说都是喜闻乐见。 大王难得这样神清气爽一回,芒卯自然不能扫了他的兴,一边亦步亦趋的跟着,一边凑趣的笑道: “今日的事着实是秦王不自量力了。要说沙场征战,赵秦两国倒是谁也说不清楚伯仲。可论起耍活泛心眼儿。赵王甩秦王八条街都不止。” “呸,你个老东西到底是哪头儿的?什么叫耍心眼?赵王那是道,懂不懂?所谓仁者无敌,时时不忘大道,哪是嬴则那番狭鄙心计能算计得了的。” 魏王气哼哼的停下脚步瞪了芒卯一眼,大是一副坚决维护女婿的架势,不过他今天心情好,也就不想跟芒卯计较了,看见芒卯一个劲儿的唯唯诺诺赔笑,又“哈哈”笑了几声。略一寻思,忙拂住芒卯的衣袖故作神秘地问道, “寡人刚刚想起一件事,从大梁带过来供食的河鲤还有多少?” 河鱼就是黄河鲤鱼。向古为华夏名菜,本来整个河段都不缺这种鱼,特别是洛阳龙门以东更是盛产,但是物以人为贵,现代最著名的黄河鲤鱼当属济南等地,而在战国时代黄河沿岸最著名的城市就是魏国大梁,至于周都洛阳早已经没落破败了,所以大梁黄河鲤鱼也跟着最为闻名,仿佛专属大梁似的。 刚才还在说秦王赵王明争暗斗的事,转眼的工夫魏王却扯到了八竿子打不到的“河鲤”上。芒卯一时没回过神儿来,只得笑道: “呃……赵王那里,不不不,呵呵,赵太子那里大王不是吩咐送了一半儿过去么,应当剩的还不少……大王怎么想起河鲤来了?” 魏王舒心的笑了两声道:“赵王顾前顾后的黏糊脾气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改。嬴则都已经动上手了,他还只是见招拆招,却不去趁机还手,还得蔺相如帮衬才算压了嬴则一头,实在是有些……嘿嘿。他想当君子,寡人可没这个兴趣。虽说这‘弭兵’两个字实在不爽利,但如今想想倒也算顾全大局。 不过今日嬴则如此做摆明了是要破盟,赵王忍他这一道是想做什么寡人没兴趣管,但寡人却要先摆明立场。楚王那模样看样子颇有些怯赵王。虽说如今正和我大魏睚眦,但赵王一提弭兵。楚王难免要顾忌个七八分,与赵国出兵帮我大魏效果无异。既然如此寡人也来个大人不记小人过,暂时不与熊横计较了,只求帮衬赵王将此次弭兵做成。 他嬴则不是要破盟么,那寡人就来个合盟,而且还要将秦国挤出去……哼哼,芒卯,你这样办,包括熊横那里,每家国君都送他一篓活鱼,至于秦王那里么……也送,不过等诸国都送完了,隔上个一两天再送去。{书友上传更新}” “这,这怕是不大好吧,大王?” 芒卯连连的咽着唾沫道, “这样做似乎太明显了。虽说秦王今日小人了些,可自有赵王应对他,大魏似乎没必要再出头去得罪,毕竟赵王不怕秦国,大魏却还是要顾忌几分的。” 魏王哼了一声道:“顾忌什么顾忌?寡人今日算是全看明白了,弭兵说得好听,只怕赵王自己也不相信能用什么君子之道感化各国,最后无非是以势相压,令宵小者有所顾忌。寡人这样做就是要给赵王增增势,告诉各国大魏此次决心站在赵王一边。有了大魏的明确态度,各国自会好好考虑考虑立场。” 芒卯犹豫了犹豫道:“向各国明示大魏支持赵国的态度倒是应当的,这就相当于魏赵合盟,谁都会忌惮几分,与赵王‘弭兵’二字相应,可却楚兵。只是……臣觉着这样施为似乎是在授秦国以柄,倒不如把事情做的隐晦些,让秦国无把柄可抓。” 魏王斜了芒卯一眼问道:“隐晦?如何隐晦?” 芒卯点了点头笑道:“大王不是要送鱼么?倒不妨送的讲究些,再加上些名目。就说大王有悟于韶乐,自惭于琐碎纷争,故以薄礼相赠诸国以示诚意。其一赠天子,明此会之意;其二赠楚王,望两国消弭睚眦;其三赠诸国,为求天下和睦,勿起兵戈。如此一来恰恰与赵王所奏韶乐应和,虽然谁都能看出来是在羞辱秦王今日之举,是在明示支持赵王,可明面上没针对秦王,秦王只能吃哑巴亏却无把柄可抓。岂不是两全其美?” 魏王眉毛一挑,“哈哈”笑道:“你这个老东西跟那个蔺相如真是一路货色,玩儿起阴的来滴水不漏。好。寡人依你。就这么办。” ……………………………………………………………………………………………… 宫室之中丝竹袅袅,艳丽的舞姬舒展着婀娜的腰肢伴乐而舞,在当厅里辗转飘挪,香风四送,悦人耳目,沁人心脾。 这乐舞歌姬是大异于楚韵的秦风,两天前才由秦国华阳君芈戎趁着夜色送过来进献给楚王的。本来很不错,也很对楚王的心思,但今天端坐欣赏,楚王却怎么都有些味同嚼蜡的感觉 说起来芈戎还是楚国的宗室远裔。然而现在人家是秦国的权贵,在国与国之间的争斗面前,那点薄得不能再薄的血缘纽带实在算不上什么事儿,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帮着秦王、张仪他们坑死楚怀王了。 不过亲不亲可以暂时先放一边。白给的东西谁不要?芈戎这次来除了送人以外什么都没提,按那个几乎叫不上名儿来的大夫黄歇的话说这是道哑谜,是以楚王横六年秦楚互婚为寓,意思就是别看秦楚两国有国仇,但在对付他国面前却有共同利益,盟会之时秦王送女子为楚王助兴,战时秦王也可以送男丁为楚王助阵,这是明确的结盟意思,主动权交给楚王了。 平时送女子,战时送男丁。这摆明了是支持楚国继续挑衅魏国,不明说结盟破坏弭兵那更是示诚的表示,按说楚王应该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可有没有后顾之忧也得看什么情形。这次来濮阳楚王本来就是硬着头皮,要不是昭滑他们力劝那是绝对不肯来的,再加上楚国挑衅魏国,其中五分目的就是在多年按捺之后试探赵国的态度,在赵胜提出弭兵之后楚王就已经怯了三分,所以与坑蒙拐骗占了自家三百里国土,又害死自家先王的仇人结盟实在是个需要勇气的差事。 一边是害得楚王已经有些打退堂鼓的赵国。一边是怂恿他继续“一往无前”的秦国,这两个国家在楚王心目中都不是什么好鸟,可偏偏又都是让他心生忌惮的强国,是左还是右着实让人费思量,所以与随行的公子子淑一商量……舞姬不留也是白不留。至于形势么,还是先看看再说。 这一看便看出了毛病。同时也让楚王更加犹豫不决了,今天白天秦王和赵王那场对手戏别人怎么看不知道,反正楚王心里却怕的不轻。为什么呢?秦赵两王看似互斗,但事实上却依然是将自己的想法展示给他楚王看,秦王的意思是:他的主要敌人是赵国,所以不可能转过头来对付楚国,两国具有结盟的条件,而赵王的意思则是:赵楚没有直接冲突,只要楚王听话弭兵,不再挑衅魏国,那么楚赵就有结盟共对秦国的可能。虽然这依然是那个几乎叫不上名儿来的黄歇分析的,但不管怎么说最终的结果却都是让楚王更加左右为难,大是后悔自己在子兰的撺掇下利欲熏心,不听昭滑的劝说当上了出头鸟,最终把各国矛头都引向了自己。 引火烧身那就别指望那么容易脱出身来,今日的盟会一结束,秦王紧接着便遣人送来了密信,说是赵国当年附和燕国伐齐而燕国自献社稷归赵,如今劝说楚国弭兵恐怕也是在谋算楚国,虽说赵楚不接壤,但赵胜这人不能以常情论,当年同样没有人想到赵国敢灭燕,那么现在同样没有人想得到赵国会如何收拾楚国,所以楚王要小心了,要想免于燕国的命运最好与秦国合盟对抗赵国。 这已经是明确提出了合盟要求,然而正当楚王急匆匆的将那个几乎连名都叫不上来的黄歇传过去让他分析情况的时候,魏王那里居然接着便派人来送鱼和解了。 看到那些活蹦乱替的红鲤鱼,黄歇干脆闭了嘴,楚王连连问了他好几次,他才支支吾吾的说什么此事难办,秦赵皆不好惹,魏王送鱼暂时看不出是不是赵王授意,如果是则说明赵魏已经暗中结盟,赵王通过魏王向楚王示好,以共同对抗秦国所获得的利益来换取楚国想在魏国身上得到的利益;如果不是,则说明魏国已经坚定的站在了赵国一边,而赵国根本没将楚秦合盟看在眼里。 如果真的是这种情况,如今恐怕已经不是哪边给出的利益更大就倒向哪一边的问题了。而是盟会上秦王挑衅赵王。赵王还而不击,然后秦王表现出愤怒,明确提出与楚国合盟的要求,赵国再通过魏国送鱼搅混水,这般行云流水的过程怎么看都像是一出戏,大有让楚国误以为秦赵已经针尖对上了麦芒,以至于最终判断错形势,再次当出头鸟在秦国之前抵制弭兵,最终变成秦赵演双簧,最后联合各国共同孤立对付楚国的架势。 这种情况看上去像是一出戏。却并非没有可能,毕竟如今秦赵旗鼓相当,若是相互为敌,最大的可能是两败俱伤。给楚国称霸的机会,但若是转过头来先收拾掉实力在他们之下,却又远远强于韩魏齐三国的楚国似乎相对简单一些,并且更符合他们两国的利益。而且这次盟会的诱因是楚国欺凌魏国,根本没秦国什么事儿,在没有秦国什么事儿的时候赵国提出弭兵,谁敢说后头没有秦国怂恿?谁又敢说秦赵两国不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共同戏弄楚国? 到底是该盟秦还是向赵,是应该反对弭兵还是乖乖就范?这些实在是让人犹豫不决的事。虽然发现黄歇这个人才算是楚王通过这次盟会最大的收获,但黄歇这些纯属假设,却又可能性很大。并且没法给出最后决断结果的话却彻底惊到了楚王,令他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最后……烦闷之下也只能将这些舞姬招来解闷儿。 时近戌正,乐舞依然在进行着,楚王也依然保持着白天在盟会台上那张苦脸,索然无味的看了许久,渐渐地没有了意思,于是倦容便及时地袭上了楚王的脸颊,正准备将舞姬们撵下去的时候,殿门外忽然闪过了一道人影。紧接着一个寺人匆匆的跑进了殿门,在楚王身边躬身禀道: “大王,赵国上卿蔺相如求见。” “蔺相如?” 楚王也不清楚自己熬到这么晚是不是想等等赵国人来找自己,但当听见“赵国上卿”四个字以后他的精神却当真陡然一振,连忙挺直身命令道。 “快快有请,快传黄歇大夫。” ……………………………………………………………………………………………… 没过多久。蔺相如便在寺人的鞠请下笑呵呵的走进了殿来,虽然早到一步的黄歇一再告诫要冷静,要保持君仪,但当看见蔺相如进厅鞠下了礼去,楚王还是急忙站起身绕过几案向前迎了好几步,毕恭毕敬的鞠礼道: “有劳蔺上卿,寡人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快快请坐。” 倨而不傲,让对方摸不透想法才是易攻易守的好办法,楚王这么好的态度差点没把旁边来得及跟着起身黄歇气个半死,只得跟着起身站在席上向蔺相如拜了下去。 “呵呵呵,多谢楚王……噢,黄大夫有礼。” 蔺相如一边在楚王的鞠请之下坐在了客席上,一边招呼上了黄歇,他和黄歇也算是老熟人了,当年齐闵王过四十岁大寿,正值秦齐连横要对付赵国,蔺相如曾跟随还是相邦的赵胜在齐国驿馆见过黄歇。不过当时黄歇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楚国派他前往齐国拜寿多少有些敷衍的意味。 如今黄歇虽然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但能够坐到楚王身边,看样子离被重用已经不远了。再加上赵胜不管是那年在齐国驿馆还是这次在濮阳见到黄歇以后都曾跟蔺相如说过,黄歇这人不容小视,有了赵胜的品评,再加上今天陡然看见公子子淑什么的重臣都不在,唯独一个上大夫陪在楚王身边,这是什么情况还能瞒得住蔺相如么? 此人必已成楚王智囊,看样子今天真正要对付的就是他了……蔺相如不动声色的与黄歇拜了礼,接着笑呵呵的转头望向了楚王熊横: “今日盟会上我王看着楚王喝了酒似乎神色不大好,颇是有些挂念,所以特命相如前来相问安好。不知楚王贵体可安。” 来问安的?……楚王不由一愣,心知蔺相如是那种把人塞树洞里还得踩三脚的混蛋东西,以自己的口才实在不宜跟他兜圈子,眼见蔺相如看见黄歇之后便有意将他撇一边,登时暗舒了口气,抬手一边揉额头一边就坡下驴的笑道: “呃呃呃,不行不行,寡人在路上受了些风寒,这些日子还没完全好,今天实在是不胜酒力,到现在头还是昏昏的。呃,呵呵,黄大夫,寡人一说话就牵的头疼,还是由你代寡人与蔺上卿答礼,寡人在一旁坐着就是。” “诺,大王。” 其实不用楚王交代,黄歇刚才也已经自告奋勇过了,见蔺相如如此明枪直剑,更是当仁不让,躬身向楚王拱了拱手,接着对蔺相如笑道, “今日在下随我王登台盟会,有幸得闻赵王一番真知灼见,实在是三生有幸。呵呵,这样看来,赵王当真是为天下黎民谋,要行弭兵之举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弭兵之战(上) 周天子延二十九年六月十九,日旭,风清。 入辰时分,诸国仪仗齐聚濮阳城北会盟台。辰正,鼓声三通,盟台正北周制九丈外的祭台上布置齐备,八十一支用五谷秸秆攒成的臂粗火炬燃了起来,劈啪声中黑色的浓烟随风微摆着冲天而起。 祭台下早已排好了鼓乐,编钟、编磬、排箫、篪诸般乐器及演奏者错落排列,以烟讯为号,雅乐立时大起。乐声中二十四名礼服武士分三组扛抬放置三牲的巨大漆板缓步登阶上台,以牛为中、羊为左、豕为右的顺序安放在宽大的祭祀台之上。 巨鼎水已沸,雅乐声已扬,身着衮服、精神饱满的周天子姬延缓步在前,引领着成一排跟随其后的诸国君主拾步上阶,以大礼跪祭天地。 天子虽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而且又身处客地,但这些日子却过得极是舒心,心里一舒畅,难免睡的好吃得香,精神自然大好。然而天子精神好未必所有人都如此,缓步而上时,满腹心事的韩王咎眨巴着微微发胀的双眼,时不时地便向两旁低头而行的君主们瞄上两眼,当发现身旁无意中也向自己瞥来的楚王熊横也是满眼的红丝,心知这位昨夜里必然也没睡好,心里顿时平衡了许多。 辰时下二刻,诸礼齐备,天子与各国君主离开祭台,在臣僚和仪仗簇拥下亦步亦趋的向会盟台行去。登台列坐。弭兵之会正式开始。 众人肃穆中,天子坐而复立,向四周环礼已毕,高声说道: “有劳诸君。今日弭兵正会,不榖(榖:美誉,德行。不榖意思就是无德,周天子自我谦称之一)蒙诸君美意,特以弭兵之意宣示天下。所思草草,未及完备,望诸君共谋之。以期天下太平。” “不敢有违——” 天子话音落下,四周的诸侯公卿们纷纷起身还礼,虽然回应的都是一句话,但心思却是各异。这几天各国诸侯,特别是强国君王都在私底下通过各种方法打探过天子弭兵盟约的具体细节,但是得到的结果却是天子他老人家也不甚了了,具体的内容依然还压在赵胜手里。 天子主持盟会,具体内容却由一个诸侯把持设密,这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么?按说应该算有心者抓赵胜痛脚的机会,但是不管是秦王还是谁,最终都放弃了这个打算。原因无他,周天子如今落魄到了快要饭的地步,赵胜通过这次弭兵之会再次抬高了太高他的地位。从而使他在一定程度上获利,正是他巴不得的事,又怎么会在意自己只是个传声筒? 天子现在一心维护赵胜,谁要是拿这说事儿,他只要一句“盟约早已在我手里,为慎重起见不能过早泄露,你们私底下乱打听意欲何为”,那不就全崴泥了么。更何况赵胜通过天子这个传声筒说的很清楚,他拿出来的这个盟约只是个草案,还得让大家共同探讨。共同商量,那意思就是让大家讨价还价,本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谁又会在这上头争执不休? 众志成城,诸国“向安”。天子满意的轻咳了两声,早已经托着盛放盟约卷轴漆盘躬身站在旁边的“大会秘书长”姬杰忙向前一递双臂。恭恭敬敬的将卷轴送到了天子面前。 天子双手一铲一扶小心翼翼地将卷轴从漆盘里取出,去了系绳缓缓展开,眯着眼上下仔细看了看,高声念道: “夫殷商之末,文武吊民,以土圭之法以求地中。地中者,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之所会也,阴阳之所和也,谓之邦,谓之国,谓之都,诸侯居焉…… 今之世,诸邦安本道方可兴国利民,故予一人与诸侯约:诸国互安为盟,以周为宗,以鲁卫邹倪为辅,以韩魏齐为翼,以秦楚赵为张,诸国合和,宗不可忤,辅不可侵,翼不可薅,诸国共本一宗而相携…… 弭其兵也,不可恃强。(_)恃强者乃忤宗坏盟,诸邦共敌,勿论其为北,为西,为南,尽皆大起而共伐之,促起守约安民而后止…… 凡邦之大盟约,涖其盟书而登之于天府,唯其重也。” 周天子站在中间摇头晃脑的念,各国诸侯和公卿们则屏气凝声的听,同时也在心里琢磨起了各自的小九九。 除去那些虚头巴脑的内容,这份“草拟”的盟约说的其实很简单,而且也很实在,完全是从当下的天下格局出发的。当下的天下格局很清晰,大周朝已经完全没落了,跟邹倪这种站在国都城头就能看见边境的小国没什么两样,甚至连鲁卫这种各大国平常连想都想不起来的弱国都不如,但是说来说去他终究还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那就是宗,各国相互牵系的最根本纽带,要是没有他,大家也没有坐到一起来的必要,所以不能相忤。 鲁卫邹倪没什么好说的,他们本来就是听喝,说是“辅”已经是尽量往他们脸上贴金了。重点在于韩魏齐、秦楚赵六个国家,这六个国家如今已经明显分成了两个档次,秦楚赵为强国,各自占据广大的地盘,坐拥众多的人口围在外围,而韩魏齐则相对地狭人少许多,并且所处位置恰好在三大强国之间,将赵楚完全隔开,同时也将秦楚和秦赵大半的边境隔开,虽然算是周天子的羽翼,但更重要的作用则是三大国相互的缓冲。这样一来说他们一个是“翼”一个是“张”,虽然多少有些隐晦地贬低韩魏齐的地位,却是从实际出发,也好按照他们的具体国情提出有利于他们的政策,如果谁要是为了“强国”虚名而有异议。那可就是为虚名而不顾实利的傻蛋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份盟约其实就是在强调秦楚赵三强国的关系。什么样的关系呢?那就是和平相处,不得互相谋算。那么什么样的行为才算是相互谋算呢?首先自然是战争,其次就是怎样发动战争,又用什么样的手段去侵夺对方的国土。 三大国其实可以算是不接壤的,楚国和赵国之间不用说了,秦国和赵国之间隔着黄河天堑以及晋阳险阻,如果不经韩魏很难发生大规模的战争,而秦国和楚国虽然相互之间边境绵长,但除了北边东至宛城西至上庸短短的一段以外,往西往南的巴郡、巫郡、黔中郡都属于地极广、人极稀的荒蛮之地。运兵运粮极其困难,也没有多少实际利益可图,两国之间几乎没在那里开过什么像样的仗。 这样一来,秦楚赵之间如果要发生大规模的冲突。必然会将夹在中间的韩魏齐牵涉进去,只有扫清这三个障碍,三大国、特别是秦赵或者楚赵之间才会发生大规模的相互战争。这就是弭兵的前提条件。 前提条件说清,后边自然就是如何弭兵。这次弭兵之会的起因其实与会者都清楚,那就是楚国和魏国之间的边境摩擦,而且这次摩擦很明显是楚国在欺负魏国。魏国向赵国提出合盟伐楚的请求,赵国没有答应,反而号召各国弭兵,那么就是支持魏国的一种非战争表示。 在这样的情况下韩魏齐三个作为缓冲国家的地位便被凸显了出来,那就是在这三个国家因为地理位置以及国力原因已经没有扩张可能的情况下。共同与秦楚赵三强国结盟,规定秦楚赵三国之中任何一方如果对韩魏齐发动进攻,另外两个强国都有义务联合韩魏齐共同讨伐侵略方,以期以众击寡,将发动战争的一方打服打怕,不敢再图谋别国土地…… 这确实是在弭兵呀,虽然套路上与原先山东各国合纵伐秦相同,但合纵攻打的对象扩大到了赵楚两个国家,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各国君王本来都在思谋着赵胜会提出什么样的花招对付别国或者突出赵国的地位,却不曾想最终拿出来的方案却是与他一直说的弭兵两个字完全吻合。并没有任何为自己利益过多考虑的意思,这就让君王们还有他们带来的那些谋臣公卿们犯踌躇了——这赵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当真心口相一要弭兵还是底下另有玄机? 在周天子姬延话音落下以后,盟会台上先是寂静了片刻,紧接着四下里便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坐在赵胜侧后方的蔺相如满脸挂着微笑注视着不远处转着头与身后的子淑、黄歇等人低声讨论的楚王,见他在黄歇说了几句什么之后。接着就点点头向自己这边瞟了瞟。不觉偏脸自得的一笑,当看见赵胜向他投来问询的目光时。便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魏王之前从来没打听过什么,不过刚才听得很仔细,见周天子连将盟书放入“天府”备案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其后必然不会再有什么内容,心里终于彻底踏实了下来,知道不论这次盟会的结果是什么,只要楚国还敢继续挑衅自己,赵胜必然会出兵相助,这样的话就算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于是抬头向赵胜那边看了看,见他正背着身与蔺相如等人说着什么,并没有发现自己投去的目光,倒也不再强加提醒了,又转脸向另一边同样望着赵胜的齐王点了点头,明确交换了不加任何附加条件的支持意见后便不再说什么了。 各国各方都在自发的讨论着盟约内容。秦王同样没想到赵胜会是这样一套说法,正琢磨着这些话针对秦国的可能性有多大的时候,眼角余光恰好看见韩国公子韩缄从盟台台阶下跑了上来,慌忙的伏在韩王咎的耳旁说了几句什么,韩王咎立刻心神不宁的与身后的随从说起了什么,欠身之间大有一副将要逃离的架势,便忍不住轻轻的哼笑了一声。 韩王咎这时候已经站起了身来,慌慌张张的向盟台正中的周天子拱手躬了躬身,讪笑道: “天子恕罪,韩咎需更衣。呵呵,少陪。” 更衣那就是上厕所喽。周天子姬延念完盟约已经没什么差事了。正坐在台子正中间闭目养神。陡然听见韩王向自己请假,老眼昏花的睁开眼诧异的看了看他,和善的笑了笑道: “韩王请自便。” “诺诺诺……快走。” 韩王讪然的连连点起了头,紧接着向躬身站在身边的韩缄招了招手,急忙转身快步离席而去,蹬蹬蹬蹬几步便跑下了盟台。来到台下众韩国扈从拱卫之下别国人不可能靠近的地方才转回身心神不宁的向韩缄低声问道: “老九,你刚才说的当真?” “千真万确,大王!” 韩缄连连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急忙禀道, “暴鸢已经查确切了,秦国蒙武一军业已屯兵武遂。司马错亲自提大军在函谷关一带调动,看这架势,看这架势当真是要兵指我野王啊。” “野王,野王。这不要了命了么……” 韩王咎登时六神无主,扎撒着手转起了圈来,野王那地方可不是一般的城邑,以如今韩国所剩的哑铃型地盘来说,野王恰恰是中间的柄,若是丢失,韩国北边半壁江山上党郡就丢尽了。这样的话韩国力量就要减半,基本上比鲁国也强不了多少。 韩缄正等着韩王咎示下呢,猛然看见他完全没了主张,更是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里。慌里慌张的劝道: “大王莫慌,如今各国君王不都在濮阳呢么,秦王要想回去,那就得从大韩走,他们要是敢对野王动兵,咱们便扣住秦王,看他们还敢动。” “你懂个屁!” 韩王咎顿时急了,瞪了韩缄一眼道, “武遂如今是秦国的地盘,秦国人在自己的地盘上调兵遣将谁告诉你就是要攻打我大韩?扣秦王?你也想得出来。你是敢杀了他还是怎么着?你不扣秦王,秦国说不准还找不到攻韩的理由,若是敢扣秦王,秦兵恐怕就不是要打野王了,直接就得兵发我新郑。你别忘了如今秦国是芈太后在当家,就算秦王死了。她接着就能再立新君打上报仇的旗号大起众军灭我大韩,到时候别国连吭声都不敢吭声。” “那可怎么办?” 韩缄一个公子哥儿哪有那么多的主意?如今韩国的主心骨尚靳又因为年老体弱,颠簸了一路实在撑不住说病就病了,根本没参加今天的盟会,韩王咎一时之间还真不好找可以商量大事的人,咬着嘴唇发了半天愣,连忙拽住韩缄小声说道: “刚才天子宣示盟约,说是各国合盟攻打敢背盟相侵他国的人,只怕秦国必有异议,楚国也不知会作何反应,万事都不知结果,寡人实在不宜在这时候得罪秦王,更不能得罪赵王,还需仔细听听他们的意思。你这就回去将暴鸢的消息告诉尚上卿,看看他是什么说法,速速回来禀报寡人。寡人这里和公仲先撑持着。快去!” “诺,臣这就去。” 韩缄慌里慌张的拱了拱手,急忙推开扈从仪仗快步跑了出去。韩王咎黑着脸发了片刻的愣,狠狠地跺了跺脚,急忙撩袍跑回了盟会台。 盟会台上情形已经大异于刚才,韩王咎撇着眼看见秦王站起了身,落座的当口连忙向身后的上卿公仲问道: “都说什么了?” 公仲连忙欠身小声说道:“没说什么。秦王刚刚起身,其他人都还没说话。大王,暴鸢那里什么意思?” 韩王咎现在哪还有解释的心情?低声道:“秦国很有可能要打野王。” “啊,打野王!大王,秦王这是在向咱们施压呀……” 公仲脑子还算清楚,但话还没说完就见秦王笑呵呵的向四周行了个礼,只得知趣的闭上嘴先听听秦王要说什么。 秦王嬴则礼毕,转身向周天子姬延谦恭地笑道: “弭兵之事既然是为天下苍生,诸国社稷谋,嬴则自然是无不附议。不过有些话嬴则刚才没听明白,还需天子示下。” 周天子只管宣读,连盟书上写了什么都没预习过,哪知道什么是什么,见秦王问上了自己,不觉下意识的瞥了瞥赵胜,这才干笑道:“呃……好,秦王请讲。” “诺,多谢天子。” 秦王依然不改谦恭笑容,恭恭敬敬的说道, “刚才天子所宣盟书,诸般情形自然都是好的。不过嬴则听了一遍却未听到如何约以惩戒败盟者。合盟伐逆倒不是不行,可合盟毕竟是诸国合盟,万一要是不一心,这盟似乎……” 秦王说到这里刻意地停顿了停顿,果不其然,盟会台上立刻响起了成片的咳嗽声。这咳嗽声是极有寓意的,这些年山东各国多次合纵伐秦失败,除了有函谷关这道原因,另外也是因为各国人心不一,各有想法捏不成一只拳头,不败才怪。 秦王作为一直以来的合纵攻打对象,今天提到了这件事那就是抓住各国君王的脖领子一人给了一巴掌。可他说的这些都是事实,谁还好再说什么,一个个的脸顿时都发起了烫,都不知该怎么接了,无不暗暗向笑微微注视着秦王的赵胜望了过去,暗自想道:赵王这些弭兵的提法确实也太务虚了些,也怪不得秦王挑刺儿。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弭兵之战(下) 踹人不成反被踹的教训昨天刚刚经历过,秦王嬴则还不至于那么健忘,所以瞥眼看见赵胜一如往常波澜不惊的笑容时,秦王忽觉背上闪过一丝寒意,想都没想接着甩袖负手笑道: “今日奉天子所招,诸侯尽皆在此,嬴则觉得要说诸位都没有些自己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呵呵,不过天子所宣盟书既然是为天下太平,为黎民福祉,那么……仅仅以道而论,我等自当奉从。诸位说是不是呀?” “呃,呵呵。” “自当奉从,自当奉从。” “……” 秦王已经吸取了昨天的教训,这次说出来的话虽说有些不好听,却都是实打实的大实话。天底下最不好接的话莫过于大家都清楚说话者把实话揭了出来,而自己所想又并非光明磊落。各国君王不由一阵讪笑,倒是没谁好意思说出什么“实质性”的话来。 嬴则这次连赵胜是什么表情都不肯看一眼,完全是在躲着,等君王们渐渐息了声才接着笑道: “嬴则记得商君当年说过:‘人生有好恶,故民可治也’,慎到也曾说过‘一兔走,百人追之。积兔于市,过而不顾。非不欲兔,分定不可争也。’今日想想,这些道理虽然只是以法治民,其实用于国邦交往、弭兵惜生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道理其实是两条。其一么,方今已经不是武王定鼎,列分天下以封建的时候了。纪国在哪里?谭国在哪里?郑国在哪里?宋国又在哪里?燕国……呵呵,所以说‘分定’两个字实在谈不上。这就像慎子所说的那只野兔,人人都想争,也就难免纷纷扰扰。战祸不息了。既然要弭兵,以嬴则愚见,是不是先得‘分定’才行?” 说到这里,秦王刻意地停顿了停顿,目光向四周一扫,至少韩王、魏王、楚王的汗都已经下来了。他们不淌汗才叫奇怪,秦王这张嘴绝不次于赵胜,昨天丢人现眼纯属马失前蹄。他借着弭兵盟约的由头向外发挥,说明如今闹来闹去都是让土地人口闹的,如果想弭兵,那就得定准各自的疆域。以免再起争执。 说起来这本来应该属于附和盟约,但由谁说效果却大不一样,自从商鞅变法以后,秦国频频向东出击,从韩魏楚赵手中夺取了大量国土。你好说好商量的让他还回来他肯定不答应,要是争执那又是战争,还弭什么兵?岂不是又回到了过去的状态,完全不符合韩魏齐想借弭兵自保的心理。可要是由着秦王的说法“分定”国境。各国能答应么?这么吃亏的事肯定不能啊。 礼制最大的缺点就在于回避人对利的追逐心理,虽然是希望通过“克己“来保证社会秩序。但总是有点装正经的感觉,秦国早已经抛弃礼制只讲术法。完全没有山东各国欲言而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那种心理负担。秦王见自己的话已经将各位君王镇住了,这才多少有些心宽,有意无意地瞥了瞥赵胜,见他笑容依然如故,不由暗赞一句“好气度”,这才继续笑道: “这其二么,就算抛开‘分定’不谈,只讲弭兵,这兵如何弭也是个问题。天下列分十余国,各国之间犬牙交错,要想完全熄灭纷争谈何容易。有纷争便难免兵戈,如果只是泛泛而谈什么弭兵,学当年宋国北拉晋国南拉楚国希求什么君子之约,恐怕就算能暂息兵戈,不出一两年也得重新打起来,那弭兵还有什么意义?所以以嬴则愚见,若是诸君皆欲弭兵,那就得先谋出些足以强行压住诸国欲起兵戈的手段才行……” 没等秦王说完,韩王咎的嘴唇就已经哆嗦了起来,他完全被秦王的“手段”两个字吓到了,陡然间联系起了武遂那里的秦军,怎么想怎么觉得秦王这是在威胁自己,不觉脱口问道: “秦王,秦王到底是什么手段?” 韩王说的是“到底是什么手段”,而不是“到底有什么手段”,虽然极其隐晦,但意思却完全不同,别国的君王公卿们知道不知道这事儿不清楚,秦王却是完全明白的,心道一声“就等着你接话了”,接着向韩王点了点头,笑道: “韩王这句话问得好。{书友上传更新}嗯,以嬴则之见,若是各国‘分定’,都守约定,就算看到国境上有他国之兵行经那也是不用怕的,这不正与那只市中之兔已然分定,就算面前有千百人经过,就算俯首即可拾取,让别人根本来不及去护,那兔子的主人也无需心惊一个道理么。韩王,你说呢?” 秦王这些话说得很是和善,但听在韩王耳朵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就算有他国之兵行经边境”还有“俯首可拾,让别人根本来不及去护”两句话对他来说已经是明白无误的威胁了。韩王懵在了那里,众目睽睽之下又没办法回头和公仲他们商议,只能满脑子嗡嗡响地长跪而起向拱手深深一拜,沿着唾沫小声说道: “诺……韩咎,韩咎知道了。” 这就算拿下了……秦王扫视间见各国君王包括赵胜在内脸上都现出了询问的表情,便若无其事的向韩王随意的还了个礼,继续笑道: “嬴则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人皆有好恶,若是仅凭君子之约就想弭兵根本不可能,还需有些强力弹压的手段才行,呃……” 说到这里,秦王接着向周天子姬延笑望了过去,以请示的口吻笑道, “天子您看,嬴则说的可恰当否?” “呃,呃,这……” 周天子姬延哪有什么手段去压服这些比他强悍千百倍的诸侯?被秦王这么一挤兑,立刻怨艾的望了望赵胜。瘪着已经缺了好几颗牙齿的嘴讪笑道, “这个么……呵呵,诸君都知道的,孤号召此次盟会其实。其实是应赵王所请,万事,万事赵王必然想的清楚,秦王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妨与赵王,噢噢噢,还有诸君商定。” 好么,这还没怎么呢就把赵王给卖了。就这么点胆量,这么点城府还想借此次盟会抬高自己的声望?各国君王公卿们听到这里全数大起鄙夷,虽然没人说出来,但突然地寂静却将大家这种心思展露无疑。在一派肃然中。楚王意味深长的望了望赵胜和蔺相如,大是一副意志难决地轻叹了口气,已经完全无话可说。 天子已经指定了“发言人”,秦王也就不再纠缠他了,微微转身向赵胜一拜。笑呵呵的说道: “不知赵王以为如何?” 地位在那里摆着,秦王行礼天子可以不起,但同为诸侯的赵胜要是也这么大咧咧的那可就不像话了。赵胜欠身站起,笑吟吟的说道: “当日王子杰俯临邯郸与赵胜一悟。谈到方今天下生民不易时,赵胜才陡起弭兵修和之念。赵胜之心虽是为修睦而起。但所思所想终究不完备,还需诸位共商议计才能成事。不知……秦王对此事是怎么看的?” 没想周全你会个头的盟啊……就赵胜先前所做的事打死秦王也不相信他没想周全。可天子刚才已经说过“大家一起商量”的话了,秦王总不能在这上头去堵赵胜的嘴,听他这么一谦逊,一时之间也只有摸鼻子尖儿的份儿了。 “这小子可不能以平常论,小心再栽进坑里去,还是先守不失为好。” 这几年秦王和秦国已经或直接或间接的被赵胜耍了好几回了,最近一次就在昨天,硬生生的将自己变成了赵胜显示自己是道德君子的对比参照物,所以秦王不能不小心,略一沉额,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对韩王那种咄咄之势,极为憨厚的笑了笑才道: “赵王实在是抬举嬴则了,嬴则刚才说了这些废话,其实只是听闻天子宣读盟书时略有所思罢了,心中有问却尚未有答,还需赵王解惑才行。” 这两位都谦虚上了,在座的诸侯公卿们立时议论声大起,乱纷纷之中齐王田法章忽然高声说道: “秦王刚才说的有道理,仅凭君子之信实在难服诸邦,还需些强硬手段才行。什么手段?无非还是一个兵字。以法章愚见,这天底下最为兵盛的莫过于秦国,秦王也不需推让了,不妨做个盟长监督天下弭兵。诸君以为如何?” “不不不,齐王这不是在笑话嬴则么。这不行,不行……” 秦王顿时被齐王说毛了,脸上一红急忙摆手拒绝了起来,他忽然之间悟到了些什么,看样子自己还是在无意中着了赵胜的道了,要说天底下各国都害怕秦国,但相比韩魏楚各国,齐国应该是畏惧最少的,因为齐国虽然已经衰落不堪,却与秦国不接壤,中间隔着好几个国家,而且田法章还是赵胜的铁杆盟友,根本就不鸟秦国,他突然冒出这么一番话,要说不是赵胜授意,同样打死秦王他也不相信。可人家田法章这是踩着秦王的话音发的言,秦王就没证据说这是赵齐二王合伙挤兑他了,一时之间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这还不算完,还没等秦王完全镇定下来,在齐王提议之后盟会台上纷乱的议论声更是大作,也不知道哪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冷笑着的声音道:“哼,监守自盗。” 监守自盗?!这句话仿佛狠狠的一巴掌一样打在了秦王脸上,让他顿时一懵,然而还没来得及自己洗白,赵胜那里已经笑呵呵的接上了话。 “齐王的话也不能说不对,毕竟君子之约终究过于务虚,当年晋楚弭兵之会便是先例,还需有些足以慑服诸邦的强悍秉公之力才行。不过各项事务都需细议,万事总得有个先后顺序,前头的事没有说清,便谈不上后头的细处。这样吧,诸位不妨先表个态为好。呃……” 赵胜说着话便向四周扫视了一圈,不等任何人接话便续道, “以赵胜愚见,今日诸位与天子以诚相盟。共论弭兵,齐王刚才所说的话必然已是全力支持弭兵,秦王如此细致分析,已触根本。必然也是支持的。再加上赵胜自己,这便是三家支持了,不知其余诸位……” 赵胜话音一落,魏王便高声接道:“秦齐赵既然已表明态度,敝国自然不敢落于人后,魏遫禀明天子,敝国全力支持弭兵。” “四家了!” 魏王那里刚说完,齐王便唱票似地接上了话。他这句话仿佛号令枪,盟会台上顿时更乱,虽然谁都明白秦王是被拽进去拿麻布塞住嘴说不出话来的,但夹在赵魏之间的卫国第一位要做的是不得罪赵魏两国。根本没工夫考虑秦王的真实想法,连忙应道: “天子亲临敝国,卫角不敢不从天子之命。” 这位爷有赵魏两国“保护”,说滑头话自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可夹在齐魏楚三国之间的鲁邹倪三国虽然也想附合。但他们不但要臣服于齐魏,同时还得向楚国低头,这个态可就没那么好表了,不免纷纷去看楚王。当发现楚王低着头坐在那里大有一副还没想好的架势,登时更没主意了。然而就在这时。那个纯粹是捣蛋的齐王田法章忽然又是一声“五家了”的高喝,邹倪两君虽然一时没回神来。鲁君却被吓得一哆嗦,连忙讪笑道: “呵呵呵呵,卫君说的不错。” 宋国灭亡之后的“泗淮之长”忽然滑脱了嘴,两个“小弟弟”邹君和倪君更是心惊,连忙附和着笑道: “诺诺诺,鲁君说的对。” “八家了!” 田法章誓死坐定了唱票人,压着邹倪二君的话音接着又是一声高喝。这一声高喝过后,鲁邹倪三国国君顿时如芒在背,差点没出溜到几案下头去。 八家了,那就是除了韩楚两国以外,剩下的各国都已经“支持”了弭兵,于是乎韩王和楚王更显孤立和“耀眼”,当各种含义不同的目光集中过来以后,韩王实在有些支持不住,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的渗出额角顺着脸颊淌成了一道道的线,在愣愣地注视了秦王片刻过后,忽然一阵眩晕,嗵的一声便栽倒在了几案上。 “韩王!” “韩王!” “快传疾医——” …… 开盟会居然出现了这样的岔子,任谁也没想到,于是在众多惊慌的呼喊声和奔跑声中,今天的盟会算是没法开了。 盟台上一片混乱,赵胜虽然没动,却一直阴晴不定的注视着韩王,而同样没动的秦王却丝毫没兴趣理会韩王,一双眼始终盯着赵胜的脸不放,心里头实在不知道韩王突然来的这一出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哭。要说喜吧,也该喜,毕竟刚才赵胜堵了他的嘴,令他一时之间没法说出反对弭兵的话,韩王这么一晕倒便给了他再相运筹的时间。可运筹的时间是有了,这么一缓,好容易才给韩王施加的心理压力却减弱了许多,如果韩王回去冷静分析分析得失,再经赵胜等人劝说吗,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那才是秦王最不愿意看到的。 混乱是此时盟台上的主体,但两个真正的主角却都已经喜忧参半了,毕竟他们所筹谋的事都因为韩王的胆怯改变了方向,重又走向了无法预测的道路。 …………………………………………………………………………………………… 韩王晕倒实在是个意外,但不论怎么说这场尚未爆发的辩论大战一时之间也没法再继续下去了,毕竟就算韩王接着醒过来,其他人也不敢,同时也不好意思让他撑着身体表态,于是在弭兵之仪刚刚进入正题的时候,头一天的正式盟会便被迫中止了,尚未进入巳正时分,周天子和各国诸侯就纷纷离开会盟台向濮阳城进发而去。 一路上楚王始终闭着眼睛疲惫的靠在络车靠背上,今天的盟会让他实在没法说清自己的心情。他知道秦王肯定不会支持弭兵,但同时通过昨天晚上蔺相如的到访,他也清楚赵胜所说的弭兵实在含义深远,说是弭兵亦可,说不是也并不为错。 昨天晚上蔺相如并没有回答黄歇的问题,而是向楚王讲了一个故事,说是某个村子里有十多户人家,其中有三家人最多、势最众,其中甲乙两家中间隔着数道院子,并不相邻,论起来实力也不相伯仲,反倒是丙家占地最广,从南到北有着很广阔的院落,以至于与甲乙两个互不相邻的家族都是邻居,论起实力来也远在甲乙两家之上,而且一直以来都想侵夺甲乙两家和中间那几家的地盘,并且所建的院落墙内许多地方还是先前从甲乙以及中间那几家邻居手里抢去的,甲乙和邻居们虽然多次联合起来与丙家争斗,但是因为丙家院墙极高,并且实力强大,最后都失败了,只能忍气吞声。 有一天甲家因为点墙角地边的事与中间某位邻居打了起来,恰巧这位邻居与乙家是亲戚,于是乙家劝呀劝的,最后实在劝不下来只能帮着亲戚跟甲家干上了,后来双方都死了很多人,家道也因此衰落。丙家呢,他们一直以来都像占甲乙两家更多的地方来建自己的院子,这时候看见甲乙两家更加破落,于是更是欺负他们,从两家还有中间邻居家里再次抢去了更多的地方,甚至逼得大家都只能搬家躲避。 到这时候甲乙两家才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相互之间抢那些墙角地边并不是不行,只是在这之前还得确保不会被甲家趁虚而入才行。如果当初联起手来跟甲家对着干,虽然因为甲家墙高打不进他家里去,但甲家在墙外边却未必一定打得过甲乙联手,只要甲乙和邻居们心合一处,总能抢到些墙外边的土地,岂不是远比相互殴斗,不但没有得到好处,反而更被甲家欺凌划算么。 甲家,乙家,丙家,这不依然还是当年的小合纵么……虽然之前楚王一直犹豫不决,但通过今天秦王那些咄咄逼人的话,他却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祸水外引 韩王所居宫室之中一派肃杀气氛。寝宫内殿里众多使女寺人尽力站地远远的,惊慌失措地遥望着一脸煞白、紧闭双目平躺在榻上的韩王咎以及坐在榻边上只能低头捋着白胡须不住叹气的上卿尚靳。上卿公仲和公子韩缄他们都已经六神无主了,眼见大王四个多时辰都没醒转过来,焦躁之下疾鞭赶驴似地在殿里推起了磨来。 他们这些人好歹还能看到韩王咎的情形,而在殿外院子里等着消息也好回去禀报的各国问候使臣却是全不知情,眼看着西天边上的太阳越沉越低却依然未见殿里传出消息,忐忑之下也顾不上都是谁在场了,纷纷压住嗓子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尚靳今年都已经快七十岁的人了,也没有什么治国的大能力,唯有机敏善辩尚可为韩王所用,即便如此,当年依然在秦国芈太后面前败下了阵来,在当世以善变闻名的士人中实在排不上号,这样的能力当相邦是肯定是不行的。可即便这点在别国君王眼里根本不算什么的运筹外交能耐在韩王眼里也已经大上了天,以至于尚靳到了这个岁数依然不让他致仕休息,可称事事请教,视为主心骨。这是没办法事,国小而处卑,又有哪个真正的能臣愿意仕于韩?朝中青黄不接乏人可用,根本无法像秦王、楚王、赵王那样随行带出来一支庞大的智囊团也绝不会影响朝廷正常运转。 就在韩王咎在盟会台上昏倒的时候,养病不能随行的尚靳便已经从匆匆赶回来的韩缄那里听到了秦国在武遂调兵的消息。这消息差点没让尚靳崩溃。可还没等他想出应对之策,他的君王便大煞威风的从城外被抬了回来,这让他如何不心伤。 “唉,天晚了。去点上灯。” 天色渐渐晚了,昏暗中渐难视物,尚靳虽然满心的疲惫,但还是撑着身子吩咐寺人去点燃铜树,公仲正在那里兜着圈子发懵,听见尚靳的话急忙停住步急急的吩咐道: “快快快,点灯!” “诺诺。” 一名寺人得了命令不敢怠慢,急忙跑出内殿去取火镰燧石。不片刻的工夫铜树火映,内殿里陡然一亮,突起的光芒瞬间洒在了韩王咎的脸上。这光亮与渐变的天光不同,突然而起。刺得韩王睫毛一抖,接着就哼哼了起来。 “大王!” “大王醒了?” “快快快,快过来!” …… 韩王的“哼哼”和尚靳突然的喊声顿时惊到了内殿里的韩国群臣,随着公子韩缄的一声高声招呼,众人急忙哗哗啦啦的围到了塌旁。登时又是一片“大王”、“大王”的纷乱呼声。 韩王今天这么丢人完全是在紧张之中一时闭气,倒也没什么大碍,要不是因为他是君王,别人实在不敢狠掐他的人中。恐怕造几个时辰就已经醒了。这时候气儿渐渐顺了过来,在混乱的呼声中茫然的睁开眼。忽然看见跟自己来濮阳的群臣都围在了身边,而并非是在盟会台上。一时之间陡升时空错乱的惧意,惊声呼道: “秦国,秦国人打过来了!” “大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咱们如今还在濮阳。” 在众人的附和之下,尚靳忧心忡忡的欠身安抚起了韩王咎,许久过后见他渐渐从错觉中安下了神来,这才稍稍放下心转头对韩缄道: “公子还请受些累,先将大王已安的消息传晓殿外的诸国使臣,派人随他们回去还谢各国君上,另外公子亲自到天子那里报一声平安。唉,如今咱们谁都怠慢不得了。” “诺诺诺,韩缄这就去。” 韩缄不敢怠慢,擦着汗应诺一声急忙跑出了殿去。尚靳随即向众人挥了挥手,于是除了公仲以外的卿士仆役们都乖觉的跟在韩缄身后退出了内殿并关上了殿门。 尚靳四下吩咐的时候,韩王咎已经慢慢的稳下了神,待内殿里只剩下了他和尚靳、公仲两个人以后,急忙鞠身坐起,皱着眉急切的说道: “尚上卿,公仲上卿,秦军屯扎武遂,不需一日就可顺大河而下过曲阳攻我野王,任谁也就不了呀。如此居心,那就是要迫寡人惟秦王马首是瞻,寡人,寡人……” 尚靳连忙搀住韩王道:“事已至此,大王急也没用,还是先安下神来好好想想对策才是呀。” “正是,正是,寡人有些急迫了,先稳下神,先稳下神……” 韩王自我安慰的连连点起了头,可强迫实在难遂心愿,刚说了几句“先稳下神”,接着就一惊一乍的呼道, “寡人能稳得下神么!野王一失,上党郡便丢尽了。秦国这是两手准备,秦王必是不会同意弭兵的,若是寡人不附和他,秦兵必然东下,若是附和他,岂不是彻底得罪死赵王了么?” 两难境地之下韩王早已经完全失了主张,而跪坐在尚靳身旁的公仲同样感同身受,瞥眼瞧着韩王那副天塌了似地模样,不觉埋怨的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 “那年秦国攻我大韩,大王不听臣献一城自保,将秦军引到楚国去的主意,偏偏听信楚国那个陈轸的话跟楚国合盟,要不是上了陈轸的当,武遂、高平如何会失?野王、上党不就不需担心了么……” 公仲这些话已经是找后账埋怨上韩王了,虽然是以臣非君,但公仲还真没什么好怕的。这个公仲至少在韩国不是一般人,公仲是他的复姓,本名则是侈,正儿八经的韩国宗室后裔,而且有早慧之名,自小就是当今韩王的伴读师兄弟,这些年已经成为韩国朝堂核心人物,离相邦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当然了。这只是就韩国境内来说,除了韩国,公仲实在算不上什么人物,但瘸子里头拔将军。只要在自己的圈子里比其他人高一头那就足以炫耀了。 不过这些话终究不好听,尚靳侧耳听见韩王咎轻轻叹了一声,生怕他脸面上挂不住,忙对公仲轻斥道:“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公仲上卿还提这些旧事做什么?” 尚靳忙不迭的维护韩王咎的君威,不曾想韩王咎倒是好脾气,无力的摆了摆手道:“唉,尚上卿不必斥责公仲。寡人也是悔不当初呀。当初若是不上陈轸的当,寡人又如何会有今日的狼狈呢。” 韩王咎这些话就是鼓励,公仲顿时来了精神,连忙向前膝行一步。低声说道:“大王恕罪,臣倒不是想翻旧账,只是总觉着今日的情形与当年大是相似。您想呀,当年秦兵攻我宜阳、渑池,我军招架不住。若是当真如臣所请,献新安给秦国,并暂时向秦国俯首,与秦国共伐楚国。岂不是将祸事引到了南边么?而且新安在西周之西,有秦国不敢动的西周挡着。武遂、高平不失,野王就不会临危。上党郡更不会与新郑难以交通。 如今虽说已经不能再说这些话了,不过计策却依然可用,大王不妨将上党郡汾水以西的平阳献于秦国,并暗中向秦国俯首称臣,与他合盟攻楚,大韩岂不是又可得几年安生了么?本来汾水以西早已经在秦国虎视之下,咱们就算不献,早晚也会被秦国拿去,大王何不用一座必不属我的危城还我朝堂之安呢。” “公仲上卿,你让下官说你什么好。” 尚靳听到这里顿时大皱起了眉头,烦躁的捋了捋胡子道, “此一时彼一时,别忘了赵国可不是赵武灵王不问中原事的那个时候,赵王运筹弭兵,你敢说对我大韩不是好事?如今大王最当做的乃是附议赵王以却秦兵,你,你,嗐,你这主意除了弱我大韩,得罪赵国还能有什么用处。” 公仲丝毫不想相让,微微一瞪眼道:“人心隔肚皮,当年燕昭王是怎么倒的霉,那赵王自视君子,所行之事也难让人挑出错来,但就算燕国是自请归附,赵国灭燕难道不是实情?大韩的社稷只有你我才会真心考虑,指望赵国,还不知赵王弄这弭兵之会是什么用意呢。再说就算赵王当真是一心求安,秦王会怎么想,楚王又会怎么想?这兵哪有那么容易弭?咱们还是得替自己多考虑才是呀。” “唉……” 尚靳被公仲说的一阵无奈,正不知该说什么为好的当口,韩王咎突然道: “寡人看公仲说的没错,如今的赵国已经不是当年的赵国了,什么三晋一体别想再指望上。赵国其实与秦楚无异,咱们都得防备着些才行。更何况就算赵王愿意帮寡人,如今秦兵已抵武遂,谁能救得了?到时战息城失已成事实,恐怕赵王除了骂几句,就只剩下与秦国相争上党了。尚上卿,寡人看公仲的主意可行。” “唉……可行是可行。只是……” 尚靳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思忖良久才道, “助秦攻楚是比助秦攻赵更能成事些,毕竟赵国有齐魏相助,楚国却是孤立,就算是秦国也必然会先谋楚,而不是谋赵。可,可如今赵王正在大倡弭兵,就算大王复秦只是攻楚,不也是得罪赵王么。再说了,秦兵兵抵武遂,威胁大王的意思远比当真攻野王为大。大王若是沉不住气轻举妄动,就怕得罪了赵王不说,恐怕秦国也得趁着大韩无有靠山之际舍强楚而先灭我,到那时才是鸡飞蛋打什么都没了呀。” “这,这……” 尚靳的分析顿时把韩王咎和公仲吓懵了,一君一臣慌张的对视了一眼,韩王咎连忙问道: “以尚上卿所说,莫非寡人便没有一点回旋余地了么?” 尚靳灰着脸愣了片刻,颓然的仰着头长叹口气道: “回旋恐怕是难了,如今秦国逼迫大王,赵国虽然没明说什么话,其实也是在逼迫大王,大王被夹在中间左右都动弹不得。实在不行……” 尚靳说到这里顿时为难的说不下去了,只得抿着嘴唇不住“嗨嗨”的叹气。韩王咎被他这幅神情闹得一阵心焦,急忙催促道: “实在不行就如何?尚上卿只管明说,不管什么话寡人都能担待。” “实在不行……” 尚靳恨恨的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似地说道。 “刚才公仲上卿的话倒是提醒了老臣。秦国年年东侵,如今我大韩北边的上党与南边的新郑仅有一座野王城相连,只怕想守也是难守的,倒不如拿上党做番文章。” 韩王咎一愕,忐忑不安的瞥了瞥公仲,小声问道: “上党?尚上卿的意思难道是弃上党?” 尚靳默然的摇了摇头道:“大王,祖宗之地哪可轻弃?况且弃了上党我大韩便丢了一半国土,实在非上策。不过即便不弃,秦赵两国也必然惦着。大王你想,秦国野心甚巨,大有包举宇内之心。这上党之地早就惦记着了,至于赵国,虽然如今还看不出赵王的心思,但上党东边漳水一带距离邯郸极近。不论是在我大韩手里还是被秦国抢去,都对赵国威胁极大。要不然五年前赵奢也不会涉险沿漳水去救阙于了。所以赵王即便没有并吞上党之心,也必然欲谋长子、屯留以东上党地,以求如晋阳那般靠险要地势拦阻秦国,甚或以此为根基向西与秦国争雄。 秦赵都必然有意于上党。以我大韩之力,根本没法与他们相抗。倒不如舍一脔而引两狼斗。只要把上党往外一抛,秦赵两国都关乎了厉害。想不相争都难,而且必然会倾全国之力相斗,以他两国国势到那时候要想分出伯仲绝不是一两年的事,等决出胜负也必然是两败俱伤,再无力出兵相击别国,说不准我大韩还有机会夺回上党。” “这,这怕是太行险了吧,万一不能如愿岂不是鸡飞蛋打。” 韩王咎怎么听都觉着有道理,但再仔细想想却又极是心虚,咽了半天唾沫依然犹豫不决。公仲却不像他这样没主心骨,听尚靳这么一说,双眼顿时一亮,见韩王不敢下决断,急忙说道: “尚上卿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只是如此一来乃是引两虎相争,万一有一点差池,两虎打不起来却会伤了大韩,这分寸实在不好把握呀。以尚上卿之间,这上党该抛给赵国还是秦国?而且,而且若是他们打了起来,出国趁机北上又该怎么办?” 尚靳点点头道:“要想让秦赵倾力相争,自然是抛给秦国。秦国好歹只是并吞天下之意,纵使不成功也上不到根基,而赵国若是没了上党屏护,邯郸便随时在秦军窥觊之中,那才是要了命的事,赵国不可能不倾全力来相争,那不就打起来了么。至于楚国倒是好说,齐魏两国与大韩有同忧,秦赵打了起来便只能与大韩合力防楚,分散我大韩压力,远比新郑时时在秦国窥视之下惶惶不可终日好得多。” 公仲听到这里立刻喜上眉梢,连忙对韩王咎说道:“对对对,大王,尚上卿说的有道理,以上党来弱秦赵两强,那我新郑便无忧了么?” 不是自己的毕竟不心疼,公仲和尚靳说的轻轻巧巧,韩王咎心里却疼的霍霍的,心神不宁的喘了半天气,犹豫的抬头问道: “除了此法便没有别的法子了么?寡人倒觉着不妨拿弭兵两个字做做文章,远比,远比丢掉上党要划算的多。” 这是舍不得呀……公仲与尚靳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也颇是有些犹豫了,试探着道: “弭兵……尚上卿,你觉得如何?” “这……” 尚靳低下头苦苦的思索了起来,半天才抬起头叹口气道, “当年齐桓公会盟天下说什么尊王攘夷,不还是为了齐国称霸么?以老臣愚见,赵王这番弭兵之说与齐桓公并无两样,只怕也是为了赵国称霸,我大韩要想从中获益只怕是难,即便可以靠着赵国防止秦国攻伐,但谁知道赵国会如何对付大韩?再说权谋皆在一时,万一哪天情势异变,赵秦两国苟合,那我大韩更是难以自处,倒还不如……” “唉——” 韩王咎听到这里彻底灰心了,痛苦的抱住头略带着抽泣说道, “寡人这君王当得算是什么,上百年的基业别人说夺就可夺,寡人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若是上党再丢,大韩与鲁国又有何异,家国早晚不在呀!” 战乱之世小国的命运就是这样苦,韩国虽然在战国时代号称七雄之一,但自从三家分晋之后,除了最早的几十年兴变法成小康、灭郑国迁新都风光了一把以外,基本上只有被打的命,在七雄里面国土和实力都是最弱的,甚至能不能比上当年占尽淮泗的宋国还不一定,只能受人摆布。韩王已经灰心丧气,同为韩国人的尚靳和公仲自然也是感同身受,陪着他叹了半天气,尚靳才道: “大王,如今万事还没到难以回旋的境地,既然秦楚赵各国君王都在濮阳,咱们不妨先沉住气探一探各方的真实用意再作计议。停上一停公仲上卿便去秦王那里‘赔一赔罪’,只说大韩愿臣服于秦国,与秦王共进共退。另外若是秦王咄咄逼人,你不妨透一透献上党的口风,不过万万不能点得太透以至于没有回旋余地。臣也到赵王那里走一趟,先探探赵王的口风,若是机会成熟,倒是不妨将秦军屯扎武遂,我大韩难有回旋之机透给他停一停。” “这……唉,诺。” 公仲实在不愿意接这个差事,但眼见韩王咎呆呆的点下了头,只得硬着头皮应诺了一声。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摊牌 月朗星稀,一行马车辚辚地行驶在濮阳凄冷的大街之上,四周一片昏暗,只有前导车上斜挂着的风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公仲几乎瘫在了马车座位上,他极度后悔自己刚才在秦王面前的胆怯和慌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将自己与秦王那一番对话告诉韩王咎。他一遍一遍地回想着那些对话,渐渐地连死的心都有了。 …… “寡人是君王,你们韩王也是君王,有什么臣不臣的?有天子在,诸国君王都在,你们韩王不向天子献土,却向寡人献土,莫非是在骂寡人霸道不成?” “不不不不,秦王误会了。外臣只是那么一说,敝国大王并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韩王的意思?既然不是韩王的话,你一个臣下也敢乱做主?韩国的君王到底是谁呀?” “啊!这,这……秦王恕罪,秦王恕罪呀!” “哼哼,明说吧。韩王是不是听说大秦在武遂屯兵才派你来的?” “不,不,秦王误会了……” “讲!是不是想诱使大秦攻赵或者攻楚!” “啊……诺。秦王,秦王英明……” “哼哼,奉承话还是回去说给你们韩王听,寡人不稀罕。你只需告诉寡人,大秦若是不收你的平阳,偏要打你的野王,你们准备怎么办?可是要与赵国合力抗秦?” “秦王。秦王啊。万事,万事不都好商量么,您……” “呵呵,好商量,嗯……野王、刑丘、成皋、宅阳、新郑。寡人请问公仲上卿一句,是武遂离新郑近还是赵国离新郑近?” “……” “那寡人再问公仲上卿一句,大秦若是不收平阳,你们韩王是不是要将上党奉于大秦。” “……” “哈哈哈哈,公仲上卿什么都不肯说,你们韩王派你来见寡人做什么?呵呵。也罢,寡人也不难为你,公仲上卿回去告诉韩王一声,如今上党有魏国的安邑挡着。大秦对那里还没什么兴趣。至于野王么,倒是还想考虑考虑……” “秦王,你不要拿这些话来逼外臣!赵王正在相商弭兵,你们秦国若是敢对大韩动兵,那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天子登高一呼,你……” “呵呵呵呵,寡人还道公仲上卿无话可说了呢。这番话反驳的好,冒天下之大不韪……呵呵呵呵,寡人且问你。赵王想弭兵,寡人同意了么?楚王同意了么?莫非天子就是赵王不成?” “……” “好了,寡人累了。公仲上卿还请替寡人明告韩王,除非赵王有当年武王、周公压服天下之能,不然的话便不要指望靠着一封盟书便让天下诸侯尽皆俯首听命。至于野王能不能得安并不在大秦,而是在你们韩国,让韩王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就是。 赵王么,话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想安下心多谋几年内政罢了。可惜啊,楚王不给他这个面子,那也怪不到寡人头上来。他好端端的提什么弭兵。好像天下人心皆向安似的。楚王那里寡人已经做了打点,他自己又不想弭兵,你看不见他今天在盟会上不吭声么。好了,公仲上卿回去吧,寡人不要你们的国土。只要韩王与寡人一心就行。去吧。” …… 为国出使却有辱使命,被秦王堵得张不开嘴。这般的经历让公仲情何以堪。 夜风吹拂之下公仲清醒了许多,也忽然想起其实自己如果不紧张完全有许多话足以反驳秦王,比如“秦国若是占了野王,赵国趁机打着救韩的旗号占领上党,你们秦国怎么办,想不打都不成”,或者“秦国打点楚国,赵国难道没有打点楚国”之类的——虽然秦王还不一定有什么说辞来堵自己的嘴,但不管怎么说也远比什么都不说要显得刚烈不是,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晚了,他总不能再去秦王那里受一番折辱,反正……反正这官儿算是当到头了。 …… 公仲凄凄惶惶地被秦王撵出来的同时,抱病为使的尚靳却刚刚来到赵胜所居的宫室。 赵胜和秦王、魏王他们不同,这次是携妻儿旅游,那个不到五岁的小子精力旺盛,整天疯了似的瞎跑,入了夜也不肯睡觉,偏偏他爹又是个好脾气,由着他不说,而且还陪着,这样一来就连他外公派人前来与他爹商量要事也成顺道看望他了。 芒卯在赵胜和蔺相如陪同之下俨然的坐在赵胜居处外殿里,一边与赵胜他们笑谈,一边瞥着眼防备那个还没被他母亲和使女寺人们劝出去,正大咋呼小叫唤地在外殿、内寝里来回乱窜的小子忽然扑到自己背上吓自己一跳。 说起来孩子当着客人的面乱跑在先秦的上层社会实在是个失礼的事儿,可寝殿接待不也代表着亲热么?芒卯来了几次都是如此,甚至都有些怀疑赵胜是故意这么安排的了。而且魏王让他来拜见赵胜之前还连声交代他看见赵丹再回去,他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赵王的意思是……呵呵呵呵,太子慢些跑,小心门槛……韩王今天突然来这么一出必是受了秦王的威胁?” 赵丹总算在众人“合围”之下窜了出去,芒卯也就放下心了,刚刚笑呵呵的从殿门口收回目光,突然间想起赵胜刚才说了句什么,连忙敛气相询。 赵胜笑吟吟的点了点头道:“此事是肯定的,魏王和芒上卿也必然看得出来。” 芒卯颔首“嗯”了一声道:“看得出来倒是看得出来,而且先前也多多少少预料到了些,只是如今还看不出来秦王是如何胁迫韩王的。赵王。依您之见。秦国会如何胁迫韩王?” 赵胜道:“无非就是加兵罢了,韩国是小国,这些年又不像先前那般相信我赵国了。说起来韩王确实也为难,本来赵胜想趁这机会为韩王安一安心,谁想他却晕过去了,实在有些出了赵胜的预料。” “嗯。” 芒卯听到这里连忙往前挪了挪身子,向前倾着身尽力屏住气说道, “赵王啊,说起来咱们也不是一天的交情了,再加上季公主的关系。魏赵两国实在不能按寻常论。这关系……呵呵,芒卯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有几句贴己话想跟赵王说说,不知……” “贴己话”却要先征得对方同意才肯说。这“己”可就贴的有些不近乎了,赵胜和蔺相如相视“哈哈”一笑,赵胜这才向芒卯抬了抬手笑道: “盟会已经开了,该说的话赵胜本来想在盟会上就说的,却不曾想中间出了岔子,所以想着魏王也必然会让芒上卿来问。芒上卿只管问吧,赵胜能说的绝不避讳。”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 芒卯放下了心,捋了捋胡子笑道。 “其实就算赵王不说,芒卯也知道您提此次弭兵之议必是因魏楚纷争而起,敝国君王自是承情。不过以芒卯愚见,赵王以弭兵之名将各国君上齐招濮阳,固然定有深意,却似乎过于行险了,万一压不住秦楚,丢了面子不说,恐怕还会将秦楚推到一起去,今天韩王之举就已经极是明显了。而且楚王一直不吭声实在让芒卯这颗心悬着放不下来。赵王说什么也得三思,若是真让秦王得了逞,魏赵齐对秦楚韩绝不占优。” 赵胜压着芒卯的话音笑道:“芒上卿误会了,楚王不吭声是蔺上卿给他出的主意,以免让秦王知道自己所做的运筹未起作用。并不是楚王不想说话。” “啊,什么?” 芒卯被赵胜说的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赵国不可能不对楚国运作,也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微微一紧,匆匆忙忙的望了望一旁的蔺相如,脱口对赵胜问道, “赵王许了楚王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芒卯突然觉着这样说有些伤赵胜跟魏国的感情,猛然想起当年蔺相如差点没逼得自己跳井的往事,连忙转口问道, “芒卯知道蔺上卿辩才天下无双,可楚王是个只认好处之人,蔺上卿若是空口白话怕是不大容易让楚王听话吧?” “哈哈哈哈,赵胜哪有什么好处给楚王?总不能把魏国‘卖’给他呀。蔺先生,你跟芒上卿说说。” 赵胜一阵大笑,接着吩咐上了蔺相如。蔺相如刚才一直笑而不语,完全是个作陪的模样,见赵胜让他说,这才捋着胡须慢条斯理的笑道: “也没什么,敝国君王想着秦王到了之后必然要向楚王许些实在好处,我赵国手里穷蹙,实在怕和秦王比起来太丢人,所以一直没让在下去拜会楚王,只是在昨天晚上才派在下过去口头问了几句安好。” “什么,昨天才去的?” 芒卯和魏王本来一致认为赵胜他们肯定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运筹争取楚王了,本着对赵胜的信任才没有过多打探,谁曾想直到昨天晚上赵胜才派蔺相如去楚王那里。芒卯听到这里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可人家蔺相如却全没当回事,点点头笑道: “正是,芒上卿也别怪在下去的晚。大王这里一毛不拔,在下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品去讨楚王的欢心。要不是事逼到了头上,在下就算昨天也是不愿去的。没礼品相赠,在下生怕楚王不悦,所以只好讲些小典故来讨他些欢心了。楚王呢,倒是对听故事颇上心,在下本来只是随口胡诌的故事,他偏偏说这是寓言,还说什么敝国大王要重启当年小合纵。唉,您说说,幸好小合纵不是什么罪名,不然的话以楚王这般胡乱联系的性子,还不得把在下拉出去五马分尸了啊。” 蔺相如正事谐言倒是一副轻松的口吻,可芒卯却越听越惊讶,微张着嘴听完发了片刻的愣,猛然舒展开了双眉,高声笑道: “原来赵王是以弭兵为名重启小合纵之实呀!这。这。楚王攻我魏国,又要忌惮赵国,又要防备秦国,哪有找个机会将秦国的丑恶嘴脸揭出来,再名正言顺地分兵袭扰收服旧土来得实在呀。哈哈哈哈,秦王不知赵王壶里乾坤,今天居然还在那里咄咄逼人,莫非还以为楚王会站在他那一头吗?哈哈哈哈……好好好,好办法,芒卯这就回去禀报魏王。” “芒上卿且慢。” 赵胜见芒卯狂喜之下这就要起身离开。连忙招手拦住了他,轻叹口气道, “要说小合纵也不算错,不过这并非赵胜提出弭兵的本意。今日赵胜本想当众说出来的。却不曾想韩王这般不配合。出了这茬子,盟会便要推辞,其中变数更大,赵胜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先告诉芒上卿,也好让魏王心里有个准数以便应对了了。” 芒卯连忙再次坐下,拱手道:“诺诺诺,芒卯明白,只是赵王所担心的确也是实,既然出了此事。赵王还当尽快派人与韩王说之才是呀。噢,若是赵王担心韩王有疑虑,芒卯自请为使去做说客。” 赵胜叹了口气道:“赵胜诚谢芒上卿之意了,只是赵胜所说是实,此次盟会并非只是为了对付秦国。天下安稳几年不容易,赵胜本来是想借此牵制各国的,可楚王重的是眼前实利,就算暂时能说服他,若是没有能让他满意的实利,效果恐怕也难长久。赵胜正想着如何应对楚王。却没想到韩王那里先出了岔子……芒上卿也不必去韩王哪里了,韩王今天晚上必然会派人过来的。” “哦?” 芒卯刚刚应了一声,就见殿门外一名寺人匆匆的跑了进来,躬身秉礼道: “大王,韩国上卿尚靳求见。” “有请尚上卿 说谁谁来。这事儿可是够凑巧的,赵胜眉毛一扬吩咐了下去。没等寺人得令出去,接着对芒卯笑道, “既然是尚上卿过来,便说明韩王还是想以三晋之谊为重的。芒上卿也不必回避了,一同相商就是。” 芒卯连忙点头笑道:“好好,芒卯不敢违命。” ……………………………………………………………………………………………… 韩王只是一时眩晕休克,并没有什么大碍,第二天便恢复如常了,所以盟会并没有怎么被耽搁,六月二十日一大早周天子和各国君上又再次驾临濮阳城北盟会台。 献祭、礼拜、仪程,一切虚套折腾完之后众人齐齐登台,周天子吸取了昨天的教训,只开了个头便把话语权扔了出去,同时秦王也吸取了教训,已然准备以静制动、后发制人,而其他人同样心思各异,于是盟会台上登时一片寂静,仿佛没有人想说话似的。 出现这样的场面实在蹊跷了些,虽然实际上没周天子什么事儿,但他终究是名义上的盟会发起人,这样的局面多少让他有些尴尬,等了片刻只得说道: “昨日里不是说得好好的么?诸君有什么话开诚布公就是了。” “秦王!” 未等周天子话音落下,昨天昏倒的韩王咎忽然猛地一拍几案站起了身来,愤恨的指着秦王怒道, “你们秦国屯兵武遂到底是什么意思?今日你给寡人当众说出来!” 韩王这番发作确实起到了镇场作用,立刻将所有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不过这些目光也就是做了个暂时停顿,紧接着又齐刷刷的瞄向了秦王那里。 众目睽睽之下秦王猛然一愕,但紧接着就转眼望向了同样沉着脸的赵胜。出现了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谁都明白,秦王也不想装那糊涂人了,眯眼斜了斜韩王,满不在乎的笑道: “若是寡人没记错的话,武遂之地乃是韩王送予寡人的。怎么,寡人在自己的地方练练兵韩王也不许么?” “你放屁!不要忘了你自己回去还要经过我韩国,若是惹急了寡人,寡人让你……” 韩王气愤已极的咆哮了起来,然而还没等他说完,秦王便向他摆了摆手道:“让寡人怎样?寡人只是练练兵而已,莫非你要谋害寡人不成?哼,告诉你,寡人若是有半分差池,你韩国社稷怕是都不够赔。” 说到这里秦王已经不想再跟韩王啰嗦了,转头对赵胜道: “赵王,你我都不是糊涂人,明说吧,弭兵何意?” “弭兵就是各国相安,秦王说呢?” 赵胜并没有明确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秦王哼地笑了一声,撇嘴道: “说的轻巧。利者人所求,仅凭你管不到天下人的一份盟书便想安天下,你以为自己是谁?” 赵胜笑道:“我也不以为自己是谁。不过秦王却太过看重自己了。韩王自然不敢害你,可你当年却敢害楚国先王。” “你,你……” 这句话实在戳到了要害,秦王猛然一惊,下意识的便向楚王望了过去,当发现楚王脸上陡然一寒,心中顿时一片死灰。他知道,只要有利可图,楚王并不一定在意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但今天有韩王在前打头阵,给了赵胜当众说出这些话的机会,就算楚王心中不愿,也已经不可能不任由赵胜摆布了,毕竟这不仅仅关乎面子,已经直接指向了楚王王位的合法性。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无敌者,诚言 熏风烈旗,众目睽睽。在许久的寂静过后,赵胜肃然的站起了身来,虽然拱手向着四周环环一拜,却挺直着腰背未曾鞠下。 天下国强者六,就因为赵胜刚才一句话便直接卷进去了四个。这四国之中赵秦楚三强俱在,齐魏即便想逃又还怎么可能独善其身?至于卫鲁邹倪甚至周天子,本来就没有能力把握自己的命运,更是不用说了。所以,仅仅只是一句话,整个天下都被牵住了。 所有目光都投在了肃然挺立的赵胜脸上,大家知道,韩王那番撕破脸的话已经将所有埋在地下的汹涌暗流全部揭了出来,如果没有赵胜的支持,以韩王怕事的性子绝不敢这么干。从这一刻起,虚假的客套已经被彻底抛弃,接下来将是激烈的外交战,而且因为秦王的弄巧成拙,这场战争还没有爆发,赵胜就已将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诸位。” 赵胜撒目四望,待确信所有人都已经静下了声方才高声说道, “赵胜奉请天子召集此次盟会,虽然本意乃是为了弭兵安天下,但心里也清楚秦王所说是实——利者人所求。有利在,这天下便别想那般容易太平。但赵胜还是要多说一句——事在人为。” 说到这里赵胜停顿了停顿,默然的转身望向了冷冷注视着自己的秦王,半晌才道: “秦王,别的话咱们暂且不说了。先说说你秦国屯兵武遂的事。秦国有崤函之固足以自保。又经商君变法,早已傲视群雄。这几十年来频频东顾,北取河东、南下汉中,我赵韩魏楚虽屡屡合纵,却因为人心不一而无力相抗,只能两股战战,俯首献土。然而七年前宛城一役,为何诸国依然其心不一,却能够不需盟誓便可共抗强秦,以致使白起将军却步析水?秦王雄才大略。可曾想过原因所在?” “你到底要说什么!” 脸皮都已经撕破了,秦王哪还会和颜悦色?愤恨的哼了一声,紧紧捏着的拳头就差上去揍赵胜了——虽说单论个人武力来说还不一定谁揍谁——而在他身后一直低着头防止别人认出自己的白起却是心中一动,紧接着诧异的抬起了脸来。宛城之战秦国虽然未败。然而对于白起来说依然是个莫大的耻辱,虽然此前他也时时分析原因,早已有了极为全面的答案,但是所谓关心则乱,当赵胜突然提到了这件事时,他还是不免留上了心。 赵胜注视着秦王,脸上渐渐露出了些许笑容,转眼又向四周的各国君主公卿们望了望,这才平静的笑道: “正是因为秦王所说的一个‘利’字。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所以张仪、施惠横纵之道才能大行于世。当年山东各国为何能屡屡合纵攻秦?乃是因为有利可图。赵韩魏楚可以收复失地,而对于齐国来说,弱秦既是强齐,既然都有好处,为何不合纵? 而合纵又为何次次失败呢?崤函之固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各国相互推诿,都想让别人多出些力,而自己多得些利,从而人心不一才是根本所在。当年张仪屡屡得手也是同样的道理,无非就是个利字在作怪罢了。 七年前宛城之役打成那般结果。同样是因为一个利字。宛城一地地控韩魏楚三国要害,若是一失,秦国向北可以迅雷之势闪击韩国新郑,向南则可顺汉水而下直取楚国郢都,向东的话虽然一时还威胁不到魏国大梁。但颍水以南以西魏国半壁江山都将无险可守,只能任凭秦国摆布。至于我赵国。虽说不会直接受到伤害,然而所谓唇亡齿寒,一切都在一念之间,若是懦弱的话或许会坐视不管,但赵胜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也只能遣兵相救了。 秦王遣白起将军攻打宛城同样是为了得到进取中原、控制韩魏楚三国这个利。可对秦国来说是利,对山东各国岂不就是害了么?各国皆有为己考虑之心,看到秦兵攻势如虎,难免会生怯懦苟安之心,但只要有一国敢于相抗,并成功阻击秦兵,各国看到了机会,为何不出兵去保自己的‘利’?你秦国有崤函之固、有虎狼之军,但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又是在函谷关东无险要可自保之地,秦王觉着白起将军分兵相抗四家军队,需要多少人马才能有胜算?” “不错,不错,赵王这番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当年要不是乐毅将军守住了宛城,我们还真没胆子出兵。” “那年的事确实险了些,谁也没想到赵国会出兵,也没想到乐将军就算被骂死也不肯出城决战,实在是万幸呀。” “也不能这么说,当年可是有人跟寡人说过,赵王是谋定而动。哈哈哈哈,那可是谋定而动啊,你们这些俗人自然看着险,人家赵王却早就胸有成竹了。” “大王英明,大王英明。嘿嘿……” “如今看呐,确确实实是如此,这个‘利’字实在是……唉,没法说了。” …… 赵胜话音未落,盟会台上早已经议论声大作,谁也不在意秦王怎么想了。秦王坐在那里脸上一阵黑一阵白,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坐在秦王身后的华阳君芈戎慌慌张张的望了望秦王的后脑勺,紧接着又瞥向了身旁低着头的白起,错眼之间便发现白起微微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白起这声叹多少带着些吐出郁结的意味,他今天才算茅塞顿开,终于明白只以军论军实在浮于表面,虽然当时有许多变数,但赵胜这些话才是真正触及到了实质,相比这个弱冠便能执掌一国朝纲之人而言,他白起确实只能算是个“将才”了。 诸侯公卿们秉承了千年的优良传统。虽然敢于高声议论。却没有谁敢公开去接赵胜的话。大作的议论声只要起来便别想那么容易消停下去。赵胜敛住声等了片刻,见大家依然谈性很浓,只得重重的咳了两声,这才算是又将众人注意力又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秦国屯兵武遂也是同样的道理,不论秦王承认不承认,兴兵伐韩,至少是迫使韩王对秦王称臣相附却都是事实。韩王没有选择,要么倒向赵胜这边,要么倒向秦王那边,也只有这两条路可走了。 不过秦王终究还是想岔了一道。秦王只想着将能拉到他那边的诸侯都拉过去以反对赵胜弭兵,却没想过赵胜弭兵失败之后会如何。赵胜若是弭兵失败,其实除了丢些面子,并未有什么实质损害。而这天下也不过还是原来那番模样罢了,难不成秦王还能指望从此再无人抵挡秦军不成? 秦王您也不想想,韩国虽弱于秦国,却地控天下至中,若是沦于秦国之手,赵魏楚皆要直面你虎狼之师,你若是意在灭韩,韩国会不会和你拼命?魏王、楚王还有我赵胜又会不会跟你拼命? 更何况就算韩王不敢在半路害你,赵胜为弭兵也绝不答应他这样做,但即便野王那里秦军可旦夕而下。新郑又是可以在旦夕之间拿下的么?韩王只要逃出来没有沦于你手,韩国就没有灭,就能号召韩国忠臣良将拼命相抗,同时赵楚魏齐亦有时机出兵相救。这韩国之地并非函谷关西,赵魏楚齐就算依然存有私心,只要分兵击之,并抱有救韩成功,即可乘势败秦收服失地之心,你秦国又有多少兵力可以抵挡,可以占住韩国?” 说到这里赵胜刻意地停顿了停顿。意味深长的盯着秦王看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 “实不相瞒秦王,韩王昨日确实遣人去见过赵胜,赵胜除了将这些话说给他听。另外还告诉他,赵胜号召弭兵。正是知道赵国国力不如秦国,亦没有函谷关那样的险峻自保,而秦国若是拿不定韩国,即便东进南下北上所向披靡又有后顾之忧,所以即便不为天下谋,仅仅只是为求赵国之安,赵胜也只能倾全力确保韩国无失。 为求赵国得安之利,赵胜绝不会坐视韩国沦亡;为求赵国得安之利,赵胜丝毫不怕秦王不肯弭兵。颜面的事能得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得,那也随他去了。秦王若是有东向雅意,可以提前知会赵胜一声,赵胜愿与足下会猎。” 赵胜话音落下,盟台之上一时之间没有半分人语,只剩下周围帷幕和旌旗在南风中呼啦啦的响声。诸侯公卿们现在还能说什么?赵胜这些话已经是在公开向秦国宣战了,说的很明白,你要是不愿意弭兵也随你,却不要指望谁会怕你。 秦王的脸越胀越热,按在几上的两只拳头越捏越紧,却不知道该怎么放开,正有些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冷冷盯着他的赵胜却已经将目光移开了,肃然的向楚王横问道: “赵胜敢问楚王。楚魏为淮南些许土地相争,以至于使赵胜不得不出兵助魏,最终引来秦兵东向,就算与你合盟攻打赵魏,最终也只会使你我两败俱伤,而使秦国东向再无阻碍划算,还是你我共抗强秦,但考虑到合纵难以成事,只是与韩魏分兵击打秦国关东之地,迫使他退守函谷关之西,令我赵魏韩之河东,还有你上庸十二城之失地尽数收服,并使你得偿为先王报仇之心愿名声划算呢?” “呃……呵呵。” 明明白白的道理和实在利益摆在那里,楚王还能怎么选择?楚王今天没想到赵胜会做的这么绝,居然一点脸面都不给秦王留了,直接将小合纵的计划当众说了出来,虽然是心里明白,那张嘴一时之间却又没法像赵胜这样明说出来,一阵语塞之后只得瞥了秦王两眼尴尬的讪笑了起来。 所谓打人不打脸,打脸必成仇,关乎到实在利益的时候,赵胜已经没兴趣再为所谓弭兵之名给秦王好脸了。这样急转之下、再也没有一丝友好的局面让大家多少有些窝脖儿,不过怎么琢磨又都觉着赵胜这些话实在没法找出漏洞。于是在楚王那声含义暧昧的笑声过后。虽然没有谁公开站起来附和赵胜的话,议论声却再次大起。 这些议论声虽说纷乱无比,也没法分清楚谁在说什么,但秦王却依然觉着自己越来越孤立,愤然的喘了片刻粗气,突然哗地一声站起了身来,恨恨的瞪了赵胜一眼,紧接着猛地一甩大袖,谁也不理的转身踢翻挡在前面的几案大步走下了盟台。 “哎哎,秦王!秦王! 秦王说走就走。周天子姬延顿时有些挂不住脸,赶忙欠身挥着手高喊了起来,他要不出声还好,他这么一咋呼反倒提醒了傻愣在那里的众秦国公卿随从。大王都撤了。他们还在这里傻坐着示众干什么?于是呼呼啦啦一阵乱过后,秦国使团一边的席位登时再没有一个人影,只剩下了满地狼藉倒伏的短几杯盏。 这景象即在预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望着空空荡荡的秦国一席,韩王心里突然说不出的痛快,趁着秦王身影还没消失的当口高声喝道: “赵王,您说句话吧,咱们这就小合纵伐秦,收复失地!” “对,收服失地。收服失地!” 韩王话音落下,他身后接着便是一片纷乱的响应声,其中叫喊最为激烈的恰恰就是昨天刚被秦王羞辱了一番的公仲,几乎将不停挥舞的拳头砸在了前边站着身的韩王咎腰上。 “如此意气风发,早干什么去了?要不是你们韩王实在废物,我家大王何需这么急赤白咧的跟秦王翻脸?”……蔺相如望着群情激奋的韩国人等时哑然失笑,可还没等他腹诽完,楚王那里却也跟着发作上了,高声喝道: “韩王说的对,秦国就是根搅屎棍。要想天下得安,先得打残他才行,不然的话谁也别想得安生。那个,呃,魏王。熊横前些日子多有得罪,今日听赵王一席话。实在茅塞顿开,还请魏王恕熊横无礼之罪,咱们并力西向,收复失地。” 魏王见楚王说着话连连向自己拜起了礼,心里那叫一个舒坦,虽说不知道远处的蔺相如正在腹诽楚王“得便宜卖乖,就算不洗白别人也都知道你在想什么”,却也意气风发的连忙站起身来还上了礼,忙不迭的笑道: “哪里哪里,楚王客气了,即便是兄弟亦难免有些睚眦的,呵呵呵呵,也不止贵国的事,敝国也多有错处。呃,虽说赵王今次提的是弭兵,不过楚王说的也有道理,若是不弱秦,不让秦国对我山东各国心生忌惮,这兵是如何也难弭的。呵呵呵呵,赵王啊,我看弭兵之议之前还需做个小合纵之议才能成事,不然秦国虎视眈眈,这兵实在没法弭呀。” “对对对,诸位都噤声,听赵王的。” “赵王只管发句话,熊横愿尊赵王做盟长,谁若是不同意,别怪我熊横翻脸不认人!” …… 众说纷纭之间盟会台上越发的乱了,在这热热闹闹的纷乱之中,坐在盟会台正中的周天子姬延却是一阵一阵的落寞,他清楚自己左右不了任何人,他也清楚各国都是为利而动,并非当真如表面上这般推崇赵王。可是,可是,即便仅仅只是表面,现在赵王所面对的这一切当初不也只属于大周么,为何会变成了这副模样…… ……………………………………………………………………………………………… 秦王已经彻底没脸在濮阳住着了,回到住处连短暂休憩都没做就带着人马匆匆的出城离开了濮阳,一路向西疾赶而去。 虽说这一路要经过魏韩两国境内,不过有赵胜那句“谁要害你,我也不答应”的话在,秦王倒不怕有什么危险。然而不怕归不怕,如今却实在有些风声鹤唳的感觉了,秦王又哪敢丝毫停留,这一行便比来的时候快了许多,仅仅十天工夫就赶回到了秦国控制之下的曲阳,在秦韩边境线上的山谷之中远远看见大将司马靳率兵迎了上来,悬着的心这才算彻底放了下来。 这十天里头秦王只顾着赶路,哪还顾得上考虑别的事?如今在武遂大军营帐中安稳了下来,诸般心思便再次涌上了心头,积劳积气之下上了火,牙床就像发面似地瞬间肿了老高。斜靠在简易的木榻上只能捂着腮帮子不住的唉声叹气。 白起一直跟在秦王身边,一直未见濮阳那边盟会的消息传回来,丧气之下居然无奈的笑了。这笑模样刺激的秦王一阵阵的发恼,可是嘴没法张大,只能恼恨的长舒着气尽量少张嘴的说道: “寡人这次算是又着赵胜那小子的道了,什么狗屁弭兵,分明就是引着寡人自己陷进去。唉——实在是歹毒呀。” “呵呵,大王也无须恼,赵王说是以弭兵为由头来坑害大秦,但大秦只要自己不乱,他们一帮乌合之众也别想那么容易成事。他不是要弭兵么,大王何不‘顺’了他的心意?只要抓不住大秦的短儿,过不了多久,无利可图之下他们自己也得分崩离析,何须大王烦忧。” 这一行秦王无所得,但白起却收获颇丰,当他笑呵呵地抬起头提出建议的时候,那目光秦王突然觉得有些不认识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孙女儿,看你的了 白起说的没有错,山东各国明面上说着好听的道义,暗底下却只考虑自己的私利,确实是乌合之众。他们所谓的小合纵本来就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与合纵本身相比,除了形式上有些变化,本质并没有区别。原因很简单,合纵攻打函谷关之时各国明合暗散,都想让别人多出力自己多得利,难道小合纵的时候他们就没有让别人拖住更多秦军,而自己则以极小代价收复失地的想法? 人性使然,不管你伪装的多么高尚也不能改变这一切。白起想的很清楚,但是……赵胜同样也想得到这一点。 相对于战国末期这些虽然已经产生了统一思想,却并不明白统一了之后该怎么办,而且潜意思里依然还在坚持各国制衡以保社稷的统治者来说,赵胜对“统一”两个字有着更深层次的了解。 赵胜明白虽然除非全世界只有国家、一个政权才有可能存在真正的和平,但什么时代说什么话,在先秦这个以中原为天下、与其他文明尚处于相对隔绝的时期,统一华夏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本身也确实具有统一天下、终止战乱的意味,并且在各国皆有一定实力的情况下,这种统一根本不可能通过“谈”得到,只有武力才能解决问题。 抛开贪欲和自私自利等等问题不谈,单从这个角度来说秦国选择的路子是正确的,只是他们表现的太霸道,而且方法也过于直接。以至于得罪了天下人,还没实现统一变得罪了天下人,落下一个虎狼之国、“暴秦”的骂名,天下一统或许根本不需要拖到秦始皇嬴政那个时候。 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赵胜多么高尚、多么圣人。而是因为身处什么样的地位就要思考什么地位上的事情,如果他依然是二十一世纪某一个不起眼的小白领,他所想的只会是“五子登科”、如何让自己的生活更有质量,但在如今他已经是一国君主,而且还是个隐然具有一统天下实力的大国君王,荣华富贵根本就如青菜豆腐一样不起眼的情况下,他为什么不将自己的目光抬得更高一些,希求自己改变历史。使华夏文明傲视甚至真正一统天下,至少最低要求也是青史留名呢? 正是有了这种想法,与当年看透了合纵本质,从而在失望之下甩开各国单干的赵武灵王一样。赵胜虽然抛出了看上去更具有操作性,更容易成功的小合纵,但这仅仅只是个掩人耳目,一方面吊足各国胃口,以免他们太过容易被秦国分化。从而被各个击破,另一方面则震慑秦国,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从而拖延他们东进脚步。为自己的大谋划争取更多准备时间的烟雾弹而已。 稍微懂些棋道的人都明白虚子的作用,不过要想让“虚子”当真起到掩护暗度陈仓的明修栈道作用。这虚子只有落到实处才行。基于此,赵胜并没有以敷衍的态度对待小合纵。同样也没有放弃弭兵之名。 在秦王被扒了个赤条条曝光于天下并且愤然离开,被收服失地利益戳到高点的各国君王群情激昂,收拾秦国已成必然趋势的情况之下,赵胜因势利导推出了自己心目中真正具有约束作用的弭兵方法,那就是赵楚韩魏盟誓,共以抗秦收服失地为目标,并为达到目的沉下心修内政为小合纵做准备。 在这一期间,赵楚两国相互约定以韩魏齐为缓冲,两国中的任何一方如果对韩魏齐以及周鲁邹倪卫各国发动进攻,另一方有权利和义务作为盟主号率领各国共同进攻另一方,从而达到威胁性的相互平衡。 休兵准备的时间暂定为两年,为使盟约具有效力,除了在盟书中写明小合纵收服失地的意义和三年里保持密切互动制定详细的战略政策,长时间提醒各国什么才是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的方法,以此挫败秦国分化策略以外,还特别规定,盟誓各方如果有任何一国受到秦国进攻,小合纵分兵攻秦都将提前进行。 同时还规定,韩魏齐三国中的任何一国如果与秦国苟合,赵楚两国将在全力防秦的情况下联合另两国先合力灭掉并平分了他,如果赵楚两国之中的任何一方单独与秦国苟合,那么按照赵胜原先的话说,大不了来个两败俱伤,为秦国统一天下让出快车道——当然了,这是针对楚国说的,赵国作为弭兵的提出者,绝不可能与秦国暗中通同。 至于败秦之后的弭兵问题,那就得等真正将秦国打残撵回函谷关西边之后再说了,说不准到时候赵胜又会提出什么从秦国身上揩油,从而保证山东各国相互和平的幺蛾子主意呢。 有实际利益在那里吊着各国的胃口,韩魏楚擎等着收复失地,齐国在没有本事跟秦国搞东西互帝的情况下也因此不用担心受到楚国或者赵国进攻,秦国除了乖乖放弃好容易才抢到的函谷关以东土地,以求韩魏楚赵突然得利之下失去目标,从而再起争端以外还能拿什么手段来拉拢分化各国? 然而这种手段可行是可行,但先别说什么秦国舍得不舍得了,就算他们舍得,若是当真放弃了关东土地,他们通过几十年时间才辛辛苦苦经营出来的对山东各国优势局面不就全泡汤了么?再说你有张良计、他有过墙梯,等你当真乖乖就范以后,谁知道那个赵胜又会用什么手段通过继续收拾秦国来保证赵楚联盟? 这种事赵胜并不是做不出来,而且很有可能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了,他这几年一步步将赵国变强,以至于改变天下格局不就是通过许许多多让人过后才大呼后悔的十全策略实现的么?所以白起说山东各国是乌合之众虽然并没有错,但往往越是乌合之众。有心之人越容易在没打算要长期效果的情况之下找到暂时将他们扭成一根绳的办法。 弭兵之会在一家烦忧众家欢的氛围之中圆满结束,除了提前凄惶逃走的秦王以外,各国君王都在一团和气之中满意而归,就连还不知道家门口堵着的秦兵撤没撤走的韩王都是底气十足。 ………………………………………………………………………………………… 濮阳弭兵之会的盟约内容很快就传到了秦国。而这时候秦王才刚刚回到咸阳。外交上的失败令秦国朝堂上下一片哀声,山东各国的盟约更是加剧了惶恐不安。于是在秦王回宫第一次召集公卿们陛见的时候,秦国的核心重臣敛声静气的听完芈戎对此一行经过的讲诉以后,全数微微低下头不敢去看黑着脸坐在御座上和侧手席上的秦王和芈太后。 芈太后如今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了,精力远远比不上几年之前,但倔傲的脾气并没有改,虽然沉住气听完了芈戎的话,但刚刚等芈戎说完。紧接着便咬牙切齿地跟上了一句愤恨地怒语: “一群混蛋!” 这是在骂谁呀?大王和华阳君还是赵王他们呀……群臣闻言之下登时面面相觑,却没有谁敢接话。 这情形还不如大家齐呼一声“太后息怒”呢。芈太后愈发愤怒了,头上的笄珠登时晃了个叮当作响,勃然怒道: “这么点儿事你们便没主意对付啦?啊!还要哀家拿主意吗?哼。赵胜那个小混蛋可是够歹毒的,自家的地盘差不多都夺了回去,却装好人拉着韩魏楚一起对付大秦,若是大秦将关东之地都还给韩魏楚,这几十年的心血岂不白费了么? 哼哼。韩国如今正与大秦顶着牛,魏王又是赵胜的老丈人……哼!魏冉,你亲自到楚国去一趟,告诉熊横。他的上庸十二城大秦还给他,而且还要把原先属于韩魏的襄城、鲁阳一并给他。告诉他。只要他肯与大秦一同灭赵,大秦愿与他平分天下。哀家倒要看看他熊横答应不答应!”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 魏冉被芈太后冲得差点没趴在几上,连忙站起身一阵劝, “如今不是楚王肯不肯答应的问题,而是赵王此前已经打下了铺垫,若是楚国敢败盟投向大秦,赵国就将联合韩魏齐与他拼个鱼死网破,要让大秦渔翁得利。这些话是极其歹毒的,楚王虽然好利,却一直惧怕大秦,就算与三晋摩擦不断,其实还是寄希望于与赵国合盟对抗大秦,所以赵王这一脚踩在了他的软肋上,他短时间内绝没胆子败盟。 而且上庸是大秦经武关东向必经之地,若是还给楚国,赵王必然会以助楚国再夺黔中郡为诱饵拉住楚王,让他将襄城等地还给韩魏,然后趁大秦没了上庸根基的机会联合韩魏抢回整个洢水以东,到那时候大秦几十年的辛苦便丢了一半,单单一个河东郡根本无法牵制山东各国,最后只能退回函谷关以西。那,那岂不是只有闭关自守,不但再难恢复东向局面,而且还很有可能遭受赵国尚不知什么手段的打击了么?” “唉,作孽呀……” 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若是对手尽皆怯懦如羊倒还罢了,偏偏出了个能逆天的,秦国得罪了几乎所有诸侯,哪有那么容易摆平?芈太后刚才也是愤怒之下一时乱语,魏冉解释不到一半她便全想明白了,颓然的叹了口气,忽然心中又是一阵发狠,一双利目立刻再次扫向了魏冉, “你个老东西倒是会为别人想。如今各国有胆子敢与大秦对抗无非是那个赵胜太诡异,若是他死了,哀家倒要看看还有谁敢扛着个鼎。魏冉,这些年你和司马错训练的那些废物都做成什么事了?” “太,太后,这事怕是不行吧。” 魏冉一听芈太后居然连刺杀赵胜的主意都想出来了,顿时吓得腿肚子都软了,连忙说道, “一国君王护卫重重,本来就难刺杀,更何况赵王虽然年纪不大,经见过的事却不少,当年武安刺杀那般不着痕迹都能被他看出来。他如今已经与大秦明扛上了,怎么可能没有防备,此事根本不可能呀。” 芈太后登时恼透了,啪的一拍几案高喝道:“这不可能。那不可能,大秦还养你们做什么用!好好好,哀家也不费这个心了,左右都是对付不了赵胜,你们只管去向他称臣,去呀,都滚!” “太后息怒。” “太后稍安勿躁。” …… 众大臣的嘴这次总算派上了用场,顿时一阵乱纷纷的劝。在这阵纷乱中芈戎颇是尴尬。他这次本来是跟着秦王去濮阳出主意的,没曾想什么作用都没起到不说,反而还让秦王落了个众口耻笑,虽说错不在他身上。但所谓主辱臣死,他芈戎这脸却也没地方搁,所以满腹心事之中顿时比别人晚了半拍,等大家差不多都住了声才趁着乱说道: “太后还请息怒,总还有别的法子可想。咱们沉住气慢慢商议就是。” 慢半拍就是慢半拍,别人都不吭声了你还在那里说话,想不突兀都难。芈戎话音一落,芈太后冰冷的目光便投到了他的身上。弄得他顿觉一阵如芒在背。 “别的法子?” “慢慢商议”那句话芈太后倒没仔细听,不过“别的法子”几个字倒是听得真真儿的。芈太后目光在芈戎脸上来回一扫。心里突然一动,仿佛想通了什么似的说道。 “如何对付诸国合盟之事一时半会儿也难拿出十全的主意,却也应当沉住气谋划,不过对付赵胜么,哀家倒是想出了个主意……芈戎,你家那个大孙女儿今年十五了吧?” “啊!呃,呃,呃……诺,正是。” 众目睽睽之下,芈戎被芈太后的话弄了个一头雾水,可错眼见看到一直未作声的秦王脸上也显出了诧异,顿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心里立刻一阵紧张,佝偻着腰小心翼翼的禀道: “是十五了,可,可,年前太后不是说……不是说要将她许给,许给大王的二公子么?臣琢磨着她岁数也不小了,正、正想着让她先来宫里伺候着太后呢。” 芈戎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差点没哭出来,一时间甚至有些心如死灰的感觉。他是芈太后的亲弟弟,那他的大孙女就是正儿八经的芈太后亲侄孙女儿,那丫头虽说才十五,却极是机灵、秀气、俊俏,极是得芈太后的喜爱,头一年芈太后才发下话要将她许给秦王则的二儿子安国君公子柱当夫人,可今天听芈太后的话音恐怕这事儿要不作数了。 虽说送去赵国当妃嫔也不算委屈了大孙女,可那是离乡别土去别国当别人的小老婆,哪比得上在秦国当公子夫人地位尊崇?再说了,天家无亲,就算你是太后的亲弟弟,大王的亲舅舅,要想长久固宠那也得极力与王室增加更多的联系才行,有了机会却在说话间就丢了,这算怎么回事? 芈戎清楚自己这位姐姐从来说一不二,不过现在也就是有点心灰的感觉罢了,毕竟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可能知道秦国历史并未按照芈太后当初设计的兄终弟及发展,并且真正继承当今秦王大位的恰恰就是那个公子柱。而自己的大孙女儿本来也应该成为秦国的王后,虽然终生未育,却最终用他芈戎的封号以“华阳夫人”之名成为了千古一帝秦始皇的嫡祖母太王太后。也幸好芈戎不知道这些,不然的话他现在恐怕连跳井的心都有了。 然而芈太后并不在乎芈戎怎么想,拿定了主意似地笑道: “嗯,好,那丫头模样周正,小嘴也讨人喜欢,谁要是不被她迷个五魂三道还算个男人吗?呵呵呵呵……芈戎,家事哪有国事大,嬴柱跟薇儿那丫头又未曾见过几面,从年前到现在更是连见都没见过,还能死过去活过来的? 嬴柱可以另寻良配。薇儿么,哀家准备封她五千户养邑,并且正式给她封名华阳送去赵国,她的养邑带不去,那就归你代领好了。你也别觉着哀家这是委屈你家大孙女,赵胜虽说混账了些,但终究是一国君王,如何也委屈不着她的。再说如今也只能这样办了,赵胜若是知趣,愿与大秦共主天下自然最好,若是给脸不要,你别忘了让薇儿临嫁前带把刀子。” “啊!太后……” 芈戎听到这里“嗷”的一声便扑在了地上,疾声痛哭道, “太后,那个赵胜是个奸猾如狐之人,薇儿她却还只是个孩子。她如何,如何能做得成此事呀!臣求太后了,求太后……”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滚起来!” 芈太后丝毫没有怜悯之意,恨恨地一挥袖打断了芈戎的哭求,也喝住住了意欲出来帮芈戎说话的魏冉等人,尽量屏声静气的说道, “薇儿那孩子哀家一向喜欢,怎么会害她?哀家已经想清楚了,赵胜号召什么弭兵,提什么小合纵无非还是为了自家之利,那会当真为韩魏楚齐考虑。他当年吞并燕国费劲了心思,这般野心你们难道还看不明白?什么小合纵,什么弭兵?还不是赵胜自知尚不足与我大秦相抗所行的拖延之计么。 他有野心,好,哀家成全他,与他平分天下不就成了。两国共平天下,以险关要隘为界分别逐鹿,互难动兵,他是明白人,不是那个糊里糊涂的熊横,能少出力而成大事岂会不同意?若是这么优厚的条件他都不肯答应,那哀家也只能委屈委屈薇儿了。” “太后……诺……” 芈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他没办法反驳,如果在芈太后已经下定决心以后依然忤逆她的心意,别说是她的亲弟弟了,就算是亲儿子她也能下的去手。她与义渠王偷偷生下的那两个私生子虽然被藏得极深,但芈戎却知道他们,还有那个已经对芈太后谋夺义渠大计无用了的废义渠王是怎么死的。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浮萍 先秦诸侯有相互赠送宗室贵戚女的习俗,并不关乎臣服屈辱,只是为了盟好。表面的理由很多,俯手即是,有时候甚至简单到了可笑,比如充盈宫室。这种理由其实比没理由也好不了多少,但总算是遮过了脸去。 天底下的事往往就是如此,表面的光鲜所掩盖的苦涩实质除了自己,别人未必能够明了。宗室贵戚四个字很好听,也很高贵,但剥开那层光鲜的表皮你却会发现,其内依然是森严的等级壁垒,甚至比贵族和黎民之间的差别还要为甚。 这正是为什么几千年的华夏文明向有宁为贫家妻、不为贵人妾思想的原因所在。为贫家之妻固然朝夕忧其食,却总保得住为人的尊严。若是为妾,却失去了那个“人”字所包含的意义,变成了主人家会两脚行走的财产。 为人妾,就算受宠依然是妾,若是不受宠便是婢。不论是妾还是婢,本质上都是庶。她们本人是庶,所诞的子孙依然是庶,除非是贵如君王的家庭,除非有逆天之能,庶本身就低了人一等,形如贱仆。 不论贵贱,没有人愿意为庶,然而人生在世往往身不由己,并不是自己想怎样就能怎样的。相比较可以为士、可以为伍、可以耕田犁地、可以百工匠作、可以从商为贾,至不济也可以投身富门为奴为仆混饭糊口的男人们来说,依附于父权社会的女子们更是如此。即便是极端的富贵。也没有几个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里单单只说采选宗室贵戚女。欺软怕硬是人之本性,没有人敢去得罪真正权贵,这种思想在等级社会更是如同价格牌一样明码标价地标示了出来。所以所谓“采选”便说的极是明白:要端庄淑丽者,未嫁处子者,本支庶出者,无有难言隐疾者…… 条件很多,但总结起来无非就一层意思,有能耐的人家可以找出各种理由搪塞应付差事——毕竟这牵扯到了许多有能力的庶出子占据高位的情形,所谓“难言隐疾”正是为他们准备的——而没能耐的人家那就得认命,即便名列宗籍。即便是贵族之后,那也得为了家国各种各样的目的乖乖奉出女儿任人奴役。 为何要说是奴役呢?所谓“充盈宫室”并非就是要去给别国君王当妃嫔,仅仅只是从此成为困在某座宫室之中的宫女而已,能不能富且贵还要看运气。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能一飞冲天做凤凰。但大多数情况下却只能在他国王宫的某一个角落里做一辈子奴仆。 如今全掌大权的芈太后当初就是这样从楚国来到秦国的,吃过无数的苦、受过无数的屈辱,如果不是与秦惠文王的一次偶然相遇,或许就要像绝大多数同样出身的宫中女子一样寂寂无声地受一辈子苦了。虽然经其事而明其道,按说芈太后应该更加懂得其中的痛苦,但她现在已经是权柄在手的诞龙之凤了,那么相对于她的家国大事而言,这些强加于别人身上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而且……她芈八子当年受过的苦,秦国宗室里的这些庶女们凭什么就不能去受?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甚至恨不得让那些养尊处优的高贵嫡女们也去享受享受。 此次采选宗室贵戚女七十名。分送赵楚韩魏齐以及周天子和义渠各十名,虽然没鲁卫等小国什么事,但所应的依然还是濮阳弭兵之会。本来芈太后仅仅只是想周旋一下赵胜,但她知道赵胜不是楚王熊横,想单靠利诱相拉拢不但不能成事,反而很有可能反过来成为赵国提前联合各国攻击秦国的把柄,所以才会在秦国的宗室贵族之中大肆祸害了一番。 芈太后想得很清楚,同时也与魏冉他们做了细致分析:赵胜这次虽然在最后提出了小合纵,但真实目的依然还是口头上一直宣扬的“弭兵”。这个结论对于几十年经风见雨的芈太后和魏冉他们来说并不难得出,山东各国人心不一。就算有利可图,也不可能真正团结一心。虽然小合纵确实比合纵更容易成事,但就算当真发动了,却依然很有可能面对被秦国各个击破的局面。 赵胜狡猾狡猾的干活,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明知不是最佳选择却又选择之。而且还提出了拿两年时间做准备这种更容易增加变数的方案,那么他的真实用意就耐琢磨了。 明知不可为而耍诈拖延秦国东进的脚步?这个可能性有。但是不大,如果赵胜所求的仅仅只是这些,他根本不可能公开与秦王对抗,将秦赵两国推向完全敌对的局面。 用小合纵的利益拴住山东各国,同时让秦国有所顾虑不敢东进,从而给赵国继续发展的时机?这个可能性也有,但是依然不大。赵胜提出来的缓冲时间只是两年,虽然他当相邦以及赵国君王这七年以来赵国发展很快,但要想再用两年时间便使赵国具有完全压倒秦国,并且不怕其他国家恐惧之下反过来与秦国连横的实力却是不可能的。要是当真有这个逆天能耐的话,他前几年干什么去了?还用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在那里折腾? 以上两种可能都不符合芈太后他们对赵胜的“极高”评价,所以虽然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但最大的可能性却只有一个:赵胜想携山东各国之重增加与秦国谈判的筹码。 这个判断是有根据的,虽然与秦国采取的方法不同,但当初赵国吞并燕国之举却也说明了赵胜的野心与秦国并无二致。而且即便他所采取的手段极其温和,一边保留燕国社稷,一面通过种种方法一步步收服民心,最终迫使燕国自己臣服。但扒开其让各国都无话可说的君子之胜光鲜外表。其实质依然是秦国一直采用的“术势”。这说明赵胜与秦国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有强烈的一统天下之念。有这个想法,他就不可能为了各国牵制以保社稷而当真替韩魏楚齐着想,即便是着想也只能服务于赵国争霸的大策略。 要想争霸那就得有争霸的实力才行。赵国这几年发展很快,已经完全摆脱了沙丘宫变之后的低迷状态,并且通过征服胡人和弱齐灭燕重新回到了山东至强的地位,并且在燕国被他们吞并,齐国也彻底废物之后,其实力已将原先足以与他争胜的楚国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然而与秦国相比而言,虽然秦赵多年未曾交手。尚不知谁强谁弱,各国也只是凭惯性思维觉得秦国是虎狼之国,赵国处于弱者地位,远比秦国“可爱”。而且单从形势上来说。赵国在秦国面前也依然难有优势可言,并且还在许多方面还处于完全的劣势。 秦国除了五年前折了八万人被吓了一跳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像样的损失,就算真让小合纵成了事,秦国完全丢失函谷关以东土地,但只要闭关自守,却也可以凭关中巴蜀的膏腴之地继续保持超强地位,随时都能找到机会东出函谷结结实实地收拾韩魏楚赵一顿。这种进可攻退可守,完全把握主动权的局面正是最大的优势。 而赵国呢?不管赵胜如何妖孽,他也缺乏函谷关那样的险峻可守。在没有足以仅凭一国之力就能并吞天下的实力之前,要是想得到与秦国一样的优势,就得费心费力的交好韩魏楚齐各国,使他们成为赵国抵挡秦国的屏障。 这样一来所谓弭兵之会就好理解了,赵胜无非是想“弭”韩魏楚赵齐相互之间的兵,却将这些兵指向秦国,从而取得相当于函谷关的屏障。 这种术其实并不难破解,对于身为术势高手的秦国权贵们来说简直就是手到擒来,只要想办法分化瓦解山东各国的联盟,赵国的“函谷关”就算被攻破了。然而术后面还有一个字叫做势。“势”这东西可就没有“术”好处理了。赵胜已经通过弭兵之会将势做足,那么多时间内秦国便别想那么容易的拿出针锋相对的术来与赵国斗法。 暂时没法破解,而且又不想丢掉好容易才在关东形成的进攻局面,那么秦国倒不妨“配合配合”赵国。你赵胜不是想与秦国逐鹿天下么?那好啊,两强较劲儿都得不到好处还不如双方合作平分天下来的实在呢。你把小合纵往后拖了两年不就是为了逼着秦国谈判么?那秦国应着就是了,反正咱们都是为了扩张国土。虽然合作之下将配角们都扫出局以后必然会出现两强相争天下,鹿死谁手更不好说,秦国也有可能被灭的局面,但到那时候秦国实力更加增强,同时依然保持着崤函之固进可攻退可守的好处,你赵国就真那么容易占优势? 当然了,这样想多少还是有些为获利而铤而走险不顾后果的嫌疑,但这不要紧,真实用意要是都摆在桌面上,那这世界可就太简单了,秦国这么多年的术势也就白研究了。 想明白了关窍,下一步就是具体去做,采选宗室贵戚女为别国君王充盈宫室只是个示好的手段,虽然秦国的目的是想单独与赵国苟合,但这次弭兵之会秦国得罪了天下,为了掩盖真实用意,就得将向各国谢罪、希求通过贿赂各国君王以祈求不要小合纵这个烟雾弹放出来,所以不管是对赵国还是对谁,一律不能厚此薄彼,除了各送十名宗室贵戚女以外还准备还给赵韩魏楚四国各自几个城邑。虽说这样做很有可能更加刺激各国的胃口,很难通过祈求消解小合纵,但还是那句话:要是真实用意都摆在桌面上,那秦国人的术势之学就算白研究了。 送给赵国的宗室贵戚女也是十个,并没有多出一两个,不过因为听说赵国是小合纵的盟主,所以还是有些带明显却又不明说的特殊待遇,那就是这十名宗室贵戚女之中有一个秦国亲贵权臣的孙女——华阳君芈戎庶出第三子的长女芈薇,噢,如今应该说是名叫华阳了。 虽说人家华阳也是庶出女。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芈太后的亲侄孙女儿。高看你赵胜一眼把她送给你是不假,可也不能委屈了人家闺女,所以这封赠自然是很多的,又是赐名又是封食邑,虽说食邑没法带走,但这名儿已经给了,那就是要让你赵胜注意她的。这丫头不错,至少在芈太后眼里是个“六宫粉黛无颜色”的角色。你看不上她?开什么玩笑! 虽然相互关系已经臭不可闻,但秦国是按传统方法向你示好,而且还大呼支持弭兵。再加上别的国家君王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秦国送过来的“礼物”照收,就是不跟他谈小合纵的事,那你赵胜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要是拒绝的话那不是扇了所有君王一巴掌么?秦国正等着这个结果呢。 匆匆月余。采选之事就已完成,山东各国以及很有可能配合赵国从身后攻击秦国的义渠那里也都说好了,于是在八月中旬某一个阴沉沉的早晨,即将奔赴未知命运的年轻女孩儿们便被集中起来准备乘上颠簸的马车踏上行程了。 出发的地点是太宗署临街设有一个小门方便出入的某个小小院落,七十名整装一新的女孩前几天就已经集中住在了太宗署里,她们都是嬴秦的亲族,彼此之间有相互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她们的年龄都不大,最小的才十二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六。这样的年纪对未来坎坷的路依然懵懂,忽然与同龄的姐妹共同住在了一间屋室之中,新鲜的感觉虽然稍稍压住了些对离家远行的恐惧,却依然多有人夜不成寐,特别是头一天晚上更是叽叽喳喳的应付一宿,倒也不至于当真怕的不行。 然而不是很怕终究是只是前几天,在将要踏上行程的这一天早晨,当她们被叫起梳洗,然后带到院子里等待车马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忽然嘤嘤嗡嗡的抽泣了起来。于是这种难言的气氛瞬间感染了整个院落。不一时之间满院子里便已经哭成了一片,纵使有太宗署官员高声喝止却也是止不住的。 华阳并没有哭,然而同样也受到了周围哭声的影响,不免有些焦躁,只能隔着人缝焦急的盯着院门看。每当有人走动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就只能连忙挪一挪地方。继续注视着院门方向。 在这群女孩之中华阳虽然身份颇有些特殊,但今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待遇,只能与别人一样等在院子之中。她再过四五个月就要满十五岁了,懵懵懂懂的懂了不少事,那天爷爷嗓子疼似的跟她说,太后给了她封邑,那就相当于把她当做嫡亲的孙女一样往外嫁,到了赵国以后赵王必然会封她为妃,什么都不用担心的。 华阳知道自己并不是太后的嫡亲孙女儿,也从来没有指望过能有那样的待遇。她的父亲虽然是庶出,但她自己却是华阳君府的长孙女,虽然已经没有了母亲,却是从小极受祖父母疼爱的,她真的什么都不缺,所以并不在乎什么五千户封邑的名声。她知道年前的时候太后曾经说过要将她嫁给嬴柱当夫人,但那些话在她听来其实与今日让她远去赵国并没有什么区别。 能有什么区别呢,女子长大了不都要出嫁么,又不能自己选,嫁给谁还不一样?而且,而且别人私底下不都说那个赵王和大秦的惠文王颇有些相似么,虽说是大秦的敌人,却也是值得敬佩的,似乎应该比动不动就发脾气,耍公子威风的嬴柱要好得多,或许,或许应该是这样吧。 其实赵王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很重要,但现在并不是华阳最关心的。在这些日子里,除了要将她送到赵国之外,并没有人告诉她更多的话,似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就像她小时候祖母和母亲她们跟她说的那样,如今只不过是照着无数人演过的剧本再演一遍罢了。可是她不明白,祖母当着她的面连连说什么这是好事,可也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却渐渐不愿来看她,也极少让她到正寝那里去了。在她从府里出来的头一天祖母忽然病了,可祖母为什么不肯跟她最疼爱的薇儿说呢,就算她的薇儿亲眼看见了还是遮遮掩掩的说没事儿。而且祖父这些日子也好像总是躲着似的,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华阳有许许多多的想不明白,她想将这些事都想个透彻,可是她做不到,而且想到今天就要离开咸阳、离开秦国了,她愈发的挂念着祖母的病,总希望祖母身边那个被她连连吩咐了好几次,并且满口答应会在今天来告诉她祖母情形的婢女赶紧到太宗署里来。 华阳都已经跟那个婢女说好了,太宗署里头不能随便进去,不过在这个院子的小门之外管的并不严,只要你不进去就不会有人管你,所以那个婢女可以在门外将祖母的病情告诉她。 这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还不来呢?当看到更多的太宗署官员在院子里穿梭的更加频繁时,华阳的心渐渐的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她相信那个婢女不会忘了她安排的那件事,可是她马上就要走了,那个婢女还没有来,岂不是要错过去了么。 华阳越来越焦急,当听到护送的官员开始传叫名姓分拨批次的时候,她的心渐渐的灰了,不过她很难彻底死心,虽然不得不听话地向前往赵国的那名使团官员身边走,却依然尽量磨磨蹭蹭的缓住脚步,执拗的扭着脸继续注视着院门。 一道人影在院门外闪了一闪,迎着几声呵斥伸头向里看了一眼,紧接着又躲到了门垛外边。华阳并没有看清是谁,却知道是个女子。是个女子就好,虽然来得晚了些,已经不可能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她既然来了,华阳的心便稍稍安稳了些,微微的一霎长睫,转回头快步走向了已经集结在一起即将出发的小小队伍……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有她们什么事儿? 宏阔的殿宇,微熏的楠香,精致的器饰,层叠的帷幕。这一切对于刚刚进入赵国王宫的十名新宫女来说冲击力是极大的。她们这十个人虽然都来自秦国宗室亲族家庭,但大多却是身出小门小户,本能的就对恢弘华美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 这种恐惧感来自于身处不熟识阔大空间之内时难以抓挠的无所适从,同时也出自地位等级悬殊的本能自卑。正是因为这种原因,当她们按照吩咐分成两排当殿一站,微垂的脸上一双眸子尽力向上抬着向前瞥去,看到跪坐在不远处几后那位身着华美衣饰,在众多侍女寺人陪侍之下如同众星拱月一般的明艳少妇以后,这种感觉便越发强烈了。 不过总算天可怜见,虽然她们知道那位少妇就是赵国的王后,这一座王宫的至高存在,但当发现她光洁的面颊上始终挂着温婉和善的笑容,并且听见她清甜如溪流的声音时,也不知怎么的,那种恐惧感便稍稍有些淡了。 “……离乡别土不容易,自然比不上自己家里,处处的不习惯不熟悉。我刚刚从大梁来邯郸时也一样,过上些日子就没事儿了。大王本来不想让你们来的,不过诸国之间的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不说也罢。 大王他治国与治家之法颇是不同,在咱们宫里也没那么多说道,时日长了你们就知道了,用不着太过小心翼翼。不过身在宫中终究与外头不同。有些根本的规矩还是要守的,比如说……” 季瑶尽力缓解着面前这十名秦女的拘束,话题刚要转到正题上,就看见施悦微鞠着身从殿门外走了进来。忙撇下她们向施悦笑问道: “大王过来了么?” “禀王后,大王正在柏梁台与剧亚卿商议钱庄的事,说是这就过来。” 施悦连忙规规矩矩的鞠身回礼,他如今已经是宫里的都监了,不过都监在大王王后面前终究也是奴仆,即便王后再好说话,当着新来宫女的面还是得把宫中规矩做足的。 “好,我知道了。” 季瑶淡淡的笑了笑也就不再理会施悦了。转回头在那十名秦女之中撒目一扫才笑道, “规矩还是颇有些多的,不过无非也就是些行止,回头让彩霞再细细教你们。过些日子便能明白了。嗯,不知你们之中哪位是……华阳?” …………………………………………………………………………………………… 匆匆几月之间,赵国的钱庄已经颇有些规模了,行商们渐渐熟悉了钱庄的运转方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以钱庄作为异地存取的办法。虽然还有许多不完备处,不过确实比传统的携款远行方便了许多,除此以外,虽然大多数地方的人们还在观望之中。但邯郸、蓟城以及代郡的平阴三座大城邑里已经有人开始试探性的将钱款存入钱庄之中或者从钱庄借贷款项。 敢这么做的自然是极富之人,一般人可不敢拿自己辛苦所得去做这样的试探。而且即便是敢这么做的富人们也没傻到一股脑将自己的财富全数交由钱庄保管。这么干无非是想试探试探钱庄存钱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样可以获得利息。 在这种心态作用之下,便有人做出了令人极是瞠目的事。据说蓟城有一户豪族极是“场面”,缩手缩脚的在钱庄里存下了不足万钱,结果刚刚存了半个月,居然接着杀去钱庄要求取款。于是更令人瞠目的事便接着发生了,蓟城的钱庄令居然亲自将原款以及十数枚利钱交到了他手里,并且当着众多看热闹的人的面满脸惋惜地告诉他——你老兄太心急啦,没看见告示上写的么?不足年计日散利,足年则百利三,存越久利越多。你说你就存半个月,不利国不利家的光跑腿儿了,有什么意思? 这件事极具轰动性,所以很快就传开了,使更多的人加入了讨论,也有更多的人加入了存款的行列。这一类的事在各地其实很多,蓟城发生的故事只是其中具有极端性的代表事例而已,有人带头就会有人跟进,古代版银行虽然还有种种不足需要不断地调整,但至少在赵国境内已经开始了茁壮成长,而且消息不断扩散,让各国统治者渐渐产生了或浓或淡的兴趣。 然而天底下的事有正就有反,有人支持必然会有人反对,所以就在季瑶于后宫训诫新宫女的时候,柏梁台大殿里,剧辛正满面尴尬的与赵胜谈着关于钱庄的事。 “什么?荀况荀祭酒!他不沉下心好好地筹办太学招收学子,怎么想起操这些闲心了?” 大殿里忽然响起了赵胜惊诧的声音,于是坐在他侧面席上的剧辛便更加尴尬了,轻轻咳了两声才道: “是呀。可大王不是说过么,学宫议天下事皆不为罪。荀祭酒这也是在奉大王的旨意做事,虽说,虽说说的有些偏颇,而且臣也劝说了他,可总不能堵他的嘴不是,再说有些话也不是臣能替大王说的呀。” 因为主持邯郸学宫而渐渐扬名,并且在赵国卿士之中颇有影响力的荀况居然也掺和了进来,这问题可就有些复杂了,赵胜沉着脸道: “荀况要与寡人廷辩……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荀祭酒说……” 剧辛整理了整理思路道, “荀祭酒说,昔日周厉王贪财好利,与民相争,天下人皆已为耻,周朝因此而衰,所以自古训诫,官不可与民争利。大王所行的这钱庄法子虽然是好的,由朝廷经营却已涉与民争利。而且由朝廷经营,又兴什么孽息之法。这行径与商贾何异?虽可使朝廷钱丰,却必然会败坏人心,卿士之道与商贾之道万万不可混淆,若是卿士也像商贾那样行事。又如何利于国利于民?长此以往恐怕难免颓势。所以……” 赵胜嗓子里头一阵发痒,硬生生的忍住了才问道:“那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我……” 剧辛一阵语塞,半晌才犹犹豫豫的说道, “别的倒是都好说,就是‘与民争利’这四个字实在让臣……唉——” 赵胜听到这里顿时埋怨道:“嗨呀,你看看人家秦国君臣是怎么做的。兴国为本呀,手段不过是细枝末节罢了。” 剧辛连忙辩解道:“诺诺诺,臣知道。可。可,秦国那样做是专攻术势,却不事礼法。大王不也说不是长久之道么。再说了,就算是秦国也未曾做过这种事。大王所行实在没有先例。臣琢磨着‘与民争利’这四个字实在是顶大帽子,若是不好好应对必然会引起人心浮动,必须要慎重对待才行,绝不是臣可以压下去的,也确实得大王亲自出面才行。所以……臣就答应他跟大王说说了。” “唉。荀况这个缺德带冒烟儿的,真会堵人嘴……” 赵胜深知新生事物难免会遭受到抵制,原先刚开始操办钱庄的时候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现在一切渐渐步入正轨了。必然会有许多人出于种种目的加以反对,要是没有权威性的说法难免波折。如果处理不好甚至会出现乱局,剧辛根本不敢担这个责任。只得无奈的说道。 “荀祭酒真会给寡人找活儿干,你看寡人忙的这样……唉,好,你回头跟徐相邦说一声,找个时间大开殿阁召集群臣,寡人要当众与荀况好好的廷辩廷辩。” “诺诺,臣这就去找徐相邦。” 剧辛满脸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刚刚点头应下,赵胜就已经站起了身来,一边向殿门走一边说道: “你这就去吧,寡人后头还有些事要做。不过你得记住,廷辩是廷辩,如何也不能影响了钱庄的正常运转。” 说着话,赵胜没等剧辛回答便走出了殿门,一路向着季瑶所居的隆佑宫而去。 隆佑宫里,季瑶依然在与那十名秦女笑说着什么,看见赵胜进了殿门,忙起身敛衽拂下礼笑道: “臣妾拜见大王。” 她这一拂礼,跟在她身后的众侍女寺人也跟着拜下了礼去,而那十名秦女一直是背对着殿门的,听见脚步声又看见季瑶她们行起了礼,匆忙间纷纷回头向殿门望了过去,突然看见一位衮服袭身的英朗年轻人阔步走了进来,就算没听见季瑶称呼他什么,潜意识里也已经想到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赵国君王。 这位爷可是早就英名远播了,在各国宗室,特别是对他恨极了的秦国宗室中名头更是响,怎么说他的都有。十名秦女陡然见到这位早已耳闻的超大级人物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而且还和想象中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反差极大,匆忙间更是一阵紧张,除了华阳惯于宫廷之礼还算像那么回事儿,其余人等差不多都快把这些日子才匆匆学就的忘光了,转身纷纷乱乱的一阵拜,什么动作的都有。 “好,好,不必多礼。” 赵胜向那十名秦女扫了一眼,笑呵呵点点头走到季瑶身边敛袍坐在了几后,转头对跟着他坐下身的季瑶笑道, “寡人不是说了么,按各处需用安置她们就是,季瑶怎么又想起让寡人过来了?” 季瑶笑微微的望了望那十名敛气凝声的秦女,转头对赵胜柔声笑道: “安置什么的倒是好说,也用不着大王费心的,只是臣妾刚才突然想起来,芈右相与大王颇有情谊,今次他的孙女儿也在其中,到了宫里若是不先请大王见一见总不大好,所以……华阳。” “诺,奴婢拜见大王。” 季瑶话音落下,站在十名秦女前排正中间的华阳应声向前走了一步,微垂着脸敛衽盈盈的向赵胜拜了下去。 华阳来之前芈太后又是赐名又是封赠,大张旗鼓的折腾了一番,虽说有安抚芈戎的意思,但最主要的还是做给赵胜看。赵胜哪能不知道这事儿。他刚才进殿时向那十名秦女看了一眼,虽说在其他人纷乱的礼节之中华阳颇是扎眼,但赵胜只是一扫而过,并没有过多注意。此时华阳单独站了出来,他才算看清了华阳的模样。 华阳这丫头并没有白得芈太后的夸赞,只说“周正”实在有些委屈她了。进宫以后小丫头已经和同伴们一同换上了赵国王宫侍女的衣饰,虽然袍服略略有些宽大,却被她细细的整理了一番,腰间丝带一束,更显得盈盈一握,曲线玲珑。此时她微微垂着头站在赵胜面前。虽然垂着长长的睫毛不敢看他,但一张玉润的小脸恰好与坐着身的赵胜相对,让赵胜看了个正着。 这,这分明就是个孩子么……虽说她香娇玉嫩。秀靥如花,指如削葱,唇若朱丹,秋水似的双眸、小巧挺直的鼻子、轻薄如翼的双唇无不透出妩媚,可说是难得的佳人。但眉眼之间却依然难掩稚嫩,实在让人不忍亵渎。而且这一身略略有些不大合身的宫装也不知怎么的突然让赵胜想起了七八年前在大梁城阳君府向自己奉酒相祝的那个红裙女孩。 这么一想,赵胜多少有些不自在了,下意识的瞥了瞥浑然不知的季瑶才笑吟吟的向华阳抬了抬手道: “不需多礼。嗯,今年你多大了?” “十五了。” “十五?不可能吧。呵呵。寡人怎么觉得你至多也就十四岁呢。” 华阳是秦国重臣芈戎的孙女儿,以前在家的时候可没少听到“赵胜”这个名字。只是那时候“赵胜”在她祖父的话里分明就是个霸气逼人,威势外露,一怒之下就会血流成河的恐怖存在。这样的人在华阳的心目中怎么也得是粗壮孔武、不苟言笑,满脸横肉外加络腮胡子的吓人形象,根本不可能是对芈太后言听计从的秦王嬴则那种平易近人的样子。却没曾想今日一见才发现,此人高壮是高壮矣,却并不胖,而且颇为俊朗飘逸,实在与想象之中反差太大。而且他居然还会像普通人那样言谈,笑呵呵的全没有一点威严,看上去似乎比秦王还要好说话…… 瞬间的发现顿时抛去了华阳心中的种种压力,她微微抬眸瞟了瞟赵胜,即刻又忙垂下了眼帘,抿着小嘴笑道: “大王这样说,是说奴婢长的小么?” “呃,倒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 赵胜笑呵呵的接了一句,没有说完接着转头对季瑶笑道, “见也见了,季瑶看着安置她们就是,寡人前边还有事,要不……” “大王……” 季瑶见赵胜要走,不觉微微一嗔,又瞥了瞥华阳才道, “大王还是亲自安排安排的好,毕竟……” “噢,知道了,呵呵。” 赵胜仿佛受到了提醒,打断季瑶的话笑道, “她们刚刚从秦国来邯郸,岁数又都不大,难免会想家,季瑶还是先安排些轻省的去处让她们适应适应。过上几天等她们习惯了,你再让萱儿她们几个过来挑一挑,若是有看着合意的便分到她们宫里去吧。至于华阳么,你若是看着合用,那便留在你这里好了。都还是孩子,能担待处还是多担待些的好。” “诺,臣妾知道了。” 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么,是没看中华阳,还是因为……季瑶实在无奈了,却又不好明说出来,只得笑应一声,抬头吩咐道, “你们今日才刚刚进宫,一路辛苦,先下去歇息歇息。从明日开始再让彩霞她们教授宫里的规矩。” “诺。” 众秦女乖顺的答应一声,再次拂礼之时明显稳重从容了许多,接着转身鱼贯走向了殿门。 她们这些人正如赵胜所说,终究还是孩子,在赵胜和季瑶面前虽然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出了殿门却顿时乱了秩序,其中一个嘴快的丫头一边下殿阶一边揽住了两旁小姐妹的肩膀,极是小声的道: “幸好咱们没被分去楚国,你们都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了呀?” …… 一句“听说了么”顿时引起了小姑娘们的兴趣,一大群人急忙围住那个女孩七嘴八舌的问上了。那女孩神神秘秘的说道: “来之前我从左邻的大娘那里听来的。前几年秦楚结亲的时候老太后不是给楚王送去一批宗室女子么。楚国和咱们秦国说打就打,说合就合,那个楚王实在不是好脾气,听说有一年因为秦军占了他什么地方,他喝醉了酒发脾气迁怒于人,也不问罪名就烹杀了两个秦女,活生生的就煮熟了呢。” “啊!不是吧!也没人管么?” “怎么能这么狠心呀,吓死人啦!” “谁说不可能,我也听说了呢,晚上睡觉还做噩梦了。” “谁管呀,谁让咱们都是庶出,除了自己爹娘也没人心疼,有时候连爹都不疼。” “这次去楚国的那几个人可算惨了。不过赵王和王后看着倒像是好脾气的样子,总算是谢天谢地。” …… 一段不止一个人听到的传闻登时引起了一片惊恐的议论,而走在最后的华阳虽然也跟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心里还在回想着刚才快要走出殿门时,赵王和赵王后根本没打算避着她们的对话。 “臣妾看着那丫头挺好的,而且秦国那边意思已经到了,虽说有些不对付,面子上的事总还得要做呀。” “秦国又管不到寡人的头上来,寡人好端端的凭什么非得听他们的?” “大王的意思……莫非要在这上头给秦国些脸色,不能太如他们的意?”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季瑶你想多了。她不还是个孩子么,怎么也不像十五岁的样子,寡人只是觉着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再说她们已经够命苦的了,就算赵秦之间当真打起来又关她们什么事?虽说难免要避着些,可寡人再怎么谋划也不至于在她们身上做文章……”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无法理喻的所在 荀况着实缺德带冒烟儿,他几句话就给赵胜增加了一项新任务——说服教育,根本就不看看赵胜现在正在忙什么。说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中国自古讲一个信字,要想当一个有信用有作为的君王,门外头“登闻鼓”一敲,别管伱在干什么,就算正蹲在茅房里拉稀也得乖乖地上朝听政,不然的话那唾沫星子可就多了,什么拒谏,什么昏庸,什么……总之除了1644年开始的那个想称奴才都得看出身的超级专权朝代以外,大多数时代的君王皇帝都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过登闻鼓也有登闻鼓的好处,别人敲的是时候,伱听得也对路,而且应对得当,那就是扬名取信的大广告,不但不会耽搁时间,还能提前解决更多今后有可能出现的争论。为此,赵胜虽然私底下骂了荀况几句,但最后还是决定脱膀子赤膊上阵,要跟荀况好好地摔上这一跤,而且为了可观的“门票收入”,还把“赛场”从只能容纳几百人观看的朝堂搬到了足以让数千人一同摇旗呐喊的邯郸学宫正殿广场上,至于到时候没买到好位置坐的远听不见怎么办……伱没长嘴不会打听呀? “辩论赛”广告已经打了出去,题目很大——何谓政务,兼论富国之道。说起来这题目颇有些空泛,但通过路边社头版消息透露,本次“大赛”起因是有人反对官设钱庄。而且双方“主辩手”将是当今赵国家国领袖对阵文坛领袖。那么这个乐子可就大了,而且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此次论战虽然只是因官办钱庄而起,但论战之地搬到了学宫,至少赵胜的目的是以此为引,向全体赵国人解释他变法革新的整个大方向。从这个角度来说,到时候将要发生的事影响力必然堪比甚至远超当年的商君论和赵武灵王为胡服骑射劝说安平君赵成之事,必将具有里程碑意义。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这种事或许也就是些喜闻乐见的饭后谈资,但对于有头脑。懂得依靠国家大政方针发家致富之人来说,这件事却极是重要,所以消息刚刚传出去没多久,“门票”便业已告罄……准确的说应该是如果不预约。主会场肯定是挤不进去了,要是当真想听的话,墙头上或许还有几个空位。 荀况也没想到自己的挑战在赵胜那里反应会这么大,他现在已经是赵国邯郸学宫的主持人了,在赵胜的不懈努力之下,邯郸学宫名声越来越响,像齐国稷下学宫的田骈、儿说、环渊、尹文,原先主持燕国大政的邹衍,许行的高徒陈辛、陈相,名家大师公孙龙。孔子七代裔孙、儒家贤士孔穿等等高贤名士云集,大有取稷下学宫而代之的趋势。 荀况这些年声名鹊起,从当年一个默默无名的儒生一跃成为当今天下两大学宫之一的祭酒,而且同时还使自己的现实论儒学见解发扬光大,应该说与赵胜的大力支持分不开,按说应该视赵胜为伯乐、为俞钟,可孔老夫子当年说过: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那么作为自以为的赵胜知己,荀况这位孔圣刍狗便觉得自己有必要坦荡荡。当发现赵胜有走上邪道可能的时候全力将他拉回来,通过一己之力塑造一位当真可以上比尧舜禹汤,下可光耀万古的明君贤德。 想法是好的,可问题是人家赵胜不领情,把声势搞这么大多少有些当面锣对面鼓针尖对麦芒的意味。这样的话那不就意味着赵胜完全不认同他荀况的想法了么? 对于赵胜这一做法,荀况第一个反应是惊诧。第二个反应则是自己是不是哪里想错了,然而想来想去,荀况最终得出的结论依然是自己所思完全是为了赵国兴盛着想,所以最后他又坦荡了,硬生生的接下了挑战,在赵胜发下“挑战书”定下日期以后便开始了周密的安排准备,横下来的心里想法很简单,就算让赵胜当众丢人也比放任他将赵国带上不归路为好。 荀况自在那里准备,赵胜却还得忙别的事,秦国前来送礼赔罪的使臣以及山东各国为小合纵穿梭来往的使臣还得应付;繁琐政务还得打理;各国动向还得细细探听;常规化的军队建设还得抓紧;今年秋粮大丰产如何才能不至于谷贱伤农,在继续大兴水利的基础上保证平抑物价外加公廪存储还得过问,同时还得利用云中丰美草原以及赵国境内丰沛水源大力发展牧渔业;如何通过优惠政策将邻近国家敢于脱籍投奔赵国的人口接收下来,并且利用这个时代别国尚不完善的户籍制度防止别国发现情况做出过激反应还得慎重对待。 这些大方向的事还不算,还有什么范雎新建的墨学署如何汇集更多的能工巧匠开展发明创造外加著书立说,逐渐形成科学理论还得关注,外加将原先小时候在现代农村所见所闻的那些生产技术通过各种方式不显山不露水地传播出去以增强单个劳动者的生产能力;如何扩大官学并分立农工兵商学还得想法子筹钱;绕过秦国和义渠,从邯郸经云中派往西域各处寻找新式冶铁技术以及良马品种的队伍还得望眼欲穿;时时心怀二心的箕子朝鲜和东胡那里还得恩威并施,并且想办法逐渐北拓开发辽东……总之,荀况为什么那么缺德带冒烟儿呢? ……………………………………………………………………………………………… 华阳来到邯郸王宫已经两个多月了,虽然一直在王后的隆佑宫里做事,却极少能见到赵胜。这倒不是赵胜不常来季瑶这里,而是隆佑宫实在太大了,华阳刚刚来赵国又不是季瑶的贴身侍女。哪有那么容易见到赵胜? 然而能不能见到赵胜对华阳来说并不是特别重要。虽然预期之中的妃嫔名位并没能得到,但她如今足岁才十四岁半,固然情窦已开,未经人事之下却又万事皆为懵懂,那种失落感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她这个年纪正是从孩子向大人逐渐转变的时候,也说不清是孩子还是大人,再加上又是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长大的,童心犹在,虽然明白来到赵国不能再像家里那样了,但所关心的事还是难免太多。 操闲心的心态之下。华阳很快就发现赵国实在与秦国大不一样,不一样到什么程度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许多具体的事却颇让她感觉新鲜,比如说她对秦国宫廷极是了解。知道宫里的妃嫔,包括王后和芈太后在内平常都会做些针线活儿,不过她们做这些事并不是像贫寒人家的妇人们那样织织补补或者贴补家用,仅仅只是打发时辰而已。 然而赵国王宫却不一样,上至王后季瑶,下至最低等的侍女寺人,居然都在没事儿的时候参与织造,而且这些织造并不像秦国王宫里那样绣个花织个底儿什么的,而是正儿八经的抛梭织丝绸。虽然没有起三更歇鸡息那么繁重,但有一件无意中打听到的事却实实在在惊到了华阳——这些织出来的丝绸除了宫里人自己用以外。居然,居然半数是拿出去卖的! 这件事实在大出华阳的意料,也让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的爷爷是秦国朝中重臣,所以她比同龄的平民家女孩知道更多家国之事。在她印象了,商贾之道虽然不可或缺,却是伤本之行,必须予以打压抑制,以腾出更多的人手从事农商本业或者充为军用,这样做才是富国强兵之道。 可是赵国也很富强呀,而且好像还是芈太后和秦王。还有魏相邦和华阳的爷爷这些人如今唯一顾忌的山东之国,可他们为什么不按本道做事呢?而且连王宫里的人都参与工商之事了,足见王宫之外更是商贾盛行,难道赵王就不怕本业和军队缺乏人手么?赵国人当真是让人不可理喻,赵王更是…… 说起那个赵王。华阳就更疑惑了,她虽然只见过赵王几次。而且除了头一次之外连句话都没搭上过,可她怎么都觉着赵王实在不像想象中的君王。君王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呢?伱比如说秦王也挺和善的,可是那都是华阳接触多了之后的错觉而已。华阳也知道秦王君威很重,而且完全是当着什么人说什么话,在芈太后面前唯唯诺诺,但不在芈太后面前时却是威严无限,很少能见到他笑,就连华阳的爷爷这个身为秦王亲舅舅的秦国重臣在言谈之中对秦王也是敬而有畏。 至于其他的君王,华阳都未曾见过,但听说还是听说过一些的,比如说韩王,据说人家韩王特别喜欢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宫里头选人都是照着这个岁数去选。这些还都算是比较正常的事儿,有些私底下传来传去的话华阳偶尔听见了都会面红耳热,根本连回想都不敢去回想,实在感觉外边的世界太可怕了,所以当爷爷说太后要将她送到赵国来的时候,她心里着着实实的害怕了许久,直到很长时间以后才在无奈之中坦然了下来……准确的说应该是认命了。 然而当真得见之下华阳才发现,赵王这个在她心目中本来应该比楚王、韩王、魏王他们更可怕的存在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居然,居然,怎么说呢……居然是个不笑不说话的年轻人,而且还是个,嗯……另外她见到赵王的几次都发现,在别人向他行礼时,他都会向别人笑眯眯的点点头,如果不是人太多招呼不过来或者他有事急着走,总是会停下来笑言一两句话或者说句“不必多礼”什么的,虽说这并不能算搭话,但也实在与华阳的想象差距太大了些。这种话怎么说呢,爷爷在家中下人面前也从来没有这样过呀,除了那几个主要的管事,谁要是能得他斜眼“嗯”上一声就算是烧高香了…… 两个多月了,时间不算短,华阳早已经融入了这座王宫。她知道王后和赵王不一样。对赵王来说。这座王宫或许就是个起居休息的地方,但对于王后来说,这里却是她主政的所在。大家大户出来的女子谁不明白一个道理——主母难当,更何况王宫之中成百的女子哪有一个丑的,而且都盯着这个位置。华阳知道王后要比赵王严厉的多,虽然和善体贴人,上下规矩却丝毫不允许错,但华阳同时也知道王后并不是坏人,她只不过是坐在了那个位子上,只能做那个位子上该做的事罢了。别人或许不理解。但华阳完全理解,而且她知道如果是自己坐在那个地方,未必能像王后做的那样好。正因为此,华阳心里服。心里服就得规规矩矩的按王后的吩咐做事。 固然在做着民间的事,但王宫有王宫的好处,那就是条件完备,就算不完备,也可以毫不费力地置办完备,比如说丝织就是如此。作为王宫,哪会有什么织造设备,可人家赵王宫却置办的全全的,什么踞织机、锭轮、缫丝架、生丝、熟织染缸、染料……据说工官司织丝的设备王宫里头一样也不缺。只不过宫里今年才开始兴起织丝,原先并没有养蚕植桑。 养蚕和植桑可不像织丝那么容易。只要手脚不笨,仔细学学就能学会,那是需要时间的,所以不可能上手就能用。正因为此,为了省下买生丝的钱,开春的时候王后让人在御园和隆佑宫后院里辟出了大片地方种植桑树,准备从植桑养蚕开始一条龙全在王宫里包办了,弄的王宫俨然就是个大作坊。 按说王后是魏国的季公主出身,应当于工商一道不甚了了,可避不住人家白妃是洛阳白氏嫡出的女儿。而且原先在娘家的时候还颇涉经营,由她协助王后维持,听宫里其他人的话音,宫中丝织获利丝毫不比外边的大商大贾为差。 另外也不知道赵王自小从师傅那里学了什么,连白妃对他都是佩服有加。当初宫里开始织丝的时候他随口一句什么“把人分开拨各做一道工序”,愣是将宫中所产之量增了两三成之多。而且据说这还不是他第一次提出这种主意,赵国境内许多匠作大商贾都经过他各种各样的提点,不论是陶瓷铜铁还是什么华阳叫不上名来的匠作门类,同样的规模都比他国产出为大。只不过商人重利,有多赚钱的好办法绝对捂得严严的,不肯透露半分,其他人都不甚了了罢了。 接触的越多知道的也必然越多,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华阳对这座王宫从陌生到熟悉,又从熟悉到更加无法理解,每每想起这里有工场,有经商奇女经营获利,有草莽墨门出身的妃嫔时时参与朝堂机密政务,甚至还有一个看上去似乎无所不通的男主人,她便愈发看不懂赵王和赵国了。然而越是看不懂,华阳的好奇心便越重,总想弄明白那个丝毫不像君王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赵王没有按想象中那样给予名位,但王后却很是照顾华阳这个带着封赠从秦国来到赵国的小小宫女,虽然在整座王宫里的人无不参与丝织劳动的情况下不可能让华阳闲着,却给她安排了极是轻省的活计——除了按班侍奉以外,只是与一班人一起在隆佑宫后院里照料那些尚显稚嫩的桑树。这种活儿对华阳来说实在太简单不过了,毕竟身出大家族的女子都是闲极无聊的,谁会不懂园艺花圃之类的事呢? 隆佑宫后园极大,除了一潭湖池和靠北边辟出来的一半桑园外,剩下的地方皆错落有致的点缀着各式亭榭和各类花卉草木,即便不用劳作的时候,华阳也喜欢到这里来。秋未入冬之际碗菊、朱槿、月季尚未完全凋谢,腊梅却已渐渐结出了蓓蕾,后院中处处五彩缤纷,实在是个赏心悦目的去处。看到那些花那些草,华阳对咸阳城的思念之苦便淡了许多。 秋末之际五月芍自然早已看不到花了,但块根药性却已十足,如果再不剜掘出来,再过一个多月就要混生土芽等着明年再萌了。王宫里的人本来只是喜欢看花的,对药根什么的并不在意,但华阳的爷爷年轻的时候还不像后来那样富贵,在楚国曾经跟着人学过医,后来因为芈太后的关系到秦国做了官却依然喜欢侍弄草药,其中芍药便是一种,府中院子里栽了许多,在华阳小时候时常带着她一起剜掘药根,晒干了以后留着府里自己用,所以华阳养成了习惯,当看到隆佑宫里也有大片芍药,却只是看花而不用根时便觉得极是心疼,专门向王后禀奏了要去侍弄。王后实在好说话,接着就答应了,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这天一大早天气极好,华阳敛着裙子蹲在芍园里用一柄小铜铲细心地剜撅着一株挑出来的花枝下的泥土,身边的小柳编篮子中已经整整齐齐的码放了半篮依然带着些许泥痕的新鲜芍根。她做的如此细心,就像原先在家里跟着爷爷一起忙活时一样。这种感觉让她特别安心,浑然不知身在何处。可是也不知是谁这样不会看时候,偏偏就在她最为专注之时,一个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那边是华阳么?” “……大王!奴婢拜见大王。” 华阳诧异地循声回头望了望,当发现身着寻常深衣,笑吟吟地站在不远处石子小路上的人竟然是赵王时,猛然之间不觉慌了神,都已经能听见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了。她连忙起身转过来敛衽拂下了礼去,连纤纤素手上沾满了的泥土都没来得及去擦。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先让几分 “弄那些东西做什么?” “芍药根呀。可以治病的,安息、止痛、驱火、活血散瘀,还能……” 还能治妇科病……华阳脸忽然一热,涩然的咬了咬嘴唇,接着一低头,没有再说下去。 “哦,原来华阳懂得医道。呵呵,伱接着忙。季瑶说桑叶子落得厉害,寡人过来看看。” 也不知道赵胜是不是听出了什么,和善的点了点头,接着转身向桑林那边踱了过去。他今天本来是要出宫去和荀况“打擂”的,一大早听季瑶闲说了一句桑树有些提早迎冬,所以才趁着走之前的间空过来看看,倒不曾想会遇上华阳。 赵胜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可他这么大块“巨头”就在旁边晃荡,华阳哪还有心思继续忙活?杵在原处连连的偷瞥了赵胜几眼,见他当真沿着石径缓缓向北走向了桑林,连头都没有回一回,也不知怎么得心里忽然有些失落,两只手便不由自主的绞在了一起,低头间这才发现手上到处都是泥。 这幅形象实在有些不雅,华阳不觉又是一阵脸热,怎么都觉得赵胜刚才似乎一直在盯着她的手看。 这不丢死人了么……华阳提脚就想跑去池边洗手,可是抬眸看见赵胜就在池边上晃悠,顿时又不敢过去了,只得慌乱的搓了搓手,连忙往身后一藏,继续低头乖乖的杵在那里。 赵胜又不是全才,哪懂什么具体的桑麻农事。过来看看也就是顺着季瑶的话音儿想了解了解情况,顺便摘上两片叶子让司农交给官中精通此道的人看一看,也算是利用手中公权为自家娘子谋点儿私利罢了,所以转悠了两圈便折身沿原路径走了回来。他远远的看见华阳还在原地低头站着。忽然悟到这丫头恐怕是在自己面前拘束,不免会意的一笑,从华阳面前经过时又向她点了点头便捻着两片桑叶踱了过去。 当真只是来看看桑树的么……虽说说不清原因,可看见赵胜就要离开,华阳却更是失落了许多,见赵胜又向自己点了点头,不觉双眸一霎,鼓足勇气说道: “奴婢的爷爷原先在楚国时做过乡间走方的铃医。后来,后来……到了秦国还是喜欢侍弄些草药什么的,奴婢都是从爷爷那里学来的。” “呃……” 这个话题好像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吧?赵胜没想到华阳在这里杵了许久居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顿时不由得一愣。再一琢磨要是就这么敷衍过去实在有些伤人家小丫头的脸面,便笑呵呵的停下了步,一边转身掸掸袍子坐在了芍园边上的一块大石头上,一边随意的笑道: “噢,是么?寡人和华阳君虽说还算熟识。倒是不知道他去秦国之前是做什么的……嗯,华阳啊,来邯郸住得还习惯么?” “嗯。” 华阳连忙乖乖的点起了头,下意识之间又将两只手藏得更严了。小姑娘的心思有时候其实很简单。她根本没想到赵胜当真会停下来和她说话,虽然明知道赵胜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将那些越扯越长的话题抛一边。只捡些哪说哪了的话来应付自己,但这也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了。顿时不免有些得意,小鸡琢米似地连连点着头的同时虽然没敢抬头去看赵胜,两边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这般心思外露的憨态模样实在透着天真的可爱,赵胜不禁被华阳逗笑了,心里忽然一动,笑呵呵的说道: “忽然换个地方,而且又不在自己爹娘身边,习惯总得些时候,不过王后向来善待别人,伱在这里住着什么都不必担心……对了,华阳,寡人也没去过伱们咸阳,伱们咸阳那里都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么?” 这个话题可是有些扯了,不过偏偏正对了小丫头的童心。华阳心中的畏惧顿时全无,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大胆地望了望赵胜,快言快语的笑道: “咸阳城里边倒是没什么好去处,不过往北过了泾水,甘泉山和石门山却是极好的地方。夏天的时候咸阳热得要命,甘泉山上却凉爽的很,到处都是树啊,鸟啊什么的。嗯,我们……秦王太后每年夏天大半的时间都在甘泉宫里住着,爷爷在甘泉宫边上也有一处宅子呢。” “是么?” 赵胜对此仿佛极是感兴趣,满是轻松的笑道, “甘泉山甘泉宫寡人确实知道。伱祖父是秦王的舅舅,那伱应该从小就在甘泉宫里长大的喽?” “是呀。” 华阳不禁一阵得意,可是想了想又觉着不妥,忙羞赧地改口道, “也不是,太后倒是每年都让奴婢去她宫里住几天的,不过宫里规矩多,不能长住。奴婢去甘泉山都是在自家的宅子里住的。” “呵呵……其实邯郸这里也是有些好去处的。出了城向西向北走,没有多远就是邯山。虽说没在那里建宫室,每年春天耕祭以后寡人倒是都会带王后她们去踏春。不过不能常去,邯郸城里的百姓也喜欢去那里,而且还有许多人在山里深处林猎谋生活,宫里的人若是去得多了,仪仗护卫什么的实在是扰民……” 赵胜一边应和着华阳的话,一边找着岔口换话题,却没想到刚刚说到这里,华阳却抬起脸向他望了过来,似有所悟的接道: “扰民……甘泉山方圆三十里内是不许不相干之人靠近的,爷爷私底下说他看见这些就想起了原先在楚国的时候……嗯……” 也不知华阳想到了什么,轻轻地抿了抿红红的薄唇,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显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儿,说着说着又低下了头去。 这幅模样让正想着如何引出话头的赵胜猛地一愕。但紧接着却又释然了:秦王芈太后拿华阳做文章,而他赵胜却也想借着她的懵懂探听些秦国的情形,虽说在风口浪尖上厮混久了处处明暗设谋已成习惯,本也算不上罪过。可人们常说的“蛇蝎女人”又是怎么来的,哪一个女孩先开始不都像白纸一样纯洁么?况且从华阳嘴里又能探听出什么来,无非是些浅之又钱的表面东西罢了,又何必呢。 想到这里赵胜不免有些自惭,笑了笑接着掸掸衣襟站起了身,不以为意的笑道: “各国有各国的规矩罢了,秦国不像赵国这样紧促,关中膏腴之地也不缺那几十里地方。好了。伱忙着,寡人还有事要去做……噢,芍根能治病是不错,可也要适可而止。宫里种来是当花看的,差不多就可以了。” “喔,知道了。” 华阳见赵胜要走了,连忙乖乖地答应下来,这么好的氛围之下。恍惚之间竟有些忘了渐渐远去的那个人的身份。 …………………………………………………………………………………………… 赵胜没有着衮冕去学宫,只是穿了一身寻常深衣,这样做除了舒服些以外,更重要的则是为了方便与荀况旗鼓相当的“对垒”。以免给“观众”们一种以势压人的感觉。 衣服可以随便穿,毕竟是强权君王。这些小节要是也有人提意见完全可以当他们的话是耳旁风。不过该有的扈从保卫却不能缺,要是这都敢随意。那反对他的人所要提的可就不只是小节问题了。 艳阳高照之下,邯郸学宫正殿门前广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除了正中铺了厚毯几案,并且四周还提前布下了扈从的丈余之地,还有通向院门的通道以外,周围已经接了个满满当当,想伸伸胳膊恐怕都会打到旁边的一大票人。 这些人里头有邯郸学宫里的博学名士以及他们的弟子,也有邯郸各界的豪绅名流,他们平常都是在养尊处优下极是闲适文雅的,然而今天……都在那里站着好了,有个地儿站就不错了,还想怎么着? 赵胜对今天的“学论”很是重视,将徐韩为、虞卿、乔端、剧辛、蔺相如、范雎一大票朝中名士文臣都带了过来。 让他们跟着来倒不是赵胜想在自己招架不住的时候招呼这些“小弟”围攻荀况,而是因为这次的辩论将关乎今后整体变革,必须让朝中的执政者们在第一时间心里有个准谱。再说了,这个时代的各派名士们都很牛X,一个不对付就敢围上去把唾沫星子喷伱一脸,谁管伱是什么君王执政?要真是到了那个程度,赵胜带来的这么几个人根本不够看的。 “大王到——” “恭迎大王!” “恭迎大王——” 巳正时分,嗡嗡纷乱之中的人们猛地听见院子门口传来了一声高喝,陡然之间全数住了声,数千道目光齐刷刷的扫向了院门。占据学宫主场之利的荀况早已经在场子中间东边那张几后坐着了,听到喊声连忙站起身迎到通道中间提前搭手长臂深深的鞠拜了下去,而周围围观的人实在不容易弯腰,也只得“礼”成什么样子算什么样子了。 千众瞩目之中,赵胜在一众重臣的簇拥之下走进了院来,向前行了几步,接着搭手向荀况一礼,高声说道: “有劳荀祭酒及诸位久等,寡人惶恐。” “大王请——” 赵胜这副打扮着实让荀况闷了一下,虽然心里反复念叨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嘴上却不敢怠慢,连忙规规矩矩的将赵胜和他的随行人员向着场中延请。 礼毕,赵胜笑吟吟的向两边的人们点着头走到了厚毯上西边的几后坐下身,而徐韩为他们则散坐在了周围距离赵胜和荀况四五次远的地方,成一个环形将他们围在了中间,这架势摆明了就是今天只带了耳朵,不参与讨论。 不过都不说话也不可能,待有座位的人纷纷落座以后,徐韩为却依然站着身,笑呵呵的向四方做了个环礼,底气充沛的高声说道: “诸位,今日大王承荀祭酒所请驾临学宫。乃是因国中之人颇多费解国政之处,故欣然应约共论富国之道。大王前已有言,非涉家国机密不可泄露者,不论是荀祭酒还是诸位皆可参与相论。呵呵,荀祭酒请。” 徐韩为说完话就敛袍坐下了身,荀况却怎么琢磨都觉着他的这些话有些不对味:富国之道?当初说的不是以何谓政务为主么。虽然如何使家国强盛正是最大的政务,但今天这话题却似乎有些转方向了。而且所谓富国…… 荀况怎么感觉都觉得赵胜有些耍心眼,然而这个话题却又没办法明提,毕竟今天他虽然站在了赵胜的对立面,但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赵胜好,这样的立场该说什么话。又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表达就要好好考虑考虑了。 荀况沉吟许久才道:“启禀大王,以臣愚见,所谓富国二字以政务而言似乎颇有些偏颇。富国并不为错,但何为富。如何富,富又是为何却大有讲究。故此臣觉得,今日这‘学论’题目似乎不能单单只以富国而论,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富国伱还不愿意?广场近处虽然大多数人都在屏声静听,但有那么一两处地方还是起了些嘘声。 赵胜点点头笑道:“荀祭酒所说不错。不过寡人觉得所谓富国只是个学论的引子,虽然开初提的是富国,却未必只能围绕这两个字转。嗯。寡人看要不这样,若是只纠缠以何为题似乎会耽搁论学正题。当不如将就将就,就从这两个字往外引。畅所欲言就是。” 什么都可以提?那就是不设限喽,哦。当然事设机密处不能提……荀况发现自己刚才误会了赵胜,不免有些自惭,向赵胜拱了拱手才笑道: “承大王之言。臣刚才所以纠缠‘富国’二字,乃是因为实在觉得家国若是以此为本实为谬矣。方今非封建尊天子之时,天下列分,战乃难免,纵使如大王这般体恤生民之苦者亦要兴合纵惩无道为先方可安民富民。再以他国论,昔日强齐富甲天下,可称极富之国,但强势不足以匹配其富,只需一场征战就会生民凋敝,再无富庶可言。此前车之辙未远,故以臣愚见,富非根本,强才是关键。所以此题当为强国论,不知愚意当否?” “呵呵,论起言辞切意,寡人是不敢与学宫诸君并论的。” 赵胜谦和的笑了笑道, “荀祭酒说的不错,应当是强国论。不过强国论也好,富国论也好,有一件事却是必然的,国富未必可使国强,但若国不富却谈不上国强,所以此两件事应当并提。” 这个时代没有扩音设备,而且又是在广场之上,就算赵胜和荀况都刻意放大了嗓门,远处的人们却依然只能间接的“听”,当听到前边的人说“擂台”上那两位伱来我往的交锋了数个回合却依然还在围着题目转时,不免有些气馁,谁也闹不清这么个玩儿法什么时候才能切入正题。不过荀况并没有让他们失望,听完赵胜的话接着再次拱手,中气充沛的说道: “承大王所言。富强二字确实可以并论。不过臣愚见以为,只有以强为本才可论这个富字。为何如此说呢?庶民积金之富亦为富,豪族广田千顷亦为富,然而这些都不是国之富,国之富当是物阜而民丰,人人皆言家国一体,无国之富则谈不上家富,而无国之强便谈不上国富。 社稷之事无非兵农二字,无兵则无境,无农则无衣食,除此以外皆为小事。农兴既为富,兵兴既为强。这才是政务之本。一家之口有数,一国之民亦有数,兴一事则必然会废一事,故而有为之政务当为调解各处所需,不可因一个富字而忘了其余,更不能为兴他务而使兵农二本乏人可用。大王以为如何?” 荀况这些话虽然不明显,而且还有点故意往偏路上引的感觉,却已经开始指向了官办钱庄,这一点赵胜听得出来,其他人同样听得出来,于是在荀况话音落下以后,场中顿时起了一片嗡嗡议论声,其中讨论最为激烈的莫过于那些专门跑来看热闹的邯郸富商。他们之所以这么积极,乃是因为荀况的话虽然是在为打击官办钱庄做铺垫,但话本身却是在说赵国应该以什么为本的问题。 现在的赵国已经与以前不一样了,旧派贵族作为一个有影响的势力派别已经被打倒,变革已成必然,但是如何变革,往哪个方向走却不是短短五年就能完全明晰的。荀况虽然看不起秦国的无“礼”,但是一直推崇秦国商鞅变法之后的兵农制度,他这些话正是从秦国所实行的制度来的,秦国所做的事就是一切为称霸服务,任何不利于集中力量称霸的行为都会受到无情打压,其中被打压最厉害的就是商贾,这也是后世著名排名“士农工商”将农放在第二位,却把商人放在最末尾的源头。 赵国与秦国不一样就在这里,由于原先地狭人多,土地的稀少致使赵国人有很强的经商习俗,这一点如果没有像秦国商鞅变法那种血腥打压,就算国土在赵武灵王和赵胜两代君王手里扩大了不知多少倍,也不可能那么容易改变。强力改变都不是容易的事,更何况赵国的商贾阶层当初在二赵相争的时候坚定地站在了赵胜一边,如今更是赵胜政权的主要支柱,伱荀况以秦国来喻赵国,那不是在戳大商大贾们的眼珠子么? 荀况这番石破天惊的话顿时让不少人傻了眼,然而当这些人将希望的目光投向赵胜的时候,他们却发现赵胜居然带着波澜不惊的闲适笑容沉着的点了点头,看那意思颇是认同荀况的说法……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赵秦之别 荀况那番明显是在推崇并劝说赵胜学习商鞅变法的言论实在惊人,在场的人里面至少有近半政治嗅觉极是灵敏的各类巨商,不论赵胜会用什么态度对待荀况的话,单单荀况这番言论也足以让他们心惊不已了,若不是如今已界秋末冬初,即便响晴的天丽日也不过是煦暖而已,只怕大家都得一身泥汗了。 荀况较真儿归较真儿,但只要进入正题接着就是石破天惊,这些话已经涉及到基本的路线问题,可赵胜却又迟迟不肯开口,紧张之中的商贾和已经被荀况提起了极大兴趣的各派名士们更是悬起了心,深知今天这场会果然大有说道,没有白来,于是乎所有的目光再次齐刷刷的投向了足以一言兴废的赵胜。 “兵农为本……” 在万众期待之中,笑微微望着荀况寻思良久的赵胜终于缓缓地开了尊口, “荀祭酒此论其实正是秦国商君之法。嗯……单以商鞅变法而论,不知荀祭酒有何看法?” 怎么又是“以守为攻”?说了半天了这位爷还没有任何明确的态度,这就让荀况颇有些费思量了。荀况低头“嗯”了一声,接着抬头高声说道: “以臣愚见,秦国方今之兴恰在商鞅变法,昔日魏文、魏武之时,魏国雄霸于世。吴起用兵无敌于天下,十数年间武卒东征西讨,秦国连失河西之地,只得沿洛水建长城相抗,大有失国之危。 是时商君应时而起。四见秦孝公,一二皆言王道,三言霸道,四言强国之术。废井田、兴农桑、赏军功、立郡县。秦国一时而兴。虽只言霸道大有偏颇,变法之时也杀戮过重,商君亦因此身败名裂,受五马之刑。然秦惠文王未舍其道,以强兵合并巴蜀,秦国大兴,凌弱山东岂非仰仗商君之功欤?是以商君之行是为乱一时而兴一国,大善。 方今大赵兴而复衰、衰而复兴。臣以谄媚之言相论实情,两次得兴乃是因社稷之福,能得先王与大王二世明君也,然以臣之愚见。此福亦是祸源,无有长兴家国之策,纵有一二明君在世,莫非世世皆可为明君?一朝一政,皆在君王之念。也就难免兴废交替了。 兴废交替之下,外又有长兴难衰、虎视眈眈之强敌窥视,岂非自毁社稷乎?故此臣以为大赵若要长兴,当学秦国之术。然秦国之术乃行霸道。五行属火,缺水相剂。易焚,故此其术可行。其道却不可行。大赵若要长兴当水火相济,王霸并参,礼法并重方可。 大王如今劝桑麻、兴农事其实正是行秦国之法,然励百工、助商贾却是分力之行,国之力难聚,民虽众却分散百业,四处乏人可用,何谈兴兵?兵不兴则只可为富,难称其强。他日君不在,若所继非贤,富可长富乎?即使依然可称富庶,强敌一至,万事皆为云烟。 更何况大王兴商尚可称富国之道,官家参与其事却是自毁社稷,其一,商贾如雁,冬去春来,朝廷行其事争其利,商贾何堪?实非兴商之道。其二,君子秉政,家国得安,政商绝非一途,官员参与商道,久之必会沾染商家之恶习,逐利而行之下贪墨之风岂非十倍百倍于今?何谈家国之安,仓廪之丰?家国不安,仓廪乏用实为自毁之道。臣狂悖之言,望大王以齐国为戒!” 说着话荀况堪堪起身庄重的向赵胜拂下了礼去,半天都没有直起身来,始终保持着九十度的大礼形象。他这番话比刚才更加露骨也更加让人感觉不可思议了,一席连改动都不用改动就能写在简牍上的一番长篇大论实在是……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赵国兴商是一向的习俗,早就不知道多少年了,荀况这番话大谈赵胜兴办官营钱庄不对好歹还有那么一两分为商贾们争利的感觉,但明言应该向秦国那样抑商,商人们怎么可能答应?一时间满广场之中议论声大起,不少人已经下定决心,如果赵胜当真被荀况说动了,他们就得跳出来大加反对和抵制,反正赵国和伱荀况理想中的秦国不是一回事,商贾影响力极大,只要大家众志成城,大王都得好好考虑考虑,伱荀况算老几? 不过赵胜没有吭声,这些议论暂时就只能在私下,总不能莫名其妙的跳出来对他大家笞伐,人家大王什么都没说,伱们就去惹他,要是当真把这个好脾气惹急了,就在这学宫小小的一亩三分地上,难道都不想活了?于是乎虽然议论声依然大作,但众人的目光却又再次集中在了赵胜身上。 “荀祭酒这些话实为诚言,不过……赵国和秦国终究不一样。” 在万众瞩目中,赵胜终于再次开了尊口。这句话让在场的商人们紧张起来的心弦多少放松了许多,可还没来得及暗呼庆幸呢,荀况却微微起了起身,笑呵呵的说道: “不过以臣愚见,兴国之道却是相同的。” 这番话一出,满场之中顿时又是一阵大哗,不少人暗自想道:荀况这家伙难道活腻歪了?伱说什么商人重利,难道不知道为了得利,商人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么。别看大王对伱礼敬有加,别人不敢明着收拾伱,但伱也要小心些家里的窗户。 在纷乱的吵杂声中,赵胜笑吟吟的盯着荀况看了许久,却没有接着回答什么,而是抬头向周围撒目四望了起来,他目光所及处,纷乱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半晌过后等整个广场再次寂静,赵胜才重又望向荀况笑道: “想家国之事而不顾己身,荀祭酒实为君子也。只是荀祭酒看到了么……” 说着话赵胜抬手向四周的人群指了指,这才又笑道。 “这就是赵秦最大的不同之处。当年秦国商君变法为何得以推行,并非如荀祭酒想的那么简单,除了秦孝公支持以外,还有一个‘势’字相助。如果没有这个字。不论秦孝公如何支持,商鞅变法也难以成事。 商鞅变法之时,魏国为大,但当时魏惠王东侵西夺为各国所恨,向北欺凌大赵,向南威慑楚国,其东又与齐国争胜,虽然强大。魏惠王却非明主,先失了商鞅、后失了孙膑,已成强弩之末。故此桂陵之战、马陵之战之后国势大衰。 那时候魏国陷于山东各国纷乱之中,无暇西顾秦国。所以秦国并无外患,秦孝公才能一门心思变法强国,后来趁魏国大败于齐国,趁机夺回河西之地,重又占据崤函险阻护国。即便如荀祭酒所说那样杀戮过重,引起混乱,也不必担心他国相伐。此正是势,荀祭酒想过没有?” “就是呀。强秦在外,伱有种乱一个看看。” “大王把话挑明了。还不是说咱们商贾……” “唉,别提了。大王这些并非什么好听话。” …… 赵胜的话顿时引来了再一次的纷乱议论,不过这一次大家还真没什么胆量高声喧哗出来。彼此都不是傻子,谁还能听不出赵胜这些话还是在附合荀况“商人逐利”的意思,说好听点是为了家国的稳定,说不好听点那就是在现在的天下形势之下拿商人们没办法,这些当真不是好话了,既然赵胜已经挑明了是在为稳定而向商贾妥协,大家得了便宜还能不卖乖? 纷乱之中荀况怎么听怎么觉得赵胜的话不是个味儿,他秉承孔子之道,虽然没有孔子那种为天下谋的想法,但作为赵人,为赵国兴盛而谋的君子之想还是有的,陡然见赵胜露出了无奈,而四周又是一片大哗,书生意气之下心中顿起峥嵘,猛地一起身,高声说道: “如今大赵威服诸邦,若大赵不动,何人敢于觊觎?臣愿做大赵之……” “荀祭酒误会寡人的意思了。” 这人当真是个务虚的理论家,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是个君子,只可惜教书育人是足够了,但到了具体事儿上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赵胜听见荀况说“大赵威服诸邦”什么的马屁话就已经知道他后边想说什么,连忙挥袖止住了他,笑道, “寡人颇不认同荀祭酒所谓‘兴国之道相同’这句话,世易时移,具体的情形不同,为何兴国之道一定要相同,秦国商君变法顺应时势能够成功,先王胡服骑射兴我大赵也能成功……虽说后来遇上了些麻烦。荀祭酒自己说说,这两件事可是完全相同的?” 赵胜笑呵呵的笑望了荀况片刻,没等他接话就继续笑道, “兴国之道应当应其时应其势才能成功。大赵如今的‘时’是什么?是强秦虎视在西,大赵只有与山东各国合同一心才能无忧,若是国内稍有变乱,强秦就会趁隙,山东各国也必然四分五裂,再难合力对秦。‘势’又是什么?乃是大赵一向有兴商习俗,公廪税赋之中商贾所奉之重就算是秦国未行商君变法之前也是比不上的,若是照搬秦国那一套,农未兴赋税便少了一半,又拿什么兴农兴兵?” 赵胜这些话算是说到众商贾的心里去了,大家就差眼泪哗哗的了。大王果然是明白事儿啊,知道习俗不可轻易,利益不可轻夺的道理,那大家还求什么? 就在众人纷纷想振臂相支持的时候,赵胜已经将目光从荀况脸上挪开,向四周环顾一圈后高声笑道: “诸位,寡人今日虽说是与荀祭酒论学,其实也是想趁此机会向诸位宣说国之大政以安众心。大赵与秦国不同之处颇多,行秦国之道绝非上上之选,只能按大赵实情从事。 大赵当下实情是什么呢?乃是工商之道兴盛,辟土之广远超昔日之倍。国境开拓,黎民倍增,当兴农以固家国根本。至于工商之道更不可或缺,无有,则财货难以大丰。只不过正如荀祭酒所说,家国之民有数,从工商之人多,务本之人必然会少。所以寡人虽然绝不会抑商,却必须‘控商’。 大家不要害怕这两个字,所谓控并非加重税赋使经商之人不敢放开手脚,而是调节各业。以免众商贾竞相拥塞一业而百业废。而寡人控商的手段正是官设钱庄。 官设钱庄已经实行有些时日了,诸位应该都知道钱庄在做什么,其一么自然是为大家守财外加异地行商方便,其二么,则是出贷以助各业。这出贷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贷的,借贷之人必须说明贷了何用,若是拿去赌钱,那可是绝对不行的。” “哈哈哈哈……” 当赵胜说到这里时。顿时引来了四周一片哄笑,刚才多少有些紧张的氛围也随着赵胜这番玩笑烟消云散了。等笑声渐渐停了下来,赵胜这才笑呵呵的续道: “让借贷之人说明借贷之因正是朝廷控商之法。朝廷把这些钱借出去就不希望连本儿也收不回来,所以只准兴业之人借贷。为了让伱当真能兴业,而不至于赔了本钱,钱庄平日里就会时时监控各业发展情况,比如哪一行从业之人太多,利薄难行。哪一行又是别人所知甚少,却又利厚并且与国有益,再比如哪一地盐铁缺乏,前往贩货必可利厚。哪一地盐铁又太多,运过去只能折本等等等等。 为了做到这些事。朝廷已经筹措在各地开设专门的有司予以监控和管理,并以快马将消息汇集朝廷及各地以备钱庄查知以及有意行商之人相询。此为朝廷兴国之法,绝不是普通商贾可以做到的,所以所谓朝廷与民争利实在说不上,而是护民之道。若是朝廷当真想与民争利,何必做这钱庄,只要重征岂不是来钱更快? 朝廷以钱庄之法调整各业,就可在助商的同时避免那些不懂商道却只想这从商利厚之人不至于胡乱弃了本业而踏入商途,最后落一个血本无归的下场,所以这也是护农之道。护了农便不怕缺兵,故此官设钱庄之法乃是护本兴商之道,而且其实质与司徒署实为一途,都是与钱打交道,若是钱庄会助长贪墨之风,那么司徒署岂不是也会一样?若是不去想办法惩贪罚墨,反而去反对钱庄,何不连司徒署也一并撤了呢?” “若是当真建立这样的有司,岂不是我们也不需费力费人四处去打探行市了么?” “没错,省钱也省大了。” “哦,老夫突然明白大王这个‘控’字的意思了,岂不正是朝廷添一人而省百商千人之用么?” “差不多,差不多应当是这么个意思吧。大王说的以此护农护兵果然不差,咱们也可以不必招募那么多人了。确实是两全其美之法。” “吴兄可还谋划私营钱庄之事?” “咳咳,老弟别笑话愚兄了,此乃官署,愚兄有几个脑袋敢拿出来让朝廷砍。再说就算建了又如何竞争得过朝廷?只怕也只有空着房舍打发时辰的命,哪会有人来呀。” “哼,这些商贾只知道一个钱字,哪里懂得朝廷呕心沥血所为何事。” “唉,当真是举世皆浊呀。” …… 赵胜的话顿时引来了众人的兴趣,众多商贾纷纷打起了小九九,当然也少不了道德君子义愤填膺。 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没人能管得到,反正荀况是没词儿了,虽然他听得出来赵胜言未尽意,但却知道赵胜说出来的这些话是有道理的。荀况自负学识,然而终究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在这些新鲜的东西面前也只能选择闭嘴了。 不过荀况闭嘴归闭嘴,但他所想的并没有错:赵胜确实言未尽意。这是没办法的事,有许多东西他不能明说,只能点到为止或者将一些表层的意思说出来。比如说用钱庄调控市场固然是其作用,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但通过这种手段控制住商贾的财源,使他们只能以赵国为核心进行发展,不至于像荀况说的那样“商贾如雁,冬去春来”,今天依傍赵国,明天看看楚国更有发展前途却又以楚国为重,致使赵国忽兴互衰之类的话题又怎么能明说呢? 更何况更多的东西关乎到赵国发展的机密,在未做成之前不能泄露,以免别国学去或者借此反制,那就更不能提了。 对赵胜来说,赵国确实不能全面去学秦国之法,这不但是因为赵国现在已经不具备商鞅变法那个时候的天下格局条件,根本经不起丝毫变乱,更重要的则是因为作为一个来自于未来的人,再加上这些年的亲身体验,赵胜并不认为秦国重农抑商的方式是最好的强国之道。 在各业兴旺,财税丰盈的基础上扩大各方面的教育,以此提过赵国人的素质和凝聚力,并且增加各类人才进一步推动各业发展,使财税更加丰盈,从而有钱发展军备难道不是强国之道? 在国家富裕的基础上以客卿的名义实行文武考试之法吸引各国人才难道不是强国之道? 在工商农各业旺盛的基础上吸引更多的他国百姓前来赵国,使赵国人口更多,劳动力和军力更多难道不是强国之道? 通过富裕吸引更多的科学人才,进一步改进发展农具、兵器、工具,从而提高劳动效率,解放更多劳动力,一方面将多余人口用于继续推动各业发展,另一方面也可以有更多的兵源组成更强大的正规军,而不仅仅只是像秦国那样战时为兵,平时为农难道不是强国之道? 发展畜牧业,一方面增加农耕畜力,继续解放劳动力,另一方面让更多的人可以享受到肉食蛋奶,以此增强赵国人的身体素质,同时通过赋税丰盈养殖并购买更多的战马,进一步强大军队难道不是强国之道? 通过行政和金融方式规范商贾经营模式,节省更多人力,以此更进一步发展各方面事业,并且在财税和兵员上继续推动军队发展难道不是强国之道? 总之强国之道很多,谁说一定要学秦国?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世事催人急 十月中旬的时候,关中大地已是一片白雪皑皑,寒鸦在高高的枯枝之上“呱呱”而鸣,于是天地之间便显得更是空旷了。 秦国赴赵使团迎雪而归,车轮在厚厚的雪地上轧的咯咯吱吱作响,驾辕的马匹更是深一脚浅一脚的不住打滑,并且颇有些畏寒的连连收着蹄子,任凭驭手如何驱赶也不肯放开速度,实在难以疾行。 不过难以疾行却也顺了使臣蔡泽的心思,此时他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在马车主座上放眼四望,鼻腔里不住喷薄而出的数尺长白雾恰能说明他心中极为怅然。 怅然自是有因,此次蔡泽为秦使赵果如所料,赵王除了开殿阁接国书之时与他见了一面,仅仅说了几句礼节上的话以外,在邯郸十数天的日子里,他能接触到的赵国高官只有一个范雎而已。 蔡泽并不知道范雎这人在《史记》之中是与自己并传的,如果历史不走岔路,他们俩应该有更多的恩怨纠缠,但仅仅只是通过这十几天的接触,他便已经发现范雎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了。 出于礼节考虑,范雎并没有说什么无礼的话,但他并不讳言赵王对秦王的憎恶之情,而在蔡泽小心翼翼的向他做出种种试探时,他更是用非常委婉的言辞一条条的揭穿了蔡泽的真实用意,令蔡泽至始至终都处于尴尬被动的地位,如何也张不开嘴去提再次与赵王见面的请求。 果然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赵王不是善茬。此人亦非善类。到最后蔡泽都已经放弃了,却不曾想范雎却主动和他谈起了秦赵之间关系的事。 蔡泽并不傻,不然的话别说替秦王使赵了,恐怕就连跻身秦国朝堂都不可能。他清楚此前的种种攻守不过是在相互争抢主动权罢了,可他终究是落在了下风,只能以自己所处的位置来应对范雎代表赵王所提出来的讨价还价了。 既然是讨价还价那就必然要有取舍,就得要有一个双方足以讨价还价的基础条件,换言之也就是认识上的共同点。然而到了这时候蔡泽才隐隐有些发现,自己这次来,赵国似乎颇有些拿自己当猴耍的感觉,范雎并不找共同点。而是继续坚持濮阳合纵盟约上的那些话,只不过为了体现“弭兵”的意思略略向后退了一步,只说什么“秦国主动退回函谷关之西,将河东之地还给三晋。将襄城、上庸还给楚国”,赵国就将晓示各国,不再提小合纵之议,并将秦国纳入弭兵之约范围之内。 这样的条件不就等于让秦国完全屈服么?蔡泽所要达到的目标乃是秦赵并分天下,在这种“丧权辱国”的条件之下不可能不争。可是还没等他争出几句话来。范雎却换了话题,说什么“义渠兵民不过四十万,却有控弦之士十万,再加上他们乃是牧族。学去马镫马鞍更是如虎添翼,赵国养虎成患。云中堪忧,不得不由原大司马赵禹亲自坐镇防敌”云云。 这般明白的威胁已经不用范雎点明。蔡泽也已经深明其意了,他能怎么说?他没法说,可是他又不能不说,所以也只能回以一句“大秦在关陇之间连城巍峨,绝非胡儿可以窥觊。”了。 这番话足够铮铮,可人家范雎却并不埋葬,连反驳都不反驳,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随口说道:“蔡先生尚未跻身上卿之列,怕是替秦王拿不了主意,还请回禀秦王一声,就说万事好商量,请他另择重臣前来商议大事。” 于是蔡泽就这样被范雎从邯郸撵出来了,而且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蔡泽恨不得吃了范雎,恨不得请求秦王发兵惩戒赵国的无礼,可这些仅仅只能出现在他的心里,他知道范雎说的没有错,自己的身份只相当于赵国的下卿,赵国让范雎这个上卿与自己见面已经给足了面子,而且按照山东各国与秦国只求实利习惯不同的执拗于礼,秦国派自己一个“下卿”前来的这个疏忽本身就是赵国人要抓的把柄。到时候如果仅仅因为这点事儿闹起来,双方只能是各说各的理,完全变成了鸡同鸭讲的扯皮。而且这对赵国来说或许有意义,而对秦国来说却是把正事儿扔在一边胡乱耽搁时辰罢了。 另择重臣“商议大事”?蔡泽明白,这四个字虽然含义还有些模糊,怎么理解都可以,但不管怎么说秦赵之间就算有认识上的共同点了,那么自己这趟赵国之行就不算空手而归。大事让他们那些重臣去商议好了,自己这个“下卿”只要回去能有交代,剩下的事那就爱谁谁吧。 …………………………………………………………………………………………… “另择重臣商议大事?商议什么大事?大事为何?你……你蔡泽跑了一趟邯郸莫非就赚回来这么几句话不成!” 咸阳宫明光殿里,芈太后紧紧盯着鞠身站在自己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哈一口的蔡泽,气得浑身上下都哆嗦了起来。在他们身边并没有几个人,除了秦王就只剩下了魏冉、芈戎和晋阳郡嬴芾、高陵君嬴悝四贵,连平常贴身侍奉芈太后和秦王的那些侍从都被撵了出去。 芈太后确实气着了,不管赵国的真实态度是什么,蔡泽这么一来一去的过程都相当于跑了一趟腿儿,送过去一堆礼物,然后赵国人开个空头支票,让他空着手回来喊当家人过去结账,这……这不摆明了耍傻小子么! 蔡泽从心里害怕芈太后,却又不能不为自己挣回这个脸来,急忙鞠身禀道:“太后、大王,若是赵国咬死了小合纵,臣誓死也要跟他们抗到底,绝不会回来。只是他们虽然有些耍心眼,但一句什么事都好谈,那就说明绝非当真在意于小合纵。臣也知道赵国在拿秦国的势,但如今的关键不在赵国如何羞辱大秦。而在于如何让出些条件给赵国,以期让小合纵不攻自破……” “这些话还用你说!” 芈太后厉声喝断了蔡泽的话,气咻咻的喘了片刻才怒道, “为使不可辱于国你懂不懂?那个范雎堵你的嘴,难道你就不会堵他的嘴,告诉他大秦大不了丢尽关东之地,他们若是得寸进尺,大秦必然会彻底与他们赵国成仇么?啊!魏冉说你口若悬河。这便是你的口才?纯粹是个废物!” “臣说了呀。” 蔡泽被芈太后的咄咄气势吓得连连挤眼,向后退了一步,错眼见他的“恩相”魏冉黑着脸站在旁边不敢吭声,干脆把心一横。匆忙说道, “太后这些话臣都跟范雎说了,还告诉他赵国可合纵,大秦也不是没手段连横,不要以为大秦示好便是服软。还有。还有……可臣说再多,终究是在赵国境内,那范雎被说急了便不吭声,就是不肯谈正事。也不肯引荐赵王,太后让臣……唉。臣连殉节的意思都透出来了,可太后你知道那范雎说什么?” “说什么?” 别管蔡泽说的是真是假。但这些话虽然不可能改变既成事实,却总算能够挽回些颜面,芈太后稍稍顺了些气,虽然依然板着脸,却也略带着些好奇问了出来。 蔡泽暗暗舒了口气,连想都来不及细想便急口接道: “那个范雎说:‘忠臣死于节是不是?好啊,使臣死于他国乃是国之大辱。蔡先生尽管请便,范某为先生敛尸后即刻回禀大王,请大王派快马急报咸阳。这么大的国辱秦国若是不为先生讨回公道怎么行?反正大赵正等着秦国先动手呢,范某这里替我家大王先行谢过先生了。’太后,您说这般的人,臣如何应付呀?” 虽说是在编瞎话,可为了凸显真实性,蔡泽却说得惟妙惟肖,把“范雎”那番傲慢无礼的神态语气都表现了出来,可谓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果然,芈太后听完这些话,虽然目光中愤怒更炙,却已经明显不是在针对蔡泽了。只听啪的一声狠狠拍几声过后,芈太后愤然怒道: “这群泼皮无赖!好啊,好啊,可算是让他们抓住大秦的把柄了。好!” 随着最后那一声喝出来的“好”字,芈太后又是一巴掌拍在了几上。坐在一旁的秦王被芈太后这番连拍带吼弄得极是心烦,可在母亲面前却有不敢造次,只得连连趔身以求离芈太后远点儿。这时见她发完怒连连喘上了,连忙见缝插针的接道: “母后息怒,何必和一帮小人计较?蔡先生这一趟也确实受难为了,能试探出赵国的‘万事好商量’就不算有辱使命。儿臣之见,既然万事好商量,那么赵国的真实意图便没出母后的所料,必然是以韩魏楚齐为凭持与大秦讨价还价,想希求更多的国土和利益。既然如此,大秦虽然受到了些面子上的折辱,总也算达到了目的,再低声下气些又有何妨?只要与赵国合盟一成,将这盟约内容往韩魏楚齐各国一发,赵国便只能里外不是人了。” “赵胜那个混蛋哪有那么容易上当,还不知真实意图是否真是如此,就算当真是如此,以现在的情形来看,还不一定能不能那么容易与我大秦顺利合盟呢。唉——” 面对别人的折辱无计可施,那也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了,芈太后无奈的叹了口气道, “大王没听见那个范雎的意思么?这次不但有韩魏楚齐的事,就连义渠也被他们利用上了。若是赵国当真有对大秦之心,那就是要两面夹击,让我大秦难有回旋余地,抽不出手来全力应对他赵国。 秦王抬头看了看魏冉他们,颇有些不确定的倾身对芈太后道: “此事应当不可能吧。义渠虽然得鞍镫之利,使我大秦更难征讨,可义渠终究是小国寡民,想突破我大秦长城哪有那么容易?若是大秦当真与赵国他们打起来,那便只能起全国之兵相抗才行。我大秦披甲百万,只需数万人。至多十万人即可依靠长城防住义渠,并不会分散多少精力,只能算疥癣之痒。 这般情形赵王不可能想不到,所以儿臣觉得范雎说这些话更大的可能还是为了给大秦施加更大的压力。以达到他真实的目的。” 芈太后又是一阵长叹道:“唉,一步错步步错,当初就不该坐视赵国灭楼烦匈奴,要不然的话,如今四面交困的便不是我大秦,而应该是他赵国。” 当初拿赵国北征当笑话看的人第一个就是魏冉,魏冉听到这里实在憋不住劲儿了,忙向前跨了一步拱手道: “太后。过去的事提了也没什么用处,以臣愚见还是谋划当下的情形才是。” 芈太后怨怼的瞥了魏冉一眼,有气无力的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总算没有挨骂……魏冉心里多少放宽了一些,略一思忖道: “以臣愚见。昔日赵雍曾有从云中九原直下咸阳的意图,不过那凭的是一时血勇,虽会使我大秦危急,但短时间内却极难成事,只要大秦拖住了他。即刻向韩魏楚齐各国求告,各国不愿看到赵国独大,必然会与大秦连横对赵,此即为大国对战不可用奇的原因所在。固然想的精妙,却只是赵雍一时痴想罢了。 赵胜性情远比其父深沉。会顺势用奇,却绝不会做无把握之事。如今局势已与赵雍在时大不一样,河南之地在沙丘宫变之后已经被义渠占领,因此在河西秦赵并不接壤,赵胜若是想行赵雍当年之策就只能先过义渠这一关。义渠如今虽然已与大秦为敌,却并非完全与赵国一心,固然有连赵抗秦之念,其实何尝没有以秦为后盾防赵之意?所以从云中下河南地经义渠攻大秦比赵雍时更不可能,赵国与义渠结盟不过是让大秦东进之时有后顾之忧罢了。 另外赵国如今虽然弱齐灭燕一跃而起,足以凭一国之力与我大秦抗衡,但两国若是直接对抗却依然要考虑韩魏楚齐的态度。所以完全可以肯定,所谓弭兵之会表面上看是在求机发展或者威慑大秦,真实目的其实还是为了与大秦争霸而拉拢韩魏各国。 大秦毕竟不是燕国,这不但是因为大秦国力太强,赵国还没有那个胆子和能力一举吞并,更重要的则是韩魏齐各国西有秦、北有赵、南有楚相互牵制好歹还能苟延残喘,若是让赵国灭了大秦或者大秦灭了赵国,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建起一个占据天下三分其二的大国,别说韩魏齐了、就算是楚国社稷也只能断绝,他们如何会答应?” 秦王听到这里撇了撇嘴道:“寡人看未必。魏王一心攀附赵国,光赵王的花言巧语就足以让他晕头转向;齐王么,就算只是无奈附赵,难免有二心,以齐国之力也难以起到什么作用;至于韩楚二王,哼,不提他们也罢,两个糊涂蛋罢了,今次濮阳之会便什么都能看出来了。” 魏冉向秦王躬了躬身笑道:“呵呵,大王说的是,不过他们想不到不要紧啊,只要大秦替他们想着不也一样。更何况赵国不也有与大秦一样的忧虑么。” 芈太后听到这里顿时一阵怅然,长叹口气道:“原先这天下只有各国怕大秦的道理,如今倒好,大秦反要怕赵国了。唉——” 芈太后这番感慨实在让人无语,魏冉下意识的望了望满面忧色,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芈戎,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暗自想道:华阳君怕是在担心孙女儿了,此情怕是不好,太后原先说要让华阳刺杀赵王,虽说只是一时气话,但若是当真逼急了,太后并不是做不出来,要是那样,就算太后以华阳君一家为质逼迫华阳刺杀赵王当真成功,华阳也必然没命,这,这不是逼着华阳君与大王和太后有二心么。 据说赵王根本没有给华阳册封,他连表面上的事都不肯做了,这不是摆明了防着华阳么……这些事魏冉想一想都感觉不寒而栗,赶忙收拾心神,向芈太后鞠身禀道: “大秦在孝公之前同样不堪,彼是魏国压了大秦一头,大秦不也挺过来了么。如今赵国只不过能与大秦抗衡罢了,还远没到当年魏国那般势力,太后用不着忧心。” “唉——” 芈太后又怅然的叹了口气才道, “不提这些没用的了,你只说如今该怎么办就是了。” 魏冉忙一躬身道:“诺。赵国既然万事好商量,那么大秦便与他们商量商量就是了。臣请命亲自去一趟邯郸,看赵王还有理由推脱不见。其实并分天下的事,以臣对赵王的了解,赵王也必然知道大秦是在以此做戏。不过知道不要紧,他让范雎说万事好商量,那就是有意将这场戏做下去,并不在乎秦赵成盟后大秦将这件事宣扬出去。毕竟秦赵若是相争,两败俱伤的可能性最大,以赵王的精明绝不会做此选择,那么秦赵都有扩张称霸之意,相互之间便有共同话题了。 韩魏齐如今虽然有缓冲作用,但不能控制在自己手里终究是变数,远不如由秦赵瓜分了以争强自家力量划算。赵王与大秦一样,绝不可能只想坐拥如今的疆土而不扩大。那就必然会算这个帐,虽说他真实的意图未必在此,不过终究还是有可谈的,实在不行的话,臣到时候也将楚国拉进来制衡赵国,那就不愁赵国不就范了。臣之愚见,还请大王和太后俯允。” “好,去吧,别管成不成的,总也比干坐着什么也不做,坐视赵国小合纵成事好得多。” 芈太后微微的叹着气点下了头去,连询问秦王的心情都没有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争利 在秦国君臣谋划对策的时候,赵胜那里更忙,他的国家跟秦国不一样,人家秦国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通过一场商鞅变法把各方面的事情都理顺了,别管是否都合理,是否都经得起长期的历史考验,至少如今秦国很强大,而且不必让执政者们再去费心调整。 赵国就不一样了,赵武灵王曾经想学一回商鞅,可只做了不到一半就连命都丢了,而且国家也再次回到了原先那种旧贵族统治的状态。如今旧贵族虽然被彻底打倒了,但赵国还没有完全建起一整套新的制度,一切都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所以赵胜要想像秦国人那样一门心事的发展扩张显然还不是时候,只能在确保赵国不会受到别国攻击,并且国内不会出现大规模混乱的基础上以内政为主了。 内政远比打仗外交复杂和琐碎,有时候纯粹就是鸡毛蒜皮,虽然朝政管理有徐韩为、虞卿,财务经济有剧辛,出谋划策有范雎,跟别国说绕脖子话有蔺相如,推广教育有荀况,军队坐镇有廉颇、乐毅、赵奢等人,甚至连秦开都在多年的思想斗争之后躲到邯郸的军庠之中教书育人,那就更不用说各方各面有多少人在打理了。 然而这么多的人终究也只是分管一摊或者一地,到了全面把握的层次还得赵胜自己去做,这样一来他就真真切切体会到秦始皇每天面对三百斤简牍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了。 不过这不要紧。谁当君王是为了专门去做批阅公文的机器人?闲暇总还是有的。比如什么出宫查看查看各业发展、拉上一大票人以各种名义宴饮一番都是不错的休闲方式,就算实在被简牍缠住了身,休息的时候捧着盏宝贵的热茶听宫里人扯些咸淡真假都不知的八卦事儿也挺让人神清气爽的。 这八卦虽然只不过是些休闲娱乐,但有时候还真能从中得到大收获,比如说有一回白萱说她从她三哥白瑜那里听来些牢骚话,说什么家里织麻的作坊实在太浪费,大冬天里看着麻太硬不好拆解,也不知道想些别的办法解决,整天介就知道一鼎一鼎的煮沸水去泡,生生的不知道浪费了他多少柴禾木炭。虽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却实在让人心疼。 这些话很容易就让赵胜想起了晋阳的煤,当然了,这个时代的人没见识。虽然早已经发现了煤,却还不知道这玩意儿可以用来烧火,只当它是无用的黑礁石。 赵胜自然比他们懂得多多了,可一想到“大秦”的虎狼之师就在离晋阳不远的河东郡呆着,而晋阳周围又是露天煤矿最多的地方,他便打消了现在就开发新能源的念头,实在不希望在尚未完全实现布局目标之前因为这事儿把狼招来。 这件事想一想、笑一笑就过去了,同时也纳入了未来规划,但白萱捋着这个话题说下去的事却接着又引起了赵胜的兴趣。 白萱说她三哥发牢骚还不止这点事儿,那些麻织工匠实在不晓事。本钱不是自己的就不知道心疼,时不时的便将麻煮过了头,弄得烂兮兮的连用都不能用,有一回三哥实在气急了,当着那些工匠的面大骂了一顿不说,还把那些烂麻都捞出来,也不知从哪里找了柄大木槌全数捣了个稀巴烂,然后又找了个篾子将那些都捣成浆了的烂麻涂了满满一篾,挂到作坊里头以儆效尤。 赵胜还从来没听说过白瑜发脾气,顿时来了兴趣。捧着盏子喝了口热茶,满是八卦的问道: “后来呢?” 白萱撇了撇嘴道:“后来?后来那些人就老实多了呗,难道谁还想被主家开出去呀?那个篾子就在墙上挂着也没人敢碰,后来上头的麻浆都晾干结成白膜儿了,作坊里的管事才硬着头皮跟三哥请示给刮下来扔出去了。”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寡人要见,咳咳咳咳。寡人要见那几个工匠!” 本来纯属无意的闲聊,白萱怎么也没想到赵胜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居然对着面将一口热茶喷了她一身。 然而此事儿还没算完,一国君王果然一言九鼎,说话算数,赵胜当天就把白家麻织作坊的几个管事都传进了宫里。只不过并没有对他们大发脾气以替自家三舅哥出气,反而找了间密殿安放上铜鼎让那几个人将那天的事又“表演”了一遍,然后直愣愣的盯住从篾子上揭下来的那层白膜发了许久的呆,再然后就像是疯了一样仰头大笑半晌,正式给那张白膜命名为——“纸”。 纸就这样诞生了,虽然还极是粗劣,极是原始,还需要一步步的改进,但在大赵君王的亲自关怀之下,纸一经问世便进入了大规模产业化流程,首先开始在朝堂里逐步代替昂贵的布帛和浪费资源的竹简成为简便的记录工具,而且进一步扩展,逐渐得到民间采纳,用在了多个方面,并且将以此为源头的种种现代人都能做到的所谓发明创造都纳入了赵胜的计划,比如活字印刷什么的——这些东西直接与他的教育计划连在了一起。虽然这些东西的出现还需要一个先后顺序,但估计,估计改进造纸术这项“发明”应该轮不到后世那个名叫蔡伦的太监头上了。 …… 有些事的出现就是这样突兀,同样也可称之为顺理成章,条件具备了就会井喷式发展。纸的发明可以这样滑稽,但剩下的许多事却得正经八百、小心翼翼的去做。 今年第一场冬雪落下来的时候,一行长相与中原人略略有些不同的人在他们当地主管县令的带领之下从云中赶到了邯郸。 这些人是来自云中郡河套定边邑治下的匈奴胡民。准确的说就是挛鞮氏匈奴部的贵族。六年多之前赵国一场北征彻底收服了东迁到阴山以北的匈奴各部以及楼烦族,战后除了获得大量牛羊马匹和各类物资,还将近三十万匈奴人和十余万楼烦人纳于治下,除一部分留在阴山以北赵国新建的阳山郡之外,大半都迁到了河套平原放牧,并且由赵国建立定边、楼烦等新城邑加以管理。 这些胡人将近五十万,虽然被赵胜收了军权,并且规定战马必须上交,每年足岁十六的胡人也必须充入赵军服役,或者在赵国开办的庠校中学习华夏礼制和华夏文化。还与北迁开发云中、阳山的赵民混居以求融合,但这么多的胡人依然还是让赵胜不能完全放心,所以除了只有六万余人口的匈奴须卜氏没有被分散,而主动内附的楼烦部十五万人只被一分为二分归云中郡和阳山郡管辖以外。人口高达二十五六万的挛鞮氏则被拆分成了五个部落,其中人口最多的鲁纳达部也只有九万余人,剩下的四部更是分别只有三五万人不等,力量分散之下又各自有不同的利益,已经不大容易再与赵国朝廷相对抗了。 这些手段应该说足以保证赵国对云中、雁门和阳山等郡的统治了,然而想到后世辽金蒙古满清都是在某一个横空出世的英雄人物带领下,从分散的数十数百个部落逐渐走向统一,最终成为华夏族心腹大患的,赵胜又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了,虽然不可能天天想着这件事。却又时时都在考虑着对策。 这次匈奴挛鞮氏贵族前来邯郸恰恰给了赵胜一个机会,让赵胜看到了彻底解决问题的希望。因此当得知他们这次觐见君王是为刚刚去世的首领鲁纳达报丧以后,赵胜立刻答应了下来,并且命令沿途各地郡县官员予以厚礼接待,保证他们顺利抵达邯郸。 鲁纳达是原先挛鞮氏大首领於拓的同胞弟弟,六年之前於拓犯边全军覆没之后投降做了赵国将军,挛鞮氏族被拆分成了五部,其中属于於拓的部落全数划给了鲁纳达,鲁纳达早已经被吓破了胆子,而且手里又没有军队。哪里敢犯上作乱?这几年带着治下的九万族众在在云中郡定边县管辖之下极是守规矩,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这样的模范之民实在让人省心?最后弄得定边官府都不好意思了,前后两任县令接连奏请赵胜对鲁纳达予以表彰。 表彰这种给其他人心理暗示的面子活自然是要做的,而当鲁纳达去世之后,这样的礼遇将更加重要。除追赠鲁纳达为彻侯以外,还特别相请其妻室诸子诸亲前往邯郸相见以示哀思。于是在鲁纳达刚刚风光大葬以后。他哀思未定的正妻便偕老带幼的踏上了前往邯郸的路途。 挛鞮众人到达邯郸的时候已近仲冬,当日由主管礼仪的太祝署官员迎进城去,接着便与在邯郸居住为官的於拓一家人见了面,抱头痛哭一番之后,第二天邯郸王宫便大开正殿,由赵胜亲自迎接安抚。 对于在草原上幕天席地的匈奴人来说,邯郸城的繁华就已经足以让他们震惊了,而王宫的宏伟堂皇更是让他们感觉如在仙境,要不是有太祝署礼官在旁边带路,他们如今的主心骨於拓又多次进宫面见过君王,此时表现的极是娴熟镇定,草原上来的客人们几乎连怎么走路都不知道了。 辰正时分,一声声高亢的传命从王宫正殿逐次传到了王宫正门外,依然还在思考着有没有可能趁着鲁纳达去世将本部大权收回自己手上的於拓不敢怠慢,连忙向族中贵人们示意了示意,赶紧跟在礼官的身后亦步亦趋的带着众人走进了宫门。 今天所要接见的毕竟是丧亲之人,礼乐颇为哀婉,并且减章而停,当於拓他们抵达正殿的时候,赵国众朝臣早已排班而立已是尊重,而身着礼服衮冕的赵胜高踞御台之上的赵胜也站起身等着了。待礼官传禀已毕,赵胜肃然地微微抬手,殿门前的扈从立刻高声喝道: “大王有请——” “臣等拜见大王——” 趋步上阶,鱼贯入殿,按此前演练好的顺序当殿站好。数十名匈奴贵族男女老少操着或流利或生疏的华夏雅言(先秦普通话)俯身为礼。按照中原礼节向赵胜拜了下去。 “众卿平身,赐坐。” 什么样的场合就要配上什么样的表情,当着刚刚丧亲的人自然不能太过欢快,赵胜略带些安慰性的笑容还谢已毕,将众胡人让到席上坐了才敛袍坐下了身,略一沉吟才温和的说道: “鲁纳达首领这些年治民有功,寡人心中甚慰,本来还想相请首领前来邯郸一悟以致敬意,却不曾想如今却是阴阳两隔,实在令人唏嘘。今日相请夫人及诸位前来。正是为示寡人哀思。鲁纳达夫人……” 赵胜说了几句笼统的客套话接着招呼上了鲁纳达的正妻,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位夫人却是一脸茫然的望着自己,被身边那几个在邯郸庠校读书的小少年低声嘟囔了几句才慌里慌张的从几后冲出来。一句话也不说,接着双掌相叠以匈奴人叩拜尊长的大礼埋头跪伏在了地上。 这不摆明了不懂赵国话么,感情刚才那句“臣等拜见大王”都是鹦鹉学舌,临时突击出来的呀……赵胜想到自己刚才说了那么多好听话,人家干脆连什么意思都不明白,顿时一阵无趣,还没有来得及请她起来呢,一直规规矩矩坐在一旁的於拓却当先起身跑了出来,拱着手九十度一鞠身,急忙禀道: “启禀大王。弟妇久居草原。孤陋寡闻,不识雅言,还请大王恕罪。臣於拓代弟妇谢过大王。大王所命,於拓自请通译。” 於拓这些年久居邯郸,中原话早已经说的极顺溜了。赵胜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 “也好。挛鞮将军,请你告诉夫人,挛鞮氏如今已与大赵合为一家,虽然鲁纳达首领已经不在了,朝廷却绝不会让夫人他们受到任何委屈……嗯,就先说这些吧。哦。对了,你先请夫人起来说话。” “诺。” 於拓拱手应下,转头跟鲁纳达夫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等她茫然的抬头坐起来之后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话音还没落下。只见鲁纳达夫人也跟着叽里咕噜了几句,紧接着又嗵的一声趴伏在地上了。於拓也不理她。转头再次向赵胜拂了一礼道: “启禀大王,弟妇说她感谢大王盛意,如今臣弟已离世,还请大王……” 说到这里,於拓似乎颇有些犹豫,但斟酌了片刻还是说道, “还请大王示下,示下由他那个儿子继承首领之位。” “哦……” 赵胜没想到鲁纳达的正妻这么快就提到了这件事,而看於拓的表情恐怕对此也颇为在意,略略想了想之后才转头对分管赵国蕃务的范雎问道, “寡人天天忙着别的事,匈奴楼烦那边的具体情形也没时间去了解,他们……” “噢,咳咳,是这样,大王。” 范雎轻轻咳了两声,瞥眼看了看於拓之后才道, “匈奴之制,父没指定一子为继,不过他子也要分些许部落为产业,不过依然归嗣子统辖。鲁纳达首领去世之前想必已经有交代了,不过以臣愚见,鲁纳达首领所做的并不是整个挛鞮氏的大首领,除了本部的九万余口以外,其他部众都已经分由另外四位首领另立族号分治了,相互并不统辖。所以以前的规矩已经破了,要是再按那些规矩来办,他部首领必然会有意见。而且……” 范雎说着话又望了望神情复杂盯着自己不放的於拓,这才说道, “而且鲁纳达能坐上首领之位乃是因为当时於拓首领生死不知,如今於拓首领还在世,若是按原先的规矩办,似乎也说不过去,臣觉得倒不妨变通变通。” 於拓听到这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本来还想委婉的表达表达自己那些不大好意思说出口的想法,如今范雎替他说了出来,他实在是感激不尽,为了能给赵胜留个好印象,干脆也不吭声了,只在那里低着头等着。 赵胜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嗯,要不这样好了,於拓首领还是先问问鲁纳达夫人,鲁纳达首领都留下了什么话?” “诺。” 於拓连忙应了一声,然而当翻译给鲁纳达正妻的时候他却说的极是急促,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只见鲁纳达夫人大是惊讶的盯着他看了许久,几次张嘴似乎想争辩却始终插不进话去,而在一旁坐着的那些匈奴贵族同样也是一脸的惊恐,相互觑看着却没有一个人敢于插嘴。 许久过后,鲁纳达的正妻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却又说不出口,浑身颤抖的几乎快要哭了出来,连一个字都没说再次趴伏在了地上。 鲁纳达夫人这番懦弱的表现让於拓大是满意,嘴角隐隐闪过一丝笑意后,接着规规矩矩向赵胜行礼道: “启禀大王,弟妇说鲁纳达去世之前告诉她,如今我们匈奴人已经是大王的奴仆,得大王之恩才能来河套游牧,已经是感激不尽,由谁继任首领的事愿凭大王做主。”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推恩 於拓和鲁纳达夫人那副模样几近争吵,本想盘腿却又不得不保持跪坐姿势的那些匈奴贵族全是一副惊诧无措的模样,而鲁纳达那个最小,尚不足六岁的儿子更是被吓得瘪起了嘴,要不是旁边的哥哥搂住了他,几乎快要哭出来。这样的景象之下,赵胜和赵国群臣就算不懂匈奴话也也已经明白於拓刚才绝对不只是翻译加解释那么简单。 在大赵的朝堂上就公开争上了,还以为自己是不受人管的挛鞮氏大首领么?看样子这几年对於拓还是太客气了些,而在挛鞮氏族中依然有他的人,鲁纳达这几年并未能完全掌控局面……赵胜不觉紧紧的皱了皱眉,沉声说道: “挛鞮将军刚才都说了什么……寡人这朝堂上并非没有不通胡语之人,若是你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不妨让别人替你通译通译。” 这已经是明确的责备了,甚至有些问罪的意味。於拓这几年的邯郸话不是白学的,闻言顿时一惊,立刻矮下去了几分,忙不迭的应道: “大王恕罪,臣没别的意思,只是与弟妇说了说大王的圣意,另外,另外……舍弟的几个孩子都还小,臣怕他们服不了众,所以,所以才多说了几句,并没有别的意思。” “当真是如此么?” 赵胜不怒自威的盯着於拓看了片刻,却抬头问上了朝臣之中的某个人。那名大夫连忙点了点头,看这意思於拓的本意就是不是如此。原话应当也和这些差不多了。 於拓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多年在草原上称王,就算最近这几年接触了些中原文化,野性却是难驯的。赵胜也没指望从这一代人开始就驯服同化他们,此时见於拓虽然心思明显外露,却也知道些委婉了,嘴角不觉稍稍挂上了些笑意,轻轻哼了一声笑道: “服不了众……草原上强者为尊的规矩寡人还是知道一些的。嗯,哼哼,挛鞮将军可想回去做首领?” 於拓听到这里顿时有些胆颤。什么叫“知道一些”?当年在草原上风餐露宿跟他於拓拼命的不就是高踞御座之上的这位么。於拓并不是不知道进退,也清楚赵胜必然反感他回云中做首领的想法。可是他真的非常渴望这件事,然而他更知道赵胜今天接见仅仅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不管是征求鲁纳达夫人的想法还是询问鲁纳达的遗嘱,都不可能改变他真实的安排。 作为失败者受人摆布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於拓虽然已经被折断了双翅,却并不愿意在这座四望看不见远方的城市之中呆下去,以至于了此一生,他想有所争取,可他并没有学会用委婉的语言去博取赵胜的欢心以求达到目的。他能怎么办。他只有用这种仿佛是自己在找死的方式来争取了。 五年的磨砺已经足够磨掉顽石上的许多棱角了,於拓现在是真心的害怕赵胜,可是当他鼓足勇气逆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后,已经不容他再退缩了。所以在赵胜那番有些撕破脸的责问过后,他立刻用与他弟媳妇相同的姿势匍匐在了地上。全身剧颤的恸哭道: “自从六年前大王惩戒之后,臣已经不敢对大赵有二心了。可臣现在已经是快要死了的人了。只想在死之后趁尸体还未凉,让草原上的鹰鹫啄走臣的双眼、臣的尸身,以此洗净臣的罪恶,将臣带回昆仑神那里。 臣原先是对大赵不敬,可臣如今已经悔过了呀。挛鞮氏早已经不在了,草原上都是大王的臣民。臣没有兵、没有马,就算哪天再有不臣之心,除了自寻死路还能有什么用处? 臣只想回到草原上养老,不论是谁想撺掇臣对大赵不敬,臣都不会答应。臣求大王了。” 於拓话音落下,大殿之上除了他彷如牤牛一样的哭声之外再没有一丝声息。草原上来的那些人基本上听不大懂他在说什么;至于这些年在邯郸学习华夏礼仪文化的那些匈奴贵族少年虽然听得懂,却毕竟年幼,即便能理解他的心情,却也不敢说话;而赵国的大臣们即便心软,在赵胜没说话之前,谁又敢先吭声?于是大殿之上更显得寂静了。 许久过后,一直肃然注视着於拓的赵胜缓缓露出了笑容,轻轻叹了口气才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呵呵,虽说挛鞮将军乃是知不可为而不为,不过能明白这个道理,寡人也已心慰了。” “谢……大王。” 虽然赵胜的话带着明显的“你是不敢,而不是不想”意味,但他能这么说,於拓也已经感激不尽了,额头在相叠平抻在地上的双手上连连叩了好几下。 赵胜点了点头笑道: “挛鞮将军不必说什么谢字,有些话虽然说出来颇有些伤脸面,不过若是当真说出来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寡人知道挛鞮将军是个识时务之人,不过念及大赵之安,寡人看挛鞮将军还是留在邯郸为好。这倒不是寡人对你不放心,而是因为如今挛鞮氏已经裂为五部,你的身份却又太过特殊,即便什么也不做,只要回到草原,也难免会让各部首领人心惶惶。人心不安是为乱源,寡人不想云中出什么乱子,所以还请挛鞮将军能体谅寡人的难处。” “大王……” 於拓不甘心的抬起了头来,然而还没来得及别说,赵胜已然笑呵呵地向他摆了摆手,和善的说道: “寡人已经说了,今日与你等开诚布公。鲁纳达夫人虽然没能将意思说出来,寡人也知道鲁纳达首领必然指定了一子为继。不过寡人知道你们那里的情况,鲁纳达诸子之中最年长的也只有十三岁。如今正在邯郸官庠读书,即便寡人让他回去继任首领之位也必然难以理政。 而且鲁纳达的首领之位又是从挛鞮将军手里接过去的,虽然寡人不能让挛鞮将军回去,但若是没有些说法。只由鲁纳达首领之子继任首领之位也必然难以服众。所以即使鲁纳达首领已有定意,寡人为了安妥起见,也不能完全依他。寡人暂且擅作些主张,不知挛鞮将军和鲁纳达夫人可否能相依?” 赵胜话音一落,坐在大殿东边客座上的匈奴贵族们就已经在身边少年子弟的翻译之下明白了赵胜的意思,一时间议论声大起,满殿都是胡语。 於拓同样明白赵胜已经下定决心要将他拘在邯郸了,再想改变他的主意必然千难万难。不过赵胜这些话却让他听出了些门道。心里不觉一宽,忙这般那般的对身边的鲁纳达夫人说了起来。 鲁纳达先是有些犹豫和抵触,但随着於拓的解释,最后终于无奈的点下了头去。於拓眉头一挑,忙转头向赵胜鞠了鞠身,恭顺地说道: “臣与臣的弟妇皆愿尊大王所命。” “那就好。” 赵胜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 “挛鞮氏既然已经归附大赵为民。今后又何必再以强字自诩,做一做豪富之家又有何妨?以寡人所知,匈奴人虽然与我华族一样父死子继,其余诸子同样可以分出些许部众。既如此。寡人不妨以你们的规矩为基础重新祥定规矩好了。 挛鞮部大首领原先是挛鞮将军,挛鞮将军败阵之后生死不知。诸兄弟按各自所辖部众分立五部,各自为政并归于大赵郡县管辖。而鲁纳达首领治下九万口其中多半原为挛鞮将军所辖。 本来挛鞮将军还在世,原先所辖部众本应归挛鞮将军所有,不过一则寡人不能让你回去,二则这几年来这些部众都已纳于鲁纳达首领治下,所以这些道理便有些说不清楚了,实在不好以此为依据。 嗯,既然如此,不妨变通变通,挛鞮将军还是做你的将军,以前是上大夫爵,从即日起寡人赠你亚卿爵位俸禄,不再参与本部继位之事,这样的话,可继承部众者就只剩下了挛鞮将军和鲁纳达首领兄弟二人的诸子……范上卿,挛鞮将军和鲁纳达首领都有几子?” 范雎瞥了瞥於拓接道: “禀大王,挛鞮将军嫡子二人,庶子三人;鲁纳达首领嫡子一人,庶子六人。” 赵胜笑道: “这样就好办了,你部共有九万口两万账部众,以嫡庶之子人数为定就是了。寡人只说说法子,太祝署下去再细定章程颁符委任。挛鞮将军和鲁纳达首领嫡子三人,庶子九人,便将部众分开,嫡子得两帐,庶子则得一账,每个人都有所得就是。挛鞮将军,鲁纳达夫人,你们看如何?” “臣谢过大王。” 虽说儿子少吃亏了些,但在自己不可能再回去的情况下,儿子们却可以重新得到继承权,分到近万账四万余口部众,这对於拓来说已经是大赚了,他哪能不同意,叽里咕噜的跟鲁纳达夫人一说,也不等她答应不答应,当先先谢上了,而鲁纳达夫人虽然略略犹豫了犹豫,但想想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儿子们又小,根本掰不过赵国朝廷,也镇不住暗中依然以於拓为主心骨的那些贵族,也只得答应了。 这两个人都答应了下来,后边的事就好办了。赵胜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定下了。另外鲁纳达首领的长子只有十三岁,挛鞮将军的长子好像也只有十六,这样的岁数回去治众怕是极难,还是先在邯郸好好读书,等年长了再回去为好。他们若是读书读得好,又过了朝廷定下的科试,留在朝廷里做官也可以,寡人绝不会收回他们的部众。 至于他们年少不能治众,寡人看不妨这样,待各人所辖部众分清楚以后,朝廷命所辖县在各部分别派遣一名公吏做部丞,各部也各自选一名部丞共同治理,待他们年长回去以后就作为他们手下治政官好了。” 赵胜说到这里已经是在命令了,既然前边的话於拓他们已经答应。后边这点事儿自然更没有不依的可能。虽说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却也算将处理不好必然要出现的争执压了下去。 …………………………………………………………………………………… 赵胜这一手其实正是后世汉武帝在各诸侯国实行的推恩令,将有可能对朝廷形成威胁的势力一步步分散使之变弱,逐渐化于无形。 然而赵胜并没有仅仅止步于此。就在鲁纳达夫人他们离开邯郸三天以后,朝廷接着发下明诏,命令匈奴、楼烦诸部皆按推恩法继统,明确规定各部首领去世后一律按照嫡二庶一的数额分配部众财产,世世传递皆按此法。并且规定部众超过三千人的部落一律由所在县派发一名公吏担任部丞,负责征收赋税、管理户籍、清点马匹上缴、组织学童读书、征召壮夫入伍等等事务;人数如果不足三千,则由所在县直接管理以上事务,从事实上将胡人纳入了赵国郡县管理。 又过了三天。朝廷再发明诏,命令云中郡调整各部胡人游牧地界,将一部分部落分到雁门、代郡安置,使之进一步分散居住并与赵国北迁开垦的民众混居融合。同时命令辖制胡人各县将愿离部别居、到赵国腹地谋生的部众名单汇集交报朝廷。由朝廷分散至全国诸郡县入籍安置,务农、从商、做工悉听其愿。 融合之路必然很长,但只要有个打破族别藩篱的开始,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并且只要坚持执行下去,胡人部族的结构必然会被打破。出不了几代人就将彻底分崩离析,变成华夏的一部分。 推恩令并没有仅仅只限于胡人,仅仅过了半个月之后,更大规模的推恩之法在赵国境内全面推开。此时已经是战国后期。郡县制渐成主流,但分封制却依然负隅顽抗一般的坚守着最后的阵地。与齐魏韩楚相比。因为赵武灵王当年的收权以及赵胜多年的打击,赵国的封君们虽然已经夹起尾巴做人了。但世袭权力依然极大,强势君王能镇得住他们,但正如荀况所说,如果换一个弱势的君王,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 赵胜不想将维护国家长治久安的大事推给子孙们去做,同时为了能在即将来到的战争中不受意想之外的掣肘,他再次将手伸向了掌有大量人口和土地的封君们。 自从赵造倒台以后,赵国的封君只剩下了三十七家,不过燕国被合并过来以后,赵胜为保证稳定,依然保留了残存燕国封君的名号封地,只是以赵国所兴的采食其半之法加以管理,这样一来封君数目便再次增加到了五十三家。这五十三家封君手里依然握有全国近十分之一的土地和六十余万人口,很大程度上成了拖累赵国发展的包袱和不稳定因素。 为此,赵胜也将“恩”推到了他们那里,除重申赵武灵王旧制,命令各封君必须在邯郸居住以外,又颁布诏令勘定各封君实封户数,一方面规定封君与封地完全脱离,将将实封变为虚封,封地及民户划归郡县直管以加强朝廷的统治,另一方面为防止封君们的反对,又以各封君上一年所收租税为定额折算成钱款作为他们的俸禄,由朝廷统一发放,并保证旱涝保收。 与此同时,明诏又规定,依照周礼“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制度,再结合推恩新政,朝廷以当下在世封君与君王血缘远近为准,明确规定继承制度,其产嫡庶分等继承,嫡长五分、嫡子三分、嗣子一分,过五世而不受禄。 这些新制度封君们未必不会有意见,但是绝不会反对,这一方面是因为自从赵造倒台之后,宗室之中已经没有能挑头闹事的人了,大家都不敢跟赵胜对着干,事实上早就和封邑脱离了干系,赵胜这样说不过是在明令上说明了这一点罢了,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改变,至于后世子孙中会不会有大能力的人替大家收回封邑实权完全不在他们考虑之列。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旱涝保收”那四个字实在扎眼,须知这个时代还在看天吃饭,除了极个别有经营头脑,懂得经商丰产的封君以外,绝大多数人都是靠着封地吃饭,只要有一场天灾就会损失许多收入,“旱涝保收”那不就去除了大家这块心病了么。 至于继承制度那就更没有人说什么了,人生在世谁还能没有个偏爱?而且往往最受喜爱的就是爱屋及乌之下某一个心爱侍妾所生的庶子,可是按照老规矩庶子基本上继承不了多少东西,至于封邑封地更是连边都沾不上。朝廷这样一明令,虽说依然是庶子吃亏,但总比以前占便宜不少不是,基本上相当于分到一部分封邑民户了,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了,反对的人也有,那就是各君府的嫡长们,然而老爷子不出头,兄弟们又皆大欢喜,嫡长们就算满打满算全部拧成一股绳不也才五十三个人么,谁起头,谁坐镇,惹毛了大王降下罪来如何应对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除了忍气吞声又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所有的相关人等都在议论着赵胜的新政,大多数人都觉得赵胜这样做根本就是出力不讨好,除了将封地收归朝廷管理是个实际利益之外,封邑所产折算成钱款发放似乎并没有让朝廷多得半文钱财。 他们养尊处优、不问俗事习惯了,想不明白也属正常,谁让他们不去研究研究朝廷为什么不学秦国那样重农抑商,偏偏要百业并举呢。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六合天下第一政 推恩必然会带来收权,收权也必然会带来人事变动,赵王胜五年冬天到六年春天这一段时间内,赵国的政治结构正在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发生着悄悄的变化。 说起来自古变革从来没有不伴随着血腥的,至少也得有激烈的斗争,总少不了几颗人头落地,比如商鞅变法的时候每天都要砍好几百颗脑袋,后来实在不够凑数的了,干脆连商鞅自己的脑袋也算了进去;与此相同的自然就是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也没什么必要细述。再比如宋朝的王安石变法,虽然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但新旧党之争依然让数不清的人命丧岭南烟瘴之地,最后还活生生的覆灭了一个王朝。 古古今今的教训很多,似乎已经成为了定律,赵胜也没指望自己假借继承赵武灵王遗志的变革能从这条“定律绳索”上脱出身来,只不过他很幸运,掉脑袋以血相洗的事已经在全面推开变革之前进行过了,虽然同样掉了无数脑袋,但先掉总比后掉好,至少如今围绕在赵胜身边实掌庶务大权的人都已经是铁杆的变法派了。 既然大家都已经是一派,心往一处想了,那么人事变动似乎有些不合常情,至少是有些不近人情。然而赵胜并不这样认为,他看得见庶务长官们之外的三公六卿那些老资格、守旧派对朝廷的影响力,虽然他们在强权君王的压制之下无法插手庶务。但万一哪天当真憋急了吼上那么一嗓子或者抬抬手、动动脚。造成的影响却是不会太小的。 这方面的事必须要改,必须彻底消除他们的影响。可是在先秦这个依然开化不足的时代,虽然孔老夫子早已经替世人说出了“敬鬼神而远之”的世俗调侃,已经表明此时的华夏早已不再像西方人那样惟鬼神论,但同时也说明华夏人依然还是对鬼神颇为敬畏的。 那么与此相应的,以宗室为主要力量的三公六卿这些超脱庶务的大人在很大程度上所代表的恰恰就是说不清道不明、不想信却又不敢不信,到最后只得妥协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鬼神思想,而正是因为这种说不清道不明,这些超越庶务的行政存在在某种程度上是超越王权的,而且在民间也具有很大的市场。要想轻而易举的将他们拿下根本连想都别想。 这么多年了,赵胜早已学会在妥协中前进,这一次同样是如此,既然来硬的不符合成本概算。那么不妨来软的,反正两千年积累起来的历史经验不用也是白瞎,用在这上头又有何妨? 谋定而后动是赵胜一向的行事原则,既然想清楚了,那么接下来的就是具体去做。 首先,既然不能硬摔,那么不妨先捧一捧为好,所以在宗室亲贵们五味杂陈的接收了推恩令之后,赵胜先是大肆褒奖了他们一番,接着借题发挥明诏强调宗族宗法的重要性。并将学宫祭酒荀况正式提升为上卿,任命他为礼教署大司成,督导凭借钱庄资源已经在赵国境内逐渐推开的平民教育,并强调不论是何种程度的教育还是何种门类的教育,都必须将宗学礼法以及孔子家国天下思想、墨子“兴天下大利,除天下之害”的兼爱思想作为必学必过的科目。 发展教育与宗室贵族以及他们所掌握的三公六卿之位似乎没什么关系,但只要仔细琢磨琢磨就能发现这根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三公六卿也好,宗室贵族也好,他们之所以能掌握超越庶务的权力,根源就在于他们是统治赵国的这个家族中的一份子。只有自觉维护这个家族维护这个国家才能保证他们长久的权力和利益,虽然人上一百各有不同,不可能人人都有这个觉悟,但这一思想却是公开的主流,每一个人自小都会被父母和师傅们有意无意地往这方面引导。以致形成潜意识里的思想。 宗室贵族们是这样,普通的家族同样是这样。家族与家族之间相互交集形成一张关系复杂、无法拆分,别人既是我、我既是别人的大网,这才是一个国家得以拧成一股绳的根本原因所在。 赵胜宗学礼法、家国天下思想教育的原因正在于此,他要想让所有赵国人团结起来,必须通过灌输这种思想才能做到。事实上赵胜这样做也并非违心而为,如果前世时他只是生活在八九十年代那个思想大碰撞,整个社会都处于迷茫期的时代,那么他或许会觉着什么“礼”、什么“宗”完全是扯淡,完全是束缚个性的有毒物质,但他很幸运的在那个世界里生活到了二十一世纪,并且亲眼见证了恐怖天灾之下的中外对比以及其余种种,这就让他不免对这个世界产生新的思考,再也没有了对某种思想的盲从,对某种社会架构的向往,同时也让他真正看明白了秦国商鞅变法为什么能使国家强盛,却不能让国家长存的原因所在。 出于本心方能成事,反之就算骗得了自己也骗不了别人。于是这场本来另有目的却事实上符合赵国人想法的治学大政普一推开便得到了交口称赞、群情景从,宗室贵族们更是合不拢嘴了。 大家都高兴了,但紧接着赵胜又推出了其次——敬天而不畏天。什么叫敬天而不畏天呢?明诏洋洋洒洒举了许多例子,什么大水倾世,禹王相治;十九年得退水而存兆民等等等等。整篇明诏就像讲故事一样,但归根结底其实就一句话,只要尊崇道德,老天爷就灭不了我们。 这些话很符合大家的想法,好像赵胜发这些明诏就是为了劝善似的,还有谁会不点头?于是接下来又到了再次——为敬天而不畏天计。为宗法礼制巩固人心道德计。为家国长盛不衰计……准备调整朝廷各司职权,亦即新政。 人心都是思安而不愿变的,但当所有人在一道道明诏推波助乱下已经形成了赵胜要在强国的同时维护传统秩序的潜意识之后,抵触却是少之又少,大家没有了心理负担,全都在饶有兴致的看着赵胜准备弄出什么幺蛾子。于是在万众瞩目之中,被后世称为“六合天下第一政”的赵胜新政终于在六年春社之前的几天里隆重推出了。 赵王胜六年春正月二十九,朝廷明诏调整规范各官各司职权,除昔日已有司士(吏)、司徒(户)、司马(兵)、司寇(刑)、司空(工)五署之外,另以六卿之太祝署划归庶务。改称司礼(礼),以此形成六司之制,并分立左右相邦,左相邦分管司士、司寇、司礼三署、右相邦分管司徒、司马、司空三署。以此达到分权目的。同时定职左右相邦为上卿,六司命及佐官为亚卿。 正月三十再次明诏,合并掌管教育的学宫、官学为“学司”,改掌管典籍制度的六卿太宰署为“典司”,一并置于司礼署管辖;改管理宗室贵族牒谱的太宗署为“宗司”,置于司士署管辖。新设三司及六署原下属司职官定为下卿,因原学宫祭酒、太宰公、太宗公俱为上卿,故保留其上卿位,除祭酒荀况以司礼佐贰官职兼任“学司命”,越制享上卿位。今后除职,继任者以司礼佐贰兼任“学司命”为定制之外,原太宰与太宗皆调任新设官署任职,其司命之职由原佐贰代任。 二月初一日续发明诏,在庶务六司之外另设司卿署,司命为上卿,与左右丞相平级直归君王管辖,将原六卿之中掌管祭祀的太祝署改为“司祭”,掌管史书记载的太史署改为“司史”,掌管占筮卜卦的太卜署改为“司卦”。掌管观察天象已定四时的太士署为“司运”,并称四卿,司命官定为亚卿下衔,因四司原长官为上卿,除将原太宰、太宗调任正副司卿以外。四卿皆已原任为上卿,待去职后司命官定为亚卿下衔。 这一系列变动看似眼花缭乱。其实还是赵胜一向抱定的温水煮青蛙之法,虽然降低了六卿署的地位和作用,却保留了原掌权者的身份。这六位老爷子如今都已经七老八十了,还能再图什么?大王虽然对他们手中的官署该降的降,该合的合,而且将主要权利都并入了庶务官系统,致使宗室贵族们今后很难再借不受庶务官系统管辖的六卿署对朝政施加影响,但是既然保留了他们的名位,这就足以让他们老怀弥慰了。 二月初二春社日再次发下的明诏已经与宗室贵族们没什么关系了,而是正儿八经的职权调整。命上卿范雎领衔建资政署,不受左右相邦管辖直达君王,入署官员为咨政,高可为上卿、低可为下大夫,供君王咨询政务及临时差遣各项事务所用;另从“学司”中分军庠归大将军府辖制,提云台署为上卿,原御史署改御史台,主官提为上卿,监管六司特别是司寇署,谏达君王。除此外又有多项命令并提。 二月初三日,在朝廷结构调整妥善之后,明诏共有两份,其一涉及经济,明文规定此前所实行诸般政策决不可变,并且再次强调朝廷以钱庄调控经济平衡发展的重要性。 其二则是涉及军队,明令赵军调整为主军、辅军和乡军三等。 主军就是常备军,包括邯郸郡军及各地诸军,由各军考校现任军职及军士,合格者留,不合格者退,并令各郡县每年选拔适龄壮士充入军中,定下十五万员额,除特别优异者升任军职以外,其余军士五年而退,还乡为辅兵。 辅兵也就是预备役,除了从军中退下来的人以外,凡年满十八、未满三十的男丁全数在役。各人平常务农务商务工听其便,不过每三个月必须入营集训二十天,并且登记在册,取凭远行,随时听从朝廷征调戍守,保持半军事化管理。 除了主军和辅军之外,剩下的就是乡军,乡军是年满三十退出辅军役又没有年满五十岁的所有男丁。这些人相对辅军来说。管理的就松了许多,不过每三个月也必须集训十天,以充做最后的武装力量, 这样一来整个赵国就变成了与秦国一样全民皆兵的国家,而且由于实行五年轮兵制和分年龄不同训练和征调等级的制度,始终保持着常备军的年轻斗志以及预备役的齐整,即便不算三十岁到五十岁的那些乡军以及超过五十岁,比别国要早退出兵役十年以上的那些乡民男丁,单单这两样完全军事化和半军事化管理和训练的人数加起来就已经接近百万。 与此同时,赵胜还在舍弃秦国经济和政治政策的同时全面吸纳了他们的军制。毫不掩饰的将二十等军爵制度原封不动的拿来为己所用。并且在加强各方面控制的基础上提高常备军的待遇,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 在军队之中大肆折腾自然是为了即将发生的战争,在战国时代,别看所有的强国都动不动就声称带甲百万。其实以这时候的人口是根本不可能的,所谓的带甲百万不过是战时为兵、平时为民的所用男丁的总称,即便这样还有许多国家纯属虚构,根本到不了这个数字,真正的常备军,也就是完全脱离了生产只当兵吃粮的人数就算秦国也就是十余万罢了,要是再多就会直接影响到农业生产了。秦国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人口远比他少的齐魏韩楚各国了。而赵国由于人口远远大于各国,甚至远在秦国之上,多年大力发展原始性的科学技术率先提高了生产力以后。十五万常备军完全是轻轻松松的事。 严格训练的军队数量是上去了,但战争没有爆发之前的这些间空里,赵胜总觉得在军事训练之外还有必要提高一下他们信念。这个念头来源于现代网络时代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的两句话——“兄弟们跟我上”和“兄弟们给我上”,虽然在战国这个时代并不缺大无畏的英雄主义精神,但归根结底人性都是一样的,如果没有某种近乎于心理暗示的教导,绝大多数人真正会选择的依然是“兄弟们给我上”。 “兄弟们给我上”这句话让赵胜很反感,虽然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免不了自私的想法,但在明白道理的情况下他却觉得有必要像建立理想国一样去构筑属于他的军队理念。于是乎,没过多久。一道极具划时代意义的明诏便从邯郸传向了赵国各地军中。 诏书上说的很明白:为军者沙场立功是为本职,但同时也要想明白是在为谁征战沙场。所为者有三:君王社稷,本身功名,另外还有父老安宁。 为君王社稷是因为君王社稷制定正确的制度并对家国予以合理的管理,可以保证所有人过上好日子。如若不保,家国不安。外寇入侵之下人人危若完卵,谁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为本身功名就不必细说了,各国、特别是秦国军队如狼似虎,军卒们想的不就是这些么? 而为父老安宁就大有讲究了,为人在世并不是只为自己生活,往小了说人人有父母妻子,往大了说更有宗族亲戚,再往大了说全国上下一盘棋,向上论说五百年,谁和谁能没有一点牵连?这正是家国的真意所在。 为军者戍边卫国,卫的是家,卫的是父老乡亲。父老乡亲耕作农桑我才可以有衣食,不至于饥寒;父老乡亲工冶商行,我才可以有盾矛护体杀敌,不至于徒手而被屠戮。所以军既是民,民既是军。身边行过一人即便不是我的亲朋,也会是我同袍的亲朋,同袍即为兄弟,将既是兵,兵既是将,所以他们即便不是我的亲朋也当视为亲朋。 人于饥寒之时如何对待自己的父母妻儿?自然是忍饥而度食,宁寒而推衣,此为人之善处。视国如家,人人皆为我父老亲朋,自当同样忍饥而度食,宁寒而推衣,此是为为人之大善。 视国为家,以人为己,此诚为君子,诸君皆为君子,即使戍守的不是自己的家乡,善待戍处之人岂不正是戍我家乡之君子善待我之亲朋,救戍处之人于危难岂不正是戍我家乡之君子救我之亲朋于危难? 莫说方今军供充足,即便偶有不足,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粮,军民一心,这才是真正的为人为己、为家为国。 故此,为大赵雄军强于世,朝廷特别颁下军法严令: 其一,华夏本为一家,周制崩而天下裂,诸国争战实为无奈,故沙场当赴命,戍时当惜名,夺人财货即为夺我财货,焚人所居即为焚我所居,殴人父兄即为殴我父兄,淫人妻女即为淫我妻女,此四罪罪不容赦,传名于各邑,诸军诸民皆以为耻。纵使罪不及杀亦不容其于世。 其二,同泽为兄弟,为亲眷,将昔日莫非不为兵,兵他日莫非必定不为将?为将者当严令军法,亦当惜兵爱兵;为兵者当惟命是从,亦当尊将爱将。兵将同体,沙场之时为将者身先于卒,诸同袍何干不争先,兄弟同此一心,何往而不利,何争而不胜?我至刚则敌必怯,此诚大胜之法。 其三,兵将一家,兵民亦当为一家,救人于难即为救己于难,诸般天灾当如迎敌一般赴命,救民于苦既救社稷于苦,救社稷于苦即救百业于苦,救百业于苦既救衣食于苦,救衣食于苦既就己身于苦,望诸君详察慎思。 …… 诏书拟了出来自然有人有人润色传发,然而赵胜知道这些还远远不够,他通过努力能做到的事或许连自己所想的百分之一都达不到。但是就因为不可能完全如愿便什么都不做么……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最后的谈判(上) 变之一字有二等,第一是急变,以五行来论属火,火急易焚身,譬如王莽新政,譬如王安石变法,不论目的为何,往往敝处太大。第二则是缓变,属水,而且因为一个缓字,这水只是潺潺溪流,叮咚于山间,悦人耳目,无人以之为怪,但当万千溪流汇集成波涛汹涌的大江大河时,却再没有谁能够阻挡。 这就是历史经验的优势,固然你不如那些圣贤睿智,不如他们敏思,但当听得多了,见得多了,即便对历史没有太多了解,单凭几千年去芜存菁积累下来的那些人人皆知的大事教训也足以让你比他们明辨许多,以至于让不明就里的人只能往一些玄虚的事情上去联想了。 赵胜正是如此,据好事的卿士大夫私下里用阴阳五行论推算过,说赵武灵王为兴赵本主,赵国虽然身出嬴姓,其运却属周朝,故此尚赤为火德,也就是本性属火,火德盛而缺平衡,火炽而焚,所以才会性子急躁,做事求快,最后饿毙沙丘宫,赵国盛极而衰,火德因此终结。火生土,土为五行至中本主,同时土克水,而秦尚黑,应水德,正应土德克火德之相。 按说赵武灵王的死终结了赵国的火德,以火生土来论,应土德的应该是继任的赵何,但其一赵何得位不正,为二嫡相争的结果,同时赵何在位时主赵国国运的是赵武灵王在位时的卿士赵成和李兑,赵何并未掌权。所以此为“火余”,而非“土正”。赵国进入土德相的开始是李兑倒台,继任掌权者就是赵胜。赵胜与赵武灵王朝堂没有干系,并且终结了李兑这个“火余”。所以从那个时候赵国开始进入土德,“土德正”则是在赵胜登位的时候。赵胜受禅得位,正式与赵武灵王之德运鞠别,所以是“土正”。 赵胜主土德之运也是有根据的。土克水,最大的表现就是赵胜掌权之初即遣派乐毅阻断秦国东进之势,这正应土克水之相,其后进入“土正”,赵国渐盛。移弱为强,仅仅几年的工夫已经超越当年赵武灵王火运最盛之势,已足以与强秦分庭抗礼。 再以五行论战国之世,魏国以姬姓之后代周朝继续以火德主运天下。魏国衰弱的时候恰逢各国称王,周朝火德彻底衰竭,紧接着秦国继魏国而兴,虽然未能成为天下共主,但其势却是主运天下。所以天下进入水德,而赵胜主土德,所以才能克水德而兴,那么彼消此长之下。今后必然是土强而水衰,赵渐强而秦渐衰了。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更大的证据证明赵胜主的是土德。而非继续赵武灵王的火德,那就是赵胜的变革跟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完全是两码事。主要是以民事为主,而且还和秦国商鞅那种严刑峻法的变革完全相反,完全是顺民心的方式。那么以五行说来论,土曰“稼穑”。性情温厚笃实,而具自信。土性代表信,就是又诚实又温厚诚恳之意,恰恰符合赵胜朝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谁还敢说如今的赵国主的不是土德? 五行八卦这些东西本属玄虚,就算找根据也只是些东拉西扯的玄虚东西,不过不论有没有根据,至少代表的是某些人的愿望,所以这一说法在赵国境内很是盛行,甚至临近地区的赵秦乡野士人还为这些事发生过面红耳赤的争吵,但不论赵胜属水还是属土,亦或是属火,有一样却是明白无误的——两千多年的历史经验给了他很大的臂助,以至于以蝴蝶的翅膀改变了天下的时运。 不过玄虚也有玄虚的用处,那就是对信之者有强烈的心理暗示作用,这个时候恰逢赵胜大兴变革,于是五行说这个赵胜从来没考虑过的东西就在有意无意之中成了推波助澜促进变革的臂助,完全在赵胜预料之外帮了他的大忙。 就在五行说大行其道的时候,秦相魏冉踏着满地缤纷落英来到了赵国邯郸。 魏冉不是蔡泽,乃是大秦国正儿八经的相邦执政,赵国可以忽悠怠慢蔡泽,却不能怠慢魏冉,不然的话别说赵秦之间必然要为此事彻底公开翻脸,就算在其他国家那里赵国也绝站不住理儿。 三月十一日,魏冉车驾到达邯郸,赵相徐韩为率百官出城十里相迎。礼毕,徐魏二相同乘一车,在百官簇拥之下回城,作为东道主的徐韩为亲自挥鞭催促了几下驾辕的马匹,接着将马鞭交给驭手,自己则笑呵呵的坐在了魏冉的身边,点了点头正要说几句客套话,没曾想魏冉却先小声的开了口: “徐兄,年前敝国以蔡泽为使赴赵,以至于令赵王不悦,实在是无礼了。此次奉命来邯郸之前,秦王亲嘱魏冉要当面向赵王谢罪,不知赵王可否赐以一见?” “呃……呵呵。” 魏冉上来就是这样的口气,顿时弄得徐韩为一愣。徐韩为忍不住转头看了看魏冉,见他满面的肃然,还能不知道他这是用气话来堵自己的嘴?略一斟酌后淡然笑道, “秦王客气了,蔡下卿来时礼数周全,并没有什么过错处,不知魏相邦如何来的赵王不悦和谢罪两句话?” 这不是不要脸么,把蔡泽晾了那么久却不接见谈正事,现在又装什么都不知道……魏冉脸上挤出了个笑容,不以为意的说道: “喔,是么?或许是蔡泽回去没有说清楚,中间颇有些误会。呵呵,是这样,徐相邦,前次蔡泽来赵,本来有些秦王所嘱要禀于赵王,可听蔡泽说,他到邯郸之后除了次日拜见赵王一次以外,其后一直未能得见赵王,只是由范上卿相待,未能完成使命。呃,其间怕是有些误会。呵呵。” 魏冉已经将什么话都挑明了,徐韩为要是在装糊涂显然已经不可能,愣了一愣之后接着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讪然的笑道: “原来魏相邦说的是这件事。呵呵呵呵,在下刚才全想岔了。是这样,那日蔡下卿禀见之时确实说过有秦王授命要事禀报我王。我王一直在求太平,其实并不想与秦国相互睚眦,听了这些话之后就跟蔡下卿说:赵秦本是同源一姓,抛却左见比他国都要亲许多,若不是前些年秦国咄咄相逼,赵国也绝不会刀矛相对。既然秦王遣派蔡下卿前来以示诚意。那么只要是为弭兵修好,就算让赵国吃些亏他也能答应。后来蔡下卿说秦王大悔当日濮阳之事,所以才遣他前来谢罪,除了这些以外并没有再说别的。 这事儿我王一直觉着很是奇怪。还曾问过在下,说蔡下卿这是什么意思。在下也是如坠雾里,又哪里想得明白,只好让范上卿去驿馆问了几次。好像有一回范下卿跟他说,赵王已经表明了赵国的态度。那就是以诚相待秦国,蔡下卿要是真有什么话说,根本用不着顾虑,可。可,蔡下卿却什么也没说呀?” “呃。原来是这样?” 魏冉听到这里顿时有些气滞,他从徐韩为的话里根本挑不出什么错处。毕竟当时徐韩为在场,而他魏冉并不在场,不管实际情况是什么样都只能听蔡泽和徐韩为去说。而徐韩为说的这些虽然和蔡泽的话完全是两个意思,却又有许多地方是对的上的,比如蔡泽说范雎一直抱定弭兵不放,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而徐韩为却说这些话是赵王说的。然而不论是谁说的,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赵国公开的态度乃是坚持弭兵。 这样一来可就耐琢磨了,如果换一种想法,撒谎的不是徐韩为,而是蔡泽,这件事也完全说得过去,试想赵王既然说了赵国的态度是坚持弭兵,将谈判的圈子明明白白的划出来了,那么蔡泽还怎么敢向他提出秦赵结盟并分天下的话,那不是忤逆赵王的心思么?如果当时蔡泽胆怯了,没敢去说这些话,最终只能有辱使命,而有辱使命在秦国律法中乃是犯罪,蔡泽完全有可能为了逃避罪责而移花接木的编造有利于自己的谎言,这种可能性并不是没有。 徐韩为的话不可信,可蔡泽的话也未必一定可信,用这件事来抓赵国的把柄不就成糊涂账了么。 魏冉一拳打了个空,不免有些讪讪,只得笑道: “其中可能是出了些误会,呵呵,呃……徐兄,咱们不提蔡泽的事了。魏冉此次前来乃是奉秦王所命,要将一些密议禀报赵王,不知赵王可否单独接见魏冉一次?” 徐韩为满脸都是坦然的笑容,点了点头道: “好说好说,今日回去在下就禀报上去,不过这些日子大王正在忙着新政的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抽出整空来向魏相邦请教,嗯,魏相邦只管放心,大王如何也不会怠慢的,只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魏冉可不想落一个蔡泽的下场,急忙接道:“既然如此,何不明日开殿拜毕便密议呢?” 徐韩为顿时被噎了一下,只得笑道:“呃……好好好,魏相邦也用不着太过急躁,先容在下禀报一声,成不成的在下实在不敢保证,呵呵,应当,应当没什么大问题吧。” “那就好,有劳徐相邦了。” 魏冉可不是蔡泽,他早就准备好了,就算明天赵胜开殿迎接的时候推三阻四,他也要公开提出这个要求来,至于赵胜的面子能不能挂得住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 赵胜并没有驳魏冉的面子,三月十二一大早开殿相拜礼节过后,还没等魏冉说什么,赵胜就先开口请他前往柏梁台小坐欢谈。 这面子可不小了,而且态度很诚恳。完全是在按照魏冉的请求做,赵胜撇下群臣把魏冉请去了柏梁台,相向坐下,香茗摆上,就连在旁伺候的那些寺人也全部都退了出去,只在大殿里留下了赵胜和魏冉两个人。 赵胜和魏冉可是老熟人了,从当年赵胜还是赵国相邦的时候就一直打对手。五国伐齐时更是在濮阳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这交情……要是抛弃左见,恐怕成为一对忘年交也不成问题。然而左见是抛不掉的,必将他们分别代表着两个几近针锋相对的国家。所以当寺人们往外一退,两个人撇眼见都发现对方在偷瞥着自己,便忍不住心照不宣的一起笑了起来。赵胜略略抬手笑道: “魏相邦请用茶。” “谢过赵王。” 魏冉淡定的拱了拱手,依言捧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啜了一口,品砸了品咂,放下盏子后才笑道, “以外臣愚见,外臣本来也没必要前来邯郸的。” “噢?魏相邦这是何意?” 赵胜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诧异。依然坦然的注视着魏冉。魏冉也不想说过多的废话了,笑了笑道: “其实也不必讳言,当今之世虽说诸国并立,但只要是明眼人都清楚。韩魏楚齐不过是比鲁卫他们略大些的弱国罢了,当真并争天下的唯有秦赵两国,即便是楚国,也不过自保只能,只可惜楚王群臣不自知。依然自以为强大罢了。 秦赵相争,两国本来便是以对方为敌,想提什么共利之事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赵王不会告诉外臣,您大倡弭兵之事。当真是想与秦国修万年之好吧?” “哈哈哈哈,这些事魏相邦不该问寡人。要问也该问问贵太后和秦王。” 魏冉上来就把所有虚套扔到了一边,赵胜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道, “魏相邦这几十年的秦相果然不是白当的,秦王想什么,芈太后想什么揣摩得清清楚楚。以秦国来看,山东各国积弱多年,早已经是秦国口边之食。敝国先王胡服骑射,令敝国一跃而起,大有与秦国相争之势,幸而一场沙丘宫变把这些变成了过眼云烟,实在令人庆幸。可惜还没庆幸几日,赵国却又出了个赵胜,时时处处的与秦国对着干,又实在令人可恼。可是如此么?” 魏冉莞尔一笑道:“赵王只说敝国大王和太后是怎么想的,却不说自己是怎么想的,可是心虚么?” 赵胜摇了摇头笑道:“心虚谈不上,其实各国图强都有当年五霸之想,魏文侯、魏武侯、魏惠王是怎么做的,齐闵王是怎么做,贵国又是怎么做的,天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本来也没必要讳言。 不过寡人还是想多说一句。世事讲的是一个势字,自以为强盛无敌之时往往就是将要衰败之时,做人不能心头一热想怎样就怎样,还是需要有些自知之明的。比如说寡人自己,殚尽竭虑为的是什么?当真没有齐桓晋文之想么?若说没有,不必魏相邦取笑,寡人自己也已经无地自容了。 然而有齐桓晋文之想是一回事,有自知之明却又是另一回事,方今天下不比齐桓晋文之时,虽然魏相邦说韩魏楚齐相比赵秦为弱,但寡人却认为他们再弱也不是卫鲁那样的弱,绝不是你们秦国或者寡人的赵国想号令就能号令的,更何况正如魏相邦所说,如今秦赵相互猜忌敌对,那就更不要指望什么成就霸业了。所以赵胜倒没有什么心虚,有的不过是些自知之明罢了。” 魏冉一直微低着头静静的听着,听到这里抬头笑道:“还请赵王容外臣说句不敬的话。赵王可知外臣一直以来对赵王最敬重之处是什么么?” 赵胜淡然的笑道:“敬重两个字寡人实在不敢当。说起来寡人若不是坐了这个王位,其实还得尊魏相邦一声尊长的。嗯……既然魏相邦说到这里,寡人便不敢请问好了。” “呵呵,赵王实在是客气了。” 魏冉捋着胡子微微叹了口气,半晌才道, “外臣这些年对赵王最敬重之处就是‘持’和“真”两个字,每每回想起这几年的事,外臣便多有后悔。这几年里不管敝国君王也好,太后也好,还是外臣自己也好,总是以看待平常人一般看待赵王,总觉得赵王也像别人一样今日东明日西,明面上是人,暗底下却是鬼,只知道为了眼前之利而朝秦暮楚,完全可以以利诱之。 如今看这些想法大是错谬了,所谓一个‘术’字终究只是小计,用在浑浑噩噩之人身上自然是效力颇巨,但在明辨持恒之人面前却是毫无用处。赵国如今在赵王手里衰而复兴,确实不是没有说法的。” 赵胜颔首笑道:“‘持’和‘真’两个字寡人可以收下。魏相邦只需告诉寡人,你此次为何而来就是了。” “赵王不会告诉外臣您看不出来吧?” 魏冉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盯着赵胜笑呵呵地反问了一句。赵胜略一沉吟道: “濮阳弭兵之会刚刚过去,魏相邦这次来自然是为了小合纵,这个没什么问题。寡人只是不清楚,秦王和芈太后对此具体有何对策和说法,又是想让魏相邦如何说服寡人的。”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最后的谈判(下) 魏冉笑吟吟的望着赵胜,并未接着回答,而是捧起茶盏细细的品了口茶,放下盏子后歪着头思忖了片刻才心平气和的笑道: “外臣这次来邯郸,在路上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什么五行相生相克的话,好像说贵国先王所主的是火德,而到了大王这里赵国却已经转为土德。而敝国所主却是水德……呵呵,不过是一笑尔。” “五行相生相克……” 赵胜也跟着轻轻哼笑了一声,缓缓说道: “这些本来也就是些闲人闲暇所想罢了。不过魏相邦既然说到了这里,寡人倒也不妨对此解上一解,算是以此博一笑好了。五行相生相克,金木水火土,缺一而不成天下,若是一强而众弱,势必危倾于世。火生土而土克水,固然是一为生一为克,可生也罢克也罢终究只在五行之中,是克而非绝,循环往复罢了。” “是克而非绝……” 魏冉细细品咂起了这五个字,半晌才释然的笑道, “这样说来,赵王的意思,土与水故为相克,亦是相依喽?” 赵胜点点头笑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五行不可缺一,所谓克不过是一克而后克,而后又相生,又怎么说得清楚是当为土还是当为水呢?譬如方今天下,炎周势倾已经是天下人共识,此为火德终结。天下裂分以来,诸国纷战也可以视为五行相争。 可即便当日魏文、魏武在世时魏国强于天下。东边不也有强齐牵制么?魏国势弱。秦国渐强,秦王欲自称西帝,却也要引齐王为凭,希冀他同时称东帝。然而此想故佳,秦齐相互为凭持,难道齐王便不需要看别国脸色么?魏燕为己身之安危与敝国互依,然后楚韩相附,齐国即便有强秦为凭持,最终不也是不敢称帝么?这正是此长彼消,彼涨此消。五行相依的道理。 如今同样是这个道理,燕国自请献土,齐国百业凋敝,敝国得以渐强。可即便如此亦不过敢于对强秦言忤罢了。韩魏楚齐各国看似比赵秦为弱,但敝国和秦国难道不需考虑他们的态度?难道便能当真将他们视若卫鲁不成?” “高手过招”讲的就是从对方繁乱芜杂的话里听出真意,然后针锋相对的相应,魏冉笑应道: “赵王说的不错。不过若是有一行一德能像炎周那样独旺,不知又该做何解?” “寡人不知。” 赵胜淡然的笑道, “今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万事只能看眼前,譬如行棋,固然要看五步而行一步,可当这一步行出去以后,只能等着对方置下一子。对方所置一子如若破了势。那么前边看的五步还有用处么? 秦国兴商君变法而强,数十年来连横天下,频频东顾之中占地利应天时,山东各国几无招架之力,可秦王欲将白起将军这一‘子’置放在宛城这一格,从而看东攻魏,北取韩,南下楚这‘五步’的时候,可曾想过敝国会将乐毅将军这一‘子’挡在贵国妙手之前? 这些话是不用魏相邦回答的。寡人只不过说明这个道理罢了。秦国如此,敝国同样是如此。所以寡人不敢想他日会不会出现一行一德独旺的情形,只能巩固如今的棋局,以免敝国赢不了不说,还得全盘皆输。 这就是敝国的态度,寡人已经将这一‘子’置下了。还请魏相邦行棋。” 赵胜的态度确实已经明白无误了,魏冉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这样说来,赵王乃是抱定逼迫秦国弭兵之意了。然而赵王所行弭兵之举乃是先以小合纵将敝国逼退回函谷关以西,您觉得敝国能答应么?” 赵胜笑道:“答应不答应那就不是寡人能做主的了。要想弭兵得天下安,唯有秦国让一步,自己退出函谷关之东的河东郡及上庸郡两地,将其还给赵魏韩楚,从而难有能力再次出关攻击山东各国才行。秦国若是不答应,魏相邦觉得是心诚之意么?若无心诚之意,那么你我可还有相谈的必要?” 在赵胜明面上语气缓和,但真实意思却是咄咄相逼的进攻之下,魏冉不免有些气结,无奈的闭了闭双眼才道: “诚如赵王所言,只不过如此一来秦国吃的亏实在太大。赵王能否容外臣提个建议。这一局棋已陷僵局,秦赵两国是否可以再换一盘重新布子?” 赵胜笑了笑道:“秦赵再换一盘……魏相邦之意莫非是将韩魏楚齐都排出棋局?呵呵,魏相邦没必要来问寡人,还是得先去问问韩魏楚齐列国答应不答应。寡人还是原先那句话。韩魏楚齐固然比赵秦为弱,却也不是弱如鲁卫那般。” “……这样说来,外臣与赵王确实没什么可谈的了,这一盘棋继续下下去就是。外臣……告退。” 魏冉颓然的闭了闭双眼,连连的叹着气站起了身来向赵胜深深的拂了一礼,接着便有些微晃的转身向殿门走去。 赵胜并没有挽留,也没有相送,等魏冉差不多走到了殿门口才突然说道: “魏相邦还请代寡人向芈右相捎带一句话,就说华阳是个懂事孩子,在寡人这里过得很好,过几年待她年岁再大些,寡人再斟酌着立她为妃,请芈右相不需挂念。” “懂事孩子?” 魏冉不由得停住了身,突然想起芈太后说气话要让华阳刺杀赵胜时的那般语气表情,差点没哭出来。这样的小伎俩对别人或许有用,可在赵胜这个诡诘之人面前却是舍了孩子也套不住狼,这让人情何以堪…… ………………………………………………………………………………………… 赵秦和谈的最后一扇大门在轰然之间被关上了。魏冉确实也没有继续在邯郸待下去的必要。仅仅象征性的过了三天便取道向西而去,这一次照样是徐韩为相送,徐韩为照样是一团和气,但是魏冉知道,和气……当不得饭吃。 传统强国和新兴强国之间必然会产生利益上的冲突,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魏冉虽然无功而返,却并不认为自己这一趟邯郸之行没有收获,至少探明了赵胜的意图,不用再对赵国心存幻想,从而下定决心针锋相对也算是个重大收获。 魏冉自然是回咸阳去与芈太后和秦王他们想对策。而赵国依然继续着温吞水似地变革。北七郡(赵国北三郡以及原燕国北四郡的合称)的开发给赵国带来了数不清的好处,由于赵胜最早的时候采取的不是强制性的移民开发,众巨商富贾在巨大利益的驱动之下一方面给赵胜送钱花,一方面不遗余力的往云中、雁门、代郡北三郡以及从燕国接手的渔阳、右北平、辽东、辽西等郡派人开拓。几年之间已经使这七个郡的建设颇具规模,形成了许多固定的据点,出现了大量集镇和村落,人口也渐渐上去了。 有人的地方才能有人气,当然另外还有许多原因,以后世秦朝驱逐匈奴之后移民三十万,最终又因为秦朝的覆灭,几乎所有移民又逃回中原来说,开发失败的原因就在于当初移民的方式和目的有问题。 秦朝移民三十万的根本目的并非开发云中,而是为了戍守和防备匈奴。对云中的开发仅仅是为了戍守而养活移民的附属方式而已,苛政依然在,开垦土地又不是那么容易,谁会愿意留在那种胡患不断,随时都有可能倾家荡产掉脑袋,同时又难以耕种收粮,动不动就得饿肚子的破地方? 赵国对云中各郡的开发就不一样了。首先,匈奴、楼烦已经败灭,剩下的胡人在赵国的统治之下连口大气都不敢出,至于燕国原先所要防范的东胡在面对比燕国不知要强大多少倍的赵国威慑时更是连靠近边境的勇气都没有。所以秦朝移民所面对的那种生死危机就不存在了。 其次,赵国派往北七郡的移民并非像秦朝那样强迫前往,而是以利相诱,先开始的几年采取的是集缁缕的方法让巨商富贾们招募无地少地百姓前去开垦,以资本的逐利性来说。这样的方式远比朝廷强制征招积极性要大的多。等各郡、特别是云中、雁门、代郡北三郡开发的有些规模了之后,赵胜果断停止集缁缕。却利用集缁缕以及在发展其他方面事业获得的巨量财富以朝廷的名义募民继续开发,同时给予移民者大量优惠条件,比如头三年免税,对确实因为贫穷而自愿迁徙的移民由朝廷提供农具及耕牛乃至粮食和钱款等等,这样的优惠条件怎么可能调动不起人们的热情? 当然了,单单只是保证安全和提供优惠条件是远远不够的,在这些做法的背后需要的是雄厚的财力支撑。赵胜多业并举,相互促进,其中一个原因不就是为了朝廷手里能有大量的金钱可以随时调用么。 有钱确实是好事,北七郡经过六年多的大规模开发,开垦了多少土地,建起了多少城邑集镇村庄暂且不去说了,只说人口一项就从原先的不足五十万迅速增加到了一百余万,其中单单云中一郡就已经超过了二十万——这还是未将匈奴人、楼烦人算进去的数字。不但大大缓解了原先人多地少的邯郸、蓟城等郡的压力,而且在大规模开拓土地的同时也巩固了朝廷对东北和西北边疆的控制。 除此以外,钱多的好处就是能够促进生产技术的发展,赵国朝廷劝农的一个重大举措就是提供大量财力和人力投入对新式工农器具的开发——当然,其中也少不了赵胜这个想当年在农村过了不少年的“作弊者”提供的方便——要想有优质农具用来提高生产力,必然要加大铁质农具的比例和质量,因此赵胜早在还是相邦的时候便对武安郭家的支持便显出了作用,经过这几年的不断改良。苏铁冶炼法已经广泛使用。并且技术越来越纯熟,不论是生产的工农器具还是兵器都能保证达到高碳钢水平,而且生产量也得到了几何数字的增长,在许多方面完全取代了铜质用具,这样一来,工农业各方面的生产力,特别是在开发荒地上的能力都得到了极大提高。 有了高质量的农具虽然可以提高生产力,但对进一步解放劳动力用处却不是特别大,毕竟再好的农具也需要农民使用才行。为了能空出更多的劳动力去开发更多的土地和产业或者增加兵力,那就需要同时发展畜力——也就是耕牛。 赵国发展畜力的优势完完全全在控制开发北三郡方面体现了出来。大量的优质草场不但为赵国军队提供大量的战马和役马,同时也为赵国人提供了更多的牛羊。羊可以用来提供更多的肉食以增强赵国人的体质,至于耕牛在开垦土地以及耕耘土地中所能起到的作用,以及拉车的役牛能顶替的人力还用多说么? 六年了。虽然北征匈奴的硝烟早已散尽,但赵国由此得到的实际利益却还远远没有被发掘完…… 农业的大发展使赵国的粮食产量在短短的六年时间里翻了一番有余,不但使公廪充裕,百姓富足,同时也促进了工商业的大发展。财富激增,更多的劳动力得以从土地上解放出来,更多的人拥有了果腹之外的余钱的情况之下,不论是冶铁、织造、陶瓷、皮革、鱼盐、漆木、武器还是其他这个时代能够存在的工业行当都得到了几近同比例的增长。 而且在赵胜的授意和言传身教之下,许多具备条件的行业都出现了分工合作的流水线生产方式,虽然由于赵胜能力有限。不可能大能到促使赵国发展出足以媲美现代工艺流程的操作模式,但只要原理出现了,便不愁同样聪明的古代人由此在更多行业引申开发出可以媲美秦国复合武器生产方式的古代版流水线,从而实实在在的增加了生产量和质量。 另外官办钱庄监控各业发展的方式也进一步增强了赵国朝廷对整个国家经济命脉的控制,工农商各业发展得到比例上的协调,在很大程度上节约了人力、财力资源,同时也促进了教育业的发展,于是在多年不遗余力的劝学之后,先秦版贡举考试便在魏冉离开赵国没多久之后开始了。 贡举也就是科举考试,其实也就是借个名而已。总之也就是扩大对民间人才进入朝堂的门路,以此进一步冲击传统的贵族统治模式罢了。如今赵国虽然还没有能力建立普遍性、惠及所有人的教育体系,但这几年通过学宫、官庠的创建,除贵族富户子弟以外,得到教育的民间子弟也已经达到两三万人。其中在赵胜受禅登基之前就已经通过选拔进入官庠、并且本身原先就有一定文化基础的就已经有三千人之多。这么多的人除了学习礼乐文化,还被分出多种门类进行专业教育。目的就是为赵国各业发展做好人才储备。 如今第一批的这些人在军事、治政、财政、工商科技等等方面已经具备了足够的知识,完全可以投入到实际的家国建设中去了,可是赵国朝堂根本不可能需用这么多人,那么所谓的贡举与其说是科举,倒不如说是相当于现代的公考加各种专业认证考试。这种考试虽然在先秦完全是独创,但学子们自从进入学庠的头一天开始就已经知道自己将来必然要面对这条路,那谁还会感觉到怪异? “科考”的事自有司礼署与学司操办,几乎整个三月,赵胜都在望眼欲穿的盼着另一件事,那就是早在五年之前就由云台署和武安郭家共同派往西域寻找先进冶铁技术的那几百个人总算有消息了,而且这个月便要回到邯郸。 这可是五年啊,先秦的交通水平实在让人无语,但更让赵胜无语的还在后头,据传回来的消息说,遣使通西域者出发时共计六百五十三人,但经过五年流浪般的折腾,不但没找到先进冶铁法,而且幸存下来回到赵国的只剩下了九十八人,也就是说其余的百分之八十多都已经流散或者死在了西域,这种远远超过最残酷战争的伤亡比实在让人…… 未能如愿“取得真经”并且折损了大量人马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通过这件事赵胜终于知道了自己当初对历史知识的认知错误,那就是西域并不是拥有比中原更先进的冶铁技术,之所以铁器更先进完全得益于远比中原优质的铁矿石。在这样的时代要想将西域的铁矿石运到中原来显然是个不可能的事,那么此议也只能打住了。 赵胜之所以对归来者望眼欲穿,除了是对他们千辛万苦的肯定和褒奖,同时也是因为他们在主要任务失败的之时意外的得到了许多其他收获。这些收获很丰盛,其一是发现了远比匈奴马优良的马种,其二则是从西域带回了许多中原没有的农作物,虽然使者们给这些新奇的作物取了怪异的名字,但是当这些有着怪异名称的东西终于像珍宝似地堆在赵胜面前的御案之上时,曾经在现代北方农村生活了十多年的赵胜却发现这些东西其实自己早已经都认识了,分别是核桃、葡萄籽、苜蓿草、亚麻籽、黄瓜籽、胡椒,还有一样居然是……西瓜子……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不会新方法,那就老规矩 “赵胜欺人太甚!” 明光殿高高几许,然而终究还是以丈计,在芈太后狮虎一般的怒吼过后,殿柱、墙壁都有些瑟瑟战栗了,更勿论当殿无措而立的魏冉、芈戎他们。 气氛异常紧张,重臣们连头都不敢抬,又哪还有人敢去接芈太后的话。坐在一旁的秦王抿着嘴唇、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微微抬起眼皮偷偷觑了觑母亲,最终还是暗自叹了口气,又将眼帘垂了下去。 没有人接话茬,这是让芈太后最无法接受的情形,愤怒之下急火攻心登时捂住嘴吭吭的剧烈咳嗽了起来,然而平常忠诚一片的儿子们、重臣们却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哪怕一丝的声息。 大秦难道真的就要这样衰败下去了么?难道就因为那个赵胜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抛却以血肉为食的虎狼之性,抛却列祖列祖的宏图大愿,重回被关东各国自以为道貌岸然者视若夷狄、不足以语的昔日么…… 芈太后有着与秦孝公、秦惠文王一样的骄傲,一样的雄心,她要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大秦的铁血雄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大秦几十年的顺风顺水却会在短短的几年间变成这般模样。难道当真时不在我么? 芈太后不甘心,她怎么能甘心,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于是片刻过后她终于再次爆发了。 “魏冉,你不是说赵胜有与大秦并分天下之意吗?你去了趟邯郸就带回来这些话!你的辩才呢?计谋呢!啊,都上哪去了!” “臣……” 魏冉佝偻着身站在芈太后面前。随着芈太后每一句话都会矮一矮身,实在无从躲了,方才颓然地一鞠到底道, “臣老了。这些年每感力不从心,想求太后……” 未等他话说完,芈太后早已经火急,拍案勃然大怒道:“想滚蛋?!你魏冉想得美!大秦是在哀家手里败落的不假,可也是在你手里败落的!哀家没脸去见惠文王,你呢?你呢!” “太后。” 就在这时候,跟在魏冉身后的重臣群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芈太后正在气头上,哪有那么容易说收就收。气哼哼的循声瞥了一眼,紧接着又将目光拉回了魏冉脸上。不过虽然只是一瞥,倒也看清是谁在接话了。见是身上没几两肉,名声却能吓破人胆的白起在接话茬。虽然依然气愤难平,倒是接着就住了声,想听听白起到底想说什么。 太后虽然依然是气得浑身乱颤,但总算不说话了。白起沉了沉气,待挡在前面的臣僚们都识趣地往两边退了退。给他让出了地方,这才猛地一抬眼皮迅速的扫了扫芈太后和秦王,铿然地抱拳说道: “大王、太后恕罪,臣无识。不知大秦如今何来败落二字?大秦兵精粮足犹胜惠文王在世,难道只是出了个未必可胜其父的赵王胜。大秦便如此不堪不成?” “大良造!” 此时的芈太后绝不可能有什么好心情去听别人提气的话,烦躁的打断白起的话道。 “哀家不想听这些没用的话,你若是有什么对策赶紧说,若是没有就给哀家闭嘴!” “诺,还请太后平心静气听臣剖析当下情形。” 白起豁出去了,向前跨了一步,再次抱拳道, “所谓赵强,不过是积弱而乍起之虚势扎眼罢了。六年前六国伐齐,赵国趁势灭燕依靠的乃是五万骑军。其时燕国精锐十九皆在齐国,留守燕国军卒虽多,不过是乌合之众而已。燕国本来就比赵国为弱,精锐又不在,拿什么阻挡突起的五万赵国骑军?所以此一役当称赵国胜之不武,未必能看出赵国真实实力。 后来大秦以胡阳为将伐赵,所率部众不过八万,赵国以赵奢为将相拒,所举之军亦不过八万,即便抛开胡阳着了赵奢的道,被奇兵击破不算,以带甲百万之大国来论,这么一点人马对抗,如何便是赵强的根据? 这些年来各国息兵,赵国所持不过是虚张声势,何曾动过刀兵,如何可以以此为赵国强盛之由?兵之胜在为将者设谋,在兵卒士气,在军粮充盈与否,除此以外,纵使富足堪抗天下也是毫无用处的,当年齐国富冠于天下却不堪六国一击便是实证。 臣倒不是说赵国这几年发奋之势不可为惧,只是刀兵未动便先言怯实非持国之道,还请大王、太后明察。” 这个时代的臣僚们可不想后世的臣子那样惧怕君主,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给君主留颜面也是正常的事,重要的在于你说的对不对,对家国有没有用处。 白起这些话一出口,芈太后和秦王都没吭声,倒是芈戎偷偷地瞥了瞥两边的同僚,连忙跟着白起向前走了一步。芈戎不往前走也不行了,虽然他孙女是被芈太后送到赵国去的,但在既定事实已成的情况下,谁送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颗棋子已经起不到作用了,芈太后会不会怀疑他对秦国有二心,这时候要是再不扛着顺风旗表表态,今后还想不想在朝堂上混下去?须知天家无亲啊,谁管你是不是亲弟弟…… “臣附议白将军之议。以臣愚见,大秦如今有些被赵国虚张之势牵住了,两国尚未交兵,何来盛衰之说?韩魏楚三国之所以副贰赵国,固然是为利所驱,何尝不是迷惑于赵国虚张之势? 虚张终究只是虚张,不触之时难免颇有些令人生惧,但只有当真触碰触碰才能知强弱。触碰之下若是赵国当真极强,非我大秦可敌,即便退守函谷也怨不得别人,但若是名不符实,我大秦一举击破的不但是赵国虚张之声势,更是韩魏楚齐各国对赵国的奢望。彼时赵国无有凭持。这天下依然是我大秦的天下。还请大王、太后明鉴。” 白起和芈戎的话顿时引起了一片嗡嗡嘤嘤的议论声,大家一琢磨还真是这个理儿,之前以为赵国迅速灭掉燕国和击败胡阳,确实在众人的心里留下了阴影。但是当真仔细琢磨琢磨,这些事说不准当真就是歪打正着,未必就一定是赵国有多强。 再说赵胜向来以狡诈著称,弯弯绕太多,而且他在赵国实行的变法怎么看都是在求富,虽然具体举措不同,但实质却与滕文公当年相同,明显有些想以富而强的意味。以秦国人的传统思维来看并非扎扎实实的正途,如果当真是被赵胜布下的假象迷惑了,何不戳一戳他的“虎皮”,也好看看底下到底是什么。 群臣的积极性渐渐被调动了起来。然而刚才已经萌生了退意的魏冉却并不这么看,斜着眼在白起、芈戎他们脸上扫了一圈,微叹口气道: “诸位还请听我一言。固然如大良造所言,赵国之势未必当真比得上大秦,然而即便不知他能比楚国强多少。但其力冠于山东却是事实,而且韩魏楚齐皆是如此认为。我大秦与赵国单独交兵或许胜面极大,但韩魏楚齐莫非会给大秦这个机会不成? 如今赵国提的是小合纵,也就是赵韩魏楚分兵夺我河东、上庸之地。我大秦就算再强,但力合心散之一军易破。双拳对四面之八手却难,要想在河东、上庸各地分兵相拒毫无胜算。又如何试探赵国虚实。又如何打破韩魏楚齐奢想? 我知道大王、太后和诸位都不甘白白丢掉河东、上庸进取之地,但形势已然迫于此,诸君有何计可破小合纵?若是没有,只为一时意气而折损十万、数十万精锐之师,却依然难保河东、上庸,乃至于因此而使大秦疲弱,敢问诸位,可划算么?” 大臣们大多是“墙头草”,提点具体建议办点具体事务绝对没问题,但真正能从战略层面提出见解看法的又能有几个人?要是都有这个本事,都能轻轻松松的说出什么连横合纵、远交近攻之类的道理,那还怎么可能显得出张仪、苏秦、范雎这些人来? 魏冉这些话在大家看来也颇为有道理,于是乎议论的风向顿时又转了,多半人舍了对白起和芈戎的支持,转过来又支持上了魏冉。 大开朝堂议政,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之下往往拿不出什么准主意,所以真正出主意的地方都是所谓寥寥几人的政事堂。今天的事实在事关重大,芈太后、秦王不得不将所有够格的人都找了过来,却不曾想依然还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全没有个准主意,这可就实在让人无语了。 芈太后也算是看透了这些朝堂上的弊政,再经过白起、芈戎、魏冉他们针锋相对的分析,心里的气总算多多少少消了一些。无奈的叹口气对魏冉道: “老成持重是应当的,但不争一下便退,今后还有何不可退?唉——魏冉,此事你必然想了一路了。可有周全的主意么?” 要是真有周全主意,魏冉刚才还能清退么?听芈太后这么一问,他的脸顿时灰了几分,轻轻地摇了摇头道: “臣实在想不出什么万全的对策,只能……太后,家国之事以社稷长存为本,霸业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当年襄公护王东迁始封为侯,披荆斩棘始有尺寸基业时是一样过,穆公受制于晋国之时也是一样过,孝公行商君之法,惠文王始霸于天下之前同样是这样过,为何如今兴霸不过几十年便非得抓住霸业不放呢?” 魏冉说道这里瞥眼间看见芈太后又要动怒,连忙接道, “兴霸业也不是不行,不过还要看一个时势是否在我,如今摆明了小合纵难破,大秦若是在函谷关之东死撑,必然要大折精兵良将,战事一开,河东、上庸是十九难保的,而且若是大秦若是败的太易,必然会使赵韩魏楚更加气盛,今后如何臣实在不敢去想。 倒不如学一学赵国虚虚实实之法,就顺了他们的意思退出河东、上庸,只以函谷关为凭。到时候他们不知大秦底细如何,又没了共利,想不内斗都不行,大秦只需继续连横之策将山东各国分化。坐等时机对赵国这个所谓山东至强雷霆一击,他们想不俯首听命都不行。此为稳妥之计,还请大王、太后详察。” 芈太后倒是耐住性子把魏冉的话听完了,然而心里的火同样越积越深,顿时忍不住怒道: “你说的轻巧!莫非你忘了赵胜在濮阳时的所做所为?赵胜此人莫非只是一计之人?莫非没考虑到大秦当真被迫退地不成?那时他说的很清楚,弭兵,今后谁若是敢动兵,诸国就要合力相对。如今山东各国对我大秦早已生惧多年,你退回来还想再寻机出兵?你想的什么好事! 若是能寻到那个机会,若是等各国不再惧怕大秦之时,谁知是几十年之后的事?到那时是什么情形。你我还还能不能看得见都不知道,你还有脸在这里劝哀家。哀家只问你一句,当年孝公和先王在河东开辟尺寸立足之地时何其艰难,你一句话便要弃掉,死后可敢去见先王?” “这……唉——” 魏冉实实在在的是为秦国社稷考虑。可也实实在在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然而芈太后不缠死不罢休的女人脾气却被他这副不敢吭声的模样激发出来了,不依不饶的继续怒道: “哀家再问你,若当真如你说的那般从河东退出来。你魏冉便能保证赵胜便不再得寸进尺不成?到那时他只需鼓动各国一句‘秦国不过如此’,然后再让楚国从南边攻我黔中。他赵国从北边攻我上郡,另外韩魏齐攻我函谷。即便不能成事,只要将我大秦兵将分于各处,形成兵散力弱之势,从而以助楚赵拿下黔中和上郡之后便可分一杯羹,他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又退还是不退?你若是不退,河东之地尽失,大秦屏护尽没,你拿什么守黔中和上郡?你……哼,你给我说!” 还说什么说。魏冉现在完全里外不是人了。如果他不是芈太后的亲弟弟,以芈太后的脾气,恐怕说他投靠赵国,在替赵胜造势的可能性都有,魏冉……魏冉能怎么办?他紧紧的闭了闭眼,终于决定最后再仁至义尽一回了: “太后所言臣不认同,太后所说的依然是合纵之法,若当真如此,楚国莫非不会惜力,韩魏齐莫非不会观望,莫非他们当真能合同一……” “哼,哪来那么多莫非!” 芈太后登时喝断了魏冉的争辩,失望的瞪了他一眼之后便再也不理他了,转头决然的对群臣说道: “退河东之事绝不可行。芈戎、白起,你们都议一议破纵之法。” “太后,以臣之见,魏相邦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赵韩魏楚绝非一心,小合纵也罢、大合纵也罢,不过都是赵国在挑头罢了,韩魏楚齐都是伺机而动,只要一举击败赵国,韩魏楚齐不击既散。” “若是赵国没有那么容易被一击而败呢?太后,以微臣愚见,赵国绝非一鼓可破之国,还需先剪其羽翼,令韩魏楚齐不敢妄动,大秦才有与赵国决战已定天下之雄的可能。” “稳妥之法当是先剪其羽翼。” “行兵之道还是以速为好啊,臣看不妨以白将军率大军直接攻伐赵国,要打就打大的。” “不可,不可,赵国不易动。” …… 望着面前争论不休的群僚,魏冉忽然感觉自己很孤单,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芈太后甚至秦王心里失去相邦之位了。可是他却没有力量反抗,他确实捉摸了很长时间,然而琢磨来琢磨去却并没有十全的主意。他认为自己的想法是最稳妥的,但这只是相对于别人的想法而言。公正的说他自己都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完美无缺,而且他也不敢说别人的想法就是错的。所谓对错本来也没有绝对的判定标准,不过是个人的想法不同罢了。 这个世界实在是让人难以把握的,魏冉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力不从心,他……真的累了。 ……………………………………………………………………………………………… 没有人知道秦国的朝堂上最后议出了什么结果,这些都是绝密,即便是当事人也不敢随意说出来。反正从这一天开始,秦国的动作多了起来,各处的军队迅速征召,频繁调动,很多时候都是一天之内就能得到两三个不同的命令,即便是高级将领都有些闹不清楚朝廷要让自己这些丘八爷去什么地方了。 去什么地方无法预料,毕竟这也是军事机密之一,但是有一点确实得到了共识的,那就是战争就要来了,而且将是一场倾国之战。校尉兵卒们,甚至是底层的将领都不可能了解太多的上层动向,但只要知道要打仗就住够了,如何打自有上头决定,兄弟们到时候依命冲锋就是。 这些事对于秦国人来说简直是太简单不过了,大家都有一个共识,杀敌立功、进爵封官、得赏获地的机会终于又来了。 对了,我好像是公士爵,只要能杀两个他国甲士就可以升为上造了,到时候获不获田倒不重要,以爵位相换,为被罚为役奴的父亲赎回自由身才是正事……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无法之法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一首诗来自于《诗经秦风》,据传当介西戎入寇,周平王东迁洛邑时所作。是时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被犬戎所杀,周室危倾。秦人作为天子近畿之民,在秦襄公始封诸侯以后出兵伐戎,开地千里。 当时周王室威权尚重,诸侯莫不以周民自称,所以这里的王并非秦国君主,而是指周天子,意即以天子之仇为仇,以天子之敌为敌,周民众志成城修整甲戈,同仇敌忾攻伐冒犯天子的戎狄,可称华夏最早的爱国诗篇。 时光悠悠,数百年倏然而过,当诸侯纷争、各国倾轧之时,还有谁记得大家曾经共同捍卫的天子;当部族共同体土崩瓦解、私欲大行其道之时,又有谁还记得当年与子同仇、与子偕行所为的是什么。然而传统终究是传统,即便已失其意,如今这一首《无衣》却已几近秦军军歌,实在不知这算是讽刺还是算什么。 天气渐热,田里春忙已毕的时候。秦国绝大多数六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男丁均被召集,将家里的农事交给老幼妇孺,带上自备的戈矛弓戟,在不同带队将官的率领之下奔赴不同的方向。 此时秦国兵农合一的优势彻底体现了出来。在严刑重赏的约束和激励之下。训练有素的秦人迅速集结迅速开拔,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仅仅半个月工夫,除了留守关内北至上郡、南至汉中、黔中以及西线防义渠的必要力量以外,五十余万主力大军在白起、蒙骜、王陵、王龁、司马错诸将率领之下东出函谷、武关,迅速进据河东、上庸地。与此同时,河东、上庸之民被大批驱赶入关,秦国已经做好了胜与败的两手准备。 主将皆正值壮年,唯有司马错不同,司马错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早已不是三十多年前一举攻灭巴蜀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壮年人,自从白起挑起秦军大梁以后便自觉地渐渐淡出了军界和政界。这样一个上阵立大功、回朝不倨傲,明事理、知进退的中流砥柱自然大得秦王和芈太后的信任和喜爱,虽然已经准他颐养天年。但遭逢如今的倾国之战,要以一战赌回大秦国运的关键时刻,却依然需要他亲自出面以安军心。 司马错这些年是在真正的颐养,除非君王下问,绝不会主动掺和军政,所以当得知秦王和芈太后将要大兴军兵之时,他最初的反应是颇为惊愕,但紧接着就爽爽快快的接下了军令。 战之胜在乎众志成城,在乎运筹,在乎睿智。但更重要的却是赵奢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勇者胜”,这句话虽然出自赵奢之口,但凡名将却都明白这个道理。司马错虽然在家颐养天年,却并非丝毫不知道朝堂与天下的大事。 不需过多的分析,单凭多年的军政经验,司马错也明白秦王和太后如今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作为久蒙君恩的大秦男儿,只要尚未入土而葬,那么就得担负起家国的责任,所以司马错知道自己绝不能表现出丝毫的犹豫,如果自己这个中流砥柱表现出犹豫的话。将在军中引起的影响将是不可估量的。 然而决然赴命是一回事,心中真实的想法却又是另一回事,就算披甲而行之时,司马错依然在考虑着是否还有比针锋相对更加稳妥的办法。他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然而到最后他几乎将所有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却发现面对小合纵实在没有什么万全对策。这倒不是说小合纵一定能让大秦的敌人们真正拧成一股绳。以至于无往不利,但单单一个赵国倾力而为,只要拖住秦国主要力量,韩魏楚都会趁机而动,最终的结果依然还是秦国无法可想。让人无计可施。 或许针锋相对才是唯一的办法吧,可是在最后的关头来临之前是否还能有所转庾呢,大秦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实在不值得去用国运去赌…… 出函谷关继而北行,由陕邑北跨大河,避过魏国在河东地唯一据点安邑的监视东进武遂、曲阳是秦军主要的进军方向,司马错将要指挥的正是这支军队,而与他搭档的乃是他的徒弟外加继任者白起。司马错得令较晚,披甲之时主力大军早已出发,所以待他一路疾赶追上大军的时候,白起和司马靳已经在陕邑之北的大河边上组织起了过河。 大河汤汤,至西向东蜿蜒而行,自现代的内蒙古草原南折行于陕晋之间以后,直到洛阳盟津(后世讹为孟津)以东才渐趋平缓,在盟津以西则多为险山急流,少有优良的渡口,而陕邑恰是其中一处。 陕邑这里说起来也算不上最佳的大军渡河之处,但要是为求稳妥,再往东就得经过周天子的洛邑了,要是那样的话还不如直接攻打两周,可是那样就是真正的冒天下之大不韪了,秦国要的是胜,而不是完全的赌徒心理想将自己搭进去,所以也只得于陕地迅速渡河,以求速雷无可相避之势。 艳阳之下,一望无际的黄河两岸以及河心数不清的渡船上全部是黑甲黑衫的秦国将士以及他们随行的巨大攻城器械。嚯嚯的军靴、将士们的吆喝号令、大河之水的澎湃之声交织在一起,更添无限声势。 这样的景象是军中常见,然而七年了,白起却仿如隔世一般的方才重又得见,所以当立于高坡叉着腰远远注视着河边的忙碌景象时。他长长的舒了口气。终于觉着心中的郁结化解了许多。 “七年了,整整七年了,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七年?乐毅,我们重新来,让本将好好看看你除了守城之外还有何能……” 白起紧紧的抿着嘴唇,喉结重重的动了一下,正要走下高坡的时候,不远处司马靳却兴冲冲的跑了过来,远远地高声喊道: “大良造,大良造。你看看谁到了!” “老将军!” 白起停住脚步循声望了过去,除了看见匆匆忙忙向自己跑来的司马靳,更看到了在他身后刚刚下了马车,在数名护从拱卫之下远远向自己走来的司马错。 老人家总算到了。此进更添几分胜算!白起浓浓的卧蚕眉猛地向上一挑,连忙转身快步迎了过去,拱手一躬到底的急忙招呼道: “白起拜见老将军。” “大良造不必多礼,来来来,快快请起。” 疾风之中,司马错从军盔之中散下来的几缕白发迎风飘扬,更添几分老成持重,他快步迎向白起,笑呵呵的将他搀起来笑道, “大良造进军急速。让老夫这一通好赶,呵呵呵呵,若是再晚几步,只怕只能过了大河再与大良造会面了。” “祖父得了军令,收拾了收拾就上路了。” 司马靳满脸都是兴奋,不由分说便插进了话去。白起诧异的瞥了瞥他,下意识的说道: “是么?老将军未曾去拜过大王和太后?” 司马错紫堂堂的脸上全是随和的笑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白须,没有回答白起的话却先转头看了看司马靳:“呵呵呵呵,司马靳。你自去忙你的,老夫与大良造说几句话。” “诺。祖父,大良造,末将告退。” 司马靳对自家爷爷的脾气实在太熟悉不过了,别看老爷子越老越随和。但在军中绝对不会对自己的儿孙特别关照,什么小名、昵称的一律都扔在了家里。他虎虎生威的拱了拱手。紧接着便步冲下高坡向河边跑去。 白起撇着头将司马靳目送了老远,这才转回脸来谦恭地向司马错笑问道: “老将军当真未曾去拜见大王和太后么?” “急军而进的打法老夫一猜就是白将军的主意。老夫相信白将军,况且又是紧急命令,也没必要再去拜见大王了。呵呵,咱们四处走走看看,边走边说。” “诺,老将军请。” 虽然当年是白起“篡”了司马错的位,但司马错却对白起有着极度的信任,见他有些纠结于此,心里不免有些感同身受的感觉,宽厚的笑了两声,接着与白起并肩向高坡下走去。一边缓缓向前走一边笑道: “老夫这次奉命前来是为白将军做副贰的,诸计自当听白将军吩咐。不过老夫心中颇有些疑惑,深知从大王和太后那里也请教不出什么来,所以才没有面辞便急着赶过来了。白将军,以你之见,此次大秦除了搏一场,难道当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么?” 白起一直抿着嘴唇微低头跟在司马错的侧后方半步,听他这样问自己,缓缓抬起头向远方注视了片刻方才微微叹了口气道: “老将军千万不要说什么副贰的话。此次大战不比往常,以白起在军中之威还不足以完全威服诸将,也只能请老将军出山坐镇,方才能协调诸军合进功成。此次出兵太后虽然严词切意,其实白起也明白太后和大王心中还是颇有些犹豫的。魏相邦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司马错听到这里不由停住了脚步默然半晌才幽幽说道:“也就是说,白将军也不认为如此做并非上上之选?” 白起肃然的摇了摇头道:“非也,老将军会错意了。年前白起随大王濮阳一行,本意是当面看看赵王,不过过后却发现所获并不止这么一点。从赵王身上,白起发现单是用兵确非强国之道。有时兵不血刃完全可以胜过强兵百万。魏相邦虽也善谋,但遇上了赵王,实非幸事。” 司马错缓缓问道,“白将军是说谋于朝堂么?只是如今这兵出的实在是……” 白起叹了口气道:“白起蒙老将军及魏相邦所教。虽是用兵之人。但从濮阳回来之后却发现治政与用兵颇有相同之处。谋于朝堂也好,谋于刀兵也好,都不过是顺其时罢了。魏相邦善谋,但所谋多为散谋,论起长政之道其实连楼缓都不如。只可惜楼缓自赵国而来,自从赵王在赵国任相执政开始,太后和大王便不敢再信任他了,虽然百般示好,却一直搁置不用。 唉,楼缓是直诚君子。来秦是因为沙丘宫变,其实与赵王并无芥蒂,若不是不愿一做贰臣而再做贰臣,恐怕太后和大王这样做实非取信之道。” 司马错听到这里不动声色的打断了白起的话。温和的笑道:“朝堂上的事白将军还是少插手为好。即便你有所悟,论起来终究还是难堪其用的,无论魏相邦还是楼缓,皆非我等可比。” 白起明白司马错这是担心自己走错路带来杀身之祸,不免感激的笑了笑,点头道:“学生明白。相通并非全通,识其一二能有利于用兵之道,白起心愿便已足了,实在不敢奢望其余。今日在恩师面前说这些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即便只是离开恩师三步,学生也是绝不敢提这些的。” 司马错放下心来的点点头笑道:“这就好。” 白起腼腆的笑了笑。一边请着司马错继续往前走一边说道:“如今的局面恰与魏相邦多散谋而罚长谋有关。大王明白、太后明白,魏相邦自己也明白,然而事情已经到了如今这副田地,再多说也无用处。太后是心有犹豫而不敢说,那天怒斥魏相邦,以白起之见恐怕还是给自己壮胆罢了。朝中若是一边倒的顺着魏相邦说只怕更是危险。白起身受太后和大王重恩,这时候若是再不站出来,实非为臣之道。 赵王乃是善长谋奇谋之人,两相比较,大秦才会陷入如今这番地步。赵王提小合纵之时必然已经考虑清楚了大秦守或者攻两种可能。并为此做了准备。大秦不论攻守都难以顾及全面,是为进退两难,往哪边走都难冲出赵王所划的圈子,为此而纠结必然难出他的掌控,倒不妨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以常理行事为好,只要撕破他的四面之网。乱其一必可乱其二,终有乱其全局的可能。” 司马错颓然地叹口气道:“不以常道而行……唉,虽说是无奈之举,却也还是有些行险了。” “不行险只能在赵王定下的圈子里转,丝毫没有胜算了。” 白起歪着头思忖了片刻道, “白起对太后和大王说赵国是在虚张其势,既是为太后和大王打气,却也是心中实际想法。赵国固然后来居上,但论起兵势来却未必比得上大秦。此事赵王恐怕也颇为犹豫,不然的话也不会极尽所能将大秦之外的诸侯尽皆拉到他那一边,求的是什么,还不是时间么。不过即便时间在他们那里,再多撑几年莫非赵军就能天下无敌? 白起实在没有能力妄测赵王所想,不过不论他如何想,若是陪着他转圈虚应,恐怕才是遂他所愿。我大秦兵悍于世,这才是大秦最大的凭持,以我之上‘马’对其尚不知实属上中下之‘马’,虽然未必能保证必胜,却也是最佳选择。” 司马错一直静静的听着,听到这里心宽了许多,认同的颔首道: “仔细想想确实也只能如此了。除了兵锋所争,于别处大秦确实难占赵国上风。既然白将军已与太后、大王商议周全,那么老夫便不再多说什么了。不过此次出兵先剪其翼,进而速攻其躯,以老夫之见消耗必然很大,白将军还是要想全些为好。” “这正是白起请老将军出山坐镇的原因所在。” 白起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诚恳的说道, “此次出兵,二王及蒙将军皆已上阵,诸将多出老将军门下,分兵各处合同用力,能否功成还得看是否众志一心。只有老将军出面才能压服诸军之心。” “呵呵呵呵,白将军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些奉承话了?” 司马错笑呵呵的摆了摆手,接着向白起微微一拱手道, “军中之事当如何何须老夫多讲,白将军只管说如何做就是了。” 白起笑道:“此次出兵其意为三,攻韩、慑楚、击赵,王龁将军屯兵析水防止楚国出兵,蒙骜和王陵将军蛰伏蒲阳,北看赵国晋阳,东看韩国上党,老将军与白起全军急进迅速攻伐韩国野王,然后遣一军佯攻新郑,主力待兵北上与王陵、蒙骜合击上党,将赵军引出来。 这样一来,只要野王能迅速拿下,有王龁将军在析水坐镇,大王再派使前往施压,楚王必然会犹豫。而魏国那里暂时不用管它,蒙骜将军在我军拿下野王之后即刻兵伐安邑,单这一点就足够魏国忙活一阵子的了,短时间内赵国只能以身作则出兵相救上党。以求鼓动楚国起兵,并且安抚韩魏。但韩楚魏能否坚定动兵的心还要看赵国与我大秦打成什么情形,若是赵军不利,他们决然不敢妄动。 这便是白起此战的最终目的——与赵国决战。老将军也不需做别的,只需坐镇中军帐威服协调各线诸军即可。不过……若是攻打野王不利或者在上党与赵国消耗过大,我军也只能即刻回师函谷。 让赵韩楚魏夺回河东上庸也是没办法的事,白起已向太后和大王禀明,愿一身承担罪责,以戴罪之身南赴黔中防止楚军趁势攻伐。” “好,谨遵将军所命。若是真到了那一步,老夫便向大王请命,亲赴上郡坐镇。” 司马错再次庄重的向白起拱了拱手,虽然已经答应了下来,但心里却依然在想:这样的行兵方案看似考虑十全,其实细想还是在赌,可是如今的局面之下,大秦若是不赌又还有什么好办法呢……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秦军要的是求速,但要想一点消息都不传出去却绝不可能。白起原也没打算能达到如此完美无缺,只要能在尽力隐蔽的情况下达到计划中的目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就在秦军二十五万先头主力急速向东推进的同时,各国间谍组织的一匹匹快马也飞速的向着各自的目的地飞速奔去。然而固然如今不同往年,马镫马鞍马蹄铁的普遍使用为骑士们带来了更大的便利,哨探工作变得更加迅捷,但在没有现代即时通讯技术的情况下,他们所依靠的依然是争取比敌人跑得更快罢了。这样一来,在白起的部队已经越过黄河之后,传送消息距离最近的韩国哨探才刚刚将紧急军情传回新郑。 这一情形意味着什么?陕邑渡河处距秦军进攻据点武遂仅二百余里,而武遂到秦占韩地最东城邑曲阳仅一百余里,曲阳到野王更是只有五十余里,以秦军一日百余里的行军进度,不出四天就会到达野王。野王韩国守军号称二十万,事实上只有不足十万,而远在新郑的韩国朝堂就算接到消息之后不考虑集结准备等等实际情况即刻发兵救援,到达野王时至少也得七天以后,而且这还是在不考虑屯扎析水的秦军王龁部威慑牵制韩国南部的情况之下全力以赴的结果。 四月十三日,韩国满朝皆惊,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个多月以前还在奔波劳苦,希求破解小合纵的秦国人会如此毫无征兆的突然发兵。韩王咎再次犯了老毛病。听到白起的名字以后,当场就昏死了过去,不过好在危难关头大臣们已经顾不上他的面子,紧接着便掐着人中将他弄醒了。 大敌当前。第一位的自然是赶紧救援,于是朝堂即刻发下动员令,令新郑、阳城、宅阳、京邑、成皋、荥阳、刑丘诸邑迅速集兵,不计代价即刻救援野王,同时令阳人、阳翟、负黍、岸门、长社、庸氏诸邑集军防守南线伊水,上党郡诸邑集兵备战。 第二位的则是要有自知之明,韩国君臣都知道,杀向野王的别说是人屠白起。就算换一个秦国大将,二十五万虎狼秦师也绝不是韩国人能单独对付得了的,所以要想无虞,现在就得向楚魏。特别是赵国求援。 两件最重要的事安排完以后,第三件最大的事便摆在了眼前,就像八戒说的那样,总的留个退身步不是。面对强敌就在眼前,援兵什么时候到。甚至说回不回来都不知道的情况,韩王咎第一个提出来要从新郑撤离,向东逃往魏国暂避。 未战先逃是为大忌,大臣们自然坚决反对韩王咎的这个“谨慎”主意。然而这个提议一出来。任谁心里不揪揪?所以朝臣们虽然异口同辞的坚决要求韩王咎坐镇新郑以安军心,但不论是韩王咎也好、诸宗室诸大臣也好。哪一家逃难的马车也都已经暗中准备好了。 韩国人在战战兢兢之中等候着暴风雨,而他们的快马使者和韩魏赵三国的哨探也很快抵达了目的地。魏王和范痤、芒卯他们掐指一算时间。如今白起已经在野王杀上人了,于是,干脆……先遣使联络赵国。当然了,仓促之间救韩的事不能轻举妄动,但集大军防守韩魏边境,或者说随时等待赵国人态度,从而与赵国人一起英勇救韩这些事却是必须要做的。 魏王好歹还算有所行动,楚国那里更干脆,对内发出了六个字——“再等等、再看看”,对外同样也是六个字——“即刻研究对策”。 再看看、再等等、再议议,这样一来唯一的结果只能是野王变成了风雨飘摇之中的一座孤城。四月十六日,秦军顺利抵达野王城下,在迅速扫清外围工事、占据要地以后,即刻对野王城发动轮番围攻;四月十七日,距离野王最近的刑丘五万韩国援军抵达野王,秦军随即转为攻城打援,至十八日在城南碗子山羊肠坂道大破韩国刑丘军,斩首三万余级,余者溃散。消息南传以后,韩国救援野王主将暴鸢立刻约束各部军队,命最北端的成皋军原地待命,布阵防御秦军攻陷野王后南下攻打新郑,并坚守待援,等待新郑、阳城、宅阳、京邑、荥阳各部大军汇集完毕再一窝蜂的杀向野王。 暴鸢害怕白起这事儿谁都知道,八年前伊阙一战,正是白起率领十二万人大破韩魏联军,斩首二十四万级,魏国主将公孙喜被俘而亡,而暴鸢仅以身免,要不然的话韩王不至于当场昏死过去,而魏王也不会在听说秦军攻打野王的主将是白起后第一个反应是向赵国求援,却不敢果断助韩了。 人家魏王心有余悸倒也罢了,不管怎么说如今秦军也没打到他的地盘上,就算再利益攸关也只能算友情出演,而且他也完全有时间等待赵国先出头,可韩王失了主意,暴鸢畏惧之下只敢携众前往却实在是不明智,别说你们如今能派往野王的援军满打满算只有二十余万,就算再多一倍两倍,在主将胆怯、军机又失的情况下又能有什么作为? 暴鸢的贻误军机带来了最为严重的后果,本来就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并且看到白字大旗以后肝胆俱裂的野王守军经过五六天的艰难困守之后,在丝毫看不到援军到达的情况下终于绝望地向秦军竖起了白旗,而此时暴鸢的援军却刚刚在成皋集结完毕,听说了消息以后也用不着继续前进了,直接在成皋加固起了防御工事,完全将野王和野王之北的上党郡当做了他国之地。 白起的不以常道而行很快就达到了第一个目标,这个结果来得如此之快,就连白起自己都没什么心里准备。不过“人屠”的心理素质绝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还在野王城依然处于负隅顽抗之时。他便果断地与司马错连名,一方面即刻向咸阳奏报,一方面即刻向屯扎析水的王龁发去了命令,让他立刻派遣随军抵达秦楚韩交界处的辩士周最前往楚国向楚王施压。明确告诉他。如果楚国敢于救援韩国,秦国将在攻灭韩国之后第一个收拾楚国。而且为了达到说服目的,还在四处大肆传播赵国借小合纵和弭兵为掩护,与秦国密约并分天下的谣言。 谣言的作用就在于混淆视听,目的只有传谣者知道,至于真假并不重要。楚王那里离得远,一时半会儿还听不到,但韩王却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听见了。立时间整个韩国朝廷又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之中。 恐慌的结果只有一个——立刻失了分寸,尚未得到赵国的消息便先入为主的相信了谣言。当野王已失,秦军并未北上上党,反而发兵南下成皋的消息同时传来以后。韩王和公仲他们立刻拿定了主意:要争就让秦国和赵国争去,反正野王一失,上党郡肯定是保不住了,倒不如按尚靳在濮阳时说的那样,将上党抛出去以一脔而引二狼。 战局瞬息万变。不论濮阳弭兵之会时各国说的那些话如何动听、表的态如何慷慨激昂,在大家都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小合纵之议也没有进入正式议程,而秦国却突然发起了强烈的打击之后。一切都变成了羞人的笑谈,各国第一个反应依然是先顾好自己。世态炎凉实在是让人无语。 秦王和芈太后对此十分满意。同时也大是庆幸当初硬着头皮没有被魏冉的话所动摇,白起这猛然一击着实将山东各国打回了私心为重真实心态的原型。经此一役,谁要是还好意思提什么合纵、小合纵共进共退,就算秦国不打他们的脸,他们自己也得羞愧而死。 秦国人很庆幸,同时也很得意,但是他们并没有想到,此时与楚魏两国一样作聋作哑,假装镇定地依然在国内大办什么科试的赵国人却也悄悄的动了…… ………………………………………………………………………………………… 四月末的日头已经颇有些热了,漳水河谷两边高耸起伏的山峦之间到处都回荡着剧烈的吵杂声,若是站在最高的山峰上向下望去,就会发现河谷之中逆着河水流淌的方向,一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却又或断或续的红丝带正在向西缓缓蠕动着。 看上去蠕动缓慢乃是因为居高远望,事实上这条“红丝带”正是急速向西蜿蜒挺进的二十万赵国大军,在这支庞大的队伍之中,步兵、骑兵是为主力,单单骑军就达六万之多。其中三万余先头骑兵部队此时已经抵达赵韩边境的潞邑附近,而夹杂着车步骑军,并且以辎重车军为主的压阵部队却依然还在北向距离涉邑数十里的地方。整个队伍拉拉杂杂的长达数十里,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也就不奇怪了。 嚯嚯的军靴声、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嶙峋的车轮声震天彻侧地,完全淹没了漳水流淌的淙淙声,在距离不停西行的将士们不远处的河边,此时正有数十名兵将或坐或站的停在河边的石滩地上,除了手执矛戟警惕守卫的护卫兵士以外,十数名盔甲齐备,做一副将领打扮的人正围在一块较为平坦的大石头边上议论着什么。 那块大石头上铺着一副硕大的地图,因为风大,地图的四角都压着颇重的石头,在左下方的那块大石头上居然还踩着一支硕大的牛皮军靴。 那军靴属于如今的赵国大将军,同时也是此次援韩抗秦的主将廉颇,此时他左脚踩着石头,钢质护腕护肘齐全的左胳膊则撑在膝盖上,右手里握着马鞭一边在地图上指指搓搓,一边对身边的将领们粗狂的高声说着什么。 “如今秦军已经拿下了野王,为了给韩魏楚施加压力,正在成皋跟暴鸢玩儿虚的,估摸着阵势差不多了就会立刻北上来找咱们的岔子。大王的意思是,我军抢的是先机,务必要于白起发觉我军动向之前在长平、长子、安泽一线沿少水和息水布下防线,并尽可能将前锋前突到高平、绛邑一带以巩固长平防线。 不过如此一来。大王为掩护我军行动只能假装怠慢韩魏,韩国那里不知道我军意图,上党郡郡守靳黈绝不可能那么轻易放我军过境。本将已请秦开将军携大王和本将的亲笔信先行抵达潞邑,大王的国书也于我军出发前三天发向了新郑。这样的话韩王必然会让靳黈让道。但这个时间上必然会有些间空。 我军等不起,那么只能来硬的了,靳黈如果懂事好说,若是不晓得道理,我军只能强行过境,过后韩王的命令到了,他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正当廉颇话音落下身,站在他身边的新任裨将李牧谨慎的问道:“大将军。若是发生了冲突怎么办?我军此次助韩虽有许多不得已处,不过还是尽量少些误会为好。” 廉颇转头瞥了瞥李牧,又向众将看了看,高声笑道:“哈哈哈哈。你这小子,哪有那么多若是?军机讲的是个密字,谁都能知道还密个屁?你呀,跟你师傅赵介逸学得有些太过谨慎了。 如今即将入韩,为战事本将可以跟你们宣说一些。秦开将军昔日曾与靳黈一起习兵,颇为交好,况且秦将军又是天下出了名的直诚君子,不然大王为何让他提前军去和靳黈打交道?你们只管放心就是。” 李牧和众将听到这里都多多少少放下了些心。谁想刚才还大大咧咧不在乎的廉颇此时却满面肃然了下来,微微一挺身。压住声音说道: “秦将军是秦将军,不过我们还需做好各方面的准备。如今秦军拿野王拿的太过容易。不但助长秦军士气,也极有可能吓傻韩王他们。大王虽然没明说,不过意思却到了,我军要当心韩王无措之下将上党卖给秦国,如果出现那样的局面,我军就得先控制住靳黈才行。为此本将特命诸军,不论是顺势过境还是强行过境,各部都当小心谨慎,若发现韩军有异动,都给本将利索点,先揍他娘的再说。听明白了没有!” “诺,听明白了!” 诸将精神猛地一震,急忙同声高喝了出来。 廉颇又恢复了笑容,抬手抹了抹腮边的络腮胡子,嘿嘿笑道: “当兵吃粮就得学会手黑一点……呃,本将说的是战阵上,平常谁若是敢违抗大王爱民之命,莫怪本将不拿他当兄弟。嘿嘿嘿嘿,大家只管放开手干,就算韩王糊涂到将上党卖给秦国,如今上党的兵大部调到了野王附近和汾水以西,也没有多少人来拦咱们。 诸位,大家一定要想清楚自己的身份,这次出兵上党虽然是本将以大将军之身亲自率军,可咱们并非主兵,该怎么打心里都给本将想明白些,谁也不许只顾着心火一热就他娘的……” 廉颇话还没说完,只见几骑快马急速从西边飞奔了过来,到了近处勒停马匹之后,最前头那个都尉打扮的赵军将领腾地一声跳下马背冲了过来,急冲冲的向廉颇拱手禀道: “大将军,秦开将军已见到靳黈郡守,靳黈已开边防将我军前锋放过边境,并遣使者拜见大将军。秦将军命小人将使者带来了。” “噢,是么?” 廉颇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听了那名都尉的汇报,廉颇忙转头向不远处刚刚从马背上爬下来的那名中年文士望了过去。 那名文士见校尉已经说明了情况,接着儒雅的向廉颇一拜,恭谦的笑道: “冯亭拜见大将军。” “哦,冯先生好。” 廉颇上下打量了打量冯亭,虚虚地还了个礼问道, “靳郡守请先生来,不知有何话指教在下?” 冯亭连忙应道: “不敢不敢,大将军客气了。冯亭并非由靳郡守所派,而是奉韩王之命传谕靳郡守,恰巧秦开将军也在,所以靳郡守便让冯亭来见大将军了。” 廉颇可不知道这个冯亭就是历史上害得赵国陷于长平大战,并且直接导致自己失去赵孝成王信任的那位,听见冯亭说他是韩王派到靳黈那里,然后转道来自己这里的,不觉有些奇怪,沉住气颔首道: “先生是韩王所遣?不知……韩王要晓谕本将何事?” “不敢不敢。” 冯亭始终保持着良好的修养,又是一阵客套过后才道, “是这样,秦国欺人太甚,不言罪而攻我野王。如今野王已失,上党已非韩国所有。我家大王的意思是,与其让暴秦占去上党增其势,不如赠与盟友以求韩赵之好共同兵伐暴秦,还我各国以安。 “赠与我赵国?” 廉颇不由的愣了,但没等他反应过来,冯亭紧接着又跟了一句道: “正是,靳郡守如今接了王命,已将上党军权交由秦开将军暂辖,并在高平恭候大将军大驾,今日特命在下前来禀明,并请大将军尽快禀奏赵王。” “嗯……” 廉颇下意识的低下眼皮摸起了络腮胡,他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个结果,虽然为赵国开疆拓土是他的本职,但这时候出现这种情况却不由他不好好考虑考虑得失后果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大怒 割地求保护?这是好事呀,天底下哪有让别人白出力的道理,就算是小合纵求的不也是共利么,谁也没打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上党郡这块大肥肉的诱惑力确实不小,除了相当于五分之三个韩国的面积以及近百万的人口,更重要的则是依靠其高崛的地势对邯郸的屏护作用,如果上党在赵国手里,或者至少少水以东的地盘在赵国手里,邯郸西距边境线就将从现在的三百余里猛然扩大到近八百里,邯郸的安全性必将大大提高。 这是一个一正一反的道理,在韩国已经无法控制上党的情况下,上党如果落到秦国人手里,赵国邯郸将直接暴露在秦军面前。但若是由赵国控制上党,虽然不能反过来威胁秦国咸阳,却也能坐一望二,随时将秦国保护函谷关的河东郡置于赵军的直接打击之下,在扩大战略纵深,解除邯郸隐患的同时,进一步增加对越过大河进攻秦国上郡的可能性,从而让赵国占据战略优势。 从这个角度来说,廉颇甚至赵胜所面对的局面其实与历史上二十多年之后将要发生的长平之战完全一样,进则可攻,退则难守。如果退的结果是连邯郸都处于战争前沿,而前进并且胜利的结果却是给邯郸套上“厚棉袄”,并且在外边加上“铁甲”,从而保证无虞,那么赵国的统治者应该如何抉择?所以也没有必要笑话长平之战的发生是因为赵国君臣利令智昏,其实他们早已将各种可能性和得失都考虑进去了。想不走这一步都难,最后的惨败只能说天意在彼,该着秦国统一天下。 廉颇微眯着眼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冯亭以及那名都尉,待确信冯亭并非是来耍诈的以后嘿嘿笑道: “冯先生客气。韩王的意思本将已经知悉了。秦国欺人太甚,不思己过却来犯边,实为天下人共敌。本将奉敝国君王所命出师援韩,既是诚示弭兵之意,更是要告诉天下人,秦国虽为虎狼,却绝非没有法子惩治他们。我军一起,诸国必然响应。韩国诸君如今虽然难免要受几日急迫,而后却必将战退秦师,万事皆不必担忧。呵呵……嗯,冯先生是告知本将便回去还是要面禀敝国君王?本将也好做安顿。” 廉颇这些话有好几层意思:其一。韩国想干什么他已经明白了,你冯亭也用不着说那些好听话;其二,赵军出兵援韩是为了对付天下人的共敌,不但是为了韩国,同时也是为了赵国自己。所以你们韩国人也别觉着赵国不宣而出师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其三,虽然赵国出兵是为了“你好我也好”,可赵国如果不出兵,楚魏必然畏首畏尾。不敢帮助韩国,所以你们韩国也别觉得心安理得。用不着感谢。 冯亭在韩国也算得上台面上的人物,这些意思自然听得出来。瞥眼间瞄了瞄廉颇,心里暗自想道:赵国的这位大将军看着粗莽,倒没发现却是粗中有细,弯弯绕不少啊,既说了韩国应该感谢赵国,却丝毫不提赵国会不会接手上党,这样一来给了他家大王最大的回旋余地,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冯亭不敢怠慢,忙再次拱手施礼道: “诺诺,在下持有敝国君王国书面呈赵王,还请大将军示下。” 廉颇点头笑道:“哦,那也好。窦丰,你即刻安排人护送冯先生前往邯郸。” “诺,冯先生请。” 裨将窦丰就是当年领廉颇令秘密训练新式骑军的那位都尉,说起来还是李牧的老师,如今凭灭燕之功已经升任为将,大得廉颇信任,领命以后即刻摆臂相请,鞠让着冯亭向着远处走去。冯亭这一走,刚才肃然而立的将领们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的笑容,全都低声议论起了韩国割让上党的事。廉颇黑着脸扫了他们一眼,低声喝道: “都操那么多闲心做什么?冯亭的事大王自有定夺,咱们打好自己的仗就是,不要去理这些。” 李牧毕竟年轻,连忙接道: “大将军,那可不一样。上党若是归我大赵,不说别的,辎重粮草什么的至少不会在关卡上受了难为。” “嘿嘿,那可未必。” 廉颇满不在乎的将左脚从大石头上挪了下来,拍了拍衣襟道, “韩国有此意,大王如何决断你我还不够资格论说。不过秦将军那里既然安妥了,咱们就不必太过担心上党韩军与我二心。传令诸军,即刻加快行军速度过关入韩,按卯字方案行事。都给本将把眼睛睁大点,不要太过轻信韩国人的话。出发!” “诺!” 诸将拱手应命,即刻分散行事,不大会儿工夫,沿河逆行的庞大队伍便已阵容严整的再次提高军速义无反顾的向着西边奔赴而去。 ……………………………………………………………………………………………… 邯郸这边每天都会接到数不清的前方军报,有廉颇的,有乐毅的,有周绍的,有赵奢的,也有赵固的,纷纷扰扰之间铺天盖地的完全替代了诸般内政的主要地位。事实上赵胜早已经料到秦国无计可施之下必然会铤而走险先发制人,但是他们这么快就采取了行动多少还是有些出乎意料,这样一来就让赵胜此前的诸般安顿显得仓促了许多。 四月二十八日,上党报廉颇军全数进入韩境,顺利前抵长平、长子一线构筑工事,将上党郡治高平置于保护之中。而秦军也在分兵继续袭扰成皋以起到扰人视听作用的同时忽起大军向北攻破上党郡少曲防线,主力二十万人马攻入少水一线与长平赵军形成了东西对峙。由于相互尚未探明对方战略意图,暂时还没发生大规模冲突——都在那撅着腚忙着挖土修筑工事以为进攻凭借外加以小股奇兵相互袭扰探看呢。 秦国之所以在赵国明确出兵的情况下依然大举攻入上党原因有二。其一,秦国此次出兵的根本目的就是威慑住韩魏楚齐各国,单独与赵国战略决战,赵国出兵而其他国家未动就达到了他的目的。必然要继续实施原战略方针。其二,赵国以及韩魏楚齐各国的表现给了秦国,特别是白起更大的信心,从他们的角度来看,此战胜面在七成以上。 这样的判断来自于密密麻麻的情报分析。单以白起方面得到的情报来看:自从赵国出兵以来,齐国一直没有任何表态和动作,不论齐国是无力行动还是坐山观虎斗,现实都是这是一支起不到作用的力量。 楚国在受到秦国军事和外交双重压力打压之后。虽然军方昭滑等人一直力主即刻出兵与赵国两面合击秦国,但楚王却一直拖着不表态,由此可见,在秦国先发制人的突然行动面前。楚王除了胆怯,应该还有观望形势的心理。 魏国作为赵国最铁杆的盟友,又是在韩国被灭后最有可能受到秦国攻击的国家,应该说是表现最为积极的,但在赵国未出兵之前。魏王不敢当出头鸟,仅仅之是将重兵压在了野王之东的山阳、高都一带,除了防止战火烧至魏境以外,并没有西向帮助韩国。而在赵国出兵以后。魏王的表现颇为奇特,虽然公开叫嚷三晋联合对抗秦国。并且做出了向上党方向调兵的姿态,但在韩国将上党“送给”赵国的消息传开以后。魏军却即刻撤出了上党地,大是一副不敢搀和韩赵秦三国上党之争的架势。 至于韩国,不论如何分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也是他们。秦国突然起兵,他们乱作一团,以至于拖延了对策研讨的时机是败的第一件事;野王城危,主将暴鸢不敢前往救援,以致贻误战机,导致野王绝望之下迅速降秦,致使韩国和各国都没有时间商讨对策是败的第二件事;野王丢了以后,在还没有弄清楚秦军真实意图的情况下立刻将上党扔给了赵国,致使好好的一盘山东各国共同对抗秦国的好棋活生生的变成了秦赵上党之争,就连魏国在不清楚赵国是否对上党有意的情况下不敢贸然出兵更是他们败的第三件事。 这三件事里头第一件和第二件好歹还只是害了韩国自己,但第三件却实实在在因为他们的糊涂帮了秦国人的大忙。秦国人要的就是在别国都不参与的情况下与赵国来一场一对一的决斗,本来自己就已经在苦心孤诣于分化韩魏楚赵了,韩国突然来这么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上党上头,不论赵国怎么想,也不论事实如何,大家的想法都会是这一场战争已经完全改变了性质,已经从山东各国被迫小合纵变成了秦赵两国的上党之争。 这样一来秦赵两国便被放在了相同的位置,那就是争夺别国土地。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就不能怪魏国进而复退了,毕竟此时上党被韩国扔了出去,秦赵两国为了获得控制权相互火拼,谁赢了上党便是谁的,就算赵国说的再好听,在他们取得了胜利的情况下也绝不会当真分给魏国一杯羹,反而由于上党的特殊地理位置必然使魏国陷于赵国三面包围之中。魏国不论与赵国关系多好,上升到国家层面,他们第一位的也得是为本国安危考虑,不从后头捅赵国一刀就算好的了,还怎么可能再去帮赵国? 魏国是如此,楚国更是如此,本来楚国就深嫉这些年来赵国全面超越他们,如果秦国被赵国打败,上党变成赵国的土地,那么赵国相对楚国来说将更加强大,楚国为了自己好,凭什么要去帮赵国?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坐山观虎斗,让秦赵两国相互消耗去,不论谁胜谁败,他楚国都能相对做强,说不准还能在赵秦僵持不下,或者秦国落败的时候把上庸抢回来呢,那才是真正的利益。 韩国一而错再而错也就罢了,可关键在于人家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当发现秦军果然按照自己的“预想”转而攻打上党,不再南下威胁成皋的时候,韩国朝廷内外居然丝毫没有感觉到丢弃祖宗土地的羞愧,反而弹冠相庆了起来。并且为了免除自己遭受更大的损失,干脆不等秦国做出任何举动,自己就划地为界,将成皋防线之北的军队全数撤到防线之上,让秦国人没费一兵一卒就意外的收获了重镇刑丘,轻轻松松的增加了围攻上党赵军的立脚点。实在让人不知道韩国到底是哪一头的…… 秦国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在濮阳之会上千辛万苦也没达到的孤立赵国目标居然让韩国帮他们达成了,虽然难免意外惊喜,但不论秦王、芈太后也好。白起、司马错也好,都不是韩王和公仲、尚靳他们那样的糊涂蛋,在站稳野王据点以后丝毫没有犹豫便发兵冲破了上党少曲防线,未等廉颇在长平、长子、屯留、高平一线部署周全。两军已然在少水边上对峙上了,大战一触即发。 ………………………………………………………………………………………… 战云笼罩之下,冯亭很快到达了邯郸,然而预想之中的满脸惊喜还没有出现在赵胜脸上,冯亭就惊惧万分的听到一声手掌击案的怦然巨响。紧接着就看见赵胜面容扭曲的从御案后站起了身来,愤怒的高喝道: “你们韩王是混蛋还是糊涂蛋?大敌当前,这样的主意是如何想出来的!” “诺诺诺……不不,赵王息怒。赵王息怒。” 冯亭七八年前在临淄就见过赵胜,后来更是多次见面。标标准准的老熟人,这么多年了赵胜在冯亭印象里始终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就算发生了争执也是以理据争,哪曾见他发过这么大的邪火? 面前这位爷如今已经是山东至强的赵国君王了,早就不是当年那位少年公子,越是平常温文尔雅,这突然爆发出来的火气越是吓人。冯亭心中一阵狂跳,不由自主的便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远,脑子里头一懵,早已经失去了主张,急忙没口子的连声道起了歉。 “寡人息得下怒去么!” 赵胜依然是余怒未消,不过一阵异常的咆哮过后总算冷静下来不少,愤然说道, “秦国前些日子为何四处周旋,近日又为何突然起兵,莫非你们韩王当真看不明白?他们这是无计可施之下的狗急跳墙啊。秦国人要的就是山东各国分崩离析,正巴不得有个岔口呐,你们这样将上党向外一抛,想没想过各国的反应?” “啊,这……” 冯亭并非不完全明白道理,可当初韩国朝堂上一开始就想错了路子,只想着为了保住新郑要将祸水外引,说句不好听的话根本就没安什么好心,哪里还来得及去考虑小合纵的事?此时突然被赵胜揭穿了老底,冯亭满脑门的汗都下来了,急忙虾米似的点头作揖道, “敝国,敝国见识短浅,又逢国难危机,方才乱了分寸。赵王恕罪,赵王恕罪……要不成,要不成,让地之议还是作罢……” “作罢?哼,说得轻巧。” 赵胜恨恨的坐在了几后,长长的喘了几口气才道, “如今根本不是上党归谁的事,而是你们韩国做出此举已经让楚魏对寡人犯了猜忌。不论寡人如何做,他们也只会观望不进,你们韩军如今又是畏缩不前,我军只能孤军奋战,若是在上党败给了秦国,邯郸好歹还只是陷入危局,你韩国却必然是灭国之危。到那时我赵国一蹶不振,魏国没了依靠,楚国也必然只会为自己打算,寡人倒要看看谁去救你新郑!” 冯亭这次是真的慌了,双腿打着颤吭吭哧哧的道:“那,那可如何是好啊!” “唉……罢了。” 赵胜颓然的摆了摆手,皱着眉凝思半晌才道, “合纵,小合纵,如今看寡人一向指望诸国一心对抗秦国实在是痴人说梦。秦国还没有怎么动,各国便现出原形了,难怪当初屡屡攻秦无功。唉……你也不要在邯郸停留了,这就借道魏国回韩。告诉韩咎,寡人原先念及赵韩共抗秦国之好,从来没有过谋夺韩地的打算,不过今后寡人再也不敢指望你们韩国了,只能靠自己自保。 你告诉韩咎。邯郸之危在西距韩,南距魏太近,今后为自保,特向他韩咎相请长平之北、少水以东上党地。寡人也不白要他的地方,此次大赵若是败在了秦国手里,万事都是空,提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但若是幸而退了秦兵,河东郡之地寡人一城不要,除原先归魏国的城邑以外,全数赠与韩国,并以大赵之中牟地为置换,换取上党寡人所求之处。 此事关乎抗秦大计,万万不可有一丝疏漏,寡人将遣派蔺相如为使与你一同去见韩咎。去吧,尽快离开邯郸。” “诺诺诺,外臣不敢疏漏,外臣告退。” 冯亭大气也不敢出的连连答应着向后退身,脑子里却转的跟车轱辘似的。身为韩国要臣,冯亭深知赵胜今日这番发作意味着什么,赵胜当着韩国臣子的面连“韩咎”两个字都说出来了,足见他已经恼透了韩王。而明确说出邯郸距离韩魏太近,难以自保,更是明确地不再相信韩魏楚各国的表示。 完了,完了。韩国朝堂上一步错万步错,终于招致了最可怕的后果——山东各国抗秦的主心骨赵胜已经完全放弃了联合各国的想法,准备单干自保,再也不会兼顾各国,特别是韩国的利益了。 赵胜这番换地的安排实在大有讲究,长平以北、少水以东差不多占了上党郡的一半,赵国以中牟地和河东秦占城邑相交换也不算让韩国吃亏。然而问题的关键并不在这里,最关键处乃是这样一交换,长平以南依然属于韩国,再加上中牟也归了韩国,魏国就不会因为赵国占领了上党而被赵国三面包围了,反而减少了与赵国的边境,必然会缓解顾虑,从而放下心来与赵国一同抗秦。 魏国能参与到抗秦之中说起来是好事,这样一来赵国胜面更大,楚国趁着赵国扛住或者击败秦国时捡便宜收服上庸的可能性也更大,秦国失败的可能性也相应更大。然而这些好打算对韩国来说却未必是什么好事。秦国人被打败退回函谷关之后绝不可能永远龟缩不出,而赵王却已经下定决心在这次打败秦国之后,今后再也不帮助各国一同抗秦了,那么这次虽然很有可能解除国危,但作为首当其冲直面函谷关的韩国今后又该怎么办呀……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各自为战 赵胜一句“痴人说梦,各国现原形”算是不偏不倚,在韩魏楚齐各国君王每个人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齐王田法章倒还没什么,毕竟这次本来就没他什么事儿,但韩魏楚三王却全被一巴掌搂了进去,特别是魏王遫,那张老脸简直火辣辣的疼,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了,整整三天都没好意思召见臣僚议事。 然而军国大事就在眼前,老是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相邦范痤虽然知道魏王这次被赵王一巴掌扇晕了,但还是硬着头皮拜到了宫门之前,好在魏王虽然丢了脸面,倒还不至于糊涂到大小事不分,听到相邦到了,连忙派人宣见。 这次进宫感觉就跟原先不大一样了。范痤悬着一颗心,生怕哪句话不小心揭了魏王的伤疤,弄得他无地之容事小,惹急了他来个迁怒于人怕就有些不划算了,所以一直到看见魏王为止都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好在魏王肚量不小,虽然彼此心知肚明,但该有的礼数却一丝不差,见范痤微鞠着身跨进了殿门,接着像模似样的站起了身来,范痤这才放下心大礼鞠拜了下去。 “臣范痤拜见大王。” “范先生请坐。冯亭回到韩境了么?” “多谢大王……安城县令来报,冯下卿携赵国蔺上卿前日已经由安城越大河归韩,以行程计,明后日差不多就能到新郑。” “那就好。长平那边战况如何?” “呃,传回来的消息说。赵国大将军廉颇自率军抵达长平、长子一带以后,一直埋头修筑工事,看样子应该是想固守待援。倒是秦军后发而至,白起立刻遣军袭扰。好在赵军居高为险将秦军撵回去了,却又不肯主动出击,如今双方正在沿着少水抢筑工事,怕是一时半会儿之间也分不出胜负了。” 范痤说到这里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的觑了觑魏王,方才接着小声说道, “大王,韩国一时犯了糊涂。将刑丘、少曲与野王一起扔给了秦军。如今秦军在刑丘、少曲一线布下十余万重兵,而且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兵,一方面作为白起攻打上党的后备兵力,一方面凭借地险向东看住了我大魏屯扎高都、山阳的大军。呃……我军在长平之南进而复退。与赵国联兵的时机已经错过,看样子很难再进入上党了。此事不妨再做他议。” 范痤这些话本来意思是说,如今的局面都是韩国人糊涂造成的,魏王也不用为此自责,完全是在替魏王宽心的话。可人家魏王现在神经极为敏感。听见什么都会往赵胜那番打脸的内容上联系,听到这里不禁下意识的摸了摸脸,这才讪讪的笑道: “军机的事本来就是错一而错千,再说人家赵王也没指望大魏帮他们。寡人何必再去热脸贴冷……” 说到这里魏王没来由的微叹口气,接着笑道。 “寡人是有些不对的地方,可不论赵王怎么想。我军屯兵十余万固守高都、山阳,就算无法进入上党与赵军联兵对秦,但至少也能掐断秦军从长平之南直接合围赵军的去路。赵军侧翼无失,秦军要想往上党增兵就只能绕到西边走少水河谷。这件事,这件事,赵王总还得谢寡人吧。” 大王这还是脸面上过不去,再给自己找理儿……范痤鼻子尖一阵发痒,抬起手指轻轻挠了挠才陪着笑道: “诺诺诺,以臣之见,赵王说那些话还是因为过于年轻气盛,只怕说过去之后他自己也得后悔。呵呵……呃,大王啊,秦军突然举兵这件事原先谁也没想到,我魏赵韩楚一时乱了阵脚也情有可原,也不能说全是谁的错,谁又完全没有错。争论这些并没有任何用处,倒不如还是从目下的局面考虑考虑为好。” 魏王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点点头道: “寡人也是这个意思,以范先生之见应当如何?” 范痤连忙欠身略略向前躬了躬,思忖着说道: “臣愚见以为,秦军虽是突然起兵,全盘打算却早已经做好。他们上手就将野王拿下,那就相当于在中原至中的位置钉下了一根楔子,不但将韩国截为两段,使之首尾难顾,也掐断了我大魏进入上党的去路,如此一来我大魏只能将主要兵力屯守西线防止他们攻上党为虚,东进大河直扑大梁或邯郸为实的打法。 至于楚国么,本来就畏首畏尾,魏韩被制之下,他们更是不敢妄动。除非秦军在上党受挫损失惨重,楚王是如何也不肯动兵的。这样一来,白起一子定全局,已成秦赵单打独斗局面,别国就算想插手也很难在关键处用上力,所以也难怪……也难怪赵王那样生气了。” 魏王满面晦暗的微昂起头长叹了口气道:“唉,楚国指望不上,韩国又已经完全被治住,我军就算想帮赵国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还得防着帮人不成自己惹一身骚……原来赵王说的并没错,合纵、小合纵说说容易,做起来么……呵呵,寡人不想知羞也不行了。” 范痤连忙打断魏王的话道:“大王千万别这么说,其实赵王当日提出小合纵时说什么分兵而战,应该已经看到了这一点,只不过还是有些希冀各国能合同一心罢了。如今他既然已经说出了那种话,把最后一层脸面也撕破了,我大魏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各国合盟说好听点是为了共同抗秦,可大家为什么要抗秦,还不是为了各自社稷疆土不受侵害么。要不然小合纵为何不拉上跟秦国没有疆土之争的齐国?我大魏若是为了帮他赵国,或者帮助韩魏就连自己都不顾了,这。这可能么。 这事而赵王明白,韩王楚王也明白,秦王同样明白,要不然的话秦国这次也不敢出兵东向。所以大王根本用不着羞愧。就事论事的去做就是了。” 魏王点点头道:“嗯,范先生说的对,寡人确实也没什么好羞愧的。不过寡人看这次秦国想与赵国单打独斗,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进取中原,所以赵国说什么都不能败。可……范先生,寡人总有些忧虑,虽然盼着赵国能胜,可若是赵国胜的太容易。甚至说一举将秦军大败,令秦国再也没有与他相争之力,似乎对我大魏也并非什么好处,你看此事。” 范痤顿做一脸笑容。慌忙接道:“大王算是把话说到关键处了。有些话说出来虽然伤颜面,但到了如今却又不能不明说。方今天下便如一座三足大鼎,赵秦楚是为三足,而我大魏和韩齐鲁卫各国都在鼎腹之下,赵秦楚三足保持均势。这座大鼎才能站得住,若是断了一足,大鼎哐当一声砸下来,最先要倒霉的还是大魏和其他鼎腹之下的国家。 大魏要想社稷长存。那就得尽力保证‘三足’势力均衡相互牵制。可是大魏和齐韩鲁卫是这样想,秦楚赵却并非如此。秦国图霸一统天下之心尽人皆知。楚国也不是没这个心,只不过他们没这个能耐罢了。至于赵国么,虽说赵王勤于内政、交好各国,看上去完全与秦国相反,更是将楚国的粗鲁完全比下去了。可您只要仔细想想,赵王如此勤于内政,若是哪一天令赵国足以一力席卷天下,他为何不做秦国之想? 所以么,虽然有季公主那层关系牵着,大王与赵王可称至亲,却也不能因此就将赵国与秦楚两国区别对待。之所以与赵国走得近是为了以此威慑秦楚,令他们不敢攻我大魏,而非愿做赵国附庸。 眼下的局面是赵国尚不足以一力席卷天下,所以致力于保持均势,方才提出小合纵威慑秦国之举,秦国正是为了打破这种均势而发兵东向,而楚国作壁上观则是希望秦赵两败俱伤,他出国也好后来居上,图霸天下。由此来说,大魏与赵国所思是相同的,所以必须帮赵国,不过帮也要有个限度,那就是不能让赵国胜的太轻松,以至于秦国一战而衰,赵国由此彻底坐大,同时也不能让赵国与秦国相互消耗太甚,以至于令楚国太过得意。这才是最有利于大魏的打算。” 魏王不由得一脸为难,吸着嘴唇考虑了半天,抬起头犹犹豫豫的说道: “范先生说的倒是有道理,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吧,秦赵皆是强国,大魏根本就搬不动他们,就算掺和进去都有可能被伤着,这个度还怎么把握?” 范痤认同的点了点头道:“确实不易把握。不过赵王遣廉颇发兵上党,并不急着与秦军决战,反而修筑寨堡自固,由此可见,赵国已经窥破秦国用意,不肯与白起互耗,只是想拖住他们以期秦军久攻不下知难而退。 这就是大魏可以利用之处,秦军此次发兵就是为了一举大败赵国,从而再次雄霸天下,那么这么拖下去必然对他们不利,必然会想办法尽全力将赵军引出来大破之。他们能有什么办法?无非集大军进攻长平、长子一线罢了,他们调往上党的兵力越多,用在别处的兵力便越少,我大魏所受压力不就小了么。 所以以臣愚见,待上党那里打得胶着起来以后,我大魏高都、山阳所受压力必然减小,到时候只要发兵西进攻打少曲、刑丘、野王,既是帮了赵国的忙,更是解除了我高都、山阳之危。” 魏王双眉一跳,急忙向前倾着身道:“你是说联合韩国一同从侧后攻打秦军?” 范痤肃然的摇了摇头道:“非也,大王没见赵王这次干脆不再提各国小合纵一同对秦了么。赵王那句话臣想了许久,确实是有道理的,当年伊阙之战我魏韩联军二十四万为何打不过白起的十二万人?说不好听点根本就是各自为各自着想,都不肯多出力罢了。所以这次也别指望什么魏韩联兵,要联的话恐怕越联越乱,能胜的仗都胜不了了。 我军瞅准机会便发兵攻打少曲、刑丘和野王,若是韩国还是不敢动。等撵跑了秦军,这些地方就是大魏的了,韩国还有什么脸面来要?他们若是明白事理的话,看到大魏动了兵。必然会出兵从后侧攻打秦军,只有这样才有希望保住野王三地。而我三晋都起了兵,秦国多处受敌,要想不败只能继续调兵增援,楚国看到了收服上庸的机会,要是再不出兵岂不成了傻子? 这就相当于大魏帮赵王挑起了小合纵,秦国双拳难敌八手,以他们的精明绝不会死耗下去。必然会尽快撤兵保存实力,三足鼎立之势便又回来了。到那时赵王想不来向大王谢罪都不可能了。” 魏王听到这里顿时一阵脸红尴尬,不过神色却完全舒展开了,讪然笑道:“寡人倒是不指望赵王谢什么罪。只要能保住我大魏社稷,寡人就心满意足了……呵呵,赵王将中牟地送给韩国换取上党少水以东,减少魏赵边境,以此消除寡人顾虑。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 范痤那些话当然是有道理的,但是短时间内却帮不上找过什么忙,魏国在等时机,可这个时机并不是今天说。明天就能找到的,至少在很长时间内赵国都得单独面对虎狼一般的秦国军队。特别是他们的“头狼”白起。 白起能够百胜不败倒不是说他多么勇猛,有什么万夫不当之能。而是因为此人极会观察形势,,而且属于那种未进而先守,不求胜却绝不会浪费一兵一卒做出无谓损失的将领,恰恰与大多数人对他的映像相反。 经过短时间内的相互“摸底”,白起已经发现赵军不肯与之决战的意图,虽然这样一来必然会使秦军迅速击败赵军的战略意图受挫,从而影响整个战局。然而白起自有他自己的看法,那就是继续以手里现有的这些兵力与廉颇耗着,却绝不肯再从别处调集更多的军队加入上党战团,以此继续向韩魏楚施加压力,使他们不敢出兵。 上党秦军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陆陆续续增加到了三十五万,从这时开始就不再增加兵力了,而且作战方式也从以袭扰赵军长平、长子、屯留防线为主,改为加固本方绛邑、侯马、汾城防线工事,做出了一副要与赵军长期对耗的架势。如此一来,上党战场顿时出现了颇为滑稽的一幕,秦赵两军居然隔着少水相安无事了起来,甚至还出现了两边兵卒在河边见了面,抬手打个招呼转身就走的景象。 大天白日之下居高而望,即便是在山间也完全可以看很远,这一幕和平相处的景象恰好被前往长子前沿观察军务的廉颇看在了眼里。廉颇抹了抹胡子,差点没笑喷出来,转头对随行的李牧等人高声笑道: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大王以中牟换上党少水以东,莫非韩国顺便将少水之西也转手送给秦国人了么?” 众将听见廉颇的调侃,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窦丰贴着隘口向河边看了一眼笑道: “大将军,我军求的就是守,既然秦军这般明事理,倒不妨跟他们客气些为好,也让秦国人看看什么是诗礼。” “诗礼个屁,小心白起夜里派兵绕到阵后摸你腚锤子。” 廉颇又是一阵爽朗大笑,“嗯”了一声道, “这样不行,我军求的虽然是守,却不是这般两不相干的守,白起绝不是要长久耗下去,我军也不能让白起觉着手里的这三十多万人就能平安无事。大王那里说什么也不肯多给本将几万兵了,还说什么手里头穷蹙,没办法再调兵,让本将自己看着办,当真以为本将靠着这二十五万人马守不住么。” 邯郸佐贰将军孙乾是廉颇的老部属了,见廉颇在那里满嘴放炮,不由皱了皱眉,小声提醒道:“大王的意思可是……” “哎——孙将军打住,打住。有些话心里知道就行,千万不要当众乱说。” 廉颇笑呵呵的打断孙乾的话道, “秦军不肯来攻,我军不能让他们闲着。嗯……李牧听令,今夜你率五千骑去袭扰袭扰对面秦军的营寨,要让他们睡不成觉才行。” “诺。” 李牧虎虎生威的抱拳高声应下,话音刚落,就见廉颇嘿嘿笑上了,神神秘秘地低下声音道: “记住,本将只是让你去袭扰,而非破营。对面那个秦军营寨驻扎的是两万步卒和三百乘车兵,虽说如何也撵不上你的骑兵,但以秦国防守只能也绝不是你区区五千骑兵就能破袭的。你此次前去,只许绕营相扰,万万不可短兵相接。” “诺。” 李牧又是一声虎虎生威的高声应答,但拱在一起的双手还没来得及放下来,脸上却现出了些许犹豫,紧接着又是一抱拳道, “末将以为要想调动秦军,单是袭扰怕是起不到作用,若是大将军允诺,末将想秋些破敌之功。” 廉颇微微一愣,极其慎重的问道: “你到底想怎么做?” “末将准备……” 李牧顿了一顿,还没说出什么话来,黝黑的面颊上已经显出了两个诡诘的酒窝。(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想一块儿了 “党,所也,在山上其所最高,故曰上党“。简单的来说上党就是群山包围起来的一块高地。上党大约在现代的山西东南长治、晋城两地。东部、东南部是太行山脉,西南部为王屋、中条二山,西面是太岳山脉;北面为五云山、八赋岭等山地。 到处都是山,足见上党其地地高势险,加之北控晋阳,东制燕冀,南俯豫州,向西遥望崤函,自古就是整个北方的战略要地,白起选择在此与赵军一决高下,除了要灭赵国的威风,何尝不是想一举两得,直接掐住东边赵国、南边韩魏的咽喉。有此目的,这一场仗想不大打都不可能,白起在此倾注的心血亦为可见。 夜半星稀,沁水前沿空仓岭赵秦阵地孔道。微微的风声里山壁间四处回荡着整齐急促的“嚯嚯”声,除此以外却绝不闻一丝人语,高岭之下,黑魆魆的到处都是攒动着的密密麻麻却又齐齐整整的黑点。这些黑点乃是驻守沁水营垒的上万秦军将士,而他们的任务则是:将于天亮之时与空仓岭南北数十里上的上十万同袍一同对西垒壁赵军防线发起全线强攻。 自赵秦两军在上党对垒三月以来,双方抢筑工事所下的力气远远多于接阵,虽然秦国底子雄厚绝不会缺粮,但相较大后方邯郸郡就在身后,并且同样不缺粮的赵军来说却是处于劣势的。因此,强攻速战已成必然,秦军并不想在上党与赵军长年对峙下去。 然而必然归必然。强攻却又并非因为白起对廉颇的全线防御阵势耐不住阵,而是自有其目的所在,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于沙场就是争利之地的秦军来说。六年多的时间里难有封功机会,实在是憋煞人了,此一战若不打个痛快,如何有功赏惠及父母妻儿,留与子孙? 秦军已经群情振奋,要狠狠的大干一场了,然而对面的赵军此时依然摆出了一副要依靠坚固营垒拖死对手的架势。就这种不同的心思,孰优孰劣已然分明——至少秦军上下是这样看的。 夜行而辰战。要的就是把握准时辰,必须将战斗开始的时间控制在敌方处于半睡半醒、绝大多数人精神游离的时候,这样才能取得最大的战果。秦军是打仗的好手,同样是谋划的好手。这一点他们极其明白。 就在秦军全线推进的同时,驻留在西垒壁长子营垒里的廉颇同样没有睡,正在营帐里斜倚在油灯旁的地铺上细细读着半夜才被送来的赵胜密信。 灯火如豆,满账昏黄,不过看清那张细白纸面上的字迹还是没有问题的。廉颇细阅半晌。抬起头来一边凝神心思一边缓缓地将密信折了起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大蓬胡须之下的两边嘴角不由得向上翘了翘,鼻孔中发出了“嗤嗤”的轻笑声。 “先把我廉颇捧成千古名将。再说什么白起狡猾,这不就是怕我不服气。耍愣冲子脾气抢着与白起一决高下么?我好歹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这点分寸还是把握得住的。大王还是太过谨慎。” 廉颇笑呵呵的爬起身阔步走出了账去,沐着半夜的凉风极是舒坦,一边缓缓踱步一边暗自思忖道: “大王将我置于上党吸引秦军,而将永霸、介逸他们用于他处,足见对白起的重视。白起伊阙破韩魏、南攻楚国夺上庸,说起来确实是当世难得猛将,而我最得意处却是袭燕,论起来确实应当小心些。只是单以小心却难以成事,如若战阵拖过一两年依然没有变化,韩魏楚必将有所行动,到那时小合纵之势一成,绝非大王愿意看见的。 唉,道理谁都明白,只是‘白起狡猾’四个字却也是实情,在上党布下三十五万人就不再增兵,各处兵力继续牵制韩魏楚,明面上是要与我单独决战,其实……” 想到这里,廉颇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抬头望了片刻星空,凝思道, “秦军绝不会长久对峙,坚固壁垒以做长持之势骗鬼呢。如今已经三个多月了,他们若是不动一动绝不可能。可是如何才能当真将秦军引出来呢?三个月了,大王要我拖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廉颇紧紧皱起了双眉,下意识的转身向西望去,心里头忽然浮现出几个字——是否过于冒险了? …………………………………………………………………………………… 赵军和秦军谁的军事素质更强实在不好说,不过有一点却是完全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赵军为数众多的骑兵部队绝对是秦军做梦也没法得到的优势兵力。虽然上党地势险要,但却并非处处都是山峰迭起。步兵能展开作战,远比车兵更加灵活,而且已经得到鞍镫之利的骑兵为什么发挥不了作用? 所以当听说赵军此次参与上党之战的主力军队包括六万余骑兵以后,不论秦王、芈太后还是白起都被着着实实的吓了一跳。不过吓一跳也就是一时之间的心理变化罢了,单就白起来说,他多年的从军经验就已经能完全想到心事骑兵也绝非无敌的,而自己手里铁桶一般的长戟步阵恰恰是他们的天敌,只不过可能需要废更大的劲儿、考虑更多的谋略罢了。 骑兵最大的特点就是灵活机动性,加上鞍镫更是如虎添翼,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马战,那么要想战胜骑兵,就需要利用地形限制他的优势,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上党正是最佳的选择,但是如何充分利用地形却是个大难题,毕竟这不是几千骑那么简单,数万步阵借山险将其一围,拒马往那一搭,困都能困死他们。 数千骑可以这样对付,数万骑呢?别说秦军根本没有对付大规模骑兵的经验。就算有,在上党这种山川沟壑相互贯通的地方又上哪里找高阙关那种两边扎口袋的好去处?更何况赵军在中原就是玩新式马战的老祖宗,秦军这种蹒跚学步的“孩子”有可能收拾得了赵骑军这样的“壮汉”么? 收拾不了,根本就没有可能。那么要想战胜他只能想别的办法。白起的办法很多,但是有一件事却是他始终都想不明白的,那就是廉颇率领了如此多的进攻利器,为何还要选择坚守,而不是发起强硬的攻击。 明不明白其实也不重要,与其以对方的企图为圆心思谋对策,倒不如想办法将敌人引到自己的思路上来。让敌人围着自己转远比让自己围着敌人转要好得多,所以今天晚上白起就要开始发动变易之势的大阵法了。 就在十数万秦军扑向赵军阵地的同时。已经悄然奔赴安泽群山之中的长壁营垒的白起和司马错同样在数星星,他们俩就像普通士卒那样全副盔甲地坐在篝火堆旁,一边等着消息,一边低低地商议着什么。 “廉颇取守势这么久了。莫非当真是要将我军拖住以求说服韩楚魏举兵?” “我不知道,这就要看赵王在求什么了。不过六万骑兵却取守势,老将军觉得正常么?” 白起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司马错。司马错白白的胡须在篝火映照下泛出了淡淡的光泽,举目向着夜空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不正常……却也正常。人心是最难测的。廉颇此举可以看作用诈,亦可看作胆怯。正如大良造所说,这就要看赵王再求什么了。” “以老将军之见,赵王再求什么?” 白起紧接着又跟了一句。司马错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缓缓道: “以赵国如今国力,赵王能求什么?” 司马错这番不答反问惹得白起一阵轻笑。望着远方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 “大秦自孝公行商君变法到收复河西之地用了三十年,到老将军灭巴蜀用了四十年。到开拓河东之地用了近五十年,到如今止步河东更是整整过去了六七十年,这可是一个多甲子呀。” “呵呵,那也未必,赵国灭燕又用了几年?万事不可以常情论之,特别是赵国。” 司马错颇有些不认同的摇摇头笑了起来,白起也是一阵讪笑,长长的舒了口气才笑道: “老将军说的对,赵国不能以常情论之,不然也不会如此快的灭掉燕国,也不会有如此强悍之骑军。不过这些暂时也用不着去考虑,只要上党一役能胜,不论赵王如何不合常情,赵国也得老老实实回去。” 司马错笑道:“就是这个道理。只是廉颇此人一向善攻,此次却来了个固守,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呵呵,就看大良造能不能调动他了。引他过来……不容易。” 白起并没有接话,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却又不易察觉的轻轻叹了口气。半晌才道: “若是不行,只有将蒙骜和王陵调过来拼力一搏或者即刻退兵了。” …………………………………………………………………………………………… 秦军悄悄东进的同时,五千余赵国骑兵在李牧的率领之下同样不谋而合的向西奔去,他们的行军速度远远快于秦国的步阵,当一万多秦军行进在空仓岭之下时,后发先至的赵骑恰恰与他们来了个迎面相逢。 这样的遭遇战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当远远发现敌踪的时候,不论是赵军还是秦军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就在那里远远地对峙着。 率领这支赵国骑兵的将领自然就是李牧,与数月不动的敌军在半路上不期而遇同样大出他的意料,但同时也让他猛然意识到了廉颇说的那句话——白起绝不可能这样长久的耗下去。 他们不肯耗下去,可这样直白无误的夜袭当真是大王整日挂在嘴边的白起真正的风格么……李牧不由得苦苦思索了起来。 就在这时李牧身边的副将兴奋的催马赶了过来,尽量靠近了低声说道:“将军。秦国人果然动了,看这架势不过万余人,又全是步卒。这里地势开阔,全歼他们一点问题也没有。” 李牧并没有接着回答。又盯着对面已经长戟如林布下阵势的秦军看了片刻,眉头一皱,低声说道: “他们这是要去哪里,攻我西垒壁么?就这万余人莫非不是飞蛾扑火?” “这,将军的意思是……” 副将猛地一愣,还没有问完,就见李牧双眉突然松开了,低声笑道:“他们就是要攻西垒壁。不过绝不是这万余人。必将是全线扑上,要强夺我关隘。快,即刻遣人回报大将军,秦军大举起兵了。” 副将多少有些不放心的道:“将军。我们只是遇上了这万把人,您以此断定秦军全线扑上,万一想错了可如何是好?大将军可是要全线固守的。” “谁告诉你大将军要……” 李牧猛地瞪了副将一眼,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急忙收住口低声说道。 “按我的吩咐去禀报大将军,就说秦军必然三卒动一,大将军自然明白什么意思。若是错了,罪责自有本将担着。” “诺。” 副将不敢再回嘴。连忙催马赶至后军吩咐快骑回禀廉颇。 步骑相遇,除非特殊情况。很少有步军主动发起进攻的,这当口秦军秦军已在匆忙之中布阵完毕。借由一边山壁为凭借组成铁桶阵型,外层长戟如林平举,如同拒马一样拦住了赵军的去路。人缝之中强弓搭满,箭矢也已上弦,就等着赵军上来送死了。他们如此做也是没有办法,本来是要进攻赵军营垒的,但半路上遇上了赵军,并且还是机动性远超他们、人数上又不占劣势的骑军,那么也只有先保住自己再说了。 就在这同时,李牧也已做好了进攻准备,几名副将匆匆一聚,命令迅速发了下去,片刻的功夫之后,就见数千骑兵迅速集结,急速绕到秦军布阵一射之外呼呼啦啦的向西冲了过去。 冲过去了!这是要干什么?秦军如何也没有想到,那数千冲到阵后的赵国骑兵并没有折转马头包围过来,竟然,竟然一直向着西边冲了过去,看那方向,应当是去进攻他们这支秦军在空仓岭之西的城垒营寨…… ………………………………………………………………………………………… 西垒壁之战异常惨烈,十余万秦军全线突进,于七月十九日凌晨突然对南北数十里的西垒壁赵军阵地发起猛烈攻击。各处人马皆已顺利抵达西垒壁前线,唯独空仓岭秦军前沿营垒遭受赵骑军袭扰,因为主力已于当夜东进西垒壁,乏人驻留而被攻破,只得弃守,且战且退向长壁方向撤离,即将到达长壁的时候李牧所率骑兵果断放弃追击,折返向东加入西垒壁战事。 三日内秦军折损万余人马依然未能攻破赵军阵地,七月二十二日,赵军大集二十万守军全线发起反击,秦军力竭而走,且战且退收缩兵力向长壁方向撤退,数日内又有两万余人马因结阵未密,被追击的赵国骑兵屠灭。 秦军亏就亏在缺乏骑兵,步军不论行军速度还是作战能力都远逊骑兵,只能以人数之优予以相搏,而车军虽然在许多方面远比骑兵有优势,但用于防守可以,用于进攻却缺乏灵活性,在许多崎岖地形上甚至还不如骑兵容易调动,到最后这一战攻守转易,完全变成了秦军边守边退,赵军以骑兵为刀锋,步卒为后盾不断追击的形势。 战事已经对秦军极为不利,但是坐镇长壁的白起并不急,一边暗中命令驻扎晋阳之南、上党汾水以西的蒲阳蒙骜率所部十五万人马即刻增援上党,而王陵部十万人马则全线由蒲阳前抵西阳、平周一线迷惑屯扎离石、大陵的赵军晋阳部,另一边则继续调整部署,利用长壁敞口口袋型的地形,以主力二十万大军布设围歼赵军的半环形包围圈,同时遣派三万人分两路暗中东进向赵军阵后穿插,准备待赵军进入“口袋”后切断赵军退路,完成对赵军的包围。 赵军继续向西高歌猛进,似乎并未意识到即将的危险。然而他们的行军速度颇慢,这其中有秦军以战车为墙节节阻拦的原因,同时也是因为赵军骑步军行军速度差异过大,骑军为获得步军的后援支持,以免孤军深入陷于合围之中,不敢过于放开速度单独猛追秦军,只要达到衔尾而行,不至于放跑秦军的目的即可。 一切都在按照白起的预想发展,这令他非常满意,七月二十九日,西线来报,蒙骜所率大军已越过汾水,三日内即可抵达少水一线。也就是说届时上党长平一带围困赵军的秦军人数将增加到五十万,这一数字至少将是赵军的两倍,即便赵国接着增兵,在上党赵军被围歼之前也不可能抵挡长平长壁一带了。 白起并不在意赵国还能出多少兵,即便还有百万他也不怕,他要的仅仅是全歼上党的赵军而已,只要将这二十余万人消灭,这场大胜造成的震动影响将是最重要的,到那时候天下毕竟为之震惊,特别是对赵国人的震慑力将是无可估量的。 只要震慑住赵国,让他们不敢与秦军抗衡,秦国便再次占了主动,便也达到了白起此次出兵的目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根据白起所得情报,赵胜对廉颇非常信任,并未意识到廉颇已经上了当,到目前为止,他居然连一丁点向上党增兵的想法都没有……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逆转 “……大将军往那里看,那个位置就是长壁,整个山环由北西南三个方向呈马蹄铁状分布坚壁,其间约莫数十里长阔,东边则成喇叭敞口。末将虽然未曾过于靠近,不过追赶敌军之时观察其撤退方向,及其明乱实序,却敢断定长壁之间必有敌军重兵埋伏。若是没看错的话,白起必是要在此处围困伏击我军……” 大清早伴着清脆婉转的山间鸟啼,李牧肃立在廉颇身边,一只手在铺于大石头上的简易地图上不停点点戳戳,另一只手则向西边极远处的起伏山峦四处指划,年轻俊朗的面颊上透着十足的指点江山气势。 廉颇随着李牧的指点不住四望,时而紧锁眉头,时而轻轻“嗯”上一声,待李牧介绍的差不多了,双眉也跟着松了开来,抬手在李牧肩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爽朗的笑道: “大王说的果然没错:不要轻举妄动,小心白起调虎离山、设伏包围。这个白起狡猾不假,可费心费力地将‘溃逃’装的那么像,最后还是没走出大王的手去。哈哈哈哈,李牧,好小子,这次将计就计,反过来将秦军调虎离山你乃头功,等这边消停了,本将立刻向大王表奏,封你的功、立你的赏。” “大将军谬赞了,末将不过是歪打正着,实在不敢居功。” 李牧腼腆的笑了笑,连忙拱手感谢。不过他说的倒也是实情。此次廉颇奉命率军出兵上党。坚守长平防止秦军席卷上党致使赵国陷于被动固然是实,但目的又不止这些,如何让秦军围着自己转才是关键处。 这些日子廉颇他们苦心孤诣的想方设法在坚守之中打破僵局,但白起总是不上当,也采取对峙不动的架势与赵军周旋。廉颇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其实心里早就上火了,那天让李牧去袭扰空仓岭就是内心焦躁的一种表现。 不过廉颇终究是持重老将,有赵胜的告诫在前,就算手痒痒也绝不会一股脑的将两只巴掌都推出去,致使自己胸前露出空当。仅仅只是伸出一根“小指”先戳戳敌军以作试探。 只不过这种试探得获得的效果远远出乎了他的预料,李牧这小子实在堪称将才,半路发现秦军袭营,不但即刻派人回禀廉颇以作准备。自己更是将计就计直袭少了大半兵力的秦军空仓岭营垒,依靠骑兵速度上的优势远远地将半路上发现了他们的秦军甩在身后,迅雷不及掩耳地将毫无防备的空仓岭秦军营垒捣了个稀巴烂,逼迫着其中守军在慌乱之下自乱阵脚提前向长壁方向撤退,最终让李牧轻而易举的窥破了白起的真实意图。 而在半夜里于半路上与李牧打了个照面,多少发现了些异样的那一万多秦军则在廉颇立刻遣派的两万余骑兵的迅速包围下连西垒壁的面都未能见上,就更别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而派人去向白起传报消息了。 …… 廉颇叉着腰遥望着极远处那片起伏不定的山峦,早已是意气风发,高声笑道: “想以地势阻我骑军,断我后路。白将军。噢,不,应该是大良造,老子陪你玩儿了也有十多天了,大家都这么忙,恕不奉陪,恕不奉陪呐。哈哈哈哈……” 廉颇装模作样的向西拱了拱手,耳听着身旁众将的笑声,脸上却接着换上了严肃的表情,猛然一转身。将大氅抖得哗哗作响,肃然的向众将扫了一眼,高声说道: “我军应计调援之功已成,秦军蒙骜部已从蒲阳东进少水,以时日计。大王和晋阳各部皆已知悉,接下来就看周绍他们晋阳那边的了。不过白起之军兵力本已在我军之上。再加上蒙骜一部,上党秦军已过五十万,我军力弱,绝不可稍有差池。诸将听令!” “诺!” 回答廉颇的是一片虎啸似地高喝,廉颇满意地点了点头,高声命令道: “再向前既是长壁,我军绝无生路。全军本应即刻反转长平、长子营垒固守,但为了将白起、蒙骜拖在上党减轻晋阳及各处压力,此计尚不可行,故此本将特命,诸步军即刻后撤,以安泽至沁阳少水一线秦军弃营为根基,借地势之险于三日内加固为我军第一道防线,掐断蒙骜部顺少水折返蒲阳退路。并以长子、长平我军原营垒为第二道防线,多层抵御秦军进攻。 撤军之时为防秦军狗急跳墙衔尾追杀,并为争取加固少水防线时间,诸骑军及车军殿后而行,节节抵抗,徐徐东行。虽说敌军七八倍于尔等,但大赵将士只许丢命不许丢脸,就算拼光了也要给本将缓出三天修筑营垒的时间来,老子只要还有命回邯郸,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们请封!” “诺!” “不求请封,只求杀敌!” 无数慷慨之声迅速捧住了廉颇的余音,这些人都是赵胜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精锐骑军。燕赵多豪士,他们除了享受着极高的待遇,又何尝没有最高级别的荣辱使命感?廉颇闻听之下两个眼圈顿时红了,狠狠地咬了咬牙关,高声喝道: “好样的!大丈夫只求马革裹尸,不求封功!窦丰、李牧二将听令,本将命你二人各率一万骑兵分南北两路在长壁此处到少水防线之间来回穿插警戒,防止秦军以骑兵断我步军后撤回防之路。你们给本将听好,若是当真碰上秦国骑兵,都不要给老子客气,杀光了最好,要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大赵骑军的威风!” “诺!” 李牧、窦丰齐齐拱手应命。烈烈风中只见廉颇猛地一挥手,诸将即刻四散赴命而去。 ………………………………………………………………………………………… “什么?撤了!” “诺……诺。赵军于长壁东谷口二十余里外忽然停止追击。主力步军即刻向东后撤。我军。我军埋伏于两翼的人马迅速出击,却没曾想赵军以战车为城,骑兵为刃……大良造,他们留下了至少四万骑兵,我军三万余步阵车阵封堵谷口已是足够,但于高坡宽阔之处正面交锋如何打得过他们呀……” 奉白起之命亲自率军埋伏准备扎口的司马靳浑身上下又是土又是血,军盔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头上的发髻完全散乱,乱蓬蓬的几乎成了鸟窝,还没有汇报完就“扑通”跪在了地上。双手掩着面牤牛一般嗷的一声哭出了声来。 “骑兵?骑兵! 白起冲到司马靳面前紧紧的抓住了他的双臂,呆了似地微张着嘴望了他半晌,忽然之间疯了一般转头望向了垂着头颓然的坐在一旁的司马错, “蒙骜到什么地方了!” “唉……” 司马错仿佛被抽空了全身力气。勉力地抬眼看了看白起,推搡的说道, “晚了,蒙骜此时距长壁只剩下了半日的行程。” “廉颇!” 听到这里,白起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一阵响,猛然高喝一声接着便扑通坐倒在地,哆嗦着嘴唇仿佛下意识的说道: “赵胜,赵胜这是要把我们引出来,引出来,他要灭我大秦……” 此时已然明白赵国真实意图的并不止白起一个人。司马错无奈的摇了半天头,呓语般的说道: “我军为求此功,已在上党大集精锐五十万,廉颇将计就计,必会控制安泽重镇,阻止蒙骜回撤濮阳。我军围歼赵军意图被破,向北与王陵汇合之路只会被截断,若要撤军退回函谷关只能向南走少曲、曲阳、武遂一线,可武遂之西安邑魏军和成皋的韩军必然会加以拦阻,我军即便能战胜他们。回援时机也已失去。 赵军既然识破我军计划,蒲阳王陵的十万人马必然已处危境,难以越河回河西了。如此一来,单凭上郡、肤施的三十余万人马,唉……” 白起本来佝偻着腰。但越听司马错的话腰挺得越直,待司马错那声“唉”飘然消逝。白起已经砰地一声站了起来,下定决心似地决然说道: “不,老将军把形势看地太过绝望了,如今远还没到那般境地。赵军必有越大河击我大秦上郡之意,但上党这里若是摆不平,邯郸依然处于危境,他们哪里还有精力越河攻我大秦?我上党大军绝不能退,只要一退赵军必会趁势掩杀,退也变成溃逃了,韩魏必将参战。 虽然此一计未成,我军在上党优势依然在,只要控制住上党战局,赵国绝不敢妄动,至多趁机消灭王陵部人马。” “王陵……唉,可惜了。” 虽然明知王陵已经是望死之人,但司马错依然还是心痛不已,颓然的叹了口气之后猛地抬头说道, “大良造说的对,上党是为关键,若击溃廉颇,形势依然在我大秦手中。” “正是。” 白起脸色好了许多,向司马错点了点头之后转头对已经傻在了地上的诸将命令道, “传本将令。即刻发书咸阳,请大王加强上郡防线;另以本将与司马老将军的名义发书析地,命令王龁将军坚固壁垒,防止楚军北上夺取上庸,防止韩魏趁机进兵。 长壁防线作用已失,为打通北上蒲阳通道,即刻命令蒙骜部折而北转攻打安泽,我部除留守五万人马固守长壁防线以为后援,其余三十万人马即刻全线推进,其一,消灭赵国拦阻我军之车骑军,其二,迅速反攻少水,不论多大伤亡也要给我将旧时营垒夺回来!” “诺!” 如今已经不再是灭赵国威风,而是已经涉及到大秦的家国之危了,众将凌然之下早已抛却了所有无措,高声应下了命令。 ………………………………………………………………………………………… 七八两个月注定属于赵秦两国。或者说属于廉颇和白起两个人。在诸国瞩目之中,七月下旬,廉颇带着赵军拼命地往西撵秦军,而到了八月上旬,整个情形却倒过来了,变成了白起带着秦军往东撵赵军。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极其复杂,但仔细总结总结,有时候也就是那么滑稽的两句话罢了。廉颇并没有像历史上的赵括那样一头扎进白起的包围圈里,这下子可就苦了白起和秦军了。秦军一时之间失去了长壁险阻的优势。为了不致惨败,只能围着赵军转,然而赵军为了扩大自己的优势,必然会尽量选择有利于自己的地形作战。在这一点上他们已经具备了主动权,再加上拦阻秦军的是速度和战力都优于秦国车步军,却在数量上远远处于劣势的骑兵部队,优势相互抵消,势均力敌之下这一场仗可就惨烈了。 八月初三日,秦军在赵军撤兵的当天便迅速转入了反攻,第一场仗便在长壁之东六十多里的高坡之上爆发了,秦军利用优势兵力企图合围赵军车骑军阵,并以五千余本来准备在将赵军包围之后牵制长平、长子留守赵军的骑兵来回穿插,意图破坏赵军行动。无奈赵军人数虽少,却全部都是机动部队,根本无法形成合围态势,大战爆发两日有余,在赵军损失了近万骑兵,秦军将五千骑兵全部折进去外加又损失了两万多步兵之后,双方依然处于僵持之中。 八月初六日,三天前得到紧急命令的蒙骜除分兵六万配合白起作战以外,自己则率领剩余九万大军即刻北行,终于艰难的抵达安泽城下。未及歇息便与驻扎城上的四万余赵军爆发了攻防战。 当天,长壁秦军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在近三日昼夜不停的轮番攻打之下,兵力上的优势终于显现了出来,疲惫不堪的赵军在又一次损失了三千余骑兵和五百多驾战车后被迫后撤至二十多里后的山嘴间布阵顽抗。 八月初七日。赵军主力在廉颇率领之下顺利抵达少水原秦军防线,虽然听到前线损失之大心里不由得嚯嚯的疼。只得将李牧、窦丰两万骑兵再次填了进去,自己却只能沉住气督促大军迅速修筑营垒以备敌军,并扣牙缝似的挤出两万人马增援安泽。 八月初八日,得到新鲜血液补充的前线赵军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反攻,将秦军击退十里有余,但在损失了两万多人马的情况下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赵军又再次退回山嘴防守,秦军攻势缓了半日,再次全线扑上。 八月初十日,蒲阳来报,晋阳赵军周绍部二十余万大军在切断肤施上郡秦军越黄河救援河东的通道以后,突然对蒲阳秦军王陵部发起了进攻。如今该部已经凶多吉少,虽然王陵已经发来了求援信,但白起不为所动,依然全力向少水方向推进。 同一天,少水赵国守军终于抢天抢地完成了防线加固工作,当天夜里心里“嚯嚯”疼的廉颇便紧急下了命令,命令他六万“变”三万宝贝骑兵部队即刻撤离前沿阵地,返回少水营垒。 八月十二日,秦军在折损了七万多人马的情况下,剩余的三十万大军终于抵达少水,为避免赵军以逸待劳发动进攻,只能在距离赵军三十余里外抢筑营垒,先保住自身再寻机攻击赵国营寨。 八月十三日,攻打安泽未果的秦军蒙骜部在白起命令之下折返少水,两支秦军汇合之下,外加长壁守军推进以后兵力已达四十万,比对面同样折损严重的二十万赵军多了将近一倍。赵军形势依然严峻。 …… 面对这样的形势,廉颇真的感觉到牙疼了,他的二十万人还要分一部分去掐住安泽,这样一来相对秦军来说兵力更少,虽然只要骂死不出兵,守住防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这样一来就将主动权交给了白起,以白起的优势兵力,谁也说不清楚秦军下一步会怎么做。 兵力不足是最大的硬伤,虽然廉颇与白起一样明白赵胜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他同样明白上党安危的重要性。为此,经过慎重考虑,进入九月后廉颇还是向邯郸发去了信函,意思就一个——我不但需要军粮,还需要援兵。 邯郸的回信很快就到了,然而让廉颇极为失望的是,赵胜在这封信里意思表达的极是含糊,一方面让廉颇加紧收编上党残余韩军加强防守,一方面说他正在考虑整个局面。 这他娘什么意思?又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这不憋煞人了么!廉颇心中腹诽不断,然而命令还得执行,甚至连赵胜的信都不敢让手下人知道,只能骗大家说邯郸方面很快就要增派援兵过来。 骗终究是不能长久地,廉颇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发信催促,然而天底下的是就是这样让人出乎意料,就在廉颇相骗诸军不到一个月以后,后方忽然传来了一道绝密消息,赵胜已在暗中将云中守将赵禹调了回来,并即刻率领此前已经整备完毕的十二万大军向上党进发而来。 大王终究还是明白上党这边的艰难了,廉颇顿时欣喜若狂,然而欣喜过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赵胜将比他廉颇资格还要老的宿将赵禹调过来到底要做什么?一山不容二虎、政不可出两门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懂呀,而且为什么要动云中守将呢,难道黄河真的跨不过去了么……(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决战 就在赵禹即将抵挡少水前沿的头一天,一条通过安泽传过来的消息着着实实震住了廉颇:自从周绍部赵军占领蒲阳,截断上郡秦军救援河东王陵部的通道以后,王陵绝望之下奋力南行,欲东进上党与白起、蒙骜部汇合抱团取暖,却不曾想白起给他下了死令,命他率军南下皮氏保护汾水与黄河三角河口,以防赵军夺下皮氏,形成对崤山以西的攻取之势。 白起这道命令是有绝对必要的,汾水是黄河的支流,在皮氏之南汇入黄河,而这一处汇流河口恰在崤山以西,如果落到了赵军手里,赵军就可以躲过秦军重兵镇守的黄河沿岸,以舟师直接从汾水冲入黄河直抵函谷关之西的蒲坂、封陵一带,这样一来所谓的“崤函之固”就起不到任何作用了,赵军只要在黄河大拐角的封陵立住脚,就能直接绕过关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就是当年为抵御吴起而建的洛水长城,直接对咸阳发起进攻。 这才是最关键处,当年赵武灵王做灭秦之想为什么选择劳师袭远,从云中南下越过黄河,越过洛水,越过泾水去攻打渭水边上的咸阳?还不就是因为保护崤函的河东离石、西阳、平周、蒲阳、皮氏一带牢牢控制在秦国手里,他根本没机会取近道攻入关中么。 六年之前赵国趁大败胡阳之机夺取离石,在秦国河东钉下了一根钉子。打开了秦军保护崤函的一个小缺口。秦国只得在离石之南的蒲阳构筑重镇加以防范,为的就是守住崤山天险,继续构筑黄河与崤山一体的关中保护工程。 蒲阳不能丢,所以就算白起自以为得计,为了在上党全歼廉颇部赵军的大事能稳妥而行,专门调蒙骜进入上党的时候,他也没忘记命令王陵部从濮阳前抵平周、西阳一带,并以上郡留守秦军为支援防止晋阳赵军周绍部趁乱南下。 部署是很周全的,但是白起只疏忽了一点,那就是在上党与之对决的廉颇只是个幌子。赵军在白起与廉颇鏖战的同时,已经秘密将晋阳军队增加到了二十余万,几与廉颇所麾人马相同,并趁蒙骜调走的当口。出其不意的绕过西阳、平周、蒲阳重镇,集中优势兵力首先占下了秦军认为最没有可能被夺取的河西上郡秦军增援通道蔺邑。一方面以黄河为凭,仅靠数万军队就截断了上郡秦军渡河救援的通道,另一方面周绍亲率十五万大军绕到濮阳侧后给了大半兵力都抵在西阳、平周的王陵重重一击,迫使他放弃濮阳,收缩兵力拼命撕开赵军缺口仓皇南下。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说的正是这种情况,赵军在成功地将秦国五十万精锐主力拖在上党的同时,成功实现了占领秦国河东地,与秦国隔黄河相望的战略目的。然而这还不算完,白起最担心的恰恰就是赵国想要实现的此战终极目标——夺取皮氏三角河口。 为达到这一目的。周绍夺取蒲阳后,除五万军队在王陵残部身后紧追不舍外,主力的十万大军则沿黄河迅速向南挺进,为的就是趁关山隔绝之下一时还不知河东战局的上郡秦军来不及越河救援之前拿下皮氏。 周绍此举其实还是颇为行险的,毕竟王陵还有数万人马,而且与皮氏隔黄河相望的少梁也驻有秦国重兵,如果不能迅速拿下皮氏,他手下的十万人马很有可能遭受到秦军东西两面的夹击。这个机会很仓促,完全可以说是九死一生,难有可能。不然的话秦军也不会在全力进攻上党的时候疏忽了这里,原因就在于这种打法相当于自杀,只要头脑正常点的人都不会去捅这个马蜂窝。 周绍的脑子并没有什么不正常,要说不正常也是赵胜不正常,这一次战争明明是秦国发起的。赵胜却将赵国的国运压上了,不但暗中命令周绍不顾凶险进攻皮氏。而且还在这同时调集大量楼船,由赵奢率领十五万之众顺汾水南下,直扑皮氏之北本属韩国上党的汾水沿岸重镇平阳,依靠急流带来的高速度在疯狂南逃的王陵之前登岸截住了他的去路,与周绍部追兵南北夹击,一个不剩的将王陵残部屠杀殆尽。 王陵死了,周绍已无后顾之忧,虽然争夺皮氏的时候少梁秦军发现危急即刻发兵越河救援,但紧接着顺汾水杀过来的赵奢部赵军就在河心截断了秦军的进退通道,越河的五万余秦军被两路夹击全军覆没后,皮氏牢牢的控制在了赵军手里。于是在廉颇得到消息的同时白起也得到了消息,只是,当他得到消息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 皮氏丢了,崤函之固已同虚设,进入十月的时候,咸阳满城大惊,秦王和芈太后在即刻向白起发出回撤命令的同时,急忙从关内仅剩的四十余万军队中分出二十万重兵严守黄河沿岸和渭河入黄河处的蒲坂、封陵、阴晋一带,拼死也要拦住赵军南下关中的通道。 上党的白起也坐不住阵了,急切的希望能迅速回防函谷保住秦国的根本。然而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却又是另一回事,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上党泥足深陷了,不但与他对峙的廉颇手里即将增兵十余万,达到三十余万之众;其身后的周绍、赵奢两部赵军除留下十万人马坚守来之不易的皮氏,剩下的二十五万大军也已经由西向东跨越汾水杀向了少水秦军阵后,并且北边安泽也增兵到了十万,据说率军的主将就是白起的老对头乐毅。 这样的战局意味着什么,白起已经完全明白了。赵国人并没有打算乘胜攻进关中发起灭秦之战。而是集中起了相当于赵国主辅兵百分之七十的七十万大军。要将他手下的四十万秦军主力消灭在上党,从而彻底打垮秦国。 白起并不怕什么七十万大军,毕竟他手里有四十万人,如果放在当年的伊阙之战上完全可以消灭八十万韩魏联军。然而这里毕竟不是伊阙,他所面对的敌人也不是面和心不合的韩魏联军。他甚至有一种预感,那个曾经让他恨得咬碎了牙,如今却多少有些害怕的赵胜就在赵军的某个营垒之中,或许正在不动声色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并且要将他置于死地…… ………………………………………………………………………………………… 白起的预感并没有错,全国过半的兵力都集中在了上党。赵胜这个马背上杀出来的君王怎么可能不来?他不但来了,而且直接到了与白起仅有一河之隔的廉颇营垒之中。 十月初六,赵禹率领的十二万增援大军抵达少水赵军营垒,虽然前沿时时都在紧张的对峙之中。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发战事,但老前辈,而且还是曾经某段时间的老上司来了,廉颇还是迎出了营垒。 当廉颇远远看见骑着马与赵禹并辔而行的那个年轻人时,虽然震惊不已,但多日的疑虑却也瞬间消解了——难怪赵禹要跑来“一山容二虎”,而且周绍、赵奢、乐毅这些大赵的群虎都杀进上党变成了“一山容群虎”呢,面前这位爷亲自到了,就算再“虎”的将领谁又敢自称是虎?只要不是在白刃红血的对阵沙场上,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得老老实实的当猫。 想到这里廉颇哪里还敢怠慢。连忙快步迎了上去,拱着手高声说道: “大王,您怎么也不说一声就到这里来了?嗨呀,这兵凶战危之地,若是有什么闪失,您让臣……” “哈哈哈哈,有大将军亲自在此坐镇,寡人有什么好怕的。” 赵胜意气风发的一阵大笑,未等廉颇迎到面前便撩起大氅与赵禹一起跳下了马背。到这时廉颇才得以与赵禹相互拜见,“大将军”、“老将军”的相互寒暄了两句。廉颇也不说什么废话了,忙对赵胜高声笑道: “臣琢磨着赵禹将军、周绍将军、赵奢将军、乐毅将军都到了上党,这主兵大权大王却没说由谁执掌,正在这里犯愁了,没想到大王亲自到了。那这些事便有着落了。大王之意此一战是要围死白起么?” 赵胜携起廉颇的手,一边一起向营垒走去。一边笑道: “围死白起哪有那么容易。我军三面相围,南边却是魏国土地,我军若是从那里分兵合围,不但不一定能起到作用,还有可能迫使魏国反弹,与秦军共同对抗我大赵,那样可就不合算了。” 跟在一旁的赵禹接口笑道:“大王的意思是逼迫白起南下与韩魏两国形成冲突,以免韩魏感觉我军攻势太强,不助我军反助白起。” “噢?大王摆出这么大阵势难道是要放白起一条生路不成?” 廉颇颇有些疑虑,思忖片刻道, “白起此人极难对付,手中又有四十万人马,以如今我军合围之势来说,周绍、赵奢、乐毅抵达少水都还需要些时日,而我们这里三十多万人根本无法对秦军予以致命一击,白起必将趁合围未成之时想办法迅速摆脱我军,从而合兵南下冲破韩魏两军阻挡取道逃回函谷关。以韩魏两军之力来说,韩军已不堪一战,魏军虽可称强,但只在高都驻扎了不到二十万军队,很难阻拦秦军攻势,如此一来放虎归山只怕后患无穷。” 赵胜听到这里不觉停住了脚步,微微叹了口气笑道: “如今已经不是谁胜谁负的问题了。我军拿下皮氏,将手伸到函谷关之西的真实目的已经达到,如果过于咄咄逼人,不论能不能重创秦军,致使秦国中落,也必然会使韩魏楚在惧怕之下转而与秦国连横对抗大赵。所以得饶人处还是要饶人的。” 廉颇顿时满心的不甘,狠狠的咽了口唾沫道: “这样说来大王当真是要放白起走了。可我军折损近十万人马摆出如此大阵仗岂不是白白受损了么。” “谁说要放白起走?要是真想放他走。寡人何必将重兵都集中在这里。自己也亲自跑来呢?” 赵胜笑呵呵的看了不明所以的廉颇一眼, “白起至少不能死在上党,就算是死也得让他死在大赵与韩魏合围之中。寡人已经说了,如今已经不是谁胜谁负的问题,而是如何让秦国中落,同时又要保证至少韩魏两国不会与大赵为敌的问题。我军即便攻势再猛,没有有利地形之下,将白起四十万人困死在上党也几无可能,与其结下这个仇人,倒不如让他的宿敌解解恨。 韩魏两国一向深惧白起。我军只要适度削弱他,迫使他南遁少曲,韩魏两国必然会出兵永除这个大患,只要形成三晋合兵之势也算达到了寡人的目的。就算韩魏依然拦不住他。周绍、赵奢两部人马也会在白起南下的同时即刻停止向东转而向南直插安邑、武遂,到那时候才是白起最后的死地。” “嗯……大王只管说怎么办就是了。” 廉颇终于没话说了,他知道自己所要考虑的仅仅是如何战胜敌人,而赵胜所要考虑的却是如何善后,如何将这一战果长久保存下去并且将其往最大化扩展。 ………………………………………………………………………………………… 白起已经没了选择,即便他知道自己如果南遁,周绍、赵奢部赵军必然会跟着南下武遂、安邑加以拦截,那也得逃。他没有办法,若是继续与廉颇对峙下去的话,等赵军合围一成。自己的粮道一断,就算死不了,最后还是只有逃遁一条路。倒不如乘着现在还不至于饿肚子拼上一把。反正如今大势已去,境遇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白起正在做着逃遁准备的同时,秦王和芈太后也并非傻坐着不动,在皮氏落入赵军之手后,他们立刻遣使奔赴韩魏楚各国周旋,向三王说明秦国若是自此衰落,赵国必将独大而生席卷天下之意。 这些道理各国君王心里其实都明白,当年魏文侯独大的时候夺取秦国河西地。秦国也曾这样劝说过齐楚各国,齐楚各国为了免除魏国独大自己受害的局面纷纷攻打魏国,后来使魏国逐渐衰落了下去。按说这次的事与当年魏文侯故事是一样的道理,但时过境迁之下,魏楚韩三国却又不能不做出不同的选择。那就是——帮赵国。 帮赵国未必符合韩魏楚最大的利益,但是他们却又没有办法。现在的形势是赵国和秦国在上党处于对峙之中。虽然赵国隐隐处于上风,但秦军并未陷于必死的境地,而且损失并不算大,可以说还有些势均力敌的意味。 这就像一架保持着不稳定平衡的天平一样,在任何一边放上哪怕最小的石子都会使天平倒向一边,韩魏楚如果急急惶惶的对付赵国,赵军必然会败在白起手里,到那时候赵国衰落,秦国又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很容易就能重新夺回制霸的地位,这对韩魏楚来说将是最可怕的。 而帮助赵国呢?完全将白起手里的四十万主力秦军消灭,致使秦国从此无法与赵国抗衡显然也不符合各国利益。可对于各国来说最大的利益是什么?显然在两强争霸之下尽皆胆战心惊、唯唯诺诺远不如诸弱抱团取暖共抗一强来的让人踏实。而且秦国实在太大了,如果不给他适当的损失,特别是在白起还在的情况下,他很快就能恢复过来,绝对会变本加厉的对山东各国采取报复手段。 白起必须要死,这已经成了各国的共同利益,更何况各国还有许多土地在秦国人手里控制着,这样一来大家共同的利益就更大了,虽然在将秦国削弱到什么程度方面各国还有异议,但削弱他却是大家的共同想法。 暗中苟合之下,本来已经成不了事的小合纵突然平地而起,首先发难的是楚国。十月初,也就是赵胜悄悄抵达上党的时候,楚军迅速出兵三十余万进攻王龁控制之下的上庸之地。王龁此时失去了北边白起部的支援,军心早已大乱,非常明智的退出上庸由武关返回秦国本土,紧接着韩魏两国趁秦军全退,楚国还来不及转过头来吃掉析水、丹水流域的当口迅速出兵将此地收服,至此武关之东秦占土地全部被韩魏楚收回。 到此时困在上党的秦军白起、蒙骜部已经失去了所有后援,眼看着魏国安邑军开始大肆抢夺河东郡土地,很快就会杀到函谷关前阻断秦军退路,白起退兵已成必然。 十月中旬,白起趁着乐毅部即将抵达少水,而周绍、赵奢部主力在武遂北逡巡不前的空当,再次以十余万大军强攻廉颇防线,只不过这一次并非要诱使廉颇出兵钻进他的伏击圈,而是要壮士断腕,趁着掩护南遁少曲……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大势已去 十月中旬的某个愁云惨淡之夜,在事实上将十万无辜秦军丢弃给赵国精锐骑兵和主力步军车军践踏屠杀的同时,白起、蒙骜、司马错率领剩下的三十万大军分三路仓惶南下少曲,准备在赵韩魏三军把退路全部堵死之前折返函谷关回秦。 白起知道自己这辈子已经完了,虽然突起大军攻打韩国逼迫赵国决战的决定是整个秦国朝堂共同商议做出的,但如今既然败了,总得有个人承担才行。 这一次秦国败的很惨,四月出兵,十月定下败局,虽然主力军队依然在,但在濮阳他们已经折了十万、在皮氏折了五万、在上党也折了十万,而且留下来掩护主力撤出上党的这十万人马也必然将要折尽,这样一来,仅仅经过半年的征战,昔日的赫赫大秦便已经生生赔进去了近四十万精锐,而且白起他们手里现有的这三十万人能否当真退回去还是个问题,如果做最坏打算的话,大秦很有可能在此战中耗尽七十万大军,即便赵国和山东各国就此罢手,不再对秦国发动攻击,诺大的秦国也将面对无兵可守,三十年内毫无恢复可能的可怕局面。 三十年无法恢复是个什么概念?历史上长平之战外加邯郸之战后秦国损兵五六十万,惨遭以信陵君魏无忌及春申君黄歇为首的魏楚联军反击,几乎丢尽了崤函以东的土地。不过好在那时赵国已经彻底衰落。韩魏楚齐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秦国很幸运的保住了关中和巴蜀根本,经过三十年的闭门发展,才得以在秦始皇时代重新崛起,吞并六国统一了天下。 秦国这种情况是极其幸运的,甚至可以说是侥幸,在这个兵民合一,动不动就是几十万大军相互国战的时代,一个国家因为一场战争就彻底没落甚至灭亡是很正常的事,五国伐齐后的齐国是如此,长平之战后的赵国是如此。而长平之战外加邯郸之战后的秦国如果没有崤函保护同样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然而秦国在那个历史上可以侥幸,并不等于在这个已经岔了道的历史上也可以侥幸,他们若是当真再将上党残存下来的这三十万人也折进去,至少在十几二十年内就算集全国之兵也无法达到五十万。而面对虽然也赔进去了十余万人马。但国土大大扩展,人口再次增加,从而弥补了损失,并且还占据了皮氏,打开了崤函缺口,从而依然保持着上百万兵力,随时都能毫无阻碍地对关中发起进攻的赵国来说,这点人马根本无法起到抵御作用。 白起完全明白这一点,同时也知道韩魏楚齐也必然有人能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相信。韩魏两国必然会给他手下这三十万人一条生路,以免秦国过于衰落,无法起到与各国共同对抗赵国的作用。 然而三十万秦军或许还有三四分的生机,白起却明白自己已经不会有什么生路了,即便秦王、芈太后为了秦国眼下的安危以及今后能够再次崛起而不杀他,韩魏这两家“大仇人”也绝不肯轻易将他放虎归山,必然会在放掉他手下秦军的同时杀他而后安。 白起并不想死,可是他却明白在处处受敌,秦国本土又无力派出援兵的情况下,自己如果将手里的三十万人集中在一起共同抱团往前冲。赵韩魏三国甚至楚国反而会更加变本加厉的对他予以打击,使他再无返回秦国的希望。所以他决定铤而走险,将手里这三十万人分成三批,以此使心中充满矛盾,既想杀他白起。又想放走秦军的韩魏两国产生错乱,从而在畏首畏尾中给他逃出升天的机会。白起并不敢保证这样做一定能成功。但这样做至少比十死无生的局面要好吧。 ………………………………………………………………………………………… 白起跑了,韩魏便不能不动了,就算没有魏国争夺少曲、野王、刑丘的刺激在,韩国也得从成皋发兵北上。不论是韩王咎也好、暴鸢也好,虽然一直害怕白起,但白起如今落了水,他们打一打落水狗的胆量还是有的。 十月十五日,成皋韩军先声夺人杀出成皋防线对秦国三万兵力把守的刑丘发动了进攻,次日,魏军晋鄙部二十万人马从高都西进少曲,十月十七日,上党少水沿线赵军廉颇、赵禹部联合安泽乐毅部合兵四十万在全歼十万阻拦秦军以后,以赵胜亲自压阵,全线沿少水南下追击白起,十月二十八日,行进到上党皮牢的赵军周绍部十万人马接到命令即刻南下直插黄河边上的武遂,摆出拦截阵势挡在了秦军的去路上,同时赵奢部十五万继续向南挺进,一直将防线拉到了西周南边洛水边上的新安、宜阳一带。 十月十六日,白起部十三万秦军率先绕开少曲,从其西三十余里外的曲阳出其不意的退出了上党,并且没有按各国预想的那样向西奔逃,反而一刻不停的向南挺进直接进入周天子的地盘,准备从周军连头都不敢伸出来的洛阳城边上绕过去,从宜阳方向绕过赵军的拦截防线退回函谷关。 当日夜,作为疑兵的司马错部七万秦军抵达少曲,在成功掩护白起部逃出韩魏围追堵截后命令少曲三万守军退出少曲,在损失两万余人马之后,将剩下的不到八万人合兵一处沿黄河直奔武遂而去,准备与白起分路突围。 次日凌晨,蒙骜部十万人马未按白起命令南下少曲,反而临时决定从潘氏直接离开少水,艰难地跋涉西行于上党山地中,在沿路因道路艰难而损伤遗弃五千多人以后于两日后从恶泽退出上党,虽然在通过曲沃时遭到赵国北沿防军的阻截。但因为此处赵军兵力较为薄弱。终于在付出三万惨重代价后,极其侥幸地将剩下的不到七万秦军带出了包围圈,此后他们一路狂奔,在安邑与不知他们是否为白起部人马的魏军激战一场以后,终于将残存的四万人马带回了函谷关。 蒙骜人马损失虽然过半,但总算是退回秦国去了,然而司马错却没有那么幸运,其部八万人马离开少阳后虽然摆脱了韩魏两军的追击,但不幸的是,仅仅到了次日。也就是十月十七日傍晚,当他们即将抵达武遂准备集兵冲击赵军防守薄弱之处时,消灭了上党残余秦军之后即刻率五万轻骑沿路追赶而来的廉颇却也到了,于是就在当天晚上。该部秦军在赵军两面合围之下全军覆没,司马错悲愤自杀。 消息传到韩魏两国以后,两国君王臣僚尽皆大惊失色、追悔不迭,在深知秦国衰落已成必然的情况下,虽然没敢对集结四十余万重兵压在少曲一带的赵军发起进攻,却也心照不宣的放弃了对南下洛阳的白起部秦军的追击,而且还在暗中放慢了对函谷关之前土地的收服进程,希求给剩余秦军一条逃回关中的退路。 相比较一幸一殃的蒙骜和司马错,白起的情况就复杂了许多。蒙骜之所以敢于违抗命令,并且冒着更大的风险西进恶泽。正是因为白起发下了分兵三路多点突围以免全军覆没的命令。也就司马错最为实诚,并且坚信最危险处就是最安全处的理念,结果碰上了更加“实诚”,绝不肯放过最可能通道的周绍,最终全军覆没。 蒙骜不算实诚,而且运气不错,而白起比他更不实诚,只不过运气如何却还不得而知。就在蒙骜从恶泽突围出去的当天,一路进发到洛阳以后并没有紧接着顺洛水向西进发宜阳,反而折而向东南方向。一举拿下因大军向西推进抢占析地而乏兵可守的韩国新城,在补充完粮草,并且将韩魏两军从析地引过来之后又悄悄的出城折而向北重新进入了周境。 白起这样北而南、南而北的大幅度折返本来没有必要做,但是这个“本来”的前提是别处情报可以畅通无阻的随时抵达他这里。在上党时他具有这个条件,但现在是在逃命。他又上哪里去了解别处的情况?也只能根据自己的判断做出诸般迷惑敌人的举动了。 没有强有力信息支持的判断往往会出现很大的误差,白起并不知道司马错在武遂全军覆没兵败自杀的事。更不知道韩魏两国要放他一条生路却又不敢让赵国知道的心态,不然的话他完全会做出说服韩魏两军帮助他逃回函谷关的选择。 如今白起自以为没有了选择,只能想尽办法尽量减少敌人的数量,南攻新城正是如此,除了必要的粮草补充外,更重要的则是以新城失陷为饵,将韩魏两军的注意力引过来,然而趁着他们解救新城的机会金蚕脱壳摆脱掉两路追兵。 如果没有司马错自杀那件事,白起这一计策应该说是极其完美的,这样一来他只需面对赵国军队就可以了。不过白起这时并不急着逃出去,他知道赵国以周绍、赵奢两路人马拦阻他的归路,必然会将防线从黄河边上的武遂一直拉到洛水边上的宜阳,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白起除了一直南逃到更加危险的韩魏楚边境再无逃跑机会。 白起正是要利用赵军的这一心理,所以当发现韩魏联军杀向新城时,他便已判定赵军也必然向着新城杀了过来,于是他使下一招“回马枪”,又再次北返周境。 这一次白起再也不做任何迷惑敌军的举动了,直接向西挺进,果然未出所料的从困守武遂还来不及南下补充缺口的周绍部,以及遣兵南下新城合围的赵奢部赵军不得不暂时调出许多兵力,从而防御薄弱的新安一路杀了过去。 过了新安前边就是渑池,虽然现在已经被韩国人夺了回去,不过曾经却是白起亲自为秦国夺下来的地盘。从渑池往西的路途他熟得很,基本上相当于逃出升天了,所以当远远看到渑池城头稀稀拉拉的几个韩国守军时,白起虽然还没有完全安全。却放下心来的长长吁了口气。 渑池、陕邑、焦邑。再向西就是函谷关,白起带着他几乎完全齐整的十三万人马一路马不停蹄地向西赶去,十月二十五日从渑池绕城而过,城头上的韩国军士虽然远远看见了他们,却连一支箭都没有射下来,就更不要说出城追赶了。十月二十七日,白起抵达陕邑,隔着黄河远远看见北岸已属崤山山系的石门山时,他的心情差不多完全放松了下来,知道自己就要脱离危险了。 然而就在这时。汹涌澎湃的黄河水声之中却突然夹杂了令白起胆颤心惊的马蹄声。 马蹄声,确确实实是马蹄声,阴沉沉的天幕之下,沿着黄河南岸。先是几匹驮着披甲武士的健硕骏马如同散落的黑点一样出现在了极东天际边的地平线上,很快的,那些黑点越来越多,根本无法数清数目的向西汹涌奔来。漫天的飞尘之中,没有人知道那是多少人马,但只消看到他们红霞一般的戎服,却也没有人不知道那就是令天下人闻名丧胆的赵国骑军。 “大良造,快看,赵国骑军杀过来了!” “吾命休矣……” …………………………………………………………………………………………… 十月二十八日,从赵国各军之中抽调汇集的七万铁骑在廉颇率领之下终于在陕邑黄河边上追上了白起。于是属于上党之战的最后一次战役爆发了。七万赵国骑军全员上阵,以人马为墙,在高速穿插中将白起和他的十三万团团压缩围困在了只有方圆十余里的黄河滩涂之上。 白起深知自己难有退回函谷关的希望了,但是他并不想投降,依然在盼望着奇迹的发生。在拼一把大不了一死的信念之下,白起鼓动起了秦军将士,以仅存的五百辆战车立盾搭箭为前锋,以死士横戟为左右后三面外围,以弓手为还击手段置于死士之后,整个军团结成一座密不透风的方阵。虽然缓慢却又坚毅不拔的向西推进。 秦军将这种本用于抵御骑兵的战阵用于推进确实也起到了一定作用,赵国骑军无法撕裂秦军战阵杀进去,也只能继续环绕飞驰,忽远忽近的以弓弩相射杀,虽然造成了秦军大量伤亡。并且大大延缓了他们推进的速度,却不可能完全拦阻他们前进的方向。 战事再一次陷于胶着。秦军阵中每时每刻都会有人倒下,但是紧接着又会有阵内的后备将士填补到空缺上,继续承受着来去如飞,根本无法予以还击的赵国骑兵飞蝗一般的箭矢。仅仅两夜一天里,黑红的血迹以及被践踏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便沿着黄河岸拖了二十余里之长。 到了十一月初一日,战事的僵持终于出现了打破的迹象,从这一天开始,白起欣喜的发现天上开始飘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下雪了,这是对骑兵最为不利的天气。天公作美之下,白起加快了推进速度,只用了半天便远远小于前两天的伤亡代价向西挺进了二十里远,很快就能抵达焦邑。 然而秦军的好运气仅仅到此为止,也是在这一天的下午,三十万赵国车步联军在赵奢的率领下赶了上来,迅速绕到僵持之中的赵国骑兵和秦国方阵前面和侧翼,以近两千辆的战车以及十五万弓弩手围成了铁桶一般的包围圈。紧接着赵国骑军退出战场,在包围圈外围构建起了第二道围堵防线,彻底将秦军死死困在了距离函谷关仅剩六十多里路的地方。 白起麾下剩余的这八万余百战精兵彻底没有了生路,一天以后所携粮食也吃完了,士气降到了冰点,只能在冰雪之中瑟瑟发抖地等待着或许已经注定了的未知命运。然而赵国人并没有接着发起强攻,不断飞向秦军阵中的不是箭矢,而是句句劝降之声。 投降?这不是秦国将士们的习惯,他们几十年来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只有接受别人投降的经历,却从来没想过自己是否有一天也会面临被人劝降的一幕。他们陷入了极度的无措之中,只能在饥饿之中茫然地注视着他们已经一夜白了头发的主将白起。 饥饿并不是最恐怖的事,最恐怖的乃是绝望中的饥饿。战车驾辕的马匹被吃光了,将士们依然还要承受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的大雪。当真要饿死、冻死么……如果不是同袍们紧紧的拥挤在一起,依然还有些残存的人性在支配着他们,许多饿到了两眼泛出绿光的人几乎已经到了要吃人的境地。 十一月初五日,一条消息再次从赵军那里传到了秦军阵中:秦王在集结在皮氏河口的四十万赵军压迫之下向赵国俯首称臣,除答应将黄河西岸的上郡全部割让给赵国,以洛水为新的秦赵边境,同时承认放弃赵韩魏楚重新夺回的河东、上庸等地,从而完全龟缩回崤函以西洛水以南之外,又以将白起交由赵国处置为条件换取剩余的八万秦军退回秦国境内。 河西上郡丢了,河东郡丢了,上庸郡丢了,秦国自六十年前秦孝公击败魏国,从而逐步东扩得到的所有土地,除了依然在楚军不断攻打之下很快也要丢失的黔中郡以外一次性全部还给了赵楚韩魏他们。 辛苦抢来的土地都没有了,就连崤函之固也已经失去,只能依靠洛水长城苦苦支撑,秦国完全被压缩在了洛水以南的关中南部一带,若不是依然还控制着巴蜀和汉中,其国土几乎与赵国初期魏国称雄天天欺压他们时完全一样。 与失去土地相应的是秦国这么多年辛苦积攒起来的百万雄师一次性战死了五十余万,而且还是最精锐的那五十余万,加之放弃上郡和河东、上庸等地让秦国失去了一百五十余万人口,商鞅变法带来的红利损失殆尽,秦国再一次回到了需要看别人眼色行事的时代。 一切都完了,虽然并不是亡国,但对于雄心勃勃,一直想统一天下的秦国来说,这样的局面与亡国又有什么区别? 纷飞的大雪之中,铠甲全部去除,赤裸着伤痕累累的上身的司马靳垂着头一步步向着虎视眈眈的赵国围困防线走去,而他身后则跟着六个同样去掉了盔甲的秦军兵士,在他们用肩膀扛抬起来的一块曾经的战车厢板上躺着白起冰冷的尸体,尸体脖颈上挥剑自刎留下的伤痕处,黑褐色的血迹已经完全干涸,血渍上贴满了已经不会再被体温融化的雪花……未完待续。。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天下之合(终章加后记) 赵国逼迫白起自杀之后守诺将剩下的八万秦军放归函谷关的事引起了各国一片赞誉声,虽然这些赞美之中多少带着些战战兢兢的意味,但各国都明白,赵国不杀那八万人不单单是想博取美誉,更重要的则是要在掐住秦国命脉的同时给各国一颗定心丸吃。 定心丸是必须要给的,虽然此战赵军并没有伤筋动骨,但十三万人的战损外加整整半年的军粮消耗还是挺让人喘不过来气的,赵国绝不愿意看到这时候别国突然对他发起进攻。 赵国如此做也就是防患于未然罢了,免得出现什么意外情况落下“不仁”的口实,把韩魏齐楚吓毛了当真来个连横抗赵。事实上各国对赵国发起进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毕竟秦国出人意料的在一次大战之后就彻底衰落,谁也没想到他们会败得这么惨这么快,以至于大家都没有时间调整战略反过来帮助秦国对抗赵国,那么所谓的三足鼎就算完全被毁了,如今变成了赵国一家独大的局面。以后大家抱起团防止占据了整个天下北半部的赵国南下进攻还有可能,但若说反过来入侵赵国,已经没有哪个国家能够承受赵军五年内从五万暴增到十五万的强大骑军外加上百万主军辅军的蹂躏了。 虽然各国完全可以合起伙来与赵国争上一争,但正如合纵无法对付秦国一样,韩魏楚秦齐五国即便在私底下达成连横协议,实质上的各国利益分歧也必将使这种合纵无法维持下去。赵国只需在其中一两个国家身上运作运作,所谓连横也必将分崩离析。 楚国虽大,奈何君王昏庸,更何况这种所谓的“大”也仅仅只是相对于韩魏齐三国而言。与再一次大大扩展领土的赵国相比根本就不是个儿,哪还有胆量做什么连横盟主?楚国都不敢出头,韩魏齐这三个传统的赵国“盟友”就更不用说了,特别是魏国,虽然边境线离邯郸颇近,但你让他进攻一个试试? 胆怯使连横不能成事是一回事,实际的获利安稳了众心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虽然因为各国的畏畏缩缩使山东各国小合纵变成了赵国单独抵抗秦国进攻。以至于彻底惹恼了赵胜,公开宣布再也不与各国合作,但在赵国大败秦国以后,赵胜还是非常仁义地默认了当初小合纵各国实际占有领土的计划。 这样一来楚国心满意足的抢回了上庸郡。而且顺带着还把原来根本就是秦国土地的武关以东丹水沿岸上百里土地抢在了手里。而韩国和魏国则如愿地收回了函谷关以东河东郡所有失地,将西边的国境线推到了函谷关前。单单这些实际利益也足够他们兴奋上很长一段时间了,一时之间哪里还会去怨恨赵国? 不过没时间去“怨恨”赵国并不等于各国没有事情可做,就在赵胜于年底返回邯郸继续埋头发展内政、消化新占上郡、河东、上党领土的同时,楚国对秦国依然占据的黔中郡发起了强力进攻。然而很不幸的是,秦国虽然惨败在赵国手里,剩余的残兵对抗楚国却不含糊,双方拉锯似的在黔中折腾了三年。直到最后秦国因关中大旱缺粮无法再支撑下去才出现了胜负的苗头。 此时秦国已经没有什么争霸天下的雄心了,眼看着黔中一丢。楚国下一步必将窥觊巴蜀,发愁之下赶忙求到了赵国头上。希望赵胜能替他主持“公道”。 赵胜很快就向楚王横发去了国书,信中提到:黔中本为夷地,楚国自占有后并未能长期固有,秦国于此立郡已有二十余年,楚国并未提出异议,也无法说清黔中应归秦国所有还是应归楚国所有,所以此一战实为楚国趁人之危欺凌弱小。赵国秉承公道,故而支持秦国守土,不过考虑到黔中为楚国都城郢的西南大门,同时也理解楚国此举的苦衷。 故此,为免楚秦两国继续纷争涂炭生灵,赵胜建议秦国将黔中郡沅水以东以及沅水北零阳邑让给楚国,同时作为交换,楚国退还所占武关东秦国领土,从此不得再起纷争,如若其中一方发起挑衅,赵国将与另一方合盟攻伐,惩戒贪欲。 说起来沅水以东加上零阳邑面积已经很大了,但是因为黔中郡地处荒蛮,人烟极其稀少,论起人口和财富来甚至比不上武关东那百十里土地。楚王之所以一直对秦国占据黔中郡耿耿于怀,一方面是因为黔中郡原先是秦国进攻楚国郢都的重要跳板,一直以来都让楚王寝食难安,这一次老对手终于衰败了下去,楚国都城已经无恙,但同时也催生出了楚王对黔中郡乃至巴郡、蜀郡的贪欲。他在楚国几乎快要胜利的时候怎么肯因为赵胜的一番话就放弃到嘴的肥肉? 答应还是不答应……楚王实在没有底,毕竟他看到了赵国干净利落的将强秦收拾服帖的整个过程,实在不知自己有没有本事忤逆赵胜的意思,那么最好的选择自然是乖乖听话。 然而赵胜那种以上对下判决似的口吻实在令楚王着恼,楚王心道周天子还在,你赵国就算再强,在名义上又算老几?同样是君王凭什么要听你的?更何况赵楚之间还隔着韩魏齐三国,你赵国就算想收拾楚国,难道就不怕韩魏齐三国心俱之下联合起来对你发起进攻么。 恼恨加贪欲激起了楚王的雄心,于是乎这种雄心与一直担忧赵国过于强大必将吞并天下的老臣昭滑以及冉冉升起的新星重臣黄歇一拍即合,君臣商议之后,黄歇秘密出使洛阳,巧舌如簧的将周天子劝说的浑身热血沸腾,紧接着又东去韩魏齐三国想游说,明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诉他们只有削弱赵国,使楚国足以抗衡才能保证这三国的安危。 这样一番劝说之后,那个动不动就晕倒的韩王紧接着就依附到了楚国一边;魏王颇有些犹豫,虽然没敢接着答应。但也没将黄歇的话传到赵国去;而齐王田法章却很干脆,在对楚国旧恨未除的情况下,即刻扣留了黄歇并将其送到了邯郸交由赵胜惩治。 田法章这样幼稚的举动实实在在给赵胜出了个难题,如果对黄歇处理不好必然会使摇摆不定的魏国结结实实的靠到楚国身上去,那样一来反而促成了连横。为此赵胜大张旗鼓的释放了黄歇,并将楚国图谋连横是为了打秦国黔中郡主意、进而并包巴蜀,从而坐大重新打破天下稳定的意思传给了韩魏两王,而且即刻遣使洛阳。促请周天子调停秦楚之争。 赵胜这番举动洗白了自己,毕竟他没有以此为借口对楚国发动战争,这就相当于大人不记小人过,在骂了楚王一场之后却又给楚国留下了后路。楚王如果聪明的话就此借坡下驴完全可以保证现有天下局面保持下去,那才是真正符合韩魏齐各国利益的选择。 然而符合韩魏齐各国利益的事却并不符合楚国利益,他们三年之间在黔中搭进去了二十余万军队,眼瞅着就要胜利了却要放掉到嘴的肥肉,让人如何能够甘心? 这一次昭滑退缩了。但是子兰却顶了上去,撺掇着楚王先拖延些时日,先把黔中郡拿下来造成既定事实再与赵国谈判。这个主意正中楚王下怀,最终将昭滑的劝告扔在了一边。突然大起军队趁着秦军等待赵国消息,从而放松了警惕的当口一举拿下了黔中。仅过了半个月便将秦楚边境线推到了巴郡边上。 楚国此举算是捅了马蜂窝了,虽然楚王接着就遣使去向赵胜谢罪。并保证今后维持现有边境不动,不会再对秦国或者韩魏齐发起攻击,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事儿弱者可以接受,作为天下第一强国的铁血君王,赵胜却无法接受。赵胜当即斥责了楚国的挑衅行为,并即刻遣使韩魏齐秦四国,提出了连横惩戒楚国的请求。 如果说在楚国夺下黔中之前韩魏齐三国对出兵楚国还颇有犹豫,但现在楚国夺下了黔中之后再说什么“要和平”还能有什么信誉可言?于是楚王的不明智再加上昔日与韩魏齐连续不断的领土争端终于将这三国推到了赵国一边。特别是韩国,此前因为“爽快”的答应了楚国的连横要求,为了弥补过错,更是第一个站到了赵国一边。 连横攻楚不论是在道义上还是利益上都已经成熟,进入赵王胜十年正月,伐楚盟会正式在濮阳召开,赵秦韩魏齐五国达成了伐楚协议,规定按照赵国占四成、韩魏齐各占两成的比例出借粮食帮助秦国度过眼下难关并助其军资,接着分配各国利益为秦国夺回黔中,韩国夺取泚水以北、武关以东所有楚国土地,魏国夺取淮水以北、颍水以西所有楚国土地,齐国夺回莒邑以南原齐属领地并向南占据泗水以东淮水以北楚国土地。 各国都有好处,自然也不能少了赵国这个连横盟长的好处,所以在秦韩魏齐皆得利的情况下将魏国南边泚水以南、颍水以东、淮水以北、泗水以西的楚国土地归由赵国所有,同时为了诏示诚意,以免这一片土地变成赵国的飞地,魏国将刚刚占下没有几年的原宋国亢父、方于、萧邑、彭城一线东西宽约百十里的南北通道让与赵国,赵国则从应该得到的楚国土地中分出西部陈邑、辛邑、新郯三地作为交换。 这一份“分赃”协议之所以能顺利达成并非意味着韩魏齐三国不明白削弱楚国对赵国的好处,而是因为这样一来,在楚国被削弱的同时,韩魏齐三国本身却相应增强了实力,一正一反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大变化,而且单从各国将来对抗赵国有可能发起的攻击方面来说,韩魏齐三国与其仰楚国鼻息,还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他们的帮助,甚至还有可能被他们从背后捅一刀,倒不如实实在在的增强自己的抗打击能力。而且楚国被彻底限制在淮河以南,完全退出了中原。力量损失过半之下,不也解除了韩魏齐三国的后顾之忧了么? 协议一达成,楚国便陷入了战火之中,刚刚进入二月。西至秦国巴郡、东至大海边上,整条楚国北部边境在同时受到了连横军队的攻击。这一次战争可谓倾国之战,赵国出兵六十万,秦国出兵三十万、韩国出兵二十万、魏国出兵三十万、齐国出兵二十万,各国几乎都将箱子底翻了出来,并且目标很明确,全部都是奔着合约中分给自己的土地而去,颇合当年赵胜所提小合纵的神韵。 在超过一百五十万大军多路进攻之下。楚国分兵乏术,仅仅两个月之内便在损兵三十余万的情况下全线溃退,在将黔中全部丢还给秦国的同时,被迫退到了淮水及泚水南岸。并且向各国俯首称臣,屈辱的结束了此次战争。 淮河之北及泚水以北单从面积上来说只占楚国五分之一不到,但因为这个时代长江以南还是一片尚未开垦的荒蛮之地,单单一个淮北就占了楚国将近六成人口。也就是说此战过后楚国虽然只丢失了不到五分之一的国土,但原先五百万左右的人口却只剩下了两百万上下。彻底变成了无足轻重的小国。 此一役过后,赵国实际领有人口已过千万,达到了全天下人口的一半,并且占据了传统天下概念五分之二的领土。而韩魏秦齐各国虽然也相应增强了实力。但从长远角度来说,彻底将楚国打的衰落不堪。终究还是失去了最有可能成为抗赵中坚的力量。 赵王胜十一年三月,魏王遫病逝。追谥为魏昭王。临终前告诫太子魏圉勤于内政,谨慎事赵,并交好韩齐秦楚各国,切勿发动战争,以免削弱实力无法联合各国暗中对抗赵国。魏圉满口答应,却并未往心里去,未出先王丧期便于宫中寻欢作乐,全不理睬朝务,完全跟魏昭王两个样子。 九月,天下大丰,秦国也渐渐从饥荒之中缓过了劲儿来。韩王为利所驱,要求秦国高利返还头一年所借粮食。现如今秦国已经成了马瘦被人骑,仅仅只是缓过了些劲儿来,粮食都舔嘴里去了,连仓廪都是空的,哪还还得了高利?自然没法答应。于是欺软怕硬的韩王咎跟刚刚上台,正欲烧上三把火的魏王圉一商量,干脆粮食也不要了,仗着与赵国的传统友谊,直接向秦国索取汉中郡。 汉中郡若是一丢,咸阳就会一南一北被赵韩魏三国困死,而且秦国真正人口众多的膏腴之地就将所剩无几,自然更不能答应,双方一来一去争执了一个多月,正当秦国决定再次找赵国仲裁时,韩国和魏国当先出兵攻向了汉中,战争再次爆发。 这一次韩魏两国完全错估了形势,秦国虽然在赵国手中败得很惨,但一直以来的功爵制度并不是盖的,虽然白起死了,单单一个王龁也不是韩魏两国能对付的,战争进入赵王胜十二年,王龁率领秦军将韩魏联军二十余万人马全歼在了汉中,并且一路攻出武关将丹水和析水之间的三角地带全部占据。韩魏两国满朝皆惊之下急忙向赵国求援,赵胜未予理睬,韩魏秦三国一直打到赵王胜十五年秋天才在双方都已精辟力尽,兵力损耗严重的情况下停止了战争。 赵王胜十六年秋,赵国在大规模开发晋阳煤炭之利的推动之下,铁器完全取代铜器,牛耕也在全国范围内普遍推开。经过十余年的全力开发,除云中草原以外,各处农田皆已大规模开垦,并且形成了遍及全国的水利系统,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足以抵御天灾带来的粮食减产。 农业的稳定增产推动了赵国各业的全面快速发展,到这一年为止,赵国已经完全控制了全天下的煤、铁、丝绸、粮食等等关键性行业的贸易。工商业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大发展,虽然不可能取代农业的基础地位,但单就赋税来说却已经远远超过了农业。 也是在这一年,周天子再次向赵国告饥,赵胜在慷慨解囊的同时却提出了一个令周天子如何也没想到的条件,那就是借给你的粮不用还了,但是却要以你的名义向天下宣布两件事,一件是为各国贸易着想统一天下的度量衡,第二件则是周天子保留洛阳为养邑,却要到赵国邯郸荣养,同时赵国赠予周天子一万户封邑的待遇,并替他还清全部债务。 周天子本来就穷的光剩个名儿了,而且早已债台高筑快要在洛阳活不下去了,这样的优惠条件怎么可能不答应?所以当即做出了回复,并于同月在赵国军队的保护之下搬去了邯郸。 周天子的到来加快了赵胜统一天下的步伐,赵王胜十七年春,赵国以周天子名义命令秦国从武关东退回关中,所命期限尚未到时,韩魏两国便急不可耐的做出了武力驱逐秦军的举动,在秦国为免给赵国留下把柄不得不自动退回关中的情况下,居然再次纵兵攻入武关。 这一次赵胜不再施以仁厚了,当即以周天子的名义宣布韩魏两国罪状,未等秦国从韩魏联军纠缠之下脱出身来告诉他们应该把军队撤回去先防赵国,便兵分两路仅用二十天时间拿下了新郑和大梁,将韩魏二王押解至邯郸向周天子请罪。 韩魏两国的灭亡彻底改变了天下平衡的局面。东边齐国,西边秦国、南边楚国就算有联合抵抗赵国的意图,却也没有了抵抗的能力。 赵王胜十八年,在调整完军事部署,得以确保齐楚两国无法攻过济水和淮水从后方捣乱的情况下,赵国全起倾国之力,发兵一百五十万从上郡、汉中两个方向攻入关中,秦国灭亡。 赵王胜二十年,赵胜为免再动刀兵,去使劝说楚王称臣,楚王大怒之下愤而杀死赵使,赵军随即越过淮水攻入楚境,楚国灭亡。 赵王胜二十一年,周天子在又一次获得一万户封邑的情况下“爽快”的将天子之位禅让给了赵胜。就在这同一年,齐王田法章未等赵胜发话便主动称臣,赵胜立临淄为田法章封税养邑,齐国灭亡。 天下纷扰绝非一个统一就能完全解决的,但天下统一了,力量得以整合,各方面的事做起来不是顺畅了么…… (全书完) 后记: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后记,也就是随便说两句。这本书真的已经没什么可写的了,白起死了,秦国衰落了,已经不可能再有人阻挡赵国统一天下的步伐。如果继续细写的话,无非是些斗心眼的重复剧情或者灌水内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怎么说呢……该到结束的时候,那么就让他结束好了。 这本书的成绩不想再提了,出现这样的情况虽然可以找出许许多多的原因,比如题材小众什么什么的,但说实话问题的根子实实在在出在我自己身上。当初开始写的时候这本书的成绩应该说是不错的,差不多有两周多的样子处于分类新人榜的首位以及新人总榜的前十,但是那时候我太有些好高骛远了,总觉得远远没有实现自己想象中的目标,实在调动不起积极性,因此其间连续两次长时间停更,最终才导致了现在这种情况。 很庆幸最终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就像有句话说的那样,摔倒了再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这一次摔跤就成了你的教训和财富。我会继续往前走的,下一本书将写宋朝,也不再打广告了,若是有缘我们再相见吧。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