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古装言情]《陛下我怕你疼》作者:眀月皎皎【完结】   简介:   本文:#暗黑系暴君男主*治愈系小猫女主#   泠寒嗜杀成性,尤其夜间最甚。   传闻一次夜里,他一口气杀了数百宫女太监,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孙家得罪了权臣,一道折子递上去,名动京城的美人儿,孙倾琬就被送进宫,侍奉暴君。   漆黑宫殿,孙倾琬被暴君抓住了手腕,吓得花容失色,哭成了泪人儿,柔弱的喊了声“疼。”   男人身子一僵,语气冷漠:“打我,还回来。”   孙倾琬:“啊?”   泠寒:“用力!你没吃饭吗?”   随之,殿里传来了泠寒一声闷哼。   女子“咣当”一声扔了发簪:“陛陛陛下,我……我没想杀你,真的不是故意的。”   男人指腹抹了下肩上的血,闻到那股血腥味。   “刺得好。”他薄唇勾起一丝浅笑,极致魅惑,“想要什么赏赐朕都给你。”   孙倾琬:“……!?”   所有人都以为孙倾琬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在暴君身边活不过三天,就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结果她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活得一日比一日滋润。   那日,泠寒要处死她舅舅。   孙倾琬哭得梨花带雨,跑上勤政殿,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咬牙给了泠寒一杵子……   所有人都懵逼了!   然后那个高高在上,暴戾恣睢的皇上冷魅一笑。   “打得好,舅舅无罪。”   #嫁给一个有受虐倾向的暴君怎么办?#   1v1,SC,HE,甜文宠文。   历史架空,谢绝考究。   ※声明:文中不涉及任何□□情节,男主单纯心里阴影,后期会治愈(划重点!)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泠寒/孙倾琬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打我!   立意:揭开表面看本真,日久才能见真心! 第一章 嗜血   十月的一场滂沱大雨,如泾渭分明的分割线,霎那间与秋分离,将京城正式带入了冬季。   雨水滴落在地上,结了一层薄薄冰茬。   此时的孙府,伴随着孙老爷步履薄冰后的一声闷哼,脚下生滑,结结实实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自此整个府宅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   原本就被乌云笼罩的孙家,正是应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句老话,如今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也在这时倒下,眼看要乱成一锅粥。   一夜未合眼的夫人王氏,满脸的憔悴面容,在瞧见昏迷不醒的老爷后,忍不住默默抹着眼泪。   心里暗道,“老天啊,他们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竟这般不遭上苍垂怜,先是一道圣旨,要他们的小女儿入宫侍君,如今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老爷昏迷不醒,性命堪忧,这……是要灭了他们孙家的门吗!”   郎中开了两副汤药嘱咐给孙大人喝药,但到底能不能醒,就要看孙大人自己的造化了。   悲痛交加,王氏几欲昏厥,但最后一刻她还是忍痛接下了药方,命管家速去煎药。   不管有没有效,总要试一试才行。   “夫人,小姐过来了。”一旁的洪妈妈小声在王氏耳边说着,“该是得知了老爷的事。”   洪妈妈是王氏的陪嫁侍女,也是王氏的心腹。   “是谁将这事告诉小姐的?都不要命了吗?”虽是备受打击,可爱女心切的王氏还是不愿再让女儿雪上加霜。   纵是这天塌下来,她也要把女儿护在身后,自己来抗!   “娘,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便迈进来位一身雪白梨花衣裙女子,女子巴掌大的脸上布满了担忧,黛眉微蹙,一夜未睡得她,虽面带倦容,但却掩盖不住少女绝美的昳丽容颜。   她步履匆匆,驻足在床榻前,见到头上包着重重纱布,额头也泛着殷红鲜血,昏迷不醒的父亲后,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泪来。   王氏偏过头去,不想让女儿看到她通红的眼。   她知女儿孝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自是要毁掉先前的计划,如此她敛了心神,也肃起了眼眸。   板脸道:“今夜送你出城的计划不变,你尽管安心和王槐离去,这辈子都莫要再回京城!”   她语气坚决,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不要!”孙倾婉哭红了眼,“父亲生命攸关,这个时候我怎么能抛下父亲和母亲于不顾!”   三日前皇帝一道圣旨,召孙家小女孙倾婉入宫侍奉君侧。   世人皆知,当今陛下是一位杀人如麻,性情乖张,阴晴不定的暴君。   登基三年,前前后后送去后宫的女子不计其数,可没有一个活得过三日,都被暴君折磨惨死。   所以众人皆知,入宫必是死路一条,而且这死相之难看,是那种饱受摧残,没有尊严,最痛苦的死法。   是以纵使荣华富贵,却没有女子愿意入宫侍君,而孙倾婉之所以这般“幸运”,在一众女子中脱颖而出,她想应该是父亲在朝堂检举了西南贪污一案的原因吧。   此案牵连甚广,皇帝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到底,如此一来便牵扯出了西南总督曹怀安。   而这曹怀安据说是淮安王的学生,大量贪墨银两上缴国库,如此一来自是也动了淮安王的根基,还惹得陛下和淮安王叔侄离心。   所以陛下选她入宫,这其中深意她虽暂且猜不透,但却可以肯定,这中间隐藏着千丝万缕的前朝关系和暗中的较量。   系于皇帝的暴戾残虐,而她又是巨大权力斗争中的一枚小小棋子,毋庸置疑,此一入宫只怕凶多吉少。   而按着父亲和母亲的意思,自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送死,所以将她托付给了痴情于她的王表哥。   与其说是托付,倒不如是默许了他们两私奔,时间就定在今夜戌时,天大黑之后。   孙倾婉原本是肯的,可是现在她不肯了。   她看着几日间明显憔悴的母亲和昏迷不醒的父亲,这偌大的宅院,背后的朝堂汹涌,她就这么走了,未来的日子,若父亲不能苏醒,母亲自己一个人可该怎么扛?   “傻孩子,你不走就是去送死呀!”王氏知道女儿孝顺,可眼下她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保全她。   “你可知当今陛下是个怎样的人,你可知入了宫之后会面临怎样的境遇,那暴君他……简直不是人!”   孙倾婉还只是个刚刚及笈,未出阁,尚不懂人事的单纯少女。   身为母亲,王氏自是不忍将那些肮脏又残暴的画面说给女儿听,可她却深知暴君折磨女子,屈辱女子的手段有多么令人发指。   想着那从后宫里抬出来衣衫尽毁,悲惨不堪,就连死都没有尊严可言的一具具尸体,若女儿入了宫,这些事便都会发生到她的身上。   王氏只是想想都觉得心头梗塞,身子一阵阵冷的发抖。   “可就算我离开,娘觉得我就能活命吗?父亲摔倒并非是巧合,是有人在父亲的茶中下了药,又恰巧外面结了冰。”   后面的话孙倾婉自是不必再说,王氏也能猜出个大概了。   “娘若是不信,大可去书房看看父亲刚刚用过的茶,若我猜得没错,咱们家里已经有人被买通,今晚就算我走了,也定然会被抓回来,与其如此倒不如入宫。”   她并不觉得入宫是什么坏事,虽然前路凶险难测,大多半是和之前那些入宫女子的下场一样。   不过若以此能换得父亲母亲安然,到也值了。   王氏觉得会有更好的办法,比如乔装打扮,再或者翻墙离开,反正办法这么多,总归有一个是有用的。   可孙倾婉心意已决,她并非担心逃走后会被抓回来,而是经此一事,她压根就没打算要走。   药是孙倾婉入门之前叫人下在母亲茶里的,见着母亲缓缓睡着,她扶着母亲躺在了父亲身旁。   他们宠她爱她,呵护了她十六年,给了十六年的安逸,眼下家中有难,兄长又不在家,这一刻也是时候该是她为他们做些什么了。   “洪妈妈,拜托你替我照顾好他们。”   -   夜里,月色皎洁如水,女子依窗而坐,一身月白儒裙,吹起披帛衣带偏偏,仿若月桂树上负气含灵的仙女,望着皎洁明月怅然出神。   “小姐这样冷的天还开窗,小心着凉。”   距离霜降也不过几日,一场秋雨一场凉,经昨日一场大雨,外面已经冷得让人哆嗦。   孙倾婉却一身薄衣,丝毫不觉冷,反倒是叫她尤为的清醒。   香兰拿了一件最厚的披风给小姐披上,孙倾婉瞧着时辰,默默道了句:“这个时辰,他该是已经走了吧?”   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整整过去了两个时辰,又是这样寒冷的天,表哥等不到人,该是意识到这个约定取消,径自回去了吧?   香兰知道小姐说得是王家表哥,“表少爷是聪明人,见小姐没来应该就猜到了,小姐不必担心。”   香兰嘴上虽这般安慰着,可心里到底还是替小姐惋惜,表少爷多好的一个人,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最重要的是对小姐一心一意。   若是没有这曲折,小姐嫁给表少爷,日后的生活定会幸福美满,可奈何造化弄人,世间之事往往都不能遂人意。   “小姐,表少爷拜访,想要见您。”这时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女子刚稍稍放下了一点对王槐的愧疚之心,人却在这个时候找上了门。   她心口倏然一紧,忽得紧张了起来。   她知道他定然是没等到她,如此才跑来找她,想要问个究竟。   “不见。”她声音清冷又果断。   “小姐明日就要入宫了,不妨见上一面?”香兰以为小姐放不下表少爷,不禁试探的问,“见上一面,将话说清楚总归是好的,免得伤怀。”   孙倾婉如何不知这种事她该当面跟他解释清楚,可眼下府中遍布敌人眼线,敌在暗他们在明。   她不派人去通知王槐,和如今不与他见面,目的都是相同的,无非是不想将王家牵扯其中,希望他能独善其身罢了。   至于伤怀,她与王槐总不过见过两次面而已,说过的话也不超五句,哪里算得伤情,不过是应了人家的事却未兑现,有些觉得抱歉。   “不见,请他回去吧。”女子果决,也不欲多做解释,以免多生是非,自此之后他们便做个陌路人,再无瓜葛。   漆黑夜色下,孙府小门外,小厮恭恭敬敬的回禀,“小姐说了夜色以深,不便再见表少爷了,您还是请回吧。”   今日不见,那便是决意要入宫了。   月色下,男子一袭湖蓝衣袍,身子微微一颤,她亲手给了他希望,却又亲手毁了他的希望。   如鲠在喉,心里一肚子的话终究都噎了回去,转身寞然离开。   小厮无奈关上院门,不禁啧啧,真是天意弄人。   -   天一亮,宫里来接人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口。   许是连日的无眠,这一夜孙倾婉睡得由为的熟,第二日晨起脸色也改善了不少,不再是那种惨兮兮的白。   宫里带了宫装,有嬷嬷和宫女服侍着,按着宫里的规矩梳洗打扮。   一切妥当后,孙倾婉去了父亲和母亲的房间与他们告别。   父亲昏迷未醒,母亲因这药效还在昏睡,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驻足。   她不知道自己此次一去是否永别,只是眼睛一刻也不眨的看着,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可又过的那么快。   直到身后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时候不早,姑娘快随老奴入宫吧,让陛下等着急可就不好了。”   孙倾婉紧紧抠攥着手帕,贝齿咬着下唇,似要咬出血来,依依不舍。   半晌在太监正欲再次开口催促的时候,她跪下身,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毅然决然的向外走去。   “小姐!”   刚走下青石台阶,身后就传来了洪妈妈颤抖的声音。   比母亲仅小两岁的她,在孙倾婉眼里位同姨母,是看着她长大的。   洪妈妈怕宫里人阻拦,脚下生风般飞快跑到孙倾婉跟前,紧紧抓住她的手。   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说给她听。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皇帝也是男人,是男子就都躲不过一个色字,那些先前入宫的女子许是未摸到陛下喜好,小姐天资昳丽,只要肯用心,投其所好,未必就是最坏的结果!”   洪妈妈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传进孙倾婉的耳畔。   孙倾婉轻轻点头,“妈妈放心,我记下了。”   她没有揭穿洪妈妈的话,自然洪妈妈自己也是晓得的,这么多年送入宫中的女子如流水一般,形形色色什么样的没有。   若都不能得陛下欢心,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暴君住手,不再下杀心?   这几率显然十分渺茫,可眼下她被逼上梁山,还有别的选择机会吗?   孙倾婉坐在马车里,耳边是源源不断,车轮滚在青石路面上,轰轰隆隆的摩擦声。   而脑海里却是源源不断,方才洪妈妈叮嘱她的话。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陛下也是男子,是男子便都爱美色,如今她的处境,若想要在皇宫中活下去,不步前人后尘,便要想法子讨好皇帝,至少讨得他不会要了她的命。   可对于一个尚不懂人事,对这方面一无所知的姑娘来说,孙倾婉明白投其所好是什么意思,可该怎么往男人身上运用,这却是叫她一时犯难,伤透了脑筋。   还未想出个头绪,身下马车却倏然停止。   外面又响起太监尖细的嗓音:“姑娘到了,请下车吧。”   孙倾婉映声缓缓下了马车,她明记得上马车时还是青天白日,明媚骄阳。   可一下马车眼前却是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的四周静谧的可怕,那一刻仿若跌入了永不见天日的万丈深渊。   “这是什么地方?”   孙倾婉被扶着,脚下踉跄,穿过漆黑的长廊,她天生生有夜盲症,对黑暗极其敏感,她看不见又摸不着,一切全靠旁人引导,心中渐渐生出不安。   “是陛下的寝殿。”   身旁由宫女扶着,太监跟在后面解释到,“陛下不喜光亮,所以这里常年不掌灯。”   不掌灯?   那如何看路?   孙倾婉心里疑惑,但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进入宫殿,宫女将她带到软榻旁,缓缓坐下,女子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身旁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们竟只留下她一个!   不安和恐怖渐渐袭上心头,她叫了几声兰香,却根本无人回应。   她知道兰香一定是被阻在了外面,没有跟进来。   如此她只能安静的坐在那里,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每过一息她心头便跟着紧张一分。   脑袋忍不住的开始胡思乱想着,想着一会皇帝来了会如会对待她?会打她骂她或者还是怎样?   单纯的女子自是想不到更多折磨人的办法,想象仅止于此,但内心当中的恐惧却不会被收拢,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无限放大。   身下裙摆忽然沾染了什么黏黏的液体,那液体渗透了她的衣裙,印湿了大片。   女子察觉不适,下意识伸手去摸,触手便是一片的湿凝浓稠,一骨子腥味瞬间充斥鼻翼。   她将手凑到面前,仔细一嗅,瞬间毛骨悚然,竟是血,她坐在了好大一片血泊上!   想起暴君的杀人如麻,她眼前一片漆黑,不由得令人怀疑这屋里可是一座骷髅宫殿,满地死人?   细思极恐,身体每一处毛孔都跟着颤栗了起来,她倏地起身,身子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地上。   就在此时,殿门发出“吱呀”声响,在静谧的屋子里仿佛一道破空炸开的天雷,恐怖可怕。   随之便是一串沉稳的脚步声,渐渐向她逼近。   孙倾婉瞪大了瞳孔,突然一只黏腻又湿漉漉的大掌,在黑暗中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第二章 虚伪   她吓得身子一颤,下意识想要挣脱,却根本逃不开。   周围浓郁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她知道抓着她的那只手一定是血淋淋的恐怖可怕。   女子生来便是骄养,众星捧月,这般如人死后地狱般的境遇,让她不禁产生一种已死的错觉。   抓着她的手,到底是人还是鬼魅?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可本能的求生欲却告诉自己要活下去!   对,她一定要活下去,为了父亲和母亲,也是为了她自己!   孙倾婉从拾心神,压抑着内心极大的恐惧感,柔着声音去问:“您是……是陛下吗?”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是温柔的,可说出的话却不住的颤抖。   手心布满冷汗,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勇气。   黑暗中,男子瞥了眼女子身后殷红的床榻,又垂眸看了看她素净衣裙上大片的血迹,不禁微微蹙起眉角。   也没回答她的话,只有些不耐道:“你弄坏了朕的东西。”   “什么?东西?”   孙倾婉瞪大了双眼,这殿里的东西,她就连看都看不见,何来弄坏?   男子也懒得解释,手臂倏然收紧,那个轻得如一片羽毛般娇滴滴的小姑娘便是一头撞进了怀里。   泠寒低下头,仔细的在她的脖颈处嗅了嗅,带着几分嫌恶道:“太腥,去洗干净。”   孙倾婉当然知道自己很腥啊,她来的时候还是香喷喷的,可眼下浑身沾满了血,能不腥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的被宫人带到的浴房,哗啦啦的水冲刷在她的身上,原本整整齐齐的衣裙,出来后就被换成了藕荷色纱制寝衣。   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能够清楚的看到里面桃色小衣。   她被带着回了内殿,宫人扶着她坐在床榻上。   那一大滩的血迹早已被整理干净,身下是松软的床被,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残余的血腥味。   孙倾婉知道,陛下来了,接下来她该侍奉暴君了,虽然心里早有了准备,虽然踏进这宫门的那一刻,已是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可真到了面对的时候,年轻的姑娘还是忍不住心生恐惧。   一刻,两刻,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她端端正正坐在榻上,身子都僵了,可殿内却没有任何声响。   四周静谧,可她不敢有任何怠慢,规规矩矩的,生怕自己有半分出错,从而惹得暴君不悦,用那双布满了鲜血的双手活活掐死她!   残暴的人大多都喜欢驯服吧?   特别是像皇帝这样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人,他应该更喜欢乖顺听话的女子。   心中有了这种断定,自然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   泠寒手上沾满了血,所以孙倾婉去沐洗的时候,他也去隔壁净了手,顺便换了一套干净的寝衣。   男子刚踏进殿中,便看到了那女子一板一眼端坐在床榻上的样子,活似一块木头板,着实可笑。   孙倾婉察觉到了殿内的声响,有脚步声向她靠近,她知道是泠寒向她走过来。   身侧略微塌陷,是男子坐在了她身旁。   孙倾婉紧紧抠着衣襟,指甲都扣坏了,胸口噗通噗通的狂跳不止,她觉得自己该有所动作,主动讨好暴君,或许就少受些苦。   可她偏偏身子不听使唤,越来越僵硬,僵到连呼吸都要静止了。   “你在害怕。”坐在身旁的男子审视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语气不定。   “我……”女子咬唇,一双杏仁眼含着盈盈泪光,她的确是害怕极了,她怕他杀死她,可是她不能这么说。   微顿片刻,女子道:“是,陛下是天子,龙威震慑,我害怕。”   男子嗤笑一声:“虚伪。”   孙倾婉一愣,当即知道自己的谎话被戳穿了,一时间又羞又臊,而更加重的还是内心的恐惧,她的话会不会惹怒暴君,杀了她?   半晌,两人相继无言,但泠寒似乎并没有动怒的迹象。   心口依旧狂逃不止,但好在还是跳着的。   孙倾婉知道自己不该这般坐以待毙,洪妈妈说是男子都躲不过一个色字。   此刻□□,皇帝不在前朝处理政务,跑来寝殿见刚入宫的女子。   就算再懵懂,孙倾婉心里也知泠寒想要做什么。   既是讨好,他想要什么,那她便给什么。   想起入宫前宫里嬷嬷塞给她,让她看的晓事册子,她只象征性的匆匆过了一眼,实则心里羞窘,一眼都没看下去。   书到用时方很少,她此刻倒是有些懊悔自己怎么没多看上两眼,仔细瞧瞧那上面画的到底是什么。   虽然那册子上的图画一页都没看,但男女之事总归是躺在一处就对了,这点她倒是知晓。   于是女子起身,摸索着主动上了床榻。   想着每到天寒,父亲都会先母亲一步躺在床榻上,为母亲先暖了被窝。   每次父亲这般做,母亲都如含了蜜一般的高兴,那么她若是给泠寒暖床,他会不会也高兴?   一高兴会不会就不想杀他了?   她记得父亲母亲就寝时,父亲总爱睡在外侧,母亲睡在里侧,她推断男子该都是喜欢睡在外侧吧?   如此她寻了床榻外侧的被窝。   十月的天,就算屋里点了地龙,但依旧是掩盖不住的寒。   身下柔软的绸缎被褥带着一丝冰凉滑过肌肤,窸窸窣窣的钻进去,悄悄躺下。   “做什么?”男子声音低沉,却听不出半分情绪。   “为陛下暖床。”孙倾婉乖巧回答。   男子轻笑一声,不慎在意道:“穿着衣衫如何暖床?”   见她略有迟疑,耳边传来清冷声响,“怎么,等着朕给你脱?”   那般冷冰冰的声音,孙倾婉当真不觉得这是调戏的情话,更似夺命威胁。   “没有。”她背脊生寒,未有片刻迟疑,坐起身便宽了纱衣。   素手微顿片刻,她想了想,干脆一并将小衣也脱了,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黑暗中,男子眸色明显一紧。   -   药量是按着时间精准算好的,等王氏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午时,孙倾婉一早就已入了皇宫。   “小姐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洪妈妈说着今早孙倾婉入宫的情形,劝慰王氏,“小姐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顾全大局,如此牺牲夫人万不可再倒下。”   王氏虽柔弱,但在孩子的身上,却有着为母则刚的劲头。   如今女儿入宫已是事实,说再多已是无异,眼下她能做的,就只有照顾好老爷,不让这个家跨掉,还有想办法在宫外能给女儿些助力。   泪花在眼眶里翻滚,她却说什么都不肯让泪留下来。   “去请兄长。”   不多时王氏的兄长王常之赶了过来。   “兄长。”再坚强的人,见到自己亲人的时候也忍不住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王氏红了双眼,王常之更是见到自己的幺妹憔悴如此,心疼不已。   “不是说好让王槐那孩子带婉儿走,昨夜槐儿突然回来,今早我便听说婉儿入宫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氏向哥哥解释了昨日老爷被人陷害摔倒,昏迷不醒,婉儿为了顾全大局,不顾反对还是入宫侍君。   王常之眉头紧锁。   “兄长,如今仲青昏迷不醒,婉儿入宫这件事,你怎么看?”   当初一道圣旨入孙家,如晴天霹雳一般,还未容人仔细思量。   不过这几日王常之时常在想,这么多年,陛下后宫虽女子源源不断,可那些大多都是太后娘娘安排的,陛下自己下旨召臣女入宫侍奉的,还是第一次。   或许婉儿和之前那些女子相比是不同的?   “仲青刚刚检举了西南贪污一案,按理来说仲青是有功之臣,婉儿是仲青独女,陛下应该善待。”   王常之想着今日早朝陛下见孙仲青未来,还寻常问了一嘴,”孙爱卿怎么没来。“   那语气怎么瞧着也不该是厌恶孙家的态度,是否是他们太着急,凡事都往坏处想,关心则乱了?   王氏听兄长这般说,内心也跟着冷静了几分,当今陛下残虐,但在朝堂政务上却是位明君。   孙仲青时常与她提起,当今陛下若非有那些暴虐的私生活,只看朝政和如今太平盛世,实可以称之是一代明君,名流青史。   只可惜他性格乖张,生性残暴,死在他手中的女子宫人无数,仅这一条便称不上明君,只得顶着一个暴君的名号。   “兄长的意思,陛下会看在仲青的面子上,善待婉儿?”   天家威严实在难测,这也只是王常之的猜测,可他不想泯灭妹妹的希望,又不敢给她太多希望,只含糊道:“或许是这样。”   王氏长叹一口气,“婉儿入了宫,就如入了深不见底的牢笼,我这个做母亲的是半点帮忙都帮不上。”   王常之也叹息,“这若是嫁给槐儿……”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两人也知,若是嫁给王槐,那必然是幸福安稳的一生。   就在这时管家来报,“夫人,宫里带了太医,说是奉陛下旨意,来给老爷瞧病。”   -   女子的丰满也只是一瞬,便淹没在冰凉的锦被之中。   男子长臂一扬,锦被、被掀翻,露出曼妙婀娜。   泠寒的夜视能力极好,黑夜在他面前亮如白昼,所以那小小身量的女子拥有着怎样极致的傲人,泠寒尽收眼底。   都说孙家女儿美若天仙,泠寒一直以为是脸蛋漂亮,却没想到别的地方也是这般丰盈出挑,让人忍不住想要拥有。   见女子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莹白,他微蹙眉角,反身将她压在身下…… 第三章 惊吓   烈日娇媚似火,而这明媚全部都阻隔在了漆黑的宫殿之外,与殿内的昏暗沾不上半点瓜葛,仿佛是两个世界。   孙倾婉被男子压在身下,似野兽在食用自己的猎物一般,一口一口,极致耐心。   男子毫不怜香惜玉,柔弱的唇瓣溢出血的腥甜,许久他才转移了目标。   他的力道太大,抓着她的手腕,孙倾婉顿觉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那种钻心嗜骨的疼和内心当中巨大的恐惧感,让她真实的尝到了死亡的味道。   之前那些入宫的女子,是否都是被暴君用这样的方法夺了生命?   她不敢再多想,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措骨般的疼痛夹杂着恐惧,蔓延到四肢百骸。   虽死亡在即,可眼下的疼痛却异常难忍,自缢溺水之人在水没过头顶的那一刻,尚且会挣扎扑水,更何况她还不想死。   “疼……陛下疼!”   她簌簌带着哭腔,柔柔弱弱的声音,若是离得远些根本听不清。   就算是要命的挣扎,她也似个毫无半分攻击性的小猫一般,只会娇滴滴的喊着疼。   一串晶莹剔透的泪珠溢出眼眶,带着女子的绝望和痛苦,顺着白皙的脸颊滚滚落下,打湿了男子纤长的指背。   他兴头正浓,突然被哭声打扰,剑眉蹙起,顿觉扫兴。   手背传来一阵阵湿热,他这才抬起猩红的眼眸,认真审视看身下女子。   发髻凌乱,泪眼婆娑,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躺在他身下还不及他的肩头,这般单薄的身量,仿佛没吃饱饭一般弱不经风,是天生的弱者。   而他,只需要动动手指,便可将这没有半分攻击力的女子任意处之。   可他偏不,他不喜欢逆来顺受的人,哪怕是乖巧温顺,毫无攻击力的猫儿,他也想要看看她亮出爪子,凶狠抓人的有趣模样。   “想让朕放了你?”他冷冷地看着她。   孙倾婉疼得浑身冒着冷汗,可她意识很清醒,也很明确自己想要什么。   下意识点头,弱弱“嗯”了一声。   “打我。”将她拉拽得坐起身,他的声音冷得可怕,如地狱修罗一般,却没有半分的玩笑,“打我,还回来。”   他钳着她纤细手腕,让她的手敲击自己的胸膛,饶有趣味的指导她:“打这里,朕就放了你。”   手心下的振动是心脏怦跳的声音,耳边是犹如鬼魅一般的威胁引导。   她惊恐的看着漆黑的宫殿,感受着男子存在的气息,她的心砰跳不止。   蜷回手指,下意识不敢再去触碰他的胸膛,那个人身上最脆弱,最要命的地方。   她缩回手,想要离他的心口远些。   她不认为泠寒的话是真的,哪有人会喜欢被威胁,更何况他还是这世上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帝王。   是他自己疯了?还是觉得她疯了?   女子眼中的百转千回尽收眼底,泠寒并不打算强迫,手腕上的大掌倏然收走。   因为攥得太紧,那一刻鲜血涌灌,一瞬间好似拥堵的洪流炸开了一道缺口,暖流穿过,冰凉的素手重获新生,缓缓热了起来,可那碎骨般的痛还在。   “你该知道这些年,送进皇宫的女子,没有一个是活着出去的。”男子饶有趣味的耐心引导。   他说完,猩眸睥着她,看着她面色惨白,小小的身子在黑暗中隐隐颤抖,她虽惊恐,可他却在她的眼眸中看到更多的挣扎。   是不妥协,想要冲破困境的欲望。   他看着那纤细玉白的手在黑暗中缓缓攥成了拳,他勾起一侧唇角,笑得极致魅惑。   不按他说得去做就得死!   这是孙倾婉总结出来,泠寒话中含义。   她不想死,死何其容易,可活下去才需要更多的勇气。   更何况就算她抱着必死的心态入宫,可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本能的求生欲还是希望自己可以活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已经鬼使神差的攥成了拳头。   潜意识的决定最出于本心,原来她心底其实早已有了决断。   骨节和半截指背触碰到冰凉和坚硬,孙倾婉不知自己有没有打到泠寒的心口,但触感邦硬,又带着撞击胸膛后发出的那种特有闷声。   漆黑一片,她没有视线相辅,也不知敲没敲对,反正打到就是了。   “你没吃饭?”   耳边响起男子低沉声响。   孙倾婉不知泠寒为何会突然关心这个,只如实答道:“吃得不多。”   男子轻笑一声。   孙倾婉不知道他笑什么,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自己力气小,就不懂用些工具?”   他猩红的眸子瞥了她一眼,刚好看到她睫毛微颤,随之瞪大了眼眸的样子,活似一只小猫见了鬼。   用工具?   还能用工具!那可是弑君啊!   株连九族,满门抄斩,孙倾婉吓得一个踉跄,瘫坐在床榻上。   忽想起父亲莫名其妙被人下了药,暴君该不会是想要定她一个弑君的罪名,然后株连九族吧?   可她父亲是清官,是西北贪污一案的功臣啊,不过转念又一想,暴君杀人何时需要理由了?   想杀就杀,想砍就砍,全凭他的心情。   脑海里忽浮现出洪妈妈的话,“之前入宫的女子,许是未摸清陛下的喜好。”   暴君的喜好?   不就是刚刚她想的乖巧和顺从,最重要的是听话。   若听从他的话……   孙倾婉察觉发髻一松,是泠寒扯了她挽在发髻上的发簪。   没了发簪的束缚,乌黑墨发如瀑般倾斜而下,顺滑的发丝遮着原本就不大的巴掌小脸更显娇小。   只是那双布满恐惧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着盈盈水光。   女子手心一凉,是泠寒将发簪递到了她的手中。   端起她的手腕,簪尖向他。   鬼使神差,孙倾婉也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勇气,或许是泠寒给她的勇气,她手心合实,攥紧银白发簪,高扬起手,在黑暗中狠狠扎了下去!   手在触碰到男子身体的那一刻,紧握在手心发簪的顿挫感异常剧烈,她方知自己用出了多么大的力道。   耳边随之传来一声低沉闷哼。   她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松了手,指间颤颤,银簪随之滚落在地,发出一声撞击地面的银铃脆响。   她这该不算弑君吧?   这一刻孙倾婉真的慌了,哪怕她刚刚下定了决心,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博一把,可结果似乎是坏的。   “陛下我……”   她想说,她并非真心想要伤他,她没想到结果会这样,而这些都是你逼的,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可结果话还未说完,便听到漆黑静谧的宫殿里传来男子一声低沉呵笑。   那声音仿若在上空中盘旋的幽灵,又如鬼魅,空洞可怕,令人忍不住发抖,不寒而栗。   “很好。”他感受着肩头的疼痛,指腹轻捻伤口,任由那血染湿了寝衣,越来越多,最后沾满他的指腹。   他已经多久没有闻到自己鲜血的味道了?   很多年,多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他甚至都忘了上次受伤流血是什么时候。   他就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弱者。   逼一逼,即便再乖巧温顺的猫,也会有亮出爪子的时候。   这力道还是够用的,他以为她只会挠痒痒。   他盯着指腹上殷红的血,赏心悦目,欣赏了许久。   她看不见,便将指腹塞进女子微张的檀口中。   孙倾婉惊魂未定,口中突然传来血腥味,拒绝闪躲。   她不肯,他就干脆把血都刮蹭在她的唇舌上。   口腔传来丝丝血甜,他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分享,不由得心情大好。   “刺得好。”他笑得极致魅惑,凤眸微眯,声音带着几分愉悦,“想要什么赏赐,朕都给你。” 第四章 药引   胡太医奉旨来给孙大人诊治,可谓是不敢不尽心尽力。   王氏在一旁看着眉头一会蹙起,一会舒展,一会又蹙起,一会又舒展的胡太医,她的心也犹如过山车一般,跟着太医的表情,上天入地起起伏伏。   终于胡太医收了手,王氏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胡太医,您看我家老爷可还能醒过来?”   胡太医是太医院首席太医,资质之老只看他花白的头发和胡须便得以证实,他的一生都献给了太医院,他钟爱的事业。   若胡太医都说不行,那这世上就再没谁能救得了。   “醒倒是能醒。”胡太医捋了把花白的胡须,欲言又止,“只是若要苏醒就需要至亲之人的鲜血来做药引,滴入药中以血亲唤醒。”   王氏还以为是什么天山雪莲,千年人参,林海灵芝这样极难得的神药。   一听只是人血,立即挽起衣袖,没有半犹豫道:“胡太医随便取就是了,要多少都行。”   “你的不行。”胡太医摇头,“我说的至亲并非是毫无血缘的夫妻,而是要拥有至亲血脉之人,上行父母,下行儿女,就算是同胞兄弟姐妹也不行。”   孙仲青已是知命之年,黄土埋半截的人,父母自是指望不上了,唯有儿女。   孙仲青和妻子王氏这一生只育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大儿子孙瑾程两年前弃文从武,远在边关行军。   这些年边关战火连年不断,军队南北调动极大,短时间内很难确定孙瑾程的位置。   就算是能够确定,千里迢迢,消息一去一回最少也要两个月有余。   到那时就算孙瑾程回来了,孙仲青只怕也早就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已驾鹤西去了。   “程儿远在千里之外不能赶回,如此那就只剩下婉儿了。”王常之道。   “可……”她的婉儿命已经够苦的了,此刻人在宫中遇到暴君,还不定受了怎样的委屈和折磨。   若是还要她的血来救父亲,王氏抹了眼泪,她舍不得……   王常之知道妹妹最心疼这小女儿,要不当初他也不会默许儿子王槐倾慕孙倾婉,默许两家的婚事。   他这些年仕途上多有坎坷,要不是仗着妹夫是户部尚书给他撑腰,他不知会受到少白眼和欺负。   所以哪怕当初儿子王槐要带着孙倾婉私奔,他也没有反对。   可如今若孙仲青死了……那朝堂上他还能倚靠谁?   “淑之,为兄知道你舍不得,我又何尝舍得。”他的仕途全指望着孙仲青,只能耐着性子劝慰,“婉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更何况她和槐儿还……”   屋里还有外人,后面的话他没说,但自是不必说,二人也心知肚明。   若没有这天降圣旨,诏孙倾婉入宫侍君,明年科举之后,王家便会向□□式提亲,这是两家早就不言而喻的事。   提起王槐,王氏心里尽是惋惜,只叹女儿与这样一个好孩子有缘无分,最后掉进暴君魔爪。   见王氏动容,王常之趁热打铁,“淑之,这是眼下能救仲青的唯一办法,仲青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若倒下,你这后半辈子可怎么活?   “你就算不顾及自己,想想刚刚入宫的婉儿,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程儿,若没有父亲撑腰,孙家倒了,谁还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王氏心口一颤,想着女儿被困在深宫之中,她一个妇人无计可施,不能帮她分毫,若老爷在……   “只是用些血,不会真的伤了婉儿的。”王常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婉儿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知道她一定愿意。”   王氏当然知道婉儿是个孝顺的孩子,为了保全孙家宁愿牺牲自己入宫侍君,命都豁出去了,只是要些血救父亲,必然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可是如今婉儿人在宫中,如何将这件事告知她?”   王常之见妹妹松口应了,忙笑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后面的事交给我,我有办法。”   -   孙倾婉不知道泠寒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知为自己是什么时候,如何就睡着了。   醒来后她只记得自己壮着胆子,要泠寒免她不死。   他心情不错,说换一个赏赐。   “姑娘请起来洗漱,该用晚膳了。”   一个清冷妇人的声音拉回了孙倾婉的思绪。   晚膳?   “什么时辰?”这屋里黑漆漆的,她早已没有了时间的概念,难道已经到晚上了吗?   奇嬷嬷回答:“酉时三刻,陛下今日起的略晚,已经过了晚膳时间,姑娘还是快起来吧。”   孙倾婉虽看不清这位嬷嬷的面容,但听着她一板一眼的声音,也知她这人不宜令人亲近。   “我什么都看不清,陛下不在,还请嬷嬷能否掌一盏小灯?”她有些试探的问。   原以为这不好说话的嬷嬷会冰冷拒绝,没想到竟很痛快的命人拿来了一盏小烛灯。   许久的漆黑,她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这灯不止照亮了她眼前的一切,更是照亮了她的心。   而眼前的明亮也让奇嬷嬷看清了床榻上的女子,女子虽秀发有些凌乱,眸中还噙着一丝倦意,但却掩盖不住那绝美的容颜。   她的眼睛极为明亮好看,五官工整,比例极佳,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因为年纪尚浅带着些青涩,但已然可以看出是位仙姿玉色的美人。   她的身子和青涩的容貌相比,就要显得火辣许多了,凹凸有致,沟壑分明。   奇嬷嬷在宫中这么久,先帝嫔妃无数,却未能有一人可与她媲美。   只是一张樱桃小嘴被蹂.躏的着实有些下不去眼,再加上凌乱的发髻和那双怎么瞧都含着委屈的盈盈目光,惹人怜惜。   即使再冰冷的人,见到眼前这一幕,再联想到陛下的魁梧欣长,这般毫不相符的两个人在一起,论谁都会忍不住心疼弱势的一方。   可目光下移,却看到女子穿着完好的亵裤,再扫了眼洁白宽敞的床榻,没有预想的凌乱,也没有预想的落红。   确定女子并未破身,奇嬷嬷也只是微微讶异,眼中并未掀起多么大的波澜,便摆了手,叫宫人进来。   她在宫中数十载,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宫人们鱼贯而入,服侍孙倾婉洗漱梳妆,为她布膳。   梳妆期间,孙倾婉终于有机会,借着微弱的烛光去打量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她想知道暴君的寝殿到是一座怎样的宫殿?   原本猜想的骷髅宫殿,到处沾满鲜血,甚至是挂满了残肢断臂的景象没有出现。   这里只是普通宫殿的模样,有床榻,桌椅,书案,衣架,还有各种瓷器摆件,玉石字画,整洁的一尘不染。   除了大一些,极致的奢华外,其它并无什么不同,甚至连半分血腥都看不见,她不禁怀疑之前床榻上那好大一滩血泊是她的错觉。   孙倾婉坐在椅子上,看着一道道山珍海味端到面前,宫廷中的菜肴都是极精致的,若是换做以往,她必是早就垂涎三尺了。   可眼下她却因为这黑漆漆的宫殿,提不起半点食欲。   她喜欢阳光,喜欢明亮,就算是到了晚上,也会在闺房点燃好多蜡烛,把屋子照得灯火通明。   可此刻这里到处漆黑一片,她面前只有一盏微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小灯。   她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只应付似的吃了几口米饭就放下了碗筷,看向一旁的奇嬷嬷。   “嬷嬷,陛下不在,我是不是不用再继续待在这里?”   她记得宫里的女子都有自己的住处,皇帝召唤会来皇帝的寝殿侍寝,不需召唤时便在自己的住处呆着。   若她能回到自己的宫殿,哪里应该就不会是一片黑暗了吧?   “姑娘还没有位分,暂时还不能分宫。”   有位分封号的女子,才是被皇帝认可的女人,自是先有身份,才能根据身份再安排住处。   孙倾婉知道,嬷嬷这话说得含蓄,若是换得直白一些的话来讲,她无名无分,连个妾都算不上,哪里还敢痴心妄想,想要分宫独住?   但孙倾婉到不是想要这些,她只是想要离开这里罢了。   “可我一直住在陛下的寝殿里,是不是也不太妥当?”   毕竟她从未听说过,历朝历代,那个皇帝的寝殿里常年住着女子的,这着实不合规矩。   奇嬷嬷倒是不觉得什么,自从陛下登基以来,不和规矩的事做得还少吗?   “姑娘多虑了,陛下未让姑娘离开,便是还许姑娘留在这里,姑娘安心住着便是。”   她略微顿了顿,声音清冷:“老奴劝您还是不要想自立宫殿的好。”   孙倾婉背脊一凉,她不知道奇嬷嬷这话是为她好奉劝她的话,还是觉得她自不量力的警告,但她就是莫名的感到心慌。   -   夜里,她一个人躺在床榻上,微弱的烛光将床榻周围照亮,目光忽然落在地角处泛着银银光亮的发簪上,那是白日里她用来刺泠寒的那根簪。   原是打算收好,结果却被簪尖处点点乌黑吸引了目光。   拿近,凑到小烛灯前仔细去瞧,不由大惊。   这簪尖上竟染了毒,那泠寒他是中毒了吗?   他是一国君主,竟然也有人敢给他下毒!   这个想法袭上心头,连孙倾婉自己都震惊了。   她不懂朝堂之事,可她却也知道朝堂争斗的险恶,暗潮汹涌。   孙家至此,便是得罪了权倾朝野的淮安王,大鱼吃小鱼,这是全百年风云不变的规则。   朝臣尚且如此,那么天家呢?   九子夺嫡这样的事何其惨烈,在权力和利益面前,手足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可当今陛下是先帝的独子,其身侧未有一个兄弟,夺嫡之事在他身上是不存在的。   他从生下来便是太子,是毋庸置疑,唯一继承皇位之人,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杀戮太多,结仇太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有谁想要害他,那怕是只有仇家了。   而能在皇帝身上下毒之人,必然也拥有着巨大的权利。   无论是谁,都是惹不起的人物。   孙倾婉取下头上另一根发簪,小小的身子躲在床榻一角,接着微弱的烛光,悄悄将那一节乌黑消磨掉,然后再吹一吹根本就不存在的银屑,毁尸灭迹。   看着恢复如初光泽的银簪,她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将发簪收好,然后阖眼,睡觉。 第五章 暖炉   一夜的寂静,和奇嬷嬷说的一样,陛下晚上不会过来,她不必这般拘谨,养足了精神才可第二日更好服侍陛下。   可她觉得自己吃了毒药,生怕自己小命不保,吓得一夜未睡,直到天亮才将这来龙去脉想得明白。   泠寒中毒却没有毒发身亡,这说明他体内的毒还没到致命的程度。   而她只吃了指腹那么大一点,应该伤及不到性命的。   想明白了这些,再想去睡已然晚了。   孙倾婉是被奇嬷嬷叫起的,很早。   宫人进来,为她洗漱,布早膳。   昨夜燃尽的小灯换了蜡,还是小小的一只,借着微弱的烛光,孙倾婉又吃了一顿没有光亮,心口如堵着一块巨石一般难受,难以下咽的早膳。   她吃不下,却迫着自己硬喝下了一碗清粥。   落了碗筷,奇嬷嬷叫人将东西撤了,吩咐人备水,给小姐沐浴。   “嬷嬷,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外面的天可是亮了?”   这宫殿的窗子被厚重的帷帐包裹着,为避免有一丝光亮注入,所有缝隙皆用木销固定,保证到处都是黑暗的。   她心里可望外面的光亮,渴望阳光,哪怕一眼也好。   “卯时三刻,天刚亮。”烛光映在奇嬷嬷毫无表情的面颊上。   孙倾婉心中一喜,刚想说她可否能出去走走,结果被冷冰冰的声音打断。   “陛下不知何时会过来,所以姑娘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她说完,随之也将那唯一的一盏小灯熄灭。   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她的心也由此跟着沉甸甸的。   耳边传来奇嬷嬷不带有一丝情绪的声音:“陛下一会过来,这灯老奴就先熄了。”   原来是泠寒要过来了,难怪。   不多时,传来太监尖细嗓音,说陛下已经往这边来了。   此时孙倾婉整个人还泡在浴桶里,宫女扶着她出了浴桶,为她擦干身上的水渍,再为她穿上寝衣。   等这一切都做好的时候,泠寒已经大步迈入了寝殿,众人跪拜。   往日陛下从不会这么早就寝,奇嬷嬷面上不显,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愕然,这时辰,该是刚下了早朝便过来了。   男子风尘仆仆,带了一身的疲惫,他身量很高,俯视着殿内跪拜众人,最后目光锁定在跪在浴房门前娇小的女子身上。   女子一身纤薄衣衫,湿湿的墨发披散在身侧,遮住了大半面颊。   她的发梢还不断的滴着水珠,挂在璞玉般的胸脯上。   一粒一粒,晶莹剔透,好似挂满了晨露的蜜桃,看着就很新鲜,汁多饱满,引入有想要咬一口,品尝鲜美的冲动。   “都退下。”男子冷着嗓音,听不出半分喜怒,却叫人不寒而栗。   话落,宫人鱼贯而出,殿内只剩下孙倾婉和泠寒两人,一片静谧。   泠寒不叫起,她不敢起身。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他方开口:“会宽衣吗?”   孙倾婉从小到都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自己的衣服自然会,别人的她不确定。   可不试怎么知道,“应该会。”   她看不见,便向着她认为男子所在的方向看去,可事实却是歪了一大块。   泠寒看着女子瞎子摸黑一般在黑暗中摸索,她不敢迈大步,但方向却越来越远。   “反了。”   泠寒的声音在孙倾婉的后脑响起,她后知后觉的转身,继续往回走。   明只是相差了十几步距离的两个人,竟被孙倾婉走出了皓月和苍穹之间的距离。   泠寒长臂一挡,阻止住了孙倾婉偏离的步伐:“歪了。”   他饶有入味的看着她的手抓住她的手掌,然后又怯诺诺的松了些力道,不敢抓得太紧,触碰太多,却又不得不摸索。   她顺着他的手臂,缓缓移到胸前。   眼前漆黑一片,孙倾婉凭着直觉向男子的腰间摸去。   触手冰凉,是男子腰间的玉带,她松了口气,便准备去解。   一块块镶嵌在玉带上的玉石滑落指间,轮廓清晰,圆滑规整,不多不少整整七块,分布均匀。   她摸得仔细,数得清晰,可却怎么也找不到解开玉带的地方。   小小的姑娘高度只到男子的肩头,手指触碰到他腰后的时候,需要整个人贴近他的胸膛才能摸到。   湿漉漉的发沁湿了胸前的衣袍,他十分有耐心的看着她一圈一圈的摸索,所到之处一阵苏痒,这种感觉很妙,特别是在看着她因为解不开,急红了眼圈的模样。   他正想要等这只小笨猫到底要多久才能找到地方,结果她眸子一暗,泄了气一般,嘟着唇瓣,眼中满是沮丧。   “好像不会。”   她放弃了,竟然就这么放弃了。   泠寒有些不悦,腰间的酥麻感一瞬消失,他烦躁的抓着她的手,揽到腰后,带着她的手解了腰间玉带。   “啪嗒”一声,是玉带掉落,撞击地面的声响。   镶嵌在玉带上的玉石撞成了两半。   那声音算不得大,但在这寂静的宫殿里却由为的响亮。   她身子一颤,如惊弓之鸟一般,面颊贴着泠寒的胸膛,耳侧却是自己心口砰跳的声响。   她并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若眼前这人不是泠寒,不是这般令她惧怕的人,她许会再摸索一会。   可是她怕,她怕她耽搁时间久了会惹怒他,不过显然她已经惹怒他了。   “记住了吗?”头顶传来清冷声响。   她忍着心里的委屈,闷闷“恩”了一声,下意识点头。   但事实是她刚才突然被泠寒拽进胸膛的那一刻,脑子一片空白,压根什么都没记得,可是她不敢说。   “去床上等着。”   男子三下五除二便利落的宽了衣袍,将衣袍扔在一旁的衣架上,丢下这句话,便径直去了浴房。   浴房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流水声。   孙倾婉跌跌撞撞的摸到床榻,方才隐忍克制的委屈终是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她想哭,想要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来发泄自己心中的难过,可她不能,她不能哭出生音被泠寒知道,只能默默释放情绪。   同时她也懊恼自己怎么就这么笨,竟连一件小事也做不好。   泠寒解了玉带,她方才明明可以为他宽去衣袍,来挽回一点自己一无是处的形像,可是她却因为害怕,没有勇气伸手。   结果她便和那被脱下的衣服一样,被泠寒丢弃在漆黑的屋子里。   浴房内的水声渐消,女子也默默擦干了泪水。   虽沮丧,但她并不气馁。   孙倾婉宽了衣衫,白皙光洁的肌肤裸露在外,犹如昨日那般,她钻进外侧被窝,乖巧的等着泠寒过来。   暗暗下定决心,不允许自己错过任何机会讨好他。   浴房中到处都弥漫着淡淡花香,是女子刚刚沐浴用过香露的味道。   男子迈出修长的腿走出浴桶,身上也沾染了轻浅的香味,他不喜欢自己身上有这种味道,不由得蹙眉。   扯了浴巾擦干,这才发现浴房里并没有他的寝衣。   刚想叫屋里的女子去拿,眼前忽浮现出那女人刚刚似探地雷一般缓慢步伐。   她似乎眼神不大好,如此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径自走出浴房,去衣柜前自取。   孙倾婉听到泠寒沉闷的脚步声,心口跟着不由得跳动。   身旁又是微微的塌陷,孙倾婉知道是泠寒过来了,她不希望自己在泠寒眼里一无是处。   于是乖巧挪动身子,将所躺的位置让给泠寒,而自己则是去了里侧。   又是一片冰凉,她微微打了一个冷颤。   黑暗中,男子看着榻上女子小心翼翼的给自己挪了位置,他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只掀起被子,径直躺了上去。   身下传来女子身体的余温,还有隐隐好闻的香,他天生血凉,四季无温,这床暖得倒是不错。   孙倾婉在被窝里紧张的紧紧攥着被角,泠寒让她去床上等着,应该不是只睡觉这么简单吧?   殿内一片寂静,身旁的男子仿若凭空消失一般,竟是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泠寒是要她等什呢?   时间过去了好久,孙倾婉有些惴惴不安,想着刚才自己在泠寒面前出丑,这一次她决定主动出击。   手慢慢滑过锦被,钻出自己的被子,又钻进另一个被子当中。   她悄悄去探一旁的男子,结果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冰的东西。   与其说冷,倒不如说是寒,指间一触,仿若是碰到了没有温度的蛇。   她怕蛇,吓得立即缩回了手,不寒而栗。   时间又静默了两息,她才稍冷静下来,泠寒是暴君又不是妖精,决不可能会现原型。   如此便是又壮着胆子再去探,这次摸到的便是他冰凉的手臂。   孙倾婉一直以为泠寒只是手冷,却没想到他浑身上下都是冷的。   小小的人虽瘦弱,但却似个滚烫的小火炉,浑身上下都暖意洋洋。   泠寒阖眼刚欲睡着,便察觉有一只小手从他里侧的手臂攀了上来。   起初还只是试探的一只手,渐渐却大起了胆子,双臂抱着他,到最后竟是整个身子都钻进他的被窝……   孙倾婉摸索着搂住泠寒的胸膛,将自己小小的身子最大限度的贴近他。   他冷,她就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   温热透过寝衣,缓缓渗透进每一寸肌肤,漆黑的幽眸在那一刻缓缓睁开。   他已经多久没有感受到身体的温度了?   记不清了。   大手揽住女子纤弱的腰,将这个似火炉般的女子紧紧抱在怀里。   还觉不够,干脆把身上的寝衣也褪了,男子肩宽腰窄,身形健硕,他将那小小的身子放到榻上,让她侧躺着,后背对着他,然后从后边环抱住她。   冰冷的胸膛贴合着女子娇小的背脊,如寒冬碰撞骄阳。   冰雪未曾融化,骄阳却笼罩上了一层寒霜。   孙倾婉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窟窿,分分钟都要冻僵,可她告诉自己必须要坚持。   她不可以一无是处,只有被暴君需要,才能在这后宫内生存下去。   她哈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哈气都是凉得,伸手紧了紧被角,但似乎没什么效果。   身后贴着一块巨大的冰山,散发着挥之不去的寒意。   许是她昨夜一夜未免的事,那么冷,她也能睡着。   梦里,孙倾婉迷蒙中察觉似有一股冰冷侵袭入体,小腹微微抽痛,本就寒冷,巴掌大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黛眉微蹙。   她弱弱叫了声“疼。”   -   孙倾婉醒来的时候,身侧的冰山早已消失不见,泠寒离开了。   她坐起身,顿觉有些不适,这才发觉亵裤竟夹进了股沟里。   趁着四下无人,她将手伸到腰后,悄悄的扥了下,把紧巴巴的布料拽出来,这才觉得舒服了点。 第六章 豺狼   起来后,奇嬷嬷说太皇太后娘娘想见她。   宫人进来为她梳妆,一会便要去往长寿宫,拜见太皇太后。   得知能出去,孙倾婉心里一喜,连晚膳都多用了些。   她似一个被圈养了许久的小猫,终于有机会可以逃离黑暗,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渴望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渴望呼吸新鲜的空气,渴望自由。   她迫不及待,眉眼弯弯,嘴角忍不住挂上灿烂的笑,那一刻这漆黑的宫殿仿佛都被她照亮了。   微弱的烛光下是女子灿烂如花的笑靥,奇嬷嬷只是瞥了一眼,便觉惊鸿。   一切整理妥当,奇嬷嬷说可以出发了,孙倾婉倏得在椅子上站了起来,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烛光只照亮了偌大宫殿的一角,几步之后女子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她驻足脚步,无法在独立行走,只能依靠宫人的搀扶。   以往因为她患有夜盲症的原因,她对黑暗极其敏感有带着略微的恐惧,所以即便是有人搀扶着她,每迈一步也都异常小心谨慎。   可眼下她渴望着走出宫殿,如此脚下步履也爽利,没有那么多的迟疑。   跨出宫殿,再穿过黑漆漆,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孙倾婉不知走了多远,直到她在漆黑中听到“吱呀”一声,是木门打开的声响。   她被带着跨入了一扇门,随之是一座小小的偏殿,那木门是宫殿的后门,从正门走出,便离开了那被厚重帷帐封闭,没有尽头的漆黑长廊。   她终于走出来了!   那一刻女子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她小跑了两步,跨出门槛,抬头仰望天空,呼吸片刻的自由。   结果并没有想象中娇媚的太阳,甚至连蓝天白云都看不到。   抬头只看到乌云密布的夜空,老天都不愿怜惜她,竟是连月亮和星星都舍不得给。   出来晚了,天已经黑了。   她默默垂眸,难以掩盖心中的失落,方才那股子兴奋劲消失殆尽,她的笑也渐渐收敛。   夜色很黑,有宫人在门口等着,见孙倾婉过来,向她行礼叫了声“姑娘。”   她失神略微颔首。   宫人便掌着灯,在前面引路。   宫灯很亮,映得人影措措。   孙倾婉四下瞧了瞧,跟随着她的宫人有四个,两个在前引路,两个跟在她身后两侧,她身旁是奇嬷嬷,可就是看不见香兰。   她两日困在泠寒的寝殿,香兰不是皇宫中人,不能入陛下寝殿,可她现在已经出来了,怎还不见香兰?   深宫险恶,小姑娘因她而入宫,她便要护着她周全。   “嬷嬷,我的侍女香兰她去哪了?”   夜色宁静,周围只有她们的脚步生,孙倾婉看向一旁的奇嬷嬷。   奇嬷嬷似乎早就把这号人给忘了似的,略想了片刻才回答:“送去了宫女所学规矩,学成便送回到姑娘身边。”   “那何时能学成?”她隐隐觉得宫女所并不是个好呆得地方。   奇嬷嬷道:“那就要看她自己了。”   没有期限,没有承诺。   她隐隐觉得香兰一定是在哪里受着委屈,她要把她救出来才行。   奇嬷嬷似乎猜透了她的想法,于是冷冷道:“我劝姑娘还是不要动什么歪心思,陛下不喜欢不懂规矩的宫人,若冲撞了陛下,你就是害了她。”   奇嬷嬷说这话的时候不带有一丝情绪,仿佛是在警告她,可孙倾婉仔细琢磨,感觉又像是在提点她,并非恶意。   她不由得侧头悄悄去看,只见她腰背挺得笔直,目视前方,表情异常严肃。   孙倾婉这才回过头,收回好奇目光,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穿过一处宫口门,便到了宫中甬道,宫门前落有一方小小步撵,有两个太监规规矩矩的候着。   见到孙倾婉,和要恭敬的道了声:“姑娘。”   有宫女扶着她坐上步撵,两个太监一前一后,缓缓抬起步撵,向前出发。   天上的乌云渐散去,明月高高挂于空中,头上这长长窄窄的四方天,孙倾婉仰头,只能看到半轮月亮。   两边殷红的宫墙在漆黑的夜色下,说不出的森意骇人。   墙头上的金色琉璃瓦闪着光亮,与那半轮圆月交相呼应,耳边再次传来奇嬷嬷冰冷的声响。   她提点道:“姑娘一会见了太皇太后,只附和应付过去便好,不必当真。”   她语气淡淡,口中的太皇太后似乎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孙倾婉震惊,“这……这样不太好吧?”   太皇太后可是泠寒的祖母,是这后宫最尊贵的女人,她不该是备受尊敬,所有人都敬畏惧怕的人物?   “这是陛下的意思。”奇嬷嬷道,“姑娘照做便是。”   孙倾婉还是有点晃神,暴君暴戾残虐不说,难道已经到了目无尊长,不孝的地步了吗?   她嘴上应着,但心里却并不赞同,虽然她不喜欢泠寒,甚至有些恨他将她禁锢在这深宫之中,但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她该有起码的尊重。   不知转了不知多少拐角,才看到长寿宫,金灿灿三个大字。   奇嬷嬷先是上前跟长寿宫的嬷嬷说了什么,随后带着孙倾婉一同入殿。   和泠寒的寝殿不同,太后的长寿宫灯火通明。   孙倾婉跟着奇嬷嬷跨入宫殿,恭敬跪拜,向高坐上的太后行礼。   “臣女孙倾婉,参见太皇太后。”   “快起来。”耳边响起太皇太后温柔的声音。   她道了声“是。”然后规矩起身。   奢华的宫殿里,一位两鬓斑白,一身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自孙倾婉一入宫殿,便眉开眼笑的看着她。   “恩,不错。”秦太后忍不住称赞道,“是个漂亮的姑娘,陛下的眼光不错,可是比我这把老骨头的眼光强多了。”   她笑得和不拢嘴,眼睛一刻也没从孙倾婉身上离开过,嘴角露出慈爱的笑。   这样和蔼可亲的太皇太后简直和孙倾婉脑海中太皇太后的样子大相径庭。   想着泠寒的暴虐,想着奇嬷嬷的疏离冷漠,她以为这深宫之中的人都是这样,是没有情感的陌生人。   那一刻秦太后的笑,就仿佛是一束光,照进了她的世界。   原来并不是这样,至少太皇太后就不是,她笑起来慈爱可亲,就像她已不在人世的祖母。   想起祖母,她不由得对这位一身雍容华贵的老妇人更多了几分亲昵。   秦太后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她招手叫她,“过来,让哀家瞧瞧。”   “是。”孙倾婉缓缓走上前。   虽然觉得太皇太后是个可亲近的人,但还是不能逾越了规矩。   她身量小,腰肢纤细,每走一步都是弱柳扶风的美,但这美并不轻浮,她生在官宦世家,自小家中的教导就是教她如何做好一个雅静贤淑的大家闺秀。   她走到秦太后面前,因为年纪小,面颊略带青涩,却并不见惊慌,乖巧站在太皇太后跟前,恭敬却不疏离。   若不知情的人看到这画面,还以为她们是一对如假包换的祖孙女俩。   “小小年纪就出落得这般美,这长大了还怎得了。”   秦太后近距离打量着她,忍不住又是一声赞美。   到底是小女儿家,当面被人这样夸赞,忍不住垂眸羞红了脸。   秦太后却在她的神态中看到了媚,是脱了单纯青涩后女子天生的妩媚,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果然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   想着陛下一连两日留她在寝殿侍寝,秦太后凤眸含笑,看向一旁奇嬷嬷。   奇嬷嬷心领神会,从跟随着的宫女手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十分精致的小木盒子。   她双手捧着,亲自送上前。   太皇太后身边的静嬷嬷接过来,打开木盒的盖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方雪帕。   静嬷嬷撵起雪帕一角,质感柔滑的雪帕随着静嬷嬷的手缓缓垂顺开来着。   拎出一半时,便看到了上面的一抹殷红。   太皇太后笑了,满意的点点头,静嬷嬷也收了手,将盖子合上,递还給奇嬷嬷。   孙倾婉就站在太皇太后的身边,看着这一幕不禁有些迷茫,因为她压根不知道这个环节代表了什么意思。   好好的帕子沾了血,多可怕的一件事,她们为什么要笑?   这时太皇太后转身看着她的笑意更深,她礼貌性得回以微笑,因为刚才被夸红了脸,此刻落在太皇太后的眼里,便是这初经人事的小姑娘面皮薄,害羞了。   她抓着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笑道:“好孩子,哀家有东西要给你。”   话落,静嬷嬷便端出来一个漆盘,上面罩着一块红布,静嬷嬷扯开红布,里面放着的是一套金灿灿,镶着珍珠玛瑙的头面,好看极了。   瞧着小姑娘毫不掩饰她的欢喜,甜糯糯的谢她,秦太后笑了笑,转而看向一旁的奇嬷嬷。   问:“陛下还没有给这孩子封号位分,安排宫殿吗?”   奇嬷嬷一如往常的严肃神情,哪怕面对的是太皇太后:“还未。”   秦太后有些不高兴:“多好一孩子,出身也清白,父亲又是朝中重臣,怎么能这样无名无份的在宫里住着,于前朝后宫都不好。”   孙倾婉见太后竟替她说话,心里万分感激。   她真的是一刻都不想要在那黑漆漆的宫殿里呆下去了,她想要离开,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回去!   见奇嬷嬷不说话,太皇太后捻动了下修长的护甲,不紧不慢道:“这孩子怡静,陛下又喜爱她,哀家就封为怡嫔,赐照华殿……”   “太皇太后!”奇嬷嬷生冷的语气打断了秦太后的话,她上前一步,道:“不册封,赐宫殿都是陛下的意思,陛下不想姑娘离得远,太皇太后还是不要擅自做主,驳了陛下意思的好。”   她的话很强硬,孙倾婉听得心里一惊,这世上竟有宫人敢和太皇太后顶嘴!   以下犯正,目无尊卑,还不是泠寒给她们的权利!   搬出泠寒似乎很有效,这宫里所有人都怕泠寒,也包括太皇太后。   许久沉默。   孙倾婉忍不住偷偷去瞥身旁慈爱的太皇太后,见她面色不好,心里暗道泠寒这个不肖子孙。   出长寿宫的时候,太皇太后的神情暗淡无光,就算对她笑都显得十分牵强。   她又何尝不是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无情的泼灭,步撵沿着刚才走过的甬道,原路返回。   当太皇太后封她为怡贵人的时候,她刚刚是真的生出了可以离开哪里的念想。   奇嬷嬷瞧出了她眼中的落寞,可那怅然若失的眼神中,更多的却是不甘。   她不甘心一直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宫殿里,这并不是她的错,试问那个花一样年纪的女孩子愿意住在这暗无天日的漆黑宫殿中呢。   “这宫里除了陛下,没有人能护姑娘周全。”奇嬷嬷觉得有必要提醒,“除此之外的人都是豺狼。”   她看向孙倾婉,表情严肃,语气异常坚定:“老奴敢说,离开启承殿,姑娘会死得很惨。” 第七章 警告   黑漆漆的夜,冷风吹来,惹得树叶沙沙作响,孙倾婉坐在步撵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紧了紧衣襟。   她很确定奇嬷嬷的话并不是跟她开玩笑,也不是吓唬她。   她深知不顺从泠寒的下场的确会死得很惨,想着过了今晚,就是她入宫第三日了。   历来送进宫中的女子没有一个撑得过三日,她并不想跟随她们的脚步,去地下狂欢。   她还是在人世间挨着吧,老话不是这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不为了别人,还为了父亲和母亲呢。   十六年前母亲生她时难产,折腾了两天两夜才将她生下,着实不易,她还是别叫他们二老伤心了。   寒风凛冽,女子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并不心甘情愿的笑。   “嬷嬷误会了,我并没有那个心思。”   她有没有,方才在长寿宫那兴奋劲已经出卖了她,如今不过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不过经过此一事,她倒也的确打消了这个念头,再不想离开启承殿,至少短时间不会,保命要紧!   奇嬷嬷没搭她的话,依旧双眼目视前方,腰背挺直的跟随着,那气势,哪里是奴仆,倒似是个主子。   孙倾婉察觉自己说了个寂寞,倒也不恼,转过头来不再看她,心里却暗自腹诽,老刁奴!   步撵依旧停在了那处宫门口,穿过宫门这里便是皇帝寝殿的范围。   走进那座叫梨轩的偏殿,穿过后门,眼前便又是一片漆黑。   从这里开始,便不允许掌灯,宫人们轻车熟路,并不会被眼前的黑暗所影响。   孙倾婉再次踏进这漆黑长廊,没有了先前的憧憬和期待,脚下的步伐也跟着沉重了许多,直到进了启承殿,那盏小烛灯点亮,她才算再次看到光亮。   这时,有一小太监递给奇嬷嬷一个信封,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小太监退下,奇嬷嬷走到孙倾婉跟前,将那信递给她:“这是孙夫人给姑娘的信。”   母亲的信。   孙倾婉睫毛颤颤,素白的手接过薄薄地信封。   那一刻,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猜想,母亲送信到宫中,不会是寻常问候,必然是有什么事。   难道是父亲病重,父亲他……   她不敢胡乱猜想,手上拆解信封的速度不由得加快几分,展开信纸的那一刻,她的心终于落了底。   借着微弱的烛光,她仔细认真的舍不得漏掉每一个字,认真的读起来。   原来是父亲的病有救了,只是需要她的血来给父亲入药,眼泪忍不住溢出眼眶,印湿了信纸,染了上面的墨迹。   信上母亲说,只要用她的血做药引,父亲就会醒过来,她就知道父亲不会这么轻易的离他而去,他会醒过来,会依旧对她慈爱的笑。   “时辰不早了,姑娘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服侍陛下。”   奇嬷嬷直接忽略了孙倾婉的泪眼婆娑,只是招手让宫女上前,为她宽衣卸发,沐浴洗漱。   夜里,她躺在黑漆漆的榻上睡不着,她得知父亲的病有办法医治的那一刻,内心是狂喜的。   可如今冷静下来,她却不知该如何出宫去救父亲。   泠寒连这座寝殿都不许她出,该会允许她回家去救父亲吗?   刚才奇嬷嬷警告她的话还尚在耳边回响,这封信这般轻而易举的递到她的手中,这信上的内容怕是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了吧。   那一刻她心中百转千回,可最后她决定,不管泠寒同不同意她回家,她都要试一试,哪怕真的如奇嬷嬷所说,会死得很惨。   夜里,女子毫无半分困倦,她拿着那盏微弱的小烛灯,走到床榻旁的衣柜跟前。   那里放有泠寒的衣裳,外衣,中衣,里衣,应有尽有,夜很长,她可以慢慢研究,这衣裳到底要怎么脱。   -   第二日泠寒过来的要比以往晚一些,孙倾婉这一夜,将泠寒柜子里十几件衣服都看了一遍,不同款式,不同的系带位置。   她还特意研究了玉带的结构,系在腰上的方法,如何解开。   女子胸有成竹,所以当泠寒来的时候,她鼓起勇气,主动上前,为他宽衣。   整整一个晚上的学习并不是白费的,孙倾婉慢慢将手伸到泠寒的腰后,然后准确找到位置,迅速解开。   玉带滑落,衣袍便跟着松散开来。   她再摸索着泠寒腰侧的位置,男子肩宽腰窄,笔直有型,她去解他衣袍上的系带,指腹触碰,两人咫尺间,她能够清楚听到他气息。   一件,两件,三件……   孙倾婉心里默默数着,最后摸到男子宽阔健硕的胸膛,手指触碰到腹肌,一阵冰凉。   这不由得让她想起了昨夜他抱着她时的那种感觉,下意识缩回了手。   “陛下,好了。”   她怀里抱着男子的衣袍,小小的她,三件衣服抱了个满怀。   她微微低垂着眸子,面颊红红,瞧不出是在想什么。   她有心事,她要借着这次机会讨好泠寒,求他让她回家去救父亲。   她摸不清泠寒的喜怒,所以不知她的要求会不会惹怒他,今日刚好是入宫的第三日,她有些怕。   “你没洗澡?”   男子并未在意小姑娘眼中的异样,目光落在孙倾婉干松的发上,他喜欢看她头发湿漉漉的样子。   特别是滴下的水珠落在璞玉上,那沾满了水珠的鲜桃,一定鲜美无比。   只是今日她穿了件交襟寝衣,不似往常那种若隐若现的薄纱,而是棉制的。   寝衣严严实实的遮住了她的身体,只露出纤白的玉颈,什么都看不到,不免有些烦躁。   “已经洗过了。”她低垂着眸子,弱弱回答。   三日下来,她似乎已经摸出了些泠寒的生活规律,这人不但讨厌阳光,喜欢黑暗,还是个昼伏夜出的怪人。   三日他都是天亮起时回来就寝,晚膳左右,天色渐渐擦黑离开。   他的生活是跟正常人颠倒的,所以导致孙倾婉每天早晨一起来,就要被拉着去沐浴更衣,然后再陪着泠寒继续睡觉。   而昨日因为泠寒回来的异常早,奇嬷嬷不想再有这样的突然袭击,于是便早早进来服侍她洗漱沐浴,所以眼下她的头发都干透了。   男子并不理睬她的解释,大手一拽,便轻而易举的将那小小的身子揽在了怀里。   他低头在她的颈间嗅了嗅,冷冷道:“有汗味,再洗。”   也不待她解释,手中一空,换下的衣袍被泠寒不知扔去了什么地方,然后整个人便被他拽进了浴房。   他身高腿长,孙倾婉却只及他的肩头,她几乎是在黑暗中被拖拽着进了浴房。   空气中氤氲弥漫,耳侧传来男子手掌撩拨水面的“哗哗”声响。   十月的天,外面冷风凛凛,屋子里就算再暖和,也没有到出汗的地步,更何况她刚刚洗过,孙倾婉知道她不可能会有汗味。   或许这只是泠寒的借口。   “陛下是想要我服侍您沐浴?”   她试探的问,禁锢着她的大掌倏然松了手,没了依托,黑暗中她心头一紧。   双手在漆黑的浴房里摸索着,好一阵才摸到了木桶边缘,紧紧抓住,才算安心。   “衣服脱了。”黑暗中是男子冷冰冰的声音。   女子眼睫颤颤,心中不愿却又不敢反抗,咬唇缓缓去解腰侧系带。   泠寒看着她面上明明不愿,抿唇绝望的表情,身体却还要乖巧顺从和隐忍,那种柔柔弱弱任人宰割的样子,令他烦躁。   “嗞啦”一声,布料被撕扯的声音,划破了漆黑本该有的宁静。   孙倾婉心口一颤,胸口随之感觉到一阵凉意,紧接着又是几声布料被撕扯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泠寒对她做了什么。   身上的衣料一块块被他撕扯下来,那种力道很强,似是在泄愤一般,残剩的布料被泠寒的大掌一把全部扯了下去,勒得她薄薄地皮肤生出一道红印,狼狈不堪。   男子漆黑的眸子看着震惊到瞪大了眼睛的女子,衣衫的碎片飘落在地,落在厚重的毛毯上。   他就知道她只会瞪大了眼睛,低垂的目光落在女子及腰的长裤上,那里遮了女子最隐秘的地方。   想着昨日与她之间的阻隔,便是这条碍眼的裤子,此刻他想要好好欣赏欣赏。   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抽离了腰上的系带,亵裤飘然滑落,一道道层叠,遮住了女子光滑的脚背。   孙倾婉该庆幸,泠寒没有粗暴的撕扯她的裤子。   可身下的冰凉依旧让她羞耻到了极点,她虽在泠寒面前宽过衣衫,可始终裤子还在,这是她第一次完全毫无保留的展露在他面前。   他该是影影绰绰,看不清楚的吧?   孙倾婉用黑暗掩饰着自己的羞窘,可是她想错了,泠寒不但能看见,而且还看得很清楚,每一寸肌肤,每一丝毛发,甚至是一点小小的痣他都看得清清楚楚,饶有趣味的欣赏。   他转了一圈,像是欣赏一副赏心悦目的山水画一般,“呵,屁.股上竟还有一颗小痣。”   他勾唇浅笑,新的发现让他忘记了刚才的烦躁。   他好奇的凑上前仔细去瞧,瞧了一会干脆蹲了下来,近距离接触。   一下一下,是手指刮过肌肤的触感。   可孙倾婉感受到的却是他指间上的冰凉,寒意凛凛,那种感觉令她毛骨悚然,她下意识身子向前倾,想要躲开他的触碰。   “别动。”   他肃了脸色,声音冰冷,带着无尽的威胁,女子就真的不敢再动了。   他又径自欣赏了一会这种美,然后缓缓凑上去,浅尝。   孙倾婉只觉得一阵湿凉,吓得她叫出了声,转瞬变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知道自己不该在泠寒面前失态,她今天还有任务,要讨好他。   可男子似乎并不喜欢她这样委屈隐忍的样子,“想叫就叫出来,憋着不难受吗?”   盈盈水光在女子的眼眸中打转,却也只是打转而已,她没哭,也没叫,咬唇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呦,还挺倔强。”男子轻呵一声,“有本事一会也忍着别叫。”   他倏然起身,揽住她的腰,孙倾婉便觉身子一轻,双足离开了地面,整个人都被他拎到了空中,转瞬她被粗暴的拎进了温热的浴桶里。   水花四溅,放大了她心中的恐惧,孙倾婉大惊失色,挣扎着想要抓住浴桶的边缘,可是水却没过了她的长发,面颊……   心中的惶恐无限放大,涌灌进鼻腔里的水更令她窒息,她再撑不住大叫出声。 第八章 咬唇   水波翻涌,溅了一地,那是女子在拼命挣扎,求生的本能让她想要呼吸,想要活下去。   可她不知为何没有力气,脚下似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般,死死的拖拽着她,想要将她拽下无望地狱。   就在绝望之际,不断下沉的身子倏得被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提起,她似一朵芙蓉花一般,破水而出。   然后身子微落,稳稳坐到了木桶下的阶凳上。   “咳咳咳。”   空气涌灌进鼻腔,女子贪婪的大口口大喘息,与此同时胸口剧烈起伏,想要将方才涌灌进去的水都咳出来。   她红了眼圈,好半晌才觉得舒服些。   水渐稳,水面上也只有微微的波动,仿佛刚才那一切全都没有发生一般。   水没过胸口之上,露出优美的锁骨,纤白玉颈。   那娇媚在水下若隐若现。   孙倾婉刚才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泠寒却把她从浴桶里拎了出来,救了她一命。   “刚才……谢谢你救了我。”   女子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脸色却还是惨白,是刚才惊吓过度导致的。   泠寒没有说话,只是随手丢了浴巾在她的头上,冷冰冰让她擦干。   他不过是拎她进了浴桶而已,何故吓成这个样子,连站都站稳?   虽然看不见泠寒的表情,可孙倾婉已经感受到了他满眼嫌弃的目光。   在他眼里,她一定是个做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废物吧?   温温热热的水包裹着她的身子,方才的寒冷尽数被驱赶。   她刚才腿软了,若是不腿软,应该会很完美的站在浴桶当中,做一个亭亭玉立的摄魄美人,最好再摆出一个娆人的姿势,来勾他欢心。   可惜那些只不过是想象,现实是她此刻活脱脱似个落汤鸡,这般狼狈,哪里有半点美感。   没有美感吗?   当然不是,这女子在跌进水中的那一刻,无论是震惊,挣扎,还是惶恐,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是美的。   即便男子很不愿意夸赞这个小废物,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她是他见过除母后以外,最美的女子。   呵,她那么懦弱,怎么能和他的母后相提并论。   他的母后是这世上最尊贵,最坚毅勇敢的女子,无人能及。   孙倾婉将湿漉漉的头发擦干,顺滑的长发及腰,有一半还没在水中,与身体交相呼应。   浴房里恢复了平静,孙倾婉静默了许久,她在等泠寒进来,她猜想他应该是想要她服侍他沐浴。   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男子的声响,不禁回头看向身后,刚才泠寒站着的地方,可惜她忘了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依旧漆黑一片。   这时一只冰冷的大掌搭在了她的肩头,女子身子一颤,但也只是一瞬,她知道那是泠寒。   “陛下怎么不进来?”   孙倾婉在等泠寒进来,不进来她又如何服侍他沐浴。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修长的手缓缓拿起一旁的小木瓢,他舀了一瓢水,哗啦啦的浇在了她的肩头。   一瓢接着一瓢,顺手还撒了花瓣。   他欣赏着水里含苞待放的美人儿,大掌抚摸着她的肩头,一下一下轻柔揉搓着。   虽很凉,但却很温柔。   泠寒竟在给她洗澡!   孙倾婉被这个想法震惊了,可她认证了一遍又一遍,可泠寒真的是在给她洗澡啊,还体贴的搓背!   这时耳侧哗啦啦的水声消失,男子的声音不带半分情绪。   “站起来。”   她不知道泠寒想要干什么,但还是乖顺的站起来。   黑暗中,女子站起身,水只能没过她的腰,弱柳扶风的腰,细细窄窄,男子伸出手掌在她的小腹前划了一下,才一个手掌大的宽度。   这么瘦,只需一只手,稍稍用力便能轻易掐断。   他思量着,手掌中却已经揉搓了满掌的香露,这香露是滴在水里的用的,可泠寒却嫌弃这香味会落在这桶壁上。   于是便用掌心,慢条斯理,一点一点的涂抹。   掌心微凉,屋里到处都弥漫着淡淡芳香,沁入到每一个角落。   孙倾婉身子僵得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那一刻她大脑一片空白,她说不出这种感觉是羞窘还是羞耻,脸颊滚烫,很怪,就是很奇怪。   身体都涂上了香露,泠寒叫她“出来。”   她依言跨出浴桶,站在厚厚的毛毯上,毛毯软软的,即便不穿便鞋也不会怕摔倒。   素白的指搭着桶避,她看不见,不抓着些什么,心里总是没有底。   泠寒在浴桶里舀了一瓢水,然后慢慢浇在她身上,冲刷掉身体上的香露,只留下淡淡的香味。   他一边冲,一边不紧不慢的开口:“你今日去见了老妖婆?”   他看似是在问她,但却是肯定的口气。   孙倾婉怔愣了下,想了半天,“老妖婆是谁?”   泠寒声音冷冷:“太皇太后。”   孙倾婉瞪大了眼睛,她本能的想说,太皇太后是你的祖母,你不该这般称呼她。   可理智阻止了她的见义勇为,眼下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她微微点头,轻“恩。”了一声。   “只是一个嫔位而已。”他轻笑一声,“别学那些目光短浅的女人,一点小恩小惠就迷了眼睛。”   水从她的脖颈一点点倾注向下,沿着女子优美的身躯,一直到脚踝,然后没入毛毯之中。   他觉得她应该知晓,谁才是能决定她命运的人,这个人自然不是住在长寿宫里的老妖婆。   见孙倾婉没有说话,他也不管她听没听进去,继续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离她远点。”   不是好东西,老妖婆,这样不尊敬甚至是侮辱的话,当真是形容他祖母的吗?   太皇太后那样和蔼可亲的老人家,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目无尊长,大逆不道的子孙?   是他的行径令太皇太后不耻,制止过,反对过,所以他才会说她是老妖婆,不是好东西?   也对,暴君向来只喜欢顺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就算是亲祖母也是这般的对待,在他眼中哪里还有孝道可言。   她没说一句话,可眼中却是难以掩盖的不赞同。   泠寒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却也不恼。   孙倾婉不想再听泠寒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陛下放心,太皇太后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包括册封独立宫殿,我只听陛下的。”   她承认她渴望离开这里,渴望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地方,独立的天地。   可是今天奇嬷嬷已经警告了她,泠寒不许她离开这里,不许她有身份,她只配做这暗无天日,没名没份的人。   所以此刻泠寒点她,她不傻,秒懂。   小姑娘乖顺的似小猫,特别是最后那一句只听他的话十分顺耳。   泠寒笑笑,冰冷的指间划过她的脸颊,撩起她额前的碎发顺道耳后。   声音愉悦:“还不傻。”   身上的香露都被冲刷干净了,男子拿了浴巾一点一点为她擦干身上的水珠。   待一切都妥当,他弯腰,打横将她抱起,大步向床榻走去。   孙倾婉下意识拦住泠寒的脖颈,她怕摔,再一松手,人已经被泠寒放到了床榻上。   丝滑的锦被在她的身下,凉凉的触感,她到现在都还有些不敢相信,泠寒竟只是给她洗了个澡,而什么都没让她做。   她听着他低沉的声音渐远,命宫人换水,然后又是一阵淅淅沥沥,是泠寒沐浴的声音。   不肖片刻,他上了床榻,身下依旧是女子为他暖好的被窝,那小姑娘自觉的躺到了里侧。   他的身上还带着氤氲水气,才刚躺下身,那个昨日的小火炉便贴了上来。   他没穿寝衣,孙倾婉在钻进泠寒被窝,触碰到他裸露胸膛的时候也是一惊,略滞了一下,便将身子帖服过去。   泠寒感受着她温热,身体却并未有半分困意,一只手臂弯曲,垫在后脑。   他垂眸,反倒是饶有兴趣的审视着她,他知孙家今日往宫里送了信,也知道信上的内容。   所以这个小废物她壮着胆子凑上来,是想要搞什么花样来讨好他?   孙倾婉小心翼翼的探过去,察觉泠寒并没有拒绝她,才似是被默许了般更大起了胆子。   昨日她只是钻进他的被窝,侧抱着他,是他后来把她翻过去,后背贴他,被他揽着。   今日她大起胆子,整个人摸上了泠寒的胸膛,然后用她的胸口温暖着他的胸口。   女子身娇体软,和男子的坚硬形成鲜明对比,但她知道这样讨好他似乎还不够,她想要泠寒许她回家,就该哄得他极致愉悦才行。   所以她渐渐凑上唇瓣,想要去吻他。   就像第一次侍奉他,泠寒吻她时那样。   她只被吻了一次,不知道旁人之间的吻是什么样,反正她清楚的记得泠寒一直用牙齿在咬她。   所以她也用牙齿去咬泠寒。   小小的檀口露出洁白的贝齿。   学着泠寒的样子,一口一口,深深浅浅。   她不太敢用太大力,起初只是小鸡啄米一般,后来慢慢的才敢加深一些力道,但也只是象征性的撕咬。   他不反对,她就一口一口咬着,直到男子手掌倏然掐住了她的下巴。   他用力上抬,下颌收紧,贝齿也跟着紧闭在一起。   他的力道很大,又很突然,孙倾婉大惊,因为她还咬着泠寒的唇。   可他却毫不在意,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随之唇齿间便蔓延出血的腥甜。   她吓坏了,下意识想要离开。   男子却扣着她后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漆黑的眸子布满猩红,大掌轻而易举的攥住了女子两只纤细手腕,高高举过头顶。   俯下身,霸道的加深了这个吻。 第九章 委屈   孙倾婉在出宫的马车里晃神,她以为泠寒不肯让她出宫,结果泠寒离开后没多久,奇嬷嬷就进来问她回孙.府想要备些什么东西带回去?   她下意识说不用,她什么都不用带,只要带着自己这一身血便好。   可奇嬷嬷还是选了四样东西带去,孙倾婉下车时,看到宫人手上拎得四个盒子,有一刻的晃神。   若她正常出嫁的话,三朝回门,便是要和夫君一起,带着四盒礼回家看望父亲和母亲。   想着父亲和母亲看到她和丈夫举案齐眉,琴瑟和谐,他们应该也会倍感欣慰的吧。   可如今呢,她被送到泠寒身边,不清不楚,无名无份,又算什么。   王氏一听到女儿回来了,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赶过来,夜色下,她看见女儿消瘦的面颊,那小小的姑娘,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的呵护着,从没受过半点委屈,如今入宫也不知遭受了怎样非人的待遇。   隐忍了三日,再见到女儿,王氏再忍不住哭出了声。   “娘。”孙倾婉一跨进门就看到母亲哭了,她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几步上前,抓着她的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娘你哭什么,我好着呢。”   她说着在原地转了个圈,她的笑是由心而发,不带一丝牵强的笑。   王氏仔细打量,除了人瘦了些,其她到没什么伤,精神状态也不错,这倒是比她想象中的情况要好得多,如此心里也踏实了几分。   孙倾婉知道自己此次出来,必不会逗留太久,如此便直入主题,替父亲取血入药。   屋里,孙仲青依旧昏迷不醒的躺在床榻上,王常之和胡太医都在。   一把匕首,一个青花瓷小碗静静地放在桌子上。   王氏一见到那匕首,心就揪在了一起,不敢再去看,胡太医说这药需服用十日,这用来做药引的血也要取十天。   考虑孙倾婉如今身在宫中多有不便,如此他想出一次取十日的血,然后将血制做成药丸的办法,来解决这个不便。   所以孙倾婉要一次取出一整碗的血才够用。   王氏一想到女儿要受这么大的痛苦,那锋利的匕首划开手,任血流淌出来的画面,她就呼吸急促,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王常之觉得妹妹在这会添乱,便让洪妈妈扶着妹妹先回去休息。   冰凉的匕首划破女子的掌心,血珠沿着伤口,一滴一滴,最后汇聚成一串血流,以及其低缓的速度低落小碗里。   王常之握着匕首,到底是自己亲侄女,而且还险些做了自己的儿媳妇,这一刀下去也是心疼的。   那么瘦弱的姑娘,掌心划了那么长一道口子,血滴滴答答的不断流出,她却连眉头都没蹙一下,自始至终都没出一声。   “好了,好了,这些足够了。”胡太医实在看不下去了,拿了纱布裹上来,“赶紧把伤口包起来吧。”   他原本还想着稳妥起见,取满满一碗的血,以备不时之需,结果这血才流了半碗,他就忍不住心疼这坚强又瘦弱的小姑娘,也是被她的孝感动。   纱布上撒了止血的金创药,药面敷到伤口上,一阵剧烈又钻心的疼痛,女子再忍不住蹙眉,“嘶”了一声。   “那就有劳胡太医了。”   她一边攥着手上的伤口,一边看向床榻上的父亲。   三日没见,父亲和母亲都不同程度的苍老了许多,不过没事,有了这药引,父亲很快就会醒的。   “姑娘,时辰不早,该回宫了。”   耳边响起奇嬷嬷冷冰冰的声音,孙倾婉知道,她的任务完成,也该回去了。   想着她刚才表现的那么差,甚至惹得泠寒暴怒,她原以为他根本不会放她出宫,如今人已经出来了,她还奢求什么。   “劳烦舅舅费心,这段时间替我照顾父亲和母亲了。”   孙倾婉向王常之郑重的福身,她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有舅舅照抚母亲,打点张罗,她很感激。   王常之也是一声叹息,知道侄女是个懂事的好姑娘,只叫她放心离开便是,他保证照顾妹妹妹夫周全。   刚踏出门槛,外面竟飘起了雪花,地上落了一层薄雪,又很快化掉,湿漉漉的青石路,又小水坑映着天上的月。   这是今年初冬的第一场雪,落在了夜。   洪妈妈听说小姐这么快就要走,喘着粗气跑过来,“小姐,夫人想跟您说几句话。”   孙倾婉从踏进家门起,到现在,与母亲相见也不过起初的匆匆一眼,她哀求的转向一旁的奇嬷嬷。   “母亲体弱,还请嬷嬷通融,我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多少时间的。”   奇嬷嬷依旧是一张严肃得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但却没有拒绝:“姑娘快些,宫门马上就要下钥了。”   孙倾婉如获大赦一般,连连应是,又谢了奇嬷嬷,然后跟着洪妈妈小跑着去了母亲的房间。   进门前,她故意拉了拉衣袖,遮住了手心上的伤。   外面方才的对话,王氏都听到了。   王氏看着消瘦一圈的女儿,即使她笑得那么灿烂,可知女莫若母,很多事又怎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她垂眸,目光落在女儿白皙的脖颈上,耳后那一处殷红吻痕是那么的刺眼。   想着暴君折磨女子的那些手段,她心中咯噔一下,身子也跟着微微颤抖。   她知道女儿在宫中过得定然不好,虽然没有伤及性命,但也仅是没有伤及性命而已。   “婉儿。”她拉着女儿的手,“找个时机,逃出皇宫,离开那个暴君吧。”   王氏眼神异常坚定,自她醒来得知女儿已经入宫侍君后,她便在想,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能为女儿做些什么?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呀,从小当作掌上明珠呵护着,自然要为她做长远打算。   “娘你说笑呢。”孙倾婉下意识躲开了母亲的目光,“事已成定局,就再也不能改变了,再说我在宫中也挺好的,陛下……”   她顿了顿,“陛下他待我也挺好的,不然又怎会许我回家呢。”   她笑笑,将这三日种种经历都一笑而过。   王氏又怎看不出女儿是故意瞒着她,她入宫侍君三日,若按正常来说,早该有个名分了。   侍寝却又不给名分,不是玩弄又是什么?   王氏压根不听孙倾婉的忽悠,“你父亲有一个朋友是江湖术士,会许多玄幻之术,等你父亲醒了,或许可以让你父亲找他来想想办法。”   凭空消失,大变活人吗?   这些玄乎的事,孙倾婉只在话本子里看到过,一直以为是假的。   王氏又道:“你入宫,你王表哥第二日就要入宫去做太监,陪着你。”   “什么!”孙倾婉大惊,“表哥他!”   脑海里浮现王槐儒雅的面容,若这样的人因为她而做了太监。   罪过罪过,那王家的香火岂不是段在了她手上……   “还好被你舅舅给拦下了。”   孙倾婉觉得,母亲说话不该这般大喘气,她险些要自责死了。   提起王槐要做太监这事,王氏也心有余悸,这可是王家独苗啊。   王氏道:“婉儿,等你父亲醒了,我们想个办法把你接出皇宫,你跟槐儿离开这吧,你王表哥说了,这辈子他只认定你,除了你,他谁也不娶。”   -   孙倾婉浑浑噩噩的坐在回宫的马车里,她拒绝了母亲,也让母亲转告表哥,让他断了这份心思,好好找个姑娘成家立业吧。   她既选择了入宫这条路,便不打算在后悔。   可是真的不后悔吗?   这一路都在问自己,她之所以毅然决然的坚持留在泠寒身边,其实她心里清楚,她是为了保全父亲和母亲还有哥哥而已。   可若她有机会可以在不牵扯任何人的情况下,如果那幻术真的如大变活人那般,凭空把她变走。   她可以毫无顾忌的离开泠寒,离开这可怕的皇宫,她要不要走?   耳侧传来高耸宫门开合所发出的沉闷声,马蹄踩在青石甬道上,“哒哒哒。”   没一会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奇嬷嬷的声音:“姑娘该下马车,换乘步撵了。”   车帘掀开,方才的小雪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   白皑皑的雪落了满地,到处都是银色得,将原本漆黑的夜照得通亮。   鞋子踩在地面上吱吱作响。   孙倾婉上了步撵,宫人为她披厚厚的披风,又有宫人撑伞为她遮雪。   她抬头望着皎洁的圆月,步撵移动,一步步渐渐向启承殿方向而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可这深宫,这高墙却无时无刻不压得她喘不上起。   她收回思绪,心中的那个疑惑似也在一瞬间有了答案。   若是可以,在不牵连家人的情况下,她想她会毫不犹豫的离开这里。   -   孙倾婉回到启承殿后就叫退了宫人,她想一个人呆着,自己摸着黑走向床榻。   三日下来,她在脑海里已经大概记下了这宫殿大致的轮廓,只不过很笼统,还没到驾轻就熟的地步,于是就不小心绊到了桌腿。   她“诶呀。”一声,脚尖传来阵阵疼痛,刚才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好像脚指甲都掀开了一般。   她知道绕过桌子,再往前走就是床榻了,于是抿唇忍着疼,单脚一蹦一蹦的向前。   着实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到达床榻的位置。   结果她蹦到最后腿没了力气,脚又绊到了床榻下的踏脚上,一个跟头,整个人就栽倒在了床上。   “——疼。”她下意识用手撑着床榻,却忘记了手上的伤。   脚趾和手心两处的疼交替得着袭上心头,疼得她冷汗涔涔。   厚厚纱布因为方才的撕裂,又重新染上了绚丽的殷红。   夜色里,她如一只受了伤,偷偷舔舐疗伤的小猫一般,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榻上一角。   泠寒原是站在书案前提字,却被这小人打扰。   幽深的眸子注释着她的跌跌撞撞,一直看着她滑稽的躺在床榻上。   刚准备收回目光,却隐隐听到了微弱的哭泣声。   孙倾婉哽咽着,哽咽着,缠着纱布的那只手火辣辣的疼,脚下的指甲又发出钻心的疼痛,小腹这个时候也跟着一起凑了热闹,一阵阵的绞痛。   她真的从来都没有这么倒霉过,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仿佛之前所有的霉运都聚集在了这几日,让她又无助又绝望。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上天要给她安排这样的命运,那一刻,小小的姑娘躲在漆黑的角落,卸下所有伪装,卸下一身的坚强。   她终是崩溃的把头埋在被子里,忍不住呜呜哭出声来。   漆黑深夜,四周一片静谧,女子的哭声仿佛鬼哭狼嚎一般,在泠寒耳边清楚回荡。   他蹙眉静默了许久,终还是决定先放下写了一半的字,落了笔,向床榻上的女子走去。 第十章 疯子   夜色很浓,外面下了很厚的雪,积雪吸附了四周的嘈杂,很静。   殿内烧着热哄哄的地龙,即便是赤足踩在上面,也不会觉得冰冷,很好的隔绝了外面的寒冬。   云嘉姀趴在床榻上,哭得一声比一声高亢,伤心又绝望。   她这段时间活得实在太过压抑,心口始终是沉甸甸的,再加上每日还要侍奉阴晴不定的暴君,那种忐忑,她甚至连遗言都想好了。   可是今日和母亲一别后,她原本的坚强却瞬间崩塌,身体的疼痛加上刚刚与家人分离的那种失落感,让她在那一刻顾不得所有,只想把此刻的情绪发泄出来。   捂着被子,把头埋得严严实实的,任由着泪水似洪水一般决堤,倾斜而下。   她以为殿内无人,又以为这被子厚实,隔音效果很好,外面的人听不见。   黑夜中,男子站在床榻旁许久,眉头紧蹙。   就这么疼?   至于吗?   漆黑的眸子落在她殷红的掌心上,瞧着那伤口,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他微坐下身,一下一下去解她手上的纱布。   孙倾婉正在被子里体会着一个人的悲伤,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   冰凉的大掌紧紧钳制着,根本不给她半点挣脱的机会,她吓得整个人倏地坐起了身。   “谁!”   她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火速扯了被子,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瞪大了一双眼睛,警觉得看向周围。   “是朕。”   泠寒瞥了下泪眼婆娑,墨发凌乱的女子,瞧着她漫无目的四处张望。   他语气冷冰冰的,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半分停歇,直到那被血染得殷红的纱布一层一层剥离,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他倒是有些意外,还挺严重。   听到是泠寒的声音,孙倾婉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了。   她不知道泠寒在,若知道泠寒在,借她八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般不顾形象的放声大哭。   伤口很深,长长地一条,几乎是断掌式的,跨过掌心两端,暴露在空气中。   男子的力道很重,孙倾婉“嘶”了一声,很疼,真的很疼,特别是刚刚还扯开了伤口。   新伤还没结痂,没了纱布的侵染,慢慢就又有血溢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血腥味。   古怪异常。   孙倾婉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泠寒昨日是如何迫着她吃下他唇瓣上的血。   她越抗拒,他就越是兴奋。   简直就是个变.态!   那么泠寒拆开她的伤口,难道是?   女子心口顿时一缩,毛骨悚然,她立即缩回了手,紧紧藏在身后。   她怕泠寒发疯,会吸她伤口上的血。   男子似乎看出了她的惊恐,唇角勾起一丝浅笑,“你放心,朕对你的血不感兴趣。”   准确来说,他是对所有人的血都不感兴。   他只对自己的血感兴趣。   小姑娘依旧攥紧了手掌,说什么都不肯松手给他查看。   孙倾婉压根就不信他说的话,她第一日入宫就跌跌撞撞的坐在了一大摊血泊上,那浓烈的血腥味,她到至今都清楚记得。   还说他不嗜血,骗小孩呢!   泠寒有些不耐,瞧着她面色惨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原本火炉似的身子,此刻也凉到了指间。   是吓坏了,还是失血过多?   或许都有吧。   男子也不愿做过多的解释。   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了孙倾婉手中,孙倾婉眼睫颤颤,她下意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推手想要拒绝,泠寒大掌却在这个时候包裹住了她的手。   手心是凉得刺骨的匕首,手背是男子不带一丝温度的大掌,她半分逃脱不得。   黑夜中,男子张开手掌,手心面向刀刃,他的另一只手引导着女子。   依照着孙倾婉掌心伤痕的位置和方向,缓缓在自己的掌上也刻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夜很静,周围除了他们两个呼吸声,只剩下匕首划在掌上,那种肉划裂的清脆声。   血瞬间溢出掌心,空气中的腥甜味更重,她不敢相信自己正握着那匕首,是她划破了他的手!   她吓坏了,拼命的挣脱,松手。   泠寒并未阻止她的激烈,任由匕首跌落,重重落在地面,发出银铃脆响。   疯了,简直就是个疯子!   孙倾婉惊恐的瞪大了双眼,蜷缩着退向床榻一角,直到退无可退的地方,她屈膝紧紧的抱着自己,让自己缩在角落中,越小越好。   血源源不断的流淌,很快就要滴落到床榻上,男子坐在床边,不紧不慢的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床榻旁,小几上的茶碗。   那是孙倾婉喝剩一半的茶,早已凉透。   泠寒拿起茶碗,将女子饮剩的茶水尽数喝入腹中。   然后他将受伤的那只手攥成拳,让那血源源不断的滴进茶碗中。   洁白的碗壁被鲜血染成了淡淡红色。   他饶有趣味的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汇聚在一起,欣赏着。   而孙倾婉每听到每一声血水滴落进茶碗的声音,就毛骨悚然一分。   她不知道泠寒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伤害自己,但她确定这样的人一定很危险,是个不正常的疯子!   许久,掌心上的血渐渐凝固,碗内也刚好落了满满一碗的血。   孙倾婉怔怔得任由着泠寒给她重新包上伤口,他的动作很轻缓,可女子却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激怒他,惹他不悦,他就会发了疯一般掐住她的脖子,饮她的血。   所以她不敢动,也不敢反抗。   包扎完女子的伤口,泠寒才开始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包扎,也不知他用了什么药,伤口竟不疼了。   泠寒还有事情没做完,若不是这女子太过聒噪,他此刻应该已经回到勤政殿处理政事了吧。   起身,径直去了书案前,男子拿起狼毫,继续写着他未写完的字。   不多时,他叫了太监余生进来,让他把字拿走,应该是要装裱起来,送人。   这么黑的宫殿,能看到大致轮廓已是不易,可他竟还可以没有任何阻碍的写字。   孙倾婉在心里默默道了句“果真是个怪人”。   泠寒走了,孙倾婉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懈下来,这时奇嬷嬷掌了小灯走进来。   她将小灯落在小几上,然后拿起了小几上的那碗血,小心翼翼的放到漆盘上,准备端走。   孙倾婉瞧着奇嬷嬷的神情,这碗血似乎很重要,她不禁试探的问:“嬷嬷拿这个做什么?”   奇嬷嬷瞥了眼女子的面颊,没有半分血色,就连唇瓣都是苍白的。   她道:“陛下吩咐,将这血送去太医院制作成药丸,每日一颗让姑娘服下。”   奇嬷嬷走后,孙倾婉整个身子都瘫软了,她怔愣的跌坐在床榻上,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   此时长寿宫灯火通明,外面下着皑皑白雪,以往这个时候,太皇太后的寝殿早已熄灯,而此刻秦太后披着厚厚的披风,手里握着汤婆子,紧张得望着漫天大雪的殿门外。   四周静悄悄的,高嬷嬷拿了新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去替换掉原本那个。   忍不住道:“太皇太后,您都站了许久了,门口风大,咱们还是进去等吧。”   秦太后紧了紧手里的汤婆子,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门口的方向,厚厚的雪铺了满地,白亮亮的,已然看不见下面的青石路,也没有落下一个脚印。   “不了,掐算着时辰,墨儿也该是快来了。”   她心里记挂着淮安王,恨不得亲自去宫门外等着,眼下是如何也坐不下身的。   太皇太后一生育有三子,长子便是泠寒的父亲,也是三年前逝去的先帝。   二子三岁死于宫斗,被当时的喜贵妃害死,小小的孩子从假山上跌落,摔得面目全非。   三子便是如今的淮安王凌墨,当初长子继承皇位,年仅十岁的凌墨为了避嫌,不得不封为淮安王。   小小年纪便远离京城,只身前去千里之外的封地独当一面,这其中的辛酸与磨难自是不必说。   而如今十九年过去,淮安王早已能够独当一面,可秦太后身为母亲,却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泠墨太多。   在他最需要母亲帮助的时候,她却只能困于这皇宫之中,不能成为他的依靠。   “太皇太后您看!”夜色深处,一到挺拔的身形从阴影里走出,那人身量高挑,着一身银狐大氅,在漫天大雪中渐渐向宫殿走来。   宫灯映着他消瘦的面颊,也映出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他的眼眸漆黑,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高嬷嬷喜道:“是淮安王殿下!是淮安王殿下!”   男子迈着沉稳步伐,缓缓走到秦太后跟前,跪拜行礼,“儿臣拜见母后,给母后请安。”   风雪落了他一肩,秦太后用手掸去他肩上的雪,握着汤婆子的手在触碰到雪花的那一刻,一阵冰凉,立刻消融。   她将他扶起来,泠墨高出秦太后许多,等他站起身,她只能抬头仰视着他。   “好孩子。”秦太后眼中挂着笑,“一路奔波,你原可以明日再来拜见母后的,晚一日又没什么,何故让自己这般辛苦。”   五日后是太皇太后的寿辰,藩王无皇帝传召不得入京,所以泠墨每年只有这一日才可入京与母亲见面,他极其珍惜。   如此才跨进京城,便一刻也不停歇的入宫,顶着风雪,披星戴月而来。   “儿臣不辛苦,就想早点见到母后。”   秦太后嘴上嗔怪,可听到儿子这般说,她的心却如蜜一般的甜。   拉着他的手,让高嬷嬷将被备好的姜茶拿给给殿下。   秦太后满目慈爱的看着儿子,看着他一口一口将茶全部饮下,才问道:“怎么样,可觉得暖和些了?”   泠墨放下茶碗,唇角微微勾着笑,“好多了。”   他从不笑,可在母亲面前是例外。   秦太后瞧着儿子的神色,试探的问:“你在淮安,可有什么心仪的女子了?”   泠墨道:“并没有。”   秦太后有些失望,但见他并无不悦,才又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身边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这次你回京,可有心思看看京城里的女子?”   秦太后虽是征询儿子的意见,但实际人选早就挑选好了,想着他都29了,别人家的儿子在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却还是这般不开窍,着实是令人着急。   说起这事,就不得不提泠寒。   “你侄子都开窍了,你这个做叔叔的难道还要被侄子落下?”   说起这事,秦太后也觉得不可思议,“想当初哀家给他送了那么多女子,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如今也不知是怎的,突然就召了孙家的女儿,似乎还很是喜欢,日日留下侍寝,百般呵护,连启承殿都不许出,瞧着这进度,你再不加把劲,怕是要先做叔爷后做爹了!”   太皇太后没好气地白了眼泠墨。   泠墨听到泠寒日日将孙倾婉留下侍寝的那一刻,始终微微含笑的眸子终罩上了一层冰霜,修长的手指紧紧攥成拳,青筋暴露。   秦太后并未瞧出儿子的反常,只以为他这昙花一现的笑过了花期,又恢复了生人勿近的冷漠疏离。   想起那日她要赐孙倾婉名分,却被泠寒身边的嬷嬷当众拒绝,简直是捧在手心里宠着护着,不免有些感慨。   “你什么时候也能对女子这般上心,哀家就知足了。”   秦太后捂着胸脯,一副心疾发作的模样。   男子端起茶碗,眼中带着几分冷漠:“母后怎知儿臣就没对女子上过心。”   明明是上过的,只不过是晚了一步,错过了。 第十一章 共浴   之后一连着四日,泠寒都没有回启承殿,孙倾婉是从奇嬷嬷口中得知边关连打了两次败仗,泠寒大怒,正和一众大臣们在勤政殿商议政事,已经许久未曾出勤政殿了。   边关的安宁关乎着国家命运,百姓安康。   金国强盛,原是无人敢进犯的□□,可在几代的太平盛世之下,渐渐开始变得重文轻武。   和平年代,武将不能大展宏图,显得越来越没有用武之地,反倒是文官功名利禄,名利双收,成为人生赢家。   如此考科举,走文官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反倒是从武的越来越少,长此以往下来,到了泠寒这一代,能拿得出手的武将已经少之又少。   虽然泠寒登基三年,从第一年就开始大肆鼓励武招,充实国家武将。   可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书的文弱书生连刀都提不起,就算有心却也是无力,如此这三年来,虽有所成效,但也成效甚微。   而今年蛮族大肆侵犯,更是叫原本武力就薄弱的军队更是加雪上加霜。   孙倾婉不懂国事,她只是好担心在边关从军的哥哥,也不知此次一战,哥哥是否安好。   他是在泠寒登基的那年,弃文从武,报名从军的。   那年孙倾婉才十三,她记得母亲哭着劝阻哥哥不要去从军,只要他参加那年的科举,以哥哥的才华,必会轻而易举的入仕,前途无限。   可哥哥执意要从军,她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哥哥当时说的话,“男儿志在四方,浴血奋战,守卫边关也是报国。”   哥哥文武双全,文采了得,武艺更是了得,似乎每一个有血性的男儿都有一个从戎的梦,纵横疆场,保家卫国。   她期待哥哥平安归来的那天,在她的心里,哥哥才是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   “姑娘。”不知何时,奇嬷嬷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宫人,面色还是一如往常的冷淡。   孙倾婉抬眸,对上那张如木偶般没有变化的脸:“嬷嬷有事吗?”   因为孙倾婉不喜有人,所以陛下不在的时候,宫人都只在外面候着,除非有事,否则不会随意进殿。   “的确是有事。”奇嬷嬷道,“明日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宴,姑娘也要参加,所以要提前准备一下。”   奇嬷嬷招手,身后两个宫人便端着漆盘走上前,上面放着一套水蓝色宫装,和一套桃粉色宫装,两套宫装各配有相衬颜色的头面,珠宝翡翠点缀,极致奢华。   孙倾婉将目光落在两套衣裙上,灯光虽昏暗,可那两套衣裙还是夺目的耀眼。   她不太上心,也没仔细看,随手指了水蓝色的那套,“就这套吧。”   奇嬷嬷明了,叫宫人们下去准备。   因着泠寒不喜热闹,宫里人又少,所以每年的除夕过得都是应付了事,如此太皇太后的寿辰宴到算是皇宫里一年一度,唯一热闹的一次了。   今年又逢太皇太后六十大寿,皇帝发话要大操大办,到处都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届时宴会会请来太皇太后的母家,还有一众亲王,老臣和家眷入宫。   孙倾婉一听会有大臣和家眷入宫,“那我母亲会来吗?”   她想都没想就说了,可说完便觉后悔。   太皇太后请得都是三朝元老,父亲只是户部尚书,不是皇亲也不是国戚,往年太皇太后寿辰父亲和母亲并无资格参加,那么今年又会有什么例外呢。   她能参加,该是占了泠寒的光,毕竟她是泠寒的人,做了帝王的女人,这点优先条件还是要有的。   可她无名无分,父亲母亲又以什么身份入宫呢?   想到这,刚刚燃起的期待转瞬便冷了下去,心里暗暗道了句真是太自不量力。   “往年孙大人和孙夫人并未参加。”奇嬷嬷略顿了顿,“但今年姑娘入了宫,若姑娘思念母亲,或许姑娘可以向陛下提一提。”   向泠寒提要求,女子瞪大了眼睛,尽是不可置信,他会肯吗?   奇嬷嬷似乎瞧出了孙倾婉的质疑,略微垂眸,沉默了片刻道:“无论姑娘怎么想陛下,但陛下其实并不是坏人。”   她见孙倾婉眼中似有抵触,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   似是替泠寒打抱不平,又似是替她不甘,奇嬷嬷微叹了一口气,道:“姑娘提一提又何妨,万一陛下准了呢。”   她语气淡淡,很是随意的一句,却让孙倾婉忽觉得豁然开朗。   是啊,只是提一提,万一泠寒许了,她就可以见到母亲了!   想着上次她求泠寒让她回家,他似乎并没有不悦,虽然没有立刻应下,可是后来还是默许了。   既然有了成功的例子,那这次她为何不鼓起勇气,再试一试?   女子仿佛是被鼓舞了一般,始终愁眉不展的小脸上终于散开了一抹云雾。   可转瞬她又凝了眉,若有所思。   上次她是主动钻进了泠寒的被窝,给他暖身,又学着他的样子主动去吻他,他似乎很受用,整整抱了她一个“晚上”。   可她知道一样的招式总用就该不灵了,那么这次她又该想些什么新花样来讨好他呢?   -   一夜无眠。   奇嬷嬷说明日是太皇太后的寿辰,泠寒会放下公务,参加太皇太后的寿宴,所以明日会过来休息。   第二日早膳后,泠寒果真来了。   一连几日都在处理边关战事,男子带着一身的疲惫,才一踏进启承殿,就让宫人备水,沐浴。   孙倾婉已经提前沐浴过了,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披散两侧,一张白净的小脸未施粉黛,却依旧娇艳欲滴,说不出的好看动人。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鹅黄色的寝衣,齐胸的款式外面罩着一层纱衣,若隐若现。   她隐约觉得泠寒不太喜欢她在两人相处的时候穿得太多,上次她穿了交领寝衣,被他粗暴的扯掉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回生,二回熟。   孙倾婉起初半蹲在地上为泠寒脱去鞋袜,为他换上便鞋。   等泠寒站起,素手摸索着腰间玉带,为他宽衣。她已经可以很利落的解掉泠寒身上所有稀奇古怪的扣子。   男子垂眸,欣赏着女子驾轻就熟,不过短短几日而已,她就有这般大的长进,看来平时没少下功夫。   打量许久,才缓缓开口,“瘦了。”   大掌抚上她娇小的面颊,之前见到时明明还有些圆润的,怎得四日没见,就消瘦了这么多。   孙倾婉没想到泠寒竟会观察得这般仔细,还能察觉她瘦了,他以为暴君的眼里除了自己,再无旁人。   她天天被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屋子里,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日日食不下咽,寝不能寐,能不瘦吗?   可这些话也只是心里想想,她又不敢说。   女子沉默,倒是刚从浴房出来的奇嬷嬷听到泠寒的话,开口道:“姑娘终日倦倦恹恹的,吃不下东西。”   就算是泠寒不提,奇嬷嬷瞧着孙倾婉日渐消瘦的样子,也是要说一说的,总这么下去人是会生病的。   泠寒垂眸瞥着她:“怎么,有心事?”   他的声音出奇的带着一点温柔,孙倾婉鼻头一酸,双眼便噙出了泪花。   她去解泠寒的里衣,一滴泪落在男子的手背,她浑然不知。   “从小到大没离开家这么久。”好半晌,她才带着闷闷的鼻音道“初入宫中,有些想家。”   她依旧低垂着眸子,暗自啜泣着,她不敢去看泠寒的脸,那样子落在泠寒的眼里,仿佛蓄积了好大的委屈一般。   纤长的眼睫没一会就又挂上了晶莹剔透的泪珠,啪嗒啪嗒的,一颗一颗砸下来,落在男子手背。   瞧着她哭得隐忍又委屈,小心翼翼释放着她的情绪,全然没了那日一个人放声大哭的模样。   泠寒呵笑一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耐心烦儿,竟莫名其妙的开始安慰她。   “女孩子大了,终归是要嫁人的,你又不可能守在父母身边一辈子,几日前不是刚回了家,皇宫不似民间,出入随意,若你实在太想,过些日孙大人再需药引,朕准你再回去便是。”   孙倾婉正在心里嘀咕泠寒的用词,她这可不是嫁人,人家女孩子嫁人凤冠霞帔,八抬大轿,敲锣打鼓的嫁给如意郎君。   她这算什么,一辆马车静悄悄的送进来,无名无分,成日困在这黑漆漆的宫殿。   她心里正委屈着泠寒这比喻不恰当,就又听到了他后面更不是人的话。   什么叫“过些日子孙大人再需药引,朕再准你回去便是。”   孙倾婉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忍不住狠狠瞪了泠寒一眼。   胡太医明明说,父亲用了这些之后就会好,泠寒许她再回家割血入药,是诚心不想让她出宫,还是咒她父亲病不好?   男子语重心长,自然都是发自内心的想法,可对上那一双水汪汪,满脸写着委屈的小脸儿,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其妙的心虚了起来。   “陛下这承诺我宁愿不要。”向来顺从的小姑娘也有被踩尾巴赌气的时候,“我只希望父亲能早些醒来。”   她的眼里还噙着水珠,鼻子也吴侬侬的,带着很重的鼻音,可她天生嗓音娇甜,就算有些闷可还是很好听。   瞧着她噘着嘴,十分不情愿的样子,泠寒这才了然,原来是在生这的气。   “陛下可知臣女为何不思饮食,夜不能寐。”她抹了把眼泪,带了几分认真,“哥哥三年前弃文从戎,守卫边关,家中原就只剩下父亲一名男子,如今父亲又昏迷不醒,母亲一人支撑整个家业,还要照顾父亲,记挂哥哥,必然心力交瘁,力不从心,可就在这样难熬的关头,我却不能守在母亲身边,给她支持,虽每日居在这奢华的宫殿,陛下给的一应物品都是最好的,可我还是放心不下母亲,日日记挂。”   孙倾婉这些日子最担心的就是母亲,此时孙家遭受这些变故,承受最多的便是母亲。   父亲病重,昏迷不想,哥哥身在前线,生死不明,而她被泠寒一道圣旨召来侍奉,有命活到现在已然是个奇迹。   当然,她自动隐藏了母亲对她入宫侍奉暴君的担忧,可这么多因素,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压垮一个柔弱的妇人。   泠寒沉默了许久,“若当初朕不召你入宫,你就不会离开?”   他幽幽的目光如炬一般审视着她,可孙倾婉却根本看不到。   她隐约有些察觉,泠寒所指或许是她和王表哥私奔的事,想着父亲被人陷害,府中已然是不干净了,泠寒身为帝王,手眼通天,知道这件事似乎对他来说并不难。   所以他知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想到这孙倾婉到也释然了。   她异常坚定的回答,“自然不会离开。”   泠寒看着她的眼睛,那样子仿佛要看穿到她的心底,可她的眸子干净如水,清澈的不掺杂任何杂念,更看不出任何隐瞒。   孙倾婉没有说谎,从她得知父亲摔倒昏迷的那一刻,她就再没有和王表哥私奔的念头,而至于泠寒,若他肯放手,她会感谢他八辈祖宗。   只可惜她能拒绝王槐,却无法拒绝泠寒,甚至为了保全家人,她还需要顺从他,讨好他……   小姑娘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倒是令泠寒不知道说什么了。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孙家世代忠良,满门忠烈,朕已经派了太医院的胡太医替你父亲诊治,他是金国最好的太医,相信孙大人会醒过来的。”   孙倾婉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动容,因为胡太医早就已经说了,父亲会醒过来的。   小姑娘又抹了把眼泪,也没接话查,泠寒只能又道:“就算朕是皇帝,也不能纵容你屡屡出宫,皇家也要有皇家的规矩。”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平气和的和她讲这么多,但淮安王四日前已经入京,现在又正值太皇太后寿辰,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被人抓住她的把柄,以此说事。   孙倾婉没有说话,而是忙着盘算着她的计划。   她觉得这件事在泠寒这似乎不太好过关,眼下她还没来得及讨他欢心,若冒冒失失的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只怕泠寒会端断然拒绝,这样一来就彻底没有可能了。   就在这时,又宫人小声道:“陛下,水已经备好了,可以沐浴了。”   孙倾婉向泠寒微微颔首,准备目送泠寒去浴房,等泠寒洗完澡,回到床榻上,她就开始实施她想了一个晚上的计划。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刚沐浴过的,所以她压根就没想到,泠寒会抱起她,把她也带去浴房。   “陛……陛下。”她抵着男子的胸膛,想反抗却又不敢反抗,只能娇滴滴的解释,“我已经洗过了。”   他当然知道她洗过了,男子将鼻子凑到她的脖颈,深吸了一口气,仔细的闻着她好闻的发香,“换香露了?”   这味道虽然好闻,但并不是上次的味道,那日他将香露涂遍了她全身,整个浴房都弥漫着,所以他很清楚那个香味。   “栀子花的那瓶用完了,这瓶是芍药的。”她小心翼翼的说。   上次泠寒把一整瓶栀子花的香露都用完了,这次奇嬷嬷拿来的是芍药花的,孙倾婉不太在意宫人们给她用什么,哪怕是不用,以她现在的处境,都不会说什么。   “还是栀子的更好闻。”泠寒似是很认真的对比了一番,然后得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手臂一松,他将她整个人都放进浴桶里,温热的水没过女子腰间,这次她没有紧张的腿软,他亦也没有上次那般突然。   “陛下。”女子站在浴桶中,腰一下的衣衫已经湿了,可她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说一下,“陛下,我已经沐浴过了,你看我的头发还是湿的。”   泠寒如何不知她已经洗过了,他刚一进来就看到她湿漉漉的头发,赏心悦目。   “以后不要自己提前洗。”男子的话冷冰冰的,不带有一丝情绪,“等朕来给你洗。”   “啊?”她怔怔的,有些弄不清洗澡是宫人们的差事,泠寒为何要屈尊降贵,亲自给她洗澡?   而此时,黑暗中的男子已经开始绕有兴致往浴桶里撒了花瓣,他拿起了一旁的香露,凑到鼻前闻了闻,是芍药花味。   泠寒觉得他还是更喜欢栀子花的味道,那种淡淡的芳香更配她气质。   如此便又塞了盖子,放回了原位。   “从今以后你的香露,也要朕给你选。”   孙倾婉不知道,在泠寒的心理,给她洗澡并不是件屈尊降贵的累活,对泠寒来说甚至是件很享受,很愉悦的事。   不只是香露,就连衣裙,头饰,甚至是小衣,里裤,等他这段时间忙完了边关的事,他便要找个时间,好好的给她挑上几件,他喜欢的款式纹样。   宫人给她选的这些宫装虽也是漂亮的,但衣料上总要坠满各种珍珠宝石,沉甸甸的,过于华丽庄重了。   这么小的姑娘,就该穿着一身儒裙,蹦蹦跳跳,轻飘飘的模样,那才是小女儿家该有的娇态。   女子察觉到了男子的靠近,她心下一紧,想起那日泠寒撕了她的衣裙,想来暴君是不太愿意好好给人脱衣服的吧。   如此孙倾婉决定先下手为强,素手解了衣衫,干脆利落的把自己脱了个溜光。   反正她已经不止一次这般好不遮掩的出现在泠寒面前了,在孙倾婉的心理,她和泠寒虽没有夫妻之名,但夫妻之实在就已经是板上钉丁的了。   自己脱总比被粗暴的撕扯要好。   水刚刚及腰,下半身的衣衫早就湿了,如此孙倾婉也没有把湿答答的衣服拿出去,不过是薄薄地一层纱衣而已,就任由着沁没在了水中。   她以为泠寒会像那日那样,开始浇水,为她抹香露。   结果却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朕记得上次你邀朕和你一起洗?”   他的话虽是在问孙倾婉,可还没等孙倾婉回答,泠寒就自己解了衣衫,修长的腿跨进了浴桶。   水因为男子的进入,哗啦啦的溢出木桶,水面翻涌,一下一下拍打在女子白皙的胸口,最后甚至溢到了脖颈。   而泠寒的身体也在水下越来越多,他的气势太强,那一刻孙倾婉才清楚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压迫感。   之前所有的策划和谋略,这一全部消失,她的大脑只有一片空白,而心却如小鹿般狂跳不止…… 第十二章 淹没   有些时候人就是很神奇,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情况下,其它肢体的感官就会变得异常灵敏。   孙倾婉感受到男子肢体滑过她的小腿,那种清晰感,她甚至都能在脑海中浮现出水中的画面。   泠寒的腿很修长,在他不断下沉的过程中,时不时会刮蹭到孙倾婉的腿腹,最后就算是蜷屈着,可还是占了大半个浴桶的位置。   他的身体四季无温,就算是有热腾腾的水包裹着,可也还是掩盖不住他的寒。   男子坐稳了身子,便将双臂搭在浴桶两侧,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加入,水面上浮,早已没过女子的锁骨,越过脖颈,但却只及泠寒胸膛的位置。   男子卸下了一身疲惫,修长的手指搭载桶壁上,不紧不慢的拍了拍他的身侧,指间触及木桶,发出沉闷声响。   “过来,到朕身边来。”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慵懒和愉悦,与以往冰冷低沉的声音很是不同。   这愉悦一部分是沐浴带给他的放松和惬意,而更多的则是因为眼前的小姑娘。   泠寒最喜欢看她浑身湿透了的样子,负气含灵,仿若误入凡间的瑶池仙子一般。   世人皆道,这美人图之最,便是女子浴中之景,卸掉发髻珠钗,繁奢衣裙,不施粉黛,不经任何装饰雕琢,那是女子最天然,最原始的美。   多少人求而不得。   而他,却只需回到启承殿,拉着这小姑娘浴洗,便可日日都可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盛世美景,近在眼前。   孙倾婉自泠寒进来后,她就一直懵懵的,直到泠寒叫她过去,她才如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瞪着大眼睛,慢吞吞的在水中将自己的身子移了过去。   刚一靠近,她便被泠寒的手臂揽住了腰,一把搂拽进了怀里。   吓得她轻呼一声,下意识紧紧抱住男子的胸膛,整个人似是受惊的猫儿一般,炸了毛,挂在了泠寒的身上,生怕自己没入水中。   上次的事,她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她的头枕在泠寒的胸膛上,感受着男子铿锵有力的心跳,她的小心脏也跟着噗通噗通狂跳不止。   她昨天晚上想了无数种可能,却压根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不过无论是在水里,还是在床榻上,除了场景的区别外,其它又有什么不同?   想到这,女子倒是释怀了。   见泠寒未动声色,孙倾婉决定主动出击,素手悄悄搭在男子的肩膀,在胸膛间游移。   他浑身都是冰凉凉的,就像个没有生命,没感情的凉石头。   掌心掠过每一寸,最后她大着胆子缓缓没入。   泠寒不动声色的享受着小姑娘拙劣的勾引,这勾引男子的手段的确有些笨拙,可他心里嫌弃,身体却很是享受。   直到他腹部一紧,倏地睁开了眼,一把擒住水下柔荑小手……   他漆黑的眸子带着几分威胁,对上女子柔弱无辜的模样,活脱脱他是一个大坏人。   “摸到了?”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眼中是难以掩盖的欲。   孙倾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却下意识有些心虚,支支吾吾道:“什……陛下在说什么?”   明就是摸到了,可见她不肯承认,泠寒也不欲多做解释,翻身便将她按在桶壁上,严刑逼供。   “做了还不承认,嗯?”大掌抓着她的手腕,高举露出水面。   双手都被他钳着,孙倾婉只能乖乖地动弹不得。   此刻男子眼眸早已布满猩红,瞧着面前的小姑娘,此刻在他眼里就如一头待宰的小羔羊,而他就是那头饥饿的狼。   泠寒突然将自己整个没进了水中,孙倾婉察觉泠寒在水里咬她,她吓的叫出了声,转瞬男子又冲出了水面,堵住了她微张的唇,将她也带入。   最终两个人都淹没进浴桶之中…… 第十三章 侍寝   一场大雪,整座皇宫穿上了一抹银装。   日头照得明媚,晴空万里无云,骄阳映得琉璃金瓦发出璀璨光芒,与屋檐上银白的雪交相呼应,是冬日里极好的天气。   这样的好天气,守在启承殿门口的宫人们却个个提心吊胆,面面相觑。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殿内浴房闹出了好大的动静,浴桶不堪两人折腾,水哗啦啦的涌灌出来,还伴随着许许多多奇怪的声音。   余生站在门口,一会跟着声音呲牙,一会跟着声音咧嘴,一会又看向身旁淡定的奇嬷嬷,发出不淡定的询问:“嬷嬷,这……”   他有些担忧的指了指屋内,“这么大动静,真的不用进去看看吗?不会闹出人命吧?”   奇嬷嬷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冷冷瞥了眼没见过世面的小太太监,“你懂什么,这就是侍寝,不放心你就进去,我不拦你。”   余生觉殿内情况并不似奇嬷嬷所说那样简单,真实情况肯定不容乐观,于是腿一抬,手一推,还真有要闯进去,忠心护住的架势。   “诶!你这个愣头青,坏了陛下的好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奇嬷嬷见他真要做傻事,忙把他扯回来,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余生是真的被殿里的动静吓坏了,可也怕贸然闯入扫了陛下的兴致,当场赐死。   如此着实苦着一张脸,求助的看向一旁的奇嬷嬷,“嬷嬷,陛下叫得这么惨,当真没事吗?”   方才还只是水声,后来就只剩陛下的闷哼声。   奇嬷嬷入宫二十多年,从伺候皇后到伺候泠寒,虽说自泠寒登基以来,后宫就形同虚设,嫔妃侍寝这套程序已经搁置三年没有被启用了。   可当初先帝在时常来皇后宫中,这男欢女爱的房中事,她还真没见过有哪个男子弄出这么大动静的。   耳侧是源源不断泠寒低沉的闷哼,奇嬷嬷其实也甚感疑惑,可这是陛下第一次临幸女子,有什么习惯喜好,她一时也着摸不清。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陛下这声音,听着是愉悦的……   -   孙倾婉突然被泠寒整个带入水中,水淹没头顶的那一刻,她觉得应该是自己不小心,不知触怒了暴君那块逆鳞,不然他怎又起了溺死她的心思?   可泠寒却并没有想要溺死她的意思,他将她带入水中后,便撬开了她贝齿,吻她的同时还不断的度气给她,所以她并未感受到一丝不适。   女子在水中睁不开眼,只觉得周身温温热热的水包裹着她,唇齿间沾染的尽是他的气息。   她所有的感官被迫在水中全部屏蔽,如此男子的吻就变得异常的清晰。   而也因着他的气息是她唯一可以索取氧气的途径,所以女子在求生欲的促使下,紧紧扣着,一刻都不肯离开。   时间仿佛过去了好久,等她被泠寒托上水面上时,她整个人都晕晕眩眩的。   瞧着那个几乎化成了一汪水般的小姑娘,泠寒带着几分得意道:“如此还不肯说实话吗?”   孙倾婉整个人已经懵了,虽然水中的吻很奇怪,很特别,可她全然要依托着泠寒的呼吸,这种感觉就是把自己的命交在别人的手上,很冒险,很不安全。   见她不回,泠寒手臂一沉,便欲再与她来一次特殊惩罚。   孙倾婉吓坏了,一只手紧紧搂着泠寒的腰,另一只手却慌忙的撑着浴桶边沿,她把头贴在他的胸膛上,可怜巴巴,棉软着声音求饶,“陛下不要,我怕,我怕水!”   “你还知道害怕。”男子垂眸瞧着她,慢悠悠的拎起她方才乱摸的小手,“刚才胆子不是挺大的?怎么现在就怂了呢,嗯?”   他慢慢逼近,猩红的眸子想要在女子那里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异样,可惜她眼眸清澈明亮,除了惶恐剩下的便就是隐隐要哭了。   倒是他,被她撩拨得,腹内那团火不落反增,似随时要冲出体内一般,男子顿时觉得有些烦躁。   孙倾婉才恢复了些神智,忽想起手心方才触碰到的异样,这才恍然大悟,得知泠寒到底在逼问她什么!   越想越谎,她只能慌忙解释:“陛下明鉴,臣女并没有在浴桶里藏棍子想要害您啊!”   说到这,她哭得委屈,小小的身子也跟着隐隐抖动着,哭咽着,那模样可怜极了。   “我也不知道桶里为何会有棍子,我只是想要给陛下按摩,却没想到捞到了棍子……”   “棍子?”男子起初怔愣了一下,转瞬轻笑出了声。   “不是棍子吗?”孙倾婉以为是她说错了,委屈的嘟着嘴,忙又替自己开脱,“臣女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只摸了一下就被陛下逮住了,或许是别的什么厉害的兵器?”   她不确定,但确定是什么厉害的玩意就是了。   兵器?泠寒又径自呵笑了声,这形容到也说不出错来,的确很厉害。   某些人顿时感到心情不错起来,连语气都带着几分轻快:“你说的没错,的确是件顶厉害的兵器。”   得到了泠寒的肯定,孙倾婉就更加确定那一定是件兵器了,可好端端的浴桶里面怎么会有兵器呢?   是谁放的,又是什么?   孙倾婉努力回想那兵器的轮廓,想要分辨出是什么,嘴里不由小声嘀咕着,“长矛?好像不是,短剑,感觉也不像,哦,难道是匕首!”   对,好像就是匕首,她刚刚摸到柄了!   泠寒听着女子嘀嘀咕咕,一会长矛一会短剑的,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   结果那女子竟得出了一个更加离谱的答案。   “陛下,好像是匕首,实在是太危险了,咱们还是把它捞出来吧。”   她是认真的,泠寒确认了三遍,她是真的一脸认真的模样,似乎还在担心裸.露在外面的刃会划伤他们俩。   瞧着她的手欲再一次摸进了水里,寻找匕首。   男子喉结一滚,倏地站起身,在匕首还未露面的那一刻,将这傻乎乎的小姑娘打横从水中捞起,大步迈出浴桶。   “太危险了,还是让宫人去捞吧。”泠寒随口搪塞她。   可孙倾婉是认真的,“陛下,有人要刺杀你,你难道都不生气,都不追究吗?”   她总觉得泠寒并不是个这般宽宏大量的人,他可是暴君啊!   “不是刺杀朕的。”男子浅笑一声,将满脸疑惑的小姑娘放到地毯上,扯了棉巾把她的身子擦干,复又再次把她打横抱起。   见她还在疑惑,便凑近她的面颊,幽幽道,“是刺杀你的。”   孙倾婉顿时吓得一个机灵,整个人都挂在了泠寒身上。   “陛下救我!”她眼里溢满了盈盈水光,泠寒将她放到床榻上,她却说什么都不肯松开他的手,“臣女是陛下的人,有人想要害我就是对陛下的不敬,陛下可要护我!”   泠寒想要她的命,孙倾婉别无他法,可除泠寒以外的人想要害她,那么她就只需讨好泠寒一人替她撑腰便可。   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瞧给她机灵的,这张小脸变化莫测,方才还怕他怕得要死,巴不得离他远远的,眼下就靠上他这颗大树,拉着他一起,一致对外了。   不过这般懂得审时度势,又乖巧又温顺的小姑娘,到还挺喜人的。   虽然浴桶里的匕首是吓唬她的,不过出了这启承殿,想要加害她的人到的确不少。   “还不傻,这皇宫里,除了朕,没有人能护得你周全,你该知晓,所以要听话。”   孙倾婉努力的点头,乖巧又温顺,“嗯,我知道,我是陛下的人。”   她还是抓着他的手不肯放,泠寒便顺势坐到了床榻上,瞧着那小姑娘还想要怎么哄骗他为她撑腰?   “刚才你说要给朕按摩?”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娇滴滴的模样,“没看不出来,还会按摩?”   他在审视她的眼神,想要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会按摩,还是刚才一时情急,说谎诓骗他的。   孙倾婉准备了一个晚上的技能就是按摩,她当然要给自己表现的机会了。   见泠寒提起,她肯定道:“在家中常给父亲母亲按摩,懂些手法。”   瞧着她那跃跃欲试,又带点沾沾自喜的样子,泠寒心中不免有一丝失落。   到也不想扫了她的兴,而他也的确疲惫,如此便躺到了榻上,给这小人施展拳脚的机会。   泠寒原本以为,这柔若无骨,连说话都娇声娇气的小姑娘,她口中所说的按摩,不过是小猫挠痒痒般,哄爹娘开心的小伎俩。   结果按了才知道,还真有点东西。   特别是孙倾婉昨晚一宿没睡,熬夜加工赶制出来的擀筋棒,一下一下滚压在男子的腰背上,那酸爽的感觉。   就是泠寒这样身负重伤眉头都不曾蹙一下,堂堂七尺男儿,竟也忍不住发出低沉闷哼。   “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女子一边按,一边如老中医一般讲得头头是道。   她自知自己的力量小,达不到疏精活络的效果,但有了这个擀筋棒,就事半功倍了。   泠寒觉得这擀筋棒甚妙,浑身游走一圈,通体就舒畅。   如此心情也大好,他翻身平躺着,将双臂交叉垫于枕下,看着额头挂了汗珠儿,着实卖力的小姑娘。   “你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哄朕开心,是不是有事求朕?”   孙倾婉想要孙夫人入宫这件事,奇嬷嬷其实已经和泠寒说过了。   女子还正纠结着如何向泠寒开口显得不那么刻意,结果男子竟已然猜透了她的心思。   如此她也不再藏着掖着,道:“的确有事想求陛下,太后寿宴,我想陛下召臣女母亲入宫,臣女想和母亲说说话。”   瞧着她红了眼的样子,想着她这些时日食不下咽,寝不能寐,昨儿又熬了一夜未睡,只为了讨得他欢心,与母亲一见。   他最近事忙,忽略了她,她也的确想家。   “行了,别哭了。”他坐起身,将她拉进怀里。   孙倾婉被他带着躺在了床榻上,头枕着他的手臂。   泠寒不让她哭,她就不敢哭了,免得他烦。   屋子里安安静静地,沉默了片刻,泠寒问她:“你入宫前,没有嬷嬷教你如何侍寝吗?”   这个问题其实从孙倾婉第一日侍寝的时候,他就开始疑惑了,宫里教导出来的女子,怎么会对男女之事这般懵懂?   孙倾婉一想起自己没看晓事册子这事,便觉后悔,“教了。”   她呜浓着鼻音,声音如蚊子一般,但足以传进泠寒耳朵里,“是我自己没看。”   男子手指一圈一圈绕弄着她的青丝,不由得呵笑一声,竟是如此。   孙倾婉见他问东问西,却迟迟不提母亲的事,想着晚上就是太后寿宴了,再不传召只怕就晚了。   心里焦急之下,免不了再问一问,“陛下,那我母亲入宫的事……您可应了?”   她额角上的汗珠蹭在泠寒的胸膛上,湿漉漉的。   “等你把何为侍寝弄明白了,朕就应你。”   那要何时啊!   孙倾婉心下一沉,泠寒扯了一旁的被子,将两人都罩在了被窝里。   “陛……”   她还想再争取一下,泠寒却“嘘”了一声。   阖眼淡淡道:“朕困了,先睡觉。” 第十四章 匕首   泠寒的身子太冷,又抱得她太紧,还好女子有了充足的准备,悄悄在里侧被子底下摸出一个汤婆子来。   泠寒搂着她,她搂汤婆子,温热顿时在胸口缓缓蔓延至全身,除去了一身的寒冷,女子暗暗得意自己得回留了个心眼,不然怕是要像前几次那样被冻成冰块。   孙倾婉一夜未睡,听到身后男子均匀的喘息,不知不觉自己也在泠寒的怀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等她再次有意识醒来的时候,怀里的汤婆子不翼而飞,换来的是泠寒冰凉凉的胸膛。   她整个人被泠寒没有温度的身体压着。   唇齿间充斥着男子独有的气息,可最令她睡意全无的,并不是泠寒的吻,而是那再次凭空出现的冰凉匕首!   女子起初被吓了一跳,但转瞬便也恍然大悟过来,小姑娘虽懵懂,但也知人之所以有男女之分,便是这男女之间是有区别的。   这区别就在于结构的不同。   难怪泠寒说这么厉害的兵器是用来刺杀她的……   “有凶器,还不快抱紧朕,要朕护着你?”   泠寒见孙倾婉醒了,唇角勾着浅笑,嘴里说着逗弄她的话。   这一觉他睡得很好,心情也很是愉悦。   可孙倾婉心情却不好,她自然知道泠寒是在故意逗她,就连之前也都是故意的!   女子嘟起了唇,丝毫不信他的大灰狼言论,“凶器就在陛下这,陛下才不会护着我!”   不光不会护,只怕还巴不得吃了她,他屡屡索吻就是很好的证明。   “呵,还挺拎得清。”   泠寒瞧着她眼中闪烁精明的样子,脑海便不自觉的浮现出了那只老狐狸,呵,也对,她可是孙仲青的闺女。   户部尚书这职位,可不是只会巴拉算盘就能做稳,她那精明的爹……他差点就栽了他的跟头。   提起孙仲青,男子收了思绪,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孙倾婉的身上。   大掌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她光滑的秀发,手指穿过她的发间,一直到发梢。   “你父亲不愿你嫁给我,特意为你安排了一场逃婚。”他语调慢悠悠的,仿佛是在给她讲睡前小故事,“他千算万算,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却没料到有人会给他下毒,更没料到你是个孝女,甘愿入宫,最终还是落到了朕的手里。”   他的眼眸阴恻恻的,孙倾婉虽看不到,却已经察觉到了寒意。   她早就所有察觉,泠寒已经知道她当初有意与人私奔这件事,可真的听泠寒一字一句的讲出来,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父亲并非不愿我嫁给陛下,只是不愿我这般不明不白的入宫侍奉陛下,可怜天下父母心。”   试问这天下的父母,谁会甘愿自己的女儿无名无份的跟了一个男人,宁做贫家妻,不做富贵妾。   她入宫不过是皇帝的一句话,一道圣旨,可于她来说,于疼爱她的父母来说,却是毁了她的一生。   莫说父亲不愿,就是她也不甘。   可这话听到男子的耳朵里,便看作是在和他要名分。   “想做皇后?”男子目光灼灼,直穿心底。   孙倾婉抿唇:“臣女不敢。”   泠寒呵笑一声,起身扯了一旁的衣袍覆在身上,叫了宫人进来伺候,淅淅沥沥的水声过后,他离开了。   泠寒走后,孙倾婉便懊悔自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说什么父亲不愿自己无名无份的跟他。   想着寿宴即将开始,她却在这个时候惹得泠寒生气,母亲入宫这事肯定是泡汤了。   可若她不这样做,这样替父亲辩解一句,听着泠寒的口气,已经对父亲表现出不满了,她怕泠寒到时候会怪罪父亲。   也不知泠寒刚才好端端的,怎么就提起了她父亲,难道是她不够努力,不能勾住泠寒的心,引他走神?   孙倾婉觉得自己的确不够称职,作为皇帝的女人,她连侍寝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还怎奢望抓住男人的心。   “姑娘,该起来了。”   这时奇嬷嬷燃着小烛灯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宫人,手里端着洗漱的用品,还有一条洁白的月布带子……   孙倾婉见到那东西,愣了下,结果奇嬷嬷的话更让她意外。   “陛下说您来小日子了。”奇嬷嬷的目光落在女子被被子遮住的小腹上。   孙倾婉仔细的想了想,“没有吧。”   她并没觉得有什么不适,于是狐疑地去确认。   结果掀了被子,榻上还真的染了红,孙倾婉有些尴尬。   奇嬷嬷道:“陛下对血腥味敏感,时辰不早了,姑娘该起来梳洗梳洗,一会还要去太后的寿宴。”   提起寿宴,女子免不得有些失落。   “我求了陛下,可是陛下没应。”她也不为何,许是周围实在没有说话的人,竟和没有表情的奇嬷嬷说起话来。   奇嬷嬷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让孙夫人入宫这事,天子的心思,谁能猜得准。   “无论结果怎样,姑娘也没有什么损失。”奇嬷嬷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宫人为她挽发,淡淡回到。   孙倾婉叹了口气,这倒也是,不管成与不成,她的确是没损失什么,除了后来她的话惹了泠寒不悦。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哄人的功夫不到位。   “嬷嬷,您可能帮我找些那种书来看看?”女子咬唇想了想,复又解释道,“就是晓事的册子,我想学学怎么哄陛下欢心。”   孙倾婉想她误认的匕首,还有这段时间和泠寒在一起时发生的种种意外。   她还真的是傻乎乎如一张白纸,什么都搞不懂就待在了泠寒身边。   她想要把男女之事弄得清楚明白,这样就不会再有昨日那般的尴尬,再说泠寒不是说,她什么时候把侍寝弄明白了,他就答应让母亲入宫。   虽然这次未成,但也许日后把泠寒哄的高兴了,他就肯了呢。   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虽厚着脸皮,强装淡定的要这种东西,但实际上脸颊已经羞红的快成火烧云了。   “有呢。”奇嬷嬷面色如常,仿佛这种事没什么可避讳的,“姑娘若早些开窍,肯在这方面多花些心思取悦陛下,您今儿这事也就成了。”   奇嬷嬷让人备在灶上一大壶的热水,原是备着给孙倾婉和泠寒事后用的,可没想到她老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想她在皇宫里二十余年,经验丰富,结果被一个小丫头给忽悠了。   这殿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换任何人都以为是陛下临幸了孙姑娘,谁又能想到她一夜没睡,想破了脑袋,竟想出了一个擀筋棒这样舍近求远的玩意。   还擀筋,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就是那擀劲棒,随便在陛下身上滚个两圈,还不是说什么都应了。   奇嬷嬷对孙倾婉的擀筋棒颇为嫌弃,孙倾婉也后悔,自己怎么没在泠寒临走时再给他擀一次,没准他舒服了,这事也就成了。   “嬷嬷说得是,我的确对这方面不太开窍,现在学应该还来得及吧?”   奇嬷嬷瞧了眼这她张如花般盛放的容颜,十分中肯的回答:“只要陛下不厌弃你,就还来得及。”   孙倾婉换上了昨日挑好的那套水蓝色宫装,再配上一整套水晶头面,晶莹剔透,不灵不灵的,就算是在昏暗的殿内,也同样能够折射出闪耀光芒。   “真好看。”宫女翠香忍不住惊叹,“姑娘美的就像东海龙宫里的三公主。”   旁边的宫女茗香也看的痴傻:“这哪里是公主,这分明就是天上的仙女呀。”   奇嬷嬷管教的严,两个小宫女平时都不敢吭声,今日是见着孙倾婉和奇嬷嬷聊了起来,她们才敢说上两句。   “好了,都去做别的事去吧。”   奇嬷嬷一句话,翠香和茗香便一刻也不敢逗留,纷纷下去了,离开的时候,翠香还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心里暗暗感叹,真好看!   临走前,奇嬷嬷在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了一颗小药丸。   “姑娘,陛下吩咐,让您把这个吃了。”   药丸落在孙倾婉手心,半个小指腹那么大点,她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奇嬷嬷道:“是陛下的血制成的丹药。”   孙倾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个疯子!   “嬷嬷,我对血过敏。”她试探的问,“能不吃吗?”   想着他的血有毒,这么吃下去,自己离死翘翘也不远了。   奇嬷嬷怎么可能放水,“这是陛下的命令,姑娘还是吃了吧。”   孙倾婉拧着眉头,不情愿的把药丸含在了舌头底下,一股子血腥味很快遍布整个口腔。   那满满一碗的血精炼成的小药丸,浓缩的都是精华啊。   “姑娘,饮杯水好咽些。”   奇嬷嬷自然瞧出了她没有咽下去,而是含在嘴里,想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吐了。   结果一杯清水入腹,带走了口中腥甜之外,那该死的药丸也被冲进了肚子里。   “呕……!”   血的味道一点都不好闻,孙倾婉忍不住干呕。   “姑娘要是吐了,还得再吃一颗。”奇嬷嬷觉得她有必要善意提醒。   闻言女子忙捂住嘴,涨红了双眼,有泪忍不住滑落下来。   -   孙倾婉自入宫以来,后宫总是冷冷清清,死寂沉沉的样子。   她还从没见过这般热闹过,到处张灯结彩,甬道上来来往往的小轿,平添了不少人气。   从启承殿到太皇太后的长寿宫这段距离并不近,即便是披着厚厚的披风,手里抱了汤婆子坐在轿子里,在入长寿宫的时候,还是有些冻红了脸。   此刻正殿里已经来了不少人,男宾女宾分坐两侧,她刚跨过门槛,旁边就有太监就操着尖细的嗓音,高亢报名:“孙家女孙倾婉入殿。”   谁人不知孙家独女入宫侍君,且还奇迹般存活下来这事。   入宫的人,一半是参加寿宴,还有一半是存着好奇只心,想要瞧一瞧,这能被陛下看上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   一时间几十双眼睛纷纷投向了门口,殿内燃着数不清的蜡烛,把大殿照得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地下烧着地龙,一跨进去便热乎乎的直烤脸,可再热的地龙也比不过众人投来的目光灼热。   女宾席上的夫人们,除皇室外,个个都是身负诰命的贵妇,头戴珠冠,身披石青色霞帔,华丽至极。   而在一众诰命夫人中,却有一夫人身单影只的坐在前排矮几上,那妇人虽也衣着华丽,举止优雅,却并不是诰命夫人。   坐在清一水的诰命夫人中,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入殿中后,便不曾与人有过交谈,有人与她招呼时也只是颔首回敬。   她眉宇间似总是有一团挥之不散的愁云,有着许多的担忧。   直到孙倾婉跨入殿门的那一刻,那夫人才抬了眼眸,远远的望过去。   只一眼,却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泪来。 第十五章 原谅   寒风透过敞开的殿门,刮进殿中,惹得殿内烛影姗姗。   冷气划过王氏脸颊,被泪水印湿的面颊一阵凉意,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失态了,忙垂眸用帕子抹了眼泪,再抬起头时,便是一张温柔端庄,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的脸。   孙倾婉从一进门看到母亲就愣在了那,她是再三确认之后,才确定这真的不是自己产生的错觉。   那就是母亲!   众人的目光皆被站在殿门口女子吸引,并没有人注意到王氏情绪的变化,因为孙倾婉这一身实在是太过华丽夺目了。   水蓝色的衣裙衬得她原就白皙的肌肤更加水润剔透,再加上这一整套的水晶头面。   启承殿烛灯昏暗,并不觉出什么,可长寿宫灯火通明,水晶折射出层层光芒,她整个人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淡淡光晕。   有风吹起披帛翩翩,裙角泛起层层涟漪,她如踏雪而来的月桂仙子一般,周身都带着缭绕仙气,美得不可芳物。   殿内众人都看傻了眼,莫说是男子,就连女子都窒息了。   纷纷感叹,难怪别的女子入宫活不过三日,而孙大人之女却留了下来。   试问这么好看的姑娘,就是暴君见了,也下不去手啊。   再瞧着她这一身的穿戴,哪一件单拿出来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可见陛下对她的喜爱。   孙倾婉并没有在意众人打量她的目光,她的眼神从跨进殿门的那一刻,自始至终都没有从母亲的身上移开过。   她看到母亲红了眼圈含泪的样子,也看到了母亲慌忙擦干了眼泪,然后伪装含笑,强做镇定的样子。   那一刻她的心也跟着抽疼了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她却告诉自己不能哭,她要坚强。   这时身后又有宾客赶来,奇嬷嬷在一旁小声提醒:“姑娘,咱们该进去了。”   孙倾婉此刻心里乱乱的,除了心疼母亲之外,她还在疑惑,泠寒刚才不是生她的气离开了,怎么还会让母亲入宫?   女子迈着小步向里走,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女宾席,发现席间都坐满了人,只有母亲的身旁是空着的,那应该就是她的位置吧?   想到这,孙倾婉便驻足到了母亲跟前,刚想要坐下,却被身后的奇嬷嬷提醒,“姑娘,您的位置在那边。”   顺着奇嬷嬷手指的方向,是中间的主位,孙倾婉愣了一下,显然她并没有想过以自己的身份,有资格坐在主位上。   奇嬷嬷以为孙倾婉思念母亲,想要和母亲坐在一处,于是便又多解释了一句。   “宴会后陛下会安排姑娘和夫人相聚,姑娘有什么话想对夫人说,都留在一会再说吧,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孙倾婉见奇嬷嬷这样说,自己自然也不会再坚持,毕竟泠寒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不计前嫌,准母亲入宫与她见面,她已经很感激他了。   于是她向母亲微微颔首,便跟着奇嬷嬷去向了主位。   主位上置有三个矮几,一个位置居正中,其它两个依次一左一右排开。   当孙倾婉坐到左边的位置上后,明显引起了底下一阵阵的骚动。   她知道这些人都在议论什么,坐在这个位置上,孙倾婉自己也觉得如坐针毡,她实该坐在底下,和母亲坐在一处,才实至名归。   “嬷嬷,陛下他什么时候会过来?”   主位上三个位置都空荡荡的,孙倾婉一个人坐在这实在别扭,她希望泠寒能来,这样她就不用一个人来承受所有人打量的目光。   亦或者泠寒来了,这些人就没胆子再打量她了。   孙倾婉有些期盼泠寒快点过来,不过转念一想,泠寒一会过来,那这殿里的烛火会都熄灭吗?   想着她和泠寒相处这么久以来,她从未看清过他的容貌,说心里话,内心深处是有一点点好奇的,但她又怕他长得实在太吓人,以后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她从未想象过他的样子,也从未在意过这些,因为无论他是何模样,这一切也都不是她能够选择的。   算了,还是不见的好,她觉得每天黑漆漆看不见他的样子挺好的。   他可是暴君啊,杀人如麻,冷血无情,若是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的一张脸,她以后还怎么对着这样一张脸说讨好他的话,只怕吓都要吓死了。   “陛下虽喜暗,但太皇太后的寿宴,还是会如常出席的。”奇嬷嬷站在身后,淡淡回道。   如常出席,那就是说是会看到他的样貌?   就在这时,殿外又响起太监高亢的声音,但孙倾婉坐得远,听不太真切,只是远远看到一抹银白身影踏入殿内。   男子身量极高,披着银狐大氅,虽离得远,看不清容貌,却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清贵高冷。   随着男子进入殿中,席间两侧的人纷纷起身,恭敬行礼。   有资格入宫参加太皇太后寿宴的,都是极显贵的人,而这些人见到他都这般的毕恭毕敬,就连花白了胡子的老亲王见了,都要起身作揖。   孙倾婉有点懵,难道他就是泠寒吗?   她悄悄打量着他,想要看看可能和她脑中的印象有几处重合,却对上了他的眼眸,竟发现他也在看着她。   男子直奔主位而来,孙倾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也确定了此人就是泠寒,如此也就不藏着掖着的看,索性就大大方方的去看他就是了。   男子身形消瘦,面容清冷,五官分明,一双丹凤眼漆黑如潭,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孙倾婉松了口气,实话实说,不但不吓人,还挺好看的。   他的眼睛从入殿后便一直看着她。   想着他们刚刚闹了不愉快,可泠寒还是让母亲来了,他应该心里还是有气呢吧?   她知道于情于理,她都该主动些,如此当男子跨步迈上台阶的时候,孙倾婉笑靥如花的站起身向他福礼,然后甜甜道了声:“陛下。”   这一声陛下简直苏到了骨子里,声音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孙倾婉自己都震惊了。   果然男子也顿住了脚步,神情带着几分打量的凝视着她。   孙倾婉也知道自己这一嗓子有些过了,以她对泠寒的了解,这若是在启承殿,泠寒会把她打横抱起来,然后扔到床榻上去。   可眼下这里是长寿宫,太皇太后的寿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看,着实太丢人了。   看着男子狐疑地目光,孙倾婉顿时羞窘的无以言表。   先白了脸的是身后的奇嬷嬷,她一步走上前,在孙倾婉耳边小声道:“姑娘叫错了,那是淮安王殿下。”   “淮安王?”孙倾婉满脸的震惊,再转瞬回过头去的时候,便是对上了淮安王的眸子……竟在对她笑!   “孙姑娘不识得我了?”他的笑如沐春风般,带着几分期待和亲切。   身后跟随的近卫程青愣了愣,心里暗道怪事,他们家王爷可是除了太皇太后之外,未曾对任何人笑过,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孙倾婉很仔细的想了想,她在家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再者淮安王常年居在封地,一年也只太皇太后寿辰才回一次京城。   这样神秘又尊贵的人,她如何能够认识?   再说就算她真的认识,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身份下,她也要装作不认识来保全自己。   孙倾婉摇摇头,又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小女不识人,刚才错将您认作了陛下,还请殿下见谅。”   泠墨自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心中有些失落,刚才她那般直勾勾的看着他,他还以为是她记起他来,结果竟是将他错认成了泠寒。   也难怪,五岁的小姑娘,那个时候还不记事呢。   他笑笑说“无妨”,便在对面的矮几上坐下身,目光落在对面的小姑娘身上,眼中还含笑。   孙倾婉自知自己出了丑,给泠寒丢了脸,懊悔极了,她回头看向身后的奇嬷嬷,求助道:“恳请嬷嬷不要将这事告诉陛下行吗?”   她都快哭了,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只是一直隐忍着不敢哭出来,若再哭岂不是更丢人了。   奇嬷嬷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意外,毕竟她没见过陛下的模样,这事儿不能全怪她。   她给孙倾婉使了个眼色,顺着奇嬷嬷的方向,便看见内殿门前站着一位男子。   男子身形笔直健硕,一身墨色衣袍,胸口和袖口上都绣着极其精致的五爪盘龙,他五官深邃有型,俊眉冷目,幽幽的漆眸灰暗不明,只是始终注视着前殿的动向,亦是注视着孙倾婉。   “那才是陛下。”奇嬷嬷叹了口气,“姑娘有什么话,还是亲自跟陛下解释吧。”   很显然,刚才发生的事,泠寒都看到了,瞒肯定是瞒不住了。   他站得并不远,可此刻孙倾婉大脑一片空白,竟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也可以说是她压根就不敢直视他。   男子正在内殿门口等太皇太后过来,等着两人一起入殿,以此彰显皇家孝道。   表面功夫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只是泠寒压根就没想到等老妖婆的这一会功夫,竟还能看到这么一出好戏。   太皇太后一身绛紫色宫装,雍容华贵,她笑盈盈的从内殿走出来,由泠寒扶着二人走上大殿。   众人跪拜行礼。   太皇太后叫了“平身”。   泠寒将她扶上主位,然后便径自坐到了孙倾婉身旁。   之后太皇太后说了几句,便宣布宴会开始,四周响起了舒缓的乐声,有舞妓上前献舞,歌声缭绕,水袖翩翩。   下面欢声笑语不断,孙倾婉却觉得身侧有一块千年寒冰一动不动,似随时都可能会爆发,她如坐针毡。   这时有宫人上前为泠寒斟酒,孙倾婉接过宫人手里的酒壶,亲自给泠寒斟酒。   男子瞥了眼献殷勤的女子,直到酒液缓缓填满面前杯盏,她缓缓推送到泠寒面前,小心翼翼的叫了声”陛下“。   男子蹙了眉,冷眼脾着她,“刚才叫皇叔的时候不是挺甜的?”   孙倾婉一怔,刚才她明明是把淮安王错认成了他,她根本就不是在叫淮安王阿!   可知道他还在气头上,于是软着嗓子,似个犯了错误,乖巧温顺的小猫一般讨饶道:“以后都不会了,陛下原谅我好不好?”   她一边说,手在矮几底下偷偷去扯泠寒的袖角,小小的身子也悄咪咪的往他的身旁靠了靠。   她要讨好泠寒呀,一会她还要和母亲说体己话呢,惹了泠寒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男子越过孙倾婉,幽深的眸子向席间望去,果然看到了孙夫人在偷偷打量着这边。   他将那满满一盏的酒推到孙倾婉面前,慢悠悠道:“把这个喝了,朕就原谅你。” 第十六章 讨饶   殿内音声四溢,掩住了泠寒冷冰冰的声音,只有孙倾婉能够听到。   她讶异的抬眸看向泠寒,这次她的眼前没有一片漆黑,而是对上了他深如寒潭般的眸子,还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叫人瞧不出任何情绪,猜不透喜怒。   “陛下,臣女不会饮酒。”   孙倾婉从小娇养在闺阁之中,她只喝过甜甜的果子酒,哪里喝过这样的烈酒,她只是远远闻着便觉得辛辣刺鼻。   见他不语,孙倾婉退而求其次,“只喝一口可以吗?”   周遭的音声和底下宴席上宾客的说话声熙熙攘攘,将女子软软诺诺的声音淹没。   男子抬眸,打量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越过孙倾婉,便能看见孙夫人满脸担忧的神情,频频注视着这边的动向。   他说:“不行。”   孙倾婉知道泠寒的性子,他说不行那就没必要再争取。   女子抿唇,垂眸看着面前满满一大盏的酒,她忽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干嘛倒得这么满,眼下倒是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感觉。   她也不犹豫,深吸了一口气,拿起酒盏,仰头便一饮而尽。   滚滚辛辣入喉,女子哪里吃过这般难咽呛鼻的东西,她下意识想要干呕,可理智却告诉她不能吐,要喝下去!   于是她蹙眉,强迫着自己咽下去,烈酒一路顺着食管滑入胃中,烧得胸口一阵火辣,这味道太过刺激,孙倾婉觉得不单是嘴里,就连鼻子里,甚至耳朵里都是这烈酒的味道。   “咳咳咳!”   她落了杯盏,想要饮些水缓解一下口中的不适,却发现矮几上除了酒,根本没有水,于是忙摘了几粒葡萄塞进口中。   葡萄的甘甜瞬间充斥口腔,缓缓押解了不少酒味,她这才觉得好受一些,可眼角微微泛起的红,和还未曾舒展的眉证实着,那酒对她来说多么的难以下咽。   她的咳声引来了太皇太后和淮安王泠墨的目光。   “小姑娘这么小就会饮酒,实属少见。”秦太后微微含笑着看着她,凤眸中尽是慈爱,“今日高兴,可不要拘着自己。”   她说完,又向席间众人道:“今日虽是哀家的寿宴,但也是家宴,都是自家人,你们也都别拘束,敞开了尽兴才行。”   有了太皇太后这话,这沉沉的宴会气氛到还真活跃起来几分。   这时宴间有一女子起身,她端着酒盏向孙倾婉道:“这金国与我一般大的姑娘会饮酒的不多,臣女敬孙姑娘一杯。”   她是武平候之女苏卿鸾,身为将门之后,承袭了武平候直爽的性子,说起话来带着几分飒爽,说完便豪爽的径自干了。   那么大一杯酒下去,她不但没有半分难色,喝完还仿佛很享受似的“哈”了一口,把孙倾婉看得一愣一愣的,她都不用吃两粒葡萄解解辣吗?   “孙姑娘,你不会不给我面子吧?”见孙倾婉未动,她提声。   如此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孙倾婉的身上,她不是不给苏卿鸾的面子,而是她真的不会喝酒啊。   孙倾婉有些为难的小声去叫一旁的泠寒,“陛下。”   她声音软软诺诺,凑过来时口中还带着点酒味,泠寒慢慢悠悠的把玩着指间的空盏,孙倾婉只能小声哀求,“我真的不能再喝了,我不会饮酒的。”   她觉得自己再喝下去,会不会耍酒疯她不知道,反正当众吐出来,出丑是肯定的了。   她是泠寒的人,她出丑就是给泠寒丢人,她这样想,所以觉得泠寒无论如何都会替她解围。   男子抬眸,看了眼宴会上的众人,朝臣便下意识纷纷垂下了眼,再转回来,便是对上了淮安王泠墨的眼睛。   泠墨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身旁的孙倾婉,此刻小姑娘如一只乖巧温顺的小猫,一只小爪子悄悄抓着他的衣角,眼里雾蒙蒙的,可怜巴巴的求他替她解围。   他将目光也转到了这只小可怜的身上,他忽然感叹,老话说得真没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才从他的床榻上下来,转身就认错了别的男人,想到这他就忽然不想要替她解围了。   “苏阳郡主盛情,你就喝了吧。”他语气淡淡,仿佛不知她不善饮酒这件事。   身后侍奉的宫人机灵,忙将孙倾婉面前的酒盏斟满酒。   孙倾婉抿唇,不敢说什么,但却抽回了抓着泠寒衣角讨好的手。   她端起杯盏,说了句客套话,然后便再次一饮而尽,辛辣入喉,她捂着唇克制着自己不要吐出来,坐下身,再往嘴里塞入两大粒葡萄,压下酒劲。   掩着口的手落下时,女子的面颊已经染上了两团绯色,整个人也都跟着晕乎乎的,她觉得自己坐不稳,快要飘了。   泠寒瞧着她那飘然模样,唇角勾起浅笑,他凑到迷迷糊糊的女子跟前,用仅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好好看看你的男人,下次若是再认错了,可没有这么容易放过你。”   孙倾婉就知道泠寒是还在生这件事的气,女子打了一个酒嗝,然后缓缓将自己的眼眸移到男子身上。   她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目光灼灼的打量着他,她醉了,整个身子有些微晃,眼皮微垂,纤长的眼睫在烛光的照射下,在眼睑出落下了一圈淡淡阴影。   她忽然咧嘴就笑了,笑得那么的灿烂,比方才看泠墨时还要认真,笑意更深。   “陛下真好看。”她的声音带着酒后浓重的鼻音,好巧不起正赶上一曲舞毕,音乐戛止的档口。   整个宫殿都回荡着女子甜糯糯,“陛下真好看”的声音,然后在众人的心理无限循环。   周围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人在说话,纷纷投来目光。   孙倾婉摇晃着身子,浑身都热糟糟的,她下意识屏蔽了周遭的一切,如此也忽略到了异样。   她看着泠寒,痴痴傻傻的笑了半天,然后操着有些微僵的舌头,用手狠狠的拍击着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道:“陛下请放心,今日之后臣女已经把您的样子深深烙印在了心里。”   她说完,举着摇晃不定的手,大声宣布,“我是陛下的人,我孙倾婉是陛下的人。”   她又指向泠寒,笑嘻嘻道:“我是你泠寒的人!”   天子名讳岂是随便叫得,泠寒二字出口,殿内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可偏祸从口出的人却并不自知。   方才还一副信誓旦旦立军令状的模样,转瞬她又变成了泄了气的皮球,小小的身子往他的跟前蹭了蹭,再蹭一蹭。   她可怜巴巴的拉着泠寒的手,面颊都快要贴到胸口上去,眼里还泛着盈盈泪花。   恕嘴讨饶道:“陛下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认错陛下了,陛下原谅婉儿好不好?好不好嘛!”   她的声音甜糯又酥软,听得人苏到了骨头缝里,这道也不是孙倾婉故意为之,只是她的声音本就甘甜,若带上了几分娇嗔,便就这这样令人无法拒绝的酥麻。   没有半点做作,却沁人心脾。   泠寒自始至终都冷着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瞧不出任何喜怒,任由孙倾婉怎么晃动他,他的身子也依旧笔直,不给任何回应。   众人皆屏吸凝神,想要看看这女子怎样才会触及到暴君的底线,也想要从陛下的神色上看出哪怕是一点点的情绪。   结果泠寒压根没有情绪,就连孙倾婉直呼他名讳,他也没有反应。   “奇嬷嬷,她醉了,把她带下去。”   再不把她拉走,她就要整个人都钻进他怀里去了。   奇嬷嬷自认为自己经验老道,是见过大场面的老人,不过她现在也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多年在宫里白呆了。   仿若是个树袋熊似的女子被奇嬷嬷好说歹说,才从泠寒的身上给拉开,女子离开的时候,男子胸前的衣服明显被她抓的有一丝凌乱。   泠寒在众人的注视下,不紧不慢的整理了衣袍,然后依旧一副冷漠模样,平静的仿佛刚才那个炙热的女子从未出现过,一切都是幻觉。   歌舞翩翩又起,可众人自是都没了心思在欣赏歌舞,而都在思量着刚才那一幕,男臣感叹孙家女的大胆,女眷却在心里暗暗竖起大拇指,堪为女子楷模。   孙倾婉被带下去后,奇嬷嬷便去了女宾席,叫了王氏离开。   王氏一直注视着女子和陛下的动向,刚才那一幕她也着实吓得不轻,奇嬷嬷来叫她的时候,她还觉得三魂丢了七魄。   孙倾婉被带回了启承殿,奇嬷嬷叫人煮了解酒汤,不过喝下去后似乎也不见什么效果。   当王氏赶来的时候,孙倾婉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躺在床榻上,快要睡着了。   “姑娘很是思念夫人。”奇嬷嬷在一旁道,“陛下要等一会才能过来,您就在这陪陪她吧。”   方才女儿饮酒,王氏都看在了眼里,眼下瞧着她的模样,做母亲的只有心疼。   “多谢嬷嬷。”王氏微微颔首,然后坐到了孙倾婉的身边。   她的女儿从不饮酒,突然喝这么多,肯定很难受。   王氏见她还穿着繁杂的宫装,头上的发髻珠钗都未卸,如此便替她解开衣衫,卸了珠钗,让她睡得舒服些。   几日没见,瞧着女儿日见消瘦的身子,王氏再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瞧了眼四周,我些哑然的问向一旁的奇嬷嬷:“婉儿就一直住在这里?”   虽是夜里,可这里到处都黑漆漆的,只有一盏摇曳的小灯发出昏暗的光亮,她的婉儿有夜盲,一到夜里就看不清东西,最喜亮堂,可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啊!   “这里是陛下的寝殿。”奇嬷嬷似是瞧出了王氏心中所想,她眼中的泪和担忧是藏不住的。   王氏知道是自己失言了,陛下的寝殿,陛下住得,她的女儿怎住不得。   是她的女儿生有夜盲,天生便不喜黑暗,这偌大的宫殿只燃着一盏小灯,莫说是婉儿,就是换做任何人都会觉得压抑。   “婉儿她天生患有夜盲,看不清夜里的路,还烦请嬷嬷能换一盏亮堂些的灯,劳您多费心了。”   奇嬷嬷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道孙倾婉有夜盲这事,而燃灯是她自作主张的,若按着陛下的意思,启承殿不许有任何光亮,所以孙夫人这请求,奇嬷嬷应不下。   见奇嬷嬷没说话,王氏自然也不会再提,只是心里更沉了几分,那种说不出的难受,她巴不得女儿受得这些苦统统落在她的身上。   “母亲。”许是醒酒汤起了效,孙倾婉迷蒙中睁开了眼,“嬷嬷,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和母亲单独聊一会。”   她叫退了殿内的人后,和王氏问了父亲的情况,得知父亲身子大有好转,胡太医说用不了几日便能醒了。   她心中一喜,于是又安慰了母亲不要忧虑哥哥,如今前方战事一触即发,哥哥肯定没有时间传回家书,她相信以哥哥的能力,他必然不会有事的。   王氏虽然期盼丈夫能早点醒来,长子能够平安归来,可她更担忧的却是独自入宫侍君的小女儿。   孙倾婉见母亲眼里含着泪,见她开口便知道母亲想要说什么,于是她打断了母亲的话,“这个给您。”   她拿了方才被母亲卸下的银簪递给王氏。   那是她十岁生辰那年,父亲送给她的生辰礼,她一直带在身上,形影不离,而也就是此簪试出了泠寒身上的毒。   她将发簪递给母亲,后面又说了些叮嘱她照顾好身体这样无关痛痒的话,始终不给母亲开口的机会。   不多时,奇嬷嬷进来说陛下往这边来了,王氏紧紧攥着手中的银簪子,眼中噙着泪,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启承殿。   母亲走后,孙倾婉一个人躺在床榻上,她浑身酸软无力,脑子却由为的清醒。   其实方才在长寿宫,她是故意借着酒意说了许多没羞没臊的醉话。   这些话,若是换做以往她自是不会说的,可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换来与母亲相见,如此也就值了。   -   王氏怔怔的走出启承殿,由着宫人引路将她带上出宫的马车,她的魂似乎整个遗在了皇宫中,留在了女儿的身边。   马车到了孙府大门口,她依旧没能回过神来,直到她回了房,坐在老爷的身旁,仔细打量着女儿突然塞给她的发簪。   她在想是何用意,忽就想起了老爷在打造这根发簪的时候,特意将这跟发簪的芯做成了空的。   他说女儿小,发簪太重是负担,跑起来都不轻快了,于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做了中空的样式,的确轻了不少。   王氏鬼使神差的拆了簪花与簪体的连接处,果然里面藏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那纸条被卷成柱形,藏于簪体内,王氏忙将纸条取出,展开,在看到上面内容的那一刻,她忽就哭了,转瞬就又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出了声。   上面写道:“还请父亲母亲帮女儿安排术士好友,悄然离宫。” 第十七章 吃醋   这样的寿宴,泠寒每年也都只是照个面,不会多留。   他不喜这样热闹的场合,甚至是厌弃烦躁,于是随意找了借口就离开了。   秦太后知道他每年都不会留到最后,自然也不会挽留,只含笑得叮嘱他,“不要太劳累,莫要伤了身子。”   泠寒没说话,二人心知肚明,都是表面做戏罢了。   太皇太后这个岁数还有心情飙演技,可泠寒却没有兴趣陪她。   离开长寿宫,他没有穿余生送上来的裘皮大氅,只是任由着冷风刮在身上,不知何时空中又飘起了漫天雪花,男子就这样踩在薄薄地白雪上,踏着黑暗,一步一步向夜色深处走去。   “陛下,要回勤政殿吗?”余生跟在身后,想着还有堆积如山的折子,不由得发问。   泠寒不想去勤政,想了想道:“把折子都拿去启承殿。”   他转瞬,脚步也改了方向。   陛下除了休息的时候会去启承殿,其余时间从不过去,余生有一刻的惊讶,但转瞬想到如今住在启承殿里的孙姑娘,便忽然明白了什么,忙让小太监去办,一个去取折子,一个去启承殿通知奇嬷嬷。   这里离启承殿有一段距离,后宫除了太皇太后一人之外,再无任何嫔妃居住。   夜色极静,周遭一切都静谧的仿佛是一副静止的画。   泠寒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殿间,脚步突然止在了凤仪宫前。   他抬眸望着高高悬挂的大匾上,“凤仪宫”金灿灿三个大字,良久的沉默。   余生垂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静悄悄的立在一旁,仿佛他只是个空气。   这是先皇后的住处,也是陛下出生的地方,先皇后故去十几年,这里却依旧保留着原来的模样。   余生知道,陛下一定是思念先皇后了,下月初一就是就是先皇后的忌日。   男子抬眸注视着,脑中浮现的除了儿时的回忆外,更多更深刻的还是母后被人毒害,最终倒在这宫门前,那天也是这样的漫天大雪。   雪花飘然落在他的面颊上,寻常人落了雪,体温会将冰雪融成水,但泠寒的身体四季无温,雪花落在他如刀刻一般工整有型的脸上。   一片,两片,三片……   直到他收回目光,雪花翩然垂落,淹没在皑皑白雪之内。   “太皇太后寿宴,陛下不肯在长寿宫赴宴,却一个人来这里。”身后倏然传来男子声响,打破了这这里的平静。   泠寒回眸,来人正是淮安王泠墨。   他身披着银狐大氅,身影消瘦的他与泠寒站在一起,更显赢弱。   “这难道就是陛下所谓的孝道?”他面无表情的指责泠寒提前离席。   男子抬眸,对上他那双酷似太皇太后的眼,淡淡道:“皇叔不是一样离席,这么说皇叔也一样不孝了。”   泠墨转了目光,并不去看泠寒咄咄逼人的眸子,“我不在京中,不能侍奉母亲左右,自然是不孝的。”   见他惺惺作态,泠寒嗤笑一声,“你倒是和那个老妖婆越来越像了,不亏是她的儿子,果然是亲生的。”   “她是你皇祖母!”泠墨在大氅中攥紧了拳头,青筋暴露,“你不该这般叫她!”   泠寒并不理睬他的话,只是看着空中皎洁的月,和少得可怜的星星。   他面无表情淡淡问泠墨:“皇叔你说,她能活得这么久不死,是谁给她的福分?是朕还是朕的母后?”   泠墨没有说话,先皇后对他有恩,先皇后崩逝那年,泠墨并不再宫中,只知是中毒身亡。   半晌他道:“人各有命。”   泠寒嗤笑一声,“是这样吗?那如今朕手中握有所有人的命运,是不是就可以随意处之?”   泠墨眸子一紧,咬牙又道了一遍:“她是你皇祖母!”   泠寒淡淡:“那又如何,是她杀了朕的母后。”   “那毒是争宠的嫔妃下的,与她无关。”泠墨试图解释,“你都已经把她们抓起来了,难道这还不够吗?”   泠寒眼中尽是嘲讽,“怎能够?”   罪魁祸首踩着死者的肩膀,堂而皇之的享受这一切,怎能够呢?   泠墨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危险,“泠寒我警告你,不要动太皇太后!你若敢动她……”   “就怎样?”泠寒弯下腰,慢慢悠悠的抓了一把地上的雪,攒成雪球,不紧不慢道,“皇叔如今能拿什么来跟朕谈条件?”   “别忘了你的得意门声曹怀安还在朕的狱牢里,那么多银子,皇叔最近很缺钱吧?”   “毕竟淮安囤积了那么多的兵马,粮草都是要用银子的,若是不够,朕拨些银子先给皇叔救急?”   泠墨不知泠寒知道他私囤兵马之事,猝不及防,只能隐忍不发。   泠寒敛了笑,一双幽眸染上了嗜血的绯红,他攥紧了掌中的雪球,雪球不堪重负,变得粉碎。   他幽幽道:“皇叔若安守本份不再与朝廷对抗,那老妖婆自然也能在后宫安度晚年,可若你有别的心思,就别怪朕要报杀母之仇了。”   泠墨眸子一紧,“你敢!”   “那就看皇叔想不想要逼朕试试了。”泠寒淡笑,“西北如今战事吃紧,皇叔的兵守在淮安无粮可吃,依朕看不如充实朝军,为国效力,皇叔也免去了为银钱奔波的苦恼。”   他掸了掸落在肩上的雪,露出左右两肩处两团金丝五爪盘龙,神采奕奕,栩栩如生。   泠墨知道,他这是在收他的兵权。   “放了曹怀安,淮安的兵权归陛下所属。”   “皇叔的意思是想让我放了一个鱼肉百姓的贪官?你觉得你还有机会跟朕谈条件吗?”   “余生,太后那边宴会可散了?”他未理泠墨,问向一旁余生。   余生道:“算着时辰,应该还没散呢。”   泠寒便不再多言,“走,回长寿宫。”   “陛下!”泠墨双手攥拳,银狐大氅下的身子隐隐颤抖,最后他作揖道:“臣遵命!这便将兵权交给陛下。”   “皇叔心怀天下,百姓会记得你的好。”泠寒拍了拍淮安王的肩膀,“皇叔冷了?”   他将自己的裘皮大氅拿过来,亲自为泠墨披在身上。   忽想起方才在长寿宫孙倾婉错认人这事,他一边系,一边淡淡提醒:“皇叔年纪大了,要多保养身子,少和女子搭讪。”   “--她可不是谁都能觊觎的。”   -   孙倾婉从得知泠寒要过来就一直等,等到最后她实在等不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泠寒回到启承殿的时候,是孙倾婉躺在床榻上熟睡的样子。   女子面颊绯红,浑身热得似煮熟的蟹子。   奇嬷嬷见陛下回来了,简单说了孙夫人来过的事,泠寒便叫人备水,然后叫退了她们。   他刚刚收了淮安王的兵权,心情甚好,如此几步走到女子跟前,十分有耐心的坐下来静静瞧了她许久。   他不得不承认她是美的,美得不可芳物,让人见到一次便会深深的印在心里。   所以今日泠墨才会说出那般老套的话与她搭讪,她太美,实不该穿成这样招摇过市。   瞧着她睡得香甜,嘴里还冒着小泡泡的模样,她才多大啊,小姑娘就该有个小姑娘的样子。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亲自给她设计衣裙,他设计出来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一定最好看,最适合她。   “陛下,水已经备好了,按着您的吩咐,孙姑娘也还没有沐洗,就等您回来呢。”奇嬷嬷上前小声道。   “朕知道了,下去吧。”   殿门关严,黑漆漆的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泠寒把这瘫得似一滩泥,没有半分知觉的小姑娘抱去浴房,解掉她身上的里衣,然后把她放进浴桶里。   呵!睡得这么沉,被人偷走都不知道。   男子一边念叨着,一边径自脱了自己的衣袍,当男子正准备跨进浴桶内,与她一起洗的时候,却发现方才还清澈见底的水竟变成了绯红色。   且这红是从底部染上来的,水下最重,水面是淡淡的粉色。   女子靠睡在水中浑然不知,泠寒微怔了下,忽就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及在女子小腹处。   不由得紧紧蹙起了眉…… 第十八章 技能   他不喜血腥,又尤其对血腥味敏感,如此才会在女子初来月事之时便有所察觉。   刚才他竟忘了这事……   幽幽的目光落在水里的一片殷红,瞧着她娇小柔弱的身子和略显苍白的面颊,她这是出了多少的血,才能将一桶的水都染了?   水已然是不能用了,且泡在浴桶里的女子也……,泠寒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她从水中捞了出来。   孙倾婉被整个抱出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水哗啦啦的顺着她的身体滴了一路,直到她被泠寒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殿里虽烧着地龙,暖洋洋的,但毕竟是寒冷的冬日,突然被从温暖的水中捞出,巨大的温度落差,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冷意袭来,意识也渐渐从醉酒中恢复了过来,她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   “陛下?”她察觉到了泠寒的存在却看不见,只能试探的叫出声。   男子没有说话,他正提了一旁的温水过来。   孙倾婉能够听到泠寒将木桶放在地上,桶内的水声和桶底落在地面的闷声。   他拿起一旁的水舀,舀了一瓢桶里的水,冷冷开口:“把头抬起来。”   他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屋子黑漆漆的,孙倾婉看不见泠寒的动作,也不知他要做何,想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都不见了,又刚刚沐浴完,那他要她抬头,应该是要吻她吧?   女子酒意还未消退,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脑海里浮现起宴会上男子那张俊逸的面孔。   深邃的漆眸,棱角分明的五官,虽说这人太怪,不过这模样却真的好看,所以她下意识里是不抵触的。   她是这样想的,便也是这样做的。   于是男子便看到那小人儿绯红着一张脸,撅起粉嘟嘟的红唇,脑袋扬的高高地,一副等着他吻她的模样。   温热的水“哗啦啦”的浇在女子微微泛红的脖颈上,亦是浇醒了等着被吻的孙倾婉。   水落下的那一刻,孙倾婉显然是愣了一下,她缓缓睁开眼,眼中是隐藏不住的哑然,不是要亲她吗?   温热的水顺着她的身子,一瓢又一瓢的冲刷着她的身体,孙倾婉这才察觉原来泠寒在给他淋浴。   原来真的不是呀!   男子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明显失落,他便是掌心接了些水,顺便把她的唇也洗洗。   冲得差不多了,又抹了香露,然后将干净的棉巾裹在她身上。   做好这一切,他便是继续给自己洗,她身上沾了腥味,而泠寒在抱她出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上也染湿了。   所以他冲洗过后,出奇的给自己用了些香露。   “是栀子花的香味。”孙倾婉只闻了一下,就辨出了这香露的味道,“陛下喜欢栀子花是不是?”   她笑呵呵的猜测着,泠寒却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用一瓢瓢冲洗的声音回答她。   香露的味道被渐渐冲淡,孙倾婉觉得这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哪里怪怪的,难道是泠寒还在生她的气?   可是他不是说,只要她把酒喝了就原谅她的吗?   泠寒正在擦身上的水,结果孙倾婉突然搂住了他的腰。   她的身子小小,坐在椅子上,整个高度只到他泠寒的腹部。   她搂的紧,将头埋在他的小腹上,声音甜甜,吴侬软语般嘟囔着:“谢谢陛下许我母亲入宫,陛下真好,陛下是大好人。”   她说着,又在泠寒的小腹上轻轻亲了一口,然后抬起一双单纯又迷离的眼眸,“陛下喜欢栀子花,那臣女以后日日都用这个好不好?”   她在讨好他,想尽办法,尽最大努力的讨好他。   柔软的唇瓣落在男子小腹上的那一刻,泠寒明显身子一紧,血脉喷张。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棉巾定格在半空中,半晌没来由的就笑了。   宫中除长寿宫外,许是没有女子的原因,竟一朵花都见不到,泠寒不喜,也从不在意。   他不过是觉得栀子花的香味淡雅,很适合她罢了。   “朕从不看花。”他淡淡解释,“也没有喜欢的花。”   孙倾婉微微蹙眉,忽觉得这人也忒不好哄,可她又必须要哄好他。   她不知他心里到底有什么疙瘩,但母亲说父亲快要醒了,若他心中还有气,等父亲醒来会不会给他穿小鞋?   她绝对相信泠寒能做得出,转瞬她又想到了什么,忽得扬起头来,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做了一个花的模样。   “那陛下觉得臣女这朵花,您喜欢吗?”   她翘着小指,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艳欲滴的花骨朵一般,灿烂的看着他。   目光落及在那笑靥如花的小姑娘身上,几息的静默,男子扔了棉巾,将这花骨朵整个打横抱起,转瞬扔到了床榻上。   孙倾婉心里暗喜,她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   她双手勾着泠寒的脖颈,等泠寒把她放下的时候也不松手,直带着男子压在她的身上。   嫣红的唇瓣就这样凑了上来,带着几分青涩,火热的吻上了男子的唇。   泠寒这些时日俨然已经被这女子撩拨的到了极限,哪里还扛得住这个,沉闷的声音渐渐由胸腔发出。   孙倾婉迷迷糊糊的,心里想着要讨他欢心,便是极其认真的,不敢有丝毫怠慢的去吻他。   青涩的吻落在男子薄唇上,小姑娘吻得认真,泠寒能在她迷离的眼眸中看到那股子赤城,可这赤城却也掺杂着目的。   他欣赏着,欣赏着她的真心。   “陛下……”那几乎是从嗓子缝里发出的娇嗔,简直苏到了男子的骨子里。   “嗯?”   他鲜少回答她的话,这是唯一一次不加思索的回应。   “想要陛下要我这朵小花。”她面颊绯红,娇艳欲滴,眸中水波荡漾,俨然一副含苞待放,静待花开的模样。   她喝多了,借着酒劲胆子也大了起来。   孙倾婉清楚,她入宫就是侍君的,只要哄得泠寒高兴,她便可在宫中安然,她的家人也可保。   也只有活下去,她才能有办法出宫,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泠寒并不在意她心里的那些小算盘,只见她眼睫颤颤,他凑到她耳畔,含笑道:“可知该如何要?”   他瞧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眸,干净明亮还带着几分天真,而他正好与之相反,黑眸中染满了猩红的欲。   孙倾婉摇头,奇嬷嬷答应她的晓事的册子还没拿来,眼下她并不知道男女之事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可她察觉出了那再次出现的匕首,她知道泠寒一定想要。   “臣女不懂,可陛下懂就好呀。”她笑的灿烂,还带着几分女儿家的俏皮。   泠寒就知道她什么都不懂,否则也不会在她身子不便的时候,傻乎乎的提这个。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阴恻恻的威胁,一字一句道:“朕会一口一口把你吃进腹中,揉进骨血,融为一体。”   “你怕不怕,嗯?”   他说完,还故意在她的颈窝处咬了一口,泠寒能够感受到女子身体的硬直,知道她这似猫一般的小胆,一定怕了。   “才不信呢!”她甜软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陛下惯会吓唬人,若这世间的丈夫都把妻子吃掉,那他们的孩子从哪来?丈夫生得吗”   孙倾婉脑子沉沉,却并未因醉酒丢了理智。   瞧着眼中闪烁精明的小姑娘,男子呵笑一声,“知道得还挺多。”   谎言被揭穿,后面的事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女子为自己的聪明头脑有一刻的沾沾自喜,如此搂着泠寒的手臂更紧了几分。   柔嫩的唇瓣在漆黑中不断寻找着,想要凑上他的唇,泠寒眸子一紧,躲开那炙热的唇,坐直了身。   孙倾婉扑了个空,还没等反应过来,衣服就被罩在了身上。   此刻男子手里拿着孙倾婉的亵裤和一条纯白色的棉带子,沉默着,似乎有些犯了难。   许久过后,他问道:“这个怎么系?”   他拿着长长的月事带反复比划打量着,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个头绪。   孙倾婉已经习惯泠寒为她穿衣,这个皇帝似乎和别的皇帝不太一样,别的皇帝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金尊玉贵的,他到好,凡是亲历亲为。   她知道两人没戏了,于是迷迷糊糊的都快睡着了,结果泠寒却冷冰冰的向她抛来问题。   女子微微挑起眼眉,下意识闻声看去,可是她什么都看不见。   “是什么?”   泠寒这才想起她看不见,于是把这长长的,他也叫不上名字的东西扔给她,冷冷道:“自己系。”   她虽看不见,但是有些私密的东西,她不用看,只是一模就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对呀!她来了月事了呀,女子忽才想起。   可是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就忘记了呢?   倒不是她心大,只是她以往月事总要连着疼上几日,那种绞痛感,她每每都觉得生无可恋,生不如死。   可是这次为什么半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   也来不及想那么多,想起自己正处于月事,免得染脏了床榻,忙起身准备穿上。   可这玩意穿着简单,可造型着实不雅,她需要半跪在床上,以一个奇奇怪怪的姿势才能把它系好。   “陛下,您能先回避一下吗?”   “不能。”   泠寒正想看这东西那么多带子,到底是怎么系的,结果孙倾婉让他回避,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女子咬唇,想要给自己在争取一下,如此便选择走一下将心比心的路线,以及推人。   “陛下也有自己的隐私,不想被别人看到吧?”   孙倾婉说完,心里慌慌的,因为她不知道泠寒能不能体会到她现在的感受,因为他是君王,他不想的事,似乎没有人敢忤逆他。   好半晌的沉默,甚至是僵持,那一刻孙倾婉真的是怕极了,她真怕自己会惹怒他。   结果男子起身落了床榻上的帐幔,两片帐幔从两侧滑落重合。   “好了,朕看不见了。”   他又后退一步,以证明床帐已经完全阻隔了他。   孙倾婉彻底放心了,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直起身,膝盖半跪在床榻上,微微分开了双腿,摸索着两端,将月事布系于中间。   她动作很熟练,调整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后,三两下就把带子给系好了。   泠寒静默的站在床榻边上,眼眸却认真又仔细的一刻也未从帐幔上移开,直到孙倾婉将月事带彻底系好,止了动作,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放的是纱幔,所以……都看到了。 第十九章 恨你   “陛下,好了。”   孙倾婉系好了月事带,顺手也把亵裤给穿上了。   她以为泠寒什么都没有看到,乖乖巧巧的坐在床榻上。   男子象征性的撩起了薄薄地纱帐,看着床榻上瘦瘦弱弱的小姑娘,虽是饮了酒,面颊上挂着两朵红晕,可还是遮掩不住她没有气色的小脸和发白的唇瓣。   见了母亲,她心情应该好多了才是,可瞧着似乎也并没有好上多少。   男子垂眸,目光落及放在矮几上的那个漆黑色小盒子上面,他想了想,伸手取了里面的一颗药丸,递到她嘴边。   “把这个吃了。”   耳侧响起男子冰冷的声音,不用看,孙倾婉只需一闻,便知那是什么。   她的笑意渐消,今早的事和那股子令人恶心的味道再次袭来,她心口猛得收紧,下意识紧张起来。   “陛……陛下。”她支支吾吾的解释,“这个今天已经吃过了。”   她记得奇嬷嬷说一日一粒,她今早刚刚吃了一粒,按正常来说,便是不需要再吃了。   她的鼻息间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是那药丸散发出来浓郁的味道。   她微微侧过脸,想要离那药丸远些,可男子的手却随着她的动作凑了上来。   “再吃一颗。”他一字一句,听不出喜怒却及具威胁。   “陛下!”孙倾婉简直要哭了。   她几乎是颤抖着声音,“我不喜欢这个味道,不吃了行不行?”   她试图想要与他商量,可到最后却是近乎哀求,求他放了她。   她抓着他一点点的衣袖,小心翼翼的轻轻摇晃,水汪汪的眸子望向漆黑的夜,眼中是无助的祈求和抑制不住的惊恐。   她知道泠寒能看到她,能看到她这般可怜模样。   “听话,吃了。”   男子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也未因女子的哀求起斑点波澜,无论她怎样祈求,似乎都对他无用,他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收回。   他似是耐着性子在哄她,可孙倾婉却也在这口吻中听出了他的不耐。   她知道,若她再不肯,便要触及到泠寒的底线。   可这一刻,她不想再顺从了!   “不要!”   她发了疯似的推开他的手,近乎用一种疯狂的方式来反抗他,歇斯底里。   药丸在撞击中,从男子的指间滑落,黑黑小小的一颗,叽里咕噜的掉落在地上,没一会便消失不见,不知滚没去了哪里。   男子垂眸,目光随着药丸消失的方向,良久才缓缓收回视线,转而凝视着她。   孙倾婉浑身发抖,小小的身子明是怕极了,可她的眼中却坚毅得写着不屈服。   “陛下与其这样逼我,不如直接杀了我。”   她受够了泠寒以这样的方式折磨她,她是人,不是一个嗜血的魔鬼。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幽幽的目光始终凝视着,不落下她一丝一毫的表情,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孙倾婉从入宫那一刻就一直谨小慎微,处处乖巧顺从,讨他欢心,如履薄冰。   她以为只有这样才是出路,可是她错了,原来挣扎之后才是别样的快感。   “陛下可知我这些时日是怎么度过的?”   女子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如雨下,却没了那唯唯诺诺的可怜模样。   “我天生怕黑,可却要整日整日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漆黑宫殿里,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而与此同时,我还要想尽办法的讨好你,讨得你的欢心,讨得我自己苟延残喘。”   若非为了家人,谁又愿意用这样没有尊严的方式活下去?   她承认她是怕死的,人都畏惧生死,她也一样,若有可能,谁不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活着。   可若活得折磨,活得没有尊严,活得生不如死,甚至她还没等到有机会离开,就被泠寒的血给毒死,那左不过都是一死,她还不如早死要超脱。   她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也清楚自己反抗暴君所需要承担的后果。   她--欣然接受。   “恳请陛下不要牵连臣女家人,给臣女一个痛快。”   若他不肯,那她便自己动手,绝不再受这屈辱。   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歇斯底里,看着她一心赴死的决绝。   许久的沉默,他才从漆色木盒中又拿出一粒药丸,置于自己口中。   药丸在口中融化,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男子的口腔,令他兴奋,也令他蹙眉。   他饮了口水,将药丸彻底化作血水。   俯下身,掐着女子的下颚,强制性的以口喂她吃下。   “唔唔唔!”   孙倾婉没想到泠寒这禽兽,她一心求死,可他还要这样强迫她,折磨她。   她双手推着泠寒的胸膛,抿紧了唇,拼命的想要反抗。   可她的瘦弱哪里是泠寒的对手,男子的大掌紧紧扣着她的脖颈,唇舌轻易就撬开她的贝齿,随之灌入。   “咳咳咳!”   孙倾婉被迫吞咽着,直到最后一口彻底咽下,他才松了手掌的禁锢,离了唇瓣。   女子红了眼,眸中尽是绝望与痛恨,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泠寒,你就是个疯子!我恨你!”   她倏地抽出压在枕下的发簪,没有半分犹豫的刺向了自己……   -   太皇太后的寿宴结束,一众宾客陆续出宫,寂静的皇宫里响起一阵阵车马声,好一阵才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方才热闹喧嚣的长寿宫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内殿中,秦太后卸了一身繁重华服和钗发,一身素色寝衣依偎在软榻上,正在喝茶提神。   以往秦太后这个点早已睡下,眼下之所以还没睡,便是在等淮安王泠墨。   她深知儿子异常珍惜这一年一度母子相见的时光,所以她断定泠墨出宫之前,必会再来见她。   “娘娘,殿下过来了。”高嬷嬷守在门口,远远看到淮安王欣长的身影,便忙回来禀报。   秦太后眼中立刻含了笑,整个人也有了几分精神,“快让墨儿进来。”   男子披着银狐大氅,进来的时候周身带着冷气,他面颊和耳垂冻得通红,显然是在外面驻足了许久。   “殿下,抱个汤婆子暖暖吧。”   泠墨接过高嬷嬷手里的汤婆子,颔首,“多谢嬷嬷。”   秦太后见儿子面色不好,也不急着入主题,只等他坐稳了身子,才道了句无关紧要的。   “京城的冬日不似淮安那般暖和,你在外面呆了那么久,身子都冻僵了,若是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泠墨却知道是母亲在关心他。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泠墨向秦太后作揖:“是儿子不孝,在外赏月一时竟忘了时间,劳母亲担心了。”   秦太后如何不知他的性子,什么事都不肯与她说。   “今儿阴天,半个月牙都见不到,你在哪赏得月?”   泠墨一哽,竟一时无言以对。   他离开凤仪宫后,便一人在御花园里静默了许久,他怀有心事,自然是无心赏什么月亮,连头都没抬过,哪里知道是阴天。   秦太后瞧着儿子心事重重的模样,那皎洁的明月就高高悬挂于空中,若真的赏了月,又如何不知今日根本就不是阴天?   良久她叹了口气,“皇帝又拿哀家来威胁你了是不是?”   泠墨微怔,否认道:“没有。”   秦太后却根本不信他所言,心中自已经有了决断。   “哀家一把年纪了,生死早已看淡,以后不要再为我屡屡退让,被人拴住了手脚,记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泠墨却一字一句:“母亲不是小节。”   秦太后叹息,知道她说再多也改变不了儿子的想法,若她这个儿子有大儿子半分狠决,如今这皇位也该是他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她不便再往下提,只得转移话题,“一人不成家,你也该是时候娶个媳妇,在你身边照顾你了。”   今日宴会贵女众多,秦太后早就揣着物色儿媳的心思,如此也很是仔细的打量过。   她也不问泠墨,只道:“我瞧着武安候家的姑娘,苏阳郡主就不错,她和寻常闺阁小姐不同,性子爽利直率,你觉如何?”   见泠墨面上未掀起一丝波澜,秦太后又道:“武安候是如今唯一不受限于皇帝的武将,你娶了她的女儿,日后必会得他的助益。”   淡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泠墨抬眼看向神色如常的母亲。   他知道母后是在为他筹划铺路,她也必是知道泠寒收了他兵权这事。   “朝堂之事儿臣心中自有打算,至于娶妻。”他默了默,“儿臣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便不劳母亲费心了。”   秦太后有些意外泠墨拒绝武安候这门亲事,这可是翻身的好机会。   不过听闻他已有心仪之人,朦胧的睡眼也睁开了不少,“当真?可是看中了宴会上的哪家姑娘?”   泠墨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孙倾婉坐在泠寒身边,乖巧顺从的模样,他道:“不是。”   “是儿臣初次回京那年遇到的一个小姑娘。”   初次回京?   秦太后嘴里念叨着,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十岁被封淮安王离开京城,十八岁初次反京,一转眼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十一年,那么久的事,这姑娘怕不是早已嫁做他人妇,要不然就是出了什么意外,已不在人世,若这些都未发生,也该是个老姑娘了。   秦太后也不敢妄下定论,只试探的问:“既已心有所属,为何不将那姑娘娶了,何苦等这许多年?”   她如今算是明白,儿子迟迟不急婚事,到底为何。   泠墨道:“那时她才五岁,还小。”   他是想娶的,若她只是普通百姓家的姑娘,他会把她带在身边,养在家中,等她长大了再娶她为妻。   可她偏偏是孙仲青的女儿,孙大人视女如命,断不会肯女儿小小就寄养在别人家中。   且他当年羽翼未丰,在朝堂身份又及其敏感,孙仲清是掌管户部的重臣,皇帝对他十分信任,在那样的情形下,孙家是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同意这门自断前程的婚事的。   如此他便是默默等了这些年,等到他有能力操控这一切,等孙倾婉年及十六,孙家也有意为她商议婚事……   他原是胜券在握的,想着回京之时,便是他向孙家提亲之日。   怎奈何孙仲清忽然重病不醒,泠寒又一道圣旨先他一步将孙倾婉招入宫中,等他再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些事,他自不愿与太皇太后说,只道:“那姑娘生了病,暂还不易婚嫁,过些时日吧。”   他接过宫人送上来的姜茶,一饮而尽,暖流顺着咽喉一路向下,驱赶了周身的寒气,却驱赶不掉他眼中的阴寒。   秦太后叹了口气,可见他不欲多说,也未再多提,只是给儿子物色儿媳这事,眼下只能暂缓了。   离开长寿宫,近卫程青问道:“王爷当真要将兵权交给皇帝?王爷没了兵权,可就没了话语权,日后岂不任人宰割?”   泠墨不以为意,“本王的兵可不是谁都能养的,眼下保全太皇太后才是要紧。”   泠墨并不在意被收走的兵权,十九年的经营,那些将士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老人,再者他在淮安根基深厚,早已不是初离京城,身单影只的淮安王了。   眼下西南贪污案的确动了他的根基,他正苦于军队庞大的支出,泠寒却在这个时候接了这个烫手山芋,替他解围。   他淡淡道:“用朝廷的银子养本王的兵,等到时机成熟,再收回来便是。”   “可殿下为了太皇太后交兵权也就算了,和武安候联姻这事您为何也拒了?”   “您如今没有兵权,若和苏阳郡主联姻,日后行事必然方便很多,这么好的婚事,您真的不要?”   程青想不通,殿下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眼看就要成了,这么好的机会,当真放弃?   泠墨瞥了眼满脸挂着可惜二字的程青,“母后不了解本王,难道你也不了解本王吗?”   程青的脸上也写满疑惑,“难道殿下不是为了这京城?这--皇位?”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只有两个人听见。   泠墨望向天上皎洁的明月,忽觉得这世上怕是真的没有人了解他。   他如今得势一方,所有人都以为他有谋反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没错。”他忽然笑了,“本王想要的,如今还真的只有拿到了皇位才能得到。”   因为他等了十一年的女子,就在这皇宫之中。 第二十章 安抚   孙倾婉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   有一瞬她以为自己是到了阴曹地府,甚至觉得连老天都在跟她开玩笑,竟连阴曹地府也没有灯。   直到奇嬷嬷走过来,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姑娘醒了。”   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x t 8 0 8 0 . c o m 原来自己没死,竟还在这启承殿。   她不是用发簪扎了自己?为什么没有死?   后颈处的疼痛令她蹙眉,难道是泠寒?   她一心求死,这样他竟然还不肯放过。   那一刻她心中只有绝望,活着对她来说只有屈辱。   孙倾婉寻死之心已决,便在床榻间细细摸索着。   “姑娘别找了。”奇嬷嬷垂眸看着她在床榻上摸索的手,道:“您身边能伤人的利器都被收走了,您还是断了这心思吧。”   女子没说话,心里却并不肯服软。   若人一心想死,便有千万种寻死的办法,又怎是旁人能够阻止得了的?   女子咬唇,便是一头撞上了床榻里侧的墙上,她疼得眼冒金星,结果那墙竟是软的,毫不伤人。   孙倾婉不信邪,起身想要去别的地方,刚下床就被翠香和茗香二人给拦住了,苦苦劝阻,无论怎么都挣脱不开。   孙倾婉绝望,她不想再顺从泠寒,也不想再讨好他,难道连生死都不能自己选择了吗?   “姑娘!”奇嬷嬷见她这这样,向来不露喜怒的她也忍不住心疼,“姑娘和陛下之间存有误会,您可愿听老奴一言?”   奇嬷嬷鲜少这般动容,她觉得姑娘对陛下的误会颇深。   可此刻的孙倾婉一想到泠寒强迫着她吃下那血腥的药,一想到无论自己怎样顺从和讨好,都躲不过死亡的结果,那一刻女子还哪里肯听什么解释。   她和泠寒之间能存有什么误会?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她不过是泠寒至于鼓掌中什么都不是的玩物,他们之间没有误会,只有他的冷漠,和她的乖巧和顺从。   可是眼下她不想了。   “我不要听!”   她捂住耳朵,自是一句和泠寒有关的话她都不要听。   什么误会回让泠寒把她囚禁在这漆黑的宫殿里?   又是什么误会、会被迫着吃下他的血?   他明就是个疯子,毋庸置疑的暴君。   她也不想听奇嬷嬷的解释,他们无外乎都是在替泠寒说好话,说服她继续留在他身边,做他身边乖巧温顺的玩物。   “嬷嬷,去备膳吧。”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孙倾婉杜绝一切的时候,不远处传来泠寒清冷的声音。   奇嬷嬷便不再多言,福身退了下去。   孙倾婉听到泠寒的声音微怔了下,因为她没想到泠寒还在。   但转瞬女子咬牙,仿佛将他恨进骨子里,狠狠道,“我恨你!”   女子一心寻死,就在发簪即将插入胸膛的那一刻,他一掌打昏了她,也夺了她手中的利器,而女子昏迷前,歇斯底里与他说的那些话,令泠寒陷入了沉思。   “朕知道你恨我。”泠寒几步上前,叫退了拦着她的宫人,看着她泪眼婆娑的面颊,他默了默才道,“如你所想,朕的确对你还存有兴趣,不想你死。”   她就知道他还不肯放过她!   “陛下觉得你能左右一个人的生命多久?”女子的眼中尽是绝望和空洞,了无声息,“就算陛下不想我死,可我若一心赴死,终会如愿。”   “是吗?”男子微微挑眉,对上她如死人一般绝望的眼,“朕的确无法左右一个求死之人的生命,但你别忘了,朕是皇帝。”   他一步上前,两人几乎只有一息间的距离,孙倾婉能够明显感受到男子呼吸,他如地狱修罗一般盯着她眼睛,散发出危险的气息,逼迫着她,“若你死了,朕会让整个孙家为你陪葬!”   他注视着她的表情,一丝一毫,见她绝望的眼眸终于有了微动,他唇角勾笑。   “泠寒!”   孙倾婉急了,一巴掌打在男子的胸膛,“你简直就是个禽兽!”   她歇斯底里,原本空洞的眼眸因为触及到了她的底限而变得恨意满满。   泠寒似并不在意女子的冒犯,他一把拦住孙倾婉的腰,将她拉进怀里,大掌强制的将她按在刚刚被她敲击过的胸口。   低沉的声音从胸腔发出,是更进一步致命的威胁,“乖点,你该相信朕能说到做到。”   守在外面的宫人们听到孙倾婉直呼陛下的名讳,一口一口禽兽的叫着,一个个吓得肝颤。   大家都以为陛下会降罪孙姑娘,结果心惊胆战的等了许久,方才还闹出好大动静的殿内却异常的平静了下来。   “我不要再吃你的血。”良久,女子平复下来,她的理智不允许她做出傻事,牵连家人。   男子的大掌始终摩挲着女子柔顺的长发,一下一下,仿佛是在安抚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儿。   泠寒挑眉,慢悠悠道:“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处境,资格跟朕谈条件吗?”   孙倾婉当然知道她没有任何资格,眼下她的命运,家人的命运都掌握在泠寒的手上。   “可若是这样,我活不久,陛下舍得?”   “你还存着自缢的心思?”男子眸子一紧,看着她的眼睛,直穿心底。   “我没有!”孙倾婉一字一句,郑重的回答。   男子似乎陷入了沉默。   ”陛下,姑娘,早膳布好了,可以用膳了。”这时,奇嬷嬷走了过来,打破了两人的僵局。   “朕带你去吃饭。”男子转移话题,说着缓缓抓住女子柔荑般的手。   漆黑中,孙倾婉被泠寒带着坐到了桌前,虽看不见,但却能闻到饭菜的味道,很丰盛,可她却没有胃口,一口都吃不下。   待孙倾婉坐稳,男子才转身坐到她的对面。   见她始终未动,泠寒才想起她看不见,无法吃饭。   “嬷嬷,去点盏灯来吧。”   奇嬷嬷眼中闪过一瞬震惊,转而又是激动,刚要应下,却被孙倾婉打断。   “不用。”她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然后拿起面前的筷子,找到装有米饭的碗。   她故做轻松的样子,夹起一些米饭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证明着她没有光亮一样可以用膳。   她不想见到泠寒,黑暗可以让她掩耳盗铃一般忽略掉他的存在。   可奇嬷嬷却并不死心,要知道自先皇后去世这十余年,陛下几乎从未走出过黑暗。   可奇嬷嬷刚刚燃起的希望却被孙倾婉一口回绝,她怎能罢休,于是劝慰道:“姑娘什么都看不见,如何吃菜呢,老奴还是去燃盏灯吧。”   奇嬷嬷怕一会泠寒会变卦,极其迫切,巴不得自己现在就是一盏闪亮的明灯。   孙倾婉哪里知道奇嬷嬷的想法,她以为是奇嬷嬷体恤她,可眼下她半点不想看到泠寒那张人神共愤的脸。   “无妨的,虽看不见菜,但也不耽误用膳,只是要劳烦翠香帮我夹些到碗里。”   一旁的翠香听闻连连应下,姑娘是主她是仆,莫说是夹菜,就是做别的也是应该的。   奇嬷嬷瞪了翠香一眼。   翠香虽看不真切,可那骇人的寒意还是叫她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这时始终未作声的泠寒在黑暗中夹了一块小炒肉放在了孙倾婉的碗里。   女子察觉有菜入碗,便夹起来放入口中吃了。   她吃饭的样子就像是吃猫食,一小口一小口的,还要咀嚼很久,才会缓缓咽下。   屋里安安静静地,仿佛落下一根针都能清楚听见。   泠寒挑眉,见她乖乖吃了,于是又加了一块鸡肉放进她的碗里。   孙倾婉自然而然的以为这都是翠香夹的,所以就心安理得的把鸡肉也吃了。   鸡肉刚吃下,碗里就又多了鱼肉的味道,她也没多想,夹起来放入口中。   奇嬷嬷瞧着这情形是半点用不上他们,于是悄无声息的带着一众人都退下了,只留下孙倾婉和泠寒二人。   泠寒一边自己用,一边瞄着小姑娘的碗,几次之后他有些品出了这姑娘爱吃鱼。   于是他就多夹了几块鱼,果然她都吃了,唇瓣沾染了些油性,亮亮的,就仿佛是一只吃了荤腥的猫儿。   男子忽然觉得心情大好,仿佛刚才与他要死要活闹脾气小姑娘,根本就不是眼前这个安安静静地女子。   呵,果然是只猫,就连吃的东西都一样。   孙倾婉吃的不多,只勉强吃下了一小半碗的米饭,倒是把碗里泠寒夹得鱼肉都吃了。   她将碗筷轻轻放下,摸索着桌边,想要拿帕子擦擦嘴,结果并没有摸到。   “翠香,帮我把帕子拿来。”   她自然而然的认为翠香就在她身边,结果屋里压根就没有人回应她。   男子也吃饱了,放下碗筷,他想了想,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   因为上面带着龙涎香,又绣着龙纹图样,着实无法蒙混过去,泠寒解释道:“翠香才出去。”   “哦。”孙倾婉应了声,拿起帕子擦着嘴,也没再说什么。   泠寒见她兴致不高,他默了默,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解释下比较好。   于是坐直了身子,认真道:“其实朕从未想要将你囚困在这宫殿,也从未限制过你。”   他虽不喜光亮,可他从未想过要强制任何人,更从未想过限制她的自由。   孙倾婉昏迷后,他一直在想她因何会这般的歇斯底里,又是那般的绝望,于是他问了奇嬷嬷,才知她生有夜盲,看不见夜里的东西。   而她几次想要出去都正巧赶上他回来就寝,便被奇嬷嬷拒绝了,之后的几日她一直呆在这殿中再未出去。   思来想去,许是她误解了。   “所以你想出去,随时都可以。”   女子擦着唇瓣的手微微顿住,她没想到泠寒会跟她解释这个。   随之男子又道:“至于那药丸……”   孙倾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姑娘太倔犟,可瞧着她苍白的脸,泠寒决定退一步。   “你不愿多吃,那便依旧只吃一粒吧。”   他能看到女子眼中掩盖不住的失落。   她是一粒都不想吃的。   她之所以这般抵触,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全因泠寒迫着她吃下他的血。   他的血有毒,吃多了她会死。   “好了,趁着天还未黑,出去转转吧。”   泠寒说完,便起身叫人备水,他要沐浴就寝了。   孙倾婉意外泠寒这个时候会放她出去。   而方要跨去浴房的男子又驻了足,想了想对呆坐在桌前的小姑娘推荐道:“御花园的树开的不错。”   这话似乎有些奇怪,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是早梅开了。” 第二十一章 小猫   孙倾婉刚睡醒,只着一身寝衣,墨发松松散散的垂坠在身后。   奇嬷嬷叫人拿了一套黛色的衣裙,趁着泠寒去了浴房的功夫,她燃了盏小烛灯,照亮了漆黑的宫殿。   “姑娘,您看这身可和心意?”奇嬷嬷将衣裙拿到孙倾婉面前。   可女子眼下却并没有看衣服的心思,泠寒竟然说允许她出去,她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神来。   这时浴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是泠寒已经开始沐浴了。   他竟出奇的在沐浴的时候没有拉着她一起洗,而且看这样子,好像也不需要她侍寝。   “嬷嬷,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看向一旁的奇嬷嬷,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她真的不敢相信泠寒会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奇嬷嬷是真的有些心疼这个小姑娘,她的面上带着鲜少会有的温和,就连声音都是有温度的。   “姑娘没有在做梦,是真的。”   她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陛下他其实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不过现在似乎并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瞧着女子眼中的期待和雀跃,眼下为她更衣梳妆,才是要紧。   “这外面的日头正媚,姑娘还是别耽搁了,快快更衣出去转转吧。”   孙倾婉觉得奇嬷嬷说得没错,想那么许多干什么,她已经多久没有见到明媚的阳光了?   眼下既泠寒大发善心,她还不赶紧把握住这个机会,不先出去了再说,万一回头后悔了可怎么办!   黛色的宫装深深沉沉的,并不是孙倾婉喜欢的颜色,但眼下她一心想要出去,离开这黑暗的宫殿,如此穿什么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的。   或者可以说,自她入宫以来,她就从未在意过穿戴,似乎这漆黑的宫殿不止限制住了她的自由,还限制住了她一切的兴趣和爱好。   奇嬷嬷见她点头,忙命宫人将妆匣拿上来,方才的饭菜已经有宫人收拾下去,翠香将妆匣放上来,茗香便开始为孙倾婉盘发。   她的头发乌黑浓密又顺长,万千青丝宛如从天而将的瀑布一般。   茗香一边为她盘发,一边念叨着:“姑娘这头发可真好,发量这么多,什么样的发式都好盘。”   翠香一边整理着衣裙也一边道,“姑娘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没有之一。”   孙倾婉默不作声,她透过昏暗烛光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   泠寒见过那么多女子,又有那么多的女子都惨死在他的手上,他着实算不得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可刚刚他说他对她还存有兴趣未消,所以这就是她还活着,没有像那些女子那样惨死宫中的原因吧。   她的手抚上自己的面颊,滑嫩嫩的,似一只拨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滑。   这倒是要感谢她的父亲和母亲,给了她一张姣好的面容,救了她。   “可拉到吧!”一旁的茗香实在听不下翠香的话,“你见过几个女子?姑娘可是高门贵女,书香门第出身,就你见过的那几个歪瓜劣枣的宫女,也配和姑娘相提并论?”   翠香被茗香顶得吃瘪,可又不赞同茗香的话,“我是没见过除了宫女之外的女子,可就是有,我也还是觉得咱们姑娘是最好看的。”   她也觉得自己的话可信度不高,如此又转而问向一旁的奇嬷嬷,“嬷嬷您见多识广,您说说咱们姑娘是不是顶漂亮的女子,美得像花一样?”   经刚才一事,奇嬷嬷倒也摸出了几分孙倾婉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这世上除了先皇后,她应该是第二个敢直呼陛下名讳的人,也应该是唯一一个,敢这般和陛下发脾气,骂他是禽兽而不怒的人。   泠寒登基三年,从未纳过一妃一嫔,可奇嬷嬷是先皇后的人,跟了先皇后数十年。   先帝后宫嫔妃佳丽三千,她身为中宫管事嬷嬷,跟在先皇后身边,形形色色,什么样的女人她没见过。   奇嬷嬷到没有半分阿谀奉承,实事求是道:“老奴这一生见过的女子中,姑娘可堪称绝色。”   奇嬷嬷此话一出,翠香高兴极了,想一旁的茗香得意道:“你看,我就说咱们姑娘是最美的吧。”   孙倾婉瞧着奇嬷嬷的眼睛,一本正经,似是真的在心里比较了一番后才下的定论。   她忽然觉得,若泠寒是看中了她的容貌,那之前的那些女子呢?能送进宫中的女子,必都是貌美的。   “嬷嬷,那我和之前那些女子比怎样?”   孙倾婉觉得不该呀,这世间之大,貌美的女子也众多,单她见过的方文静,方家的女儿容貌就决不在她之下。   可发方文静被送入宫中之后,怎也不超过三日就香消玉陨了呢?   “老奴没懂姑娘的意思。”奇嬷嬷怔了怔,有些不懂孙倾婉口中所谓的那些女子是谁。   要知道殿下登基这三年来,后宫始终空置,如今也只她一人,何来其他女子,又如何比较。   孙倾婉想说是那些送入宫里,被泠寒折磨惨死的女子,还想要旁敲侧击的问问那些女子在侍寝的时候,泠寒也要迫她们吃下他的血吗?   若是如此,那她们的死是否是因陛下的血?   她不敢妄自下定论,只想在奇嬷嬷的口中探出些线索。   可这些话还未等问出口,浴房的门就开了。   男子墨发半湿的披散着,微微盖住了侧脸,只露出高挺,如刀刻一般深邃的五官。   他身上还缭绕着氤氲蒸气,松垮的寝衣,领口处隐约露着宽阔的胸膛。   泠寒出来了,孙倾婉便是下意识将这些问题都咽回了肚子里,只能等再寻合适的时机再问。   泠寒一出来,便看到一身黛色宫装的孙倾婉。   有些意外,这么久她竟还没出去,等到目光落及她身上的衣裙后,不由得蹙眉,太丑。   “怎穿了这么身衣裳。”他几步走上前,无温的身体很快便驱赶了身上缭绕的蒸汽。   他目光打量着女子的穿戴,虽华丽至极,点缀了许多的珠宝,可却老气沉沉,没了少女半分的活泼灵动,似是小姑娘偷穿了奶奶的衣裳。   “颜色不好,换一套。”   奇嬷嬷应“是”,便命翠香忙再去拿。   没一会翠香拿来了一套淡紫色的宫装,依旧是华丽的想要闪瞎双眼,豆大的珍珠宝石,不要钱似的缝在上面。   泠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都这么丑?   自孙倾婉入宫以来,他觉得女子是实打实漂亮的,只是这宫里给她安排的衣服,却一套比一套难看,老气横生。   “就没有颜色淡些的?”泠寒想了想,“算了,衣服在哪,朕自己去挑。”   这下倒是有些难住奇嬷嬷了,她想了想,如实说道:“姑娘的衣服在后面的小仓库里,陛下去……许合适。”   启承殿里放的都是泠寒的东西,一道圣旨孙倾婉突然被宣进宫中,无名无份,无法按正常宫中妃嫔安置。   奇嬷嬷又摸不透泠寒对孙倾婉的心思,如此没有经过陛下的同意,她不敢擅自将孙倾婉的东西放进启承殿,便只能出此下策,暂时放在小仓库里。   那是离启承殿最近的一处地方,只是里面杂乱,陛下这般尊贵的人,自然不合适。   “要不老奴命人将衣服都拿来?”   这段时间以来,奇嬷嬷其实也很愁苦孙倾婉的起居问题。   为她所备的所有衣物都放在外面,姑娘又住咋里面,平时穿穿戴戴,很费事。   之前她都是拿来两套不同颜色款式的衣服让孙倾婉自己来选。   只不过后来她发现孙姑娘在衣着上面着实没什么挑拣,几乎是拿什么就穿什么,就算是拿来两套不同的衣服,她也只是满不在意的随手一挑,压根就没看,有时候第二日甚至连自己选的颜色自己都忘了。   如此奇嬷嬷才敢越俎代庖,代为替姑娘挑了。   只是她这眼光……   “不必了。”泠寒觉得这些衣服就是拿来,也未必为有合适的,左不过是挫子里面拔大个,不看也罢了。   “去选套颜色浅的,以后都不要再选这么深的颜色,她穿浅色好看。”   这么娇滴滴十六岁的小姑娘,花一样的年纪,正是活泼灵动的时候,怎的穿得死气沉沉,又不是八十岁的老母亲,何须这般稳重?   泠寒说完,转身便向里间床榻而去,只留下一屋子的人,寂静的大眼瞪小眼。   莫说旁人,就是孙倾婉自己也懵了,泠寒怎就知她穿浅色更配她的肤色?   率先反应过来的还是经验老道,处事不惊的奇嬷嬷,她叫了翠香再去取,按着陛下说得,拿套浅色的过来。   不多时,翠香拿了套透粉透粉的宫装回来,递给奇嬷嬷看,“嬷嬷您看,这可是最水灵的一套,好看吧。”   奇嬷嬷觉得自己的审美已经跟不上了,她果然是老了,于是也不做评价,让她们赶紧给姑娘换上,她觉得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喜欢。   因为衣着换了,发上的珠钗首饰也都要跟着从黛色换成了粉色,这样才搭配。   孙倾婉心里这个急呀,自泠寒从浴房出来后,她的心就有些不发毛,总怕泠寒会反悔,让她出去这事会有什么变故。   她明明已经穿戴整齐,眼看就能出去了,结果泠寒一句话,非要她多耽搁时间,再换套衣服。   “翠香,再快些。”孙倾婉也不闲着,自己也给自己带着耳环,生怕里面的泠寒一句话,她就要进去□□。   但心里担忧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当孙倾婉跟着宫人,穿过长长漆黑游廊,从梨轩小门走出去的那一刻。   明媚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外面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银灿灿的光芒。   她几乎是几步就跑了出去,灿烂阳光照在她的身上,脚下踩着松软的雪,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那一刻,女子有一种从地狱逃脱而来,劫后余生之感。   她重生了!   “姑娘,小心着凉。”孙倾婉急着跑出去,甩得后面的人也忙小跑跟上。   外面冰天雪地的,翠香跑上前将斗篷披在孙倾婉身上,茗香也忙着将汤婆子塞到孙倾婉的手中。   “姑娘不常出来,外面冷,小心可别染了风寒。”   孙倾婉看着两个只有十二三岁大的小姑娘,看着耀眼的阳光照射在她们的脸上,圆嘟嘟,胖乎乎,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她这才惊讶道:“原来你们俩是双胞胎呀!”   翠香和茗香两人微微一愣,转瞬笑道:“姑娘你才知道呀,我们是孪生姐妹呀。”   “真是生活处处有惊喜。”   孙倾婉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却又激动的哭了,人就是应该活在光明之下呀,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若是她在启承殿,昏暗的烛光只能让她看清楚他们的轮廓,决然看不清们的脸。   可现在,在明媚的阳光下,她不但能看清楚她们的模样,甚至还能看到又风拂过,她们额间漂浮的头发丝,还有眼睫上长长的睫毛,小小的痣,甜甜的酒窝。   “外面风大,姑娘别哭,若吹伤了脸可就不好了。”奇嬷嬷上前用帕子为她拭去泪水。   她知道这姑娘受了不少委屈,这些委屈若是没有遇到陛下,原是不该受的。   她原该继续活在阳光下,做众人宠爱的小女儿,可因为陛下的出现,打破了她原本的平静生活。   就在刚刚,陛下从浴房出来时,殿内正燃着烛光,她意外陛下竟没有察觉,也没有抵触,他甚至还无意识的想要给姑娘挑选衣裳。   奇嬷嬷有些动容,难道孙姑娘就是能够改变陛下,融化陛下的那个人?   眼泪落下的那一刻,脸颊凉凉的,孙倾婉也忙止住自己的泪水。   她不要哭,阳光这么灿烂,她要笑呢,开心灿烂的笑。   女子一路向前走,沿着被雪覆盖的青石小路,踩在吱吱呀呀的雪地上。   白雪沾染了她的鞋尖上,盖住了一朵朵嫣红色的小小梅花,再跺跺脚,梅花又出现了。   “姑娘,陛下说您可以在这宫里随意行走,不必拘束。”   女子笑得灿烂,奇嬷嬷从没见过姑笑得这样的开心过。   奇嬷嬷虽这样说,但孙倾婉却觉得这后宫有些怪,明明是白天,却到处一片的寂静,就连见到的宫人都寥寥无几。   奇嬷嬷说是因为后宫始终闲置,常年没有人居住,所以就显得空旷,没有生气。   可孙倾婉却觉得不止是空旷,还有些阴森森的瘆人,这那里是后宫,倒像是冷宫。   她有点不太喜欢这到处都静悄悄,半边人气都没有的地方,于是想要转个方向,找个人多的地方转转。   结果转过一处宫殿,经看到了泠寒口中的早梅。   “这边是御花园。”奇嬷嬷道,“姑娘去转转吧。”   皇宫里鲜少有花,就是有也大多在太皇太后那边,眼下这梅花到还算一景,难得陛下还知道。   “这个月份还真的有梅花开呀!”孙倾婉也挺惊讶的,泠寒说时,她其实以为泠寒是诓她的。   “有呢,这是早梅和普通梅花不同。”奇嬷嬷解释道,“正常的梅花要在一月左右才会开花,可早梅却在第一次大幅度降温,落下第一场初雪的时绽放。   雪中的梅花最为娇艳傲骨,皑皑白雪间,万物消沉,唯有寒梅不畏严寒,傲立风雪间。   梅花香自苦寒来。   孙倾婉看得出神。   “陛下从不赏花,能留意这梅花,想必是在想着姑娘,”奇嬷嬷见她似并未抵触,觉得是个解释的好机会,于是又道:“之前几次姑娘提出要出来走走,因为都赶在了陛下要就寝的时间,所以老奴便没让您出来,这事陛下并不知晓。”   奇嬷嬷不想孙倾婉误会泠寒,特别是当泠寒问她后,她意识到是自己的疏忽造成两人误解后,更是自责。   “陛下的确从没要禁止过姑娘的自由,只是陛下生活习惯与常人不同,习惯昼伏夜出,所以才造成这样的误会。”   奇嬷嬷觉得孙倾婉是能够改变泠寒的那个人,陛下自先皇后去世后就性情大变,变得孤僻桀骜,不喜与人接触,做了帝王后更是冷得叫人不敢靠近。   外人都说他是暴君,杀人如麻,冷血无情,可只有守在他身边的人才知,陛下其实从不滥杀无辜,是一个真正的明君。   “嬷嬷您不必替陛下解释。”孙倾婉一路沿着石头小路,穿过重重梅花林,再一出来,竟不知这是哪里。   她听出了奇嬷嬷口中的自责,她也不想让奇嬷嬷背负太多,有些事并不怪她。   “嬷嬷我想通了,你放心,我不会再寻死,也不会再埋怨陛下,我为了我的家人,也会尽心尽力的服侍他。”   他都已经开恩让她可以在宫中随意行走,既已经如此,那么之前的事,到底是有意还是误会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奇嬷嬷在女子口中听到的还是妥协,并没有谅解。   她知道这个疙瘩还没有解开,她也不知该如何替陛下证明。   张了张嘴,半晌她也才道了一句,“陛下他真的不是坏人。”   孙倾婉不以意,她并非是个被一点蝇头小利就会哄得团团转的人。   或许泠寒是真的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囚禁她,没想过要限制她的自由,只是阴差阳错造成了这样的误解。   她信得。   可是威胁她如果她死就杀了她全家为她陪葬,逼迫着她吃下他的血,她越是抵触他就越是兴奋。   那么这些要怎么解释?   难道说这也是误会,并非是他的怪癖?   她不是三岁小孩,她有自己的认知和简洁,并非奇嬷嬷三言两语就能洗清的。   在她的心里,泠寒永远都洗不清的。   孙倾婉不大想要纠结这个,一心赴死的她,虽未如偿,可也算是死过一次重生而来的人,很多事她看开了。   她想明白了,她若是死了,会有很多人为她伤心难过,而这些人都是她最在意的人,她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解脱,而连累她最亲的亲人。   若这样,也就违背了她一开始入宫,想要保护家人的初衷。   而至于泠寒那带毒的血……   “嬷嬷,我可否问您件事?”   孙倾婉原是想要找个地方安静的地方,再好好的问奇嬷嬷,不过眼下她觉得时机成熟,到也可一问。   她手里的汤婆子有些凉了,茗香拿出找附近的地方换些热水,翠香说她记得前面有个暖阁,她先去看看可还能用,若可以再回来叫姑娘。   如此先下也只有孙倾婉和奇嬷嬷两人在嫣红的早梅林旁。   “姑娘请说。”奇嬷嬷跟在孙倾婉身后,神色如常。   在奇嬷嬷的心里,虽然孙姑娘无名无分,可是做了陛下的女人,入了陛下的心,那就是主子。   “嬷嬷可知,陛下之前的女子,她们都是怎么死的?生病了吗?”   她不确定泠寒知不知道自己中毒,或许他压根就不知道,迫人吃血只是他的一个癖好。   而正巧他的血有毒,害死了哪些姑娘?   “她们也都吃过陛下的药丸吗?”   她是真的想要知道,这药丸吃上多久会让人暴毙,眼下就算躲不过去,她也要心中有数。   奇嬷嬷微怔,“陛下除了姑娘以外从没有别的女子。”   孙倾婉怎会相信奇嬷嬷的话,这几年那好看漂亮的姑娘如流水一般的往宫里送,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她的手帕交方文静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若说没有过,谁信。   “我不过也是其中一个,嬷嬷真的没有必要瞒我。”   她是觉得这种明面上摆着,人尽皆知的事,着实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她觉得奇嬷嬷也不会否认,她才问出口的。   再者她又不是泠寒的谁谁,没有名分没有地位,不过是众多女子中的一个,就算是服侍过泠寒,哪怕是生儿育女,在史记上也不会留有她的名字。   所以她觉得着实没必要瞒着她,她就是知道也不会吃醋生气。   “真的没有啊!”奇嬷嬷郑重到,“老奴这一生,从不说谎。”   若不是方小姐真真实实的死在宫里,孙倾婉都要信了奇嬷嬷的话了。   就在这时,茗香跑过来道:“嬷嬷,您去看看暖阁的地龙,怎么烧了半天也不燃呢。”   原来后宫无人,暖阁并非燃火,暖阁变冷阁,茗香想要点燃地龙,把暖阁烘热了叫姑娘过去,可是不知怎的,就燃不起来了。   “姑娘,您先在这等我,老奴过去看看。”   孙倾婉颔首,“嬷嬷快去吧。”   奇嬷嬷走后,孙倾婉觉得无聊,便一个人沿着梅林继续往前走。   她虽不熟悉这里,但想着沿着梅林也走不丢,一会再沿着走回去便是,直到她越走越远,宫人也几乎见不到了。   她知道自己走远了,该回去了,于是转身想要返回,结果不远处一小殿里传来一阵阵奇怪声响引起了她的主意。   奇嬷嬷不是说这后宫无人居住,刚巧小殿有一扇门未关,孙倾婉便寻着声音,带着好奇看了过去。   只见屋里置有数十个黑坛,黑坛分成两排摆放,而那坛中装得却是数十名活生生的女子。   她们的身体都淹没在坛子里,只露出脑袋在坛口上,她们面目全非,剜眼削耳,鲜血淋漓,那坛口还时不时有浓浓腥臭味的血溢出,刺鼻不堪,其状惨不忍睹。   孙倾婉哪里见过这般血腥残忍的场面,顿时整个人吓得面色惨白,跌坐在地上。   奇嬷嬷一路寻找她过来,见状忙上前扶住她,“姑娘您没事吧?”   孙倾婉吓了一大跳,她魂不守舍的回头看着她,“嬷嬷,您说陛下从没有别的女子。”   她指着屋子十几个黑坛,那些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   眼中是惊恐与绝望,“那她们又是怎那回事?”   -   启承殿里,孙倾婉走后,男子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竟因为没有她这个小暖炉,没来由的睡不着了。   如此到也不睡了,想着孙倾婉离开时穿得那身粉色宫装,泠寒想了想,还是自己设计的最符合心意。   于是男子起了身,在书案前拿起纸笔便在宣纸上描绘了起来。   余生见陛下没睡,想了想,上前寒禀报。   “陛下,指挥使白大人和户部程大人急着想要见您。”   因为陛下要就寝,所以这事余生就给拦下了,让他们等陛下醒了再说。   可眼下见陛下未睡,余生想了想,“您看……见还是不见?”   泠寒正在纸上画小猫,他道:“可知是何事?”   余生想了想,“似乎与淮安王有关。”   “淮安王。”泠寒冷笑,“朕这位皇叔又想要弄什么幺蛾子?”   男子画得专注,不一会笔下便是一只活灵活现,憨态可掬的小猫,他再在小猫外侧勾勒出几笔轮廓。   余生还以为陛下在写什么重要的东西,结果瞧上去,竟惊得瞪大了眼睛。   陛下竟然在画女子的小衣……那上面还有只小猫。   着实古怪,可他也不敢问,只继续回话:“听说淮安王染了极重的风寒,有意要推迟离京。”   男子正欣赏着作品的眸子微眯,手中的笔也顿住了。   随后他缓缓将笔放到架上,淡淡道:“传指挥使白青成。” 第二十二章 试探   孙倾婉回到启承殿的时候,泠寒并不在。   这一路她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奇嬷嬷在她耳边始终在说着什么,可是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脑海始终浮现着那漆黑屋子里恐怖之景。   回来后,她一头栽倒在床榻上,叫退了所有人。   她深知泠寒并非善类,可她却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残忍至此。   那些削了手脚,囚禁于瓮中的女子,一个个如梦魇一般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奇嬷嬷一回到启承殿就差人叫来了余生,问他冷宫里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御花园东的一座小殿里?   余生被问得一愣,想了半天才想起冷宫窗柩年久失修,不能御寒,掌管冷宫的小李子上报,说再不修恐难过冬,如此才临时将冷宫里的人都挪到了别处。   这事早在入秋的时候就办了,因为后宫无人,他也就没过问小李子将那些瓮人都安排在了何处,如今见奇嬷嬷突然问起这事,余生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莫非孙姑娘她……”   奇嬷嬷垂眼,无奈叹了一口气,“才刚劝得姑娘对陛下的态度有所转还,结果就撞见了这个,那吓人的玩意,就是我每每见了都要心颤,更莫说姑娘了。”   奇嬷嬷一回想着孙倾婉一路沉默寡言,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了殿里,不许任何人进来的样子,她就担心。   还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平日里娇生惯养被爹娘宠着,怕是杀鸡都没见过,哪里见过这个。   她担心姑娘被吓出个好歹,更担心姑娘和陛下才刚刚缓和的关系再次恶化。   “这帮兔崽子,这脏东西也敢往御花园弄。”余生一拍大腿,也悔恨万分,“当初我怕他们做事不利,叮嘱他们可万不能一时疏忽,伤了那些瓮人的性命,哪成想这群兔崽子竟把她们搬去了御花园去,真是不要命了!”   “这也许就是天意吧。”奇嬷嬷望了望天,“陛下自登基以来,后宫空置与冷宫无异,下边做事的也是怕屋子日渐冰冷,伤了哪些奄奄一息的瓮人,如此才选了一处偏僻的暖阁安置,原是没什么问题的,那知陛下突然就招了女子入宫,还偏就撞见了。”   奇嬷嬷瞧了瞧紧闭的殿门,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姑娘此刻怎么样了,这殿里怎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这就去跟陛下负荆请罪。”余生知道是自己监管不利,才闯下了如此大祸,如此别了奇嬷嬷,耷拉着脑袋,主动向勤政殿请罪去了。   此时勤政殿,泠寒正在跟白大人,秦大人,两位大人商议淮安王称病,滞留京中之事。   “要臣看,淮安王根本无病,就是故意想要赖在京城不想走,陛下就该下一道圣旨,给他谴出去!”   白指挥使武官出身,性情刚直,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只恨不得现在就这个装病的王爷清出京城,以绝后患。   “臣觉不妥。”一旁秦大人缓缓开口,“陛下虽是九五之尊,可淮安王毕竟是陛下的长辈,若此时执意将淮安王驱逐出去的话,只怕于陛下的声誉不好,百姓会觉得陛下无情。”   白青成不以为然,“陛下是天子,何须承别人的情,难不成淮安王造反了,陛下也还要念情,顾忌他是长辈而不杀吗!”   秦大人也急了:“眼下淮安王只是生病,并未造反,你怎能一概而论,陛下虽是天子,可也要顾及悠悠众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人言可畏四个字,你可懂得?”   “哼!他分明就是装得,指不定在背后计划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以理服人,到时候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白青成听不惯这些文官的咬文弄字,也不喜欢他们这前怕狼后怕虎的怂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恨不得先把这没骨气的文官给清出去再说。   “哦!我明白了,秦大人你该不会是淮安王派来游说陛下的细作吧!”   “白青城你!”秦泰瞧了眼高座上的泠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臣对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   男子倚靠在龙椅上,压根就没仔细听两人的舌战,自古文官和武官本就不合,两人碰到一块就准没什么好事。   他手里拿着方才在启承殿所绘画的小衣,反复思量着,这绒白的猫搭配什么颜色的绸缎才好。   眼见秦泰就要撞柱子,以死明志,他才缓缓收回目光,看下底下不可开交的两人。   “淮安王是否装病,请胡太医一看便知,无论真假,几副药下去,他就是想留也再留不得京中,这有什么可争的?”   “至于秦大人。”男子微挑眼皮,直视着他,“秦大人此次见朕,想必并不是为了淮安王之事而来吧?”   秦泰是户部侍郎,银钱流水乃是他的份内之事,这淮安王的事,实则并不再他的范畴之内,今日之言语,实在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秦泰一哽,暗道自己一来就听见白青成这莽夫信口胡诌,自己险些误了正事,于是忙开口道:“臣此次前来,的确是有要事与陛下商议。”   殿内有风拂过,卷起泠寒手中薄如蝉翼的宣纸,刚好落在秦泰眼前。   秦泰眼尖,在黑暗中依旧能够影影绰绰的看出那宣纸上画了一只活灵活现,憨态可掬的小猫,仿若要踏纸而出。   秦泰不敢多看,忙收回视线,垂头说正事。   秦泰所说的正事,便是户部尚书孙仲青迟迟昏迷不醒,户部群龙无首,无人出来主持大局之事。   眼下边关征战连年,大笔的军费支出如流水一般,偏又赶上南边干旱,百姓颗粒无收,国库早已入不敷出,急需孙大人回来主持大局,否则将动摇根基。   泠寒如何不知此时国库早已捉襟见肘,他刚刚又收了淮安王的兵权,大批军队纳入朝廷,必然又要支出一笔庞大的军费开销。   以往孙仲青在的时候,户部虽吃紧,但至少还有周璇的余地,可如今户部没了孙中青,下面那些平日里只知道听令做事的人就都变成了吃干饭的,百无一用。   “三日后,剥十万两银子到兵部,至于银子从哪来。”泠寒不紧不慢的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那是你户部的事。”   秦泰只觉得晴天霹雳,他就是得到了小道消息,听说陛下收了淮安王的兵权,今日恐要大笔支出军费,所以才提前跑来苦穷。   结果哪知陛下他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哭穷不成,反倒接了十万两的大单子,他去那里去弄这么多银子。   “陛下……”秦泰欲哭无泪,却又不敢抗旨,“敢问胡太医可有说,孙大人他何时能苏醒?”   泠寒冷冷瞥了他一眼,“若孙仲清不醒,这户部就瘫痪了不成?那朕养你们这群人还有何用?”   男子森意凛凛,其实秦泰今日来找皇帝哭穷,就是一个错误。   一桌案的折子被泠寒长臂一挥,全部狠狠砸在了秦泰的脑袋瓜子上。   刚才还殿前和白青成对峙的秦泰,眼下气势荡然无存,他吓得一个哆嗦,脸又白了几分。   一副哑巴吃黄莲,有苦不能说的样子,“臣尽力办好……啊不不,臣一定办好,一定能办好!”   余生赶到启承殿时,正好赶上了泠寒发怒,他自知自己回来的不是时候,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   见白青成和秦泰二人灰溜溜离去,余生捡起落了一地的折子,工工整整的摆放好,然后在距离泠寒一步远的地方,跪了下来。   “陛下,奴才有罪,请陛下赐奴才死罪。”   泠寒蹙着眉头,正烦心。   他撩起眼皮,不耐的看了余生一眼,淡淡问:“怎么回事?”   余生大喘了一口气,才将刚才孙姑娘在御花园看到瓮人,吓得魂不守舍这事说了一遍。   余生说完,“咣咣咣”又磕了三个响头,连连说自己有罪,自己办事不利,让孙姑娘撞见了这不干净的东西,吓到了孙姑娘,他该死。   泠寒没说话,只是瞧了眼飘落在地上的那只小猫,叫他拿过来。   余生最怕陛下这样的答非所问,心里肝颤,拿起宣纸的手都不住的颤抖,没一会就冒了一额头的冷汗。   泠寒接过宣纸,忽略掉那只颤抖的手,良久他慢慢问向余生,“你说这绒白的猫儿若是绣在她的衣服上,配大红色做底可好看?”   余生知道陛下口中的她必是孙姑娘,这猫儿也是陛下给孙姑娘画的。   他瞧了眼那宣纸上绒白的猫儿,虽不知陛下为何要问他这个,可还是应声道:“陛下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白猫红底,一定好看极了。”   泠寒勾唇浅笑,眼中却流露着森森寒气,“既如此,便你来染吧。”   余生脑海中有什么不好的预兆,整个人头皮发麻,果然不一会,尚衣局的女史来要他的血,说是陛下吩咐,要用他的血来染布。   ……   孙倾婉蜷缩在床榻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梦里她梦见自己被泠寒斩断了四肢,剜眼削耳,就像御花园里的那些女子一样,被置于瓮中,一辈子关在暗无天日的小黑里,苟延残喘。   血缓缓从伤口中流出,渐渐装满了整个黑坛,沁过脖颈。   粘腻的血液包裹着她整个的身体,她早已感受不到任何疼痛,麻木的神经,麻木的心,唯有的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觉,只叫人崩溃又发指。   “不要!”   孙倾婉从噩梦中惊醒,她猛然坐起身,眼前依旧是暗无天日,漆黑一片。   恐惧并未因梦而抽离身体,她忽略掉被冷汗沁透的衣衫,而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惊慌失措的摸向自己的四肢和五官,确定都还在,才算松了一口气。   豆大的汗珠砸在柔软的簇云锦被上,转瞬便被稀释,只剩下被面上鲜艳夺目的大红牡丹。   孙倾婉忽想起自己睡着前分明没有盖被,眼下摸着身上已然带有她浓浓体温的被子,她有些恍然。   “那些人,是她们做错了事,都该死。”漆黑中,男子低缓的声音如一道破空惊雷,打破了殿内原本该有的平静,“你不必害怕,此事与你无关。”   那声音就在眼前,吓得孙倾婉下意识向后退,直退到榻上一脚,退无可退,最后蜷缩在那里,用一双惊恐万分的眼睛,警觉得看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在孙倾婉的心里,她早已将泠寒看作是一个恶魔,地狱煞般的存在,以前是,现在更是。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一片漆黑中瞪大了双眼。   良久,她才壮着胆子,试探的问:“若臣女也做错了事,陛下也会同样如此吗?” 第二十三章 温柔   “那要看你做错了什么。”男子沉默了很久,是真的很认真的思考。   他觉得女孩子似乎都比较麻烦,就比如姑姑家的小郡主,才五岁丁点大的时候就矫情得令人烦躁。   他想,若是小女儿家闹闹脾气,那他就哄哄便是。   可不知道为什么,泠寒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淮安王泠墨看见孙倾婉时痴迷模样,还有那个名不见经传,却甘愿为了表妹自宫的王家表哥。   一想她竟有那么多的追求者,若有一日她与别人情投意合,就没来由的怒火中烧。   许久,他道:“若是不可原谅,会。”   他瞧着小姑娘的脸色刷得一下变得惨白,羸弱的身子抖了抖。   她昏迷刚醒,原是不该这样吓她,可他又从不说谎。   孙倾婉心头一紧,仿佛呼吸都静止了一般,她不知泠寒说的不可原谅的标准在哪,所以是真的被吓到了。   偷偷逃走算不算?   她一直揣着离开泠寒,逃离皇宫的心思,她不知这心思泠寒知不知,若是被他知道,那应该就算是不可原谅吧?   一时间女子的心情百转千回,她是打算等父亲苏醒,请那位顶厉害的道士,找个理由用幻术把她身神不知鬼不觉得变走的。   可这事若是被泠寒意外得知,再被他抓回来,做成人彘……   孙倾婉一想到这就背脊生凉。   她不想要成为人彘,不愿变成那不人不鬼的样子。   可理智告诉她,若惹怒了眼前的暴君,那么多么残忍的手段都将会用到她的身上,人彘或许只是他残忍暴行里的冰山一角。   弱小的姑娘本就受了一场惊吓,醒来后又遭受到泠寒的恐吓,本就赢弱的身体早已经到达了承受的极限,结果再这样一加码,身子一软,整个人又再次昏厥了过去……   滚烫的身体撞进男子怀里,思绪弥留之际,她能够感受到有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随后跌入男子冰冷无温的胸口中。   被人接住原是好的,可那种钻心刺骨的寒却令她不喜,甚至是打骨子里的畏惧。   那一瞬她多希望接住她的人是父亲或是哥哥而不是他,好怀念家人温暖的臂膀,永远都那么令她安心。   ˉ   泠寒抱着怀里瘦弱的小姑娘,这才发现她的身子烫得像一个灌满开水的汤婆子,竟热得觉得烫手。   命人叫了太医,他将这烧得滚烫的姑娘揽在怀里,用自己身体的凉给她降温。   “您刚才为何不和姑娘解释,那些人都是当年毒害先皇后的人?”   奇嬷嬷是真有些看不下去了,孙姑娘昏睡,陛下就一直在床边等着。   原是以为孙姑娘醒了,陛下会好好与她解释一番,怎奈何好话不容好说,孙姑娘都吓成这样了,陛下竟还要威胁她。   这话问得泠寒微微一怔,他刚刚已经解释过了,他不是已经说了,那些人是罪有应得,奇嬷嬷是老糊涂,耳朵不灵光了不成,一直在旁边竟没听见?   当年太皇太后设计,唆使后宫嫔妃陷害先皇后,导致他母后无辜惨死。   如今太皇太后他暂时动不得,可先帝的这些嫔妃,自他登基那日起,便将她们做成人彘。   他的母亲被她们害死,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与他阴阳两隔,那么这些害死她母亲的人,他又岂能叫她们好活?   “朕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他觉得他已经说的够明白了。   明白吗?   奇嬷嬷并不这么觉得,她想了想道:“陛下平日里忙于政事,整日只和朝官打交到,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又冷黑着脸,威严的可怕。”   “孙姑娘不是朝臣,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您该适当对她温柔些,她当真怕您呢。”   奇嬷嬷苦口婆心,在这世上,除了先皇后,也就只剩下奇嬷嬷一人还敢和泠寒这样说话了。   温柔?   自母亲离开后,男子便再没体会过温柔,时间久了,他便也淡忘了自己还有温柔这项本能。   奇嬷嬷见泠寒一脸茫然,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   先皇后在时,陛下是何等阳光开朗的性子,只是先皇后将他保护的太好,而叫他看清这世间丑恶的,却是皇后娘娘的离世,那一刻对陛下的打击实在太大。   奇嬷嬷欲言又止,几次辗转,想着还要不要说点什么劝慰的话,结果还没想好怎么说,胡太医便赶了过来。   泠寒明显感受到怀里女子呼吸微弱,体温从一开始的滚烫慢慢变得渐凉。   “朕已经叫你平身了,为何还不上前诊治?”他见胡太医跪在地上,迟迟未欲上前,有些急了。   “陛下赎罪。”胡太医又磕了个头,苦道:“陛下,老臣不是不肯上前,而是老臣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您这屋子实在太黑了,老臣看不见啊!”   自陛下登基以来,后宫可以说清净的,比他这年过六十的老头子还消停。   他胡家世代行太医之职,守护着历代皇帝妃嫔们的身体健康,每日忙碌行走在各大殿宇之间,解决着各种疑难杂症,多少王子公主平安降生都少不了他们胡家的功劳。   可也只有当今圣上是个例外,这偌大的皇帝后院空无一人,只长寿宫住着一位太后。   他除了去几次长寿宫给太皇太后老人家诊脉之外,陛下年轻体壮,平日里连个伤风感冒,头疼脑热都不曾有,如此摸黑回陛下的话是没问题的,但摸黑来启承殿诊脉,他还是头一遭。   他行医数十载,医术是越来越精湛,可是唯独没有练过这暗中诊病这一技能。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这屋里黑灯瞎火的,他实在是空有一身本领,无处施展啊!   泠寒从没想过看个病还这么麻烦,于是挥手叫人掌灯。   奇嬷嬷忙命人燃了一盏小烛灯,放到榻旁,立时漆黑的宫殿有了一抹昏暗的亮色。   胡太医无奈又叹了口气:“还要劳烦嬷嬷将这样的小灯再燃个十盏八盏的,将这殿里照得通亮通亮的,老臣才好看得真切,准确诊脉啊。”   他知道陛下喜暗,皇宫中有陛下出入的地方,窗柩都要钉上厚厚的黑色围布隔绝光亮才行。   眼下他提出这个要求实在有些得寸进尺,可他没别的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去说。   奇嬷嬷能够明显感受到泠寒逐渐铁青的脸,可是男子却并没有反对。   泠寒:“去办。”   奇嬷嬷立即应声,没一会启承殿就被照得通亮。   当殿里被照亮的那一刻,奇嬷嬷才是看得真切,孙姑娘的脸色,哪里是一个惨白能够形容得,若不是胸口还有隐约起伏,怕是都以为断了气了呢。   胡太医不敢有一刻耽误,一手诊脉,一手摩挲着长长地胡须。   泠寒自始至终眉头就没松开过,他能够明显感受到怀里的女子一阵冷得吓人,一会又热得滚烫,反反复复,就像是游跳于两个极端之间。   瞧着她皱紧眉头的样子,她应该很是难受的吧?   “启禀陛下,孙姑娘这是惊吓过度导致的高热昏厥。”胡太医收了手,拔了拨女子的眼皮,“待老臣开一计退烧药,再开一副镇惊安神的方子让姑娘服下,好好休养几日就会没事了。”   他抬头看了看泠寒那张阴恻恻的脸,话到嘴边,想了想还是转而向奇嬷嬷嘱咐道:“孙姑娘这次吓得不轻,日后可莫要再叫她受到任何惊吓了。”   奇嬷嬷偷偷瞧了眼泠寒的脸色,轻轻点了头,示意知道了。   胡太医走后,怕陛下不适,奇嬷嬷想要撤了这一屋子的灯火通明,却被泠寒制止。   烛光映在男子工整如刀刻般的五官上,男子欣长的身影投射在床榻内侧的墙上,越过床榻上娇小的姑娘。   孙倾婉阖着眼,静静地躺在那儿,安静的仿若睡着了般,可那如宣纸一般惨白的面容,没有半分血色的唇,无疑不证实着她的病弱,而并非浅眠。   “嬷嬷,朕真的就这么令她害怕吗?”   床榻上的女子,如一只没了灵魂的猫,周身没有半分生气。   这世上所有人都怕他,自母后去世后,他就收了自己的善良和仁慈,使用雷霆手段,坐上了这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以为他这一生,只需要用铁血手腕,让众人臣服在他的脚下便可。   可为什么在他意识到这女子如此的惧怕他时,他会觉得难受?   “姑娘年纪小,胆子也小,陛下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生来自带帝王之气,姑娘怕您也是常理。”   方才奇嬷嬷欲言又止,许多话想说却未能说出口,眼下泠寒到是给了她一个一吐为快的机会。   她说这些话,并不是打算安慰泠寒,前者只是铺垫,其实后面的话才是重点。   “再说陛下又不喜光,姑娘每次见您都是在漆黑的宫殿里,原就有诸多误解,心生畏惧,今日又好不碰巧的见到了那脏东西,醒来又被陛下吓得够呛,莫说是姑娘,就是换个身经百战的将士,龙威之下怕是也要吓昏了。”   奇嬷嬷这话里话外还是在责怪他不够温柔。   可他生来便是太子,是国储,上至前朝文武百官,下至后宫大小宫女太监,谁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他生来便是如此,他实不知该如何对待一个人才算温柔。   “难道朕对她还不够好吗?”   男子在心里产生了一个大大的疑惑,他虽是皇帝,可却凡事亲历亲为,从不需要她伺候左右,甚至眼神不大好的她,沐浴更衣还要他来帮忙。   泠寒自认为,他该是史上最没有架子的一位君王了吧,试问那一朝一代的君王会做这些。   “您对姑娘的确够好。”奇嬷嬷含笑,“您给她的锦衣玉食,是多少女子求而不得的,可一个姑娘跟了您,怎会只求奢华享受。”   “若论情,陛下您觉得,您对姑娘够好吗?”   烛光冉冉,殿里极亮,又极宁静,奇嬷嬷更古不变的神色,对上泠寒漆黑如潭的深眸,两两相交,最后竟是泠寒收回了目光。   他,竟心虚了……   男子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奇嬷嬷仰头,看着大殿蓬顶硕大的樑柱子,叹息:“其实说来,原也怨不得您。”   她眸子一暗,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伤心的事儿,那陈年往事历历浮现在眼前。   “怨就怨那些居心叵测的坏人,皇后娘娘离世那年,您还只是个孩子,先皇是个怎样冷酷无情的人,您被他一手带大,心中又藏着仇恨,能生得如今性情,而未成为似先皇那般残暴的人,也是您本质就与皇后一样纯善,才未被这黑暗的王权所侵染。”   泠寒登基三年,雷霆手段无数,可他从不伤无辜,他只不过是以暴君之名来掩盖他天生的仁善。   先皇后的死,对他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奇嬷嬷知道,他最不愿承认的,就是他心底的那份仁善。   可先皇却是个十足十,打着仁君名号的暴君,残忍暴戾,滥杀无辜,当年先皇后的惨死,这其中除了太皇太后的教唆之外,又岂能没有他的受意与默许?   “您不懂如何善待一个女子,老奴理解,可您刚才真不该说那些话,故意吓唬孙姑娘。”奇嬷嬷替孙倾婉抱不平的点就在这里,“她才只是个刚刚及笈的姑娘,哪里听得这些。”   泠寒的面容冰冷中带着几分迷茫,“朕说了什么,吓到了她?”   奇嬷嬷冷面道:“就是那句,姑娘做错了事,陛下会将姑娘做成人彘那句。”   其实奇嬷嬷到现在也想不通,陛下为何会无缘无故的招了孙家小女入宫侍君。   陛下并非是好色之人,起初奇嬷嬷觉得这事恐与安抚前朝有关,可自姑娘入宫之后,陛下对她时冷时热,若近若离的态度,奇嬷嬷到是又有些看不透了。   她不由得生出疑问:“若姑娘有一日真的做错了事,陛下可真的会将她做成瓮?” 第二十四章 沐浴   孙倾婉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   那原本照亮了一整间启承殿的红烛没能坚持到她醒来就尽了。   如此,眼前一如既往,又是漆黑一片。   胡太医有着神医妙手的美称,无论再难搞的病,经过他手都能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是以,几副药喂下去,女子的烧早就已经退了,再加上一连着服了三日的朱砂安神,原本的惊吓也有了不少的缓解,惨白的面容也有了些许气色。   孙倾婉一睁开眼,便觉得身子似散了架一般的疼,可是越疼她就越是清醒,她还活着。   殿里静悄悄的,安静的仿佛一根针落下都能清楚的听见。   她知道宫人们不会将她一个人扔在殿里不管,必有人看守,如此便叫人。   许是身体太赢弱,也许是嗓子太过干涸,就连发出的声音都如蚊子般,就连自己的耳朵都听不大真切。   几日的昏迷,她是真的太渴了,嗓子快要冒烟了,不想用力说话,于是也不欲再叫人,而是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着起身,想要自己下床去寻水喝。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更不知这常年不见光亮的启承殿,此刻外面到底是明媚的太阳,还是皎洁的月。   小小的姑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支撑起身体,结果才一迈步,脚下便似是绊到了什么东西,转瞬,整个人一头栽了下去。   “啊!”   干吧的冒了烟的嗓子,再加上突入起来的惊吼,发出去来的声音着实算不得怎么好听,还带着几分嘶哑。   榻上的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扰了眠,不由得蹙了蹙眉角,结果下一刻便有一只软糯得似是只无骨猫儿一般的小姑娘,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泠寒的胸口不止坚硬,因着四季无温的身体,还带着他独有的森森寒意。   跌倒失重的人,总会下意识的抓住身旁任何可以给予依靠的物什,以此来保证自身的安全。   这是人潜意识的求生欲,就如此刻孙倾婉牢牢的抓住的寝衣,指节触及到男子胸口一片冰凉。   方回过思绪的姑娘,身子一颤,下意识松开了手。   “醒了?”他微微睁开漆眸,眼中还带着几分倦意。   最近边关和户部的事缠得他头痛,连着三日来唯一一次好眠,却被身旁这女子无情打扰,但男子眼中却并未染半分怒意,倒是透过殿内的漆黑,静静凝视着她。   看着她惊恐的模样,看着她彷徨的表情。   泠寒的出现令孙倾婉有些意外,她压根就没想到此刻泠寒就睡在她身边。   但与之相处以来,虽看不得见,却可以只凭着直觉,也能辨出是他。   她扰了他就寝,他该很生气的吧?   孙倾婉瞧不见身旁男子的表情,只是周身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仿佛都因为惧怕泠寒而凝结了,她深吸一口气,企图悄悄将紧抓着泠寒领口的手收回去,顺便再将自己紧压着他的身子坐好。   不管他生气与否,这个姿势总归是不妥的。   女子这样想,便也是这样做的。   眼瞧着那处柔软想要溜走,男子微眯了眸子,同时长臂一揽,便将那柔软的小姑娘再次带入怀中,两方胸口便贴敷得更紧了。   “明知自己瞧不见东西,醒来怎不叫人,知不知道刚刚你险些摔了。”   若不是这龙床够宽敞,她刚才这一跌,就不是跌在他的身上,而是栽倒地上,撞个头破血流都是轻的。   男子虽然是在指责和嗔怪,可口气委实没有半分严厉,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和睡中刚醒的鼻音。   可这些都被孙倾婉忽略掉了,她脑海渐渐恢复清泠,如此便也忆起昏迷前,泠寒说会将她做成人彘的话。   她就是被这句话,再加上体力不支而被吓昏的……   见她半晌不回话,男子蹙了蹙眉,大掌抚上她的额间,温热得额头早已没了最初的滚烫,泠寒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不烫,应该没烧坏脑子,那她为何不说话?”   泠寒的手实在是太凉了,就像是一块被尘封了千年的寒冰,只是一触就叫人冷到了骨子里了。   男子能够明显感受到女子身体的颤抖,她一直在不停地发抖。   “就这么怕朕?”   那日之后,他有仔细的想过奇嬷嬷的问题。   若她做出了不可原谅的事,他会用惩罚害死母亲那些人的手段来同样对付她吗?   其实他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把她作成人彘。   那他还是不是人了?   这世上的惩罚并非只有做成人彘这一种方法,他轻轻抚摸着那乖得如猫一般,实际却是吓得腿软小姑娘的面颊。   滑滑的,暖暖的,还白净净的。   他忽然就想开了,算了,管她心里是装着那提不上台面的表哥,还是他那心机颇深的皇叔,亦或是其他人,只要他不放手,这人注定,也只能是属于他的,谁也夺不走。   孙倾婉静静地,任由着泠寒一下一下抚摸刮蹭着她的脸颊,冰冷的指腹叫她的脑子从没有这般清醒过。   她是怕泠寒的,但却不至于怕到说不出话来,她只是嗓子火辣辣的疼,那种疼叫她不想说话,亦或者说出的话声嘶力竭,如乌鸦一般难听。   她不想在泠寒的面前展现出她不完美的一面,这沉睡的三天三夜,她在昏睡中想了很多,很多。   若她还能醒过来……她必要好好活着。   陛下,我嗓子疼,想喝水。   她用手一笔一画的在泠寒的胸口上写着,告诉他,其实她并不是怕他,而是嗓子疼得说不出话。   女子暖洋洋的指腹,一下一下在他的胸膛上书写着,到有一点抓痒痒的感觉。   泠寒忽忆起方才迷蒙中,女子的那一声惊觉吼叫,的确是扯破了嗓子的叫声。   刚解释了为何不说话,她便又拽了旁边的被子,把自己裹在里面,继续在泠寒的胸口上写着。   “陛下身上好凉,臣女好饿,好冷……”   她写完,便将手缩回到棉被中,然后悄悄将被子塞在她和泠寒之间,阻隔主男子身上的凉意。   她在一点一点的试探,直到小小的被角被她一点点塞进缝隙中,泠寒没有拒绝,反倒是渐渐松了手臂。   他起身,去桌上倒了水,又吩咐了人备膳。   三日滴水未进,嘴里只有汤药留下的苦涩,孙倾婉的嗓子都快要冒烟了。   她接过泠寒递来的茶碗,“咕咚,咕咚”三大口就喝干净了。   这时奇嬷嬷进来,手里拿着一盏小灯。   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孙倾婉眼前的视线,奇嬷嬷将灯盏放到了床榻旁,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眸,工整的五官,棱角分明。   只不过原本一丝不苟的寝衣,却在刚刚被孙倾婉扯了领口,若隐若现的露出里面坚实的胸肌,微微凸起。   目光再投向一旁的孙倾婉,昏迷了三天三夜的姑娘,面颊消瘦,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   孙倾婉将一汪春水般的眸子投向那张冰冷的面孔,即使她用尽全力去隐忍,去隐藏,可那眼中的惶惶惊恐,又怎能逃过泠寒那如炬般的眼眸。   无论她肯不肯承认,她还是怕他的。   泠寒不想再吓到她,便用了他琢磨了三天三夜的温柔目光,压低了嗓音,接过小姑娘手中空了的茶盏,试探问:“再来一点?”   孙倾婉望着他,瞧了瞧,再瞧了瞧,最终轻轻点头,“嗯”。   如此泠寒便又折去倒茶去了。   两盏茶吃下,屋里就有恢复了一片寂静,若他们之间没有这盏灯照亮,黑暗遮掩,孙倾婉还会觉得好过一点。   可偏偏奇嬷嬷贴心的拿了小灯照亮,于是两人一人坐在榻上,一人站在旁边,大眼瞪小眼,许久相继无言。   直到奇嬷嬷带着婢女鱼贯而入,才算是打破了这许久的平静。   “姑娘,膳食已经备好了,请姑娘移步用膳吧。”   奇嬷嬷谨记胡太医的叮嘱,语调柔和,眉眼还含着几分笑,生怕自己的老样子,吓到不经吓的小姑娘。   孙倾婉点点头,然后缓缓移步到桌前,小口小口的吃起粥来。   其实刚刚若是没有泠寒躺在外面绊住了她的脚,以她对殿内的熟悉程度,她根本就不可能会被绊倒。   而她昏迷的这些时日,泠寒仍日日睡在她身侧,与她同床共枕的吗?   起初孙倾婉被这个想法着实吓得不轻,因为昏迷着的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还不能为他暖床,可以说毫无用处。   可他仍旧任由着她躺在他身侧,竟没将她挪出去,甚至全力救治她,那么她离被他做成人彘的日子,应该还很远的吧?   或者是说,只要她小心翼翼,假意迎合,那么她还是能够在宫中安然度日的吧?   香甜的鱼肉粥竟被女子吃出了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她的思绪全部都用在了如何往生的心思上,哪里分给了吃食半分。   “不合口味?”   不知何时,泠寒已经坐到了女子面前。   孙倾婉回过神,对上那双古井无波的漆黑深眸,下意识的闪躲,证明了她的心虚。   泠寒在心里冷笑一声,他就知道这女子突然的乖巧,必有其因。   他并未揭穿她稚嫩的伪装,忽略掉她一切马脚,继续闻声说:“不喜欢,叫膳房换些别的来。”   孙倾婉攥着手里迟迟没有送进口中的汤勺,摇头说“不用”。   她并不是不喜欢吃鱼粥,反之她最喜欢吃的就是鱼,只是刚刚她想事情想得出神而已。   她木纳的塞了一口鱼粥,大病初愈的她,唇瓣灰秃秃的没有本分血色,泠寒就这样瞧着她,孙倾婉觉得别扭极了。   她又盛了一勺递给泠寒,试探的问:“陛下也要吃一点吗?”   话刚刚说完,她就后悔了,这是自己用过的勺子,怎么能递给泠寒呢?   陛下九五之尊,怎会用他人用过的碗勺,简直就是大不敬。   她刚想要改口,说是自己唐突了,趁机收回送出去的手,结果指间一阵冰凉触感,手中的汤匙就这样被泠寒接走了。   “朕不饿。”泠寒拿过汤匙,调转方向送进孙倾婉的嘴边,“来,朕喂你吃。”   她太瘦了,泠寒一勺一勺慢慢得喂她吃下每一口鱼粥,直到孙倾婉说她真的吃不下了,泠寒看着碗底还剩着的鱼粥,微微蹙眉。   最后他拿着汤匙,一勺一勺的将剩下的鱼粥送入自己口中,尽数吃了个干净。   用过了膳,孙倾婉便想要沐浴,她知此时正是泠寒就寝的时间,她不想扰泠寒休息,于是便去和一旁的奇嬷嬷说,她想要沐浴,叫奇嬷嬷在偏殿帮她备水,这样便不会再扰到泠寒。   可哪知奇嬷嬷这边应下,那边却并不是去叫人备水,而是跑去了泠寒面前,说姑娘想要沐浴。   泠寒落了手中的汤匙,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淡淡道:“去备水。”   他瞥了眼站在一旁有些局促的小姑娘,又瞧了瞧殿里的宫人,浴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是宫人正在往浴桶里注水。   有氤氲蒸汽顺着门缝传过来,不多时,有宫人来禀,“陛下,水已经备好了。”   男子轻“嗯”了声,并叫退了众人。   他起身,去一旁新进的紫檀衣柜中取出了那件绣着绒白小猫的小衣和寝衣,随手搭在手臂上。   欣长的身子微微侧转,目光落在另一边手足无措的小姑娘身上。   他白了她一眼,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道:“还傻愣着干什么?随朕进来。” 第二十五章 葡萄   浴房里蒸腾的水汽遮住了一半的视野, 迷蒙中,仿佛两人之间隔了一层隐形的纱帘。   地里燃着热哄哄的地龙,将浴房烘得暖意洋洋。   女子被带去坐到一旁的小凳上, 她只着了一件薄薄的寝衣, 很快几处绳扣抽离开来,衣襟滑落,露出里面杏色的素雅小衣。   孙倾婉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泠寒带来浴房里沐浴了, 之前几次她的眼前都是漆黑一片, 什么都看不见。   但这次,许是得到了泠寒的默许, 奇嬷嬷贴心的在浴房里也燃了一盏微弱的小烛灯。   昏暗的光亮透过空气中蒸腾的水雾, 影影绰绰的刚好照亮了整座浴房。   她的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她能够清楚的看到男子的神情, 眉眼,他是如何专注的,不疾不徐的一件一件将她身上的束缚剥离。   骨节分明的手指划开淡紫色纱衣,那指间的微凉触感, 沾染着浴房里的水汽。   顷刻,杏色小衣也滑落在地,就算再懵懂的姑娘, 在这一刻也会羞红了脸。   孙倾婉别过头,努力不去看男子的灼灼目光, 原来曾经的几次,他都是在黑暗中这般专注的注释着她,只是她看不见,不知而已。   “很美。”   男子垂目,目光所及之处, 仿佛是在欣赏一件极具有收藏价值的艺术品。   拥雪成峰,挼香做露,玉山高处,小缀珊瑚。   孙倾婉身子一颤,整个人都僵在了那儿,她看着泠寒,震惊的瞪大了眼。   她从未经历过人事,对男女之事仅限于同床共枕,外加与泠寒的拥吻。   她这表情,显然是被泠寒之举吓坏了,她默默的瞧着,瞧着泠寒的举动,心里默道,竟还可以这样?   男子的大掌扣着盈白细腰,纤薄的雪裤还挂在她的腰间,守住那最后一道防线,可心中的防线却早已崩塌,溃不成军。   泠寒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这小姑娘明显的变化,她虽懵懂无知,不懂夫妻之道。   可情欲之事,自是与生俱来,隐藏在身体里的本能,情到深处方自知,这东西又哪里需要去学?   看着她面颊绯红,几欲情动的模样,男子心中倒是萌生出了一个别样的想法。   什么教人醒事的册子,压箱底的陪嫁玩意儿,皆不如他手把手的一步一步引导,亲自教她知道,何为侍奉夫君。   那浑圆饱满的葡萄,捻一颗含入口中品鉴,果汁饱满,润泽一片。   孙倾婉慌了,她下意识惊呼一声,随后又慌得忙捂住了嘴,一双美目偷偷去瞧泠寒的反应,不可置信,刚刚那羞人的声音,竟是从她的口中发出。   葡萄仅限两颗,很快,女子面颊便挂上了两抹绯红。   害羞?   不是,是动情。   这小姑娘情动,一切皆因泠寒。   可单纯的姑娘,哪里懂得何为情动,只是觉得心里燥燥难耐,面颊红的似是一只煮熟的蟹子,好似又发了高烧了般。   特别是在对上泠寒那双灼灼目光时,她仿佛是被架在火上烤,说不出的难耐,可若是他移去了目光不去看她,她又仿佛丢了什么似的失魂。   她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喜欢吗?”   泠寒望着她的眼,向来单纯清澈的眼眸沁着水波漾漾。   他记得,上次她拉着他想要与他圆房,那时她尚在月事当中,身子不便,他便拒绝了她,可眼下再瞧着这含娇待放的小姑娘,颇有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意味。   少女的美总是沁人心脾的,男子虽从未将精力放在过男女欢爱这种事上,可到底是血气方刚,二十几岁的年纪,遇到此情此景,免不得心神多几分悸动。   “我……”   孙倾婉脑子很乱,她觉得自己好难受,溢于言表的那种难受,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很怪,但却并不讨厌。   “不喜欢。”她随口而出。   许是从未有过这样奇怪的感觉,虽并不讨厌,可这种燥得叫人心烦意乱,从没出现过的感觉令她很慌乱,她并不喜欢。   即便男子只是半蹲在她身前,她坐在小凳上,身量的巨大差别,泠寒也能轻而易举的与她平视。   孙倾婉清楚的看见,泠寒期待的眸子是如何落了黯淡,这答案显然是出乎了他意料。   他的自信和胸有成竹在这一刻失了算   方才耳侧那声声嘤咛仍在脑中,他以为她是愉悦的。   “若朕告诉你,这便是侍寝,你还会不喜欢吗?”他眼神打量着她,并不打算错过她每一丝细小动作。   她的小心思,其实他都知道。   孙倾婉愣了一下,她刚才真的是被泠寒突如其来的动作扰得有些招架不住,才导致整个人混将将,晕乎乎的,她竟一时忘了两人之所以如此亲密,这所有的一切不都是夫妻间的亲密之举动?   “那陛下可喜欢?”   她不答反问,将这棘手的问题抛给为难她的人。   女子水汪汪的眼眸还沁着浓浓春意。   泠寒知道她这是在故意躲开话题,他倒也不恼,含笑回她,“喜欢。”   他的神情是异样的坚定,仿佛拥有她能够给他带来极致的愉悦,而这愉悦仅限她一人。   半晌,女子垂眸,一双雪白柔荑附上男子的脖颈,一张小脸贴近他的胸口。   泠寒能够清楚的看到她缱绻的眼睫。   她娇羞道:“陛下喜欢,臣女就欢喜。”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要讨好泠寒,昏迷这三日中她想了很多,但最多的还是生。   人在陷入绝境之时,求生的本能会更加的强烈,她虽明知前路是一条没有余路的陷阱,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可若是就这样被吓死,退缩,那岂不是更加窝囊?   何不趁着现在,泠寒对她还尚存在一丝兴趣之时,为自己的命运再博上一博?   这一次,莫说是吃他的血,见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彘,就算泠寒当着她的面将旁人的头颅坎下,血流成河,她也不会再惊讶分毫。   其实早在她还未入宫之前,便已知他是残忍恣睢的暴君,所以她早就该有心里准备,她将面临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恐惧是她自己太过天真和懦弱。   她勾着男子的脖颈,大着胆子将整个身体都贴向他。   身上的小衣落了,男子的胸膛很凉,其实她很不喜欢凉,可还是没有半分犹豫得凑了上去。   男子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这只揣了别样心思的小猫,看着她勾着自己,主动靠近,他到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孙倾婉的眼中闪烁着精明,是那种单纯没有城府的姑娘,突然有了小算计后,掩盖不住的神色。   呵,讨好他。   泠寒一眼就将她的算计看穿了。   他就这样由着她贴敷过来,动作之笨拙,仿佛是一只得了半身不遂的猫儿。   只是这只猫儿就算是患了半身不遂,但该柔的地方还是很柔,改软的地方还是很软,很有手感。   面对这样一个残暴不任的暴君,孙倾婉面上不显,可心里到底是怕的,她如走在一根独木桥上,虽终点是光明的,但身下却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便又可能会万劫不复。   所以她只有小心翼翼的,走好脚下的每一步,只有这样才能踏上彼岸,方得永生。   呵,也就这点本事儿。   那个毛绒绒的头不知在他怀里蹭了多久,泠寒心里冷哼,他就知道小姑娘的伎俩也不过如此。   结果男子还没来得及嘲讽。那毛绒绒的脑袋便似乎是找准了什么目标,   她依靠在冰冷的胸膛,见他并没有半分不悦,才渐渐将身子向下,让下巴缓缓置于泠寒的胸口处。   她如一只想要偷吃荤腥的猫儿,又似是一个正在哺乳期的奶娃娃。   小小的下巴一供一供的,轻启贝齿,一口咋吧上去,学着泠寒的模样,吃了个葡萄儿。   这下倒是换泠寒吸了一口冷气,转瞬却垂眸看向怀中的女子,邪魅一笑。   她倒是会现学现用,孺子可教也。   孙倾婉吃不出这葡萄的甘甜,也没有得到她预想中的回应。   毕竟泠寒不是她,小姑娘初经人事,自然招架不住这个。   可泠寒却不一样,他生就凉薄,四季无温的他,对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原就比常人迟缓。   更何况这乳臭未干,绒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只会哭着找娘要奶吃,哪里懂得如何吃葡萄?   孙倾婉没一会便觉得呼吸不畅,整个人憋闷得难受,胀得通红了脸颊。   她怎么不能呼吸了?   孙倾婉觉得再这样下去,泠寒没怎么样,自己就得先挂了。   都是吃葡萄,为何泠寒就可以吃出极其享受的模样,而她却像是在受苦?   孙倾婉想不通,便也不欲再想,将埋着的头拔出来,额前的碎发都乱了,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面颊涨红的似能掐出水儿来。   还真是个小笨蛋。   泠寒有一刻的轻笑,贴得这般紧,她都不知道把鼻子的位置让出来,让自己喘气得吗?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带着几分威胁恐吓的意味,“你这是诱朕现在就吃了你吗?”   小姑娘虽小,可也不是吓大的,有些决定,既然做了就不再后悔。   “陛下想吃吗?”她瞧着他的靠近,大大的眼眸透着盈盈水光,竟没有半分畏惧。   泠寒能够清楚的看到她眸中自己的倒影。   那般清澈见底的眸子,仿若是一方不沾染半分尘埃的清澈潭水,干净的叫人不敢相信。   就算是揣了些小心思,可费尽心机的她,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她从无半分害人之心。   泠寒忽觉得,孙仲青奸滑一生,女儿却被保护的太单纯,未免有些可笑。   “脏兮兮的。”   他略带嫌弃,大掌胡乱的揉了揉她的发,将原本就毛绒绒的发又揉乱了几分。   他又似哄孩子般轻拍了两下,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朕不喜欢脏的,还不快进去将自己洗干净。” 第二十六章 水蜜桃   他嘴上带着几分嗔怪, 可等孙倾婉泡进浴桶里的时候,那个嫌弃她脏的男子又鬼使神差的靠了过来。   温热的水顺着木瓢哗啦啦的浇灌在女子盈白肩头,他如一位专注浇灌的养花人, 小心呵护, 悉滋心滋养,人比花娇。   冲洗的差不多,泠寒将香露在掌中涂开, 然后再将香露涂抹在女子每一寸肌肤上。   “别动。”   孙倾婉觉得痒, 便下意识的扭曲着身子,想要躲开泠寒的大掌。   可偏男子觉得为美人涂香是一件极为享受的事儿, 如此便将另一只手掌钳制着她。   她躲, 他就将她按回去,甚至钳制在怀里, 不放过任何角落,要每一寸都涂遍了才好。   她自知躲不过,便也不再去躲了,反到是大了胆子的去瞧泠寒的掌, 看着他每一寸的游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升腾。   她被男子提着细腰,在怀里转了个圈, 面对着他。   目光落在男子宽厚的胸膛上,不知何时, 泠寒竟将寝衣退了,只穿了一条亵裤,那腰腹以上,上宽下窄的俊美身子尽现眼前。   如此她的脑子里就鬼使神差的冒出了一个十分奇怪的想法。   “陛下,臣女一会也给您涂这个吧。”   男子大掌游移着, 并未被女子突如其来的想法所打扰。   只是慢悠悠道:“你还真是什么都想要试试。”   亲吻是,吃葡萄是,就连涂抹香露这样调情的小乐趣,她也暗戳戳的想要自己亲自来试。   “怎么,馋朕的身子了?”   “可以吗?”女子的眼中闪着光亮,她不懂什么叫馋身子,他的身子又不能吃,怎么馋,她只是瞧着泠寒凹凹凸凸的胸膛,就是下意识的很想要摸一摸。   “不行。”泠寒无情拒绝,“小孩子怎得就不学些好呢?”   泠寒并不觉得,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能体会到这其中的奥妙。   显然,她还没开窍,所以她的快乐要他给才行。   他的语调慢悠悠的,大掌和他的语气相同,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孙倾婉最不喜欢被人当成小孩子看待,特别是泠寒,心里莫名的抵触。   “我已经长大了,已经及笈了,才不是小孩子呢。”   小姑娘气鼓鼓的模样,带着几分单纯稚嫩。   男子眸子未动,只是唇角勾了勾浅笑,淡淡道:“只有小孩子在被人说小的时候,才如你这般炸了毛似的争辩。”   孙倾婉不服气,却一时又说不过他,因为在泠寒面前,她真的就仿若是一个小孩子一般,似乎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一眼看穿。   她忽得背脊一凉,悄悄去瞧泠寒的神色,同时脑海中又努力的回想着刚刚自己的言语,若她在泠寒面前毫无保留,那刚刚她假意迎合,奉承讨好,他可知道?   好在,男子的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不喜不怒,至少没有立刻把她拉出去斩了。   想着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泠寒又不是神仙,他就是再睿智,也总也有一瞬的马虎不察。   伴君如伴虎,虽然蒙混过了第一关,可后面却不能都抱着侥幸的心里,女子悄悄暗下定决心,从现在开始,她要做一个会隐藏情绪,有城府的人。   这姑娘又在盘算着自己的小心思,那么明显,这一切自然逃不过男子的眼。   香露也涂得差不多,泠寒便去拿一旁的水瓢,舀水为她冲洗。   他故意在瓢里兑了些冷水,温度的落差,瞬间拉女子的思绪。   “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他瞧着她的眼,看着她眼神闪烁,下意识的闪躲。   孙倾婉一时语塞,“我……”   她想说些阿谀奉承的话来忽悠他,可又一瓢比刚才还凉的水浇下来,她一个机灵,大脑竟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了。   “你刚刚说你及笈了?”男子似乎并不想听她后面的解释,只是慢悠悠的反问她。   孙倾婉心尖一颤,有一种谎言被揭穿的感觉,可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咬牙坚持下去。   于是故作镇定道:“是啊,已经十六了呢。”   她觉得这样便能蒙混过关,毕竟皇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去关注她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许是瞧着她长得小些,才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只要她咬住了,打死不承认,这事便也就过去了。   “不是还差一个月才及笈?”   男子又舀了一瓢水浇在身上,只不过这次不是凉水,而是温水。   暖洋洋的水滑过,驱走了身上的寒气,可泠寒的手比冷水还冰,抚在身上,更多了几分胆寒。   谎话被当众揭穿,着实有些尴尬,并且尴尬的同时,脖颈处还冒着些许寒意。   她强颜欢笑,“竟不知陛下对臣女如此关心,还知道臣女的生辰,真是叫臣女……”   话还没说完,便能够明显感觉到男子手掌的力道不断加重,仿佛下一刻就会掐断她的脖子,惩罚她。   瞧着她瞪大了一双惊恐的眼,泠寒打心里并不想吓唬她,可她偏偏就总是这么能戳火。   下月十三是她的生辰,也是她的及笈礼,若她没入皇宫,便会在家里,在长辈的祝福下长大成人。   若不出意外,及笈之后,她便会与那个青梅竹马的王家表哥订婚,这应该才是她所期盼的人生吧?   所以她不肯说,是不愿在皇宫,在他身边过生辰?   想到这,男子的心口就莫名的抽痛,水冲刷掉了所有的香露,只留下那股子淡淡栀子香,落在了女子的玉体上,混杂在少女天然的体香中,浑然天成。   泠寒阖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   孙倾婉正担忧着,生怕泠寒下一刻便会对她发怒,她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不该强自充大。   只是在她心里,她不想泠寒将她看成没长大的小孩子,虽然她的确较泠寒小上许多,可在这样的关系下,她希望两个人是平等的。   孙倾婉以为泠寒会发怒,但是他没有,反而是继续小心翼翼的擦干她身上每一寸湿漉漉的肌肤。   擦干了身体,她又被泠寒抱起来,放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继续为她擦干湿漉漉的长发。   他动作柔缓的,仿佛方才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并不予追究。   可越是这样,孙倾婉便越是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平静,欺君之罪可诛九族。   “陛下……”她轻轻的,小声得叫着他。   那双如小鹿一般水汪汪,清澈的眼眸,此刻沾染了几分惶恐,她在怕他。   “我刚刚不是故意要骗您的,再有一个月我就及笈了,只差了一个月而已,其实……我已经是大人了呢。”   小姑娘忽闪着眼睫,语气小小却及其的坚定不移,泠寒知道她的那双眼睛不骗人,所以……她刚刚隐瞒,并不是不想和他过及笄之礼,而只是不想被他小看?   瞧着那双无处安放,暗暗搓着雪白锦帕的小手。   “小大人?”   他瞧着她,瞧着瞧着噗嗤一声就笑了。   孙倾婉还是第一次看泠寒笑,男子薄唇上扬,浓密的眉眼微弯,原本深邃冷冽的眸子,因笑而变得柔和,这一笑化掉了身上的冷,整个人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光晕。   和曦暖阳般,一时竟叫人有些看得痴神。   那笑去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不过经此一过,男子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大掌拍了拍那小姑娘的头,依旧还是哄孩子的手法,哄孩子的语气。   只是目光不经意的下移,落在那圆滚滚,鼓溜溜上,他忽就改了口。   一本正经的说:“嗯,倒也还真是个大姑娘了。”   他的语气很是意味深长,可孙倾婉不懂,只以为是自己蒙混过了泠寒。   她得意道:“那当然了。”   她一边说,一边还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想要努力和泠寒保持持平,结果个头没涨,胸脯到是跟着上扬几分。   “太饱满。”他笑意渐深。   “什么?”泠寒的声音不大,虽人就在眼前,可孙倾婉刚才出了神,并没听清,便追问“什么太饱满?”   “桃儿。”男子说话鲜少用儿话音,可眼下他觉得这用桃儿形容最为合适,他想了想又补充,“是水蜜桃儿。”   “水蜜桃?”孙倾婉有些愕然,此时早已经过了吃桃的季节,泠寒突然说桃,不由贴心询问,“陛下您是想吃桃了吗?”   “嗯。”男子唇角勾起一丝坏笑,炯炯的眸子从未离开过一刻。   他笑这小姑娘傻,竟还没看出他心思。   葡萄是美的,桃也是甜的。   孙倾婉却并未注意到泠寒饿狼般的目光,她怅然的叹了口气,“可是这个时节没有桃子,陛下恐要失望了。”   “还有。”他笑,坚定道,“你有。”   孙倾婉以为泠寒这是要她去想办法给他找桃,这大秋天的,秋梨到处都是,桃子她上那儿找去?   于是忙说,“我没有!”   她可不想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可男子语气及其坚定,就仿佛认定了般。“你有。”   他大掌抓着她的手腕,钳制着她,好似就赖上她了似的。   这下孙倾婉炸毛了,“陛下,我真的没有!”   说到最后,小姑娘吓得都带了哭腔,生怕自己因为个桃儿而丧生。   泠寒根本没想过要吓唬她,更没想到她竟不开窍到这种程度,难道她就没想过,她能是葡萄,也可以是个桃儿?   见她都快要哭了,于是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耳侧温声道:“别哭,朕来告诉你桃儿在哪儿。”   于是孙倾婉眼睁睁的看着泠寒俯身,低下头,然后便又是那股子奇奇怪怪的感觉在体内升腾,翻涌,愈演愈烈……   孙倾婉有些懵,一会是葡萄,一会是桃儿,那他是什么?   埋头正忙的男子,孙倾婉只能看到他漆黑的墨发和玉冠,她思忖片刻,想起自己最喜欢吃猪脚,于是暗暗决定,在她心里,他就是个大猪蹄子吧!   思绪很快就被拽回,单纯懵懂的姑娘哪里招架得住这个,不消片刻整个人红得就似是个煮熟的蟹子,莹白的肌肤里透着淡淡的粉,若说是贪酒醉了也有人信。   这桃的吃法和葡萄的吃法似乎有些不太一样,男子似乎没我半点罢手的意思。   “陛下。”她觉得那种奇怪的感觉不断在体内蓄积,已然到达了一定极限。   可泠寒还继续撺掇着,她想要推拒,却被男子按在了长凳上。   “别动。”   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眼眸中是掩盖不住的欲动。   孙倾婉被按得动弹不得,就只能由着那股子奇怪的感觉在她身体里作祟,直到忽有什么东西如涓涓细流般,从体内流淌出来。   女子这才瞪大了眼,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猛然坐起了身,那力道很大,泠寒一时不察,也被推坐起身。   “怎么了?”他问。   “我……”孙倾婉觉得这事有些难以启齿。   她倏得站起身,小脸一阵红,一阵白,踌躇许久才咬牙说了句:“我……我想要小解!”   她说完便红着脸,不要命似得冲出了浴房,随后便听到奇嬷嬷吩咐人去拿恭桶,姑娘要解手。   浴房里,那盏小灯在水汽中摇曳,忽明忽暗。   男子目光徐徐落在面前长凳上,那女子方才小腹的位置正落着一滩晶润莹白。   啧。她这哪里是小解,分明就是……   想到这,男子忽得就笑了。 第二十七章 小解   姑娘说要小解, 奇嬷嬷就忙命人拿来了恭桶,可她在屏风后面等了半天,却还不见姑娘出来, 免不得要问上一嘴。   “姑娘, 您好了没?”   “姑娘?陛下还等着您呢。”   孙倾婉在屏风后面急得火上房,她刚刚明明是有小解的意思,可眼下怎得就没了?   酝酿了许久的小姑娘, 急得额间挂上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可还是没有预想的哗啦啦流水声,她刚刚不受自己控制的小解, 眼下跑到了恭房却又力不从心。   见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孙嬷嬷上前几步,刚想要越过屏风, 去探一探里面的情况,这时却传来里面如蚊子般急迫的声音。   那声音急得都快要哭了,“嬷嬷……我解不出,这可怎么办?”   奇嬷嬷走进来的时候, 小姑娘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当真是要吓坏人了。   浴房就在恭房的隔壁,仅仅一墙之隔, 氤氲水汽下,男子饶有兴趣的搬了个凳子, 不紧不慢的坐在墙根底下,听着隔壁二人,有趣的对话。   “好好的,姑娘怎就解不出呢,要不我叫人都出去, 您再试试?”   奇嬷嬷觉得,十几岁的姑娘,不该得这种上了年纪才会得的老毛病呀,难道是着凉了?   孙倾婉欲哭无泪,“嬷嬷,我都试了好久了,我是不是得病了,以前从不这样的,就刚刚,刚刚就突然不受控制的……”   她声音小得如蚊子,可偏这殿里极静,恭房和浴房相隔只是一块木板子,泠寒的耳力又极好,如此她是怎么叙述她刚刚突然小解的经过,又是怎么慌慌张张跑出来的,就连她的啜泣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姑娘您是说,刚刚您和陛下……就突然想要小解?”   奇嬷嬷眼尖,一打眼便看见孙倾婉胸口处,那是陛下留下的暧昧痕迹,如此一来,竟“噗嗤”一声就笑了。   小姑娘一双黛眉紧锁,见奇嬷嬷笑,她哭得更难过了。   哀怨道:“嬷嬷,都这个时候了,您还笑!”   奇嬷嬷安慰了她两句,叫她别急,她去给姑娘拿专治这种病的药。   没一会,药没拿来,竟拿来了一本书,这书生得极其精致,做工繁杂,一看就是宫里的东西。   只是这书颜色很艳丽,是喜庆的大红色。   孙倾婉读过不少的书,但书封多以淡雅为主,这般火热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姑娘上次不是叫老奴给您去找晓事的册子。”她将那书往孙倾婉怀里一塞,意味深长道,“您看过了这个,保证您就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   等孙倾婉出来的时候,泠寒已经不再浴房了,茗香说余生突然慌慌张张的跑来,不知道说了什么,陛下就匆匆离开了。   孙倾婉抱着怀里的小人儿书,一双明眸看了看空荡荡的浴房,紧张的心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刚刚这一路,不知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走来的。   可在得知泠寒离开了后,又不知为什么,心里除了松懈之外,还莫名的还有一丝丝失落感。   原来刚刚她并不是想要小解,而刚刚泠寒应该就是想要与她做这画册上面的事儿。   原来他们至今都算不得圆房,原来真正的圆房竟是那样儿。   …   勤政殿,高耸入云的梁柱,足足有十八根之多,支撑着整座巍峨殿宇,每一根立柱上都雕有盘旋的五爪金龙,雕梁画栋,惟妙惟肖。   明黄龙椅上,男子狭长凤眸眯成了一条缝,因为是前线急报,来的匆忙,他只着了一件墨色暗纹里衣,连龙袍都没来得及穿。   不过男子生来便是帝王之范,不怒自威,就算是只穿便衣,也掩盖不住他与生俱来的天家威严。   殿堂下跪有一身红衣,一身青衣两人。   红得外罩盔甲,风尘仆仆,自是日行千里,从前线奔赴而来报信的将士。   前线战事原是不容乐观,淮阳关一战乃是背水一战,众人并不予抱有太大希望。   可怎知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将献出一计,将此战扭转乾坤,绝处逢生,救了军营数千将士不说,还鼓舞军势,一鼓作气连破了敌军三座城池,收回三副失地。   前线大捷,是喜事,泠寒原是该高兴的。   可偏有那扫兴的人来坏他的雅兴,这人自然就是那一身青衣朝服,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秦泰,秦大人。   边关连连胜仗是幸事,可对秦泰来说却是滔天的祸事,这不陛下将他叫进宫来,要他拨银子犒劳三军将士。   个个要加官进爵不说,待数月后将士返京,还要举办庆功宴,一张口就是先拨出十万两。   陛下刚刚收复淮安王手下的兵马,这开销还没有着落,眼下又要犒劳三军,对于捉襟见肘的户部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可他又偏偏有苦不能言。   “有问题吗?”   黑漆漆的宫殿里,冷冰冰的声音从秦大人脑瓜顶飘过。   秦泰觉得自己每次见陛下,这皇宫都不是阳间的皇宫,而是一脚踏入鬼门关的阎王殿,稍有不慎就会小命玩完。   “臣……臣……臣没有问题。”   秦泰一连着说了三个臣,脑袋千回百转,最后还是决定一咬牙将这活接了下来。   泠寒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他原本是可以搂着那小丫头,好好睡一觉的。   刚刚奇嬷嬷给她拿了晓事的册子来看,他都听到了。   她竟主动和奇嬷嬷要过那玩意,小姑娘家家的,好奇心还挺重。   他倒是有些后悔没有先一步,亲自将小册子递给她,这样在一旁开导讲解的就不是奇嬷嬷,而是他了。   他想,若他来讲解,一定会比奇嬷嬷讲解得生动,活灵活现,再说理论加实践,不肖一个晚上就懂了,哪似老嬷嬷那般浪费口舌,干巴巴的叫人觉得没意思。   “嬷嬷是说,刚才我想要小解,全是因为陛下?”脑海里传来小姑娘稚嫩的声音。   “陛下亲我,我会有奇怪的感觉,还会想要小解,那陛下呢?陛下也会和我一样吗?”   懵懂的小姑娘总会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产生,求知的欲望很浓烈。   “会呢,陛下也会和姑娘有一样的感觉。”奇嬷嬷答。   呵,泠寒无奈苦笑,他才不想尿尿。   因为前线告捷,眼下便有许多的事宜要处理,回启程殿睡觉是不可能了,叫余生给送报的将士行了赏,又叫退了秦泰,泠寒便开始着手处理起了政务。   “陛下,此次淮阳关大捷,咱们终于扬眉吐气了,您这招可真是高呀!”   溜须拍马是宫中生存的基本技能,余生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与他能摸清楚陛下的喜欢,参透陛下的脾气,同时该说的时候说,不该说的时候不说,审时度势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金国连年战败,屡失城池,泠寒早就怀疑军营中被安插了敌军的奸细,只是他未登基时,先皇并不重视军事,如此军心涣散,各方势力鱼龙混杂,他一时很难查明。   而如今经过两年时间的暗查,他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消息,摸查出了通敌叛国的细作。   如此,淮阳关一战看似偶然,实则却是必然,这乃是整两年卧薪尝胆,小心蛰伏的结果。   “两年了。”泠寒瞧着一旁堆得高高的密折,皆是这两年与边关的秘密往来,他常叹一声,“宋仁兄替朕铲除了心中大患,功不可没,如今也是时候该回来了。”   “传朕旨意,宋仁足智多谋,淮阳关一战,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力挽狂澜,连破数座城池,功不可没,封宋将士为龙威大将军,官职一品,赐黄金万两,大将军府一座。”   他提笔在明黄圣旨上行云流水,最后再盖上传国玉玺,正准备递交给余生,结果忽而又想到了什么,收回了手。   “你说苏阳郡主如何,要不朕再顺便给他赐个婚?他被朕耽误了两年,都这个岁数,也是时候该成个家了。”   “陛下。”跟着陛下年头多了,宋仁的脾性余生还是很了解的,不得不小心翼翼提醒,“您就是再给龙威将军赐十个郡主,盖三个大将军府,也掩盖不了您将孙姑娘召入宫中的事实,您还是想想该怎么和龙威将军解释吧。”   泠寒的脸色刷得一下就暗了下来,他这出强取豪夺的戏码还不都是他给的灵感。   不过大军搬师回朝,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回来的,行军人数众多,速度缓慢,再说他特意在阵前加封,封官受礼,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扶摇直上,纵身一跃成了大将军,如此风头无俩,这一路回来经过的省市,巴结他的官员还不得排到下明年去。   如此一来绊住他的腿脚儿,再等他回到京城,那早已是数月之后的事儿了。   到那时,呵呵。   男子薄角勾笑,“等他回来,她早就成朕的人了,到时说不定肚子里的孩子都要叫他一声舅舅,他就是再拦也来不及了。”   余生在黑暗中抽了抽嘴角,他一边腹诽陛下的阴险,一边又露出一个极其标准的马屁脸,阿谀奉承道:“还是陛下英明。”   …   泠寒走后,孙倾婉吃了些东西就又睡了一会,等她醒来的时候,奇嬷嬷告诉她外面阳光正媚,问她要不要出去转转。   孙倾婉点了点头,奇嬷嬷就叫了翠香和茗香过来为她梳妆更衣。   这屋里竟多了一个梳妆台,就放在床榻旁的窗柩下,衣柜也从单独的一个变成了两个,茗香正在打开衣柜的门,从里面拿出她的小衣,这衣柜竟是为她而准备的。   坐到妆台前,孙倾婉这才发现殿里蜡架上的蜡烛竟都燃着,漆黑的屋子亮如白昼。   奇嬷嬷见她有些震惊,笑得眉眼弯弯,“是陛下吩咐的,姑娘怕黑,以后他不在的时候,所有的灯都要为姑娘燃着。”   她语气和善,早不见了起初的冰冷,女子嘴上说着感谢,实则内心却并未有半分感动。   她深知,泠寒对她的好,不过是帝王的一时兴起而已,但只要她能够在泠寒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哪怕是一时兴起,也足够给她时间来做充分的准备。   梳洗装扮好,茗香拿来了一身火红宫装,其中搭配的还是一件火红小衣。   自上次泠寒亲自为她挑选了衣服后,她的衣裙大多都是淡雅的颜色,这般明艳属实少见。   “这是陛下为姑娘设计,尚衣局连夜为姑娘赶制的,您看这小衣上的的小白猫儿。”   翠香指着小衣正中间,胸脯的位置,那只白得如雪般的绒白小猫,“这可是陛下亲自画得呢,是不是很可爱?”   小猫的确很可爱,活灵活现,憨态可掬,可孙倾婉并不觉得这么可爱的小白猫适合配这样大红色的小衣做底,她觉得泠寒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就是审美出了问题。   忽得闻道了一股子腥味,她扯了那小衣的一角,凑到鼻前仔细嗅闻,那骨子腥味便愈加浓烈。   “呕。”   在她辨出是血腥味的那一刻,脑海中对血的惧怕和恐惧,让她下意识的产生生理上的抵触。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翠香不明所以,忙上前询问。   “我没事。”女子眼眶湿红,却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她知道这是什么,是用鲜血染红的衣裳,很恐怖,这该又是泠寒某种变.态的嗜好。   她不喜,可却要欣然接受,如此便故作镇定道:“陛下竟亲自为我设计宫装,果真是好看极了,翠香,快帮我穿上。” 第二十八章 雪狼   穿着用血染红的衣裳, 周身都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每呼吸一次都是令人作呕的恐惧。   可偏偏这又是泠寒的“美意”,她不仅不能拒绝, 还要表现出万分欢喜的模样。   漆黑狭长的环廊, 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尽管有宫人掌着灯在引路,将这漆黑照得通亮, 可每踏出一步, 都仿佛离深渊更近一步。   烈日骄阳明媚的刺眼,对于许久为见到强烈光亮的孙倾婉来说, 在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 恍若人间与地狱的重生。   可是真的重生吗?   那缠绕她,挥之不散的血惺味无情的提醒着她不是人间, 而是炼狱。   尽管阳光再温暖的洒在她的身上,可身体依旧还是冷的。   “姑娘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茗香见她不曾有半分笑意,似乎也提不起兴致,不由询问, “是不舒服吗?”   女子生就柔弱,再加上上次的惊吓,那般缠绵病榻, 启程殿里的人虽不说,可姑娘体弱, 小心伺候早已是不言而喻的事。   “茗香,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孙倾婉望着天边的云,飘啊飘,飘到了红墙之外。   茗香很认真的嗅了嗅,结果什么都没闻到。   “姑娘说的是什么味, 花香吗?”   这下到轮到孙倾婉差异的回过头,“怎么,你闻不到?”   她又问向一旁的翠香,甚至将自己的衣袖凑到二人面前叫她们闻,结果二人皆摇头,齐说并未有什么怪味。   奇怪了,她这衣服明明血腥味极大,为何只有她能闻得出,旁人却闻不到?   “没事了,我们去前面坐坐吧。”   她想不通便也不打算再去想,假山上的凉亭,位于整个御花园最高的地方。   蹬上这里,便可俯视后宫全貌,她下意识看向之前放置人彘暖阁的方向,结果被梅林遮住了视线。   于是只能再看向别处去,离御花园最近的,是太后的长寿宫,然后是启程殿,最后目光停留后宫与前朝之间,泠寒所在的勤政殿。   初秋的天渐冷,假山上风很大,翠香和茗香并没有给姑娘准备遮风的披风,于是没一会,便劝着孙倾婉离开,莫要在这吹出风寒。   这是孙倾婉第二次来御花园,她之所以要跑到假山上,就是为了尽快熟悉这里的地形。   她方才已经将后宫所有宫殿大致的方向都记在了心里,在心中形成了一个粗略的地图。   她想要出宫,自然要将宫中的每一座宫殿,每一条路都熟记于心,一次不能全部记下,那她就多来几次。   离开了假山,孙倾婉便沿着梅林,她假做不知的向暖阁的方向走,许久才隐隐绰绰看到暖阁,房门紧闭。   上次突遇此景,她被吓得魂不守舍,可如今想来,她却有许多问题想要问问她们。   她们是犯了怎样的错事,才惨遭如此?若她提前知晓泠寒的底线,那么她将会少走一些弯路。   于是她准备去碰碰运气,看看那些人彘还在不在。   女子穿梭在梅林间,微风拂过裙摆,卷起红衣翩翩。   她故意提出,要与翠香和茗香二人玩捉迷藏,姑娘难得提起兴致,翠香和茗香自然不会拒绝。   如此孙倾婉很快就甩开了两人,直奔暖阁而去。   可人去楼空,经上次的事,余生早就命人将黑坛移去了更隐蔽的地方,自是不会叫孙倾婉再遇见第二次。   此刻暖阁里根本见不到半点人彘的影子,除殿内还存留淡淡血腥味儿,证实着她们曾真实存在。   到底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才会这般残忍的要她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尽管这里空荡荡的,可只要每每想起那日情景,仍有细密的冷汗贯穿全身。   就在女子想要离开暖阁,去找翠香和茗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呜呜的奇怪声。   那声音不似人声,更似恶狗嘶吼,又好像比恶狗还要可怕,声声低沉,在空荡的暖阁中环绕。   有粘腻的液体顺着那牲畜的齿间滑落,一滩滩滴落在洁净的地面上,形成一道长长水迹。   屋里极静,除低吼外,孙倾婉能够明显听到那牲畜粗犷的呼吸声,很急迫,也很焦灼。   她察觉到情况不妙,于是缓缓转过身,可就算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在见到那东西的一刻,整个人还是吓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坐在地上。   竟是狼!   是一匹通体雪白,呲着锋利獠牙,目光凶狠的雪狼!   那狼身形异常巨大,足有两只狼狗加在一起那般,若是站起来怕是与孙倾婉一边高。   女子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般凶狠的猛兽,更何况那猛兽正目不转睛的注释着她,显然是已经将她列为攻击目标,下一刻便会成为它的盘中餐,腹中肉。   她胸口噗通噗通狂跳不止,什么七魂六魄,早已经吓得七零八落。   她迅速的看向暖阁四周,想要看看除正门外可还是否有其它的门,可以逃生。   可小小的暖阁只是提供给贵人们落脚休息的小楼阁,并未设有后门。   一阵风吹过,卷起女子火红衣裙,那狼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猩红了眼。   巨大的白色大抓,一下一下的抓摩地面,将地上铺设的漆红木板抓出一道道深痕,露出了红漆下的原木色。   它的身体渐渐弓曲起来,做进攻状,蓄势待发。   随后只听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随之便如离玄的箭一般,张开血盆大口,向着孙倾婉猛扑过去。   “救命!”   危险只发生在顷刻间,小小的姑娘还来不及反应,更莫说逃跑,除了大声的呼救外,她还有能力去做什么?   可这里这般偏僻,哪里会有人呢?就算是有人,跑到这一切也都来不及了。   这或许就是她的命吧,红颜薄命,她看过太多太多这样的话本子,但死得最惨的,当属她一个。   饿狼的嘶吼越来越近,它是有多饿,才会残忍到心对她这花一般年纪的姑娘下嘴?   啃食,撕咬,她绝望的闭上眼,听着耳边是肉被撕扯时发出的那种撕裂声,听着獠牙剐蹭着骨头,那种吱嘎吱嘎摩擦的刺耳声,还有那饿狼捕捉到食物后,发出低沉呜呜的愉悦声。   可奇怪,她为何不觉疼,难道是自己已经死了吗?   就在孙倾婉讶异自己为何没有半分感觉的时候,耳边却传来男子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隐隐颤抖,该是极难承受的剧痛,可男子却只是发出了一声低沉闷哼。   遇血后受到刺激的狼,较方才还要亢奋许多,它猛烈的撕扯着男子的手臂,宛若铁钩的獠牙狠狠勾在肉中,仿佛不将这只手臂扯下,誓不罢休。   泠寒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一只手被雪狼叼住,另一只手迅速的抽出藏在靴内的匕首,高高扬起,再狠狠扎下。   锋利的匕首嵌进了雪狼的背。   这一刀让雪浪松了口,可狼天性善斗,并不会因为负伤而放弃攻击。   相反,它会因被突然的攻击而挑起更为强烈的胜负欲,而除非这个猎物永远的消失在眼前,否则只要是认定的猎物,它便轻易不会改变。   孙倾婉迷蒙中看见一身玄色龙袍男子在暖阁中和雪狼搏斗。   有大量的血流在地上,雪白的狼此刻毛发已经被染成了红色,而男子受伤的那只手臂,因是玄色衣衫,除被血浸透,湿答答的贴敷在手臂外,却看不出半点殷红。   只是偶尔顺着袖角滴落得血,才绽放出朵朵妖艳。   他挡在孙倾婉和雪狼之间,它朝她扑过来,泠寒就用匕抵抗。   可那狼就仿佛是着了魔一般,并不攻击男子,只冲向他身后的女子。   几个回合之后,泠寒似乎察觉到了哪里不对,最后目光落及在女子那身火红宫装上。   对血敏感的男子很快就察觉出了问题的存在,于是他迅速的撕扯掉了女子身上所有衣裙,包括那件他精心设计的小衣。   衣裙被扔出数丈之外,果然那雪狼就调转了方向,向那屡衣衫冲去。   狼不轻易改变目标,它一开始锁定的便是这衣裙上的血,此刻衣裙不在孙倾婉身上,它便也不再攻击与目标无关的人了。   陛下最爱的雪狼突然跑了出来,整个皇宫的御林军都被调用了,就连陛下都亲自过来寻。   余生带着数十御林军追过来,刚穿出梅林,就看见雪狼撕咬着一件红色衣裙。   “在那儿!快抓住它!”   雪狼被衣裙上的血腥味引来,撕扯了几下才发觉是自己上当了。   转而刚要回暖阁找人算账,结果余生大叫一声,数十御林军冲围上去。   雪狼幽蓝的瞳孔散出凶狠目光,直到目光落在躲藏在御林军身后的余生身上,它像是又被受到什么刺激一般,仿佛找到了正主,调转方向,越过御林军,狠狠向余生猛扑了过去……   余生:我滴妈呀,狼来了,救命!   …   孙倾婉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黑漆漆的,不用看,只身上柔软的被褥,她就知道自己是被人带回到了启程殿。   叫了几声嬷嬷,翠香和茗香,根本就没人应。   无奈,她只好自己起身,出去寻人,可奇怪,这屋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窗外传来说话声。   “姑娘您行行好,就让我进去看一眼,行吗?”   “王公公,我都说了不行,你就别为难我了,你还是快回去吧,免得被人看见。”   起初说话的人很陌生,但回话的人孙倾婉很熟悉,是翠香。   “姑娘,婉儿都昏迷一个月了,太医都说回天乏术,您就行行好,让我就看她最后一眼,求求你了。”   那人说着就要给翠香下跪,结果被翠香扶了起来。   “王公公请慎言,孙姑娘如今是陛下的人,您这么直呼她的闺名,小心引火上身。”   那人似乎并不以为然,无所谓道:“我入宫皆是为她而来,若她玉殒在这无情深宫,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孙倾婉目瞪口呆,这皇宫里,竟还有对她痴恋至此的人存在?可她从入宫至今接触的人不过就那么几个,公公更是少之又少。   忽生好奇,便想要一探究竟,结果许久未起身,这殿里的格局发生了很大变化,脚下不知拌到了什么,一个趔趄,整个人竟向着漆黑的墙壁,结果她就这么穿墙而过了……   孙倾婉还来不及震惊,便看到站在窗外的两人,那个说苦苦痴恋她的人竟是她青梅竹马的王家表哥,而一向如寒梅般傲骨的表哥,此刻竟一身青灰太监装,卑躬屈膝,就连声音都尖细了几分……   她忍不住张大嘴巴,磕磕巴巴道:“表…表哥,你怎么会在这?” 第二十九章 魂魄   可是她的声音似乎并不能打断二人对话。   “太医只说姑娘惊吓过度, 不易苏醒,可又没说一定醒不过来,你若真是为她而来, 就不该这般自己作贱自己, 被人发现,死在姑娘前头。”   此时距离孙倾婉被雪狼袭击已经过去一月有余,王槐则是在一月前就偷偷离家, 托关系入的宫。   当他得知陛下的雪狼伤人的时候, 他还正躺在太监房,养他胯部的伤。   如今伤早已痊愈, 他也如愿入了这后宫陪伴她, 可这人却再没醒来过,且不知那日便要消失。   王槐心中悔恨, 悔恨自己当初太懦弱,没有把握住机会,更不该听母亲的话,一念之差, 错过了争取的最佳时机。   如今这个傻姑娘为了保全家人入宫,这才几日光景就被暴君折磨的一条命都快要没了,他实难想象她这些时日在皇宫里的遭遇, 若她真的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翠香的话一瞬间点醒了他, “我不会死在她前面,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她后面,在黄泉路守着她,决不许她孤零零一个。”   王槐在说这些话的时侯, 仿佛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翠香最看不了这般痴情男子,她被卖入宫时,她的表哥也曾这般为她奔走筹划,最后因为未能凑齐银子将她赎回来,也毅然决然的入宫做了太监。   只怪那时她和表哥来往太过频繁,最后被人发现端倪揭穿,是表哥将她撇了干净,独自一人担下了一切,最后丈毕而死。   所以王槐第一次偷偷摸摸来启程殿看孙倾婉,被翠香撞见,当她才得知了这个痴情男子的故事和自己那么的相似,于是翠香决定,说什么都要帮助这对苦命的鸳鸯。   可帮助不是送死,所以在王槐失去理智的时候,她要及时劝阻。   王槐果然被翠香的话点醒了。   见王槐有所冷静,翠香提醒,“陛下每日这个时候都会过来,所以我才不让你冒这个险,等哪日陛下不在的时候你再来,定让你仔细的瞧姑娘。”   翠香的话算是给绝望中的王槐又点燃了一抹希望,他卑躬屈膝的向翠香又作了一揖,“那就劳烦姑娘费心了。”   翠香觉得王公公实在太见外了,忙将他扶起,结果在对上他得眼睛,竟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空洞的眼神,哪里像是个活人?   …   表哥和翠香的对话,孙倾婉就站在两人面前,听得那叫一个清楚,可她能听到两人的对话,但她说的话就仿佛是空气一般,根本引不起他们丝毫的注意,直到奇嬷嬷过来,问翠香可进屋去看姑娘了?   殿门打开,奇嬷嬷端着一盏小灯缓缓走进,孙倾婉跟着,目光渐渐投向那个与她有一般容貌,但却身形消瘦的姑娘,安安静静的躺在床榻上。   原来现在的她竟并不是真实的自己,只是那一丝微弱意识,游游荡荡。   她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走路,而且墙壁也根本阻止不了她,奇嬷嬷见她床榻上的她无恙,叹了口气,便带着翠香退出去,就这样她也跟着瓢了出去。   她从未这般随意的在皇宫里出入过,在整个皇宫悠悠荡荡,没有身体的阻隔,仿若无形的空气一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于是她借助着这次的便利条件,她将脑海里皇宫地图又丰富了一遍。   不知不觉中,她飘到了勤政的,夜里的勤政的很忙碌,门口有许多侍卫把守,戒备森严。   若是平时,她身为后宫女子,自然是不会轻易的靠近泠寒处理政务的地方,但这次,她很轻而易举的就飘了进去。   勤政的内,依旧是泠寒一贯的风格,黑漆漆的,就连魂魄进来都有跌跌撞撞的错觉。   “已经一个多月了,喂了那么多副药下去,怎么还是丝毫不见好转?”   女子的脚刚飘过门槛,便听见男子沉冷的声音。   “陛下,这一个月里,各种灵丹妙药都用尽了,可是姑娘实在是受到了难以承受的刺激,如今尚有一丝气息已是奇迹,老臣是真的回天乏术了啊!”   “回天乏术?”泠寒手臂一挥,将案上厚厚的折子全部滑落在地上。   那些摞得高高的折子,一骨脑的全部砸在胡太医的脑袋上,胡太医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在这一月中,这样的一幕早已上演过无数次。   要不是胡太医是京国有名的神医圣手,若他都治不了的病,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人能治的话,他怕是早就被泠寒拉出去砍了。   “陛下,您就是杀了臣,臣也没有任何办法了啊!”胡太医也很委屈,“当初臣就说过,姑娘受过一次惊吓,可万不能要再受到任何惊吓,否则再难转还,如今孙姑娘这病,已然不是药石能够治得了的。”   他不能医,就只能转移陛下的注意力,让他折磨别人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男子眉头微挑,始终低垂的眼眸缓缓抬起,幽幽落在龙案前,那个古稀老人身上。   胡太医拍了拍险些要送走他的心脏,缓了口气道:“陛下可听说过民间术士的叫魂术?”   叫魂术?   皇宫禁用禁术,更何况泠寒生来不信鬼神之说,所以压根就没听过什么叫魂术。   “胡太医你放疯了!”泠寒还没开口,余生倒是先炸毛了。   “皇宫不许有大力乱神之说,胡太医您在宫中行医数十载,您难道不知道这规矩?就算您老糊涂不知道也就算了,您也不能不要命的跟陛下说这个。”   “陛下的生母,先皇后娘娘可就是因为禁术……”   后宫常有扎小人儿,用巫蛊之术来诅咒争宠的事情发生,所以自来宫中便十分忌讳这些鬼怪之术。   前朝有一个江美人便因诅咒皇后想要取而代之,被当作妖怪活活被烧死,行刑那日火光冲天,江美人凄惨的叫声响彻整个皇宫,而先皇后的死,也同这江湖术士有关,所以自先皇后去世,泠寒登基以后,所有人也都是闻之色变,闭口不谈。   如今胡太医竟在陛下面前提这个,余生这么激动,小心提示,也是想要保住胡太医的命。   胡太医如何不知这规矩,不过倒是想得开,既然他治不了,里外都是死,不如再争取一回,陛下信则罢,不信他也不后悔,反正活了大半辈子了,死了也不算亏。   余生偷偷去瞧陛下的脸色,可是黑漆漆的,他根本瞧不出,但周身寒意渐浓,他还是能够察觉到陛下的不悦。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陛下?”   他颤颤巍巍的叫了声,刚想替胡太医解释点什么,毕竟技术这样精湛的老太医,天下仅此一个,死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结果黑暗中却传来男子及其冷静的声音,“要他继续说下去。”   余生震惊,胡太医暗喜,看来他这把老骨头还没到到寿的时候,阎王的还不肯收他。   于是他便将民间的传闻,说给了陛下听。   大概意思就是,当人受到惊吓后,身体里的三魂七魄就会因为突然的惊吓而出窍,魂魄会越飘越远,如果这些魂魄不能回归到病人体内的话,就是吃再多的药也是枉然。   魂魄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事儿,实再是封建迷信,许多假道士以此坑蒙拐骗,招摇撞骗也是常有的。   有些时候最怕的就是空气突然变得宁静,那种连呼吸声都能清楚听见的感觉,会令然莫名觉得窒息。   胡太医不知道一会陛下开口,是会让他退下,还是拉出去斩了。   男子似乎做了很大的心里斗争,许久缓缓开口:“余生,去请最好的术士来,给孙姑娘叫魂。”   孙倾婉震惊,余生震惊,就连胡太医都瞪大了眼,只有龙椅上,一身明黄龙袍的男子仿若是在说一件极其系松平常的事一般,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慢悠悠的补充。   “朕找人叫完了魂,你若再医不好人,就自行了断了吧。”   “咣当”一声,一把银灿灿的匕首扔到了胡太医面前,吓得他倒退了几步,拾起那匕首,发着颤音道:“臣领命。”   孙倾婉站在门口,胡太医轻而易举的就从她的身体穿过。   她伸出手想要摸摸自己的脸,结果她连自己都摸不到,就仿若是一缕无形的烟。   看着胡太医的说法,若她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那么榻上始终昏迷不醒的自己,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醒来?   这时一旁的余生打破了殿里的沉默。   “陛下从不信鬼神之说,如今肯为孙姑娘破了这规矩,看来孙姑娘在陛下的心中很不同。”   太监没了根,便有了女性发展的倾向,这嚼舌根的本事,一点都不逊色于宫中的婢女。   “朕有吗?”泠寒不以为意的拿起桌角处唯一没有掉下去的奏折,余生便很有眼力见的将地上散落的折子都捡拾了起来。   然后肯定的说:“这一月,陛下日日都去启承殿看望姑娘,如今又不顾宫规,为姑娘做最后一试,这难道还不明显吗,陛下喜欢孙姑娘?”   泠寒并不似余生这般笃定自己的想法,“谁说救她就一定是喜欢,还有可能是愧疚。”   男子的声音不大,余生还想要说什么,就被殿外的声音打断,“陛下真是好兴致,这奏折竟比人命还重要。”   又有一个男子从孙倾婉的身体搜得一下穿过。   那男子一身雪白衣袍,走起路来带着一阵风,他径直走到泠寒跟前,虽跪拜行了礼,却带着几分随意。   “皇叔不也很有雅兴,夜里不睡觉,来朕的勤政殿做什么,赏星星吗?”   泠寒的一声皇叔,这才叫孙倾婉识出这个人原来是淮安王泠墨。   “赏星星?”泠墨冷笑,“你的畜生吓坏了人,整整一个月昏迷不醒,难道你就不打算给一个交代吗?”   “交代?”男子敛了笑,幽深的眸子染上了戾色,“朕自家的狼吓到了朕自家的人,皇叔觉自自己能以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质问朕?”   “孙倾婉无名无分,还不算是你的人。”泠墨此次前来,竟一改常态,放弃了之前一贯的委曲求全。   “呵。”泠寒冷笑,“朕是皇帝,只要朕愿意,这天下的女人都是朕的,何需名分,朕想要谁便可要谁!”   男子眸子微眯,“倒是你,皇叔,你深夜闯宫就是为了这个,就不怕朕治你擅闯皇宫之罪,哦……又或者治太皇太后教子无方,管束不严之罪?”   “泠寒!”他的话彻底激怒了泠墨,“我已经答应你明日便会离京,可你为何还不肯救她!”   他口中的她,自然指得是孙倾婉。   三句话离不开这女子,如今更是为了她不肯离京,擅闯皇宫,想想他就来气。   泠寒耻笑,“救她?她死皇叔会难过,她活皇叔会欣喜,你觉得如果你是朕,你会选择哪个?”   “你终于说实话了。”泠墨钻紧了拳头,青筋暴力,他就知道,当初他先他一步将人招入皇宫是另有原因。   “当初你抢在我回京之前将她宣进宫中,目的就是想要用她来要挟我,对吧?”   男子的眼眸又那么一刻的诧异,不过转瞬即逝。   他笑,笑得极致魅惑,犹如地狱里的幽灵之神,“没错,朕一早就知你心仪孙家女,所以便在你入京之前,先你一步占有她。”   他几步靠近,站在他面前,轻蔑挑衅。   “怎么样,若不想要她死,你就配合朕,让你的将士背弃于你,效力于朕,从此心甘情愿,只认朕一人做主,朕就伸出援手,勉强救救她,皇叔觉得如何?” 第三十章 感觉   孙倾婉震惊。   其实她一直在疑惑, 无缘无故,泠寒为何会宣她入宫。   她从未与暴君有过任何交际,更未听闻皇帝有意与她家联姻, 起初她以为是泠寒有特殊的嗜好。   她和那些被叫进宫里众多女子一样,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早已破了三日内会被暴君折磨惨死的传闻,之前她还想不通自己与那些女子有何不同之处, 如今看来, 原因竟是如此。   可她与淮安王素不相识,淮安王又是如何钟情于她, 甚至此次回京还计划着向她提亲呢?   她常年身处于深闺当中, 除父亲和哥哥外,几乎从未与外男见面, 如此便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和淮安王的渊源。   想来,这些疑惑要等到父亲苏醒了,她才能知晓。   “好。”漆黑宫殿中,传来淮安王隐隐颤抖的声音, “只要你肯救她,你要什么我都肯给。”   他似是没有了任何底线,只求换得那可怜姑娘一命。   可他这般的隐忍, 委曲求全,在泠寒的眼里却是那般刺眼。   “你真的甘愿为了她放弃一切?”他几乎是咬着牙发出的疑问, “哪怕是一命抵一命,以你的命来换她的,你也愿意?”   宫殿里一片寂静。   站在一旁的德生吓得魂都要飞了,他偷偷叫了陛下,小心提醒, 千万不要冲动。   泠寒如何不知若他赐死皇叔,会背上什么样的骂名,所以他也只是试探他而已,压根就没想将他怎样。   “呵,皇叔不必一副甘愿赴死的表情,你是朕的骨肉至亲,朕怎舍得要皇叔的命呢?”   他笑得僵硬,竟没了往日的冷静沉稳,好在有黑暗为他遮掩,叫他少了一份慌乱。   他走到泠墨跟前,在他耳边淡淡威胁,“朕一向说话算话,如今那条命就攥在皇叔手中,是死是活就看皇叔你的行动了。”   泠墨没有说话,只是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攥紧了拳。   这一切都逃不过泠寒的眼,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朕不会要皇叔的命,却并不代表会在意别人的命,时间不等人,皇叔可想清楚了?”   他步步紧逼,句句威胁,为得就是要他亲口承诺。   果不其然,他开了口,“陛下放心,明日一早,陛下就会看到臣的诚意。”   …   泠墨从孙倾婉身边走过,不知道为什么,她能够察觉出男子心中的那份坚定不移。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就跟了出去,御花园中,男子一身月色长袍,欣长身姿站于月光之下,丰神俊朗。   孙倾婉就踏在他的倒影旁,看着他眉头紧皱,心事重重,这和太后寿宴上,那个月朗清风,衣诀翩翩的淮安王很是不同。   月光下的他黯然惆怅,还有说不出的神秘感。   而他这般的怅然若失是因何而起,是因为她吗?   黑夜中,有男子悄悄走近,是泠墨的侍卫程青。   泠墨自然是知道的,待程青走近,他问道:“还记得去年有人诬陷本王与副将妻子有私这事吗?”   程青微颔首道:“属下记得。”   “去将这事传出去。”他望着空中皎月,眼中却无半分波动,“就说此事并非传闻,都是真的,本王天生好色成性,曾与多名将士妻子有染,害女无数。”   “殿下,这……!”程青震惊,“这子虚乌有的事,殿下怎可往自己的身上泼这种脏水?”   “照本王说得去做。”泠墨冷言。   “属下不能!”程青作揖,跪在地上,“此事有损您的声望,若这消息真的传扬出去,日后殿下还如何服众?恕属下恕难从命。”   程青是下定了决心,不能因为殿下一时糊涂而身败名裂。   泠墨苦笑,“你懂什么,只有本王身败名裂,再无威胁皇位的可能,皇帝才能够安心,那个傻姑娘才会有活路。”   程青知道,这一切必然是皇上的意思,王爷为了救孙家小姐,不得不这么做。   “可是殿下苦心经营一生,这一切都是您的心血,覆水难收,您真的觉得值得吗?”   程青不忍殿下就这样毁掉自己。   “好了,什么都别说。”   这一切值不值得,他自己最清楚。   起初泠墨以为,只要他足够强大,便可名正言顺的迎娶她,后来她被宣入皇宫,他以为只要他取而代之,只要他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便也可以拥有她。   可如今……   若非因为他,泠寒也不会将她招入宫中,用来制衡他,这一切皆因他而起。   而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得到她,哪有什么不值得?   “只要人还在,一切就都还在。”   他笑,月光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银霜。   “程青,照我说的去做,这是命令。”   程青不愿却无法,只能俯身领命,说:“是。”   …   勤政殿。   自泠墨离开,泠寒便始终沉默得一句话都没说过。   手臂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方才他一时气极,用了带伤的那侧手臂打翻了书案上的奏折。   此刻伤口崩裂,血顺着衣袖,源源不断的流出。   余生闻着空气里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想着方才淮安王在,陛下隐忍着,可现在淮安王都走了许久,怎还不见陛下处理伤口?   只要一想起陛下手臂上的伤,余生便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那狼松了口后,陛下的一只手臂都快被狼给咬掉了,森森白骨混着淋淋的鲜血,那叫一个毛骨悚然。   周围的人都傻了,就连经验丰富的胡太医都说这伤口再深一分,就算华佗再世这手臂也保不住了,十分凶险。   可偏只有陛下连眉头都不眨一下,眼里全然没有自己,只顾着怀里的姑娘。   事后提起这事,陛下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不想失了承诺,可也只有旁观者才看得明白,陛下是天子,有什么承诺大过真龙天子的性命呢?   “陛下?”余生叫魂似的在泠寒耳边叫个不停,见他回神,他才提醒,“您的伤口流血了,再不处理恐要严重了。”   这么重的伤,手臂能保住已是万幸,可胡太医却说,后面愈合的过程更为重要凶险,若不小心将养,他们陛下依旧有可能成为金国第一位独臂皇上。   余生的提醒这才拉回男子的心神,他微微蹙了蹙眉角,不紧不慢的抬起了受伤的手臂。   余生拿来早就备好的纱布和药,小心翼翼的剪开宽大的袖袍,露出里面狰狞的伤。   他拿着小灯照过去,透过鲜红的血仔细去瞧,血肉模糊,他倒吸一口冷气。   震惊道:“陛下,伤口都崩开了。”   一个月了,一个月陛下的伤丝毫不见好转,反而因为刚刚的动作,变得更严重了。   这可愁坏了余生,他不由得反复回想,这一个月的小心伺候,到底是哪个步骤叫陛下的伤口这么久还不见愈合。   男子微扫了眼,神情淡定得,仿佛那伤是在别人身上。   “去叫人重新缝上吧。”他说完,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又道,“别叫胡太医,去换个绣娘来。”   余生微怔,男子却重复道,“要宫里最好的绣娘。”   尚衣局的绣娘给皇帝做了一辈子的衣服,可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这针竟会缝到皇帝的身上,何等恐惧,当她满手鲜血被人从勤政殿带出来的时候,人早就昏厥了。   泠寒看着手臂上细密的针脚,整洁规范,天衣无缝,他微微含笑。   欣赏着:“余生,好看吗?”   余生一个机灵,他真是越来越摸不透陛下的心思了,以往陛下从不在意这些,难道刚刚特意叫绣娘来,平白照正常缝合多挨了几十针,就是为了好看?   陛下这是又添了什么古怪特殊的癖好?   “好……好看。”他硬着头皮奉承,“这位绣娘最是手巧,您看这线条,这神韵,蜿蜒曲折的,仿佛是一副大师笔下的山水画。”   泠寒瞅了半天,除了缝得工整外,他并未欣赏出哪里像山水画,他只是想问余生,这线缝得这般好,等伤口愈合,这疤应该是看不出吧。   他并非是个极在意外表细节的人,男子汉大丈夫,有几道疤又有何妨。   只是他不想等女子醒来,看到他手臂上狰狞恐怖的疤而再次被吓到,他知道,此事之后,她是再也受不得一丁点惊吓了。   余生到最后都是一头雾水,男子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可结果这样一折腾,却再无心做事。   他想了想,起身道:“摆驾,去启程殿。”   …   孙倾婉在皇宫里游游逛逛,飘来飘去的很是无聊,她想要回家去看父亲和母亲,甚至还想去边关找找哥哥。   可到了宫墙边才发现,她根本踏不出宫墙一步,这殷红的宫墙就仿若是一道屏障,将她阻隔在了这黑漆漆的皇宫中。   无处可去,孙倾婉便只能回到启程殿,回到她自己身边守着。   结果刚到启程殿,便发现她的床边早就已经有人守着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用她来威胁淮安王的暴君泠寒。   此刻启程殿内烛光冉冉,男子一身墨色衣袍,侧身半坐在床榻边,他一手托着玉碗,一手拿着小汤匙,正一勺一勺的往她嘴里喂着什么东西。   他深情专注,眉头紧锁,似乎喂她吃药于他而言是一件天大难事。   药汁顺着她紧闭的唇瓣滑落至脸颊,他又拿了帕子为她细心擦拭。   这一幕不由得叫女子想起了每次他为她沐浴更衣时的轻柔悉心。   这时奇嬷嬷走进来,瞧了瞧洒在帕子上的药,不由得叹气,“吃不下药,这病怎能见好,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看着昏迷整整一个月,日渐消瘦,气息奄奄的小姑娘,泠寒如何不心急。   “朕已经叫余生去寻了金国最好的术士,想来她很快就会醒来。”   他看着她,眼里异常的平静,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有多慌,小姑娘微弱的呼吸,每呼吸一次他的心都跟着颤抖一分,真的生怕下一刻就断了拈儿。   “陛……陛下要招术士入宫,用……用禁术?”   和余生一般无二的震惊表情复制在了奇嬷嬷的脸上。   泠寒没答,但他向来不说废话,奇嬷嬷知道,他既这么说了,便是已经打算这么做了。   他们做奴才的,就算跟随主子的年头再多,再自认为十分了解主子,但到底是君心不可测,摸不透,猜不透。   奇嬷嬷以为陛下这个点来,也只是小坐一会,毕竟此时离天亮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还没到就寝的时辰。   可太阳打西边出来,泠寒竟然说他乏了,说着宽去了衣袍,然后扯了被子就躺到了榻上去。   这里是泠寒的寝殿,除了忙得废寝忘食之外,其余时间他都在这里休息。   所以孙倾婉自然而然的被放在了里侧,而外侧就是给泠寒留下的位置。   男子动作娴熟的躺下身,他没有去拽新的被子,而是拽了旁边女子的被角,搭在了自己的身上。   见陛下不走,奇嬷嬷早已熄了蜡烛,有眼力见的悄悄退了出去。   漆黑的屋里一切都静悄悄的,孙倾婉曾无数次的和泠寒同榻而眠,可自己如一个旁观者似的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男子将自己搂在怀里,那种感觉说不出的奇怪。   “一个月了,你怎么还不醒呢?”   寂静中,男子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绝望。   他轻轻吻了枕边女子的额头,大掌摸了摸她白嫩的脸颊,指尖却微微颤抖。   “快点醒过来吧。”   “你不是一直想要名分吗?醒过来,朕就封你为后。”   孙倾婉被男子的这一句封你为后震惊到了,她入宫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制衡淮安王,封她为后岂不是会惹怒泠墨,从而适得其反?   她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些信息,某些人的大掌却已经先一步钻衣襟,占领高地。   卧床许久的姑娘,奇嬷嬷为了方便伺候擦身,只给她穿了一件里衣,就连小衣都未穿。   所以畅通无阻的,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   孙倾婉低头看了看自己圆鼓鼓的胸脯。   他动了动,她的魂就跟着颤了颤。 第三十一章 画桃儿   余生一早就请来了金国最厉害的道士来做招魂大法, 据说这位道士道法高深莫测,能将活人变死,死人变活。   孙倾婉还在梦中, 便隐隐听到外面有铜铃声, 还有许多她听不懂的咒语。   她被这奇怪的声音吵醒,刚想走出去查看,结果来未来得及穿墙而出, 就被一道带火的黄符给拦住了去路。   只见那白胡子道士在殿外叽里咕噜的掐了一个法决, 那黄符立刻火光冲天,熊熊火光之中, 竟生出一双红炎炎的手, 拉着孙倾婉的魂魄,瞬间带进了她的体内。   这一切只是转瞬, 她只觉阵阵刺眼,再睁开眼时,已是肉身。   “醒了,醒了, 姑娘醒了,太好了!”   昏迷整整一个月的姑娘睁开了眼,茗香和翠香高兴的手舞足蹈, 而翠香高兴之余,还不忘偷偷跑出去告诉王槐这个好消息,   孙倾婉的苏醒,一时将沉甸甸的启承殿添了许多欢声笑语。   奇嬷嬷红着眼眶走上前,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孙倾婉摸了摸自己,又拉了拉奇嬷嬷的手, 做了一阵子的魂魄,突然能够触摸到东西,感受到温热,她竟觉有些不适。   “嬷嬷,你别哭呀。”她去擦奇嬷嬷眼角的泪,湿湿的,热热的,心里就这么滚烫烫的。   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奇嬷嬷哭,孙倾婉觉得她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比较习惯。   “老奴这是喜极而泣。”她说着用帕子擦干了所有的眼泪,便不再哭了,“姑娘醒了,老奴打心底里高兴。”   这屋子里的人都是她一入宫就陪在她身边的,虽泠寒对她另有所图,可他的人对她却都是真心,将她照顾的很好。   “嬷嬷,只有你们在吗?”   她见殿里有光亮,便有几分察觉,泠寒不在。   昨夜他睡在她身边,对她上下其手,她可是在一旁亲眼看见的。   而眼下招魂这么大的事,他却不在,可见她的命对他来说只有利用和价值,并无其它。   “陛下在前朝脱不开身,一会忙完了,便会来看姑娘的。”   奇嬷嬷认真替泠寒解释,她并不知泠寒利用了孙倾婉而威胁泠墨的事。   她以为姑娘昏迷了这么久,很是思念陛下,于是说起话来,眼里都带着笑。   “陛下若知道姑娘醒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孙倾婉木纳的“哦”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泠寒得知她苏醒,肯定会很高兴,因为她的命是他握在手里,威胁淮安王的一块王牌,只要有她在一日,淮安王便不能对他产生威胁。   “嬷嬷,我想见见救我的道士,亲自感谢他。”   之前她曾听父亲说过,他的那位道士朋友有多么的神通广大,那时她从未亲眼见过,也只是当成一个神话故事去听。   可自己亲身经历过这一切后,她是真的信了这怪力乱神之说。   从前她想以此方式逃离皇宫只是设想,可如今她便是肯定了这个想法,是行得通的。   “是位道行颇深的道长,姑娘想见,老奴这就去请。”   没一会,奇嬷嬷便从外面请进来一位一身八卦衣袍,手持拂尘,白发白眉白胡子的花甲老人。   这位老者……孙倾婉仔细的打量,很快就认出,这位不就是父亲的挚友,虚空道长!?   “您就是……”   “姑娘刚刚苏醒,一时记忆混沌,莫要认错了人了。”   她险些要脱口而出,却被老道长打断。   孙倾婉知道自己并没糊涂,她虽昏迷了一月之久,身子骨弱了许多,可脑袋却清醒的很。   她从没见过虚空道长,可她却在父亲的书房中见过他的画像,与眼前一般无二,再说能拥有这般道法的人,这世上也不会有几人,她是绝不会认错。   “道长见谅,是我一时眼花,误认错人了。”   老道长含笑点点头,“姑娘魂魄刚刚附体,可觉有什么不适之处?”   孙倾婉摇摇头,转瞬又点点头,她道:“的确觉得有些不适,不知道长可有什么办法调整?”   只见老道长捏了一个法决,倏然掌中就多了一朵莲花,那莲花在掌心转了几圈便化做了一个粉色绣着莲花纹样的香包。   “姑娘将此物带在身边。”他将那香包递给孙倾婉,嘱咐道,“姑娘是历过大劫的人,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你魂魄尚未能完全附体,这个香囊可保你遇到危险时,魂魄无恙。”   孙倾婉接过香包,只见上面写着招魂二字,她颔首:“有劳道长费心了。”   …   泠寒来启承殿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孙倾婉在这之前吃了碗清粥,困意袭来,此刻正躺在塌上睡着。   男子刚走进来,就看见趴伏在塌上正在酣睡的小姑娘,她身子微微隆起,就像一只撅着屁股的小猫儿。   “醒了就好。”他走近,坐在床边,看着她面颊微红,恬静的安睡,不禁喃喃自语。   今早大臣们得知他宣道士入宫,行招魂术,满朝文武都似被踩了尾巴似的,组团在早朝上反对。   他原是计划今日早朝不过走个过场,回启承殿才是紧要,结果这次朝议竟然是他登基两年来,最叫人头疼的一次,整整拖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虽然他没有亲眼看见她苏醒,不过好在结果是好的,这招魂术果真厉害,竟真将这小人儿的魂给招了回来。   “陛下。”余生悄悄走进来,见孙倾婉睡着,他才小心翼翼的附耳道,“淮安王一行人已经出了城门,不知是谁传出淮安王与将士之妻有染的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现下淮安王的部队军心涣散,已经有人起意要归顺朝廷了,想来整个部队归顺也只是时间的事。”   这算是今早除了这小猫儿苏醒外,第二桩令他愉悦的事。   “皇叔还算是说话算话。”泠寒冷笑,“不过你说,若他知晓自己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徒劳,不管有没有他,朕都会救孙家女,你说若他得知此事,会不会后悔搭上这一切?”   余生:“陛下的意思,是要告诉淮安王真相?”   “不。”男子微眯眼眸,“不但不会告诉他,还要他继续蒙在鼓里,让他误以为是因为他的牺牲才救了她。”   这样他才好继续顺水推舟,利用淮安王的痴情而要挟。   “呵。”男子冷笑,“相必正出发在路上的皇叔,在得知孙家女得救的消息后,应该会觉得自己很伟大吧?”   始终趴伏在床榻上熟睡的小人儿在黑暗中抖了抖眼睫,她迷蒙中似乎听到了泠寒说要继续利用她来威胁淮安王的话。   她好生气,真的打心眼里骂他就是个大坏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   孙倾婉这一觉睡到了日落才醒,醒来的时候殿里黑漆漆的,而且原本胸口完好的衣服被解得凌乱。   不用想,孙倾婉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醒了?”另一边,书案前的男子看到床榻上的小姑娘醒了,便顺手点燃了案上的小灯。   他缓步走过来,手中烛光摇曳,微微的烛火随着男子的移动向后倾斜,那玄色龙袍上的五爪金丝盘龙在烛光的照耀下,栩栩如生,熠熠生辉。   他带着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每靠近一步,这周围的压迫感便增了一分。   孙倾婉不得不承认,若抛开别的单论容貌,泠寒当是位毫无争议的英俊男子。   但他并非是那种仙姿玉立,芝兰玉树,飘然绝尘的谪仙人。   反之他神情淡漠,眼眸凌厉,无温无情,更若是踏着十煞亡灵,将地狱搬到人间,阴鸷狠辣的冥界之主。   男子长身玉立,龙袍玉带,不过几步便到了女子跟前。   烛光摇曳,灯光照亮了漆黑的床榻,也照亮了女子胸口前的春光。   男子垂眸,静静欣赏着。   孙倾婉察觉不对,回过神,忙捂紧了衣襟,慌乱的系上衣绳,将那抹春泄藏住。   男子看着将自己裹成了粽子的女子,收了神,也扫了兴,但到没有半分不悦。   孙倾婉忽就想起了那晚,她还是个魂的时候,泠寒是如何对她这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做何等禽兽之事的。   这种事明明是该对他口诛笔伐的,可为何每每想起,自己却红了脸颊。   “想什么呢?”   单纯的小姑娘,心思都毫无保留的挂在脸上。   那红晕如一滴丹砂落入水中,在清澈瓷白中晕染,娇艳欲滴又单纯可爱。   美人垂目,“陛下方才可是欺负我了?”   她指了指微红的脖子根,虽被衣襟遮着,可雪白锁骨上依旧清楚可见一道粉嫩红痕。   女子肌肤娇嫩,那是男子大掌不小心留下的痕迹。   泠寒微怔了一下,自这女子昏迷以来,多少次的日日夜夜,多少次的同床共枕,他不自控的想要摸一摸这怀里的柔软,没想到却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   男子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转瞬便一本正经道:“你是朕的人,朕难道还不能欺负你吗?”   他揽过小姑娘的细腰,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膛,这一刻他等了整整一月。   “陛下自然可以。”她嘴上说着可以,心里却骂着他是禽兽。   她摸了摸被他蹂躏过的地方,十分委屈,“只是陛下下次可不可以轻点,会疼的。”   小姑娘赤诚的眼眸闪着盈盈泪光,方才还理直气壮的男子竟一时语塞,这到的确是他不对了。   孙倾婉不怕惹怒泠寒,经过这次的生死,她知道了许多原本不知道的秘密,同时也更加知道了自己在泠寒中的的分量,她的重要性。   既得知了底牌,便也就不再似以前那般的小心谨慎了,因为她笃定泠寒不会轻易拿她怎样,那么她也没必要似以前那般懦弱。   男子说“好”。   孙倾婉却故作生气,借机推开了男子的手臂,越过他的目光,一双小脚耷拉到床沿边,找到床旁的便鞋,便起身下地去了。   卧床昏迷了一个月的她,走起路来轻飘飘的,颇有一种行在水里,脚不扎根的感觉。   可越是这样她越要下床走路才行,她走到泠寒的书案前,才发现泠寒并没有处理公文,而是在画画。   洁白的宣纸上,竟画着两个粉粉嫩嫩,又大又饱满的水蜜桃。   “喜欢吗?”不知什么时候,泠寒已经跟了过来。   “陛下这画是给我的?”她有些诧异,不过泠寒这样问她,显然是与她有关。   男子将画拿起,放在女子的胸口前认真比量,“画来给你做小衣用的。”   女子这般私密的贴身衣物,就这样在他的口中轻飘飘吐出,不过想想到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对于为她宽衣解带无数的泠寒来说,小衣到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物件。   没准趁她熟睡的时候,他还拿在手里把玩,仔细打量也不是不无可能,毕竟他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变.态癖好不是。   孙倾婉垂眸去看那圆滚滚的桃儿,鸳鸯戏水,蝴蝶追梦,甚至是仙鹤延年益寿的小衣纹样她都有见过。   只是她还从未见过有谁用桃儿的纹样来做小衣,而且没有桃树,没有桃花,只是两个圆滚滚,光秃秃的大桃儿?   就在她诧异这图案奇奇怪怪之时,孙倾婉意外发现这两个桃的位置,竟和她的胸前位置无限重合!   男子拿着宣纸,认真校对着……   女子下意识想起了上次泠寒所说的吃桃儿,难道他设计小衣的灵感就是来源于她的……胸脯?   若真是这样,这也太叫人羞耻了,女子只觉得脑袋轰隆一声巨响,五雷轰顶般的,快要炸裂了。   男子并未在意小姑娘诧异的神情,他方才琢磨了许久,才画得出这两个饱满神似的桃子,只是在大小和距离上颇费了些脑筋。   此刻较着真人这番一比对,似乎还差那么一点点。   男子蹙眉,若不是差这么一点,倒是可以立即送去尚衣局让她们加班加点的赶制了。   不过也只是距离问题,问题不大,只需微微改动便可。   他是这样想的,孙倾婉自然是看出了泠寒的不满意。   她并不想将这两个桃儿穿在自己身上,于是灵机一动,就在泠寒“一筹莫展”的时候,小姑娘却扯了那宣纸扔到一旁,轻点起脚尖,娇臀微翘,径自坐在了书案上。   “陛下觉得这画您不满意?”   她各子小,站着时只到泠寒的肩头,原以为坐到案上还能高些,结果竟比刚才还矮了一节。   但这到也不会影响她的气势,自是胸脯更挺拔了几分,也不带男子回答,就在泠寒诧异的目光下,拿起那只沾着桃色颜料的笔,仰着小脑袋,将笔递到泠寒手中。   “做什么?”男子挑眉,眼中多了几分期待。   于是他便见那小姑娘将刚刚系上的衣带又解开了。   美人香肩外露,衣襟半敞。   她将桃儿的轮廓给他,又将沾满颜料的笔给他。   粉嫩的颜料去桃汁一般划过她的胸口,形成一道粉红轨迹,最后隐末于山峰处。   小姑娘一改往日娇羞,忽闪着大眼睛,毫不遮掩道:“要陛下给臣女画桃儿呀!” 第三十二章 鉴桃儿   是不是画了桃儿, 泠寒就会收回让她穿那种桃子小衣的想法?   “也好。”男子接过小姑娘手中的笔,就这样应了。   颜料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女子雪润的肌肤上,笔尖没了颜料, 泠寒便再去砚台中展取。   这料是用春日里的桃花研磨成汁, 经过数道繁杂工序制作而成的颜料块,色泽均匀饱满,还带着淡淡桃香。   画在女子盈白肌肤上时, 逼真的就像是一个汁多饱满的桃子, 有颜料滴落时,仿若是桃子开了口, 流出莹润桃汁。   泠寒一笔一画都极为认真, 孙倾婉此刻作为一张敬业的人肉宣纸,她想要一动不动, 尽量不会干扰到泠寒的创作。   可笔尖每触碰一下,都会传来冰凉凉的触感,不过这到也没什么,忍忍就过去了, 最要命的却是痒。   男子的每一次落笔,那沾染着颜料的毛笔从肌肤滑过,小姑娘都敏感极了。   起初泠寒并未有所察觉, 因为他完全沉浸在作画当中,欣赏着独具一格的美。   直到小姑娘实在忍不住, “咯咯”笑出了声,男子这才抬眸,竟发现她早已憋忍得涨红了脸。   “痒?”他发出深深疑问。   “嗯。”她可怜巴巴的,眼里还噙着盈盈泪珠儿,用力的点头。   她是真的些后悔自己出得这个馊主意了, 这哪里是帮自己,简直是活受罪。   “痒就笑出来,忍着做甚。”男子不以为然,说完复又落笔,聚精会神的继续着他的创作。   孙倾婉原以为,泠寒知道她痒后便会罢手,可哪知这人不但没有半分同情,反倒下笔的力道更深了几分,简直可恶!   男子正在画桃儿尖儿,这可是最后的点睛之笔,因结构是凸起的,所以也最考验功力。   他自然不会因为这事儿而耽误了他完成一副绝美佳作。   “陛下,真的好痒。”   桃尖儿是多么敏感的地方,孙倾婉哪里受得这个,笔尖落下的顷刻,她便“咯咯”笑得向后闪躲。   可男子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跑,于是用大掌扣着她的后腰,男子掌心宽厚,扣在女子不盈一握的细腰上,竟占了大半,让她无处遁形。   两个优美的桃尖儿就这样完美的呈现眼前,可怀里的姑娘却早已羞红了面颊,瘫软在了塌上。   她胸口上下起伏着,那桃儿也跟着动得娇俏。   迷蒙中,她看到泠寒的喉结在一下下滚动,好似是在吞咽着什么,又仿佛是想喝水,隐忍又克制。   “陛下觉得臣女这样美吗?”   她一不做二不修,直接起身攀上泠寒的脖颈,小小的身子贴着男子的胸膛。   桃尖儿便是惹了粉嫩的颜料,沾在了泠寒墨色龙袍上,果真画龙点睛。   她又在企图勾引他?   男子冷眼瞧着大病初醒的小姑娘,不知她这次又是抱着什么目的?   美人袭身,男子身子一转,将她反压在身下。   他在她的唇瓣上浅酌了一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想要什么便说,朕不喜欢藏着掖着。”   孙倾婉疑惑,她这心思有这么昭然若揭吗?   不过泠寒竟然提了,孙倾婉也不客气,于是理直气壮道:“臣女想,陛下能不能,不给臣女做小衣?”   她想了想,觉得这种事到底还是有求于人的,态度不可太强硬,于是又软了口气,善解人意道:“若是陛下一时技痒难耐,一定要画些什么的话,不如您就像刚才那样,直接画在臣女的身上吧。”   她指着胸前那两个桃儿,“您瞧,这不比画在纸上逼真多了?”   小姑娘一片赤诚,若单拎出这提议,泠寒到觉得甚好,可若是由小衣而引起,那么男子便觉得是自己做的东西被人嫌弃了。   “怎么,朕做给你的东西,你不喜欢?”   他的语调慢悠悠的,却带着满满威胁的意味。   天子之言,就算孙倾婉知道泠寒不会拿她怎么样,可那迫人的气势,凶恶恶的语调,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不知不觉想要起身逃离这个压迫之地,却又被泠寒无情的给按了回去。   “陛……陛下!”她语调都有些结巴了,到底伴君如伴虎,可见她是真的怕了,纵然心里不喜欢,嘴上也要奉承。   “陛下给臣女的东西,臣女怎么会不喜欢呢,就是太喜欢了,所以才迫不及待的穿出去,结果就引来了狼。”   回想起上次她遇见雪狼的情景,她险些丢了小命,如今哪里还敢再穿出自暴君手笔的衣裳。   暴君之所以被称之为暴君,自是性情乖僻,拥有特殊嗜好,亦非常人。   而泠寒酷爱玩弄血液,从她入宫第一日便跌入血泊,再到他强迫她伤他出血,后又逼迫她吃下带血的药丸。   仿佛在他的世界里,身边不沾染几分血腥味就没了灵魂。   若说之前的几次只是惊恐,并未有实质性伤害,那上次他亲自为她设计订做的血衣便是险些要了她的命。   她知道这件事决不能退让,于是望着泠寒的眼眸更加认真坚定,她一字一句道:“不是不喜欢陛下赐的东西,只是不想再穿着被血侵染的衣服而引来猛兽。”   泠寒讶异,尚衣局将余生的血反复加工,又注入了许多香料,保留颜色而将其腥辛抹掉,寻常人是根本闻不出血腥味的,而她竟知那套衣裙是用血染的。   眼下姑且不论这血衣她是如何察觉出的,但那日她被雪狼袭击这事,他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件事,的确是朕的疏忽。”   男子虽是天子,有着一手遮天的至高无上的权势,但他从不滥用职权,于他而言,无论天子还是贫民,无论权势,只论真相,错就是错了。   “是朕令你陷入险境,这件事朕该跟你道歉。”   他凤眸微垂,语气诚恳。   孙倾婉将手指甲扣进肉里,察觉到阵阵疼痛,她才确认没有在做梦。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堂堂金国的天子,至高无上的帝王,竟然会向她道歉,她一直以为天子无论做什么,永远都是对的。   而这一道歉,也无疑是承认了泠寒用血来给她做衣裳的事实。   之前孙倾婉闻其血腥味,也只是在心中暗暗猜测,不好下定论,而如今看来是真的。   “所以那衣服的血……”女子沉默了许久,仿佛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颤颤问出,“是……是人血吗?”   语出的那一刻,她的面颊也跟着白了几分。   胡太医说了,孙姑娘的这次苏醒是侥幸,属实是从阎王手里抢人,从鬼门关里将她拉了回来。   这种幸运有一次已是万幸,自然不会再有第二次,所以若再受到什么惊吓,旧病复发,那可就真的是回天乏术,莫说能人术士的叫招魂大法,就是大罗神仙金身降临也救不了了。   泠寒谨记,如此话到嘴边的“是”,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只搪塞道,“是驴血。”   “驴……驴血?”女子紧张的心刚放下啊,好奇心又骤然升起,“为什么会是驴血?”   她想不通,那么多动物,为什么非是驴,这也太奇怪了吧?   泠寒其实也想不通,只不过是一时的随口搪塞而已,他哪里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驴血。   忽得想起了母亲生前十分爱用阿胶来补身体,他也就想起了驴的用处,于是道:“朕听闻驴血是滋补气血的佳品,对女子有益,于是便取了驴血,为你滋补。”   有些人说谎是面不改色的。   孙倾婉长这么大,只听说过驴皮滋养气血,所熬制出的东阿阿胶是滋补盛品,却未听闻这驴血还有滋补一说?   不过既是泠寒说的,她也不好质疑和反驳,如此就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假装被忽悠了。   男子见这小姑娘信了,也就暗暗的舒松了一口气。   结果小姑娘下一刻又攀附过来,“陛下带臣女去沐浴吧,昏迷了这么久,身子黏黏的,好难受。”   其实她昏迷的这一月,殿里的人将她伺候的很好,就算是昏迷着,每日的擦身洗漱也都是必不可少的。   孙倾婉醒来后,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但她想要靠近泠寒,与其说靠近,不如说是有企图的接近,这样她就必须拿沐浴这件事说事儿。   她知道泠寒对为她亲自沐浴这件事乐此不疲,所以她料定,只要她提出,他便不会反对。   果然,昏暗中传来了男子低沉声音,他在吩咐人备水。   守在外面的人应声“是”,不消片刻,浴房里便传来盈盈水声。   男子看着床榻上,依偎在他胸口的小姑娘。   胸口的两个桃儿红的耀眼,似是熟透了般。   一会入水,这两个桃儿便会被水洗掉,消失。   既是自己画得,那就该由自己来消才是。   于是男子低头,仔细品鉴了这桃儿的美,将这桃儿吃得干净后,便只剩下两个圆圆轮廓和湿嗒嗒的痕迹。   这时有太监过来说水已经备好了。   男子沉声应了句,那太监便识趣退下,那太监从进门的那一刻,自始至终头都是低垂得,眼睛看着地面。   泠寒起身,他身姿高挺玉立,只需一只手臂便拎起了那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   孙倾婉就这样被当做小孩子似的,夹在男子臂弯下,一路被拎近了浴室。   衣裙拖拽了一地,等孙倾婉被放在水的时候,因为大头向下有点久,她整个人还都晕头转向的。   浴房里没有燃灯,周围黑漆漆的。   孙倾婉被泡在暖意洋洋的温水中,静默许久也不见有声响。   “陛下?”她小声的唤了声,“臣女的衣服脱不下了,您快帮帮我呀!”   若换做往常,这个时候泠寒早就走过来,为她一件一件的拨去衣衫,然后再用水舀,一瓢瓢,将她浑身都沾湿。   泠寒最喜欢为她涂香露,掌心游离,他总是能一丝不苟的涂便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就算孙倾婉自己都做不到那么仔细。   可为什么还没有一点动静,周围都静悄悄的?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奇嬷嬷带了婢女,手中提了盏灯走了进来。   烛光将整个浴房照得通亮,可屋里却并未见泠寒身影。   “陛下把姑娘送进来就离开了。”见孙倾婉讶异,奇嬷嬷解释道,“陛下政务繁忙,无瑕抽身,以后姑娘的沐浴,便都由老奴来伺候您吧。” 第三十三章 抱抱   泠寒就这么走了, 而且还说以后沐浴他都不会在,简直就是彻底打乱了孙倾婉的计划。   整个沐浴过程女子都在忧心忡忡,泠寒不再喜欢为她沐浴, 那是不是就说明, 她在泠寒心中的位置开始下滑了?   虽然她被宣进宫中的原由是为了牵制淮安王,可孙倾婉不傻,她知道谁才是能够左右她命运的人, 她该讨好谁。   就算淮安王对她情根深重, 痴情一片,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纵然他再有权势,也无法和皇帝抗争。   而眼下, 她更是身在皇宫之中,在暴君的爪牙之下,此时父亲又昏迷不醒,孙家前路渺茫, 若想要父亲得到最好的医治,孙家还能在天子脚下生存下去,不会被有心人落井下石所欺, 那么这一切的一切,都离不开当今圣上, 这位真龙天子的庇护。   孙倾婉自然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于是她是打算好好的俘获一下泠寒的心,只有老虎打了盹,等待时机成熟,她才有方便逃走的机会。   结果计划没有变化快, 之前还兴致勃勃的事儿,怎得一转眼就没了兴致,肯假手于人了?   孙倾婉在浴桶里发呆,奇嬷嬷在一旁看着她失落又出神的样子,便知姑娘必然是在为陛下不在而苦恼。   想着自姑娘入宫以来,大到衣食住行,小到日常起居,陛下无不是亲历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小姑娘初入皇宫,人生地不熟的,虽惧怕陛下,但话说回来却也只和陛下相处最久,最亲密,也就最依赖陛下。   姑娘大病初醒,她觉得不该叫姑娘这般烦忧,该以实告知才是。   可偏陛下下了圣旨,叫任何人不许提起他受伤之事。   那雪狼凶猛,口中有不易愈合伤口的唾液,被雪狼咬过的伤口经久不愈,所以陛下之所以不为姑娘沐浴,并非是姑娘担忧得那样,实则是手臂不方便沾水,只是她不能说。   老嬷嬷不想姑娘伤心又伤神,可又不能抗旨,犹豫了几次开口,皆是哑然。   直到外面传来声响,“嬷嬷,陛下下旨要姑娘回孙府看望孙大人,即刻动身。”   说话的人是余生,此刻他本应在勤政殿,侍奉在泠寒左右,突然出现在这里,语气中还带着急迫喘息,显然是匆匆赶来。   “发生什么事了?是……是父亲出什么事了吗?”   这个时辰,平白无故,怎会叫她回家去看父亲?难道是父亲他……   孙倾婉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姑娘放心,孙大人没事。”余生知道这位主子最受不得惊吓,生怕她一时出了意外,他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连忙解释,“奴才虽不知陛下要您回府是为何,但决不是您想的那样,还请姑娘放宽心。”   不是父亲病重,却她突然叫她回去,那是为何?   孙倾婉想不通,但她在昏迷时,便几次想要飘回家里去看父亲母亲,只是奈何她就是做了魂魄也不能随便出宫,只能作罢。   如此思念愈加强烈,如今既有这样的机会,无论怎样,能回去总是好的。   提起回家,她整个人都来了精神。   这旨意传得急,余生嘱咐道,“马车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了,姑娘还请快些梳洗打扮,可别耽误了时辰。”   回家这种事,孙倾婉自然不会有一刻的当误,到是奇嬷嬷正在往浴桶里添香露,还想要姑娘再在水里泡上一泡,这样出门才会香香的。   可孙倾婉哪里还有了那个心思,几步就跨了出来,浴桶里的水随着女子的身躯,哗啦啦的溢出来,砸湿了地面。   “姑娘,地上光,穿上鞋子,别摔着。”   “姑娘,屋里冷,快裹上浴巾,小心着凉。”   “姑娘您慢些,您身子虚弱,自己还病着呢。”   原本静悄悄的浴房一时间及其热闹,孙倾婉哪里顾得这些,只叫翠香和茗香快些帮她更衣洗漱,她的心早已飞过这高耸红墙,飞到父亲和母亲的身边去了。   因为皇帝的一道圣旨,所有人都跟被追了魂一般,那抬步撵的太监脚下似踩了风火轮,后面的人只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可就算这样,孙倾婉还是觉得慢。   午夜十分,高耸的城门口有着一排排御林军重兵把守,而往日早已该下钥的宫门,此刻却以最大的方式敞开着。   宫门口十几个士兵手持火把立在两侧,火光照亮了那顶明黄龙撵。   女子微怔,因为她没想到,前面等候她的竟是龙撵,那么泠寒也去?   皇帝深夜亲自造访,这件事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姑娘,陛下还等着呢。”   余生颔首走过来,甩长了袖子将自己的手臂送上,以最卑微的姿势,送孙倾婉踏上龙撵。   孙倾婉被余生这身体成九十度弯曲模样吓了一跳,因为以往他虽恭敬谦卑,但到底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从不会如此。   不过她还是故作镇定的搭了他的手臂,缓缓向龙撵而去。   经过重重御林军,透过一排排火把后,孙倾婉才是看清楚这熊熊火光之后,龙撵两侧,竟还站着许多穿着朝服的大臣。   这些人臣有些风华正茂,有些却花白了胡须,两鬓斑白。   可无论年长年幼,天子面前,都安静的立于两侧,晗眉垂首,一副恭敬谦卑模样。   但当孙倾婉有过,时不时上飘的眼神却出卖了他们八卦的内心。   “这……这些人都是要去我家的吗?”女子讶异,问向一旁余生,“这么兴师动众?”   余生保持着最恭敬的微笑,语调却噙着深意,“回姑娘的话,这些大臣们与孙大人同窗情深,都向陛下请命,要一同去府上看望呢。”   孙倾婉乜了眼龙撵中,高高在上的男子,只见他一身玄色金丝龙袍,墨发金冠,依旧是那副神圣不可侵犯,至高无上的天子姿态,但威严之下,她似乎瞧出了他很不高兴,绷着一张脸,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龙颜大怒的模样。   她不禁又问,“陛下他……不高兴?”   余生一副司空见惯模,随手指了指立在两旁的大臣,“都是他们惹得。”   朝堂上的事,孙倾婉一个女子,不便多问,便只“哦”了声,而那明黄龙撵也近在眼前。   “姑娘,快上撵吧。”   余生递上手臂,女子捻起裙角,迈着细碎小步,缓缓而行。   天子的龙撵自然是极尽奢华的,雕梁画栋,金色金鳞,就连挽着纱帘的盘扣,纱幔上的小坠都金光灿灿,刻有龙纹图样,当真是精致奢靡无比了。   孙倾婉小心翼翼的走上去,泠寒居于龙撵的正中间,但却丝毫没有给她让位置的意思。   想着泠寒还在气头,她也不好叫泠寒抬屁股给她挪窝,众目睽睽,她只好硬着头皮,取两侧空闲位置一侧,坐到了泠寒身旁。   好在她身量小,再挤一挤,总归是坐下去,免了尴尬。   待孙倾婉落座,余生高呼一声,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从宫门口出发了。   皇帝携众文武百官,在宫门口停止不前近小半个时辰,就只为等得这么一个女子上撵?   朝中早有传闻,孙家女魅惑君王,昨日皇帝更是为了此女破了宫规,朝中大臣早就对比颇有微词,眼下皇帝,朝臣,御林军,前前后后近百人,午夜时分,夜风瑟瑟,他们在宫门下站了半个时辰,就等这么一个女子。   一些年长的老臣觉得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羞辱,荒唐至极。   而那些自恃功高的大臣,早已气成了紫茄子色。   “这位就是孙家女?”终于有人憋不住,发出询问。   “天生媚骨,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不是她还能是谁。”   此刻龙撵上的孙倾婉,被泠寒挤得都整个人贴在柱子上,都快要被夹便扁了。   可没有人在意她是否坐得舒适,他们只在乎孙倾婉上了龙撵,坐在了陛下身边。   “可不就是她,听说她一月前被雪狼吓昏,陛下动用禁术也是为她。”   早朝之上,多少大臣觐见,规矩不可破,先帝后宫蛊术道法肆意害人便是前车之鉴,万不可开这个头,重蹈覆辙。   可即便那巫蛊道法害死了他的母亲,他恨之又恨,可还是一意孤行,用比术篡改阴阳,做了逆天而行的事。   又一人感叹,“红颜祸水,真是红颜祸水啊!”   “哼!”一旁始终未说话,脸被气成紫茄子色的大臣冷冷一哼,“攀龙附凤,拜高踩低,无名无分就这么跟在陛下身边,成何体统,她也好意思!”   紫茄子大臣不知是不喜欢孙倾婉,还是不喜欢有人和他作对。   他吹胡子瞪眼睛道:“这就是孙大人教导出来的好女儿,要是我闺女,我早就亲手解决了,哪里还有脸叫她活着,在这魅惑君主。”   那大臣就跟在龙撵后面很远的位置,他们以为听不到,但夜深人静,再加上他一时气愤,嗓门再大些,这些话刚好被孙倾婉听见。   小姑娘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她听到了那大臣嘲讽的话,也深知自己就这样跟着泠寒,属实上不得台面。   她好歹也是大家闺秀,书香门第,自小学习四书五经,当知何可为,何为不可为。   可这些不过都是纸上谈兵,那些所谓的君子之论,若有一日那些人面临了与她同样的遭遇,他们会宁愿做什么贞洁烈女,也不愿施手去救自己的亲人吗?   她的确是这样无名无分,但又心甘情愿的跟了泠寒,无论别人怎么说,败坏门风也好,有辱家门也罢,名节这东西又不能救命,她要的是全家安然。   “你不必在意那些老顽固说什么。”始终未语的泠寒,竟在她耳边解释。   他语调轻柔,如丝丝细雨般,又带着几分决然,“你既跟了朕,朕便不会委屈了你。”   “至于名分。”他看了眼夜空的繁星,忽觉得有些为难,“你且忍耐些时日,朕与人有约,暂且还不便给你名分,待与他解约,你便做朕的皇后。”   他不似是玩笑,也不似是哄骗,天子之言,自然是一言九鼎,他是认真的。   可这话听到孙倾婉耳中,却是大大的耻笑。   与他人有约?他说得这人便是是淮安王泠墨吧?   他以她来要挟泠墨,夺他兵权,还叫他在朝堂上身败名裂。   他所说的约定,便是怕她若与他有了名分,便会触碰到泠墨底线。   野狼牵了线是宠物,挣脱了束缚便是猛兽,甚至会更加变本加厉。   泠寒不会冒这风险,所以他口中所承诺的皇后,呵呵,谁又稀罕呢?   只凭声音,男子就辨出方才口出狂言的人是谁,只一个眼神,余生便领了命。   他立在原地未动,直等龙撵走远,那说错话的大臣跟随着走到他身边,他才颔首,笑脸将那大臣留住,只待两侧人马渐行渐远,他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那大臣请到他该去的地方。   大臣不肯,几欲争辩,余生挥手,夜色中窜出两个黑衣人,封了他的口,强行将其拖走,消失在黑暗中。   紫茄子被陛下身边的亲信叫住后,就再没回来,方才几个嚼舌根的大臣面面相觑,皆是一身胆寒,如此闭了口,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余生离开又回来,这时间点刚好发生在那大臣讥讽她之后,不用想也知去做什么去了。   孙倾婉瞧了瞧眼前这个面色如山,神色如常的男人,雪白柔荑悄悄伸进他的衣袖,去抓男子的大掌,想要去探泠寒对她的态度,可还气她。   临近初冬的夜很凉,即使裹了厚厚的披风却依然抵不住这夜里的寒。   冰凉的小手钻进来的那一刻,就连无温的男子都察觉出了异样。   果然她抓了泠寒的一只手后,泠寒就用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手背,然后摸摸,揉揉,最后还放在了冰冷的怀里。   可他身体本就无温,又如何能暖别人的身子?   男子蹙眉,最后干脆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了那柔弱姑娘的身上。   …   从皇宫到孙府有一段距离,但因为陛下下了旨,所以行动的速度极快,龙撵刚落地,便有小厮慌里慌张从府门跑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快不行了!”   立在门口迎驾的孙夫人闻言,脸色顷刻间惨白如纸,身子一软,整个人便昏厥而去。   龙撵上的姑娘,因为见到母亲,难掩心中那份喜悦,唇角还挂着笑。   结果这笑还未消,便迎来这样的噩耗。   “爹,娘!”   那一刻,她犹如置身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中,电闪雷鸣,晴天霹雳。   身旁的男子起身,将她搂在怀里,按抚着她颤抖的身体,温声道:“别怕,还有朕在。”   孙倾婉拼了命的一把将泠寒推开,用最恶狠的神情凝望着他,一字一句质问。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所以是你故意的,对吧?” 第三十四章 好好活着   小小的姑娘, 平时就连重一点的东西都抬不起,却不知是哪里来得这么大的力气,推得男子一个趔趄, 险些没有站稳。   一旁余生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我滴个乖乖,那可是当今的天子,是陛下呀, 就算陛下再纵着她, 可龙威神圣不可侵犯。   再说男人都是要面子的,更何况是陛下, 当众就这么把陛下推开, 余生偷瞧了眼陛下的脸色,果然铁青。   “朕……”泠寒忽觉得自己有一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感觉, 他欲言又止,仿佛所有的解释在比情景之下,都变得那么苍白无力。   这女子原是要跟随她青梅竹马的表哥远走高飞的,因何心甘情愿入宫,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她重惜亲人,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换得家人平安,而眼下却是将她所有的期望与寄托统统诛灭, 是猫儿被夺了小鱼干,触及了她最后的底限。   可这事真不是他做的。   泠寒不解, 这孙老贼情况不是一直挺稳定的,怎的他前脚刚到,后脚就要不行了呢,难道是他故意不成?   但眼下性命攸关,自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男子不计前嫌,不紧不慢的叫余生去宣胡太医前来诊治。   胡太医也是倒霉,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从梦中惊醒,被人拉来看病。   人来时匆匆忙忙,眼睛还没睁开,衣服扣子都系得歪歪扭扭。   孙夫人昏倒后,早就有人将其抬进了屋里,妥善安置。   跟随着胡太医,泠寒拉着那倔强的姑娘,大步踏进孙府前院,穿过后院长廊,来到孙仲青昏迷的卧房。   卧房门口聚集着许多人,都是府里的管家和下人。   见陛下驾到,众人纷纷识趣退避两侧,让出一条溜光大道来。   孙仲青就躺在最里侧的床榻上,长时间昏迷不醒的人,因为不能和正常人一样进食运动,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是一种病态的瘦。   面颊塌陷,皮包骨一般,暗淡无光,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一口气能从户部到国库走两个来回不喘的孙大人?   孙倾婉上次看到父亲,还是为父亲割血取药引的时候,那时父亲刚昏迷不久,与寻常无异,可如今却判若两人,怎叫人见了不心痛。   男子察觉到身旁的姑娘身体微微抖动和时不时发出几声及其低微的啜泣声。   她低垂着眼眸,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深埋着,晶莹的泪珠在她的眼睛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可她倔强的就是不许眼泪落下来。   那般的隐忍又克制,直叫人心疼。   “想哭就大声的哭出来,别憋着。”他声音温柔得似是带着温度的泉眼,源源不断,清澈甘甜。   这话说完,就连泠寒自己都震惊了,他何曾这般温柔体谅过?   不过面对这样外柔内纲,坚毅得似朵水晶花的姑娘,就算是铁石心肠的男子,也免不得多出几分疼惜,更何况是他。   “我爹还没死呢。”这本是安抚的话,泠寒本意是希望她不要压抑情绪,结果不但没有感动,还换来女子穷凶极恶的眼神。   狠狠剜了他一眼道:“我为什么要哭!”   说罢,她便胡乱的抹了抹眼泪,只抽噎几声之后,竟真的就不哭了。   泠寒一时觉得莫名其妙,一时又觉得想笑,不过这到也不失为一种让她止哭的好办法。   反正不管哭还是不哭,心里痛快就好。   孙倾婉虽然不哭了,但她的心却无时无刻因为父亲的情况而被牵动着。   她静立在一侧不敢打扰胡太医的诊治,但又无时无刻不想要知道父亲的情况,于是便在胡太医的表情上寻找蛛丝马迹。   胡太医皱眉,她的心便跟着牵动一份,胡太医叹气,她就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父亲下一刻被判定药石无医,胡太医张大了嘴巴欲言又止,孙倾婉在一旁攥着衣角,紧张的都快要哭了。   结果半晌过去,胡太医却只是因为太困而却打了个哈欠。   女子却如惊魂一场,面色都白了几分。   泠寒实在看不下去,他强行将孙倾婉拉出屋外。   “你这是做什么!”她身量小,哪里抵得过泠寒的力气,只能任由着被拉出。   出了屋子,泠寒将她带到一片无人的空地,从而松了手。   “你在里面起不到半点作用,却有可能添乱。”   男子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她才刚刚苏醒,大病为愈,她也是个病人,哪里受得了这么自己吓唬自己的。   胡太医特意嘱咐,她这身体是再经不起折腾了,泠寒不想孙仲青救回来,孙倾婉又倒下。   “我怎么会是添乱呢!?”孙倾婉觉得泠寒这话简直莫名其妙,她刚刚明明只是守在身边,静静的等着太医的诊断,半个字都未曾插言。   这屋里躺着的是她的父亲,作为子女,难道她不害时刻守在身边尽孝?   试问若此刻生命垂危的人是泠寒的父母,他可还能沉得住气,跑到外面不给太医添乱?   瞧着女子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果真是气坏了。   泠寒想说,就她这身体,一会晕倒了,铁定是要给大家添乱。   可思及方才的事,泠寒忽然明白女子大多都是不讲道理的,若这话他说了,她八成又会觉得他是在诅咒她,就像刚才诅咒她父亲那样。   男子选择不言,而孙倾婉也没有傻到去钻这个牛角尖,非要扭着泠寒的意思回到屋里去,毕竟屋里的胡太医还有她能否继续留在孙府,都还在仰仗于他。   泠寒觉得,这姑娘有时犟得厉害,有时又出奇乖巧。   就比如现在,瞧着她刚才那强硬态度,他都以为自己力排众议,千辛万苦给她招回来的魂,可能就这么打水漂了。   结果这姑娘也不知是吃存了什么药,脑袋瓜就突然开窍了,也不顶嘴了,也不似一只炸了毛的猫。   夜很静,夜风很凉,泠寒拉孙倾婉出来时走急,两个人的披风都落在了屋里。   一阵冷风刮过,带着深秋独有的瑟瑟寒意,男子下意识将她按在怀里,将风口对向自己,用他的背来为她遮挡风寒。   起初孙倾婉没有拒绝,直到他的大掌下意识的,一下一下安抚着她的头时,她才用力的将他一把推开。   “陛下何须在这里惺惺作态,这一切不正是你所想要的?”   他是陛下,是天子,就算无所遮掩,也没有人敢说你什么,又何需如此演戏?难道都不会觉得累吗?   “你认为你父亲的病是朕所为?”   那个温暖的小人儿离开,他的胸膛竟突然有了凉意。   孙倾婉笑他竟还能装下去。而且还装得这么像,“难道不是吗?”   当初她入宫,是因为父亲突然昏迷,举家无所依,她才不得已,选择入宫。   而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以她为棋,不惜用权利迫她入宫,这一切若不是泠寒所为,那么又会是谁?   男子苦笑,“当初朕选中你,你若不肯,朕自然有一百种办法让你入宫,而这一百种办法中,却没有一种是这样卑鄙下流的手段。”   再说此刻正值国库空虚之时,就算他再想要得到她,也不会冒这般大的风险,让堂堂户部侍郎一躺就是一个多月,鬼知道现在国库有多空虚,他有多希望屋里这人能醒过来。   可男子在女子的眼中,从未有半分信任。   “那今日呢?今日的事,陛下也要说毫不知情吗?”   女子仿佛是认定了,他就是这天底下城府最深的人,没有之一。   “今日这事,朕的确不知。”   “不知?”孙倾婉冷笑,“陛下这般兴师动众,还不忘叫上我,其目的不就是想要告诉我,我和父亲的命,甚至整个孙家皆掌握在你的手上。”   只有她听话,他才可以更好的以她为筹码,以此要挟淮安王。   “朕叫上你是因为……”男子欲言又止。   “什么?”女子追问,是从未有过的决然,“陛下怎么不说了?”   看着她满是审视的眼睛,泠寒忽觉再多解释也无异,“算了,信不信由你。”   这时余生跑来禀报,“启禀陛下,孙姑娘,经过胡太医的救治,孙大人已经安然无恙了!”   闻言,男子总算暗自松了口气。   他这一生杀伐无数,却从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这么迫切的希望一个人好好活着…… 第三十五章 补偿   一滩污血吐出来, 孙仲青面色红润了不少,就连呼吸都变得平稳了。   “回禀陛下,孙大人突然呼吸窘迫, 是因为毒血在体内不得排除造成的, 老臣为孙大人施以银针,打通了他淤堵的血脉,这毒血也就顺利排出了体外, 人也就无恙了。”   泠寒和孙倾婉一进屋, 胡太医就开始汇报着他的工作,心里盘算着早汇报早完事, 他好回家再续上一觉。   “胡太医您的意思是说, 我父亲他安全了?”孙倾婉几步跑到了床边,她看着父亲合眼昏睡的样子, 的确比方才青紫面色好了许多。   “孙小姐请放心,令尊大人无恙,只要悉心调养,苏醒指日可待了。”   “苏醒?”方才惊魂一场, 她险些以为父亲就要离她而去,可哪知幸福来的太突然,胡太医竟说父亲就要苏醒了。   “您说得……可是真的?”女子激动的, 声音都是抖的。   “老臣自然不敢妄言。”胡太医道,“令尊大人今日这病看似凶险急迫, 但实则却说明了小姐为令尊大人割得药引起了作用,逼出了体内余毒,这是病情好转的征兆,是大好事。”   老话说,祸兮福所倚, 福兮祸所伏,这话说得果然没错。   原本以为是凶险万分的事,这样看来倒变相的成为了一桩好事。   女子喜极而泣,她是有多么的期待父亲苏醒,眼下终于盼出头了。   她向胡太医福身一礼,恭敬道:“父亲病重,这段时间有劳胡太医前来府上诊治,小女在这里谢您了。”   她身为子女,在父亲病重之时却不能侍奉左右,以尽孝道,孙倾婉至今还在陷在深深自责当中。   而父亲的病能够得以医治,还要感谢胡太医的医术高明。   孙倾婉说这话时,胡太医就已经感受到来自帝王周身森森寒意。   陛下面前,他如何敢居功,再说这孙家女虽还未得陛下名分,可却是也板上钉钉,是陛下的人。   他为皇家做事,陛下的人,就是他的主子,主子家的事就是自己的事,他又怎敢受这一拜。   女子是诚心诚意想要胡太医妙手回春,可胡太医却受不起,忙将女子扶起。   “孙小姐您这么说可就是折煞老臣了,老臣一生行医,治病救人那是分内之事,再者我也是听吩咐做事,您若是要感谢,还当感谢陛下,若没有陛下应允,老臣是万万不敢擅自给孙大人医治的。”   胡太医不声不响的将这功劳都转移到了泠寒身上。   提起泠寒,孙倾婉侧目偷偷望了他一眼,方才他们在外面发生了争执,眼下瞧着他的神色,该是还在生气呢吧?   那么要不要去感谢他呢?   当然要!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一码归一码,胡太医是泠寒叫来得,不管泠寒会如何对她,但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感谢一下泠寒。   于是小小的姑娘迈起了细碎小步,硬着头皮向那个面色铁青男子走去。   刚走到一半,便听他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屋中响起。   “所以孙爱卿的病并非人为,而是病情好转的必要经过,没有预料的突然发作,胡太医,朕这么理解,没错吧?”   从进屋开始,泠寒就立在旁边默默听了半天,听胡太医说他是如何救治的,又听那女子是如何感激涕零的感谢胡太医的妙手回春,然后就是胡太医为了自保的溜须拍马。   这女子的感谢?泠寒并不以为意,但是孙仲青昏迷的真相,他却不允许含糊不明。   “陛下所言极是。”胡太医笑呵呵的摸了摸胡须,“每个人因体质不同,所产生的症状也不同。   “孙大人这症状,是突发的,就连老臣都不能事先确定孙大人是否会发病,何时发病,发什么样的病。”   男子将眼眸缓缓移动到对面,最后停留在女子身上,似是审视,又似是打量,意味不明的神色,直叫人背脊生寒。   该服软的时候就要服软,更何况还是自己理亏呢。   “是我误会了陛下,对……对不起。”   女子紧咬着唇瓣,手指局促的搓着衣襟。   她一紧张就会这样,是无意识的小动作,男子看在眼里,唇角不觉浅扬。   孙倾婉没有等到泠寒的回答,一时间更加局促了,“陛下,我知道您心中有气。”   她知道被人冤枉是一件很不爽的事情,更何况他还是高高在上的陛下,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怎能解除他心中的不悦。   脑海中忽又浮现出那些黑漆漆的黑坛,吓得一个机灵,可她也不想自己被泠寒做成人彘解气呀!   思来想去,她今日惹怒了暴君,看来是免不了皮肉之苦了,于是女子咬咬牙,伸出那只纤细如皓月般的手腕,递到泠寒面前。   那是曾为父亲割腕取血的那只手,手腕上还落着一条红痕,是为父亲取血时落下的疤。   她想着泠寒嗜血,她投其所好,送上自己的血补偿他,没准他心情一好,就不会把她作成人彘了。   “陛下,拿去吧,取多少您随意。”   “伸手,做什么?”   泠寒蹙了蹙眉,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   “臣女冤枉了陛下,本当罪无可恕,但恳请您念在臣女父亲还病重昏迷,实在放心不了先他而去的情况下,还请陛下宽恕,从轻发落。”   “所以……?”男子追问。   “所以取血抵罪!”她说得视死如归。   男子目光落及皓腕上那条鲜红疤痕上,极其刺目。   凤眸微眯,淡淡道:“余生,拿匕首来。” 第三十六章 燃灯   孙倾婉把手臂伸得溜直, 头却垂得低低的。   她不敢看,更怕疼,上次为父亲取血, 那种钻心的疼已经深深的刻在了脑子里, 也因为有过一次经历,对接下来的取血更加恐惧。   可是她不能退缩,泠寒嗜血, 若是能用血而换回自己的命, 那么多取一点也值了。   “还劳烦陛下一会下手的时候轻点。”她说完转瞬又改了口,“不, 还是快点, 就是别割得太深,不然疤会很明显。”   想着自己白皙的手腕上又要落下一条长长的疤, 孙倾婉的心里就说不出的酸楚。   花般年纪的小姑娘,那里有不爱漂亮的,曾经的她也曾会因到底是穿紫色衣服还是粉色而苦恼,也会因带绢花还是珠钗而发愁。   可如今家里一夜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单纯的姑娘也因此一夜间成长。   算了,回头打一对叮当镯带在手腕上,遮挡住也是可以的, 想到这心里瞬间就释然了。   她紧咬着红唇,静静等待疼痛的来临。   因铁器寒凉, 所以初期触及到皮肤上时,是冰凉凉的感觉,只有用刀人用力划下后,冰刃割破皮肤,有鲜血涌出的时候, 才会感觉到疼。   但这还并不是最疼的,源源不断的血如山上涓涓流淌的溪水,那种温热的微疼还叫人能忍住。   最痛苦的是血液渐渐凝结,而取出的血量又不够,为了能流出更多的血液,需将整只手臂由肩头向下按压。   那种血液冲破结痂的伤口,所产生的疼痛才是最叫人忍受不了的。   孙倾婉已经在脑海里将这经过全部预演了一遍,心里也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并且安慰自己,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再疼又能疼到哪里去,反正死不了人就是了。   可想像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因为她怂,所以一直低着头,一直看着自己的裙摆和一双绣花锦鞋,当她的手臂都抬酸了,还是没有动作,更没有得到回应后,才猛得抬起头。   什么匕首,什么割血,早已人去楼空,眼前哪还有人?   她迷茫的收回了微酸的手臂,摸了摸手腕上的疤,心有余悸。   怎么走了?   是取碗去了吗?   …   泠寒叫余生拿匕首,余生吓得魂都要丢了,陛下这是要真割呀!   孙姑娘大病初愈,哪里再受得这苦,血流多了,搞不好再搭了命。   余生想要劝阻,但见陛下意绝,皇命不敢违,于是战战兢兢的拿出匕首,正准备呈递,结果陛下一个转身,怒气冲冲的就走了。   泠寒腿长,余生是打小就被送进皇宫里的,太监被割了那玩意,整个人的发育也受到了阻碍,个子又小又单薄。   所以泠寒迈一步,余生需小跑两步才能跟上。   他知道陛下只是说说气话,到底舍不得伤姑娘,攥在手里的匕首又被他默默收了回去。   泠寒一边走,一边郁闷。   “她以为朕是吸血鬼吗?见到血就兴奋?还以血抵偿。”男子冷哼,“亏她想得出来!”   余生紧倒腾着双腿,才勉强跟上,“上次的事,姑娘对陛下还存有一些误会,所以才会误以为陛下嗜血。”   脑海里忽浮现出她视死如归要献血的画面,不由满脸嫌弃,“就她身上那点血,还不够染个衣裳的,放出来,朕都嫌它占地方!”   余生跟在身后,默默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疤,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男子昂扬着大步,气势汹汹,所到之处无不跪倒一片。   他看着漆黑的夜色,望着天边的皎月,忽就止住了脚步,跟在后面的余生险些撞上,紧急止步时,男子已转过身,眉头皱成了川字,看着追得满头大汗的余生。   问:“明明是她误会了朕,是她有错在先,她不该说些好听的,主动讨好一下朕?”   男子面上是在和余生说话,但神色飘忽得,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她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亲近朕,朕就那么可怕?”   余生从没见过陛下为一件事这般揣测纠结过,有道是旁观者清,他道:“姑娘误以为陛下嗜血,用自己的鲜血投其所好,又怎不是一种讨好。”   孙倾婉的确是在用她的方式在向泠寒示好,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泠寒不但并不喜欢血,甚至还很厌烦。   他的确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可他的双手却从未染过一条人命,而死于他令下的,也从没有不分青红皂白的无辜之人。   “她的这种讨好,还真是特别。”男子冷哼,“以血抵罪,她当她的血是什么?王八吗?喝完能大补吗?”   余生被这三个疑问直接给问蒙了,踌躇了好久,才如实回道:“姑娘的血不能,但您的血还真能大补……”   …   泠寒走后,孙倾婉在原地等了一会,确定他是真的不会回来之后,想想也离开了。   母亲刚刚昏迷了,如今父亲安然,她也该去看望母亲了。   孙倾婉刚一跨进门槛,孙夫人就看出了女儿的脸色很是不好。   其实母子俩的脸色都不好,但孙倾婉出了方才的惊吓外,更多的还是忧心忡忡。   方才在门口见时,明明还不是这个样子,洪妈妈刚刚小声告诉她,有下人看到小姐和陛下在院子里发生了争执。   因为距离太远,因何原由不知,但从肢体和神色上却可以看出,两人争吵的很激烈。   孙家夫妇爱女,自小对女儿娇生惯养的,身边人都是小心护着,从未受过半点委屈。   但入了宫就不一样,侍奉君王需要小心谨慎,孙夫人知道,依着女儿的性子,只怕有时会不顾身份冲撞陛下。   君心难测,伴君侧本身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儿。   起初洪妈妈来报,孙夫人也只是半信半疑,毕竟距离那么远,事实如何还有待确定。   但当她看到女儿神色后,知女莫若母,她便是能立时确定了。   “是和陛下吵架了吗?”   她在确定的一瞬间,看遍了女儿全身,见她行走自如,并未有半点不舒服的样子,心里便松了一口气。   男女之间吵架是常事,只要陛下没有处罚女儿,就不算什么。   孙倾婉没想到母亲竟知道她和泠寒闹了别扭,其实从泠寒离开之后她的心里就异常的煎熬。   她惹了泠寒不悦,冤枉了泠寒是不争的事实,若刚才泠寒割了她的血,她还当心中舒服一些,虽受些皮肉之苦,但这事也就算这么过去了。   最怕的就是现在这样,泠寒也不说原谅,也不说没原谅,又没有惩罚她什么,就这样把她凉在一边,没有结果,当真煎熬。   “我的女儿受委屈了。”孙夫人只要一想到陛下那张阴鸷的脸,想着女儿每天要面对这样一个人,她就无比痛心,   “婉儿,母亲已经在想办法了。”她微红了眼眶,看了眼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小声在她耳畔道,“那位为你招魂的空虚道长就是你父亲的挚友,他有办法能带你什不知鬼不觉离开皇宫,只是你父亲现在还没醒,时机并不成熟,且等你父亲醒后,你就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   孙倾婉听到这四个字,内心如海浪一般的翻涌,心口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她是有多么的渴望能够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哪怕母亲一口咬定是泠寒欺负了她,哪怕这次其实根本怨不得泠寒,是她冤枉了他。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她渴望自由,可望离开那个黑漆漆可怕的地方,离开只要一回想皆着痛苦的地方。   “母亲您是说,已经有办法了吗?”   孙夫人点头,有些激动道:“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你父亲醒来,住持大局。”   孙倾婉点点头,“好,胡太医说了,父亲很快就会醒的。”   那么她就再等一等。   和母亲聊了一会,女子心情舒缓了不少,洪妈妈拿来安神汤,孙倾婉喂母亲服下,不肖片刻,孙夫人就睡着了。   离开时,外面响起了更声,孙倾婉看了看月色,已经是二更了。   她问了洪妈妈,得知泠寒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前厅议事,方才一同与他们前来的大臣们此刻也都在前厅。   孙倾婉不明白泠寒带一众大臣们来她家为何,国家大事她不懂,但她却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皆在今夜。   她只有能够安然度过今晚,得到泠寒原谅,她才有可能熬到父亲苏醒,空虚道长带她逃离皇宫的那日,所以她决定,她要去寻泠寒。   夜色浓重,孙倾婉向洪嬷嬷要了盏提灯,自己一人独自走在夜色当中。   她并不是直接去找泠寒,而去先去了厨房,冲了一碗藕粉羹放进食盒里,又装了几块糕点。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拿着东西过去,于情于理他都不好太为难她吧?   当女子穿过长长游廊,走到前厅时,却见周围都清走了下人,房门紧闭,只有余生守在门口。   这样戒严的情形叫孙倾婉也不太好上前,只站在廊下避嫌。   余生见了亮,看到是孙姑娘,一张脸咧出最大的笑容,忙几步走上前,满脸堆笑道:“陛下正在和大臣们议事,许还要很久,姑娘若没很重要的事,便先回吧。”   余生觉得天黑露重,孙姑娘娇贵,可不好在外面等,若是染了风寒,伤到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可这话到孙倾婉的耳朵里,再联想到泠寒对她的态度,便觉余生这是在撵人,泠寒还在生气呢。   女子咬唇,攥紧了手里的食盒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且在这等一会吧。”   女子下定决心,今晚必要见到泠寒的面,想办法让他消气才行。   余生看了眼孙倾婉手里提着得食盒,想着姑娘坚持,该是想要把心意亲自送进去,笑意更深了,于是也不再劝走。   “那行,奴才叫人给您拿把椅子,您坐着等。”   余生怕那些大臣们一时半会不出来,又怕这夜里的风凉,于是拿来椅子的同时,还拿了个热乎乎的汤婆子给孙倾婉暖身。   厚厚的披风下,汤婆子将女子的身子烘得暖洋洋的。   她静静地坐在廊下,望着那黑漆漆的厅堂,又望了望皎洁的月,想着自己并不能在家停留多久,大抵一会便要随泠寒返宫,心中便又多了几分怅然。   这时,厅堂里传来十分激烈的争吵声:“臣等不是不相信陛下,而是孙大人经此一病,身体必然大不如前,户部又是国之命脉,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怎能交给一个病人。”   “是啊!”又有人附和,“再说孙大人到现在还没醒,何时能醒这谁又能说得准,国事不等人,老臣觉得还是另选能人才好。”   “臣等复议!”   厅堂里,大臣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可无论再大的提议声,都被一声茶碗碎裂的声音打断,随即寂静一片。   “怎么?这江山从什么时候起改了你们名姓?指手画脚,竟成了你们的?”   他望着跪倒一片的朝臣,恨得牙痒痒。   “朕今日之行,之意,难道你们还不明朕的心思?”   “换人?”泠寒耻笑,“换谁?高大人你说,你举荐谁来顶替孙大人的位置?”   突然被点名的高大人身体颤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他道不是没有想要举荐的人,但眼下这个节骨眼,和皇帝扭着来,谁敢呀。   “臣……臣没有合适人选。”   “吴大人,你呢?”泠寒又将目管转移到了一旁。   那吴大人如临大敌,得瑟了半天,说了和高大人同样的话。   这时,为首的洪大人站起来,革职孙大人,另选户部侍郎这事就是他带的头。   他倒是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同比国不可一日无君,户部也不可没有主事之人。   户部侍郎空置太久,如今户部又这般吃紧,他担忧若不及时应对,将会动摇国本。   往小了说国库吃紧,百姓吃苦,往大了说甚至会覆国,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陛下年轻气盛,连年征战,又到处收复兵权,这些大笔银钱开销,朝堂若没能有一个好的账房先生,当真要破产。   “臣以为,替选新的户部侍郎是首等要事,陛下不该念及私情而耽误了国本。”   私情二字一出,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   泠寒看这位洪大人最不顺眼,但又因他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沙子,敢他人不敢言而有几分欣赏。   “那依洪大人的意思,当选谁来主持大局?”   洪大人道:“当然是在户部中提拔出一名有能力之人来主持大局。”   有句老话不是这么说得,隔行如隔山,他们虽都是朝廷的官员,但却都各司其职,各管一摊,互不干扰。   特别是洪大人,他执掌礼部,皇宫里的繁文缛节他能张口就来,但若要他去扒拉算盘,那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朕看就你吧。”泠寒俊眉微挑,“朕革去你礼部侍郎一职,明日你就去户部报道去吧!”   “陛下……这……臣不会呀!”振振有词的洪大人慌了神。   “不会,你就不会去学?”   洪大人年过半百,一辈子长在礼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都学了礼部司仪,如今再跨行从零开始,谈何容易。   见他不语,泠寒冷笑几声,“你也知道户部是国家命脉,国之基础,却还大言不惭的要旁人取而代之,你可知孙爱卿在位这许多年,国库经过数次动荡都被他化险为夷。”   “再说从户部提拔人员这事。”泠寒更是对这些人失望透顶,“户部要是有些能顶事儿的,也不至于日日跑来朕这里哭穷,还从户部提拔,哼!都是一群酒囊饭袋的废物!”   男子说道激动处,将手边的茶几也掀翻了。   那黄花梨茶几结结实实的砸在为首洪大人的脑袋上,直砸得眼冒金星,连声都不敢吭。   “若论孙爱卿,你们一屋子的人,都抵不过他一个!”   一屋子的人皆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若论扒拉算盘这事,这一屋子的人,还真都不是孙仲青的对手。   泠寒今日之所以大张旗鼓的过来,是因今日屡屡有递上来的折子提议要另选户部侍郎。   他知道这是朝堂中有一群人想要推翻孙家,如此才会屡屡进言。   他这般兴师动众,其目的就是要堵住那些人的嘴,消了他们不切实际的心思。   这本是泠寒想出得最两全,最息事宁人的做法,只是这些不知深浅的人不懂审时度势的人,竟和他扭着来,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泠寒一怒之下,凡厅中进言的大臣,皆官削一品,罚奉半年。   一时间屋里鬼哭狼嚎一片,但一切都晚了。   孙倾婉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泠寒这般发怒,当真可怕极了。   她隐约听闻这些人是因为父亲才起了争执,想着父亲久病,职位空缺,她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向一旁的余生。   “他们这是在吵什么,是因为我父亲吗?”   朝堂之事余生原不该说,但此事事关孙姑娘的父亲,且陛下又是在帮孙大人说话,说说也无妨。   于是道:“近日屡有大臣提议要革孙大人的职,陛下为了证明孙大人还能苏醒,无奈这才出此下策,将这些人带来,叫他们亲自瞧孙大人好着呢,而且马上就要醒了。”   父亲病重,孙倾婉也略知户部的压力,偏泠寒最近又收了淮安王的兵,大笔的安置费让本就不富裕的国库雪上加霜,官员们哀声载到,因此才会产生革职父亲,另立户部侍郎的想法。   孙倾婉一直以为,泠寒带她来的目的是想用父亲的性命威胁她乖乖顺从,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泠寒这么兴师动众的过来,只是为了保住父亲的官职,而且还因为父亲,罚了这么多大臣。   “既是这个原因,那陛下又为何要特意带上我?”   “嗐,不是姑娘自己说想家,想要回家的嘛!”余生笑道。。   “我?”孙倾婉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   余生道:“就是姑娘昏迷的时候说的呀,陛下应了,刚好今日前来,就一并将您也带来了,陛下是想要姑娘一解亲人的相思呀!”   孙倾婉震惊,“所以他就只是带我回来看看?”   余生苦笑,“不然是什么,您又不能改变那些朝臣的想法。”   余生话音刚落,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一众朝臣垂头丧气的鱼贯而出,待那些人都走利索了,屋里传来了男子清冷声响:“余生,让她进来。”   泠寒耳力极好,原来他们刚才在外面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孙倾婉攥紧了手里的食盒,想着泠寒正在气头,心情必然不好,心里倏然生了几分紧张。   她下意识将提灯放在了地上,自己一个人向漆黑走去。   她刚走到门口,正欲向内迈去,倏得一束火苗在空中燃起,随即一盏烛灯点燃。   烛光映衬下,是一张眼眸深邃,无关分明立体,俊美无俦的脸。   男子掐灭了火折子,瞥了眼还未迈过的门槛的女子,又见她手里提着的食盒子,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女子提裙,迈进了门槛。   余生站在门口张望,心里默念,“我滴个乖乖,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这可是先皇后离世后十几年中,陛下点得第一盏灯啊!” 第三十七章 喂食   孙倾婉天生生有夜盲, 黑暗于她而言,便是无尽的恐惧和未知。   不过好在这里是她的家,她再熟悉不过, 只要走的小心谨慎, 总是出不了什么错的,只是没想到,她刚摸索到门口, 屋里就有了光亮。   忽而的明亮, 女子下意识的忘望过去,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俊美得叫人窒息的面孔。   她不喜泠寒, 却从未否认过他的容貌。   男子一身墨色金丝簇团龙袍, 胸口与肩头分别盘旋着五爪金龙,栩栩如生, 神采奕奕。   他身量欣长,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高大,仿佛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淡淡光晕。   只是那双深邃隽逸眼眸, 无波无澜,叫人如何都琢磨不透。   女子咬紧嘴唇,提着食盒, 硬着头皮跨过门槛,向泠寒走去。   到底是心虚, 始终不敢抬头去看。   她忽略到了一路的狼藉,径直走到一旁方桌,放下食盒,打开盒盖,硬着头皮打破诡异的寂静。   “臣女为陛下准备了些夜宵。”她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 碗碟放在桌面上,发出低沉碰撞,“是藕粉羹和玫瑰糕,也不知合不合陛下胃口。”   纵然早已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可真的说出来,还是忍不住紧张。   燃着光亮的蜡烛缓缓靠近,是泠寒将它拿了过来。   孙倾婉看着青铜底座落在桌面上,随机映入的是男子骨节分明的大掌,和宽松的衣袖。   那一刻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气压低得可怕,她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扣着桌檐,指尖都泛了白。   “你做的?”男子瞥了眼桌面上的两样食物,大掌撩起女子额间碎发,并于耳后。   泠寒突如其来的触碰,吓得孙倾婉一个机灵,她强做镇定,“都是厨房里原有的,臣女只是借花献佛,还望陛下不弃。”   她自小连厨房得门槛都没迈过,衣食住行皆有人安排,在深闺中养尊处优的小姐,如何会下厨?   她不会,这京中的贵女们也都不会,这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大方承认就是了。   她倒是不邀功,男子似乎心情不错,便也细下心来仔细的打量着女子的心意。   指腹撵着勺柄,将碗中的藕粉羹缓缓搅动,稠而不腻。   孙倾婉见泠寒只搅拌,却不入口,心里不免有些急,难道是他不喜欢吗?   她还想趁着泠寒吃她送来的东西时,说一些服软的话,讨得泠寒原谅。   “陛下,您怎么不吃呀?”   泠寒越是这样不表态,孙倾婉的心里就越煎熬,火烧眉毛般忐忑不已。   “过来。”男子伸手,把她叫到了身边。   孙倾婉乖乖走到他跟前,男子叫她坐到小凳上,两人距离咫尺,桌上烛灯冉冉,映着姑娘本就姣好的面容更加昳丽。   小姑娘睫毛纤长,浓密如扇的眼睫下藏着一双宛若皓月苍穹般璀璨眼眸。   她乌发如瀑,肌肤纤白如雪,一张红唇如凝脂,玉软花柔。   泠寒是有多久没有见到这般负气含灵的小姑娘了?   一月的昏迷,她始终安静的就如一个没有生气的布娃娃。   他仔细的瞧,瞧着她眨眼,瞧着她惊恐,瞧着她的一颦一笑,暗叹一声,还是醒着好。   泠寒目光灼灼,孙倾婉被这灼热目光注视得,实在坐立不安。   忽得唇瓣一阵湿热,一勺藕粉羹送到了她的嘴边。   孙倾婉诧异泠寒竟喂她吃,这算是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可藕粉羹就堵在唇前,俨然一副她不吃掉,泠寒就不拿走的架势,孙倾婉不得不张开口,吃下了这勺藕粉羹。   女子檀口轻启,露出娇唇下洁白皓齿,那粉嫩的小舌在勺子送入口中时,因异物的入侵,下意识的闪躲退后。   玉勺退出,那粉舌托着满口的藕粉羹,配合着牙齿咀嚼了几下,然后吞咽,随之纤白玉颈微微滑动。   满口的清甜充斥口腔,这是她一直喜欢的味道,便也没犹豫就咽了下去。   “好吃吗?”他瞧着她的眼睛,不错过一丝一毫细微表情。   孙倾婉觉得,明是自己给泠寒送来的食物,结果最后却吃到了自己嘴巴里,实在有些不好意。   可奈何这藕粉羹实在太好吃,她只能如实道:“好吃。”   “好吃,再吃一点。”   又是一勺送到唇边,堵住了女子想要拒绝的话,忍不住诱惑,她张开嘴又吃了一口。   玉勺很小,只比手指大不了多少,即便女子生了一张樱桃口,但送入口中也并不困难。   只是孙倾婉觉得,泠寒真的没必要每次都把勺子送得那么深,还碰到了她的舌头,这种感觉奇奇怪怪的,可她又不敢质疑。   一碗很快就见了底,男子却并不觉尽兴,干脆又拿了一旁的玫瑰糕给她吃。   一大块玫瑰糕,孙倾婉一口吃不下,每次就只咬下一块,待口中糕点融化,再吃下一口。   一块玫瑰糕,孙倾婉吃了十几口,而泠寒也就这么耐着性子的一口一口喂着她。   屋里极静,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小猫儿咀嚼的声音。   “还要吗?”女子将男子手中最后一点糕点也纳入口中,泠寒便问她还要不要再来一块?   孙倾婉摇头表示,不要了。   她食量本就小,刚刚已经吃了整整一碗的藕粉羹和一块玫瑰糕,再是吃不下任何东西。   瞧着那小猫儿吃的饱饱,心满意足的样子,男子罕见的露出了满意的笑。   “所以陛下真的不吃一点吗?”   唇齿见还残留着玫瑰花的余香,事实证明她的食物没有任何缺点,很是美味。   可泠寒却一口未动,难道是泠寒不喜欢这个?   “朕不饿。”   男子瞧着她略有些失落,但他的确不喜甜食,也并未打算勉强吃一点,只借口说不饿。   孙倾婉点点头,信以为真。   不禁暗叹,天子果真与她等凡人不同,长这么大的个头,却吃得比她还少,用什么支撑?   琼浆玉露吗?   “所以陛下是不是已经原谅我了?”见他面色缓和很多,她大着胆子,依旧不忘今日所来的目的。   泠寒喂了她吃那么多东西,细致入微,这应该不算是死刑犯行刑前的最后一顿大餐吧?   那样她也太亏了。   “陛下。”泠寒不语,她便追问。   理智告诉自己,她不能怂,怂就等于没命!   于是她又大着胆子去拉泠寒的衣袖,小姑娘娇嗔着,那撒娇的模样同比小猫打滚。   “臣女有错,未能看出陛下对臣女的用心,不但不心存感激,反之还胡乱揣测陛下,冤枉陛下,臣女真是目光短浅,蠢笨至极。   可陛下您是真龙天子,是这天下拥有大智慧的人,臣女恳请您,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这小女子一般计较了,行吗?”   她说完,还不忘咧出一个又大又甜的笑,那笑带着光芒,直照进男子阴暗心底。   他是大人?她是小人儿?   男子笑他竟活活被她说成了她的家长。   不过念在态度诚恳,“真的知道错了?”   孙倾婉猛点头,“我保证,以后都决不再怀疑陛下,更不会冤枉陛下!”   “朕要你发誓。”男子睥着她,心里虽原谅,但面上却并不打算轻松放过,“要发毒誓。”   孙倾婉心一横,也豁出去了。   举起两根手指起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孙倾婉在此立誓,从今以后对陛下互信互任,两不向疑,如有违背叫我做一个倒霉短命之人,死无葬身,永世不得超生。”   她说完,巴巴得看向泠寒,满是信心。   她可是把自己八辈子都搭进去了,这么毒的誓,应该可以了吧?   哪知男子却并不满意,只要她再立。   孙倾婉把自己咒得骨头渣子都没了,结果男子还是无动于衷。   最后是泠寒提出,若有违背,父母双亡,才算是罢休。   孙倾婉说完,心里暗暗默念,“阿弥陀佛,刚刚只说父母,并未说是谁的父母,不是我的,是泠寒的,反正泠寒的父母早就不在了,阿弥陀佛。”   一通毒誓发下来,泠寒心里的疙瘩也算彻底解开了。   他叫孙倾婉坐到他怀里,细细嗅着小人儿身上的体香,却没闻到他喜欢的栀子花香,不由疑问。   孙倾婉却借故撒娇,直说还是喜欢陛下帮她沐浴,她不喜欢别人,只想要陛下。   泠寒没答,只是又闻了闻,道:“回去朕吩咐奇嬷嬷,多用些香露,不够香。”   活生生被拒绝,女子失落又疑惑,不知到底是哪里的问题,泠寒为何不似从前那般了?   这时外面传来余生声响,“陛下,如枫回来了。”   如枫是泠寒的近卫,更是泠寒的心腹。   数日前泠寒派他去查贪污案一事,顺藤摸瓜,今日更查出了歧途罢免孙仲青官职,铲除孙家的幕后线索。   孙倾婉察觉抚在她腰间的大掌抽离,国事为重,她也自觉的站起了身,向泠寒福身一礼,准备退下。   “一会还要回宫,你不必回避,就留下吧。”男子叫住了她,转身叫如枫进来。   泠寒的近卫很是神秘,平日里跟着他近身守卫,形影不离,但却从不现身。   他武功高超,轻功更是天下第一,除非泠寒召唤,或是他自愿,否则无人能瞧得见他的身影。   房门打开,孙倾婉乖巧的立于泠寒身后,如枫走进来,望了眼泠寒身后的女子,了然,随后开始他的禀报。   起初如枫说得都是贪污案的事,错综复杂,除被抓之人外,还有许多漏网之鱼,名单都已经一一列出。   这些事孙倾婉听不懂,就在一旁无聊的卷着手中的丝帕,直到提起父亲……   “陛下猜想的果然没错,孙大人之事的确是有人主使,那人隐藏很深,势力及强,属下未能查出真实身份,但今日之事似乎并未让他收手,所以属下觉得,如今孙大人复职迫在眉睫。”   孙倾婉听明白了,父亲一日不醒,父亲在朝堂的地位就随时可能被动摇,被取而代之,从而孙家也会被倾覆。   父亲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明是掌握着国库,整个朝堂的命脉,却不肯贪污一分钱。   他不贪还要去挡别人的财路,如此朝中树敌自是众多。   余生愁眉苦脸,“陛下如何不明孙大人复职是最好的办法,可他如今尚未苏醒,何谈复职?”   胡太医只是说苏醒在即,可到底是哪天,谁又能说得准。   “可若不快些,只怕难堵幽幽众口,再托下去,国库不堪重负,就是陛下也难保全。”   这些泠寒自然都知道,也清楚这其中厉害关系。   “余生。”男子想了想道,“去宣胡太医。”   一盏茶的功夫,胡太医托着厚重的眼皮,再一次被拖了过来。   泠寒开门见山,直接问他可有什么能叫孙仲青快些苏醒的办法。   胡太医觉得自己都快要挂了,眷眷提不起精神的他,没精打采的说:“若想要快些唤醒孙大人,那就只有一种办法,就是亲人召唤法。”   胡太医的意思是要孙大人最在意的亲人守护在他身边,与他说话,这样兴许能有效。   “孙大人最在意的亲人,是谁?”如枫问。   胡太医将目光移到孙倾婉身上,“自然是孙家的幺女,孙大人最是心尖宠爱的小女儿了。”   孙太医补充,“只要孙小姐留在孙大人的身边,日常沟通照顾,再加上药食治疗,必会事半功倍。”   泠寒发现,这太医医术不怎么样,歪门邪道却是层出不穷,自己技穷了就用旁的补上,还净搞这些玄乎的。   “朕不同意。”   泠寒黑了脸,他正准备一会早朝后,将这做了错事的小姑娘好好惩罚一番,这煮熟的鸭子,怎么能说飞就飞回家呢?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总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于是男子道:“这种怪力乱神,子虚乌有的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子女是父母的心头肉,奴才觉得这办法可行呀。”余生说完,被泠寒狠狠瞪了一眼。   “朕说不行!”男子彻底怒了。   他觉得孙夫人作为妻子,日日守在身边都没能唤醒,孙倾婉留下来就能?简直笑话。   “陛下,咱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枫理智提醒,“真的不能再等了,不管有效与否,但可一试。”   “陛下,无论真假,此事关乎父亲能否痊愈,臣女想要试试,或有奇迹,恳请陛下成全!”   孙倾婉听闻自己可以加快父亲苏醒的进度,心里激动极了,于是也顾不得其它,主动请命,想要留下来。   泠寒看着跪在他面前瘦弱的姑娘,自己还是个病人,又如何去照顾别人?   可见她湿红了眼圈,心意已决的样子,他这一生从未体会过父爱,有些难懂,但心口又莫名跟着抽痛。   那一瞬,男子有那么一丝嫉妒,却想不通是嫉妒孙倾婉拥有的父爱,还是嫉妒孙仲青有一个甘愿为他舍命的好女儿。   “余生,摆架回宫。”   他抛下这句话,抛了屋里的人,怒气冲冲,甩袖扬长而去。   消失的如枫,跟在后面小跑的余生,独留下孙倾婉一人跪在那,看着月色下那抹欣长身影彻底消失,许久女子才恍然大悟。   她回家了 第三十八章 送鱼   夜逛御花园, 月黑风高的深夜,尊贵的陛下不在勤政殿勤劳的批折子,却在这里散步。   余生伺候了这么多年, 这还是头一遭。   男子喜暗, 夜视能力又极好,所以夜逛御花园对他来说是怡情,但却苦了跟在后面的余生, 两眼一抹黑, 犹如黑瞎子走夜路,时不时就要被绊上几绊。   “陛下, 时辰不早了, 咱们还是回去吧?”   乌云遮月,将仅有的一点光亮也阻绝了, 余生肉眼凡胎,实在瞧不见路,于是就劝泠寒打道回府。   “余生。”男子站在湖边垂柳下,望着那一潭静默的湖水, 这个时候荷花都落了,只剩下干枯发黄的荷叶和些许莲蓬,“你看这天该越来越冷了。”   “是啊。”余生疑惑陛下怎有这闲情雅致忽谈天气, 但依旧积极回应,“自入秋以后, 天气便开始转凉,再暖就是明年春天了得事儿了。”   “明儿就是霜降了吧?”泠寒拽了拽身上的披风。   余生道:“正是呢,霜降后,便要结冰了。”   “天冷了,挑些厚得袄子送去孙府, 免得她生了风寒。”   男子静默得望着湖中心,漆黑凤眸如那湖水一般的平静。   余生了然。   前几日刚刚吩咐尚衣局为孙姑娘裁制冬衣,薄得,厚得袄子都备得足足的,陛下这是担心姑娘受寒。   只是孙姑娘人在自己家中,难道还愁没有衣裳换吗?   余生虽觉陛下此举有些多此一举,但所谓关心则乱,平时寡情薄性的陛下,只对孙姑娘如此特别,可见姑娘在陛下心中地位。   余生刚要应是,结果泠寒又道:“除了衣服,还要带几床棉被,对了再带两双棉鞋。”   男子脑中浮现出女子那单薄又瘦弱的身子骨,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她素爱吃鱼,把宫里养的鱼都送去,给她补身。”   余生抽了抽嘴角,所有的鱼,那孙府还不得开渔场?   再说送棉衣棉鞋也就罢了,送棉被?难道偌大的孙府还能没有棉被盖?这也太夸张了吧?   可泠寒却还觉不够,“她平日用的,殿里的东西,一并都搬去,别叫她有一丝不习惯。”   自离开孙府,将她一个人留下,泠寒的心里就有一万种担忧,他担心她大病初愈,身体羸弱,又担心她因父亲的事操累伤身,更担心孙仲青万一有个闪失,她深受打击。   反正他的内心就是有各种担忧,可最不爽的还是,难道他一日不醒,他的女人就一日不会回到他身边?   留在孙府是临时决定的事,所以孙倾婉此次回来,身边并没有带侍奉的人。   泠寒担忧她一个人照顾双亲,又没有人照顾她,这样下来身子肯定受不住。   “明将奇嬷嬷调去孙府。”   “陛下,奇嬷嬷病了。”时机着实不巧,奇嬷嬷几个时辰前犯了腰疼的老毛病,地都下不了了。   泠寒长叹一声,“嬷嬷年纪大了,操劳了一辈子,也是时候颐养天年了,那就派……”   除了奇嬷嬷,泠寒忽就想不到了合适人选,启承殿里倒是有两个小宫女,伺候得到也算尽心尽力。   但两个宫女年纪尚小,做事不周全,单独派过去,泠寒不放心。   忽得余生想到了孙倾婉入宫时带来的贴身丫鬟兰香。   这姑娘自小跟着孙姑娘长大,是姑娘的贴身丫鬟,并且十分熟悉孙府,看着也很是机灵,于是就提议:“姑娘入宫时曾带来一个贴身丫鬟,名叫兰香,因不懂宫中规矩,奇嬷嬷怕她做事不妥,就送去宫女所学了规矩。”   “奴才瞧见过一回,看着机灵,做事也妥帖,最重要的是自小跟在姑娘身边伺候的,是熟悉姑娘喜好的人,奴才提议,不如派兰香姑娘去?”   泠寒觉得甚好。   遮月的乌云缓缓飘过,明亮的月光洒下来,余生这才看清此刻他们就踩在湖岸边岩石上,再往前迈一小步就要成落汤鸡,他吓得忙向后退了一步,并庆幸自己步子小,否则准掉进湖里了。   “陛下,今日的折子您还没批,有几封还是加急的,您看……?”   余生作为陛下的忠仆,有适时尽言,提醒陛下不要荒废政务的责任。   泠寒看了看夜色,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早朝,私事不可当误国事,他是该回去批折子了。   可心里是这样想的,身体还是纹丝未动。   他静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发出心中疑惑。   “你说这办法真的有效?胡太医该不会匡朕的?”   余生哪敢再妄言:“胡太医既说了,该是就有效的。”   泠寒心里依旧不爽,冷冷道:“若是无效,朕拿他试问!”   …   离家数月之久的姑娘,在泠寒离开之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母亲房里。   她坐到母亲床边,惊醒了一旁守夜的洪妈妈。   “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孙夫人服了安神汤,此时睡得十分香甜,孙倾婉怕吵到母亲,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下声,小声道:“陛下让我留下来,直到父亲苏醒。”   “是真的吗?”洪妈妈喜出望外。   孙倾婉点头,“是真的。”   洪妈妈不禁道:“陛下真体贴小姐!”   孙倾婉被洪妈妈这句话惊到了,泠寒才不会是个体贴的人,要不是她留下来能够促进父亲苏醒,而他也正需要父亲快点醒来,住持户部大局,就算他无论再怎么恳求,估计泠寒也还是要把她带回宫中。   不过这些她自是不会和洪妈妈说,只笑笑敷衍而过。   小姐突然留下来,洪妈妈要派人去收拾她的闺房,孙倾婉却说今夜太晚了,就留在这里住一晚上,明日再收拾她的房间。   第二日清晨,当第一缕光照射进来的时候,孙倾婉正窝在孙夫人的怀里睡得甘甜。   这是孙倾婉这段时间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如此也是睡得最久。   孙夫人很早就醒了,当她睁开眼看见女儿正躺在她身边的时候,别提有多意外。   洪嬷嬷说是陛下准许小姐留下来,这段时日都会在家里,孙夫人红了眼圈,看着熟睡在身旁的女儿,比昨日更加仔细的查看。   瘦没瘦?在宫中这些时日,可曾受委屈?那次大病之后,身子恢复的可好?   阳光透过窗柩,洒在床塌边沿,亮亮得,照得女子本就莹润的肌肤更透光泽。   女子面颊粉润,白里透红,身子虽还是很单薄,但却看不出半分受过委屈的迹象。   孙夫人终于彻底放心了,她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光滑得似是拨了壳的鸡蛋。   掌心滑过脸颊时痒痒的,孙倾婉蹭了蹭母亲的手心,然后顺势将母亲的手抱在怀里,贴在脸上。   “瞧这粘人的样子,还是一点都没变。”   洪妈妈笑道:“姑娘才多大呀,还没及笈呢。”   “是啊。”孙夫人叹了口气,“下个月才是婉儿十六岁的生辰,也是婉儿的及笈礼,也不知哪天老爷能不能醒。”   她盼着老爷能在哪天之前苏醒,为女儿办一个没有遗憾的及笈礼。   十六岁的生辰对金国女子来说十分的重要,及笈及代表成年,自那日之后便真的就是一个大姑娘了。   “会醒的,老爷一定会醒的。”   这时孙倾婉从梦中醒来,迷蒙中,她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无尽的黑暗,而是温暖和曦的阳光,还有在阳光下,温柔美丽的母亲,这是她多少次梦里梦到过的场景。   “娘!”   她坐起身,似是还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忽得忆起泠寒已经许她在家照顾父母,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时外面有人传报,说宫里来人了。   女子掌心紧紧的抓着被角,难道是泠寒返回,派人来接她了?   她正想如何对策,怎么才能摆脱宫里得人,说服他们不要带她走。   结果带头进来的竟是兰香!   “小姐!”兰香刚一跨进门槛,就跑到了孙倾婉跟前,红了眼圈,“小姐最需要兰香的时候,兰香不在,兰香罪该万死。”   她说得是孙倾婉昏迷的那一段时间,她在宫女所学东西,那里封闭的紧,外面的消息根本就传不进去,所以兰香今早刚被带出来,就听闻了孙倾婉昏迷险些丧命的事,自责得恨不得以死谢罪,孙家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啊,小姐更是待她不薄,她是誓死都要守护小姐的,怎能在小姐最需要她的时候缺了席呢。   “兰香你跪下做什么,快起来。”   孙倾婉将她扶起,并叫她做到床榻边,细细问她这些时日,她都在哪里?   兰香说了自己被带走后的所有经过,奇嬷嬷将她送去了宫女所,教她学习宫里规矩。   宫女所要求严格并且与外界不通,这段时日她一直在认真的学习,期盼早日学成,早日回到小姐身边照顾。   “宫女所的伙食实在是太好了,还不用干活,小姐您看,奴婢是不是都胖了?”   为了不让小姐担心,兰香说完,站起来转了一圈。   她穿得是水蓝色宫女装,简洁的款式,头上梳了两个简单的发髻,是宫里统一的装束。   “腰是胖了不少。”孙倾婉很认真的看了看,“可见伙食的确不错。”   自兰香在宫中被带走,她一直担忧着她的处境,想着用什么方法向泠寒讨回兰香,只是自己始终自顾不暇,根本顾不上她。   如今她安然无恙的回来,又没有受半点苦,她也算是安心了。   兰香蹲下身,服侍着孙倾婉起身穿鞋,孙倾婉站起身,就看到屋子里站了一屋子的宫女,放眼望去足有十数个。   她们手中皆有物品,有的端着漆盘,有的提着木箱。   “这些都是?”   “这些都是陛下的吩咐。”余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依旧是一贯的堆笑,“陛下说天气日渐转凉,姑娘畏冷,所以带了棉衣和棉被,免得姑娘着凉。”   话落,那些端着棉衣棉被,棉鞋的宫女上前。   这时余生又说:“陛下还吩咐,怕姑娘住不习惯,所以将启承殿里一应物品也都照搬不动的全部搬了过来。”   这时后面几个硕大木箱映入眼帘。   “姑娘,您的房间在哪?奴才将这些都给您放到房里。”   孙倾婉惊呆了,泠寒这是做什么?   她是回家,又不是在逃荒,难道还会吃不饱穿不暖吗?   “小姐的房间在这边,请随我来吧。”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洪妈妈,这当然也是孙夫人的受意。   陛下赏赐的东西,哪有不收下,不谢恩的道理。   “谢陛下赏赐。”   孙夫人说完,还不忘拉着女儿一起,孙倾婉福身,也跟着母亲说,“谢陛下恩典。”   洪妈妈拿了一袋银子塞进余生怀里,余生象征性的推拒几下,然后顺势笑呵呵的收下了。   余生打小就伺候泠寒,以前就有听宫里老太监说,这最肥美的差事当属送陛下给后宫妃子的赏赐。   因为是喜事,所以主子一高兴,下人们统统有赏,特别是前来送喜的太监,当属头等彩头。   可这种事,自先皇驾崩,当今陛下登基之后就绝迹了。   余生还以为,他这一辈子都干不上这种美差事了呢,如今来看,以后这种事儿不但会有,应该还不会少。   一屋子的东西哗啦啦送进她的房间,管家来说小姐屋子太小,放不下了。   孙倾婉披了件衣服,刚跨出门槛,准备去看看,结果就被眼前的情景又惊呆了。   足足三五十个大缸,整整齐齐的码放在院中。   “这是……?”孙倾婉讶异,这该不会是什么驱鬼捉魂的阵法吧?   “这是陛下给姑娘的鱼。”余生笑得合不拢嘴,“陛下记挂姑娘,要奴才将宫里的鱼都送来,给姑娘补身。”   “这都是鱼?”女子上前一步,好奇的望向那离她最近的缸。   每个缸中都装满了清水,有的平静无波,有得水面冒出泡泡,翻出层层涟漪。   忽得一张血盆大口猛得从缸中冲出,水花四溅,那怪物身子漆黑,周身长满密密麻麻的疙瘩,两只眼睛成深红色,满口尖牙,是一条模样及其凶残丑陋的鱼。   那鱼冲出水面,疯了似得直奔孙倾婉而去。   女子哪里见过这吓人的玩意,霎时吓得面色惨白,瞬间昏厥了过去。 第三十九章 礼物   孙倾婉的晕倒, 吓慌了一院子的人。   特别是余生,简直死得心都有了,直到女子睫毛颤颤, 在众人惊恐又担忧的目光中缓缓睁开眼, 才叫大伙松了一口气。   余生要去请胡太医过来,却被孙倾婉阻止了,她觉得自己没什么事, 没必要小题大做。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 她才不要生病呢。   孙倾婉看着一地的水和那些大大的水缸,“余公公, 你确定这些是陛下送过来给我补身的?”   余生解释:“这鱼长得是丑了些, 凶了些,但的确大补。”   这些都是彝族天池中特有的鱼种, 因环境严峻,不易生存,故此生得异常凶残,但粗糙的外表, 却有及其鲜美的肉质。   一条彝鱼可比一株长白人参,这是古医术中所记载。   他以为这鱼吓到了姑娘,会嫌弃的叫他把这些鱼都带回去, 正愁自己交不上差,结果女子却无半分不喜, 道:“既是陛下的美意,那就炖了吧。”   素白手指指着那条方才要袭击她的鱼,不紧不慢道:“就它吧。”   余生感激涕零,忙拿着网兜,将那条乌漆麻黑的鱼捞了上来, 那鱼十分有力量,即便是脱离了水中,依旧扑腾得欢实。   余生将网兜交给管家,语气和善的没有半分架子:“还劳烦管家将这条鱼送去厨房炖了。”   管家活这些年,压根就没见过这么凶愁的鱼,颤颤接过那网兜柄,瑟瑟应了声,就递给下人去了。   余生走后,孙府忙乎了好一阵,一是如何安置宫里送来的几大箱子东西,二就是那些鱼了。   孙府的厨子也是位有水平的厨子,一条又凶又丑的鱼,活作成了松鼠鱼的模样。   那橙黄橙黄的汤汁浇筑上,压根看不出了这鱼原来的容貌。   孙倾婉瞧着桌子上面目全非的鱼,怎么也下不去筷。   “小姐不想吃就别为难自己了。”兰香看着心疼,可孙倾婉却夹起一块,放入嘴中。   “当初它想要伤我,最后竟还是我伤了它。”   女子觉得这鱼肉味道不错,特别是沾着这丰富的汤汁,简直比它的样子要好太多。   兰香知道小姐爱吃鱼,但以前的小姐,从不碰模样丑陋的食物,比如黄鳝,比如牛蛙。   孙倾婉看出了兰香的震惊,不过这有什么,人是不会永远一尘不变的,在宫中她连血都吃过,眼前也只是一条餐桌上的鱼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小姐,您……”兰香觉得小姐性情突然转变这么大,定和宫中经历有关。   她哽咽着,愤愤道:“以后奴婢都不会离开您,誓死都会护着您。”   她们小姐曾经是一个多么柔弱的一个人呀,可入宫一遭,变了一个人,坚强的让人心疼。   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小姐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经历过什么,于孙倾婉而言已是过去事。   她淡然一笑:“我在宫中很好,你不必自责。”   曾经过往已经过去,她不想提起,也不想身边人因此责自愧疚,更不希望她因她而受伤。   “陛下并非良善之人,日后在宫中,我自有办法与他周旋,你切记,无论如何万不要一时冲动替我出头,否则我也护不了你。”   在这宫中,孙倾婉不怕兰香得罪宫中任何人,除了泠寒。   “可是小姐,陛下真的有您说得那么可怕吗?”   这些时日兰香没有跟在孙倾婉身边,不知小姐遭遇,她只看到陛下一车一车的往这送东西,以为陛下虽残暴,但还是疼爱小姐得,否则也不会送来这许多。   “伴君如伴虎,今日的恩赐,岂知不是他日索命的刀。”她的话并非危言耸听,泠寒的心思时好时坏,她至今尚未摸透,唯有自己小心谨慎。   “总之小心谨慎些就是了。”   兰香觉得小姐说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这时洪妈妈端着莲子羹走进来,“熬了两碗,刚给夫人送去一碗,这碗是小姐的。”   泠寒送来的这许多东西,堆满了女子的闺房,她忙着处理,就没和母亲一起用早膳。   她接过洪妈妈手里的莲子羹,“母亲可还好?”   洪妈妈道:“夫人很好,这会该是去看老爷了。”   孙倾婉吃了两口,觉得饱了,于是放下碗道:“我也该去瞧瞧父亲了。”   胡太医说要她与父亲多说说话,这样父亲才能苏醒得更快些,这是她回来的任务,万不能马虎。   走到父亲房间,母亲正在给父亲擦脸擦手,孙倾婉接过孙夫人手中的帕子,“娘,我来吧。”   女子坐到床榻边,她一边擦,一边和父亲说话。   孙夫人站在一旁,看着这父女两,脑中浮现出数月前,一家和乐的样子,如此生出几分酸楚。   “老爷快些醒过来吧。”她显少在孩子面前哭,可这次却忍不住哽咽,“虚空道长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如今就等着你醒来主持大局,这样我们才好把婉儿从宫里带出来啊!”   孙夫人悄悄侧过脸,偷偷用帕子去拭去眼角的泪,“婉儿可是你最心肝的宝贝闺女,是谁说一辈子都不叫女儿受委屈的?你就舍得她现在一个人在宫中受苦?”   孙夫人的话似乎刺激到了孙仲青,他的手指动了动。   “父亲动了!父亲动了!”握在孙倾婉手里骨节微动,虽然只是那么小的动作,但却是给了大家莫大的希望。   “父亲能听见我们说的话,娘,父亲能听到我们说话,他有反应了!”   此刻的女子,就像是一个得到什么奖励的孩子,兴高采烈的,完全没了本该有的沉稳。   一旁孙夫人也再藏不住泪水,“我就知道老爷不忍心叫我们的女儿受苦,更不忍心抛下为我们所有人不管。”   孙倾婉趁热打铁,在父亲身边说了好多好多的话,直到口干舌燥,洪妈妈过来,叫她们去吃午饭,这才作罢。   饭桌上,还是泠寒今早送来的鱼,因为实在太多,厨子干脆就做了一桌全鱼宴。   孙夫人瞧着一桌子陛下赏赐的鱼,再回想起那一大箱子,一大箱子,堆满女儿闺房的物件。   她是过来人,有些事早已不言而喻。   “婉儿。”她看向一旁开心吃鱼的女儿,“陛下送了这许多东西过来,他对你……?”   孙倾婉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小姑娘忽闪着眼眸,嘴里还吃满了香喷喷的鱼。   “陛下他……”孙倾婉不想要母亲担心,道,“他其实对我很好。”   除了时不时的阴晴不定外,其实平心而论,泠寒从未真的伤害她。   “那你对他呢?”孙夫人眼中带着几分复杂。   “我对他?”孙倾婉不明白母亲这话为何意?   孙夫人追问:“就是他送来这许多东西,你心中是什么感觉?”   孙倾婉仔细的想了想,实话实说:“觉得很多余,这些东西我都不缺,实在多此一举。”   “娘为何忽然这么问?”   看着小姑娘天真懵懂的眼,孙夫人忽就后悔自己怎得就问出了这么没脑子的话。   她的女儿怎么会喜欢那残暴不仁的暴君,就是暴君对她好也不会的!   “没什么。”是她想多了。   孙倾婉觉得母亲怎么奇奇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婉儿,陛下送了这许多东西,又恩准你回家,于情于理,你都该回礼,以示感谢。”   她的女儿并未有那方面的心思,她就放心里,伴君侧本就是险事一桩,女儿懵懂,不懂如何回应君心,那么她这做母亲的,就该适当提点,如此才能保全女儿。   孙倾婉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她留在家中,纯粹是因为这事对泠寒有利,至于今早送来的那些东西,肯定又是泠寒突发奇想的恶趣味,她才不要感谢呢。   孙夫人知道女儿不喜欢陛下,但事情已成定局,总要往好的方向发展。   于是耐心的将这其中利弊细细说给她听。   “傻孩子,叫你回礼是想要你和陛下的关系和善,毕竟在你父亲苏醒前,你都是陛下选中陪君侧的人,只有你与陛下关系缓和,才方便你日后顺利离开。”   孙倾婉觉得母亲说得很对,若说要她回礼感谢泠寒,孙倾婉肯定是一万个不愿意,但若说保全自己,让泠寒消除对她的戒备,以此来讨好,那她是愿意的。   于是女子用干枯的草叶子编了一只小蚂蚱。   “小姐你确定就送陛下这个?”   兰香掐着不过半节手指大小的小蚂蚱,摆脱,要送的人可是金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啊,至高无上,锦衣龙袍,小姐就送这么个哄孩子的小玩意?   孙倾婉看着那活灵活现的小蚂蚱,赞叹自己的好手艺,满意道:“这哪里有不好吗?”   兰香无奈提醒:“小姐,您是在送陛下礼物,不是隔壁家的小娃娃。”   “再说女儿家送男子礼物,小姐不该送些香包,手帕这些小女儿家的信物吗,一只草蚂蚱……是不是有些太随意了?”   孙倾婉却说,“谁说是一只了。”   她叫兰香将后院里的枯草通通都拔出来,她要做一盒子的草蚂蚱。   整整折了一天,一大盒子的草蚂蚱,孙倾婉数了一下,整整一百只。   女子伸了个懒腰,合上盖子,满意的递给兰香,“送去吧。”   兰香抱着盒子,心中有几分犹豫,“小姐,您真的确定要送这个?”   孙倾婉肯定点头,“不然呢?绣线不要银子呀,锦缎不要银子呀。”   泠寒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外面千金一匹的蜀锦,在宫里只有用来做被面的份。   她父亲一生清廉,如今又重病未醒,家中银票尽数用来买药了,哪里还有额外的银钱花在这上面?   其实说来说去,说白了就是孙倾婉并不舍得花这份冤枉钱,她觉得不值。   “对陛下来说,值不值钱不重要,只要心思到了就行。”   心思?兰香觉得自己耳朵怕是失聪了,小姐若真的用心,岂会用这玩意应付?   孙倾婉觉得这些并不重要,反正打一开始她也你想送泠寒什么玩意,要不是母亲,她连这一百个蚂蚱都不愿意折。   兰香看出了小姐一毛不拔的决心,于是抱着盒子离开了。   …   皇宫启承殿,男子自一人回宫,这心中就好似一百只蚂蚁在爬似的烦闷。   这时余生兴高采烈的抱着一个大盒子跑过来。   “陛下,您看孙姑娘给您送来了什么。”   什么?余生也不知道,只知是姑娘为了感谢陛下的回礼,不过既是感谢的礼物,自也是精心准备的,必然差不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递上去的。   男子微挑眼眉,看着桌案上着实不小的大盒子,到忽生出几分好奇。   “这么大一个盒子,奴才猜肯定孙姑娘亲手为您做的衣裳?”余生大胆猜测,“女儿家都擅长女红,瞧这尺寸,不是衣裳也是双鞋。”   是什么,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盒盖被打开,露出真面目。   “啧。”男子看到这盒子里的物件,不由轻笑一声。   屋里太暗,余生跟本看不到盒子里面的情况,于是好奇问道:“陛下,是什么稀罕玩意?”   泠寒并没有回答,而是冷声叫余生去掌灯,余生诧异,但也应命去了。   没一会烛光映过来,余生伸脖一看,“呀,好精巧的蚂蚱。”   满满一盒子的草蚂蚱,活灵活现,仿佛随时都会跳出来似的。   男子掐起一只小蚂蚱,仔细打量,每一只都编得这么精巧,竟连眼睛都用墨点注,与真的几乎分毫不差,她是怎么做到的?   余生看着一只一只的蚂蚱也出了神,“这么大一盒子的蚂蚱,这得多少只啊,一个一个的编,这得花多久的功夫?”   余生不禁感叹,“姑娘对陛下实在是太用心了。”   男子将盒子推到余生跟前,淡淡道:“数数有多少。”   泠寒是想算算这女子编这一个盒子蚂蚱要花费多久的时间,费多少精力,可余生查着查着却呀的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蚂蚱咬到了手。   “呀,整整九十九只,九十九只呀!”   男子疑惑:“九十九,这有什么说法?”   余生解释:“在民间,九十九代表有情人天长地久,常有女子送男子九十九颗红豆以表白心意,姑娘送陛下九十九只草蚂蚱,这不也是要和陛下天长地久,永不分离吗?”   “是吗?”虽然余生说得信誓旦旦,可泠寒怎么都觉得十分牵强。   “姑娘生活在民间,习惯以民间的方式一表相思,肯定是这样。”   他还大胆推测,姑娘为何送蚂蚱而不是别的?因为蚂蚱腿长蹦得高啊,这说明姑娘思念陛下,想要跳过高墙来见,一睹相思啊!   她想要回来,一句话就是,又何需翻墙?   泠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没来由的信了余生胡诌之言。   心里乱糟糟的,忽得脑海中就浮现出了那女子化作一只雪白的兔子,一蹦一蹦,偷偷翻过高墙,来见他的模样。   堆得满满一桌案的折子突然就没有心思批下去了,他拿起又放下手中的朱批,突然就起了身,大步向殿外走去。   “陛下,您去哪?”   “去看兔子。”男子几步便离开了勤政殿,临走时还叫余生不要跟过来。   泠寒所说的兔子正在家中酣睡,男子披着月色而来,站在女子闺房中,夜色正浓,女子正在安静睡。   月色在女子的面颊上罩了一束光,淡淡的,散发着光晕,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不知过去了多久,   “余生说女子送九十九这个数字,就代表要和那个人天长地久,你送朕九十九只蚂蚱,是要和朕天长地久吗?”   明知她不可能回答,却还执拗的发问。   睡梦中的女子唔浓了几句,却都是梦话。   泠寒笑自己竟还认真去听,睡梦中的她,又怎会回答呢。   良久,男子从袖中拿出一只草编的兔子,放在女子枕旁。   此刻,外面响起敲更声,早朝即近,那身穿金丝龙袍男子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清晨,当女子醒来时,第一眼便看到了枕侧那只草编的兔子。   她昨日刚送了草蚂蚱给泠寒,今日便出现个草兔子,不用想也知是谁。   只是她没想到,兰香看到这兔子后,竟比她还惊讶。   “天哪小姐,一只兔子!”   孙倾婉疑惑,“兔子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兰香却忽略了兔子,重复到,“一只,重是一只呀!”   “一只怎么了?”一百只和一只,在她眼里都是一个数字而已,孙倾婉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一代表一生一世。”兰香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小姐,陛下这是要和您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孙倾婉…… 第四十章 偷愉   可兰香觉得, 陛下九五之尊,政务繁忙,这样至高无上的一个人, 竟能亲手编制一个小兔子来回应小姐的礼物, 贵就贵在那份心思上。   孙倾婉却不为所动,甚至还觉得有些可笑。   她将那兔子凑到鼻前,传来阵阵清香。   “你闻。”她将那兔子递给兰香, “这里有安神的香包, 可见并非什么一生一世的承诺,不过是个助人安神小小玩意罢了。”   女子心如磐石, 若一只草编的兔子就能代表一生一世, 那她还编了一百只草蚂蚱送给泠寒,难不成她就是想要和泠寒生生世世?   多可笑。   …   孙倾婉用过了早饭, 就从父亲房里出来。   今儿是二十三,下月初一是万佛寺的庙会,当日有修行及深的无量法师前来讲经送法,若能在那日求得无量法师亲手书写的福帖, 可百病尽消,诸邪不侵。   孙倾婉决定,必要在那日为父亲求得无量法师的福帖, 挂在父亲床榻旁,保佑父亲早日苏醒。   只是女子纠结, 这样的香囊,她该用什么颜色的料子,绣个什么图案好?   兰香说佛光普照,该是用明黄色,与无量佛光相映衬最好, 这样会更加灵验。   孙倾婉没好气的敲了下那傻姑娘的脑瓜,温怒她这段时日在宫中的规矩竟都白学了。   黄色是皇家的象征,只有皇室可用,她给父亲做明黄色香包,到底是祈求父亲早点苏醒,还是陷害父亲大不敬?   兰香瘪嘴,她没想那么多却险些惹祸。   转眼已经到了闺房门口,可孙倾婉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图案,就叫兰香先去库房,把料子和绣线都拿一些过来。   兰香应声离开,女子推开房门,准备去柜子里翻出以往画的绣样子,看看可能从中找些灵感,这是为父亲祈福用的,自然马虎不得。   可女子刚一进门,迎面便见到一身姿极挺拔的男子,墨发金冠玉立于窗下。   那男子背对着她,瞧不见容貌,却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光晕,那光明是屋外的明亮照射在他的身上,可瞧上去却仿佛是男子将整个屋都照亮了。   孙家虽是文官,不似武官门口有兵将把手,可到底也是深宅大院,层层家丁守卫,一般人也是靠近不得的,更何况还是后院女子的闺房。   女子只有一霎那的震惊,转瞬便从男子熟悉的身影认出了这擅闯女子闺房的登徒子到底是何人。   “陛……陛下?”   她语气带着几分疑问,但心中却早已确定。   泠寒今日虽未穿龙袍,只着一身便衣,但男子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并非是一件凡衣能掩盖得住得。   泠寒回过身,深邃的凤眸快速的将女子浑身上下横扫了一遍,确定并无半分不妥,他才道:“朕方才去鸿亲王府,路过这里,故进来看看。”   瞧着小姑娘面颊红润,竟比在宫中时还要圆润几分,此前男子的诸多担忧,眼下看来到是自己多余了。   男子上前一步,大掌抚摸着女子娇嫩的脸颊。   “胖了些,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粗砺的大掌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小姑娘的脸颊,凉凉得,痒痒得,没一会小姑娘就红了脸。   孙倾婉其实很想不通,泠寒这样一个出生既储君,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长大的人,手掌怎会比练武的哥哥的手还要粗糙?   忽得,她突然想到鸿亲王府在城西,而她家在城东,无论怎么走都不可能顺路,所以此次泠寒过来,并非如他所说那般,必然是特意过来的。   难道是他后悔了,想要带她回宫?   想着当初她不顾泠寒反对,毅然决然的留下来照顾父亲,当时泠寒的脸色有多可怕,答应得有多勉强,她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如今再联想起今早那只草编的兔子,政务繁忙的陛下,两次前来,若说是不带有什么目的,三岁小孩都不信。   父亲苏醒在即,她又怎肯乖乖跟泠寒回宫。   “陛下来,就是来摸臣女脸得?”   小姑娘的肌肤纤薄,男子不过只揉搓了几下,顺便再捏一捏,莹白的肌肤上便留下了红红的印记。   见那处红了,泠寒下意识的抽离了手掌,女子却壮着胆子凑前一步,秋水般的眸子望着比她高出一大截的男子,皓腕顺势勾上了他的的脖颈。   她个子矮,只即泠寒的肩头,所以想要勾住泠寒的肩,她还要再点起脚尖才行。   她将身子贴服着男子的胸膛,檀口轻启。   “昨日臣女与家父对话,父亲手指微动,已经能够回应了呢。”   她突如其来的冒出这样一句话,温热的气息扑在男子脖颈,浓密的眼睫仿若是一把弯弯的小扇,她的唇就离在男子喉结咫尺的位置。   “这一切都离不开陛下的功劳,您说,臣女该怎么谢陛下呢?”   她将脚翘得高高的,小小的身子缓缓升起,因为个子与男子相差实在太悬殊,所以女子只能紧紧勾着男子的脖颈,自此来借力,才叫身子能够站稳。   柔嫩软糯的唇瓣,带着女子独特的芳香,就这么抚在了男子的薄唇上。   男子的体温是凉的,小姑娘的身子却热得滚烫。   小巧的唇舌在侵占了薄唇一段时间后,竟又萌生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悄咪咪的去撬男子的口。   泠寒任由那小姑娘笨拙的在他的口中莽撞,大掌扣着那如细柳般柔软的腰肢,若不是他揽着,这女子怕是早就化做了一汪水,瘫软在了这儿。   不过是几日未见而已,真没看出,这小小的姑娘竟还如此重欲。   孙倾婉其实是故意的,她故意奉承泠寒,故意投怀送抱,故意勾着泠寒做亲密之事。   其目的便是想要打乱泠寒想要带她回宫的想法,只是她算准了每一步棋,唯一没有算准自己。   女子面颊绯红,双脚早已不扎跟得绵软,她恼自己怎得这般没用,明是她勾引泠寒,可到最后竟是自己先败下阵来。   小姑娘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每一次的粗喘,传进男子耳中都是别样的吸引。   想着这女子花费那么多时间,亲手折了九十九只蚂蚱送给他以表相思,现在又揽着他,口口声声说要感谢他。   这小丫头该是有多想他,才会这般的不自控?   孙倾婉的确是不自控了,她高估了自己的定力,更低估了泠寒的魅力。   她忽然发现,这种事好像可以和感情无关,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欲望和本能。   她不喜欢泠寒,可每每泠寒触碰她,她依旧会被泠寒撩拨得,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看过了晓事册子,知道这些反应都是正常的,甚至那次她误以为的小解,都是因为两人之间的亲密,而产生的奇怪反应。   “陛下,臣女伺候您沐浴吧。”她喘息得似一摊水,却还不忘叫男子沐浴。   水是早就备好的,并不是为泠寒准备的,而是孙倾婉自己原本想要洗一个花瓣澡。   “朕在宫中洗过了。”他手臂有伤,沾不得水,所以泠寒并不打算要这小人儿伺候沐洗,如此便随口岔开了话题。   “那陛下可用过早膳,臣女伺候陛下用膳吧?”   女子想要用各种办法讨好泠寒,自此叫他忘了带她回宫的决定。   “朕不饿。”男子目光灼灼,瞧着眼前的姑娘,活脱脱恶狼见了猫儿。   不沐浴也不用膳,想着泠寒这个点应是刚下早朝,每日这个时候他都是在启程殿。   “那陛下可是困了,臣女伺候陛下就寝吧?”   男子将那脱了骨得小人儿抱坐到桌子上,软绵绵的腿不再需要支撑起身子的重量,一双小脚随意得耷拉着。   他轻“嗯”了声,然后张开手臂:“替朕宽衣吧。”   女子身量娇小,被男子放坐在桌子上,高度刚刚好能够与他平视,只是她手指软绵绵的,脸颊红扑扑的,怎么解都接不开衣领的扣子,最后竟还是泠寒自己解开的。   孙倾婉觉得自己忒没用了,连个衣服都脱不好,好在瞧着男子的心情还不错,不然一怒之下,不由分说得将她带回宫去,她可就白忙活了。   男子宽完衣衫,孙倾婉便乖巧的主动钻进被窝,来为泠寒暖床。   虽然自她昏迷之后,她和泠寒就再未正八经的同榻而眠过,不过暖床这事儿,孙倾婉没忘,也记得泠寒喜欢。   “陛下,可以就寝了。”   男子不过去喝了碗茶水的功夫,那小姑娘就将自己脱得跟个泥鳅似的,一股脑钻进了被窝里,还是外侧留给他的位置。   忽得想起了她刚入宫,颤颤巍巍给他暖床时的情景,即便她冻得瑟瑟发抖,宁愿悄悄抱着一个汤婆子取暖,却也不愿告诉他,她冷。   瞧着她乖巧得将温暖的被窝让出来,自己又钻进另一个冷冰冰的被子里,她眼中并无半分委屈,仿佛这便是她分内之事一般,他的心口忽得抽痛了一下。   “朕觉不到冷暖,以后别再这样做了。”   他坐到床边,掀开那带着女子淡淡体温的被子,径自躺了进去。   孙倾婉心口一颤,以前泠寒从不会不许她暖床,以前泠寒也从不会放她自己一个人沐浴而不在,以前泠寒更不会拒绝她伺候他沐浴,不但不会拒绝,甚至还很享受。   难道是兴致尽了,他已经对她没有兴趣了吗。   她怕冷,男子自知自己体质寒凉,便盖了自己的被子,将被角掖好,与女子的被子保持一定距离,免得她凉。   可这一切在孙倾婉的眼里,都是泠寒疏远她的表现,她自知自己终有一日会在暴君那里丧失兴致,但绝不是现在,在父亲病重未醒得这个时候,她还需要泠寒,需要依靠着他,来震慑那些对孙家虎视眈眈的有心之人。   “陛下,您睡了吗?”   男子阖眼,可明亮的屋子叫他不适,他习惯了黑暗,习惯了伸手不见五指,他睡不着,却舍不得离开。   “嗯?”泠寒轻嗯了声,鼻音很重。   女子忽闪着眼睫,水汪汪的眼眸瞧着那个装睡的人。   得知他没睡,女子扯了自己的被子到一旁,露出光溜溜得自己,然后悄悄向泠寒凑近。   她趁其不备,掀起男子的被角,一溜烟得钻了进去。   如火山撞上了冰川般,男子倏得睁开了眼眸,此刻那火热热的小姑娘正紧紧的依偎在他的怀里,滚烫的小腹贴合着他的腰肢,雪白柔荑有意识得勾着他的臂膀。   激烈,萌动,灼热,如岩浆抨击悬崖峭壁,喷涌向前,蒸蒸水汽,滚滚骇浪,仿佛顷刻间便要颠覆。   向来寡情的人,这一刻,眼中尽装着眼前的小人儿,尽是她。   那朵朵浪花,层层冲刷。   断了理智得男子,就如风筝断了线一般,一去不复返。   忽得,孙倾婉觉得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上气,不过转瞬那重力忽轻。   她大口大口得喘息,鼻腔涌进,她的大脑也清泠不少。   男子撑起臂膀,幽深得眸子,居高临下得俯视着她。   “陛下……”她知道泠寒对她动了情,水汪汪得眼眸可怜巴巴得望着他,仿佛心中藏了万分委屈般。   她瘪了瘪嘴,楚楚可怜:“陛下,臣女真的好想您。”   那小小得,毛绒绒得脑袋,似个没有骨气的小猫般,蹭了蹭。   男子身材极有形,浑身上下都是紧实得肌肉,孙倾婉常疑惑,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人,何来这般健壮得体魄?   她忽得想起晓事册子上的一幅画,故而照葫芦画瓢,整个人缩进了被窝里。   女子得唇如初春得花蕊,柔嫩温含,那玉微凉,仿佛蓄有无尽能量。   四季无温的他,渐渐染了温度,毛绒绒得脑袋,似抓痒般,这小猫,就是在怀里也不老实。   顷刻,那股子油然而生得窒息感。   他反身,一手擒着如皓月般得雪白猫爪,一只大掌扣着娇软的小猫腰,花蕊入含娇。   那忽闪忽闪,单纯懵懂的水眸,小小的猫儿,即便是看过了那教人通事的册子,可到底都还只是凭空想象,纸上谈兵。   这小猫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坏了,“喵”得一声。   “现在知道怕了,方才撩拨朕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   瞧着那学坏了的小人儿,男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的倔强。   看着她眼中沁着晶莹的泪珠儿,明怕的要命还咬唇不肯承认的样子。   她越柔弱,他的心中就越是叫嚣。   直到屋外传来孙夫人的声音:“婉儿,你在房里吗?”   许久未得到回应的孙夫人想了想,几步走上前。   床榻上,女子奋力想要争开男子的钳制,她怎能叫母亲见到屋里的情景呢。   可高高在上的男子却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不但不放,还偏压得死死的,叫她动弹不得。   耳侧传来房门被推动的“吱呀”声。   “婉儿。”孙夫人试探的问,见依旧没有回应,她跨进门槛,一步步向床榻走去……..   (补字数.....) 第四十一章 升华   粉嫩嫩的纱帐在孙夫人进来的一瞬被男子落了下来, 遮住了床榻内旖旎之景。   那一刻,小姑娘的心跳都露了一排,好在男子还算是有最后一丝人性, 并未让她难堪。   “娘。”她怕母亲会走过来掀开床帐, 只好以声音回应。   孙夫人听到女儿的回应,心中的忐忑也算是放下来。   “方才在院子里遇见兰香,她说你在房里, 我叫了你几声都未应, 娘还以为……”   女儿身子不好,做母亲的总会胡思乱想。   “我没事, 就是有些困, 方才睡着了。”   她一边回应着母亲的话,一边还要应付泠寒。   许是刚刚她做得太过了火, 此刻男子带着几分报复的意味,对她上下其手得,丝毫没有因为帐外有人而有所收敛。   可屋里是那般的静,就算她隐忍着, 克制着自己不发出任何奇怪的声响,可到底那床榻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总会发出一些“吱呀”响动。   作为过来人的孙夫人又怎会瞧不出这其中的异常。   “婉儿, 你没事吧?”   她绕过花屏,床帐阻隔了内里的视线, 可迎面便有一双男子的墨色长靴映入眼帘。   那鞋做工及精湛细致,着眼便知并非凡物,并排与女儿的鞋摆放在一起,那面料与做工,到似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女儿的鞋是宫里的, 那床榻里的男人……孙夫人震惊得瞪大了眼。   泠寒正专心致志的嗅着小姑娘纤细的脖颈,酥酥麻麻,引得一阵颤栗。   女子一时忘情,忽略了母亲的话,等她再后知后觉的回应,已然过去了好久。   她恼泠寒没有深浅,母亲在,他竟还如此大胆,可恼归恼,她对泠寒又完全无可奈何。   “娘,您去帮我选个料子给父亲做荷包吧,我还是有点困,还想再睡一会。”   青天白日的,鬼知道当孙倾婉反复说着自己困的时候有多么心虚。   她真的好害怕母亲察觉不对,会突然走过来,掀开床帐,看到她被泠寒欺负的场景。   孙夫人起初发现女儿房里有男人,她的心中自然是既震惊又气愤的。   她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登徒子想要欺负她的婉儿,她当要捋起袖子狠狠把他拎出来,杀他个碎尸万段!   可当她察觉到男子的身份,而女儿又十分隐喻的向她下逐客令后,孙夫人紧抿薄唇,思量权衡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听女儿的,先离开。   母亲离开,孙倾婉紧绷的神经整个松懈了下来,同时憋得通红的脸儿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仿佛是要将方才的憋闷一次性得找回来。   等身体舒服些,她这才将目光落在泠寒的身上,狠狠剜了他一眼。   再温顺的小猫也总有惹炸毛,亮出锋利爪子的时候。   “陛下这么做,就不怕被发现难堪吗?”   她是真的生气了,触及底线的那种生气,虽然她被泠寒招入宫中,全京城得人都知道她入宫侍奉暴君,有夫妻之实也无可厚非。   可这里是她家,母亲还在,她可以在没有人的情况下,怎么讨好泠寒都行,可是当着亲人的面,做那种羞耻的事,她做不到。   “你以为朕一动不动,你就蒙混过关了?”   男子掀开帐幔,露出踏脚上一黑一蓝,一大一小两双锦鞋,毫不客气的戳穿这一切。   直到此刻孙倾婉方明白,原来母亲早就看出了端倪,原来泠寒落下床帐,遮住得并非是床榻上的秘密,而是她的自欺欺人。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一个人傻乎乎的遮遮掩掩。   瞧着小姑娘窘迫得似一只煮熟的蟹子,男子指腹敲了下女子的脑瓜。   “怎么,方才撩拨朕的时候,也没见你怕被人发现,现在怎得,后悔了?”   遇事不可逃避,既做了就该有勇气承担后果,这原是父亲教导哥哥的话,却被孙倾婉无意当中听到,她觉得很有道理。   “才没有后悔!”   女子咬唇,不愿意再去看泠寒一眼。   她以前只觉得泠寒暴虐,还有一些特殊的癖好,可如今看来,他不止暴虐,还很坏,很变.态。   男子任由着小姑娘赌气将他推开,任由她钻回自己的被窝,以背对着他。   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女儿家耍脾气,使小性儿,当真可爱极了。   “下月初一,你要去万佛寺的庙会?”   小姑娘赌气不理他,男子也不急,缓着身子躺下,慢悠悠的自己展开话题。   那粉色的床帐能遮人却并不隔光,虽不似方才那般刺眼,但男子依旧睡不习惯。   泠寒忽然提起庙会,女子僵直了身子,她好害怕泠寒不许她去,并顺势再带她回宫。   她开始后悔刚才和泠寒耍了性子,果然硬气二字与她不合,她在考虑,该不该立刻翻身去抱住他?   就在这时,男子却倏然开了口:“给你父亲做的荷包,朕也要一个。”   他方才听孙倾婉说要给孙老贼做荷包,心里就很是不爽,不过转念一想,那老贼并没有一盒子小蚂蚱,这么一想心里又舒服了不少。   不过这小人儿给别的男人做荷包,怎么能没有他的份。   “陛下只要荷包,不要别的?”   孙倾婉觉得这个要求到是也不难,确定好了样子,她和兰香一人绣一个便是,只是那无量法师亲自写下的福帖只有一个……并没有泠寒的份。   男子又不信鬼神,更无需祈求什么,自是不在意什么平安健康的福帖,只在乎她亲手做的荷包。   不过……   “你倒的确还欠朕一样东西没给。”   男子忽得就来了兴致,手臂半支起身子,虎视眈眈的瞧着那茫然的小姑娘。   孙倾婉从不记得应过泠寒什么,或是又欠过什么东西没还。   “臣女不记得有什么没给?”她忽闪着眼睫,天真烂漫。   泠寒俯身,凑近她的耳畔,邪魅一笑,“初夜,你还欠朕一个初夜。”   女子最珍贵的礼物,给了他,自此之后便真真正正的成了他的人。   “初夜?”   起初小姑娘还迷蒙不懂,只觉这词儿怎得这般耳熟,仔细的想了想,忽得就羞红了脸。   “陛下是说,要和臣女圆房吗?就是做画上那事儿?”   男子点头说“嗯”。   他扯了那碍眼的被子丢到一旁,径自将这小姑娘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原是四季无温得男子,却也渐渐升染了温度。   肌肤的贴合,是情感之间交流融合的升华。   他哑着嗓音:“婉儿,将自己交托给朕,朕定不会负你。”   小小的姑娘眼眸微垂,半推半就,娇羞着说“好”。 第四十二章 天物   屋外飘起了淡淡的雪花, 绒花一般洁白的雪片,随风纷飞,落在地上, 窗柩上, 屋檐上,到处湿合一片。   孙倾婉从榻上醒来的时候,日头都快要下山了, 身边的泠寒早已不在。   女子坐起身, 紧了紧松垮的胸口,将那旖旎遮住, 便小声唤兰香进来。   兰香在外面守了整整一天, 自夫人告诉她陛下在里面,叫她时刻警醒着里面动静起, 她得耳朵就没离开这房门半步。   起初她听到里面小姐喊疼的时候,吓得都快要冲进去英雄救主了,好在她命不该绝,这时刚巧库房里的陈妈妈来送金线, 听到里面的动静后果断拦住了她,说什么都没让她冲进去。   果然没过一会,屋里便传来男子温柔的询问声:“还疼吗?”   女子仿佛是哭了, 抽噎了几声,唔浓着说:“还疼。”   男子带着几分自责, “那朕给你揉揉。”   女子含羞点头,轻应了声。   兰香听傻了眼,按着听里面的对话,小姐明明是受了伤的,可为何她听着小姐的口吻, 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   不但没生气,竟还对陛下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这方法十分受用?依着小姐的性子,并非会如此呀!   兰香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可陈妈妈却告诉兰香,她进去那就是煞风景,是那比日头还明亮,败坏兴致的罪人,小姐不但不会感谢,还会责怪她不懂事。   孙倾婉入宫这些时日,她都未曾在身边伺候,如此她对男女之事很是懵懂,也不知小姐和陛下平日里都是怎么相处的。   陈妈妈看出了小姑娘不知事,于是耐着性子与她讲:“这闺房里的事,是夫妻之间的私事,不容他人打扰,在说这里面的动静,外人看着似乎是在打仗,但实际根本谈不上谁欺负谁,两人都乐此不疲,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小姐不喊救命,就没事。”   陈妈妈嘴快,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兰香一时听得云里雾里的。   不过兰香听话,听他家小姐得声音,也是的确受用的,并未有半分不悦,且屋里还在继续传来男子低沉询问声。   “这个力道你觉可还行?”   紧闭的房门阻隔了光亮和屋内一切视野,却阻隔不掉那羞人的对话。   他瞧着小人儿的反应,换了一种法子,又问:“那这样舒服吗?还是需要再用力点?”   寂静的闺房内,传来女子娇魅的喘息声,“再用力些。”   “好。”男子应声后,逐渐加深了力道。   兰香进来的时候,满室旖旎,她就没见过小姐的房里何时这么凌乱过,鞋袜,外衫,襦裙里衣……到处都是。   “小姐,您还好吧?”兰香被这场景给吓坏了,这哪里是陈妈妈说的幸福游戏,这简直就是土匪下山,进贼了吧?   “奴婢给您备好了热水,小姐您洗洗吗?”   陈妈妈告诉她,那事儿之后,小姐会很疲惫,身子也会不舒服,所以会叫水清洗。   兰香虽想不清楚,因为啥要清洗,又清洗哪里?   但陈妈妈孩子都生七八个了,她的话总是没错的,于是一早就备好了热水,可直到陛下都离开了,也没见叫水呀,她就只能自己主动提一提。   “水?”   孙倾婉忘了被泠寒扔了一地的衣裳,头探出床帐外,见到一地的凌乱,羞囧不已。   兰香问她可是要水?   孙倾婉疑惑反问:“要水来做什么?”   这到是问住了兰香,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的相望了许久,谁知道这水是用来做何用的。   最后还是孙倾婉觉得口渴难耐,说要喝水,这才解除僵持。   兰香将灶上的水倒进壶里,就这样顺理成章的将其变成了饮用水。   …   勤政殿,自泠寒从孙家回来后就一直出神。   大臣递折子他出神,大臣商讨政事他出神,就连大臣一时口误说错了话,他也没注意。   此刻泠寒脑袋里全是那女子身下,一尘不染的干净床单。   回忆两人你浓我浓,情到深处却怎么也……   这就好比筷子进不了筷子桶,宝剑入不得鞘,榫桙结构的榫和桙就是整不到一起去。   这屡屡入不得,着实落他堂堂七尺男儿的面子,忆起那小姑娘双眸迷离又懵懂的望着他。   连指甲都扣进了他的臂膀里,却最后只能揉着小腹哄她睡了。   泠寒怎么也想不通,难道是他们不够契合?   可这玩意不是感情到了,一切都水到渠成的事,他也没听说这种事还带挑人的?   对夫妻之事仅有纸上谈兵经验,怎么都想不通的男子钻了牛角尖。   “陛下?”余生见陛下陛下出神,下面的大臣还在等陛下的答复,他无法只能小声提醒。   泠寒回过神,他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好歹这也是他二十几年来的第一次,就这样失败了,再有定力的男子也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既无心处理政务,索性就不处理了,问了下面的大臣可有火烧眉毛的要紧事?没有就都退下,明儿再议。   黑暗中,大臣们一个个鱼贯而出,都退了出去,有个腿脚不利索的,绊上了宫殿门槛,还险些甩了个狗吃屎。   这是常有的事儿。   待大臣们都走干净了,泠寒若一个泄了气得皮球,整个人瘫倒在龙椅上。   余生哪里见过这样的陛下,他眼中的陛下冷情冷血,无温无情,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孤家寡人,似乎世间万物都牵动不得他的心神。   可今日的陛下,这是怎么了?   “陛下若累了便歇会吧,奴才给您泡杯上好的信阳毛尖?”   “朕不累。”男子瘫痪在龙椅上,毫无生气的模样却说他不累。   他没有心思品茶,他现在有一身的劲没处使,心里烦闷得厉害。   更想不通,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   “余生,你说朕是不是有病?”   “陛下病了?”这冷不防的话令余生万分诧异,“陛下有病得治啊,奴才这就去请胡太医。”   “回来!”瞧着余生撒腿就要走,泠寒觉得头更疼了。   这种事怎么跟太医启齿?   余生被叫住,转过身瞧陛下并不非是真病了,想着今白儿走时候还好好的,怎的回来后就闷闷不乐,心思沉重。   难不成陛下今日是遇到了不能开怀的事?   机智如他,“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不如与奴才说说?”   泠寒冷笑一声,“你懂什么。”   一个太监,哪里会明白这事儿。   见陛下不说,余生便识趣的下去给泠寒添茶,结果他转身刚要走,就被泠寒叫住了。   “等下!”   男子实在憋闷的心烦,急于找个人倾诉,思来想去,算了,太监就太监吧。   能不能解决问题不重要,说出来总归能痛快痛快。   于是男子说出了今儿白儿他宿在孙府的事。   余生听后,到是没有泠寒想象得那般没用,他很冷静的理智分析。   “陛下可是心疼姑娘,没敢用力?”   太监虽早已不具备男性功能,但余生比泠寒有个优势,那就是他是宫中内宦。   陛下成日日理万机,满脑子都是家国大义,人都累傻了,可余生不一样,他一个太监,这皇宫里的人闲极无聊,最大的乐趣就是聊八卦,八卦聊着聊着就成了闺房秘事,如此他听到知道得也多。   余生一语中的,泠寒道:“朕悄用力她就喊疼,害得朕便不敢莽撞了。”   男子回忆白日里情景,那粉红得似个桃子的小姑娘依偎在他坚挺得臂膀下。   那情那景,如今只是回忆依旧叫他热舞沸腾,可偏她身子娇弱,他还没怎么样,她就频频喊疼,最后更是疼得额间都布满了细细汗珠儿,这叫他还如何能继续,只能作罢。   大掌抚着她小腹疼痛的位置,小心推揉,好一阵她才有所缓解,最后在他的安抚中沉沉睡下。   相比泠寒的纸包纸裹,余生便更理智许多。   “据奴才所知,女子初夜都是会痛得,陛下就是舍不得,只怕也要舍得,否则后面便不能进行。”   泠寒还真没看出,他一个太监,竟能在这方种事上说得头头是道,竟比书本经验还丰富,若他不是确定这货是个真太监,他都怀疑他经历过。   “那依你所见,要朕用强?”   余生点头,“难是难了些,但过了这一劫,后面就一切都契合了。”   泠寒觉得余生说的很有道理,只进行了一半的男子,此刻就如置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三味真火烤制一般,力量不断蓄积却不得出,当真煎熬。   可只要一想起那小人儿泪眼连连,疼得险些昏厥的样子,若真的对她不管不顾,那一刻男子陷入了沉思……   …   孙倾婉起来后,就叫兰香把从库房拿来的布料和绣线拿过来,就在刚刚她又接了一个大活,这荷包要做两人份得了。   “陛下也要,那小姐做得过来吗?”   庙会在即,小姐身子又不好,这时日其实只刚好能做一个,做两个便会吃力。   “谁说我要做两个。”   她从众多锦缎中选出两块隐着金丝的缎料,一个藏青色,一个湖蓝色。   她将藏青放到自己跟前,湖蓝递给了兰香,敷衍道:“就这个料子,随便什么图案,你手艺比我好,我相信你能行。”   兰香接过料子,诧异道:“老爷的香囊,小姐不亲自绣了?”   孙倾婉正思量着该用什么图案好,她道:“要亲自绣呀,我的这个才是父亲的。”   她扬了扬那藏青色的料子,兰香却脸色一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姐,冒名顶替,那可是欺君之罪啊!若是被陛下知道……”   瞧着小姑娘吓白了脸,孙倾婉无所谓道:“只要咱俩不说,陛下不会知道的。”   “可是……”兰香还有担忧,毕竟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啊!   “哎呀,没什么好可是的,这事天衣无缝,不会有人知道的。”   孙倾婉是铁了心,谁也不能阻止她为父亲祈福,就是泠寒也不行。   “可是奴婢觉得,您对老爷和陛下太区别对待了,这样真的好吗?”   她听过许多关于暴君的传言,暴戾恣睢,没有人性,可她瞧着陛下对她们小姐怪好的,倒是小姐面上笑呵呵的,心里却没有半分位置。   孙倾婉想起今儿白儿她腹痛得难受,泠寒细心为她搓揉,又耐着性子哄她入睡。   人家不过要个她亲手做得荷包而已,到也不过分,可她竟还想着假手于人,忽得有些心虚,多少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   “行吧,那我就一块打两个穗子,一个给爹爹,一个分给陛下。”   这也日后就是被泠寒知道,她也可以说这里有她的一份力。   兰香觉得甚是敷衍,不过若一块赶制两个小姐也的确做不出,如此便拿起料子研究了起来。   就在这时,那股子腹痛得难耐又然袭来,一阵阵疼得孙倾婉冷汗连连,连手中的绣线都落了。   兰香察觉不对,便要去叫人。   孙倾婉从没这般难受过,不过顷刻,唇瓣就已经失了颜色,但却不忘叫住兰香。   “别惊动府里,惹母亲担忧,悄悄去请胡太医。”   兰香咬唇,眼泪汪汪,最后还是应了是,扭头就往外面跑。   等小厮把人带来得时候,孙倾婉已然疼得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昏昏欲睡的躺在床榻上,完全没了生气。   胡太医上前诊脉,可手一搭上脉就开始蹙眉。   孙倾婉已然没有力气去看胡太子的表情,一旁的兰香愁眉不展,“太医,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胡太医摸了把下巴上的胡须,道:“姑娘这是葵水将至,又气亏贫血,再加上……”   其实这血亏得虽严重了点,但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补血养身就好了,只是有一事胡太医想不明白。   他明记得曾为姑娘做过滋补身体的药丸,那药丸可谓是浓和了九九八十一味珍奇药材,再加上陛下那天下独一份得血做药引……   正常来说,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啊?难道是他的手艺不够,药失效了?   “姑娘,老臣敢问一句,您如今可否还在服用陛下的血丸?”   胡太医没来由的这一句话,叫孙倾婉心下一惊,她前前后后只吃过两颗,还是许久之前的事。   难道泠寒体内的毒已经汹涌至此,她现在中毒太深,要玩完了?   本以为只是小病的姑娘也开始紧张起来,“许久以来,我只用过两颗,难道是那血丸的原因?”   始终眉头紧锁的胡太医一听,“姑娘就只用过两次?这么说已经许久不曾服用?”   孙倾婉点头:“确实许久不曾服用。”   她被迫着吃了两次那满是血腥恐怖的药丸,后来她大病一场,泠寒似乎见她是真的不喜,倒也没有再提。   胡太医道了声“难怪。”   心里也顿时释然了,看来并不是他的手艺问题,姑娘会气血失衡得如此严重,是没按时服用血丸的原因。   “胡太医,我病得很重吗?”   她小腹疼得厉害,冷汗岑岑,再加上胡太医的话,她感觉自己分分钟就要去了。   “姑娘莫急,这病说重不重,说轻却也不轻,虽不致命,但长此以往会触及根本,使姑娘缠绵病榻,不得康健。”   回忆起初次见面时,那根伤了泠寒的簪子,银遇毒而乌黑,那时她就断定泠寒体内有毒,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毒会牵连到她的身上。   按着胡太医的说法,长此以往的服用,她将久缠病榻。   “胡太医,那我该怎么做?”   胡太医摸了摸胡子,“这到是好办,只要姑娘继续服用陛下的血丸,每日一颗,一个疗程之后,臣敢保姑娘能够大好。”   孙倾婉愣了,这什么疗法,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x t 8 0 8 0 . c o m 以毒攻毒?那之少也换一种毒吧,一样的毒不能起到相生相克的作用,岂不是死得更快?   瞧着姑娘满是怀疑,胡太医只好耐心解释。   “当日陛下察觉姑娘体虚,便取了血为药引,叫老臣为姑娘调制出了这天下独一份得大补血丸,老臣不知姑娘后来因何而未再服用,但陛下得血乃是这天下第一滋补圣品,是比天山雪莲,长白人参,林海灵芝还要珍贵稀缺得神药,姑娘若是按教程服用,今日也不必受这苦楚。”   “胡太医,你的意思是?”孙倾婉一时难以消化这庞大的信息,“你的意思是说,陛下的血是为我补身体而割得?”   孙倾婉听得震惊,她一直以为泠寒有嗜血的特殊癖好,才会缕缕自残,喜欢看她惶恐害怕,喜欢看她饮血,恶趣味的捉弄她,可到了胡太医口中,性质上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难道是她误会泠寒了?   “姑娘有所不知,陛下身体四季无温,血液流动较常人缓慢,这样的人体内鲜血本就稀少,且不会再生,若非在意之人,是万不会做有损自己根基之事。”   孙倾婉知道,他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凌驾于万人之上,若他不肯,又有谁迫得了他?   可他宁愿伤及自己的根本来补她的血,那一刻,善良单纯的小姑娘,心口没来由的隐隐作痛。   忽得她想起那还剩下满满一盒的药丸,或许……   她十分认真且诚意满满得问道:“胡太医,那血丸再叫陛下服下,这血就还能再补回来吧?” 第四十三章 庙会   孙倾婉自得知泠寒为她取血补身后, 她从起初一见到他就惊慌恐惧,到如今倒是渐渐觉得这个寡言得皇帝也没她当初想得那么可怕了。   破天荒得,她在泠寒的荷包上, 用粉色得绣线绣了个小小得婉字, 这字闺阁气太重,缱绻簪花字体也与这奔腾得祥云盘龙纹样着实不搭,于是便将这小小得婉字藏在了不易察觉得地方。   平日荷包扎紧口袋时, 字体就藏在褶皱里, 但若将荷包铺整开,婉字便落落大方得呈现出来。   这便是孙倾婉得小心思, 只叫泠寒自己看到, 而外人看到得,则还是那傲然得五爪金龙。   既全了小女儿家得小心思, 又不会叫泠寒失了面子。   这样一来,也算是弥补了她没有亲自为泠寒做荷包得亏欠,心里得那股子愧疚之感填补不少。   腊月初一得那天,京城里得官宦人家得女眷几乎都去了庙会, 因为从京城到寺庙有一定得距离,孙倾婉和母亲天不亮就出发了。   出门前,她手中拿着两个香囊, 一只绣着松鹤延年益寿,一只则是绣着祥云金龙。   她将绣着金龙纹样递给兰香, 叫她送入宫中,另一个女子则随身带着,入了寺庙。   马车轰隆隆得,是车轮碾压石路得声音,在极静得清晨显得异常突兀。   街道两旁是刚刚支起摊位的商贩, 因为今日有庙会,此路是上山得必经之路,所以也引来了各种售卖稀奇古怪小玩意的商贩。   孙夫人看着女儿探出头张望得样子,犹记得女儿从小就最喜欢看这些新奇的小玩意,每次碰见都嚷嚷着停下马车,定要逛上一圈,买些喜欢的,才会继续前行。   可此刻得女儿,默默得看了一路,却始终未见停车,孙夫人心里疼。   “婉儿,时间还早,停车下去转转吧。”   女子手中始终攥着父亲的荷包,无量法师得福帖只有一个,物以稀为贵,她想要,自然还有旁人也想要,但她今日势在必得。   她望着马车外出神,并不是因为在看外面的商品,而是在出神得想,一会要怎么才能出其不意得到这福帖,同她一样费尽心思得人自不在少数。   按以往历届得规矩,无量法师在讲经送书后,便会选一位有眼缘得,亲自写下福帖赠予这位有缘人。   这人选全凭无量法师自己来订,最终会花落谁家,毫无规律和踪迹可查,唯有一年前那次法会,一位公子答出了无量法师临时发出得问题,脱颖而出。   所以孙倾婉这段时日,只要有空就埋在房里苦读经书,她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哪怕是微乎其微,也要试试。   “娘,我们还是赶紧去寺庙要紧。”女子落了帘子,收回目光,她现在一颗心满满装得都是父亲,哪里还有心思去买那些无关紧要得东西。   孙夫人暗叹了口气,是她没用,没能保护好女儿,让她本该是最天真烂漫的年纪,承受了她不该这年纪承受得事。   …   泠寒刚下早朝,余生就兴冲冲的将今一早就送来的荷包呈递了上去。   “陛下,这是孙姑娘差人送来的,您瞧这金龙纹样绣得栩栩如生,贵气逼人,这用料和配色,当真是用了心得,您再瞧这针脚,姑娘这女红决不输尚衣局半分呀!”   也不怪余生满口夸赞,这荷包绣得的确是好,男子将那荷包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心情舒畅,脑中不由得浮现那日在她房中得情景,心里不由觉空落落的。   他已经有两日没见到这小姑娘了,那日离去得匆忙,她还在熟睡,睡前一直嚷嚷着肚子疼,也不知好没好。   他不是个没轻重得人,那日的确染了欲,理智在云间飘离,心里的分寸便失了几分,该是他以为自己很小心谨慎,殊不知却已经伤到了她。   想着今日不忙,一会倒是可以抽身去孙府,瞧瞧她可好了些。   结果余生得提醒似一盆冷水,浇没了男子心中升腾得火焰。   “孙姑娘今儿没在家,与孙夫人去庙会祈福去了。”   这事泠寒知道,这小人儿给孙仲青绣荷包就是为了盛装什么无量法师得福帖,据说这福帖很神,可斩妖除魔除百病,反正在孙倾婉得眼中,这玩意就是救命得东西,只要请回家挂在孙仲青的床头,那老狐狸的病就能立刻好了,深信不疑。   这么神乎其神的东西,且只此一个,那女子去了,就能得到?   余生说:“哪里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每年为此福帖,千里之外得人都会慕名赶来,京城内大小客栈早都住满了,少说也有数千人,当真是狼多肉少,极其难求。”   数千人争一个,千分之一得几率,泠寒觉得这女人得脑袋怕是进水了。   瞧着她信心满怀,志在必得的模样,他还以为她去了就能拿回来呢。   “其实姑娘此去,注定是要空手而归的。”余生在宫里呆得年头多,什么罕见得事他都略有耳闻,这历年无量法师里得猫腻,他听得多了,自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其实不止姑娘,大多人去了都是白去,注定与福帖无缘。”   寺庙对外宣称福帖是由无量法师当日,临时选定一位有缘人赠予。   赠予之人不分男女,不分贫富,不分宦官还是商贾,一切因果皆是佛意,如此才会吸引大批信徒慕名而已。   他们单纯得以为,人人皆有机会,人人皆可以受无量法师馈赠祝福,但殊不知,自他们踏进寺院门槛那一刻起,便注定与此无缘。   “其实那福帖给谁或不给谁,都是寺院早先都内定好的。”   寺院也是需要经营得,庙里数百和尚也是需要吃饭得,大雄宝殿里得释迦摩尼也是需要隔个几年就重塑金身的。   寺院里得开销那般大,普通人的香火钱不过九牛一毛,庞大得开销只能由贵人来支付,如此也不得不向权贵低头。   余生大概得讲了一下,往年历届得庙会都是哪些人得到得福帖,他们又都是以何条件,或威逼或利诱而达到目地的。   余生叨咕了半天,历年得人选基本都是京城里得达官显贵。   或将军,或王侯公爵,孙家世代清流,虽孙仲青做户部尚书一职,但家底的确谈不上显贵,自然不能与那些人家相比。   泠寒到不在意往年是谁得了福帖,他很在意得是,今年是谁在和他的女人争福帖。   余生说,今年得结果还没出,要等结果出了才能得知,不过既是内定得,自然就是早就有了人选,想知道也不是难事。   泠寒说“罢了”,内定得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年他的女人想要这玩意,他泠寒的人就是要天上的月亮都摘得,更何况区区福帖,既早就是内定,那便不妨更换下内定得人选。   “今日庙会得福帖者,必须是孙家女。”漆黑宫殿中,男子眸中带着坚定,“如枫。”   始终隐藏在暗处的如枫忽得现身,一个黑影立于大殿之上,吓得余生“妈呀”一声,腹诽如枫每次出场能不能不这么一惊一乍得,欺负就他看不着路呗?   余生拿出了宫里得金牌递给如枫,如枫接过金牌,便知陛下用意。   这时泠寒道:“这事要做得自然点,别叫她看出破绽。”   这小人儿虔诚,一门心思得想用自己的能力去求得佛祖庇佑她父亲,却殊不知再清净得寺庙也是落在凡尘中,免不了有许多暗箱操作,若是被她知晓这幸运并非天意而是人为,只怕她会生气。   如枫作揖,“属下领命。”随后便又是一个闪身,在宫殿里消失不见了。   余生就知道这件事陛下不会看着不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管那些国公夫人再横行霸道,在民间嚣张跋扈,那还能有他们陛下大了?   只要有陛下为孙姑娘撑腰,莫说这一个福帖,就是一百个也是有的。   男子将那荷包反复在手中打量,越看越是唇角上扬,直到他打开荷包得口袋,露出那小小得,隐藏在褶皱里,粉粉嫩嫩得婉字后,那一刻,男子更是由心而生得笑了。   …   当孙倾婉一行人来到寺庙时,里面早已人满为患。   往日里平静得寺院,此刻人流攒动,烧香得,求签得,还愿得,祈福得。   孙倾婉和母亲进院便给了香火钱,并在大雄宝殿前上了香,祈求佛祖保佑。   孙倾婉是有心里准备的,此次与她有同样心思得人会很多,可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因事先订了禅房,所以孙倾婉和母亲由一位僧人领着去了后面得禅院。   禅院僻静,不似前面这般喧闹,她们会在禅院里小憩,直到等无量法师讲经送法。   这一路上碰到得人,无一不在讨论无量法师得福帖,孙倾婉得心不由得紧张起来。   “大师父,这些人来是来求无量法师福帖得吗?”   以往他们来寺庙,前来引路得都是年轻得小和尚,但这次却是位头上有戒疤,年纪看着大许多的僧人。   那领路得僧人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说:“女施主问错了,女施主该问这一众人中,有哪个不是来求福帖得,贫僧也好能为女施主解答。”   无量法师道行高深,今日前来之人,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为此而来。   有得甚至不远万里而来,和她一样志在必得得人很多,但福帖只有一个。   孙倾婉向僧人福身一礼,“是我疏忽了,无量法师德行高深,且一年来也只办这一次法会,许多人同我一样慕名而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能否有缘,还需佛意。”   那僧人微微看了孙倾婉一眼,“贫僧见女施主衣着不凡,许就是那天外之人,又何故这般妄自菲薄自己,您今日来,便会得偿所愿。”   女子明亮得眸子缓缓移到那僧人身上,只见他一身黄红袈裟,脖颈间佩戴菩提佛珠,双耳如如来佛祖,耳垂极饱满。   出家之人,面自流露着对世间得淡泊,孙倾婉只觉这样得僧人,就算不是得道高僧,但也该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何故会在寺庙门前做这些琐事,难道是人太多,庙里的僧侣不够用了?   瞧着其它引路得都是着青衣得小僧,孙倾婉微微颔首,恭敬道:“那就借大师父您吉言,愿我今日此行,能够得偿所愿。”   那僧人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   禅院就在前方,僧人止步,孙倾婉和母亲拜别,二人进了禅房。   无量法师的法会设在午饭后,母女二人用过了斋饭后,便去了法殿。   法殿里已经来了很多人,母女两人寻了个靠前得位置也坐了下来。   法会上有设置雅座,雅座上坐得都是身份贵重的皇亲国戚,宫爵伯爵。   孙倾婉看到了苏阳郡主,苏阳郡主是武安侯之女,上次在太后寿宴曾有一面之缘,此刻她正与母亲武安侯夫人坐在一起。   孙倾婉看到她时,苏阳郡主也认出了孙倾婉,两人目光触及,微微颔首示意。   这时法殿上的人越聚越多,一方大殿竟满了位置,许多晚到得人,只能惋惜得坐在门外,站在窗边,甚至在石阶上,可见无量法师盛名。   这时一身穿黄袍,身披红色袈裟得僧人从殿后缓缓走来,法殿内立即肃静一片,众人起立,迎接大师。   孙倾婉和母亲也随着众人起身,因人实在太多,孙倾婉个子又不高,眼前得视线被几个梳着高耸发髻得夫人遮住了视线。   她见不得无量法师得模样,只是隐约听到有人见到法师真颜,激动得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无量法师身后跟着数名弟子,他手撵佛珠,缓步前行,身后有青衣小和尚跟着为他端着木鱼。   待无量法师落座,众人这才陆续坐下。   法会开始,便是先诵了一段经文,众人双手合十,虔诚跟随,随后便是无量法师讲经送法的环节,无量法师一开口,孙倾婉才觉恍然,这声音不正是……   果然,她猛然一抬头,那前面坐着被众人敬仰得无量法师,不就是刚刚送她们去禅房得大师父?   孙夫人也认出了,母女俩个面面相觑,直到无量法师讲送结束,转眼到了送福帖得环节,无量法师的目光在众人中看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一脸茫然的女子身上。   “这位着碧色衣衫女的施主。”   无量法师伸手示意着,孙倾婉和母亲坐在第二排的位置,第一排是雅座。   如此这般一示意,殿内所有人,包括第一排的苏阳君主都回头看着她。   “我?”孙倾婉有些茫然,纵然她在此之前熟读了很多佛经,势必在无量法师提问时,在法会上一站风采,可因为发现无量法师就是刚才引路得大师父,所以她方才始终都未作声。   突然被点名,这难道真的是佛意,可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对,就是这位女施主,贫僧见你面带忧愁,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既被点了明,孙倾婉便恭敬行礼,大方得回答起来,“小女父亲缠绵病榻良久,此行便是为父亲祈福而来。”   此话一出,下面便有人小声道了句,“是个又漂亮又孝顺得姑娘,也不知可有许配人家。”   旁边夫人笑道:“若没有许配,怎你活了心思?”   那夫人点点头,还真的活了这个心思。   旁边的夫人戳了她一下,叫她清醒清醒,“你着眼瞧瞧那姑娘的穿着,虽朴素淡雅,可单拎出哪件不是一匹千金都买不到的蜀缎,你再瞧同她一起的母亲,虽也都是上好绸缎,可和女儿相比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经这一提醒,那夫人这才仔细去瞧,这一瞧还真是吓了一跳,“我滴个乖乖,这一身堪比我家一年收入,可养不起。”   旁边的夫人叹气,”老姐姐你糊涂,那姑娘衣着华丽,母亲却不及女儿一半,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姑娘早就攀了高枝,有主儿了,这主儿能供得起千金难求得绫罗绸缎,那家世地位……”   那夫人忽被点醒,恍然大悟,“还是你观察仔细,我险些就要得罪了贵人。”   她原还是打算,一会法会结束去结实这母女俩,想要为自家儿子促成一对好姻缘,那知却险些惹祸。   果然有福气得姑娘都是别人家的,她只有羡慕的份。   而与此同时,女子在众人瞩目下,不凡得衣着自也被许多人瞧出来。   无量法师将亲手写下的福帖交由女子手中,女子颔首感谢,并将那福帖小心翼翼得装进早就为父亲做好的荷包内,谨慎收好。   孙倾婉与母亲离开寺庙,正准备上马车时,却被苏阳郡主叫住。   女子一身碧色襦群,回首向苏阳郡主微福身,“郡主叫住我,可是有何事?”   苏阳郡主上次见到孙倾婉,还是在太后寿宴之时,那日她向孙倾婉提酒,两人共饮了一杯。   武安候是武将出身,如此苏阳郡主也生得一副男孩性子,就连穿着都带着几分英姿飒爽。   “因母亲应允了庙里这一冬得炭火和棉衣棉被,原这届法会得福帖,内定得是我武安侯府的。”   孙倾婉一时听不懂苏阳郡主在说什么,但苏区卿鸾显然还没说完,于是继续道:“但就在两个时辰前,庙里来了一位贵人,这位贵人拿了一块牌子,再待方丈出来,这福帖得主儿就易了别人。”   苏卿鸾上下打量着孙倾婉,只觉得她小胳膊小腿,看哪里都娇里娇气得,半点都扛不住打。   孙倾婉大抵听得有些明白了,这是苏阳郡主也想要这福帖,但奈何今日失意,才叫住她想要说道说道。   她让洪妈妈先带母亲上马车,并顺手将装着福帖得荷包递给了母亲,她几步移到了离马车远一些的距离。   “所以今日郡主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事的?”   她对苏阳郡主的印象仅仅是那日的宴会,苏阳郡主当众向她敬酒,她不胜酒量,便想要泠寒替她解围,结果那日她惹了泠寒生气,非但没替她说话说,反倒是激她应下。   那日她醉酒,当众出了丑,后来回想,也不知这位苏阳郡主到底是真无意,还是颇有心机。   苏卿鸾比孙倾婉略高,高挑得马尾辫更是将她得身子又长了几分,她看着孙倾婉的脸色,比上次见时苍白不少。   “你父亲的病还没好吗?” 前言不搭后语又莫名其妙的关心,另孙倾婉着实摸不着头脑。   “郡主有什么话直说就好,臣女愚笨,猜不透郡主得心思。”   那一瞬,她有想过苏阳郡主是想要夺福帖,如此她才会没有把福帖带在身上,而是给了母亲。   苏卿鸾瞧着孙倾婉眼中对她满满得敌意,仔细一想,自己说了这么半天,竟还没表明来意,倒是自己疏忽了。   “嗐,当时方丈告诉我福帖恐要异主,叫我们多担待时,我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人竟能从我们武安候府手里抢东西,直到我看到是你!”   孙卿鸾说得激动,下意识上前两步,两人距离拉近,孙倾婉下意识退了退。   “这次可多亏了你。”她一下拉住孙倾婉的手,万分感激,“‘我母亲要这福帖,就是要给我寻求如意郎君的,可我不想嫁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抗得弱鸡书生,正愁万一这福帖灵验,非要把我嫁出去可如何是好,这不正好你救了我。”   苏卿鸾说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得弱鸡书生时,孙倾婉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的脑袋里就付出了泠寒的那样。   泠寒整日处理政务,若按文武区分,他该是个和父亲一样的文官吧。   可他为何半点文弱的样子都没有,甚至紧实的肌肉比练武之人还要健壮……   女子忽得想起那日他们险做了真正的夫妻,面颊便微微染了红晕。   苏卿鸾是个大咧咧得性子,自没察觉孙倾婉神色游离,她自顾自得给了孙倾婉一个大大的拥抱,“上次同你一起饮酒,我便觉我们缘份匪浅,真没想到你不但是我的酒友还是我的救星,要不我们做挚友吧?”   “啊?”孙卿鸾力气大,孙倾婉险些被她勒得上不来气,不过得知这位郡主不是来抢福帖的,她的心便悄悄松了气,紧绷得神经也松懈了出来。   苏阳郡主对她一见如故,自认定了她是她的幸运星,非要拉着孙倾婉去小酌两杯,再续她们得酒友之谊。   此刻孙倾婉的心乱糟糟的,她隐约察觉这福帖来得蹊跷,同时心中又记挂父亲,急于回家将福帖挂在父亲床头,于是委婉回绝了。   回到马车,孙夫人一脸的焦急等待,孙倾婉安慰母亲说没事,并说了苏阳郡主并没有为难她,反而还感谢她,想要请她吃酒这事。   孙夫人面上愁容却未解,“她真得这么说?”   那次太后寿宴,她也在,那位苏阳郡主当众提酒,婉儿就是因此才喝醉了酒,拉着陛下的衣领,被宫里的嬷嬷劝说了许久才松了手,被抬回后宫。   当时陛下的脸色有多难看,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这个苏阳郡主,当真是个心急口快得无心之人,还是心机太深?   孙夫人觉得,女儿实不该再陷入这一潭泥泞当中,处处面临着算计和危险。   马夫驾马,车轮缓缓滚动,孙夫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口。   “婉儿,你入宫这些时日,可是日日都与皇帝在一起?”   孙夫人毫无征兆得询问,叫孙倾婉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点头。   “入宫后始终住在启承殿,哪是陛下的寝殿,便是日日都见。”她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问这个,于是问,“娘,有什么问题吗?”   孙夫人看了看女儿平坦得小腹,“那每日侍寝后,可有人给你喝什么东西吗?”   她的女儿至今还没有名分,而皇帝还尚未有子嗣,自古陛下第一个孩子至关重要,断不会随随便便就有。   皇室看重皇嗣,更重嫡庶,她料想,陛下第一个皇子,自是要正宫皇后所出,而她的婉儿无名无份,皇帝至今连个身份都不愿给,想来更是不会给这样的机会。   可孙倾婉却摇了摇头,她除了身子不好吃药外,其它古怪得东西,都没吃过。   孙夫人想着那日她去女儿房里,踏脚上摆得那双男子鞋靴,心口不禁咯噔一下,似有巨石碾压一般,呼啸而过。   “当真没有叫你服些什么东西?这……不应该啊!”   孙倾婉不明白母亲为何那般紧张,可每次和泠寒在一起时,的确从未特意吃过什么。   旁人家女儿怀了龙种是攀高枝,飞黄腾达,可孙夫人想得都是女儿留在暴君身边不会幸福,她说什么都要让女儿离开皇宫。   若是皇帝薄情,与女儿在一起只是贪恋女儿美貌,却并未想给她未来,那孙夫人的心还宽慰些,怕就怕现在这样。   她想着,距离老爷苏醒,怎么也还需要一段时日,那日陛下一声不响得就去了女儿的闺房,保不齐什么时候又来了,血气方刚的男女在一起,这万一要是有了,毁得可是她的女儿!   孙夫人眉头紧锁,心比石头还沉,女儿的名节已然不保,这万一再来个孩子拴住女儿的手脚,断了女儿一生得幸福。   孙夫人越想越下定决心,万不能有这种意外发生,定要掐死在萌芽里。   孙倾婉总觉得母亲奇奇怪怪,神神秘秘得,可她问她又不说,只说时候到了她自然就知道了。   果然晚饭时,孙夫人端了一碗奇怪的汤药叫孙倾婉喝了。   女子问是什么,孙夫人只道是用来为她补身子的。   她今日已经喝了太多补药,原不想喝,可又不想母亲伤心,咬咬牙也就喝了。   孙倾婉喝后,孙夫人终于欣慰得笑了。   女子只以为母亲是担心她的身体,也没做多虑,就这样一连着五日,孙夫人每日都亲自盯着她喝下,且还询问了她的月信。   孙倾婉觉得母亲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她不去关心父亲,反倒关心起她来。   孙夫人走后,兰香悄悄凑过来,附耳小声道:“小姐,厨房的张妈妈说,夫人给您熬得这个是避子汤。”   避子汤?顾名思义,便是喝下去就不会怀孩子的那种,孙倾婉了然,原来母亲问得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还突然关心她的月信,竟都是在担忧她会怀上泠寒的孩子而不易脱身。   “张妈妈说,这避子汤要每日一碗,不能间断,若间断便不灵了,所以小姐以后恐要日日都吃这个。”   女子翻了个白眼望天,天知道她和泠寒压根就什么都没发生,既是没有的事,便不会怀上孩子,如此又何需喝这苦口的避子汤。   女子正准备将这事如实得告诉母亲,也好免了自己的汤药之苦。   可她还未来得及起身,余生便火急火燎得求见,跑进来时他满头大汗,满脸惊恐,孙倾婉从未见到过这样得余生,完全没有了大太监得体面。   他一进门就跪在了孙倾婉跟前,“姑娘,陛下伤得遍体鳞伤,还请您快回宫去瞧瞧吧!” 第四十四章 小寡妇   夜色深沉, 乌云遮月,初冬得寒吓退了一切生物,周围一片寂静, 只能听到急促得马蹄和车轮声在夜空中回响。   马鞭抽打在马儿身上, 那赶马之人却还觉不快,“驾,驾”得, 只想让它再快些。   孙倾婉坐在飞驰的马车里, 厚重的披风裹在身上,手里还抱着个汤婆子, 可夜里的风噬骨得寒, 她还觉冷,不禁缩了缩脖子, 打了个冷战。   余生来时,她都要睡下了,如此出来得匆忙,连袄子都没来得及穿。   兰香怀里抱着小姐得袄子, 可眼下外面这么冷,也是穿不得了,她怕小姐着凉, 便用自己的身子来暖。   当孙倾婉听余生说泠寒遍体鳞伤时,她第一反应以为他遇到了刺客。   而当余生说, 再不去就快要不行了时,她有一瞬得窒息,那一刻竟是连脑子都没过,也未来得及多问,就跟着余生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入了宫门, 停到勤政殿门口,女子走下车,严寒冬日,余生一说话,嘴里就冒着哈气。   “姑娘,陛下就在里面不肯出来,您快进去瞧瞧吧。”   勤政殿殿门紧闭,一众太监守在门口却吓得瑟瑟发抖,都知陛下正怒,无人敢上前。   孙倾婉瞧着此景,不似是着了刺客,于是问向余生,“陛下因何将自己关在殿里,不许你们进去,他又是因何而伤,这殿里还有别人吗?”   余生一拍脑门,“诶呦”一声。   “姑娘恕罪,奴才怎把这么重要得事给忘了。”   他一路上就急着赶紧将孙姑娘接来,快些送到陛下身边,却忘了和孙姑娘解说,陛下因何如此。   他和腰,几步上前,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今日是先王后得忌日,先王后得死是陛下心中得结,殿内并无旁人,仅陛下自己,姑娘放心进去便是。”   当孙倾婉得知是先皇后忌日时,心中便以了然了几分。   她上前几步,正欲推门而进却又被余生叫住,“姑娘。”   将孙倾婉接回宫是余生自己做得主,日后向陛下负荆请罪是必然得,但请罪归请罪,玩命就不好了。   所以姑娘得安危关乎着余生得性命,开导陛下之外,还要保证孙倾婉得安全。   他知女子受不得惊吓刺激,于是道:“陛下难过,许对自己做了极端得事,姑娘一会无论见到了什么,千万不要害怕,万不能吓到自己。”   如此,孙倾婉才是了然,余生方才为何说泠寒受伤。   她微微颔首,冷静的道了句“我知道了”,便推开了殿门。   刚一进去,便有一阵浓密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心中震惊,这该是伤得多深,才会如此?   她自是见过泠寒伤害自己,她与泠寒初见,他便是用她发上得发簪,握着她的手刺进了自己的胸膛,那力道与狠决,仿佛伤得是旁人,痛得不是自己。   殿内得漆黑遮住了女子得视线,她生来便带有夜盲症,自小到大最畏惧黑暗,可眼下她却是压着心里的不安,缓步向前摸索,想要寻找泠寒所在。   她对启承殿十分熟悉,就算没有光亮亦可来去自如,可勤政是泠寒处理政务的地方,她鲜少来这,如此膝盖撞到了凳子,却也只能疼得闷哼一声,缓了心神起来继续向前。   勤政点比她想像中要大上许多,她如一只没头苍蝇似的走了许久,却还不见泠寒,无奈之下便只能小声去唤,“陛下?”   她的声音在漆黑寂静得宫殿内显得清脆又悦耳,又往前探了几步,她的手触摸到了书案,那上面整齐摆放着一摞摞奏折,显然是没动过的。   她摸索着探向龙椅,这是以往泠寒最常在的地方。   可龙椅空无一人,触手是金属得生凉。   不知脚下又绊到了什么物件,孙倾婉只觉身子倾斜,整个人一头扎向了那冰凉得椅子。   皇帝得龙椅皆是由纯金打造,上刻有龙纹图样,繁复奢华却也棱角众多。   女子倾倒,头正向着椅子的一角撞去,千钧一发之际,忽得在黑暗中伸出一只大掌,抓住了女子的皓腕,用力一拉。   原本倾斜得身子便向另一个方向倾倒,转瞬便跌进了坚实得胸膛。   随之而来得,便是那股越加浓烈的血腥味。   男子得气息扑在女子的发间,她下意识得紧紧抓着他的手,娇滴滴得唤了声,“陛下……”   她如一只误入困境得小猫儿,跌跌撞撞,险向跌生,在见到主人得那一刻,所有的坚强顷刻崩塌,委屈得只会扎在主人的怀里哭唧唧。   “谁叫你来的?他好大的胆子。”   男子声音低沉又沙哑,眼眸中还染着稀稀猩红。   怀里的小姑娘哭得极伤心难过,纵口中带着嗔怪,但手掌还是下意识得揽住了她的细腰,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女子忽略掉她伏在男子胸口处的伤,只搂住泠寒的腰,唔哝着道:“谁也没叫,是臣女想陛下了,自个儿来的。”   她说完顿了顿,又极其委屈得继续道:“可余生却说陛下不见人,臣女就只能偷溜进来,想着哪怕远远看上一眼也好。”   她如一只害了相思病,胸无大志得小猫儿,只想时时刻刻缱绻在主人得怀里。   纵然男子比谁都清楚这丫头在说谎,可就是半分生不起气来,良久还叹息一声。   “乖,瞧也瞧了,朕叫人送你回去。”   黑夜遮住了他满是狰狞得伤,他不想吓到她,自是该送她离开了。   “不要。”她如一只炸了毛儿得猫儿,不但不松手,还搂得更紧了。   她的长发乌黑又顺滑,泠寒总是像逗弄猫儿似的,每次都要将她的头揉得毛绒绒的才罢休。   可这次他没有,反而是将另一只手掌缓缓挪移到身后,隐藏了那手中沾了血得刃,他怕伤了她,也怕吓了她。   在孙倾婉未出现之前,他其实从未想过,也从未准备有这么一个小姑娘闯进他的世界里,他的世界,本该就是如如此孤冷黑暗,习惯寂寞的人,冷情冷性,拒人于千里之,可偏偏自她来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她得面颊沾染了男子的伤口,湿湿腻腻得,猩红一片,自是早就知道是何,她的眼中才无半分波澜。   她扬起头,明亮得眸子望着眼前漆黑,可她知道她所看之处,是泠寒的眼眸。   她不再装傻,只望着他,郑重其事道:“陛下是不打算要婉儿了吗?”   “怎么会。”男子几乎脱口而出,“朕怎舍得不要你。”   纤细雪白得柔荑轻轻抚上男子胸膛上得伤,指腹触及之处一片湿温,那一刻滚烫的泪溢满了女子眼眸,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倾泻而下。   生生砸得他心疼。   “那这是什么?”她强忍着哽咽,似是在看负心汉似得望着泠寒,指着那伤口质问,“要我做小寡妇吗?”   她的身子软,殿里烧着地龙,孙倾婉进来时便脱了厚重的风衣,此刻只穿了一件薄薄里衣,她隐忍着情绪,身体却因此而微微颤抖,那两团柔软张扬颤颤,和她那娇俏单纯的脸蛋着实不搭。   她抹了把眼泪,委屈又可怜,“我不想做小寡妇,陛下若弃我,臣女自去找别人嫁了。”   “你敢。”那一刻,男子得心莫名抽痛,他从未想过失去她会如何,若真得失去她,许会发疯。   “陛下都死了,到时臣女敢不敢,自是由臣女自己说了算!”   天子驾崩,便会有另一个天子来继位,再厉害得身份,到头来也不过是肉身一具,死了便就一了百了了。   “伶牙俐齿。”泠寒忽被这小姑娘怼得讲不出道理来,只能很直接的告诉她,“朕还死不了,所以你没有这个机会。”让她断了这种不该有的念想。   “不死最好了。”她声音软糯,小小却刚好能听到,“原也是不想叫陛下死的,只是陛下自己不爱惜自己,惹臣女担心。”   “你一口一个死来四去的,朕还没说什么,反倒还是朕做错了?”   泠寒想,敢这般与他说话的,天下除了这胆大包天得孙家女外,该是再寻不出第二个。   “陛下本来就是错了!”她嘟着唇,毫不退让,小姑娘娇生惯养惯了,娇纵任性起来也是有一套的。   “好好好,都是朕得不是,别哭了好不好。”   “陛下真的知错了?”女子泪眼婆娑得望着他,但决他的话不甚可信。   “朕是天子,怎会言而无信。”此刻得心痛和身痛都不及男子的头痛。   “那陛下答应臣女,以后都不要再伤害自己。”   那一刻男子只能妥协,“好,答应你,以后都不会了好吗?”   他正说着,忽觉手中一轻,他满脑子都在应对这缠人的小儿,向来警觉的人,竟一时放松了警惕,有了疏漏。   “咣当”一声,那利刃被孙倾婉仍得老远老远,发出铁器撞击地面得刺耳声。   泠寒觉得,化骨绵掌也不过如此,他是真的被这女子灌了迷魂药。   外面的奴才们闻声,皆吓得一个机灵,魂都要出窍了。   泠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着了这小姑娘的圈套,中了她的美人计,被夺了兵器得男子将幽深得目光缓缓移挪到她的身上,打量着。   “朕记得你方才说想朕了,所以才偷跑过来看朕?”   孙倾婉虽看不见,却也如芒在背,她强自镇定的吞了吞口水,可男子的气息却越来越浓重,渐渐逼近。   “在说谎?”   孙倾婉有一种极其不好得预感,果然被泠寒抓住了把柄。“没有。”   “没有什么?”男子追问,“没有说谎,还是没有想朕?”   “没有……”孙倾婉想说,是没有说谎。   但在泠寒面前撒谎,就等同于小孩在家长面前说谎,她藏无可藏,退无可退,自知是躲不掉得,只能倏得揽住泠寒的脖颈,小小得身子艰难得挂在他身上,这才能凑在他耳畔,勾人心魄得道一句:“没有一刻不在想念陛下。”   她顺势转移话题,在男子的耳边打了个大大得哈欠,暖气涔涔扑在脖颈处。   女子是真的困极了,连眼泪都溢了出来,浓密得睫毛上挂着晶莹得泪珠,略带疲惫得娇嗔道:“陛下,婉儿好困,陛下哄婉儿睡觉好不好?” 第四十五章 是光   粘人得小猫总是离不开主人要哄的。   孙倾婉便是那只猫儿, 乖巧得伏在男子的怀里,原来书案后面还有一间小室,是平日供泠寒处理政务之余休息用的。   小室装饰简单, 和奢华的启程殿不同, 这里只摆放了一张罗汉床,宽度刚好是一人的,仅够单人休息, 泠寒倒也不困, 只坐在一头,叫孙倾婉躺在他的腿上。   他的大掌一下一下抚顺她柔滑得墨发, 他惯爱摸这小姑娘得头, 孙倾婉也喜欢泠寒这样得轻抚,因为父亲和哥哥在家时也是这样摸她。   她乖巧安静, 静静得感受着男子的爱抚,她的手触及到男子得伤口,下意识得缩回,这是她触及到得第二处伤。   男子似一个没有感情的冷血机器般, 似乎这伤口并不能影响他分毫,可孙倾婉却察觉,这处伤要比方才那处还严重。   她不知泠寒是用何伤了自己, 只单夺过那利器时便察觉形状很是奇怪。   他人古怪,用得东西也跟他一样古怪。   “胡太医说, 陛下血冷凝,失血过多会伤根。”   胡太医说得是“根本”,但孙倾婉舒服的都快要昏昏欲睡了,她也不知泠寒得手掌居然有这样的魔力,于是本字未出口, 只道了句根。   男子得大掌微顿,眸子从原本的游离缓缓转到她身上。   小姑娘一身素白里衣,薄薄得布料映透着里面得绣花小衣。   伤根?   她是在担心他会伤了自己的那处吗?难怪刚才炸了毛似的阻拦,还说了许多从未说过的情话,想来是真急了。   他垂眸瞧着她阖着眼,缱绻眼睫微颤,他知她还没有真的睡着。   男子拨了拨小姑娘的眼睫,毛茸茸,弄得人痒痒得。   “朕的根儿好好的。”   他说着便握着小姑娘娇柔得小手,孙倾婉猛然睁开了眼。   掌心一阵滚烫,又一阵冰凉,烫得是她,凉得自是那完好无损的根。   “你看,朕没骗你,是不是好好的?”他半似打趣她的口吻,暗哑得嗓音在这漆黑深夜中更显得几分磁性。   震惊之余孙倾婉才恍然自己方才似乎少说了一个字,才惹了这误会。   掌中之物不由得叫女子羞红了脸。   孙倾婉知道今日是先皇后的忌日,泠寒极孝,自不会在这日对她做什么出格得事,不过是逗趣她罢了。   于是故作娇嗔得抽回了手,“臣女没担心这个。”   “哦?那就是很相信朕得能力?”   自知自己从口误那克起,之后再如何回答,都会叫泠寒想外。   良久她道了句,“陛下觉是便是吧。”   她声音娇娇,含羞带臊得样子着实可爱,泠寒知道小姑娘脸皮薄,心里这样想,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   他们每每在一起时,瞧着她娇柔得瘫软在他怀里,他便知她也是喜欢的。   男子手臂收紧,想将她揽得更进些,女子却怕误碰到他的伤口。   推拒道:“陛下伤了几处,告诉臣女,臣女也好避开。”   她脸颊上还染着泠寒胸口上的血,她惦念他身上的伤,担心触痛,可泠寒不管不顾的模样,好似不存在一般。   小姑娘不依不饶,不告诉她便不让抱,泠寒无奈,只简单指了几处,却已叫孙倾婉经泪眼连连。   “陛下以后再不可这般了。”   “心疼朕?”男子挑眉,想在她的眼中找出点撒谎得影子却无果。   她抿唇,轻“嗯”了声。   男子长长叹了口气,又不自觉得唇角上扬,意味深长道:“到是没叫朕白疼。”   他一直以为自己养了个没心肝的,是只不认主儿的猫,平日里温顺乖巧,但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比谁都响。   他始终以为,她心中无他,眼下到见得她几分真。   男子一下一下轻揉得拍着她的后背,柔顺得长发垂顺在男子的衣袍,剐蹭间,发梢已染了涔涔血迹。   泠寒到的确疼她,对她小心翼翼,无微不至,仿佛将她当一朵柔弱不能自理得花朵娇养着。   可他却并不疼他自己,女子阖眼,鼻息间充斥得尽是浓浓血腥味。   她暗暗思忖,果然暴君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胡太医说陛下取了自己的血给臣女补身,以后不要了。”   割血这种事对泠寒来说,就等于是在慢性自杀。   男子眸子有一刻得微怔,大掌却无半分停顿,他继续抚摸着那小人儿,很是平静得“嗯”了一声。   仿佛并不挂在心上。   女子又道:“陛下伤得这般重,该叫太医包扎一下。”   “朕知道。”男子并未打算起身,只是继续平静得回应,“等你睡了便。”   孙倾婉觉得泠寒难得这般好说话,一样都是他提要求,她乖乖应承的。   “陛下的血丸臣女只吃了两颗,还剩满满一盒就放在榻旁。”她想着,既赶上泠寒耐性好,便一口气全说了。   虽然胡太医说陛下吃了无用,可她还是觉得是会有一点功效的,“陛下用了,将血都补回来吧。”   她快要睡着了,声音还带着浓重得鼻音。   但这次泠寒没应,反倒是剑眉微蹙,似是在想着什么。   孙倾婉俨然已经去和周公下棋去了,就算没有听到泠寒的回答也未察觉,只还自顾自得嘟囔着。   “答应我,不要再为我伤害自己,这样我会自责的。”   这世上没有人会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除了泠寒。   女子入宫并非她的本意,原就是迫于无奈,不情愿之举。   她并非无情之人,泠寒对她得好,日后她又该拿什么来还?   她的手紧紧抓着泠寒的衣袍,似是做了什么噩梦,指尖都泛了白却还不肯松手。   男子以为他还在因她的事心里过不去,温声安抚道:“朕得血窝子浅得很,就算不割给你,偶尔也是要放一放,你不必听信胡太医的胡话,更不必挂在心上。”   小姑娘困急,他的话自然一句也未听进去。   她得胸口一下下得起伏,吐着均匀平缓得气息,睡着得她,似一只乖巧得不能再乖巧得小猫儿,窝在他的身上。   只是这小猫太白,白得没了气色。   那药丸她没吃,倒是他疏忽了。   男子将沾染了血的指腹放在女子唇瓣上,星星血甜入口,睡梦中的女子微微蹙眉。   “听话,吃了。”   他如在喂一只刚刚出生得小奶猫,耐心极致,连哄带骗,可女子打心底抵触,说什么都不肯开口。   几经无果,泠寒只得抚上她的唇,用唇舌撬开贝齿,咬破自己的了唇瓣,以口对口,喂给她吃。   夜对泠寒来说,是最叫人清醒得时候。   怀里的小人儿睡得深沉,他起身将她平放到床榻上,为她盖好被子。   男子起身,望向墙上那张有些发黄得画。   画上女子眉目清秀,凤冠霞帔,雍容华贵。   奇嬷嬷常说,“陛下生得俊朗,大半血脉皆是遗传了皇后娘娘。”   他瞧着母亲,也觉得自己更像她。   泠寒对母亲的印象,仅停留在这张画上,那年母亲风华正茂,正是女子一生最好,最从容得年纪。   她贵为一国皇后,又有最令她引以为傲得儿子,原是人人都羡慕得人生赢家,可生命却在那样好的年纪定格静止,香消玉损,这一切都源自于他。   身体得伤远不及心中的痛,疼痛能够带给他带来清醒,更能令他自责得心受到些许慰籍。   他答应了那小人儿不再伤自己,自是说到做到,可八岁那年得丧母之痛,母后瘫倒在一片血泊当中。   那一幕在这十四年间不断得,反复得在他脑海中重现。   若他不能叫自己更清醒,又如何能够原谅自己当初的过失。   良久他拿出那装满了食盐得瓷瓶,瓶体倾斜,指腹微点瓶身,细密得盐末便如丝丝雪花般飘然洒落在伤口之上。   那伤触及盐末后,与血相容,化作咸咸得血水,顷灌在血淋淋得伤口之前,触目惊心。   男子血冷凝而伤口不易愈合,他便用这样得方式惩罚自己,越痛,他的心里便越释然。   钻心蚀骨也不过如此,不消片刻,男子的额间已挂满涔涔冷汗。   衣袍尽湿透了,可他却依旧从容淡定,仿佛那痛得并不是自己,更与他无关。   他拿来一方干净瓷碟,仿佛是在做一件陶冶情操的工艺品。   男子不紧不慢得将落在伤口上,却还未来得及融化得盐慢慢从伤口处剥离。   合着血,那雪白得盐粉被染成了红色。   他将那盐在瓷碟中铺平开来,使其不再继续融化,待明日晾干,便可将这盐入菜调剂,是最隐秘滋补得最佳佐料。   …   孙倾婉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泠寒早已不在,只她一人躺在窄窄得罗汉床上,身上染了血得衣服早已被换掉,面颊上的血迹也被人擦拭掉。   这屋里得一切都丝毫寻不着昨日得影子,就连原本血腥味浓重得空气,此刻却飘着淡淡得栀子花香。   若不是昨夜的事很真实,她都有些怀疑是自己的梦。   泠寒不在,她的身旁如往常一般燃着一盏小烛灯。   微微得光却将并不大的内室照得很亮,孙倾婉被墙上唯一得那副画吸引目光。   她远远瞧去该是一副人物图,于是她起身几步上前,那画挂得略高,她个子矮,只能仰头去看。   画中女子眉目柔和且温柔,唇角含笑。   那画卷纸边略略发黄,看似也该有些年头。孙倾婉瞧着,竟看出了几分泠寒得影子。   “这是先皇后。”这时奇嬷嬷闻声走进来,她望着画上温柔的女子,心中万分叹息,“先皇后待人宽厚,为人和善,不争不抢,是最温良得性子,却因所嫁非人,红颜薄命,毁了一生。”   孙倾婉方才还在想,这容貌眉眼与泠寒相似,难道是……   果然,女子向前一步,向画中之人恭敬福身一礼。   奇嬷嬷见此情景微红了眼,感叹道:“先皇后在天之灵,会感谢姑娘的。”   昨日若不是孙倾婉,陛下又怎么这么轻易得放过自己。   奇嬷嬷最知泠寒心性,若没姑娘出面,是过不去的。   “嬷嬷不必这么说,这都是我该做的。”见死不救,实不是她所为,再者孙倾婉不是个居功得人,泠寒于她也有付出,于情于理她都该这么做。   奇嬷嬷觉得,夫妻之道,不就是如姑娘和陛下这般相互扶持,不求回报。   “姑娘仁善又不爱名利,与先皇后性情很像,若娘娘还在世,必然也会喜欢您得性子,甚为满意。”   奇嬷嬷觉得,等姑娘和陛下大婚后,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到时候就是去九泉之下见皇后娘娘,她也不会再觉有愧。   奇嬷嬷不知泠寒招孙倾婉入宫其目的是为了钳制淮安王,只以为是真的喜欢她。   至于泠寒对她种种,便如她对泠寒,真真假假,哪里是一时半会能说清的。   老嬷嬷年纪大了,她也不想让她难过,只岔开话题。   “嬷嬷,每年先皇后得忌日,陛下他都这样吗?”   孙倾婉想,若依着泠寒每年都这般自残得程度,他身上该是有很多伤痕才是,为何之前她并未察觉?   奇嬷嬷叹了口气,“陛下往年不是这样的,是今年那些翁人……”   提起人彘,奇嬷嬷怕再次吓到孙倾婉,欲言又止。   “嬷嬷尽管说就是,我不怕的。”   女子在宫里见得多了,有些事也就麻木了。   奇嬷嬷见姑娘是真的不怕了,才继续到,“那些翁人在昨儿,也就是先皇后得忌日当天,都死了。”   “死了?”孙倾婉震惊,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一个个的黑坛,足有十数个,每一个都是一条性命,竟都死了。   奇嬷嬷到是并未有半分惋惜,只道:“两年了,能残喘到今日已是奇迹,死已是必然,只是偏赶在了先皇后忌日这档口。”   孙倾婉不明白,这些翁人与先皇后有何关系,又与泠寒昨日的情绪有何关系。   奇嬷嬷提起往事似乎无比惆怅,但她愿意将这始末都告诉孙倾婉。   于是缓缓开口,讲述十四年前所发生得事。   泠寒八岁那年,后宫妃嫔向太后举报皇后行巫蛊之术,秽乱宫规,巫蛊之术自古以来都是皇家大祭。皇后行此术更是严重,太后下令严查,果然在皇后寝殿中发现了诅咒皇上和太后的布人偶。   皇帝得知后大怒,下令杖毙,“那可是与先皇少年结发得妻子,堂堂得一国皇后啊!”   奇嬷嬷提及此事,至今痛彻心扉。   先皇说要以儆效尤,故当众杖毙了皇后,血从皇后的衣衫中渗出,血流一片,可就算那样,也只是下半身得伤,并不能立刻毙命,于是掌行得太监只能继续打,直到腰骨都断了,血流尽了,才堪堪作罢,而那时好好得人也早已面目全非,气息全无。   “那时陛下就躲在老奴得身后,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母亲是如何惨死,如何没了气息。”   孙倾婉震惊,没想到堂堂一国皇后,竟连最后得尊荣都未能保住。   她望了眼那画上得人,高贵典雅,丰姿卓越,实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受得这般酷刑是何场景。   “陛下便是因此,才这般极端?”   奇嬷嬷摇头:“还不止如此。”   若说亲眼看着母亲惨死在自己面前,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已然是最大得刺激,可于泠寒来说,后面还有更残酷的。   令他陷入深深自责,一辈子都未能走出伤痛得缘由,便是这事件之下得隐情。   “当年宫妃陷害先皇后,皇后娘娘其实已有察觉,也找到了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孙倾婉追问:“那后来为何没有?”   奇嬷嬷拭了拭眼角得泪,“就在最后一刻,娘娘发现这一切得幕后主使是先皇,是先皇对自己的妻子起了杀心,纵容太后授意宫妃陷害先皇后。”   “娘娘自知天命不可违,于是便顺了先皇得心意,只为保全她唯一的孩子,保陛下平安。”   “那日先皇后被太后叫去长寿宫前,她呵令年幼得陛下,一会无论发生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先皇后性情温良了一辈子,从未这般大声严厉得与陛下说话,自是震慑住了陛下。”   “所以……”女子的心口揪痛着。   奇嬷嬷:“所以陛下明知皇后是冤枉得,明证据都在,只要他拿出来,先皇后就不会被杖毙而死,可是当时他听了娘娘的话,没有。”   孙倾婉震惊,母亲常说皇室之人虽生得富贵,可活得却如履薄冰,果真如此。   她想,八岁得年纪,正是刚刚懵懂却又不知事的年纪,年少得泠寒该还未意识到事情得严重,直到先皇后离去,他才恍然明白,自己永远的失去了母亲,彻底崩塌。   奇嬷嬷继续道:“先皇后离世后,陛下就被先皇带在身边,精心培养陛下做储君人选,陛下天资卓越,且又是先皇唯一得皇子,陛下二十那年,自是毫无非议的登上了皇位。”   泠寒二十那年,先皇不过也才刚过四十便驾崩,老皇帝一辈子教导泠寒,为君王者当冷血无情,不可妇人之仁,泠寒谨记,也做到了。   “陛下登基当日,便抓了后宫所有参与陷害先皇后的宫妃,取掉四肢,剜眼削耳,囚禁于瓮中。”   孙倾婉怎么也没想到,那些被泠寒囚于翁中之人,竟都是泠寒的庶母,先帝得嫔妃。   “那曾经入宫得女子呢?”陛下残暴,入宫女子皆活不过三日得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怎得不是那瓮人?   奇嬷嬷解释,那些女子都是太后安插在陛下身边的眼线,陛下拒不得,便只有想办法处理掉。   孙倾婉回想起她听闻被送去宫惨死得女子,她虽不懂朝堂事,但略有耳闻,家中似是与太后走得更近。   奇嬷嬷又道:“史书故有吕雉将戚夫人做瓮得记载,戚夫人被丢进厕所,只活了短短三日便死了,而陛下不知用了什么不叫死得药水,悉心养着,竟叫她们苟活了两年之久。”   那样得境遇必是生不如死的煎熬,生生活了两年,孙倾婉单是听着都觉得毛骨悚然。   但这的确又是泠寒做事得风格,他连自己都下得去手,更何况是对待仇人。   “那陛下是因为翁人得死,才会突然这样?”   奇嬷嬷点头:“先皇后得死是陛下始终难以抹平得伤痛,他恨所有害死先皇后之人,却更恨自己当初懦弱。”   “那些瓮人多活一日,陛下得仇恨便转移一日,可瓮人一死,陛下便开始和自己过不去。”   每年先皇后忌日,泠寒都会将盐洒入黑坛中,以此来祭奠母亲在天之灵。   见过满盆得泥鳅被洒了盐得挣扎吗?那经久不愈合得伤口遇盐后,钻心蚀骨得疼痛直扯心肺,而那些被剜眼削耳,割了舌头,熏聋耳朵,毒了嗓子得瓮人,就如那不会说话得泥鳅一般,只有无声得嘶吼和挣扎。   那扭曲得空洞五官,恐怖狰狞,场面之骇人,若及地狱,想来也不过如此。   而今年,他将这惩罚洒向了自己。   孙倾婉觉得泠寒是个拥有至高权利的可怜人,儿时母亲得死对他刺激太大,才导致他得偏激,会以十备甚至百备得残忍对待坏人,甚至自己。   而她虽身处窘境,但至少拥有双亲,从小得到了他们全部的爱和陪伴。   而泠寒得童年,是她难以想象的。   “姑娘其实就是陛下得光。”奇嬷嬷肯与她说这么多,自是认定孙倾婉是能够改变陛下的人。   “嬷嬷是想要我做什么?”孙倾婉想,若她有能力能做些什么,带他走出困境,不再与自己为敌,也算一桩善事,还能为父亲积德。   奇嬷嬷摇头:“无需姑娘做任何事,只陪在陛下身边便是最好。”   泠寒是奇嬷嬷一手带大的,无论是先皇后在时还是不在后,陛下的性情,她不敢说全部了解,但也敢说一二。   这许多年,不乏身边出现过许多女子,但陛下皆冷淡拒之,只有孙姑娘,是陛下主动招进宫的。   纵然她到现在也想不通,陛下为何会突然毫无征兆得招姑娘入宫,但这些时日陛下得改变,她却看在眼里。   老话说得好,一物降一物,她敢断定,姑娘就是能降住陛下的那个人。   孙倾婉想,陪着就陪着吧,泠寒也怪可怜的,反正她终归是要离宫的,便在她离开之前,将欠他的人情还了。   而就在这时,兰香火急火燎得跑来。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声音大得震耳朵。   “小姐,府里来消息说老爷醒了!”   一瞬,女子喜极而泣,自再也顾不得其它,只道:“快,快出宫,我们回家!” 第四十六章 逆光   孙倾婉回宫是余生请来的, 离开自也是没有人敢阻拦。   孙仲青苏醒得消息,最先得知得是泠寒。   男子备了马车在宫门口,只叫那小姑娘在得知消息后, 能够第一时间赶回家中。   马车飞驰, 街边落着莹莹薄雪,将这渐冷得冬日裹上了一抹银色。   阳春白雪,就如女子得心向光明, 那一刻, 她只觉天是从没见过的湛蓝,云是从没有过得柔美。   晴空万里, 女子薄唇轻抿, 滚滚泪珠,潸然而下。   那一刻, 她如急着归巢得雏鸟,只希望能快一点,再快一点,飞到父亲得身边。   那绣着松鹤延年益寿得荷包还在父亲的床头悬挂, 而昏迷了数月得老人苏醒,此刻正半靠在床榻上,由着胡太医诊脉。   老爷子原身子还算健朗, 可数月得昏迷,大病一场后,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人也苍老了许多。   女子跨进门槛,眼前一幕是她在脑海中幻想无数遍,最期盼得情景。   “爹!”   女子得一声爹,自是蕴含了万千百转千回, 也叫哭了一旁的孙夫人,默默抹着眼泪。   她几步跑上前,如一只思念父亲得小雏鸡,张开翅膀,扑倒父亲得怀里。   柔软得毛发剐蹭着孙老爷花白得胡须,“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她撒娇着,笑得似花一样甜,可眼角得泪却打湿可孙老爷得中衣。   “快让爹瞧瞧,几个月不见,爹得婉儿可是又长高了?”   无论是内心再坚毅得人,在自己得妻儿面前也有温柔得一面。   女子抹了把喜极而泣得泪水,站起身在孙老爷面前转了一圈,环佩叮当,带起女子裙角泛起层层涟漪。   她笑靥如花,美得似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爹,您看我是不是很好,又长高了一点呢。”   孙仲青眉眼含笑,年纪大得人,对子女微弱得身高差自是查不得了,叫女儿高兴,他只附和着,“嗯,瞧着是高了不少。”   一旁的孙夫人瞧着父女俩不着边际得对话,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   “都是快要及笄得人了,哪儿还长高了去,老爷倒是惯会配合。”   女子俏皮得吐舌头,“人家都说十七八还要蹿一蹿呢,母亲怎么对女儿没信心呢。”   从前,孙倾婉从未觉得自己的身高哪里不好,可自从遇到泠寒后,她才发觉身高太矮有诸多不便。   就比如她想要去亲泠寒的唇,以她只到泠寒肩膀得高度,点起脚尖都不够,还要再蹦一蹦,当真麻烦。   若是能再长高些,但是方便许多。   女子一身月白衣裙,负气含灵,恍若清尘脱俗得仙子。   那衣服淡雅,可明眼人一看便知价值连城,岂非凡物。   孙仲青眼睛毒,自是女儿一进门便瞧出了这事宫里尚衣局才能做得出得东西,以往这样的款式只有后宫娘娘所穿。   他今儿醒来第一眼,见女儿不在,便问妻子女儿在哪?   孙夫人知满不住,便如实告诉了女儿太他昏迷以后,入宫侍奉暴君的事。   “不是已经安排了和王家的孩子私奔,怎得会入宫?”   孙仲青大病初愈,面色苍白得反问妻子。   孙夫人与之细细说了孙仲青昏迷之后得事,女儿担心自己一走了之会惹怒皇帝,恐会对老爷不利,于是拒了王家孩子,决意入宫,并求得陛下准许太医为他诊治。   孙夫人含泪哽咽:“咱们得女儿孝顺,见你病了,不知如何讨了圣上得懿旨,求了宫里最好的太医来给你诊治,还割了自己的手腕,给你做药引。”   这数月以来,孙仲青得昏迷,整个孙家就仿若塌了一半得天,若没有女儿从中周旋,为其分忧,孙夫人一个人,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老爷更不能苏醒。   “糊涂!”孙仲青气得拍着身下床板,发出啪啪响声。   “当初我是怎么告诉你的?难道你都忘了?你,你怎么就不拦着,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跳!”   当初孙仲青昏迷,是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他以为决算他昏迷不醒,不能主持大局,但后面得事,夫人也能处理得很好,却不曾想。   孙夫人咬唇,她如何不知女儿入了火坑,那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怎能不疼。   “我怎会眼睁睁得看着咱们得女儿身险囹圄而不阻拦。”忆起三月前得事,她心仍抽痛,“这孩子知我不肯,便在我的茶中下了迷药,等我再醒来时,婉儿已然入宫,事情已成定局。”   孙夫人无数次悔恨自己无能,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如今更是无名无分得跟在皇帝得身边,女儿家,名节身份最重要。   孙仲青叹息一声,他布好了局,做了这么多周密得计划,是安排好了一切后昏迷得。   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得丫头是个孝顺,有主意得孩子,竟为了他,弃了青梅竹马得王槐,执意入了宫。   他虽在朝为官,却并不了解陛下脾性,可以说满朝文武,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圣上。   天威难测,他们做臣子得,每日也只是上个早朝,都会因为陛下的一句话,惶惶不可终日,更何况女儿日日跟随在陛下身边,他对女儿得宫中生活甚是担忧。   可女儿归来,一张雪润莹白得面颊微微泛着红,瞧着不但没有半分委屈,似乎气色还更红润了些。   倒是叫他白白担忧一场。   女儿未归时,他原还想着质问女儿,因何不听他得话,擅自做主。   可孙老爷得严父形象也只有自己在心里想想罢了,一见到女儿便一秒破功。   “傻孩子,在宫里可曾受了委屈?”老父亲垂泪。   孙倾婉摇摇头,道:“陛下待我很好,不曾委屈。”   女子自入宫以来便是娇养着,宫里人小心伺候着,她身子弱,生怕哪里伺候不周到,惹了大锅。   孙仲青叹了口气。   他从不苛求他们飞黄腾达,他此生最大得期盼,便是希望儿女平安幸福,而皇宫这个地方,天生与这四个字犯冲,自不适合他的女儿。   他得女儿要在阳光下,幸福得度过余生,而不是权利得漩涡,无尽得黑暗。   他知女儿报喜不报忧,是个懂事得好孩子,入宫又怎样,谁说入了宫就要一辈子栓在皇宫里。   皇帝既不肯给他的女儿名分,不能疼她,爱他,他便找能疼爱他女儿的男子。   他知女儿早已有了离宫得打算,便也知她在宫里得生活,并没有她说得那般轻松。   “好孩子,爹知你心意,你回来的正好,爹明儿就安排你离开京城,去投奔你叔叔,再让他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远离这是非之地。”   “不,爹,我现在还不能走。”   她知道,母亲一定是告诉了父亲,她想要离宫得计划。   父亲疼她,不愿她受半分委屈,可这数月以来,孙家能够平安无事,全仰仗泠寒。   陛下护她,护着孙家,就算父亲昏迷不醒,孙家乱作一团,可依旧家宅安宁,父亲得职位也依在。   但若此时她离开,惹怒了泠寒,施怒于父亲,那她这许久努力岂不白费?   她就是走,也决不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得走。   可孙仲青却心意已决,父女俩都是一旦决定了,十头牛都拉不回得性子,僵持之下,孙仲青忽道:“婉儿坚决不肯,莫不是对皇帝产生了感情?”   他知女儿脾性,自不会随随便便爱上一个人,也知她是因担忧他安危才不肯走。   若他直白告诉她,以他在朝堂地位,户部得需要,皇帝不会动他,也不知她信与不信,或肯与不肯。   他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去套这傻孩子得话。   果然,孙倾婉被父亲问得一愣,她对泠寒产生感情,绝无可能。   女子想来活得清醒理智,泠寒得利用与目的就是隔阂在他们之间得一到屏障,穿不得,跨不过,纵泠寒对她再好,她决不会对利用自己的男人产生感情。   “没有。”她道,“女儿不喜欢他。”   “既不喜,便没有不舍,好了,明儿得事就这么订下了。”   孙仲青也不给反驳得机会,女子不应,他就咳嗽不止。   父亲大病初愈,女子只怕咳出并来,忙抚着父亲后背,安抚着,只能暂且应下。   夜里,孙夫人躺在孙仲青的身边,原是老夫老妻了,可这段时间家中变过,一家之主得昏迷,叫着对老夫老妻重逢后,感情更深。   孙夫人靠在老爷得怀里道:“老爷为何不按着女儿得计划来,偏要走得这般急?真的妥当吗?”   孙仲青心意已决,他是一刻钟都不要女儿再回去。   他拍着夫人肩膀道:“你们的计划固然周全,又可无声无息,可却不能立即实施,陛下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当年他为夺皇位,亲手将毒药喂给先皇,如此才夺得了今日的皇位,他做了太多太多令人发指之事,你说这么一个阴晴不定,连生身父亲都能杀害得人,咱们得婉儿跟着他有多危险。”   纵然皇帝待他女儿不错,可他也决不允许女儿有任何危险可能。   孙夫人单是听着都觉得毛骨悚然。   “反正我是不能让我的女儿再回到暴君身边,哪怕是一刻钟也不行,一定要立即送走。”   马车和银钱细软是连夜备下的。   送到赵州舅舅家得信已然在赶去的路上,自然会比人先到。   孙倾婉正在房中熟睡,父亲却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只待她一觉醒来便可出发。   此刻勤政的,因先皇后忌日,堆积了许多折子没处理,泠寒一直在忙于政务。   孙倾婉出宫,如枫受命暗中保护女子安全,却在这时出现在了勤政殿里。   男子微挑起眉眼,淡淡道:“不是叫你保护她的安全,怎在这里?”   如枫躬身,面无表情道:“属下有事禀报。”   “什么事?”他语气淡淡,但手中的笔已落,只等他再次开口。   如枫继续道:“孙大人连夜为孙姑娘备了银钱和马车,准备明一早悄悄送孙姑娘离开京城,送去赵洲舅舅家。”   泠寒:“你确定?”   如枫:“属下亲耳听到,可用性命保证。”   男子微眯眼眸:“那她呢,她应了?”   如枫垂眸,如实回答:“孙姑娘应了。”   最怕得就是空气一瞬间的静止,凝固。   那句“孙姑娘应了”久久回荡在泠寒的脑海里。   她应了?那就是说明她是自愿得,想要离开他?   身上得伤还在隐隐作痛,昨日那女人的情话至今还在耳边回响。   呵,男子嗤笑一声,固然还是一只养不熟得猫儿,可笑他竟还相信了她得鬼话。   如枫见陛下不说话,只得问:“可要属下派人阻拦?”   黎明将近,他怕再不下决定就晚了。   “她想要去哪?”男子眼中染着刺骨森寒,只叫人不寒而立。   如枫如实道:“说是去姑娘的舅舅家,为姑娘寻得一门亲事。”   那攥成拳头得手掌狠狠抵在案上,“呵,竟是连下家都找好了,看来是早就蓄谋已久。”   如枫不敢接话,因为他知道陛下是真的动怒了。   他跟了陛下这么多年,他身边从未出现过除孙姑娘意外别的女子,更从未见过,陛下对那个人似姑娘这般在上心。   那一刻,男子有一种被人抛弃得落寞感,但更多得还是愤怒。   做了他得人,岂是想逃就能逃得,这泱泱天下皆是他的,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抓回来!   “立即调集御林军,包围整个孙家府邸,只叫一只苍蝇也无飞出去的可能。”   男子如从地狱而来得鬼煞阎罗,阴鸷恐怖。   他薄唇扬起一抹讥讽,扯了腰间荷包握于掌中。   小小得婉字,娟娟清秀字体,甚是讽刺。   “想跑?这回看你往哪儿跑。”   …   这是孙倾婉这许久以来,睡得最踏实安稳得一次,一觉醒来天已然大亮。   女子起身,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再伸一个懒腰,原以为时间还早,却不想窗外日头高悬,已是日上三竿。   她疑惑这个点,兰香怎没唤她起床,结果屋内四周都静悄悄得,就连屋外都不见人影。   女子心中带着疑惑,起身向外查看,刚推开门便看见落了满地得皑皑白雪,足有一指深。   昨夜新落得雪,院子里一片银装素裹,雪将周围都吸了音,寂静一片。   房门剐蹭着积雪,发出清脆“吱吱”雪声。   女子踏着便鞋,踩在松软得积雪上,有雪漫过脚面,瞬间化做雪水,阵阵凉意。   她紧了紧薄衣,心中正疑惑怎无人清雪,这人都哪去了?   结果刚一抬眸,一身形高挺笔直男子便撞进了她的眼眸。   那男子逆光而立,身后明媚的娇骄阳洒在他的身上,却也遮掩不住他周身寒意。   他冷若冰霜,仿若与这严寒浑然天成。   女子迎着光,看不真切男子面容,只见他身披玄色裘皮大氅,身姿挺拔玉立,贵气逼人,极尽奢华,叫人有一种说不出得熟悉感。   忽有一片云飘过,遮住了太阳,女子这才移眼看去,却震惊得瞪大了眼。   那立在明媚骄阳下得男子,面容工整如刀刻,俊美无俦,清贵桀骜。   试问这天下,能拥有这般龙章凤姿得男子,除了天子泠寒,还有谁? 第四十七章 回宫   “陛下怎么来了?”   明媚得阳光洒在女子娇俏得脸颊, 她皮肤白皙,阳春白雪般得透着淡淡得粉,她刚睡醒, 说起话来还带着浓重得鼻音。   男子垂眸, 瞧着她天真无邪的眼,“没想到朕会来?”   他深邃得眸子含着隐隐厉色,语气含有深意, 女子察觉到了从未有过得危险。   以前得泠寒, 虽性冷不爱言笑,但决不会与她这样。   她忽得背脊生寒, 难道是昨晚父亲要送走她得事, 他知道了?否则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女子下意识打了个冷颤,眼神不由自主的飘离闪躲。   她在心虚, 这样的小动作,又岂能逃得过男子如炬般的眼。   院子里死一般得沉寂,除了她和泠寒两人外,往日来来往往穿梭得下人, 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不复存在。   “这院子里得人呢?”她问。   “都抓起来了。”男子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平和得, 仿佛是在说一件及其稀松平常得事一般。   小姑娘不语,良久他又补充道:“不止这里, 整个孙府的人,都被朕抓起来了。”   他就是想要看看,她得知后会怎样,她不是想走吗?这回还有不有?   女子心口颤颤,想着年迈得父亲和母亲, 还有一府邸得人。   “我没想走!”   她是真的没打算走,她没有骗他,说得都是实话。   她移步上前,小手伸进泠寒的大氅里,去寻泠寒的手掌。   “他们都是无辜的,陛下放了他们吧。”   娇软柔荑抚上男子的大掌,触来阵阵冰凉,孙倾婉打了个哆嗦,不止身体的,心里更甚。   男子察觉到了这小人儿畏寒,见她穿得这般少,该是从被窝里就这么跑出来了,外面落了入冬来最大得一场雪,他方才是气极了,才会忽略了她的单薄。   他拉着她得手,用力将她拽进他的怀里,结实得胸膛忽贴了个软绵绵得小玩意,男子挥臂,身上的裘皮大氅便将她紧紧裹了起来。   厚重得貂皮甚是保暖,就像男子的胸膛般值得依靠。   寒风被裘皮大氅阻隔在外,再穿不透女子的薄衣,就算泠寒身体无温,可和外面冷冽寒风相比,此刻对孙倾婉来说,如温室般,温暖得似春暖花开。   “竟还有心思担心别人,也不担心担心你自己。”   他低沉着嗓音,明是在怪她穿得这般少,也不知自己照顾自己,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可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变味,当他得知她想离开的消息后,那种愤怒,就差把整个孙府夷为平地。   抓起来?   呵呵,都是宽恕。   “可是臣女并未打算离开陛下呀。”她打一开始就知道父亲这办法行不通,送走了她,却会害了自己。   泠寒手眼通天,父亲这般明目张胆,哪里能逃得过他的眼。   她揽着男子的腰,将头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如一只撒娇得猫儿。   小姑娘个子小,毛绒绒得脑瓜顶,也只刚到泠寒的肩头。   她望着小脑瓜,下巴抬得高高的望着他。   泠寒为了不让她喘不过气,只能将胸口前留出一条缝,让她的小脑袋从裘皮大氅里钻出来,   黝黑得裘皮严丝合缝得裹着她雪白脖颈,叫寒风没有半分机会侵入。   小姑娘得脑袋,倏得出现在男子的胸口,如墨般长发倾泄而下,头上点点珠花,美得似个从花芯儿来的小仙子,那样子着实可爱。   “你倒是的确没这个心思。”男子瞧着在他怀里撒娇得小姑娘。   他夜里就叫御林军抓了所有孙府中人,自然也包括门外那备她逃跑的辆马车和车夫。   他下朝后便径直过来找她,原是想好好得惩罚这只养不熟的猫儿,结果来后才知,这准备连夜跑路的女子竟还在呼呼大睡。   直等到日上三竿她才醒,若是真有逃走得心思,又怎会这般酩酊大睡。   “既不想,为何还答应?”大掌一下一下抚摸着小姑娘的头,滑溜溜得。   若不是她应了,他也不会这般兴师动众。   孙倾婉叹息一声,眼中蓄含万千矛盾,“这还不是陛下平日里太吓人了,吓得父亲怕臣女在陛下身边恐有性命之忧,这才想要将臣女送走,以图保命。   她说得都是实话,在孙仲青眼里,当今圣上就是个杀人不眨眼,阴鸷毒辣,且戾气很重,冷血无情得人。   死在他手上的性命无数,这样得人,只是见了都要抖上三抖,更何况是要日日在一起,同住一个屋檐下?   试问这样的男子,谁又愿意放心的把自己宝贝闺女交托?   女子噙着泪,诉说着她心中得百转千回。   “父亲大病刚苏醒,身体还未恢复,原本得知臣女跟了陛下就有种种担忧,郁结于心。   父亲提出要臣女离开,臣女原是不答应得,了臣女怕父亲情急伤神,如此才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只能暂时应下。”   这些事,都是他们一家三口关上房门,私下讨论的事。   孙仲青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提这事时,屋里就是连下人都叫出去了。   她知泠寒手眼通天,这府中不可能没有泠寒安插得眼下。但依旧揣着明白装糊涂,挑明了和他说。   “这不过只是臣女一时的缓兵之计,原是打算另想办法说服父亲,却不想被陛下偷听了去。”   她这是明摆着在说泠寒故意派人监视她,可泠寒还真没有这个意思,男子压根就没想过这女人会走。   “朕无意去听你与家人的谈话。”他不想让孙倾婉觉得,他是一个处处监视她,听墙角,惹人讨厌的人。   他泠寒堂堂天子,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何需要用这种见不得人得手段做事?   “朕派人跟着你,原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却不想无意当中听到了这个。”   明明是那孙老贼要拐走他的女人,还要把他的女儿嫁给被人,明是他来找这女子一个说法,可为何真较起真来,心虚的是他,解释的也是他?   男子觉得胸口似有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堵着及其难受。   他忽觉这小人儿不跟他一条心。   “孙老……孙大人对朕印象不好,你就不会替朕解释?”   泠寒一时口误,险些在孙倾婉面前说了他私底下给孙仲青起得外号。   男子觉得,自他把这女子接进宫中,凭良心讲,他对她很是不错,凡事亲力亲为,锦衣玉食,试问这天底下还有哪个男子能如此?   可为何孙仲青畏惧他,误会他,担心他会对自己女儿不好时,身为当事人得孙倾婉没有在第一时间替他辩解,为他证明,说他待她很好,请她父亲放心。   这一切都没有,她是选择了最下下策的办法,泠寒有些想不通。   孙倾婉微愣,愣得是,她压根就没想过要替泠寒解释。   虽然她向来和母亲报喜不报忧,也曾说过,陛下待她很好这种话。   但那也都只是宽慰母亲,不要担忧她而已。   与其说是没想到这,到不如说,孙倾婉打心里对泠寒得印象便还是初见时,男子带来的漆黑和恐怖,在她的脑海里形成了抹不去的阴影。   没错,她对泠寒,依旧存在隐隐畏惧,即便后来泠寒对她很温和,可骨子里的那种惧怕,下意识的条件反射,是改不掉的。   “还是陛下机敏,臣女怎么就没想到呢。”   孙倾婉当然不能说,她其实打心里也是赞同父亲话的,且她也并没有打算长久得留在泠寒身边。   离开肯定是要离开的,只不过不是现在,而是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间,换一种方式,悄无声息的离开。   瞧着她一副肠子都悔青的后悔模样,男子微叹一口气,只觉她还是年纪尚小,阅历太浅,不经世事,自然也没有那么多的点子,如此倒再未责怪半分。   小姑娘穿着便鞋,没一会就湿了鞋袜。   院子里落着厚厚得积雪,若换作以往,一早就有下人起来打扫积雪,等孙倾婉醒来时,院子早已清扫得干净。   可今日一早,府里的人就被泠寒的御林军抓了去。   无人打扫得院子,积雪且深,小姑娘笑了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男子蹙眉,这才发现她竟连个正经鞋子都没穿,这么厚得雪,都没过了她的脚面。   孙倾婉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泠寒抱在了怀里,一双小脚从冰雪里□□,送进屋。   泠寒将她放到床榻上,褪了湿漉漉的袜子,这才看见一双莹白玉足已然被冻得通红。   “冻成这个样子,你都不知道喊冷得?”   他面色凝重得,竟是比自己冻成这样还要心疼。   他蹲下身,用长袍去裹住她的脚,悉心擦拭,那衣袍上得龙纹图案,随着男子的动作,时而在脚底,时而在脚面。   用龙袍擦脚,从古至今,只怕也只有孙倾婉一个。   擦干了脚,泠寒将她的脚抱在怀里,可男子得身体四季无温,又如何能捂暖。   孙府不比皇宫,没有地龙,不过孙倾婉得房间里的火盆当属整个府里最多得了,如此也将屋子烘得暖意十足。   泠寒将火盆挪到女子脚边,有火盆烤着,暖暖的。   男子俯身,握着女子的脚踝,不停的转换着角度,让两只脚所有得位置都烤到,直到双脚有了暖意。   “陛下,我想喝热水。”她瞧着泠寒抓着她的脚,一丝不苟的模样,脑子里就不由得浮现出烤猪脚的画面。   泠寒烤得及其认真,她真怕他再烤一会,拿起来就吃了。   泠寒昨儿晚就把府里所有人都抓起来了,现在的孙府连人都没有,哪里还会有热水。   泠寒显然微怔了下,不过转瞬,他便冷冷唤了声:“如枫,去烧水。”   男子只是对着空气说了一句,不多时后,如枫还真的就拎了一壶刚烧开的热水进来。   男子结果水壶,将水倒如茶杯,两个杯子来回折着,直到腾腾热气的水变得温热。   “小心烫。”他将茶杯递给床榻上的小姑娘。   孙倾婉接过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暖暖得水流入腹中,霎时整个身子都舒服了起来。   “陛下。”就在这时,一只站在一旁未走的如枫,面色沉重,仿佛心中有事,果然他作揖行礼后,道:“陛下,属下只会烧水,做饭实在不行。”   他是暗卫,职责是保护陛下安慰,必要时以身挡剑都是可以的,可若是要如枫去做饭,那还不如杀了他,天知道他都是喝西北风长大的,烧水已经是他的极限。   如枫不说还好,一提,泠寒这才想起她醒来还未吃饭。   “饿吗?”他很自然得忽略掉了一旁的黑影,那黑影也识趣的隐了身。   小姑娘点点头,可怜巴巴的道道:“好饿。”   “朕带你出去吃。”男子起身,欲去拿衣架上,女子的衣裙,带她出去。   “不要。”孙倾婉摇头,“臣女想吃娘做的面。”   她是借机,故意想让泠寒放人。   男子默了默,到底对她还是提不起怒气,“你该知你父亲犯了很大的错。”   抓起来,这已经算是宽恕了。   若是换做别人,早就压进大牢,立即问斩了。   孙倾婉哭了,“陛下若不这般骇人,父亲也不会怕我跟着您受委屈,也就不会冒死都要将我送出去。”   在孙仲青的印象中,当今圣上阴险狠辣,绝不是女儿择婿的最佳人选。   父亲宁愿她找个普通男子嫁了,平凡一生,也不愿她跟在皇帝身边,金车玉马得哭泣。   “你这意思,倒还是朕错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管会与他闹脾气,且还牙尖嘴利。   孙倾婉知道,孙府上下都攥在泠寒的手里,她也不敢太惹怒泠寒,和他扭着来,免得适得其反。   于是也软了口气,“陛下是打算接臣女回宫的吗?”她一双如水得眼眸凝望着他。   “那你可跟朕回去?”   孙倾婉点头,“那是自然,只是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家,所以臣女想吃一碗母亲做的面再走,可以吗?”   整个孙府的人都被泠寒抓了去,父亲大病初醒,也不知被带去了哪里,此时她怎么可能不应泠寒。   肃杀得眼眸染了一层淡淡得柔,孙倾婉顺势点脚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口。   “陛下别生气了好不好。”她依偎在他怀里撒娇,“不管父亲怎么想,但喜欢陛下的人是我,臣女喜欢陛下,任何人都不能改变。”   喜欢?   男子心头一荡。   心下立即又软了几分。   小姑娘巴巴得望着他,那清澈得眸子,一眼望到了底。   那一刻男子竟就这么释然了。   罢了,这么个小姑娘,夹在他和她父亲中间,也属实为难。   “好。”他为女子穿好鞋袜,转瞬对一旁得如枫说,“把人都放出来。”   如枫隔空应“是”。   女子骤紧得心口也算是松了口气。   不多时,孙夫人端着做好的面走进来,来时泠寒正站在窗下,望着院子里的那颗桂花树。   此时正是阳光最媚得时候,男子得影子透过窗柩,投向地面,高大得身形,给人带来无形得压迫感。   孙夫人见到泠寒,呼吸都要静止了。   她偷偷去找女儿的身影,看到女儿正躺在床榻上,手里还抱着个汤婆子。   她面色平静,显然并没因为一旁的男子和今日的事受什么委屈。   收回目光,孙夫人先向一旁依窗而立得男子福身行礼,“陛下。”   泠寒回身,这才看到走进来得孙夫人。   “屋外无人,未能传人进来通禀,臣妇便唐突进来了,还请陛下见谅。”   孙家簪樱世家,孙夫人自也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出身,举手投足处处透着礼节。   “夫人严重了。”男子礼貌回应。   孙夫人到是没想到陛下会这般随和,有些意外。   不过龙威之下,再随和也会叫人有距离感。   “母亲。”孙倾婉抬眸,甜甜叫了声,见到母亲,她多少安心了些。   孙夫人向泠寒颔首,然后端着漆盘向女儿走去。   她将面放在桌子上,叫女儿起来趁热吃了。   孙倾婉起身,若有似无得问:“父亲他还好吗?”   她语气寻常,仿佛今早所有人被囚禁得事从没发生。   “你父亲他很好,你不必为他担心。”   泠寒的确抓了所有人,但也不过是把他们关在屋子里,孙仲青和孙夫人也只是被关在屋子里,不许出来而已,并未受什么苦或惩罚。   听到父亲很好,女子便也不再问了,她坐到桌前,安静得吃面。   孙夫人就坐在一旁,看着女儿露出慈爱的笑。   当男子转身,看到此情此景,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逝去母亲得影子。   曾几何时,在他外出跑去玩回来后,他的母亲也是这样看着他狼吞虎咽得吃东西。嘴上说着“慢点吃。”可心里却比谁都希望他能多吃些。   那一瞬,男子得心是柔软的,是久违得,从没有过得柔软。   孙倾婉知道,自己吃完面就要和泠寒回去了,她答应了泠寒,且父亲也醒了,她的任务圆满完成。   当孙夫人得知女儿要走时,眼里得不舍和隐隐得泪花。   若没有今日这事,她大抵还不会如此担心,可他们想要把女儿送走未果,还被圣上抓了个正着。   做母亲的,又怎会不担忧女儿回宫得日子,陛下会不会因此事不悦而拿女儿来撒气?   “婉儿……”孙夫人哽咽,良久她道,“陛下事务繁忙,你作为他的身边人,当尽心竭力,照顾陛下起居。”   她如一个送女儿出嫁的母亲,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化作一句,好好照顾丈夫,相敬如宾。   孙倾婉想说,她和泠寒在一起,似个不能自理的婴儿,什么事都有泠寒为她做好,更谈不上她照顾泠寒起居。   可这种事,私下说到是行,当着泠寒的面,似乎不妥。   “母亲放心,女儿记下了。”   孙夫人欣慰得拍拍女儿得手,眼中是万分不舍。   这时,闻信赶来得孙仲青,火急火燎得挡在女儿身前。   “陛下。”他一把老泪纵横,是说不出的心酸与苦楚,“请陛下开恩。”   “怎么,孙爱卿是还打算阻拦吗?”   孙仲青一出现,泠寒立刻冷了脸色。   孙倾婉的心口露跳了一拍,她怕泠寒发怒,更怕父亲为她做傻事。   她立刻从父亲身后走到了泠寒身边。   她小声叫了声:“陛下。”那声音软糯,极尽哀求。   “陛下,老臣恳请陛下放小女回家。”   孙仲青压根不看泠寒铁青得脸色,孙倾婉觉得父亲这么做实在是太冒险了。   “父亲,女儿愿意和陛下回去。”未等泠寒开口,她抢先说出自己的决定。   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熄灭泠寒的怒火,免得父亲受苦。   可孙仲青似是铁了心得,执拗得很,就是不肯起来,挡在路前,“老臣自问对皇家,朝廷,百姓,无愧于心,臣只此一女,只愿她能多陪伴在老臣身边,实不舍叫她入宫,还请陛下体谅为父亲得心,让小女回家,承欢膝下。”   男子冷冷看着满头花发得老人极尽哀求,却冷哼一声。   “你觉得朕亏待了你的女儿?还是你觉得朕不如她王家得表哥,还是觉得朕还不如赵州舅舅家随便找得任何一个男子可托付?”   泠寒越想越觉得生气,“你若是真的打算把女儿留在身边一辈子也就罢了,可你分明就是不想将女儿嫁给朕,朕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还比不过那些乡野村夫入你的眼?”   泠寒是真的怒了,他就没见过这么不明白事的。   他女儿都在他的枕榻上睡了数月,难不成他还能容这女人再躺在别的男子身边?   孙仲青颤了颤,怕,却并未打算退让。   他是打算卖一卖他这两朝元老的面子。再者这个风口浪尖,陛下需要他。   “孙仲青,你别以为朕没了你就不行!”   年迈得老人,跪在地上无比凄凉,老父亲得心都在记挂着女儿,他想,既已得罪了陛下,就得罪到底吧,否则这样得局面,女儿再跟着他回去,只会受委屈。   “陛下若不答应,老臣就不上朝。”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死磕到底。   “好,很好。”泠寒冷笑,“你这辈子都不上朝,朕也不会放了你女儿。”   他眯着眼眸,凑近孙仲青耳边,幽幽道:“别以为朕不知你当初揣了怎样的心思,朕还没治你的罪。”   “陛下!”孙倾婉没想到父亲这般坚决,竟和泠寒起了正面冲突,她吓得跪在地上,抓着泠寒的手都是抖的。   女子泪眼汪汪:“陛下若治父亲得罪,那婉儿也不活了。”她哭得伤心绝望,男子得心在跟着颤抖。   她又晃了晃他的胳膊,撒娇又讨好,最后可怜巴巴得望着他,轻唤了声:“陛下。”   “婉儿想跟您回宫,我们回去好不好?”   孙仲青听着女儿一声声的哀求,他的女儿自小将生惯养得养着,他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从小到大半分委屈都没受过。   可她这段时日在皇帝身边,为哄皇帝欢心,低声下气,毫无尊言,他的心都在滴血。   “你跟你父亲说,朕待你如何?”男子极力想要证明自己从未亏待过这女子半分。   孙老贼怎得就一口咬定,他待他女儿不好,还这般拼了命得阻拦。   女子哭花了脸,眼圈通红,泪眼汪汪,胸口还几度哽咽。   她极力压制着不好的情绪说:“父亲,陛下他带我很好,您放心。”   她说话间,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哭个嗝,老父亲得心都碎了一地。   当着他的面就这样威胁他的婉儿,强迫她说不符合事实得话,这还了得。   可女儿为了维护他,甘愿跟暴君回宫,他就是拿出杀手锏,也抵不过孝顺得女儿一一戳破。   “听见了吗?”男子自己都觉有些哭笑不得,“你还有何不放心的?朕以朕得身份保证,不会欺她分毫,你若不想朕改变心思,欺负你女儿,就别挡着路。”   “老爷,陛下都这般承诺了,您就随了女儿的心思吧。”孙夫人顺势扶起跪在地上的孙仲青,把路让开。   当孙倾婉随着泠寒离开时,孙仲青是攥着拳头,眼含着热泪,看着女儿一步步离他远去。   他咬牙切齿道:“陛下若能说话算数,那母猪都能上树!”   孙仲青自是不相信来自男子口中的“鬼话”。   而当孙倾婉跨出家门得那一刻,她被眼前得场面震惊了。   数不清得御林军将整个孙府围得水泄不通,街道上空无一人,据说是将整条街都禁封了。   这么大得阵仗就是为了她?   准确得来说,应该是为了她背后的淮安王。   女子这样一想,便也了然。   门口停着泠寒的龙撵,皇帝得东西无不奢华无比,华丽非常。   泠寒握住女子的手,带着她一步步蹬上龙撵。   她坐在泠寒旁边,烈日阳光倾泄在男子的肩膀,面庞。   “陛下,谢谢您。”此时女子才意识到,向来讨厌光亮,喜欢黑暗得男子,竟站在了阳光下。   阳光下得他,虽依旧裹着一层淡淡得霜,但却少了许多棱角,说不出得温柔。   男子没有搭她得话,只是将自己身上得裘皮大氅搭在了女子身上。   女子穿得很暖,想要拒绝,可男子却说他不需要,只叫她为他保管。   龙撵外,众目睽睽之下,皇帝将自己的裘皮大氅温柔得披在了一旁女子身上。   女子娇弱,依偎在皇帝怀里,皇帝拍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似是习惯,又似是在安慰。   御林军浩浩荡荡数百人,从皇宫出发,到孙家截止,再从孙家接了个姑娘,返回宫中。   民间百姓都传,孙家姑娘甚得帝心,皇帝携御林军亲自去接,其场面之浩大堪比皇后。   更有甚说,孙家女早已是皇后不二人选,与皇后之位只差一纸册封,一场大婚。   孙仲青听到这些风言风语,简直气得倒仰。 第四十八章 想他   自孙倾婉和泠寒回宫后, 泠寒便始终在勤政殿忙于政务许多日都未曾过来。   勤政殿里大臣走了一波又一波,听奇嬷嬷说,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朝堂中的事孙倾婉不懂, 也不会多言, 但父亲的事她还是要多问一嘴。   她回来后,最担心的就是父亲得脾气,若真的罢了工不去朝堂可怎么是好。   如今户部是什么情形, 她便是不问也能想象得到, 那日父亲以此来要挟泠寒,可其实这些时日, 户部虽乱无章法, 群龙无首。   但也从无出什么大错,可见泠寒的心中也还是有数的, 依赖是真,但也未必完全依赖。   泠寒是皇帝,最不喜受到要挟。她可在泠寒身边替父亲说好话,叫泠寒原谅父亲。   可若父亲真的罢工, 触及了泠寒的底线,损害了朝廷得利益,到那时便不是她三言两语, 求泠寒原谅就能原谅的。   不过似乎是父亲想通了,也或许是母亲吹了什么枕边风, 原本油盐不进,死磕到底得父亲突然转了主意。   奇嬷嬷说她回宫得第二天,父亲就主动投身了户部得工作。   父亲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也难怪泠寒会下血本去医治父亲,再难的问题到父亲哪里都迎刃而解, 力挽狂澜。   所以此次令泠寒头疼得事与户部无关,反倒是户部目前是叫他最省心的一个。   孙倾婉听到这里,倒是放心了不少。   想来父亲也是怕她在皇宫里受委屈,才会如此卖力。   夜里听奇嬷嬷说,陛下晚膳用得很少,想着这段时间他忙着,她们都不曾见面。   再想父亲和泠寒之前闹得那些不愉快,纵使父亲回去后尽心尽力,但也难免让泠寒心里不爽,在朝堂上给父亲穿小鞋。   于是便叫奇嬷嬷备了泠寒爱吃的小菜,拿去讨泠寒欢心。   深夜的勤政殿一片寂静,孙倾婉一个人拿着食盒在外面等着余生进入通禀。   不多时,余生便点头哈腰得跑出来:“姑娘请进。”   孙倾婉颔首,余生极有眼力见得接过食盒。   踏入勤政殿得那一刻,殿内竟燃起了烛光,且还不止一个。   女子哑然得看向余生,余生却呵笑道:“是陛下吩咐得,姑娘小心脚下。”   泠寒不喜光,孙倾婉是知道的,但泠寒立在阳光之下,她也是亲眼看到的,如此到也没多想。   男子自知这小姑娘过来了,且还带着东西,于是早就坐在了桌前等候。   余生将小菜一一摆在桌子上,孙倾婉备了两副碗筷,她故意没吃,等和泠寒一起用。   她福身行礼,男子挥手叫她过来,坐在自己腿上。   余生见状,垂眸,极有眼力见的默默退了出去。   女子垂眸,淡淡红了脸颊,她道:“臣女听说陛下今日没怎么用膳,还是先用膳吧。”   她起身想要从泠寒的腿上下去,男子却收紧臂膀,将她继续揽在怀里。   “几日没见,胖了些,气色也红润了许多。”   自父亲苏醒,孙倾婉便再无什么愁苦之事,虽然身在皇宫虽她所愿,但却不曾受半分委屈。   这样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得日子,能不胖吗。   “是陛下养得好。”她垂眸,嘴似抹了蜜似得甜。   “怎么想起过来,想朕了?”   男子含笑,眼中尽是温情。   孙倾婉轻“嗯”了声,素白手指在男子的胸膛画圈圈,一下一下。   她嗔怪道:“陛下将臣女带回宫后就日日冷着,若臣女今日不主动来,陛下可还不打算去看臣女?”   泠寒这几日被政务缠身,来来往往得折子,似流水一般。   他刚得些空闲,又有大臣前来求见,几次在书案前睡着都不自知,当真是废寝忘食,忽略了这小女人。   “这几日是朕不好,冷落了你。”   他越大觉得这女子惯会撩拨他心弦,抓住她调皮的小手,认真道:“等过了这几日,朕不忙了,好好陪陪你可好?”   女子心底对比并不在意,但面上却似个高兴孩子一般,乐开了花:陛下说话算话。”   “一言九鼎。”   小姑娘高兴得在男子的面颊上波得亲了一口。   男子意犹未尽,附上女子娇软得唇,是那小人饥肠辘辘得肚子声,打断了这旖旎之景。   “先吃饭吧。”男子眼中带色,却将她放在了一旁椅子上。   这菜都是泠寒喜欢的,男子瞧了眼,微微蹙眉,“怎没做你喜欢吃的?”   孙倾婉道:“臣女是来陪陛下用膳的,当然是要以陛下为先。”   男子没再说什么,只是见孙倾婉喜欢吃虾仁,便频频夹到她碗中。   用过了膳,泠寒拉着她去后面小室的罗汉床,那里有刚进贡得葡萄。   男子一边拨葡萄粒,一边喂给她吃。   孙倾婉爱吃葡萄,于是静悄悄的,泠寒拨了给她,她就来者不拒。   吃得如小猫儿一般,安静又乖巧。   “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打算怎么过?”   他一边做着手上的动作,一边不紧不慢得问。   若泠寒不提,她大抵都快忘了自己要过生辰这事。   泠寒是有意想要为她筹办得,所以才会问她想怎么过。   但今年得生辰与每年不同,这是她十六岁得生辰,也是她的及笄礼。   女子十六及成年,生辰当日,会由家中长辈为其簪花做礼,对女孩子来说,是一生中除大婚外,最重要的时刻,意义巨大。   她想了想,很认真道:“今年是臣女的及笄之年,要由家中长辈为臣女做礼,以示成年,所以臣女想在家中过。”   泠寒问时,心里大抵也猜到了这个答案,如此也没有过多意外,反应及其沉默。   以孙倾婉对泠寒得了解,不反对,大抵就是应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男子的求见声,如此泠寒将最后一粒葡萄放入她口中,便应声走去了前殿。   因孙倾婉在内室,所以前来禀报的人以为殿中无人,于是也未有所顾忌。   道:“陛下,属下已经查实,淮安王勾结敌军,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只问陛下可下令抓之?”   大殿空旷,那入内禀报得人又是武将,声音粗犷到,孙倾婉想不听都不行。   “将证据呈上来。”   那武将拿了一打信件上来,“这些都是淮安王与敌国往来书信,上面清楚写着以往几次两国交战详情,甚至还有军队布防图。”   得布防图,就相当于告诉对方自己的攻破点在哪。   “难怪之前战役,屡战屡败。”   那将士附和,“是啊,没赢过一次,死伤战士无数,起初还以为是我方军队实力不如敌国,却不曾想竟是被卖国贼买了。”   那战士咬牙切齿,“真替那些往死得将士不值。”   男子没有再说什么,片刻那将士就退了出去。   当泠寒回到内室时,只见方才还一心只想吃葡萄得小姑娘,眼中多了一丝忧虑。   她局促得搓着衣角,模样很是不安。   “臣女不该在这逗留得。”她听了不该听得话,此事有多大,多机密,孙倾婉就是再不懂朝堂,也知此严重性。   “无妨,朕若有心避你,你便是想听也听不得。”   和孙倾婉得局促相比,泠寒自是没怎么当回事。   一个身份清白干净的小姑娘而已,又不是卧在他身边的细作,避她做甚?   可孙倾婉不是这样想,她知这事关系着淮安王,而淮安王又对她心有所属,泠寒在用她来钳制淮安王。   方才泠寒并没有说抓还是不抓,可若是抓泠墨,以她为饵,诱淮安王现身,当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想到这,女子背脊生寒,不由得偷偷看了泠寒一眼,结果却撞进了男子漆黑眼眸。   “你在担忧?”   孙倾婉一惊,没想到自己竟这般明显。   她生怕泠寒知道她知道这个秘密,支支吾吾,一时答不上来。   结果她这模样,却让男子觉得,她这是在担心淮安王。   孙仲青苏醒时,孙倾婉曾和父亲提起,淮安王倾心于她这事。   因为她实在不知,从未见过彼此得人,淮安王因何会喜欢上她?   父亲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只叫她不要多问,还叮嘱她要离淮安王远一点,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眼下看来,他的确并非良善之人,可在她昏迷之时,是他奋不顾身,夜闯皇宫,他为她向泠寒妥协,只为她得救。   她救过他,于她有恩,这是不争得事实。   可他居然叛国啊,孙倾婉怎么也想想不到,那样一个温文儒雅的人,是怎么做出通敌卖国得事的。   女子心绪百转千回,这一切皆落在泠寒眼中。   看着她忧心忡忡得样子,男子倏得黑了脸,冷冷道:“你很在意他的死活?” 第四十九章 及笄   寂静深夜, 四周一片静谧,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孙倾婉心口狂跳得砰砰声。   她说:“我没有, 我们并不熟。”   小姑娘被泠寒得模样吓白了脸, 那一刻男子意识到了自己语气有些过,似吓到她了。   瞧着她如一只惊弓之鸟,指尖隐隐颤抖, 忽怪自己都在干什么呢, 胡太医叮嘱,她最受不得吓, 他都在想些什么。   皇叔和这女子之间得渊源, 旁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清楚?   当初皇叔对她产生觊觎之心时, 这小姑娘还只是个只知道要糖吃得小丫头片子。   那时的她,男女都未必能分清,哪里知道情为何物?   见泠寒不说话,女子睫毛颤颤, 担心得要命。   她不止担心泠寒怀疑她担心淮安王生死,更担心若淮安王死了,不再需要钳制, 那么她在泠寒的面前便成了一颗毫无用处得废棋。   既是再无用处,那泠寒会打算如何处置她这个毫无用处的人?   她是巴不得离开皇宫, 恢复自由的。   可她总觉得,就算淮安王被抓,她在泠寒面前再无利用价值,可却还是不能离开这关人的地方。   她不喜欢这里,即便泠寒为她燃了灯, 即便这里得一切都是最好,即便有时泠寒对她很温柔,便是寻常夫妻也不会如此。   可她还是想要自由。   无忧无虑的自由。   后来,又有大臣求见,商议朝事。   孙倾婉识趣得福身离去,泠寒自始至终只字未语,她摸不透泠寒的心思,便也不打算去摸。   一转眼便到了十一月十三,这日是孙倾婉十六岁得生辰。   一早上,孙倾婉就吃到了奇嬷嬷为她准备得生辰蛋,是涂了红色颜料,代表平安吉祥得寓意。   因为之前与泠寒说过,她的生辰她想要回家过,所以孙倾婉用完早膳,宫门口便备好了马车,是泠寒的意思,许送她回孙府。   一早就得知消息女儿要回来的孙老爷和孙夫人,早在门口站成了望女石,望眼欲穿得,直到叮叮当当当,马铃铛响彻街巷,踏破了清晨得宁静,他们才算展露笑眼。   孙倾婉走下车,一句甜甜的“父亲,母亲”,直叫到老两口得心窝窝里。   孙仲青更是热泪盈眶,在疼女儿这方面,竟比孙夫人得眼泪窝子还浅。   夫妻二人打量着许久未见,却也不过几日功夫得女儿,点头道:“婉儿胖了。”   “爹得病好了,婉儿就高兴,如此用膳时也要多吃些。”   她笑得似个没长大得孩子,自是在父母面前最释放天性,无所顾忌。   “好好好。”孙仲青一连说了三个好,“好闺女,外面冷,咱们快进屋吧。”   风雪阻挡不了女子回家的路,自也阻碍不了这浓浓的亲情。   纵然孙倾婉身上穿着厚厚得裘皮大氅,怀里还抱着温暖的汤婆子,脚下穿着鹅绒填得棉鞋,可做父母的,还觉穿得少了。   府里,为了小姐的生辰宴,家里准备了一大桌丰盛得菜品,厨房忙得不可开交,整个孙府都洋溢着喜悦。   而前厅,母亲一早就请来了家里德高望重得长辈,为孙倾婉行簪花礼。   女子十六岁之前尚未成年,发髻以绸为饰,梳半髻。   十六岁成人后,可簪花,出嫁为妇挽盘发。   而孙倾婉得情况有些特殊,她被陛下招入宫中侍奉,虽伴君侧却未及名分,宫中人依旧以姑娘称呼。   而她在后宫一切用度却都按着宫中妃嫔礼制,其实换句话说,在众人眼里,孙倾婉只差一个名分,但已是妇人。   女子一身碧色襦裙,身姿窈窕,衣诀飘飘,她由母亲带领下,来到前厅。   此刻孙家众长辈皆在,在众位长辈得见证下,又由家里最德高望重,儿女双全得老妇人,亲手为孙倾婉簪花,并受祝福语。   女子微曲膝,受簪花礼,而后福身,恭敬向老妇人表示感谢。   为她簪花得老者,一生育有八个子女,子孝孙贤,一生平安幸福。   孙夫人就是为这好寓意,才将其请来,老妇人花白了头发却依旧精神健朗,半点不糊涂。   “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人。”   老妇人拍拍孙倾婉得手,满是赞赏,“还是个有胆识,有见识得姑娘,这比那些遇事只会哭哭啼啼得姑娘不知好上多少倍。”   皇帝招孙倾婉入宫,众人皆知,但这其中隐由,知道的人并不多。   但老人独具慧眼,有些事自不必说,也是知晓的。   “借您吉言,愿婉儿这孩子福泽深厚,能得偿所愿命。”   孙夫人所说得偿所愿,自是顺应了女儿的心意,重获自由。   老妇人笑着肯定道:“这孩子聪慧,定会的。”   及笄礼过后,孙倾婉和家人一同用了饭,因为泠寒昼夜颠倒得作息,这个时辰都在休息,所以孙倾婉倒也不急着回去。   临走时奇嬷嬷都说,归家一次不易,不必急着回来。   午饭过后,孙倾婉去找了父亲,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她得知淮安王谋反和自己是泠寒钳制淮安王棋子得事告诉了父亲。   孙仲青为官多年,有些小道消息其实他也有耳闻,如此淮安王通敌叛国这事,他听了倒也不觉惊讶。   但是对泠寒利用女儿为棋子,目的是钳制淮安王这件事,有些颇为想不通。   他的确是到现在也不懂,皇帝为何无缘无故得招他的女儿入宫,可怎么想也不像是这个原因。   皇帝手段阴狠毒辣,做事向来狠决,独立专行,这些年,淮安王虽有动作,但其实并未实际得伤害到陛下根基,决不至如此。   再者若真的做棋子,抓起来关着即可,为何要招入宫伴君侧?这一点如何也说不通。   “爹叫你不可与淮安王产生瓜葛,你可听了?”   孙倾婉想到泠寒那日得脸色,依旧有些后怕,她点点头,“女儿谨记父亲说得,故意避开不提。”   孙仲青松了一口气,这个淮安王,在年少离京时,就有意想要与他的婉儿订娃娃亲。   那时候淮安王十七,他的婉儿才五岁,两人差了整整十二岁,订个鬼娃娃亲。   不过那次之后,数十年,淮安王再未提过这事,他只当少年一时心血来潮,也未当回事,却没想到淮安王这许多年孑身一人,至今未娶得原因,竟是因为心里还装着他的女儿。   可对女儿再好,也是个通敌叛国,不值得托付得。   他一生为官正直清廉,刚正不阿,再者陛下性情虽阴冷残暴,但抛开这些不说,他的确是位明君,治国有方,是百姓和国家之福。   在这方面,孙仲青还是十分拎得清的。   以往得种种,他自是不会告诉女儿,只叫她保护好自己,淮安王也好,陛下也罢,都是深不可测,不易靠近得人物。   她夹再两者之中,当要小心谨慎,夹缝中求生存。   孙倾婉说她知道,会谨慎小心,不会冒失。   如今她身在皇宫,步步为营,只求等待一个最佳时机,一举退得干净。   孙仲青叹了口气,只道女儿还是太嫩,那日他与泠寒得那场博弈,原是有胜算把握得,奈何泠寒的话恐吓住了女儿,骗得女儿跟他回宫。   若再撑一撑,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不过眼下说什么都晚了,户部危机已经解除,他不想女儿留在暴君身边,也是没有要挟得余地。   从父亲书房离开后,孙倾婉就被母亲拉去了她的屋里,母女两个想要说些体己话。   上次孙倾婉离开得匆忙,那避子汤断了溜,孙倾婉又一连着入宫这么多天,孙夫人心中担忧,只怕女儿中奖。   于是偷偷塞了药包给女儿,要女儿每日按时服用,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孙倾婉一看这药,便知是什么了,想起前段时间母亲一直给她送的药,她现在回想都觉得嘴苦。   “娘,这是避子药?”   孙夫人始终没说,但女儿问起,她也没打算隐瞒。   孙夫人点头承认,她想女儿知道也好,知道就会更引起重视,更小心谨慎。   想来女儿也不想被突如其来的孩子缠身,打破原有的计划。   见母亲一脸凝重模样,她都觉得,自己若是此刻告诉母亲,她至今还是个女儿身,她和泠寒还从未行过那不可言说之事,母亲会不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会以为她是害羞在说谎?   “娘,我不用吃这个的。”她不想吃药,更不想吃这种完全不需要的药。   “那怎么行!”孙夫人第一反应就是不答应。   “母亲,其实我和陛下……”她想说,她和陛下什么都没发生过,结果说到一半的话却被打断。   “姑娘,陛下接您来了。”外面传来管家声。   泠寒来了!   这话自然也不能再说下去,孙倾婉出门,看了看天色尚早,有些埋怨泠寒为何这么早来接?   他一消失就是许多天不着面,上次因为淮安王的事,他们闹得有些不愉快,这次他开恩许她回家,两相抵过,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皇帝驾到,跪满了一院子得人,偏孙仲青没露面。   倒也不是他不懂规矩,只是叫管家禀告了泠寒原因。   管家道:“老爷说,陛下来就是要带走他的宝贝闺女,闺女是他心尖上的肉,他岁数大了,最受不得骨肉分离之苦,如此就不出来了,还请陛下见谅。”   泠寒最烦的就是这些文官得矫情,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他只不过接他的女人回宫,又不是接她见阎王。   孙夫人一出来,看见孙仲青没露面,便觉不妥,她见泠寒面色上也瞧不出什么,于是行礼,恭恭敬敬道:“陛下万金之躯,却频频亲自来接小女,可见陛下对小女用心。”   她故做很是欣慰又很是满意。   泠寒倒不在乎孙家人对他的看法,反正好与不好,他们的女儿都将是他的。   他这人做皇帝做惯了,他们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与他何关?   “朕既说会善待,便不会食言。”   男子拉着小姑娘得手,在众人的注视下,大步离去。   上马车时,孙倾婉才发现,他们只上了一辆普通的马车,而且泠寒并没有穿龙袍,身边也没跟什么侍卫。   “陛下要去别的地方吗?”她看出了泠寒似没有回宫得意思。   此时天还大亮,正常还说,泠寒该还再睡觉。   “今日是你的生辰,朕带你去吃一家好吃得。”   女子打了一个饱嗝,她刚吃完午饭没多久,着实吃不下了。   可泠寒似乎刚醒,并未用膳,女子想了想,拒绝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到达酒馆时,孙倾婉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这竟是一家全鱼宴,而当菜品上桌是,她不自觉得流出了口水……   果然,猫儿到什么时候都是最爱吃鱼的,纵然孙倾婉一点都不饿,可还是每道菜都吃了一点。   男子面前的筷箸几乎未动,只是瞧着那小人儿一饱口福模样,眼眸中含了几分温柔。   “陛下怎么不吃?”她是因为迁就泠寒才来的,此刻竟成了她的主场。   男子捻起帕子,擦了擦她沾了汤汁得唇角,温声道:“朕还不饿。”   孙倾婉觉得泠寒是吃琼浆玉液长大的,总归就是不食人家烟火。   直等她吃完,泠寒也不过只偶尔动了几筷而已,大多时候都是在看着她吃。   回去时,天已经擦黑,等到了勤政殿,已经大黑了。   泠寒还有事没处理完,便叫孙倾婉在这等她一会,他说今日是她生辰,有礼物要送给她。   女子就在后面的小室里乖乖的等,不多时,男子便来了,手中多了一个精致得小漆盒。   那漆盒上刻着栀子花暗纹,锁舌是金色的祥云纹样,淡雅中又不失帝王家得奢华。   泠寒的品味,孙倾婉一向是没怀疑过的。   男子身高玉立,此时已经换回了墨色得龙袍,贵气逼人。   小室内燃着灯,点点烛光下,那金丝绘聚的龙纹图案泛着粼粼波光。   以往得皇帝着龙袍皆是明黄色,只泠寒不同,他喜深色。   深色在他的身上丝毫不显老气,反倒衬托着男子内敛又沉稳得气质。   他极少会笑,多时都只是一副喜怒不言于色的淡漠模样。   他走到女子跟前,骨节分明得手指打开精致得盒盖。   盒子面静静得躺着一根晶莹剔透的栀子花玉簪。   那簪花通体澈亮白皙,可通透得见对面物,无论是水头还是品色,都是极难得,最上成料子所制。   试问这世上的小姑娘,哪有不喜欢美好事物的呢?   男子瞧出了她毫不掩饰得喜悦。   “喜欢吗?”   “嗯。”女子微微点头,“喜欢,很好看。”   她知泠寒喜欢栀子花,她也喜欢栀子花,这发簪,泠寒必是用了心思的。   “今日既时你生辰,又是你十六岁及笄,朕思来想去,送你发簪最为合适。”   发簪及代表女子已经成年,这小人儿过了今日,便真真正正得长大了。   他说着,大掌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墨发如瀑般倾泄,女子还未成婚,还梳着半挽半落得发髻。   男子将她发间的银簪取下,为她带上了栀子花玉簪。   果然,玲珑剔透得润玉最符合她得气质,女子柔美含笑,眼中蓄着千万柔情。   “啧。”男子感叹,“还真是长大了不少。”   他以往只拿她当小孩子看待,就是比做猫,也是那没断奶的小猫儿。   可此刻,少女流连婉转间,单纯柔美外还带着几分成年女子的媚,他不得补承认,他的小姑娘在这一刻长大了。   男子默默盯着她,似将她看到骨子里。   孙倾婉觉得这情形实在暧昧,可男子灼灼目光未收敛分毫,女子无法,顶着灼热目光,倏得羞红了脸。   “陛下……”她娇滴滴得叫了声,只想要泠寒不要再看了。   可她这一唤,男子的魂顷刻被勾了去。   她并不自知,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眉眼间皆是风情。   “真是只小狐狸。”   男子垂眸,将他得声音压得极低,“喜欢陛下吗?”   他用极懒散得语气问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得内心是如何的疯狂,喧嚣。   “嗯,喜欢。”小姑娘垂眸,顷刻熟透了脸。   “那婉儿今日将自己给朕可好!”   今日是她成年,泠寒觉得,此情此景此气氛,将那未完成的事做完,一切刚刚好。   孙倾婉知泠寒说得是什么,以前得几次温存,他们皆未触碰到彼此最后防线。   既是入宫了,便是躲不掉得,女子早有心里准备,如此坦然道:“好。”   她应了,别提泠寒有多欣喜。   忆起上次得尴尬,男子提前为小姑娘做了预防针,“据说那事儿,女子第一次的时候会疼。”   他微顿,“一会若觉疼,你定要与朕说,他们说只这一次过去,后面皆是日朗晴空。”   他们?   孙倾婉被这句“他们”羞红了脸,难道上次事后,泠寒还去请教了别人?   那岂不是……   还没开始呢,就一本正经得讨论,方才还是脸儿红,这刻小姑娘的整个身体都红了。   知道她面皮薄,泠寒便也不再说了。   修长得手指去解女子腰间得系带,指腹触及,小姑娘紧张得颤栗。   泠寒今日除了送她发簪外,自还准备了另一个礼物。   眼下他准备亲自为她穿上。   顷刻间衣裙落地,女子只剩下最后一层里衣,男子将她抱到罗汉床上,随后便自己为自己宽衣。   “陛下,臣女来吧。”   孙倾婉想,这种事,又是第一次,她总归该做些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   再者她有手有脚,四肢健全,不能因为泠寒照顾得周全,就真的成了不能自理,什么事都要别人做得人。   男子倒没反对,止了动作满足这小人儿的想法。   女子个子矮,要半跪在罗汉床上,才能够到男子的领口。   喉结滚动,是她指腹得剐蹭。   孙倾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得把泠寒衣服脱下来的,她只知道越是脱到最后,她就越羞窘。   那宽厚结实的胸膛呈现,孙倾婉烫得移去目光,不敢去看,心口如小鹿般,噗通噗通得乱跳。   这小姑娘,竟这般心急,竟将他的衣袍全脱了。   他的伤还在,便挥手,顺势灭了小室里的灯。   孙倾婉这才知道,原来泠寒也是会功夫得,且瞧着隔空就能打物这本事,他该是很厉害的吧。   她眼前一片黑暗,自是看不到泠寒还未愈合得伤。   没了视觉的信号,她所有得感知皆来自听觉和触觉。   呼吸阵阵,那一刻心脏仿佛都漏跳了一般,只能听到彼此得呼吸声。   男子揽着那小姑娘弱柳扶风得腰肢,将她带到自己怀中,方才他怕她太过羞窘,便是为她留了衣裳。   可这小人儿这般急不可耐,脱尽了他的衣裳,那他又何需再有所顾忌?   宫殿里虽暖,但衣物剥离得那一刻,仍觉有些凉意。   顷刻男子俯身含住了她的唇。   小姑娘仰着头,接受着他带来得吻。   女子得口中尽是甘甜味,泠寒是有多久没这般忘乎所以得与她拥吻。   游离间,苏麻入骨。   泠寒忽想起了他为这小人儿准备得第二份礼物,自是他此前为她设计得小衣。   上次血染得衣服只是个意外,这次泠寒叫尚衣局用正常得布料制作。   两个又大又饱满得桃子,是从他都画纸上拓下来的,一模一样。   他将那小衣拿出来,为这小女人穿上。   漆黑遮住了女子所有有视线,不过在黑暗得掩盖下,女子到没有方才那般窘迫。   到底是人生中得第一次,说不怕那是骗人的,特别是上次得疼痛之后,她对此事更是带了些许恐惧。   不过好在泠寒平时冷漠,对这事却极温柔,她有时都在想,若非被他利用,若他不是皇帝,日日这般与之温存得男子,她都怀疑他们彼此之间存在感情。   思绪游离间,那小衣已经穿在了女子得身上。   孙倾婉觉得这小衣和以往得那里不同,有些怪怪的。   某处凉飕飕得,她伸手探去,竟发觉胸口上有两个洞!   “陛下,这怎么有两个洞啊?是坏了吗?”她看不见只能去问泠寒。   话刚出口,忽又察觉哪里不对,这洞得位置怎么……   女子单纯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她涨着绯红的面颊,红的都快要滴血了。   男子只能轻咳一声,以此来掩饰尴尬。   他道:“不是坏了。” 第五十章 许诺   这不是泠寒的意思。   他送去的图纸, 自是本本分分得只画了两个桃儿而已,根本没交代什么洞。   他是打算瞧一瞧这小姑娘是穿着好看,还是似之前那般画在身上好看。   私人得物件, 旁人见不得, 不过是夫妻间闺房调情得小玩意而已,无伤大雅,又有情趣。   “陛下, 这就是您为臣女设计得……小衣?”   她看不见小衣模样, 若是见是那两个桃,两桃中间还留有洞, 只怕要羞死了, 一刻也不会多穿。   男子轻咳了声,掩饰尴尬。   “这不是朕的意思。”男子自知这解释有些苍白无力, 不得信服,可他还真是没有。   良久,泠寒只能又解释一句,“许是尚衣局未理解朕的意思, 弄巧成拙。”   他的初衷,真的就只是画两个桃而已。   可也不知是尚衣局得那位神仙接了他的活,突发奇想, 竟将这两桃之处,最敏感得位置掏了两个窟窿。   这人手法到也厉害, 窟窿抠得位置,大小,都恰到好处,仿佛丈量过似的。   男子喉结不自控得动了动,他不得不承认, 这远要比他设计得更诱人。   孙倾婉黑暗中,看不得自己的样子,但也知这模样,只怕比不穿还要羞涩。   她捂住自己,不叫泠寒看去。   鬼才相信他苍白无力得解释,他是圣上好吗,是天子,手握生杀大权,一句话就能让人没命得那种。   下面的人自作主张?这话也就骗小孩子吧。   向来凉薄得唇此刻却带着滚烫,付上女子唇瓣得那一刻,紧紧抱着胸口得小姑娘,睫毛颤颤,良久不自觉得揽住了男子健硕的腰。   是顷刻得颠覆,孙倾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泠寒欺身而上。   双双尽坦诚相见,火热得呼吸弥漫着这间小小得内室。   殿外飘起洁白得雪花,踏雪寒梅般得。   “我……我有些怕。”   女子攥拳,脚趾抠进了床被里,她紧张极了,耳侧是男子的气息。   “朕轻轻的,保证不疼。”他似哄孩子似的哄骗,气息扑在女子脸颊上,阵阵迷离。   她如一只误入迷宫得猫儿,高墙耸立,她想要走出去,却瞧不了出口。   这时泠寒从天而降,他带着光芒,笑着告诉她,放心跟他走,他会带她回家。   有些人睁眼说瞎话,可小姑娘不经世事,懵懂无知,这一刻全凭他哄骗。   他俯身,吻上她樱红唇瓣,身下得床单被女子抓得起了褶皱,却依旧化解不得她紧绷得心神。   是浓情蜜意。   “陛……陛下?”   寂静得勤政殿,总是在不该出现得时候,发生些煞风景的事情。   余生在门口,伸着脖子往里喊,他到也不敢太大声,一点点的试探。   “陛下,龙威将军回来了,眼下都已经到城门口了。”   龙威将军凯旋归来,为陛下解决了边关缕缕战败得难题。   其功之高,余生得信,自不感隐瞒不报。   余生站在门口还隔一扇门,泠寒又在最里面的内室,故此没听清。   “什么事?”男子复问。   余生只能扯脖子道:“陛下,龙威将军回来了,再有半个时辰,人就到城门口了。”   龙威将军,就是那个在边关接连胜仗,立下赫赫战功得那个大将军?   孙倾婉听说,这位将军是普通士兵出身,英勇神武,足智多谋,当真是位顶厉害得人。   如今得陛下封赏,一时风头无两,此时携重兵归来,孙倾婉就算再不懂朝堂之事,也听过犒劳三军,御驾亲迎这事。   男子明显是十分烦躁的,烦躁的想要骂人。   一国之君又怎是那么容易做的,为国奋战得将士凯旋归来,若他此刻睡在温柔乡中不闻不问,那便与昏君无异了。   孔子讲,得民心者得天下,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孙倾婉还是头一次听见泠寒叹了口十分无奈得气。   “等朕回来。”他起身,扯了被子将那小姑娘盖上,故也遮住了那旖旎身躯。   “若困了就先睡,不必等朕。”   他要去城门口去迎接三军,何时归还未确定,夜渐深,女子不似他,自是撑不住的。   “嗯。”孙倾婉半支撑起身子,遮在胸口的被子略滑落,她眼波婉转流连,蓄含无尽柔情。   片刻道,“陛下早去早回。”   泠寒在她的额间一吻,“朕尽快归来。”   她如一个盼望着丈夫归来得小媳妇,乖巧点头。   泠寒走后,孙倾婉没一会就睡着了。   “据说昨日夜里,龙威将军携众兵归来,马蹄声响彻整个京城,陛下亲自迎接,那声势,那场面,简直比说书得还壮观。”   女子闲极无聊,在御花园闲逛,竟听到有宫女提起昨夜龙威将军归来之事。   她下意识止住脚步,好奇的听起来。   “那可不是,咱们国连年败仗,如今总算胜了,龙威将军功不可没,这场面自然是壮观了。”   两个宫女年纪不大,提起来也是津津乐道。   “诶,你听说了吗,他们说这位龙威将军可年轻了,据说是刚刚及冠的年纪,最重要的是,尚未娶妻,也未订婚约。”   女孩子凑到一块,无论讨论什么,最终也还会转到择良婿这个话题身上,仿佛女子的一生,只能因男子而改变。   孙倾婉对这种八卦提不起兴趣,只想多听听军中之事。   可那宫女却说:“娶妻不娶妻,你激动个什么。”那宫女撇嘴,“就算少年将军未曾婚配也未有婚约,也轮不着咱们啊。”   另一个宫女叹气,“若是先皇在,咱们到还能有点机会,飞上枝头做凤凰啥的,可如今的陛下,连正眼都不瞧后宫女子一眼,咱们怕是真的要等到年纪到了,被放出宫去了,随便找个人家去。”   宫中女子,离天最高,要么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做凤凰,要么蹉跎芳华,守到老姑娘,出宫随便嫁了。   孙倾婉原本听得来劲,结果这些人说着说着,又说到了泠寒的身上。   “你说陛下不近女色,可却偏对孙家的小姐情有独钟,你说那孙家小姐难不成会什么法术,给陛下下了什么将头,不然干嘛不看别人一眼,眼中只有她?”   “你瞎说什么,小心祸从口出。”另一个宫女捂住她的嘴,“妄议主子,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跟在孙倾婉身后得奇嬷嬷听了,立刻黑了脸,上前想要教训这乱嚼舌根的宫女,结果被女子拦住。   “嬷嬷,算了吧。”孙倾婉觉得这话到也没什么,她不计较。毕竟那些人并不知道泠寒是在利用她,所以有疑惑也是正常。   只不过可惜,她想请能人异士帮她,并非是要栓住泠寒的心,从此眼中只她一人,而是想要离开。   她从不认为,女子一辈子只能依附男子而活。   奇嬷嬷觉得不应该就这么算了,孙倾婉却不想多生事。   泠寒昨晚离开后,至今都未回来。   派去前面打听得人说,泠寒设宴,犒劳三军,忙得无暇分身。   孙倾婉自然也理解,且冷静过后,她更多的还是庆幸。   庆幸她未失身于泠寒,否则还真的要喝那苦唧唧的避子药了。   “嬷嬷,是所有的将士都回来了吗?”   听到将士们凯旋,孙倾婉得心别提多高兴。   哥哥便是从戎去了边关,这一去便是许多年,杳无音信得,此次大部队归来,也不知这其中可有哥哥在?   边关多变,会留人看守,但据说大半将士都回来了。   留下得,便是有无战事都要长久驻扎在哪里的,孙倾婉想,回来得是多数,所以哥哥回来的期望还是很大的。   “姑娘是记挂您兄长得下落?”   奇嬷嬷知道孙倾婉还有一哥哥,在泠寒初登基,正是军队涣散,大量征召之时从得戎。   女子点头,“始终没有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奇嬷嬷沉默,这些年打了多少败仗,死了多少将士,杳无音信,怕是……   这奇嬷嬷自是不能说,只道:“既都回了京城,姑娘让陛下去找,身在何处,查一下便知。”   孙倾婉也有这个想法,只可惜泠寒还没回来。   听说龙威将军把陛下喝醉了,一连着三天三夜得接风洗尘,据说两人谁也不服谁,三天三夜,谁都没能踏出宴会大殿得门槛。   而孙倾婉听了三天,龙威将军得事迹,也是崇拜不已,想要亲自拜访一下这位鼎鼎大名的将军。   这日夜里,孙倾婉正宽衣就寝,泠寒竟意外来了。   他一身酒气,走起路来身子跌撞倾斜,飘忽不定,脚步扎根。   他眼眸深红,衣袍也出了褶皱。   向来严于利己的人,就连睡觉都规矩得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举手投足都带着身为天家,从容不容得优雅。   孙倾婉从没见过这般样子的泠寒,说起来……有点狼狈。   “陛下。”她起身去迎,“怎得喝得这般醉?”   她知泠寒这三日都在犒劳三军,许是高兴,和龙威将军多饮了几杯,交谈甚欢。   但何故会喝得这般醉?   他是皇帝,若他不愿,又有谁敢将他喝得这般模样?   “宋仁凯旋归来,朕高兴。”   男子呵笑,幽眸落在女子脸颊上,忽认真起来。   “婉儿,你今天真美。”   他笑着大掌抚摸着她的脸颊,粗励得掌心,柔搓着女子娇嫩的肌肤,没一会就红了。   男子醉了酒,手便不知轻重,“那日朕叫你等着朕,结果朕却食言了。”   他在说她生辰那天晚上,也因为他叫她等他回来,所以这几日孙倾婉始终在勤政殿,没回启程殿。   “陛下以国事为重,对国家和百姓负责,是国之幸,臣女没有怨言。”   “善解人意的小丫头。”他宠溺敲了下她的额头,忽有些惆怅,“朕若是因国事冷落了你也就罢了。”   男子瞧着她,眼中尽是复杂,“朕多希望能日日陪着你,护着你,把你留在朕的身边,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泠寒只要一提这种事,孙倾婉就控制不住得心虚,因为她从没想过以后,白头偕老更是虚无。   女子垂眸,紧紧抱住男子的腰,“陛下在说什么?只要陛下不厌弃臣女,臣女便心满意足了。”   大掌拍了拍小姑娘的头,“傻瓜,朕惜你还来不及,怎会厌弃。”   这时奇嬷嬷拿着醒酒汤进来。   “陛下,醒酒汤。”   孙倾婉拿过瓷碗,男子接过来,一饮而尽。   以往都是泠寒伺候她起居,但今日要转换角色了。   浴房里水已经备。   女子去解男子腰带,一点点,慢慢为他宽衣。   “陛下泡一泡澡,将酒气蒸一蒸再睡,会舒服些。”   男子半合着眼,显然是困极了,孙倾婉加快手上的动作,却在男子露出宽阔胸膛得那一刻,震惊了。   那浑身布满得伤痕,触目惊心。   胸堂几处,她知晓是先皇后忌日那日所伤,那伤口已结痂,正在愈合。   可男子手臂上的伤,不似利器,到似是撕咬……那伤口很长,几乎断了臂膀,参差不齐,狰狞可怕,即便伤口已经缝合,可依旧能够想象那伤当时有多么严重。   男子蹙眉,即便被酒精麻痹了神经,可处之还会觉痛。   女子倏得收回手,震惊道:“这伤……陛下怎会伤得这般重?”   疼痛叫男子的酒意醒了几分,他问:“怕吗?”   孙倾婉点点头,微红了眼圈。   男子扯了衣袍,将那只手臂遮住,她怕,自不叫她再看。   脑海中忽出现那日雪狼袭击她的画面,千钧一发之际,似有人挡在了她身前,阖眼得那一刻,她耳边响起雪狼低沉嘶吼,和隐隐得,男子得闷哼。   是他!   那一刻,女子哭了。   她抹着泪,扯掉遮在泠寒手臂得衣袍,触目惊心,她却倔强道:“臣女不怕!”   她用浴巾为泠寒擦洗沐浴,小心翼翼不叫水触碰了他的伤。   “陛下这几日,都是和龙威将军在一起?”   阖眼快要睡着得男子“嗯”了声,复又缓缓睁开眼。   “臣女这几日听了许多他的事迹,真的如传说中那么厉害吗?”   她提龙威将军,完全是想要打听哥哥的下落。   她一边为泠寒擦拭,一边又自顾自得说了许多。   她想见一见这位将军,问一问他可知孙瑾程这个人?   可男子眼眸深沉,他始终沉默不语,直到女子为他穿好寝衣,伺候他去罗汉床躺下。   这里只有这一处睡觉的地方,罗汉床容不得两个人,孙倾婉打算自己回启程殿睡。   可她刚提出要走,男子便翻身将她压在床榻上。   漆黑得夜,烛光燃燃,映着男子俊冷脸庞。   他从没有一刻这般清醒过,清醒得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问:“若朕与人有约,所约之事便是护你,如今约期已满,那人向朕要你,你可愿留下来,做朕的皇后?” 第五十一章 哥哥   “你一连灌了我三日的酒, 到底是何居心?”   静谧恢宏的勤政殿,突然传来一声男子粗旷的质问声。   守在门口的余生默默抹了把额间冷汗,暗向屋里这位勇士竖起大拇指。   试问这世上, 敢一大早擅闯皇帝宫殿, 见了陛下,一不行礼问安,二不跪拜磕头, 上来就怼鼻子质问且声音还如此之大的。   这世上除此刻殿里这位勇士外, 从古至今只怕是也再寻不出第二个,敢这般冒犯皇家威严, 不要命的人了。   那勇士明显是含了极大怒气的, 再加之他声音生就粗旷豪迈,如轰雷般彻响, 直惊得罗汉床上甜睡得女子微微蹙起眉角,显然是被惊扰到了。   “朕好心为你接风洗尘,是你自己酒量不行,赖谁?”   那被质问的男子晨起只穿了件玄色里衣, 长身玉立于大殿中,他是被这位突然过来找茬的人,临时惹起来的, 眸中还带着一丝没有睡醒的倦意。   昨夜那娇滴滴的小姑娘,如猫儿一般乖巧温顺的在他怀里, 他一连着几日与眼前这位拼酒,夜夜宿醉在宴会上,昨儿好不容易先将他喝醉,他这才能抽身回来。   美人在怀,他睡得格外踏实安稳, 自然是想要再多睡一会的,却不想这人似个难缠苍蝇似的,一大早就追来,扰他清梦。   美好清晨就这么被打扰,男子显然也没有什么好脾气来应付这前来找茬的人,说起话来比清晨的寒气还要噎人。   泠寒无意纠缠,打发他走了,他还要继续抱着那小猫儿再睡一个回笼觉。   可奈何来者也不是个善茬,打定了主意要寻个说法,所以也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   那男子身量高挑魁梧,一身将军战袍,铠甲早已不知脱扔到哪里去了,只穿了里面的中衣。   他是常年上阵打仗的将军,体魄生得结实又健壮,个头与泠寒相仿,但轮廓却要比泠寒壮上一圈。   “你可拉倒吧!”   那人拧着一双浓眉,嘴都要撇去十丈远了,看泠寒的神色是毫不遮掩得鄙视之情。   他不开口时屋子是极静的,一开口石破天惊般,震耳欲聋,犹如那阵前的阵鼓,气势恢宏。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凌驾于万人之上,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皇帝,太后见了,言语间都要留上三分情面,普通人见了只有双腿发软,吓破胆的份。   试问谁人敢与皇帝叫嚣?   可这人就敢。   那人丝毫不留情面,无情拆穿,“打我一踏进皇宫,你就没往我身上按好心!”   宋仁是战功赫赫的将军,领兵凯旋,陛下在城门口亲自迎接检阅,后又请入宫去,设宴庆功。   宴会上歌舞升平,美人环绕,酒池肉林,只叫人眼花缭乱,纸醉金迷,可宋仁翩不是个贪图享乐的人,这鸿门宴,对他无效。   如此,身为一国之君的泠寒才会想尽办法猛灌他喝酒,最后甚至还联合众位大臣轮番上阵,他不喝,他们就言语讥讽,刚他喝。   他可是刚从边关征战回来的人啊,一连数月风餐露宿,与敌人斗智斗勇,冲锋陷阵,原本已经是筋疲力尽,再无精力。   胜仗后还被一道圣旨宣回京城,他不敢怠慢,连夜开拔,整装出发,一路长途跋涉,翻山越岭,行走了数月才得回京城向陛下复命。   庆功也好,接风洗尘也罢,皆是面上走个形式,皇帝的圈套。   自古以来哪听说过,凯旋归来的将军,被陛下和大臣往死里灌酒,最后直接睡倒在宴会大殿上的?   更离谱得还是,这宴会连设三日不撤,面上都以为是陛下龙颜大悦,以最好规格接待凯旋归来的龙威将军。   可只有宋仁自己知道,他再不想浑浑噩噩,每日闭眼躺在坚硬的矮几下,睁眼便是皇帝不温喜怒的脸,拿起酒盏向他含笑,“爱卿,朕再敬你一杯。”   然后就是泠寒先干了,他不能随意。   他是今早醒来,见皇帝不在,宫宴上的人说,宴会还在进行,陛下一会过来,故此先找来一问究竟。   毕竟他与泠寒之间,除庆功外,还有别的事要说,这三日来泠寒都有意避而不谈,而他却不能不提。   他虽是武将,可宋仁从军前,走得都是文官从政的路,若说文武双全,也是担得的。   某些人的计谋已然被当事人看穿,泠寒见他趾高气扬模样,深邃漆眸鲜少得微垂几分,带了几分心虚。   见他神情,宋仁已是将一切都看穿,“你这么灌我酒,不就是怕我跟你要人?”   高高在上的男子,似是被触及了底线,踩了痛处,说到了心里,但也却是默认了。   “你咋不干脆给我下一坛子蒙汗药,让我睡上个十天半月,甚至一觉不醒呢!”   将军掐腰,眼中尽是对男子鄙弃之情,好男儿讲究光明正大,他这做了偷鸡摸狗之事的人,不主动承认也就算了,还用这样当时回避。   他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别说,泠寒还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要不是淮安王尚在,且下落不明,如今边关局势紧迫,不知何时又起战事,你以为朕不敢?”   “你,你还真想过!?”   宋仁简直都要被气个倒仰,他怒气冲冲的在殿里转了三圈,与其说转,到不如说是暴走。   他是在军营里就有听说京城的事,是皇帝亲口否认了这件事,他才了了猜忌,觉得只是民间不实传闻,风言风语不能当真。   他信任了陛下,却不成想,骗人得却是他!   将军伤心,指着泠寒,悔不当初自己没有擦亮眼睛,当真交友不慎。   “我当初是什么眼神,瞎了眼,竟交到了你这样的损友!”   将军声音粗旷,伤心又绝望,那一刻仿佛被骗去了心肝肠肺,更是觉得自己一时大意,所托非人。   他几步走过去,看着那张比自己俊美不知多少倍,却十分欠揍的脸,咬牙切齿道:“当初我将妹妹托付于你照顾,是望你护她周全,不被歹人伤害,是你不守承诺,抢了我妹妹,怎么你道还有理了?”   “还我妹妹!”   “不还。”   泠寒想也没想,一口否决,她既已入宫做了他的人,自是不能还的,门都没有。   “那是我妹妹。”宋仁拧眉,他是真的怒了,他的妹妹,他竟说了不算了?   将军又在原地暴走了三圈,才算暂且冷静一些,思来想去,他只能亮出底牌威胁,“你这么灌酒,不就是怕我清醒过来,向你要人?   好,你既不仁在先,不顾我的信任,不顾你我兄弟情分,那你我就此友尽,情分全无,我现在就要把人带走!”   泠寒哪里容得他把人带走,他战功赫赫,自然要什么赏赐都行,唯独孙倾婉。   “她是朕的人,朕不许,你也带不走。”   他说这话时,心里莫名冒出一股底气,他想,这底气该就是那小人儿昨晚与他的承诺。   她说,这世上,她最爱的人就是陛下,她不走,一辈子都不走,只守在陛下身边。   小小的姑娘,清澈眸中尽是无比真诚。   她的眼睛不会骗人,泠寒相信她是真的喜欢他,愿意留在他身边,如此夜里睡觉,男子的唇角都不觉上扬,带着几分安心。   毕竟这里是皇宫,宋仁是外臣,泠寒若是不肯交人,他还真闯不得后宫,一时别无他法。   难道还要到他率兵攻城的地步?他只想要妹妹,不想要皇位。   女子睡得很沉,奈何殿里的声音实在太大,震耳欲聋般得此起彼伏,很难不将她叫醒。   迷蒙时,她察觉是有人吵起来了,而且吵的还很激烈。   孙倾婉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且孙仲青一生钟爱孙夫人一个,后宅少有的宁静。   所有人见她无不是毕恭毕敬,父亲母亲又甚少有不合,当着她面红脸都没有过,永远都是一副相敬如宾的样子。   遇见吵架这事,在孙倾婉的世界里,倒是稀奇事一桩。   可女子再定神去想,这里又不是孙府,也不是其它什么地方,她正睡在泠寒的勤政殿,这里原本就是泠寒处理政事的地方,议事大臣素有来往,平日宫人小心伺候,谨记不得宣化。   女子便觉得不可思议,谁不要命了,会在这里争吵,而且还是跟……泠寒!?   她辩出泠寒声音后,前者疑惑便是了然,毕竟泠寒是这争辩的参与者,勤政殿高声喧哗,倒也理解了。   可不理解的是,到底是什么人,这么不要命,敢和天子争辩?   女子听着听着,倏得苍白了脸,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像……哥哥!   小姑娘一瞬惊醒,困意全无,她还是觉得不敢相信,故坐起身,再仔细去听,以免是自己睡得太沉,思念兄长而出现幻觉。   可不听还好,这一听,正好是宋仁的那句“还我妹妹!”   泠寒冷冷回绝,“不还!”   他扯高了嗓门,孙倾婉第一念头,便是哥哥随军归来,回家后得知她入宫的事,心中有气和不甘,故此才跑来和泠寒要人的。   她原一直觉得哥哥和父亲的性子都是沉稳的,心中能装得下事,且能够审视夺度,可怎得一触及到她的身上,便都变得这般冒失,不顾后果?   泠寒是天子,是这世上最不容置疑的人,就算哥哥心疼她,舍不得她被困在这四方天里受苦,心中有气,带着怒火,但咱们要人也看处境,咱能不这样趾高气扬吗?   接下来,满耳朵都是哥哥震耳欲聋的质问声,听着那声音哥哥也是气够呛,就差破口大骂了。   孙倾婉不知哥哥为她,还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小姑娘心里最记挂家人,如此便是猛得起身,吓得连鞋都忘了穿,赤足一路小跑得到前殿。   眼前一幕更叫震惊,而来的路上,哥哥后面的话更是不堪入耳。   “哥哥!”   她吓白了脸,跑过去一把抓住哥哥的手,只叫他别再往下说了,眼泪汪汪的,再说下去,只怕她都无力维护。   小姑娘刚从被窝里钻出来,一双明眸含着盈盈泪花,还带着一丝没睡着的倦意。   她人虽还未醒,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一头如瀑般的墨发垂落,却有些散乱,她的衣衫不甚规整,始作俑者自是昨晚得泠寒。   宋仁显然是没想到,自己的妹妹在这的。   看着经年未见的幺妹,出现在陛下的宫殿里,发髻凌乱,衣衫不整……   这刺激程度,宋仁的脑仁轰得一声炸开,大巴掌直往自己脑门上拍。   他这是做了什么孽,把自己的亲妹妹坑害。   孙倾婉刚才跑出来得急,自是没顾上这些,见哥哥看她神情有恙,故才去低头看自己。   只见自己一双整齐脚趾露在衣裙之外,小小脚指甲上,还染着杜鹃花得红。   毕竟是长大了的姑娘,就算在自己亲哥哥面前,也男女有别。   她下意识向里缩一缩脚趾,可为了方便,寝衣原就比常衣短些,自是一双玉足藏无可藏。   她还未意识到自己昨晚被泠寒扯松的衣领,松松垮垮得,露出里面的小衣。   腰间系带也是被扯的,成了松垮的样子货,再走上两步,怕是就要开了。   男子蹙眉,取了龙袍披在小姑娘身上,就算是自家哥哥,他的婉儿长大了,那也是见不得的。   玄色绣着金丝龙纹衣袍披在娇小的姑娘身上,她才到泠寒的肩头,如此自是将身体整个罩住,连脚丫都藏了起来。   “泠寒!”见到此情此景,宋仁绝望咆哮,“你这个衣冠禽兽,你……你……你把我妹妹怎么了!”   怎么了?都是男子,大家心知肚明。   他这话是明知故问,可他就是不愿意相信所看到的事实,偏不死心。   衣冠禽兽!   孙倾婉瞪大了眼,哥哥怎么能对陛下说这样大不敬的话!   她倒不在意泠寒被辱,她更在意得是被辱后的泠寒,必是要降罪于哥哥的。   “陛下!”女子心口狂跳,吓得都要哭了,连忙为自家哥哥解释,“兄长性情刚直,口无遮拦,但他必然是无心的,您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小姑娘满脑子都是泠寒生气时的样子,她不是没见过泠寒如何威胁父亲,如何冷脸,说要治父亲罪的。   她入宫的初衷,原就是希望保全家周全,若到头来有违初衷,家人因她而被降罪,那她入宫还入得什么劲。   她父亲是户部尚书,于泠寒来说,是有用的贤臣,朝中需要他。   可哥哥呢?两年前哥哥弃文从戎,朝中根基尽弃,军队这些年又连年战败,死伤无数,能保命都是幸事,又岂图别的。   小姑娘哭得悲切,身子一抽一抽得,委屈巴拉的哀求着面前的男子。   泠寒一贯的喜怒不形于色,此情此景,倒是自家妹妹为了他委曲求全,而男子眼里尽是冷漠,一副置之不理模样。   宋仁心中怎能不在滴血。   家里的幺妹是全家人都宠着的小姑娘,父亲母亲宠,他作为大她数岁的兄长,更是将她捧在了手心。   他在边关浴血奋战,精忠报国,为皇帝甘愿效犬马之劳,心中唯一记挂,放心不下得除年迈父母外,就只有他唯一的小幺妹。   妹妹从小就乖巧懂事,惹人疼惜,当初得知淮安王对妹妹有意,他便是一纸秘信,请陛下护小妹周全,他也好能安心守在边关,却不曾想……   看着自己放在心尖尖宠着的妹妹,此刻竟跪在别的男人面前,低声下气。   宋仁只觉得气血上涌,气的想杀人。   “泠寒,我托你帮我照顾我妹,你……你是怎么照顾的?照顾到被窝里去了?”   他虽是书香世家出身,但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声音粗旷了,性子也粗了几分,情绪一激动,说话也无所顾忌。   女子哪里见过这情景,自是被哥哥一口一个泠寒叫得。   那可是天子名讳,岂是能随便叫得?   哥哥每叫一声,她的冷汗就越发多了几分,到最后热烘烘的宫殿里,女子额头竟是布满了冷汗。   她没来得及细听哥哥后面都在说什么,只知,单只是一句“泠寒”,就可叫他们整个孙家倾覆。   可更不要命的还在后头,哥哥说急了,还随手抄东西去砸泠寒。   附近没有合适得物什,他竟脱了官靴,狠狠扔了过去。   只见男子微微侧身,优雅的躲了那带着味道的“暗器”。   弑君!   那一刻,女子觉得哥哥这次是要完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着泠寒衣袖,哭得泪眼婆娑,“陛下!”   “哥哥当真是昏了头了,臣女待哥哥,向您认错,您别惩罚他,好不好。”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只叫人的心都要碎了。   孙倾婉不求泠寒还好,一祈求,宋仁更是气得咬牙,脸憋得通红,到是有愤怒张飞的意思。   看着在陛下面前,委曲求全,小心谨慎得妹妹,如惊弓之鸟般,卑微至极,全没了在家中时的天真烂漫,活泼灵动。   这数月,他这可怜的妹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会成这模样?   “泠寒,你迫她入宫,疼她,爱她,珍惜她也就算了。   “你!你还压迫她!”   宋仁气得瞪大了眼睛,纵然脚上无鞋,也丝毫不减他身为少年将军的英雄气质。   他撸起袖子,腥红了眼。   “你这挨千刀的禽兽,我跟你拼了!” 第五十二章 回家   因为孙倾婉睡在殿中, 所以整个勤政殿这才燃了灯。   否则就算宋仁想要跟泠寒拼命,他也得能找到目标才算。   宫殿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自是引来了余生, 就连隐在暗处, 轻易不现身的如枫也不知从哪飞了出来。   他们过来倒不是来抓宋仁将军治罪的,毕竟两人少年情谊,和陛下是拜把子的兄弟, 好的从小可以穿一条裤子的那种, 这事他们做下人侍卫得,都知道。   他们来, 也只是想要稳定一下局势, 毕竟二人功夫不相上下,若真的动起手来, 谁也占不到上峰,只有两败俱伤,还是拉架比较划算。   俩人针尖对麦芒,孙倾婉自然也不能眼睁睁叫两人打起来。   她大抵有些后知后觉, 猜测出这其中隐由,也觉哥哥和泠寒关系不一般,才会如此。   少女无法, 只得假做心口疼症状,引得这两人再无动手的心思, 一起跑过来问她怎么样。   她脸色苍白如纸,自是一早起来就受了惊吓,骗不得人的,加之她自己添油加醋,捂着心口, 蹙眉叫疼。   直担忧得泠寒赶紧去喧太医,宋仁抱起妹妹,便往内室罗汉床上去。   如此三个人倒也静坐下来,彼此冷静了不少。   孙倾婉这才得知,原来哥哥儿时便与还是太子的泠寒相识,两人一见如故,哥哥还秘密做了太子许多年伴读。   这事孙仲青是知道的,但数十年前的事,那时先皇后还在,太子也不似如今这般阴鸷冷漠,摸不清喜怒,当时他还只是个心思单纯的阳光男孩。   为数不多,知道的几个人以为,那只不过是儿时一段不凡经历而已,再没有下文。   可泠寒和宋仁两人,却是暗中结下了深厚友谊,许多年,始终如一。   如此,宋仁才会在泠寒登基后,力图巩固军中实力这个档口,弃文从了戎。   他对外只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也是一种效忠。   外人皆道孙家子糊涂,放着好好的文官仕途不作,孤身一人去从戎,武官岂是那么好有出路得?   前线打仗,那可是刀口上舔血,脑袋別裤腰檐上换来的。   稍有不慎,便会被敌人的刀坎下头颅,风餐露宿,哪里有在京城做文官舒坦。   可殊不知,这正是泠寒与宋仁二人的计谋。   战事连年战败,将士士气萎靡,泠寒做太子时,便对边关缕缕战败起了疑心,登基后更决心彻查,找出原因。   不敢打草惊蛇,又苦于没有证据,无从查起。   宋仁从士兵做起,潜入军营,为泠寒卧薪尝胆两年,最终查出军营里的蛀虫,还查出淮安王这个叛国贼。   也是这期间,宋仁在调查淮安王途中,在信件中看到淮安王意图在太后寿宴,借亲王入京的机会,向即将及笄的妹妹提亲。   宋仁自不会让妹妹嫁给这样通敌叛国之人,又思虑父亲只是户部尚书,若淮安王执意,父亲很可能护不住妹妹。   如此才一纸书信,要陛下替他,妥善安置照顾舍妹,等他回来,必不叫那奸人得逞。   自此才有了泠寒得那一道圣旨,向来不亲近女色的陛下,突然将大臣的女儿招入皇宫,伴君侍驾。   孙倾婉也才了然,原来泠寒宣她入宫,目的根本就不是因为要用她来钳制淮安王,而起因只是因为受哥哥托付。   宋仁说,他托泠寒办事,只叫他将家妹妥善安置,护她周全,不叫落入淮安王那贼人之手。   找坐稳妥的府邸,甚至是送去行宫秘密养着都行,却不成想泠寒会选择将他的妹妹招入宫中,还指名道姓得是要她伴驾。   这真是离了狼窝又掉虎窝。   女儿家一辈子,最重得就是名誉与清白,眼下算是尽毁了。   这话说的,泠寒就不爱听了。   起初留她,是觉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平日忙,无瑕顾忌宫外的事。   淮安王虽不再京城,但京城眼线遍布,太皇太后对他又多有戒备,若以他之名,在宫外偷偷养一女子,若被太皇太后得知,只会抓了孙倾婉,成为坏人把柄。   与其有种种担忧,不如直接带在自己身边,最为妥帖。   他是真心将这小人儿留在身边,虽至今还未给名分,但他身边只她一个,名分是早晚的事,且不会委屈了她。   他又不是不负责,这怎能算是毁?   可宋仁却不这样想,他觉得泠寒这操作实在太叫人寒心。   经此一事,他都要重新考虑一下他们多年的兄弟情谊是否还可继续,更何况是妹妹的幸福,怎能轻易草率?   泠寒说这一点都不草率,他待孙倾婉好,小姑娘也喜欢他,两人两情相悦,是再好的缘分不过。   要不是他突然回来,横叉一脚,两人依旧还是浓情蜜意,鹣鲽情深。   宋仁说,你可拉倒吧,坑蒙拐骗来的关系,怎能长久。   起初妹妹是被情势所迫,不得不顺从你的心意,后来是被你忽悠了,不明真相,才会甘愿委身于你。   你从一开始就编制了一个弥天大谎,背着他向他妹妹下手,逼着妹妹不得不从他。   是他不仁在先,现在还打什么感情牌。   二人争执不下,最后将目光都转去了孙倾婉哪里。   女子静悄悄的听着两人争辩,你一句我一句得,大抵也是将这来龙去脉都听明白了。   此时若她在假装心疾,只怕哥哥和泠寒两人就真的要打起来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误会,原来这一切皆是谎言。   “婉儿,是去是留,只听你一句话,全凭你的意愿。”   哥哥温柔的声音传进女子脑海。   那一刻,原本还趾高气扬得男子一哽,那莫名的自信心转瞬全部消散了。   “婉儿。”他竟未察觉,自己的声音都是抖的,“你昨儿不是答应了朕,说要守着朕一辈子,做朕的皇后?”   该来得终究还是来了,只是男子没想到,这一日要比想象中的要快。   “谁稀罕你的皇后!”宋仁抓起妹妹的手,生怕她平日被这禽兽压迫惯了,这功夫不敢直面表达自己内心,武逆泠寒。   “别怕,有哥哥在,你若不想留,这世上没人强迫得了你!”   就是皇帝又如何,他就是拼了命,也不能叫自己的妹妹受半分委屈。   孙倾婉还有些懵,她在心里不断梳理着,回忆着数月来发生的种种,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   泠寒的一道圣旨是因哥哥的一封秘信。   哥哥将她托付给泠寒,叫他护她周全,约期就在哥哥归来之时,所以哥哥回来,那么她和泠寒之间,也再不羁绊。   这一切泠寒都知晓,所以才会有昨夜他醉酒,抓着她非要一个承诺的事。   当时她思及处境,又怎能不顺着泠寒的话说,哄他开心,而事到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哥哥,我想回家。”   女子静默着,淡淡得,一字一句,却异常清醒。   “婉儿想回家。”   “诶!”宋仁热泪盈眶,“走,哥带你回家。”   都说长兄如父,那一刻,他就仿若是老父亲般,抓着妹妹的手,高兴得,大步向殿外走去。   孙倾婉还未回过神,人就已经被带起来了,跟着哥哥的步伐。   哥哥走得快,她回头,去看身后男子依旧瞧不出喜怒的脸,他该是——不难过的吧?   否则又怎么这般淡漠?   可为何他不难过,她的心却没来由的抽痛?她的心乱乱的,脚下如灌了千斤重。   出宫的路,一路畅通无阻,宫门口,孙倾婉被哥哥带上马车。   宋仁解了披在妹妹身上的龙袍,又解了自己披风,为她系上。   他将龙袍扔给追出来的余生,满脸嫌弃。   离开这里,他的妹妹便和宫里那无情无义之人,再无瓜葛,还要他龙袍做甚?   余生出来是送东西来了,突然一件衣服扔出来,他定睛一看是陛下龙袍,猝不得不接住。   他收好龙袍,便将绣着栀子花玉簪递给孙倾婉。   “姑娘,您的发簪落下了。”   女子眼睫颤颤,那是泠寒昨日送她的及笄礼。   “皇宫里的东西,我们一样都不带走!”   那物件奢华,做工精湛奢美,宋仁一看便知是宫中之物,必是泠寒送的。   再者瞧着小妹见了,眼中复杂神情,他便知这玩意,不是定情信物,也定有些什么缘由,断是睹物思人的玩意。   既走了便就要断得干净利落,若拖泥带水得,最后只会害自己妹妹心碎。   见余生不走,宋仁道:“再不拿走,老子就摔碎了铺路!”   余生吓得一激灵,知道宋仁将军是个惹不起得主儿,陛下都不能把他怎样,他又算得哪根葱。   他偷偷去瞧孙姑娘的意思,女儿家咬唇,许久未提出反对,余生也只得幸幸离去。   车轮哄哄驶离皇宫,余生拿着簪子回去复命。   “陛下,姑娘没收。”   那玉簪晶莹剔透,昨儿只插在小姑娘的发髻片刻,哪知今儿一早,它的主人就不要它了。   余生不想要陛下伤心,主子之间的事他不懂,他们做下人的,想的都是如何叫主子高兴。   “奴才瞧,姑娘不是不想留,只是将军不许。”   他说完,又去瞧陛下神色,依旧是古井无波,异常平静。   “退下吧。”   男子鲜少面带倦色。   “那这簪子……?”余生不知如何处置。   “给朕吧。”泠寒伸手,落手一阵冰凉,都说玉温凉,可这没了主儿的玉,只有凉,哪里来得温?。   余生退去时,将殿门都关严了,门被关上的一瞬间,殿内燃燃烛光皆落。   偌大勤政殿,又恢复了往日一片漆黑与宁静。   …   马车里,孙倾婉看着哥哥,嘴里不停嘀咕着,“哥哥就是宋仁,宋仁就是哥哥!”   她真的是万万没想到,那大名鼎鼎,战功赫赫的龙威将军,竟是自己的亲哥哥。   宋仁笑得宠溺,“当初为隐藏身份,如此便用了这个名字,不管是宋仁,还是龙威将军,婉儿只要记住,我都是你的兄长。”   “嗯!”小姑娘用力的点头,甜甜道了句,“我知道的,哥哥疼我,我也爱哥哥。”   宋仁掐了下小姑娘的脸蛋,“两年没见,模样变了许多,但嘴依旧还是这么甜。”   孙瑾程走时,这小丫头才14岁,一晃她都及笄了,是大姑娘了。   “我紧赶慢赶,你的生辰我终究没赶上。”   他在边关封赏,赐龙威将军之名,起初宋仁还觉得,许是泠寒太高兴,所以都等不及回京封赏他。   但现在他算是明白了,这全是心机啊。   阵前封赏,名声在外,是为了让他在回来的路上绊住脚步,晚入一日京城,他便可多骗一日,强迫他的妹妹留在他身边。   可知他为了赶回来给妹妹过生辰,得罪了多少人?   “我呸!”   哥哥突然这么一句,惹得孙倾婉一愣一愣的。   “哥哥这是怎么了,嘴里进东西了吗?”   宋仁摆摆手,“没事,嘴里进了不干净东西,吐出来就好了,妹妹不必担心。”   将军就是将军,回家的阵势丝毫不输给侯爵贵族。   马车两侧兵马开道,数十将士手持着兵器,庄严肃穆。   上次见到这种阵势,还是泠寒带御林军,包围孙府那次。   孙仲青和孙夫人刚用完早饭,还不知外面是发生了什么事。   刚宫里的人过来通报,说今日的早朝,陛下取消了,叫大人不必再去。   再加上今日是孙仲青的休沐日,如此赶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是一身家里的便衣。   昂扬挺拔得男儿,就算身材有些微变,皮肤晒得黝黑,可做父母的,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   “程儿!”先喊出来的自然是孙夫人,话一出早已是泪眼汪汪。   她的儿子,一别就是两年,两年来杳无音信,凭空消失了般,军中好似根本没有孙瑾程这个人。   “爹,娘!”   再有血性的男儿,也有侠骨柔情,亲人自是他最柔软的地方。   自女儿随陛下入了宫,孙仲青每每瞧见圣上便觉心里窝火,可女儿再陛下手里,他又不敢得罪,只能假意奉承。   所以此次宴请将军凯旋,孙大人找了个借口,称病在家,没去。   如此也就错过了与儿子朝堂相遇的机会。   老父亲看了看身后的阵仗,再看英气逼人,意气风发得儿子,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宋仁可是你的化名?”   孙瑾程向父亲作揖,“是孩儿不孝,形势所迫,孩儿入军后,隐姓埋名,不便暴露真实身份,故此一别数年,不敢与家中联系。”   老父亲拍了拍儿子壮实的肩膀,满脸欣慰道:“好男儿就该这样。”   可话一出,却已经泪湿了眼眶。   “那些不重要,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孙夫人偷偷抹着泪,她不图儿女多优秀,带给她多少荣耀,只求一双儿女能够平安,幸福安稳过一生,这比什么都重要。   这时一抹娇俏身影从马车上下来,晨曦得光洒上女子面庞,照得那本就白皙得脸颊,镀上了一层淡淡金光。   “爹,娘!”   孙老夫妇齐齐向后看,皆是大惊,“婉儿,你怎么也回来了。”   小姑娘一头撞进父母怀里,道:“是哥哥带我回来的,婉儿以后都守在二老身边,不走了。”   孙仲青和孙夫人还不信,齐齐看向一旁儿子。   孙瑾程点头道:“是陛下放人了。”   那一刻,孙夫人默念了句,“阿弥陀。”   孙仲青暗道:“苍天有眼!”   …   十二月初八是腊八,这是两年里,全家相聚最齐全的一个节日。   孙夫人老早就准备好了各种食材,亲自上阵,要将女儿和儿子爱吃的所有菜,一股脑得都做一遍。   孙倾婉自回到家里,便觉从没有过的安心,那种归属感,是在皇宫中感受不到的。   父亲和哥哥都忙,她每天除了在晚饭时能看到两人外,其余时间都是在和母亲在一起。   即便是这样,她也并不觉枯燥乏味,因为哥哥总是变着花样得,每晚回来都会给她带各种新奇糕点。   害的她每次睡前都吃得好饱,一段时间下来,竟又胖了。   这样被宠惯得感觉,让她有种自己还是个没长大孩子的错觉,仿佛自己才是个几岁娃娃。   但每当她更衣沐浴之时,她又尤为得清醒,没有泠寒在身边的沐浴,无论兰香如何伺候周到,她都觉得不如泠寒悉心。   她的浴盆里再无栀子花香,几次之后,便干脆叫兰香不再伺候,只在外面等候,她自己来。   晚饭十分,家里所有人都聚齐,孙夫人提酒,庆祝一家人团聚后过的第一个节日。   孙倾婉不善饮酒,但因为高兴,也跟着多喝了两杯,没一会便面色驼红,小姑娘上了酒劲。   此刻皇宫。   百姓家得温馨团聚,其乐融融似乎与天家无关,那碗从早便放在书案上的腊八粥,早已凉透。   “陛下,太后那边,您真的不过去吗?”   男子瞧着天边月色,皇宫外得万家灯火,凛冽寒风刮在男子面颊上,而他的身后,只有清冷的宫墙。   他微眯眸,淡淡道:“不去。”   朕既孤独一人,又为何要让她品尝团圆滋味? 第五十三章 再见有痛   “婉儿, 不要怕,有哥哥保你,谁也不能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 就是皇帝也不行!”   酒过三巡, 孙瑾程也有些微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孙仲青也符合道,“程儿说得没错, 谁都不行, 就是皇帝也不行!”   孙仲青是文官,一辈子谨小慎微,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除那次想要从泠寒手中夺回女儿外,这该是一生中的第二次。   父子俩同仇敌忾, 自是已经将皇宫里的那位,当成夺女,抢妹妹的头号大仇敌。   “婉儿放心,爹如今在朝堂的地位, 陛下还不敢把我怎么样,如此你也不必顾忌爹爹,想做什么便放心大胆的去做。”   孙仲青拍拍胸脯, “爹都支持你。”   孙瑾程也说:“陛下还指着哥哥领兵打仗呢,再说是他背信弃义在先, 我都打算跟他割袍断义了,所以你也不用顾忌我,女儿家一辈子,不能做官,不能经商, 不能抛头露面已是遗憾,再不活得潇洒畅快,岂不白来这世上一遭?”   孙瑾程觉得,生在关内的女儿都可怜,自小被规矩束缚着,如笼中雀一般,唯唯诺诺,没有自由。   他还是喜欢塞外的女子,天际驰骋,生来就带着飒爽,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不娇柔,不做作得女子。   父子两个一唱一和,一旁孙夫人开了开口,她倒不是想要提出反对意见,只是她觉得这父子两个喝酒,也忒猖狂了些。   纵然是在自己家中,但也不能这般口无遮拦的,好似当今天子全仰仗着他们两个,没了他们就不能活了似的。   她想要制止两人酒话,可转念也将目光对向了一旁女儿。   “婉儿,你对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孙倾婉自回家之后,许是不愿她烦心,家人似乎都有意避着宫里的人不提。   他们不提,孙倾婉只当曾经的事没有发生过,也不叫他们看了,替她担心。   孙倾婉有些迷糊,但更多的是酒劲上的迷糊。   她被母亲问可有打算,女子摇摇头,还真没想过这事。   孙夫人叹了口气,“女儿家未来日子很长,怎能不为自己打算呢。到底父亲母亲不能陪你一辈子,你哥哥日后还要成家。”   说起孙瑾程的婚事,孙夫人面色又愁了几分。   “当初婉儿若是跟王家孩子走了,其实也就走了。”孙仲青回想当初,叹息一声,“是我的失策,当时未算及婉儿孝顺,要是提前告诉你们娘俩,也不至如此。”   他当时不说,只想着夫人城府不深,怕走露了风声,前功尽弃。   孙倾婉这才知道,原来父亲病重是有意为之,当初皇帝要宣她入宫,孙仲青不肯,如此安排她和王表哥私奔。   他再自己给自己下药,做出病重昏迷,不省人事的样子,陛下就是有怒也无处发泄,只当是养女不孝,与人私奔,把老父亲都气倒了。   他想着夫人和女儿都是妇人,担不得事,也才没有告诉,不成想却阴差阳错。   “那父亲的毒?”   孙仲青说,是他自己给自己下的,这毒奇异又难解,是他的挚友空虚道长所制,他有解药,可在适当之时让他苏醒,伤不得性命。   孙倾婉震惊,竟是如此,难怪胡太医治了这么久,孙夫人说,最后其实是空虚道长的解药唤醒了父亲。   孙瑾程说:“再寻王家表弟照顾婉儿也就不错。”   孙夫人道:“晚了,王槐那孩子对婉儿一片痴情,知道婉儿入宫,偷偷去做了太监,也入宫去了。”   孙夫人也只知这许多,家里不肯,王槐是偷偷去的。   孙倾婉想起她昏迷时看到过王槐,他来看她,苦求她的侍女,可后来便再未见他。   孙瑾程叹息,“那便再为婉儿寻个好人家吧。”   其实孙老爷和孙夫人也正有此意。   孙倾婉说:“不要。”   孙仲青问,“婉儿可还是放不下王槐那孩子?”   想着两人青梅竹马,情谊颇深,原婉儿就该是嫁他得,那孩子也重情谊,只可惜……   “若婉儿不舍,就算是太监。”孙仲青顿了顿,“只要婉儿愿意,爹也尊重你的想法。”   孙夫人一想那好好的孩子被净身成了太监,虽人都有私心,都不愿女儿嫁给一个太监,但这事毕竟因婉儿而起,若婉儿执意,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该阻拦,尊重女儿的选择。   孙瑾程这两年不再家中,回来后也是大多时日都在军营里练兵,事务缠身,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没时间考虑,王槐的事,他只知妹妹与他有缘无分,却不知这人竟傻到入宫做了太监。   太监身存残缺,妹妹若跟了他,那岂不是守一辈子活寡?   “那可不成!”这话是孙瑾程提的,但知道内情后,他第一个不同意。   他这人手上沾染的人命多了,人也自私的很,王槐痴情,愿以这种方式守护妹妹,他敬重他,可这并非妹妹所意愿,他可用任何方式来弥补,唯独不能用妹妹的幸福。   一家人为她的事起了争执。   “父亲,母亲,哥哥!”女子微醉,但脑子异常清醒。   许是借着酒意,也许是早就想说了,只是没能寻找到合适的机会。   她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以前清楚,现在也依旧不糊涂。   “婉儿知道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哥哥,都是为了婉儿好。”   她不否认亲人对她的关爱,但他们对她的呵护太浓,甚至不觉她长大。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想跟王表哥离京。”   这一切都是父亲安排的,他从没问过她的意愿,只一厢情愿,觉得是对她好。   “那次安排,我未赴表哥之约,非但不后悔,反倒还有一丝庆幸。”   她长疏了一口气,“我自始自终,对王表哥只有兄妹之情,根本就不喜他,更不愿意与他共度一生。”   女子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王槐这孩子,也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多优秀自然谈不上,但对婉儿的钟情,单从他愿入宫相伴便能够看出。   孙夫人一直觉得,女儿能得丈夫守护,一生恩爱便是最好。   她将所有目光都关注在了未来女婿的人品,对女儿的好坏上,似乎还真从没想过,这婚配对象,女儿喜不喜欢?   孙仲青也懵了,王槐是他早就看好的,且曾也跟女儿透过气,有意两家亲上加亲,那时女儿并未反对,他一直以为,这事是两情相悦……   孙倾婉没入宫前,虽对王槐无感,但又觉他人挑不出毛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一生大抵都是要听从父母安排的。   可经历过了许多事,她发现她的人生不一定就要听从任何人的安排,她是可以自己争取的。   既可以自己争取,那为何不让自己活得舒服满意?   “婉儿不喜欢没事,哥哥再去给你找,总会有喜欢的。”   孙瑾程嘴上虽骂泠寒不地道,但却不得不承认,当今陛下可谓人中龙凤,说他是金国第一俊美之人也不为过。   妹妹吃过了山珍海味,见惯了龙凤,普通凡人便是再入不得眼了。   “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抵在父亲和哥哥眼里,女孩子一辈子就是要嫁人,要寻找依靠而生的。   可她再不想听从任何人的安排,也不想为了嫁人而嫁人。   “婉儿余生,便是嫁,也要嫁心仪之人,缘分强求不得,若未能遇见,一辈子就这样,也很好。”   女儿的这番言论,孙夫人听出了对婚姻的无望,要孤独终老的意味。   她的女儿这是被男人伤得多深,好好一个姑娘,才会有这样看破红尘的想法?   “傻孩子,你才多大呀,怎能就这样想。”   隔壁王家的夫人,王老爷重病离世,一年后王夫人还为自己寻了下家。   三十多的妇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她还正直妙龄,刚刚及笄的姑娘,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能虚度光阴。   孙倾婉说,这件事是自己慎重考虑过的,原本早就想告诉家人,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今日告诉父亲母亲和兄长,也是下定了主意不会改变的,所以希望他们尊重她的决定。   孙倾婉倒不是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反之她是更加有希望,希望重新规划人生,未来得路,能让自己过的更好。   “婉儿做什么决定,父亲都支持你!”最先开口的是孙仲青,孙老爷眼含热泪,心里早已骂了当今圣上不知多少遍,八辈祖宗都挖出来了。   老父亲的心里疼,可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逼女儿嫁人,万一不幸福,他怕是要肝肠寸断了。   “不嫁人也好,免得娘家人不再身边,去了婆家受欺负,婉儿就是一辈子不嫁,老夫也养的起!”   他的女儿,他当宝贝似的宠了十六年,送出去结果顿受委屈,这谁受得了,到不如一直护着,直护她一辈子,他还有这个能力。   小姑娘眼圈红红,她就知道,家人最理解她。   孙倾婉喝得迷糊,最后被孙瑾程送回房中。   饮了酒的人,半夜都要口渴找水喝,孙倾婉也是如此。   她迷糊中坐起身,眼睛才睁开一半,便有一道玄色身影映入眼帘。   定睛一看,竟是泠寒。   “陛下?”   许久未见泠寒,他周身有着一股淡漠疏离得冷。   她下意识便唤了声,语气是一贯娇柔讨好,可转瞬便冷静下来,他们之间再无瓜葛,又小心讨好,做什么?   “陛下来这里做什么?”   女子冷眸,看着他的眼,没有半分仰望与崇拜。   以往她看着他,眼中是有星星的,光芒万丈。   那一刻,泠寒才恍然,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伪装。   腊八节,一个算不得大,却也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女子家中一派喜气洋洋,阖家欢乐,就连素来不善酒得小姑娘都将自己饮醉,可见其兴致。   男子喉结一哽,他来这里做什么?竟是他自己都不知。   “朕刚巧路过,故来看看你,你……可还好?”   他问完,便觉自己问了个多余。   她比之前又胖了些,面色也红润了些,他都看在眼里,启能不好?   “嗯,都好。”   孙倾婉无法拒绝回答男子的话,她许久未见泠寒,甚至身边有家人陪伴,她便刻意不去想泠寒。   再见他,心口骤然憋闷得难受,“这是臣女闺房,陛下出现在这,不妥,还请回吧。   她下逐客令,只是不想叫自己越发难受,毕竟是朝夕相处过的关系,再回首,他也未曾对她不好。   男子的脚却灌了铅一般得,不肯走。   他想她,朝思暮想,夜不能寐得那种。   自她离开,这皇宫里仿佛就没有了生气,偌大宫殿,冷得似冰窖,他处理完公务便再没有盼头。   他知,再不会有那个姑娘在启程殿等他,为他暖被窝。   其实他原本的生活就是这样,一尘不变,疏离淡漠,他眼中无情无爱,有得只有江山社稷和儿时的仇念。   是她的出现改变了他,数月的相伴,再回到从前,他便再不能将她从世界里摘除。   泠寒不愿想,只愿顺从他的心意,来看看她,可她眼中无他。   女子起身,径直穿过男子身旁,去桌前饮水。   若方才她还觉困,那这一刻酒意尽都消了。   她缓缓做在小凳上,桌上燃着烛光,映着她缱绻睫毛,乌黑绣发,她在等着他知趣离开,否则就要喊哥哥了。   男子望了眼那昔日温存的床榻,轻纱暖帐,却早已物是人非。   他知道自己此来唐突,他原只是想一个人看看她,却不成想赶着她醒。   思忖片刻,他问:“那日在勤政殿,宋仁带你离开,朕以为你会留下。”   她前一个晚上应他好好的,说无论怎样,都爱他,喜欢他,会留在他身边。   男子天真的信了,可第二日,她并未遵守诺言。   “那时不知缘由,如今约期已到,臣女为何要留下来?”   为何?   这倒是问住泠寒了,是啊,是他违约在先,她为何就要留下?   谎言之上的承诺,因谎言的依托便做不得数,此刻他竟有些后悔,若当初明媒正娶,光明正大,迎娶她入宫,与宋仁书信中也并无半点隐瞒,只明明白白告诉他,他喜欢他妹妹,要娶她为妻。   此刻又该是一副什么情景?   “曾经的种种,朕对你的好,都不曾叫你有半分留恋?”   这算是一种理由吗?   泠寒不知,可他如今能拿的出挽回她的,似乎也只有这些。   烛光闪烁,屋外飘起了鹅毛大雪,厚厚积雪遮盖了一切,竟比那日泠寒率领御林军,包围孙府时落得还厚。   小小的姑娘,那一瞬仿佛成了大人。   她面颊驼红,眼眸微垂,却无比清醒:“陛下对臣女的好,臣女心存感激。”   “只是感激?”   仅仅只是感激而已吗?   男子不死心追问,“就没些别的?”   他以为,那往日的种种,两人亲密之时的情动,纵然有顺从他的成分,但也该有真,他在她的眼眸中可看得出,那隐隐的喜欢,骗不得人,也做不得假。   “仅此而已。”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仿佛曾经那个依偎在他怀中撒娇的小姑娘本就不是她,只是男子臆想的错觉。   这反倒显得泠寒面对这段感情不够理性。   “是朕打扰了。”   长身玉立得男子,迈着缓慢步伐,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风雪下。   片刻屋里恢复宁静,兰香探头,瞧了瞧屋里的小姐。   今夜小姐醉酒,她放心不下,便在耳房睡下。   她记挂小姐,睡得浅,便是将屋里得一切都听了去。   她见小姐神情落寞,又觉陛下对小姐情深。   “小姐既心中有陛下,为何还要去苦自己?”   方才陛下都那样向小姐示好,只问小姐心意,小姐明明心有陛下,为何还说那种绝情得话?   这些时日,小姐回到家中,她是亲眼见到,小姐只有见到老爷夫人和少爷时,才会露出笑魇。   她年纪小,不懂情爱之事几重纠葛,只觉如果一个人对她好,她也欢喜,便该在一起。   女子回眸,瞧着那从耳房门探出的头的小姑娘,比她年小了三岁,眼中带着稚嫩。   “兰香,许多事,你还不懂。”   她从一开始,对泠寒就只有奉承。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就算是花花草草,阿猫阿狗,相处久了都会产生感情,更何况是朝夕相处得人。   她不否认自己对泠寒赋予了感情,可她却从没有一刻,放弃过逃离皇宫的念头。   哥哥的出现,不过是将她的计划提前而已,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她终将是不属于皇宫,她从一开始便没打算留下。   所以即便心中有乱,再见有痛,可孙倾婉相信,她对泠寒得感情,是可以渐渐放下的。   她说:“若非陛下突然此举,父亲也不会为救她而服毒,昏迷数月,母亲也不会因此殚精竭虑,成日以泪洗面,表哥也不会因此自宫,做了太监。   “这一切因果,全因陛下的一念之差,她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得变化,从而周围的人,也因此受了牵连。”   她问兰香:“如此,我还该原谅他吗?” 第五十四章 突变   朝堂变化莫测, 腊八后的第二日,孙瑾程便被泠寒宣离京城,执行秘密任务。   哥哥离家之前, 说此行不会很远, 叫他们莫要担心,事情处理得好的话,除夕之前必会赶回来过节。   两年未见, 孙夫人自然不想儿子这么快就有走, 好在说这次并非是领兵去边关打仗,而是受陛下的命, 去执行秘密任务。   孙夫人固然再担心儿子, 可好男儿志在四方,她这个做母亲的, 也只有支持,在心里多为他诵经祈福,否则还能做什么。   和孙夫人相比,孙老爷面上则淡然, 同朝为官,孙仲青知当今陛下器重儿子,信任儿子, 儿子也是贤能之人,如此交在他身上的担子自然也就多, 所谓能者多劳,便是如此。   老父亲面上不显,但实则也是牵挂的,良久才道了句:“注意安全,平安回来。”便多一句话不再说了。   家中父母年迈, 那一刻孙瑾程真的有想,若他每次离京之时,能有妻子替他照料也好。   不过好在此时家中有幺妹,可替他照顾家中二老,自此他便也放心离家。   孙倾婉说,哥哥尽管放心去做事,家里的事,就放心交给她就好。   孙瑾程离京第五日,京城才传来消息,淮安王在抓捕途中潜逃。   他的部下尽被逮捕,但都咬舌自尽,无人得知淮安王泠墨逃去了哪里,故此泠寒将泠墨的画像公之于众,下令全城搜捕。   翌日清晨,落雪吸收了周遭所有嘈杂声,庭院一片寂静,只有两只麻雀落在干枯枝头,时不时叫唤两声。   当兰香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竟倒在地上就这样睡着了,昨日之事恍然如梦。   她下意看向小姐的方向,却发先小姐不见了!   她唤了两声,找便整个屋子,也不见踪影,环廊窗下,一小厮和她一样,昏睡在地上,一夜的风霜,人早已冻死。   兰香发觉这人没了气息,吓得大叫,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大步跑去夫人房里,好在夫人院子里的人都在,孙老爷和孙夫人二人刚刚晨起,天也才擦亮。   兰香立刻向主子禀报了小姐院中之事,并说小姐失踪了。   孙老爷一进屋,便闻出这屋里被下了迷香,外面的小厮,也是因迷香昏厥了意识,故而倒在外面冻死了。   “婉儿!老爷,这到底是什么人,抓走咱们的婉儿!”   孙夫人觉得他们这一家当真坎坷,先是儿子,后是女儿,好不容易一家团聚,她的女儿又被歹人带走,不知去向。   孙仲青隐隐察觉,此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他掌管户部,银钱自是水到渠来,但破案寻人这种事,他是外行。   命人封锁了女儿院落,不叫破坏现场。   孙仲青道:“去京都府,报关。”   管家忙应“是”。   …   当孙倾婉苏醒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一辆急驰的马车里。   她记得昨晚她明明还在家中,怎得醒来会在车里?   她掀开窗户向外看,一片荒芜。   一夜的驱车赶路,这里早已远离喧闹京城。   “你醒了。”   耳侧传来男子清泠声音,孙倾婉这才注意到,这马车里竟还有别人。   她回眸将目光移向那声音的主人。   一张干净的,如朗月清风般的脸庞。   那男子一袭月白衣袍,墨发银冠,面色淡然。   他将他的银狐大氅披在了孙倾婉的身上。   女子震惊:“淮安王,怎么是你?”   昨儿她刚得知,原来哥哥执行的绝密任务便是缉拿淮安王。   而也是在昨日,淮安王从哥哥的手中逃离出来,如今不知去向,下落不明。   泠寒为了逮捕他,不惜动用全国势力,逮捕公文铺天盖地,势必要将他抓回去。   看着女子眸中百转千回,城中到处贴着他的画像,泠墨便晓得,她已经听说了。   “他们说你通敌叛国,都在抓你。”想着曾经他有救过他的情谊,她善意提醒。   “我知道。”泠墨并不意外,“所以本王要去隐居。”   他大大方方,将他所有规划全部告知于她,他要带她一起,自此隐居山林,后半生与她厮守。   孙倾婉觉得,无论淮安王如何罪孽深重,但于她而言,他到底救过她,对她有恩。   若他走,她不会告诉哥哥,全当没看见,报了他这恩情。   可此刻,这人却荒唐得想要将她一并带走,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喜欢她,可这不是爱,只是执念和占有。   孙倾婉觉得他这想法荒唐至极,“你凭什么就觉得,我愿意同你东躲西藏?”   他的眼神,不觉叫孙倾婉毛骨悚然。   女子故意淡定的继续道,“我与王爷并不相识,只怕不能同王爷感同身受。”   她在拒绝他,告诉他,她无法同他一样,将彼此作为对方的夙愿。   泠墨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不急,来日方长,你会慢慢接受的。”   他语气极慢,淡泊间从容不迫,又不容反对。   他望着孙倾婉,仿佛是在看一件觊觎许久,失而复得的宝贝。   他这神情不似在看人,是物什,一件他极想要拥有的物什。   “你要带我去哪?现在外面全都是抓你的士兵,天罗地网,你逃不掉的。”   她还在试图劝他收手,可男子早已走到了破釜沉舟这一步,哪里还能够收手。   他说没人会发现他们,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他们会隐居在这,做一辈子的神仙眷侣。   他全然不顾这是否是孙倾婉所愿的生活,是他走投无路,是他现在如过街老鼠般,但孙倾婉有家,有爱她的亲人,她凭什么因为他而放弃所有?   男子自顾自回忆起两人之间的缘分,眸中带着笑,那段回忆是他一辈子的曙光,他从那时便想将这光带在身边,一辈子照亮他。   孙倾婉这才知道,两人儿时曾遇见过,与其说两人,倒不如说是孙倾婉一个人的童年。   五岁时不经意的一件小事,她自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泠墨继续说,他等了她十年,等她长大,只等在她及笄之年,亲自上门来提亲,来迎娶她。   可他一切对未来美好设想,却因为泠寒的一纸召书,全部打破。   孙倾婉说,若非他通敌叛国,做了不该做的事,哥哥又怎会在得知此事后想办法阻拦,最后要陛下护她周全?   泠墨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眼中尽是邪魅得笑,这笑与他这一身端庄持重,全然不符。   “若非我走了捷径,又怎可能在这短短十数年中,能与朝廷抗衡?”   他儿时孤身一人来到淮安封地,他从荒芜,直到如今淮安的繁盛,少年宏图励志,这其中百转曲折,又怎是一两句便能言说的。   “你爹并不属意于我,若我不能权利在握,又怎能逼他答应把你嫁给我?”   “所以,你是打算用你的权利压迫他,逼他应下?”   她忽有些明白,父亲为何服用毒药,故意让自己昏迷,他是真的被逼到了绝境,没有其他路可选择了。   “不然呢?本王努力了这么多年,为得便是明媒正娶,光明正大将你娶回来,做本王正妻。”   他说这话时,眼中充满真诚,可那份不择手段得无耻,更叫人憎恨。   若非他许多年得筹谋,也不会发生后面所有事,始作俑者原来竟是他。   可这一切,全是男子的一厢情愿而已,女子并没有半分感动,甚至觉得他这人太过阴险,与她起初对他的印象大相径庭。   马车最终停在深山里的一处隐秘庄园,这里群山环绕,荒无人烟,便是泠墨所说,他们要隐居的地方。   孙倾婉被带下马车,刚一落地,便有人上前唤她“夫人。”   女子身子一僵,看向一旁月白衣袍男子,默默看着她。   “我不是你夫人。”女子一字一句,“我们之间,不可能的。”   起初,她对淮安王的印还停留在那个月色下,重情重义的男子。   可眼下,这人变化太大,仿佛是被逼得拧巴过了头,变得面无可憎。   女子的拒绝,仿佛触及了男子心中的伤。   泠墨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再保持不得谦谦君子的风度,面露狰狞,“本王有什么不好?”   他抓着她的手腕,仿佛心中有万分不甘,难道他还比不过那个小他数岁的侄子?   泠寒只是利用她,用她来威胁他,只有他才是真的爱她。   女子身量纤弱,男子怒气之下,哪里顾忌力道,孙倾婉奋力甩开他的手,只叫洁白皓腕落着深红痕迹。   她下意识握住疼痛得手腕,淡定道:“王爷并无什么不好,但感情这种事,强求不得。”   她不喜欢泠墨,很清楚的知道,她不喜欢。   “现在铺天盖地都是王爷的海捕公文,就算躲进深山,也是逃不掉的,我劝王爷还是速速收手吧。”   一个再也不能回封地,只能躲在深山里,靠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活下去的人,哪里还有半□□为王爷的体面。   以她对泠寒的了解,他必不会留有这样的心腹大患,事已至此,定要赶尽杀绝,以绝后患。   所以泠墨只是强弩之末,惊弓之鸟,气数已近。   若说他垂死挣扎,也非夸大。   可越是这样的人,越会做出鱼死网破,奋力一击之事。   他笑着告诉孙倾婉,他已经在离开的路上设下重重埋伏,只要宋仁追来,就会落入陷阱,粉身碎骨。   他还说,宫里太皇太后得知他境遇,也不会坐视不理,必会动用她此生势力,到那时,皇宫哀怨四起,泠寒的皇位也将不保。   所以他隐居只是暂时,等风头过了,依旧可以携她过名正言顺的生活。   他说这话时及其自信,孙倾婉竟分不清这到底是真的,还是他的臆想。   孙倾婉被强制带进了庄园,泠墨这些年用了许多不法手段壮大自己的财力,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日,所以许多年前就秘密建了这座庄园,里面全是衷心于他的死士。   孙倾婉被带去一间房里,发现妆台前摆着凤冠霞帔,整间屋子也布满了大红喜字。   这时一名侍女走进来,替她梳妆,侍女称呼她为夫人,并告诉她,今晚是她和王爷的大喜之日。   泠墨竟强迫她与他成婚。   屋外到处都是巡逻的暗卫,孙倾婉瞧着这侍女步伐轻盈,手掌有常年拿握兵器留下的粗茧,一看便知也是会功夫的。   她知以自己的能力,反抗必然是以卵击石,她看着自己一身红妆嫁衣,安安静静的,仿佛默许了这场荒唐婚事。   庄园另一侧,泠墨已经换好喜袍,他立于书房静室,那里面挂满了孙倾婉从小到大的画像。   这十数年,他不再京城,思念她时,便派人去画一副她的画像,十年光阴,这画已然挂满了整间屋子。   从几岁时,懵懂可爱的小女孩,到十一二岁,退去稚嫩,初具少女青涩模样,到后来的亭亭玉立,风姿卓绝。   这期间,泠墨虽从未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但却可以说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   “王爷,夫人那边很安静,小香说夫人很淡定,似乎是接受了。”   说话得是泠墨的贴身侍卫程青,男子捻起桌子上的画,那是他在去年时,按着女子容貌,臆想孙倾婉穿上嫁衣,嫁给他时的模样。   程青又道:“王爷,一切都准备妥当,可行吉时了。”   “带夫人过去。”   程青俯身,片刻孙倾婉便被盖了盖头,由侍女抚着去前院拜堂成亲。   这是孙倾婉自小到大见过最萧条的婚礼,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连喜乐声都带着几分凄凉。   从后院到前院着实有一段距离,泠墨亲自来接她,孙倾婉被盖头遮去了视线,只能看到来人那红色袍角。   行至一处拱桥时,程青神色慌张的跑过来,欲言又止。   泠墨只叫他说,程青便说了,“王爷,京城刚刚传来消息说,太皇太后崩逝了。”   泠墨重孝,且太皇太后对小儿子最好,始终紧紧握在女子手腕上的手掌,在那一刻忽得松了。   女子知道这是逃走的绝佳机会,她想都没想,纵深跳进了桥下湖水中,转瞬便消失不见。   这湖水是从山上引来得活泉水,可直通山脚下。   她到底还是藏着想要逃走的心思,他到底有什么不好?   那一瞬,男子失望又憎恶。   “把她给本王抓回来!”   …   孙倾婉不会水,跳进湖水里时,也是赌一把,她赌这涓涓溪流通往庄园之外,她就是死,也要死在外面,死也不嫁给他!   果然,几度挣扎游离后,彻骨的湖水让女子渐渐失去了知觉,她身子轻,只顺着水流向下,飘游到山下河里。   她被人打捞上来时,引起了不少村民的围观。   无人认识这美丽的姑娘,众说纷纭,更有甚想要带回去做妾,直到一男子冲进人群,抱起昏厥女子,一路急迫唤着她,“婉儿,婉儿坚持住,哥哥来救你。”   他一路将她抱去村里的医馆,众人才算幸幸散去。   孙仲青去府衙报关,毕竟是女儿被贼人撸去,有关女子声名,不好大张旗鼓,于是便私下找到了京都府尹大人。   整个朝堂皆知孙家小姐和陛下的事,尹大人觉此事不一般,便入宫向陛下禀报。   果然,那龙椅上向来沉稳的皇帝,在得知孙家女失踪后,整个人惊得站了起来。   尹大人以为陛下会派出所有御林军,倾巢出动寻找孙小姐,结果男子推了所有事务,连朝堂都罢免,策马出宫,亲自去寻。   当泠寒找到孙倾的时候,女子正躺在一处农家屋里,由哥哥照顾着。   孙瑾程一见到泠寒,气不打一出来,“是你信誓旦旦,说会照顾好婉儿,你就是这么照顾得?”   宋仁临走时,他不放心婉儿,是泠寒让他放心去,孙倾婉由他照顾周全。   男子悔恨,上过一次当,怎得就又信了这人得鬼话。   泠寒心有愧疚,“是朕的疏忽,没能照顾好她。”   瞧着女子苍白面颊,额头上还包着厚厚纱布。   女子在湍急河水中,额头撞击到了石头,伤得很重,所以才会昏迷不醒。   “呸!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妹妹能醒吗?”   男子心中也万分自责,可事已至此,他就是在做任何,也于事无补,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她。   若她不能苏醒,他便一辈子陪着她就是了。   宋仁说,你可拉倒吧,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再也不要相信他的话了。   而且妹妹也不需要他照顾,他这个做哥哥的能照顾的和很好,不要他在这碍眼。   泠寒就这样被推拒在了门外,可他没走,风霜中,他隐约听到屋里宋仁一声惊呼。   转瞬便见他破门而出,大惊失色的说,妹妹怕是要不行了,叫泠寒先照看一眼,他去请郎中!   听说女子病情加重,泠寒呼吸一窒,下意识向屋里看去。   农家院子小,屋里只放有一张小床,只见床上昏迷女子,原本盖在身上的被子被掀开,露出小腹和一节大腿,而那两腿之间,腿根之处,雪白亵裤上落着被血侵染的刺目殷红。   宋仁是战场上的将军,自是什么惨烈情况他都见过。   那战场上的将士,受了严重内伤后便是如此。   将军大惊失色,只道完了完了,这是受了多重的内伤,腹中才会出如此多的血。   男子却淡定拦住急得跳脚的宋仁。   叫他不用去请郎中,只叫他去镇上买女子用的月事带。   “啥玩意?”宋仁是粗人,听不明白。   男子无奈只得再重复一遍,只叫他按着他说的去买,他妹妹没病,不会死。   宋仁见他笃定模样,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就跑去镇上,买了一沓回来。   宋仁再是粗糙得老爷们,买的途中也大抵想明白妹妹是怎么了。   他拎出其中一条,长长的,洁白的棉布条,蹙眉看着那条子两处还贴心缝有细细的系带,百思不得其解。   “这……这东西要怎么用?”   “你回避。”泠寒将月事带拿过来,冷脸下逐客令。   “凭什么让我回避!”将军炸毛,“那是我妹妹,就是回避也应该是你!”   “只能我来。”   那一瞬,男子肃杀之色四起。   他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只叫那碍眼的人,“出去!” 第五十五章 放下很难   宋仁嘴上虽骂骂咧咧, 一副不情愿模样,但身体比谁都实诚。   那一刻,他还真有些怕泠寒松了口, 真叫他来弄。   他一个糙老爷们, 整日里上阵杀敌,武刀弄枪的,手比脚还笨, 哪里搞得定小女儿家的这个。   他们所在的这座农家小院算不得大, 座落在村尾,偏僻又寂静, 是村里郎中哥哥家的房子。   一家子出门探亲, 要小半年才能回来,如此宋仁给了银两, 将这座小院子租了下来。   泠寒之所以能找到这里,是寻着宋仁一路留下标记而来。   他人在京城,宋仁正是在此处围剿淮安王,如此便先他一步寻到孙倾婉。   “对不起。”   看着小床上病恹恹的姑娘, 才刚有所缓和的面色又恢复了以往的惨白。   额头上缠着厚厚纱布,那一瞬,男子恨不能将这伤全部都挪移到自己身上, 让他还承担这苦。   是他一时疏忽,没能照看好她的安全,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该受惩罚得是他,该承担结果得也是他,而不该是这个命运多舛得姑娘。   他再不舍她被伤害半分。   女子被找到,从河里捞上来时, 身上穿着火红嫁衣,头戴金色凤冠,身披霞帔,俨然是被逼婚逼得无处可逃,才舍命跳进了河水里,从婚礼上拼死逃出来的。   想起泠墨,男子青筋暴露,柔和的眸子笼罩上一层彻骨寒凉。   架子上铜盆里的水是宋仁去买月事带时,泠寒早就备好了的。   女子来了月事,脏了一身,身体也湿嗒嗒的蹋着,很不舒服。   泠寒试了下水温,不热,这才将棉巾放进水盆里打湿,拧干。   他坐到女子身侧,先是将那染了赃污的亵裤脱换掉,再将温热得棉巾小心翼翼的落在女子娇嫩肌肤上。   怕自己手重,伤了那水做的肌肤。于是轻一点,再轻一点,去擦拭着沾染在身体上的污浊,那模样仿佛女子染了血得地方都是伤口似的,触碰不得。   几番擦拭下来,血蹭染了他的指腹,他却不嫌弃分毫。   男子平生最厌血,最不喜血腥,他每每见到猩红一片,总是会无意识得想起儿时母后被人陷害,遭受重罚,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故而他最不喜血腥,因为他恨自己,恨不能用自己的血来补进母亲的身体里,若是可以,母后也不会因为失血过多,断了最后一丝气息。   可就是他这样一个讨厌血得人,却对孙倾婉的血没有半分抵触反感之感。   仿佛他的所有事情,只要与她有了联连,他便可无底线,无条件得纵容。   他允许她频频触及他的底线,而他的底线也会因为她而一次次跌破。   她应该就是老天爷派来降伏他的人。   男子很仔细得擦拭着,清理着每一处细小得地方,只将其擦得干干净净,晶莹剔透,宛若璞玉。   这才拿起月事带,系与女子两腿之间。   烈日的光穿过窗柩洒下来,照在女子的身上,她白皙得皮仿佛镀了一层银光,如剥了壳得荔枝般,好似下一刻就能迸出水来。   女子的美,自是怎么欣赏都不觉够的,怕她着凉,这才盖上被子,悉心为她掖好被角。   他将染了脏污得衣裤被褥堆放进木盆里,拿了一旁皂角,准备出去清洗。   结果却被守在门口的宋仁截了胡。   “你去做饭。”他一把将盆抢了过来,“洗衣服这种事,我来。”   泠寒微愣了下,“你在军队不是从火头兵做起的,怎得不会做饭?”   洗衣服这种事,就如没吃过猪肉,但谁都见过猪跑,道理是差不多的,总体难度不大,洗干净就行。   两个没做过家事的男子,都十分看好洗衣服这活计,简单好上手。   但做饭这种事,泠寒连御膳房的门向那边来都不知道,更别提做饭了。   “我去当伙头兵,那还不是为了给你查贪污军饷的情报。”提起这事宋仁就来气,“我一不会切菜,二不懂刷碗,你可知我当时为了能进去,废了多大的力气,受了多少白眼。”   当时做火头兵,是为了窃取私吞官粮的情报,宋仁粗手粗脚,且那时刚刚从戎,尚未受到部队磨练,整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一个。   什么都不会做,每天就只管劈柴,人家让他离开,他还说啥都不肯,他们都说他是贪吃,笑话他。   将军不由分说,抱着木盆就往河边走,走时还扔了句,“我不吃,婉儿还得吃饭,你看着办吧。”   男子瞧了眼屋里的小姑娘,再瞧了瞧好似进贼了似得厨房,宋仁连药都煎不好,更莫说照顾好孙倾婉了。   若不是她尚在昏迷,不易移动,他真想将她带回宫去,悉心得养着,必不叫她受半分委屈了去。   当宋仁抱着木盆从河边回来得时候,一进院子便饭香扑鼻。   他这几日吃饭都是凑合,一闻见这美味的饭菜香气,肚子里的馋虫就立刻被唤醒了。   “还说你不会做饭,你这隐藏得挺深啊!”   他和泠寒认识这许多年,竟从不知泠寒还有会做饭这一手艺,要不是有这样的机会,他只怕一辈子也难吃到当今圣上亲手做的饭。   宋仁嗓门大,石破天惊的,就这样把厨房里的人给惊了出来。   那人一身素净麻衣,腰上系着围裙,一根木簪挽着长发,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   那妇人眉眼和善,一出来就向宋仁道:“你就是寒公子说得那位宋先生吧?”   宋仁见院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陌生人,且那人手里还端着一盘小炒肉,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这时泠寒从屋里走出来,“这位是刘大姐,以后就由她来做饭。”   如此宋仁才晓得,原来那一桌子菜并非泠寒所出。   有刘大姐在,与院子里也算是有个女子,照顾起妹妹,怎么也比他们两个大男人方便。   宋仁是这样想,但泠寒坚决不同意。   他说没有任何人了比他更解孙倾婉,女子尚在病重,需要悉心照料,他并不打算交托给任何人,他要亲自照料。   刘大姐活一辈子,就没见过那个男人会照顾女人的,除非……   她见泠寒等人衣着不凡,出手阔绰,一看就是有家世背景,并非普通人。   她恍然想起镇上王员外给五岁的女儿找了一个七岁的童养夫,据说那童养夫为王家女儿端茶送水,捶脚揉背,完全干了女人伺候男人的活。   试问这皆以男子为尊的世道,除了花钱买来的童养夫,又有哪个男人会这样伺候一个女人?   当刘大姐将这想法出说来,向他们求正时,宋仁正在水缸前喝水。   笑得宋仁一口水雾喷出来,连累了一缸清水都要从新挑。   孙大姐不过小小农家妇人,一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童养夫这新鲜词儿,还都是和一帮婆子聊八卦,她听来的。   泠寒念她山野出身,又还要指着她做饭,便不与计较,可宋仁却不依不饶,拿这件事嘲讽他许多久。   这事也不知谁说出去的,一时间竟在村子里也传开了。   宋仁每次出去,都要被村里好信的人拦住,问他童养夫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宋仁说确有其事,那村民便问可是他?   宋仁摇头,说他是女孩的哥哥,他不是童养夫。   如此大家便了然,那个长得俊美,冷冰冰不爱笑得,竟是买来的童养夫。   不过这童养夫对别人冷漠,但对屋里的姑娘照顾得,可谓是尽心尽力,细心呵护,看着比那哥哥靠谱多了。   泠寒觉得童养夫这个称呼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们三人,三副陌生面孔,而且还是两个男人领着一个女子。   若没有个正当身份,倒还真不好解释。只怕当成人贩子,被官府抓去。   孙倾婉昏迷,泠寒问刘大姐,什么最滋补。   刘大姐说,若论滋补,那当然时各种汤了,药食同源,若是几十只乌鸡放进一口大锅里,熬上个三天三夜,每日喝上这样一碗浓汤,保证身强体健,把姑娘这气色养的,比天上的太阳还明艳。   泠寒觉得此法甚好,如此方圆百里都知,桃村有一家,高价收鸡,收高品质母乌鸡。   …   转眼五日过去,宋仁属下来报,已找到淮安王隐藏在山中庄园。   泠寒命宋仁带兵,将庄园围剿。   起初他抓泠墨,原本只打算带回京中幽闭,而眼下他决定“格杀勿论。”   宋仁也是恨,恨不得将伤害自己妹妹的人碎尸万段。   “陛下放心,保证杀得透透的,给婉儿报仇。”   两人难得在一件事上意见保持统一,没有发生分歧。   宋仁是连夜离开的,孙倾婉是翌日清澈醒的。   女子苏醒,纤弱睫毛微微颤抖,缓缓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稻草糊的棚顶。   她浑身痛极了,特别是头,伸手摸去,竟缠了纱布。   她只记得自己跳进了水里,水面平静,但实则内里暗潮汹涌,水流湍急。   河水刺骨得寒,没一会她就失去了意识,所以这里是哪?又是什么人救了她?她不知。   女子开始打量着这间房子,眼眸流转间,一张熟悉面孔出现在她面前。   男子守在床边,手肘一头支着床榻,一头支着自己的头,他困极了,就阖眼小憩一会。   他许久都未曾好好休息过了,这屋中简陋,屋里除了仅够一人睡的小床外,再无任何能容人的地方。   他又不肯去别处,就这么守着,一连过了五日。   女子灼灼目光移过来,男子有所察觉,清晨的第一缕光落在他工整如刀刻得面颊上,凤眸缓缓睁开,是漆黑得,深不见底得幽眸。   男子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昏迷的姑娘,可有什么异样。   见她今日气色比昨日更好,他才安心。   孙倾婉也不知为什么,泠寒醒了,她就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她听着男子起身,凳子向后挪移的声音,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   她以为是泠寒口渴,起身去喝水。   结果却是男子起身打湿了帕子,为她擦洗。   温热的帕子落在面颊上,手上,他擦拭得小心翼翼。   女子即便昏迷这些时日,但却依旧保持着及干净整洁,整个人清爽得,就仿若是清醒时的样子。   这还要归功于泠寒的照顾,起初宋仁都已经决心与泠寒绝交,妹妹这事更是免谈。   可这些时日,凡事泠寒都亲力亲为,同为男子,宋仁自问,若是没有泠寒,婉儿由他来照顾,他可能如此?   宋仁肯定,他定然做不到这般得无微不至。   特别是妹妹在昏迷时有了私事,他竟一眼便有所察觉,轻车熟路,相必曾经也是照顾过的。   宋仁知泠寒这么多年,心系天下,从不将女色为重,所以后宫也只有妹妹一人,余生估摸也不会有别人。   如此,将军被打动,渐渐对泠寒的印象发生转变。   孙倾婉还在假装昏迷,可假装这种事最煎熬。   若是真昏迷,没有知觉和意识,不知触感,不知羞臊,也就罢了。   可在她意识及其清醒之时,感觉着泠寒的指腹,拨开她的衣衫,为她擦拭身体……   这也就算了,可他擦着擦着,竟解了腰上不知什么得系带,女子恍然,泠寒竟是在帮她换月事带!   这下小姑娘再也装不下去了,雪白柔荑倏得按住那只粗励大掌。   “我……我自己来!”   睁开眼得那一瞬,整个人儿都是颤的,她显然是慌了,不知所措。   男子找到她时,她才刚来小日子,今日是第五日。   泠寒请教了孙大姐,女孩子这种事因人而异,但最多也就是七八天。   果然,前三四日量最多,今日便渐少了。   泠寒每日清晨都会在为她洗漱时,换上一个新的月事带,顺便也将那里都清洗干净。   有些事是熟能生巧的。   他一连着几日,手法也原来越熟练。   女子按住他手时,带子都已经解开了,便只差抽出来。   女子手劲小,又刚刚苏醒,哪里是能和泠寒较劲得呢。   她并不能看到男子低垂眼眸中得欢喜,就连唇角都在勾笑。   她的手何其碍事,被男子拿去了一旁。   她能清楚的感受到,温热的擦拭,洁白的帕子上染了红,女子的面颊也染了绯色。   “还是我自己来吧。”她觉得这模样太过尴尬,可男子却淡淡道,“你昏迷这些时日,都是朕在照顾你,你哪里,朕没见过?”   他将眸子缓缓挪移上去,四目相对,孙倾婉竟一时语塞。   是啊,她的哪里泠寒没见过呢?   可在这种情况下,却是第一次。   自古来,女属阴,男属阳,女子月事所产生得脏污,为最为隐私污秽之物,就是父亲爱极了母亲,也会有所规避。   按大师们的说法,会降运,会影响仕途,所以母亲也从不叫父亲见了去。   可眼下,堂堂一国天子,却不知避讳半分,难道他不担心影响国运吗?   泠寒说他生就盛阳体质,最不怕阴。   且堂堂一国天子,只因为自己心爱的女子洁身就影响了国运,那这天子做得也太弱爆了。   他说她刚刚苏醒,身体尚在虚弱当中,叫她不要胡思乱想,只安心得躺着,一切事情,全交由他来便好。   孙倾婉被泠寒的那句,“心爱的女子”引入了深思。   回想泠墨将她带去庄园,要与她成婚,昏迷之际,她的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得,不是哥哥,不是父亲,而是泠寒。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在这漫长得昏眠当中,她仿佛回到了启承殿,回到了那个他们日日都在一起的地方。   没有欺骗,没有谎言,也没有家人的反对,更没有她从一开始就计划筹谋得离开。   他们两人仿佛是一对相濡以沫得老夫老妻,晨起他去早朝,夜里她等着他回来。   两人同榻而眠,相拥入睡,她的心都是安定的,仿佛那就是她的人生。   再美好的梦也都是幻象,清醒之后,她又不得不要面对事实。   女子苏醒,泠寒请了郎中过来,为孙倾婉诊脉。   刘大姐听说屋里的姑娘醒了,端了泠寒吩咐煮好的粥进来。   刚踏进来,便不禁感慨:“姑娘实在是太美了,美得就像画上的仙女儿。”   刘大姐村妇出身,目不识丁,一辈子没什么学问,在她的世界里,老王婆子家,墙上贴着的七仙女就是最美的。   孙倾婉昏迷时,她的事都是泠寒一手操办的,泠寒这人,除了在孙倾婉这里以外,待旁人极冷漠。   一来二去,刘大姐也知寒公子人如其名,是个不好套近乎的,于是便跟宋仁走得更进了。   所以刘大姐以往来送东西,门槛都没迈进来过,床上的女子,她也只匆匆一眼,并瞧不出模样。   可此时一见,当真是要比王员外家的女儿漂亮一千倍,就好似薄了壳鸡蛋般得白净,透亮丝蓓得美人,谁见了不叫欣喜。   她这人爱说,十里八成村的事,她都喜欢说上几嘴。   见到孙倾婉,更是忍不住感叹道:“姑娘这天仙一般的容貌,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就连童养夫也这般俊朗,且还对您细致入微,尽心竭力,尽心竭力。”   她对泠寒这段时间对孙倾婉的照顾,简直赞不绝口,“您父亲当真是给您选了一位极好的童养夫,您这福气可真好。”   她羡慕得看着孙倾婉,试问这天下,那个女子不希望有人对她们好呢?   好丈夫都是别人家的,好童养夫更是。   “童养夫?”孙倾婉含在嘴里的一口粥险些没被惊出来。   “他……”女子看了看泠寒的脸色,仿佛这屋里只有她一人震惊,另外两人早已知晓。   “他不是……”   童养夫这种称呼,说来要比童养媳还叫人难以接受,毕竟堂堂七尺男儿,被人这样叫,面子里子都没了,而泠寒还不是普通人,是天子,岂能做别人的童养夫?   孙倾婉怕泠寒不悦,想要解释,却被男子打断,“好了,你刚苏醒,不易多说话。”   刚刚郎中明明说,她身体恢复得很好,若是不娇气,吃完了饭都能下地干活了,可到了泠寒嘴里,好似她弱得似一阵风,随时都能刮跑似的。   刘大姐抓起围裙擦了把手,笑呵呵得说,“寒公子这是心疼你,你昏迷这些时日,最忧心得属是他,日里夜里的围着你转,就没睡过一个整觉,赶明儿你可得对他好呀。”   刘大姐自然是将泠寒看成了弱势群体,毕竟童养夫是没身份没地位的。   她又告诉孙倾婉,这鱼粥她做了很多,吃完锅里还有,她现出去干活了。   房门关上得那一刻,几方小步大的屋子,静悄悄得,他们能听见彼此得呼吸声。   “童养夫?你就是这样跟他们介绍自己的?”   孙倾婉一手端着温热的粥碗,一手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得吃着。   泠寒对这件事,从起初并未往心里去,到此刻被孙大姐突然提起,也是意外。   他轻咳了声,解释到,“也并非是故意,事有原由,若没有个名正的身份,许会有谣言。”   他在解释他为什么会默许他被人说成童养夫这件事。   他是在怕孙倾婉会觉得他故意这般说,想要与她沾上关系。   他的确想,但又怕……这小姑娘讨厌他。   而孙倾婉担心得却是,这个身份,对身为天子的他,似乎有损形象。   日后若传出去,有伤他的威望,对他不好。   “是你救了我?”见泠寒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个上不得台面的身份,女子也不再纠结,只问他,她是如何到这,被救得?   孙倾婉的记忆只停留在她跳下湖水得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的性命也将会截止于此。   “不是。”男子并不好大喜功,他只告诉她,是宋仁救了被村民从河里打捞上来的她。   而他是后来才赶到的。   “那哥哥呢?”女子瞧了瞧院子里,并未看见哥哥身影。   若哥哥在的话,她刚刚苏醒过来,他又怎会不来看他。   男子的眸子在那一刻暗了几分,“他带兵去了泠墨的山庄,昨夜刚走。”   孙倾婉知道,泠寒是不会放过泠墨的,想来这次定会有十足的把握。   于是她点点头,淡淡“哦”了声,泠寒看不出她是因此失落,还是不失落。   泠寒真的将她照顾得很好,孙倾婉穿好衣服,起身下床。   这处农家院座落在村子最里处,群山环绕,冬日里的山头银装素裹,女子桃红色的棉鞋踩在院子的积雪上,踏雪寒梅般得,发出吱吱的响声。   刘大姐正忙着在院子里喂鸡,原本空了许久的鸡窝,此时住着数十只乌鸡。   乌鸡得毛儿是白的,只有裸露在外的爪子了脸是乌黑颜色,冷眼看去,倒是与这满园得雪浑然一体。   小姑娘从小到大,只见过砂锅里炖好得鸡,哪里见过满地溜达散步,还咯咯叫得活鸡?   “刘大姐,你这是在喂鸡吗?”   她小跑着上前几步,带着披在身上的斗篷随风微扬。   刘大姐笑呵呵,“是呀,这些都是寒公子买来给姑娘补身用的,个个膘肥体壮,还要用上好的药材和青叶子喂着,简直就是鸡中人参呀!”   青菜在冬日里极难得,是秋日地里的菜,放进阴凉地窖中储存。   因为冬日漫长,数量又有限,所以一般都舍不得吃,人都舍不得的东西,更别说是鸡了,普通人家的鸡哪能有这般待遇。   孙倾婉抓了一把,学着刘大姐的样子,撒在了鸡窝的地上,便立刻引来一群乌鸡,咯咯咯的跑过来,争相恐后。   那些鸡爱吃菜叶,似乎并不太爱吃药材,于是药材剩了不少,叶子倒是都吃了。   孙倾婉只喂过鱼,生平第一次喂鸡,便觉得很是有趣,于是又抓了一把撒过去,最后便是将整个鸡食盆都端了过来。   “刘大姐你去忙别的吧,这个我来。”   刘大姐笑笑,只觉得城里的姑娘,喂鸡都能喂出乐趣来,当真是人美又可爱。   “你喜欢?”不知何时,泠寒来到了她身旁,男子低沉的声音出现在她的后脑勺。   孙倾婉:“嗯”了声,然后继续投喂着。   望着那小姑娘雪中喂鸡得模样,这恍然是两人闲云野鹤的生活。   于是男子也随手抓了把,撒在了鸡舍里。   他站在这小人儿身后,其实是为她遮挡风霜。   她才苏醒,他怕她着了凉,原是想要叫她回屋,却瞧见她兴致正浓,又不忍心叫她。   两人一黑一粉,一高一低,一旁忙着做饭的刘大姐见了,暗叹道,好一对郎才女貌的神仙眷恋。   只可惜,童养夫终究只能是下人,小姐总归是要嫁人的。   金国的确有这样一种等级制度,有钱人家的姑娘公子,为了方便照顾,都会在家中择选一个各方面优良的下人,从小伺候,做家里的童养媳,或是童养夫。   童养媳日后自然就成了公子的通房,甚至正妻还未入府前,便要用与少爷晓事之用,以免迎娶正妻,洞房花烛之时尴尬。   但童养夫就不一样了,童养夫在小姐还未出嫁之时,只有名,不可有实,直到小姐婚嫁之后,还要看夫家能否容下童养夫的存在,才可断定去留。   按历来童养夫的结果,若小姐是高嫁,童养夫大多都是没戏了的,若是下嫁,便是有机会随嫁过去,但这样的日子,自然也是不好过的。   所以,通常有童养夫的人家,必然都是爱极了自家的女儿,都是不愿女儿出嫁的,他们只招上门女婿,如此童养夫的地位也就保住了。   所以孙大姐很好奇,眼前这两个人,到底属于哪一种?   “你喜欢,回去便抓几只给你解闷。”   男子身量高挑,站在孙倾婉的身后,遮住了大半的寒风,女子觉得暖暖的。   她瞥了他一眼,“若我要天上的月亮,你也摘得?”   泠寒认真道:“别说是月亮,便是要命,也舍得。”   那一瞬,女子觉得,这段时间她强迫着自己放下的心,在这一瞬,彻底被倾覆了。   她以为她能够彻底放下他,可事实证明,放下很难,再拾起却是那么得容易。   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沉甸甸的。   女子蹙眉,想说得话却因万种缘由,说不出口。   这时孙大姐笑呵呵走过来,看向那美得如花般的姑娘,和俊得如山巅朗月般得男子。   “我要回家拿几个鸡蛋做鸡蛋羹。”   泠寒这院子里只养了乌鸡,还不下蛋。   她提着篮子,准备去自己家的鸡窝里摸几个鸡蛋过来。   孙倾婉听了,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忙跑过去,“孙大姐,我跟你一块去。”   她如一只落荒而逃得小猫,走时连看都未敢抬头看泠寒一眼,就这么惊慌失措得,跟着刘大姐跑出去了。   刘大姐见她对什么都好奇,笑道:“我家院子里鸡鸭鹅狗都有,可好玩了,保准你都没见过,去了肯定喜欢。”   女子期待道:“好。”   孙倾婉前脚刚走出院子,随即树后便又几个黑影尾随而过。   因为刘大姐家住在村子中间,四处都是农户,热闹得很,那黑衣人无从下手,便是准备等他们从这出来,在回来的路上,将她掳走。   淮安王说了,谁把孙家小姐抓回去,他就给谁一世享受不尽的荣华。   孙倾婉是第一次见到鸡是如何下蛋的,热乎乎的鸡蛋握在手里,她简直就似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般欣喜。   孙大姐又从鸡窝里摸了七八个鸡蛋,放进篮子里,然后又去棚子里拿了几根葱。   冬日里的大葱都是秋天从地里挖出来,然后放在棚子里存储的,随吃随拿,够一冬天用的了。   泠寒告诉孙大姐,说孙倾婉爱吃鱼,所以孙大姐每天都在村子里打鱼的张家要一条鱼。   昨儿她就买好了,夜里清洗出来,挂在屋里,如今拿出来,再掰上几片白菜叶,放点土豆和粉条,当真是人间美味了。   孙倾婉见到鱼两眼发光,果真和小猫见了鱼儿一个模样。   孙大姐笑道:“寒公子说你极爱吃鱼,日日吃都不觉够,我当时还不信,如今见了你看鱼的样子,寒公子真是一点都没夸张。”   孙倾婉咽了咽唾沫,她是真的很爱吃鱼。   又觉自己模样有些着笑,便解释道:“昏迷许久,已经好久没吃鱼了,如今见了想得不行。”   她爱吃鱼到了无鱼不欢得地步,家里人知道她这偏好,泠寒也知道,所以她无论是在家还是在皇宫里,大抵都没有超过两天,没鱼吃的。   泠寒更甚,知道她爱吃,恨不得日日都叫御膳房做各种鱼给她,还带她去全鱼宴。   有些人,交集太深,就如深入骨髓一般,刻意去抹,也是抹不掉的。   “我做鱼最是擅长,你就瞧好我的手艺吧。”刘大姐胸有成竹,也打破了女子思绪。   拿好东西,二人便是从刘大姐家,往回去。   回去的路上,刘大姐八卦的毛病泛滥,于是好奇的问想孙倾婉,一早就想问她的话。   “我看寒公子以前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吧?是不是家道中落,才落得你家,做了你的童养夫?”   “啊?”孙倾婉还是对童养夫这个词有了陌生,转念才想起泠寒这个童养夫。   泠寒说他们之间若没有关系,只会叫村里西传风言风语,童养夫也没什么不好,只叫她不要否认。   “哦,算……算是吧。”   男子龙章凤姿,举手投足都带着不凡气场。   若论气质模样,泠寒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身份低微得童养夫,刘大姐有这样的疑惑,也是情理之中。   刘大姐了然,“那你日后嫁人,是打算招赘婿,还是出嫁呀?”   刘大姐有些提泠寒惋惜,这多好的一个人,若是家中没遇变故,也是风度翩翩贵公子一个。   可惜人这一辈子,最斗不过命,一朝落败,再好的男儿做了童养夫,一辈子只能是奴,就连普通庄户都不如,不免还要些替他的前途担忧,“像你这样出身的,你父亲该是给你招入赘夫,做上门女婿的吧?”   孙倾婉被问得一愣一愣的,他父亲为她筹划一生,也只想要她择一个良婿,安稳度此生,却从未想过要招赘婿。   但实则想来,赘婿入家,对女子来说,的确会更幸福啊。   看来,有些时候淳朴百姓家的思考更睿智。   孙大姐见她不语,想来这事似乎还没有什么定论,估摸着家里也没想明白,是招赘婿还是嫁人。   于是孙大姐便和孙倾婉说了说这嫁到别人家,和招上门女婿的利弊。   她是过来人,自然是知道哪种日子过得更舒适,最后她还神秘兮兮的问孙倾婉。   “这么俊得童养夫,从小伺候你到大的人,若要你弃他于不顾,你可舍得?”   “啊?”   孙大姐又道:“童养夫没地位,若是你招赘婿,将他留在府里也就罢了,若是嫁去别家,你可护不住他。”   说到最后,孙大姐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小姑娘一个十分重要的秘密。   她见四处无人,凑到她耳畔,小声道:“傻姑娘,招个赘婿入门,你就有两个夫婿,纵享齐人之福,你这后半辈子,得多少人羡慕你。”   齐人之福?   孙倾婉不失尴尬得笑了笑,她多希望现在,立刻就告诉孙大姐,院子里的那个,根本就不是她的童养夫,他们两个毫无关系!   泠寒见两人许久还未回来,便是顺着路去寻。   刚出院子,远远就看在雪中那袅袅婷婷的身影,忽而树林中有几道身影闪过,男子立刻肃了眼眸。   几乎是同一时间的,当孙倾婉走到黑衣人隐藏得那颗树时,一道大网从天而降,兜住了孙倾婉和刘大姐。   鸡蛋碎了一地,处理好的鱼也飞了。   那一瞬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孙倾婉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罩住,再动弹不得,再一看竟是一张大网。   网子一直被人向树林拽去,她和刘大姐两人大声呼救,可奈何那网子的速度太快。   话音还未落,人已经末进了树林之中,不见踪影。   这时有一道身影从另一端出现。   那些黑衣人见被发现了,手持大刀,向来人砍去。   足有十数个死士,个个面露凶残模样,只见男子先制服了其中一个黑衣人,夺了他的刀,随后便是在转瞬间,击落了一干迎上前的其余黑衣人。   见血封喉,刀刀直处要害,干脆利落。   那些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没了只觉,纷纷倒地。   纵孙倾婉知泠寒会武功,可还是叫她目瞪口呆,她第一次见到泠寒杀人。   之前只是听传闻,说当今陛下阴鸷狠辣,对人从不心慈手软,是暴君,后泠寒对她百般照顾,她也就渐渐忘了这件事。   如今她是亲眼所见,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刘大姐只是个普通妇人,十几个人一同死在她眼前,吓得整个人昏了过去。   泠寒解开了罩在她们身上的网子,见女子身上也只有轻微磕碰得瘀情,并无伤害到其它,便放心了。   “这些人,都是淮安王派来的?”   女子就算再不懂,但也没到痴傻的地步,她也有自己的判断。   泠寒点头,“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   “哥哥,哥哥他不会有危险吧?”   孙倾婉以为淮安王只是强弩之末,却没想到他竟还能有这么多人为他卖命。   “不会。”泠寒道,“这些人应该是你逃走那日,被泠墨派来找你的,他们还并不知道宋仁已经去了山庄,推算时间,明天差不多就有消息了。”   因为不知道泠墨到底派了多少人出来寻她,所以两人将孙大姐送回去,请了郎中,留了报酬后,立即就出发了。   孙倾婉问泠寒,“我们去哪?”   泠寒道:“回京城,送你回家。”   桃村是个十分偏僻的小村子,坐落在桃山脚下,所以整个村子也只有一头代步的小毛驴,买不着马。   驴车不巧也坏了,泠寒就只能买下了驴,将小姑娘抱到驴背上。   就这样他牵着小毛驴,小毛驴驼着孙倾婉,一黑一粉外加一头驴,伴随着铃铛清脆悦耳,踏着天边一抹艳丽彩霞,二人不紧不慢,行走在山间羊肠小路,去向家的方向………… 第五十六章 那烟花盛景只为你绽放……   泠寒觉得, 他骑马来得时候,这条路并算不得远,也许也有当时心情急迫, 拼了命得赶过来, 心里只想快点赶到,并未有所察觉的原因。   可眼下,小毛驴踏着缓慢得步伐, 太阳眼看都快要落山了, 可这座桃山他们还是没有走出去。   这时,林中响起了野兽低沉嗡鸣声, 那次被雪狼袭击, 孙倾婉至今还心有余悸,顷刻间便吓白了脸。   “别怕。”泠寒也察觉到了危险, 将她护在怀里,便燃了随身带着得火把,霎时火光四起,那野兽得低沉声也渐小, 渐远。   小姑娘胆子小,哪里是能不怕得呢。   “我们今天不会要宿在这山林里吧。”   她见着山着实是大,延绵小路看不到尽头, 一路上也未碰到一车一人,当真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泠寒记得, 他来时,这山中有一处村落,经过时正是饭时,飘起袅袅炊烟。   他道:“前面还有一个村子,我们去那里借宿一晚。”   小姑娘点点头, 又蹦下驴背,“这驴子实在太慢,还没我走的快,不骑它了。”   “还很远,怕你会累。”   虽然这驴泠寒也不是很待见,但好在能叫女子歇着,路途那样远,她怎走得动。   “没事,我不累。”   女子想不通,泠寒到底是怎么想的,眼下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逃命要紧,还怎的管得了累不累。   结果一阵邪风刮过,吹灭了男子手中高举的火把。   黑漆漆的丛林中,只有天边挂着晚霞,红彤彤火烧云连成片。   那野兽的唔鸣声又起,男子拿出火折子准备再点燃火把,结果火折子好巧不巧,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了火星。   沙沙草丛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他们靠近。   “快躲到后面去。”泠寒察觉不念,便将女子带到身后,要她去安全的地方。   “快去!”见女子未动,他厉声说着。   孙倾婉知自己帮不上忙,若留下来还只能添乱,于是跑到后面数丈外,藏于一颗大树后。   这时野兽低沉声越来越近,一旁得驴子发了疯似得尥蹶子,却被男子紧紧抓着缰绳,逃脱不得。   突然在暗影中蹿出一头巨大无比得猛兽,庞然大物般笼罩过来,猛得向泠寒袭击而去。   再定睛去看,竟是老虎!   那老虎足有两人高,张开血盆大口,凶猛无比。   女子哪里见过这般猛兽,吓得白了脸,手脚都是瘫软了。   她藏在树后,自己是安全的,可泠寒怎么办?   男子始终紧紧牵着缰绳未松,见老虎向他扑来,他身子向一旁闪躲,躲开老虎的血盆大口,顺势将那只受了惊吓,鬼哭狼嚎的驴送了上去。   老虎只是想要饱餐,自然不挑是驴还是人。   于是一口狠狠咬下去,能清楚听见驴骨被咬断发出的断裂声。   男子趁此,几步飞身到孙倾婉身边,大掌拦住她的腰,将这面色煞白,几乎瘫软在地上小姑娘,带到了高耸树杈上。   林子里都是百年参天大树,老虎咬死了驴,显然并不满足,还想要更多。   它仰头扒着树干,粗壮的爪子将树干抓出一道道深深痕迹,向着树上的目标嘶吼。   男子紧紧抱着怀里的姑娘,安慰她“别怕,抱紧我”。   女子紧紧搂着泠寒的腰,将头扭到里面,不敢去看下面的老虎。   那老虎在树下盘旋很久,直到周围又起了野兽声,它才拖拽着驴,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消失在森林深处。   老虎离开后,男子才带着小姑娘飞下树杈。   “呀,你的手流血了。”   女子见他手掌有血滴落,挽起他的衣袖,才发现他手臂上的伤竟还没愈合。   方才的撕动,扯开了才有些愈合的伤口,此刻又变得血肉模糊。   这是那次泠寒救她时,雪狼撕咬,留下的伤。   “这么久,竟还没好?”   男子不想她被这骇人的伤吓到,落了衣袖,云淡风轻的说了句“无妨”。   他原就不爱愈合伤口,司空见惯的事,再过些时日也就好了。   孙倾婉说,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要再过多少时日?   女子去扯自己的衣服,想要为他包扎伤口,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根本扯不动紧实的布料。   小姑娘不甘心,思来想去,便是去扯胸前小衣。   温温热热,还带着女子体温的小衣裹在男子伤口上,总算暂时捂住伤口,止了血流。   “你紧张我?”   他瞧着小姑娘为他焦急模样,心里比蜜还甜。   孙倾婉猛瞪他一眼,“我只是不能见死不救。”   知道她就是嘴硬,男子摸了摸裹在手臂上,还带着小姑娘余温的小衣,也不再逗她,唇角勾起一丝浅笑。   孙倾婉以为,驴子牺牲,他们二人此行便要走路回去了,结果小姑娘身子一轻,竟被男子的轻功带飞了起来。   “你会轻功,那之前为什么不用呢?”   孙倾婉想不通,轻功可以飞的这么快,若是一开始就用轻功,也不会遇到老虎。   男子被这小姑娘问得一哽,他如何能说,他是揣了个与她花前月下,谈心谈情的心思,所以才选了头驴,只盼回去的路漫长些,能多与她独处。   “轻功甚耗内力,只在迫不得已时才会用。”男子默了片刻,总算是找了个正当理由。   “那如枫整天飞来飞去的,他不消耗内力吗?”小姑娘虽不懂功夫,可也不是没见过轻功,“是你不行?”   她是想说泠寒是轻功不如如枫的轻功好。   可一句你不行,在男子眼中便是断定了所有。   泠寒说他很行,在各方面都很行,没有人会比他更行,如此飞起来的内力又加了几成。   小姑娘还是第一次腾空而起,穿梭在树林间,这情景,她也只是在话本子里见过。   夜渐昏暗,月华如水,树影婆娑,许久泠寒才见到那处他说的小村庄。   这处村庄比桃村还小,建在深山中,只有三户人家。   等到时才发现,三户人家如今也只有一家在住,其余两家都空着。   这家住户是一对华发老人,当泠寒和孙倾婉进院时,老人正在院中起火,驱赶夜里的野兽。   泠寒手臂负着伤,流了一路得血,那小衣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呀,这怎么伤了这么重。”老人见来了两个年轻人,将忘过去就见到了泠寒手臂上,极重的伤。   “老婆婆,我们在山里遇到了野兽,您这可有药?能否买我们些?”   在深山住着得人家,因常有野兽出没,家家都是要备药的,以备不时之需。   “有。”老妇人连忙起身,“等着,我给你们拿去。”   方才没有光亮,孙倾婉看不真切,只知伤得很重,此时院子里火光冲天。   女子瞧着泠寒的手臂,血淋淋得,湿了整个衣袖,指尖竟还在滴血,她鼻间便不自控得酸楚。   “还说你不心疼我。”他用另一只手去抹女子脸颊上的泪珠儿,落之滚烫,灼在他心头。   “只是旧伤而已,又不要命。”他笑,哑着嗓音哄她,“乖,别哭了。   孙倾婉吸了吸鼻子,“上次是雪狼,这次是老虎,你受得伤都是因为救我。”   相救之恩,她怎能不心疼内疚呢。   “所以,你打算以身相许?”男子追问。   孙倾婉瞪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   他认真道:“我将你的心意看作比命还重,怎能不关心。”   这时老妇人拿着药和绷带走过来,递给孙倾婉,女子道:“谢谢婆婆。”   她接了东西,也就顺着岔开了话题,不再继续。   她剪开男子衣袖,血肉模糊间,隐约可见白骨。   孙倾婉呼吸一滞,心跳都漏了一拍,这可叫她如何下手?   “老婆婆,有针线吗?再麻烦您拿些火烛和酒。”   泠寒语气淡然得,仿佛这伤压根没在他身上似的,老人被这骇人的伤口也吓得不轻,说有,又进屋去取。   “会缝衣服吗?”他问。   女子眼睫颤颤,有些知道泠寒想要她做什么,“缝衣服会,缝合伤口……没试过。”   衣服不知痛,且也不会这般鲜血淋淋。   她……不敢,也下不去手。   这时老人家说,她家那口子年轻时经常去山里打猎,她倒是会缝,只可惜现在年纪大了,眼神跟不上了,缝个衣服,领子和袖子还能缝在一起,就更别说缝合伤口这样精细得活了。   不过她到是可以传授些经验。   泠寒说无妨,叫孙倾婉只把他看作是一件衣裳,一匹布料,叫她该怎么缝就怎么缝,不要有任何顾忌。   男子的伤深且长,不缝合是定然不会止血的,也不能愈合。   伤口处还在源源不断的流血,若不及时处理,泠寒又生就血少而凝,只怕再过一会,他就要失血过多……   孙倾婉知道,这件事并非是她敢与不敢,此事没有第二个人选,她别无选择。   女子咬唇,毅然决然得拿起针和线,按着泠寒的指示,她先将针头在烛火上燎一燎,再将伤口上喷一口酒,硬着头皮就上了,可触碰之际,她的手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   “宋仁说,你被救上来的时候,穿着嫁衣。”他瞧着那紧张的小姑娘,只想与她说说话,疏解她的心情,“可惜我来晚了,没看见你穿嫁衣的模样。”   他有些遗憾,这小姑娘一身红衣,凤冠霞帔应该很漂亮吧。   “瞧那个做什么。”女子睁大了眼睛,认真的看着手上的动作,细致入微,她需要自己时刻保持清醒,她道,“那日之事,我是被逼得,心里厌恶得很,有什么可看的。”   若说她起初对泠墨还有救命之恩,对他印象尚好,那么现在却又厌恶至极。   “婉儿可想过,自己有一日嫁给心爱的男子时,会穿一身怎样的嫁衣?”   女孩子总会有一些天真浪漫的幻想,孙倾婉回忆了下,她还真的遐想过自己出嫁时的模样,自然是要做全京城,最美丽,最漂亮的新娘。   “你就将我当作是你的嫁衣,这颜色也符合。”他是在叫她宽心,不要紧张。   孙倾婉却说,“那这嫁衣好丑,我不想要。”   “把它缝好,它就不丑了。”   有了泠寒的打趣,女子的心情也没那么紧张了,如此手上的动作也不再僵硬。   缝合完伤口,她在线头处打了个结,然后用剪刀将线剪掉。   泠寒瞧着手臂上蜈蚣似得针线,不由得笑了笑。   当初他为了不吓到这小姑娘,宣了尚衣局针脚最好的宫女来为他缝合伤口,如今那好看的针脚早已不见,不过这是小姑娘自己缝的,就算丑了些,她应该也是不怕的吧?   孙倾婉将针线递还给老人,便又问:“老婆婆,天色已晚,山中尽是野兽,可否容我们在您这借住一晚?”   老妇人慈善,不思片刻就答应了。   “只是。”老妇人瞧了瞧两个人,“我这只有一间空房,你们二人……”   老人的意思,自然是问他们是何关系,可能住在一个屋子?   若是不能,只怕要住不下了。   泠寒道:“老婆婆,劳烦您帮我找个长板凳,我住柴房便可。”   “那怎么行!”女子断然否决,“你受了伤,需要休息,怎能住柴房呢,要住也是……。”   女子刚要说,要住也该是她来住,结果泠寒却抢在了她前面,打断她的话。   “夫人,你既这般心疼我,那还和我赌什么气,有道是夫妻床头吵架床位合,你都不理我三天了,就是惩罚,为夫也是悔得肝肠寸断了,一切都是为夫的错,夫人消消气,就让我进屋住可好?”   男子身为一国之君,堂堂天子,向来是一副淡漠,不苟言笑模样,忽然变得这么贫,还满嘴跑火车,孙倾婉疑惑,他怕是撞邪了吧?   男子显然不达目的不罢休,举着他受伤的那只手臂叫苦,“我刚被野兽咬伤,野兽口毒,最易感染,引发高烧,夫人若留我一人,若夜里高热昏厥,连个照顾得人都没有。”   有些人将自己包装得及其可怜,可孙倾婉知道,他那伤是旧伤,与老虎毫无关系,可她偏还无法解释。   泠寒这么一说,老妇人这才是听明白,这原来就是一对吵架闹别扭的小夫妻呀。   老人一辈子,什么没见过,见泠寒认错态度也坦承,又念他有伤,一个人的确不方便,便是含笑着,也帮着泠寒一同劝着孙倾婉。   “我虽不知你们因和而起争执,不过他既受了伤,我瞧着认错态度也诚恳,且我这只有一间空房,你们二人谁住了柴房,我这老婆子心里都过意不去,好姑娘,你就应了吧,男人嘛,这般跟你认错,大抵是坏不到哪里去的。”   孙倾婉想说,这男人坏得很,一肚子坏水。   可眼下,老婆婆也是善意,而他们又要借住在这里,实在不好不遵从主人安排。   女子狠狠瞪了泠寒一眼,做出一副母老虎模样,“看你下次还这样,我决不饶你。”   男子连连恕嘴:“不敢了,不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这事也就算这么过去了。   山里得气温低,老人畏寒,如此屋里搭得是火炕。   热乎乎的躺在上面,比皇宫里的地龙还暖和。   小小的屋子,炕自然也没大到哪里去,孙倾婉躺在一侧,泠寒躺在另一侧,明明刻意拉开距离,两人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差距。   也不知老人家里就只剩下一条被子,还是故意的。   泠寒有了一个光明正大靠近她的理由。   “别动,让我抱一会。”   他有多久没有将这小人儿紧紧的抱在怀里了?很久,久到他觉得,这件事都是奢望。   “泠寒,我分你被子,可没叫你对我动手动脚。”   她从前分明是很喜欢他对她动手动脚,情到深处时,还很享受。   他怎能放过这得之不易的机会呢,哄骗道:“乖,老婆婆就住在隔壁,你再吵,就证明我们两个不是真正的夫妻。”   真正的夫妻?他也好意思说出口。   “谁跟你是夫妻,你若真心对我好,何故让我无名五分得跟着你?”提起这事,孙倾婉就觉来气,“若你能真诚待我,我父亲也不至于反对。”   她是以孙家女的身份入宫,无名无分得,连座自己的宫殿都分不得,成日只能住在启承殿。   他从未考虑过她的名声感受和处境,却还口口声声说爱她。   “朕也很后悔,当初未能直接娶你为后,这样就少了许多后面得麻烦。”   孙瑾程是他的伴读,两人自小就种下了深刻情谊,也曾登门造访,只不过那时他不便透露身份,只以孙瑾程挚友的身份与他碰面。   后院中,那抹昳丽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但孙瑾程却半开玩得说,他的妹妹嫁谁,也不嫁给皇室。   也不过只是惊鸿一瞥,虽惊艳,但随后朝堂翻涌,他便将这份隐隐得欢喜尘封在了心中,直到孙瑾程以书信告知,叫他在京中护小妹周全,他才想起那个袅袅婷婷的姑娘,那日他彻夜未眠,第二日鬼使神差得将她纳入了后宫。   只因天子成婚封后是大事,要昭告天下,边关得孙瑾程必会知晓,如此他才委屈了这小姑娘,只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与她大婚。   这些都是泠寒自己的私心,且他也不得不承认,起初这小姑娘入宫后,向来一个人寡居惯了的人,当真有些措手不及,所以他的确冷待了她。   自母后去世,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朝堂上,他让自己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冷情之下,却也遗失了如何去爱一个人的能力。   每次见到她,他都想要想方设法得对她好,可最后似乎都被他弄巧成拙,她怕他怕得要命,可他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这一生,只有你一人走进了我的心,进去了,就再容不得旁人,若此生能与你为伴,将是我一生最大的幸事。”   男子得气息低沉,满是悔恨,他从未如此紧张过,紧张到连故意都是停滞的,“婉儿,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   翌日清晨,孙倾婉醒来得时候,发现泠寒坐在一旁,正整理着他们随身带的东西。   昨儿孙倾婉太困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忽想起泠寒是个昼伏夜出的人。   “你没睡吗?”   瞧着小姑娘坐起身,一汪清水似的眸子望着他,单纯又无辜。   “睡了,只是起得比你早些。”   泠寒在说谎,他一夜未眠,看着窗外皎洁月色,身旁小人儿传来沉稳呼吸声。   他想,算了,他们之间该还需要些时日,何须急在这一时。   …   回去的途中一路都很顺畅,再没有人追过来。   到了京城,孙倾婉才知,泠墨已经死了。   宋仁完成任务后,去桃村寻两人,却得知他们遇到了刺客,提前离开了。   他知泠寒功夫,不担心妹妹安全,如此便先回了京城,果然在城门口,三人相遇。   泠寒身上挂了彩,连衣袍都被侵了血色,宋仁的第一反应就是看自家妹妹有没有事,若是伤了一根头发丝,他都饶不了。   好在,孙倾婉完完好好得,他还算涨心。   “婉儿,我们走吧。”宋仁见了妹妹,拉着孙倾婉的手就要走。   小姑娘身子一倾,被带去了哥哥哪,可另一只手被泠寒握着,动弹不得。   “婉儿。”男子一时语塞,望着那似骄阳明媚的姑娘。   “我不会跟你回宫的。”孙倾婉坦然,“明日是除夕,我要回家。”   她想,他们之间的事,等过了年,是该静下来好好的谈一谈。   年关将近,街上贩卖采买得人甚多,川流不息,人声鼎沸。   “诶,你可别因为照顾了婉儿几日,为她受点伤就用苦肉计,要婉儿跟你回宫,我可不吃你这套。”   宋仁大嗓门,气势汹汹。   泠寒并未想要带女子入宫,相反,他深知孙倾婉重亲情,宋仁数年才归,这个新年,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在家中过的。   他只是……舍不得放手。   “陛下。”这时如枫走过来报,“太皇太后得知淮安王的事,恐要不行了。”   淮安王泠墨身为皇子,为牟一己私利,倒卖军情,通敌叛国,导致金国连年战败,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故除皇籍,贬为庶民,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太皇太后一生最爱这个小儿子,只奈何小儿子淡漠皇权,不争不抢,她有意废长立幼,他却对皇位无半点觊觎之心,只愿在封地做一个闲散王爷。   离宫时,他是这样亲口告诉她的。   可却不知为何,他到了封地后,却转了念,竟开始招兵买马,强壮自己的势力,隐隐有逾越之势。   太皇太后心中暗喜,虎父无犬子,原以为是这小儿子转了性,有了想做皇位的念头。   可直到昨日,收到墨儿的书信她才知晓。   原来他所做这一切,全因一女子而起。   孙家女一夜消失,她又如何不知这其中原由,想起那张似水般勾人心魄的脸蛋。   皇帝和淮安王,原本是叔侄和睦,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却因她一人起了嫌隙,升级,爆发,骨肉至亲互相残杀。   最后让她白发送黑发,太皇太后恨不得将这祸水般得女子碎尸万段,以慰她墨儿在天之灵。   年纪大的老人不经事,有心打打杀杀,可自己却先急火攻心,一倾病倒在了床上。   太皇太后如何,无法牵动泠寒心神。   但他身为帝王,却要顾忌皇家颜面,做作样子给外人看。   自古百善孝为先,即便太皇太后是害死他母后的始作俑者,但眼下他也必须去打个照面,以示他贤孝。   抓着那娇嫩柔荑得大掌忽得一松,掌中纤弱抽离,却带着万分得不甘。   泠寒到长寿宫时,里面已经乱作一团。   风光一生的太皇太后,一生只孕有两子,皆走在她之前,泠墨一生未娶,且待罪之身,除出皇籍,以不是她的孩子。   先皇后宫佳丽三千,可皇家子嗣稀薄,人丁不旺,也只有泠寒这一子。   尽孝膝下的,便只有泠寒一人。   病榻前,可谓不冷清凄凉。   胡太医说:“娘娘阳寿已尽,怕是要不行了,陛下还是该早做打算得好。”   男子道:“她还不能死,死了用你陪葬。”   胡太医吓得一哆嗦,明日除夕一过,他可就是整七十的古稀老人了,哪里受得住这随时随地发来的死亡威胁。   泠寒倒也不是真的威胁他,当年他登基,将后宫妃嫔做成人彘,那些奄奄一息的人,胡太医都能叫她们活上两年之久,这对他来说,又有何难。   “方法倒是有,但只是吊着一口气不咽,意识神志全无的活死人。”   这种办法极其烧银子,需要用大量上等名贵药材吊气,且除了还只存一口气在外,救也救不回来,基本上是毫无意义。   寻常百姓家的子女,是决不会用这种劳民伤财又银财两空的办法只为不死不活得掉几天气的。   但泠寒自然不是寻常人,他想要试试,这活人与死人无异的活死人办法,到底能叫那老妖婆活多久。   朝中人不知太皇太后其实已经与死无异,只是一口气吊着,但明日就是除夕,谁愿意大过年的办国丧,于是不少大人连夜跪在菩萨前祈祷。   祈祷他们明日能消消停停的过一个完整的新年,就是初一再死也行啊。   除夕得清晨,到处都洋溢着一派喜气洋洋的年味。   孙仲青也是殚精竭虑了一个晚上,最后得到了太皇太后安的消息,不禁常呼了口气。   他终于能和儿子女儿过一个安稳的新年了。   孙夫人头天夜里,便将一早备好的新衣分别拿给了孙瑾程和孙倾婉。   晨起,孙倾婉穿着那身桃红色新衣裳,搓着手,哈着气,和家人一起在大门口贴春联,挂红灯。   孙夫人端来热腾腾,打好的浆糊,孙倾婉用小刷子一点点将浆糊抹在春联的背面。   低处的位置由孙老爷贴,高处就由孙瑾程站在梯子上来贴。   “哥哥,左边一点,再往右边一点点,再低一点,好,好了。”   两个大圆灯笼红红火火得挂在府门两侧,帖着阖家欢乐得春联,再贴上一对大大的金色福字,就算大功告成了。   新年这一天,所有人见面,都要道一声新年好,无论是府里的人,还和隔壁的邻居,或是路过的友人。   孙仲卿最愿意听得,当属是见到他身旁一双儿女后,旁人艳羡得神情,和一番恭维味十足,但孙老爷很是受用的话。   贴完春联,孙仲卿还要去朝堂,而孙瑾程下朝后,还要去军营,下午才能回来。   父亲和哥哥走后,就只剩下孙倾婉和母亲两个,母女俩一起贴窗花。   窗花是孙夫人一早就剪好的,孙倾婉左看看,又看看,除了花开富贵,就是年年有鱼,这种历年来的老纹样。   哦,倒是有个新纹样,是哥哥屋里的,岁岁平安。   “娘,我屋子里的是哪个?”   她瞧来瞧去,总觉得没有一个是她的。   孙夫人原本是想要给女儿屋里剪一对并蒂莲花的纹样的,寓意花开并蒂,好事成双,祈求个明年能叫女儿寻个好归宿的寓意。   但女儿上次态度很坚决,不苛求姻缘,只想将眼下过好,随遇而安。   若她这样做,便显得太过刻意,且与女儿意愿相悖。   她当初是答应了尊重女儿的想法,若是如此倒成了言而无信之人。   小姑娘长大了,已经不再是那个做什么事,都要来询问父母一件的小孩子。   她有自己的想法,虽然孙夫人常因此而彻夜年眠,却也想还是该尊重女儿选择。   “花开富贵,这牡丹花娘剪得好看吧。”   孙倾婉有点失落,“好看是好看,可是我想要小兔子的窗花。”   “可我没剪小兔子的窗花。”孙夫人回想了一下,小兔子的窗花,大抵是她五岁的时候,剪来逗她玩的。   “不嘛,我就要小兔子的窗花。”才还说女儿长大了,转眼又成了个小孩。   小姑娘握着母亲的手撒娇,“小兔子蹦蹦跳跳好好看,娘,我想要小兔子的窗花。”   孙夫人扭不过女儿,且她到也不是不会,无法,只能连声应着,“好,一会给你剪小兔子的窗花。”   小姑娘高兴的给母亲嘴里塞了块糖,甜甜道了句,“娘你最好。”   孙夫人笑着嗔怪:“你呀,油嘴滑舌。”   …   除夕最热闹得当属晚上,年夜饭的菜品全部上齐,孙瑾程领着孙倾婉出放鞭炮。   此时正是饭时,家家户户都在放鞭,一时间寂静夜空似是炸开了锅,繁星闪闪,此起彼伏。   冬日得寒,当夜时最甚,小姑娘跑出去一圈,回来身上的袄子都冒着寒气。   她搓着手,摘下毛绒绒的耳包。   地上烧着六七个火盆子,桌子上还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过年关,吃年夜饭。   孙老爷来了兴致,又要讲上每年都要讲一遍,年的由来。   孙瑾程和孙倾婉从小听到大,都听腻了。   孙老爷嘟囔,这家里就是缺个热闹的小娃娃,无论是做爷爷还是姥爷,能愿意听他讲故事的就行。   孙仲青甚至在想,他的婉儿入宫这么久,难道就没带个小外孙回来?   若是有了,其实也不算毁女儿一生,反正她爹爹和哥哥都能帮她养,最重要的是,他能享受天伦之乐,小娃娃肯定没听过年的故事。   家里十几年没有添丁进口了,孙夫人也帮腔,催孙瑾程做兄长得,该起带头作用,做出表率。   “这火锅可真好吃,这羊肉真香,娘您也尝尝。”   “爹,您也尝尝。”   孙瑾程和孙倾婉分别给父亲母亲的碗里夹了热腾腾的羊肉。   孙老爷和孙夫人相望一眼,也只有叹息。   这时子时归位,新年来临,京城最高得钟鼓楼敲响新年第一声鸣钟。   随着钟鸣四起,夜空响起一道破空声,在寂静夜间炸出了一朵炫丽烟花。   自此后,便如繁花锦簇般,一发不可收拾。   那烟花燃得很近,孙倾婉只坐在厅中,便能清楚看见。   烟花占满了大半个夜空,将漆黑得夜照亮如白昼。   在等级森严的年代,烟花是只有皇室才能燃放的御用品。   普通百姓用不得,也只能放一放小小的呲花。   而此次烟花的规模,堪比先皇与先皇后大婚之日,皇宫烟花盛景那般恢宏。   空中突燃烟花,家家户户得孩童都跑出来看这难得一见的盛景,就连大人们也不由得被这此起彼伏的烟花吸引出来。   原本空旷得街道,庭院都站满了抬头仰望得人,众人纷纷议论,这烟花到底因何而放?   有人说:“可是为宫里病重的太后?”   又有人说:“不像,太后在皇宫,可这烟花燃在了东边。”   随着最后一根烟花燃灭,夜渐寂,如枫回到皇宫复命。   “陛下,按着您的意思,在孙府隔街放的,必不会叫孙府有所察觉。”   和宫外一排喜气不同,除夕得皇宫,没有红灯,没有对联,更没有人庆祝。   只有泠寒一个人站在殿宇之巅,俯瞰整个京城。   他望着孙府得方向,方才的绚丽,他看到了。   很漂亮,她应该是欢喜的吧?   “好,退下吧。”   男子得那份怅然若失,自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得苦,也有与心爱之人有缘无份得痛,各相掺杂其中。   奇嬷嬷带了大氅过来,“陛下,寒夜风凉,穿上些吧。”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身形斑驳。那个风光霁月,向来至高无上,傲然一切的男子,眼中却带着落寞和胆怯。   “嬷嬷。”他抓着老嬷嬷的手,仿佛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儿时,您曾与朕说,母后再也回不来了,她就真的再也没回来。   我要您说,婉儿她能回来,她还有希望能回到我身边的,能回来得吧,对吧?”   奇嬷嬷心痛如刀绞。   饱经岁月得手,为他系上大氅,肯定道:“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姑娘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老奴相信,只要陛下坚持,终会感动姑娘的心。”   “姑娘她会回到陛下身边的。”   男子这一生,唯独最重两人,一人是他生身之母,一人是他的光,是他挚爱之人。   他之前几十年,穷极一生,为悔恨而活,余生,他想用全心全意的温存和柔软,去爱一个人,照顾一个人。   陛下终于看到了曙光,脱离晦暗,走出阴霾,这是他唯一向生得机会,若老天有眼,必不会将这最后的希望夺去。   纵然泠寒清楚,嬷嬷得话,是顺应着他的心意,在宽慰他。   可他还是听信了。   …   初一清晨,众朝臣惯例上朝,因太皇太后还在病中,且情况不似乐观,便有朝臣提议,让陛下娶亲,充实后宫同时,也是为太皇太后冲喜。   皇帝登基已三年,至今未娶,后院比七八十人的古稀老人都干净。   女人都没有,又何谈子嗣?   所以冲喜这一提议,复议之人甚多,冲喜同时,还是要固国本。   胡太医说,冲喜倒是不能给太后冲出一个好身体,但陛下若有喜欢的姑娘,当该借着这个由头快娶了。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本就是已到阳寿之人,他就是华佗在世,也不敢保证能续命到几时。   根基本就腐朽,保不齐明日就升天,若太皇太后离世,三年国丧守孝,到那时陛下再想娶妻,只怕黄花菜都凉了,好姑娘都跑了。   胡太医这话自然是意有所指。   泠寒知道,此时该是他成婚得最好时机,太皇太后濒临,若错过这个时候,再提婚就是三年之后。   可那姑娘……男子蹙眉,他随时随地愿明媒正娶,以江山为聘,娶她为妻,可最难是她的心意……   “陛下。”这时如枫从殿外走来,禀报,“孙大人正在为孙姑娘择婿。”   “择什么婿?”满朝文武,皆知孙倾婉是他的女人。   谁敢?   如枫说:“是上门女婿,没有家世背景,孙府门口,门庭若市。”   …   是夜,孙倾婉从浴桶里起身,准备入睡。女子刚迈下浴桶,身上还滴着晶莹水珠儿,氤氲蒸汽间,有一黑影闪过。   那人身形颀长,倏得狠狠将她抵在墙上,低声质问:“孙倾婉,你到底有没有心?”   她闻到了浓郁得酒气扑面,昏暗烛光映着他的眉眼,刻在荠白墙上。   还未及反应,那人却又突自嗤笑一声。   “你向来无心。”   看着女子清澈眼眸中的自己,仿佛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一瞬,酒意清醒了大半,才恍然,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逼她爱他?   他的爱何故丑陋至此?   瞧着小姑娘惊恐模样。   他想罢了。   她既不喜,他又何必强求。   可真的不强求,他又有诸多不甘,他将那浑身湿漉漉的姑娘抵在墙上,大掌去扯掉漆深龙袍,最后只叫两人皆坦诚相待。   “泠寒,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男子猩红了眼,血丝密布,幽幽道,“要了你,看你还怎么嫁给旁人。” 第五十七章 他不行   这女子跟了他数月却还是完璧之身, 那是他都舍不得触碰,怜爱之地。   泠寒只要一想到,她与别人成婚, 新婚之夜许别人乘虚而入, 那所有的大度便都烟消云散,剩下得只有嫉妒和占有。   男子得唇带着辛辣酒气,他饮得酒很烈, 孙倾婉不习惯, 可他的占有欲太强,根本容不得她喘息。   今日孙府登门者众多, 据说孙家已经选到了属意之人, 只剩下后续纳彩行婚之事。   孙仲青爱女爱到了心肺,必不会随意择了人选而不问女儿心意。   所以这个人, 也是孙倾婉所属意的,是她心目中向往夫君模样的人吧?   看着瘫软在他怀里娇滴滴,染了红晕的姑娘。   他真的很想知道,在她眼中, 那个符合做她夫君之人到底是何模样?   泠寒很好奇,那个人与他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他想见一见,较一较高低, 可又怕自己与之大相径庭,输的一塌糊涂。   他将那瘫得如一滩水似的姑娘打横抱在怀里, 男子得吻,叫孙倾婉浑身软绵绵的没了力气,不止面颊,就连身体都便成了绯红色的。   犹如那含了蜜得桃,粉嫩透红, 又如璞玉般白皙。   孙倾婉不得不承认,她对泠寒是打骨子里没有半点抵抗力的。   那种如噬骨之虫,食髓知味般的,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她有想过,当初她被淮安王抓走,迫她成婚之时,若新郎是泠寒,她又会如何?   强迫之下,她许会默许,并不会拼了命的逃离。   而后她被哥哥所救,全程都是泠寒在照顾她的起居。   点点滴滴,犹记于心。   也是从那时起,她骗着骗着,竟连自己都她骗不下去,心口处仿若被置了一面镜子,叫她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内心。   京城那日的分离,那种见之不能克制,离之又日夜思念的感觉,这些时日,她其实也是煎熬的。   所以她原本是打算除夕之后,寻个合适的机会,静下心来与泠寒好好谈谈两人之间的事。   可此刻,似乎什么都不必再言说了。   男子将那软得似个猫儿的小人儿抱到床榻上。   看着那如璞玉一般得美好   “告诉朕,你想要嫁给谁?”   她抿着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指尖都泛了白,所有的思绪似是在隐忍克制着什么,并没有答他的话。   他俯身去抚摸着小姑娘的娇嫩脸颊,柔顺长发,轻吻她的额头,无比珍爱。   他凑近她的耳畔,轻语,“朕告诉你,这辈子,你只能是朕的人。”   她身上有栀子花得香气,那是她在启承殿时,泠寒钦点的香露,无数次涂在她的身上,孙倾婉用惯了,再不喜换别的。   瞧着那如一只受了气小猫儿似的女子,眼眸隐隐噙着泪水,我见犹怜。   他惹弄着,此刻她的情动,皆因他而起,他忽觉得,她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不喜欢他。   “你新择得夫婿,他喜欢你什么?”   “你了解他吗?他爱你吗?”   “他是爱你,还是爱你背后的财富和权势?”   男子一连着三个质问,孙倾婉越加迷糊。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孙倾婉蹙眉,他是喝了多少酒,酒味大得她都快要醉了,头晕乎乎的,似不能说上一句工整得话,可她急于解释。   “我……我没想要嫁别人。”   她被泠寒愚弄得,整个人似跌进了云里,轻飘飘,醉醺醺。   良久她才察觉到了重点,娇柔妩媚的声儿从嗓子缝发出,那酥麻也入了骨。   “也未曾择夫婿。”   昨日除夕夜,她与家人一同守岁,寒夜寂凉,她在回去的路上着了凉,染了风寒,身子始终病恹恹的。   她乏得很,便是整日都呆在房中未露面,直到晚上才觉得稍好些,这才叫人备了热水,想着洗个热水澡,发发汗,放松一下,再好好的睡上一觉。   她一个连屋子都未出得人,怎得就凭空冒出个未婚夫来?   “你父亲为你择婿,你不知道?”   小姑娘似摊泥似的瘫软在他怀里,紧紧抓了他的臂膀,摇头说她不知。   她觉得,泠寒当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提这种与之无关之事,现在她只想要泠寒亲亲她。   男子何其睿智之人,他立刻就明白了,今日早朝,有朝臣提议叫他大婚,是以为病重的太皇太后冲喜。   他也是因为此事,才想要与这小姑娘好好谈谈,可问她还能否回心转意,却不想竟得知孙府择上门女婿这消息。   眼下孙倾婉不知,那么泠寒便明白,这又都是孙仲卿和孙瑾程爷俩在背后搞得鬼,是怕他一道圣旨将这小姑娘要了,如此他们才急着将女儿订出去。   “陛下……”她整个人媚到了骨头缝里,“我,我好冷……”   她才出沐桶,浑身湿漉漉的就被泠寒低在了墙上。   原就染了风寒的人,再这样一冷一热交替下,身体便开始打了哆嗦。   泠寒摸了摸她的额头,方才还热得绯红的脸颊,此刻却涔涔冷汗,身子却又如火炉般得滚烫,仿佛置于冰火两重天得煎烤。   她意识渐不负清明,抓着泠寒的手也松了。   “婉儿?”   泠寒压根没察觉她高烧,身体本就不舒服。   女子昏迷的那一刻,他的魂都脱壳了。   将她裹在被子里,便是急迫得喊着如枫,去传太医!   坐在外面大树上的如枫就从没见过向来行事作风稳重的陛下这般焦急过,他一个闪身,人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胡太医来时,才惊起了孙仲卿和孙夫人起身。   孙瑾程是得知消息后,从军营临时赶回来的,整个孙府上下灯火通明,只见那身着玄色龙袍男子立于窗下,后面站着三个对他虎视眈眈的人。   “我把一个加强连都调来,就是为了防你,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最先开口得是孙瑾程。   泠寒这个时候没有时间和孙瑾程打嘴仗,他所谓的那个加强连,打打敌国的士兵还行,防他自然是防不住的。   孙夫人默默抹着眼泪,她不喜欢泠寒,打一开始就不喜欢,尽管他是当今圣上。   她的女儿是倒了什么霉,遇上这么个难缠的主儿,自从遇上他,她的婉儿都病了多少回了,他是天生来克她女儿的吗?   孙夫人柔弱,嘴上不敢说大逆不道的话,可在这种节骨眼上,还是用十分憎恶的眼神,恨恨剜了泠寒。   孙仲卿真后悔,怎得没在白日里就把女儿的婚礼办了?   若立即就办了,也就没现在这事了。   “陛下,臣世代在朝为官,虽服务于皇族是臣之本分,应尽之义务,但断没有一家老小,妻子儿女,又职位得,无职位得,都要无条件服从天家的道理吧?   老父亲不卑不亢,自是拿出了这几十年,面对帝王都未曾有过得骨气。   板起脸来,也是迫有威仪。   欺女如此,若再没些骨气,孙仲青觉得,那他也枉为人父了。   “金国历来婚嫁以自由主,立法也有条例,婚嫁自愿,无论哪一方强娶,这婚书也不成立,天家立法,当更知法,守法。   “陛下深夜擅闯臣女闺房,老臣说句践约的话,陛下这与那街景市集,偷香食色得登徒子何异?”   要让一个平时只会巴拉算盘,挑拨银两的户部尚书干了开封府审犯人的活,只需要一个被渣男欺负的女儿。   孙倾婉就是孙仲卿的逆鳞,他可以为了女儿做任何事,即便是与天家闹翻了脸,也是不怕的。   男子被问得一哽,许久只道了句,“是朕的错。”   “你错得可太多了!”孙瑾程粗着嗓子,咄咄逼人,“要不是你,我妹妹好好的,怎得就说昏迷就昏迷了?”   孙倾婉是一早就感染了风寒,原就是有病根的,但若泠寒不出现,许不会这般严重。   “都怪你,我妹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饶你!”   出来的胡太医抽了抽嘴角,他大抵也只能在孙家见到,皇帝被威胁质问的名场面。   “陛下。”胡太医恭敬的向泠寒俯了身,“孙小姐是染了风寒,吃些药,休息休息就好了,只是……”   泠寒知道,前面都是铺垫,这只是最难,他追问,“只是什么?”   胡太医说:“只是姑娘身体实在太赢弱,这便如是一块薄冰却要让它去承滚烫得热水,若臣冒然为姑娘用药,是药三分毒,只怕姑娘受不住,会伤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体质,造成不可逆转的根本伤害。”   “太医的意思是,老夫女儿的身子,连药都用不得?”孙大人追问。   胡太医点点头,“大人说得正是,以目前状况,用药姑娘会有危险。”   “这不用药,风寒如何能好?风寒不好,这身子岂不是更加不好?”宋仁蹙眉,“这不成了恶性循环,我妹妹的身子,当真弱得连普通的药都受不住了?”   “孙小姐的身体要较寻常女子弱上许多,当初姑娘尚在宫中时,老臣便有所察觉。”   孙仲卿说,小女是早产,且儿时染过一场大病,的确身子要较弱一些,但这许多年,维持得都还不错,再未闹过病。   孙夫人怀孙倾婉时,因不慎跌倒,导致早产,所以女子先天胎里不足,小时因为体质弱,总爱闹毛病,有一次闹过一场大病,但后因悉心调养,都好了。   而到了七八岁之后,更是和寻常孩子无异,所以家人也就渐渐忘了女儿体弱这件事,只当她将寻常无异的孩子一样,这许多年也都未出过问题。   胡太医倒不否认,孙倾婉儿时被养得很好,且很健康。   “孙夫人,病不讳医,冒昧问您一句,小姐是什么时候有的月事?”   这里也无外人,左不过只有胡太医他自己和泠寒是外人,又都避不得。   这个节骨眼上,孙夫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道:“我记得,婉儿初有月事,是前年的十月,那年她十四岁。”   “这就对了。”胡太医道,“姑娘体弱,儿时将养得当,身子一直很好,但月事终是伤身亏月之事,起初一两月不觉什么,但日积月累,久而久之小姐的身子便渐渐撑不住了,如此初次为小姐诊脉时,便察觉她极亏气血。”   孙夫人心口一滞,她这个做母亲的,竟忘了这茬。   “可即便再亏损,也不应该如此呀。”胡太医摸着花白胡须,蹙眉,着实有些不解。   “胡太医,您可是察觉哪里不对?”孙瑾程追问。   胡太医道:“孙小姐在陛下身边那么久,陛下是这天下盛阳之人,阳气最旺,且……”   他瞄了眼一旁沉默的泠寒。   “诶呀,您倒是快说呀!”孙瑾程急得跺脚,他最烦卖关子。   “有何便说,看朕做何?”   泠寒甚是不想让他们觉得,胡太医是在看他的脸色说话,事关女子安危,他又怎能刻意隐瞒。   有了陛下的话,胡太医清了清嗓子,便直说了。   “老臣是疑惑,姑娘跟在陛下身边那么久,按道理来说,陛下与姑娘阴阳调和,就算半年一次,姑娘的身体也不至于这么差啊?”   泠寒是盛阳之人,血可补身,行敦伦之事亦是将他的盛阳之气渡给对方。   女属阴寒体质,得男子盛阳之润,属大好。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一旁静默男子,仿佛大家都在等着他答疑解惑。   为什么他们的婉儿身体会不好? 第五十八章 你宠坏我,就要对我负责……   齐刷刷, 四个人,八双眼睛望着他,都在等泠寒的答案。   这种事被拿到明面上说,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也会觉得尴尬。   男子下意识手掌攥成空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 掩饰尴尬。   “朕和婉儿……我们还尚未有夫妻之实。”   显然, 他说完这话,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八双眼睛依旧齐齐的望着他, 从一开始的疑惑, 现在转变成了震惊,甚至又叠加出了另一个疑惑。   他到底是不是男人?   泠寒觉得, 这种事情,一时半会是解释不清的,他总不能一次一次的跟他们讲述,他们两人情到深处时, 都是怎么被打扰得吧?   反正事实就是如此,那个睡在他身边数月的小姑娘,他到现在也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吃到。   孙瑾程实在没忍住, 不地道得笑出了声。   孙夫人瞪了一眼一旁幸灾乐祸的儿子,那眼神仿佛是在说, 你乐啥,清白和性命相比,她倒希望他们两个发生点什么,好过女儿没命。   孙仲卿眼神复杂,良久他将胡太医请去一旁, 小声问道:“若现在圆房,可还来得及救小女?”   胡太医说,孙小姐尚在病中,这种事只怕不太合适,其实救孙小姐还有另外一种办法,不必这般麻烦。   孙仲卿作揖,“愿听太医高见。”   胡太医摆摆手,“我说了不算,这事还得指望陛下。”   泠寒得血是滋补盛品,指腹大小的一滴血珠就可堪比一颗千年人参,堪比起死回生之良药。   这下可叫孙仲卿愁苦了脸,陛下是什么人,万金之躯,真龙天子,怎肯割血入药。   见孙大人拧眉为难模样,胡太医笑着宽慰他,“大人何须这般愁眉不展,陛下必会答应的。”   见孙仲青震惊,胡太医便与他说了当初孙倾婉入宫,陛下得知女子体弱,便割过血,做成血丸给小姐服用。   只是那血丸小姐不知什么原因没吃,若是皆吃了,该也不会有今日之曲折。   胡太医的话,孙仲青还有些半信半疑,直到他亲眼见泠寒毫不犹豫的割腕为女儿取血。   滴滴血珠落入碗口,他才是震惊到连嘴巴都忘了合上。   女子只饮了一小勺泠寒的血,夜里脉象就没那么虚弱了,第二日胡太医便开了方子,可入药了。   但胡太医说,姑娘体内亏损太过严重,陛下得血又是至阳之药,姑娘是极阴极寒的体质,不可急功近利,要慢慢的,循序渐进的滋补,这周期许会很长,但效果最好。   女子这一补,便是补了一个冬日,从年初一月,一直到三月初,春年花开。   胡太医特意用了安神之药,所以这两个月她几乎都是在睡梦中度过,偶有苏醒,大多也都是母亲守在她身旁,没一会便又困了。   泠寒几乎每隔两三日,便会去孙府,看看那熟睡的姑娘同时,也是将未来几日的血割入器皿。   起初孙倾婉每日食一勺,后身体渐好,逐渐减量至半勺,苏醒时便吃食一滴。   虽如此,但两个月下来,泠寒的身体也明显有了吃不消的痕迹。   旁人不察,但始终跟在泠寒身边的余生,却是亲眼见着陛下是如何一日日消瘦下去的。   从不染病的陛下,在今年得冬日里,得了生平第一次风寒,且一病便是不能早朝的重病,历年来还是第一次。   也是那次,因为泠寒的病,孙倾婉一连着七八日未有进补,泠寒病好后,怕再因为自己原因耽误了进药,如此便不顾着胡太医反对,一连入了一月的药量,以防闪失。   其实孙瑾程从那次妹妹被掳,泠寒细致入微照顾时,就对想要做他妹夫这人态度有了转变。   如今见他日渐消瘦,他都有些看不下去眼。   这日他拎着母亲刚卤好的猪肝,去勤政殿送折子,正巧赶上泠寒在取血。   他将匕首夺下,很是不解道:“婉儿都醒了有大半月了,你还在这割血作甚?”   他想说,分明有更好的办法,可他为何不去。   “你看看你都成真么样了?”他赌气的把装着猪肝的食盒重重扔在他的龙案上,“就你这身体,把天下的猪都吃绝了,这血也补不回,你傻呀,婉儿都醒了,你就不会想想别的?”   男子血凝,他的血当真是滴滴金贵,掌中有一道始终不愈合的伤口,那雪白的纱布上染了红,换了一个又一个。   面对孙瑾程的提议,男子并不为所动。   将军气得牙痒,“当初我们全家反对,你就是趁夜,也要摸进婉儿房里,和她见面。”   “可如今,我们都承认了你,都同意你和婉儿在一起,可是你这畏缩的样子,又是因何?”   提起女子昏迷那日,别人不知,可泠寒自己知道。   是他误会了她,误以为她要嫁给旁人,如此才喝得醉醺醺的跑去她那里耍酒疯,最后还企图借着酒劲强要她。   要不是他粗鲁,是他忽略了原本就已经发烧的她,不管不顾,她也不会昏迷。   她现在醒来,忆起那日之事,该是恨极了他的吧?如此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她?   孙瑾程自然不知那晚两人发生的事,那日他在军营练兵,父亲为妹妹择婿这事,他也是回来后才知的。   父亲是不想女儿入宫,才火急火燎的找了这么一个,事后父亲与他说,他只是想要给女儿弄个假名分,不被招去皇宫就好,并未想要婉儿真的嫁。   孙瑾程说父亲糊涂,以他对泠寒的了解,若是他想做的事,就算妹妹真的嫁了人,他也能做出夺人妻这种事,更何况还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泠寒岂能不查。   孙仲卿想了这位可是弑父篡位的暴君,手眼通天,儿子说的还真没错。   再说回泠寒,当初孙仲卿是揣了什么样的心思,万份阻挠他们,他其实已经不愿追究了。   到是宋仁,一副非是认定了他这个妹夫模样。   “你告诉我,你打算喂血到何时?”   泠寒也不知,“到她痊愈之时。”   将军含泪拍脑门,“胡太医都说了,婉儿的身子,一时半刻都离不开你的供给,怎么,你真打算将你自己的血榨干?”   “你除了是痴情汉,还是个皇帝好不好,你的国家,子民,难道你都不顾了?”   将军气得捶胸顿足,“采阳补阴,胡太医说这比吃你的血还管用,你连胡太医的话都不信了?”   这些时日,泠寒从未耽误过朝政,也因如此,他的身体才日渐消瘦。   男子许是嫌他聒噪得烦了,他抬起眼皮,看着那个与他自小一同长大,急得跳脚的发小。   “你跑来这般劝我,可你可知,你妹妹不喜欢朕,叫朕如何采?”   再强迫她一次吗?   只那一次,他就后悔的肝肠寸断了,他哪里还舍得?   这下倒是换宋仁愣了。   …   孙倾婉是三月初苏醒的,一个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季节。   转眼已经是三月底,距离她苏醒也有了大半月了,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好。   这些时日都是孙夫人在照顾女儿,形影不离的,数十年从不分开居住的孙老爷和孙夫人两,也因为女儿头一次破了例。   孙倾婉醒来后,有问母亲那天的事。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那晚,泠寒将她从浴房抱出来,将她放到床上。   父亲背着她,为她订了亲事。   这事犹如是触碰了泠寒的底线,他夜里前来质问她,并想要拥有她。   她是愿意的,所以她并没有半丝抵触和反抗,只是后面他们再发生什么,她不记得了。   孙夫人自然也不知那晚两人发生的事,他们赶到时,胡太医都已经到了。   她忽想起女儿和陛下至今未发生夫妻之实这事,她问向女儿,“曾经你入宫,陛下与你同床共枕,你们两个……什么都没发生?”   当初泠寒说两人之间没有发生任何关系,她的女儿还是处子之身时,孙夫人这心里,纠结得比四不象还拧巴。   小姑娘垂眸,想了想道:“该是没有的。”   她见过晓事的册子,也知道真正的敦伦到底是真么样的,他们从没有一次做过画册上的事,当然就是没有了。   孙夫人蹙眉,“陛下他,是不是哪方面不行?”   这问题她在心里憋了好久了,当今天子二十有三,也是个老大不小的年纪了。   他身边除了有过她的女儿外,再无任何女子,若说他痴情,她倒是也信,毕竟她嫁的丈夫也只爱她一个。   可女儿至今未破身,二十多岁的男子,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这不得不叫人怀疑,皇帝是不是在繁衍子嗣方面有问题?   “他……”孙倾婉不知道母亲为何会突然这么想,但忆起每次两人耳鬓厮磨,那雄赳赳气昂昂景象。   “他那方面,应该没有问题。”   小姑娘说着,倏得就红了脸,不敢再去看母亲的眼睛。   小姑娘家脸皮薄,孙夫人也不打算再问,纵然女儿说没有问题,可到底是没试过的,女儿又没有那方面的经验,所以真相还有待考证。   孙倾婉真的好想问母亲,为何突然就提起这个,几次开口,倒也还是没好意思问出口。   孙夫人心里却是已经在盘算着,要不要安排个机会,让他们两个试试?   毕竟圣上为女儿付出了那么多,这位孙家女婿,经过层层考验,他们也都还是很认可的。   若真的有那方面的障碍……孙夫人一咬牙,那不是还有胡太医,总能治好的。   …   晨时母亲无缘无故提起泠寒,中午去园中喂鱼的小姑娘晃了神。   她醒来有大半月了,可这大半月,父亲母亲哥哥,日日都来看她,唯独泠寒,她一次也没见到过。   她不知道这两月都发生了什么,又或者那晚他们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父亲为她选亲,可她已经很明确的告诉他,那不是她的意思,她也不会嫁的,所以泠寒到底是为何,至今还未出现?   小姑娘碾着鱼食的手颤了颤,心口也跟着颤了颤。   湖里的锦鲤争先恐后的张着圆圆的嘴巴,吸食着漂浮在湖面上的鱼食,可那个投喂得人却丝毫没有关注,早已没了喂鱼该有乐趣。   这时,从朝堂回来,正准备出城去军营的宋仁回到家中。   见她一人在湖边,身旁是岸边垂柳,身前是大片荷花池和水中簇拥的锦鲤,而她却在发呆。   “婉儿。”他几步上前,轻声去唤。   下意识回过神的姑娘,眼角却挂着一颗晶莹泪珠儿,她似是才恍然,用手帕去擦。   小小的泪珠儿被吃进了帕子里,她扯了一丝笑出来,“哥哥,你怎么在这?”   男子一身魁梧劲装,是正准备要去军营练兵,他俯身坐到妹妹身边,原本铜锣似的大嗓门,在妹妹面前也免不得柔和几分。   “怎哭了?谁叫你难过了,哥哥替你做主。”   孙倾婉摇摇头,“没有,就是风吹了眼睛。”   晴空万里,风和日丽的天儿,哪里有风?   方才他来时,见婉儿一人坐在湖边,兰香守在远处,没叫上前。   他便问了兰香,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   兰香说,姑娘自醒来,见到老爷夫人还有公子一直都挺高兴的,只是……   兰香说,“只是小姐该是一直在等陛下,可是陛下始终没来,小姐不说,可总是一个人默默出神。”   宋仁刚从宫里回来,被那个榆木脑袋气了个半死,如今看着自家妹妹伤心难过,他更觉皇宫里哪位着实愚蠢。   “婉儿,哥哥有一事该告诉你。”   泠寒始终不许任何人说出,他以血养孙家女这件事,而自孙倾婉苏醒,她每日只食一滴,被混在药里,尝自是尝不出的。   宋仁说,泠寒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要不妹妹进宫去瞧瞧吧。   即便哥哥不说泠寒是因为割血救她才拖垮了自己的身子,只叫之前情谊,泠寒数次救她,照顾她,她也是要去看看他的。   如今再得知,自己服了他数月得血养身,甚至至今还在服用,小姑娘抹了抹眼泪,自然是毫不犹豫的,一口就答应了。   宋仁忙着去军营,便只能让他的长随先马车一步,去送信。   泠寒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孙倾婉已经火急火燎的到了宫门口。   而宋仁信里也只道了句:“我说你病入膏肓,家妹来看你最后一眼,人是入宫了,能不能留住,就看你自己了。”   龙椅上男子一身玄色龙袍,气宇轩昂,俨然没有半点病入膏肓的样子。   那一瞬他慌了神,可慌神的同时也有即将要见到喜欢姑娘的喜悦。   “余生,快去拿个湿帕子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宽了外袍,径自向里面小室而去。   他虽心里念叨宋仁这办法实在草率不靠谱,可人还是跟着行动起来。   当孙倾婉由宫人引到勤政殿时,原本还在忙着处理政务的天子,正病恹恹的躺在那张小小的罗汉床上。   他双目紧闭,额头上还放着湿帕子。   余生守在一旁,见孙倾婉来了,向她行礼问安,随后道:“陛下忙于政务,已经一连着三日三夜未合眼。”   “唉。”他叹息一声,都快哭了,“最终拖垮了身子,劳累成疾。”   女子眸子落在男子放于胸口的大掌,那只掌心上紧紧裹着纱布,印出鲜红血色。   那一瞬,女子彻底崩溃了,她紧捂双唇,无声落泪。   他如此,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婉儿,是你来了吗?”   有些人到底还是低不住小姑娘的哭,忘了宋仁说他已经病入膏肓,孙倾婉是来看他最后一眼的。   他哑着嗓子,尽量让自己显得病得很重。   “陛下!您可算醒了,孙姑娘来看您了。”   若论演技和机灵劲,余生绝对能拿第一,他这一出主仆情深,只叫原本就深信不疑的孙倾婉又更信了几分。   女子上前,抓住泠寒的手,看着他掌心,那处日日为她取血入药的伤口,更是心痛万分。   “你不要命了吗?”   女子得嗔责,犹如一汪清泉,落入平静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那一瞬,泠寒觉得自己高兴得都能坐起来,欢呼一场,可他却还是要保持着自己病弱姿态。   “朕的命不是还在呢吗。”   孙倾婉几乎没见过泠寒笑,曾经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微勾唇角而已。   似此刻这般发自内心得,不想让她担心,证明他还很好的灿烂的笑容。   原来向来性冷得男子,笑起来也是那么的好看,小小的姑娘,在哪一刻看痴了神。   “傻丫头,你忘了朕是天子,朕的命硬得很,怎能随随便便说不行就不行了?”   粗砺的大掌抚摸着她柔嫩的脸颊,这是多久都未曾触及的感觉。   女子破涕而笑,“臣女不许你有事。”   她将他掌心松垮的纱布系了一个死结,“也不许你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我不需要你的血,只希望陛下能快点好起来。”   余生说:“陛下思念姑娘,您一来,陛下就醒了,可见姑娘是陛下的药,比任何良方都有效。”   原本抓着男子大掌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却被泠寒反握住,小小得手掌在她掌心。   “婉儿,这些时日,留下来,陪朕说说话可好?”   他声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模样,孙倾婉都想叫他不要再多说话,保存体力。   她出来只告诉母亲一会便回来,并没说要久留,所以还有些犹豫。   泠寒却又道:“这偌大皇宫中,朕什么都不缺,可唯独缺个能说知心话的人,缠绵病榻这些时日,朕一人在这殿中,何其煎熬。”   他怕她还是不肯,半支撑起身子,看着她,“婉儿,你若心有顾忌,就陪朕呆上半日,晚膳后,朕就差人送你回去,不叫你留宿可好?”   小姑娘心软,且她从没见过泠寒这般恳求人的模样,半晌她道:“那我晚上一定要回去,否则该叫母亲担心了。”   男子攥着空拳,像模像样得咳嗽几声,并向她承诺,会送她回去。   这若大皇宫,除了半死不活的太皇太后在长寿宫外,还真就只剩下泠寒一人,孤寂得叫人想想都觉凄凉。   可泠寒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热闹,也没有亲情冷暖,他如一个存在于人间之外的异类,甘愿将自己一切感知密闭封存。   孙倾婉觉得,任何一个正常人长久的这样生活下去,都会抑郁,更何况还是一个心中本就有伤痕之人。   所以他冷漠,阴鸷,沉默寡言,无人可以靠近。   可就是这样如铜墙铁壁般得人,也有他柔弱得一面,而他的柔弱,全都给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在她面前,他卸下了所有伪装。   孙倾婉答应留下来后,余生就甚是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她看了泠寒手臂上的伤,好在手臂上的伤是大好了,如今他浑身上下,只剩下了掌心这处。   “包扎好,就别再动了。”   她已经苏醒,身子很好,不再需要他的血来维持。   “嗯。”男子躺在罗汉床上,一只手被小姑娘心疼的抓着,另一只枕在脑后,他从始至终,眼眸就没从她的身上挪移过。   孙倾婉觉得泠寒这人甚不靠谱,总爱伤害自己,她有些不放心,便又威胁道:“若再取血,我就不理你了。”   这招到是真管用,泠寒最怕得就是孙倾婉不理他。   他到如今都在忐忑,那晚他如此强迫她,她可介怀?   “婉儿,那天晚上我喝多了,不分青红皂白误会了你,你……你能原谅朕吗?”   孙倾婉昏迷时,他时常去孙府看她,可反倒是她苏醒,他倒不敢去了。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小姑娘,他的粗鲁和暴戾,都不该对她。   女子的记忆只停留在两人温存之际,她只记得自己若火烧得难受,只想要泠寒为她来灭火。   “所以,最后我们俩儿,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他向她承认错误是什么意思?是他们两个已经有什么了吗?   泠寒对这小姑娘的脑回路很是不解,不过也告诉她他们并没有,那晚她发烧晕厥,所以并没有发生后面的事。   “所以,你可愿意原谅朕?”男子执着追问。   女子一头雾水,“我从未怪过陛下,谈何原谅?反倒是陛下,我择婿这事,心中可还有疙瘩?”   泠寒说,他当然没有,孙倾婉说,她也没有。   所以泠寒这么久,刻意躲着不见,他如今肠子都悔青了。   冰释前嫌,两人之间的误会都解除了,泠寒将小姑娘搂在怀里,叫她躺在他身旁。   因为罗汉床很窄,孙倾婉趴伏在他胸膛,能够听到男子强劲有力的心跳。   听着听着,她就睡着了。   泠寒见她睡了,便把她放在罗汉床上,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自己便是去了外间继续处理公务去了。   当孙倾婉伸着懒腰睁开眼时,夜色正浓,早已过了回家得时间,再过一会,宫门都下匙了。   孙倾婉起身,便是见到那烛火下的身影,正在专注得批阅奏折。   “陛下。”她小声去唤,“我要回去了。”   寂静的宫殿,小姑娘的声音清楚穿进男子耳畔。   他手中笔微顿,但也毫不犹豫的叫了余生,叫他去传晚膳,吃了饭,再送她回家。   孙倾婉想也行,可她在等着备膳的功夫,泠寒一连着就咳了十几次,终是忍不住拿了衣袍搭在他身上。   “你还病着,不该这般劳累。”   男子露出一抹笑,眼眸却始终在奏折上,“都是加急文件,卡在这不处理,民间便有数万百姓置身水深火热之中。”   女子垂眸,见是西南又起灾事,一时便不知该不该劝他休息了。   他是天子,是这一国之主,奢华背后所付出得责任与辛酸,也是常人所不经及的。   她想了想,干脆将粥和菜都夹些,拿去案上。   泠寒忙着处理折子没时间,她就一口一口喂他吃下。   男子心比蜜甜,可只有孙倾婉自己知道,她叫泠寒快些吃了,她也好能早点回家。   泠寒哪里知道孙倾婉是揣了这心思,美滋滋的吃完,那没心肝的小姑娘就要走。   男子放下奏折,起身欲送她,结果刚一站起身,口中便涌上一阵腥甜,转瞬便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余生都傻眼了,他和陛下计划中,没有这一环节啊。   男子还未及反应,掌中便接住了一滩血,血腥味遍布口鼻,他不由得蹙了蹙眉。   “余生,快去叫胡太医。”   孙倾婉吓得几步跑过去,扶住了男子摇摇欲坠的身体。   余生傻眼,这好像是真的,于是立即飞奔出去,那原本为孙倾婉准备的马车,卸了车,单只骑着马,跑出皇宫接人去了。   孙倾婉为他擦洗了手上的血迹,男子瞧着小姑娘含泪隐忍的样子,笑道:“没事,朕还没那么容易死。”   孙倾婉狠狠瞪他一眼,“张口闭口就是死,你就不能说些吉利的?”   他道:“婉儿说得对,朕长命百岁。”   他说完,胸口又抑制不住得一阵钝痛,旋即又是一口血涌出来。   那一瞬,他笑了,脑中无比的清醒自身状况,只道:“婉儿,朕恐怕不能再继续陪你了。”   他仿佛是在交代后事一般,“未来的日子,好好照顾自己,寻个好人嫁了吧,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委屈自己。”   “你说这些干什么!”女子吓坏了,颤着嗓音,哭着告诉他,“她不要。”   他已经把她宠坏了,没有泠寒的日子,她不会照顾自己,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会似泠寒这般对她好,她需要他,也只要他。   所以他一定要好起来,否则她就将这一身得血皆还给他。 第五十九章 我是你的解药   小姑娘哭得险些背了气, 胡太医还以为陛下马上就完驾崩了呢。   结果一搭脉,胡太医眉头疏解,道了句:“陛下无碍。”   那个被男子大掌按在怀里, 一下下抚摸的小姑娘缓缓止了哭。   垂顺的长发有些乱, 额间还冒着几根毛绒绒得碎发,一双漾着水珠儿的清澈明眸将望过去。   看着胡太医,神情中带着几分疑惑不解。大抵是在想, 吐了那么多的血, 当真没事吗?   她是这样想的,但胡太医毕竟是经验有道的老太医, 资历摆在那里, 且还曾救过她,孙倾婉也不好说什么。   余生多机灵的人, 立刻上前笑呵呵的问,“吐了那么多血,当真没事?”   胡太医有一瞬的茫然,觉得余生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跟他玩什么你问我猜。   余生自然怕胡太医再说下去,就真再圆不回来了,于是就给胡太医使劲使眼神。   陛下到底有没有事, 他不知道吗?   他背对着孙倾婉,自然无所顾忌, 胡太医瞧着他那挤眉弄眼的样子,再用余光看了眼高高在上的陛下,冷冰冰充满威胁的神情,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在去看陛下怀里,泪眼婆娑的孙姑娘, 原是一出苦肉计,现下胡太医也了然了。   “胡太医,您再好好给陛下瞧瞧,姑娘也好放心回家。”   这句话醍醐灌顶一般的,原来苦肉计不说,陛下还不想叫姑娘回家呀。   这不能回家的病——老太医捋了把花白胡须,展露愁眉。   “我这话不是还没说完。”他一句话便将方才的结论转成了铺垫,他道,“陛下虽说无碍,但也只是性命暂时无忧,到底是因何咳血,且还这么多,这病我还要再好好观察观察,不好贸然判定。”   孙倾婉一听,到底是什么病都还没瞧出来呢,这得多严重。   “胡太医,陛下这病,很严重吗?”她的心口都收紧了,跟着紧张。   胡太医一本正经的说:“突然咳了这么多血,后面还会不会咳,都是未知数。”他摇摇头,最后道了一句,“不大好。”   一句不大好,小姑娘的心似被万箭穿刺一般,呼啸而过,只剩下千疮百孔。   “胡太医,陛下的病,可是与为我割血有关?”   她咬唇,到底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她有感受到抚摸在她头发上的大掌,有一瞬的微顿。   胡太医想说,这事其实并无太大关系,是泠寒天生血凝,流速缓慢,如此体内会积压淤血,这毛病从陛下十岁起,每隔个三五年就会吐一回,自我疏通疏通。   所以方才那生离死别的场景……   胡太医抽了抽嘴角,昧着连心说:“是。”   这下小姑娘更是心痛了,抓着泠寒的手,默默抹着泪水,强忍着不哭出声。   她泪眼婆娑的模样,着实叫一旁男子满满负罪感,他只是想要这小姑娘记挂他一点点,今儿走了,明儿再来。   他真的念极了她,想要日日都能见到她,只是他没想到,胡太医说话没深浅,吓坏了她。   “傻瓜,朕这不是没事了吗。”他看着她,向来清冷的眸子,蓄着一汪温柔。   宋仁的一个谎话,泠寒需要用无数个谎话来圆,他已是骑虎难下。   纵胡太医说得太甚,他也不能反对,只能用他的口吻来安慰那小姑娘,但效果甚微。   孙倾婉对胡太医的话深信不疑,泠寒说什么,她都觉得是在强撑着安慰她,只是不想叫她担心。   “乖,天色不早,朕叫余生送你回家吧。”   他一下一下摩挲着小姑娘的头,安抚着,直到她心情平复些。   “可是……”泠寒的病,孙倾婉还没听出个结果,心里空落落的,她怎能放心就这样回家了呢。   “姑娘,再不走,宫门就下钥了。”   余生没看出来,泠寒不想叫她再担心,是真的想要把孙倾婉送走,叫她回家好好休息。   结果余生这么一追,小姑娘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孙倾婉咬着唇瓣,瞧了眼病榻上面色明显桑白男子。   她道:“劳烦余公公派人,替我向母亲传话,陛下身体不适,我留下照顾,今晚便就不会去了。”   余生一听,心里大喜,他想陛下心里定也是欢喜的吧。   可泠寒却说:“婉儿,朕真的没事。”   他摩挲着她的脸颊,“回去吧,别惹你母亲记挂。”   孙倾婉摇头说,她在宫里,母亲不会记挂的。   她自苏醒这大半月,和母亲相处间,发觉母亲对泠寒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转变。   原先提起泠寒,母亲就是只听名字都觉讨厌,当真是不喜极了。   可她醒来后,却发现提起泠寒,母亲竟频频流露赞赏之意。   当时孙倾婉还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可如今瞧着男子掌心上,为救她而留下的伤,她便也是了然了。   所以,她留在宫中,虽于礼不合,有不妥之处,但所有不妥当中,断没有母亲不放心这一因素就是了,方才也不过是她随口一说的借口。   小姑娘说,她留下来,母亲不会担心她,可若是她回去了,必会心中记挂泠寒,辗转反侧。   她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走就是了。   女子并非无情无感之人,眼下泠寒生了这么重的病,若她此时离开,于心何忍?   孙倾婉都这样说了,泠寒便也不好再叫她回去。   两个主子各自心事重重模样,并未因留下来而生出欢喜几分,反到是乐坏了一旁的胡太医和余生。   胡太医像模像样的给陛下开了个方子,告诉一日三次,又嘱咐孙倾婉,万不要忘服。   女子不知真相,自然认真的一一都应下,心里还盘算着,事关重大,万不能有任何疏忽。   瞧着小姑娘拧着一双黛眉,可爱又紧张他的模样,男子垂眸,偷偷勾出一抹浅笑。   …   两个碍眼的人默默离开勤政殿。   余生接过药单,下意识扫了眼药单子上的药。   “人参,鹿茸,当归,枸杞”,这到也就算了,后面这“海狗鞭,老虎鞭,鹿鞭,牛宝,马宝,淫羊藿,壮阳草,锁阳。”这些都是个什么东西?   心里顿时惊呼一声,我滴个乖乖,这是要吃出人命来吗?   他瞧了眼一旁随即出来的胡太医,“这么多补肾壮阳的药,你是打算让陛下三天三夜不下床吗?”   “这样不好吗?”胡太医一句反问,竟问哽了余生。   若陛下和孙姑娘在屋子里那样个三天三夜,这好像还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他还有担忧,“这药量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再说陛下也没说要咱们给他用这种药,若陛下知道……”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咱俩都玩完。”   胡太医瞥了眼余生,笑他没胆。   “我是太医还是你是太医?”他反问余生,“陛下体质,犹如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连个火种都燃不起,我之所以加大药量,自然有我自己的考虑。”   泠寒极寒体质,原就是不容易被点燃的体质,寻常人许一钱便够,胡太医决定给他用两钱。   再说怕陛下知道震怒这事,他这半年来,游走在陛下和孙小姐之间,穿梭于皇宫和孙府两处。   期中苦楚,岂是一两句能言明的,就是陛下不赐死他,他早晚有一天都要折腾死,或者心惊胆战,抑郁而终了。   是以,胡太医瞧着两人拉拉扯扯得,及其拧巴又始终没个结果的关系,他决定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为自己搏一个安逸晚年。   未来岁月,但求他们夫妻和睦,阴阳调和,身体健康,不要再想起他才好。   余生不懂诊病,但这么多年下来,多多少少能看懂方子,他知胡太医是想要撮合陛下和孙姑娘两人,但这药方虽壮阳,显然只是调理的补药,并未达到极致。   “太医既有心撮合,您何不直接给陛下开副春.药得了,岂不更直接。”   其实余生也早就想要陛下和孙姑娘两人在一起,赶紧明确了身份,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被诸多顾虑生生分隔,日日害相思之苦,他看着也跟着难受。   胡太医摇头,说:“非也,非也。”   春、药是什么东西?那可是毒药的一种,虽不至人害命,可却会因此做出许多有违律法之事。   金国条例中明确提及,春、药属投毒一种,当以按投毒罪论处。   胡太医是想要让自己有一个安逸的晚年,但这安逸并不是在大牢或者坟堆中度过。   所以他下的都是男人最滋补的良方,保健药而已,至于陛下和姑娘擦枪走火,胡太医摊手,满脸委屈,那是陛下自己血气方刚,没把持住,与他何干?   要么说姜还是老得辣,余生竖起大拇指,佩服五体投地,连说“妙啊”。   …   宋仁从军营回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孙仲青耷拉着眼皮,困坐在前厅高坐上,他早就想睡了,可惜夫人不让。   孙夫人精神头很足,满脸尽写着担忧两字。   她在厅里来回踱步,孙仲青越看越迷糊,越迷糊越想睡觉,只叫她别走了,可孙夫人心里急的坐不下,哪里肯。   只见孙瑾程刚一跨进前厅,孙夫人就火急火燎的跑过去,忙问:“程儿,你妹妹她入宫去了,这事你知道吗?”   宋仁说:“我知道啊,就是我送进去的。”   男子一身戎装,面带疲惫之色,他今天操练了一天的兵,只想睡觉。   可孙夫人不肯,“婉儿她今晚不回来了,你知道吗?”   孙瑾程豁然来了精神,眼睛瞪得锃亮,似乎是没想到。   “留下了?”他又反问。   孙夫人点头,“刚宫里来人传的话,说陛下病了。”   “噗嗤”一声,随即又是哈哈大笑,他声音在寂静宅院上空盘旋,惊得鸟都飞了。   “我还以为他留不住,婉儿都回来了。”   孙瑾程把妹妹送去的诚意自然是真的,他祝福他们两个。   可泠寒只要一遇到妹妹的事,瞻前顾后那怂样,他想想就想笑。   他以为他们两个还得拉扯几日,没想到这就留宿了。   瞧着儿子笑得那般开心,孙夫人骂他做哥哥的没有心。   宋仁说,撮合陛下和婉儿这事,你不是也赞同的吗?怎得人都不回来了,母亲又反悔了?   孙夫人说她没反悔,当今圣上对她女儿用情至深,她被感动,愿意将女儿托付给她,她相信女儿会幸福。   孙瑾程疑惑,“那是为何?”   这时孙夫人扒拉一旁遥遥欲睡的孙仲青,叫他说。   孙老爷和周公的棋盘都摆好了,结果被搅局,见是夫人也不敢有微词,瞧见儿子回来了,他便知夫人的意思。   老父亲清了清嗓子,赶走一身睡意道:“你母亲怀疑陛下有疾。”   孙瑾程说,没错,他是有疾啊,相思成疾,婉儿正在宫里给他治着呢,想来不日便可好了。   孙仲青说,“不是这个疾。”   孙瑾程问:“那是什么疾?”   孙夫人将此大任交给丈夫,自然是有目的的。   可自己到底还是父亲,要有个威严劲,这话要问完了,严父人设怕是也就塌了。   孙夫人见丈夫不肯说,在他后腰上拧了一把,疼得孙老爷脸憋通红,人也瞬间清醒了。   “程儿,陛下是不是那方面不行?”孙仲青点明,“他是不是不能人道?”   这事问孙瑾程自然是有缘由的,他儿时是泠寒伴读,两人朝夕相处,那方面能力有没有问题,都是胎带来的,所以打小就能看出来。   老父亲又咳了咳,以掩饰尴尬,问他,“你和陛下一起时,有没有聊这方面的事,或者有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孙仲青这话说得很隐晦,但只要是个成年男子都懂。   同龄男子私下在一起,免不得会提一些异性相吸之事,人皆有欲,孙仲青也是有的。   所以老父亲在儿子面前问这个,其实很没面子。   孙瑾程一愣,显然这种玩笑事袒露在长辈面前,他也很尴尬。   “没有。”他回答的干脆利落,“陛下是个孤僻清冷的人,不会开这种玩笑,我和他也从未提及过。”   别看他和泠寒很熟,说话有时都口无遮拦的,但泠寒在他眼中,就仿若是不染世尘,无情无欲,眼中只有权势的异类,简直不是人。   若不然,他当初也不会放心的将妹妹托付给他。   第一条线索断了,孙夫人就让丈夫去问第二条。   孙老爷硬着头皮,“那你们日常在一起时,沐浴换衣,可有看到他那处……正常吗?”   问到最后,孙仲青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孙夫人追问:“可同寻常男子无异?”   孙瑾程望天,被父亲和母亲要求,描述别的男子隐私之处是何模样。   一根毛笔两颗蛋,大家皆是如此啊。   “陛下喜暗,我和他处在一块时,啥都看不见。”   孙瑾程总觉得他这回答怪怪的,可又不知道哪里怪。   他又不似妹妹,连陛下的逆鳞遇到她之后都变得顺服了。   皇宫库房里尘封多年的蜡烛,竟又有了用武之地,他可没那个本事。   两条路都被堵死了,孙夫人忍不住露哭出了声。   “若是那方面不行,难道要婉儿食一辈子血?那样的话,陛下迟早撑不住,婉儿可就成寡妇了。”   寡不寡妇的,孙夫人到不那么看中,可她属意这女婿,舍不得这女婿死。   孙仲青和孙瑾程面面相觑,疑惑孙夫人到底是从哪里怀疑陛下不行的?   孙瑾程说:“行不行,过了今晚不就知道了。”宋仁觉得,母亲太过紧张了。   “可是他病了呀!”老母亲攥拳,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孙夫人想,本就有障碍,再一病,那方面就更不行了。   这就如同保暖思淫.欲,人在病中之时,病痛缠身,哪里还有心思再想别的。   宋仁是个粗人,这才听明白母亲担心得是这个,于是笑道:“那病是我叫陛下装得,陛下他没病。”   “没病?”   宋仁肯定,“恩,生龙活虎的,母亲放心就是了。”   可是孙夫人还是不放心……   … 第六十章 玉兔捣药(正文完结)   胡太医说得挺血乎的,所以孙倾婉很紧张泠寒的身体,生怕一个闪失,身体恢复不好。   所以余生端来药后,女子一勺一勺,一口不落得都认真喂给男子喝。   泠寒说他自己手又没病,可以自己喝,不用她喂。   孙倾婉不肯,她说她留下来,就是照顾他的,总不能继续一无是处。   瞧着小姑娘认真模样,那药苦在口中,却甜在男子心中。   夜里两人相拥而眠,泠寒觉得来日方长,小姑娘刚刚接受了他,他不可太过冒失,做一些过格之事,令她疏远。   可他心里是这样想的,身体却不是。   瞧着在他怀里熟睡,时不时动来动去的小姑娘,那个他心尖尖上的人。   野火燎原,向来自控力极好的男子,却莫名有了很急迫的,是那种隐隐得,不受控制,不该有的想法。   那一夜他异常煎熬,好在小姑娘睡得熟,在他的怀里还算安分,可他却彻夜难眠,百思不得其解,与她在一起时,他的确有欲,可却不该这般不受控制。   第二日一早,孙倾婉就催促了余生为泠寒熬药。   早饭还没上来,泠寒先喝了一碗黑漆漆汤药。   因为要上早朝,泠寒便叫小姑娘回去躺着,睡一个回笼觉,他就回来了。   天还没亮呢,小姑娘乖巧说好,没一会就睡着了。   可孙倾婉睡着睡着,便察觉脖子痒痒得,就似有什么毛绒绒的物件的在她脖颈处剐蹭。   思绪清醒一些后才发现,那不是什么毛绒绒的物件,而是泠寒的呼吸。   气息扑在白皙脖颈上,痒痒得,就像是毛绒绒的在抓痒。   男子的呼吸很急促,且越来越低沉。   “陛下?”   她去推拒他,因为他有些压得她喘不过气。   小姑娘的声音灌入耳中,男子身子一僵,才复有些清泠。   他方才在朝堂,思绪就很乱,身体说不出道不明得,异常难耐。   回来后他不过是想去看看内室里的小姑娘,可怎就鬼使神差的,从额头上轻轻一吻就转变成俯在她身上,现在连人家的衣裙都要脱了?   大掌还握着绸带子,他暗忖自己是疯了吗?到底在做什么?   他扯了被子遮住她胸前旖旎,转身下了罗汉床。   孙倾婉听到茶杯碰撞桌面的声音,还有男子大口喝水的吞咽声。   泠寒起身后,便批折子去了,他控制着自己将注意力都放在公文上,而不是屋里的小姑娘。   孙倾婉知道泠寒向来勤政,是个好皇帝,于是也没有去打扰,直到中午,余生再次端着汤药进来。   一上午的燥热难耐,男子已经察觉出了自己的异常。   他从没这般不自控过,除非……   幽深的眸子看着那小姑娘手中,渐渐向他移动的药碗,他若有所思。   “陛下,该喝药了。”转瞬,那怀疑对象就来到了眼前。   他不想喝,便说先放那,一会凉了再喝。   孙倾婉说,那怎么行!药就是要趁热喝。   她对泠寒生病这事深信不疑,泠寒自也不愿让她看出端倪。   毕竟是自己选的路,说的谎,如今他骑虎难下,含泪也要把谎圆完。   于是男子拿起药,视死如归的一饮而尽。   之前还只是猜想怀疑而已,但这碗要服下后,他便是确认了。   自己这异样,就是出在了这药的身上。   药是胡太医下的,什么药,有什么功效他没问,眼下也大抵了然了。   小姑娘袅袅婷婷,走起路来弱柳扶风,勾人心魄,可偏她又总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泠寒无法,一下午喝了多少壶凉茶,他自己大抵也数不清了。   茶喝多了便要解手,天子也是人,于是临近傍晚那功夫,泠寒来来回回,去了好几次如厕。   他觉得这样能为自己药性冲淡,结果晚上的药又送来了。   他知自己再这样服用下去,理智早晚会被淹没,大抵是挺不住的。   他是男子,到是无所顾忌,可是孙倾婉不行。   女子的初夜,是从女孩变为女人,身份的转变,将也改变她未来生活,甚至一生。   这对一个单纯懵懂的小姑娘来说,该是极看重的,他爱她,宠她,尊重她,自也不愿自己的粗鲁唐突了她。   他想,他们的第一次该是很完美的那种,每每回忆起,皆是温存,而不是似他此刻这般的不受控制。   他怕伤了她。   他想,这皇宫他必然是呆不下去了,于是连夜带着孙倾婉去了京郊。   他说京郊适宜养病,他想去那住上一阵。   对泠寒病情有帮助的事,孙倾婉自然都是支持的,见她答应,泠寒拉着他上了马车,似逃命般的,驾车就出了宫。   于是放在案上的那碗药,泠寒是躲过去了。   泠寒在京郊松峰山下有一处皇家宅院,前路崎岖漫长,马车到时已是凌晨,泠寒将熟睡的女子抱进房里安置好,自己便去瀑布下冲澡。   他以为那药没喝,体内的药性渐渐就会消了,可结果并不是这样。   这药并非春、药,乃是胡太医特质,加量的上等补药。   春、药是药物作用,在药性的促使下,让人产生欲望,药性一过便也了了。   但这药是固本培元的补药,是实打实补在身体里,补肾壮阳,夯实着他的地基。   如此药效滋补着身体,气血上涌带动欲望,不断积累,积压。   那不是药物的驱使,而是身为正常男子的本能。   泠寒只会觉得越来越想难以忍受,除非确确实实得解了口中饥渴,释放了欲,否则任何办法都是无效的。   男子在瀑布下直冲到天明,直到余生说孙姑娘醒了,在找陛下,男子才拖着无已言说的身体,上了岸。   他回来时,小姑娘已经洗漱穿戴整齐,精神奕奕得坐在桌前等着他吃早膳。   这座皇家园林住得极为雅致,但最特别得还是那高耸入云得松峰山,直达天宫之势,甚是壮观。   泠寒说,吃完饭,带她去爬山。   孙倾婉很高兴,因为松峰山是皇家园林,方圆数里立起高墙,百姓不许靠近。   以前都是远远望着,她是第一次来。   结果到了小姑娘才意识到,这么陡峭的山,连石阶都几乎是笔直的,要怎么爬呀。   她望着半山腰,云层里,被风吹得若隐若现的凉亭。   “这山上居然还有凉亭,那么高!”孙倾婉感叹,大自然鬼斧神工,他们金国也有许多能工巧匠,奇能异士,这亭子修得,着实厉害。   “想去吗?”男子幽幽看着她,明已经在她脸上找出了答案。   “想去,可是太高了,我怕我爬不动。”   这山实在太陡,且凉亭还在云层之处,小小的,也只是隐约可见,如此可见其高。   “无妨,朕带你上去。”   他说着,便是揽着小人儿的腰,一跃腾空,向着凉亭飞去。   山峰云雾环绕,颇有一种入仙入竟之感。   泠寒告诉她,他儿时经常来这,因为先皇后每年盛夏,都会在这避暑。   泠寒鲜少提起先皇宫,每次提起都眸中带痛,此次却异常温和,似乎只是在回忆往事一般,孙倾婉也没接话茬,不想过多提起先皇后,惹他难过。   孙倾婉佩服,泠寒真的好厉害,一口气飞到了山腰上,因为再往上就是云层,视线不好,泠寒决定带她徒步上去。   云雾环身,遮挡住了远处视线。好在泠寒对这里异常熟悉,轻车熟路的带着她,穿过去,云上便是一片广阔的朗日晴空。   “好美!”小姑娘震撼,这场景,也只有神话故事,驾云腾鹤的天界才能有的美景了吧。   可是他们是在人间啊,如此便是人间仙境。   孙倾婉问泠寒,小得时候就会这么厉害的轻功吗?   泠寒说那时还不能飞这么高,所以他都是徒步上来的。   泠寒儿时登山,只是想感受一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魄与震撼。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过,经年之后,他会带着自己心爱的姑娘,登上这处山脉中的最高峰,与她一起欣赏这气吞山河之景。   男子花前月下正浓,觉得此情此景,调情说爱最合适不过。   可孙倾婉却似是想到了什么,左找又找的,翻出个水囊来。   泠寒笑,说这山上有甘泉水,比井水好,一会带她去。   孙倾婉却说她不渴,这是给他的。   塞子打开,一股浓郁的药香,泠寒瞬间就了然了。   “你真打算让朕喝?”   孙倾婉点头,“那当然了,你昨晚和今晚的都没喝,这个一定要。”   原来这小姑娘都记着呢。   人这一辈子,是不能够骗人,做坏事得,因为早晚会遭受报应,此刻泠寒就是。   孙倾婉以为泠寒是不喜欢吃药,所以才刻意躲着,她没想到泠寒这么大一个人,还似小孩似的,于是贴心的兜里揣了两块酸梅,打算一会给泠寒爽口。   奈不过小姑娘恳切的目光,泠寒咬牙,到底还是喝了。   雪山得崩塌,是无数积雪的堆压,洪水得泛滥,自也是那源源不断得泳灌。   男子耳边尽是野兽般嘶吼和咆哮,那是他心底最深处,被禁锢,被尘封,此刻被唤醒,呼之欲出的欲。   这种煎熬之感,比醉酒后还要不受控制。   “婉儿。”他唤着她的声音添了几分低沉沙哑,小姑娘的甘甜气,比这云端上的空气还要清甜。   男子蹙眉,他始终在努力克制隐忍着。   可他到底是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自然也有正常的需求。加之这体内升华的药和眼前迷人的小姑娘。   孙倾婉察觉出了泠寒的异样,一双迷蒙杏仁眼,问他,“陛下怎么了?不舒服吗?”   泠寒用最后得理智,叫她离他远些,越是靠近,他便越是越难以把控自己。   孙倾婉不明所以,心中又担忧他,如此哪里肯呢,不退反又增添几步,直走到他跟前,小姑娘甘甜清香味更浓了。   曾几何时,泠寒以为,他此生为复仇而生,这辈子便是再无其他。   可自从这小姑娘出现,她似化骨绵掌般融化了他坚硬的心,触碰到了他的柔软。   自此,见到她,他会有生的感觉,怦然心跳,自也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孙倾婉身子一倾,整个人都被男子抱在了怀里,她的脸颊贴着男子坚硬胸膛,耳侧是他铿锵有力的心跳。   “陛下,你有什么该与我说,而不是推拒,让我离开。”   孙倾婉心里很难过,虽然泠寒每次这样,初衷都是为了保护她,可她不想,她觉得两个人,就该是相同与共才对。   她的身材要比几月前还要娇俏许多,婀娜身姿立显,再加上春日衣料纤薄,男子已经隐忍到了极致,他内心有一团火,想要将这柔弱姑娘揉进骨血里。   他知自己已然在不自控的边缘,随时尽可泯灭。   “婉儿。”他郑重其事与她说,“胡太医的方子里,有壮阳得补药。”   他不知道他说壮阳,她可能听明白。   于是继续解释,“这味药得药效与合欢药性相似,朕用了这药后,满心满眼皆是你,你可能理解?”   “陛下可是想要做与我小册子上的事?”   若是孙倾婉初入宫时,泠寒这样与她说,她大抵是想不明白的。   可两人早已厮磨了无数次,无数次与之温存,这种事,她还是能够理解的。   泠寒以为,他许要费上一阵功夫与她解释,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理解了。   小姑娘一双明眸望着他,在等他的答案。   男子心悸颤动。   大掌下意识便在她腰肢上游移,他已然到了极致。   “不是。”   他说,不是要与她做那事,而是要她离他远点,他需要冷静,有她在,他根本冷静不了。   女子蹙眉,若有所思:“陛下讨厌我?”   “怎会。”泠寒做梦都想将她拥入怀里。   女子不解:“那你为何叫我离开,你——不想要我?”   女子的想法很简单,泠寒都难受那样了,可他还是不肯碰她,那只能说明,他不喜欢他。   他怎么会不想?日夜思之念之,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他做梦都想。   腰肢得大掌用力收紧几分,她能感受到他身体得微颤。   耳侧传来男子极底欲的沙哑声:“婉儿,朕想要你,你愿意吗?”   他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试探的语气,全没了往日的雷厉风行。   他拿不准,摸不透,仿佛曾经她的那些谎话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以前信过,如今就不敢再轻易信了,他不敢看以后,只想她在一日,他就安心一日。   “嗯。”小姑娘从鼻息里,极其轻浅得应了声,“我愿意。”   她红着脸,垂着眼睫不敢去看他。   局促问他,“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男子垂眸,看着她长而卷翘的睫毛轻颤,小小的红唇却是似蜜一般的浅笑。   原来她也是期盼欣喜的。   他用一只手指挑起她的小下巴,露出那张偷笑的粉嫩唇瓣。   他俯身,含檀入口,格外清甜。   他将那小人儿吻脸颊绯红,连骨头都酥软了,才坏笑道:“来不及了,婉儿,我们就在这里吧。”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